《救命!刚醒就被好大儿开瓢》 第1章 大石! 顾越的头非常疼。 痛感强烈到像被人开了瓢,顾越努力举起同样酸疼麻痹的胳膊,指尖在脑门上摸到一片潮湿。 难道真被开瓢了?顾越心里一慌,赶紧把眼睛睁开,但只睁开了左眼,右眼被脑袋上淌下的血污糊住,而且肿的很厉害。 顾越忍痛坐起身,身下的木架床发出沉闷的惨叫。 这是间带横梁和破窗的土屋。屋子不大,中间有张低矮的饭桌,几个小板凳翻倒在地,墙角堆着两三个麻袋和一些农具脸盆。剩下的就只有顾越身下的这张木架床,简直是家徒四壁。 这什么地方? 顾越明明记得他喝晕前还在酒局上陪客,老板带来的茅台是假货,喝得他胃疼。而那个饭店位于首都,周边几百里地都是繁华高楼,哪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呆坐了一会儿头痛感减轻,顾越从木架床上下来,在床底和饭桌下找到了两只布鞋。合脚但是破破烂烂,身上的衣服也如此,是那种电视剧上常见的村民群演服装,凑近有股浓烈的汗臭味。 ……哕!顾越把头别开,一阵恶心。 腿还有点抖,顾越走到门边,破烂门板敞开着,外面是一间小院,和他老家的布局差不多。天色微明,点点繁星正逐渐隐去,空旷天空没有一点儿遮蔽,半分看不出首都的模样来。 难道……我穿越了!!顾越头脑风暴。 他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试图从脑瓜子里搜罗出网文常常提到的“原主的记忆”,但除了记得屋里那两麻袋里装的是米面外就一点想不起来了。 遇上穿越这么有意思的事,顾越有点开心,但更多的是惆怅。他好不容易求来的首都超级大厂实习机会,为了转正陪酒吃饭,毕业就月入过万的美好生活还没个影,就被踢来这么个落后农村。 也许是什么整蛊节目呢?他顾越样貌平平普通百姓,谁闲的蛋疼拉他上节目?而且他发呆半小时了,工作人员呢? 也或许他被人拐卖了?更扯,谁拐卖二十多的小伙子啊? 血蛰得顾越眼睛疼,他走到墙角的木盆边拿毛巾。从小水缸里舀了一葫芦瓢井水,浸湿毛巾——其实是块棉布,冰凉凉地按在眼睛上。 顾越蹲着缓神。 他觉得“原主”不像是摔倒磕了脑袋。 木架床上很干净,他醒来时躺的也平整,只有枕头上浸了一块血,谁会摔倒爬起来躺好了再脑袋流血?估计是被人打了。 顾越左顾右盼,天色越来越亮,屋里也变得清楚多了。 他得先找证据,万一有用处呢? 麻袋堆里露出一截木把手,顾越随手掏出来,嘿,凶器。 锄头的钝头沾着血,还没凝固。顾越看见这东西就一阵头疼,与之相关的记忆随即浮现,有个又矮又瘦的人影站在床边,高高举起锄头…… 外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纷乱错杂的脚步声往这边来,随后顾越刚掩上的门板就被暴力破开,一大群人涌入了这间狭窄的小屋。 顾越手一抖,猛地把锄头塞回麻袋包下。 “……大石!”为首的是个看着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见顾越呆了一会儿,叫道。 什么玩意儿? 顾越眼前一黑。 穿越文不都给男主分配好听的名字吗?!他这是什么?! 大石?! 顾越撑着膝盖站起身,拿开棉巾,肿胀的小半边脸就露了出来。 进屋的人乌泱泱一片,几个汉子挤在门口。顾越从人堆里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他目光下移,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孩对上了眼。 那视线里饱含憎恨、恐惧,还有不可置信。 “大石,你,你这是……” 老头拄着拐杖健步上前,凑在顾越面前看了又看。顾越也打量他,依稀记得这人好像是本村的村长,看这架势,应该没错。 “我……”顾越张了张嘴,但又很快闭上。形势不明确,还是先不说话的好。 “小栩,你不是说大石磕了脑袋摔死了?”后面的汉子说话了。 “居然没死?哎……”又有汉子说话,语气稍微有点惋惜。 顾越挑眉,心说什么意思? “小栩,这是怎么回事啊?”村长老头凑近了看顾越脑袋上的伤,回头看那个眼神狠毒的半大小孩。但没把他扯到两人跟前,还隐隐挡着不让顾越看见他。 “……”叫小栩的男孩绷紧了嘴巴。 顾越眯着眼看见那孩子攥紧了拳头,脸上的恨意根本掩饰不住。瘦小的身子被村长遮住大半,但是依稀看得清脏兮兮但漂亮的脸蛋,身上破衣服补丁交叠,几乎算件百衲衣了。顾越一阵头疼,眼前闪回这小孩趁夜站他床头的场面。 “哈哈,没事!”顾越忽然咧嘴笑起来,上前一步扶住老头的手臂,亲热地说:“我就是在家没站稳摔了一下,晕过去了!叫你们担心了。没事没事,这大清早的。” “摔的?……哦哦哦,行,小栩着急忙慌的过来拍门,求我们救你呐。”村长脸色先是狐疑,然后立刻改口,不遗余力地替小孩说起好话来,“虽说不是你亲生的娃子,但出事儿了不会放着你不管,这不派上用场啦?” “……对啊对啊!”后面的汉子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没事儿吧大石?你顾大石这干儿没白养,比我们家那啥也不懂的小子强多嘞!” “哈哈,就是啊!”顾越肿着一只眼傻笑,“挺好挺好,我没啥事!大家回去吧,别耽误事儿了。” 说着就要把这群人往外赶。 村长看着就是不太放心的模样,好容易才把老头请到门外,他还把着门框看那小孩儿,话里有话地嘱咐:“小栩啊,好好照顾你爹,不行我那儿还有伤药,你记得来取啊?” 顾越回头看还留在屋里的顾栩。 小孩点了点头,眼睛垂下去看不清情绪。 村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那些汉子也磨磨蹭蹭,不住往院子里张望。 顾越把屋门关上,回头就看见顾栩肩膀发抖,弯着腰把翻倒的板凳一个个扶起来。 然后小孩又去拿抹布擦桌,又去收拾凌乱被褥,看见枕头上一滩血时颤抖的更厉害,可就是不抬头看顾越,也不说话。 顾越呆呆地看着忙碌的顾栩,试探性地开口:“……顾栩。” 顾栩肩膀猛地一颤,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啊? 这是什么剧本? 顾越本来都做好了魂穿种田文的心理预期,但见眼下这情况,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顾大石,顾大石。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炮灰路人,台词只有一句的npc,无论男频还是女频,都不会有让“顾大石”做美型主角的一分可能。 但是顾栩……听起来还算不错,有那么一丝当主角的潜能,就端看是哪个xu字,那么…… 等等! 顾越像被雷击中一样僵住了。 顾栩! 他就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不就是他上班摸鱼时看的那本逆袭权谋扮猪吃虎龙傲天爽文的男主吗! 顾栩,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皇室正统忠心耿耿,守护因病昏迷的太子三年,对方苏醒后立即归还政权,只因为太子是他幼年的救命恩人以及结拜兄弟。顾栩从贫困的顾家村一路逆袭,打败挡在他和太子路上的一切阻碍,成为了“冰冷寒眸一扫,请龙剑立时挥落,在那暗纹刺绣的劲装衣角染出一朵暗红的血花”的终极b王。 主角顾栩不但拥有感天动地让女读者们嗑生嗑死的兄弟情、一大票心甘情愿追随他的死士,而且一条成王路上美女环绕,最终娶妻一名,妾三位,都是曾不遗余力帮助过他的红颜知己,连贴身女暗卫都提拔成了枕边人。 而顾大石,是三个字。 顾大石,人如其名,当之无愧的炮灰路人,台词只有一句的npc;作为主角顾栩的童年养父,对顾栩百般虐待,动辄打骂,虐的孩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曾试图把小时候的男主卖进小倌馆,而男主受尽凌辱后最终觉醒抛弃情感,手段毒辣毫无人性。 后来顾大石被摄政王提入京城,正做“摄政王之父”的美梦时被顾栩塞进下等窑子,菊花溃烂飘零后凌迟处死加斩首。 那一句台词是:“顾栩你这个王八蛋!啊啊啊啊啊啊啊!!!!” 顾越打了个哆嗦。 第2章 小孩哥,求放过 “哎呀你跪什么!”顾越看未来摄政王下跪,比顾栩还哆嗦,赶忙上前把小孩搀扶起来。 顾栩看到顾越向他伸手,攥紧了拳头。 那一锄头竟然没有砸死这个畜生…… 顾栩眼中的恨意过于实质,顾越直缩脖子,心说大佬的小孩形态也这么吓人。 没等顾越反应过来,顾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啊!”顾越大叫一声,想把手臂抽走,但顾栩的牙齿又紧又利,狠狠切入皮下,轻轻一动就像要拽下一块肉去。顾越疼得嘶嘶吸气,只好放松手臂,轻轻拍小孩的后颈:“你干什么?快松嘴!” 顾栩这一口用了死命的力气。反正都要被顾大石揍,干脆趁此机会狠狠报复他。但小孩恐惧得眼睛带泪,咬着腥锈味血肉等了半天,只有一只粗糙的手在他后颈拍打了一下。 小孩迷惑了一刻。 他抬头,竟然看见顾大石凶神恶煞带着残余血迹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龇牙咧嘴,而且眼角泪光闪烁……疼哭了? 一时的迷茫让顾栩牙齿松开。这么忤逆的举动本该招来顾大石的一顿毒打,但顾栩跪伏在地,始终没等到暴怒的拳脚,“顾大石”只是捧着胳膊细看,一点没有报复回来的意思。 顾越痛死了!他直起身有些惊恐地看向顾栩。男主看他的眼神像看仇人。 可不就是仇人吗!顾越无奈的想。 顾越暂时顾不上自己流血的胳膊,怎么和男主停战才是当务之急。但顾越一生性格软和,没和任何人红过脸,当然也不知道怎么缓和关系。 僵持了两分钟,顾越嗫嚅了一下,但考虑到自己“恶毒后爹”的人设,还是板起脸很有气势的说:“先吃饭!” 然后落荒而逃似的,越过顾栩出了屋门。 依照现在的剧情进度,顾栩总不能跑了吧!否则早就跑了。 顾越略微放心,而且轻松不少。 穿过小院,左手边是厨屋,右手边是小茅房和仓房。这种格局还算不错,昭示着顾家从前也是兴盛农户。睡觉的屋子只是偏房,正房堆满杂物,有个能下脚的客厅,过年放神像用。 顾越脑袋很乱,暂时没工夫和未来大男主周旋,他想先做个早饭缓和下关系。进了厨屋四下看,除了藏在卧房的两袋米面,家里还有…… 嗯,还有一些空气! 顾越认命地给大锅添水,坐到灶台前,一边摸胯骨一边四下扫视…… 坏了!没有火柴,也没有打火机! 顾越不会生火。不过顾大石会。 他在被灰尘包裹的立柜上找了找,拿出两块火镰。把干又瘦长的玉米叶搓了两把,打出火星,然后慢慢添柴,总算把火生了起来。 顾越拿了一只碗打算去卧房弄点米,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顾栩。 小少年一身破衣烂衫,表情错愕,像看见了母猪上树。 顾越想把碗塞给他,半路又收回:“去屋里盛一碗……我自己去吧。” 顾越阅网文无数,也很会脑补,万一顾栩为了盛多少米一通考量怎么办?再把孩子吓着。 他进了卧房,打开麻袋……小半袋没有去胚的发黄米粒,像超市卖的糙米,而且不太新鲜。 这里似乎地处平原,且在北方,基本没有种植水稻的习惯,这米是从哪儿来的? 暂时想不出来头,不过不太重要,凑合吃吧。 顾越回到厨屋,顾栩正在摆弄灶台,把火生的旺旺的,被顾越扒散乱的柴火堆也归置整齐了。 简直就是在不遗余力的干活。 “你去……去歇着,我做饭。”顾越说。顾栩弓着身时,脊骨突出成一条,肥大的补丁袖口挽了好几遍才能挂在手臂上,露出的胳膊青紫交错,看得顾越心里一阵发紧。 顾栩看了他一眼,心里警惕这是不是顾大石要找借口揍他了?如果他真敢不做饭,说不定顾大石又要发火。 “快去!”顾越被他怀疑的眼神警醒,立刻冷下脸。顾栩肩膀一抖,马上从厨屋出去了。 看来他的温柔暂时没顾大石有话语权。顾越无奈的摇头。 一摇头,脑袋就隐隐作痛。他倒是很平常心的接受了穿书的事实,只是对于自己的角色有些不爽。而那个发达的现实世界……他无牵无挂,便捷的科技发明也得有钱才能享受。他欠着助学金,存款三位数,和顾大石家……还没顾大石好过,起码人家顾大石有一套带院平房! 只是原着对顾大石的描述实在太少了,故事开头从太子和男主重逢开始,对顾栩的童年着墨不多。而顾越肯定不想赌博,把好好的小孩卖去窑子,然后被摧残菊花凌迟砍头,所以赶紧打好和男主顾栩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这剧情…… 顾越一锤手心,这是感化反派套路文啊!还是种田文体系! 那好感度系统呢?金手指呢? 水开了,顾越把米下锅扣上锅盖,然后开始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统子?统统?系系?】 …… “系统?在吗?”顾越小声说。 ……一片寂静。 顾越呆看着灶膛里翻腾的火焰。 看来是古早穿越套路,没有系统的存在。 顾越不太爱看系统文,但真的作为穿越者来说,有个系统当然更方便快捷,比如查个好感度之类…… 顾越抹了把脸,又添了一些柴进去。外面已经洒满晨光,顾越按了按额头,那里有个肿的很大的包,右眼模模糊糊,但肿胀消下去了不少。 ……顾栩应该是从什么渠道得知了顾大石要卖掉他的消息,所以趁他睡着用锄头打死了他。而刚刚村民们奇怪的态度也表明,顾栩受到虐待人尽皆知,如果顾大石真的死了,顾栩也会被善意的包庇起来。 还是好人多啊!顾越感叹。 顾大石赌博成性,性格恶劣,但是顾栩的户籍在顾家,是顾大石名义上的儿子。顾栩是不能轻易脱身的。 这么小就有杀人伪装成意外的勇气,还会利用周边人的心理给自己脱罪,不愧是男主! 顾越想这样夸的,但顾栩当前的目标就是杀他,一次不成估计要谋划第二次。尽管只是大佬的小孩体……顾越想想就害怕。 顾越开盖盛饭,闷煮了快一个小时的糙米稀饭颗粒蓬松,有一股自然的香味。 当下目标,再不提卖掉顾栩的事,好好表现,然后想办法挣钱! “顾栩!端碗!”顾越扯着嗓子喊。 外面半天没人应声,顾越只好自己端碗,两大碗糙米稀饭,全拿到卧房的小饭桌上。 不是顾越不想烙饼或者做点别的,关键米面就那么一点,顾大石记忆传给他的常识告诉他,这么多东西不省着吃很快就要见底。 人不在卧房,顾越在堂屋和仓房里找了一圈,居然不见踪影。 不会是跑了吧! 顾越心里一紧,越想越有可能。 换成是他,肯定担心顾大石秋后算账,计较他拿锄头打他的事。三十六计,当然是走为上策。 顾越想到这里慌不择路。先不说顾栩那瘦小身板孤身在外如何生存,现在矛盾没解开,顾栩长大了回过头让他菊花飘零身首异处怎么办?? 他顾不得早饭了,赶紧出了院门往大路上跑。赶紧找吧! 第3章 先吃饭吧! 顾越按着顾大石记忆里的路跑到村长家院门口时,正看见小少年从院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包东西。 顾越一个急刹车停下:“………你干嘛去了?” 顾栩看到他就浑身炸毛。不过可能是想到身后就是村长家,又稍微挺直腰杆,低声回答:“我来……给你拿药。” 顾越先感动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这小子哪有这么好心?有阴谋! 但是顾越能说什么,他只能“哦”了一声,然后夸奖一下孩子孝顺:“哈哈,你不说我都忘了……饭做好了回去吃吧。” 顾栩只是警惕又憎恨地看他。 顾越悲伤,没有强求,自己走到前面往家方向去。 比起暂时被小孩哥拒绝,还有件更悲惨的事……他顾大石是个跛子。 不太明显,刚刚跑起来才发现小腿一用力就隐隐作痛,因此一瘸一拐。 赌鬼,瘸子,卖儿求财,还有个未来的大佬养子……炮灰buff已经叠满,顾越的心情简直是一落千丈。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投射来的小孩视线,简直要把他的后背戳个窟窿。 天爷啊,他根本不会应付小孩子! 快想想,顾越,那些感化反派的网文里主角都是怎么做的?做两顿饭,送孩子上学,然后反派们就和主角和好,从此相亲相爱一家人。 一路上还能顺便卖卖火锅奶茶麻辣烫,从此发家致富,为反派的将来打下坚实的物质基础…… 顾越瘸着腿沉思,路边有人叫他也没注意。 废话,那几位婶子喊的是大石,又不是顾越,他怎么反应的过来? “大石……大石!”挎着篮子的婶子横拦到顾越面前,脸上带着不满意。不过顾大石赖名在外,婶子还是和缓语气,对目光呆滞的顾越说道:“大石啊,我听人说你摔着啦?多亏了小栩是不是,不然你这条命可就搭上啦!” 顾越回过神看她,胡婶子这人是顾家村的老媳妇了,也算门亲戚,只是原身行事混蛋,把一村子人都得罪了个遍。 胡婶子破天荒又和顾大石说话,估摸着是担心顾栩受连累。因此顾越顺着她话点头,可也不敢再表现出过分热络,生怕改变太大叫人察觉。 “是,是,多亏了小栩……”顾越斟酌着,打算先透点他改邪归正的口风:“这一下子给我摔清醒了,从前的事儿是我不对。” 没成想胡婶子一听这话,眉毛倒竖,露出一脸怒色:“顾大石,你用不着搁这儿编胡话!啥时你真对小栩好些,比你耍嘴皮子管用多了!” 随后胡婶子转向顾栩,和颜悦色地说:“小栩,没事儿上婶子这来玩儿啊,婶子走了。” 留下点头的顾栩和一脸懵的顾越,和同行的几个女人走了。 顾越咬牙切齿,好啊顾大石,你连这招都用过了! 回到小院,顾越关上院门,领着小孩哥到卧房吃饭。 好在天气放暖,糙米稀饭又是刚出锅就盛出来,人坐到桌边安顿时还温热着。 顾栩坐在小板凳上,垂眸沉思。 顾大石竟会允许他上桌吃饭?而且还是这么大一碗稀饭,米粒放得很多,比从前飘着几粒米的剩米汤好太多了。 难道顾大石要下毒毒死他? 从前顾大石嫌他是拖油瓶,确实买了耗子药下在水里,喝醉了要强灌给他。 还是闹得动静太大,邻居喊了村长来训斥了顾大石一通,这才保住他的小命。 大约是坐牢偿命的威胁太吓人,尽管顾大石把顾栩毒打一顿,可之后再没有动过弄死他的心思,甚至给的吃食也稍多了些,大约怕饿死了孩子不好交代。 但今天…… 顾栩不吃。 顾越也没那个心思立马享用美食,看小孩哥不动嘴,心里一紧:“……家里只有这些了,想吃肉咱们上镇上买去。快吃……” 顾越想说句“别挑食”,但这显然是睁着眼说瞎话。 他只好先自己喝了一口,可担心饭太少不够顾栩吃,只是喝了一层汤就停嘴,假装捧着碗享用。幸好也不是很饿。 顾栩确实饿了,墙角那些米面是顾大石家直到六月收麦的所有口粮,他从前一天只舍得吃一顿。昨天中午挨到现在,又和顾大石斗智斗勇,早有些眼晕。 沉默片刻,顾栩捧起碗喝了一口上层漂浮的米汤。 泉水和糙米的香味抵在舌尖,很普通的一碗米汤,和从前喝到的一样,而且温热新鲜,没有一点腐坏的酸味。 顾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闷头喝饭汤。顾栩的排斥和警觉很明显了,没必要争取这一时半会就对他改观。这么想着,他放下碗搁在桌上,语气随意地说:“没滋没味儿的,等会儿你把这碗也喝了。” 顾栩停了一会儿,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太奇怪了…… 顾大石,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一顿早饭折腾到日上三竿,顾越在院子里闲晃,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抢在顾栩吃完后就收拾碗筷刷碗,然后回到卧房给肿疼的脑袋眼睛上药。 村长给的药膏很普通,药味稀薄,想来效果也不怎样。但涂上确实舒服了点,顾越坐着叹气。 不知是不是灵魂肉体已经逐渐磨合,顾越想起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顾大石是老顾家仅存的人口,他本来有爹娘大哥,但在大石十几岁时遭遇山匪洗劫村子,过得还算不错的顾家被人盯上。父母兄嫂一夜间死于非命,家伙什也叫人搬空,只给年幼的顾大石留了几堵墙和四具尸体。 顾栩是顾兄嫂捡来的小孩,命案发生时还是个小萝卜头,藏在柜子里才逃过一劫。 顾大石从此性情大变。原本他也是千娇万宠的幺弟,遭逢巨变后变得颓废无赖,被镇上的二流子引着学会了赌博,把顾家藏在棚子里的家底败了个干净。又认定顾栩是带来灾祸的丧门星,对小孩又打又骂。 那包下毒未遂的老鼠药还埋在后山。 实在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顾越心情郁郁,受这具身体影响,他也毫无遗漏的体会到了目睹灭门惨案的惊恐和悲痛,但并不认同顾大石随便找个孩子发泄怒气的做法。 那么有活力,去当兵剿匪啊?冲小孩发什么? 顾越掰指头算年纪,尽管顾大石是个当爹的人,但其实只有二十三四。顾栩今年也近十六了,但看着又瘦又矮,反倒像十二三岁的孩子。 顾越不想菊花飘零身首异处,但下手杀了顾栩永绝后患他也做不到。他更不想在顾家村种地种一辈子,可让他像男主那样搞权谋又不太现实。 所以生活的希望还是寄托在小孩哥身上……得让他对自己印象改观,成为“称职的父亲”,然后保证他能顺利和太子偶遇,最终成为当朝摄政王。 然后顾越就可以光荣退休,享受王爷爹的顶级待遇,儿女环绕,含饴弄孙…… “爹,爹。” 顾越从美梦中惊醒。 顾栩在喊他。 第4章 这地种不了一点 顾越很不适应。 他长这么大连女孩子小手都没牵过,突然就被人喊爹,心情可想而知。 这可不是男生之间开玩笑的那种感觉! 大佬有爹是真杀啊! “怎么了?”顾越绷着脸,想也知道顾大石若是突然和颜悦色的说话是有多么惊悚怪异。 “该、该浇地了。我抬不动水桶。”少年顾栩低声说着。 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顾越的直觉就是顾栩不像表面那么低眉顺眼。 不过正事确实要干,顾大石根本不清楚到底如何种田,小时候跟着下地干活的记忆也是偷懒居多。 而顾越,一个短暂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城里度过的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加不懂种地的学问了。 听顾栩的准没错! “没事!以后我不出去赌钱了,好好种地。”顾越站起来。 从农具堆里提出两个大木桶,顾越还嘱咐顾栩只要拿瓢跟着就行,就合上屋门出了院子。 顾栩一切听从吩咐,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抬眼仔细观察顾越。 这个人…… 雄赳赳气昂昂出了院子,顾越刚腾起的斗志一下子熄火,转过身看向顾栩——顾大石居然都不记得家里的地在哪儿! “小栩,你带路。”顾越尽量平淡地,还给自己找个完美的理由,“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我连地在哪儿都不记得了。” 顾栩神色复杂,看着他的眼神略过一丝疑虑。他没有出声讽刺,而是拿着瓢往村东头走。 顾越想要趁路上这段时间示好,但怕言行前后不一引起这绝顶聪明男主的怀疑,故而打消了念头。 两个人就沉默着一前一后走。 路上村民不算太少。来来往往,多数都担着水,看这爷俩缭绕的低气压,没一个敢上去搭话,只趁走远了闲话几句:“那是顾大石?他咋不去赌钱了?” “哼,阎王爷那走一趟,吓毁他了吧?” “别信!前回装的人模狗样,还不是为了搁大娘那要钱?信顾大石不赌钱,还不如信俺当皇帝!” “娘嘞,这话你都敢说?活腻歪啦!” “咦,你还当皇帝?你当恁媳妇的家都费劲!” “哈哈哈哈……” 汉子们互损几句,又结伴浇地去了。 顾越听得想哭又想笑。顾大石黑历史在前,再想取信于人难上加难,尤其是眼前的直接受害者。 都不用再多虐待几次,现在给顾栩权势,他肯定第一个把顾大石噶了! 顾家的田位置不孬,离家近,还邻着水渠。 条条土路把田地分隔开去,站在田头小路上,成片的田野蔓延开去,几乎一望无尽。延伸到地平线尽头的是个斜向上的极长的缓坡,坡上镶嵌着河流和村庄;另一片挨着茂密的树林,同样看不出边界。 顾栩给他指了自家的地,好大一片,并且全都冒出了绿绿的麦苗,生机勃勃。 “这都是你种的?太厉害了,做的真好!”顾越发自内心地赞叹。 顾栩表情冰冷,没半分动容。他解释:“只有挨着的两亩。其他的我……我租给别人了。” 顾栩垂下眼,如果是顾大石,一定会找他要租钱。 “哦哦,也是,这么多你一个人干不过来。”顾越说,“那也很厉害,这两亩不小了!” 他还想说句“这几年多亏有你”,但好像和顾大石人设差别太大,还是咽回肚子里。 顾栩抬眼看他。那张脸神色坦然,不带半分算计。 他见顾越来到水渠边,没有丝毫要就着租田的事说下去的意思。 连日没雨,河也发干,渠里只有一层湿泥。 “得上井里提水了。”顾越提着两个桶,踩着水渠边的石头站回小路上。 他有点怵顾栩的视线,也不等顾栩说话,闷头照着记忆里村头水井的方向走。 顾栩依旧沉默地跟在后面。 其实他有很多活可以做,比如拔草或者去看菜地,但顾大石这一下醒来诡异蹊跷,顾栩要盯着才行,免得“顾大石”又憋着什么坏水。 太奇怪了。就像……就像变了个人? 这一路又是遇上不少邻里,大多都不给顾大石什么好脸瞧,反倒热络地和顾栩招呼。顾越斜着眼观察,顾栩腼腆但妥当地和大伙儿寒暄,还被老刘家的小闺女塞了两个鸭蛋在衣裳兜里。就是穿的太破了……寒碜的很,顾越没由来觉得心虚,想着给孩子做新衣裳的事儿得赶在前面。 哦,还有把原主这一身臭洗了,他忍到现在。 到了井边,打水的人三三两两,还有人嘲讽顾大石终于不躲懒了,顾越全都打哈哈应付过去,也不多说,就怕人看出端倪。只是顾越没经验,不晓得打水要挑个扁担才省力,也就只能跟少林寺和尚练功似的一手一个,拎起来走。 他是不敢让顾栩接手的,多好的表现机会? 木桶挺大,顾越原以为提起来要费一些力气,可没想到原身力气不小,左右提起来甚至不觉得沉。除了轻微跛脚洒出点水去,倒也顺顺利利把水提到了田埂上。 “小栩,你顾这一亩,我浇那边。”顾越贴心地把水桶放田埂中间,省得他来回跑。 顾栩依旧点头,看着乖巧得很。 两个人一人一边,顾栩维持他“担不动水”的人设,用大葫芦瓢成片泼水。顾越不会浇地,可他会张望偷师别家地里怎么浇,只见汉子提桶起来,在田里哗哗泼甩,他也有学有样,脚下这方寸地立刻湿润起来。 顾越不知道要浇到什么程度,但两桶水绝对不够。不过顾越很有奋斗精神,泼完这桶又去帮顾栩。接着提着空桶回去打水,再带水回来。来来回回十几趟,饶是原身有把子力气,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右腿更是隐隐作痛。 浇完两亩地,有点打蔫的麦苗明显精神起来,绿油油一片着实喜人。 但是…… 这地绝不能长久的种下去! 依照顾大石的记忆,这朝代名北秦,发展水平近似唐代,正是八辈贫农也养不出一个秀才的时节,种地只会永无出头之日。况且他要和顾栩打好关系,没有经济基础一切都是白扯。 顾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饿的有点发虚,不过原身身强体健,这点累还受得住。正午日头烈起来,春季阳光也有些灼热了。 他问顾栩:“浇完地还要做啥?” 高大汉子脸上还有没消肿的包,一道疤穿过额角,使面相有些凶。 可顾栩看着他,竟觉得那总是带着狠毒的脸添了一丝柔和,原本不耐急躁的神情全消失了,一点破绽也看不出。 “没有了,爹。”顾栩直视过去,却发现顾大石不由自主移开视线。 “我前几天拔过草了,现在可以歇。”顾栩反倒盯着他看。 顾越很高兴,他有功夫弄自己的事了:“好好……那你下午,先自己玩去?我去林子里看能不能打点肉。” 顾大石记得树林里有野兔野鸡,几年前搬走的那小富农家有条细狗,逮兔子很厉害。 “嗯。”顾栩当然没放过顾越染上眉梢的喜色,脸色变冷。不会是找借口要去赌钱吧? 第5章 新手保护期 顾越兴冲冲回家,取了劈柴刀、小铁锨、麻绳和一个麻袋装在筐里,就往林子去了。 他目前和这随时想要他死的男主说不上话,那眼神一看就后背发麻。而且还得端着人设,不能一下子就太热络……他又不是演员,实在太难为人了。 村后的林子是野地,很大一片,绵延到了近县城的小山坡上。林子里古树很多,又传言内有树精,所以一直没拾掇成田地,就荒在这里,偶尔有小孩进树林玩。 早春,万物复苏,树林冒出了一茬茬的绿,正是小动物乱窜的时节。 村里也有人打野肉,但是不多,毕竟基本家家都养鸡鸭猪,平原地区田地也多,并不是太缺吃食,没必要费劲琢磨和野物斗智斗勇,也只有小孩嘴馋爱玩,会进树林抓肉。 这些天正是浇地的时候,小孩们都被拘着帮忙抬水。别的村民不像顾越家这样寒碜的只种两亩地,全家动员才忙得过来。 顾越后知后觉,古时候麦种可没有现代那么好,更没化学肥料,一年结的口粮够他们吃吗? 算上租田的钱……那能有几个钱? 算了,先不考虑这个。 林子里有鸟叫,多数是麻雀和黑喜鹊,见他来全乌泱泱的飞上枝头。 顾越踩着很厚的一层落叶,放慢手脚往林子深处摸过去。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又瘦又矮的尾巴。 顾栩是有点意外的,他还真是去打野肉?怎么打,顾大石哪里会这个? 顾越略懂此道,他小时候还曾在学校的后山套过野鸡,后来野鸡成了保护动物,就再没下过手。 这会儿枝干冒绿,但大多草木还没结籽,糙米粒应该有吸引力吧…… 他按小时候的办法做了简单的落叶陷阱,又埋了几个活套设置在疑似兔子洞的土坡周围。村里的小孩基本也用这种办法抓野味,顾大石小时候是玩过的。 顾越有点担心麻雀飞下来吃掉他的米粒。不过活套的成功率还算高,因此他也没太担心,带着劈柴刀走远些,打算弄点枯枝回去烧火。 分解了一截断裂倒伏的枯树,枝枝叉叉都收拢在竹筐里放好。回忆起厨屋墙角那一堆柴火,顾越还是要感慨顾栩实在是个勤快孩子,可实在倒霉……也不,人家最后大权在握美女环绕,哪里倒霉? 倒霉的只有自己,穿越还摊上毛都没有的古早穿越,开局一手烂牌,还是个瘸子。 顾越长吁短叹,丝毫没有注意远处树丛里伏着顾栩。 顾栩眼中微微泛光。顾越离开了他身旁就立刻是另一副模样,那张凶脸哪儿看得出一丝冷漠狠毒?大而壮实的一只蹲蜷着,甚至孩子气地摇头叹气,收拾枯枝的手法也笨,到最后竟然凭着力气大上手去掰。 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人被精怪附身时总是性情大变,也不记得前尘旧事,若是放着不管,原身的魂魄就会被逐渐腐蚀,最后连投胎都无法。 顾栩确定那一下他用了十成力气,他还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响,而顾大石也彻底断气,否则他也不会在形势不明时就去找人见证。 顾大石……死了,这个人是个冒牌货! 顾栩唇线绷直。 他竟然有些替这趁机附身的精怪不值,分得这么肮脏的躯壳。 远处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扑动的声音,伴着吱吱叫唤。割树枝的顾越大喜过望,拎着竹筐就往落叶陷阱那边跑。 顾栩也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还是要再确认……顾大石狡猾恶毒,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他又一个鬼主意? 又或者…… 顾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难道这是他姗姗来迟的金手指?捉野鸡的狭窄简陋陷阱,居然跑进去一只油光水滑的黑黄色长条野兽,尖嘴小耳朵,有一条和身子一样长的大尾巴。 看起来像貂,但又不像。 顾越手忙脚乱,他不敢伸手下去,怕被咬了得狂犬病,这时代可没有疫苗给他用。 左右看看,捡了一块中等大小的石头,砰得往坑里一砸,长条野兽抽了两下,不动了。 顾越这才敢提起来细看。好在顾大石见过这种兽,皮子值钱,叫黄条貂。可形象与顾越见过的所有貂都不一样。 迷惑不过五秒,顾越释然,且自我安慰道:架空世界,有不认识的动物太正常了。 摸了摸貂头,被石头砸的瘪下去一块,看来是死透了。顾越用绳捆住后腿丢进竹筐,和柴火放在一起。 顾越又扒着树往下套的土坡那里看,还是静悄悄一片,没有兔子上钩的痕迹,于是重新布置叶子陷阱,再回到刚刚那棵小枯树旁边收拾柴火。 这次顾越干的很专注,等把一棵小树分砍的差不多,日头都已经西斜了。其实这会儿也不过下午四点,但古代农村没有夜间娱乐活动,蜡烛光也昏暗,一般早早吃饭就睡了。 早点回去的好,虽然近村子的树林一般没什么危险,但天黑了容易摔。 顾栩见他收拾东西又看天色,心知顾越是要打算回家了。遂悄声后退先行回去。 顾越去先看了叶子陷阱,然而一切如常,再没有什么倒霉的东西掉进去成就他的金手指。又去看那几个活套,顾越选的位置很好,其中两个活套有挣扎扑腾的痕迹,只可惜都让兔子跑了。 没有细铁丝,麻绳还是粗糙了点,拴不住滑溜的兔毛。 顾越觉得有点可惜,看来今晚没得肉吃了。貂类肉臭,还是整只去卖最为划算,自己剥恐伤了皮子不值钱。 整下午光线还行,顾越换了条路回村。 这林子深一些倒也不算太密,灌木颇多,树种繁杂,大多是褐色糙皮乔木,叶子很宽。越近林边越泛青翠,顾越甚至见着两棵藏在藤蔓灌木后头的果树,结了几枚指头大小的青果。 外形像枣子,顾越大胆尝了一口,确实是酸枣味儿。 没有肉还怕不好交代,顾越赶紧捡着大的枣子摘了一些,这下该是够哄顾栩的了。 四处再看,背阳的树下还有一些稀疏的蘑菇,但顾越不是云南人,怕摘了有毒的叫顾栩怀疑又下毒害他,只好作罢。 接近村尾田地的林边有些桃树,稀稀疏疏挂了些桃花。错落砖土房上飘着几丝炊烟,倒也有些世外桃源的美好假象了。 假象……当然是假象,顾越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家门口那条土路上围了一群人,有争吵喝骂声传出来,来源…… 坏了,是他家! 第6章 破伤风之刃 “小野种,你他爹嘞还敢咬人!” “你还护着顾家呢?顾大石那是个啥东西你不知道?” “快点儿把顾大石喊出来!还钱!” “还钱!顾大石!不然恁爹今天就弄死恁家这个龟孙!” 顾越挤开围观的村民,就看见自家院门大敞,东西被翻的到处都是,院子里一片混乱。 顾栩紧抱着卧房门框,那几个闯进家的混混模样的人就聚在门口,为首的捂着胳膊,指缝里往下淌血;那人满脸怒气,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举手就要打。 我擦! 顾越脑袋空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飞奔过去,又是怎么一头把那胳膊带血的大汉撞翻在地的。跟着来的几个混混都手持棍棒,见状就要扑上来,顾越背着竹筐挡到顾栩跟前,用胳膊拦了一下,正敲到麻筋,疼要一下子钻进心口里去。 “好啊顾大石!你还敢跟老子动手!”为首的混混摔了个四脚朝天,还没爬起来就大骂。 顾越已经忍着疼掏出了劈柴刀。他没打过架,一时热血上头,几乎是闭着眼一通乱砍,拿棍的几个人吓得直往后躲,退出去两米开外。 顾越本也无意伤人,逼退了几个混混就握着刀做出防备姿态,一双眼气红了,看着吓人。 他认出为首这个就是总带他赌钱的黄大鼠,在顾栩的前期奋斗史里出现过,表面上是个讲义气的混混头子,其实是金牙赌场的托儿,就盯住了顾大石有些家产人又混账,引着他进了歪道。 顾越这会儿不得不撕破他一贯的外表了,当即大吵起来:“你还有脸说!青天白日带着人就上我家乱翻,还要打我儿子,老子揍的就是你!” 黄大鼠捂着胳膊爬起来逼近两步,不甘示弱回道:“你欠钱不还,还怕人进你家门搜东西?那二两欠银还是老子替你垫的,今天就放狗咬我,你……” 他没能继续说完话,顾越冲前一步,抡起沙包大的拳头,狠狠擂在他面颊上,把黄大鼠打得又倒翻在地。 “鼠哥!” “鼠哥!” 一帮混混赶紧去搀。 顾越冷笑道:“你骗骗这群没脑子的就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赌场东家是你二舅,你哄着人上场子赌钱,叫人喊你大哥,你还叫你二舅出千骗人银子,什么玩意儿!” 那帮围着黄大鼠的混混静了一下,外边围着看的村民倒是哗然一片,金牙赌场是镇上的小赌坊,有些村民有点闲钱也会去哪儿玩玩,其中不少是跟黄大鼠称兄道弟熟络过,才被介绍去的。 不过顾大石此人混不吝,嘴巴里实话不多,因而也不是立刻取信于人,大多是半信半疑的样子。 “你、你他妈胡扯什么玩意儿!”黄大鼠气得两眼血红,呸的吐出一颗牙来。慌张又心虚,耳尖的听人群里有几个“老客户”议论起来,更是怒上心头。他手往后扶,不知摸着了个什么东西挺有分量,挥抓起来就要往顾越头上抡。 顾越见他冲上前来下意识挥刀,但理智阻止他真把刀子砍到人身上,还是下意识收刀去拦。 黄大鼠摸着的是把割麦的铁镰刀。 顾栩眼瞳收缩,脑袋空白了一瞬。他本能是想要顾大石好好吃点教训的,但脚步却不太受控,从顾越身后冲了出来,一头撞上黄大鼠的肚子。 从天而降的镰刀因此一偏,先撞上柴刀,又在顾越手臂和额头上割了一道,脱手掉在地上。 顾越见到顾栩冲上来时就有些失控,怒气从天灵盖灌遍全身,连痛感都丢开了。 也许是原身依然存着顾大石的暴躁偏执,顾越拽回眼前的顾栩,一把掐住接连后退的黄大鼠,两手成环扼住了他的颈子。 血道子淌过顾大石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更显得他脸如恶鬼,把黄大鼠沸腾的热血吓凉了一半。 “你姥爷的黄大鼠,以前没跟你计较是老子脾气好,以后你再敢闯我家门揍我儿子,但凡你没整死我,就等着老子把你和你家人一个个杀光!” 语气森寒恐怖,简直是黄大鼠见过顾大石最恐怖的模样,他吓得直打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且那双掐着他脖子的手铁钳一样,憋得他脸色涨红,马上就要窒息死了。 “爹!”顾栩忽然拽住顾越的后衣摆,提高了点声音喊他。 顾越如梦初醒。 眼里的凶光褪去,顾越撒开手,黄大鼠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的混混看得傻了,刚才竟然没一个人上来把他俩分开。尤其顾越满脸的血,配着愈发金红的天色,阴森森吓人极了。 顾越已经清醒过来,手臂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但他强撑着没露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从身后竹筐里掏出那只貂来,丢在爆炸似的剧烈咳嗽的黄大鼠身上。 “这个黄皮貂你拿走,欠你的银子,还有你坑我的那些钱,就这么结清了。” 顾越语气沉凶:“以后你再敢过来闯我家门,老子命不要了也他妈的弄死你!” 黄大鼠咳的说不出话,但是也没敢吹胡子瞪眼的拒绝。跟着他过来的混混还记得给鼠哥留面儿,忙不迭又去扶黄大鼠,还拿上那只貂,一堆人挨挨挤挤出了院门,凶神恶煞的推开看了他们一场没脸的村民,顺路走了。 围观群众意犹未尽,还堆在门口不走,顾越又一阵急火攻心的焦躁,举刀怒吼:“都他妈滚!” 人群这才作鸟兽散。 顾栩过去关院门,一转身,就发现顾越状态不对。 高大汉子肩膀发抖,喘着粗气,一双眼睛血红血红,杵在原地没动弹。 顾栩又喊他爹,拽着他进屋,顾越没反抗,跟着顾栩走近门里。 卧房被顾栩守住了,还是离开时整齐的模样。顾栩把顾越推到木架床上坐下,然后弯身去找他偷偷藏起来的伤药。这是顾栩给自己备的,顾大石打完他才不管伤势。没想到如今竟然用到了顾大石身上。 顾越是吓着了。 刚刚举动完全是肾上腺素飙升,可能又有顾大石本来的性格加持,他这才能表现得凶狠。穿越之前,他是个连被人灌酒都想不出拒绝办法的软弱实习生,哪会这么气势磅礴的放狠话? 发热的脑袋渐渐冷却,疼痛感又回到了这具身体上。 伤口不深,但锐器划伤倒是很疼。顾越反应过来开始庆幸流了这么多血,不然那镰刀附加破伤风之刃buff,他不死在顾栩手里也得死在这上头。 顾栩已经打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冰凉的棉布挨上鼻尖,顾越这才彻底回归现实,一手抓住顾栩的手腕,问道:“你受伤没?我回来晚了。” 第7章 冒牌货? 顾栩眼睫一动,看向顾越伸过来的手。 顾越握住了那只细细的手腕,又触电似的松开,转去接他手上冰凉凉的棉布。 他会下意识淡化他觉得不安全的场面,所以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刚刚起冲突的场景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额头和胳膊都疼得很,顾越用毛巾擦了擦鼻梁两边,棉布立刻就染红了。 “你经常那样……教训别人?”顾栩忽然问道。 顾越努力眨了眨眼,想从顾栩表情上看出点什么,但少年很快转身,在那整个搬来的木头抽屉里找刀伤药粉。 啥意思?内容上像兴师问罪,语气上又不是。 而且那个黑乎乎的抽屉又是哪儿来的? 里面塞着瓶瓶罐罐和一些纸包,有股浓郁的药味。顾栩挨个打开瓶子嗅闻,像是在判断里面是什么。 不过他就是在装模作样。他自己的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顾越没法试探。他只能靠直觉,还是维持之前和他讲话的语气,不热络也不冰冷,语调老实,又带一点他自己都感觉不出来的委屈:“没有,我就是看那黄大鼠不顺眼久了。今天还敢上家里来翻东西,你看院子给他弄的……” 顾越的生气也是真的,不过他看着全须全尾的顾栩,感叹道:“不过你没事就是最万幸的。下次再有这事儿,你就让开给他们翻,好过挨顿打。” 顾栩忽然转过头看他。 顾越躲避不及,目光和少年对了个正着。已经不是初来乍到时那带着憎恨的强烈视线,黑漆漆的瞳仁在暗淡窗光下显得幽深,平淡,镇静,探究,像看透一切;可顾越眨了一下眼,再望过去时,又成了少年单纯干净的眼神。 “知道了。”顾栩说。 他手里拿着个白瓶子,拔开棉花裹着绸子的塞子,就是个类似粉扑的东西。顾栩沾了点药粉,举起手,顾越赶紧乖觉的低头—— “嘶!!!!” 不是一般的疼,火烧火燎的,顾越面孔都扭曲起来。 顾栩有种报复的快感,但很快又没了。无论如何,眼前这个“顾大石”……他可以确认和从前那个不一样了。 刚刚与黄大鼠打架,顾越的凶狠与顾大石如出一辙。那一刻顾栩甚至要推翻先前的结论,他像又见到了那些日夜对他虐待辱骂的顾大石,猩红的眼睛里冒着撕扯人的怒火,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本来等着看顾越和黄大鼠打起来,最好两败俱伤,一个去见阎王一个去蹲大牢。但是顾越的话还是把他刺醒了,顾越说…… 那不是顾大石会说出口的东西,狂乱的、疯癫的顾大石更不可能。 可他的神情和顾大石那么的相似。 而事实告诉他,他做对了。顾越的神情,那张只被他看见的呆滞恐惧的脸,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足够告诉顾栩这个顾大石的怪异之处。 精怪附身? 偏偏在这种时候? 顾栩眼神微暗,眉头不由自主紧蹙。他有那么一点自嘲,怎么会相信这种话本子上没头没脑的东西?但是顾大石的行为却又前后不一,透着傻子都看得出来的违和感。 可说这人是个精通易容之人扮成的冒牌货? 这结论很难站得住脚。顾栩握着他的手,那上面的茧子和旧伤疤都一模一样,那独特的、因跛脚造成的走姿也并无不同,与他心里的那块阴影严丝合缝地对上。 顾大石…… 怀揣着心事给顾越上完药,顾栩盯着他手臂上那道伤口看了很久。 顾越被盯得头皮发麻,但刀伤混着强劲的药效,疼到他不想动弹,他上辈子顺风顺水,受过最重的伤是削水果划破手指。而穿来顾大石这倒霉东西的身上,才一天,就被砸烂脑袋又遭刀割,破的口子放在现代可以去缝针了。 算了算了……就当是替原主顾大石还债,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也要替人受点报应。 顾栩应该会高兴吧?盯着这道伤很久了,顾越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其实顾栩在寻思别的。他想,若按精怪附体论来说,那些东西有法力,譬如这伤是否会像话本子里那样,转瞬间就长好?或是这精怪不敢太过暴露,只让伤口好的快些。他能否看出端倪? 当然没有端倪,顾越是个连金手指都没有的悲催穿越者。 却也发现伤口有些大,血流不停,药粉的白很快叫新涌出的血珠冲散。且顾越不敢动弹,一举臂就感觉伤口要裂开;他更不敢做表情,因为有什么东西在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顾栩把药放回抽屉。“你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顾栩从抽屉最底层拿出几枚铜板,出门了。 顾越来不及喊住他问是去干什么,顾栩跑的太快。顾越又不能追出去,打架的狠劲早就退干净了,刚刚能胳膊爆血管的掐黄大鼠脖子,现在就是一动也不敢动,指望缓慢血流能自己止住。 天越来越黑,顾越有点担心小孩哥。 这天都要黑了,家里又有药,他要上哪儿去?难道是去找村长了?顾越不是很想让自己和黄大鼠打架的“光辉事迹”又惹来一群人嘘寒问暖,真的关心他尚且消受不起,更何况是一群人虚情假意,实际是来看他的热闹。 而且人家来了,又不好直接无视。像今日涌入家里名为“帮忙”的那一群汉子,个个的都是人情,都不能随随便揭过的。 顾越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东西。他上辈子没有亲戚要走,可生活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自己操心,人情往来是最复杂麻烦的部分。 ……有什么办法?倘若顾栩真是为着他好去请人帮忙,他定然也不会埋怨他。 自己的的便宜儿子,还是宠着些。 只是晚饭怎么办?中午他斗志昂扬的,都忘了要吃午食这茬。顾栩本来就瘦弱营养不良,他竟然还能把这事忘掉,实在是不够细心。 屋里逐渐看不清楚东西了,坐在黑暗里反思自我,顾越忽然感觉眼前发花。 他以为是刚刚气血上头的缘故,慢慢站起来,想着走两步兴许能够缓解。然而才迈出去一步,就是更强烈的天旋地转——顾越腿一软,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第8章 也许他恨我 顾栩一路飞奔,往村西头的郎中家里跑。昏暗夜色对他造不成什么阻碍,矫健得像只瘦瘦的小豹子。 这个郎中在柳犁镇开医馆,但每天夜里都会回来顾家村的祖宅住。他还是学徒时受过顾家恩惠,因此每每顾栩叫顾大石打的奄奄一息,他都会舍几副药来。 顾栩把门拍的咚咚响。 没过一会儿郎中就出来打开院门,手里还提着盏灯笼。 看见顾栩他很疑惑,但是也高兴:“小栩,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还没吃东西吧,进来吃。” 顾栩连忙说:“北灯叔,我请你来给……给顾大石缝针,他身上的口子止不住血。” “什么?小栩,顾大石那畜生那么对你,你还要给他看伤!”北灯叔立刻把脸拉的老长,黑山羊胡气得翘起来。“你是不是疯了!那混账东西,死了才好!”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爱找谁看找谁看,我不给人渣治病!”北灯叔一挥袖袍,扭头就往院里走。不过没关院门,显然是给顾栩留着。 顾栩赶紧进院,亦步亦趋跟在北灯叔身后,好声气的解释,但没全解释:“不是那样,北灯叔。我心里有数……你就给他缝两针吧。” 他捧起掌心里的六七个铜钱,送到北灯叔面前。 北灯叔撇着嘴,斜着眼看他,哼了一声,往偏屋走去。 顾栩没跟,他知道北灯叔这是同意了。 不到两息功夫,北灯叔就提着药箱和一个篮子出来了,脸色还是臭臭的:“走吧,就这一回啊!哼,给那人渣看诊,折寿!” 哼哼了没有两句,才刚出院门,就补充:“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哼!” 顾栩只是笑,笑容浅浅的。他不习惯大笑。 路上黑,北灯叔走的费劲,大概一炷香功夫才到了家门口。 顾栩喊了一声爹,没听见应声,心里就是一紧,他飞奔进了卧房,就看见顾越躺倒在地,双眼紧闭。 顾栩惊了一下,赶紧要把他从地上拖起来。可顾栩一个瘦巴巴的小少年,哪里拖得动?好在北灯叔也进了屋,赶紧放下家伙什前来帮忙。两个人连拖带拽,费劲巴力的把顾越弄上架子床躺着。 枕巾上的血迹还没收拾,放了一天已经有点发乌。北灯叔看了一眼,抓着顾越的手腕搭脉,半晌悠悠地、小声地说。 “我还寻思你成事之后,站出来帮着作证掩饰……不过这东西命大也好,你不背债才最好不过。” “他怎么了?”顾栩没答,但问顾越情况。 “有些虚浮,主要是久未进食饿着了。”北灯叔歪着嘴,“不过这脉象……怎的有些像癔症?却又不是……怪哉怪哉……” “什么?”顾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哦,不过问题不大,我先给他处理伤势吧。这血再流下去,恐怕伤了肺腑。” 北灯叔拿开了手,压下心里的迷惑,从药箱取出两根银针。 “太黑了!小栩,点根蜡烛来。” 顾栩去拿蜡烛,北灯叔到水盆边洗手,洗棉线,再把针线穿起,滚一层药粉。 “啊——” 顾越是生生疼醒的。他一睁眼就看见烛火闪烁的房梁圆木,张嘴大叫时额头上传来明显的拉扯感。但是一切都比不过手臂的剧痛,他一低头,看见一名干瘦却力气奇大的中年黑袍男,压着他受伤的手臂,用一根细亮的银针缝他的肉。 顾越立刻不敢乱动了。只是疼得满头冷汗,汗水蛰的头上伤口剧痛,两下夹击,顾越觉得还不如当即昏过去。 “你、你是谁……”顾越虚弱地问,顾大石好像没见过这个人。 “爹,他是北灯叔,咱们村的郎中。”顾栩就守在旁边,立刻答道。 顾栩一直观察着顾越。 天知道他也出了一背的冷汗。以为顾越昏迷是因为精怪嫌弃他家穷又倒霉,或是实在受不住痛;方才缝针时他就一直盯着,有些担心这人一睁眼,就又是那个凶狠恶毒的顾大石。 还好,睁开的眼睛迷蒙清澈,虽然立刻含了两泡眼泪,但还是那个……有些不争气的模样。 顾栩略略放心。 北灯叔也觉得怪异。他虽然没跟顾大石直接接触过,可也知道他是顾家村出名的烂脾气恶毒心肠。拿针缝他不说挨顿胖揍,至少一泡骂少不了吧?可都没有,这顾大石清醒了反倒一声不吭,还顺着他似的,压制胳膊的老腿都不用那么使劲儿了。 莫非真是换心肠了?改邪归正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北灯叔撇着嘴。他没经历过顾大石装模作样骗钱又本性毕露的那回事,心里比胡婶子熨帖,而且为顾栩高兴。毕竟谁不盼着自己爱护的小崽过得好? 不过,还是看这人哪儿哪儿不顺眼,下手稍重,折腾得顾越一阵阵的打颤。这伤说来也怪顾大石自己,若不是不学无术跑去赌钱,哪有今天这码子事? “你倒是有些汉子模样了,挺能忍。”北灯叔难得对着顾大石之流说句好听的,“既然小栩求我给你看看,我便也来了,见你改邪归正也是好事,以后莫要再糊涂了!” 说罢,将最后一针拔去,打了个结,剪断线头,家伙什放进水盆清洗,又收回药箱。 顾越已经一头虚汗,本来就饿,这一遭折腾更加的头晕眼花,胃里火烧火燎,简直要吐出来。可还强撑着说人情话:“都没见过北灯叔露这一手,实在长见识……不知道该给多少银子?我拿给叔……” “哼,不必了!免得你又借口折腾小栩。”北灯叔的好脸色转瞬即逝,“若不是小栩总上我那帮忙干活,今日就是将你这家底掏空也付不起药费。” 北灯叔从药箱里翻出白药,比顾栩收着的那几瓶看起来更好些,眼见他露出一脸肉痛来,又掩饰住,动作优雅地洒在顾越手臂缝线上。 “起码收口之前,你这胳膊都别乱动!”北灯叔叮嘱道,“天气暖了,若反复裂开,发炎溃烂,恐怕保不住胳膊。” 顾越连连点头。 第9章 悲催 顾越昏迷的时候,北灯叔就已经给他的额头破口缝过了。而且因为开放性创口冲出了淤血,原本脑门上的大包消掉了不少,眼睛也不那么肿了。 大约是有什么穿越者死而复生机制保护着他?顾越只觉得额头微弱的痛麻,比手臂的痛感轻太多了。 毕竟是被砸破头骨的伤势,要是这还不给开点金手指,顾越可能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干农活做饭浇水了。 北灯叔用一溜绷带给顾越缠了缠胳膊,又留下那瓶让他肉疼的药,还有那个篮子。 山羊胡翘翘的,语气炫耀:“你婶子新做的面饼,平常人要吃我还不分给他!你家这……天又这么黑了不好生火,就吃饼子吧。” 他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那片狼藉,黄大鼠他们搜的很仔细,连厨屋的柴火都掀翻来看有没有藏着银子。顾大石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眼看今天是干不了活的,难不成让小栩伺候他?休想!还是搭上些饼子算了。 说罢这些就要往外走。 顾越哪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放他走?脑袋瓜转的飞快,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顾大石藏银子的地方……墙角的老鼠窝里,赶紧瘸着腿下床,从里头摸出半吊钱。 医药费加上饼子,肯定远到不了半吊钱。但这是雪中送炭的好意,而且言语间对顾栩多有维护。顾越转身就看见紧张的凑过来扶他的顾栩,把钱串子的绳头塞进他还沾了点血的手心里。 “小栩,赶紧把这个钱给人家!不能白拿的!”顾越焦急地催促,北灯叔出门有半分钟了。 顾栩深深看了他一眼,手里握着那串钱,转身也跟着出去了。 顾越松了一口气。 他肯定不担心顾栩会把这钱昧下来,虽然原文的男主心狠手辣,但从不做违背道德的事。而且顾栩才十几岁,远没长成后期的样子,基本的善良还是有的。这不,大半夜为了给他治伤,还跑去请大夫,刚刚还知道来扶他了…… 等等,不对啊! 顾越刚躺下去一半,又猛地坐起来。 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早上见他还是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样,只用了这不到一天,竟然就收敛了杀意,快要变成二十四孝好儿子了。难道是想出了什么对付他的办法? 只是做了顿饭,累死累活浇了地,打到貂皮还赔给了赌钱要债的。就这么轻易取得原谅了? 不相信! 顾越坐不住了。 可是思来想去,顾栩这一切行为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如果真要整死他,顾栩有很多动手的机会,比如就可以眼睁睁看着他手臂流血流死。 而如果要装父慈子孝,给他请郎中,那有什么必要把他藏起来的这堆药暴露出来? 那药抽屉里还有顾栩藏的钱,当着顾越的面拿出来的。 是试探吗? 因为如果顾大石看到那些钱,没理由不质问、暴怒、把钱都抢走…… 糟了,该不是要暴露了吧! 顾越站了起来。以男主的聪明才智,被发现绝对有可能! 说不准现在这诸多试探,就是为了搜集顾大石被妖怪附身的证据,到时候,他就能上告村长,把他这个邪祟抓起来做法,烧成灰…… 那样就全完了! 顾越有种豁然顿悟的感觉。无论是突然开始干农活,还是做饭抓野味,包括见了谁都和颜悦色的说话,恐怕已经露出了不少把柄。 都怪他太心急了! 不行,不能对顾栩那么和颜悦色了,他得找回一些顾大石的感觉来,然后循序渐进,逐渐从打孩子的暴力狂,变成隐约流露出关爱的如山般的老父亲。 不一定非要让顾栩对他感恩戴德,只要在某些重要的事上帮他一把,到最后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下场。和儿子关系不好的爹多了去了,为着孝道,顾栩也得把他接到府里,而他的行径就会被一群闲人评说为“父爱就是沉默如山”…… 当爹真容易。 顾越在心里吐槽。 这做法非常可耻,但顾越不得已而为之。反正他又不是全都要学顾大石,更不会真的揍顾栩。等到两个人关系和缓些,他再似如今一样对他好。而改变是慢慢发生的,顾大石年纪又轻,到时候就可以解释成年轻不懂事,现在悔过了…… 好,真是完美的计划!顾越抚着自己怦怦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把黑色抽屉放在面前,再用能活动的左手揉了揉脸,做出沉冷凶肃的表情来。 今天晚上就……稍微吓唬一下,有点气势就行。顾栩刚找人救了他,顾越根本狠不下心。 …… 外面土路上。 “都说了拿走!莫用这东西羞辱于我!”北灯叔瞪着眼。 顾栩把半串钱塞进他的手心,不等北灯叔发怒,就退开几步,快速解释:“这是顾大……我爹让我给你的。” “啥?”北灯叔要推让,手扑了个空,“你还会喊他爹?……不行,我可不信,这钱是你小子偷偷攒的吧?拿走拿走!” “真的。我攒钱不会弄这么大一串的,不好藏。”顾栩又往后退,“他从自己藏钱的地方摸的。” 北灯叔没这小子灵活,又不能把钱扔地上。他眯着眼看顾栩,低头从钱串子上撸下二十多个钱,揣进袖里。 “滚过来!躲什么?这钱我收了,剩下的你自己拿回去藏好。” 山羊胡翘起:“你敢不接,今后便不要和我说话了!” 顾栩默了一下,上前接过剩下的铜钱串。还是沉甸甸的,大概二百多枚,顾大石和眼前这郎中竟然就这么塞给他了。 “谢谢你,北灯叔。”顾栩说道。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你婶子还等我吃饭呢。”北灯叔不看他,一手背起,往家那头走了。 月亮升起半边,皎洁明亮,把土路照得白生生的。 顾栩回到院子里。 他想着手里这二百钱该如何处置,不如拿到顾大石面前试探一下? 虽说他当下的确缺钱,但顾大石的异状让他有些担忧。 怀揣心事,顾栩先进卧房看看顾越如何了。 他平日不住这间屋子,而睡在仓房,顾大石也从不叫他进屋,是因为生怕自己私藏的银两被顾栩偷走。 顾栩一进屋,烛火跳动,顾越脸色沉肃,坐在木架床上看他。 面前的矮桌上是那个黑木头的抽屉。 第10章 演戏真累 “顾栩,这东西是哪里来的?解释。” 顾越声音低沉,端足了恶霸爹的派头。 烛火明明暗暗,顾越额头带着缝针,血迹凝固,确实看着吓人。 顾栩停住了步子,眼神一下子变得阴冷。 眼前的画面和心底最深处的那块阴影重叠起来,顾栩脊背僵直。顾越的表情在烛光下有些模糊,总之,那双像豺狼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掠,又移到了那口黑色抽屉里。 “解释。”顾越重复道。 “……这是。”顾栩觉得嗓子很干,其实是他在畏惧。 他怎么会觉得畏惧? 以往会有什么结果?顾栩不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手握鞭子或者柴火棍的顾大石在耀武扬威,身上反射性地感觉到痛,紧接着发麻。 “是我偷偷攒下来的药,还有钱。”顾栩说。 他往前了一步,与矮桌相平,然后一弯膝盖跪了下来。 顾越吓了一跳。 顾栩低头解开腰带——是一根拴住外衣的烂布条,然后都不需要有大幅的动作,肥大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就被他脱了下来,露出肋骨突出、布满纵横鞭痕和淤青的上半身。 少年的身躯瘦弱干枯,只有手臂上覆盖着一丁点儿干活留下的肌肉。 “罚我吧,我做的不对。” 顾栩甚至跪行两步,从木架床的床底取出那条顾大石惯常用来打他的放羊鞭,两手捧着,奉送到顾越面前。 少年的头低垂着,看不见表情。 顾越忽然就哑火了。 在脑子里反复排练过的台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现在无论如何想来,那些话都不太妥当,他看着顾栩身上的累累伤痕,觉得排演好的那些话无论哪句,都像摆在他面前等待挑选的刑具,好在这个本就遍体鳞伤的少年身上多加一些苦痛。 ……真不是人啊。 顾越骂顾大石,也骂自己。 心揪成一团,名为良知的东西在踩着他痛斥,顾越彻底发不出声音了。 室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顾栩低着头,眼睛却微微上抬。 他的心已经平静下来。 在他视线的终点,“顾大石”粗糙的手正蜷成一团,不安而且紧张地摩挲着衣角。这昭示着手的主人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怒气冲天,他在…… 这场戏已经悄无声息地调转了风向。 顾越为着他的良知骑虎难下,而顾栩,哪怕看出了假顾大石的窘迫,却丝毫没有改变行动的意思。他依旧捧高了鞭子,垂着头,做出极其恭顺又惨然的姿态,像真的在等顾大石抽打他。 来吧?你这个满是破绽的假货,这个无心无情的下马威,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像过了一百年那么久,越是拖延,顾越的冷汗就越多,也就越张不开嘴。 他该说什么?脑袋因为紧张完全锈死了。 蜡烛忽然发出噼啪爆鸣。 这一瞬间顾越福至心灵,像是智商突然又抢占了高地,他弯下腰几乎是夺走顾栩手里的放羊鞭,狠狠扔到了墙角。 “不,你做的很对。”顾越笑容有点僵硬,他想做出那种具有淡淡的赞赏意味的表情,但是脸部肌肉像被冻住了。他只能吊着一只胳膊,用左手拉住顾栩,要他从地上站起来。 那么久的沉默,顾栩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顾栩倒是很配合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只有冷静。 “为什么?”他问。他想听听顾大石要怎么自圆其说,才能解释他刚刚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因为,我总出去赌钱。你若是不偷着攒一些,家里怎么办?”顾越轻轻拍他的肩膀,很单薄,一握就能摸到骨头,“赶紧把衣服穿上,晚上还冷。” 顾栩低头捡起打满补丁的衣服,顾越看着又是一阵强烈的心虚,赶紧补充一句。 “你这是为咱们家着想……” “可是。” 顾栩打断了他。重新裹上粗布衣的少年,睫毛低垂,神情脆弱,语气染着一丝委屈。 “爹刚才……一副要打我的样子。” 顾越心里打了个哆嗦,脑袋瓜又飞快的转动起来。有了! “哈哈,怎么会……爹刚刚是、以为你从哪儿偷来的。原来是攒下的!”顾越粗声说着,其中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我是怕你走歪路,哈哈。” 啊啊啊太傻了!顾栩会信才怪!顾越在心里哀嚎。 他都能想到顾栩会对他拙劣的表演做出什么反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然而并没有。 顾栩像是相信了他的演技,脸上的哀怨委屈一扫而空。神情自然又放松,看他的眼神并不热切,却也回到了今日一同劳作时那平和的样子,总之……自然到看不出任何破绽。 顾越一下子就相信了。 他暗中大松一口气,虽然对自己的演技提出了几秒钟的质疑,但很快给顾栩的表现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顾栩毕竟是个小说人物!有些部分的设定存在bug,当然也是很正常的。 或者说他的穿越本就打破了剧情的平衡。再没脸点儿说……男主都给他台阶了,赶紧下才是真的! 顾越放心多了,演技也变得自然了一些。 “以后不用偷偷摸摸藏钱了,男孩子有些私产很正常。”顾越想了想,为免顾栩误会他要把私银充公,解释:“你的银子还是你自己收着。” 他没动那只抽屉,掏出原身藏在老鼠洞里的那个布袋,把里面的钱全部倒在床板上。还说着:“明日我要上镇上去,给你置办身衣裳……再弄些鸡鸭回来,只种那些地不够吃。” 顾越低头数钱。 还没把铜钱和银子分开,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顾栩拿着他装钱的匣子,把里面的碎银倒在了那堆钱上。 “本就是给家里攒的。要归置一起才行。”顾栩垂着眼,似乎很温顺的说着。 顾越好感动。顾栩这行为,摆明了是已经彻底相信他改邪归正了!否则谁也不会把钱交给赌鬼。 “没事,小栩……这所有钱还是你来收着。我们现下清点出来,看明日能买些什么东西。”顾越说道。 银子数目不多。顾大石的袋子里有两串钱,算二两银。还有六个银角子,都是大概一两的重量,这是八两。还有一些散碎铜板。 顾栩存下的都是碎银,大小不一,拢在一起,约莫有四两多。 不愧是男主,这么差的开局还能存的下四两银子。 在北秦,一千文是一串钱,也是一两。朝廷发行银锭子大多是十两一枚,实际流通中,会用钳子分成一角一角的银子,形状不能保证,但大小通常相同,一角银子是一两。 购买力嘛……大概就是现世的一千块,即一个铜板一块钱。在顾家村这样的古旧农村,生活所需大多自给自足,一年也花不了一两银子。 第11章 逛街……逛不成! 去掉细碎难以计数的银粒子,所有加起来共是十两银子,两吊钱,以及十六个铜板。 即使去掉顾栩的四两,这个数目也相当不少。顾越惊讶于顾大石赌钱还不是完全的热血上头,没把家产全都败光。 大约和银子的来历有关。顾大石的记忆里,这些银子是年节的压岁钱一点点攒的,还有一部分是顾父顾母给他攒下的娶媳妇本钱。顾家出事之后,顾大石把幸存的所有银两都藏进这个口袋,塞在老鼠洞里,就再没拿出来看过一眼。 尽管顾大石是个混蛋……混蛋也有些许可怜之处。 顾越没觉出多少同情,就是觉得这身世写出来也算个虐文男主……好吧,更大的现成的虐文男主就在旁边站着呢。 “还有……”顾栩见他总算看过来,把那串钱没给出去的钱又放回床上,“北灯叔只收了药钱,剩下的他怎么也不要。” 顾越心里堵了一下。 这实诚孩子!自己留着零花嘛。 不过也可见男主品行正直,变成现在这会抡锄头杀人的模样,全怪顾大石。 顾越把那半吊钱也拢进钱堆,就变成二百四十个铜板。 他又拆开完整的一吊钱,从里面取了四百文出来,满满一大把,放进顾栩装钱的匣子里。剩余的全部铜板串起来,八百多文,明天去镇上大约是够用了。 “这些你拿着做零花,平日有什么想要的买就是了,随你支配。”顾越说道,把抽屉连同那堆药一并推回顾栩面前。 四百文不是小数目。该说顾越是没概念,还是觉得这些钱给顾栩零花不算什么,总之顾栩是惊讶了一下。 不是没想到顾越会给他钱,而是没想到会给这么多。 这是示好?还是说这人对普通农户家的开销没什么清醒的认知? 顾栩没有反对,只是默默看他整理。 顾越把八百多文串成一串,和那些不知重量的散碎银子一起包进布里。 “这些银子明天拿去称了换整。”顾越说。 然而顾越心情好起来,有些忘乎所以,只是抬了下手臂,就觉得那几道已经疼麻了的缝针一阵扯动—— “嘶——!哎——”顾越差点跳起来。 简单包裹的布条上又渗出血来。 顾越疼得想掉眼泪。其实刀口并不怎么痛了,是那郎中下的那几根针疼得厉害。 这模样,还去得了镇上吗? 可是已经和顾栩说好了行程,要是不去,他岂不是又要拖着这身破衣服,吃没滋没味的糙米饭过好几天? 这会儿刚过完年不久,这家里却连块年节肉都没剩下,院门上的对联不知是多少年前贴的,已经褪色成了灰白,和村里红纸飘零的样子格格不入。 顾栩定然也是没有吃上顿好的。新衣服就更不用提。 他虽然有些存款,但在顾大石眼皮子底下怎么花的出去? “爹,你胳膊不方便,还是过几天再去。” 顾栩忽然说。他也看见了刚刚顾越的异状,蜡烛光下,手臂绷带的一团红也是挺显眼。但顾越不太想再让顾栩这么凑合。 “没啥大事,家里真是弹尽粮绝了,不上镇上买点咱俩得饿死在家里。”顾越说,“我注意着点不乱动就行。” 顾栩把北灯叔留下的篮子拿到木架床上。篮子上盖着一块小棉花被子,还没掀开,顾越就闻到一股很香的面食味道,肚子立即发出“咕——”的一长串鸣叫。 太尴尬了,顾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看过了,北灯叔给了不少饼子,可以吃好几天。”顾栩掀开小被子,里面是满满一篮子金黄的面饼。 顾越知道这种食物,他小时候每逢过年,都能收到不少附近村子里人捐赠的炸物,这种饼子是最多的,叫做“油香”。 由于要用很多油炸制而成,所以即使是现世,也就年节时候才会做这种工序复杂的食品。 顾栩从篮子里拿出一张饼,撕成两半,递给顾越一半。 顾越接过来。他也是饿得很了,油香入口,比起他吃过的略带酸涩,但似乎更有嚼劲,比他吃过的都要好吃。 比较稀罕的是,内部是白面做成。这年头,白面是大户人家才能享用的东西,农村人即便过年,也只是白面与黄面掺和着,或者全用黄面。顾越知道开医馆赚钱,竟然这么赚钱么? 半个饼子当然不能让顾越现在这副身体吃饱,但能有效的堵住他的嘴。 不过,虽然半点没有觉出饱腹感来,但顾越依旧吃了一个半饼子就停下了。那篮子怎么也称不上大,估计也就只有十来个饼,他是能一下子吃完,可顾栩呢? “我觉得还是明日去一趟镇里。”顾越喝着水,是顾栩给他拿的,“就这么吃这玩意儿怎么行?你快再吃一个。” 说着拿一个饼塞给顾栩,还皱眉做不高兴的模样。 顾栩慢慢的吃。虽然是不常吃这样的东西,可他也没表现出狼吞虎咽或者别的样子来,行动沉稳,还有点儿……优雅? “不乱动,倒也不是不行。”顾栩咽下一口饼,眼神变得纯稚,像在向父亲征求意见的孩子:“但是那个黄大鼠,他不是家在镇上?要是又找咱们麻烦,你打得动么?” “……”顾越哑口无言了。 他今天四肢健全,对上黄大鼠还缓了一阵子神,要是废了一只胳膊,连掐人脖子都掐不了。 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他挨顿揍都是其次,黄大鼠找人绑走顾栩怎么办?钱被抢走怎么办? “……这也是,安全起见,等我胳膊好些再去吧。”顾越妥协了。 顾栩嘴角上弯一厘,又隐去。这人好说话的很。 “那。我去歇了。有什么事爹喊我。”顾栩把篮子挂到房梁垂下来的钩子上,这是防老鼠的。 “好……等会儿!”顾越赶紧拦住他。 “怎么了?”顾栩看着他。 “你睡哪里?”顾越问道。 他才想起,卧房本是一间偏房,正堂的左右房间都被杂物堆满,没法下脚。顾大石是怕睹物思人,才占据了偏房作为起居室,而顾栩…… 顾大石从来禁止顾栩进这间卧房的,顾越完全忘了,而顾栩的死活……顾大石哪里关注过? “我睡仓房。”顾栩看着顾越的眼睛,真是稀奇,分明是轮廓完全相同的一双眼睛,怎么就能发出这样截然不同的情绪呢? 这人是在心疼他? “爹你忘了,你赶我睡仓房的。叫我和老鼠做一窝兄弟。”顾栩表情又变,带一点受委屈又不敢言说的神情,眉毛蹙着。 啊?有这事吗? 顾越先是全盘相信,然后再去顾大石记忆里翻找相关的片段。不过顾大石当然不管顾栩睡哪儿,对这话没有丝毫记忆。 再看顾栩目光卑微的样子,顾越…… 第12章 男主他是这种款式的吗? 顾栩怎么会撒谎! 顾大石那个天怒人怨的混球,不记得自己的言语暴行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 顾栩又有什么必要编瞎话呢?顾越信了,信的很彻底。 “别了,仓房那么多灰,我从前的混蛋话你一句也别听。”顾越单手撑着木架床,往边挪动,腾出靠墙的一侧来,拍打拍打,又把带血的脏枕巾扔一边,枕头翻面……也不是很干净,先凑合一晚上吧。 “你跟我睡吧。明日咱将堂屋收拾出来……过几日收拾也行。”顾越说道。 顾栩点头,爬上嘎吱作响的木架床。 他大概明白方才顾越整这一出的意思了,是怕他怀疑?可这人显然不是个聪明的,他稍加试探,就惹得顾越同情心泛滥;顾越同情心一泛滥,智商水平就直线下滑。 顾大石没说过那种话。他不管顾栩睡在哪里,只是不许他进堂屋和卧房,生怕顾栩的“霉运”继续传染到他家。 没记错的话,顾父顾母的牌位也埋在那堆杂物里。顾大石从不祭拜,不愿面对现实。 顾越不太坐得住。 时刻想要他命的男主就在旁边,少年坐的很近,两条腿搭在木架床边,还看着他。虽然目前关系有所缓解,但顾越依然压力很大,怕暴露,怕那句话说错伤害到孩子的心。 而且身上很脏,顾大石丝毫不注意个人卫生,要不是天冷,顾栩又会收拾家里,顾大石身上早该长虱子了。 “小栩先歇着,我去清洗一下。”顾越说着下床去了。 顾栩没有跟上去。 虽然一条手臂不能用,但顾越自己打个水还是没问题的。 他泼了刚刚擦拭伤口的脏水,舀出新的,毛巾搭上肩膀,然后端着盆上厨屋里去。 春天回暖,但夜里依旧冷,顾越不敢冒着生病感冒的风险用凉水洗澡,至于使唤顾栩那就更不可能了。 大锅早上就被他刷干净了,倒进去那盆水,顾越坐下来生火,添了两根柴,借灶台火点着粘在木头桌上的蜡烛。再顺手把黄大鼠他们打翻的锅碗盐罐整理干净,把柴火归位。 院子里丢的大多是堂屋里的杂物,这样也好,回头收拾就不用再往外搬了。 顾越一只手干活,也不着急,大概收拾顺眼之后,锅里的水也差不多了。 不需要烧开,只要不冷就行。灶台上的大铁锅是固定住的,不能挪动,顾越把水舀回木盆,就着灶膛的热火脱衣裳。 从头到脚,所有衣裳都扒个干净,连亵裤也没留,一律扔到小板凳上。 顾大石这具身体还算结实,隐约看得出肌肉的轮廓。尤其是胸腹,除了多出几条疤痕,连胸口的红痣都…… 咦? 顾越凑近烛光,搓了搓胸前那点红,不是粘的什么东西。 位置,形状,大小,都和他自己的那一点痣一模一样。 难道…… 难道顾大石是他的前世! 顾越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了。 他虽然出身悲惨到确实像上辈子坏事做尽,但顾越自认三观正直,怎么会是顾大石这种恶贼的转世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且北秦是个架空的朝代,很多不是同时代出现的东西在这里到处都是,大杂烩一般。兴许这粒痣是什么穿越者标记之类的东西? 想东想西的,什么用也没有。顾越放弃思考,难道他还能回去不成? …… 顾栩在外面看着。 他蹲在厨屋的破窗纸下面,天色昏黑,非常隐蔽。 他倒不是有什么喜欢偷窥人洗澡的癖好,而是想看看这个顾大石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屋子里,顾越正常地烧水、解衣,然后拧毛巾……然后停住,视线似乎胶着在自己的胸前。 凑近蜡烛细看了一下后,似乎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又开始正常的洗浴。身上用热水冲淋,毛巾擦拭,接近伤口的地方就小心翼翼起来;家里没有皂角,顾越也就凑合纯用水擦。 胸前是什么? 顾栩觉得顾越方才的表情很像是有所发现,他不由得凑近窗纸的破口,仔细往顾越胸前看。 小麦色的皮肤上,似乎是一粒看不清颜色的痣。 顾栩也愣住。 五六年前,他刚被顾兄嫂收养不久,这对夫妻安排顾栩和他们弟弟同吃同住。 这位小叔比他大九岁,虽然不太喜欢他,但也正常相处,并没有什么腼腆避讳的举动,因此顾栩很清楚,顾大石胸前是没有瘢痕胎痣等等这类东西的。 这个人……难道真是易容而来,并非什么精怪妖邪? 可那张脸,头上的伤口,还有一瘸一拐的步态,又是什么状况? 顾栩沉思着,后脖领忽然被人揪住。 一抬头,顾越沉着脸看他。 “顾栩,你……” 顾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顾栩居然有这种嗜好! 偷窥男人洗澡?这不是男频逆袭文吗?怎么变成女频画风了? 男主是这种款式的吗? 尽管顾越是北方人,大澡堂去惯了,可被人偷看依旧觉得窘迫。他耳朵尖发红,脸上不敢露出什么,只是绷紧了看着顾栩。 顾栩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他表情一转,又换回平和无辜的样子,把手里的一包衣服递给顾越。 “你没拿衣裳,我给你送来了。” 少年眼神澄澈,顾越这一刻觉得自己肮脏极了。 身上脏,心也脏! 居然这么揣测顾栩! 想想也是,这是一本纯正的扮猪吃老虎逆袭打脸男频爽文,顾越当时看得很开心,没发现里面有任何一丝不正确的元素。 就连同人女们嗑生嗑死的太子x顾栩cp,在原文里也是让顾越羡慕不已的纯粹、温暖、坚定、超越生死的兄弟情。 况且顾栩最后还娶了三妾一妻,世纪婚礼浩大隆重,红妆绕京城三圈。 这样的顾栩,怎么会偷看男人洗澡呢? 他脸上微笑,心里狠狠谴责自己,接过顾栩手里的衣服。 因为羞耻弯曲的腰杆也不由自主挺直了。 “多谢小栩了,看我粗心大意的。你快去歇着吧。”顾越愧疚,悔恨,关切地说着。 “嗯。”顾栩轻轻点头。 他的视线附着在顾越胸口,最终挪开了。 那的确是一粒艳红色的小痣。 第13章 噩梦 之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连灶膛的余火都在顾越洗完澡套上衣服时刚好熄灭。 顾栩拿来的这一身也不是新衣,大约有两三年了,也就是顾大石年纪到了不再长个子,这才还能接着穿。 衣服有一股洗过后久放的木头味道,但比之那身酸臭的粗布衣实在好多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脑袋有伤,没办法洗头。 锅里还有剩的水,已经煮沸。顾越拿了只碗盛来喝,虽然貌似是与他的洗澡水同源,但城市自来水也一样道理。且这是古代无污染的天然井水,喝起来还蛮可口。 顾越简单收拾了厨屋,又给顾栩带了一碗热水。就要穿过院子回到卧房去。 院里却有些明亮。 顾越抬头看,深邃夜空悬着一道璀璨星河,繁星密如碎金,遍布整个天穹。仰望时,以北极星为中点的弧形天穹简直要把人吸入宇宙,顾越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下。 只能在壁纸上看到的星空,竟然真实存在于这么一个普通又平凡的夜晚…… 顾越最小最小的时候,能看到的星星也只剩零星几颗。那壮阔的星河,早就隐藏在城市的光污染与烟尘之后了。宇宙繁星成了零散几处“夜空保护区”的专利,或者只存在于人迹罕至的雪山湖泊。 真的很漂亮…… 顾越词穷,想不出如何形容星空的壮观,只能在心里惊叹: 我草,牛逼。 “你在看什么?” 顾越低下头,仰望太久觉得脖子酸疼的很。顾栩站在卧房的屋檐下,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洗完脸。 “看星星,你看是不是很漂亮?”顾越说。 “很漂亮。”顾栩也抬头仰望,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没有看过星星吗?” “是啊……”顾越顺嘴了,赶紧找补:“以前都没关心过这东西,今天才发现这么漂亮,哈哈。” 顾栩只是笑了一下,看不出他有没有从顾越的话里听出端倪。 “好了,快歇吧,明天起来咱收拾下院子。”顾越转移话题,赶着顾栩进屋去。 …… 这一夜倒是极为踏实,不知是不是因为顾栩的态度明显缓和,顾越睡得挺沉。 只是到了后半夜,顾越做了个梦。 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不。不叫前世,是现代。 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有人在慌张地打电话。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看你干的好事!我说了不要打药不要打药,现在好了!” “他妈的,人都凉了你道歉有个叼用!” “你赶紧过来给老子把人处理掉,要是被发现就全完了!” 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顾越努力去听。 “……老板……一定一定……我们的疏忽……” “……查到了老板!……孤儿……也没有什么朋友……” “……问题不大的……老板别慌……我们马上就……” 顾越机械地听着,然后感觉到四肢越来越沉重。好像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拿了起来,然后是大腿,紧接着视野向上一抬,他看见了自己没有头的身躯,血淋淋地倒着…… 我草! 顾越吓醒了。 天光大亮,不用往外看,只凭阳光就能判断出现在接近正午了。 意识回到这副躯壳里,顾越想起昨天和顾栩说要收拾堂屋…… 坏了坏了! 顾越把身上整齐盖着的被子一掀,赶紧下床。 到了院子里,顾栩正蹲着翻捡杂物。一些大件小件都已经按类别在院子里排好,至少是收拾出一条能往堂屋走的小道了。 “你醒了。”顾栩抬头看他。 顾越惭愧的要死,他怎么睡到这会儿?只能点头,好在顾大石本就懒汉一个,起码有点维持人设的作用。 “我就是大概收拾了一下。桌上的饼吃了没?”顾栩语气自然,后一句关心的话也说得顺顺当当。 “哦……你吃没?正长个子呢,别委屈着。”顾越说,折回卧房拿饼子,他确实饿了。顾大石这一身肌肉,两块小饼填不饱。 “吃过了。”顾栩站起身来。 等顾越从屋里出来,就听顾栩问他:“刚看你睡得不踏实,做梦了吗?” “啊?好像是吧。”顾越就想起醒来前似乎是做了什么梦的,但越是去回忆,那些片段的踪影就离他越远。最后一片空白。“忘了,没啥大事。” 倒是顾栩奇奇怪怪的,方才不但话变多了些,且也不叫他爹了。 顾越随即自我安慰:难不成你还贪人家喊你一声爹?不愿意叫就不叫,反正本来也不是亲爹。 吃过一顿简易的……上午饭,又换了一下绷带和药。顾越就发觉这副身体愈合速度似乎快一些,被缝住的口子已经合拢,不怎么流血了。 哦,也可能是北灯叔留的药是什么超级神药。 于是收拾堂屋就更轻便了些,两个手可以一起抬东西了。 堆满堂屋正堂和两间耳房的大多是凌乱的家具和装棉花的麻袋,还有一些衣物等等。农人家里本就没多少财产,因此看着东西多,实际很快就清了出来。 部分家具瞧着还是全须全尾,放在太阳底下去潮,好添置到家里。烂掉的、虫蛀的和损坏的,堆到一角,等顾越胳膊好了劈成柴烧。 装棉花的麻袋看着大,其实都没有十斤,而且很多发黄腐烂。倒出来大概分拣了一下,完好的那些能够他俩做两身棉衣半张被子。 其余的是一些衣裳,顾越根据顾大石的记忆,把亡人的衣物都分出来放进箱子,想着等清明一并烧去;剩下顾大石自己的五六身,一些还能勉强换洗着穿,另外两件…… “小栩,你先凑合穿我这两身。”顾越抖开那两身麻黄色的衣裳,上头居然连补丁都没有,“你身上这太不像样了。过几天上镇上再给你做新的。” “好。”顾栩没异议,接过衣裳。有股灰尘,洗一洗就能穿。 顾栩不用穿着百衲衣到处跑,顾越自己心里也舒服点。顾栩在分拣棉花团,顾越进堂屋继续翻腾。 比较意外的是,东边耳房有张书柜,里头存了一摞摞的线装书本,蓝色黄色封皮,用繁体字写着:《大学》《诗经》《孔孟专注》《三经新义》等等,大多书里还夹着一页页细宣,写着蝇头小楷,大意是给书里内容做注解。 这不是个八辈贫农家庭吗,这书是哪儿来的? 顾大石并没有顾家什么人读书的印象,顾越觉得迷惑。他弯腰往桌面地下的格子里翻,掏出一沓陈旧的宣纸,粗暴地包着几支毛笔。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沓宣纸里掉了出来,砸在顾越的脚面上。 第14章 难道我是落难贵族 顾越弯腰捡起来,愣住了。 那是一块白玉的玉牌。触手温凉,玉质清澈晶莹,牌的中心有一抹沁人心脾的碧玺飘绿。 就算是顾越这种从没见过好东西的人,也能看得出这块玉牌价值不菲。上有浮雕刻字,正面一个大字:“顾”,背面是两排类似故宫牌匾满文或是藏文的小字(顾越分不清),围绕着中央的大字:“令”。 顾越:……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心慌乱地跳动起来,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带锁的盒子,把那块玉牌锁了进去,钥匙则放进胸前的内袋。 他们顾家是纯粹的农人,这毫无疑问。那这些书和那块玉牌又是从何而来? 和……唯一的外来人顾栩有关吗? 为什么顾兄嫂不告诉顾栩? 或者说,顾大石从小所接受的一切认知都是错的,他们顾家并不是什么八辈贫农,而是什么落难贵族的后代? 本应平静的生活在这个村庄中,却被意外灭门,以至于后来顾大石被男主砍头也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又或者说,当初的灭门惨案也不是什么单纯的土匪杀人,是过去的仇家前来斩草除根了也说不定。 顾越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这玉牌是什么,无论他顾家谁是落难贵族,这个玉牌和玉牌后隐藏的身世秘密都还不能重见天日。 否则…… 否则顾越还要上去跟人家掐脖子?黄大鼠那样的乐色他都对付得胆战心惊,如今还留着一堆隐患,更何况是落难贵族的隐藏仇人。 顾越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那玉牌应该是个令牌之类的东西。也许他们能用这块牌子换点人手,但顾越用脚趾头想也清楚,贸然拿出令牌,杀人越货的要比那不知存不存在的手下来的快。 不再想那些没用的东西,顾越继续收拾,把书本整理妥当,归置到书架上。方桌擦干净,摆上文房四宝,推到窗下,阳光好的很,正适合给顾栩读书用。 又要开始发散思维考虑找学堂的事,顾越赶紧摇头打住。撒了些水粘一下浮土,再打开木窗透气,以后顾栩就能睡这里了。 正堂不是很大,中央大方桌上重新摆了顾父顾母和顾兄嫂的牌位。没有香,顾越就先简单双手合十拜了拜,感谢一下这副身体的生养之恩,并且保证会照顾好顾栩,不让顾大石被砍头。 顾越转过身,看见顾栩站在堂屋门口看他。 心情稍微松懈了,顾越把一边放着的棉花被褥抱到院子里,搭在麻绳上晒。 “你今后就住我哥嫂那间耳房怎么样?我见屋里有些书,等过一阵子送你启蒙了就能看了。”顾越拿着根坏椅子腿抽打被子,和顾栩说话。 “我识字的。”顾栩说。 “哦!什么时候的事?”顾越懵然。顾栩是顾兄嫂捡来的,顾大石也不清楚具体的来历,只是觉得全家人都对顾栩好,自己备受冷落,所以看不惯他。 “从前,还没来到这里时。”顾栩说,换了个地方躲避被褥上落下的灰,“不重要。” 顾越莫名就觉得他和那玉牌有些关系,试探着问:“你父母……” “死了。”顾栩脸色平静。 顾越说不出什么了。他不敢说感同身受,毕竟他出生开始就没见过父母的面,谈不上生离死别的冲击。顾栩就不一定了。 不过在某一刻,他们是有共同之处的。 “没事,现在咱俩就是一家人。”顾越说,他还想起要叮嘱一件重要的事:“平时你有啥事直接去办,不用跟我说。你这年纪,就该到处跑跑玩玩的。” ……万一被他的改变影响,错过和太子的偶遇了怎么办? 顾越真的不想种一辈子地。他知道挑水浇水还只是最轻松的一环,播种,犁地,收麦,扬场,在这个没有任何机械可以帮忙的时代,哪一项都能要他半条命。 除此之外,也得想办法弄点副业了。 一般种田逆袭文的套路是什么?火锅,串串香,是最多的。然后那些主角就开酒楼旅馆什么的搞乡村振兴,最后变成京城首富。 顾越想自己也可以试试。 可是本钱…… “我这个年纪?我十五了,正是要下地干活的年纪。”顾栩看着他说,“爹,你不知道?” “啊?”顾越真没想到这一茬,他有点慌,“我知道,只是你……你这瘦的,还是多吃多休息养好了再说。” 顾越觉得自己反应真是越来越快了。 “好,那谢谢爹了。”顾栩笑,昨天的戾气好像一下子全收敛起来了。 …… 顾越没忘记把那个装玉牌的匣子收进自己住的西屋。 春天的太阳也猛的很,捂了不知道多久的被褥晒晒打打,又变得蓬松暖和。堂屋的潮气也一扫而空,俩人打扫过后,第二天就住了进去。 这样一收拾,真的看出了顾家的富农底子。屋头宽敞,房间也多,原本的卧房阴暗狭小,一并改成仓房了。顾越也不用再和恐怖男主睡一张木架子床,堂屋的炕头又很宽敞,不会一翻身就嘎吱大叫。 养伤这几天顾越也不出门,而依着顾大石的恶名,也没人主动过来找他。顾越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衣裳能洗的也全洗了,这才总算让灰暗屋子生出点阳光人气来。 期间顾栩出去过好几次,虽然和顾越说过是上村集换东西、去地里拔草的事,但顾越知道他遇上太子很可能就是最近的事,因为他来之前顾大石已经琢磨要把顾栩卖了换钱,主剧情线当是不会远了。 顾越是成天瞪着胳膊上的伤,盼着能早点去柳犁镇。 他还没见过外面的古代世界呢。 而且市场考察也要开始做了,要做饮食行业,市面上有什么时兴美食,目前这朝代有什么调料蔬菜,价钱多少,都是要打听的东西。 还有顾栩上学的事,启蒙归启蒙,这时代的系统教学还是要接触的。 顾越看天,明天应当又是个好天气。可以准备着到镇上去了。 第15章 还有高手? 顾越自那天做梦之后,就夜夜好眠,一觉到天亮了。 六点多,也就是辰时时分,顾越就从床上爬起来。 他久违地感觉到一种小时候第二天上市区参观植物园的期待感。 昨天已经和北灯叔说好,今日坐他家的牛车去柳犁镇。 一出门就见到顾栩。顾栩穿上了顾大石从前的衣裳,还是略大一些,但看起来精神不少。他依然是那副看不出真实情绪的平静表情,看见顾越笑了一下,不过不太真心实意就是了。 顾越摸了摸塞在胸前内袋里的荷包,又把腰带扎紧了些。拿上昨天准备好的一捆柴,和顾栩一同出门往北灯叔家走。 天色明亮,村子小路上零零散散有人走着,都是扛着锄头挑着水桶的村民,看见他俩一起出去,还拿挺新奇的眼神看过来。 “顾大石,你终于要把这小崽子卖啦?”冯二驴眼神在他俩身上转,嬉皮笑脸地问。 “嘴放干净点儿!”顾越大怒,狠狠搡了他一把,凶神恶煞地威胁道,“再没个正经,老子先给你通通肠子。” 冯二驴吓住了,扁担掉地下也没敢捡。 “你惹他干啥?他前两天差点儿把黄大鼠掐死你不知道啊?”一边的张老三赶紧拉着他。 顾越阴森森瞪了冯二驴一眼,扭头就走。冯二驴这人算是顾大石狐朋狗友之一,顾大石要把顾栩卖了的主意也有他撺掇的份儿。 这什么熊人?断交也罢。 又不是灾年,这风调雨顺的北秦,怎么生出卖孩子的念头的? 他自己有点心虚,看了顾栩一眼。顾栩视线正落在冯二驴身上,那眼神冷冰冰的。 “他说胡话呢,你别往心里去。”顾越说。 “没有,爹。”顾栩和顺地答。 一路上不断跟人碰面,顾越斜着眼睛看,表情格外不羁,其实是在心里对人名,分析分析哪个能来往哪个少来往。 和顾越打招呼的不多,有也基本看在他身边顾栩的面子上。顾越把人都记心里,寻思能跟这几家不怕顾大石还愿意帮着顾栩的搞搞关系。 到了北灯叔家门口,牛车在门前停着,灯婶子正往车上放药材。 “灯婶。”顾越露出笑脸迎上去。 他是想带点简单礼物过来的,但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堆烂棉花烂衣裳。想到北灯叔家里少男丁,灯婶自己多番操劳,估计这些柴火能有些用处,因此提了一捆过来。 实在寒酸,可也没法子。 不过灯婶是个实在人,看见顾越手里的柴,显而易见的高兴:“呀,恁真是上心了,我见天的出去拾柴火,腰疼的很!” 顾越帮婶子把柴放到院子里,北灯叔这会儿也出来了。 “我家这什么也没有,就柴火有点价值,这不给婶子拿来了。”顾越顺畅地说。 “你这是啥柴?咋看着这么像桌子腿儿?”北灯叔大眼一瞧,看出不对。 “都是堂屋弄坏的家具,我给劈了。”顾越说,“能烧好一阵呢,省得砍树了。” “哼,算你有心吧。”北灯叔还是没放下成见。灯婶倒是为人和蔼,也没给顾越脸色看,笑眯眯的。 三人一同上了牛车,北灯叔赶着,摇摇晃晃往镇上去。 一路上都是田地,平坦得能看见远方的地平线。地里有不少农民在干活,零星嵌在绿油油的麦苗里,实在是一片好景象。 柳犁镇不远,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地方。 这镇子不算小,有纵横两条主街,中心是衙门和钱庄等等比较重要的地方,其余商铺按照大小从内往外沿街分布。 北灯叔的医馆在东西街临近街尾的地方,虽然不大,但贵在乃是柳犁镇唯一的医馆,因此好多年才从学徒熬成郎中的北灯叔收入不菲。 顾越和顾栩在医馆门口下了车,向北灯叔道谢以后就离开了。 大上午,街上人来人往。 顾越记忆里对这地方熟悉的很,但肉体上却是头一回置身其中。 沿街摆着不少零散摊位,道路两旁的铺子招幡,也说得上繁华。 柳犁镇毕竟是接近京城的镇甸,不会太过落后。 挺新奇。 顾越把手伸给顾栩。 顾栩抬眼看他,疑惑。 “这镇上有拐子,我怕人把你掳走。”顾越坦荡,因为这是真的。 “……我不小了,拐子不要我这年纪的。”顾栩别过头,不肯。他都长到顾越胸口那么高了,不会被拐。 “好吧,但你可要跟紧我。”顾越也不强求。 不过走出去没几步,就觉得有只手塞到了他手心里。 顾越牢牢牵住,回头看顾栩。少年一脸平静无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越心中暗喜。 男主对他真的改观了! 这股喜悦持续了大概二三百米就被无情的浇灭了。 因为顾越看到了…… 露天火锅摊! 尽管那些刚被搬出来的桌子很简陋,基本是木头桌面中间如灶台般镶嵌一口锅,但里面红辣的汤汁和门口两侧的小料台,都让顾越感觉自己好像正站在海底捞门前。 店不大,只有两个小二模样的人在忙碌。 其中一个大约是注意到有人看向这边,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来吃火锅的吗?我们店有各种滋补锅底,招牌川辣锅底选用蜀地特供红油辣椒,一口下去暖进心里!” “不过目前仍在食材准备中,二位可到店里小坐歇歇脚,还能品尝我们捞月特供柰果酥。” 店门头的招牌也很新颖,挂了一个低调的木头牌匾,漆了两个木刻红字:“捞月”。 “你们这个……捞月,是何许人开设的?看着真是新颖。”顾越套话。 顾栩忽然抬眼看他。 “客官有所不知,这捞月是起源于洛阳京城的北秦招牌连锁店,口味和服务都是经由京城的贵人们认证过的!” 连话术都有,顾越听着那些现代化词汇,觉得自己穿越回去了。 而且捞月这名字,说和海底捞没关系他都不信。 “谢谢了,我们暂时不饿。”顾越拒绝了热情的小二。 “客官欢迎下次光临!”小二态度很好。 不过顾越还记得征求顾栩的意见:“你想不想吃这个?咱们到饭点过来体验一把。” 顾栩看着他。顾越莫名脊背一毛。 “吃就算了,我只有一件事比较好奇。”顾栩似乎在笑,“那牌匾上的字,爹居然认得。” 第16章 终于要进剧情了吗? 顾越心里又咯噔了。 还是太不谨慎,也不入戏,更没把顾大石的人设背熟。 他的脸色出现一点慌乱,顾栩当然没有放过。 只是没等顾越想出应对的办法,顾栩就先一步替他圆了。 “爹以前常来柳犁镇,所以见过,对么?” “……对。”顾越还能说什么?顾大石记忆里没有这茬,究竟什么时候开的店,顾越又是从何得知,只要一问那个小二就全清楚了。 他现在开始怀疑顾栩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什么。端看是人设的智商和剧情走向哪个优先级更高了。 顾栩没有表示出什么,顾越当然也不会去问。 甚至也没有松开牵着顾栩的手。 两人打算先去折算银子,遂沿路一直走到十字街的中心。 石板街道上来往的大多是牛车,店铺的规格也都不算很豪华。钱庄和衙门相对错落而设,门前的一片没有摊贩,想来是特意空出地方的。 顾大石常干这种事,因此也不算生疏。他们不用往钱庄里面的取银处去,衣衫简陋,自然也没有伙计迎上来招呼。 右侧是两个小柜台,这是专给百姓们留出来兑银子的地方。 顾越进门时就看到钱庄门侧边的马位上停着一辆马车。无他,那马车在质朴简约的柳犁镇实在有些显眼,即便是朴素的木质外观,也看得出是细细打磨后又上了蜡油的。两个车轮包着减震的兽皮,边缘修剪整齐,流苏穗子柔顺光洁。 两个字,精致。 他拉着顾栩的手,问一同排队等着兑钱的中年男人:“这位兄台,咱柳犁镇富贵人家还挺多吧?” 那中年男人见顾越面相勇悍,额角带一缝伤,先畏缩了一下。不过又看他表情正常,这才说道:“是啊,咱镇子在洛南道中间,离洛阳不远,好些当大官的都在素水县附近养老,咱这儿也有几个。” “哦,那如此说来,生意也好做。”顾越说道。 “嗯……你听兄弟一句劝,咱镇子虽说小,可陆氏是清流名门,刚正不阿,坏事是万万做不得的。”那中年男人说道。 陆氏是当地能说上几句的大家族,像柳犁镇这种小镇子,就是陆氏选派里长管辖的。这样的家族北秦各地都有,就是俗称的地头蛇。 “就是闲话,哪有那意思?”顾越赶紧解释,他这形象确实看着不像好人。 就在这时,里头取钱的房间侧门走出一行人来。 掌柜模样的人点头哈腰跟在后面,很是恭敬,为首是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轻装简从,但看得出通身气度不凡。 顾栩和顾越同时注意到了那几个人。 不知是掌柜说了什么,那年轻人蹙着眉转过头来,正与顾越顾栩对上视线,三个人都愣了。 年轻人的视线在顾越脸上一扫而过,停在顾栩面上没有挪动。 顾栩也直直看着他。 顾越……他被两个人无视也无感觉,只因为这年轻人着实和顾栩长得太像了。 原文里有这一茬吗? 同样黑衣的侍卫模样的人从门外进来,同样一眼瞧见了顾栩。目光下滑,在顾越与顾栩紧握的手上掠过,眼中异色只持续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请年轻人出门。 是顾栩的家人? 顾越是知道后续剧情的,但是原文对顾栩的身世仅限顾家村的这一片段,再深就丝毫没有提及。 “你们俩兑不兑银子啊?”柜台里的伙计不耐烦地问。 他都叫了好几声,这俩人聋了? “哦哦,兑。”顾越赶忙把注意力从年轻人身上拔开,松开手掏出那一堆碎银。 伙计称量之后,是二两六钱银,折算成两个崭新的银角子和六百文交给顾越。 顾越数了之后放进怀里,再转头去看,那年轻人已经离开,门外的马车也不见踪影。 好在顾越的脑子还记得这是一篇逆袭文。在原文中,连路过的狗都是顾栩与太子一派的仇敌,其中谋略层层叠叠,反转摞着反转,顾栩身边的人恨不得都要背叛个遍。 而顾栩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计谋里逆流而上,最后成功当了摄政王。 太子替他挡毒箭濒死时,握着顾栩的手,要他承袭皇位;不求未来还政秦氏,只求后继君王德才兼备。 一通生离死别,读者在评论区哇哇哭。 好在是得高人相救,太子挺了过来,顾栩这才还政给他,当闲散王爷去了。 而这时出现在柳犁镇的年轻人…… 顾越不觉得是巧合。 顾栩的手又牵了上来,晃晃他的手臂。顾越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街上。 “你在想刚才见到的人吗?”顾栩问。 “……对,那小伙子跟你长得还怪像!不过还是你底子更好,多吃饭养好身体,定然比他高大俊朗。”顾越胡扯一通。 顾栩似乎露出了一丝笑脸:“爹,你何时开始在乎男子的容貌了?” “难道不是?”顾越看他好像爱听,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我们顾栩就是天下最俊俏的男人,什么劳什子也比不过,他像你也不过像三分皮肉,骨子里的绝比不上。” 那可是未来的摄政王,谁有他厉害?顾越觉得自己这么说没错。 而且也为了转移注意,不管那疑似血亲的人是敌是友,对现在的顾栩来说都很危险。 能流落到这么个穷村子里,想来有仇敌在暗。 “是吗?” 这句却不是顾栩在问,而是个陌生男声。 顾越一回神,就见那年轻人正从一旁夹道里走出来。黑衣侍卫抱着一把刀紧随其后,脸色黑沉沉的。 妈呀,说坏话被抓包了! 这剧情好……好烂俗! 顾越心慌意乱,但其实见到疑似血亲的人出现,对方来私下会见也是正常的。 他不由自主摆出顾大石的凶恶神情,把顾栩往身后扯,挡得严严实实。 “是又如何?我儿子就是天生帅气,哪个也比不来。”顾越把话说的很有气势又护短。 “你儿子?”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兴趣。 “亲的。”顾越沉着脸,半寸不让,“我们好像从未见过,你有何贵干?” “只是见这世上有人与我相貌相仿,故而想来攀谈一番。”年轻人没有为顾越的态度生气。 “哦?我与你也生的相仿,都是俩眼一个鼻子,不如我们谈谈?”顾越浑身的毛都要竖起来。 第17章 你居然好这口 “这位尊长爱护幼子心切,我能理解。”年轻人慢悠悠地,“只是过度保护的孩子便如精心培植的花朵,反而脆弱易折。” “我怎么教育儿子关你何事?”顾越有点烦他的态度,叽叽歪歪拐弯抹角,想说“关你屁事”的,但考虑到眼前这人身份不俗,还是文雅了一些。 年轻人身后的侍卫倒是稳重的很,顾越态度不好,他连表情都没动一下。 “是我失言了。”年轻人依旧好脾气。 “我们还有事。失陪了。”顾越也不好接着说重话,就要带顾栩离开。 顾栩没任何反应,连眼神都没有给那年轻人一个。他只是专注地看顾越和人争执的背影,似乎要从他的侧脸看出什么不同来。 很难看得出,又很容易,因为顾大石从不会如此把他护在身后。 顾栩很清楚对面这两个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毕竟,有些事顾大石不知道,他自己却清楚的很。 无论此刻顾越的表现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暂时不与他们产生过多的交集。 顾栩稳稳地站在顾越身后,把这场老母鸡护崽的戏演好。顾大石总归是有点力气,也会打一些架,而那年轻人定然不会傻到在衙门附近就和他们起冲突。 因此顾越要带着顾栩走,他也很乖顺的牵紧了手,半低着头,好像很腼腆地从那两人身边走过去。 ……不过事情总是没有这么顺利的。 十字街,人来人往,早在顾越从钱庄出来时就有人看见了他们。顾大石是柳犁镇熟客,认识他的混混不少,因此有些什么事通风报信也方便的很。 “大石~” 顾越还没带着顾栩走出一米,便闻到一阵香风,随即是个刻意捏起嗓子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来。 面对着他们的年轻人主仆二人先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两个人表情同时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往旁边闪了闪身子。 顾越扫了他们一眼,依旧拉着顾栩挡在后面,顾栩也配合,不让自己出现在那两人的直接视野范围内。 手臂被人拉住,随即是浓烈的脂粉香味。 顾越转过头,顿时觉得眼睛被打了一拳。 大千世界,缤纷多彩。顾越无父无母,心态随和,接受各种新生事物,不要说已经大众化的亚文化jk洛丽塔cosy,就是网络穆棱和g向漫画也可以微笑着扫上一眼。 可眼前这位男子实在是…… 粉色衣衫倒也剪裁妥帖,只是料子实在劣质轻薄,透出里面虬结的肌肉。一张脸孔有棱有角,桃花眼顾盼生辉,下巴一圈刚刮过胡茬的青色,脸上薄扫胭脂,宽厚双唇嫣红,冲顾越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打手模样的人,都是高大威猛的汉子。周围百姓见状躲得远远,没一个敢凑上来看热闹。 顾大石的记忆如今已经如臂指使,顾越思维转动,立刻想起了这人的名字,只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李桃花。” “呀,几日不见,大石弟弟这是与我生疏了?上次见我,还是亲热喊着小桃花呢。”李桃花柔声道。 他是柳犁镇南风馆的龟公,诸多小倌都要叫他一声干爹。 顾越感觉到旁边主仆二人在看他。那眼神,他不用扭头就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你居然好这口” 顾越摸不清李桃花的来意,尚在思索对策,就见李桃花将矛头转向顾栩。涂着蔻丹的有力双手抚上顾栩的肩膀,要把人扯到面前来看。 “这就是前些日子你说要送来我处的好孩子?大石弟弟真是守信。来让干爹看一眼。” 顾越的脑袋轰一下炸了。 一把推开李桃花的手,顾越脸色很不好看。 李桃花看着就不是身娇体弱的样子,被顾越这样一推,晃都没晃一下,只是也没摸到顾栩的脸。他直起身,脸上柔软的笑意稍稍收敛,语气也冷下来。 “大石弟弟,这是什么意思呀?” “忘了同你知会一声,这生意原本就是句戏言,我怎会卖自己儿子。”顾越竖起了刺,只是语气没那么糟糕,因为记忆里这李桃花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会动顾栩的心思也全是顾大石在其中牵线。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好戏,方才的父慈子孝真是叫人分不出真假来。”年轻人一点没有避开热闹的意思,反倒又近前一步,眼带嘲讽。 “看来刚刚护子也不过是怕他人抢先?听你夸奖这少年脸孔漂亮,却是这般心思么?”年轻人笑眯眯地说。 看吧,言语的回旋镖!顾越感觉被扎的生疼。 李桃花上下扫了这主仆二人,他见多识广自然不是顾越能比,当即心里便有了大概。暂时没与这二位显贵攀谈,而接着矛头对准顾越。 “怎么,顾大石,你这是要与我李桃花毁约了?”这人妆容夸张,可收起笑脸来莫名有种气势在身。且他比顾越还高出一头,立刻就显出压迫感来。 顾越心里苦,他从不跟人起争执,可到这里来的这几天,大小冲突已经三四次,逼得他不得不硬气起来。 “是,我回去摔了一跤把脑袋摔清醒了,顾栩是个好的,先前那么做法着实不妥当,你就当我胡诌吧。” 李桃花冷哼一声,不过眼里倒也没多少怒色。他优雅地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契纸,在顾越面前抖开:“那么照这契约上所言,当初予你定金一两,余款一两,如今毁约,你需十倍赔偿,便是二十两银子。交钱吧?” ……我草! 顾越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他想拿过那张契纸看,但李桃花立刻拿远了些,手执着展示给他。 大意确实如此,底下还有顾大石的手印。 顾越:…… 顾越想把顾大石的三魂七魄全抽出来毒打一顿,提前让他感受一下菊花飘零凌迟处死的刑罚,然而不能,承担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 说李桃花伪造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顾越确实有点印象。 二十两,就算把他们所有的存款拿出来都不够赔。 “我原还以为是这位桃花胡搅蛮缠,原来白纸黑字有凭据。”年轻人脸色淡淡,他看来顾越道貌岸然,方才是装作慈父一番表演。因此好脸色也不再挂在面上。 有你什么事儿啊?你不也打顾栩主意! 顾越烦躁,生气,李桃花能在这里开南风馆定然有些手段,不是黄大鼠之流,吓唬吓唬就能了事的。 第18章 好人一生平安 黄大鼠私闯民宅在前,又有赌场出千的事压着,且他本人色厉内荏,因此顾越吓唬一番,见点血还能应付。 可是李桃花并非黄大鼠之流,且看他魁梧壮硕的身材,就知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能经营一家南风馆,比之经营青楼还要有能耐些。 而且这事李桃花有契纸在手,虽说买卖儿童为娼遭人唾弃,但毕竟是北秦律法允许之事。而顾越毁约,违背律例,且行径令人发指,若交不出赔款…… “桃花馆主,我的确是交不出二十两银子。”顾越决定说实话。 “你既然卖子求财,自然是拿不出银子。”年轻人嘲道。 还没说下句,只听李桃花忽然对那年轻人道:“此间事与这位公子无关,可我见您实在热心,竟在这旁听了许久热闹。既然是如此热心肠,不若你替这顾大石把银子给了?” 漂亮!顾越在心里呐喊。这人话真多,烦死了。 年轻人微微蹙眉:“馆主好算计,若是人人毁约都要他人偿银,契纸还有何意义?” 李桃花笑着看向顾越:“看来这位公子也是假好心,顾大石,交钱吧?” 顾栩这时轻轻扯了扯顾越的手,顾越回头,见顾栩冲他眨了眨眼。 他从顾越身后走出来,神情平静隐带哀伤,开口是略变声沙哑的少年音色。 “桃花馆主,我家的确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顾栩垂着眼睛。 顾越心口都提紧了,这不就被那主仆二人看见了吗! “作为儿子,我自然也不能叫我爹卖田卖房的……他既做错事情,自然该我这个做儿子的承担。” “嗯,然后呢?”李桃花笑容更明显了。 顾栩抬眼看向那主仆二人,年轻人与他四目相对。离得近了,看清楚了顾栩的这张脸,年轻人更觉得震惊,脸色也不由自主肃然。 “既然这二位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我……我就只能跟馆主回去了。如此也不算我爹毁约,还请馆主不要记恨于他。” 说着,顾栩走到李桃花身边,低眉顺眼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屈辱。 “如此甚好,那么余下的一两银子我这就结算给你,你说呢,大石?”李桃花笑吟吟的看向顾越。 主仆二人也看向顾越,脸色有些紧绷。 顾越一瞬间福至心灵。 “这样最好,顾栩既然这么懂事,就叫他跟着桃花馆主吧。”顾越拉下了脸,“也省得我花那许多银子!” 年轻人难以置信:“你方才还一副慈父模样,怎的如今就变了嘴脸?” “与你何干?”顾越把地痞无赖的气质发挥到淋漓尽致,“这是我的儿子,你又不出一分钱,指指点点作甚?” 抱刀的黑衣男明显在忍笑。 年轻人看得出来这三人在合伙坑他,他想一走了之,但不行。 周围远远有几个百姓大胆往这边张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李桃花可是柳犁镇风云人物,他们主仆二人又衣着昂贵。 和顾栩对上了视线,那少年衣衫破旧,皮肤粗糙,看他的眼睛却平静似水。 “少爷,看来今日这好人是不得不做了。”抱刀的黑衣男努力压着嘴角。 “好,好。”年轻人显然气到,抬手示意抱刀男,后者从袖袋里取出一个二十两的银锭。 他当然不是心疼这点银子,他是生气自己被耍了! 要不是真的担心顾栩会被这面相凶恶的男人卖进窑子,要不是不愿意听见有“某某窑子有个小倌和和苏家三少爷真像”的流言,要不是不想给顾栩留下见死不救的坏印象…… 他才不管这闲事! 李桃花收了银子,便将那张契纸折一折后撕毁,碎片抛在地上。 乱丢垃圾也优雅的很。 正在气头上,年轻人就见顾栩从那两大汉身边走出,对他拱手一礼。 “今日多谢这位公子相救,顾栩记下了。” 话说的得体,年轻人脸色也好看了些。他看顾越的眼神依旧不爽,警告似的与顾栩说道。 “你还是小心点这个家伙,我看他可不像什么好人。” 他没说顾越不是他的亲爹,就算他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也不是当下的场合好解释清楚的。 “不过我既然做了这热心人,就再多帮你一些。最近少抛头露面。” 说完这些,年轻人与那抱刀男就转身离开。 留下李桃花三人还在原地,李桃花笑着看了一眼顾栩,从口袋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手里。 “分成。”随后他转向顾越,“顾栩聪慧也就罢了,想不到你反应也如此之快。” “啊?”顾越迷茫了。 他好像明白李桃花是在说刚刚演戏坑人银子的事,但这话怎么听起来…… 他们互相认识一般? “这位桃花馆主和我有些交情,你当初要把我卖进窑子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顾栩解释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顾栩提前得到消息,要把顾大石打死在床上。 但顾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李桃花微笑:“如今看来,你倒真如顾栩所说有些改变,毁约的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 不过李桃花也没有多与他攀谈的意思,带着人离开了。 所以…… 所以即使他没有穿越过来,顾栩也不会真的被卖进窑子里。李桃花的语气倒像与顾栩是朋友。那太子救个什么劲? 可他若是没有穿越过来,那顾大石应该就在那天晚上被顾栩一锄头敲死了。 既然顾大石在顾栩少年时期就已经身亡,原文里被顾栩摄政王提入京城的又是谁? 难道即使他不穿越过来,顾大石也不会死? 顾越觉得脑袋乱哄哄的。 “爹,我们去吃饭吧。”顾栩看他发呆,过来牵顾越的手。 少年手上有点茧子,握着干燥又舒服。 顾越回过神,看着顾栩如常的神色,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出一点孺慕。 ……算了,他对原文的剧情走向也不太清楚,总归这世界又没有崩溃,说明重要的线路还没有改变。 “快中午了,饿不,想吃什么?” “吃面。”顾栩说。 “行!我正好知道哪里的好吃。”顾大石常在柳犁镇吃饭,对这儿的馆子了如指掌。 顾栩一只手和顾越牵着,一只手下垂,展开手心。 在那两粒簇新的银子下面,有一张折起的纸条。 第19章 步入正轨……? 两个人找了家烩面摊子坐下。 这时节的羊汤烩面不算便宜,一碗要二十文。顾越也不吝啬,不但要了两碗面,还叫店家切盘羊肉来。 “会花才会挣!而且现在要紧的是长身体。”顾越说,还把自己碗里的羊肉片挑给顾栩。 古代贫穷,但还没生出太多花花肠子,因此这面算得上真材实料。 顾栩没急着看那纸条上的内容,只是慢慢吃着。顾越看着他,感觉举止格外和谐,一点没有农村小孩的毛躁。 这就是男主啊!顾越再次心生感叹,不用训练就自带一股气质,不像他,由于腿太长桌子太矮,还得大马金刀叉着腿。 一盘羊肉几乎都被顾越催促着落进了顾栩的肚子,剩下一点点肉渣,顾越也不像现世那样浪费了,都挑起来吃到肚子里,连碗里的羊汤都没剩下。 这才算他穿越过来之后吃得第一顿像模像样的饭,有汤又热乎,肚皮饱饱,不像野菜饼那样干巴巴,连小咸菜都没有。 养伤这几天,家里的米面都已经见底,顾越能动胳膊就想方设法给顾栩做吃的,一个煎饼都快让他捏出花来。野菜他认的不全,这世界的动植物也不是完全和地球相似;顾越也去过树林里套兔子,但那短暂的迪x尼公主金手指已经逝去,他连兔毛都没有见到一根。 俩人吃饱喝足,继续被无辜打断的采购计划。 首先买了些粮食,现在有售的都是去年收下的黄面白面,不是特别新鲜,但也没选择。米价则贵的多,精米就不说了,就是糙米也快要白面的二倍价钱,原因是洛南道附近根本没人种稻谷。 那家里那袋米就很可疑了。 顾越要了二十斤的白面黄面,以及小米豆子若干,叫人先送到北灯叔的医馆那里,他们已经打好招呼了。 出了粮食铺又去布庄,定了两套衣服给顾栩,考虑他这年纪长得较快,也没有四季服装都来一套。大概过几天就能做好,到时候来取。 再扯两匹布,又要了两袋新棉花,顾越打算自己缝套被褥,他小时候给村子里的婆婆帮过忙,会弄这个。 之后是家里缺的日用品,不是很多,也就五六样东西,最大的是两个木头盆子,顾越坚决拒绝洗什么东西都用那一个盆。 挣钱这一部分……顾越初步的打算是养点动物,先保障顾栩的营养再说。 找肉铺切了几斤猪肉,天热了,肉类不经放,顾越没买太多。 随着到一旁连着的市场去,买了七八只竹篓装着的半大鸡崽,一公六母,花去三百多钱。 顾越看着那些猪崽羊羔流口水,他更想要那些,但幼崽价格也高的很,且难以回本,要搞养殖还得成对,他更负担不起。 等想出新的门路挣钱再说。 路过菜市抱了几颗白菜,顾越又买下一些菜种和小苗,这会儿正是种的时候,种出来给顾栩补充营养。 两个人大包小包往北灯叔家里去。路过点心铺子,顾越把身上带出来的最后几十文钱也花掉,买了两份花生酥,一份做北灯叔的答谢,一份留给顾栩吃。 这一采购就忙活了一下午,日头西斜,医馆也挂了牌子,只留北灯叔的学徒在馆里看着,好给人抓点药材之类的。 牛车晃晃悠悠往顾家村驶去。 北灯叔忙了一天,当然不知道他俩在大街上发生的事。只是见买的这一堆堆东西都是正经当用的,也就不对顾越横挑鼻竖挑眼的了。 顾越有点担心那主仆俩跟着他们找到家里来,但想了想,既然是肯出银子让顾栩免于当小倌,想来也不会有害他的心思。 把那份花生酥给了北灯叔,这点心不算便宜,用以抵路费也差不太多。 等他们上下装卸,把东西都运进家里,天都黑透了。 顾越叫顾栩歇着,先下厨趁猪肉新鲜炒了个白菜肉,配剩下的野菜饼和玉米糁饭。这就是他小时候一般的伙食,简单但是营养均衡。 俩人就在顾越屋里的大方桌旁吃饭。 不用窝着身体缩在矮桌上,顾越感觉胃都舒展了,饭喝了两大碗。肉照旧催促顾栩全吃,他一口也不肯碰,生怕委屈了顾栩。 一桌饭,两个人吃得干干净净。顾栩要收拾碗筷也被拒绝,被催着回他房间读书去,说过几日再去一趟镇子,给他办上学的事儿。 门被关上,顾栩久久而站。 桌上是顾越买给他的花生酥,茶水放在一旁,冒着袅袅热气。顾栩拿起一块放进口中,香甜又酥脆,用了上好的材料。 推开一点窗缝,顾越蹲在院子里忙活着做一个鸡棚。手法笨拙,劈砍木头都要先切入豁口再磕地劈开,用刨子也不熟练。 真的不是顾大石。 顾栩握拳抵住心口,那里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酸胀。 他低头打开那张李桃花交给他的字条,简略扫了一眼,随即放在蜡烛上点燃。 纸灰飘忽落下,上面的字便一个也看不见了。 …… 第二日,顾越依旧早早起来收拾鸡棚。 顾栩出来看时,顾越已经做好了早饭,正蹲在院里折腾那个木头架子。他在靠近墙根的地方用石头围了两圈地出来,一处小些的,木头鸡棚占了一半地,里面已经铺上稻草,最上面还盖了油毡。 另一处大约四五平,顾越挖开了夯实的土砖地面,把土都翻了一遍,撒了粪肥。看上头湿漉漉的模样,应当是把菜种种下了,孤零零几颗菜苗不太精神地种在里面。四周围了矮篱笆,防止鸡跑进去。 原本颓废杂乱的院子经这么一收拾,立刻顺眼许多,有种欣欣向荣的模样了。 顾栩走过去,那几只正啄吃白菜渣的小鸡立刻四散跑开,藏进鸡棚里去了。 “你吃过饭了?”顾越站起身,见他手里拿着空碗,上手接过去。 一只手捏捏少年的肩膀,这么几天饱饭吃下来,好像是结实了一些,顾越很欣慰。 “我一会儿上村长家给你要个举荐信,然后咱就去镇上的书塾上学。” “爹想让我考科举?”顾栩问道。 顾越把碗放进厨屋大锅里,使热水烫碗,再一个个刷干净。 “也不一定……” 顾越犹豫。男主要想成功自然有许多办法,他如今指手画脚一番,万一耽误了可怎么办? “看你自己想做什么,我全力支持。”顾越选了个开放性的回答。 “真的?”顾栩笑了一下。 “真,你有啥想法?”顾越问他,“现在想不出的话,可以上书塾读一个月再说,你也同旁人认识一下,看有啥好路子。” 而且他也担心顾栩上了书塾影响他和太子相遇,万一再改变故事线怎么办? “不用了,我不去书塾。”顾栩说道。 第20章 顾大石到底还有多少烂摊子 “为啥?”顾越惊讶了。 “我想去武馆。”顾栩平静地说。 “行是行,强身健体也是好事,只是文化也不能落啊,眼界比武功重要的多。”顾越有点想劝,但语气不是很坚定。他当然以顾栩为主。 顾栩挺意外他能说出这些道理。 “爹不知道,许多书我从前都已经读过了。镇上的夫子不一定有我博闻广记。” 这话说得很自傲,但顾越一点儿也不觉得顾栩装逼,毕竟人可是摄政王。 “这么厉害!这么说屋里那些书是你的?”顾越恍然大悟。 顾栩点头。 “行,我肯定信你。要去武馆可就得上素水县看看了,柳犁镇我不记得有。”顾越沉思。 “有的。”顾栩眼神飘忽了一下,“有一家……爹没注意到吧。” 顾大石的印象里没有丝毫线索,不过顾越对顾栩言听计从,答应明日安顿好就去镇上找找那武馆在哪儿。 “等你打一打基础,咱还是尽量去县里或者洛州府找师父,这镇上的恐怕水平有限。” 顾栩看他,点头。 其实并没有……“有限”。 顾栩不愿学习,顾越当然不强求,他知道男主总是有主见的。 正琢磨是不是现在就建议顾栩热身锻炼一下,大门忽然就被拍响了。 “顾大石,顾大石!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开门!” 外头是个尖锐的女声,真真喊出了雪姨的气势。 …… 门外。 “让我叫门?你咋不叫!那天黄大鼠叫人掀出来你没看见呐?你这熊玩意儿,你想叫我让他打死你寻个新嘞?” “傻娘们儿,就是你去才挨不着打!他好意思打女哩?报官咯判不死他!” “我不去,你愿去你去。” “那钱你不要啦?咱小不上学啦?你没见他昨天那一车东西,富哩很,你不薅去咱就回家。” “……行行行,我去,你搁后头看着点儿。” …… 顾越一开门就看见戴着个花头巾的中年妇女,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后头跟着好几个,不乏熟面孔。 顾大石的记忆迅速找出人名,顾越一思索,眉头就皱了起来。 顾二花,顾父的亲妹,当年分家也匀了一份家产。可做事不太地道,顾家遭难时门扉紧闭,连出殡都不愿去搭把手,生怕那土匪是和顾家有仇烧到她身上。 顾大石早先求过这姑姑,吃了几回闭门羹,就再不上门了。 “你这是啥表情哩?我是恁亲姑!挡着门做啥?”二花姑要往院子里挤。 “有啥事在这儿说都中。”顾越阴着个脸,宽大身躯把门缝挡得严严实实。 虽说顾大石不是啥东西,但久不说话这会儿又上门来的,必然不是啥好人,顾越觉得也没必要有啥好脸色。往后头一看,一边巷子口那站着个瘦男的往这边张望,估计就是二花姑父了。啥熊人,叫女的在前面冲锋陷阵的? 二花姑被顾越吓住,推搡的劲儿也小了不少。不过她也不怕顾越这个后辈,就在门口站定,气势十足的叫。 “大石,你夜个儿买了恁些东西,看来是不穷了?那啥时候还俺哩钱?” 啥钱?顾越知道顾大石好在村里借钱,但肯借给他的没几个人,绝不包括眼前这好几年没见的二花姑。 “我啥时候管你借钱了?”顾越表情更凶。 “大石侄儿,你这啥话,不认账是不?”后边跟的几个人都叫起来。 顾越又开了点院门,把那五六个人模样收进眼里。其中一个是顾大石比较有印象的,能确定借了人家的银子。另外几个……不熟。 但看其中几个人贼眉鼠眼,就晓得八成是凑过来热闹的。 顾大石借钱全村都借过一遍,谁晓得究竟谁借没借? 估计看他最近不赌钱,态度又好,想借机来浑水摸鱼的。 “你们拿我当傻种?我借没借你们的钱我自个儿不知道?”顾越是真生气。 这不胡闹? “顾大石,你这话可就挺没眼色,你借没借钱,俺心里清楚的很。” 后边贼眉鼠眼的男人说。 “前两天你刚给黄大鼠说没钱,昨天就大包小包往家抬东西,给鼠哥知道了,你还混不混了?” 这是威胁呢? “黄大鼠那混种咋从俺家出去的你知不知道?”顾越拨开前边挡着的人,一把抓住那男的前襟,提到跟前。 “你要是不知道,我就叫你知道知道。”顾越俩嘴角咧开,阴森森的笑。 顾大石再小点儿的时候,还不是混混,常叫村里人欺负的。后来当混混,吃得人高马大,这才好点,只是村民都不跟他说话。 说到底,还是仇富。 顾家富农,屋子五六间,堂屋是白墙瓦房,已够显眼了;顾兄嫂还是游商,每月出去转五六日,回来就是几十两银子入账,单看顾大石那四季衣裳,针脚都是铺子里出的精致。 这样的家庭,一夜之间叫人灭个精光,可不让村民心里平衡不少? 跟顾大石一道长大的也不喜欢他明显优越的家境,他没了依靠之后,不踩一脚都算淳朴良善了。 对顾栩好,则是从顾大石毒手下拯救无辜少年。既踩了高高在上的顾家,又满足自己的道德需求。 这也是为啥顾大石一个好好的孩子,一村人看他变成赌钱喝酒的混混也没一个劝说的。 表面上是怕他,实际心里巴不得呢。 那么厉害的顾家,仅剩的独苗成了这样,不如咱自家孩子多了。 四舍五入,咱可不是比顾家过得好? 顾越想通了这点,看那贼眉鼠眼男的目光更凶狠了。 “咋了咋了,你还想揍人咋的?”那男的梗着脖子,吓得发抖又不肯示弱,“欠钱不还还打人,我上镇上告你!” “就是啊大石侄儿,你咋现在这么不讲道理啊?!” “大家借钱是看你困难,谁想现在你发了,又赖账!” 二花姑叫的更大声。 顾栩走到顾越身后,但被顾越喝住:“小栩你回屋!没你的事!” 那几个人叫的更起劲:“顾栩,看看你爹这模样!” 顾越猛一推,把聚集的人堆搡出去一米,那贼眉鼠眼男倒在地上,大叫起来:“打人了!顾大石打人了!!” 顾越一脚踩住他胯下,寒声说道:“再吵,老子叫你断子绝孙!” 贼眉鼠眼男立刻闭嘴。 “拿、拿钱,你不能赖账!”二花姑壮着胆子喊。 “行,可以,拿欠条来,见欠条还钱。”顾越咬牙说。 顾大石到底还有多少烂摊子! 第21章 缺乏种田文充要条件 这帮人都傻了一下。 有俩人立刻拿了欠条出来,气势也弱了。顾越之凶狠与从前差不太多,他们是听人说顾大石近日脾气见好似乎是犯了事,才又敢来和他横的。 顾越看过欠条,没有立刻就去拿钱,而是冷冷扫视包括二花姑在内的其他几个。 “欠条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 “大石啊,你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当初也没提要欠条才还钱的事儿啊?俺看邻里街坊的,没给你打条子,你今天咋这样嘞。” 二花姑父凑了上来,背着个手看着多有长辈范儿。 “没打条子张嘴就来我欠你钱?你放屁都找不着从哪儿出气。”顾越喷回去。 “你、你这是侮辱长辈!”二花姑父气得脸红脖子粗。 “啥长辈?那年下葬你咋没来呢?你哪位啊?”顾越继续喷他。 “你这孩子,还翻旧账……” 顾越真烦吵架,眼前这几个人苍蝇一样胡搅蛮缠,满嘴放屁,没有廉耻心吗? “借了就是借了,我们几个还能坑你吗?你不能不认账啊!”还有人嚎。 周围村民越聚越多,不过没人帮顾越说话,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哦,借了就是借了,那这位,我上个月初八晚上借给你那十两银子你啥时候还我?”顾越也张嘴就来。 “我啥时候借你钱了!”那中年男大叫。 “你忘啦?你要上窑子乐呵乐呵,在地头管我要的,我看街里街坊的没给你打条子,如今你总不能赖账吧?”顾越把事儿说得像真的一样。 “胡说八道!你赖账也没有这么赖的!”男的很愤怒。 二花姑夫妻俩趁机又围上去推推搡搡,拽住顾越的袖子大嚎:“还钱!顾大石你这个白眼狼,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如今就敢耍赖了是吧!” “还钱!拿钱出来!” “没钱就把你昨个儿买的东西交出来抵!” 顾越觉得恶心。 他生在文明社会,哪见过这种阵仗?这分明是不讲理要强抢东西的。 后边围的一圈人指指点点的看,没一个上前说话的。 操! 怒火上涌,顾越肺都气炸了。 敢他妈欺负我! 顾越抡圆了胳膊,大巴掌猛挥,只听啪啪两声,扇了这帮人两个大嘴巴子。 具体打到了谁他也不知道,谁靠前谁倒霉,顾越的手骨都打疼了。 他反身进院,大开院门,从地上抓起最粗的木棍,挥舞着冲向这帮刁民;棍棍到肉,闷响砰砰不停,一堆人被他打的抱头鼠窜。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惨叫出声。 顾越闻声而来,一把抓住那刁民衣襟,又是啪啪两个大嘴巴子,扇得人头晕眼花。 唯一的女人二花姑大约觉得顾大石不好欺负女人,又叫骂起来:“你敢打人了顾大石!你……” 话没说完,眼红脖子粗的顾越把手里的人甩到地上,冲了过来,又是一通暴揍,二花姑被打歪了鼻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发癫?好啊!那就发癫! 顾越宛如一头发疯的公牛,横冲直撞,谁叫唤打谁,不到两分钟,几个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有围观的人这会儿知道上前劝架了,顾越无差别攻击,提棍就上,把人打得缩回人堆里去。 他真讨厌打嘴仗,既然这帮人非要推推搡搡,那就干脆打起来算了! 一时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劝,围观线后退了两三米。 地上躺着的刁民痛得乱滚,但也不敢再叫唤了。 顾越稍稍冷静下来。 一手提一个,倒拖着倒在院里的扔出门外,顾越四下看了一眼,有欠条的两个战战兢兢地缩在门边,像鹌鹑。 “你俩,进来。”顾越恶声说道。 取了铜钱给这俩吓得腿软的,这欠债加起来也不到一两银。再把人撵走,院里总算清净了。 院门外连骂声都没有,也没人再敢敲门。 顾越喘了一口气。 顾栩站在门槛上,见状走到他面前。 “吓着没?你别怕,他们再敢来我打的他们妈都不认识。” 顾越举拳,但被顾栩握住手腕。 顾栩打开顾越握棍子的手,被木刺磨得有些红,但是没有破皮。 “没有。”顾栩这才回答。 顾越感觉到顾栩的关心,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怪不得我看他们似乎很维护你,但你还是这么瘦!一帮帮的假好心。”顾越感觉很不舒服。 十五六的男孩了,才只到他胸口位置。 “不是,也有好的。”顾栩握着顾越的手,“你不喜欢?我们搬到镇上去。” “不是说搬就能搬的。”顾越叹气。 顾大石留下的烂摊子不知还有多少,而这村里的人好心的少,看笑话的多,顾越很不喜欢。 但这屋子对顾大石来说是祖宅,顾越也不想轻易就把它卖掉。 存款昨日用来买了些东西,又付了欠债,如今只剩十两出头了。 顾栩盯着他看,好像在判断什么。犹豫一会儿,还是说道。 “明天去镇上看看再说?” “行。” 顾越当然顺着顾栩的意思,男主光环加持,他做什么基本都是有用的。 祖宅不卖倒可以租出去,北秦也有房屋租赁的说法,但穷村子里的破屋有谁要租? 学别人种田文爆改旅游民宿倒是好想法,但这里地处平原,除了那片野林就再没什么风景了,连山包也不见一个。水果采摘农家乐活动这种,先不说此处达官贵人们还没有那个纯天然的概念,处于阶级固化的思想观念里;就是果树种植的技术他也一窍不通,更没有地方弄这些。 洛州府,洛南道,因为平原广袤,因此是重要的耕地区,没有批准不允许种旁的东西。 天啊,怎么他就摊上这么个凄惨开局? 别人开局一无所有,起码会发点什么金手指,空间啦异能啦,最不济还有系统。 他呢,一堆烂债,男主的恨意,稀烂的名声,见底的存款,残废的身体,操作空间奇小无比的地理位置。 哦,还有因为离京城太近随时容易被发现的身份。 一只脖颈带花的肥斑鸠扑棱棱飞过,本想直接落在院子里,但看到顾栩身边呆站的顾越,盘旋一周,动静极大地落在了房檐上。 红脚杆上绑着一个很小的竹筒,它在瓦片上踱步,脑袋一伸一伸的。 第22章 武馆 顾越没因为这些破事影响进度,他顶多有点萎靡,但还是捡起地上的棍子,继续折腾他那块养殖一体化菜地了。 顾栩进了屋,那斑鸠就扑棱棱飞下来,落在窗台上。 他取下斑鸠脚杆上的竹筒,看过内容,如往常一样烧掉。 想了想,顾栩拿出一张宣纸条子,取笔沾墨,写了一些事在上面。然后塞回竹筒,绑上斑鸠脚杆。 胖斑鸠横移着走了两趟,见顾栩冷眼看着,没有任何要给吃食的意思,这才不太情愿地飞走了。 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了。 …… 顾越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很怕跟人起冲突,但这操蛋的世界很显然不给他平静生活的机会。虽然打起架来已经不会不由自主发抖、半天缓不过神,但这接连冲突还是给他脆弱的小心灵留下了伤害。 这帮刁民这么不讲理,不会翻墙进来偷他的鸡吧? 等等等等,说鸡不说吧,文明靠大家。 顾越被自己逗笑了一秒,又狂躁地抓了抓头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宝! 那些鸡他能养多久? 现实社会就是坏人多好人少,顾越明白这个道理。 而那些种田文,把邻里关系搞得游刃有余的主角们,看起来那么轻松如意。平衡利益关系,恩威并施,很快就功成名就换了副本,看起来多简单! 但实际操作就很难。 且不说那些人完全说不通道理,能编造出欠债的事来污蔑他;那些围观的人连个说句公道话的都没有。 想不出来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儿,可顾越偏偏就是除了动手没法子治他。 对刚入社会的男大来说……地狱级难度。 “怎么了?”顾栩见他挠头,问道。 前面赶牛车的北灯叔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哼,为着顾二花他们几个的事儿吧?真是不像话!给顾家祖宗丢脸!” 他斜了下眼:“本以为你小子真就毫无人情,如今也会为这等事烦恼了,不错不错,算是有些人气。” 顾大石以前根本不和人攀谈,也就借钱会找上旁人家里去。每日喝酒,摇骰子,不务正业。 至于借给他钱的那几个…… 顾越不知道是纯被顾大石坑了还是另有深意,都说村里人淳朴,大概不会故意引着顾大石赌钱吧? 黄大鼠例外,他是托儿。 “北灯叔说笑了。”顾越不知道说什么,遂万能金句打哈哈。 “后生,这世间人形形色色,多得是坏种,别把人想的太单纯!”北灯叔说道。 顾栩默默听着,没作声,但看向顾越。 他头上的伤已拆过线了,完全愈合,剩一条鼓起的蜈蚣似的疤。 面相分明是凶恶的,可看久了看出一点陌生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牛车照旧在医馆门前停下,药童从门里跑出来迎接。医馆今日似乎客人颇多,几个衣着简单的镇民或蹲或坐聚在门口,见北灯叔从车上下来,赶忙围了上去。 北灯叔急匆匆进馆里看诊了。 “你们就是北灯叔村里的人?”小药童才十岁出头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他们。 “是。”顾越笑了一下,但是把小药童吓住。 小孩麻利的坐上牛车,不敢看顾越,但对着顾栩说话:“你们要找武馆,是不?” “对,就是不知道这镇上有没有,之前没注意过。”顾越也不介意,反正是顾大石的脸不讨喜。 顾栩这几天几乎不着家,问就是去镇上打听情况了,可问他打听到了什么,顾栩又不说。 小药童偷偷看他一眼,又转回目光:“那你们来的真巧,就前几天,十字街南头新开张了一家武馆,好像是什么镖局下属的,这几日正招学生呢!” 这么巧? 顾越先高兴了一下,然后升起几分警惕。顾栩才说要在镇上学武,这武馆就莫名冒了出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念头。那话是他们在院子里说的,顾栩现在又隐藏身份,谁会为了他专程开个武馆过来? 银子花不完了吗? 顾栩适时开口:“前几天我来镇上……好像也有听说要开武馆。” “那咱运气挺好!去那武馆看看,你要觉得好就留下。”顾越不疑有他,“当然要不满意,咱就上县里看看。” “嗯,谢谢爹。”顾栩笑了一下。 拐过街角没多远,两人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还伴着一阵阵爆发的喝彩声,热闹极了。 待走到最南头,人声和锣鼓声的浪潮简直要把人聒死,柳犁镇这么点镇民,硬是有了种人山人海的感觉。 武馆是一间门头气势威武的大院,白墙黑瓦粉刷一新,挂着大花红绸;门前地上散落着红纸碎屑,喜庆得像结婚。门前一半是个很高大的擂台,上面正有一对黑衣青年斗武,人群聚集在擂台下,一个个喊得脸红脖子粗。 绕过一边的锣鼓队气氛组,就见大门口另一半前摆了一张长桌,前面排了一队人,大多是爹娘领着儿子,竟还夹着两个小姑娘。前面摆了个木招牌,贴着大红纸,毛笔字“报名”。 顾越这次长记性,装文盲:“这上头写的啥?” 顾栩勾了一下嘴角,配合他表演:“报名。大约是在此排队报名。” 顾越喜滋滋的牵着顾栩站到队尾。 “瞧起来人不多,看来习武不是那样时兴的。”顾越和顾栩聊。 前面的大哥闻言回头:“这你就错啦!你不是镇里人吧?昨日武馆就招弟子了,说是成绩上佳者能在学成后直接荐到元和镖局做镖师呢!” “哦?那人怎么如此之少,昨天都报过名了?”顾越好奇地问。 “非也非也。”大哥拽了个文:“这武馆总教头是御前侍卫出身,厉害着呢!但他也严苛的很,根骨不佳的,再多银子也不收呢。” “这么一看就是高人啊!”顾越很高兴,以顾栩的男主人设,根骨当然是上佳的。 他又问道:“我看队里还有姑娘,武馆还收女弟子么?” “当然!”大哥一下子激动起来,脸蛋都红了:“昨日我还想女人身娇体弱,如何习武?可他们叫女教头上台打擂,连挑十几个汉子,没一个摸得着人家衣服角!” “可不是,瞧着英姿飒爽,不输男人。”更前面领着闺女的汉子也回头:“昨天我姑娘回来一说,我便也想送她来试试,不求做什么镖师,以后不受人欺负也是好的。” “爹,我要做镖师的!”小姑娘不满意地说。 “你若能得好成绩,我自然不会拦你。”汉子摸闺女脑袋。 这北秦,民风还蛮先进。 门口看场子的两个黑衣青年本是在看擂台,其中一个忽就瞧见了队伍里的顾栩。 第23章 好幸运哦~ 左边那青年大惊失色。 他慌忙扯了扯右边青年的袖口,两人齐齐回头,正看见被顾越牵着手,一脸乖觉神色的顾栩。 右边青年用力揉眼睛,被左边青年打了一下,按住他站直些。 左边青年急匆匆回院子里报信去了。 …… 顾越什么也没注意到。 前面几个少年姑娘有些欢天喜地地进了院子,有些则垂头丧气地离开。大约七八个人的队伍,也就进去了三人,其中正包括那个小姑娘。 队伍短,很快就轮到了顾栩。 这是张长桌,正对着坐的是个精瘦的老头,有点世外高人的气质;右手边是个拿着纸笔记录的,左手边的人站着,貌似是维持秩序的。 顾栩上前一步,在桌前的凳子上坐下。 “伸出手来,这一步是摸骨看相,看你有无根骨……” 老头话说了一半,就似噎住般停下了。顾越看到他的眼皮猛颤,似乎是很激动的样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顾栩淡定地伸出手。 那老头的手都在抖,他握住顾栩瘦长的手掌,来回揉摸一番。 有点装模作样,过程维持了约两息,就见老头猛地睁开眼睛。 “天才!亘古难寻的天才啊!” 顾越吓了一跳。 台词太浮夸了,像江湖招摇撞骗的牛鼻子老道。 但表情又很……真实,看起来快要哭了一样,像压抑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周围的百姓都往这边瞧了。 “快,快进去寻馆主吧!” 左边的黑衣男就自然多了,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喜悦。 “哦哦!好好。”顾越云里雾里,“小栩,走吧?” 顾栩冷静地点头。在顾越看来,真真是宠辱不惊,十分稳重。 好在右边记录信息的人还没完全失去方寸,他连忙把顾越喊住,要他们登记姓名。 顾越很配合说了名字,牵着顾栩的手往大门里走。 没看见身后那三个人活见鬼的表情,都凝聚在他俩拉着的手上。 进了那扇崭新气派的乌木大门,迎面看到一扇画着不知名威猛动物的影壁。绕过去,是一个很大的前院,一些少男少女在院子里列队扎马步,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总之就是……挺像那回事的。 刚刚那黑衣男也跟着进来了,要顾越他们稍等,他跑的像后面有鬼追一般进去通报。 没多久出来了一群人,端茶摇扇十分殷勤,把他们恭敬地往后院请。 穿过一扇耳门,来到后院,这处更大了些,两侧是整齐的排房,引路的黑衣男殷勤地介绍起来。 “这位先生,您看见的就是咱们学徒所住的房间,因着人少,故而每人有单独一间房。每日我们给学徒提供肉食蔬果,保管吃得好!” “这么好?”顾越嘴上附和,但心里想:学费应当也要不少钱…… 进了后院的主堂室,是个有各种兵器的室内习武场地,再往后又是一片小院,气派华丽。引路黑衣男带他们来到中间偏侧的一间房,恭敬道:“馆主就在屋内,两位请进。” 顾越拉着顾栩的手进屋。 里头层层递进,装饰简约但低调奢华,纯粹的中式空间美感。 最里面的办公桌后坐着个看着不到三十岁的男人,也是黑衣,只是有些区别的红色滚边和刺绣装饰。 这也太年轻了吧?顾越心里嘀咕起来。 不是他有年龄歧视,只是在这时代十几二十岁就能出头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不都被年纪大资历深的压着么? 莫非是骗子? 顾越立刻想起以前现世的种种骗局,什么购物抽奖抽到千元优惠券啦、什么说你家孩子特别有神童天赋让你报名特异功能班啦、什么你的快递丢了现在要给你十倍赔偿让你登录某网站绑定银行卡领取啦…… 那青年从顾栩一进来就盯着他不放,顾栩近前,他还激动地从桌后站起身来。亲自迎接。 顾越仔细观察他,可看眼里震撼的情绪,似乎不像作伪。 “真是天生好根骨啊!百年难得一见。”青年赞叹道。 “馆主眼力这么厉害?方才门口的老头还摸骨摸了半天。”顾越质疑。 青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哈哈,那是自然,否则就是那位老先生来坐这馆主的位置了。”青年礼貌微笑。 “好了,不说废话,这位……顾大石先生,定然是要送顾栩小友前来武馆修习的吧?这弟子我们收了。” 顾越一脸我就知道会这么顺利的怀疑表情。 “那这束修……”顾越欲言又止。 “哦,顾先生不必担忧。” 青年笑眯眯的。 “由于这孩子根骨奇佳,因此我们愿减免些束修,每月只需交一百文伙食费即可。” 这么好? 顾越挺高兴的,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仔细回想整个过程,除了这武馆正好开张以外,其余事情似乎没有任何破绽。 “我听人闲话说,您曾是御前侍卫?怎么忽然想到来这偏僻镇上开武馆呢?”顾越试探地问道。 “不错,我曾在金銮殿外负责每日朝会的护卫。”青年睁着眼说瞎话,反正顾越没办法上皇帝老头面前求证去。 “可惜我辞去职务时腰牌便被收去了,不然此时也能向先生展示一番。” 青年继续说:“至于为何选在这柳犁镇,那是因着洛南道也只此处没有旁的武馆了,更容易招收到根骨好的学徒。” “哦,还有原因便是,我母家新开的镖局缺少信得过的镖师,我们如今培养出一批来,今后便不必江湖上雇佣了。” 这个顾越熟,实习生对公司归属感强,工资也低嘛。 “这镖师工作应当不强制吧?”顾越问道,他怕顾栩背上什么合约。 “当然不,全凭自愿。”青年说,“不过镖师这活计,大约没人拒绝吧?” 这倒也是。 但是,最好还有什么保障才行。 顾越想了想。 “让我家小栩在此处习武也不是不可,不过你要收他为弟子,行拜师礼,我才能放心。” “毕竟是如此好的根骨,我担心你们不认真教。”顾越说。 第24章 拜师…… 青年脸上的笑容冻住了。 他下意识转眼去看顾栩,顾栩表情平淡,没有任何示意给他。 其实他从进屋就一言不发,全在看眼前这俩人的表演。 “这恐怕不妥……”青年硬着头皮想要拒绝。 “为何?”顾越追问。 “……顾栩这孩子根骨绝佳,而在下不过是一个御前侍卫,如何当得他的亲传老师?” “有这么好?”顾越其实有点不信。 但是顾栩是男主,又被顾大石虐待这么久不死,小时候营养不良的状况下也没耽误后天武学养成,这说法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当然,真可称得上是亘古难觅,我不过是小武馆的馆主,还是今后为他寻到更好的高人再拜师吧。”青年头出冷汗。 “小栩你觉得呢?”顾越这才想起来没问顾栩的意见就擅自做决定了,毕竟眼前这馆主年纪轻轻的样子,有没有真本事也不好说,万一给未来男主添了一个没啥用的老师,可不难受嘛? “我听爹的。”顾栩答的乖巧,但青年简直要吓倒在地上了。 “馆主怎么出了一头汗?”顾越迷茫。 “哈哈,实在是怕耽误了武学奇才,怕是整个北秦武学都要谴责在下。”青年说道。 “……那,也行个拜师礼好了,只记名,不做亲传。”顾越笑道,“我是担心小栩受委屈,他这么瘦弱,我从前也很多亏待……” “不可不可!”青年吓得声音都变了,让顾栩给他下跪?“只敬茶即可,不用那般大礼……” “嗯,也行。”顾越也不想让顾栩随便跪别人。 于是此事便说好了。顾越先付了三个月的伙食费给这馆主,馆主接钱的手微微颤抖。 青年叫人去安排拜师礼,按着顾越的要求,就在后院广场上办,由武馆大多数人做见证。 阳光明媚的上午,一群黑衣人肃穆整齐地站在场上。 最前方是坐在太师椅上的馆主,笑容僵硬,脸色发白。 顾栩倒了一盏茶,微微弯腰,递给馆主。 由于太过紧张,青年接过茶水时手抖了一下,茶水泼出两滴。他蜻蜓点水般用茶水沾了沾唇,就立刻放下茶杯。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一众黑衣人强绷着表情,鸦雀无声。 顾栩就这么合理合法的进了武馆。 不管武馆的是什么想法,总之顾越是很满意的。一百文一个月的束修,实在便宜,只是他还是要想点办法赚钱,哪怕每月只有一百文可赚,也足够了。 顾越去取前些天给顾栩定的衣服,让顾栩先在武馆住上两日,体验一番,再回家去也不迟。 …… “属下逾越了!” 几乎是顾越出门的第一秒,那青年馆主就满头冷汗的单膝跪下,向顾栩请罪。 顾栩一点儿也没生气,挥手让他起来:“我的确要仰赖你教我武艺,这声老师唤的也不算过分。” “属下哪里配的……”青年满脸苦笑。 花了大价钱买下这三进院子,又大张旗鼓的招揽学徒,就为了哄骗他那个无赖养父顾大石? 有钱是这么花的吗! 方才门口站岗的两个黑衣青年肃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顾栩坐在桌前,沉思不语。 “主子,这武馆……真要办下去?”馆主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照办,按京城的武馆规矩来。”顾栩说道。 明明是粗布衣衫,瘦又矮的农村少年,脸色却平淡威严,丝毫不见他面对顾越时的乖觉稚嫩。 “这宅子花费不菲,即便是束修费高,也得近十年才能回本。”馆主汇报道。 “那一窟慎王遗藏,你花到哪里去了?”顾栩抬眼。 “呃?还在库房内放着,武馆是前主的私产置办的,当年他有令,叫我们先紧着那些银两用。”馆主赶忙道。 “那便还不用这武馆来挣银子。”顾栩冷淡道。 馆主当然觉得平白开一家武馆,只为哄骗那看着不甚聪明的顾大石,绝对不太值得,可主子的决定他没什么置喙的权利。 “学徒们如何处理?”他请示道。 “莫老爷子看过,这批人资质如何?”顾栩问道。 “前来报名的大多资质平平,我们留下的都是比常人略好的,还有几个心性坚韧些,也便一道收了。” “嗯,照常训练,选些好的填补空档,只是要考察清楚。”顾栩说道,“另外……再去各地的苏慈院选些孤儿,一并加来。” “是。”馆主恭敬应道,躬身退了出去安排事项了。 顾栩视线转向剩下两个青年:“你们叫什么名字?” 左边青年道:“属下兀风。” 右边青年道:“属下兀云。” “见过主子!”两人一齐抱拳行礼。 想来这是兀狩茗安排给他的贴身侍卫。顾栩脸色略缓,他晓得这两人都是忠心一派,看来兀狩茗的忠诚并不掺假。 “你们今后就跟在我身边。”顾栩说道。 他顿了顿,又道:“不,你们分出一人跟着顾大石。若有什么人为难于他,挑个合适时候教训一番。” 啊? 兀风兀云面面相觑。 “主子,能问为何吗?”兀风胆大也活泼,当即发问,兀云都没来得及捂他的嘴。 “兀风只是忧心主子。”兀云替他找补,肃着脸解释:“因头儿听说顾大石对您不好,我们才如此询问。” 这就护上了,顾栩略微皱眉。 “他很好,与从前不同了。”顾栩从椅子上起身,这会儿顾越应该取了衣裳回来了,“你们以后会知道。” “是。”两人齐齐答道。 顾栩走到门口,脚步停住。 “……也盯着他些。若在他身边发现慎王令踪迹,不要妄动,回来禀报与我。” “是。” 见到回来送衣裳的顾越,顾栩又换回孺慕稚嫩的神色。 两身衣服做的很精细,但布料质地平平,并不能让顾栩变得华贵精神起来。 又跟着顾栩参观了武馆的排房、食舍、练武场,听兀狩茗馆主讲解了每日的训练计划,顾越这才带着三分不舍离开,临走还塞给顾栩二两银子做零花。 兀风悄悄跟上。 第25章 鸡飞狗跳 还远没到医馆关张的时间,也就接近正午时分。顾越也没掏钱雇牛车,而是要走着回家去。 手里提着些鲜嫩蔬菜,顾越一个人在田间小路上走。偶尔有农民来往,顾越一个也不认得,只是边沉思边迈动脚步。 兀风穿了身粗布衣,挑了两个装着稻草棉被的担子,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路上树少,也没有民房,肯定不能像在城中那样飞檐走壁,不过伪装也是种好办法。 顾越没想别的,就是担心顾栩遇不到太子,导致剧情扭曲崩溃。 原文里,顾栩并没有去武馆习武的经历,他的武功都是遇见太子后,逐步在太子帮助下夺回了他生父手下的兀门死士,经多方高手一齐教导成的,由于启蒙晚,因此总在武艺上差了一丁点。 如今他提前开始打基础,武艺上应当是没问题了,那太子和他手底下最忠实的兀门暗卫怎么办? 这要是错过了,今后要再搭上关系就难了。 那就…… 由他顾越牵线搭桥,介绍给顾栩才好嘛! 原文中说,太子流落到小河沟附近的野山坡林地,不慎落入陷阱,他身边的侍卫也由于什么原因不在身边。顾栩饥饿难耐,去野山坡看自己的陷阱,发现了倒在坑里昏迷不醒的太子。 顾栩不敢把他带回家去,而是塞在一间废弃的堆放稻草的茅屋里。他向北灯叔讨了些药,这才救活了太子。 原以为这个衣服低调的男青年是哪个村子的人口,待他醒来,顾栩才得知,此人身份迥异。 太子坦诚身份,是为了顾栩不被他的身份受牵连。不过顾栩自认生来倒霉,并无惧怕的意思。两人逐渐倾心相交,待到太子侍卫终于找到他时,他们已经几乎处成了结拜兄弟。 后来顾栩被顾大石卖到南风馆,也是太子滞留柳犁镇时出手相救,让他免于创业未半而中道残菊的命运。 再后来……收复兀门暗卫,各种勾心斗角搞权谋,最后坐上摄政王位置。 太子很关键! 顾越也想过有没有可能他已经遇到了太子,但照剧情发展…… 顾越愣了一下,这剧情发展不太对啊,顾栩为什么要杀顾大石? 照他当时的伤势来说,顾栩肯定已经得手,这样的话顾栩就不会被卖到南风馆,也就没有之后太子搭救、甚至抓顾大石入京的环节了。 难道他的穿越是为了弥补顾大石死亡造成的剧情漏洞吗? 为了圆后来顾栩抓人入京凌迟砍头的桥段? 休想!他手握剧本,岂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顾越走到家门口,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原本好好关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血迹从门缝里滴答着出来,泼了一地。 顾越赶紧跑过去。 打开院门,入目就是一地鸡毛,他买的一群小鸡死了两只,剩下的三只小鸡挤在鸡棚里,一声也不敢吭。 还有两只呢? 顾越回身去看门口,很清晰的狗爪印,看来他的小鸡被狗咬死了。 门拴的好好的,怎么会被狗弄开? 顾越眼神变冷。 这帮刁民败类! 顾越这会儿顾不得感叹全民素质教育的重要性,他先切了一些叶子拌粮食渣喂剩下的三只鸡,仔细看了看,公的那只幸存了下来。 然后打扫院子,把几只死掉的小鸡埋在菜地里,用点浮土泼洒鸡血。这玩意儿不知对风水有没有影响,但男主在他家,应该没什么大事。 兀风也跟着看见了全程。他腾身上了屋顶,找了个隐蔽背风处,把他带来的与屋顶同色的小被子往上一铺,这就是他以后的住处了。 大概整理了一下寒酸铺盖,兀风探头看去,顾越正打扫院子,看起来平静的很。 主子说什么来着?顾大石要是遭人欺负,就帮着报复回去。可这不过是死了几只鸡而已,顾大石又没事,应当不算吧。 兀风如此想着,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 顾越当然不是像表面那么平静。 用脚想他也知道是有人打开了他家的门,放狗进去咬死了小鸡。至于谁会这么干,绝对是之前挨他打的那几个瘪犊子。 刚刚看门口留下的鞋印,是男人的可能性较大,鞋印完整但不清楚,说明此人块头不大。 那难说了,昨天找上门的人都瘦巴巴的。 人不好排除,那就找狗。 顾越将扫把一扔,当即便出门了。 村里的狗也是成群的。 白的,黑的,黄的,带花的,高矮胖瘦都不一样,品种看着倒是相似。 走到村头的大柳树下面,七八只狗正在树下和一堆小孩子玩。 顾越手里拿着半块饼,嘬嘬嘬了几声,就有两三只狗围过来。 扫了一眼爪子大小,排除两只。 顾越蹲下来,目标黄狗立刻凑上前。顾越揪了一块饼子给它,抓起四条狗腿仔细看,肉垫缝里干干净净,只有泥巴没有血。 顾越把狗放走。 狗吃掉他一只小鸡,这会儿应当还不是很饿。顾越放弃那几只围着他转讨食的狗,转向和小孩子玩的那一群。 “大石打人啦!”一群小孩看到他来,尖叫一声,哄得跑开了。 顾越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其中一个小孩的后领,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小孩当场吓哭,嗷嗷尖叫。 跑出去的小孩子还挺团结,见状也不跑了,又围上来,不远不近地怒视着他。 “放开大妞!” “你这个大坏种,放开大妞!”比较凶悍的男孩冲了上来,对他的腿拳打脚踢。 “不许打大妞……呜呜呜……” 顾越乐了,这小男孩叫大妞? “谁给你们说的我打人!”顾越凶声问道。 “大家都知道你打人!” “就是就是!” 孩子们一窝蜂的叫。 “那你们可被骗了,我不但不打人,我还给人吃好吃的。” 顾越笑眯眯的,一下子收起了凶狠的表情。他从兜里摸出分好的小块花生酥,放在嗷嗷大哭的大妞鼻子前面。 大妞猛吸了一口气,半个哭音还没出来,就赶紧去吃那块点心。 小孩们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看着他怀里的大妞。 “好吃!”大妞破涕为笑。 “怎么样,是不是被骗了?”顾越得意的说。 第26章 狗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又拿出一块给停止揍他的凶悍男孩:“来,但我不是奖励你揍我,是奖励你发现自己弄错了知道停手。” 男孩接过花生酥,口水哗的往下流,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好意思说他不信了。 “我妈咋会骗我!你肯定打人!” 有小孩见自己得不到好吃的,立刻嚷嚷开了。 “哼,那是你爸妈不想让你吃好吃的!你要是相信我了,就会不好好吃饭,所以他们才骗你。”顾越毫不犹豫的挑拨亲子关系。 “……”小孩们说不出话了。 顾越感叹,这比他想象的好骗多了,哪像现代小孩,一个个鬼精鬼精的。 “可是,你、你昨天还打二花婶他们……我都看见了。”有小孩支支吾吾地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啥打他们?”顾越板起脸。 小孩们都摇头。 “那一帮子人聚到我家,污蔑我借钱不还,还拿不出证据。”顾越说道,“要是有小孩自己摔倒了,非说是你推的,你生气不?他家大人还要揍你!” “太坏了!”那揍他的男孩好像是个爱管闲事打抱不平的,立刻大喊。 原来是这样吗?小孩们一个个都茫然了。 “是不是!你们知不知道因为啥?我前几天买了好吃的,想着见了我顺眼的人就发给他吃呢,结果让那几个坏种看见了!”顾越痛心疾首的:“他们想把我家的花生酥抢走自己吃,所以来我家门口闹腾,说我借钱不还。气死我了!” “然后你就把他们打了一顿?”顾越怀里的大妞小声问道。 “对,真是气死我了。”顾越把他放下,从兜里拿出花生酥来,分给这群小孩。 “谢谢大石叔叔……” “谢谢大石叔叔!” “以后别见着我就喊我打人,我伤心。”顾越说道。 “你刚刚抓着二黄干啥啦?”有细心的小孩问他。 “哎呀!”顾越一拍大腿,在柳树下面坐下来。小孩们没一个走的,都围着他。 “我不是把那几个胡搅蛮缠的揍了一顿嘛!结果他们就报复我,把我家门开开,叫狗进去吃我家新买的小鸡仔。” 顾越表情夸张:“唉!这可咋整,我还指望着卖了鸡蛋接着买花生酥的,这下子完了……” 那勇敢男孩立刻凶巴巴的,从孩子堆里拽出来一个:“周小草!是不是你爹干的?还是你说大石叔叔打人!” “不是我爹!不是我爹!”小孩立刻大叫起来:“我爹今天一天都在地里,我看过了才跑出来玩的!” “好了好了!爹妈不行,跟咱自己伙伴没关系,没事的。”顾越摸了摸勇敢男孩的头,“这样吧,你们帮我找找跟二黄爪子差不多大的狗行不行?要是从里面发现了吃我家小鸡崽子的狗,我奖励一块大的花生酥。” 顾越眨眨眼:“让我看看谁最像京兆尹大人,断案如神。” “好!”“没问题!” 孩子们沸腾了。 首先遭殃的就是二黄,它被小孩抓住比划爪子比划了半天,有聪明的找石头对比,然后拿着四散跑开了。 然后遭殃的是周围的狗,爪子差不多的都被抓起来送到顾越面前,顾越一个个检查,没发现犯罪嫌疑狗。 人一多,甚至都不用顾越到处溜达了,隔一会儿就有小孩儿拖着狗找他验看。村里狗本来就不多,没用半个小时,顾越就发现了犯罪嫌疑狗——一条大黄,肉垫上有新鲜的血迹,嘴上还沾着鸡毛呢。 “这是谁家的狗?”顾越抱着大黄摇摇狗爪子。 “是二花婶家的!”好几个孩子立刻叫道。 “二花婶家的狗一直都拴着的,我上午看见它在村里溜达,还没认出来。”勇敢男孩沉稳地说。 得,也不用考虑是不是借狗嫁祸了。顾越按照约定奖励了找到此狗的小孩,小孩捧着一大块花生酥,兴奋的脸都红了,顾越还夸他:胆大心细,不输衙门老爷! 提供定罪线索的勇敢男孩也得到一块。 顾越刚刚在气头上,本想找到犯罪嫌疑狗后杀狗取血,泼他个满门,但如今冷静下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狗做错了什么呢?大黄眼睛乌溜溜的,还舔他的手。 人有矛盾拿小动物撒气,那他岂不是成了二花姑之流?不够掉他的价呢! 稍微寻思琢磨了一下,顾越眼睛一转,有主意了。 兀风躲在墙角看了全程,目瞪口呆。 原来那小鸡是被人故意弄死的? 这算顾大石被人欺负了吧?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措施,比如调查一下? 但看情况,顾大石好像已经自己查出了凶手,那个叫什么二花婶的人干的。 他家在哪儿呢? 兀风第一次干这种活,为了稳妥,他先招来一只花斑鸠,用竹签密信给身在柳犁镇的兀云递了条子,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要是能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顾栩的想法就更好了。 做完这些,兀风接着跟上顾越,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好看情况,给人做的有瑕疵的地方善后,比如帮着埋尸,毁灭证据之类的。 兀风还是想的太凶残了。顾越有别的办法整那家刁民。 没有立刻上门对质,因为几只鸡说穿了也不过是小事,更不是人亲自动手,只是谁家狗没看好溜了进去罢了。而且以二花姑那家人的不要脸程度,抵赖的办法有几千种,顾越当然说不过,最后估计还得打上一顿才了得。 可打人也不是随便就打得了的。前几次打人还有正当理由,可这次,他拿不出实质性的证据,会被这群刁民当做无理取闹;要是下手重些,被人告到里长那里也有可能。 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顾越选择的办法。 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等到了晚上。 夜深人静,顾越喂完小鸡,空着手出了门。 村子里的小路静悄悄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几乎看不清屋子的轮廓。顾越没有立刻就上二花姑家里去,而是摸着黑,往村头北灯叔家里去了。 第27章 发愤图强 兀风潜伏在村户人家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 顾越轻声敲了敲北灯叔家的门,灯婶把门打开,顾越进了院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顾越挑着一个挂了两只水桶的扁担出了门。他先往村尾绕了个圈,一路隐藏在墙根阴影里,最后到了二花姑家门口。 月黑风高,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 农人家里睡的早,二花姑家也不例外,土墙里头黑灯瞎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顾越轻手轻脚放下那两个桶,先往鼻孔里塞了两个布团。 从桶中拿出长柄勺,顾越围着二花姑家的土墙,把桶里的粘稠黄色液体往墙上泼去。 房顶上的兀风看傻了。 往人家里泼粪水? 这顾大石,怎么做的出这种……恶心但是畅快的事的? 令人心悸的浓烈臭气弥漫开来,院子里的大黄狗首先察觉到不对,从狗窝里钻了出来。 狗嘴刚刚张开,兀风手指一弹,一颗小石子飞去击中狗颈,大黄狗半声狗叫堵了回去,倒在狗窝门前。 顾越在外面泼的起劲。 二花姑家的院子不大,一桶粪都没用完,所有院墙便都涂满了。 顾越看着黑乎乎的窗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轻手轻脚推开厨屋的小窗口,把剩下的半桶粪汁倒了进去。 然后掏出在柳犁镇买的火折子,借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扫清脚印,最后来到正门口。 欺负我们孤儿寡父,还放狗咬死我家的鸡? 看谁恶心的过谁! 顾越抄起粪桶,一整桶秽物泼在了二花姑家的门板上。 顾越提桶就跑! 太恶心了!顾越唾弃着,但是觉得心中畅快极了。 换成以前,他绝对不屑于用这种恶心的手段去报复别人,更不会去碰那脏乎乎的粪桶。但现在,兴许也受这身体的流氓本性影响,顾越只觉得开心。 他没有得意忘形直接就回家去,而是趁夜钻进了村后的那片小树林。万一脚上身上沾了便便,他也好弄干净了再回家去。 而且林地的地面复杂,不容易看出脚印来。 远远的村子里好像有了动静,毕竟整桶大粪扑门,声音大得很。好像有尖利的叫骂声传来,离着五百多米远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越往林子更深处钻。 一直到连村边的火光都看不见了,顾越这才停了下来。 四周漆黑一片,只能看见树枝隐约的轮廓。林子里有微弱的虫鸣声,和不知名小动物爬过的细碎声响,偶尔有一两声野鸡叫。 顾越却丝毫不觉得畏惧。 以前他对这种什么也看不见的野地从来敬而远之,就是独自在黑暗的楼道里站久了也浑身发毛,但现在毫无感觉,甚至能弯腰找个合适的土坑放他的扁担和粪桶。 用落叶草草掩盖后,顾越找了个闻不见臭味的背风处坐下,打算等村里的动静平息后再回家去,最好是待到明天,否则说不清楚。 ……虽然是小事,但顾越不想再无穷尽的扯皮,累。 这林子里没有大型野兽,顾大石的记忆里清楚得很。 因此顾越躺的也安心,他枕着一块散发土腥味的石头,望着秃树枝中间缝隙透下来的星光,渐渐眯眼…… 他真是累了,做坏事需要一些体能和心理素质。 兀风走在林子里也做得到落脚无声,他眼神比顾越好得多,一眼就看到躺在小土包边一脸困倦的顾越。 这是要一直待在这里? 兀风大概明白顾越的思考逻辑,但他一直跟人做大号权谋任务,对这种小家之间琐碎矛盾并不了解。 不过他也知道肯定不能单纯的杀了那些人,或是报官,因为这真是很小的事情。 嗯……不过既然主子交代,光让顾大石自己动手似乎算是玩忽职守吧? 兀风找了棵粗树爬上枝干,静静地守着顾越。 脑袋瓜里飞速运转,想想这事要怎么做才能得主子满意。 …… 顾越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被远处传来的隐约说话声惊醒。 兀风已经提早一步看见了来人,他立刻发觉那三人中有一个武艺颇高,遂立刻伏身敛息,隐藏行踪。 声音是从树林的更深处传来的。 “殿下,我们来这野地破树林子干什么?我的衣裳都刮破了!”一人在抱怨。 殿下? 顾越清楚地听到了这话,当即僵住了。 他放松抬了一半的手,转搭回肚皮上,两眼一闭,做出依旧熟睡的模样。 这太经典了!炮灰偶然撞破大人物的密谈,然后被杀人灭口。 这个殿下…… 莫非是太子? 他怎么会在这个树林里,按照原文,他应当昏倒在靠近河沟那片地形复杂的野树林里,然后被顾栩发现的。 顾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的老高。 然而那几人离得实在有些远,除了第一个说话的是个大嗓门,另外两人声音都低沉模糊,辩不清楚。 “……办事……分寸……” “哦,知道了!” “别……大声……” “这荒郊野岭的,也就只有虫子野鸡,怕什么?” “……小心……” 随即说话声便彻底弱了下来。 顾越强迫自己闭紧眼睛,因为按照经典套路,他这种炮灰以为大人物们聊完之后,放松警惕从藏身处出来时,往往都会反转一下,被人当场抓获,夸张一点直接打个照面,然后被噶。 敌不动,我不动,敌走了,我还不动! 顾越默念:我是植物人,我是千年王八,我是石头,我是大石…… 顾越险些笑出声来,但拼命忍住了。 闭着眼给自己洗脑多了,顾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甚至不敢睁眼,总觉得那些说悄悄话的大人物已经发现了他,正蹲在他脑袋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只要他敢睁眼,就立刻四目相对,然后被噶。 太可怕了! 顾越希望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否则就算他什么也没听见,被杀的概率也在85%往上。 但…… 这炮灰命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脚步声又起,并且越来越近。那三人的说话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这次出巡不能惊动任何人,否则……” “谁在那里!!” 第28章 炮灰但光环 一声暴喝,吓得顾越差点哆嗦了一下。 脚步声混乱起来,随即远去了。 “殿下,好像是野兔。” 刚刚大叫的人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语气非常尴尬。 “无妨,有警惕心是应当的。”那殿下说道。 “妈呀,老俞,你突然叫唤的,吓死我了。”大嗓门抱怨道。 顾越能听得出,这帮人的位置已经偏离了他很远。 “这里怎么这么臭?”大叫护卫语气嫌恶。 “哕,什么味儿啊?谁踩屎了?”大嗓门呕了一声。 “……是很臭。”殿下语气听起来也不爽。 “妈的,是粪桶!谁把粪桶扔这儿啊?哕——”大嗓门有了发现,嗓门更大了。 “那是夜香桶!言语粗鄙,你也不怕脏了殿下的耳朵。”大叫护卫训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殿下我们快走吧,哕——!”大嗓门还在干呕。 “……走吧。”殿下听起来很无语。 “殿下,当心脚下,不要踩中了。” 声音越来越远,脚步声渐渐消失,直到野林完全恢复了寂静。 顾越总算松了一口气。 全程躲在树上,关键时刻弹出小石子引开三人的兀风也松了一口气。 好,很经典! 顾越双目无神,满背冷汗。 当偷听的人是主角或者主角身边的重要配角时,这些配角往往都会经历即将被发现的惊险时刻。即将被发现时,另一个地方就会突然有点什么动静,把搜查的人引开,配角因此脱险。 他顾越一个炮灰角色,居然也有这种光环! 难道这意味着,他已经从“男主的童年炮灰”这一身份,成功晋升成了“男主身边的重要配角”吗? 这么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顾越一时热泪盈眶,想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社会脆弱男大学生,每天强打精神生火做饭、打扫院子、种地浇水、拔草除虫,还勤勤恳恳地照顾便宜儿子,给他提供优质的生活与学习环境。 他的努力得到了第一阶段的回报! 顾越想跳起来大吼,也想现在就冲到柳犁镇武馆,抱着男主顾栩叭叭亲两口。 但他谨慎! 万一光环还不是很强烈,炮灰命还在发挥作用怎么办? 顾越没动,重新闭上了眼睛。 树上的兀风:……? 人都走了,顾大石干嘛呢? 难道刚刚他根本没醒? 亏他还以为这厮性格沉稳有大局意识呢! 甲方没动,兀风当然也不能走。 两个人一个在树上,一个在地下,和树林融为一体…… …… 顾越按照这几日养成的生物钟准时醒了。 天色微明,远处传来隐约鸡叫。野林子里露水很重,顾越衣服湿透了。 刚坐起来,他就打了一声很大的喷嚏。 “阿嚏!” 糟糕,感冒了。 他从泥巴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土,准备回家去。 兀风也醒了,他这一夜睡得难受极了,树杈凹凸不平,怎么坐都不舒服,他还落枕了,歪着脖子在树梢上来回转移。 顾越回到家,先没动院门上的锁,而是翻墙进了院子。换下一身湿衣服,用缸里晒过的水简单擦了擦身上的泥土,又挑出一身干净的换上,这才美美上床,补个觉先。 他已经想好了借口,就说昨日在柳犁镇一夜未归,等中午再出现。 反正顾大石常常夜不归宿,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 屋顶上。 “兀云,你怎么过来了?”兀风诧异。 “……你,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狼狈?”兀云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伸手摘掉他头上一片黏附的枯叶,“你歪着头干嘛?” “别提了。”兀风简单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兀云表情更加复杂。 “竟然是这样,这顾大石……真是,一物降一物。”他无奈摇头。 “昨夜树林那三个人非常古怪,我认为有必要禀告给主子。”兀风严肃道。 “没错,我即刻传书。他们是太子一行人的可能极大,但据京城消息,太子与三皇子一直陪同太后在白马寺礼佛,没有出门。” “要是太子悄悄出门,老三那个家伙肯定坐不住,早捅出来了。” “我们照实传递消息就好。”兀云道。 “嗯。对了,你还没说你过来干嘛呢?”兀风问。 兀云又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主子知道小鸡被咬死的事情之后,看起来很……生气?让我来帮你。” “啊?”兀风迷茫了。不过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子一向波澜不惊的模样,会为了这个生气? “你倒说清楚,怎么帮,帮啥呀?”兀风追问。 兀云说:“主子的意思是吓唬一下。” “那种无赖,怎么吓得到他们?”兀风头疼,边揉脖子边思考。 兀云从怀里掏东西。 “这啥?迷烟筒?白幡?这瓶是什么?血?……怎么还有假发?”兀风拿起来看。 “我在路上想了,这种愚民,当要攻心为上。”兀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兀风恍然大悟:“……哦!!” …… 顾越美美睡到中午,然后做戏做全套,翻墙出去,自野林绕到村口,再大摇大摆进村。 果然,半路就被二花姑拦住。 夫妻两个脸色愤怨,揪着顾越就骂开了:“顾大石,你这个坏种!竟然给我家满院墙泼粪!!你这个混账无赖的……” 顾越脸拉下来,一把推开二花姑,又钳住二花姑父手腕,干瘦男人痛的哎哟哎哟叫。 村民们都围上来凑热闹。 “你瞎说啥呢?无凭无据别放屁!上回你闹腾到我家来,我打了你一顿也就两清了,至于给你家泼粪了?” “你不就是报复我家二黄吃了你家的鸡子!你这恶心东西……” “原来我家鸡是你弄得啊!我还说我那门栓的好好的怎么开了,原来是你干的!!”顾越当即吼道,一手拎来二花姑肩膀:“赔钱!你这老东西,成天干这阴损事儿,还想挨扇!” “你、你……”二花姑吓坏了。夫妻俩被顾越一手一个拎住,小鸡崽子一样。 “听你这意思,你家叫人泼粪了?那你家咋没发现,由着人家泼?怕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叫十八层地狱的大粪鬼盯上了吧!”顾越脸孔扭曲,凶神恶煞。 二花姑是真吓住了。 第29章 如果有金手指的话…… 顾越逼近二花姑的耳边,声音嘶哑低沉:“当年我家出事,你自己做了啥心里清清楚楚。” “再惹我,我爹妈大哥晚上就来找你索命!” 撂下狠话,顾越松开了手。 这招简单粗暴,虽然管用,但也是最后一次用了。 任是谁被吓多了也会产生抗性,而且顾越又不会真的去找人家的事儿,起作用的还是之前顾大石的恶名。 唉,这混球,有时候也算有点用处。 “你咒谁呢!我、我心里清楚啥,你说清楚!”二花姑果然胆子大了,叫嚷起来,但顾越听得出她声音是虚的。 “二花姑,我给你脸,不在这么多乡亲面前说你,你好自为之吧。”顾越懒得和她吵架,小鸡的钱也不想要了,绕开这帮人回家去。 二花姑脸色惨白,周围村民一看,好奇的不得了。 怎么了?啥事儿啊? 刚刚顾越凑二花姑耳边的话,有离得近的听见了,于是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本来顾大石说话基本没什么人相信,可村民们一看顾二花脸色,立刻觉得事情似乎不全是表面看到的那样。 “妈呀,刚刚听顾大石说起当年出的事,啥事啊?” “他们两家人这么多年不来往,还能是啥事?那件事呗!” “顾二花做啥了?” “她和他老头当时就没去帮着下葬,我还纳闷是因为什么,不会是……” “不会是亏心吧?” 顾二花和二花姑父无心听村民议论,互相搀扶着,赶紧逃离了村口。 …… 顾越肯定是编的,他啥也不知道。 但他冲浪多年,深知造谣的厉害之处,而且顾二花在顾家出事后就不再说话,这看起来就不合情理。 顾二花是顾父顾母的堂妹子,他俩在世的时候,两家人关系都不错,顾父顾母还给顾二花凑了些嫁妆。 可顾二花连下葬都不来,这些年又躲着顾大石走,今日又开始在顾越跟前蹦跶,怪异得很。 若他夫妻两人真是无赖,当年出事就该跳出来和顾大石要钱了,而不是等顾大石长成了无赖,人高马大的,再出来找事。 里面肯定有问题! 顾越琢磨着顾二花刚刚的脸色,很明显让他说中了什么一样。 随便一诈,就把鬼诈出来了? 翻了个身,顾越打开钱盒子。他现在没空管顾家过去的恩恩怨怨,想办法给顾栩挣学费才是最紧要的。 柳犁镇地方不大,但发展程度却算得上不错。 顾越已经考察过那个镇子,他能想到的东西基本都已经有了稳定的摊位,美食这方向几乎没有空档给他钻,而他更没有本钱去支持前期的经营。 其他行业……他是搞互联网程序的,除了敲一点代码之外没有任何特长技术。 这笔大学,上了等于白上。 顾越继续抓头。 不行就……写小说吧! 北秦的书局似乎是由哪个穿越者好好经营过一番的,根据原文里的描述,男主顾栩就是利用了杭豆书局的权威性打舆论战,为自己和太子造势,止住了谣言,然后顺利登上皇位。 这个书局在北秦各地都有分局,而且很鼓励民间志怪奇幻小说的发展,有本册子就专门刊登各类新奇文学,据说稿费不菲。 既然怀疑是穿越者搞出的书局,那前世现成的名着肯定是不能用的,而且顾越觉得剽窃可耻。 走进顾栩的屋子,顾越取了些宣纸笔墨来,又拿了本识字书,打算先写大纲。 他前世看的最多的当然是男频打脸升级文,而且有某个大火ip在前,这种书受欢迎的可能性还是挺高。 铺纸,研墨,然后下笔。 过程磕磕绊绊却也顺利,一直写到日头西斜,一篇修仙文大纲就在手下完成了。 说是大纲,其实只是包含了主角,主要配角和主线脉络而已。顾越没有写网文的经验,一切先摸索着来,写上十章左右看看情况。 点上蜡烛,再打开卧房的窗,顾越先试写了两章左右。故事就从鸿蒙初开之际做开头,引用了一些典籍名言,让它整个看起来吸引人一些。 搁下笔时已经月明星稀,顾越左右读了几遍,忽略掉明显和北秦繁体字不太一样的那些字,似乎有些趣味,但总体好像比不过他现世所见的网文。 有点泄气,但顾越没太指望自己像网文主角那样金手指大开,下笔如神,直接弄出篇旷世神作来,然后月入万两,连杭豆书局的大东家也抢着和他拜把子。 那样的话,这本小说主角就不是顾栩,而要换他顾大石来做了。 顾大石一夜之间突然认字这事本来也很惊悚啊! 找了个地方把那些初稿放好,顾越拿着蜡烛上厨屋随便热了热饼子,又炒了个野菜,对付着吃过晚饭。 喂鸡,浇菜地,又收拾院子。 洗澡时摸了摸身体,这几日伙食都紧着顾栩,他是瘦了一些,肌肉有所缩水。而且皮肤从躯干的位置变白了一些,不像刚来时那么大一块了。 顾越不知是喜是悲,被子一裹倒头就睡。 今天结束!挣钱啥的,明天再去镇上看一看吧。 …… 还没有结束。 兀风和兀云蹲在房顶上。 “顾大石还会写字?”兀云问。 “是啊,我偷偷瞄了一眼,那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不知道写了什么,还不少呢。” “顾孟柳上过私塾,后来又去经商,他会识字的话,教给弟弟也不是稀罕事。” “顾大石之前干的事可不像是读过书的人,如果他认字,为啥要瞒着主子?” “……他有古怪。”兀云说道。 “嗯嗯,我也觉得。”兀风头上顶着长而飘逸的假发,把白衣往身上套。 “你干嘛呢?”兀云拉住他。 “不是今晚要扮鬼吓唬那个顾二花?”兀风疑惑道。 “顾大石今天刚威胁过她,立刻就扮鬼效果不好。”兀云摇头。 “哦哦,那怎么办?”兀风不穿了,扒拉掉头上的假发。 “循序渐进。”兀云拿出一根极细的细线,把一个布团绑在线的末端。 “对了,顾大石写东西这件事要不要报给主子?”兀风帮他整理丝线。 “要,你传书吧。” 第30章 鬼敲门 深夜,乌云遮住了弯月,整个村庄陷入漆黑的寂静中。 顾二花和家里男人恭恭敬敬给菩萨上了香,磕了三个响头,待檀香味充满房间,这才安心地上炕睡觉。 “那熊崽子,还敢吓唬我!”顾二花恨恨地。 她男人则看着萎靡多了,赶忙捂住她的嘴:“别吭啦!人家说错啥了?你那事做的对喔?” “我做哩?你现在又全推我身上了是不?”顾二花气得拧他,“你没在旁边一块是不是?!” “嘶——你个疯婆子,下手恁狠!”她男人小声骂道,“有那个劲儿,赶紧生个娃出来比啥都强!” “好啊,你又敢提了是不是,你是嫌弃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年不是俺家出钱,有你今天嘞好日子过?!” 两人在屋里对骂起来。 “咚、咚、咚。” 有什么轻轻敲响了窗框。 “你这个……闭嘴、闭嘴!谁敲咱家窗户了?”顾二花狠狠打了她男人一巴掌。 “你听错了吧!”她男人一下子老实了,僵躺住一动也不敢动。 “咚、咚、咚。” 两个人彻底静了下来。 敲窗声停了。 “风吹的吧,咱们赶紧睡觉。”顾二花抖着声音,把被子拉到脖子上,盖得严严实实。 “睡吧。”她男人声若蚊呐,也裹紧了棉被。 “咚、咚、咚。” 裹在被子里的两个人同时一抖。 “你快,快去开窗户看一眼!”顾二花心急如焚,“……肯定是顾大石那个熊玩意儿半夜吓唬人,咱出去揍他!” 顾二花小声的骂,但是不动弹。 她男人也不动弹。 两个人直挺挺躺在床上,乍一看像死了一般。 “快去呀!”顾二花咬着牙憋着嗓子,催促道。 “你、你、你、你咋不去!”男人颤抖着说。 “大半夜的、你叫我一个女哩出去?!”顾二花感觉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睡了!”男人把头一蒙。 “没用的东西!”顾二花怒骂一声,裹着被子颤颤巍巍爬到窗边。 “咚、咚、咚。” 顾二花给自己打气,这装神弄鬼的,肯定是顾大石那个混账东西! 她猛地推开了窗户! 寂静深夜,阴风阵阵,窗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没人!顾二花瞳孔紧缩。她确信自己在听见敲窗声后立刻推开了窗户,可是外面静悄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 “咚咚咚!” 敲打声忽然在房间里响起! “妈呀!!!!” “啊!!!!!!鬼啊!!!!!” 两声惨叫,躲在被窝里的男人直接被吓晕,顾二花吓得手舞足蹈拼命大叫,把炕上的被子枕头衣裳篮子拼命往发出声音的方桌上扔。桌上的烛台茶碗掉了一地。 一片震天动地的混乱过后,屋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顾二花双眼血红,披头散发,气喘吁吁地坐在炕上,她环视四周,尖声怒骂:“谁!!给老娘出来!!!” 像是回应她一般,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顾二花耳边响起。冰凉的风吹拂着她的脖颈,像是直接贴着她的耳朵。 “顾……二……花……” “啊啊啊!!!!!!!” 顾二花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蹲在炕上的兀风伸手摸了摸交叠晕倒的二人颈动脉,这才清了清嗓子。 “这么容易?”兀云从窗口探出头。 “听他们之前的对话,好像是对顾家真做过什么事儿啊。”兀风声音还有点不对,他又咳嗽两声。 “越是穷困少教化的地方,越容易滋生恶人。”兀云进了屋。 两人没有点蜡烛,就摸黑在屋子里搜索了起来。 “我听说顾家五六年前还挺富裕。”兀风戴着手套,轻轻从炕洞里拖出一个黑漆漆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碎银和首饰。 “好像就是主子被顾孟柳捡回去之后,他家就败了,顾大石因此觉得主子是丧门星。”兀云低声说着,他在看方桌抽屉里的物什。 “……不对。”兀风想把盒子塞回炕洞,但提了一下,竟然没拿起来。 “嗯?”兀云凑过去。 “这什么盒子,铁打的?这么沉。”兀风点着火折子。 一有光线,他俩就立刻看出了这盒子的不对劲。 盒子深有一掌,打开盒盖,盛放碎银和首饰的空间却只有数寸。 “有夹层。”兀风说道。 他小心揭开底下盖着的绸布一角,注意没弄乱上面铺着的财物。大概按压晃动了一下,兀风拔出两把细薄的匕首,左右插入底层木板的空隙,把整个上层财物连同底板都取了出来。 两个人惊了一下。 盒子的夹层里放着整整齐齐两层金锭子。 十两的规格,一层六枚,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两黄金。 “……他们种地能种出一百二十两金子?”兀风呆呆地说。 兀云没说话,他小心取出一枚,翻过底层的印鉴,上有六个小字:北秦洛府敕造。 “这是京城的东西。”兀云说道。 “怎么说?”兀风也看到了那排字。 “北秦货币都由秦币局管理,下辖数个币府,分管不同规格的金银铜钱铸造。洛府铸金所出的金锭都是宫里赏赐下去的,虽没有宫里的印鉴,但也没有旁的获取途径了。”兀云说道。 “这顾二花总不能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后代吧?”兀风摸下巴,“难不成这顾家村有顾大学士的亲人?” “我倒觉得是京城中的什么人赏赐给他们的。”兀云示意兀风把东西放回去。 “也可能是从原本顾家偷的,听他们刚刚说做了对不起顾家的事。”兀风照做,一切物品原样放回,再推回炕洞里。 “上报主子。”兀云又搜索了其他物件,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 “嗯。那这俩人?”兀风看了看晕倒的两人。 “……明天继续,主子也没说只报复一次。”兀云淡淡的。 “真狠!明天怎么弄?”兀风从窗口轻飘飘地出去了。 兀云跟在他后面,轻手轻脚关紧窗扇。 一只花斑鸠东倒西歪地飞过夜空,过了一会儿,又摇摇晃晃飞走了。 第31章 出师未捷 一觉到天亮的顾越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早早起床,坐北灯叔家的牛车到了镇上。 他拉住帮着把车赶到后院的小药童:“小先生,留步。” “什么事?”小药童听这称呼,浑身舒服,脸上也没有不耐烦的神情。 “你每日都在柳犁镇起居,见识自然比我这村中小民广博。”顾越略铺垫了一下,其实主要是不想付打听事儿的银子。 “一般吧,北秦广大,我也并非全知全能。”小药童谦虚了一下。 “我前几日听人说,北秦似乎有个叫杭豆书局的地方?不过想来不怎么出名,我是完全没听过的。”顾越迂回地问道,这样即使小药童不知道,也不至于叫人尴尬。 “哦!那可不是什么不出名的东西,这镇上应当不少人晓得。”小药童表情臭屁了起来:“这书局发行了一种叫做杂志的东西,记载各种志怪传奇和民间故事,咱们柳犁镇东头的书摊就有卖。”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多亏有你啊!”顾越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你打听这书局做什么?我听说你不识字呀。”小药童问道。 “哦,是小栩,我想弄些书来给他见见世面。”顾越解释道。 “那你去书摊买就可以了。不过要早些去,否则被抢光啦。”小药童驱赶着牛车进了后院。 “谢谢。”顾越真心实意地说。 …… 东头的书摊门庭冷落,大清早的,伙计缩在店铺里头打盹。 “你好,有没有杭豆的杂志?”顾越看这情形就觉得肯定没货,但还是问了一嘴。 果然,伙计眼睛都没睁,含糊着说:“月初刚上货就抢光啦!要杂志还不早些……” 顾越走进店里。 “这位小哥,那我打听些事。” 伙计不耐烦地睁眼,还没看清顾越的脸,一把沉甸甸的铜板就落到了手里。 “……哦!好说好说,何事啊?”伙计脸色和缓,待到看清顾越和他额头上那道蜈蚣疤,脸色就更好看了些。 “这杭豆书局在何处?”顾越问道。 “你,你要干嘛?”伙计警惕起来,不会是同行吧? “我有一个朋友写了些书稿,想试试投在杭豆书局,看能否赚上两个钱。”顾越态度很好。 “哦哦,原来如此。”伙计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到杭豆书局所在又不是秘密,即便知道了也没有内部进货渠道,伙计竹筒倒豆子一般呱嗒呱嗒全说了。 “杭豆书局的总部自然是在京城洛阳。不过近几年生意火热,分局开的到处都是,素水县前几个月也开了一家,就在闹市街上,像咱们这规模的镇子,还不太够格的呢。” 伙计又上下打量他:“你那朋友可有功名在身?可要注意些,莫用科举的酸腐文风投去书局,必然不会过的!人家讲究一个话白诙谐,朗朗上口。” “原来如此,多谢提点!”顾越语气诚恳,彩虹屁继续上嘴:“多亏今日有这位小哥在店中,真是颇多收获,您也是诸事通达见多识广啊!” “哦,还有一事,烦请问杭豆的杂志什么价格?” “小哥你如此问了,我也不瞒你。”伙计坐直了身子,“杂志每次发行虽多,可你也知道,那些京城贵人们总要收藏一部,自阅一部,偶尔还拿来赠礼;百姓更多,稍有些资本的也是藏一读一,因此下分到北秦各道的便着实有限。” 他接着说:“而自各个分局运载到我们这样的小镇子,又是诸多成本呐,因此一本卖上一百文还供不应求。” 这么贵?顾越惊呆了。 伙计看他呆滞,一拍大腿不满地说:“嘿!你还别这么个表情,若在京城,一本价钱只会炒得更多,还出了什么典藏精装版,卖上十两银子一本也是有的。” “我理解……”顾越艰难地说,“那如今杭豆书局最受欢迎的是哪位大儒?” “那自然是桂林诸友先生啦!” “哦?我未曾拜读过,这位先生写得是什么故事?”顾越问道,打探一下热榜情报。 “乃是世家嫡子被生父后母苛待,一路逆境求生的故事,十分精彩!”伙计一脸神往,立刻沉浸了进去:“我尤记得初读第一章时的情形,那嫡子寒冬腊月被后母罚在后院洗衣,一双手生满冻疮……然后他便……他生父竟然……紧接着他竟……真是大快人心!随后……那后母便……” 顾越一开始听得十分专注,后来就头晕脑胀。实在是絮絮不断的说话声有些催眠,他猛地一掐大腿,双手抱拳,大声拜谢:“多谢指教!我那友人还急等我回去传话,今日就告辞了,改日我们再叙。” 伙计依依不舍:“那你快去吧!” 顾越走了。 他不是很意外,这北秦虽说民风开放,但毕竟还是封建社会,男频后宫爽文是主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那桂林诸友的热榜文倒是给了他一些思路,逆袭文嘛,他熟! 到铺子里买了一些点心提在手里,顾越到武馆看看顾栩。 兀云早先一步去了武馆汇报,因此顾越进门时,正看见顾栩在院子里同一群孩子一起扎马步。 一边的黑衣青年们服务周到,给顾越拿了把椅子放在阴凉处,请他坐候。 顾越看着顾栩远远的身影,明显比他刚来时有些肉了,好啊! 也没过太久,领头的馆主大手一挥,让孩子们休息一刻。 顾栩拎起毛巾擦汗。 顾越没来前他就在习武,也是尽力锻炼自身,此时汗津津的,抬步往顾越那边走去。 顾越看着来到面前的顾栩,呆住。 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像和男主不太熟的样子! 顾栩眼巴巴地看他。 “我、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顾越手指一沉,想起了被他忘记的点心,赶紧递了过去,“开心吗?” 顾栩迷茫了一瞬间。 “开心。”他回答道。 为什么问开不开心?实在是新奇。顾栩以为顾越是要他好好努力,学出点名堂来的。 第32章 等我写完再取标题 “开心就行,吃得咋样?量力而为啊,别一下子猛锻炼伤住了。”顾越赶紧关心一下,帮他打开点心包,“不用着急,练不出名堂也无所谓。” “很好,有肉。”顾栩没伸手,看着顾越递到跟前的点心,“胳膊疼。” “啊?怎么回事?”顾越便拿起一块点心,掰开来喂给他。 “为什么无所谓?”顾栩看着他问道。 顾越举着点心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举:“什么?” “爹说,无所谓。”顾栩垂眼看看点心,吃进嘴里。 “哦……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东西,这个不行换那个,不用强求。”顾越说道。 顾越这才想起顾栩还站着,赶紧把椅子让给他坐。 “我要是什么也没做成,爹怎么办?”顾栩盯着他。 你怎么会什么也做不成?你是男主。 顾越心里想。 “那咱回家种地嘛。”他拍了拍顾栩的肩膀,有点担心他是在武馆受打击了:“没事,你不想种地也可以,我找了个挣钱的活计,不愁的。” “什么活计?”顾栩问他。 “呃……还没找到,会找到的。”顾越这才想起写文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尴尬道。 顾栩垂下眼睛。 会不会和那几张字有关?既然没见到顾越把那些纸张寄出,就不是信件。会是什么? 顾栩抬眼,看见远远场地阴影里站着的兀风。他应该知道顾越上午去了哪里。 安排好的黑衣青年这时候走了过来。 “大石先生?正好到午时了,不如和我们一道用饭吧。” 有这种好事?顾越一喜,随即又谨慎的问:“我吃?那小栩还有没有的吃?” “……当然,这是我们武馆的亲眷福利。”黑衣青年回答道。 “好好好。”顾越很高兴,他好久没吃过肉了。 于是顾越穿越以来终于饱餐了一顿,顾大石的真正饭量一出,把周围的人吃得目瞪口呆。 北秦是架空朝代,各种蔬菜基本已经有了,因此午饭还算丰盛,是中原常见的猪肉粉条白菜萝卜的大烩菜配馒头。 即便顾越不怎么爱吃烩菜,但不知是纯天然食材还是连日清汤寡水饮食的缘故,顾越觉得这饭实在是好吃极了,而且不像现世的外卖或食堂,烩菜里的猪肉大块软烂,肥瘦相间,香的不得了。 馒头是黄白面混合的,发酵得还算暄软,虽然比不过现世的白面大馒头,但别有一股玉米面的粮食香味。 总之就是……香! 顾越吃了一盆烩菜,六个手掌大的馒头,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下。 顾栩看着他,这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他为什么要到处打听杭豆书局。这饭量,只种地怎么够吃?这几日是饿坏了才想着出门挣钱吗? 但顾越要投稿?能成吗? 顾栩隐隐忧虑。 精怪的世界应当是光怪陆离……所以还成吧? 他与杭豆书局的东家镇苏杭还不熟识,而且这种东西不是走后门就办的成的,要顾越确实有真才实学才行。 罢了,他为这个担心什么? 顾越要如何,能否成功,随他折腾就是了,只要不影响他的计划,放任即可。 倒是昨夜顾二花的事让他觉得值得深究。 …… 午休时间,顾越跟着顾栩回到他住的卧房。 为着做戏做全套,不让那些小学徒出去说漏嘴,顾栩是与学徒们一齐住下的,为此武馆还统一配了高规格的寝具,就只怕顾越起疑心。 “这条件不错啊!”顾越看着配置齐全的小房间,不但有火炕书桌,还有洗脸盆书柜和生活用品,门外就是水缸,由学徒们轮流打水补充,非常方便。 茅房离得也近,但是毫无异味,简直比家里还舒服。 看来那馆主确实是用心了,但这样成本很高吧? 也许镖局尤其赚钱呢,顾越觉得还是不要为了别人忧心了。 “你刚说胳膊疼,怎么回事?可是受伤了?”顾越想起此事,总觉得像是小孩子撒娇。 “昨日练臂力,很酸痛。”顾栩说,“抽屉里有伤药,爹帮我拿来吧。” “好。”顾越翻抽屉。 伤药看起来也比家里的精致很多,甚于北灯叔给的。顾越拿出跌打油,倒了一些在手上,要顾栩伸出胳膊。 淡黄色的药油被顾越的手心捂得温热, 带动着在顾栩细弱的手臂上搓揉。 顾越用前世短视频上学来的业余按摩手法,揉开药油,再从上往下按摩,把顾栩一对胳膊揉得微微泛红。 灼热的药力好像透入肌肤,顾栩默默地看着。 “这几天可有发生什么事?”顾栩忽然问。 “啊?——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顾越恍然大悟,他差点把那个“殿下”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我前夜在咱们村后面的小树林里,遇到三个人……” 简单讲了讲他们的对话,顾越希冀地看着顾栩。 顾栩脸色平静。 “所以呢,小栩有什么想法?”顾越见他不吭声,赶紧又问道。 “什么想法?”顾栩盯着他。 “嗯……比如说……呃……”顾越斟酌又斟酌,直接让顾栩去借机接近会不会太有目的性了?又或者这种教育方法不太对,容易让孩子变得势利眼…… “爹想让我和他们认识认识?”顾栩眼神微微地冷了。 “啊?呃、虽然认识一些贵人是好的,对你以后前途挺有帮助,但是……”顾越下意识就没用肯定句,“当然我是希望你多认识一些人的,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嘛,对不对?” 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他又赶紧找一些听起来有道理的补充:“不过就算和贵人相识,也不能太过卑躬屈膝,人和人之间本质上是平等的,不用太大压力,对吧?哈哈……” “你认为我和那位殿下是平等的?”顾栩不放过顾越每一丝微小的表情。 “当然了!我顾大石的儿子不比谁差,大家都是人。”顾越下意识地说。 “你说,乡野小民,和太子是平等的?”顾栩追问道。 “你怎么会是……我是说,人格,人格上。”顾越完全乱了阵脚。 “我不是乡野小民,是什么?” “……”顾越哑巴了。 第33章 忽悠 “咳咳,是这样的,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气度不凡,将来必然非池中之物。”顾越瞎编乱造,“而且那天在镇上遇到那两个人你还记不记得?和你那么像,万一你就是那种天选之人呢,话本里不是常常这么说吗?” “哦?那爹是因为觉得我未来有利可图,才突然改变了态度吗?”顾栩语气淡淡的。 “当然不是!”顾越赶紧狡辩,“就算你什么也不是,以后也做平凡人,我也会把你当家人的。……你本来就是我的家人嘛。” 最后一句,顾越说得很心虚。 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把顾栩当成家人,只是认定他是未来剧情的重要角色,所以才尽量的对他好。但实际他对着顾栩偶尔流露出的依赖是持恐慌态度的,他会因此紧张,不知所措。 他没有和“家人”相处的经验啊! 但他也确实一直抱着抱大腿的想法看待顾栩。 顾越低头收拾药盒,把东西归回原位。 “胳膊感觉怎么样?”顾越问道。 顾栩没说话。 顾越硬着头皮继续讲:“你也不用那么拼命,馆主说你天赋异禀,你也不是真就要那么刻苦,咱们量力而行。” 顾栩看着他,依旧不吭声。 顾越觉得自己像在哄生气的女朋友:“刚刚我说的话不好,你别当真。你想做什么自己决定就好,我真不干涉。”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垂下眼睛,心里慌得很。 原文对男主性格的刻画略少,顾越看到最后,能给出的评价也就只有:这是个话少的牛逼人。他很擅长大开大合的权谋,很少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下苦功。 对手们搞小动作,男主是不会从小动作上入手对付他们的。譬如别人偷偷给他下毒,他的应对方式是直接把人家做掉…… 这么直接明白的人,有所疑虑应当是不会藏着掖着的吧? “我知道了。还发生了别的事吗?”顾栩终于说话了。 意思是揭过?顾越很高兴。 “别的……那几个不要脸的又找麻烦,但被我吓走了。” 顾越简单说了一下吓唬顾二花的经过,然后安慰他,“没事,他们最多是嘴臭两句,不会实际做什么的。” “所以你在小树林睡了一夜。”顾栩有点无奈。 他听兀风汇报过,顾越的确是直挺挺睡着没有反应,联想他方才的话,强行将顾越与“殿下”扯上关系也有些牵强。 除非他已经发现兀风的存在。 “我身体好,睡了两觉就没啥事了。”顾越笑,“解气不?” “……解气,但是下次别干了,有点恶心。”顾栩说。 “被我吓唬了,他们也不太敢来了。”顾越有一点信心。 “你和顾二花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我编的,不过看她反应好像……有那么一回事?”顾越也有点不确定。 然后他惊觉现在自己是顾大石,灭门案受害者,于是立刻沉下脸来:“这事我要好好查一查!要是他们真和我父母兄嫂出事有什么关系,我就活剥了他俩!” 顾栩目的达成,当即煞有介事的点头:“是要查,前几年你还总说我是丧门星、罪魁祸首……总为了这个打我。” 噗嗤! 顾越听到自己膝盖中箭的声音。 他是真的嫌麻烦,但想想放着不管又有些冷血。占了人家的身体,连伸冤的事都不管? “好。”顾越答应下来,“是我做的不对,这不今后都没再冲你发脾气了么。” “那你有想到什么当年的细节吗?”顾栩问他。 顾越沉思。 顾大石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或者说,他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惨痛的过去,所以把自己的记忆完全封闭起来,不愿意回想,任由时间冲淡一切。 顾栩见他沉默不语,便问道:“比如说……你当初为什么觉得我是丧门星?” 顾越顺着这个思路,第一反应是顾大石自己这样想的,为了推卸责任给别人,有一个发泄正义怒火的缺口。但深入回忆,好像是有个什么人在模模糊糊地对自己说,那个养在你家的外来小孩带来了灾祸,所以你家人才会被杀…… 中午静悄悄的,顾越似乎有了一点头绪。 “你这样一说,好像感觉是有人和我说过是你带来了灾祸,但那个人到底是谁,我实在记不得了。” 他补充:“哦,也不排除我现在是因为愧疚以前对你的伤害,而幻想出了这么一茬事来。” 顾栩似乎笑了一下,他问:“那个人是男是女,有什么特征?” “像男人,身上是白色衣服。”顾越说道,这个倒是还算清晰。 顾越被他煞有介事的样子逗笑:“你这么着紧这些作甚?日后想进大理寺吗?” “我就是问问。”顾栩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你好好上学就行了,这事让我来查。”顾越把他按到炕上,“赶紧睡个午觉,你也不怕下午犯困。” 顾栩很听话,刚刚展现出的锐利的刺已经全部收了起来,又是个乖巧可爱的好小孩了。 顾越把他放好,盖上薄毯,然后拉下竹帘,关上纸窗,室内就变得昏暗下来。 “爹。”顾栩躺着看他。 “怎么了?”顾越坐在炕边,撑着一只手看他。 “你哄我睡。”顾栩小声说。 “……好。”顾越羞耻了一下,然后果断地坐近了一些。 把顾栩裹好,轻轻拍他的背心。顾越酝酿了一下,低声唱道: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男声低哑但是温柔。顾越小时候在院里长大,院长每晚都给大家唱这首歌。 唱完一遍,顾越停了两秒,又开始唱第二遍。 初时的羞耻感慢慢褪去,顾越有点想念过去,但更多有些心疼合眼睡着的顾栩。他好歹是有伙伴和院长、在完善健全的法律看护下长大的,顾栩却没有,被顾大石打了那么多年,肯定不好受。 待到顾栩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顾越这才停下哼唱,轻手轻脚下地。 小心翼翼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了。 他还有事要办。 躺着的顾栩睁开眼,表情复杂,自嘲地叹气。 第34章 素水县 顾越离开了武馆,兀风照常跟上去。 一路没停,顾越直接到了雇车的地方。一番讨价还价后,大概午时中,顾越成功坐上了去素水县的牛车。 这辆牛车宽敞干净,老牛骨架也大,步伐沉稳,是车行专用来拉人的车子。 不是农忙,因此牛车常见,比马车便宜许多。这一辆车上坐了五六个人,挨挨挤挤的,有几个结伴挎着篮子的女人叽叽喳喳说话,八卦不停,顾越听得津津有味。 刚开始的话题无非是谁家亲戚娶了妻,谁家邻居闹和离,谁家有人挣了钱云云。后来聊到素水县,年纪大的一位神神秘秘道:“前几天我上县里,听说了一件惊天大事!” “什么惊天大事?” “哎呀姐姐,你别卖关子了!” 年长女人得意一笑:“当朝太子知道吧?” “这哪能不知道哇?” “快说事儿!” 顾越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听说这太子叫人暗害,流落到素水县一带了!” “什么!” “真的假的?这事咱们老百姓怎么知道的?” “莫不是编的吧!” 同行的男人也起了兴趣,加入群聊。 “这咋能编的!谁敢编排当朝太子!”年长女人道:“是我邻居家婶子他二舅的小表弟的同窗他父亲在衙门做捕快,前几日还出差去小洛山寻人呢,禁军都出动了,他们给引路的。” 小洛山在哪儿?太子不是前天晚上还在顾家村吗? “有这等事!谁敢害太子爷呀,那不是未来的圣上?” “哼,八成就是三皇子那帮人做的。”一个中年男人立刻开始科普国家大事:“三皇子乃是贵妃娘娘所出,贵妃娘娘家握要权,一直想争那位置,他会动起来也不奇怪。” “我看像是慕家的手笔。能让太子下落不明,该是何等手段?慕家还有些兵权在手,这事他们当然做得!”另一年轻男子说道,“三皇子前几月刚因雪灾受罚,此时怎么敢乱窜!” “手握兵权就做得?你怎不说是景氏的手笔!”这个似乎是慕家拥趸。 “景氏百年氏族,忠心耿耿的保皇派,谁不知道!” “五皇子年幼,慕家为何此时就动手?看他们坐山观虎斗岂不美哉?我看殷王可能性大些。” “殷王闲散王爷一个,哪里像是……” “你懂什么,我表叔的表哥他兄弟的恩师乃是前朝太傅之一,当时先帝在当今与殷王之间好一阵犹豫,据说有两份圣旨呢……” 顾越已经听傻了。 等等,这是什么地方? 他应该是在乡村的田埂小路上的一辆慢腾腾牛车上吧? 为什么会听到这么多大逆不道的时局消息! 这一车人皮肤黝黑粗糙,裤腿带泥,怎么看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农人吧!!! “各位,你们如此议论京城贵人,就不怕被砍头吗?”顾越弱弱地问道。 “你又是何方小儿?竟连这些都不晓得?”中年男人睥睨他。 “杭豆书局每期都会登载一些贵人轶事啊!”年轻男人斜眼看他。 “我们只是随意谈论一番罢了,衙门犯不着为这事来抓人砍头,否则杭豆的东家早被砍了五百遍了!” 顾越:……好吧。 细细听来,他们这些人聊到的局势还蛮正确中肯。 照原文思路,太子以外的皇子几乎都是男主的敌人,尤其这个看似闲云野鹤的殷王,更是男主摄政道路上一颗巨大的绊脚石。彼时太子重伤成了植物人,留下一堆烂摊子给男主,男主和殷王勾心斗角一万遍,终于团灭了殷王手里的残党。而太子刚好医学奇迹苏醒,男主还政,大团圆结局。 不过目前还不太需要注意这些。顾越想。 才在新手村,先想想怎么挣金币再说吧。 于是路途就在一群男男女女讨论局势的声音中度过了。 大概两个多时辰后,牛车抵达素水县。 素水县就不是柳犁镇那样只有纵横两条街道的小镇子了,它大得多,约莫是现代乡镇的两倍,有纵横四组街道,外护城墙,进门还要查路引。 路引就是古代的身份证,一个盖章的小册子,写着何方人士大概生平,很容易造假。而且不是人人都有,一般不出门的农人是没有的,只在当地管辖的衙门有人口造册,一旦战争来临或者有什么灾害,人就容易变成没身份的流民。 顾大石本来也不该有路引的,他有是因为…… 顾越瘸着腿进了城,随便扯了个乡亲,问老程侯府在何处。 老程侯府,是先帝时册封的侯府了,第一任老侯爷是先帝登基前帮着夺嫡的小将之一,封了没有食邑的侯爵,落户在老侯爷的家乡素水县,一家人靠几处肥沃的庄子过日子,算是富庶人家。 不过毕竟已经是前朝的事,如今虽然吃穿不愁,但到底是失了权势,也许还有些人脉,但也不太多了。 子孙后代倒是都读书,但也没读出什么名堂,大多在做微末的小衙役,师爷,还有教书先生一类的。 老侯爷前些年仙逝,府中剩了老夫人管家。老夫人姓顾,是顾大石爷爷的亲妹妹,两个人关系非常好。但毕竟老夫人是外嫁女,即使丈夫后来封了爵位,能帮家里人的却也不多。 这个不多当然是相对权贵家庭看的。即便是“不多”,指缝里漏下的帮助也把顾家供成了富农,还有本钱给顾兄嫂出门做生意。两边人家亲缘到了顾大石这一代已经远了,关系却更近。 本来是有往素水县定居的规划的,还为顾大石说了老侯爷家的小女儿。结果一场人祸天翻地覆,顾家人死完了,那一趟行商赚的盆满钵满的银子也没能给到侯府,全被抢去,顾大石成了孤儿。 不过这些年关系疏远并不是侯府嫌贫爱富,而全赖顾大石。 得知噩耗后,侯府老夫人派人帮着顾大石办了丧事,还留下了帮衬的银子,明确说了顾兄嫂的那些钱不必顾大石来还。 而顾大石…… 第35章 程侯府 刚办完丧事的一年里,顾大石人还算正常,小孩子不记得年节往来,老夫人也没有计较,过年派人去顾大石家里看望,也得到体面对待。 而等到顾大石被村里几个无赖撺掇着开始赌钱,不学无术,一切就变了。 这十几岁的孩子最容易叫人带坏了。 于是本来就有点骄纵蛮横的顾大石彻底成了坏东西,偷鸡摸狗的就不说了,赌钱赌红了眼,竟然跑到程侯府要钱。 前几次,老夫人觉得他可怜,也是给了些银子接济,然而回柳犁镇省亲的老妈妈回来汇报,顾大石已经成了有名的混子,那几次要钱都是回去赌博了。老夫人气得够呛,顾大石再来,便不再给钱,而是拘住他教训了一番。 可毕竟只是亲戚了,老夫人说话并不怎么好使,教育也不是偶尔说上几句话就能成的,因此顾大石依旧我行我素。 直到前几年,不知哪个混账小子给顾大石出了主意,说他还和侯府有娃娃亲,叫顾大石把人家女儿娶回家来。 顾大石一听觉得好啊!他兀自做着美梦,觉得人家侯府闺女嫁过来,便带上许多抬嫁妆,到时候可以用这嫁妆接着赌钱;而他们侯府的闺女拿捏在他手里,要钱岂不是更方便了? 这就是当时村里婶子听顾越说,日后要好好过日子,非但不信还臭骂了他一顿的原因。 模糊的记忆里,顾大石为了取信侯府,确实人模人样了几天,还为此借到了一些所谓“彩礼钱”,都来自村里仅有那几户为他好的人家。 之后顾大石觉得差不多了,便上门求娶,什么都整得像模像样。不过老夫人的儿媳妇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她叫人暗中跟踪顾大石,结果回柳犁镇的当夜就看见他又进了赌场,还跟人炫耀他即将娶到侯府的女儿,到时候整个侯府任他拿捏…… 顾越站在侯府侧门口,光是回想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尴尬啊,无地自容。 顾大石等了几天又去侯府提亲,被侯夫人叫人套了麻袋殴打一顿,打断了一条腿。当时威胁他道:从此再敢上门,打断你另一条腿! 想到这里,顾越一阵腿疼。 他当然不想上侯府的门。当年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换成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上门自讨没趣了,他也怕被打断腿啊! 但是他这个穿越穿的一穷二白,现代商业思路都被人抢先,技术发展也百花齐放集各个朝代之长。他顾越又没什么本事,唯一做的好些的还是互联网代码方面,这哪里能运用到古代嘛! 但凡有个系统,有个空间,他都不至于这么被动的。 好在原身还有程侯府这条残缺的人脉。 从古至今,托关系找工作是常事,要想实现阶级或者是农村到城市的跨越,在各种形势都已稳定的社会里纯靠个人努力是非常难的。 所以,该找关系就试试看嘛! 没敢走正门,这样一会儿被打断腿扔出去的话,对他和程侯府的面子都好。 顾越上前敲门。 门很快开了,这侧门是小厮侍女通过的地方,因此里面的小厮看顾越衣着简单,也没有露出不好的神情来。 顾越递上路引身份证和当年老夫人给顾兄嫂留下的信物,说想见当家人。 信物是一枚玉佩,玉质还算不错,因为塞在顾大石的伤心堂屋里,逃过被典当的一劫。 小厮脸上疑惑,但很快拿着东西进门了。 侧门关闭,顾越在一边的石头牙子上坐下来。 约过了一刻钟,侧门轰得打开,一队威武的大汉手持长棍涌了出来,把顾越结结实实围住。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他要被打断腿了! 这次是伸出已经断过的右腿给他们打呢,还是拿完好的左腿给他们打呢? 据说旧伤再断,治不好的可能性很大啊! 万一截肢了怎么办? 还是打完好的左腿吧,希望断的高度差不多,这样瘸还能瘸的均匀一些。 顾越蹲在地上胡思乱想。 人群分开,一角深妃色的裙子缓缓走来。 顾越头顶响起雷鸣般的怒喝:“顾大石!你还敢上门!忘了我上次怎么说的吗!” 顾越抬头,来者是个衣着体面的夫人,脸和侯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儿媳妇对上了。 “夫人,许久不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顾越直起身,站的还算挺拔,总归没有卑躬屈膝的。 “气色好?那你便快些滚出素水县,免得我气色不好。”夫人冷哼道。 “从前诸多行径,是大石做错了,大石糊涂。”顾越恭顺地低头,替顾大石认错,然后赶紧说明来意:“我是近来听回顾家村的人说,老夫人身体小恙,想着这么多年没见过了,今日来素水县办事,顺便看望一下。” 说着他上礼:柳犁镇的老字号卤肉和桃酥,一样三斤,想来也算家乡美食。 至于看望老夫人的理由,他瞎编的,想来人到老年多少有点不舒服吧?如果老夫人强健到七八十岁还活蹦乱跳,那他也能顺势恭贺一番。 夫人上下打量他,只见顾越面相比之从前和顺许多,眼里也没有了那种忽闪的贼色,而是装着诚恳歉疚和一点尴尬…… 她也尴尬,这人忒不要脸了。 “免了,老夫人若是看到你,恐怕更加不好。”侯夫人环视四周,有百姓悄眼往这边看。她为人周全,当下便说:“你随我进来吧,不要乱走。” 顾越心里暗喜,但是一点儿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腿暂时保住了!托关系的事也有了几分希望。 进了侧门,穿过几层院墙,来到一间明亮宽敞但不是很正式的厅里。夫人在首座坐下,示意顾越也落座;随后进来两个貌若天仙的丫鬟,手捧茶盘;给顾越上茶的那个,还柔声说道:“公子请~” 顾越战战兢兢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等丫鬟把茶放下,人也退出半米远,这才捧起茶杯,忙不迭道:“多谢多谢。” 夫人冷眼看着,没表态。 第36章 抱大腿 “客套话就不说了,你今日过来又要做什么?”夫人冷声道,“从前的腌臜事,我今日不再训斥你,你也莫要提了,好自为之。” 顾越被迎头说了一顿,心里反而松懈了。 这骂是替顾大石挨的,他心里当然不会不舒服,还觉得骂得好。 而夫人这通操作,足看得出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也有把老夫人的亲戚关系放在眼里,并非小气的。她可以闭门不见,也能趁夜套了顾越麻袋揍他一顿,不过都没用。反倒顾及着老夫人与顾大石的面子,把人带进府中说话。 “老夫人她身子如何了?”顾越没有真的就立刻说自己的来意。 果然见夫人态度有所和缓:“尚好,不必挂念。” “那就好,想我之前的混账事,真是担心把老夫人气着……我实在对不住她。”顾越满脸愧疚。 “哟,你如今转了性儿了?是叫雷劈着了还是叫人打了,竟也能说出几句人话来。”夫人嘲讽道。 顾越只当她夸自己说的话好听,立刻就为顾栩揽功劳:“是这样,夫人应当知道我兄嫂带回去的那个孩子吧?叫做顾栩的。这孩子读书多,到底是把这道理给我说通了,我想从前混账,可日子不能这么混下去,因此才……” “哦?那倒是个好孩子,你兄嫂看人的眼光很准。”夫人脸色更好了些,她听说过那个顾栩的,从前关系还没闹僵时,顾栩小小年纪就做事稳妥周到,从顾家回来的下人都止不住夸他。 不愧是男主! 顾越给顾栩揽功劳当然有打算,顾栩在侯府印象好了,以后办点什么事也方便,蚊子再小也是肉嘛,男主身边的助力当然多些好。 “是是……多亏小栩,我今日也是为了小栩来的。”顾越诚恳道。 “哦?可是要替他谋差事?”夫人放松靠在椅背上。 “是这样的,日前小栩说想学武,恰逢镇上有个新开的武馆,我便送他去了……”顾越简单说了下顾栩的情况:“……虽说武馆给减免了银子,但我想着还是叫他有机会读些书才是好的,加上他今后娶妻,免不得要花钱。” “你想要钱?”夫人乜他一眼。 “不是的夫人……”顾越擦汗,“村里的田地虽然多,但我一个人必然种不过来,每年落得的银子也着实少。我是想把田地都租出去,然后在镇上或是县里找个拿银子的活计干,这样来钱快些。” 他不忘再自省一下:“前些年属实混账,把家里的银子都败光了。我自己打光棍一辈子不要紧,不能耽误小栩。” 什么给顾栩赚嫁妆……呸彩礼,其实都是借口。 顾越想过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凡在理论上必须争论的一切,那就干脆用现实生活的实践来解决;假如一个人光想着“我办不到”,那他必然就会办不到。 他要在实践中磨砺意志品质,在实干中提升能力素养…… 反正只待在家里,肯定是看不见发财致富的商机的! 没有现成的致富渠道,更没有本钱,幻想什么发财呐? 他又不是男主! 所以找个活干就很重要,先切入行业内部嘛。 “所以,这次来是想麻烦夫人,看有什么活是我能干的,刚开始银子少也无所谓,我自己做熟了慢慢往上来。”顾越诚恳地说。 侯夫人沉思。 安排活计,她不是不能做这个主。 只是顾大石这人,不但坏,还会演,上次来就靠那一身演技把老太太忽悠过去了,要不是她慧眼识珠,见顾大石眼神闪烁,派人查了,如今女儿就进火坑了。 那所谓娃娃亲,没有文书没有定契,如今当然已不作数了。 他家又不会非要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侯夫人抬眼打量顾越。 高大汉子,皮肤没农人那般黑,想来是久不种地的缘故。额头上一道疤,算是破了相,但也平添几分凶悍,当个看门的不错。见她看来,立刻露出笑脸,有点傻气,那股坏胚的气质倒是见不着了。 “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夫人问道。 顾越道:“我也想过了,酒楼饭店或是其余营商的行当我应当做得,我兄嫂和我说过一些。” “你可知道,做这一行起码要识字?”夫人皱眉,他不是觉得经商来钱快才这么选的吧? “夫人,我兄嫂留下了一些书,我认得一些,算账看条目是没问题的。” “哦?你会算账?”侯夫人很感兴趣。 她当即出题:“府中开支一百二十两银子,其中屏风一扇十一两,花瓶六个每个九两,其余开支几何?” 顾越紧张了一下,一百二减十一再减六九五十四…… “五十五两,夫人。”顾越忐忑道。他要是学过珠心算就好了! “不错。不过这只是最简单的东西,我必然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你看账的。”侯夫人脸色不错,因为顾越答得很快。 确实很简单,要不然人人都去考会计了。 “可你之前品性实在不佳,我也不好立刻决定。”夫人脸色一肃,“你先上侯府下辖的布庄帮工几日吧,最近缺人。” “好,多谢夫人。”顾越赶紧站起来行礼。 侯夫人见他依然恭敬,没露出任何不满神色,心也放下了一些。 但送走顾越之后,还是吩咐人盯着他,免得让他惹出什么事情来。 随即起身出门,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 顾越有被磋磨的心理准备,但这短短小半晚还是险些累死。 先是吃了一顿饱饭,然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带他到了布庄。 不过这个布庄不是任何一个布庄店铺,而是放料子的仓库。 他抬了一晚上的货。 普通的布料厚实沉重,一捆就几十斤重;好的布料轻薄柔软,但用沉重的大木箱子装着,生怕这些搬运的人粗手粗脚弄坏了,或者沾上汗味。 顾越和其他几个搬货的人一起干,上上下下,卸到夜半子时,才清空了那几十车布料。 “你叫大石是吧?辛苦了!算上今晚你搬的货,这是一两银子的工钱,给。”一边的监工走过来,笑容和善。 这么多?顾越赶紧把监工拉到一边:“这钱是确实这么多?还是夫人吩咐了多给?” 第37章 来人啊有人抢戏 监工看他一眼:“自然是正常的给。” 顾越松了一口气。 他有点怕特殊对待,这样的钱他拿着有点不安心。 顾越跟着搬卸工一起去休息,很简陋的茅屋,临时住所,和顾越一起的人都是短工,搬完这批货就可以离开了。 侯夫人不会太过为难他,他老老实实干过这几天,应该就有其他的安排。 至于写好的书稿和家里剩下的两亩地,等素水县的事情安顿下来,顾越就回去一趟全处理掉。 …… 此时的素水县东,距县城约五十里的小洛山中。 一处静谧的农家小院里。 太子秦昭月平躺在屋中的土炕上。 他似乎发了高烧,两颊绯红,苍白的嘴唇蠕动着,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 一双白皙但带着茧子的手从一旁水盆里捞出毛巾,湿淋淋地拧动,随后搭上秦昭月的额头。 坐在炕边的是一位女子,身穿粗布麻衣,脸盘周正精致,双眼中含着愁怨和关切,凑近了观察秦昭月的脸色。 她只俯看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院子。 秦昭月恰在此时苏醒。 他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发生了什么? 努力回忆,他昏迷前正在顾家村外小洛河的野林里布置事情,忽然就被杀手团团围住。 他与他的两个随从都武艺不俗,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两个亲信当场被杀,他也如丧家之犬般被追杀不断,最后中了一剑,落入了小洛河中。 这和他的计划完全不符! 想到俞鹄和路天云中剑惨死的画面,秦昭月闭眼,心口一阵锐利的疼痛。 他们一个是他的伴读,一个是自秦昭月幼年就相伴左右的武师。跟随他十余年,大小事项都如影随形,骤然失去了左膀右臂,秦昭月感到强烈的痛惜。 至少他们……没有被俘,那么他的许多谋划还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他还有复仇的机会。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 秦昭月身为太子,很快就从失去挚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他沉心运气,内力在经脉中运转轮回,渐渐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闭眼细听,外面有淙淙流水声,还有不间歇的鸡鸭叫唤。加之房梁墙壁的材质,大约是什么村落中? 这和他之前的计划倒是不谋而合,但不同的是,此刻完全处在失控的状况中。 粗布衣女子去而复返,手里端着一碗热汤。 “公子!你醒啦。” 女子很是高兴,将手里的碗放在一旁炕桌上,凑上前扶秦昭月起来。 “……你是何人?”秦昭月沉眸问道。女子力道轻柔,语气温软,他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 “小女名为吾月。前几日公子被河水冲到了小洛山的山脚,是小女将你救起的。” “你一人?”秦昭月盯着她。 “不是的,村中也有几位乡亲来帮了忙。”吾月诚实地说道。 “我在何人家中?”秦昭月道。 “这是小女家中。公子莫要担心……我家还有一位兄长,他乃是小洛村的郎中,因此才……” 吾月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屈辱。 她后退一步,与秦昭月保持距离,将桌上的热汤递给他。 “小女知晓,公子衣着华丽,定然不是俗常人家……只是吾月从不做挟恩图报的事,还请公子信小女清白。”吾月眼圈发红,转身出了屋门。 秦昭月一阵尴尬。 这个吾月非常聪明,秦昭月不过是问了两句,就立刻猜到他有质疑自己见财起意的意思,遂立刻自证,倒显得秦昭月的不是。 那些试图往他府中进的世家女子,哪个说得出这等有骨气的话? 秦昭月闭了闭眼,四肢隐隐作痛,他端起碗来饮了一口。 中原地区特有的粗面汤,加了一些咸盐和蔬菜,竟很温和适口。 窗外此时又传来吾月的声音:“公子还请慢饮,我、我兄长说了,你数日未曾进食,不宜食用过快。” 声音有些远,秦昭月从窗口看过去,只看得见一截青色的粗布衣角。 秦昭月歉疚说道:“方才是我小人之心了,吾月姑娘莫怪。” 秦昭月斟酌着:“听姑娘讲话条理清晰,不似普通农女。” 吾月在外面没有作声,过了会儿,秦昭月听见脚步声,吾月裙角系起,拿着一个盆到了院中,给鸡鸭喂食。 她慢声道:“公子仍不信我?小女是一年前随兄长来到小洛村,原本是南方桂城的医家。” 吾月抬眸看了窗口中的秦昭月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 她似乎收拾好了心情,软声哼起一首调子。 吴侬软语絮絮,秦昭月看着她露在阳光下的一半雪白颈子,沾着星点泥巴的裤脚,愣了好半天。 他想道歉,但是又不忍打断姑娘的哼唱。不知不觉喝完了热汤,他拿着空碗,有点不知所措。 无论在宫中还是外面,他堂堂太子,手上是从不会拿着空的粗瓷碗的。 过了一会儿,吾月哼完了小调,也喂完了鸡鸭。 “公子喝完的碗,就请放在窗台吧。” 依旧看不见脸,只有吾月轻软的声音传过来。 秦昭月放下空碗。 他斟酌又斟酌:“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宽恕……” 稀奇,他是太子,竟然要请一个农女宽恕。 “姑娘怎会背井离乡来到此处?据我所知,桂城连年风调雨顺,并无什么灾祸。” 吾月似乎不再生秦昭月的气,她似乎在忙碌什么,秦昭月看不见。 “是当地……我家惹了些事,便逃出去了。” 她不愿多言,立刻转回话头:“公子还未自报家门。莫非要小女一直称呼为公子?” 秦昭月自然不可能报上真名,他多有名啊?那杭豆的报纸快把他爱穿什么颜色的裤衩子都八卦清楚了。 “我名赵青月。与吾月姑娘有缘,都沾一个月字。”秦昭月笑道。 吾月却是轻轻哼了一声。 “怕不是现做父母取来的?”吾月轻声说,“不过我晓得公子难处,越是显贵,越不可暴露名姓。小女便唤你一声青月公子。” 秦昭月窘迫,但是心里有点动容。 第38章 难道他暗恋太子 “多谢姑娘……”秦昭月说道。 吾月却不肯再进屋看他,收走饭碗后,就借口忙农活出门去了。 秦昭月得以盘腿运功,争取尽快恢复功力,好想办法与他的人联络。 日头西斜的时候,吾月的兄长回家了。 秦昭月远远就听见吾月的笑声,似乎在与兄长撒娇。进了院子,这声音反而歇了。 门帘撩动,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走进屋子。他肤色略黑,面目端正,能看出与吾月相似的眉眼;脸有小须,看起来颇稳重正派。 “公子醒了,有何处不适?持续多久?” 声音如吾月般温润,但脸色肃正,放下药箱在炕上就抓起秦昭月的手腕把脉。 “身躯略有些疼痛,四肢僵硬,现下好多了。”秦昭月没对这一幕有什么压力,宫里太医也不说客套话,直接跪下就把脉的。 青衣男当然是坐着的。 他皱着眉,又换了换手:“脉象平和周正,略有些浮躁。公子习武?我感到你的脉象有梳理周全的迹象。” “正是。”秦昭月说道,“还没先生救命之恩,待到事后定然回报先生。不知先生姓名?” “不必,药钱结了就好。”青衣男挥手:“我名吾叶。虽你一看便知是贵人,可我吾家也没有看人下菜碟的规矩。你养好伤后便可以走了,我对你的身份不感兴趣。” 门外有笑声传来:“是不是我与兄长名字拗口?桂城人口舌打结,总也喊错。” “你这口音也拗了一年,还打趣别人?”吾叶肃道。他转向秦昭月:“你这腿虽无骨伤,但伤及筋脉,无事莫要走动。” 秦昭月点头应下,他也察觉了腿上的异样。 “吾月,你去煮点饭食。”吾叶说道。 姑娘应声好,便走远了。 秦昭月再看吾叶,只见他脸色严肃,不由得紧张道:“何事?” “你究竟是何人?”吾叶沉着脸,“我观你脉象,不但有内力傍身,还身染慢毒。这等毒物非寻常药物,一般人接触不得。若你身份庞大,还是早日离开为好,我吾家经不起波折了。” 慢毒?秦昭月心惊。但他脸色不变,也未曾立刻相信吾叶的说辞,而试探道:“……吾叶先生医术高明,既然你能探出端倪,可知这毒是何来历?” 秦昭月先行作保:“若吾叶先生能助我解决毒素,我可保证我的身份绝不会牵连吾家。” 随即,他又抛出筹码:“……若吾先生身有冤屈,我也可解决一二。” 秦昭月就见吾叶脸色微变。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可发下誓言,若不能做到,便让这毒侵入肺腑,一命呜呼。” 吾叶神色几变,踱步,随即下定决心:“你身上的毒,正是桂城一支苗疆后裔的传承。说是毒素,更不如说是一种蛊。想来公子也曾偶感不适看过郎中,但没人说得出所以然吧?” 秦昭月点头。他当然有不舒服的时候。 “此是蛊非毒,因而那些只通医术的郎中自然看不出端倪。这蛊天长日久,吸足了人之血液,便会伸出许多触须深入脑颅,操纵人之神志。到那是,便是药石无灵,即便有苗疆高人也无法了。” 秦昭月脸色变了。 “此蛊叫什么名字?” “那苗疆后裔曾用此法操纵当地富绅,意欲打入城主府中,取而代之。但半途被一云游苗医看破,我也因此学了一些治蛊之术。此蛊无名。” “你与苗医学了治疗之法?”秦昭月先喜后警惕。 吾叶脸色恨恨:“是……我年少轻狂,只想过治病救人,却从未思考过如何保护家人。若我当时连同下蛊之术一并……怎会如今这般。” 吾叶的恨意只维持一瞬,便又烟消云散。 秦昭月倒是觉得放心了。 “我能解此毒物,端看你信或不信。”吾叶恢复肃正神情:“若你找得到信得过的人解毒自然最好,只是也请别忘记我吾家的发现提醒。” “我明白了。”秦昭月当然不会立刻就让吾叶解毒。 他需要确认。 秦昭月于是问道:“吾叶先生,我有一问。” “嗯?” “吾月姑娘……年芳几何,可有婚配?” “……吾月救了你,你不要恩将仇报!”吾叶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狠毒,简直要把秦昭月活啃了,“休想!” “先生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秦昭月心里的怀疑打消了一半。 “她已许了人家,你就不要妄想了!”吾叶气得拂袖而去。 秦昭月乖乖点头,剩下的怀疑打消了更多。 …… 小洛村的某间农房。 “妈的,秦昭月真能演!要不是我瞎编的我也信了!”兀叶脱掉伪装,大松一口气坐在炕头上。 “我觉得兀月姐比较可怕,她……她那个……我的天……冷美人怎么有那样的一面……”兀林捂着胸口喃喃道。 屋里哀鸿遍野,都深有同感。 兀岩稳重,总算没跟着他们一起闹:“主子,那蛊毒您打算如何?秦昭月手下能人颇多,定然会寻蛊医来看。” 顾栩手里拿着一本杭豆杂志,斜靠在主位上:“那就下给他。兀叶不是得了什么蛊医传承么?” 兀叶谦虚道:“略懂略懂。” 顾栩说道:“如今难处就在于如何让秦昭月信任你。你和兀月的能耐我很清楚,此事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主子!”兀叶拍胸口。 “我比较好奇啊。”兀火凑过来,“主子你怎么知道秦昭月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他上榜杭豆报纸的鉴茶榜三次了,连宅斗的那些手段都动不了他。” “他最好懂。”顾栩脸色冰凉,只是这种神色在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脸上,显得十分吓人就是了。 就像里面装着另一个人的灵魂?兀岩默默的想,但他没有任何惊恐或是不臣之心,只觉得这副皮囊下的魂魄分外令人臣服。 不靠谱的兀火和兀林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主子该不会是暗恋太子吧! “顾大石如何了?”顾栩突兀问道,他感觉到那两个不靠谱的又在发散思维。 第39章 我是重要角色 “兀风还没递信过来。素水县没有咱们的据点,鸽子要省着用,没什么大事他应当不会回报。”兀火回道。 “兀云那边什么消息?” “兀云说,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再有个几次应该就能撬出真相了。” “很好。”顾栩合上手里的杂志。 …… 在布料行干了五六天的活,顾越怒争六两银子。他通过了侯夫人的考验,他正式入职素水县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鸿程酒楼,当跑腿的。 中间找机会回了一趟顾家村,他险些把家里的小鸡和菜地忘了。 小鸡们装箱带走,菜地……暂时管不了了,事情变化太快,他以为像人家种田文一样要在新手顾家村呆上几年呢。 想想也是,别人家主角有资本有金手指,还会各种短视频学来的技能,他这种毫无准备、知识只会滑过光滑的大脑皮层的普通人,还是得实践出真知啊。 顾越带走了一些换洗衣裳和那个装钱的盒子,文房四宝也拿了一套,就锁上院门离开了。 中途去了一趟柳犁镇武馆,可没见到顾栩。 兀狩茗出来迎他,说顾栩和一些进步快的学员外出野训了。 顾越有点失望,他想看看顾栩吃胖没有呢。把这几天挣到的银子和家产都留给顾栩,并且简单说了说自己目前的情况,就带着小鸡和衣裳被子离开了。 像他们这些长期干活的人都给分配屋子。生活质量当然没有顾栩在武馆那么好,但也是六七人一间屋,大通铺,饭食简单但管够,偶尔还有剩饭菜吃,管吃管住这样的好事他也没什么意见。 侯府大约是想要走经商的路子,毕竟几代子孙都没考上功名,侯爵再袭几轮就要被收回去了。先前顾兄嫂外出做游商似乎非常成功,但也因此引来了杀身之祸。就算后几年县太爷带人剿了那帮游荡的马匪,死掉的人是回不来了。 有了钱,再动人脉给有出息的子孙捐个芝麻官,至少素水县一带的安全得以保障。 这代侯爷读书不行,倒是非常会享乐。鸿程酒楼的厨子都是他游山玩水从北秦各地聘来的,特色菜花样繁多,而且贵在朴实,不像洛阳酒楼那样追求华丽和昂贵食材。 因此,价钱还算公道,有点资产的百姓也能偶尔打打牙祭。 顾越是关系户,因此不太有人故意为难找他麻烦,管事还做主按市价收了他的几只小鸡,顾越虽然遗憾,但还是把鸡交出去了,单独养鸡多显眼啊。 顾越干了几天跑堂,就开始试着做报表了。 早餐,几乎没人,这儿不卖早点。 中午吃饭的就多起来,下馆子的人一般不吃主食,菜盘荤素搭配,最后顶多要点馒头饺子,粮食酒卖的最好。 晚上人最多,是酒楼一天最挣钱的时候,各色菜品几乎都有售出,酒水更多。北秦这朝代正处在鼎盛时期,已经近三四十年没人造反,因而宵禁定在夜半子时。 但孩童女子也不会胆大到独自深夜上街就是了。 素水县的顾客大多喜欢口感鲜辣的,比如蘑菇小炒,辣椒五花肉等等。大部分菜有自己的雅名,多数都能和现世的特色菜对上号。素水县身处洛阳附近,菜品种类也算得上是集百家之长。 顾越本以为这是酒楼的常规操作,但当他找了两天休息日,上其他酒楼考察过之后发现,并不,别的酒楼还是局限在当地菜品上,也有从鸿程偷师的菜肴,但口味明显是不好或怎么,基本无人问津。 再说他曾想过的外卖行业。虽然在北秦很有搞头,但还是局限在没有便捷通信这方面了。富贵些的家庭都有自己的小厮,想吃什么支使下人排队买来就好了;寻常家庭吃一次酒楼菜也是难得,自然不会选择外送。有上酒楼定菜的功夫,直接拿着回家就好了么。 创业计划暂时搁浅,顾越也没太沮丧,反正他又不是什么主角,用不着搞一些瞬间就功成名就的操作来让读者看得爽。 这天阳光普照,顾越得闲,拿上这些日子润色完善过的修仙文书稿,上杭豆书局的素水县分局去了。 这是个向阳的铺子,不大,里面有个内间,外面门面摆着书架,都是些时下流行的文学书册,有不少顾越听说过的巨着。 即使是素水县,识字率也算不得太高,百姓看报方式都来源于口耳相传,因此铺子里门庭冷落,只有个小二模样的人躺在摇椅上,用一本书扣着脸,熟睡中。 顾越走近看,那书叫做《杜甫传》。 “老板?”顾越恭敬道。 “嗯?”书下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应答。 “小人名为顾越,是来书局投稿的。”顾越说道。 “哦?什么类型,我书局不收酸腐诗文……咦?”小二把书从脸上拿下来,露出一张眉眼锋锐精致的脸。他打量着顾越,眼中有些兴味。 顾越无语。 该说是你杭豆书局的招聘标准里有颜值这条呢,还是这世界的天道把人当傻子? 店小二这张脸,要不是他知道世界主角乃是顾栩,都要以为这是什么主角了。 不要太明显吧? 你这张脸就差写上几个字了,“我是重要角色”! “拿来我看看。”小二、或者说店老板伸出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头有明显的茧子。 “是修仙文,另有我杜撰的世界未解之谜几则。”顾越交出书稿,“您认识我?” “不,只是你这形象就不像是个能写文章的人,故而我觉得今日应当有些收获。”店老板笑道。 顾越大概明白,应该是因为他魁梧身材和额头疤痕。 他前台传菜,那些等急怒骂的顾客看见他就不敢吱声了。 店老板细细看过,漂亮的凤眼一扬,饶有兴趣地看顾越:“请后面叙话?” “好。”顾越心里有底了。 店老板走到门口,挂了暂时关张的门牌,一块块装上门板,屋里便暗了下来。他带顾越走到后屋,后面是个平平无奇的房间,只有一张书架和一副桌椅。 店老板握住花瓶,转动,书架打开,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密室。 第40章 苏帧 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顾越目瞪口呆,这是要干嘛?投个稿而已,还要进密室? 不是要杀人灭口吧! 但是那些稿件又不是完整版,而且顾越不觉得自己的本事大到能让人杀人夺宝。 多大面子啊? 顾越跟店老板进了密室。只走过一截向下的楼梯,就来到一间装潢雅致,灯火通明的屋子,店老板请顾越坐下,从一边的泥炉上取热水,泡了一壶茶。随即自己也舒适地靠在太师椅上。 顾越坐下。看着那红木基底,上覆方正粗布靠垫的椅子,越看越像是新中式沙发。 “我是苏帧,素水县杭豆书局的当家人。”苏帧剥橘子,“你虽在文采上略微逊色,但落笔颇有巧思。修仙此文暂可放入副刊连载,观看效果,这未解之谜,我想可直接登报,定然很受欢迎。” 顾越点头,心里吐槽。你当别人不知道杭豆的东家叫镇苏杭吗? 还苏帧。 但也不是百分百确定,顾越脸上没露出什么神情来。 也有些感慨,怪不得抄袭融梗的作者那么吃香,巨人的肩膀真是好站。 他只是效仿现世火爆的伪科学丛书,什么世界未解之谜啥啥的玄乎拉碴的模式,考据了一些北秦地理志、北秦精怪图和山海经,再创作出一些魔幻小故事,居然就这么受青睐? 他当然不打算照搬,多没素质?而且世界未解之谜的故事也不适用北秦。 “能说说你的创作思路吗?”苏帧问道。 顾越早有准备,他照实说:“时下人都爱八卦,无非是需求些生活之外调剂的乐子。加以杭豆书局近几年火爆,愚民见少,人人觉得自己广博……如此这般……此类打着格物名号的文章应当受人青睐……如此这般……杭豆书局本身也极具权威……如此这般……民众喜欢,口耳相传……如此这般……销量……如此这般……” 一大通话下来他说得口干舌燥,苏帧连连点头,还给他倒茶。 “不错不错,顾先生竟如此有见解,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苏帧笑道。 只是顾越观察许久,也看不出这书局东家是不是和他一样来自现代。 “哦,看我如此不细致,还未请教顾越先生笔名?” “嗯……越顾千山。”顾越说道。虽然直接用本名也并不会被人怀疑,但保险起见嘛。 “好名字。既然你有意投稿到我杭豆书局,那我们来谈谈银子。”苏帧手指搓了搓,很活泼地笑。 一番商讨,定下了未解之谜每篇一百两的文稿费,但质量要合要求。另有杂志销售提成,以及报刊夹页的投票券评分分红,苏帧预测约有每月五百两的进项。 修仙文则少一些,每篇二十两文稿费,提成分红同样,后续视情况涨钱。 另有责任文稿顾问一名,苏帧本人,顾越压力山大,谁知道他是不是东家?可能性很大啊!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到这密室商议?”苏帧不是爱端架子说敬语的,他此时已经重新歪倒在沙发椅上。 “为什么?”顾越警觉。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过了无数种可能,图穷匕见?方便搅基?暗中表白?老乡相认? 一句符号看象限都在嗓子眼了,只见苏帧对他俏皮地眨眼,轻声说:“因为……隔墙有耳。” 什么! 顾越第一反应是左右看墙。 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对,视线聚集回苏帧身上:“天啊,你们的商战这么……” 地道战的架势都摆出来了。 苏帧表情一言难尽。 当然是因为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就发觉有人在跟踪你! 苏帧看一脸傻气的顾越,忽然就觉得没必要告诉他了。 他这个人,要杀他还用得着跟踪下手? 估计是什么人在保护他吧。毕竟他给人的感觉十分不凡:外表平平无奇,内芯却…… 有种熟悉的感觉。 “……没错,是契约保密的缘故。”苏帧自圆其说,“你也不要透露契约内容。” “我懂。”顾越一脸明白,员工不许私下讨论工资嘛。“我的身份也请保密。” “请签契吧。还需要你的路引文书一观。”苏帧把桌上的纸推给他。 “……顾大石?你居然叫这个。”苏帧看着他的路引直乐。 “别取笑我了,我何尝不想风雅些。”顾越无奈,这炮灰命啊。 契约都是准备好的,苏帧填上空白,又增减几条,就妥了。双方按指印签名。 契约一式两份,顾越收好。 “我这处交稿时间宽松,不必着急。”苏帧送他出门。 顾越又讨要了一些北秦风土人情奇闻轶事之类的书册,苏帧做主按成本价卖给他,只花了不到一两银子。 顾越揣着文稿定金和契约美滋滋的走了。 杭豆书局分局也重新开张。 关在外面干着急的兀风见顾越出来,连忙又跟了上去。那店老板机警非常,他居然什么悄悄话也听不见,只知道顾越高兴地进门又高兴地出来了。 大概就是投稿的事吧?但他抱着的那堆书是怎么回事? 顾越回到酒楼后堂,第一件事是找到管事,使了些银子请他帮忙安排一间单独的屋子出来。 本来是六七人一起,顾越从无怨言,工作也认真,没为了他是走后门关系就偷奸耍滑。管事看看他,觉得这人干的还不错,酒楼闹事率都变低了,而且那个报表真是巧思,配合销量更改后的菜单给酒楼多赚了不少银子…… 而且是东家安排来的。 “行!没问题。”管事乐呵呵的就把事办了,把蔬菜仓库旁的僻静独屋指给他。 “多谢多谢。”顾越抱拳笑道。 不是他多事乱花钱,只是原本的通铺没桌子,隐私性也不好,万一给人偷了书稿,他要有麻烦。 当然也有除了他其他六个都是大臭脚呼噜磨牙汉子的原因…… 花钱消灾嘛。 今天一天都没他的班,顾越龟缩新房间里,赶紧研读起那堆杂书来。 …… 小洛村。 秦昭月在此地住了半月了。 期间没有任何人前来寻他,小洛村位于小洛河旁,并不显眼,要走十八弯山道才能到最近的镇子。 秦昭月落水的衣物被吾月姑娘洗净后送回,但已经破破烂烂不能穿了。藏在夹层的信箭完全湿透报废,银两也丢了个干净,只剩两张泡烂的银票,晒晒或许还能用。 第41章 太子 秦昭月没有银子,暂且寸步难行。 吾叶大夫看起来十分精明,照面便看出他的不凡身份,秦昭月不敢把联络任务交给他,暂也没有提起要吾叶给他医治蛊毒的事。 他还在怀疑。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怀疑已经愈发微弱,只差派人前去桂城查明是否有姓吾的医家近几年遭难,一切真相就可揭开了。 秦昭月趁着兄妹俩出门在外,外出探听过消息。小洛村消息闭塞,几乎与世隔绝,但民风淳朴无邪,秦昭月没费什么功夫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吾家兄妹都是十个多月前来到小洛村的,据说当时神色慌张悲痛,风尘仆仆,口音也与当地有别。吾叶救活了当时村长家闭气昏厥的小儿子,因此被村里人接受,划了一处地方给他二人居住。 两人在靠近小洛河的荒地起了屋子,盖屋时请了附近村民帮手。只是囊中羞涩,没付多少银钱,只是免去村里人看诊的费用,还向他们收一些便宜药材,炮制后卖到镇上药铺。 就这样在小洛村定居了下来。 当时秦昭月随水而下,好几个村民和吾月一同看到的,救上岸后,还是吾月指挥众人紧急施救,这才保住了秦昭月的命。 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秦昭月的警惕心淡了。 如果路天云和俞鹄还在…… 秦昭月闭眼。他坐在河滩上,远处有几尾小鱼在滩上搁浅,夕阳光辉下扬起跃动的斑斓弧光。 他是个弄权者没错,可也不是毫无感情。 这两个属下看似只是他的护卫,其实他是把他们当做朋友对待的。 在东宫种种相处,如今想起,实在胸口憋闷,无处发泄。 秦昭宁……不要让他抓住把柄。 当夜出现在野林的黑衣人剑法灵动诡异,招式繁多,但隐有生疏滞涩感,偶尔流露出的正派武学做不得假。 极有……宫禁羽林卫的风采。 二皇子秦昭乐不学无术,母家烂泥扶不上墙,他本人也早已被父皇厌弃,是个胸无大志之人,他没有刺杀自己的必要,更没有可以驱使的人手。 老四老五早就投靠老三,因此无论是何人手笔,都是三皇子授意。 老六老七尚还年幼,他们的母族即便有所图谋,也不应当此时对几个兄长下手,反而容易提早暴露野心。 只有老三。 秦昭月胸口起伏,强压住胸口的一股郁气。 既然秦昭宁已经得知了他的动向,并且直接下手,那么顾氏那个孩子的存在想来也已被老三知晓。 如果被他提前一步找到,带回京城,私自离京这个罪名就要他秦昭月独自承担了。 而如果秦昭宁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他也依然是陪同太后礼佛,且禁足中的乖巧三皇子,暗中出手杀害太子的罪名也无法轻易扣在他身上。 真是……真是稳赚不赔。 反观秦昭月自己,白白折损了左膀右臂意图也被秦昭宁摸得清清楚楚。还私离京城,下落不明,想来这消息已经被秦昭宁报给了太后,如今朝野皆知。 怎会流落到如此地步? 秦昭月与秦昭宁多年争端,从未落于下风,这次却马失前蹄,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怎么会这样? 好在他先前接连算计,秦昭宁在他父皇心中地位早一落千丈,否则真是毫无翻身余裕了。 “青月公子?”吾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秦昭月回头,就见粗布麻衣村女迎夕晖而立,脸蛋微微带汗,臂弯挎着的草编篮里放着一些鸡蛋。 “……吾月姑娘。”秦昭月点头示意。 “怎么了?我见你仿佛……不太开心的模样。”吾月走到秦昭月身边,两人隔着一尺多远,并排在河滩上坐下。 秦昭月看着歪着头打量他的女孩。 青葱水嫩的年纪,一双乌黑纯澈的眼睛,似乎略带愁绪。但仔细看去,只有夕晖的光泽和他自己的倒影。 “没什么。”秦昭月已经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我兄长说,胸有郁气,当要好好抒发才行,否则损伤肝脏,对身体不好。”吾月不看他,捡起石子投入河中。 “对了,你那天就倒在那个位置,有块大石头的地方。看到了吗?”吾月笑道。 秦昭月看着那里的河滩,水流潺潺,没有丝毫痕迹。 “……我有一个兄弟,他自小和我不太对付。”秦昭月说道。 “那我不懂得,我与兄长一直关系很好。”吾月托着脸蛋。 “我想要的东西,他总是拼尽全力来抢。”秦昭月说道。 “你很喜欢的东西吗?”吾月问。 “是我一定要得到的东西。”秦昭月淡淡的。喜欢?谁会喜欢,谁又不喜欢呢? “那你抢过来就好了呀,抢到手里,他怎么有办法呢?”吾月说,“还是说,他和你抢夺这件东西的行为让你伤心了呢?” “我不伤心,我们没什么兄弟感情。”秦昭月摇头,“只是他因此伤害了我非常重要的人。” “那你揍他一顿不就好啦?你是兄长,要教训弟弟总有由头的。”吾月笑道。 “……是个好办法。”秦昭月笑了一下。他也是这么想的。 “我会让他亲自给被他伤害的人道歉的。” …… 夜班忙到半夜,终于到了宵禁时间,街上几乎是一瞬间不见人影,只剩各家各户亮着的星点灯火。 顾越关上酒楼后院的门,打了一桶热水到屋里洗澡擦身,把浑身混合的饭菜香味洗掉。 换衣回到小屋里,顾越整理了一下文稿,就打算睡了。 躺在床上,顾越闭着眼,有点想念每天晚上抱着手机熬夜看网文的日子。 他不由得在脑袋里算账。 文稿的钱他刚签契时还不觉得太多,如今和他的原本私产比起来,真是一笔巨款。 大概只需要写上三四年,他就能在素水县买一套三进院子了。不过现下不是现世,倒也不用急着买房,看顾栩以后怎么办吧。 顾越警醒。 他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就这么几天,就几乎快要习惯了在素水县的打工生活,顾家村的田地和院子几乎都要被他抛在脑后。 无法,他自小就没有家的概念,除了大院,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长久又安心的住下。 还有顾栩呢,小孩子就那么被他扔在柳犁镇不管了吗? 顾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42章 机会 素水县虽然好,也有他长期发展的路子,但学武又不是短时间就能学成的,叫武馆跟着他走,不太现实吧? 还是得想办法回柳犁镇才行。 顾越闭着眼,想着顾栩,也想着柳犁镇那条十字街的各色店铺,一个想法慢慢在脑袋里成型了。 …… 第二天早起,顾越起来吃早饭。 他没去和伙计们凑堆吃工作餐,而是揣了些铜板上街。 酒楼生意好,但不卖早食,因此有不少流动摊贩把挑子放在酒楼门口,卖些包子饼粥之类的小吃。生意还行,大户人家的下人、做别的营生买卖的人、还有在城外田地做活的农人都会过来买些。 顾越手里拿着个碗,蹲在一处挑子旁边喝着。 这东西很像是后世的胡辣汤,但口味微甜,有一些白菜萝卜丝,且用的是粗面,口感略微粗糙。 甜口胡辣汤?很怪,但是五个铜钱一碗呢,顾越一点儿不想浪费,都喝掉了。 拿着空碗,正要和挑挑子卖粥的老板攀谈,就忽然见四周的小贩忙乱起来,互相大声招呼着,收起桌椅碗筷胡乱塞在挑子里,拔腿就跑。 怎么事儿? 有城管? 北秦当然没有城管。 顾越往街头看去,只见几个背着手的少爷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往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一打和顾越外形差不多凶猛的小厮。 见摊贩们拔腿就跑,少爷大喝一声,小厮们拔腿而上,对还没跑远的摊贩围追堵截。 经营甜胡辣汤挑子的是个中年女人,跑得慢些,一下就被抓住挑子,甜胡辣汤撒了一地。 几个小厮手持木棍,到底还是把几个跑得慢的逼了回来。不过也没敢就挡着鸿程的门口,而是在大门一侧,逼得几个小贩跪了一地。 这是干嘛呢? “见着爷几个,跑什么呀?”少爷模样的人歪歪斜斜地站着。 不过顾越仔细看,这些人身上的衣裳虽然看着华贵,但料子着实普通了点儿,有个人衣领还露出来一截粗麻里衬。 顾越手里还拿着那个碗。 他没轻举妄动,回大堂里找管事。 管事说:“前几天就开始了,这几个人不知道从哪儿买了官府的街贩票,说整个素水县的街都是他们的经营区域,要这些小贩交钱给他们。” “那这街贩票是真的吗?”顾越问。 “倒也是……在咱酒楼门口闹事,我能不去问问?确实有官府大印,但是也没说就得给这帮人交钱,估计是有些关系。” “他们就图这些人交点保护费?不尽然吧,能收来多少,生意都给人搅黄了,一天收的钱够这群汉子吃一顿吗?”顾越从门板缝往外看。 “按你的标准,不够。”管事打趣他,“我听说……小道消息哈,这人背后的东家就是西三街的早点铺子,但是贵,没人吃,所以才来撵这帮小贩的。” 管事声音压的很低。 顾越点头,心里有数了。 他是没那本事教训能和官府勾结的人,他还没活够呢,顾栩也没成长起来。 不过是个机会。 他从鸿程正大门施施然走出来,往那堆人那里过去,挤开外圈围着的小厮,把碗还给地上跪着的大娘。 “大娘,怎么碗也不要啦?” “你谁啊!别他娘的多管闲事!”那少爷立刻大叫。 顾越看这架势,顿时觉得这人估计也不是真少爷。真少爷哪有叫嚣的?都是小厮做这个。 “没看见我从哪儿出来的吗?”顾越头一昂,站直了。不过他近来越长越白了,额头上的疤也淡了点儿,看着没那么吓人。 “怎么着,影响了贵酒楼的生意?不能吧,这不偏着地儿的么?”少爷似乎跟管事交涉过,以为还是为这事来的,语气没那么强硬。 “噫,可您这大吵大嚷的,过往贵客一看,以为咱们程侯府欺负人嘞,谁还敢进来?程侯府,知道吧?看您眼生——” “知道知道,怎么着,恁这意思是,要护着这帮欠钱不还的人了?”少爷从袖子里抖出文书,“官府盖章嘞,街贩票,他们这几个人在俺地界上卖东西,就得交钱!” 顾越接过那张纸,眉头紧皱。 真是官府大印的文书,把这几条街的管辖权交给一个姓杜的人了。 几个小贩希冀地看着他。 “兄弟,可你这光天化日手持棍棒在我们鸿程门前堵人,也不太好吧?”顾越过去勾住少爷的肩,把自己的大胳膊搭在他身上。 “要是这几个东西识相些,早早滚出我们的地盘,也不会有今天这场面。”少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但也没把顾越甩开。 顾越摸出一粒银子,塞给少爷,当然几个小贩看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得,你日日过来堵截人家,总要给个考虑和选择嘛!” 后面这句压低了声:“咱都知道你东家到底是谁,也不是秘密了,到时候闹大了不好看不是?程侯府虽说隐退了,可这些事,往大了就是欺压百姓,到底也不会不管的,你说是不是?” 少爷脸色有点犹豫:“……那你想怎么办?” 顾越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少爷脸色稍微好了点儿,连连点头。 “哦——倒也是个法子。行了行了。”他甩开顾越的胳膊,对那几个小贩呼喝道:“看在这位兄弟面儿上,这几日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给你们些滚蛋的时间!走吧走吧。” 说着带着一群小厮离开了。 顾越赶紧把小贩们扶起来。 都是中老年人,一个个看着也不是很富裕的模样,对顾越感恩戴德连连道谢。 “别别,别这样,我不过是解决了一时的麻烦罢了。”顾越拦住。 几个小贩又愁眉苦脸起来。 “这位大人,听你好像和程侯府有些关系,能不能请侯府出面……” “哎呦。”顾越赶紧摆手,“我哪和程侯府有关系?我就是酒楼跑腿的。” “那可怎么办……” “难道真要闹出人命才行吗!” 这群小贩都指着卖早点赚些银子的。 “我看如今形势,你们是背后没有依靠才叫人如此欺负的。”顾越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 “都是普通小民,哪有依靠啊?没那个命。” 顾越想跟他们说自己的计划,但刚张嘴,就先闭上了。 无他,想起一句话来。 第43章 加盟? 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大家先回去想想办法吧,看今后要怎么办,能找到关系最好。”顾越说道。 小贩们谢过顾越,捡起自己东倒西歪的挑子,愁苦地离开了。 顾越进大堂和管事说话。 “你看,咱是不是能开拓点新业务,比如早餐?”顾越指了指门外,“我这几天吃下来,感觉有几家的饭食还是不错的。” 管事看他:“大石啊,生意上的东西,最忌讳的就是同情心泛滥。” “我不是同情心泛滥,我想早餐的事儿很久了。” “那边西街开早点铺子,咱们也开,这帮人只会活的更难。”管事说,“弄早点要新雇人手不说,各种配置也要跟上,你意思难道是去向他们买?那东西干不干净谁知道,吃坏了肚子还是咱们自己的责任。” “要不说您坐上管事位置呢!这想的就是周全。我意思是加盟。”顾越拉着管事在一张桌前坐下。 “哦?” “呃,也不能这么叫吧?意思是重新雇人就不必了,外头早点摊子的大叔大婶,起早贪黑惯了,叫他们做早点正合适。” 管事喝了口白水,听顾越继续说。 “但是做要上咱们后厨来做,过程透明,要他们仔细净手什么的,材料也是咱们准备。招牌就不必挂酒楼牌子了,我意思是弄好听一些,打个给困难小贩再就业……就是扶贫济困的名头,另支一个摊子。当然,口味还是得把关的。” “……听起来可行,但这要公开过程,岂不是要透露秘方?他们怎么肯?”管事皱眉头。 “他们不想透秘方,无非是怕被人偷去另起炉灶,他们自己就在这酒楼做活,也不那样担心,咱们起个契约,没有什么过错的话多少年内不能解除雇佣加盟关系。”顾越说,“咱们程侯府的产业,本也做不出拿了人家的方子就抛弃人家的事儿吧。” “那倒是。”管事还是皱着眉头,“万一销量不成呢?” “哎呀哥,你想啊,那新开的早点铺子都要使损招驱赶小贩了,无非两点,一个是早点这块的确有利可图,他们宁愿打点银子也要弄来什么街贩票;第二个就是这街上小贩东西确实好吃。我证明,有几家好得很,我看这半月客流也稳定。” “我倒是能支持你,不过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说动侯夫人才行。”管事点头,“那些小贩指不定要出什么高价来……” “您放心吧,不用几天,那早点铺子就要来招揽了,定然压价。到时候您先看准那几个口味好的,然后……” 顾越比了个“挖”的手势。 “哦!”管事豁然开朗,他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大的酒楼管事呢。 “我现在去找侯夫人说说这事,争取能办下来。”顾越起身。 “又趁机躲懒?去吧去吧,你好好说说,我感觉能行。”管事笑着赶他。 顾大石这么精明了?管事看着他的背影感慨,当年他的混账事他也有所耳闻呢。 …… 顾越很快到了程侯府,这次还是从侧门进,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厮,看了他一眼,就进去通报了。 等了有半个时辰门才打开,这回当然没有家丁呼啦啦出来围他,来的是个小丫头,看着就是内宅伺候的模样。 “请。”小丫头头前引路,顾越目不斜视地跟着,保持视线在人家发髻以上。 这次却没进前院,小丫头一路领着他,往内宅方向走去。 顾越见状,暗道不妙,停在一道门前不肯往里走了。 “公子?”小丫头疑惑地看过来。 “这不好吧,前方似乎是内宅了,我一个未婚男子怎么能进去?不不不,已婚也不好进去。”顾越忙乱地说。 小丫头掩嘴笑:“您别惊慌,这还没到内宅呢,现下带您去老太太见客的三福堂,不在内宅里。您放心吧。” 顾越松口气,他好怕做错事,更怕一步一个考验。 要像随手捡起面试房间地上的纸团那样谨慎…… 穿过一道影月门,进了正堂。这间屋的摆设华丽许多,室内宽敞明亮。 一个头发雪白,脸色红润健康的老太太坐在主位小榻上,一侧坐着侯夫人。 顾越赶忙上前行礼。以顾大石的晚辈身份跪拜在地,给这位亲姑奶奶磕头。 “顾大石见过老夫人。” 顺便给侯夫人也行礼,反正他是山野莽夫,行不对也正常。夸了几句老夫人精神矍铄之类的吉祥话,就见她笑容更深了。 “快,快扶起来。”老夫人挥手,声音稳重有中气,是那种一看就能活一百多的有福之人。 一边的守着的婆子上前扶顾越,让他在搬来的小凳子上坐下。 “听如虹说,你变化很大,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的确是变了。”老夫人眼圈有些红,手掌合住佛珠,拜了拜:“如此一来,兄长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侯夫人脸色有点臭,想是被老夫人揭穿她给顾越说好话,有点尴尬。 顾越礼貌微笑,他不太理解别人的亲人对别人的感情,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坐着一言不发。 “你早些年那混账的模样,实在叫我担心极了……”老夫人伤心地回想过去,婆子在一边递手绢,侯夫人也低声安慰着。 “如今看你这样,我真是心里舒服,你这孩子,唉……” “老夫人,大石在酒楼做的着实不错,他那天贸然上门,我怕气着您就没让他见。”侯夫人笑着说。 “夫人这样做是应该的,之前我确实叫老夫人操心。”顾越点头。他挺高兴,就等你夸我呢,一会儿也好说自己的计划。 老夫人只是看着年纪大,但是思维清晰,言语逻辑通顺,一点儿也不糊涂。回忆了一番她幼年与顾大石亲爷爷如何相亲相爱的故事,又象征性教训了顾越一些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叹口气,看他的目光里满是慈爱。 “你不犯糊涂,我这做姑奶奶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有什么事,都会尽量帮衬。”老夫人笑眯眯的。 “我们两家是血亲,互相帮着是自然,多谢姑奶奶关心。”顾越回答的很乖。 这就是普通人见长辈的感觉吗? “你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侯夫人问道。 “是有些事。”顾越回答,但没有立刻就说是什么。 果然主位的老夫人笑眯眯说道:“是酒楼的事吧?我年纪大了,就不在这里掺和了,如虹,你和大石好好说话。” “是,老夫人。”侯夫人站起来恭敬地说。 顾越也赶紧站起来:“姑奶奶多保重身体。” 第44章 试试 老夫人也是人精,刚刚才说了要帮衬顾大石,现在赶紧离场,也是为了顾越万一提出什么离谱要求,好不打方才的脸。 顾越肯定不会在乎这些,他和老夫人没什么感情,人家肯帮着自己就已经非常仁善了。三代的孩子了,不管不顾也没人说她一个出嫁多年的老太太什么不好听的话。 待老夫人离开,顾越和侯夫人重新坐下。 顾越大概说了说酒楼门口发生的事和他的想法。当然没有漏掉那些建议,并且套了几层甲:“当然,我没实际做过经营酒楼这种事情,这个想法也是先看那些小贩可怜,然后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来。有什么不成熟的地方,夫人您当笑话听就行了。” “嗯……你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鸿程的入项已经颇高,再添上个早餐营生,恐让人眼红。” “咱们是加盟制度,会眼红生意的小贩都归在咱们酒楼名下,怎么眼红?至于不要的那些,想来本身生意也不会好。”顾越耐心和她商量。 “这岂不是和那持街贩票的人对着干?虽说我侯府并不怕事,可还是要少招惹事端为好。”侯夫人叹息,“你这想法的确新颖前卫,我觉得很有些搞头,只是那早餐街的老板背后是何人暂不清楚,有风险……” “什么风险?” 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穿着书生青袍的年轻男人走进了屋子。看见顾越,他先是皱了一下眉,随后很快松开,似乎是想起什么释然。 他向侯夫人行礼:“母亲。” “这是府上二公子。”侯夫人笑道,“阿渚,这是顾大石,你奶奶的侄孙,你当认识的。” 程渚抱拳,脸上神色已经平和下来:“大石兄弟,好久不见了。” 顾越赶紧也回礼:“二公子。真是惭愧。” 具体怎么惭愧也不用再说一遍,意思到了就行。 程渚是侯夫人培养的经商方面的接班人,他大哥更圆滑,因此以后预备做官的,整日在府中进学。 “母亲在说什么?可是酒楼的事?”程渚坐下来问道。 “正好,阿渚近来要试着接手家里产业了,大石,你说给阿渚听听,看他是个什么意见。”侯夫人很高兴。她觉得这事能办,但风险有些大,多个人做决策也是好的。 顾越于是又说了一遍,还加上对刚刚夫人那些疑问的回答。 程渚沉思。 顾越也不是很着急一定要办下这事,只是有侯府在前,他后面进行自己的计划就顺理成章些。 “母亲,我是这样想的。”程渚说道:“挣银子的事倒是其次,这事却可以借来给我侯府造势一番。” “哦?”侯夫人很感兴趣,顾越却一下子听懂了。 北秦皇帝在继承人这方面有点晕,但很勤政,也挺为百姓考虑,很重视官吏欺压百姓、为官作风不好的问题。 侯府没有实权,但明摆着是侯府,当年落在素水县也有世家和官府平衡互相监督的意思。 今日这事,显然官府是有些责任的,随便给出了什么不在律法规定里的街贩票,还导致小贩们被责打收取保护费,这事往大了说,县令几个可是会狠狠受罚。 而侯府,经商同时想买个官来护一下自家官路,有什么是比素水县本地的官职更合适的呢? 顾越在场,程渚说的很隐晦,如果顾越手里没有剧本,可能就完全听不懂深层的意思了。但侯夫人显然明白了。 “如此说来,此事倒真是可行。”侯夫人点头。 “儿子立刻叫人着手调查此事,如果那早餐铺背后的人不是大有来头,那此事我们便办下了。”程渚笑道。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侯夫人看了顾越一眼:“既然是大石给咱们出的这个主意,那这事,大石,你就跟着管事一道办吧。” “多谢夫人!”顾越起身行礼,他挺高兴,心里有预期。 虽然这事办下来,他回柳犁镇找顾栩的计划又要往后推迟,但有些经商经验后不至于回去两眼一抹黑。 “记得,要办的热闹,人尽皆知,但是又不能明着得罪那早点铺老板。”程渚叮嘱道,他有点担心。 “我会转告管事。这次的事还是他主导,我在旁打下手。”顾越笑,他知道自己0经验,肯定不会胡乱抢功,万一办砸了咋整? “好,你是明白人。”程渚信了顾大石的改变,看他的眼神也亲切了一点,这可是亲戚啊,而且脑袋看起来还挺好用。 顾越离开了程侯府,马不停蹄赶去鸿程酒楼,和管事汇报好消息,并且把二公子的交代也告诉他。 管事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人精,怎么会不明白二公子的打算?当即大手一挥,让小二写告示贴在店里,附近也张贴一些。 这些告示在管事监督下用了些春秋笔法,看起来只是招募厨子,不细品是看不出端倪的。 那边早点铺老板约莫中午才得到消息。 他没当回事,倒有点奇怪:“鸿程酒楼现在在县里招厨子了?他家招牌不就是北秦各地名厨特色菜吗?” “后厨有帮厨倒也正常,而且厨子们定要收徒弟传承的嘛,他们最早一个厨子也做了二十来年了吧?”说话的是那个假扮少爷的。 “不管他。你刚刚说,招那帮老百姓来做饭的主意是你想的?”老板问,本来他也不觉得鸿程酒楼会雇那些小摊贩当自己大酒楼的厨子。 “当然啦!”假少爷凑上去,“老板,您不觉得这正好?咱也不用费劲养那帮干活的了,这帮小贩被人逼到绝路,那不是给点钱就跟着跑?” “但是你不刚刚撵过……”老板脑袋没转过来。 “嗨!谁知道咱铺子和那几个坏少爷什么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假少爷挤眉弄眼。 “那几个穷酸老百姓想不到?”老板表示怀疑。 “就他们那脑子,能想到早想到了!”假少爷说。 “……好!你再闹他们几天,然后我亲自出手,把他们拿下!”老板一锤掌心。 第45章 加盟餐饮品牌 顾越正给管事讲品牌的概念。 “您听过那个捞月火锅吧?还有杭豆书局,这些东西就叫品牌效应。”顾越说道,“以前可能这招不太好用,因为各处消息闭塞。但是如今不一样了,杭豆杂志总是登载一些京城流行的吃喝玩乐的东西,这些文章跟着报纸流向各地,就等于建立了权威的品牌。” “这样,老板想要在新的地区开设分店,就不用再经历前期的巩固,直接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 “原来如此。但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模仿?分店未曾开在某地,某地却出现许多打着这家旗号的店铺。”管事连连点头。 “目前还没有那么多人意识到可以仿冒品牌,因此这现象虽有,但也罕见。等以后这种事情多起来,那些背后有人的品牌商家自然会想办法让臣子们上奏,要求保护知识产权的。” “不错,的确如此。”管事连连点头。 “所以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借着这次弄早餐加盟的事情,顺势建立一个类似捞月的品牌。人人都知道这品牌背后是程侯府,然后我们便能借品牌做些扬名的善事,间接给程侯府好名声。” “好,好,是个好办法,你和夫人说过了吗?”管事看起来很兴奋。 “说了,她觉得可行。”顾越笑,他肯定第一时间把这可能的功劳揽给自己啦。 “好!我回去和夫人商量,这品牌叫个什么名字合适。”管事站起身。 这几日,管事的心腹们已经暗中找人,给看中的几个小贩传了消息。 大意是,酒楼有意与他们谈餐食上的合作。这样即便有胆小的小贩,也不至于叫那早点铺老板吓唬几下就和人签契,毕竟鸿程大酒楼和不知名的铺子老板,傻子也知道谁更可靠。 顾越私下和那卖甜胡辣汤的大娘交涉过了,得知那甜汤是用她家里一种做玉米面的手法做出来的,出来的粉细软像白面,但又跟白面完全不同,掺水就成了浆糊一样的东西,配上佐料十分香甜。 这应该就是玉米淀粉了吧? 顾越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么低技术的普通东西上给他钻空子。 这地界还没有听说有胡辣汤这样的美食,兴许是叫别的名字? 顾越把大娘压下了,本来她的甜汤也没被亲自来品尝未来菜单的侯爷看中,无他,口味上还是寡淡了些,百姓自家有许多替代,不一定就要出来买着吃。 小贩们又被假少爷带人吓唬了两次,已经是气氛低沉,生活无望。 家里地址都叫人打听清楚了,他们能去哪里?除非今后再不卖早点了。 卖甜汤的鲁大娘关上破旧院门,挑着挑子回到家里。 她的男人和一双儿女都在推磨磨玉米面,院里放着一些大盆,里面是淡黄色的面汤,底下已经沉积了一层乳白色的粉。 “君梅,咋样了?”冯老实赶紧拍拍手站起身来。 “今天那几个杀千刀的又来撵人!”鲁君梅呸了一口,“差点动手把杜叔打了。” “这咋行!不中,咱得去报官!”冯老实特别生气。 “咋报官?人家的文书都是官府发下来嘞,人家合着律法!”鲁君梅从挑子里拿出碗和被棉花包裹保温的汤罐,里面剩了不少。这几天叫假少爷搅和生意,一百文也没赚着。 “那可咋弄……”冯老实长长叹气。他也出去做工赚钱,但是挣得不多,以前靠卖早餐还有点收入,如今家里肉都快买不起了。 “我今日听说。”鲁君梅犹犹豫豫的,“一块卖油条的老刘,鸿程的老板派人找他去了,问愿不愿意上酒楼里头干活……” “那多好的事儿啊!”冯老实很着急。“那老板找咱家没有啊?” “没……倒是他们酒楼一个跑堂的,说想着自己单干,问我啥意思。”鲁君梅说,“不过老刘他们那意思,去鸿程酒楼也不是就直接去了,人不给开工钱,照每天卖的份数给算分成。” “这算啥?要是卖不出去,咱不得赔死?连工钱也捞不着!”冯老实呆住了。 “我也整不明白啊!那跑堂的倒是说清楚了,也不是看咱的汤好喝,就是觉着那个叫啥、口感、口感不错,想要咱一块干。” “那、那他跟酒楼啥关系啊?”冯老实肯定倾向于酒楼。 “他说了,就他自己和他儿子,跟酒楼没关系。”鲁君梅叹气。 “那咋干?”冯老实表示怀疑。 院门被人敲响了。 “谁呀?”鲁君梅把碗放在灶台上,拍了拍手去开门,“老刘吧?” 院门打开,一个胖胖的人站在门后。 早点铺老板穿了身精致绸缎衣服,满面红光,两手交握。 他笑道:“你就是卖汤的大娘吧?嘿嘿,我是街口新开张那家早点铺子的老板,我叫吴三福……” “是我,啥事儿啊?”鲁君梅看着他,心里一阵紧张。这鸿程酒楼的人? “今天来是有笔生意想跟你们谈谈。”吴三福说着,脸上不可避免带了点傲气。 这是鸿程的人吧?咋打着别人早点铺子的旗号?鲁君梅和冯老实对视一眼。 他俩有点紧张。当时那个早点铺子刚开张的时候,他们这些小贩着实紧张了一阵子,生怕生意被人抢去。不过几个月下来,上他们那儿吃早点的人反倒多了,听食客们的意思,好像是那个铺子东西贵又不好吃的缘故,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您请进来吧。”鲁君梅对着这种小老板模样的人,不由自主有点气短。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嘛。 “是这样的……” …… “二百文?!”鲁君梅和冯老实齐齐叫出声。 “没错,每月二百文钱,把你们做好的早点送到我铺子上。若是卖的好了,再多给一百文的奖金。”吴三福喝着鲁君梅家里的茶叶。 “吴老板,我们自己摆摊挑挑子,一个月也有二两银子开张,您这每月就给二百文,实在是少了些吧……”冯老实说道。 “唉,你们怎么不明白呢!”吴三福把手里的茶水重重一拍,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这是救你们!” “救我们?”鲁君梅一脸疑惑。 “这几日,有几个纨绔一直找你们的麻烦,是不是?” 第46章 捡漏? 夫妻俩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这也不是秘密,那帮人闹腾的人尽皆知,又没人敢出头,几乎每个小贩都被抢了有一两银子的摊位费。 “那几个人,我略知道些他们背景!”吴三福神神秘秘的,脸色很严肃。 “啥背景啊?”夫妻俩紧张起来。 “三皇子都知道吧?他娘家,那可是出了贵妃娘娘的京城世家!家主官拜一品,尚书之位,知道啥是尚书不?”吴三福斜着眼看他俩,这话他轱辘着说了好几家了,语气愈发纯熟,吓人得很。 “尚书是啥呀?”冯老实人如其名,已经紧张的不得了了。 “直接和皇帝说话管事的人!弄死你们,还不是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们活腻了,敢和他斗!”吴三福吹胡子瞪眼。 “什么?!”夫妻俩大惊失色,“他、他那么大的官,干嘛和我们县里卖饭的老百姓过不去啊!” “尚书肯定是没空管你们,但那几个纨绔背后就是尚书啊!你要是彻底惹毛他们,只消打个招呼,这县里就没有你们这一大家子人了!”吴三福狠狠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睛。 “那、那我们以后……” “你们要么换个地方做这营生,要么就……唉,我就发善心收留你们。”黑脸唱完了,吴三福开始唱红脸:“你们也知道,我那早点铺子一直生意不好,思来想去,估摸着还是没什么经验,比不得你们这些老手艺人。” “我本想回老家去求那几个老字号的师傅来铺子里做工的,这不,县里就出了这种事儿。我就想,反正你们的生意也做不成了,干脆我就收了你们的饭食,放在我铺子里去卖,这样岂不是十全十美?” “可吴老板,你这给的价钱,只比我们材料的钱多一点儿啊?!”冯老实急道,“难不成,你那些老师傅来了,也是这待遇?” “嘿嘿,兄弟,别怪老哥说声不好听的 ,你们虽说也在县里做了几年,可毕竟毫无名气,连当地名吃都算不上。我请老师傅过来做工,至少有个宣传的由头,你们呢?你们能带来什么?要是东西卖不掉,我还得找人处理,这风险可都是我担着呢!” 吴三福眼睛都笑得挤在一起。 “这……这……” “你们只管做饭送来,卖不卖得掉是我铺子的事情。”吴三福说,“不管什么行情,这每月二百文是雷打不动的,不会少你们一文!” 夫妻俩对视,脸上很犹豫。 钱太少了。 “这是家里孩子?”吴三福忽然问,“真是可爱,过来,叔叔看一眼。” 原来他们一对儿女挤在门口偷听,叫吴三福看见了。 夫妻俩没拦着,于是兄妹两个就走过来。 吴三福拿出两块饴糖和六个铜板,塞在孩子手里:“见面礼,拿着吧?我看咱们投缘。” “快说谢谢叔叔。”鲁君梅催促道。 两个孩子脆生生道谢。 “养孩子不容易!”吴三福长叹一声,不说话了。 夫妻俩眼神交流,一时也没个定论,场面安静下来。 “唉,这样吧!”吴三福说道,“我看两个孩子顺眼,这样,我做主。” 他压低声音:“我就偷偷的,给你们签契算三百文一个月……卖的好,奖金加到一百五。你们可别给旁人说!就你一家有这价钱。” 冯老实表情立刻欣喜起来:“真的啊?谢谢吴老板,我们这就……” 鲁君梅狠狠踩了他一脚,冯老实立刻闭嘴。 “吴老板,这事儿我们还得想想,想想。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您三言两语我们就定下,是吧?”鲁君梅赔着笑脸。 “不信任我?行,我也理解。”吴三福点点头,脸上没啥不高兴的神色。老百姓又不是大傻子,能让他几句话就说动的小贩实在少,他跑了快十家,也就一家人听见他说偷偷多加钱,就欢天喜地定下了的。 “你们考虑,没事!”吴三福大度地挥手,起身欲告辞了,“今天也都说的很清楚了,这契一直有效。咱们啥时候想清楚了,愿意一起干了,就上铺子找我来。吴某今日就告辞了。” 夫妻俩连连称是,把吴老板恭敬地送出门外。 院门关上,冯老实疑惑地问:“你咋不答应他?他都偷着给咱涨钱了!” “你傻呀!”鲁君梅戳他脑袋,“他肯定跟每一家都这么说的!” 鲁君梅比冯老实聪明点儿,要不天天都是鲁君梅在外头卖饭挣钱呢。 “啊?”冯老实cpu烧了,他转不过来这个弯儿。 “洗你的碗去!咱不急,再等几天,看鸿程的老板找咱不。我老觉得这个人和鸿程不是一伙儿的。”鲁君梅说。 “好好,都听你的。”冯老实也知道自己脑瓜子不如媳妇好使,因此也不跟她呛声。 主打一个听劝。 …… 顾越在库房里翻香料。 他想着自己要单飞回柳犁镇,就这么一下走了可不太礼貌,像利用完人家就跑。他有现世的做饭经验,又经常看做菜视频,说不准就能想起几个改良配方来。到时候给酒楼留几道菜谱,做不做出来吧,也不算用完就扔。 几兜香料,都是平时会用的。 如果能找到胡椒就好了。 胡椒和花椒不是一种东西,味道也有差别。现世的胡辣汤加的调味料就是胡椒,这也是它名字由来之一。 在卖汤的鲁君梅那里喝到的汤,除了口味不同之外,口感上已经无限接近现世的胡辣汤了,因此他要是能找到调味料,就能逐步试验,试出现世胡辣汤的配方比例来。 这库房不是酒楼的库房,而是侯爷外出游玩带回来的奇珍异宝的库房。 但为何顾越就这么轻易进来了呢? 因为说是奇珍异宝,其实都是跟吃有关的。 譬如某个美食大师生前用来品鉴各地美食的汤羹……这东西就是普通瓷器,也就侯爷拿它当宝。 还有什么侯爷在南方吃到的奇怪水果的种子,他带回来让人种,发了芽就被北方冻死干死,剩下的放在库房里,侯爷偶尔摸一摸,回忆一下当时的口感和心情。 还有各种香辛料,顾越在其中看到了疑似迷迭香的东西,但都是干草,没有种活的可能。 金手指啊!这怎么不算金手指? 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不过顾越也清楚,这多亏了他冒着风险向程侯府低头寻求帮助,要是他怕腿被打断不来找人家,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至少管事这段时间教给他的北秦律法和酒楼管理的要点,他就是自己摸索五六年估计也想不明白。 要是成功了,这可得给管事包个红包。 第47章 门路! 该说管事实诚还是另有打算?教顾越的东西一点也没留,一股脑全告诉他了。不怕他以后顶了他管事的位置吗? 不过这事也很容易想通,北秦不像现世,公司和员工也不是北秦府上和府上管事的关系。管事打小就是程侯府的家生子,心腹中的心腹,一家老小都指着程侯府发月钱,是最不容易被收买的那种。 顾大石,前科累累,亲缘疏远,才来不到一个月,能撼动管事的地位?那程侯府吃枣药丸。 这也是顾越要单飞的原因之一,顾栩固然占了大头,但程侯府毕竟不是姓顾而姓程,在这个姓氏父权社会,他属于老夫人的秋风亲戚,待久了也不太好。 除非他和程渚关系好起来。 顾越打开装香辛料的小盒子,他已经闻见里面有非常类似胡辣汤的气味。 木盒很小,里面有数十个小包,顾越小心地打开看。 有几片深红褐色的木块一样的东西,顾越闻了闻,应该是某种肉桂。 还有一些干紫菜模样的东西,凑近是一股浓郁的海腥味,想来煮到汤里会非常鲜美。 虾皮,这个很普通,但是看起来品质特别不错。 一些干碎的叶子,味道非常熟悉,应该也是西餐香料的某种。 几个干辣椒。布包打开还有一层纸裹着,用不着打开纸包,顾越就能闻到极其呛人的辣味扑面而来,他用胳膊捂住口鼻,闷闷地咳嗽起来。 “这是夜叉辣椒!”侯爷见他咳嗽,从后面走过来,看了一眼就说,“当时吃一道炒腊肉片,那厨子只切了这么一点儿。” 侯爷比出一个小拇指指甲缝:“然后我就……我就出恭如同喷火,持续了三四天,猛灌了三天菊花茶。然后又拉肚子又喷火……你别想着用这个放酒楼做菜!” “我有个想法啊,表叔。”顾越立马想起了现世的那些整活视频。 “不许有想法!”侯爷叫道,“……不过你说来听听。” 这位侯爷很爱凑热闹。 “咱们用这种辣椒卤点鸡翅膀之类的,十个摆一盘,然后办个活动,一百文一次,谁能一口气吃完十个鸡翅膀,有免单奖励。” “这想法倒有些意思!”侯爷乐了。 “不过听说这种辣椒吃多了可能危及性命……这活动还是有风险的,算了。”顾越当然跟着想起来他看到过的,一个网红挑战魔鬼辣椒结果把自己吃死了的新闻。 “这好办,言明有何危险,再让他们签生死状就是了。”侯爷挥了挥手,自己蹲一边儿寻思去了,自言自语:“不过这就严重了啊,就一个免单,还要生死状,那么奖励的水平要提高点儿。但又不能太高了,否则这十里八乡都要过来挣我们这份钱,到时候死的人多起来,不好收场、最好还是控制一下辣度……” 顾越听他嘟嘟囔囔的,松口气。他挺烦寻思这些东西的,主要是对北秦这时代的风土人情不了解,很多想法不敢贸然实施,怕哪里出问题。 现代诸多活动固然好,可直接照搬是绝对不行的。 顾越接着翻那盒子。 他鼻子挺灵的,下一个小包里,他就看见了自己想要的胡椒。 胡椒和花椒是不同的。花椒,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大多花椒实际上是一个个中间裂开的外壳,中心的花椒籽是黑色光滑的小圆球,偶尔能在水煮鱼里看见。胡椒则是一粒粒完整的胡椒粒,并不只有外壳,通常也不会分开来使用。 这些胡椒颜色发黑,显然是经过一番处理的。顾越放在鼻尖下嗅了嗅,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闻到就让他觉得脖子痒。 他对这东西过敏。顾大石的身体当然不过敏,但他是心理作用。 数量不多,只有一小捧,也许还不到二百粒。而且是处理过的黑胡椒粒,不能种,就算种了估计也没什么成活率。 新鲜东西,没人有经验。 “表叔,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顾越拿着胡椒走到侯爷身边。 侯爷眯着眼看了看:“你看中了这个?挺有眼光,这东西是我在天竺收购来的,天竺人主要用它做一种叫马沙辣的调味粉。混起来实在是不怎么好吃,但这小果子倒是有趣,我也喜欢这香味,因此才弄回这么一点。” 天竺……就是印度吧?顾越感觉很失望。这样的话要大量搞到就难了。 从素水县这位置坐高铁去广东都要六个小时,去天竺,那不得一运运半年? 这么高的运输成本,和他的国民胡辣汤早餐的目标怎么也匹配不上啊! 他总不能去主持现在就引进胡椒吧? 真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怎么了?这表情,跟死了老婆一样。”侯爷重拍他的肩膀。 “实不相瞒,表叔,我脑子里有几个新吃食,正要用到这香料。”顾越实话实说。 “哦?什么吃食,说来听听。”侯爷很感兴趣。 “您是我亲表叔,我也不瞒您,其实我有意回去柳犁镇开小吃铺子,主要是我儿子还小,离不开人。”顾越笑着说,“主要的几个秘方不能告诉您,但是我可以贡献几个别的。” “怎么要走?不是干的挺好。”侯爷摸鼻子,这实诚娃,把不信任他说的这么明显,也不怕得罪人?“不信任你表叔也就罢了,人之常情,怎么还说出来?不怕表叔给你使绊子?” “咱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是极有善心的人,侯爷您肯定也不例外啊!哪怕就是只看酒楼的管事叔,那都不是那两面三刀的。”顾越笑。其实他就是懒得寻思怎么把这话说明白,让他嘴甜夸夸人还行,搞人情世故就真不会了。 “你这小子……”侯爷莫名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这话一说,他就是真有给顾越使绊子的心这会儿也不好下手了。当然他既没有要为难顾越的想法,也不知道什么是道德绑架。 “快说是什么菜!要是做的好,兴许你表叔能给你弄来这小黑球球。”侯爷挺直了腰板,催促道。 什么意思? 顾越愣,然后狂喜:“您有门路?” 第48章 整点好吃的 “哼,你当你表叔张着个嘴就知道吃?快说快说!”侯爷又催。 顾越只是笑,也不说,而是接着把这盒香料都拆出来闻。选定了味道近似胡辣汤的几种,各挑出一点儿放在随身的小包里。 侯爷看着他。其实他也不觉得这乡野小子有什么有意思的菜谱,因此也不是很急。 “给您的这些菜谱都是我为酒楼预备的,看还缺什么品类才补上。”顾越跟着侯爷上屋里去写菜谱。 顾越说了几道汤的配方,两道是他自己找网上教程煮过的老广靓汤,两道是他看过配方但没做的,配方记得也不全,说了具体配料照着配方完整的那两道来。 想了想几道汤还是有些单薄,于是又添上几样甜点。这些都需要牛奶和黄油,是顾越现阶段很难弄到的东西,让鸿程这家大业大的自己研究去吧。 “等等,旁的我都明白,这黄油是何物?”侯爷笔尖停顿。 “呃……也是牛乳的一种副产物,北方蒙古草原上会做这类东西,表叔可去过?”顾越解释到一半,话头就往侯爷这边偏。 他太局限了,他虽然是个现代人,但懂得绝对没有这个爱到处跑的侯爷多。 “蒙古?我倒去过,吃了那里的羔羊肉和奶疙瘩……”侯爷皱着眉沉思。 “就是一种黄色的,凝固的油脂一般的东西,也的确是油,只很少用来炒菜。”顾越希冀地看他。 “我似乎见过这等东西!不慌,明日我就去信问问我在蒙古的友人。你先接着说。”侯爷摆手。 看看,看这人脉! 顾越感慨极了,侯爷近半辈子的见识和交际,可不就是侯爷自己的金手指吗? 遇到他顾越这个现代人灵魂提供的机会,可不就一下子抓住了吗? 顾越又说了烤箱,这东西他家里有,看似复杂,其实就是一个保温箱加上下两根加热管。简陋,但是能用。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能持续加热的箱子,温度要尽量保持稳定。”顾越如此描述道。 侯爷点头。他就爱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换别人来,估计只觉得顾越异想天开,给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暂时就这些,后面我再想到,就告诉表叔。”顾越说。 “你这些鬼点子都是哪里弄来的?我竟都没听说过!”侯爷只看他写出的那几排配方,就觉得这些东西好吃的可能性很大。总的来说,最起码的:口味相近的调料都放在一起,食材搭配也合理。放水果进去煮的那几道汤看似奇怪,但都不是口味独特的水果,可行性强。 “哈哈……都是从前的混账事了,在赌场流连时跟人家聊天,天南地北的事都说。这些菜都是我听来的。”顾越早就想好借口了。 “嗯,不错。你要回柳犁镇开什么小吃铺子?这个能否透露?”侯爷好奇极了,他觉得顾越自己留手的那些定然好吃又简便,不像他手里这些繁琐,只在大酒楼才做得了。 顾越沉思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还是狭隘了。 “炸鸡。”顾越说。 “哦?那又是个什么吃食?鸡肉像饼子一样油炸?”侯爷很感兴趣,“哎,瞧我这嘴,你不愿说就不说了。” “表叔,我刚刚想了想,这炸鸡配方还是告诉您好些。”顾越说道。 侯爷这是真惊讶了:“这是为何?你知不知道秘方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不过一方面我信任表叔,另一方面这配方确实简单,不如我现在就献出来,今后表叔想在酒楼售卖也好,我算是借您的光了。”顾越笑。 侯爷又无语了,这想法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但他发现自己不讨厌这么聊天,他撒手不管酒楼就是烦跟那些食材商你来我往说客套话,话里有话,连环话中话,烦都烦死了。 这顾大石,眼神真诚,言语直白…… 好,很不错! “还有,就是……表叔这里汇聚天下名厨,定然能给这炸鸡提些建议,也省了我试做的材料费嘛。”顾越挠了挠头。 他之前确实狭隘了,多尴尬呀!还直接说不信任别人。 而且侯爷这个人,顾越本能觉得可信。 爱吃的人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你先说说看!”侯爷没立刻表态,但他心里顾越的亲近程度更近了一分。 “就是将嫩鸡肉、鸡翅洗净,用料酒和各种口味调料腌制之后,裹上稀的面粉蛋液和……”顾越卡壳,北秦哪有面包糠? “和什么?”侯爷追问,这做法就很新鲜。 “很难解释,我倾向于是裹一层酥脆的细小面制品。然后放进大油里炸到金黄酥脆,这样外焦里嫩,定然非常好吃。”顾越说得自己都流口水了。 “好。好!”侯爷摸着下巴点头,他没像北秦一般中年男子那样蓄须,据说是为了吃东西方便。“我这就叫老张和老于过来,来人!去叫老张和老于,然后把膳房收拾出来,本侯要做饭!” 于是这一下午,四个人挤在膳房里研究新美食。 期间还叫来了府医,因为老广靓汤里放了一些药材,为了稳妥起见,也怕北秦和现世某些药材名字不同,叫府医看着点儿。 四道汤,一道因为食材有季节性没有做成,一道口感太甜,侯爷和两位厨子评估后决定不放在酒楼,只在家里炖来喝。另外两道都不错,写成正式菜谱送到酒楼去了。 顾越有点惊讶,侯爷居然是会综合消费市场上货的啊? 他看起来只管吃的样子。 几道甜点都需要鲜奶黄油,厨子们先用味道小的豆油代替,然而做出来就是口味更甜的馒头饼,完全不好吃。 其中几样还要区分高筋低筋面粉,北秦没这个技术。而且烤箱也用锅子代替,总之失败的一塌糊涂。 双皮奶是唯一成功的东西,几个人热火朝天做了几十碗,也写成菜谱送去酒楼了。成功品里挑了味道好的给女眷孩子们送去,其余的赏给下人们了。 充实啊! 顾越事业进展大成功,回到酒楼时脸上都带着笑。 那几道菜新鲜有趣,定然不能直接就上到菜单,定然是要营销一番的。至于怎么营销,管事很懂这个,全权接手,叫顾越跟着学。 他已经知道顾越打算回柳犁镇发展了,还有点舍不得,心里一丁点儿芥蒂也没有,简直是倾囊相授。 不说那几道新菜,就是顾越做的报表和看场子的功劳也叫他省心,白头发都少了,简直是一见如故。 第49章 太子咋样了 小洛村。 秦昭月养了半个多月的伤,终于得到了吾叶许可,可以下地走路了。 他其实早就为打探消息偷跑出来,只是吾叶似乎不知,只抱怨他腿伤有所加剧,不应再乱来。 秦昭月能走动的第一日,他就要求去最近的县城。 吾叶言道:“最近的县城是素水县,但离这小洛山有四十里地。这还没算牛车不好走的山路,上下折腾也有五里地远。你这腿只是可以下地了又不是好了,安生歇着!瘸子怎么帮我们兄妹报仇?” 秦昭月只得作罢。 他把这小洛村逛了个遍,愿意理他的人家里是什么情况都问了个遍。 也正因如此,为着秦昭月奇怪的探问家庭情况行为,不少适龄姑娘都蠢蠢欲动。 无他,秦昭月外形俊朗,气质温和,而且似乎是落难贵公子,这样的人家,即使不能成功飞上枝头变凤凰,光那张脸也好看啊! “赵公子……” 倒在地上的姑娘眼泪汪汪,精致的纱裙掀起一点,露出白嫩细腻的脚腕。 秦昭月低头看着她,心绪从沉思中拔了出来。 到底是村子里的姑娘,心思也不坏,尚有廉耻,只是露一点脚腕来引他怜惜。也不会扯开衣裳大喊大叫强要他负责,连眼睛都还算干净纯澈。 他在京城见过比这脏的多的手段,无一不是被人指使,身家性命都抵在上头,手段更层出不穷。 只穿着肚兜欲潜入府邸也就罢了,光是宴会上的酒水,他这些年林林总总,拿到正常酒水的次数竟然不足十分之一。公开指认腹中孩儿是他秦昭月的也有,找一群有的没的证人来作证的也有。 秦昭月看这姑娘,这么低级普通的手段,还真是有点怀念。 “小梅,你回家去吧。”吾月淡淡地说。 姑娘是秦昭月推倒在地的,吾月出现的也及时,没给她半点攀扯的机会。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小梅恨恨地说,眼圈都红了:“不就是仗着你有个学医的哥哥你才能把赵公子留在你家!” “你快走吧。”吾月只是皱着眉头,劝说道,还把小梅落下的装着肉饼的挎篮还给她。 小梅抹了一把眼泪,哀怨地看了一眼秦昭月,爬起来跑开了。 “第三个了,赵公子。”吾月无奈地摇头,看向秦昭月:“我们小洛村总共就六个适龄待嫁的姑娘,就叫你勾走了一半。” 她眼睛弯弯:“果真美人是祸害。” 秦昭月噎住,第一次有人胆敢骂他是祸害。 两个人肩并肩往河边走。 “所以你……”秦昭月忽然很想问,她是何种心思,但话到一半又止住,没说得出来。 “我怎么?”吾月看他。 两个人一阵沉默。 “……你别乱想,我替你解围是怕哪个姑娘不清醒,赖上了你。”吾月笑道,“到时候又要对我盘问一番,倒像是我算计你一般。” 她微微噘着嘴,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如果是你算计,恐怕我真要中招了。”秦昭月也玩笑道。 是不是玩笑呢?秦昭月心知肚明,他带了一分试探的。 就见吾月白皙的脸颊上忽然泛起一丝红晕,那双眼睛躲了起来,秦昭月看不见里面的情绪了。 吾月只留给他乌黑垂发间露出的、一点烧的粉红的耳朵尖。 秦昭月在这一刻承认,他的心被狠狠触动了。 “赵公子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 半晌吾月才回过头来,眼睛依旧平和纯澈,好像把悸动完全藏在了乌黑的眼瞳后面,一丁点儿也不露。 吾月不等秦昭月再说些什么,加快脚步,跑进河边的小院里去了。 秦昭月伸出去一半的手又放下。 他以什么身份开出那句玩笑的呢? 也许是赵青月,也许是他秦昭月自己。 但定然不是北秦的太子,不是皇帝的继承人。 他哪里想过眼前的吾月穿上皇后凤袍的模样?他希望的、需求的,只是小洛村的农女罢了。 甚至不能沾上一点世家的影子,更不能有什么家恨,秦昭月只想要一个纯粹的,在小洛村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吾月而已。 秦昭月,他自己明白吗? 秦昭月只是笑了一下,也随之走进了那间小院。 难得宁静的生活,难得暂时远离了权力的旋涡。吾月又那样……聪慧清醒,就让他享受着吧。 …… 秦昭月在院子里练剑。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再慌张。他从吾叶与村民的口中得知,半个多月前就有禁卫带人在小洛山周边一带搜寻他的踪迹,只是小洛山很大,派出的几队人无功而返。 秦昭月也因此确认,吾叶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吾叶没有乍然听闻外界寻找他的消息,就立刻把禁军带到他面前,这举动让秦昭月很满意,至少确认他不是一个只有些小聪明的人。 说是来了禁军,实际是什么牛鬼蛇神谁能知道? 真的让他们寻到这个小院来,恐怕就不是迎接太子回宫的车驾,而是送命的刀。 既然他皇帝老子已经知道了他失踪的消息,那就索性把事情闹得再大些,也好让他父皇看一看这朝野之中究竟有多少盯着他龙椅的豺狼虎豹。 而他秦昭月,拖得够久,皇帝的气在那些趁乱提议动储的人身上发泄的差不多,他回去就是失而复得之喜,而不会太追究他私自出走的事了。 他拿着代替长剑的木棍,一招一式向下进行,只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耳力极好,忽然听见原本静谧的村子忙乱了起来,有杂乱的脚步声往这边跑来。 “赵公子!”“赵公子!” 院门被人大力推开,几个表情慌乱的村里青年挤进院子。 “怎么了?”秦昭月眉头紧皱。 他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几个气喘吁吁的青年呆愣一下,要往前凑过来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就站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吾先生叫我们赶紧回来传话,拜托赵公子带着吾月姑娘赶紧离开!” “对对,快走,那些人在路上,很快就要过来了!”几个青年一脸的急色。 “我兄长怎么了!怎么叫我们快走?!”厨屋的门帘一把掀开,吾月冲了出来,抓住最前面青年的衣襟:“你们不是今天和他一起出去卖药材吗?” “是、是那个……”青年被吾月不同以往的模样吓住,结巴起来。 吾月眼眶急的泛红,连声催促:“快说呀!” “就是年前那个周员外,他今日抓了吾先生说他上次吃的药治死了人……” “吾月姑娘别问了,你快跑吧,他们要你抵换吾先生的命,吾先生让你快离开!”落在后面的青年喊道。 第50章 太子在素水县 “不,我不走!”吾月咬着牙,“我不能这样抛下我兄长!” 院墙外面传来喊声:“他们快到村口了,快点儿啊!牛车备好了!” “赵公子,你快点带吾月姑娘走啊!”几个青年纷纷转向秦昭月。 他们都喜欢吾月,即使这一走大概率就要与这赵青月定下,他们也不愿叫吾月落在老员外的手里。 至少秦昭月看起来是个君子。 秦昭月很冷静。 他性格并不多疑,但也不会就这样匆忙遵从旁人的决定。可他也不愿让吾月真的抵给那什么周员外换吾叶活命,吾叶固然可能想办法救出她,但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恐怕要几年才能做到。 带走吾月并非不可,秦昭月同样不想和敌我未分的人就此对上,他转而看向吾月,就见姑娘竟已经冷静了下来。 眼圈还湿润泛红,但表情已经冰冷坚韧。她转看向秦昭月:“我不走。赵青月,我知道你有强行带我走的能力,但我要救我的兄长。” “你如何救?”秦昭月笑了。他觉得这个姑娘真是特别的……对他的胃口。 “今日之事是那个周员外要谋算我,因此我兄长必然没有治死人。”吾月说,她定定地看着秦昭月:“赵公子,人已经快要到了,我知道你不想惹麻烦,但你却没有走。” 秦昭月笑容收敛。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我?” “是。” “如果我不管呢?”秦昭月问她。 “你会管的。”吾月回过了头,不再看向他。 太聪明了。秦昭月此刻真相信了他们兄妹是什么南方城池的世家后代,这份胆气和智慧,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 “那小娘们儿在哪儿?滚!滚!” 外面一阵嘈杂叫嚣声,几个报信的青年有的堵在门口,有的被拽出去,堵门口的也很快被来人带来的小厮抓着推开。 一帮人挤进了院子。 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家丁服装,看起来整整齐齐。为首的是个穿绸缎衣服的管事模样的人,他在小厮身后大摇大摆进了院子,一眼看到了挺拔站立的吾月,顿时眼前一亮。 “吾月姑娘,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管事眼里冒着精光,绕着这方简陋的院子走了一圈。 “你哥哥治死了周员外大人家里的人,本该偿命的。不过周员外心善,愿意用你抵他一条命……” “可报官了?”秦昭月问道。 “……你是什么人?”管事这才注意到院里还站着一个,这人既没有上来阻拦,也没出声,他就下意识把人无视了。 “涉及人命的事,不报官便要私下解决。”秦昭月语气平淡,“难不成北秦的律法是周员外一人编撰的不成?” “关你什么事儿?周员外与她哥哥已经说好要私了,就是县官来了也说不出什么来!”管事厉声叫道。 “文书何在?”秦昭月问道。 “什、什么文书?”管事结巴了。 “你说她兄长与周员外说好,用妹妹抵押求自己活命,文书在何处?”秦昭月上前一步,浑身气势压得管事连连后退:“不见文书就要强掳民女,这周员外真是强权甚于皇上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管事吓得腿抖,谁没事儿搬皇帝出来? “你方才问我是谁,不巧,在下是吾家兄妹的远房亲戚,从洛阳京城而来。这人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我回去不好交代。”秦昭月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脸。 吾月一直没有吭声。 管事想说你好不好交代关我什么事,但这人说自己来自京城洛阳,就得让他多寻思几分了。京城是什么地界?掉下去一个石头都能砸着三个家有官亲的人,哪怕是最末等的芝麻县官,也不是周员外这种普通地主好摆平的。 管事一下子犹豫了。 他还没有胆子大到当场叫小厮打死一个人,否则当初直接就把吾月抢回家中了,还用得着制造一点医死人的事件来借题发挥? “据我所知,吾家兄妹是一年前逃难至此,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亲戚?”管事质问道,也是探探底。 “你不用管我是哪里冒出来的,你只要知道今天这事须给我个说法就够了。”秦昭月道。 管事再次哑火,的确如此,他找不找亲戚的借口不都一样? “这样吧,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你将我和吾月姑娘一同带到素水县。这事若查明是真,那便看衙门意思,你们公了私了都是自己的事,我回去也好有个说法。”秦昭月忽然笑,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这……”管事犹豫,这人到底什么来路?要是贸然带回去,连累了主家,他也不好过。 但周员外那老东西又一定要今天就见到吾月,能扣住她那哥哥的机会的不多,趁机打几个板子,说不定吾月心疼哥哥就从了。 “你有选择的余地?”秦昭月耐心挺多,他不吝啬和这种不太灵光的小民多说几句话。 “走走走走!”管事一挥手,“哎——不过我可不认识你,是你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啊!” 秦昭月一笑,不置可否。 吾月对他点头,率先跟着上了管事驾来的马车。 秦昭月扯住方才护吾家院门护的最凶的青年,耳语两句。那青年连连点头,赶紧起了牛车跟了上去。 管事装没看见,他一点儿不敢管这个看着就厉害的男的。 秦昭月和吾月同乘一架马车,摇摇晃晃出了村子。 两人相对而坐,对视良久。 秦昭月先笑了。 吾月别开眼睛不看他,但脸颊微红,看着不太好意思的模样。 两个人默契地没说话。 …… 期间走了一段马车难行的山路。 他们应对这截山路的办法也很粗暴,一群小厮在前搭桥开路,硬生生从灌木丛生的树林里开了一条能过马车的路出来。好在小洛山山势平缓,没有险峻之处,否则他们这帮人都要走着去素水县了。 牛车远远跟在后面,走的有点艰难,几个青年连拖带拽,顺着他们进出时隐秘的小道驶出了小洛山。 兀火和兀岩混在其中。 第51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 “您的酥皮烧鸭、乳香白腿。”顾越端着托盘,把两盘摆盘精美的菜品放到红木方桌上。 这个包间半开放式,临着酒楼后面的街市,往下能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 周宗贵独自坐在桌边,他带来的两个小厮一脸恭敬地站在一旁。见菜上桌,立马上前弯身行礼,说了几句恭敬吉祥话,大意是这顿饭吃了您的尊贵就又重一分,随后往周宗贵的盘子里布菜。 简直是皇帝般的享受。 周宗贵捏着一只小酒杯,慢慢啜饮。 顾越没兴致看暴发户吃饭,上完菜就退了出去。不多时,从楼梯上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很快听见周宗贵压抑着怒气的低吼声:“什么?!不是叫你们把那小娘们直接带到这儿吗?” “没来得及啊老爷,刚刚有人在县衙门口敲冤鼓,说咱们府上谋逆!这会儿县太爷带人把院子围了……” “妈的,那姓刘的不给我面子!”周宗贵重重一拍桌子,“这都什么罪名往老子头上按?!” 什么瓜?擦桌子的顾越探出半个脑袋。 “老爷息怒啊!那么多百姓看着,就是县太爷也得升堂审问一番……” 脚步声混乱的下楼了。 顾越过去一看,两个菜只动了几口,酒也扔在一边。多浪费啊! 他又把菜放回托盘,桌面收拾干净,端着下楼了。 到了大堂,收账的伙计叫他:“大石,周员外的饭钱呢?” “他没结账?” “没有啊!他一向把银子放桌上的,你收了桌子吗?” “靠,他没给钱!”顾越放下盘子。 管事不在,结账的伙计一下子为难起来。他哪有那个权力给人免单?两道菜一壶酒都是紧着好的来,算起来有二两银子呢。 “没事儿,现在人也不多,我去要。”顾越说。 “好好好,那你快去!”伙计抓着救星一样,他不像顾越有关系,平时不能随便就离开前台的。 很好,带薪吃瓜。 顾越特高兴,把身上围兜脱掉,一溜烟出了门。 …… 秦昭月先是和马车一起进了周员外府上。 丫鬟婆子们严阵以待,围在马车旁准备迎接这个新的姨娘。周员外很重视,提前几天就三令五申要她们好好伺候。 马车门帘掀开,一个气质出众的俊朗男人先下了车。 “你是谁啊!”留守府中的小厮们大惊失色。 那管事赶紧拉了领头的一把,大叫道:“你是何人!大胆毛贼,竟然私闯民宅!” 领头的小厮和管事关系好,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暗示。却也不叫人动手,就十几个围在一起大骂。丫鬟婆子们被挡在后面缩成一团,活像秦昭月是什么恶鬼。 衙役们赶到时就是如此场景。秦昭月背手而立,对面是叫嚣怒骂的周府小厮。 “小周,怎么回事?”衙役头子和周府人熟识,赶紧过来询问情况。 “大哥,你来的正好!这毛贼不知何时潜入我们周府,我们赶他也不走!”管事赶紧过来告状。然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咳咳!”衙役头子清了清嗓子,“有人状告你们周府强抢民女,构陷良民,谋逆造反。……当然算上这位私闯民宅的,你们,统统和我走一趟!” 管事小厮们当然不怕去衙门,但他们不让马车里的吾月离开。 “大哥,那马车里是我们周府新聘的姨娘,叫她待在府中就好。”管事笑道。 “哦——好吧,那就你们几人随我来!”衙役头子很上道,因为手里刚被管事塞了一锭银子。 “不巧,这位公人,马车里就是他们强抢来的民女,恐怕不能留在府中。”秦昭月寸步不让,笑道。 “你可有凭据?我说这是我们的姨娘,那就是姨娘!”小厮大叫道。 “这可奇了,这位姑娘活生生的人,还未曾发话,就被你们定了身份?” “大人明鉴,民女的确被他们强掳而来,并非府上姨娘。”吾月走下马车。 衙役头子有点犯难。 人在府中,外面百姓也看不见状况,他要强行帮周府留人办法倒多,但眼前这男的明显不是个善茬。 他可不像这暴发户家里的小厮没见过世面,那人通身气势,连州刺史都比不上半分。 “那就一起带走!”他这会儿铁面无私起来了。 “大哥,这……”管事赶紧喊他,结果衙役头子装没听见,大手一挥,上前一群衙役把人都围了起来。 显然对秦昭月和吾月有几分礼遇,说话还和颜悦色的。 秦昭月对他的上道还算满意,这一路也走的很顺畅。 外围的百姓见衙门带人出来,更加激动,人群跟着衙役的队伍移动。 半路遇到了周宗贵。 “慢着、慢着!”周宗贵叫道,背着手气势磅礴地拦住一队人,视线在秦昭月身后的吾月身上定住,眼神一下就变了,“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把我府上的爱妾带出门去!来人呐,把月姨娘带回去!” 衙役头子在心里骂他没长脑子,看不见姑娘前面那么大一个人?又骂他没眼色,那人看着就鹤立鸡群,他是一点儿察觉不出吗? 这会儿衙役头子倒是觉得那敲冤鼓的很有些头脑,让他这会儿有的理由和周宗贵说道:“周员外,我也是秉公办事,有人举报你们府上谋逆,我这是拿嫌疑人去审问。您别为难我了。” “什么谋逆!这顶天的罪名都是那敲鼓的小人构陷!你这没脑子的东西,和刘青舟一样的翻脸不认人!”周宗贵嚷嚷起来。 秦昭月心里笑,这什么水平的对手? 衙役头子果然拉下了脸,这周宗贵只是有钱,但没有权力,所有关系只有个县太爷,这一下把人骂出去,他也就不用给什么好脸色了。 “周员外,您这话就有些不妥当了吧?我们太爷也没说就这么定罪了,可人告到面前,总不能不问一句,否则岂不是我们太爷包庇?” “这中间什么事儿他最清楚!他……” 周宗贵还叫,衙役头子一把推开他,眼神警告地瞪过去。 周宗贵不说话了。 第52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2 队伍到了县衙,直接公开提审,大门敞开着,百姓就在外头围观。 县令升堂,两排衙役磕棍子,庄严肃穆。管事,小厮,秦昭月和吾月,还有一脸不服的周宗贵通通站在堂下,只有两个家仆跪下给县令磕头,其他三个人都站着。 刘县令好一阵没脸。 “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刘县令厉声呵斥。 “老刘!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家里姨娘,你认识的吧?另一个,哼,谁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强闯民宅,还使人诬告于我,你快打他五十大板!”周宗贵见了县令更加不怕了,连连叫嚷。 刘青舟无语,这周宗贵自从家里老娘去世后,再无人能约束,近些年简直是坏事做尽。又没有什么脑子,他护他护的心力交瘁。 这次诬陷吾叶以谋夺人家妹妹的计划,也是他想出来的,为此弄死了自己家一直劝谏着他的老仆,嫁祸到吾叶身上。 秦昭月无意和他们瞎扯,这事究竟如何,不用动脑就想得出前因后果。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令牌,抛到刘青舟胸前。 刘青舟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吓得豁一下站起身来。 “您……您……”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想立刻走下座位参拜,但见秦昭月没有言语,身后是数双百姓的眼睛…… “路进炳是否在素水县?”秦昭月问道。 “是、是,路大人在馆驿下榻。”刘青舟不敢立刻下跪,也不敢再端坐高位,站着回话。 “叫他过来。”秦昭月道。 “是是,快去请路大人,快去!”刘县令赶紧差人。 “什么意思,他要搬救兵?!”周宗贵嘴巴一张,但立刻被刘县令呵斥。 “闭嘴!!!” 不能再让他说话了,再说下去全都要完! 秦昭月不言语,只是站着等。 既然让他全须全尾的走到了县衙里,那就暂时无法对他下手了。 …… 顾越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他越看那个白衣男子的背影越觉得怪,这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但那溢出的气质真是顶顶不一样,有点像杭豆那个老板带给他的感觉。而且看刘县令的表情,从接了那东西之后就没坐下的动作,可以想见此人身份之尊贵。 不会是太子吧?不是说太子前阵子在素水县附近的小洛山失踪了吗? …… 去馆驿请人的衙役遭遇了两拨刺杀。 兀火兀岩等的就是这一刻,杀手们从没想过有人黄雀在后,派来的四个高手被杀一个,其余三名生擒,兀岩眼疾手快卸了他们的关节,搜走了藏在口中的毒药,手法熟练到被擒的三人眼露绝望。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衙役早就吓瘫在地上。 “你不是还有公务在身,快去吧?脑袋不要啦?”兀火笑嘻嘻地说。 兀岩过去扶起衙役。 “别怕,我们的人在附近看着,你不会有事的。” “真的,看你吓的!我们出手了,即使有残党也不会再动手,你快去吧。”兀火催促道。 衙役死里逃生,拖着面条一样的腿进了馆驿,面见路进炳,顺便说路上有人刺杀,被中途拦截住了。 路进炳听闻此事,第一时间猜到了那出现在公堂上的白衣男子就是太子。他先激动,而后警惕。但不是警惕刺杀的人,有人想要取他和太子性命显而易见,不正常的是那些中途出手相助之人。 “走!”路进炳拔腿就走。 “爷、街上有杀手啊!”衙役苦着脸叫道。 “你若跟来,我还能护你,否则就在馆驿做靶子吧!”路进炳步子飞快。 衙役吓得飞奔而出,紧紧跟在后面。 穿过衙役遇刺的小巷,却见兀火兀岩还在原地蹲守,被活捉的三人不知所踪,地上只剩一具穿着黑衣的尸体。 “阁下何人?”路进炳停住了脚步,脸色阴沉。 难道对方的目标是他? “路将军别这么凶啊!久仰大名,故而在此静候,想瞻仰一番将军风采。”兀火仍旧笑嘻嘻,但他的笑容都被蒙面巾遮住,只看见他一双弯弯的眼睛。 “有话不妨直说。”路进炳冷冷道。 “好没意思……我们帮了你,你却这么冷冰冰的。”兀火抱怨道。 兀岩稳重,他开口:“贵府公子所托,并无其他目的。” “天云?”路进炳眼中有光亮一闪。 “正是。”兀岩说道。 “他在何处?你们随我面见太子,定要论功行赏。”路进炳这话只是试探。 就听见不知是他们谁轻轻笑了一声。 没人接他的话,只有兀火说道:“活口我们还有用,这死的一个就送给路大人了。告辞咯。” 他与兀岩腾身而起,转眼就不见了。 路进炳脸色沉沉,没有一丝好颜色。据衙役描述,秦昭月孤身一人前来,身边没有任何随从。那么他儿子路天云和俞鹄在何处? 但愿是被太子派出去做事了吧。 路进炳只觉得心慌。 “你,去喊人搬运尸身,动作快些!”路进炳呵斥道。 衙役被他的低气压吓得瑟瑟发抖,飞快的跑走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暗中隐藏的杀手。 路进炳上前查看那具尸体。 为防诈死,他手握短刀,小心靠近,待看到尸体咽喉一道几乎横断脖颈的割裂伤,才蹲下身去检查尸身。 是人,死透了,身体尚还温热。 路进炳掰开尸体的嘴巴,在牙齿深处摸到了毒丸。杀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只有那张脸看起来与中原不同,像是西北番邦的胡人。 除此之外,路进炳拉开杀手的衣袖,左手的小指上有个旋涡状、由三条曲线构成的刺青图案。 路进炳把这个样子记在心里。 …… 刘县令没有彻底晕头,还记得给秦昭月和他护着的吾月上一张椅子。周宗贵欲叫唤,被他使人拿住押在一边。这会儿不是顾及他周家那几千两银子供奉的时候。 他还想让人把县衙大门关上,被秦昭月阻止。 这个周宗贵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秦昭月有意在大庭广众下处置了他。至于这个刘县令…… 秦昭月没有看刘青舟,刘青舟手里捧着那枚小令牌,觉得自己很可能要丢官了。 丢官就丢吧,怎么也比惹怒太子被杀头强多了! 第53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3 “臣路进炳,参见太子殿下!” 路进炳从县衙后门而来,急匆匆的没站稳就跪下行礼。 秦昭月喉咙一紧。 他不可避免想到已成剑下亡魂的路天云,立刻上前一步扶起了路进炳。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一片哗然,化成声势浩大的声浪向四周传去。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有机灵的第一个在门外跪下了,离着秦昭月十多米远,喊得特别大声。 外面百姓很快跪了一地。顾越也惊讶,还真是太子!他总不能站着,多显眼?遂一屁股蹲了下去。 虽然是穿越了,但没必要那么沉浸式嘛。 气氛都到了,县衙里站着和坐着的几个人也不好杵着不动,纷纷跪倒,秦昭月叫平身,他们也没敢真的就立马站起来。 尤其是周宗贵,吓得面白如纸,扑通跪倒在地之后就没抬起过头。 吾月表现的最平静,但也福身行礼,只是没跪,惹得秦昭月看向她。 “救命之恩,当能抵得过一个大礼吧?”吾月笑道。 “那么难得的东西,你就抵一个跪礼?”秦昭月好笑。 “我所求皆已达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愿望。”吾月答。 秦昭月笑了一下。他转向刘青舟:“那个叫做吾叶的郎中在何处?带上来。” 刘青舟忙不迭应着:“是是,把那个郎中带上来,机灵点儿!” 衙役赶紧下去大牢里带人。这都是很机灵的员工,不但殷勤替吾叶整理拍打衣裳,还端着茶伺候喝水,等人看着精神好了些才带到公堂去。 “兄长!”吾月看到吾叶出来,这才显出些担心难受的情绪,忙跑到吾叶身边。 “我没事,你怎么样?那东西有没有欺负你?”吾叶的本事自然不可能在大牢里呆一会儿就吃苦头,他拉着妹妹上下左右仔细检查。 “没有,赵公子……太子殿下把我护的很好。”吾月笑。 “太子?”吾叶只是吃惊了一瞬间,脸上就露出恍然神色,“果真是他。” 下面站着两个都比他官大,刘青舟一点儿不敢动,更不敢吩咐这场堂审要结束还是继续执行。 “周宗贵,这个所谓人命官司,你是自己解释清楚,还是孤着人派大理寺查实?”秦昭月冷道。 “是、是,一切皆是草民自导自演,没有这回事!”周宗贵早吓得像筛糠。 “为何自编这场闹剧污蔑吾叶先生?”秦昭月问。 “因为、因为……草民爱慕吾叶先生的妹妹,故而……”周宗贵嘴巴含糊,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他再傻也知道今天完蛋了,他刚刚还骂太子来着吧? 秦昭月冷笑:“爱慕?” 吾叶上前抱拳:“太子殿下。这周员外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之事。我与妹妹数月前上素水县采购就被此人多番骚扰,当时妹妹严词拒绝,想来他因此怀恨在心。” “你、你……”周宗贵跪着瞪眼。 “另外,周员外自从家中老太君过世,就开始在县中欺男霸女,横行乡里。他家里多房妾室,大多都是被他强抢而来的苦命女子。”吾叶平静叙述道。 外面百姓有胆大的在人群里叫:“他说的对啊太子殿下!” “没错!” “太子殿下!小人的亲戚就在周员外府中!求求太子殿下做主!” 秦昭月扫了一眼跪着的刘青舟。刘青舟只觉得冷汗浸透了背,关他啥事啊!他就这一件事帮了周宗贵好吧! 但他自己也清楚,周家没官职还这么横,不就是因为和他刘青舟关系好吗? “看来其中很是复杂。这样,孤没空在这里专程断案,路进炳。”秦昭月回头,“你修书一封送至大理寺林大人手上,叫他派人下来查清此事,按律处理。” “是。”路进炳没异议,他看出来那叫吾月的姑娘与太子不一般了。 不过他根本没往太子要娶她上面想。太子多么有事业心他一清二楚,不是会为了私情不顾大局的人。太子妃必然人品家室俱贵重无比才行。 “之前月余我身受重伤,幸而得到吾家兄妹搭救。”秦昭月转向吾叶:“孤有意带你们回洛阳京城论功行赏,你们意下如何?” 吾月下意识去看吾叶,她轻轻摇头。 秦昭月注意到了,他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但表面上,这家人是吾叶做主,他看向吾叶,想来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太子乃是北秦未来之基,草民则是郎中,治病救人乃是根本。”吾叶笑,“因此封赏就不必了。只是草民一直在找寻家中传承遗失的孤本,望能借太子殿下之人脉。” “哦?这倒是巧了,孤府中藏书众多,有一处便存了许多医学古籍,吾先生可否赏光?” 秦昭月编瞎话也是张口就来。 吾叶眼中顿时露出喜悦:“真的?那……草民便要叨扰了。只是吾月孤身一人在家颇有不便,草民能否携妹同去?” “自然,吾月照顾孤尽心尽力,孤将已将她视作亲妹一般,自然可去。”秦昭月道。 两个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客套什么,反正顾越听累了。你是太子,直接把人一抓带走不就得了? 不过仔细看看,那个叫做吾叶的男的怎么那么眼熟? 而且吾月这个名字……吾月…… 顾越陷入沉思。 吾月,兀月? 我草! 兀月! 顾越差点跳起来。 兀月不是男主顾栩的老婆之一吗!!! 吾月是她后期嫁给顾栩时所用的名字。她是顾栩手中兀门暗卫的一员,统率后期顾栩他爹留下的朝真军的其中一支。和兀风、兀云、兀火、兀岩、兀叶五人一起,是顾栩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忠心不渝。 后期顾栩意外中了热毒,她因此自愿献身,像所有男频文那样经历一番云雨,成为了顾栩的枕边人,升级为女主队伍成员。 那那个吾叶就是兀叶了吧? 同样是剧情的重要工具人,兀叶不擅长暗杀刺探,但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绝妙医术,且兼修蛊术。害人的情节不多,但替顾栩挡掉了数次毒杀,并且那个劳什子热毒也是他和他亲妹妹一起出手才化掉的。 兀月先献身,兀叶再献血做药引。 第54章 先和主角见面了4 这么重要的角色怎么会在太子身边啊!!!! 怎么回事,世界线崩坏了吗? 等一下啊我家顾栩还在武馆新手村没出来呢等等啊!!! 最重要的手下跟人跑了!!! 顾越心里崩溃大吼,他想赶紧冲回柳犁镇叫顾栩想想办法,这样下去至少那些毒杀他中招的概率会大大提升啊! 为什么剧情会变成这样? 照顾栩的年纪来说,太子应该已经被顾栩救下,而顾栩正准备被顾大石卖进窑子,被太子搭救。 然后顾栩跟太子远程交流,彼此发展,顾栩在他亲爹留下的人脉里收服兀门,从中选出了风云火岩叶月六个做贴身暗卫。再后来故事线推入京城,顾栩作为太子暗中的一把尖刀,替他铲除异己,这样那样…… 而今天,不但太子没见到顾栩的人影,兀门暗卫还变成了农家小伙,跟着太子跑了? 难道正剧里兀门暗卫中的兀月兀叶是太子安插在顾栩身边的耳目? 可是有啥必要呢?秦昭月和顾栩二人不是特别情深意切吗? 而且兀门又不是想安排人就能安排的,这是顾栩亲爹留下的财产,太子到死都不知道顾栩手底下的这帮人叫啥。 他的穿越带来了如此剧变吗?! 顾越有点相信蝴蝶效应了。 世界不会崩塌吧?以后顾栩中毒了怎么办啊! 顾越莫名感到紧迫,他得快点回去看着顾栩,不能再在素水县搞事业了,事业回柳犁镇发展吧。 如果因为他的穿越让顾栩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咯嘣死了,天道会不会迁怒他? 有天道这种东西吗? 顾越慌乱地胡思乱想,就看到眼前县衙的大门关上,里面的人结束了安排,要走了。 不行!他要去探探底细,反正手上有个特别合理的理由。 奋力挤开人群,顾越这副身体人高马大,一推就把百姓们推个踉跄,轻易分出一条路来。 他摸到县衙的后门。太子之尊肯定不会从正门大摇大摆出去接受众民围观,此时应当先回去馆驿下榻,静候京城派来的太子銮驾接他回去。 在后门徘徊,还没犹豫两分钟,门就开了。 一身白衣的秦昭月,淡青粗布衣的吾月和吾叶,一身武将便服的路进炳,还有点头哈腰的刘青舟,六个人打了个照面。 顾越尴尬死! “大胆,何人在此鬼祟!”刘青舟有意表现自己,当即大喝一声,以路进炳都没看清的动作敏捷地挡在了秦昭月身前,“太子殿下,卑职保护您!” 顾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草民顾大石,是鸿程酒楼的伙计。”顾越抱拳行礼,他不想随便就跪什么人,老夫人跪就跪了,人家是长辈,你秦昭月看着还没我大,跪啥?也不怕折寿。 反正他乡野小民,不懂规矩很正常。 “哦?”秦昭月却拨开前面的刘青舟。 无他,顾越这人他认识。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位……顾大石,进来说话。”秦昭月笑了一下,转身又进了县衙后门。 这熟稔又高高在上的语气!讨厌你! 顾越心里很不满意,怎么对别人就和颜悦色的?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阶级制度! 他进了后门,刘青舟殷勤关门。 “我和他单独说话,你们下去。”秦昭月走到后堂的室内。 “是。” 只有路进炳很担心,站在院子里张望。 顾越的愤怒早已变成懵逼,什么意思?这阵势!他是不是要听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秦昭月没和他废话客套,开门见山:“顾栩如何了?” 轰!!! 顾越五雷轰顶。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了?! 我怎么不知道! 最近还是从前?是原剧情的救命之恩套路吗? 顾越没觉得开心,反而升起浓浓的警惕来。 “太子殿下,您说谁?”顾越反问。 秦昭月也是人精,他反而不说话了,眉毛上挑,露出个有些讶异的表情。 眼前的汉子模样周正老实,头上有疤,不过看起来是和从前不太一样。 顾大石有那个反过来试探他的脑子吗? “你有个儿子,叫顾栩。”秦昭月说道。 这狐狸!顾越在心里骂,这怎么接?稍微说错一句,就可能让顾栩陷入危险。 如今剧情全乱套了,他不可能照着原文分辨敌我,毕竟他这个人渣养父都能洗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刚刚就不该报上真名的! 算了,天下计谋就是大忽悠,我忽! “太子殿下,有些虚话就不用说了吧?您来素水县何干啊?”顾越礼貌微笑。 秦昭月探究的眼神落在他脸上。但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该知道当下局势不明。”秦昭月说道,“连我都能被京城之人算计,更何况你?” 他被算计了?顾越从没觉得脑子转的这么快过。 “所以?” “你还是如从前蠢笨如猪。我为太子尚且遭人毒手,你一个种田的小民又如何?他一旦得手,你性命难保。”秦昭月道。 谁啊?什么从前?我怎么如猪了?谜语人是吧,我最烦谜语人! 就你会谜语人? 但是说的太谜语,让太子猜忌了也不好,容易噶。 顾越吓唬他的心思歇了。也不能再问,再问容易暴露。 装傻吧,装的真傻也好,装反了显得自己聪明也好,反正万能。 “太子殿下这是说什么啊!什么性命什么的,我就是个跑腿的伙计,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顾越脸上突然露出惶恐的神情。 “哦?”秦昭月果然笑了。 “今日公堂上的那个周宗贵,上堂前在我们酒楼吃饭,急匆匆就走了!忘记给饭钱。我说过来看看能不能讨回银子来……二两多呢,我们做伙计的一个月也没这么多。”顾越满脸为难。 “刘青舟。”秦昭月向外叫道。 刘县令屁滚尿流地滚了进来。 “周宗贵欠银,你先垫付。”秦昭月背着手。 “是是,欠了多少?”刘青舟和蔼地看着顾越。 “二两一百四十九文。”顾越说道。 刘青舟摸出钱袋子,直接给他三两。 “剩下的是赏钱,你走吧。”刘青舟一副很大方的样子。 顾越高兴:“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县太爷!” 然后就走了。 这地方不能多待,他草率了,差点被太子试出来! 内中……另有隐情! 第55章 再遇顾栩 顾越心事重重地回了鸿程酒楼。 这么折腾一番也快要到饭点,酒楼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刚踏进大堂,顾越的目光就有如受到什么召唤,往一楼最右侧看去。就见靠墙的一张方桌周围,坐了四个穿黑色劲装的青年。 顾栩嘴角噙笑,坐在四人正中,听他们说着什么。 顾越的心一下子酸了。 先想到的不是“顾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这小子对我都没这么笑过!”。 顾栩抬头,正和顾越对上视线。 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倒是笑容肉眼可见的淡了一下,冲着他挥了挥手。周围四个劲装男青年也跟着挥手,一个脸色平静,一个礼貌微笑,另外两个咧着嘴,看着特别高兴。 顾越招呼了一声,把银子交给柜台的小二,又指了指顾栩那桌。 这才走到顾栩桌边。 四个青年挪了挪位置,把顾栩旁边的板凳让给他。 “你怎么来县里了?我还说过两天去镇上看你。”顾越笑着说。 他发现这快一个月没见,顾栩看着不那么瘦小可怜了,体型勉强算个正常小孩。 这武馆,还挺养人的。 “我和哥哥们在外野训,路过素水县,想来看看你。”顾栩也露出一点笑脸,反正顾越看着没有对那几个“哥哥”真,“在这里辛苦吗?” 顾越感动了一下:“挺好!主要是干点出主意的活,不累。” 他没忘关注下周围几个人:“这几位都是武馆的兄弟吗?我是顾……大石,今日敞开了吃,我请客。” “那就多谢顾老板啦!”兀火笑嘻嘻的说,“在下阿火,是武馆的学徒,这几位是阿岩、阿风和阿云。我们都是一起的。” 顾越沉默了一瞬。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顾栩不是真的如他口中所说,在外野训路过素水县,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原文男主的重要手下刚被太子带走,你男主就带着另外几个重要手下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他已经开始谋划自己的事了? 那他和太子的的确确已经见过了,在顾大石不知道的情况下,甚至是在他顾越也不知道的情况下。 顾越不由得打量这几个人。都很有特色,也如同原文描述的一样,叫兀火的看起来活泼跳脱,叫兀岩的平淡沉稳,兀云则是有点高冷的模样,兀风……有点眼熟。 不过几个人都长得挺好看,是那种一看就是挺重要的角色的模样。 说到相貌,顾越也是照过镜子的。这身体一脸凶相,是那种典型的电视剧炮灰反派脸,几乎能称一句满脸横肉。 刚穿来的那几天,眉心缭绕黑气,一副将死的短命鬼面相。而到了现在,他的变化不说有多明显,至少那种一看就是炮灰的感觉没有了,变成和普通市井小民一般的脸。 当然,顾大石还是顾大石,只是面相的变化而已。 甚至有点……像他自己以前的样子? 顾越现世的模样是能被喊一声帅哥的。甚至有许多女孩子偷偷看他,但他一封情书也没有收到过,更别提谈恋爱了。 兴许和他身上那颗痣有关? 玄之又玄,研究透了也没什么用处,顾越抛在一边,不想了。 他笑着说:“这几位兄弟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我家顾栩受你们照顾了。” “哪里哪里。”几个人倒是都说话了,有点惶恐。 顾栩主子看着年纪小,其实城府极深,有时让他们觉得可怕。 但对他们的态度又是好的,从不因为上下级关系颐指气使,或者随便发泄情绪……当然顾栩也没什么情绪就是了。 “哦,对了,刚刚我去讨赊欠的饭钱,在县衙看了一出好戏呢。”顾越还是笑脸盈盈,话里却进了正题。 “我也听说了,这酒楼里的人都在议论。”兀火赶忙说道。 顾栩点头。他倒也想就此试探一番,毕竟一炷香之前兀风赶回,说顾大石与太子见面说了些什么。 “爹那天和我说,在树林里偶遇几个贵人,会不会就是太子?这两地离得也不远。” “……很有可能啊!不过太子现在被别人救去了,咱们再想上赶着认识也不太好,所以这事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顾越说道。 他觉得一颗心有点冰凉,这小孩哥瞒着他的事情还不少?那他这一通忙活好像…白忙活了? “做太子的大多性格多疑,不太好相处的。”顾栩一手撑着扶手,随意地问:“爹很想享受荣华富贵?” 顾越想说不想,但也太假了。 “荣华富贵是好东西,谁不想享受?”他笑了笑,“爹不但想享受荣华富贵,还想让你也一起。这不是正努力着嘛。”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抛下村子跑到县里来。”顾栩一脸认真,点头。 “我正有件事和你说,素水县虽然繁华,但是离柳犁镇也有点太远了,我想回去武馆附近租个院子,陪着你。你看怎么样?”顾越和他商量。 其实有点伤心,这武馆不会也是骗他的吧?那根据地在哪儿还真不好说,他不会要先被顾栩抛弃了吧? 顾栩想的更多一些。 顾大石和太子私下见面,说了什么?路进炳当时就在那个院子里,他内家功夫修的极好,兀风也听他命令一切以稳妥为先,没有贸然接近。 顾大石忽然抛下祖产来到素水县,是否另有目的? 和杭豆书局的密谈也十分可疑。 精怪附身的想法,顾栩认为可以推翻了。也许顾大石是个藏匿极深的角色,很多事情都在无形之中和他有所牵连。他是否是太子一派的人? 让他回去柳犁镇,又有什么潜在的计划?对自己有何害处? 这个决定是太子做下的吗? 心思转瞬而过,顾栩问道:“为什么?爹在素水县做的不开心?” 顾越实话实说:“也不是,就觉得把你自己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不放心。” 肯定不放心!剧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走到了哪里,顾栩的两个重要手下和未来女主跑到了不该去的人身边,他担心死了! 第56章 坦白 “原来是这样。”顾栩点了点头。 换做之前顾大石没有做出这诸多引人怀疑的举动时,顾栩兴许还有些开心,但现在,他毫无波动。 他觉得有点失望,但又很快平复心情,经历过那诸多起伏,这么一点事还不足以让他就有太多情绪。 顾栩说:“那,今晚让这几个哥哥住客栈,我和爹一起住吧。” “好啊!”顾越高兴了。哪怕他知道顾栩大概是想试探他呢,他还是高兴,至少有个解释的机会嘛。 顾越挥手喊小二,他和管事关系近,使唤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按照原书里写的顾栩的口味加了两个菜,又让他们拿今天试做的双皮奶和蛋糕。顾栩爱吃甜的,这些新鲜东西让他试试。 “这是爹自己想出来的花样?”顾栩吃了一口海绵蛋糕。 没加黄油,只是放了糖蛋奶,但口感已经非常好,尤其这种还没有酵母粉的时代。 “哈哈,也不算吧,之前赌场里有人聊过,我记住了而已。”顾越笑着,“你爱吃?爱吃咱们常来吃,不行回去我研究研究给你做。” “要是回柳犁镇,你做什么营生?”顾栩问道。 那四个下属都不插嘴,只是自己聊自己的,要么就美美吃东西。有人请客啊,不得多吃点。 “我想好了,回去开个铺子做炸鸡,那个简单。”顾越自己也馋油炸食品,“炸鸡,外酥里嫩,焦香的。” “本钱呢?”顾栩又问。 “呃……我编了点小故事投给杭豆书局,给了我一些银子,够用了。”顾越一下子卡壳。 “爹什么时候识字了,我都不知道。”顾栩表情淡淡的,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所在。如果是精怪附身还好解释,若是易容替换来的,就这么暴露有些太蠢了。 可顾栩不太相信精怪一说。 “哈哈……这个回去再给你解释,很复杂。”顾越暂时想不出来借口。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很快一顿饭就吃完了。顾越试探的意思还挺明显,问了那四个下属一些问题,但都被准备好的回答搪塞过去了。 一顿饭吃到几乎散场,但因为全程都在打机锋,所以大家都累得不行。 四个下属先走了,其实是留下两人守着主子和顾越,以防危险。 顾越还有活干,忙前忙后收拾桌子,擦桌子拖地,然后点算食材和今天的进项,粗对了账本,这才结束了活计带顾栩回到自己的单独小屋。 打开门点上烛火,能看见桌上还散落着纸页,上面是写了一半的几个小故事。 顾栩拿起来看,顾越也没阻止,就在一边铺被,然后出去烧洗脚水。 等端着水回来,顾栩已经坐在了土炕上看着他。 顾越拿了个凳子垫高热水盆,蹲下来帮顾栩脱鞋。 动作太顺畅,顾栩被人伺候习惯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对。 “爹……”顾栩想问他这是做什么。 “走了很长吧,烫烫脚舒服。”顾越脸色很平常。 顾栩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其实,我知道我那脑袋是你打的。”顾越先说。 顾栩脸色一点没变化,还是看着他,没任何做坏事被人抓到的紧张或者别的什么。 “为什么我不跟你计较呢,一个是我确实亏欠你,另一个,我做了个梦。”顾越严肃地说道。 “什么梦?”顾栩看他要怎么编。 “嗯,依稀梦见有个神仙说,我儿顾栩今生有贵人相助,未来定然飞黄腾达!然后教训了我一顿,说我作恶太多,日后必定下阿鼻地狱,让我好好改造。”顾越面容肃穆,“他让我求得你的原谅,否则我就会死的很惨。” “有多惨?”顾栩好像嘴角上扬了一点。 “……嗯,凌迟处死,然后砍头?砍头的时候还活着。”顾越说。他真怕这个。 顾栩紧紧盯着他。 顾越背后发毛。 “好,我现在原谅你。”顾栩说,“你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顾越:“?” 顾越:“不是,这不算……” “不是要取得我的原谅?你掏钱送我进了武馆,还照顾我,给我零用钱,你做的很好。我原谅了。”顾栩说道。 顾越在这一刻生出一种茫然来。 顾栩好像说得对,这个程度下来,顾栩确实没有得势后把他单拎出来砍头的必要了,他求生的任务其实早已完成。 而其他的事,也在给顾栩赚零用钱的半路上做好了,酒楼的工作他可以一直干,他是关系户,不会被半途开除后半生无望。他甚至能娶个老婆安稳过日子,就此成为书中一个普通的背景板路人。 但是…… 顾越想这么选的,顾栩看似是个十五六的小孩,其实心眼子多的像蜂窝。照今天的阵势,他大概率已经和兀门取得了联络,今后的事情也可以走上正轨了,他就是撒手不管也没什么大事。 但是! 顾越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就像是还有一道宿命的线牵在他的身上,如果他就此离开顾栩,恐怕并不能像他幻想的那样成为北秦的富足家庭,他最后的结局还没有改变。 不为什么,没有理由,那是一种直觉。 背景板路人离开了主角,就能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吗? 恐怕不是吧? 背景板路人的生活是空白的。 在作者没有写到的角落,这些人其实并不会真的动起来,而是原地待命,等着主角周围的镜头移动到他们身上,这样才能拥有短暂的生命。 顾越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样。 他恐怕不能离开顾栩。更不能做一个真正的背景板路人,因为这是书的世界,不是现实。 也许他所见的那些角色都是没有灵魂的“角色”?尽管一切都逼真,但顾越很清楚,他还没有在这个看似真实的世界里找到归属感,他是个异世的魂魄,不是真的角色。 他的优先级也许比顾栩还要高? 起码顾栩是一个……脱离了原本剧情的……男主角。 “你这么小,我离开你你怎么办?怎么突然就要赶我走啊?”顾越轻松地笑起来:“咱是父子俩,一家人,怎么分开?” 顾栩慢慢地说:“……一家人?” “我、我之前是做的不对,但你也不能就这么和我断绝关系吧……不行你打我一顿出气行不行?我兄嫂把你带回来,要是就这么又把你扔了,以后下地狱怎么交代啊。”顾越很难受。 第57章 共枕 顾栩用脚拨动木盆里的水。 “好吧。”他说,“但你要把你知道的事情完完整整说清楚。否则我们断绝关系好了。” “那肯定的!”顾越赶忙保证。小孩哥这阴晴不定的真是难伺候! 不过炮灰想和主角成为朋友,本来也很难吧? “小栩,白天我在县衙,看到两个跟着太子的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你认识吗?”顾越给他添了点热水在洗脚盆里。 顾栩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我连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里晓得认不认识?” 啧!男主狡猾! 一般人要否认肯定就直接说不认识了,而顾栩的反应很自然。又不知道长什么样,哪知道认不认识? “好像是叫吾月和吾叶,是附近村子里做郎中的。” “没听过。”顾栩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哦……就是那神仙在梦里给我指了几个能帮到你的人,特别重要!我看着就特别像那对兄妹。真可惜,叫太子给带走了。”顾越脸上的失望是实打实的。 顾栩倒是直直看着他,眉间有一丝沉色。 如果顾越是太子的人,那吾月和吾叶是否暴露了? 他们在县衙的密谈是不是和他们兄妹有关? 顾栩拳头收紧。 如果是这样,那兀叶和兀月的处境很危险。 顾栩轻轻摩挲手指,在身侧的床褥上叩击两下。屋顶隐蔽的兀风见状,立刻掠下房檐,轻巧地落在屋外。 房门敲响。 “啊?谁啊?”顾越过去开门。他没什么警觉心,主要这穿来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危险落在他头上。 兀风挂着笑脸在门外站着。 “你是……”回忆了一秒,顾越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阿风?怎么了,快请进。” “哦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来和小栩说一声,明天或者后天差不多就准备回去了。”兀风一点儿也没客气,就大剌剌的进屋了。 顾栩看向他:“我知道了。出外勤的哥哥呢?我们不等他?” “不等了,有一阵要忙。”兀风和他对视,眼神交流一番。 顾栩点了点头:“哦……那你和他们说,出门要小心了吗?” 兀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说了,没事。人家是馆主最得意的徒弟呢,厉害。” “什么哥哥啊?”顾越听的一头雾水。 “爹也对哥哥们感兴趣吗?”顾栩问的是顾越,但却看着兀风。 兀风完全明白了。他笑着说:“我们几个带小栩出来,对他都比较照顾,所以小栩管我们叫哥哥。” “哦。”顾越心想你们不是他的手下吗?让主子叫你们哥哥? 他想笑,然后就表现在脸上了。 换兀风警觉地看着他的笑容,又看向顾栩。 顾栩轻轻点头。 “也不早了,那我不打扰了?”兀风挠了挠头。 “哦哦好,你去吧。这大半夜还跑一趟……”顾越很奇怪,别是这主仆俩偷偷交流了什么吧?明天就回去也可以明天说啊。 但总归对顾栩来说是好事,他一个忠实男主粉乱寻思什么呢? 跟着就对了。 心无芥蒂地送走兀风,又把门关上。顾越还积极的给小孩哥擦脚丫,然后就他洗过的水也泡了一下脚。倒掉洗脚水,又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上土炕。 顾栩手压着棉被,闻见有很清新的皂角味儿。 顾大石不爱干净了二十多年,如今换了个性子,不但给棉被套了被单,还弄得一股香味,这落差实在大了一些。 顾栩也有些茫然了。一切计划都在他安排下毫无差错的进行,只有这个他从未过多在意的顾大石,已经变成一团看不清楚的迷雾。 而且……有些小聪明,不多,但足够掩盖自己的秘密。 “睡吧?不知道这地方你睡得惯不。”顾越掀被子,把顾栩塞到被窝里面。 “你还没说你识字的事。”顾栩躺在被窝里看着他。但横躺过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少了点主角的锐利,反倒有些眼巴巴的感觉了。 顾越为自己的想法脸红了一下。 “其实我本来就认识字,就是认得不多。你没见我写的?很多都不对。”顾越也想好借口了,“不然我咋给人家打欠条的?” “……”顾栩想起他看见的那张纸,确实上面的字缺胳膊少腿,“那你怎么投的稿?” “我就是提供内容,字好不好有啥关系?”顾越灭了灯也躺下来,他今天一天累死了,斗智斗勇的,“那老板更看重我的才华。” 顾栩沉默了。 炕比较小,两个人挨得很近。 “爹。你说实话。”顾栩幽幽地说。 顾越悚了一下,他怎么听出一股撒娇的感觉?“啥实话?我都告诉你了。” “我以后有贵人相助,谁?”顾栩好像贴近了一些。 “太子吧?……要不就是那对兄妹。不过更多还是你自己厉害,不用太借助外物,所以没遇见贵人也无所谓。”顾越想了一下,原文里的顾栩开心吗? “不行就当普通人,普通人也挺好的。” 但你是主角,估计没法当普通人。我差不多,我炮灰。 “我会特别厉害?”顾栩的眼睛黑黝黝的。 顾越没看见他的眼神,就是躺着,对着正上方的横梁:“会!特别厉害。你想做的事,最后都能做成。然后你再娶个喜欢的姑娘。” 顾越觉得原文的后宫不好,看不出男主对她们有什么感情啊!为了权势娶的,为了人家身体负责娶的,还有为了报恩娶的,为了托孤…… “我喜欢的?不该是娶个有权势的吗。”顾栩渐渐适应黑暗,他看着顾越的侧脸。 他睁着眼,额头上的疤很淡了。好像完全不一样,却又的确是顾大石的样貌。 可就是不同。 “嗯……可能现在人都想着门当户对吧,不过我觉得能遇见喜欢的人还是挺难得,最好握在手里。”顾越说着说着自己就想笑。他都没谈过恋爱,在这教小孩子? “我知道了。”顾栩应了。 “睡吧。” “爹。” “怎么了?” “冷。” “啊?这天儿冷?”顾越翻了个身,摸上顾栩的额头。“没发烧啊。” 一低头对上顾栩直勾勾的视线。其实也不是什么小孩了,抽条的少年,可就是觉得他可怜巴巴的。 “……那我搂着睡。”顾越心软了一下。不是他被大佬气势吓得浑身紧张的时候了。 偶尔……反差萌嘛! 能理解,现在流行这种人设。 顾越把他抱到怀里来,自己姿势别扭点儿也没什么。 摸着挺瘦的,但是养养就好了。 黑暗里,顾越轻轻拍着他。慢慢睡着了。 第58章 出远门 鲁君梅一家始终没等到酒楼来人招揽,心中也大概知道其中缘由,想来是自家早饭口味尚未达到程侯爷的标准。 于是这天期期艾艾地给顾越递了个信儿,说愿意跟着他回柳犁镇干。 顾越这会儿可没空想他们一家的事儿。 他让兀风写了封介绍信带回去,拜托馆主帮忙照看一下这没亲戚的一家人,给找个屋子先住着。其实也就是照看一下,让人能顺利落脚就行。 这事顾越办得可轻松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你们武馆这帮人跟顾栩肯定有啥不一般的关系!也难怪顾栩当初说要习武不上私塾呢。反正都是儿子的手下,稍微麻烦一下也没啥。 胡辣汤的百分之五十就这么安全的送回柳犁镇了。 顾越这边要去谈生意。 经过大厨们的多次试验,炸鸡的配方已经稳定下来,作为附赠的零嘴得到了酒楼大部分顾客的好评,侯爷帮顾越联系了几家原料商,不过要顾越自己去谈。到时候走酒楼运货的路子,稳定还省钱。 地方还挺远,在南边几百里地的豫宁府。 顾越归整了一下最近半月赚到的银子,算上杭豆付给的定金,共五百多两。拨出一半给顾栩拿着花——虽然他似乎已经得到了那支叫做兀门的暗卫,但银钱总也不嫌少,而且什么事都刚起步,顾栩再厉害也没那么多银子吧? 顾栩没说什么,倒是全都收下了。 不过和他提起要去豫宁府谈生意的事时,顾栩拦了顾越一下。 “什么,你们武馆也要去豫宁府外训?”顾越声音拔高。 他这不会是被顾栩盯上了吧?他不搞自己的事业,来盯着自己这个炮灰做什么? “不是豫宁府。”顾栩很认真的纠正,“是豫宁府附近的太清观。” “你们去道观干什么?”顾越觉得很迷惑,这两个怎么也不搭边吧? “我不知道啊,是他们的安排。”顾栩无辜地说。 装傻!偏偏他又没有办法揭穿。 顾越很无奈。 “爹,一起去吧,哥哥们武功很高,你省得找人一起了。”顾栩说,“你这种独身在外的,很容易被山匪打劫。” “……你以后别叫他们哥哥。”顾越牙疼。 为了你属下的身心健康。当然了,主要是顾越觉得这称呼特别不舒坦。 “好。”顾栩点头。 真乖,顾越又不生气了。想来这种量级的男主也不会为了盯着一个没价值的炮灰下功夫,一起就一起吧。 也确实方便,他可不想还没跟着男主吃香喝辣,就因为离开了主角镜头而触发剧情:“顾大石在路上被山匪乱刀砍死”,至少和顾越在一起,安全有所保证。 于是又过了几日,武馆押着一个有镖局字样的车队来到素水县接顾越。 顾越围着那些箱子马车看了几圈,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为了和他一起才临时赶工出来的赝品,但装载箱子的马车车辙很深,想来里面确实有货。 一队武馆青年,身穿统一的黑色暗纹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顾越看得眼红极了。 就连顾栩也统一着装,他比暗卫们矮一头,但气势斐然,隐隐有种领头人的感觉。顾越心想也就书里的没有灵魂的配角才看不出来端倪吧! 也可能是心理暗示。 坐上马车的车头,顾越轻装简从,只揣着银子和侯爷给的介绍信,跟随武馆的车队一起出发了。 …… 此时的洛阳,皇城内。 “赵太医,太子身体如何?”皇帝坐在榻边,面容肃穆,看向跪在榻边为太子把脉的赵太医。 赵太医神情凝重,半晌没有应声。 秦昭月脸色苍白地斜靠在迎枕上。 赵太医收手,跪行后退,然后拜在地上,毕恭毕敬答道:“陛下,太子殿下的确有头症之兆。且殿下内腑虚弱,气血瘀滞,隐有中毒的表现。”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此毒奇诡之至,今日微臣是多番查探才隐有发现,若非太子殿下之言,恐怕微臣仍旧难以觉察。” “是什么毒?”皇帝声音冷沉。 “微臣从未见过,想来并非中原之物,而且中毒已久。只是因殿下停服毒物,这才不再累计,且露出了端倪。”赵太医并不害怕。他医术最高,皇帝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他砍了。 “这么说,与那乡下郎中的说辞倒是一一对上了。”皇帝转而看向虚弱的秦昭月,眼中有一丝心疼闪过。 “父皇,儿臣是被那乡下郎中所救,这才恢复了记忆,来到素水县找到了路将军。”秦昭月虚弱地咳嗽两声,“咳……也幸而河流将儿臣冲刷至深山,这才没被歹人找到。否则……” “那郎中有何目的?”皇帝发问,他疑心甚于秦昭月。 “说来此人,倒是坦荡。”秦昭月淡笑,“他言明是见我衣着华贵,这才全力出手相救,想要多些诊金,最好能助他换个繁华之地,好谋求富贵。” “哦?那便叫此人来太医院当值吧。”皇帝淡淡地说。 秦昭月却阻止:“父皇,此事不妥。这人虽表露简单,内中是何模样尚不得而知。太医院身负重职,牵系宫内诸多家人性命,非是身世清白通透之人,恐怕难当此任。” 皇帝脸色和缓了许多。 他本就有意试探,看秦昭月是否借机伸手进到宫里。如此看来,他倒是未有二心。 “那你觉得如何处置?”皇帝又道。 “儿臣答应他,太子府中珍藏的医着借他一观。且他既能探出我体内有毒,儿臣便有意将他收做府医,与赵太医一同看此毒何解。”秦昭月道。 “嗯,也好。朕再赏金百两银千两,你好些出宫后一并带去吧,叫他不必谢恩。”皇帝说道。 “多谢父皇。”秦昭月脸色感动。 “你说,你擅自离京,是因寻到了苏老太傅的亲外孙?”皇帝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投来。 第59章 洛阳局势 来了。秦昭月心中默念。这才是皇帝将他留在宫中、且亲自来看望他的重点所在。 苏家,一个枝繁叶茂的庞大家族,几乎为天下文人的楷模。其老家主乃是当今圣上的幼年老师,早年也创办苏学,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而这样的家族,权柄太盛,深受信任的苏老太傅年事已高。他的嫡长子是当朝宰辅,次子也是工部侍郎。其余孩子虽领闲职,但也个个优秀,有嫡子三个,庶子六个。 往下,嫡孙参与科举,得了第十六名,但这名次是皇帝刻意调整过的,不欲苏家子孙再夺一甲,目前在礼部主管祭祀工作。其余孙子念书也刻苦,虽说都还没有什么出息,但早晚的事。嫡孙,长房家两名,二房家两名,老三家一名。庶孙无数,大概有近二十个。 天啊,好大一家子人。 苏老太傅还管事时,把年纪大的庶子都分了出去,各自成家,还带着他们的亲娘。这些人大多到外地去了,可在皇帝眼里是一窝蜂涌出的蟑螂,说不准何时就要带着各地的势力揭竿而起,汇成一路。 简直是心腹大患。 生太多了!苏老太傅自己也后悔,怎么女人们如此好生养?他原配妻子老太君性格和善,他自己也很会看人,一家人和睦的不得了。苏老太傅都不敢过多留宿,平均睡两次就要多出一个庶子,要不是苏家家大业大,光这么多儿子就要把他吃穷了。 偏偏,苏老太傅只有一个女儿。 女儿出生就被哥哥们呵护宠爱,被亲娘和一众庶母爱得不愿撒手,因而娇气任性,颇有心思。她自愿嫁给了先帝时期仅存的的异姓王顾慎,但因卷入一宗谋逆大案,慎王与苏老太傅的女儿殉情而死,他在江南的封地也重回朝廷手中。 苏老太傅伤心欲绝,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以先帝立场,当年的事情应当机立断。而间接逼死了慎王夫妇这一结果,想来也不是先帝情愿看到的。 没有因为此事牵连当年根基不深的苏家,已经非常仁慈。 本来事情告一段落,但近几年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说慎王夫妇有一个血脉尚在民间流亡。 “正是。儿臣这些年多番打探,终于有了一些眉目。然而传来的消息却说那孩子在养父手中吃尽苦头,每日打骂不休,儿臣心急如焚,这才不顾规矩私离京城。”秦昭月道。 “嗯,你留下的书信朕看到了,只是送的不太及时啊。”皇帝冷冷地扫视。 “……儿臣怕情报不准扑空,因而交代小徐子晚些再呈递书信。没成想出了这等事。”秦昭月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来:“这不,不但没能找到人,还把儿臣自己坑成这样。” “你治下不严走漏消息,这就不必说了。”皇帝抬手,这个他已经训斥过不愿重复:“对手足兄弟、对储君痛下毒手,朕却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毕竟是儿臣的亲弟……儿臣也不愿苛责。只是路天云和俞将军……” “亲弟?妃妾之子,如何与你相提并论。若是老实本分做个封王,朕还愿意父子和乐一番,但既然他做事有违人伦礼法,那便不必多说。” 皇帝也确实痛惜路天云和俞鹄。这两人身后都是忠实保皇派,是他为太子精挑细选的臂膀。当即下旨:“三皇子秦昭宁行为不端,府中禁足半年,无诏不得外出。” …… 秦昭宁在白马寺接旨,气得浑身发抖。 “秦昭月那个混账!”他猛捶桌子,强忍住把茶具全扫到地上的冲动,“他又在父皇面前编排了什么?!偷跑出去一趟还差点让人杀了,如此无能,父皇竟然罚我不罚他!” “天爷啊,殿下,您小声点儿。”老太监吓得跺脚。 “看来,陛下是认定太子这遭是殿下您的手笔。”温清抱臂而立。这是秦昭宁的幕僚。 “我?若我出手,怎会杀了路天云和俞鹄,却把秦昭月这个重头放跑?”秦昭宁胸口起伏,脸都气红了。 “太子的武艺并不差,有那两人拼力保护,这结果并不意外。”温清认真分析,他从不把秦昭宁的气话当气话。 “我不过是被禁足,太子却失去了他的两个得力臂助,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秦昭宁恶狠狠地。 “局势上来说,太子略胜一筹,他得了陛下怜惜,这次您无端被拘禁府中就是证明。”温清继续分析。 秦昭宁气短了一瞬,他就是逞一下口舌之快! 这么认真干什么!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秦昭宁气泄了一半,拿着茶杯灌水。 “奉旨禁足。”温清说。 “就这?不能再抢救一下了?”秦昭宁脸都垮了。 “……您可以回去之前拜别一下太后娘娘。像这样……”温清附耳过去。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懂了!”秦昭宁大喜,压着温清的后颈亲了他一下,“真聪明!本皇子没白养你!” 然后他急匆匆地奔出柴房:“快快,鲁公公,帮我换身素净的!” 温清愣了好一会儿,脸色不变站直了身,耳朵尖红红的。 …… 苏府。 苏应俭脱掉外衫交给侍女,一边的小厮立刻展开宽松的袍服,帮他换上。 室内装潢雅致,看起来并不奢华,但装点墙壁的挂画瓷瓶之类细看都是名家着作,价值不菲。 落刀把挂着玉坠穗子的黑色长刀放在榻桌上,闲适地倚靠小榻上的软垫,那态度,像是他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苏应俭看着他,就不由自主露出笑来,刚想趁着他闭眼偷袭一番,就听见外面侍女脆生生的:“参见三夫人。” 落刀睁开了眼,好整以暇地看他。 苏应俭翻个白眼,太没意思了! “儿子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送信说一声呀,你五小叔刚从岭南送来的凤头果,冰镇了一路,早知道给你剩点儿……” 打扮松散的漂亮贵妇人进了屋,看见一边八面不动、斜靠着如同主人般、毫无起身给她行礼的意识的落刀,话头戛然而止。 第60章 苏家 她脸色臭臭的,冲着儿子挥手:“哎,哎!过来!” 苏应俭脸色很无奈,但还是凑过去:“怎么了啊娘?” “这小子你怎么还留在家里?看他那模样,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这阵势,是不是还要你平时伺候他呀?快点赶出去!”三夫人很生气。 苏应俭耳朵红了一下,赶紧站到落刀和三夫人中间,硬生生打断施法:“哎!娘!你肯定猜不到我这次出去见到了谁!” “谁呀?”比起管教孩子,三夫人对瓜更感兴趣。 “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小姑姑?我这次出去,看到一个和小姑姑长得特别像的男孩子。”苏应俭说道。 “你哪里见过你小姑姑?你记事的时候,你小姑姑早嫁人了。”三夫人表示怀疑。 苏应俭拉着他娘坐到旁边的主位上:“我见过画像!而且不是总说外甥像舅?他跟我可像了!” “你这傻小子,你小姑姑的孩子跟你是论舅吗!” “哦哦,说错了,他和我爹可像了!小姑姑不是我爹同胞兄弟嘛!我和我爹又像,他当然也像我。”苏应俭一拍脑袋。 落刀在一边抱着刀闭目养神。 “那孩子多大年纪?”三夫人严肃起来了。 “看着十二三……但是特别瘦,衣服也破破烂烂的,见着他的时候,他差点被卖到窑子里。”苏应俭说。 “什么?!”三夫人一下子急了:“你救他没有呀?” “那——那肯定的。”不过是被坑了!苏应俭生气,“我花了好多银子。” “那就好……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啊?万一就是你小姑姑的孩子,你爷爷见了定然高兴。”三夫人不是太着急,毕竟这几年知道老太傅外孙的事之后,见的相貌相似的孩子也不少了。 “我说让他跟我走他就跟我走啊?你儿子又不是肉包子。”苏应俭嘟着嘴,“而且这局势,那亲是说认就认的吗?” “之前不也没少认亲?”三夫人对这些不怎么有兴趣,她更喜欢享受生活。 “那些是朝中的人送来的孩子,本身就代表着势力牵扯,所以见一见也无妨。但这个是咱们自己发现的,要是贸然出手带人回来,很容易半道出岔子。”苏应俭说,“而且,也不能确定就是他……” 苏应俭严肃道:“娘,朝里想要咱们家死的人很多,每个进来的人,都可能被各方势力利用。” “嗯……娘知道了,这事跟不跟你爹说?”三夫人没见什么害怕的神色,她镇定的很。 “那正好,您去和爹说说。爹正好是个闲人,让他办这事好得很。就先不告诉爷爷了。”苏应俭拍他娘肩膀。 “行!我这就去。”三夫人兴冲冲走了。 苏应俭松了一口气。 “真不接回来?我能保你们一路平安回到苏府。”落刀闭着眼说。 “……唉,我也想。只是小姑姑的孩子回来,肯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想用他做手脚的人多得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他离这些东西远远的。”苏应俭叹气。 “你不欲让他暴露在人前,却也可能他早已暴露。”落刀道。 “……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苏应俭扑上去挠他。 “嘶——哎!松开、苏应俭!”落刀和他过了两招,轻松地把他双手锁住。 “那我们继续出去玩?”苏应俭抬眼看他。 “……你是雇主,听你吩咐。”落刀移开视线。 “那继续让我爹闲着吧,我这就和他说去。”苏应俭挣开他,欢欢喜喜地走了。 …… 洛南道,官道之上。 往南走,离开了大片大片连绵的平原,顾越一行人终于到了多山多林地的区域。 他终于有点身处电视剧的感觉了,平原区域,真是什么也没有!他也过了那种掰树枝假装打仗的小孩年纪了,自然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就是种地,种地。 凡是古代电视剧,很少设置全是平原的场景,哪怕片名就叫平原啥啥,也会捏他一座山出来。 无他,山和树林这种背景地形复杂,容易发生一些戏剧冲突。而且树木山体掩映,不容易穿帮,哪像平原,画面中某朝代的麦子地一望无际,远处伫立着几个小区居民楼。 车队停在一个茶棚前。 这茶棚是靠近官道的村户自己经营的,茶水粗糙简单,而且不便宜,这么劣质也要三文钱一碗。 看着不多,但是城镇附近的三倍了。 高速服务区的东西就是贵啊! 顾越捧着碗茶喝。 但是该说不说,也不知道是差在哪里,这古代的茶水就是比现代那些有味道的多。现代的茶,贵的顾越没喝过,普通价格的也就是那样,茶香有,但依旧给人“茶水”的感觉。 这茶棚的茶,那是真的“茶”。 和喝果汁的感觉有点像,口感清冽香醇,颇有滋味。 顾栩和那个叫兀风的眼熟暗卫在说话。 声音很小,顾越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是也不太想凑近去听。反正他这会儿没什么资格染指男主的决定,而顾栩肯定会往正道走就是了。 比较引起顾越注意的是一边跟着的小号车队。 这官道上车来车往,数量虽然不如现代高速路那么繁华,但也绝没有到前后百十里地不见人影的程度。 那个车队是从上一个城镇驶出的,一直跟在他们武馆的车队后面,保持几十米距离。通常这种轻装的车队比武馆拉着大箱子的队伍速度快,早就超车过去了,但这个队伍却没有。 打造精致的马车,车棚青色,轮子包着减震的兽皮。这配置很普通,顾越马车上也有。 但很大可能是沾了顾栩的光,因为顾栩每晚都和他睡一辆马车,像监视一样,还要求他抱着。 顾越自己倒是没什么异议,但是他觉得那些暗卫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难道我还能对自己干儿子做什么吗! 倒是担心一下我晚上会不会被疑心大起的顾栩割喉好不好! 一碗茶见底,顾越又要一碗,继续关注远处那个跟着他们的车队。 武馆的暗卫们都在休息,喂马,有几个分散警戒着。 第61章 温清? 顾越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现在也有些福尔摩斯的本事了。 最华丽的那架马车上坐着的应该是个女人。 那队人有男有女,男人基本都是家丁模样的,有几个带刀的侍卫,一直拱在中心的马车周围。女人则都是侍女,十几岁青葱水嫩的,也就三四个。 马车上的人一直没有下车,但有侍女上下传递东西,捧了茶水摊的茶碗送进马车里。马车的小窗口帘子掀起一角,露出一小把新鲜的油菜花。 顾越挺纳闷,这么宽敞的官道,跟着一群全是黑衣男组成的凶煞车队做什么?要是车里是女人就更怪了,不怕危险吗? 这时候顾栩过来了,坐到顾越旁边,拿起他喝剩半碗的茶水灌了一口。 “小栩。”顾越冲他挤眉弄眼。 顾栩看他眼珠子左右移动,迷茫了一下,但斜身凑过去:“怎么了?” “你注意到一直跟着咱们的那队人没有?”顾越问,他觉得这种事男主注意到了肯定就有问题,没注意到就没问题。 主角光环啊。 “怎么了?”顾栩往那边看了一眼。 “哎呀你别看人家!”顾越赶紧捧住他的脸掰回来,假装在给他吹眼睛里的灰。 摸了摸眉头睫毛,手感居然不错。眼瞳乌黑,眼睛的形状也漂亮,看得出未来冷淡无情丹凤眼的轮廓了。 就是眼神淡淡的,看得顾越有点心虚。 “他们跟了咱们一路了。”顾越小声说。 “……是么?”顾栩又斜了一眼那边,顾越手劲放松。 顾栩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爹觉得有问题?” “也不是。但是咱们在这儿待了半个时辰了吧?他们也歇了这么久。咱是因为一路从素水县过来没个补给才待的久了点,他们是从鄢县才开始跟着,怎么也没必要停半个时辰。”顾越小声分析。 他真怕顾栩少了两个暗卫,而造成什么剧情上的差错。 但顾栩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警惕担心来。 顾越心情应该放松了一些,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即将要发生一些事情”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顾栩倒是起身离开,和兀风说了一句什么。顾越仔细观察着,看见兀风很隐晦地瞥了一眼后面的车驾。 没再休息太久,众暗卫纷纷收拾东西,重新套马,赶着车队启程了。 顾越坐在中间驮着大箱子的马车上。 视野渐渐局限起来,过了茶棚周围那片巨大的油菜花地,官道渐渐没入两座小山的夹缝。山上全是树,初春时节冒出了绿芽,远看一片浓淡相宜的新绿。气味也很清新,绿意盎然的树缝中能看见隐约的花色,有不知名的香味跟着暖风飘下来。 那疑似载着女子的马车小队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车队忽然慢了下来。 兀风从最前方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就到了顾越身边。 他沉声道:“回车上去。”随后很快掠走,往车队最后方去了。 什么情况? 顾越头皮一阵发麻,有一种直觉告诉他,这附近有危险! 这可不是能在电视机屏幕外吃西瓜看戏的时候。顾越一下跳到地上,瘸掉的右腿一阵钻心的疼,但他没顾那么多,立刻往后面的带厢马车跑去。 顾栩掀起帘子向他伸手。 顾越下意识抓住,随即一股大力传来,他很轻松地被顾栩拉上了车。 力气真大!顾越有点震惊,这武馆给男主吃什么了?顾大石得有快二百斤吧? 不是寻思这些的时候。 “怎么回事?”他问顾栩。 顾栩要他蹲在车厢里不要抬头,自己顺着车帘的缝隙向外观察。 顾越好奇死了!但他很有身份的自觉,他是什么,炮灰,说不定脑袋稍微高点就要被一箭射穿,于是很老实地听主角安排,缩在座位下面一动不动。 车外。 兀门暗卫的马队迅速分散成阵,紧紧拱卫在车队中间三辆车周边。 后边小车队的领头人显然很有经验,见此阵势,立刻驱赶车马向前,想要紧紧跟上。兀风早骑马立在队尾,拔剑一指,领头的护卫连忙勒马,不敢再靠太近。 马队左右两翼的兀云兀火弓如满月,箭头对准了官道正前方与密林。 两侧山壁上有隐约的人影。 “对面的朋友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在下温清,是三皇子手下的谋士。” 一边树林里慢慢走出一匹黑马,来人青衫玉冠,手持马缰,停在队首十米开外。 顾栩微微蹙眉。 顾越睁大了眼。他不敢抬头看,但是那人嗓门挺大,他听见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温清! 被读者称为“秦昭宁的脑子”的那个人? 原文很下笔墨写他如何如何儒雅温和,被作者夸赞皮肤白嫩的次数还多过女主们,一股男同味儿。 秦昭宁能有和秦昭月抗衡的力量,全仰赖温清这位幕僚。只可惜他后面背叛了秦昭宁,秦昭宁死的时候还为他流泪了。 不过他为啥背叛秦昭宁来着? 顾越绞尽脑汁,想不起来。后期着墨多在顾栩和他的女主们身上,成了半个后宫种马文,基本每三章都要描写一次“顾栩抱着某女主进了卧房,随即门扉紧闭,红霞浸透了半边天空……” 哇,顾越大脸通黄。 他当时读着是有点失望的,所以快进了一些章节。 再次被开幕雷击就是秦昭宁横死了,秦昭宁伏在三皇子府的门槛上,瞪大的眼睛看着那个无情的背影,一大滴眼泪从他的眸中滚落下来。 温清为啥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温先生。”兀岩道。 兀云兀火两人弓弦未松,箭尖下垂,展现出不多的友好信号。 兀岩似乎一直是头领和话事人,也是他在马队阵型尖端。 他驱马上前,抱拳道:“在下乃洪洛镖局的镖头阿岩。出外任务在身,不便全礼,还望温先生见谅。” 话音未落,四周的树林涌出更多黑衣打扮的蒙面人来。呈包围阵势,逼近了武馆的车队。 温清维持着微笑:“阿岩镖头。不请你们真正的东家见上一面么?” 第62章 殷王! 啊? 顾越都惊呆了。 这人在说什么?什么东家? 顾栩发展起来的势力,这就暴露了吗? 他忍不住转去看顾栩,却对上一对幽幽的眼睛。 震撼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回,被顾栩看个完全。 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应该担心自己的身份和底牌全部暴露吗?看一个炮灰做什么? 总不能是怀疑我吧!顾越冤死了。 兀风一直守卫队尾,观察着尾随而来的小车队首领的脸色。 那领头侍卫听见三皇子的名号,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后看见四面八方涌出的黑衣人,又煞白了脸色。 但依旧还算镇定,做出手势让大家放弃车队中的各种箱子,全部围绕到中心的马车旁边。几个侍女也已经藏进马车里去了。 兀风拎着剑,脸色肃沉。 兀岩在前答道:“温先生有所不知,我镖局并无东家押镖的规矩。若要拜访,请递帖洛阳西市武安坊。” 那温清轻声哼笑:“果真?” “不敢欺瞒。此镖着紧,还请温先生移步,让出通路。”兀岩的手一直搭在剑上。 “可我怎么听闻,贵镖局的东家随此镖南下,还亲自押送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温清不紧不慢地说道。 “温先生此话有些不知礼数。”兀岩冷声说。 温清冷笑一声。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何人在前拥堵!”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嚷忽然传来。 那温清脸色微变,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地势平缓的树林官道上又走出一队人马,最前方叫嚷的人穿着内侍衣物,面白无须,策马到了最前方,直直横插在对峙双方中间。 顾越看不到,不然他肯定猛赞一句,勇,太勇了,没见两边都是弓箭手和挎着四十米大刀的黑衣人吗?真是不怕死! 那内侍当然不会无端送死。 他手持金牌高举,那牌子金灿灿一块,雕着四爪金龙,上方一个明晃晃的字。内侍拿着转了一圈,确保两方人都看清了上头的字——殷。 殷王令。 顾越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急,急的要死,怎么全都不说话了?谁来了? 殷王与一众随从驾马缓缓而来。 “原来是殷王殿下驾临,恕小人无状。”温清只能下马行礼,他身后的黑衣人大队也不能杵着不动,纷纷跪下。 兀门暗卫入乡随俗,也下马单膝跪礼。 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官道,居然能汇聚这么多重要角色吗? 顾越在车厢里都傻了。 这就是主角的世界? 僵局被打破,顾越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顾栩身体放松了一些。他于是也敢直起身来,贴近顾栩,从他的肩头往外面看。 什么也看不到! 头上按住一只手,顾栩把他又按了回去。 “危险,别乱动。”小孩冷冷地训斥。 “你也危险!”顾越很不满意。但他听安排,主角肯定不会草率的死于暗箭,但是他就不一定了。 但顾越还是执拗地往马车门边挤挤,把顾栩隔开。 “干什么?” “有人往车里射箭怎么办?我好给你挡一下。”顾越说。他有点懊恼,怎么早没想到?现在局势不那么紧张了才知道给人家挡着,好虚伪! 顾栩没觉得他虚伪,反倒愣了一下,轻哼一声挪开视线。 当然没让顾越听到。 “平身吧。”殷王声音温润,抬手让人起来,“发生了何事?你们这么多人堵在此处作甚?” 兀岩先开口:“这位先生声称要面见我们东家,可惜东家并不在此行押镖名单内,故而无法相见。” 温清道:“正是,在下……” “温先生便叫来这许多杀手,欲取我们一行人性命。”兀岩淡淡补充。 “我怎有此意?”温清怒视他,“简直是血口喷人!” 这就急了?这温清也不怎么样嘛,一点没有原作描写那种风淡云轻运筹帷幄的感觉。 “那为何对我们拔刀相向?”兀岩脸色忽然一变,冲着殷王就跪了下去:“殷王殿下明鉴!若身为皇子幕僚便能随意欺压良民,抢劫镖路,那我北秦天下国民,如何有立足之处!” “你、你……”温清脸色都扭曲起来。 殷王皱眉:“竟有此事?” 一副已经相信了兀岩的模样。 温清眼尖地看到,殷王马队中不少侍卫都刀带血迹,想来他先前在官道附近设下的封锁,正是被殷王所破。 这是个局! 当机立断,温清矫健地上马,一声呼哨,黑衣人便如潮水般退向林中。 殷王微笑。 他身后的侍卫立刻纵马而上,去擒那些黑衣蒙面人。可惜套索套中的几个拖回马下,都已经咬破毒丸自尽,而化整为零的杀手刁钻灵活,很快没入树丛不见踪影。 兀门这边,兀火借马车遮挡悄无声息下马,闪身也进了树丛。 那温清一身青衫,在树林间本不显眼,也几乎被逃脱成功。可就在他即将隐没树后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自后贯通了他的咽喉。 血溅如注,青衫男子摔下马来,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顾栩一脚踩着顾越肩膀,半身探出马车,手中放出的弓弦还在震动。 他见温清中箭落马,迅速缩回窗口,把弓塞在呆滞的顾越手中。 顾越:? 发生甚么事了? 弓哪儿来的啊? 为什么塞给我啊? 你射了谁啊! 什么时候踩到我身上的! 殷王停了半晌,忽然笑道:“贵镖局竟有如此好箭法之人,真是让本王也自叹不如。” 这是客套。 “是何能人,能否让本王一见?” 这没法拒绝。 兀岩淡声说:“那并非我镖局下属,只是此行的雇主。” “哦?竟有这等武艺。”殷王真的很有兴趣。他翻身下马,也不怵兀门暗卫手中亮闪闪的刀剑,向中心的马车走去。 却也不接近,离着五步远站定,笑道:“这位小友,我乃殷王秦述。本王从未见此等精湛箭法,可否一睹真容?” 声音很近,那个超级大反派殷王就在外面! 顾越脑袋一片空白。 顾栩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爹。” 顾越呆滞的看向他,见到顾栩对他微笑。 然后顾越就被一脚踹出了车厢。 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抬起头,眼前是殷王秦述惊讶的表情。 第63章 炮灰的作用 顾越宕机了。 男主啊,你是我爹行不行?有啥计划能不能先知会一声? 到底啥意思啊? 顾越缓慢的抬手,手上还拿着那张弓。 他能抬多慢抬多慢,脑袋在这短暂的十秒钟里飞速运转。 顾栩为啥踢他下来?那肯定是因为不想暴露自己。顾越也确实不想他现在就暴露,但刚刚出手杀掉温清,是不得已之举吗? 为什么没有通知近在咫尺的暗卫们出手? 而殷王这边也可疑。他堂堂殷王,会为了一个所谓箭法出众的人做出这么低的姿态吗? 他什么人没见过? 而殷王出现在此,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这阵势,顾越说实话不觉得会是一个巧合。 这是一本小说的世界,围绕在主角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应该都是安排好的。 殷王为了什么而来? 他做出了如此有悖身份的举动,那么就说明,殷王的目标就在他们这群人之间。 当然就是……顾栩。 而顾栩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把他踢了下来。 可既然不想暴露,让暗卫去解决掉温清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可他却亲自出手射出一箭,把殷王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他要试探殷王,还是要试探自己? 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顾栩? 顾越一颗心凉透了,他抑制不住胡思乱想,只能把注意转回到现实。 殷王看这个额头有疤但是面善的高大男人好久了,只见他呆呆站着,没有作声,拿着弓箭的手却保持在行礼的姿势上。 他也没出声提醒,就是含笑看着。 “……草民见过殷王殿下。”顾越抱拳,弯身行礼。这人年纪差不多,不跪! “大胆!”那内侍紧赶慢赶过来了,张口就喝道。 “无妨。”殷王含笑抬手,免了顾越的礼节。 等的就是这句!顾越知道,殷王现在放低姿态,一个小小跪礼他不会计较。 “本王还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箭法,敢问这位……”殷王停顿了一下,意思是让顾越赶紧自我介绍。 “草民顾大石。殷王殿下说笑了,草民微末箭术,怎入得了殷王殿下的眼?想来殿下身边能人异士颇多,草民献丑了。”顾越张口就来,睁着眼编瞎话的功力见长。 “顾先生自谦了。我听那位岩镖头说,你是这趟镖的雇主?”殷王也不摆架子,语气轻松随意地问道。 “哈哈,是啊,草民种田攒了一些银子,想试试在本地做点小生意。”顾越也并不解释周全,就等着殷王自己圆。 “哦?那这些都是货物?”殷王看向那些箱子。 顾越不知道那些箱子里是啥,反正给殷王知道没什么好处就是了。 “是啊!不过草民这生意涉及到祖传秘方,箱子里是什么就不好给殿下看了。”他笑。 你问我这么多事,该我问了吧? 不等殷王继续开口,顾越主动抢过话语权:“殷王殿下大名,草民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今生有幸在这普普通通的官道上见着您,实在是荣幸。不知殷王殿下怎么路过这里?” “大胆!殷王殿下之事,岂是你等草民能随意探问的!”那内侍又大喝道。 “刘公公。”殷王抬手阻止,那内侍退至一边。“下人不懂事,顾先生莫怪。” 顾越冷眼看着。 殷王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有时候属下的话多少代表了主人的意思,他们就是身在高位的人的传话筒。你殷王真觉得内侍说的不对,他一张嘴就能做手势拦住了,等人说完了才拦,可不就是点我呢嘛! “呵呵,哪里。”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殷王觉得那笑声特别让人不舒服,但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 “本王是要上京述职,从封地而来,不欲大张旗鼓的引人注目。”殷王微笑,“况且一路打猎露营,倒是很有闲趣。” “原来如此。”顾越在脑中搜刮一番,好像是有这事。 早期剧情一个无关紧要的部分,太子在洛阳和秦昭宁针锋相对,殷王上京述职顺便参加家宴,还帮了太子一把。 来的方向居然也是对的。看来准备充足。 殷王其实有点沉不住气。 他目标肯定不是这个炮灰疤头男,而是马车里的顾栩。 果然殷王又问道:“顾先生看起来一表人才,不知可婚配否?” 这问题很冒昧,顾越看了他一眼。 心急了不是,问我婚配?那就是冲着我家里人来的了。 还是顾栩呗。 难道剧情的崩坏导致顾栩提前暴露了?但也不对,顾栩又没有站队太子,他暴露了又能如何,和目前的所有反派都是扯不出敌对关系来的。 三皇子的谋士温清带人围堵,这事也很莫名。 殷王也为了顾栩对他放低身段。倒是很像……拉拢? 顾越想到了那个在柳犁镇遇见的、和顾栩长得很像的年轻人。 “殷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要做媒人给草民介绍姑娘?”顾越一下子绽开笑脸,语气真诚多了:“想来殷王殿下认识的姑娘定然极好!草民没有媳妇。” 不提顾栩的事,因为顾越摸不准顾栩的意思。 虽然他肯定是站在顾栩这边的,但顾栩明显不信任他啊!还把他踢出去对付殷王,一点提示也不给。 “本王刚在马车中看到一个孩子。”殷王微笑。 顾越这下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瞒着还是承认?谁知道他看没看见? 数五个数吧,顾栩不下来的话,他就瞒住,死活不承认。 还没等开始数第一个,就听后面顾栩弱声喊道:“爹……” 顾越回过头,顾栩从马车上钻了出来,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满脸都是委屈,眼圈还红红的,抓他胳膊的力气好大。 “你怎么下来了,不是难受睡着吗?”顾越摸他的脑袋,试图眼神交流,从顾栩的眼睛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指示。 但是事实证明,炮灰和主角很难心灵相通。 顾越只看到一个对着爹撒娇的小少年,漂亮的过分,眼巴巴地看着他。 殷王见到顾栩的那一刻,视线就没有从他脸上挪开过。 第64章 我不要后娘呜呜呜 “这位是顾先生的儿子?方才不是说没有娶妻……”殷王张嘴要说话。 “你走开!不许和我爹说话!”顾栩忽然变脸,猛地拦在顾越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龇牙咧嘴的小兽模样,殷王也愣在原地。 “爹,我不要后娘!后娘打我,呜呜呜……”顾栩把头埋在顾越胸口,情真意切地嚎啕大哭。 顾越觉得他听到了后面兀门暗卫眼珠子掉地上的声音。 顾栩好像又长高了一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这样的。之前在柳犁镇遇到李桃花,顾栩才刚到他胸口,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哭湿他的两奶头连线中间了。 他不由自主地抱住顾栩。真哭了? “别哭了,爹不给你找后娘,爹守着你过,行不?”顾越心口怦怦跳,很难说这是什么感觉,是入戏吧? 从前襟掏出上次休息时暗卫们塞给他的帕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拨开顾栩的脑袋给他擦眼泪。 小孩眼圈红红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情那么无辜惶恐,一瞬间,顾越好像回到了那个刚刚穿越来的夜晚,瘦弱的小孩哥双眼血红,瞪视着他,眼睛里的恨意几乎掩盖不住…… 现在,好像全是眷恋了。 我是攻略成功了吧?顾越飘然了一瞬间。 “怎么?他的后娘曾经打骂于他?”殷王几乎确定这是苏老太傅的外孙了。慎王大婚他也有幸参加,慎王妃之美艳,他记在心里一辈子。 顾越赶紧对他竖手指,有点僭越,但殷王还是闭嘴了。 “快别说了,没看孩子哭成这样?”顾越拍着顾栩的背哄哄。 抱得好紧,有点勒得慌。 顾栩力气很大,两条胳膊像铁棍,顾越难受啊。 “是本王唐突了。”殷王确认目标,两眼似乎放光,还想近前去帮着顾越哄孩子,“你叫什么?刚刚是本王说错了话,莫要哭泣。本王给你些赔礼如何?” “走开!你是大坏人!坏人!”顾栩闷着头大叫。 “哎呀,好了好了,别出言不逊的。”顾越赶紧矮了矮身,把顾栩整个抱起来,退回马车旁边,坐到车辕上,先对殷王赔笑:“犬子无状,殿下请见谅。” 然后继续哄:“别哭了啊,不许对殿下没礼貌,他就是开个玩笑,我哪里配得上他介绍的姑娘啊?” 殷王肯定也不能非要治他的罪,他交好这两人还来不及呢。 但是见苏老太傅的外孙,破衣烂衫,十几岁了还依偎在干爹怀里撒娇哭泣,实在是…… 养废了。 殷王看顾越的眼神就带着不满。想他自己的孩子,十岁就沉稳端方,这个年龄已经可以跟着在外做事历练,哪有这么没出息的? 不过也好,没出息一点,傻一点,也会便于掌控。 于是殷王的笑容更和善了。 “这样吧,你爹方才射箭你看到了吗?”殷王笑眯眯的。他倒是没有怀疑到底是谁射的箭。 顾栩抽泣着,抬起一半脸看他。 “你爹那一箭射死了人,按照律法,他是要偿命的。你若原谅本王,不再哭泣,本王就做主免去他的罪责。”殷王微笑。 他这逻辑不算错。顾大石一介草民,肯定承担不起杀人的罪过,而这苏老太傅外孙是个十几岁还哇哇哭的软蛋,这样肯定能吓住他俩。 顾越不乐意了,威胁人是吧? “殿下这话,草民实在惶恐,只是看那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商队,对殷王行刺,草民这才出手……怎么成了杀人的罪过?”顾越纯粹是不想被他拿捏用来威胁顾栩。 他是炮灰,经不起拿捏的! “呵呵,那犯人本王本要活捉,你却一箭射死了他,本王未曾治你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殷王本来就看这个“养废了苏老太傅外孙”的人不爽了,当即说道。 目标在他怀里,又不是他! “爹,他就是坏人!爹做好事,他却要害爹!他是坏人!”顾栩瞪向殷王,殷王从他眼中看到了仇视。 “你敢动我爹,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顾栩喊道。 尽管知道是演戏,顾越还是感动了一下。 这举动纯是给他加保命符啊! “这……”顾越当即闭嘴,为难地看向殷王。 殷王卡壳了。 他疏忽了,这孩子这么娇气粘人,想来对这顾大石感情很深,不能得罪他。 可这和情报上说的也不一样啊? 苏老太傅的外孙化名顾栩,住在顾家村,每日被养父顾大石打骂折磨,人十几岁了瘦的一把骨头,特别可怜。 难不成真有个后娘,虐待之名是张冠李戴了? 殷王能屈能伸,立刻恢复儒雅温和的模样,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此事,你父亲不但无错,而且有功,我回去会禀报圣上,让他亲自嘉奖。” 顾栩不哭了,抽泣慢慢停止,睫毛还湿湿的:“真的?” “真的。”殷王赶紧保证。 顾栩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放开顾越,自己钻回到马车上去了。 殷王大松了一口气。 他趁热打铁,对前襟湿了一块的顾越说道:“既然此行有缘,不如我们一道同行?” “殿下要去洛阳,我们却是向南走,这方向恐怕不对吧?”顾越似笑非笑的。 “……我正顺路要去一趟官府,把这些贼人拿送。”殷王立刻改口。 顾越看得出他心急了,几具尸体还用得着他亲自去送?就是大活人也不用他堂堂王爷押送啊。 不过这好办,顾越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瞟他一眼,又立刻移开。 殷王果然警觉。 “这……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镖队,恐怕……”顾越看他,又看马车,脸上就差写上怀疑俩字了。 “爹……我不想和他一起。”顾栩的声音幽幽地飘了出来。 殷王顿住,他总算觉出了自己引人注目的急迫。 “是我唐突了,只是初见你家小公子,很是喜欢,想要多同行一会儿罢了。”殷王爽朗笑道:“不过述职在即,我便先告辞一步。未来若你们上京,我请诸位玩乐一番。” “哈哈,也好。”顾越心里松了一口气,对他抱拳:“没想到王爷如此平易近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会的。”殷王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第65章 我去!女主! 微笑着目送殷王远去,顾越脸色一变,急匆匆上了马车。 顾栩面无表情,正用手帕仔细擦拭脸上的泪痕,见他上车便斜着瞥过来,好像那些哭过的痕迹只是化妆化上去的。 顾越生气! 但是酝酿了一会儿,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斥责他。 毕竟这也算一种坦诚? 再装傻,就真的没意思了。 “……下次再有这种事,和我提前商量一下。”顾越垂头丧气。 “爹不是配合的很好吗?猜我的心思猜的也很准。”顾栩笑了一下。 “真的?”顾越小小的高兴了一下。 “嗯。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顾栩看着他说。 “……之前不是说了吗,你是有天道眷顾的人,有点自己的谋划,我惊讶什么?”顾越说,就是这个剧情的走向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这些武馆的……”顾越试探着问道。 “我不清楚他们的身份。”顾栩没打算对他说实话,“他们是我到了武馆几天之后才出现的……现在也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顾越迷茫了,不是上下级吗? “是啊。他们似乎是要用我的身份去做什么。”顾栩看着他,轻声问道:“难道,我的身份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顾越看着那双黑眼睛,沉默。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相信顾栩的说辞,一直打机锋到现在,他说实话有点累了。 没有一个可以全心信任的人,步步为营,顾越满心疲惫。 干脆就和顾栩坦白自己的来历? ……算了,还是换个说法吧,夺舍穿越,多离谱的事?弄得顾栩觉得他在瞎编就不好了。 “那他们应该就是我梦里指引的那些贵人?不过你也要注意别被骗了。”顾越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抓了一下。 “我觉得我被骗了啊,爹,他们到底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什么?”顾栩伸手抓住顾越的手掌,拉下来放在腿上握住,“我的身份有什么特别吗?” 这件事说来也确实奇怪。 按说兀门暗卫是个独立的组织,原作中是由太子机缘巧合牵线,这才给了顾栩发展自己势力的机会。可原作同样写,太子始终不知道顾栩手中这些死士的来历和身份,那当初又是怎么给顾栩牵线的呢? 中间应当有一个通过太子才和顾栩认识的、兀门的人才对,会是谁? 顾越真的记不清了。 金手指是没分到一点,这为了不让穿越者过度影响剧情而带来的记忆淡化效果是一点儿也没忘记给他加。 可他本来也看的不仔细。一开始还有认真看,后来就更热衷评论区秦昭月顾栩cp党的发疯文案了。 不过这样想的话,兀月兀叶被太子带走也许是原着剧情,他们很可能就是后期通过太子和顾栩结识的兀门成员。 顾越想通了这些,顿时放下心来。 但是现在武馆里这些兀门暗卫呢?真像顾栩说的,只是合作关系吗? “他们和你合作了什么?”顾越问他。 “不知道,就是说我的身份特殊,让我好好跟着他们。”顾栩说道。 “那刚刚殷王……”顾越挠头。 “爹觉得呢?爹先说,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了。”顾栩笑。 你就是想套话吧?顾越无奈,但是男主的笑脸真好看啊,可爱。 “那个叫温清的和殷王应该都是为了你来的……温清,你做的很好,把他杀掉挺好的。”顾越下意识就从秦昭月的角度上下结论。 “爹不怕三皇子找我们的麻烦吗?”顾栩说。 “不会吧?殷王看着挺想讨好你的,他应该会为我们掩盖。” 随即顾越意识到bug:“也不对,三皇子会派人来,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存在,所以这梁子应该结定了。” 顾栩看着他,眼睛里情绪意味不明。 这个人确实有问题。也……太过聪明了一点? 而且没有丝毫对上皇子该有的紧张,就好像只是对上什么普通人……不,应该说,那是一种抽离感,出自高高在上的观棋者的角度。 而不是顾大石自己。 “你到底什么身份?这么个香饽饽,一下子引来这么多人。”顾越感慨。 “爹不知道我的身份吗?”顾栩问道,他真的不相信这个人了。 顾越刚要回答,就听见门帘外兀风的声音传来:“顾公子,有人想见你。” ?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个顾公子叫的是谁,顾栩认为是顾越,因为兀风不会这样喊他。 顾越觉得是顾栩,因为他还是下意识感觉兀风是顾栩的下属。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顾越慢慢扶着下去,他不敢跳了,他的瘸腿痛死。 就见一旁站着个戴斗笠的女子,轻纱从帷帽一周垂落下来,但很短,只能看见一个雪白精致的下巴。 顾越第一感觉是这姑娘年纪不大。 身高是一方面,另一个就是她骨架整体偏小,身前规矩地交叠着的一双手青葱水嫩,指甲粉圆,小巧可爱。 一边的侍女狠狠瞪他,赶紧挡在前面。 ……不好意思。顾越心说,立刻收回对于古代女孩子来说不太礼貌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脚尖。 顾栩也下车了,但他没说话,也不看那个姑娘,而走到顾越身边继续扮演黏人小孩,牵住顾越的手。 顾越醒悟,赶紧看向兀风:“这位是?” “小女俞为霜,见过两位公子。”姑娘向他们屈膝行礼,“这一路之上,我命车队跟随贵镖局之后,为求安全……只是方才遇险,却不能出手相助,特来面见东家,意在赔礼。” 说着她撩起面纱,露出一张绝美但带几分稚嫩的脸蛋。 侍女眼神有点急切,但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顾栩抬眼看向她,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闪过。 顾越…… 本以为今天再在这条路上看到什么都不会觉得惊讶了,但现实还是给了顾越一个大嘴巴子。 女主,正宫,顾栩的大老婆,智绝天下的清冷美人俞为霜,怎么也在这儿啊! 姐姐!远没到你出场的时间吧! 第66章 未来的约定 顾越下意识就看向顾栩。 顾栩牵着他的手,半个身子还藏在他身后,但眼神已经是说不出的复杂。 顾越看不懂那到底是怎样的神情,总之毫无他惯常的冷淡,甚至失去了现下情景的伪装,只是看着那姑娘发呆。 一见钟情了你小子! 顾越顿时生出一股烦躁来。小小年纪,居然就想着早恋! “俞姑娘说笑了,不过是借些荫蔽,怎么扯上了赔罪呢?倒是显得我们不讲理。”顾越笑得很僵硬,他无心为难女主,对方还是个小姑娘,也是顾栩的得力帮手,而且是那么亲密的……枕边人…… 他要以礼相待才行,毕竟以后他就是俞为霜的公公,有个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于是笑得更假:“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就带这么点儿人出门?多危险啊。” 随即就感觉到顾栩握着他的手紧了一下。 顾越会意,这是要自己好好打探一下好以后做媒是吧! 顾越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了解顾栩,这不,心灵相通的感觉它不就来了? 包在我身上! 俞为霜眼圈微微发红。 顾越赶紧松开顾栩,摸出顾栩刚刚用过的手帕来,递过去:“哎呦,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小姑娘,一哭就不漂亮啦……哭也行,心里有什么委屈哭出来对身体好。” 然后帕子就被她的侍女挡了回去。 侍女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俞为霜拭泪。 不得不说,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哭起来确实惹人心疼,顾越的语气也忍不住温柔起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顾栩骤然阴沉的视线,简直要把他的背刺穿了。 有点冷,顾越摸了摸脖子。 “我……”俞为霜才说了一个字,眼泪就大颗大颗落下来。 哇,美女。顾越看呆,这就是男频作者的yy能力吗?是真好看啊。 但是哭什么呢? 后期智绝天下的清冷美人,再怎么也不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对着陌生男人哭泣吧。 顾越自认从不小看任何一个人。 空了的手重新被人握住,顾越回头,看见顾栩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走上前来。 不在女主面前演了吗?那这手手也不用牵吧? 儿子啊,要给小姑娘好印象,只故作高深是不行的!这样拉着家长的手,会显得非常妈宝……爸宝男。 而且其实也不小了,算是少年,这样牵着实际年龄也不大的一个人,好像男同啊。 “俞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周围没有旁人。”顾栩冷冷说道。 来了来了,原文顾栩初见俞为霜也是这个臭屁模样。 俞为霜借着侍女的手帕擦干眼泪,眼圈还挂着湿红,低声说道:“我乃是……洛阳俞氏的原配妻子之女。因继母不容,被诬陷犯错赶至清虚观思过。” 她忽然跪下,把顾越吓得赶紧要扶她起来。 手却被顾栩牢牢抓住。顾越心说一个小姑娘你也舍得!他只能嘴巴上劝阻:“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侍女很快扶起她,只是膝盖略微染灰,没有真的跪下去。 “方才听到闲谈,知晓诸位身份异于常人,这才冒险来求,还望顾先生救命。”俞为霜恳切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剧情,作者下了很多笔墨在描写顾栩到女主家装逼并且打脸炮灰的情节上,一股龙王赘婿的爽感,那一章收到了超多男读者礼物。 忍不住看看顾栩,这小子唇红齿白,未完全长熟的凤眼冷淡又漂亮,哪里就歪嘴战神了? “哦,你说我二人身份异于常人?那殷王显赫贵重,你当时为何不去求他?” 顾栩冷冷发问。 怎么这样聊天?老婆聊跑了怎么办啊!难道在吃殷王的飞醋? 顾越吐槽归吐槽,还是很有眼色的打配合:“姑娘莫不是求错了吧?我们只是做生意的小商人,殷王已经走了。” 俞为霜睫毛微颤,转看向顾栩,脸上露出淡笑:“不,我想求的,就是你们二位。” “哦?”顾越倒是很有兴趣。 “只凭这位哥哥的诸般演技,便足以看出二位之智谋,远胜殷王。”俞为霜缓缓道。 顾越心想幸亏殷王走了。 “且你们竟能引殷王折腰示好,想来……必定有过人之处吧?”俞为霜又说,“若我押宝,必在你二人身上。” “何以见得?”顾栩问。 “直觉。”俞为霜笑了,“你权当我能掐会算,晓得你们定是大气运之人。” 说顾栩是天选之子呗? 但这借口怎么这么耳熟? 姐姐,你别用我扯的谎忽悠男主行不行? 但是说多了,被相信的可能性反而更大,毕竟人家女主话语权比炮灰高。 顾越正神游天外,回神却发现顾栩看着他。 “爹觉得呢?”顾栩问道,“要帮她么?” 顾越当然想帮。 先不说这是未来女主,会带给顾栩诸多帮助,她背后洛阳俞氏也不是个简单的贵族。 “俞姑娘,我们真的是普通小商户,恐怕帮不了你。”顾越诚恳地说,“但我可以给你一点银子。” 女主诶,滴水之恩……总有滴水回报吧? 现在就帮女主打回洛阳俞氏的后宅?他是穿越不错,但只是个炮灰,没那本事。 “我只问顾先生,是否愿意帮我?”俞为霜没接,再度发问,视线却是看着顾栩的。 “当然,只是……”顾越回答到一半被女主打断。 “那我俞为霜在此拜谢。” 这次侍女不扶她了,俞为霜真的跪下来,拜谢行礼。 随即站起,眼睛却还看着顾栩,尽管答应他的人是顾越。 “我们现在肯定不能……”顾越急死,听人说话啊!! “我不求顾公子立即将我救出苦海,只想与你做一个约定。”俞为霜说。 “什么约定。”顾栩终于说话了。 “待你有了相应的权势,来清虚观救我。”俞为霜道。 “那我能得到什么?”顾栩冷冷地问道。 “俞氏全族,倾力相助。”俞为霜这话说得很大胆。 “……”顾栩看着她。 顾栩会相信她吗? 顾越手握剧本,当然知道女主眼下虽然只是个被抛弃的落难贵女,但未来,没用五年,她就重回俞氏,在顾栩的助攻下,以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身份夺得家权。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她是怎么做到的? 总归,俞氏的家主,俞为霜的亲爹,在俞为霜与顾栩大婚前就坚定表态,站队了太子。这家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很有些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本事,在俞为霜的幕后操作下,做脏活也非常顺手,是秦昭月和顾栩的一大助力。 良久,顾越看见顾栩轻轻点头。 哦!少男少女关于未来的约定!太好嗑了吧! 顾越在心里棒读。 “多谢。我会一直在那里……你若需要我的帮助,尽管来找我。”俞为霜微笑,转身就走。 固定刷新的npc。顾越面无表情,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不可疑吗?顾栩不怀疑一下吗? 对自己的多番试探呢? 怎么不和她打机锋啊! 第67章 男主心,海底针 俞为霜离开了。 兀风看向顾栩,开口时又生硬突兀地把视线放回顾越身上,他还记得现在表面上是顾越当家:“那他们怎么处理?” 顾越看顾栩,顾栩也看着顾越。 四目相对一会儿,顾越理解成:现在附近有外人所以还是由爹来做决定。 他于是问:“那个……清虚观在什么地方?” “在太清宫附近,里面住的都是道姑。”兀风答道。 “顺路啊?那让俞姑娘的车队跟着来吧,我们护送她到清虚观。”顾越说道。 就见兀风偷偷看向顾栩。 顾栩没做声,就是眼神不善。 “再拿点银子给她,从我私产里出吧,我去取。”顾越打算给姑娘一百两,虽然不够看,但怎么也是心意。 再多他也给不起了,他自己还要做生意进货呢。 “不用。”顾栩拽住他,脸上没有表情,但顾越就是看出两个字:不爽。 咋了,我给未来儿媳妇花钱,你不乐意什么? “阿风,以武馆名义武馆借一千两给她。”顾栩说,他确实不再叫哥哥。 “好……” “好什么好!有你这样办事的吗?”顾越恨铁不成钢,借钱虽然也行,但是不如白给。 顾栩看他。 “这样,那一千两就说是我给她拿着傍身的。这银子算我借的,等以后有钱了还你。”顾越拍兀风肩膀,心在滴血。 一百两变一千两! 但这算投资了,以后就冲这些钱,女主也会对他这个炮灰好一点。 雪中送炭嘛。 顾栩脸拉的老长。 兀风见两个人都看他,顾越眼神恳切,主子嘛……怎么不太开心呢? 懂了,我是主子心腹,我明白! “不必,这钱就算在武馆账上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应该的。我这就去。”兀风笑眯眯的走了,完全没注意顾栩刀子一样的眼神。 真是好人啊!顾越很开心,目送兀风的背影。 手里一空,那张拿来要给俞为霜擦泪的手帕被粗暴地拽走了。 顾越看过去,就见顾栩留给他一个脑壳,自己上马车去了。 他也想上车,但是想起被俞为霜打断之前的连番质疑,顿时不想了。 顾栩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没见顾越上车,气得深呼吸。 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又递手帕又给钱,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都能当人家的爹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高看他! 没过太久,车队就继续动身上路了。 殷王的人带走了那几具尸体,血浸在泥土里,不用几日就会消失无踪。 顾越仍旧坐在车头看风景,他是没看见那些死人的惨状,否则恐怕要受一点惊吓。而听说有人死了和亲眼看见又是感觉不同的,因此顾越没什么负担,很快恢复如常。 倒是武馆暗卫们,似乎接收了什么信号,也不在顾越面前掩饰太多了。甚至当着他的面,顾越就看见兀火拖着几个被结结实实绑住、堵着嘴的黑衣人,进到顾栩的那辆马车里。 离得很远,说话声也低,顾越竖着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但可以推理一下。抓那些杀手来无非是要问出这次行动的具体细节,比如最终目的和幕后主使。依顾越看来,他们此行杀人灭口的可能大于拉拢,谁拉拢人带那么多杀手? 他虽然没看见具体情形,但那密集的脚步声却是听见了的,而且护卫周围的暗卫们看着特紧张。 那如果是杀人的话,幕后主使是三皇子的可能性就不太大了。 谁杀人之前要说明自己的身份?还特意强调、甚至派出身边最标志性的幕僚动手。 这种蠢事,也许秦昭宁那个脑子干得出来,但那个温清绝不会做。 那么被顾栩一箭射杀的温清,也是假冒伪劣产品。 这大张旗鼓的来这么一下,究竟要干嘛? 顾栩到底特殊在哪里? …… 秦昭宁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妈的,有人偷偷辱骂本皇子!”他大骂道。 “也许只是风寒。”温清递来一张手帕。 秦昭宁狠狠擤了擤鼻涕,把手帕丢入渣桶。 “你说的是真的?”秦昭宁问跪在地上的小厮。 “回殿下,是真的。”小厮垂着头,“小人的叔伯兄弟是在苏府洒扫的下人,隔着窗户听见苏三老爷和老太傅说话……” “殿下。”一边站立的谋士柳斐立即拱手。 “嗯,你下去吧,本皇子可没听过这话。”秦昭宁随意挥挥手,那小厮就诚惶诚恐地离开。 四周随侍的侍女也都退了出去。 “你说。”秦昭宁抬下巴。 柳斐道:“若此事属实,那么太子日前偷偷离京的举动便有了解释。他恐怕正是为了那苏家外孙。” “……结果他被人暗算,两个心腹都死翘翘,而这后果却得本皇子承担?!”秦昭宁气得半死,大叫道,“秦昭月这个蠢货!” “殿下别生气。”温清淡淡的说道。 “殿下,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柳斐立刻道:“谁都知道苏老太傅最为宝贝他的唯一女儿,他女儿的血脉流落在外,若被接回,恐怕老太傅也要偏心几分。若得此子支持,咱们的大业便能多一分助力。” “有道理……”秦昭宁摸着下巴。 “不可。”温清道。 “怎么,温先生有何高见?”柳斐问道,他看这人尤其不顺眼。 “苏家是皇帝心腹大患,和苏家贸然牵扯,并非好事。”温清说道。 “连太子都出手拉拢,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不成?!”柳斐皱着眉。 “不见得坐以待毙,只看太子此次出手,却毫无成效,便可知背后有另一势力虎视眈眈,甚至比太子还要提早发觉苏家外孙的存在。”温清道,“并且利用此事,同时摆了太子与我们一道。” “这个人是谁?”柳斐难以反驳,甚至也因此深思。 “我们需要太子遇刺的细节,才能推断出更多东西。”温清说道。 秦昭宁摸着靠椅的扶手,沉思着。 “殿下?”柳斐叫他。 “我听见了,你们有什么想法?”秦昭宁问,“我的意思是……敌在暗,我们贸然行动很可能入套。” “的确……”温清道。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人声,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进来。还没到秦昭宁脚前跪下,就听见外面有内侍尖声唱喊:“圣上口谕——” 第68章 三皇子 秦昭宁一愣,他都禁足了,怎么还有口谕? 赶忙出去迎接,秦昭宁带着俩小厮出了门,来到前院。 就见皇帝身边的赵公公站在院中,神情严肃,手握一金色小卷。 “圣上说,要三皇子跪听口谕。”赵公公道。 秦昭宁憋屈地跪下。 “三皇子秦昭宁,即刻进宫见驾。”赵公公道,口谕特短,没有一句废话,“三皇子请起。” 口谕念完就要让人起来,否则不合礼数。 “父皇要见我,为什么?”秦昭宁震惊。 温清还保持镇定。他立刻上前,拿出一个绸缎小袋,沉甸甸地,塞在赵公公手中。 他笑道:“还请赵公公稍坐吃茶。” 赵公公脸色变好了一些。其实本来也不是很坏。 他笑:“吃茶就不必了。殷王昨日刚刚进宫,似乎在南边官道撞见一宗买凶杀人案。皇上为此事大发雷霆,奴才还紧着回去呢。三皇子殿下也着紧些。” 说罢,带着一干人离开了。 “什么意思,又往我身上泼脏水?!”秦昭宁气坏了,“到底是谁!让本皇子知道,一定要他好看!” 温清道:“殿下莫慌。” “怎么办啊温清!你快点想想办法,父皇本就对我有成见,如今又遇上这事!”秦昭宁委屈极了。 “依我看,那买凶杀人案定是寻到了什么与殿下有关的证据,因此皇帝才招你入宫。”温清道,“那证据定然不是什么能使皇帝立刻定殿下之罪的铁证,否则你不需要入宫,直接便会受罚。” 温清说着,接过小厮飞奔去拿来的皇子服饰,帮秦昭宁穿。 “……对,对,没错。上次秦昭月污蔑我,父皇信他,所以都不曾问过就把本皇子禁足了,这次只是问问……”秦昭月镇定了下来。 柳斐不甘当透明人,他也捋通了:“殿下,您只要不承认就行了。既然证据有疑,那要否认也很简单。” 温清点头:“实在不行,殿下就用那招。” “哪招?哦……我知道了!”秦昭宁扎好了腰带,心下大定,急匆匆走了。 …… 秦昭宁乘轿子到了宫门,却被勒令下轿,徒步走到勤政殿。 不敢多嘴,秦昭宁顶着太阳走了半个时辰,依次穿过长乐门、宣辉门、提象门,最后来到勤政殿小侧殿,已经气喘吁吁,两腿发软。 皇帝坐在侧殿主位,冷冷地看着他。 秦昭宁跪拜:“儿臣参见父皇、皇叔。” “你起来。”皇帝站起身。 小侧殿平时并不使用,今天偶尔使用一次,显得有些阴森。殷王端立一旁,嘴角含笑。 秦昭月也在,秦昭宁心里骂他,脸上却不显,也向他行礼。 秦昭宁没说话,等皇帝开口。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沉着脸开口:“孽子!你可知错!” 秦昭宁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儿臣知错!” “哦?什么错?”皇帝问道。 “儿臣行为不端,惹怒父皇。儿臣近日禁足在府,抄了百遍孝经,已知错了。”秦昭宁答得很老实。 “哦?你禁足在府中,却仍有雅兴,买凶刺杀殷王,你可认罪?”皇帝问道。 秦昭宁大惊失色。这个就不是演的了。 “父皇!儿臣怎么会买凶杀害皇叔!”他眼圈立刻红了,“儿臣绝没有做过此事,父皇英明睿智,请父皇明察!” 说着,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没出息的东西!”皇帝看得很生气,但疑心略消。 “父皇训斥儿臣,儿臣恭听,但要强按罪名给儿臣,儿臣不认!”秦昭宁继续哭道,这次转向殷王:“皇叔!您与侄儿一向关系和睦,上次侄儿还送了最喜欢的红雀给您,侄儿怎么会买凶杀你、呜呜呜呜……” “住口!什么样子。”皇帝蹙眉,“那凶手言道是你府中幕僚,名叫温清,朕这才传你过来。你府中可有此人?” “是有这人,可他近日一直与儿臣一同在府中,从未外出。”秦昭宁用袖子抹泪,哭两声就差不多了,“他也不是什么幕僚啊!他就是儿臣找来指点儿臣写字的书画师,怎会变成幕僚?” 皇帝用下巴示意。 内侍上前,扶起秦昭宁,带着他到墙边的一具尸体旁。 秦昭宁看了一眼,满脸迷惑。 众人都仔细看着他的表情。 “父皇,这是……”秦昭宁问道。 “这便是贼首温清的尸体。”内侍说道。 “儿臣不认识此人,儿臣出府前还和温清说话呢。”秦昭宁道。 内侍又领着他看第二具尸体,这具尸体喉咙穿破。 “这都是谁啊?”秦昭宁更迷惑了。他都不用演,只是也清楚大概是为了试他反应的。 殷王道:“这些都是拦路杀人者的尸首。” “两个人就想杀皇叔?也太草率了些吧,儿臣可是知道皇叔武艺不俗的,要是儿臣动手,定然不会只派这么点儿。”秦昭宁道。 皇帝脸色已经放平了,他排除了秦昭宁的嫌疑。 秦昭宁却不依不饶:“皇叔,这事涉及侄儿声誉,能否将经过向侄儿详述一番?” 殷王看向皇帝。 “和他讲讲吧。”皇帝重新坐下了。 殷王便叙述了一番事情经过,只不过省略了顾越和顾栩的部分,把假温清说成是对他行刺的人。 秦昭宁不傻:“这可就奇怪了,既然是来刺杀皇叔,为什么要报上侄儿的名字?这也太蠢了些,除非是有人嫁祸!” 皇帝当然也想得到这一点。 没有活口,一切随殷王自己编排。 殷王笑道:“皇兄,其实我从此贼报出名号时便知晓,这并非三皇子的手笔。” “对嘛!儿臣一直禁足,哪有时间干这些?而且没有动机啊。”秦昭宁委屈:“说不定是什么人要嫁祸给儿臣!” 叫的挺大声,而且意思也很明显。皇帝反正get到了,他暗戳戳指太子呢。 秦昭月只是冷笑。 皇帝摆了摆手:“好了。你去看看你母妃,下钥前就回府中去吧。” 就这么简单?秦昭宁很高兴。能去看母妃更是意外之喜了。 “儿臣谢父皇!”秦昭宁又下跪,而且大声道:“父皇定要早日查明真相,还儿臣清白啊!” 说罢,他趁皇帝看别处狠狠瞪了秦昭月一眼,转身走了。 “殷王。”皇帝又道。 “臣弟在。”殷王拱手。 “你说贼人在林中现身,报出名号,便行刺杀之举。是否如此?”皇帝看他。 殷王心头一跳。 第69章 郎才女貌 他脸上仍是一片坦然。 本就不为了拉三皇子下水,而殷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笑道,那脸色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场刺杀放在心上:“原是我口拙,说得不够清楚。这刺客正是冲臣弟一行人而来,却似乎把官道上另一队车马当做了臣弟。” 他缓缓道:“兴许没想到臣弟轻车简从骑马上京,埋伏的位置倒是正确。” “另一队车马?”皇帝疑惑。 “正是。臣弟到时,正听见这冒牌货向那队路人通名。见臣弟到来,这才拔剑相向……” 殷王做出沉思状:“现在想来,他当时那番表情,很是惊讶。” “皇叔,不知他们牵扯的那队人马是何来头?”秦昭月问道。 “这我便不太清楚了。似乎是江湖中人或者镖师,其中有人箭法很是了得,这贼首欲逃,还是那人射出箭矢了结了他。”殷王笑道。 “这么说那过路之人还有功劳在身,皇叔怎么没将他带入京城?”秦昭月有点在意这个巧合出现的车队。 “我未曾暴露身份。那人也言道有事在身不愿牵扯是非,我便没有强人所难。”殷王道。 秦昭月第一反应就是这伙人很可疑。 殷王说自己遇刺的地方在小洛山南边的官道上,这个地点实在特殊。 “这群贼人倒是……游刃有余。”秦昭月道。 他没打算立刻将自己的疑虑告诉皇帝,毕竟这可能牵涉到苏家的那个外孙。小洛山一带,他希望插手其中的人越少越好。 “不错。他们既对臣弟回京的路线一清二楚,又十分熟悉周遭地形,撤退时迅捷非常。”殷王对皇帝说道。 “……太子。”皇帝道。 “儿臣在。”秦昭月拱手躬身。 “既然此事与老三无关,我看就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命他着手调查此事,你觉得如何?”皇帝说道。 “……儿臣觉得,此举不妥。”秦昭月道。 “哦?”皇帝不辨喜怒地看着他。 “此事虽说表面上不像三弟所为,但他也未能彻底撇开干系。况且他先前就……”这里秦昭月顿了顿,鉴于殷王在侧,没有说的直白:“因此,儿臣认为,不能将此事交给他。” 殷王微微眯眼,先前?秦昭宁做了何事? 他倒是听说了太子遇刺的消息,但刚入京城,一切事项还没有来得及呈到他手边。 皇帝沉吟半晌。 “那你说此事交给谁来调查为好?”皇帝又问。 “……儿臣认为,此事交予路进炳去办最为合适。”秦昭月心里认为,刺杀他的那伙人和刺杀殷王的这伙人中间有些干系,他想就此顺藤摸瓜,最好抓出实证,能一举扳倒日渐壮大的秦昭宁。 路进炳失了爱子,又身兼大理寺要职,正是个合适的。 皇帝的视线锐利,秦昭月几乎一下就察觉危险。他没有抬头,只是稳稳拱手而立,不露出任何端倪。 皇帝不信任任何人。 “路进炳痛失爱子,朕不好在丧期劳动他。这事就叫胡孟注去查。”皇帝大手一挥。 七皇子的人? 秦昭月咬住后齿。 七皇子才不到十岁,但聪颖非常,生母胡妃更是个有智慧的女人。母家是胡家,胡孟注在刑部任职,不过五品,但这一家人极有野心。 这个决定对他很不利。 “父皇英明,胡大人任职以来,屡建奇功,连破大案,令他去办,最是合适不过。”秦昭月再不满意也要说些好听话出来。 他随之道:“既然说到了路进炳,儿臣便替他与俞将军的家眷求个恩典。” “你说。”皇帝道。 “路天云与俞将军为保护儿臣战死,尸首下落不明。不知父皇可否恩准,让路进炳前去事发之处附近寻找他二人的尸身?”秦昭月道。朝廷命官没什么事是不许离开京城的,路进炳当时出现在素水县,也是奉命寻找太子的缘故。 “准。”皇帝觉得这是小事,同意了。 “多谢父皇。”秦昭月拜道。路进炳找尸体肯定不会一个人去,有这个由头,他安插人进去监控胡孟注的动向也更加容易些。 当然,他下属的尸身也很重要。 殷王倒是全程含笑,不对皇帝或者秦昭月的决策做任何表态。 “多谢皇兄。既然这事有人负责了,那臣弟便先告退了。”殷王急着去见太后,“皇兄注意身体,切莫劳累。” “嗯,你去吧,太后那边摆了膳,你今夜就留在宫中。”皇帝挥手。 他从没把殷王当成什么对手,这个庶弟和他一同长大,一直谦恭有礼,成人后更是闲云野鹤,若非他召见,连每年的述职都不大愿意来。 殷王离开了。 皇帝没再与秦昭月说话,离开了偏殿。 洛阳京城笼罩在一片风雨欲来的灰沉里。 …… 回到官道。 顾栩好几天不给顾越好脸色看了。 以往会打着父子名义与顾越牵牵手,说说话,但接下来行进的两天,却都没再主动和他聊天。 不用绞尽脑汁圆谎、编造、做谜语人,顾越一开始觉得轻松,到了第二天就有点沉不住气。 眼神太冰冷了! 好像回到了他穿过来的那几天,男主对他全是怀疑和警惕,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仇恨。 吓人! 虽然一路都没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件,但这种宁静让顾越觉得紧张。 已经出了群山的范围,山南这边显然更加温暖,目之所及的花草树木都是一片绿意盎然,嫩叶密密地缀着枝条。 这边种油菜花的人极多。 从官道沿着一条小河往南,河岸两边都是看不见边界的金色油菜花田。河岸上种着一排垂柳,大小错落,都垂着嫩绿色的枝条。 车队停在河岸边的空地上休息。 顾越坐在车辕上往岸边看,俞为霜和顾栩正站在一起说话。 顾栩营养不良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是比俞为霜矮上一些。但他浑身气质与剪裁合适的黑色劲装,衬托出漂亮挺拔的背型,侧脸迎着光,看着真是个俊俏少年郎。 俞为霜这些天已经取下了帷帽。长发如瀑,挽了简单的发髻,剩余的整齐披在背后,一直遮到腰身。她面对着顾栩,能看出嘴角含笑。 两人四目相对,嘴唇开开合合,聊了好一会儿了。 顾越就这么远远的看,发呆。 直到兀岩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70章 来自双主角的降维打击 “吃不吃?”兀岩手里拿着两个红红的果子。 顾越看着两个苹果,突然就有主意了。他把果子接过来:“谢谢啊,我问问小栩吃不吃。” 他跳下车辕,还瘸了一下,回头对兀岩笑:“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兀岩看着他走向河岸边,嘴角勾起一个很不明显的笑。 “笑什么啊?”兀火用胳膊肘戳他。 “你看不出?”兀岩淡淡的瞥他。 “嘿嘿。”兀火意味不明地笑,“你说,他什么意思啊?” “还能是什么意思。”兀岩道。 “难道是那种意思?不能吧……”兀火摸下巴。 “没意思。”兀岩转身走了。 “哎,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最懂主子了,你快和我说说!”兀火赶紧追了上去。 …… 顾越出现在顾栩和俞为霜身旁,把两个苹果举在他们中间。 嘿,这空隙正好能放下他的两个拿着苹果的拳头。 两个小孩同时退开了一点。 “吃苹果!一天一苹果,郎中远离我。”顾越把一个果子塞给顾栩。 俞为霜他就不敢塞了,怕碰到姑娘的手。 “不必了,多谢大石叔。”俞为霜微笑。 太稳重了,一点儿也不像初中女生。当然人家女主也不上初中。 顾栩也是如此,这年纪差不多高一?是看着青涩点儿,但严肃时的气势真有几分未来摄政王的威仪。 顾越心里酸酸的。 肯定是因为嫉妒男主! 他就一个普通人,会有这种心理很正常。除了比较能胡思乱想,还有哪一点比得过顾栩? 连原文剧情都记不清楚的大傻蛋! 他也不强求未来儿媳妇接他的苹果,而是放到嘴边,自己咬了一口。 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样,他含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俩聊啥呢?” “只是一些闲事。”俞为霜笑。她看出来顾栩不愿意理会顾越了,也不介意这会儿替顾栩代言,虽然她与这父子俩相处不久,还不了解具体情况。 顾栩直接不吭声,拿着苹果看河水,就是不理顾越。 顾越尴尬,也不说话了。 俞为霜观察着二人神情。 前几天遇见殷王的时候,两个人不是还好好的?又抱又牵手又撒娇,甚至她过来求见时还眼神交流了一番。 怎么忽然有了分歧? 俞为霜不用过多分析,就很快猜出是为了自己的事。 在她的去留方面,二人态度一致,顾栩没表现出对她的排斥,甚至很自然地就开始讨论起下一步动向,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顾越更甚,他虽然从不在决策上指手画脚,但时时关切,还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明显有意同她交好。 总不能是父子俩为了自己这个没及笄的姑娘争风吃醋吧? 他二人根本不是那种人。俞为霜很清楚,他二人眼神清澈,毫无邪念,那叫顾大石的刀疤脑袋似乎不太管得住眼睛,但意识到失态会立刻露出歉疚的神情。顾栩更甚,俞为霜甚至感到,他眼中就没有性别的区分。 天下第一次有了她看不懂的事。俞为霜弯起唇角。 “呃……嗯……小栩,清虚观是什么地方啊?”顾越没话找话,灵感从女主身上出。 “没去过。”顾栩道,终于抬眼看他:“住满道姑的地方,爹有兴趣?” “我对道教一直挺感兴趣,什么周易八卦……”顾越乱说,“道姑住还是道士住有什么分别?一样是道观嘛。” 俞为霜不吭声。她看出来顾越有心示好,这时候加入话题有点没眼色。 “那我真是不太了解爹。”顾栩淡淡地。 “你想了解什么?爹都告诉你。”顾越马上说。 顾栩却又不说话了。 顾越这么一问刚好踩中他,他既怀疑顾越,又不想他察觉自己的怀疑,因此这会儿问什么也不太合适。 一切疑点,基本都被顾越找借口圆过去了,甚至很顺畅,顾栩只是不信。 他看了一眼俞为霜,俞为霜微不可察地点头。 “大石叔是哪里人?”小姑娘笑着问。 “我是河……洛南道顾家村人。”一句河南人差点就说出口了。 河?顾栩和俞为霜都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口误。 顾越一头冷汗都出来了。 他真是傻啊! 两个主角逼问他这个炮灰,其中一个的标签还是“智绝天下”,不用三句话就能把他的内裤颜色都猜出来。 哦,古代人不穿内裤。 顾越在心里痛苦抱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自己给自己讲冷笑话! “我见大石叔年纪很轻,怎么也不像顾栩公子的父亲。”俞为霜闲话般道。 “哈哈,养父。”顾越尽量让回答简约。 “我看你们做兄弟也并不违和。令尊令堂身体如何?”俞为霜看起来非常随意,就是聊家常一般。 “死了。”顾越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他拿眼睛瞟顾栩,却见这小子背对着他,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在聊什么。 “抱歉,请节哀。”俞为霜垂下眼睛,“一个人带着顾栩公子,定然很辛苦吧。” “还好,还好。”顾越真是一点也不敢多说。 “幸而是有人接济,否则你们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俞为霜随意说道。 “哪有接济?都是……小栩能干。”顾越警觉起来,他的宗旨就是,自己没干过的绝对不承认,也不打哈哈。 俞为霜笑笑,也不知她听出了什么:“前阵子听闻太子失踪,最后在素水县出现。就是大石叔做工的素水县吧?” “是啊。”顾越想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我方才听顾栩公子说,大石叔也去看了热闹?” “是。”顾越想这个也是顾栩知道的,没什么疑点。 “大石叔也算见过太子的人了,实在是幸运。他是什么模样?”俞为霜语气有些羡慕。 “还行,长得挺好看,一表人才。”顾越回答。 “听闻他替人伸冤,处置了当地豪绅,一定很和蔼可亲吧?”俞为霜问。 “也就那样。”顾越脑海中浮现出县衙小屋的一番对话,答道。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顾越立刻警醒。 “他审讯那个……周宗贵时,凶得很。”顾越连忙补充道。 俞为霜笑了。 这个顾大石果然如顾栩所说,有问题。 第71章 慎王遗藏 和回答的内容关系不大,俞为霜确定他有问题,是从前后不一的态度中发现的。 分明刚刚还言简意赅,能少说一个字就少说。最后一个问题,却显得积极起来,还要无中生有地那么解释一下。 “大石叔运气不错呀?还有和太子说话的机会,那种地位的人,即使是我爹都未曾见过呢。”俞为霜说道。 “我哪和太子说的上话?我就是在外面听了个大概。” 顾越当然不能承认,顾栩可就在旁边呢,“人家又不认识我。” “原来是这样。”俞为霜微微点头。 她不问了,气氛又尴尬起来。 “……我听阿岩说一会儿要过一个镇子,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啃了好几天干粮了。”顾越主动说道。 “全凭大石叔做主。”俞为霜没有推辞。 “小栩有什么想吃?”顾越主要目标还是顾栩。 顾栩摇头。 “看我,都不知道有什么,一会儿你们跟我去镇上转转吧。”顾越语气强硬了一些,不给顾栩选择权了。 “好。”顾栩点头答应了。俞为霜没反对,她心里有了新盘算。 …… 近中午的时候,车队果然走到了一个叫做岑庄镇的地方。 远离了京城周边,镇甸规模明显变小,总之看着不如柳犁镇繁华。 俞为霜依旧戴着帷帽,身边跟着侍女;顾越和顾栩和她一起,还带了个稳重的兀岩,免得生出什么事情来。 “这镇子真小。”顾越往周围看,几乎一眼看得到边的小镇,只有零散几家店铺,吃食摊子也不多。 “这里离官道有些距离。”兀岩回答道,“一般没人来。” 官道口的茶水摊倒是多,还有几家驿站,不过生意均分下来,每一家都看着很惨淡。顾越环视四周,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齐的面铺…… 没办法,中原地区气候不适合稻子,主食还是黍子小麦居多。顾越在酒楼打工时了解到,各种面条也是前朝那会儿,才随着迁都从西北长安流入中原。 果然是捏他唐朝。不过原文并没有提及当地饮食,也许是小说形成平行世界后,自然补全了各种方面的设定吧。 顾越很自然的接受了这些设置。 但刚穿越过来时,家里的那袋大米他还是很在意…… 到底是哪来的呢? 招呼着兀岩和侍女也一块坐下,各自点了中意的面食。其实种类也不像现世面馆那么丰富,只有烩面和挂面可选,口味也固定,是类似茄子做成的卤子,味道还不错。 “小栩。”顾越吃了两口,转看向顾栩。 “怎么了?”顾栩脸色好多了,不枉顾越一路上殷勤的给他搭话。 “你记不记得之前咱家里有半袋子米?我觉得那东西味道不错,是从哪儿弄来的?”顾越问道,还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顾栩手一顿。 顾越见他陷入沉思,心里反倒松懈下来,和顾栩有关的话,那就不需要那么在乎了。 “那袋米是爹带回来的,从不让我碰。”顾栩却说道,“爹自己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吗?” “哦……”顾越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顾大石自己弄回来的? 那可是连柳犁镇的粮铺都少有的大米。素水县倒是长期供应,只是爱吃的人不多,又是外地产物,因此贵的厉害。 顾大石怎么会拿回来那么大一袋? 记忆里又不曾提到顾大石爱吃那种东西。顾大石喜欢的,譬如鲜脆黄瓜和豆角,顾越都是能够从见到那些东西的感觉里体会出来,但大米却没有,对顾大石来说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粮食。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顾越隐约觉得这个线索很重要,但又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顾栩看着顾越表情变换,把大米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你听说没有!汝县那边的盗墓贼在桐山挖出了东西,据说和十几年前的慎王有些关系!”一边桌上的镇民在和伙伴说话。 另一人显得很惊讶:“哪个慎王,谋反被皇帝杀头的那个?” “对对对,就他!”镇民点头。 “啥东西啊?怎么听着这么……” “你消息太落后了吧!这一带的县里都传遍了,据说那伙人挖到的就是传说中的慎王遗藏,现在好些人都往桐山赶呢。”镇民说。 顾越眼睛亮了! 他赶忙探过脑袋:“兄弟,兄弟,什么慎王遗藏?怎么回事啊?宝藏吗?” 镇民刚要开口,他伙伴就拉了他一把:“你和他说什么?” “怎么不能说?谁不知道这事?”镇民眼神奇怪。 “宝藏啊!那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伙伴低声骂他。 顾越立刻摸出一角银子放他俩桌上:“小弟就是听个乐子……” 镇民眼疾手快地收了钱:“好说好说……”又转去嘲笑伙伴:“咋了,你还想去凑热闹?就你这小身板,那盗墓的一拳你都挨不住。” “切……”伙伴白他一眼。 “嘿嘿,你不知道慎王遗藏?那传说是慎王过世之前留下的宝藏,好大一笔钱!”镇民笑道。 顾越激动了。他知道,他怎么不知道! 这是男主的财富之基石啊! 由太子牵线,顾栩在故事的前中期,带着兀门暗卫在某座山里找到了慎王留下的一笔巨大财产。就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有了在北秦各地进行活动的资本,也是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收服了杭豆书局的全部产业,让舆论形势为自己所用;更是因为这笔财产,顾栩有钱武装朝真军,为后期太子的继位事业备下了坚实的武装力量。 最重要的东西! 一定要帮顾栩拿到! 顾越有点急,他刚听说慎王遗藏被盗墓贼发现了。 顾栩在旁边吃面,看着他与镇民搭话。 “有很多钱?”顾越耐着性子引导镇民透露更多消息。 “当然!”镇民喝了一口面汤,两眼也是放光的,“据说那几个盗墓的挖到了一些金器,卖给古董行老板之后才知道上面带着慎王的大印。现在那边十里八乡的都惊动了,附近村子里的人没日没夜的挖山……” 第72章 钱啊钱 “有人挖到吗?”顾越问。 “有!据说有些玉器被洛阳的大官买走了,卖了十万两!”镇民震声说道。 “这么大动静,朝廷不管?”顾越担心坏了,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从顾栩口袋里流走。 “你不懂,有这种事儿,地方官肯定能瞒多久瞒多久,等自己的人挖够了,才会往上报呢。”镇民说道。 确实,直接报上去,那都进国库了,再下手算贪污腐败。 顾越急呀!他立刻看向顾栩。 顾栩吸着面条,脸色很淡定。 “你……”顾越刚说一个字,就卡住。 “爹很想要那些宝藏?”顾栩问。 “是啊!那么多钱,不得拿到手里吗?”顾越心急如焚。 “怎么拿?”顾栩很无辜,“咱们又没有人。” 顾越噎住,他刚刚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卡壳的。 原文里,顾栩有兀门暗卫,也有太子在官方上的帮助,所以才能那么顺利地把慎王遗藏拿到手。现在嘛…… 兀门暗卫似乎在顾栩身边,以他们的本事,没有太子帮忙就拿到东西也不是没可能,就是费点事。 顾越于是压低了声音:“小栩,这些东西很重要!你相信我!我看武馆这些人都挺有本事,要不……” “我怎么好使唤他们?”顾栩脸色有点为难。 “宝藏啊!他们肯定也想要吧!”顾越着急。 但他很快不着急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 如果兀门不能为顾栩所用,那拿到宝藏估计也暂时到不了顾栩手上,要等以后顾栩彻底收服兀门。 如果兀门已经是顾栩的下属,而顾栩只是瞒着他,那他就更不需要着急了。 当务之急是让顾栩意识到宝藏的重要性! “那可是很多很多钱,能买下半个北秦了!”顾越说,“据说,慎王遗藏藏在一个山洞里,那个山洞深不见底,足有皇宫那么大,里面的财宝堆得满满当当……小栩,你要重视啊!” 顾越急切地看着他。 “……爹,那我自己也拿不动那么多东西啊。”顾栩脸色委屈起来。 顾越要强调的不是这个,他问:“我就问你想不想要那些财宝。” “想啊。”顾栩看他。 “那就好!”顾越这就放心了。他转回去吃面。 镇民还在聊宝藏的事,顾越加入他们,问的非常仔细,还时不时注意着顾栩和兀岩。 见两个人似乎都在听,顾越聊的更大声了。 顾栩一直在等顾越继续和他说下去,说关于宝藏的事,但始终,顾越都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导致顾栩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奇怪,顾大石什么意思? 回去后和俞为霜交流,她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这件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普普通通地过去了。 …… 顾越在马车上也没闲着。他用自制的墨盒和毛笔,磕磕绊绊写了三期的杭豆书稿,字迹本就丑,马车又颠簸,几乎是惨不忍睹。 但好在还能辨识具体内容,借着夜里休息,顾越重新誊了一遍,收好宣纸塞在怀里,打算到了豫宁府的府城就交到分局。 一路上很顺利,顾栩也不怎么闹别扭了,顾越心里放松,对他的关注反而少了起来。 按他所想,至少重要剧情不会因为炮灰的变化而遇到大的变动,能拿到的财产,应当最后还会归属男主,他不用过多操心。 操心也没用,他就是个没有任何操作余地的炮灰,难道还能单枪匹马去闯那什么桐山,打倒所有盗墓贼和官府的人,自己带着宝藏回来吗? 如果他有什么空间金手指,那误入山林得到全部宝藏的剧情还有几分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少做白日梦,好好寻思一下要进什么货才是正道。 官道重新进入一小片连绵的矮山丘,再往南就直通豫宁府了。 因为说定要护送俞为霜进清虚观,因此车队中途改道,向当地人问路后,浩浩荡荡朝着太清观方向前进。 清虚观是太清观的附属道观,道姑们住那边。 其实就坐落在两片不同的山头上,距离也不远。因为这山丘就不高,也就是顾越现世家乡用垃圾堆成的山那么大。 沿着曲折的小路前进,到了山下,车队就不好再向前走了。 好在到了此处,前来上香游玩的车驾也多了很多,不再是荒无人烟的地方;而这些前来进香的多是来自豫宁府,那里达官贵人不比素水县少,因此周围到处都有这些贵人家里的侍卫。 顾越他们决定将车队停在山脚下的树林空地,和贵人们的马车一起。 留下大部分人看守马车,顾越和顾栩坐上了俞为霜的行李马车,和他们一道往清虚观方向去。兀风兀云随行。 往清虚观的路上,周遭就僻静多了。 清虚观是个挺有名的地方。 有名在两个方面。 第一,清虚观是北秦最大的道姑观,里面住着的清虚真人道行高深,德高望重,人品贵重,据说是什么公主出家的坤道。而且这道观求什么都非常灵验,但,预约制,每段时间只接待一波女客,据说预约上香的夫人们排到了三年后。 第二,便是这清虚观是个很有名的……犯错女眷反省的地方。 倒是不和道姑们混在一起住,这些被送来静心的女眷有单独的住所,每日有道姑前去教化规矩。偶尔有能熬出头的女眷,几乎都到洛阳东山再起,最低也有诰命在身。 但……这进去了,出来却难如登天。 否则夫人们早就一窝蜂来这里静心了。 僻静的竹林小径刚好通过一辆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了清虚观前的阶梯前。 两个道姑守候在这里,一个道姑前去指引马车,一个道姑直迎上来,眼神在顾越顾栩脸上扫过。 先在顾栩脸上停了半晌,转向顾越,却看得更久,久到顾越头皮发麻。 “我们只是护送她到清虚观,这就离开。”顾越以为是这里不让男人接近,赶紧说道。 俞为霜下了马车,和侍女一起走到前面。 “三位客人,请随我来。” 那道姑却说。 第73章 愿望 三位?哪三位? 大概是不算兀风兀云的,那就是顾栩,顾越,还有女主俞为霜。 用不着顾栩安排,兀风和兀云就知道该怎么做。三人顺着石板阶梯进了山门,往掩在层层竹叶后面的清虚观主殿走去。 俞为霜的侍女紧紧跟着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这道观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大概因为她是姑娘,那道姑看见了也没说什么。 到了主殿门前,就见到不少穿着道袍的女性正在洒扫。顾越拉着顾栩的手,两眼清净,也不敢过多打量,生怕冲撞了人家。 道姑带着他们从正殿旁边走过。 经过正殿时,顾越没忍住好奇往里看。只见布局有些像寺庙,中间台座上供奉着三座泥塑,应该就是道教文化中的三清。 瞧着冷清,但是收到的香油钱应该不少,那泥塑都是描金的,更别说到处都修缮精致的屋宇装潢,比顾越去过的所有的寺庙道观都豪华。 到了正殿后的一道门前,道姑转过身来。 “这位客人是及冠男子,还请留步正殿,不要乱走。”她看着顾越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顾越尴尬了一下。 那一开始就别让我进来啊!我都到这儿了! 这安排是有什么用意吗? 心里吐槽、揣摩,顾越很听话地留在正殿的院子里,看着顾栩和俞为霜并肩走进了后殿的门。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种惆怅久久不散。 他不想乱走,但是直挺挺站在这儿实在有点傻。见正殿后门的台阶上被道姑们扫的一尘不染,他干脆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了,背后就是三清像背面的道士泥塑,应该是什么道教着名祖师爷吧?顾越不认识。 今日阳光是很好的,但四周竹林十分茂密,层层掩住了院中的地面,便显得这里很是阴凉。顾越抬头看去,见正殿的飞檐从竹林里伸出去,洒着一层细碎的金光。 金顶琉璃瓦啊这是。 没发一会儿呆,就有个小道姑拿着扫把走过来。 顾越回神,赶紧起身,他怕影响人家扫地。 “这位公子,要不要在正殿上一炷香?”小道姑却是冲他来的,笑着说。 “这不好吧,我是男子……”顾越垂着眼睛,都不敢看人家。 “有什么不好?这里又不是女尼庙。”小道姑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越遮遮掩掩地看人家,见她没任何异样神色,这才放开了一些。 从正殿泥塑的两侧过去,顾越跟着小道姑来到正殿前部。 很宽敞的地方,有一股清雅的檀香味。供桌上有个挺大的鎏金香炉,前面放着三个软垫。顾越抬头看去,见三座留着长须,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神像并排端坐,分别拿着扇子、圆珠和玉如意。 神像的雕刻工艺精妙绝伦,三清的衣服分明是泥塑,但被塑造出一种布料丝绸的垂坠感。放大的三张人脸十分逼真,眼睛似乎镶嵌着琉璃,微微泛光,乍然看去,顾越生出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手中的东西更加……精致。宝珠竟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扇子是一柄真扇,扇面由半透的金线蝉纱制成。玉如意整柄皆玉,镶嵌的宝石是一整颗硕大的祖母绿、海蓝宝、纯金等等…… 真货啊。顾越看呆了。 他随即在心里连连道歉,小民浅薄,满眼钱财……冒犯冒犯。 “我们清虚观的香非常灵验。”小道姑捧来三支香。 “我不太了解这些,请问有什么忌讳?”顾越诚惶诚恐,双手捧接。 “心诚即可。”小道姑微笑道。 把香在一旁烛火上点燃,顾越随即上前,双手恭敬地将香插进香炉。 他跪在软垫上,伏身诚恳地许愿。 愿这一世能顺利改变自己炮灰的惨死结局。 愿顾栩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愿自己挣大钱,不用滚回顾家村种地。 顾越想了想,又在心里报上自己前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再报上这一世的名字和出生地。 就要从软垫上起身时,顾越停了一下。 在心里继续念道:……愿和顾栩一直是彼此的家人。 他直起身,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恍惚只维持了一瞬,顾越就清醒过来。有点为最后的愿望脸红,男主的家人,谁不想做?未来的荣华富贵都只是保底耶。 迎着三清的目光,顾越不敢抬头,转向一边站着的小道姑,诚恳道谢:“多谢这位……仙长?” 直接叫人家道姑,好像有些怪。 小道姑笑道:“俗世人总称我们为道姑,但那其实是蔑称。你若要称呼众位修行女子,唤一声道长、仙姑,或者坤道都是可以的。” “实在抱歉,我着实孤陋寡闻。”顾越汗颜,他在心里称这些仙姑都是道姑,实在不应该,“多谢仙姑,是我冒犯了。” “你是心诚之人,不必介怀。”小仙姑说道,“公子可在殿侧稍事休息。你的同伴应当一会儿才能出来。” “多谢,多谢。”顾越连连拱手。 他坐到殿侧的椅子上等待,小仙姑还给他拿了些果子。 这里的坤道们的确恣意洒脱,颇有修行之人的气度。即便见着顾越这个面凶的外男,也没任何多理会一眼的意思。 这一等,就等到了夕阳西下。 …… 顾栩和俞为霜由坤道领着,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坐落在小山丘顶的一座房子前。 坤道掀起一层门帘,进去禀报。很快又出来,道:“二位请进。” 顾栩先进入那道竹帘,俞为霜随后。 这房子内部装潢却简单素净,透露出简朴的味道。 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坐在主位,手捧茶盏。她身上不是修行之人的服饰,反倒像是什么贵人。 顾栩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他拱手弯身行礼:“草民顾栩,见过大公主殿下。” 俞为霜却稍稍惊讶。她不敢如顾栩一般简礼,而屈膝拜下,恭声道:“臣女俞为霜,见过大公主殿下。” 大公主秦昭箜嗯了一声,放下手中茶盏,抬手:“二位平身。” 他们两人这才直起身来。 第74章 大公主秦昭箜 秦昭箜面含微笑:“赐座。” 屋内没人,一旁却早已摆好了两把椅子。顾栩波澜不惊地在其中一把坐下,俞为霜略有些紧张,但照顾栩行径来,也坐了下去。 秦昭箜是皇帝的长女,今年已近三十,气质沉稳贵重,看着顾栩的脸好一会儿,才道。 “先前接到你的传信,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像。你像你的母亲。”秦昭箜语带怅然。 “殿下,我母亲为何而死?”顾栩很直白,他不与秦昭箜叙旧。 俞为霜仍在惊讶中。这些事是她能听的吗? 仅仅相识数日,顾栩就已经托付信任到此等程度? 她清楚没有人会为了自己一个毫无权柄、父亲只是末流京官的弃女下功夫做局。 “我近年一直在调查此事,只是进展微末。”秦昭箜道,“当年她出事时我不过是个孩童,她手下的兀门也一夜之间失去了联系,各地的据点也相继关闭,犹如人间蒸发一般。” “殿下猜测,是否与慎王有关?”顾栩问道。 “这倒不会,据我母亲说,慎王与你母亲一向恩爱有加,怎会无端加害?加之当时还有了你。”秦昭箜说道。 顾栩微微点头。 “我需要调阅当年的卷宗,但我京中尚无人手,还望殿下相助。”顾栩说道。 “此事不难,只需一个破口,便能得到当年密卷存放之所。”秦昭箜淡笑,“这破口就在眼下,只是此人极为狡猾,口风紧实,又被皇帝的人严密监控,不能妄动。” “眼下?难不成在豫宁府中?”顾栩问道。 “嗯。”秦昭箜点头,“此人是大理寺一名不起眼的文书,实则是皇帝密旨保存密档之人。若非他偶然被我的人察觉破绽,否则还真找不到他。” “我明白。”顾栩道。 “我却惊讶,你看来为人谨慎,怎么今日带着个人就往我观中闯?”秦昭箜又笑,闲适地换了个姿势。 “我本还想着用个什么借口从太清观拐到清虚观来,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这位。”顾栩看向俞为霜,俞为霜脸色平静,已经过了乍然见到公主的惊讶失措。 俞为霜站起来福身再礼。 “偶遇?”秦昭箜似笑非笑地看他。 “她可以信任。”顾栩说道。 俞为霜意外地看顾栩。 “为一个初识不久的人付出信任,可是危险的行径。”秦昭箜也在暗中打量俞为霜,她见此女举止得体,波澜不惊,心里已有些满意了。 “……”顾栩默了一下。 “春心萌动更不是好事。”秦昭箜意有所指,漂亮的眼眸斜他一眼。 “并非那等理由。”顾栩蹙眉,“大约是种直觉。” 他转向俞为霜,眼神静静地:“你值得信任,对么?” 俞为霜笑了:“当然。” 他们果真是一路人。 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起,就认定对方值得信赖,将是未来路途上极为重要的伙伴。 “不过你为何带她入内见我?”秦昭箜问道。 顾栩却看俞为霜。 眼神交汇的瞬间,俞为霜便意会,她徐徐说道:“缘由有二。” “说说。”秦昭箜真心欣赏她。 “其一,顾栩公子乃是外男,以陪同我之名义入内,可排除闲言碎语。”俞为霜道:“其二。大约是想将我引荐于殿下。” 俞为霜眉眼含笑:“您似乎需要一些女官。” 秦昭箜点头。 “她很聪明,殿下一定用得上。”顾栩说道。 秦昭箜却收敛笑容,看向俞为霜。 大公主梳着素净的发髻,只用两根银钗挽住,一半垂披身后。近三十的年纪,面容细腻温柔,充斥淡然高贵。 她问:“你既聪慧,可知晓未来要走何等道路?” 俞为霜静默了一会儿。 她在思索。 不过很快,俞为霜的眼睛泛起一丝光亮。 “我知晓。”她说道。 “那你可知这路有多少艰险阻碍?”秦昭箜面容威仪,沉声问道。 顾栩只是静坐在椅子上。他还有些瘦,不能很好的填占椅子的空间,但姿势闲适随意,好像完全没有听懂她们正打的什么哑谜。 “我知晓。”俞为霜再答。 姑娘盈盈拜下,行了个君臣大礼:“臣女俞为霜,愿意追随殿下。” 秦昭箜终于笑起来。 她亲自去扶。这个姑娘真的如顾栩信中所说,极为聪慧。她不需要任何提点,只是与那眼眸对视的片刻,她就见到了她眼中关于未来的谋划与信念。 俞为霜也露出笑脸。 她当然不会以为只是这样一见,殿下就会毫无芥蒂地启用她。未来有的是考验磋磨,但俞为霜毫不畏惧。 顾栩静静地看着,没对这一切做出任何表态。 他伸出一只手。 “做什么?”秦昭箜瞥他。 “交换。”顾栩答道,“人我也给你带来了,该给情报了吧?” “是我托你找的人不成?”秦昭箜玩笑道。至少此时,她还是很欣赏顾栩对她心思的揣测,这事就办的十分不错。 被送来清虚观的女子虽然出身显赫,但胸有沟壑的太少,她数年也未曾选出几个真正中用的来。毕竟斗不过后宅阴私,也是因本身有所限制。 “我已经叫人交给了你的暗卫,你可以走了。”秦昭箜挥手赶人。 “多谢殿下。”顾栩拱手行礼。 临走前,他再道:“殿下若信任,可联络于我,我从兀门挑一些得用的人手来。” “此事再议。”秦昭箜说道。 …… 把俞为霜的行李和侍女都留在清虚观,顾栩独身一人跟着引路的坤道出了后山殿门,回到清虚观的正殿里。 顾越靠着椅背,呼呼大睡。 顾栩没让人喊他,自己站在顾越面前,凝视了许久。 视线从顾越的衣领溜进去,因为姿势别扭,衣摆被卷起一些,领口散乱翘起。 顾栩顿了顿,伸手轻轻地捏住顾越的领襟。 天热了,没必要穿的太厚,因此顾越上身只有一层粗布衣裳。 手指稍动,那露出小片皮肤的领口就大了些。 顾栩屏住呼吸,慢慢下扯。 正殿的四周很静,夕阳的光斑投射在石板地面上。 第75章 豫宁府 顾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正殿里进阳光的地方不多,侧边还是冷的。顾越觉得胸口呼呼灌风,眼前怎么这么暗呢? 待揉着眼睛看清楚了,就见顾栩垂眼拎着他的衣襟,正帮他左右合拢起来。 “回来了啊?”顾越坐直,只觉得后背肩膀一阵难忍的酸疼,“嘶——哎呀——” “注意形象。”顾栩说道,“衣裳都睡开了。” “哦哦,不好意思,三清上神,请原谅。”顾越赶紧站起来,把从腰带里抽出一截的宽大衣领拽回原位,双手合十拜了拜。 “走吧。”顾栩看着他的动作,耳朵尖有一点心虚的红。 “俞姑娘安顿下来了?你给他们打点了没,银子都送过去了吧?”顾越又系紧腰带,问道。 “嗯。观主人很好,不会为难她的。”顾栩沉稳地点头。 “那就好,你办事我肯定放心。”顾越打了个哈欠。“哎哟……困死我了。” “爹昨晚熬夜写什么呢?” “就是我那些书稿啊,马车上颠簸的很,写的字像狗爬一般,我就又誊了一遍。”顾越说。 两个人并肩往观门外走去。 “要交上了么?”顾栩问。兀风兀云在门口蹲着,头挨头不知在研究什么。 “是啊,虽然有存货,但得空也得写。”顾越好奇,走过去看。 这俩人拿着树枝捣鼓西瓜虫呢,地上被他们戳了一片黑色虫子球。 “啊。”兀风赶紧站起来。他脸还有点热,跑的,刚刚见顾栩和顾越汇合,他就赶紧到门口来装作一直等着。 兀云把虫子们扫回竹子根部,对顾越点头,然后就去套马车。 俞为霜的侍卫们不用再和他们同行,搬完行李就已经提前动身走了。 “若是着急,让阿风帮你送一趟也行。”顾栩说。 “也不是很急,而且我还有事和他们交代。”顾越答,“我自己送就行。” 顾栩当然不强求,虽然他很想知道那些书稿里有没有夹带什么消息出去但真有夹带,估计也不会叫他知道。 顾大石应该还是那一夜顾家村的顾大石。他看到了,他胸口的红痣并没有消失,颜色也更加鲜艳,像是朱砂点成的一样。 两人坐上马车,面对面无言。 车慢慢往山下走,顾越没怎么睡醒,顾栩则有些心事,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爹。”顾栩忽然叫他。 “嗯?”顾越还迷糊着呢。 “过来点。”顾栩坐直身子。 “怎么了。”顾越于是不靠着车厢壁了,而往前撑住膝盖,贴近他。 顾栩伸手拽住了顾越的脸蛋。 是真的皮肉,严丝合缝的,拉扯起来很有韧性,连着顾越的眼睛也上提眯起来。 顾越被掐醒了。 顾栩的手扶在他的下巴耳根,摸索着什么。 顾越迷惑。 是真脸,不是人皮面具。顾栩又抬手摸那道疤。这会儿没有无痕缝合也没有吸收线,北灯叔那几针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横贯在额角嘶=上,摸着凹凸不平。 痕迹却变淡了不少。眉眼也看着……少了点凶煞,变得有些傻气,眼睛睁的圆圆的,全是茫然。 “咋了?我脸上有东西?”顾越也不阻止他,就是迷糊。 “嗯,沾了点灰。”顾栩收回了手。 “哦哦。”顾越似懂非懂地点头。这灰的面积真够大的。 两个人又没什么好说了。顾栩暂时歇了试探他的心思,心事重重的。 “咱们还去太清观玩一圈吗?”顾越问,他撩开车帘,正好看见远处山丘上太清观的轮廓。 “爹不是在清虚观许过愿了?连着去两个观,也许不好。”顾栩撑着一边脸颊看他。 “也是,那等咱们忙完,在这附近好好玩几天。”顾越最喜欢旅游了,“你怎么知道我许愿了?” “仙姑说的。”顾栩道。 其实是兀风告诉的他。 …… 车队没在山里停留,浩浩荡荡往豫宁府的都城去。 顾越靠着车厢窗户往外看。兀岩在城门口出示了什么东西,那守城的士兵点点头,叫了一队人粗略检查了一番,连车厢里是什么人都没看,就把车队放了进去。 “这武馆什么来头啊?”顾越随口一问。原文倒是没说兀门有什么雄厚背景,而是一直依靠顾栩和顾栩身后的太子。 “好像是什么大人物的产业吧。”顾栩一点不慌地答道。 兀门暗卫们仍然骑马拱卫车队四周。顾越很低调,这种大都城不比小县城清净,说不准什么犄角旮旯就藏着能人。虽然也不一定就对他这个炮灰下毒手,但万事总归小心为上。 一幅繁华的古代城市图景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巍峨的青灰色城门连接着向两侧延伸的城墙,围出一片占地极大的城池来。城门直到主街的地面都铺着青石板,只是有点坑洼不平,看着有些年头了。 从主街开始就是一派繁华气象。百姓往来不辍,两侧的建筑都至少是二层木楼。旗幡层层叠叠,随风飘扬,许多小贩叫卖吆喝声不断。 “这是北市。”兀风驾马与马车齐平,微微弯腰,和齐齐扒着窗户的父子俩说话,“豫宁府是洛南道的三大府城之一,格局仿洛阳城而建。比较好的宅子都聚集在城南的南市周围。”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顾越在心里吟诗。 不过豫宁府规模还不如洛阳长安,市集应当也不大吧。 “你们住哪里?”顾越问道,他当家长的,总得问问住处吧。 “找个客栈住,这些东西运到就结了,没有什么大事。”兀风答道。 顾越有点失望,他还以为这帮人的据点到处都是,可以免费住一下。 打点俞为霜的事花了不少,顾越可真够心疼的。 兀门几个都挺有经验,没在靠近城门的客栈下榻,而是驱车往府城内部而去。 一路上,顾越看那些花样眼花缭乱,真是花哨。 最多的是枣馍摊子。用微黄的白面揉成的嵌枣大馍,做成各种盘花造型,摆在铺着白布的小摊上。大多数摊子上还插着新鲜翠绿的柳枝。顾越看着倍感亲切,虽然他不爱吃那玩意儿…… “快清明了。”兀风看着那些摊子说道。 第76章 客栈 兴许因为确实和顾大石的记忆融合,顾越立刻想起清明好像要给父母兄嫂上坟烧纸来着。 还来得及不?他赶紧伸出半个脑袋问兀风:“啥时候清明?” “还有一旬,不过这会儿也有备着东西的人了。”兀风看街边,卖纸钱元宝的已经出摊子了,多是大娘,坐在小板凳上挤元宝,然后装在软麻袋里。 这会儿的元宝还只是黄纸做的,没有那种金灿灿覆膜的技术。 到了一家客栈门前,车队停了下来。暗卫们下马,兀岩进了大堂,几个小二殷勤地跑过来帮忙牵马赶车。 这就是古代门童吧,还帮忙停车嘞。顾越踩着门童、啊不,小二帮着搬下来的脚踏下了车,然后转身去接顾栩。顾栩很给面子地搭着他的手下来,那气度,像个公主一样。 “找个稳妥的院子。”兀风说道,动作迅速地点出几个人跟在车旁。车队重新列齐,跟着小二往后院去了。 “不现在送去吗?”顾越问。 “天要黑了,明天。”兀风回答道,他也跟上马车:“你们进去找阿岩头领吧。” 顾越转身,才看清这是家非常豪华的客栈。 单说门口的装潢就很不一样,是自己重新铺的青石板地面;门面很宽,一眼就能看见前台,一楼里头还有打尖儿吃饭的桌椅,三两个人坐在里头正喝茶。客栈小楼有四五层高,后面似乎还有绵延的一片院子。 顾越心里紧了紧,但想到手里富裕的稿费,又镇定了。 他吃苦倒是没关系,可不能苦了顾栩!人家堂堂摄政王,怎么能住简陋的小破客栈呢? 顾越就没想着让暗卫们掏钱。顾栩是主子还好说,万一不是呢?让人家看轻了他们父子俩! 于是拉着顾栩的手大踏步走了进去。 兀岩在前台和小老板说话。 “八间上房……住两日。”顾越只听到这个。 也没立刻就表态自己要付钱,显得装模作样。顾越转头看顾栩:“小栩怎么住?” 顾越自己汗了一下,他根本没数暗卫们来了多少,也不知道兀岩给他们要房间没有。 “我和爹一起。”顾栩说道。 兀岩强忍着才没转头看自家主子,这一路和顾越同睡马车就够惊悚了,现在又要一间房?这还是那个在小洛村也要独住大炕屋的挑剔主子吗? 但他的优点就是沉稳不多话,更不会随便质疑顾栩的决定,当即说道:“加一间上房。” “多谢。”顾越点点头。他在一边仔细观察兀岩怎么和小老板沟通的。 什么也不懂不可怕,可怕是不懂装懂,可怕的是不懂也不去关注。 很快他就知道,先付押金,房钱退房时结算,住两天大概二两银子。 顾越兜里有几个大子儿,对物价已经很是麻木,但也没忘记一两银子数目不小。 不过等他和顾栩拿到钥匙,来到三楼的“上房”,才觉得这钱还不算亏。 雅致的古中式房间,放着盆栽,点着熏香,分成里外两间,且还在有限空间内隔出了浴桶,屏风是半透蝉纱。里间只有一张大大的雕花木架床,因在楼上,没砌炕头,但顾越注意到一角空地的木地板上有发黑的痕迹,应该是烧炉子取暖的。 外面甚至留了给下人守夜睡觉的位置。 “这钱花的,不亏。”顾越摸着绸缎般软和的棉被,很是满意。 他这一世还没睡过这么好的地方呢。 顾栩没表态,但神色看起来还算放松舒适。 外面天色已经暗暗的。顾越扶着窗户往下看,看到熙攘的石板街道,手里握着撑窗的杆子,有种自己是潘金莲的感觉。 这一杆子掉下去能砸着西门庆吗? 顾越被自己逗乐,把窗关上,杆子好好的放在窗台上。 笑什么呢?顾栩坐在床上看他,觉得很莫名。 “二位客官,晚饭是在房中用还是在楼下大堂?”房门被敲响,小二在外面恭敬地问。 还包饭啊!顾越更开心了:“有什么饭?” “主食有蛮头、胡饼与米饭,配菜有烧茄鱼、肉片小笋和炒时蔬。还有各类面条。”小二隔着门答道。 顾越看顾栩,眼神询问他吃什么。 顾栩摇头。 “宵禁在何时啊?”顾越问道。 “子时宵禁,北秦各地都是一样的。”小二说道。 “那不用上饭了,我俩出去吃。”顾越于是说道,“一会儿我们回来,上些点心吧,要花生的,甜一些。” 他报出的那些饭菜就不简单,不至于没有点心吧? “好的客官。”小二应下,然后就走了。 哦,缺点是隔音差点儿,外面走廊的脚步声还挺明显的。 “走吧!我们转转,我还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呢。”顾越明显很兴奋。 他从一箱简易行李里掏出书稿:“顺便把这个交书局去,不知道他们几时下班啊?” 下班?顾栩看他。新鲜的词,没听过,但大致听得出什么意思。 路过兀岩房间时敲了敲门,和他说了声与顾栩出去吃饭。 免得找不到人着急。 ……屋里。 兀岩看向兀风。 兀风是真累啊,他不想动弹,遂支使在一个屋里聚会的兀火:“你去,去保护主子。” “干嘛我去啊?”兀火嘟嘟囔囔的,“阿云呢,阿云——” “你别叫他!”兀风说,“他今晚还要守着马车,床都没得睡。” “行吧。”兀火捞起他放下去的头发,叼着发簪重新挽起来。 他贴门听了一下,确认顾越走了,这才开门出去。 …… 傍晚的街市更加热闹了。 大多在外做工或是给地主种地的百姓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下班回家,因此街上人反倒更多了。 况且现在白日渐渐变长,人也因着春季很有些精神。就见满街点起了灯火,密密匝匝的,映着层叠的飞檐和瓦片,格外好看。 顾越和顾栩都还不饿,因此也没急着就找地方吃东西,而是往城东最大的市集那边闲晃。顾越还是像往常一样牵着顾栩的手——其实是顾栩自己主动塞来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完全没意识到顾栩现在的年纪不太合适拉手了。 第77章 糖葫芦 沿着不平的石板街道走了一会儿,顾越自己先开始口水泛滥。 虽然现在的路边摊种类不多,但寄托于古代食材的特殊属性,香气飘得满街都是。这一带住的都是有些小钱的人家,住有一些官眷,更多的是大户人家的佣人。因此,整条街卖东西的非常多。 小首饰铺子、木头玩具摊;各种还未打烊的粮食布料器皿店延伸出的摊位;还有满街飘香的小吃摊……路上所见的女子也并不少,三两结伴的也不少年,还有巡逻的城守卫夹在人群里。 北秦开放安定了很多年,前些年的篡位内乱也在刚萌芽就被无情扼杀。这是个表面繁华安宁其实暗潮汹涌的年代。 顾越停在一个香料铺子门前,伙计坐在一堆堆敞口麻袋中间,也没起身,笑着问:“客官,想要点儿什么?” 顾越蹲下看那些香料。 花椒八角茴香是铁定有的,还有一些香气浓郁的干花,卖相很普通。顾越抓了一把嗅嗅。 “要买调料?”顾栩也蹲下一起看。 “是啊。”顾越抓了一些干花和花椒,让伙计帮着包起来。 “这位兄弟,你们店里的香料都是自己种的?”顾越状似无意地聊天。 顾栩捏着一朵干茉莉放在鼻子下面。好香。 “哪能啊,咱这就是小店。”伙计笑着说,麻利地打包、系成一串,然后递给顾越:“五十文。” 顾越掏钱:“是这附近有什么种香料的老板吗?您这店虽然小,种类却齐全的很。” 伙计笑而不语。 “是这样,我想要一种叫做罗乐子的香料,跑了这附近许多地方,都一无所获。”他多给了十文钱。 “罗乐子?我从没听过。”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钱,笑道:“要手里论香料品类,还得是豫宁府的胡商罕大人,他自己有一支往天竺的商队,据说还和京城做生意呢。” “罕大人?那怎么能见着这位大人呢?”顾越顺着他的话问。 “你还是别打主意了,这罕大人不好说话,不是城里他认定的商户,连见一面都没可能。”伙计坐了回去。 “行,多谢。”顾越点头。 罕大人就是侯爷和他提过的那个香料商,也是此行的目标人物之一。胡椒在天竺被广泛种植,却还没有传入北秦,估摸着皇宫里用的也不多。 “你要香料做什么?”顾栩问道。 “我不是想在柳犁镇开个炸鸡摊子嘛,缺几味调料。”顾越拽住他的手,省得叫人群挤散了。 “镇上也有调料铺子,你多要的话,人家会给你优惠的。”顾栩说。 “别的倒都好说,有几样东西很罕有,我出来是碰碰运气。”顾越很有耐心地解释。 顾栩点头,不多问了。总归到现在也没发觉有什么他背地做动作的实证,由他自己折腾。 顾越就没想以一己之力把胡辣汤推广开去。趁着胡椒还是稀罕的外邦香料,他赶紧这个这个造势一波、赚笔钱才是真的。 他当然也没忘了顾着顾栩。 见前面不远处有个扛着稻草头木棍的老大爷,顾越眼睛一亮,赶紧拉着顾栩过去。 “要两串糖葫芦。”顾越掏出钱袋。 花费六枚铜板,顾越把一根糖葫芦递给顾栩。 红红的果子裹着毛茸茸的糖风,显得很大串,很好吃,就是买的人不太多。 顾栩接着那串沉沉的红果子,抬头就看见顾越已经吃上了。他也咬了一口,天暖了,外层的糖风有些融化变软,一吃就粘在脸上。 但是非常甜,配着里面酸酸的红果子,依旧好吃的不得了。 顾栩心中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多久没吃到过糖葫芦了?这种酸甜的滋味,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就忽然远离了他。顾栩又去看顾越。 顾越蹲着,也沾了两腮糖丝,一双圆眼睛很亮,显出和他的疤头勇猛外形不符的清澈来,有点傻气。 “这山楂是去年的存货吧,有点干巴了。”顾越边吃边点评。而且没去山楂籽,还得自己吐。 顾越掏出手帕,捧在手上托到顾栩身前。 顾栩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有籽啊,吐在这上面。”顾越伸着手,表情非常自然。 虽然这古代的街道也完全不干净,顾越自己也没什么讲卫生的高素质包袱,但他想了一下顾栩随口往地上吐山楂籽的场面,就觉得很不好,很违和,很不应该。 顾栩弯腰,乖乖在他掌心吐掉山楂籽。 ……好听话,但还是很奇怪!顾越在心里喊道。 用宽大袖子遮一下也许就好了?但两人都是窄袖衣,做不出那种举动来。甚至显得更矫情了。 要不说糖葫芦是平民食品呢。顾越吃的挺快,就是最后糊了一脸的糖渣。再看顾栩,再斯文的未来摄政王这会儿也不可避免是个花猫脸。 “爱吃?咱们可以经常吃。”顾越收起包着山楂籽的手帕,又拿出条新的。现在没有纸巾,只能用这玩意代替。 拧开腰间水囊打湿帕子,顾越站起来给顾栩擦脸。 蹲下的时候才发觉小孩哥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小孩了,起码蹲着是不方便照顾的。 顾栩配合地仰着头。手帕布料似乎是顾越自己挑选过的,非常柔软。带着水汽揉在嘴巴上,还有一股皂角的植物香味。 又不是不能动手自己擦,但顾栩就是没有抢过手帕亲力亲为。低着头的顾越神色很专注,顾栩恍惚着,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 从前…… 十岁之前的那段日子,顾栩记不得了。那个短暂懵懂的童年没有给他太多记住它的机会,就在他刚刚意识到家的存在时终结在一片血光之中。那个宅子的模样,那些一直跟随他的下人,甚至是父母的面孔,都已经模糊到只剩一片光影了。 反而是在外流浪的日子还有些印象。粗糙的、将他的皮肤磨红的褴褛,泥水里捡起来的饼子,还有…… “让开!让开!”街那头有人大声呼喝,急乱的马蹄和车轮声奔驰而来,人群慌乱地分开一道缝隙。 第78章 古代车祸 混乱的马蹄接连撞翻了好几个摊位,又急又凶,人群惊恐地向两侧分开。 卖糖葫芦的大爷被人群挤得差点摔倒,顾越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领,把人甩到了后面的麻袋堆上,好歹是没磕住。 疯跑的马儿拖着马车直直撞了过来。 顾越倒是非常冷静。他反而没有了最开始的慌张,手环住路边的顾栩往后疾退,几乎擦着马车的边躲了过去;但退的时候一下子被不知倒在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两个人咕咚一下摔倒在地。 倒下去的时候,顾越下意识护住了顾栩的脑袋。 似乎后背磕到了什么摊子的推车,顾越疼得直吸气。被挤到两边的人还七荤八素的,周围很多双腿乱七八糟地走动。 “不要命啦!”人群激愤起来,好些人都在骂街。 “怎么能在闹市纵马!” “谁家的人啊!” 顾栩被护在臂弯里,一点儿也没碰到。他刚刚有能力拽顾越脱离险境,不过实在没必要那么做。身下是顾越奉献的人肉垫子,两个人紧紧挤在一起。顾越生怕人群拥挤踩着顾栩,正努力护着他往后面躲。 顾越从人腿缝隙里看过去,失速的马车撞上了街边堆放的货物,停了下来,城守卫正往那边赶去,把赶车的马夫扣住了。 “吓我一跳,你怎么样了,受伤没有?”顾越警惕心很重,维持着挡住顾栩的姿势,低下头问他情况。 顾栩从遮挡住的很暗光线里看见顾越的脸,上面怀着真切的担心。下巴上还沾着融化的糖丝,顾越没来得及给自己擦呢。 顾栩此刻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合时宜的。 那马车突如其来,正冲着他们两人而去,引发了一场极容易从中做什么手脚的混乱,他应该立刻联系暗中跟随的暗卫,命他守在旁边才对。 但顾栩看着顾越的脸,蔓延上思绪的却是糖葫芦的酸甜滋味,就像粘在顾越脸颊上、让他看起来滑稽可笑的那些…… 顾栩仰高下巴,在顾越嘴角舔了一口。 顾越:? 顾越的脑袋一下子混乱了。 啊? 靠着麻袋包半躺的半大男主似乎咂了咂嘴,然后把他推开,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留下顾越还坐在倾倒散乱的麻包上。 “主……你们怎么样?”目睹了那一幕的兀火惊得险些叫漏嘴,他排开众人钻了过来,先打量一下重新端立、还整理好了衣裳的顾栩,再伸手去拽地上的顾越。 顾越懵懵懂懂的,拽着兀火的胳膊爬了起来。 也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顾越都没来得及仔细思考,方才的记忆就已经虚无起来,甚至顾越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没事。怎么回事?”顾栩说道,他脸色平静到看不出任何端倪,耳朵都没红一下。顾越更觉得自己刚才是出幻觉了。 “好像是马夫赶车太快了点儿。”兀火见顾栩没有任何表示,自然也不敢再提。 那边已经传来叫骂声:“你们这帮胆大的奴才,竟敢拦罕大人的车驾!耽误了京城的事情,你们吃罪的起吗!” 马车停下,危险解除,因此围观凑热闹的人不少。 城守卫已经擒住了驾车的车夫,车夫被抓着也不住地叫喊,那马车上爬下来一个人,穿的很是华贵,但是脑袋磕破了,用手捂着,指缝间血淋淋的。 他一手捂着头,一手痛骂:“住口!看你赶的什么车,竟还在这里骂骂咧咧!”然后转向城守卫,言语中颇有维护之意,“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本大人的车夫?” 口音却是有点怪异的,听起来不像北秦人士。 城守卫被车夫叫得心烦,听了罕大人这命令似的话更恼怒,但语气也不敢不好,忍着火对那下车的人说道:“罕大人,律法规定,不得在闹市街纵马疾驰,您看您也摔得不轻。” 马车到底撞伤了一些人,能起来的已经爬起来围上去想要讨说法,可一听罕大人的名字,倒退缩了。没爬起来的……还在地上躺着呢。 这罕大人……顾越不由得想起侯爷欲言又止的表情,怪不得他那么广吃天下的人,居然和这超级香料商不熟。 顾越一手搭着兀火的肩膀,他的伤腿刚才扭着了。 顾栩托他的手臂,改放在自己肩上。 果然个子矮的顺手点儿,顾越赞许地摸他脑袋顶。 “这是我的家事,就不劳烦你们北秦人费心了。”罕大人掏出手帕擦额头,“快些松开他吧。” 城守卫也无法。但周围这么多百姓看着,他们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走他:“罕大人,此事虽说是你的车夫驾车不善,但毕竟也撞了这么多东西,你要照损失全数赔偿。” “我赔?”罕大人脸色不好看,笑得阴恻恻的。 “罕大人,这么多人看着呢。”城守卫态度很强硬,大庭广众的,除非他工作不想要了才会维护这个外邦人。 “哼!”罕大人背着手,往四周扫了一眼:“谁被我府中的马车撞坏了啊?来此处领银子吧?” 人群静了一下,谁都没敢当那个出头的。见了血的人也藏在人群里,一声也不敢出。 “这不是没有苦主嘛!”罕大人很是满意,他斜着眼瞟城守卫。 顾越默了一下,这场面很容易想象,罕大人都叫大人了,应该在豫宁府有些势力吧?这些百姓不敢出头也是正常的。 他倒是有心帮着出头,但他还要买香料,手里又没有权势。很难办啊。 顾栩拽了拽他:“爹。” “怎么了?”顾越看他。 “咱们不是被撞倒了吗?”顾栩手伸到顾越背后,轻轻按了一下,“是不是受伤了?” “没啥大事。”顾越说。他用不着贪这点赔偿,以这罕大人的性格,想把银子顺利拿到手可难得很,而且也不会多。 刚想张嘴和顾栩解释他的想法,后腰就被顾栩捏了一把。 伤到的肿胀肌肉剧痛,顾越大叫: “啊!!!” 于是街上围着的众多百姓、城守卫三人、罕大人和车夫,都齐刷刷向他看过来。 第79章 出头鸟 顾越冷汗都下来了。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被这么多人围观的。 百姓们正巴不得有人出来当这个好人呢,一群人就赶紧七嘴八舌地关心起来,好像都齐刷刷无视了顾越的威猛疤头形象。 这么壮实,看着也不是善茬,他对付这罕大人正合适啊! “怎么了这位兄弟?” “这位公子没事吧,我刚刚看你被马车撞倒了。” “罕大人也太着急了,看把人家撞的,叫这么惨!” 还有趁乱道德绑架的。 罕大人脸色很不好看,显然他觉得这个生面孔特没眼色,而且不给他面子! 居然找他的事! 顾越不吭声,顾栩在这边帮着他回答,脸上纯良的不得了:“我爹刚刚被撞倒在地,好一会儿爬不起来。好像扭到脚了。”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顾越也只好顺着顾栩的往下说。 “这位罕大人,什么事这么着急?你看我这腰……”说着,顾越捂着后腰,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的表情。 都不用他刻意去装,顾栩那一下手劲很大,他脸都疼白了。 罕大人沉着脸打量他半晌,就在百姓们又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时,罕大人忽然笑:“小子,你很好。” 他踢了那车夫一脚:“你这狗奴!驾车竟如此不当心,今后便不要在我府上干活了!” 车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顾越皱着眉,他不太适应这种封建社会风气。 “现在斥责他也无用,罕大人,我的摔摔打打的伤倒是小事,只是您看这街上,毁了好些摊子。这可是人家的营生。”顾越出声制止,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回一片混乱的街道上。 的确很狼藉,到处是散落的碎片,踩烂的蔬菜、糕点,撒了一地的面粉,摔碎的瓶罐……有人还在收拾,把落地的食物都塞在一个口袋里,脸上有愁苦之色。 “没错,这刚过完年,大家手里都不富裕,又弄成这样。”城守卫也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罕大人背着手不吭声。 “罕大人,做生意要讲究和气生财,最忌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容易遭报应。”顾越认真地说。 既然顾栩想要他和这个罕大人对上,那就随他的意思好了,反正炮灰本就是主角的工具人。 “很好,小子,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三道四的人。”罕大人看着他冷笑。 顾越脸上保持微笑,心里在大哭,他的胡椒啊—— 整个豫宁府表面上有几大香料商,但其实80%都是从这罕大人手里进货的,顾越要去拜访的侯爷的好友也是如此。恐怕他要白跑一趟了。 街那头驶来一辆小号的马车,但是走的很规矩。 停到近前,下来几个管事小厮模样的人,先围住罕大人上下地看,嘴上不住说着:“天哪老爷呀!怎么会这样!” “马车撞翻了人家的摊子,你去清点一下,该赔钱就赔钱。”罕大人捂着额头说道。 “什么?这……这、正常赔吗?”管事一下子懵了,这要求第一次做啊! “不然呢!你个猪脑子!”罕大人大骂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管事忙不迭点头,立刻去忙活这事儿了。 百姓们看顾越的目光就变得善意多了。顾栩站在顾越身后,低调地融入到阴影里。 顾越特别迷茫。 他硬撑着对罕大人笑:“罕大人,快找个郎中看看,你流了这么多血。” “用你说!”罕大人的小厮狠狠地瞪他。 罕大人又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登上新来的小马车走了。城守卫对顾越友善地点头致意,把车夫也带走,这人要送去县衙解释一下今日混乱的缘由。 热闹转移到赔钱的管事那边,百姓也渐渐散开。 顾越摸了一下嘴,黏糊糊的,于是打开水囊,就着水洗了洗脸。蹲下的时候后腰隐隐作痛。 顾栩等他问自己原因呢,半天也没听见顾越说话。 “……爹?”他拽顾越的衣角。 这人聪明到出乎自己的意料,而且足够镇定,这样的突发事件也能很快明白过来,且处理的还算完美。 顾栩甚至有些怀疑他完全知晓自己的计划,才能做出这样的应对来。 “怎么了?”顾越洗干净了,又是清爽的一条的好汉。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顾栩难得主动搭话。 拿捏住了!顾越一下子得意了。 我的沉默让你按捺不住了! “问什么?”顾越故意反问他。 兀火在后面跟着,他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应该象征性先问问他怎么在这里? 很遗憾,他俩都觉得兀火的出现很正常。 顾栩就不用说了,本就该有暗卫跟随,看到他俩出事后现身也很正常。 顾越呢,他基本可以确定这帮兀门的人和顾栩有关联,因此也不觉得兀火的出现有什么奇怪。 他甚至还有逛街的心情,继续往那边走:“肚子饿了,咱们吃什么?阿火来的正好,我请你。” “……爹不问为什么?”顾栩难得有点着急,他追上前,要牵顾越的手。 小孩子气的举动又出现了。 顾越心里一软,然后又一硬:“什么为什么,你也十六了吧,再拉着爹的手成何体统?” 说着,手往身后一背,不牵。 他也想通了,既然顾栩拿到了暗卫,那下一步就是扶持太子上位了,毕竟原文的兀门也是通过太子才回到顾栩手里。现在的剧情虽然跑偏,兀门绕过太子接触到了顾栩,不过扶持太子的计划应该还会继续进行下去。 那对重要的暗卫兄妹就在太子身边嘛。他顾越一个炮灰,问那么多做什么? 顾栩能让他去送死吗?人是男主,不是反派,没那么冷心冷情。 顾栩则是有点心堵。 分明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甚至还有些腻歪。养父子,他也这么大了,何必要一直牵着? 可是心里……不舒服的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没形象地在身上擦了一下,然后又伸过去牵顾越。 顾越一无所觉,他看到路边有个摊位,便走过去,背在身后的手自然松开。 于是顾栩又牵了个空。 第80章 孜然烤羊肉 ……爹生气了! 顾栩呆在原地愣了两秒,又赶紧跟上去。 他反省自己,的确做的不对,忽然就把人推出去,也没个商量,还掐他…… 顾栩都没有察觉自己的态度软化。分明顾越的嫌疑还没洗清。 正出神,有什么东西扣在了头上。 是一顶竹编的笠帽。 帽檐宽大,正好遮住半张脸。 顾栩手托帽檐掀起,露出挡住的脸,疑惑地看向顾越。 真好看啊。顾越心里感慨。 劲装少年配一顶精致竹笠帽,掀帽露出的脸蛋又那么漂亮。 但他一把压住帽檐,让那张脸蛋又隐没进去:“戴好。路上人都看你。” 什么意思? 顾栩稍加思考就明白了顾越的意思。他也许已经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特别,所以要帮他掩饰一二。 两个人如今是心照不宣。 彼此都有秘密,彼此又装作不清楚彼此的秘密。就看哪天谁先露出破绽,然后被对方顺藤摸瓜、得到所有的真相。 他们互相看不透。 顾栩沉默。 “……之前也和你说了,下次再有这事和我商量。我说了没有?”顾越觉得拿捏的差不多了,便说。 “说了。”顾栩回答。但他也没答应啊? 顾越还想控诉一下他下手太重,但是想了想也不是大事。孩子嘛,包容一下。 “咱们吃胡饼烤羊肉吧?”顾越直接终止了话题,把笠帽钱付给摊主。 也不是不想问顾栩有什么目的非要在罕大人面前当出头鸟,但真问了,估计只能得到搪塞的假话,多费那个口舌做什么? 男主反正不会作死。 越往前走,那股一直若隐若现的香气变得浓郁起来。 一个铺子出现在三人眼前。临街的普普通通的铺子,在门前摆了几张小桌,食客还不少。门口有个类似现世高炉烧饼的半圆形泥炉,一人多高,胡饼的香味从里面传出来。 顾越已经看见了那些烤的油滋滋的羊肉,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个好香啊!”兀火也嘴馋,主子的事他是没那个胆子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比如现在美美吃一顿胡饼羊肉。 顾栩点点头。 顾越于是挑了个干净桌子坐下,扬声道:“老板!” 一个伙计就过来,带着笑脸问:“客官来啦!吃点儿什么?” “你们这羊肉胡饼怎么卖?”顾越问道。他习惯当顾栩的话事人了,这家伙在外面基本不会出声拿主意,跟着他的兀门那几个没有指示也是闷嘴葫芦。 i人被逼成为e人实录。 伙计便报价,烤羊肉论斤,饼子论个。 “先来十个胡饼,四斤烤羊肉,再上一壶茶叶。”顾越说道。 北秦的斤数比现代多一些,顾越自己胃口大,看兀火也是个能吃的。顾栩长身体,更要多吃。 “敞开吃,不够再要。”顾越豪迈地笑道,烤羊肉虽然贵,但是他从不在食物上吝啬。 很快一大盘油亮的烤羊肉就盛在木头托盘上端了上来。这年头缺斤少两的情况不多,四斤就是实打实的四斤。 老板很会做生意,还附赠了解腻的小青菜和大葱。 三个人抽筷,吃得满嘴流油。 这会儿没有洗洁精,木头托盘缝隙里不可避免残留着油污,但总体还算干净。顾越这么几个月也算勉强融入了古代生活,一点儿不计较,心里却想可以找个时机把肥皂琢磨出来。 商机啊!总算让他找到他了解制作原理、现在又没有的发明了! 羊肉上洒着辣椒面和孜然,肥瘦相间,一口下去,有柔嫩的肥油和香脆的焦层。大葱是切好的葱丝,一起吃在嘴巴里,肉香和葱香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还可以用小青菜包裹羊肉,口感十分接近现世的生菜包烤肉,天爷呀,太好吃了。 可惜胡饼是类似烧饼的硬饼子,不能卷着吃。顾越就把羊肉葱丝堆在饼边,然后一口咬下。现烤的胡饼外酥里嫩,脆壳破裂同时迸发出白面和芝麻的香味,然后与羊肉孜然混在一起…… 幸福啊。顾越几乎要流出眼泪了。 十个饼子还是点少了。 每个饼子都比脸大两圈,刚端来时顾越还担心吃不完,现在看来是多虑了。顾大石这具身体就像无底洞,十个饼被他吃掉六个,剩下两个被顾栩和兀火瓜分。羊肉也很快见底,顾越大手一挥,再来两斤肉,六个饼! 不那么饿了,顾越也终于有脑子思考正事。 这孜然不是本土调料吧?包括胡饼和烤羊肉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新疆产品。难不成北秦这个架空世界也有类似丝绸之路的存在? 有孜然,为何没有胡椒? 老板见他们一桌人点了好些东西,便亲自过来服务了。一群小二在后厨忙活,顾越把他们的存货都买完啦! “咦,你是那位……”老板端着盘子过来,看见顾越,惊喜地说道。 “啊?”顾越警觉,谁啊?认识我? 顾栩笠帽摘了,好在背对老板,老板也没注意他。 “你是刚刚和罕大人……那位吧?我看见了。”老板语气很兴奋:“陈二!再送一斤羊肉给这桌!” “哈哈,应该是我。”顾越笑。不能否认,帮着人民群众对抗坏人是挺受欢迎的。 尤其在这种封建社会。 “您真大胆!您是外地人吧?”老板直接就在桌边坐下了,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那罕大人可是与京城有来往的。” “这我们还真没考虑过,您和我说说?”顾越做出谦虚请教的姿态,当然吃东西的嘴也没停下。 “那罕大人是豫宁府的大香料商,有自己的天竺商队,似乎还往皇宫上贡珍贵的外邦货……有人呐。”老板说道:“你们若是……哎,若是外地的,还是早点出发离开吧。” 这么吓人?顾越担心了一下,但看见顾栩和兀火表情动都没动,立刻又不担心了。 “这我倒是听说了,他那天竺商队是他自己的产业吗?”顾越想从这商队找找机会。 “应该是吧?总归那商队只和罕大人做生意,我认识的香料行老板都想过接触他们,碰了一鼻子灰。” “说到这个,”顾越趁机问,“我看老板您家羊肉上面有种稀罕的调料,就这个。”他用筷子挑出一粒孜然,“这个不是咱北秦货吧?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第81章 面人 顾越补充:“若是秘方,不告诉我也成。” 老板笑道:“的确是秘方,不过不在调料上。这东西叫孜然,咱北秦但凡是做烤羊肉的都放,也不是什么秘密。” “哦?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顾越一想,好像确实没在素水县柳犁镇见过烤肉。 这就是地域的局限性,身在落后的地方,再有优势也会被环境拘住。 还是要多出去走走看看。 “这还是安西那边传来的饮食,孜然则是我跟香料行的老板收的,据说他也是从罕大人那里进的货。”老板说道。 “那您今天又送我肉食又聊天,不怕叫罕大人报复?”顾越问道。 “哈哈哈,你竟然是如此谨慎的人,怎么方才却敢于出头呢?”老板大笑:“罕大人不会为着我这么个小店下功夫的。且我能在这繁华街道开店,自然有自保的能力。” “原来如此。”顾越恍然,“如此说来,那个罕大人也不算是个睚眦必报的。” “没错,于他而言大约是利益更甚于面子,太小的事他也不会过多计较。”老板说道。 “那支天竺商队,是定期就来豫宁府一趟吗?”顾越再问。 老板听出了什么:“怎么,你们来豫宁府难不成是为了做外邦生意?” “……老板,您是这个。”顾越竖大拇指,适当地恭维了一下,“这才几句话啊?就给您猜出来了。” “哎哟,那你还出头?这生意我看你是做不了了。”老板摇头。 “主要是看街上那群被撞倒的商户和百姓,于心不忍。”顾越给自己贴金,“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嘛。” “的确是,你这么一出头,罕大人兴许还真能赔上些钱。”老板说道。 “哈哈,反正愁怨都在我身上,罕大人也不会那他们撒气。”顾越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 “那我便和你说说。那商队是从天竺出发,沿途经过几个南方都城,最后正停在咱们豫宁府,一路做生意,顺带把那些名贵香料送到罕大人手里,再由罕大人进贡京城。”老板道。 “多久来一次?”顾越问。 “两月一回,上批货刚送来没多久吧?近期应当是见不着的。”老板说道。 “他们为何不直接进京卖货?”顾越问。 “正因如此,咱们才猜那商队是罕大人的产业。”老板说道。 侯爷和顾越提到过,外邦人要进京做生意,似乎要通过京城礼部的什么部门拿到许可才行。那么这支队伍不能进京,是不是因为他们手里没有许可,才只能托卖给罕大人呢? 不能直接下定论。 “不过你们当众下了他的面子,背后若是没有势力,就要小心些了。”老板笑,“我也就是和你们提个醒儿。今天的饭食,算你们八成优惠。” “多谢多谢。”顾越拱手,脸上带着羊油、孜然、辣椒面、胡饼渣渣,和对老板的感激。 一顿饭吃得开心又省钱,顾越直打饱嗝。 兀火跟着吃了顿好的。顾越也没忘了留在客栈的几个,想着他们也许吃过了,又包上五斤烤羊肉和二十张饼,让兀火带着回去分。 兀火拿着吃的走了。 他左右为难,这就是单人出勤的坏处,有什么特殊事件根本走不开啊! 直到看见顾栩背在后面的手冲他比了个手势,兀火这才松一口气,带着吃食赶紧赶回客栈去了。 又转了一会儿,顾越收获木雕手把件两枚,几个他感觉编的特好看的络子;给顾栩买了一堆零食,桃花糕和果脯等等。 “小栩,这个好,喜欢吗,要不要这个?”顾越蹲在第三个卖木雕的摊子前,拿着一个木头小马,用期盼的眼神看向顾栩。 顾栩:…… 到底谁喜欢? “爹,你喜欢就买。”顾栩说道。他手里满当当提着几份点心,要不是刚刚强硬地说他吃不下了,顾越还要再买一些。 “我要这个。”顾越立刻对老板说。 说实话,这豫宁府的商业街确实比现世的中国文化景区差得远。小吃种类少,卖手工艺品的也基本上千篇一律。技术水平跟不上嘛。 又拿下一个木头小马,顾越心里的满足感就别提了。 这会儿的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晚上做活的少,有空闲的都出来转了。横穿都城的大河岸边人还不少。 顾越拉着顾栩挤到一个捏面人的摊子旁边。 捏面人的大爷坐在板凳上,生意挺冷清,脚下有一堆颜色各异的陶泥。顾越仔细看了看他插在稻草头上的几个面人,简直是栩栩如生,就连他在现世刷抖音也没见过谁分享这么逼真的手艺。 总算让他找着一个有互动感的项目了! “老板,能不能捏我们俩?”顾越往摊子前面一站,“要全身的。”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很高兴开张,请他俩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坐。 顾越拉着顾栩坐下来,帮他拿掉笠帽,再理一理头发。 顾栩疑惑地看他一眼。 顾越缩手,他习惯了,还以为是要拍照片呢。 老板很麻利,拿着两支签子就开始捏。先捏了顾栩,把那张漂亮的脸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下来,连衣服上的滚边细节和衣纹都刻了出来。顾越拿到手里,赞美的话不要钱地往老板身上洒。 老板受到夸奖,做顾越的面人更用心了,还特别给他凶悍的脸美化了一番。顾越最后拿到手里,那简直是个翩翩美男子,而且很是眼熟。 哪里眼熟呢? 不像他现在的身体顾大石,倒是很像他现世的样貌。 像顾越自己。 “老板,你这捏的不太像啊!”顾越看着面人说道。 老板看看面人又看看顾越,不好意思了:“我再改改……” 顾栩却伸手拿走了粘着顾越面人的竹签,说道:“我就要这个。” “你喜欢这种啊?你爹我可长不成这样。”顾越笑,也不强求,顾栩喜欢自己原来的脸他也挺高兴。 “嗯。”顾栩只是觉得,这张脸很……很像现在的顾大石,不像原来的。 第82章 大锅 “拿回去风干两天,就能一直放着了。”顾越帮顾栩拿着东西,让他方便把玩两个面人。 “好。”看得出顾栩很喜欢这两个东西。 捏面人颇费了一些时间,街上人开始变少,不少摊子也收了。父子俩也打算回去,明天还有事要做。 顾越这才想起来他还打算给书局送文稿。不过看这阵势,书局还开着门的可能性不大,遂,打道回府。 顾栩拽他的衣角。 “怎么了?还不想回?”顾越心想孩子没见过这么繁华的大都城,想多玩一会儿也是有的。 顾栩却说:“爹,我累了。” “咱不是正要回去嘛,走吧。”顾越说道。 “我走不动。”顾栩站着不动。 顾越默了一下。这是撒娇吧? 他也实在无法抵御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本就没什么心理负担,顾越一开始就下决心好好照顾这身世凄苦的男主,到现在朝夕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顾越还真有点把他当孩子看了。因此他转过去蹲下身,很好脾气的说道:“那爹背你。” 顾栩看着他的背,生出一点荒唐的感觉来。 这是做什么?顾栩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他更不理解顾越,这个人有求必应,又扮的那么温柔,到底为了什么? 不能真的当他爹当上瘾了吧? 尽管心中思绪万千,顾栩还是趴到了顾越背上。 顾越这副身体宽肩阔背,背一个少年实在轻松。站起来时都没有晃一下,稳稳当当沿街往前走。 “好像有点肉了啊,武馆给你吃的挺好?”顾越还有心思关心顾栩的身体,“好像也长高点了。” “嗯。”顾栩把脸埋在顾越的肩后。 两条手臂环住颈前,就挂得很稳当。 顾栩紧紧盯着顾越的侧脸。顾大石……这具壳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样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早就去而复返的兀火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没长眼睛。 这是主子的策略吧?是的吧?对这个顾大石打亲情牌,一定是这样。 …… 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顾越不认床,好养活,就是醒来时发现自己搂着顾栩,给人家勒得直皱眉头。 一床被子踢下去一半,昨晚羊肉吃太多了,夜里热得很。 顾越借着投进屋的天光看顾栩的脸。 主角的颜值真是没的说,就一个字,好。睫毛长长的,皮肤也细嫩,一颗痘也没有。睡得凌乱的里衣敞开一些,能看见那胸脯子上有点锻炼痕迹了。手臂也逐渐有了线条,显出一点成年人的轮廓。 顾越小心地把手臂从顾栩肩膀下面抽出去。 轻手轻脚下床,再帮他左右拢住衣襟,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顾栩鲜少露出这么不设防备的时候。 那个迷茫的神情只维持了一瞬,便冷却下来,清明重回眼底,顾栩脸色平静,问道:“爹去哪儿?” “去一趟书局,再去拜会一下那个香料老板。”顾越回答,这是昨天就安排好的,顾栩问什么?而且他怎么觉得那么心虚呢? “我也要去。”顾栩说道。 “行,起吧?我叫人送热水上来洗漱。”顾越开门出去了。 这天气可以用冷水了,但热水舒服又有人帮忙烧,何乐而不为呢? 顾栩按着脑袋,坐在床上醒了醒神。 昨晚的记忆慢慢从脑海中浮现,顾栩蹙眉,他干了什么? 他怎么会……舔顾大石的嘴角,还要牵着他的手,还要他背自己回客栈? 这是他做出来的事吗? 越想越觉得头疼荒谬,偏偏顾大石还毫无包袱,似乎这一切理所应当。 他真的以为他们是父子俩吗? 气极反笑,顾栩只觉得胸口腾起一股无名火,这怒气究竟针对谁,顾栩却弄不明白。 也许是气自己吧。 太没警惕心了。 暗卫们还没有过来,顾栩起身穿衣,梳好披发,再叠起被子。顾越带着端热水的小二上楼来了,弄好了热水毛巾。 洗漱收拾妥当,两个人就准备出门去了。 一直想找机会汇报他昨晚检查顾越行李结果的兀风正在楼下吃饭。兀岩几个也在,看见顾栩一副要跟着顾越出去的样子,都愣了一下。 “早。”顾越笑着打招呼,“昨天回来太晚了。羊肉和饼子好吃吗?” “非常好吃,多谢。”兀岩拱了拱手回答,他借这话题转向顾栩:“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办我的事。”顾越说。没必要解释,这几个人都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顾栩也去?”兀岩问道。 “你不是说要跟我们一块去办事吗?怎么换人啦?”兀风着急。 “你们武馆也有事吗?那我自己去就行了。”顾越看顾栩,非常通情达理地说道。 “我跟着我爹。”顾栩伸手拉住顾越的袖口。 暗卫们沉默了一阵。 顾栩却想那点小事还用我亲自出马?那这帮人也不用干了。 兀岩最先反应过来,他道:“行,那你们去吧。” 他神态很自然:“我们这边也不是大事。” 真的?顾越看看顾栩,又看看暗卫们,你们谋划事情不用带主子吗? 顾栩怎么不表态?难道他跟过来是又要盯着我? 顾越无奈,不会因为他导致主角错过什么重要剧情吧? “小栩,你想跟武馆的人一起也行,我没意见啊。”顾越赶紧说。 顾栩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很快出了客栈大门。 “哎?”顾越赶紧跟上去。 他一出门,就见到顾栩站在门边等他。 “好吧。”顾越明白他的意思了。 先去杭豆书局的分局。这个顾越已经向小二打听过了,豫宁府内部道路简单,横平竖直,也不容易迷路。 “爹是不是很不想跟我待在一起?”顾栩低声说。 “怎么会!我是怕你们武馆有什么重要的事。”顾越赶忙解释。 “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以后就不缠着你了。”顾栩低着头。 这话很有些哀怨的味道,可顾越尽管知道他在演,还是生出一股愧疚来。 毕竟是个没感受过家人温暖的孩子!主角也是人,也有情感需要嘛。 顾越拉起他的手,眼神坚定得像要入党:“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 第83章 大锅2 顾栩看着他笑了一下。 顾越在心里骂自己,干嘛这么认真啊! 这顾栩一看就是在装可怜,他怎么就鬼迷心窍,还说这么肉麻恶心的话! 太男同了! 不过想起原文里顾栩的凄惨身世,顾越又认命了。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他没体会过,但能理解。原文的顾栩在遇到太子之前,先是父母双亡成了孤儿,流浪了一阵子,然后被顾兄嫂捡到收养。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顾家被屠,紧接着他又被顾大石那个混蛋虐待好几年,还差点进了小倌窑子那种恶心的地方。 这么起起落落落落落的刺激,孩子现在表现正常就很难得了,撒撒娇,龙井茶一些,又怎么样呢! 他一个炮灰,连这都忍不了?那趁早死了算了! 就算是主角也需要关爱。 顾越还有点开心,大男主这副模样,目前可只有自己体会过! 就这么,顾越自我调节好了。 “你想做什么都行,就是我怕耽误你的事儿。”顾越晃了晃顾栩的手,“走,咱上书局转转,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 “好。”顾栩目的达成,名正言顺跟着顾越走了。 …… 杭豆书局在豫宁府的分店比素水县那间大得多。 顾越一进大门,基本确认了这杭豆书局的老板也是个有现代记忆的人。 这不就是现代书店嘛! 只是规模比起现代书店小得多,而且由于装帧技术的落后,所有书只能平放在架子上,露出左侧竖列的书名。书的数量更少,只分成几个大类,进门左侧是经史文集诗词歌赋,有一些书生模样的人席地而坐,静静翻阅。右边则热闹些,一大片区域都是杭豆自己出版的志怪小说和杂志,挑书的人不少,但多数是小厮丫鬟模样的人。 到底读书的门槛高,识字率低,会光顾杭豆书局的平头百姓真是不多。 书局的伙计很随意,零散地坐在屋里各处,也许是防备着有人偷书。顾越顾栩一进门就有警觉的视线扫过来,无他,顾越穿粗布麻衣,面相又凶,看着真不像买书的像偷东西的。 不过人家职业素养还挺高,分了一个人走过来礼貌地问:“客官,买书?” “小栩,你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顾越轻轻拍顾栩的肩膀。 顾栩点头,先去到左边的区域了。 那伙计看着脸色放松了点儿:“带孩子买书啊?” “也不全是,你们分局的管事的在吗?”顾越不在乎人家什么目光,反正不是对他是对顾大石,问道。 “您……?”伙计探究地看他。 “我来交下期的稿子。”顾越说得比较小声,他怕别人听见引人注意。 “哦!哦哦,您请进,之前是在何处交稿?我怎么没有见过您。”伙计肃然起敬,请顾越到里面去。 “在素水县。这会儿正好来豫宁府办事,顺路就来了。”顾越说道。 这次就不是进密室了,而是书局前台后面隔出的小厅,似乎是谈合作用的地方。 顾越拿出用蜡封好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这只是最基本的保密措施,但杭豆书局从没发生过书稿泄露的事情,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倒是他们的杂志有许多盗印,还有说书人拿来在茶楼说讲。 也是没办法的事,识字率不高,不认字的老百姓没必要去买书局的书,只要听说书的就好了。 整个流程倒也简单。分局管事带着一沓厚厚的名册过来,找出顾越的名字和项目,记录后收了这次的书稿。 “银子你还是要去素水县的分局结算,我这处只管收稿。”管事又解释道。 “我知道了。有件事我想请教……”顾越喝了一口伙计送上的茶水。 埋伏在屋顶偷听的兀风竖起耳朵。 “何事?”管事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豫宁府中的罕大人,您对他有多少了解?”顾越问。这人不但是他创业的重点人物,且顾栩好像也有什么计划在此人身上。 “哦,您是说那个和京城做生意的胡商?”管事有问必答,“他名叫萨尔罕,似乎是天竺那边的人。” “他都做什么生意?” “那可多了,大部分是香料生意,其他则是一些南方贡果和绸缎器皿之类的,两头都吃。怎么?” “他的香料都是在天竺加工好了,才送进中原来吗?”顾越接着问,这事儿不会这么难办吧? “从前是这样不错,但据我所知,这罕大人近几年在附近的山里租了一块地,不过不清楚是做什么的。”管事道。 “具体在何处?”顾越来了兴趣,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有人脉就是不一样啊! 到时候把顾栩带去看,兴许有什么新发现。 “大约在太清观西边一些,具体不清楚,不过在他那做工的百姓人数不少。”管事道。 “多谢。还有一件事,他与那天竺商队是什么关系?”顾越不抱希望地问道。 “详细的我不知,可我觉得那并非罕大人自己的商队。”管事回忆道,“有次听人说,看见他和那商队的头领争吵什么,可惜说的都是天竺语言,谁也听不懂。” “若是他自己的商队,想来商队头领也不会和他当旁人的面大吵。” 顾越点头道:“言之有理……实在万分感谢。” “怎么,你是要对付那罕大人?”管事笑着问。 “倒也不是。”顾越尴尬了一下,哪有这么问的?“我可没那能耐。” “听说昨晚罕大人的马车无故失控,一路撞翻了好些铺子。”管事和他聊闲话,“这罕大人不肯赔偿,还是个外地的……” 说到这里,管事话音停住。他上下看看顾越,忽然就笑了:“那外地人不会是你吧?” “哈哈,是啊。”顾越挠头,这事儿可瞒不住。 “昨晚罕大人的几个铺子被人砸了,是你干的?”管事眼里精光一闪。 什么铺子?什么砸了? 顾越一下子懵了。 这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吗,顾栩? “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我怎么会去砸他铺子?您可别乱说。”顾越赶紧解释道。 这锅不能背啊! 第84章 大锅3 “外面可都传开了。说你嫉恶如仇,看得出这胡人蛮子鄙视中原人。所以才正义出手……还说你有大神通呢!”管事绘声绘色地说道。 “……谣言,纯属谣言!”顾越连连摇头。 管事直乐:“你方才打听这么多,不是为了整治他一番?” “不是。”顾越斩钉截铁道,“我是想做生意,不过这会儿看来,应当做不成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太过忧虑。”管事似乎是安慰他:“昨天你那么为人出头,愿意同你做生意的应当挺多。” “那就借你吉言了。”顾越满心无奈,这男主,净给自己找麻烦! 出了小厅,就见顾栩拿着几本书已经在等。顾越看了看,有几本北秦风土和史册,还有一些志怪小说,倒是兴趣广泛。 管事表示,这几本就送顾越了。 顾越笑纳。 唉,昨晚那事也不全是坏处嘛,起码能占一些小便宜不是? “走吧,咱谈生意去。”顾越拿起油纸包好的一沓书,再拉住顾栩。 走出去一段路,顾栩忽然问道:“咱们是不是惹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问?”顾越看他一眼。 “我刚刚听那些人聊天,那个叫罕大人的人铺子被砸了。”顾栩说。 “……我也听说了。这黑锅是不是要扣我们头上?”顾越又看了一眼顾栩。 男主完全没有要反省的意思,一脸的坦然。 “你昨晚……”顾越真是忍不住想问,但是又闭嘴。 他都能想象到顾栩怎么编瞎话搪塞他了,他问什么?自讨没趣! 顾栩见他不问,也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两个人难得沉默下来。 …… 素水县附近,小洛山中。 “把人带上来。”青年模样的人招手说道。 秦昭月眼下微青,轻装简服,坐在农院正屋的矮榻上。 一名禁军带着一个老头进了屋子。老头进门便拜:“草民见过大人。” 秦昭月抬了下手指,一边叫做景存的青年就上前扶起老头。 “你说你见过这画像上的人?”景存展开手中的卷轴,俞鹄和路天云的肖像就画在上面,旁边还有他们身穿衣物样式的图样。 “回大人的话,草民不曾见到这两个人,但见过这上头绘制的衣物。”老头诚惶诚恐地说道。 “在哪里?”秦昭月问道,这几天他失望了许多次,问话都不太热忱了。 “草民的邻居黄大牛身上。”老头说。 “老人家,你说详细些。”景存和颜悦色道。 老头一身冷汗,略微镇定了些,便说道:“大人,大约半个来月前,黄大牛穿着这个样式的衣裳在村里招摇。那衣服料子特别金贵,我们村儿哪有人穿得起?就问他这衣裳哪儿来的,他说是捡的。” “他有没有提到旁的东西?”景存问道。 “没有……我们问的细了,他就生气,什么也不肯说。”老头用袖子擦汗。 “那黄大牛为人如何,老实?狡诈?是否聪明?”景存接着问道。 “大人,草民是见告示上寻人才来禀报的。黄大牛他人虽然招摇了些,但是断然不是偷鸡摸狗的那种流氓。想来这衣裳是他捡的……大人,不要苛责于他啊!” 老头有点紧张,他就是想拿线索的赏银。 “景存,你去带这个黄大牛过来。”秦昭月吩咐。 “是。”景存转向老头,扶住他一只手臂,“老人家,带我们找这黄大牛问两句话吧?” “这、这……我指路行,但你们可不能说是我告的密啊……”老头颤颤巍巍的。 “那肯定的。”景存保证。 …… 派出去的人很快拿了黄大牛。都不用带去给秦昭月看,这人看见禁军到来先吓得尿了裤子,瘫软在地。 景存询问一番,却发现这个人只不过是胆小,并没有真的见过俞鹄和路天云。 “草民、草民是、是、是是……”黄大牛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妻眷都藏在屋里,门口守着禁军,谁也不敢往外头看。 “你慢慢说。”景存只好拍他的肩,给这哭得打嗝的大汉顺气。 “这这这、这衣裳是我从、从典当行买下的、便宜,料子也好……我我我、我我拿回来叫媳妇洗了洗就穿了……呜呜呜……草民、草民万万不敢偷窃、呜呜呜……”黄大牛哭也哭得磕磕巴巴。 “哪一家典当行?”景存觉得有戏。 “前几日、去、去、去豫宁府卖我媳妇的绣品、在在、在豫宁府的典当行买、买的……”黄大牛一直打嗝儿。 景存很难和他交流,于是请黄大牛的媳妇儿出来。 他媳妇儿倒是镇定多了,许是看出来景存一行人不是来要他们脑袋的,便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那典当行不仅典当东西,还卖些二手的物件衣服。黄大牛爱做面子,见当时墙上挂的一身衣裳料子好、款式好看,便买了下来。他媳妇也劝阻了,说这么好的衣服来路不明,不知是什么…… “我说他,他也不听呐!”黄大牛媳妇拍大腿,唉声叹气的。 这女人是个聪明的,她悄声问景存:“莫非这是……死人衣服不成?” 景存沉默地看了她一眼。 黄大牛媳妇打了个冷战。 景存是景氏的三少爷,这一派乃是苏家的死对头,手握兵权,且历来都是坚定保皇派。路天云和俞鹄死后,他就从太子身边的人里提了出来,如今成了主要办事的。 他做事也的确妥帖,把那身衣服取回,给了黄大牛一家买下衣服的两倍银子,便率人离开了。 回到小洛山中秦昭月落脚的小院,景存全数汇报了调查的结果。 秦昭月眼神才终于亮起一些。 “给老人家赏银。”他说道,“我们即刻动身,往豫宁府。” “殿下,这恐怕不妥。”景存眉含忧虑,“您这次又是偷偷离京,若是离开太久被陛下察觉,恐怕不好。” “无妨,我在京中的安排起码能支撑一个月。”秦昭月脸色沉沉,“这其中有鬼,我必要亲自前去查看。” “殿下……” “立刻动身。” 第85章 大锅4 顾越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孙老板府上。 他来豫宁府的一早就递了拜帖和礼物,这会儿直接去就行了。 孙老板是豫宁府当地第二大的香料商,不过比起罕大人还差得远。 即便如此,孙府的府邸依旧坐落在城东南的富人区,占了一块不小的位置。隔着白墙看过去,里面重重飞檐,高低错落,想来是很有景致的。 依旧走侧门,顾越递上了侯爷交给他的推荐信,小厮进去通报。 大户人家的正门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打开的。迎娶正妻、宴请宾客、主人出行或有重要人物来访,正门才会打开,而顾越显然不在这四种情况之内,他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创业农民。 宅斗文里给女主角下脸子也会用这种手法,大门紧闭,让她们走侧门,以达到打压的目的。就明明白白表示:我看不起你这个人。 等的时间有点久,不过他们父子二人都沉得住气,并排坐在侧门口的石墩子上。 梦回程侯府啊。 富人区的宅邸也不是特别清净,小摊贩是允许在这边摆摊的,只是生意一般都不好,因为上得了台面的物什比较少。 因此,一条大街上人稀稀落落的,只有一些卖身做工的人成排蹲在路边,头上插着草。 孙府大门忽然打开了,两排小厮恭敬地站在门边。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恭敬地跟着一串人,为首的应该是孙老板。 “李管事,慢走,慢走。”孙老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但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谄媚。 “嗯,不必送了。”管事挥挥手,就要转身登上已经有人提前开来的马车。 坐在石墩子上的顾越看清了李管事的脸。 我去!这不是昨天晚上来接罕大人的那个管事吗! 顾越赶紧抬起袖子遮住脸。 但是晚了一步,他看清管事样貌的时候,管事也看见了他。 “嘿!”管事有点儿幽州口音,一撸袖子就过来了:“你丫在这儿干嘛呢!” 顾越想转身就跑,砸人铺子的黑锅还在他头上扣着呢! 顾栩拉了拉他的衣摆,小声道:“爹。你上面有人。” 我上面?顾越抬头看天。 天阴沉沉的,没什么阳光。也没有人。 用了一秒钟,顾越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玩武林外传梗是吧? 就这么看上面的功夫,管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偷偷抬头看上面。 这小子看什么呢? 顾越神色立变,冷沉下来,站直了身抱起双臂,冷冷看着管事。 那气势,那派头,管事的脚步都停了一下。 这一时的气弱,管事就占了下风,再开口都没那么气势汹汹了:“你在这里作甚?” “路过罢了,你这罕大人的走狗连旁人去往何处都要管上一管么?”顾越语气冰冷。 “你、你……”管事惊了,还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怎么,你大步而来,有何指教,我倒想听一听。”顾越寒着一张脸。 顾栩戴着笠帽低调地藏在他身后。 “……罕大人的那几间铺子,是不是你下的手!”管事壮着胆子质问。 “呵呵,罕大人自己做了什么,他心知肚明。”顾越冷声说,“有今日之局面,恐怕也是积怨甚多,遭了报应。” 管事拿手指着他,又怒又怕,说话都磕巴起来:“你你你……” 顾越抬手一挥,啪一声把管事的手打开:“很好,你是第一个胆敢指着我的人。我见到的一切,都会如实上报,滚吧。” “上报?!你……你是……”管事捂着手背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顾越微笑。 后面看了全程的孙老板赶紧打圆场,他也不理会顾越,只是好声气地劝李管事:“管事大人,这天色看着像要下雨啊,您还是赶紧上马车吧,淋着就不好了。” 管事正缺个台阶下呢,闻言冷哼一声,不管心里多么慌乱,总归面上的派头断的很足:“我们走!” 一群人就离开了。 顾越眼神询问顾栩,你爹我演技如何?还合你的心意吗? 早从侧门出来、看到全程的小厮都惊呆了。 孙老板站在门前目送李管事离开,直到马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那通报的小厮这才来到孙老板身边,低声说了什么,把顾越的介绍信递到他手上。 孙老板打开信件看了一下,脸色缓和。但也没有贸然就去和顾越攀谈,而是低声吩咐了什么,自己进到府中去了。 顾越想大概是怕在明面上和他扯上关系? 果然过了一小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小厮从侧门出来,鬼鬼祟祟地,招呼顾越父子俩进门。 府邸的格局差的不多,不过这次不像初次拜访程侯府那样,在偏厅说话,而是直接在正厅见到了孙老板。 顾越和顾栩入座。 “你就是程博春说的那个远房亲戚?”孙老板很是警惕:“方才的事我也看见了,你就不怕因此给老程带来麻烦吗?” “……”顾越沉默了一下,他真没想到这些啊。 回过头看了一眼顾栩,顾栩微不可察地点头。顾越心下安定。 “不会,孙老板还请放心。”顾越笑道。 “你还真是背后有什么势力不成?不会就是说的程侯府吧?”孙老板真心担心他的朋友:“你可知道程侯府是什么情形?本就是没有实权没有食邑的侯爵,你可不要指望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替你解决,他们自身都难保!” 说到后面,孙老板语气严厉起来。 “当然不是……”顾越汗颜,但确实让人误会,他一个地痞流氓出身的平头百姓,出身想来是被程侯爷告知了孙老板的,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孙老板哼了一声。“那罕大人的铺子是你砸的?” 顾越笑而不语,是不是啊?他不知道诶。唯一能肯定的是罕大人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干的,否则他早就被抓起来了。 “若你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我倒是也可以相信你。”孙老板摸胡子。 “呵呵,孙老板见笑了。”顾越打哑谜,“我这番来是有生意和孙老板谈。” 第86章 椒园 “博春兄在信中和我说了。”孙老板点头,“你是想要在自家镇上开个吃食铺子,需要什么调料?” “您和我做生意,不怕罕大人找麻烦么?”顾越面露惊讶,他本来以为这生意做不成了呢。 不过手上一点不闲着,从怀中掏出写好的纸条,递交孙老板手中。 “呵呵,你也太过小瞧我了。”孙老板笑,“我若是受制于他,还没法在豫宁府做到这么大的规模。” 孙老板的确有自夸资本,这一路上居然见着两家孙记调料铺子,连锁店都开上了。 孙老板仔细看过一遍那条子,把东西收回怀里。 “你这清单上的东西,大部分都好办,只有孜然和胡椒两样……”孙老板做出为难的样子。 “此话怎讲?”顾越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两样并非我本土产物,即便是我,也得在罕大人手里进货。”孙老板说道,“若是增减数量等等变动,很有些风险啊。” “嗯……”顾越沉思。创业成本当然越少越好,顾越心想莫不是孙老板要提价? 但顾越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却又觉得不像。 “孙老板,有什么事,您直说就好。”顾越笑道。 “你是聪明人,这活计我交给你很放心。”孙老板满意地摸摸胡子:“你也别担心,非但不是违背律法之事,反而是好事。” “好事?”顾越好奇心提起来了。 顾栩挑眉,难道有什么意外收获? “罕大人数年前在太清观附近包下了一片山头,取名椒园,在里面种些天竺作物,好免去长途运输的成本。”孙老板缓缓道,“不过这山头里头的作物,他似乎并未按律法向朝廷缴税。” 偷税漏税?这确实能做点文章。 “您是从何得知的?”顾越问道。 “前些日子,我的心腹去太清观进香,无意听见道士们住的偏房里有人说话。言语间似乎提及,真的账本被罕大人放在椒园里,我要你去偷它出来,然后利用你背后的势力,治他的罪。” 都让我干?顾越知道外邦人在北秦做生意要缴税,但外邦运进来的和在北秦土地上种出来的,要交的税钱差着不少。这罕大人建椒园好几年了,估计偷了不少的税钱。 “您的意思是,您在其中不插手?”顾越看他,风险全让自己担,这不好吧? 而且他哪里认识什么大人物?他是炮灰耶。 孙老板大笑:“检举偷税无论对什么官员,可都是大功一件,你要将它拱手让给我?我的条件便是,罕大人倒下后,他的产业我会接手大半,别说是椒园里的胡椒,你这清单上的东西我都可按半价算给你。” 顾越心动。 但整个流程里只有一样事情不好操作,那就是他根本没有背景。 要不要把这大功劳让给孙老板? 顾越看了一眼安静吃点心的顾栩,心里有了打算。 “孙老板,我先不急着答应,一切等我去查验一番,确认真假,我们再谈合作的事。”顾越笑道。 “可以,不过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想听了就走,是不是不太妥当?”孙老板放下茶杯说道。 威胁我吗?顾越就不是被吓大的。 “这事最终办下来,也是孙老板你得利,现在计较这些微末之事,只怕会因小失大吧。”顾越微笑着说。 这话里就含着隐隐的提醒。你们不是都以为我上面有人吗?那就幻想去吧,吓不死你。 孙老板果然沉默。他随即摆了摆手:“罢了,既然博春兄说你人品尚可,我就也相信一次他的眼光。他日你若成事,可不要把我一脚踢开啊?” “自然,自然。”顾越笑道。 结果这一趟,调料没定下来,反倒给自己揽了个大活。 顾越一出孙府就愁眉苦脸起来,这可咋办? 答案是,男主光环。 “小栩。”顾越忽然严肃地说道。 “嗯?”顾栩不解,抬起帽檐看他。 “你看看,现在怎么办?咱们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顾栩一时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不是你指使我和那罕大人对上,现在咱们已经弄到东西回去了。如今又有个偷人账本的新业务,我空有一把子力气,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越侃侃而谈:“没有廉价的调料,我的吃食铺子就开不起来。铺子开不起来,咱们就没有干大事的本钱。没有干大事的本钱,咱们就干不了大事。干不了大事,咱俩就会破产。破产以后就要回去顾家村那个院子,整日种地,拔草,养猪……最后还是贫农。你说吓不吓人?” “……你想做什么。”顾栩当然不会被这么几句话就pua到。他看着顾越。 “你和武馆那几个人关系好,他们武功肯定也不俗吧?”顾越先铺垫一下。 “嗯……”顾栩明白了,“爹想雇他们给你干活?” “对,带我去一趟那个椒园。”顾越说道。 “那,拿到账本之后呢?爹去哪儿找大人物?”顾栩又问。 “这个再说。”顾越不是很担心,要是真有这么大的事,想抢这功劳的岂不多得是? 在原文里挑一个顾栩派的官员,匿名寄给他就是了。 不过…… 这么一遭,让顾越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可能需要招揽点人手了。 总是单打独斗的人很难成就大事! 就算是炮灰也需要自己的属下嘛,就算不参与权谋什么的,给自己的炸鸡店看大门、守护独家秘方也是好的。 这个倒是简单。他不用和顾栩抢原文里原有的靠谱手下,只需要另外找几个有身手的人就好了。至于忠心这种东西,顾越自认为没有那个人格魅力,不过可以慢慢培养。 公司那套连环洗脑包他驾轻就熟,也很会画大饼。 “什么时候去?我好和他们说一声。”顾栩问道。 “他们今天不是有自己的事要办?等打听清楚萨尔罕的行程,再找机会也不晚。”顾越说道。 这一趟走下来,只不过刚到正午,顾越带着顾栩回去客栈吃饭。 “小栩,下午什么安排?还和爹出门吗?”顾越笑眯眯的问。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了男主的主角光环,会顺畅很多。 第87章 人手 发展自己的势力很重要。 尤其今天这一遭,炮灰遇上了可能关联主线的事,却差点因为没有人手办不成,这是不行的。 他不可能一直依赖男主的势力,万一以后有一天他们反目成仇,顾越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被嘎。 亲生父子还有兵刃相见的时候呢,更何况他们是养的? 没有哪个大公司是一个人做起来的。 顾越站在西市口如此想道。 整个西市靠近城门,城外连接着一大片农户区和田地。西市周围也都是砖土平房,属于豫宁府府城档次中下的地方。 由于农人众多,所以这里也是买卖牲口家禽和瓜果蔬菜的地方,两条大街均分左右,一边是农作物,一边说是畜牧产品。 当然,少不了牙市。 北秦再怎么开放发达,本质也是个封建社会。 尽管不能称为奴隶制,但北秦依旧有奴隶的存在。他们大多是战后的别国俘虏以及有罪的官眷,也不乏因为家贫自愿卖身为奴的人及其后代。毕竟北秦又没有精准扶贫,穷困潦倒的人比比皆是,乞丐也一窝一窝的。 卖身葬父乃至卖身葬全家的情况不是艺术创作,而真实存在。 顾越就身处买卖家奴的牙市中。 为了方便管理和保护人权等等诸多原因,家奴的买卖都会通过叫做牙行的官方中介进行。而且也不会在明面上叫奴隶那么难听的词,通常会说“仆人”“劳力”或者“家奴”。 因此这牙行市场并不如顾越想象的那样,一排排奴隶表情麻木被绑着等人挑选,相反,牙市街道整洁干净,等着被买卖的部分奴籍男子或站或坐,零散聚在街边,表情倒没有愁苦,反而看着像牙行小二一样。 街道两边搭满了棚子,棚子最里头接近民房的空地上是奴籍“商品”,人不多,不见有女人;靠近街道的一边放着椅子,坐的是管事之类的人;桌前有牌子,大概写明了这家牙行做什么生意。 北秦兴盛,家奴买卖不少,但也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不像米面行业日日开张。因此这些牙行并不单纯做人口中介,还做牛羊的,因此与牲口街市混在一起。 顾越站在这里就能听见远处的牛羊叫声。 他不由得想起当时在柳犁镇买那几只小鸡的时候,也是把钱给了一个像是中介模样的人,原来那时候就已经接触到牙人这个行业了吗? 刚过正午,人都昏昏欲睡的,有几个没睡的管事见顾越往这边拐来,虽然仍旧坐着,但态度挺热情:“客官做什么买卖?” “我想要几个人。”顾越看了看离他最近的那个管事身前的牌子,上头有卖奴的一项。 “好说,有何要求?”牙行管事站了起来,说实话,顾越这形象,看起来倒是更像来卖身为奴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笑道:“客官第一次做这生意吧?” “是啊。”顾越笑,“您看的真仔细。” “不必担心,我对这行熟得很。”兀火跟在后面,这会儿说道。他就是来给顾越撑场子的,免得他让人坑了。 顾栩不说话,笠帽压低,装透明人。 “呵呵,您一看就是行家。”牙行管事恭维了一下,转向顾越:“客官要什么年纪,男人女人,可有特别的要求?” “年轻些的吧,我要有本事的人,能打架最好。”顾越说道,“要能在这位兄弟手下走三招。” 他指了指兀火。 “好说。”牙行管事笑道。他转身,略过棚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到屋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管事领着三个人出来。棚子里的人好像有些蠢蠢欲动,偷偷往顾越这边挪了挪。 “客官,这三人都会些武艺。”他让三个人站成一排。 中间最高大的那个直接被顾越pass掉,那块头,比顾大石还大上三圈,也太显眼了!虽然很有震慑效果,但预算有限,不能有点用处就买嘛。 左边是个中等个头的男子,看着三十岁上下,目光闪烁,顾越看着就觉得面相不好,獐头鼠目的。但还是让他和兀火过招,不用一下,直接就被放倒。 中年男人躺在地上哎哟哎哟叫唤起来。 顾越心里一紧,不会要讹人吧? 牙行管事却叫人把他抬下去,满脸堆笑:“这两个客官都不中意?那看看剩的这个?” 顾越看他一眼,好像有点明白了,合着那两个是陪衬? 重点是剩下这个人? 顾越不免先入为主觉得不满意起来。 人就是这样,暗广效果虽好,但被察觉的暗广只会被骂。 看向剩下这人,顾越先在他的相貌上咯噔了一下。 这……这有50%的重要配角脸了吧? 整个豫宁府不是没有好看的人,但像此人一样带给他奇异感觉的,却就这么一个。倒也不是特别好看,甚至算不上俊美,但顾越就是无端觉得印象深刻。 难道是顾栩身边的什么重要配角? “你叫什么?”顾越问道。 那青年看着他,嘴唇蠕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叫石三,这个……虽然不会说话,但身手是不错的。”牙行管事赔着笑脸。身手好的哑巴其实很好卖,但奈何这个石三脑子不太好使,难以交流,所以拖到现在也没出手。食量又很大,牙行再留下去就赔本了。 “十三?数字?”顾越心说这也太暗卫风了吧! “石头的石。”管事解释道。 也是石头?还挺有缘。顾越在记忆中反复搜索了一下,原文顾栩身边没这么个人啊! 不过照例请兀火和石三比试。这人却好像听不懂指令,被兀火一个扫堂腿打倒在地,就直挺挺躺着不起来了。 管事急死,连忙踢他:“你这个呆子,叫你跟这位客官比划两招!比划!” 石三静静躺着,视线在顾越身上停了很久,再扫过兀火和戴着笠帽的顾栩。 “大石,这人身上当有些功夫。”兀火低声道。 “你感觉得出来?”顾越小声问道。 躺着的石三却忽然跃起。 兀火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第88章 恭喜发财 兀火横拦上前,袖中短刀滑出迎上,与石三扑压下来的双手交接,发出一声沉响。 牙行管事吓傻了。 石三一击不成迅速撤步,却又突换了角度攻向兀火身后。几乎下意识的,顾越把顾栩挡在身后,尚且没看清楚石三手中是什么凶器,兀火的短刀就拦到,当的一声,石三被击退两步,半跪在地。 杀气消失了。 没有人见血,兀火是用刀背接敌的。石三握紧的拳头松开,掌心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石头滚落在地,裂成断面整齐的两半。 “你、你、你这刁奴,你要做什么!”牙行管事吓得声音都变了,却又不敢拿腰上的鞭子抽他。 “……切、磋。”石三一字一顿地说,好像对汉话不熟练的样子。 “你倒是说一声!吓死我了……”管事腿一软,扶住旁边的桌子才没倒下。 那短暂的五秒钟,他连自己被押入大牢交代后事秋后问斩的场面都想好了。 “的确很强。”兀火给出中肯的评价。 石三又蹲着不动了。 顾越先想到的却不是“捡到宝了”,而是“这个人是不是什么人留下的阴谋”? 他先去看顾栩,顾栩没有任何表态,但感觉到他的目光,还是从笠帽下投来疑惑的视线。 “小栩觉得怎么样?”顾越场外求助男主光环。 顾栩观察石三。 普通的人,没什么特别的。 顾越干脆拉着兀火和顾栩到一边,嘀嘀咕咕起来:“牙行忽然有个这个武艺高强的人,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万一是什么阴谋怎么办?” “什么人会针对我们下阴谋?”兀火发问。 顾越沉默。 也是哦,顾栩现在还在暗处,知道他身份的只有殷王,太子也疑似知道。但他们两个一个想拉拢顾栩,一个是顾栩未来的坚实好兄弟好盟友,没道理要在这地方安排什么人打入他们内部啊? 而且,买人充实自己的人手是顾越的临时决定,谁会未卜先知提前在这插人,还这么巧的插到他顾越会问的这家牙行? 除非他顾越本身就是一本小说的人物,有个什么穿越者正好在男频看见他做主角的这本小说,然后一觉醒来穿越成顾栩的仇敌…… 禁止套娃! 太扯了。顾越干笑,但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他回到石三和正怒骂石三的牙行管事面前。 “他是什么来历?”顾越问道。 这个问题很关键,这家牙行属于官营,每个奴籍的来历身世都必须清清楚楚,如果管事说不清石三的来历,那就很有问题了。 “哦,客官,这石三是几年前景大将军讨伐娥蓝城得到的俘虏,他是西胡人和汉人的后代,看这样貌,有些西胡血统。”牙行管事介绍道,“朝廷把这批人下派到各个牙行,石三是分来的一个。” 啊?俘虏?顾越不理解,西胡俘虏,不得恨透了北秦人吗,把这群人当奴隶派到北秦各地真的好吗?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牙行管事笑:“客官果然对这种事一无所知啊,当然不是景大将军直接俘获的,而是交换得来。西胡主动送上的俘虏,大部分又是娥蓝城百姓,汉人和混血居多的,自然不会生事。” 即便是有,也很容易就发现并且杀了,这么多年的封建社会奴隶管理制度,怎么会压不住这些人?那这体系早晚崩溃了,不会传到现在。 石三静静地蹲着,一言不发。 管事扒开他的前襟,给顾越看石三胸口的奴籍烙印。这个东西只有俘虏奴隶才有。 顾越点头。 他又看顾栩和兀火,两个人都没表示什么不妥,顾越放心了。连主角光环都检测不出来的坏人应该不存在吧?即使有,也不会安插在他这个炮灰身边,而是安排给顾栩了。 顾越于是说道:“会功夫的也就他了吗?” 牙行管事看出他心动,立刻道:“是啊客官,这种话少还武功高强的,紧俏的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卖出去了。” 顾越一脸满意:“他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牙行管事狮子大开口。 “我们走。”顾越转头就走,没表现出丝毫眷恋。 “哎哎哎——客官等等,您想要怎样嘛?”管事慌忙喊住他。 顾越微笑。这么个卖不出去的人还要他一百两银子?几年前就进了北秦的奴籍,到现在还砸在牙行手里,说明不好卖。 这可是能和兀门暗卫过招的人! “这么个哑巴你还要一百两?最多十两。”顾越砍价非常狠。 “十两!”管事瞪眼,“我们这儿年纪大些的也要二十两!他也不算哑巴,只是官话说的不好……主要功夫好啊!” “不能说话,估计字儿也不认识吧?也就是看看大门的程度,我上其他地方要个普通的就是了。”顾越脸上非常嫌弃。 “这、这……八十两,不能少了。”管事说,“哑巴好啊,哑巴不会乱通消息,又不识字……” “管事的,我是看你面善,才第一家就选中了你,你看那边。”顾越亲热地拉着他指向街道另一头,别的牙行管事们探头探脑的:“我今日就要一个人,相信这一条街,定能找到合我心意又不贵的,你说是不是?” 管事犹豫了,这倒是真的。 “这样吧,我再加十两,二十两银子。”顾越伸出两个指头。 “太少!起码要七十……”管事不死心。 “这石三看着不像个老实的,武功又这么高,跑了怎么办?我可是担风险的。”顾越很为难。 “六十五,一口价!”管事比出六。 “你这就不厚道了。”顾越拍他的肩膀,“我也懒得还价了,这个人我最多出三十两银子,这也是看在功夫尚可,你又面善的份上。” “太低了,不行不行……”管事连连摇头。 “那好吧,告辞。”顾越果断放开他。 顾栩和兀火也对管事点头致意,三个人往其他牙行的方向走去。 那边牙行的管事们已经殷勤地做好准备了。 管事大叫一声:“慢着慢着!” 第89章 夜探椒园 “哦?”顾越转头看他。 “……三十五。我这儿普通壮劳力也这个价钱,你加五两,咱就成交。”管事心痛地说道。 这石三太能吃了!再拖下去,就不止赔这么一点钱了。 顾越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表情很勉强地同意了。 管事带着他们进屋去签契,拟石三的新卖身契。 石三签字画押按手印,再记下他身上的外邦奴籍编号,这人就正式属于顾越了。 第一个员工啊,好好好。 顾越拍石三的肩膀:“以后你就跟着我好好干,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石三……没反应,只是看着顾越,一动不动。 顾越抬脚走,他就也跟上去。 顾越不太放心:“你以后的职责就是保护我和这个人的安全。我们俩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记住!别的一切任务,都排在这之后。能懂吗?懂就点点头。” 石三点点头。 顾越也再没什么可说的,靠不靠谱都是以后遇见事情才能看出来,现在怎么说也没用。 本还想招聘一个回去给他管账的,但考虑到一切事情还在准备阶段,八字没一撇的,于是作罢,一行人打道回府。 想得太多没什么用。 …… 休整了一天,期间兀风出去打探了一些消息,得知罕大人正准备带人出城,去向不明。 于是夜探椒园的行动就定在第二天夜里。 顾栩对这件事展现出了一定的兴趣,虽说嘴上给出的理由是补偿顾越的损失,其实另有深意。罕大人的事牵扯众多,这样一个能够向京城交易的庞大的外邦商人,不是一个背后没有势力的人能够做的。 于是这一夜,顾越、顾栩,以及擅长暗中行动的兀风兀云两人,加上一个寸步不离跟着顾越的石三,一行五人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客栈。 不说其他几人心情如何,反正顾越是兴奋又紧张。电视剧上常看到的夜探情节他也能亲身体验一把,怎么不兴奋?只是这事很有风险,不像景区的cosy古代体验那样,真是一命通关啊。 顾越并不是特别担心。 除非是遇到意料之外的状况——那种导致主角团队遭遇必须折损人手的剧情杀事件,通常这些行动都会在主角光环的加持下顺利进行。如果真遇到那种剧情杀,死亡的第一优先级肯定是他顾越。 所以,石三的存在很要紧。 他这个武功水平,死亡优先级肯定在顾越之后,但他的第一任务又是保护顾越。因此,即使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顾越的炮灰作用也会被这个强大护卫弱化,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呢。 顾越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路。一行人从北城门悄悄潜出城外,骑马进山,绕过官道向太清观方向前进。 来豫宁府的路上,顾越和暗卫们学过一会儿骑马的技巧,现在控制马匹方向让它跟着大队走倒是能做到。 接近子时,他们五人来到了太清观的围墙外,前来太清观进香的马匹停放处附近。马儿放在这里也不算显眼,因为在太清观夜宿的香客也不少。 在这里下马,接下来的路途就要步行了。 石三虽然不太会说话,但对于命令的理解却不受影响。他们一路轻装前进,石三的隐蔽做的极好,根本不需要提醒就能做到顾越的要求。 甚至,他还顺畅地帮顾越调整路线,在顾越过不去的地方搭把手当垫脚等等,实在是好用极了。 “应当就是这附近。”兀风抬头感受了一下。夜空被树冠盖得很严实,林子里漆黑一片,几人借着火折子的光才看得清脚下。 即便如此,兀风也没有偏离方向。他应该是有某种辨识方向的技巧或者天赋,顾栩和兀云都很信任他。 顾越的判断方法则是观察四周。他们藏身处附近的树枝有折断过的痕迹,地上的野草也多有倒伏,不难看出常有人经过的样子。这地方距离太清观已经很远,连正殿高悬的灯笼火光都已经看不见了。 “现在就要找出那个椒园的所在,我们慢慢摸索吧。”兀风说道,“毕竟不如白天看的清楚,要一下子找到很难。” 三人点头。顾越当然听他的,他虽然看得出附近有人通过的痕迹,但是不能分辨那些痕迹通向何方,还是要兀风兀云这种野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人来辨别。 兀风再次感受了一下,又举着火折子接近地面,仔细搜寻地上的脚印车辙。树木稀疏,树冠硕大,是可以通过车辆的。 “兀风,你白日见到了椒园?”顾越低声问道。 “没错。”兀风蹲着看地面。 “那椒园有没有通向官道的大路?”顾越问。 “没有,椒园就是在树林里辟出的一块空地,连大门都藏在树丛里,没有任何清晰可见的道路。”兀风说道:“他们运送香料估计也都是走不同的路,否则不会这么难找。” 顾越沉思。只是个避税的香料种植园,需要这么谨慎小心吗?那他得逃了多少税? 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几人既要寻找椒园的所在,又要提防椒园附近巡逻的守卫,进程慢了不少。 石三一直沉默地跟在后头。 大约走出去一百米远,石三忽然拉了一下顾越的手臂。 这人说起话来还记得要“隐蔽”的叮嘱,非常小声。 石三问道:“椒园?” “对,你知道在何处?”顾越一点不怀疑他的能力。 “椒?”石三说道,“麻的,香的?圆的?” “不错,就是常吃到的那种圆的花椒。”顾越很有耐心。 石三又不说话了,而是向四周转头,用力吸气,似乎在嗅闻什么。 顾越见状,也仔细地分辨空气中的气味。 树的木头气味,植物折断的特殊草木味,发酵了一个冬天的腐叶气味…… 顾栩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抬起头,向各个方向嗅闻。 “那边。”石三率先抬手,指向左前方。 顾越还什么都没有闻见呢! 兀风看着脚下的痕迹,说道:“有八成可能。” 第90章 夜探椒园2 在树上警戒四周的兀云向下打了个手势,表示没有异常。 一行人向左前方摸去。 顾越觉得自己的潜行等级正在提高。因为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分辨脚下会发出声响的物品,也学会了怎么巧妙施力,让树枝不被踩断。五个人悄无声息地在林间穿行。 兀云藏身的树上忽然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鸟叫。 顾越与顾栩立刻蹲身隐匿,一边的兀风早在声音消散前就不见了踪影,须臾后,前方发出一声闷响。 又一声鸟叫,警报解除。 顾越和顾栩跟上一看,一个守卫模样的人晕死在地上,裤子脱了一半,看来是要放水的时候被兀风打晕的。 有守卫,说明椒园就在附近了。 好在这守卫放水之前就被兀风敲晕,地上也没有尿骚味影响大家的嗅觉。空气中传来很淡的特殊气味,香而微辛。 花椒的味道。 怪不得叫椒园,看来里面种植的不止有西域香料。 顾越心中隐忧,这么隐秘的地方,那个罕大人会这么轻易地告诉孙老板它的存在吗?连这种植园的名字,孙老板都一清二楚。 孙老板既然不知道椒园的具体位置,又是如何得知椒园里作物的种植情况的呢? 这个问题固然有许多种解释,但顾越仍旧认为,凡事需要多加小心。 他打手势,一行人暂时停下。 “我担心这个椒园其中有诡,今晚的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顾越说道,“一切以安全为重,账本都是其次。” “好。”顾栩点头,兀风兀云也都应下。 石三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但顾越知道他也会警惕。 这个人说话方式好似愚笨,其实聪明的很。 往前走出不到五十米,就能隐约看到前方有道围墙,墙后微微透光。兀风熄灭了火折子,他们的夜行衣很好地隐蔽在树林里,观察前方有没有守卫经过。 椒园开办了很多年,一直风平浪静,这里的守卫也懈怠的很。上一个巡逻的人晕死了半天,也没见接班的人发现他的失踪,甚至墙内一直安安静静,一点动静也无。 顾越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为了安全,他们沿墙根往外围摸索,来到一处没有光亮的墙后。 兀风轻飘飘跃上墙头,兀云在墙外大树上警戒。过了半晌,兀风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哨。 顾栩对顾越点头。 顾越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就觉得肩膀一沉。顾栩也腾身而起,在顾越肩上踩踏借力,轻松地翻了过去。 故意的!顾越就是有这种感觉,顾栩肯定能自己过去。 但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有种被信任亲近的感觉。他看向石三,指指墙头。 石三看着他,认命地蹲下。 这一行五个人,只有顾越不会武功,不会轻飘飘地翻墙,但顾大石力气大呀! 这两个大胳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顾越觉得大概能做百十个引体向上。 石三托住顾越的脚,向上一举;顾越一手扒住墙头,一手握住墙头上接应的兀风手臂,两相发力,就登上了椒园的高墙。然后用非常狼狈的办法,扒着墙头慢慢下滑,用身高缩短脚和地面的距离,尽量无声地跳到了地上。 坏处是夜行衣上蹭了一层白灰。 顾越轻轻地拍打两下,免得太显眼。 石三也翻了过来,像猫一样悄没声的。兀云按计划留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会自己移动到能够监控椒园内外和他们四人的位置上。 这就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暗卫啊,办事很妥当。唯一能出纰漏的大概也就是他这个脆皮大学生升级成的脆皮社畜再转生之超级炮灰了吧?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捡了个手下提高容错率。 他们落地的部分土质坚硬,面前是一排排植物的影子,非常高大。但不是树木,而是像花园艺术篱笆那样很大的一长条。 顾越凑近,什么也没闻见。 顾栩遮着火折子的光过来帮顾越照明。 眼前植物亮起的一瞬间,顾越心跳加速。这一串串的,绿绿的,球状的小粒果实……是胡椒啊! 原来胡椒不是乔木! 仔细看叶片的缝隙,整株胡椒攀附在木头搭成的架子上,攀成高大的一棵。四周有许多此类植株,全是胡椒! 顾越感动得要哭了。 他脑袋里有一整串的餐饮创业计划,只差胡椒就可以逐步实施开来。如今在眼前看到这么多,这么大一个成规模的胡椒种植园,怎么能不激动? 不过这些胡椒还没有成熟,所以他没闻到有什么味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 从胡椒的阴影里出去,院子中间少了树冠的遮蔽,夜空投下的星月光芒就很明亮了,可以看到种植园的大体样貌。他们沿着墙根向远处有火光的那处院子前进,越走越心惊:这个椒园好大! 一眼看过去,竟然看不见另一边的围墙。 得有足球场那么大吧?应该要小一些,但也差不多了。顾越在心里预估。 这么大的地方相对现代的种植规模当然不算什么,但问题是,西域香料在北秦还是极为昂贵的存在,这么大一片胡椒种下去,其中又有多少油水,罕大人又逃了多少税钱? 院墙内的守卫非常松散。 至少逐渐接近那座院子的这一路,他们就没在种植园内出现过。大约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人把主意打到罕大人的头上来?平平无奇的香料商而已,又没有形成非常明显的行业垄断,让罕大人安逸了很多年。 走出去一段距离,顾越也大概借着夜色看清了椒园大体的分布。 胡椒占了一部分面积,远处一大片是另一种乔木,有点像花椒或是八角。靠近院子的则是一片草本作物,非常低矮,其中很大一片被篱笆围起来,拦在顾越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 要去往那座院子,就必须绕过那些篱笆,到种植园中的小道上去,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但利用胡椒做掩护的话,也并不是太困难。 贴着墙根,顾越远远看着那些被围住的植物,觉得特别眼熟。 第91章 夜探椒园3 越是靠得近了,顾越心里那股熟悉感就越是明显。 顾越比了个手势,指了指那些被篱笆围起来的草田。石三和兀风环视四周,确认了暂时安全,对顾越点头。 顾越猫着腰摸到篱笆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草。 狭长的叶片拱卫着正中间修长的茎,茎的头部顶着一个个平顶带花萼的浑圆果实。果实还是青绿色,非常小,但四周有散落的颜色鲜艳的花瓣,红白相间。 另一片田是一簇簇像是什么裂叶枫的矮草,叶片分成一条条锯齿状,有些细小的绒毛感。 顾越惊呆了。 这一大片田地少说有几个篮球场那么大,密密麻麻种满了这些植物。 刑,真刑啊! 顾越晕眩了一下,石三眼疾手快提住他的后领,把他揪回胡椒藤后面。前方远处正走过一个守卫,两个人聊着天,声音很清楚。 “管事的今天又骂人了?” “何止啊?看见谁不顺眼就拿鞭子抽……偏偏又不能还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唉,也没办法,这罕大人给的太多了,我们忍一忍就是了。” “也是,比在寻常人家当护院赚的多,还轻松,整日就是围着园子转圈,连个野狗都看不见。” 两个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了。 顾栩察觉顾越的异状,低声问道:“怎么了?那是什么?” 他看到顾越是在看过那些篱笆田之后才神情异常的。 顾越此时在脑海里搜索原文的剧情。他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已经是故事的后期,太子中了埋伏昏迷不醒,摄政王顾栩一个人苦苦支撑,与殷王打擂台。当时洛南道附近忽然兴起一股食用“乌金膏”的潮流,以瘟疫般的速度侵袭到了京城。 这个乌金膏是一种粘稠的膏状食品,据描述,口感苦涩微甜,食用后通体舒畅,飘飘欲仙,还有滋阴壮阳、延长周礼时间的功效,甚至助孕。这些夸大其词的宣传让乌金膏迅速传播开来。 但其实这就是有成瘾性的毒物罢了。当时殷王党为了迅速瓦解顾栩身边的势力,用这种乌金膏害死了三位重要的保皇党朝臣,其他小角色更是不计其数;连兀风也在阴谋下误食了这种毒物,兀叶花了一年之久才把他治好。 但也因对手的急功近利,顾栩提前发现了殷王的阴谋,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了乌金膏的来源,并借此击溃了殷王手下的势力。 顾越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没有哪个华夏人不知道那段历史!禁毒宣传册上有非常清晰的数种毒物原料照片,眼前那块田地里种的就是罂粟和麻。 这么多的原株,种了这么多年,那么乌金膏的计划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备了吗? 洛南道附近,殷王,罕大人,种满毒株的椒园,顾越不信他们之间没有联系。 是殷王后期想起利用这么歹毒的东西谋害北秦子民也好,还是罕大人本就是殷王授意在这里种毒也罢,总归绝不能让他们的计划得逞! “小栩,你知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做乌金膏?”顾越说道。 顾栩眼瞳收缩:“乌金膏……” “那块地里种的都是乌金膏的原材料。”顾越缓了口气,“那是一种毒,会让人产生幻觉,上瘾,最后在长期控制不住的使用下变成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 顾栩蹙眉:“乌金膏,那种一旦碰了就再也离不开的西洋奇毒?” “对,你知道?”顾越有些讶异。 “我知道,我看过外邦来的地理志书册,上面有说过这种毒物。”顾栩道,“那些全都是,你确定?” 顾栩这会儿没功夫去想顾越是如何得知乌金膏与原株的模样,他只知道,罕大人在这里花费数年种植这些,是个极其可怕的事情。 “我确定。”顾越脑袋里很乱,他也顾不上多余解释,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让这东西大规模流传开,北秦就完了。” “烧掉?”兀风也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不。”顾栩很冷静:“现在烧掉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会打草惊蛇。” “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烧了会不会有毒气,把我们交代在这里怎么办?”顾越补充道,他不清楚该如何销毁这些植株,按照现代常识,直接焚烧应该是不可行的。“到时候他们换个地方继续种,我们就找不到了。” 顾越看向顾栩。这种情况还是由男主做决策更好,成功率比炮灰的安排高多了。 “我们照原计划行事,偷出账本,然后上报此事。”顾栩决断道。 “好。”顾越点点头。 “挖一株当做证据。”顾栩又说。 “这个最好不要。”顾越拦住。 顾栩眼神询问。 “种这种东西通常都有个定数,万一被发现少了一株,岂不是暴露了?”顾越是按照现代思维去捋这件事的,而且万事应该小心为上。 “好,就听你的。”顾栩深深看了他一眼。 顾越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事情到了这一步,侧面说明世界的故事线还是在稳步进行的,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造成什么本质上的改变。该进行的剧情依旧在暗中孕育着,只是还没到爆发的时机。 但今天这一遭过去,也许就要变了。 原本成为击溃殷王最尖利的一把刀的剧情,在一切萌芽时期就被他们掐断,以后又该怎么办? 他只是把这个进程提前了一些。依旧是顾栩、太子和殷王的争斗,还避免了大量北秦百姓被乌金膏荼毒,应该是件好事吧? 殷王与罕大人有所牵连最好,估计能提前很多年就把这个劲敌拔除;而殷王与罕大人没有关系也不错,单单收拾一个罕大人可要容易多了。 至于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做,顾越还在盘算。需要一个真正公正无私,不惧权威的太子派官员来做才行。 顾越在脑子里一遍遍过太子一派的名单,一个人名逐渐浮上他的脑海。 这个人,应该很合适! 第92章 夜探椒园4 绕过那些种着毒株的田地,一行人迅速接近了靠近围墙的那间小院。 刚刚在胡椒地里几乎闻不见的花椒味一下子浓重起来。 看院中的陈设,这里的管事应该是常驻此地,院子养了一些鸡鸭,还有晾晒的衣物。透过半开的窗户,能看见一个硕大的书架,上面堆满了账册模样的长条状书册。 同样能看见刚刚两个守卫议论的那个管事,正东倒西歪地睡在榻上,鼾声震天,手边有一个烟筒,身边的榻桌上放着干碎叶子状的什么东西。 这是抽上了? 顾越在众人掩护下靠近窗户,闻到一股特别的烟臭味儿。仔细看那管事,两眼乌青,两腮凹陷,头发枯槁蓬乱,露在外面的手臂显出清晰发黑的静脉网,一看就是个瘾君子。 他快死了。顾越在心里这样想。 碰了这种东西的人都活不久。 兴许和那两个守卫聊天的内容有关——这个椒园管事因为抽大烟,性情暴躁易怒,总是殴打他们,因此这人“享受”的时候,周围竟然没一个人守着,应当是怕被波及挨一顿打。这就方便了顾越一行人。 没有贸然入内,确认过周围没有守卫后,他们先查看了其他几间屋子。里面放满了麻袋,一间屋里是花椒、八角、孜然和烘焙晒干的胡椒粒,满屋香气,顾越抓了一些带在身上。另一间屋是干罂粟果和麻叶,顾越碰都没碰。 守卫的住所离这里几丈远,大半夜的,连灯都没点,只是一些建筑的轮廓。 顾越对顾栩几个用口型说道:捂住口鼻。 戴好蒙面巾,顾越和顾栩从半掩的房门潜进了那间充满烟臭的小屋。 放账本的书架离门口很近,顾越和顾栩绕过书桌,蹲在书架前拿起一本。 做账的人非常细致。 每一本账册上都标注了种类和日期,顾越只是简单翻找了一会儿,就选中了自己的目标。卷起一本年前的带有税钱记录的总账册,又取了一本不显眼的、记录那些毒株产量和销售情况的账册一并卷进怀里,绑好夜行衣上的衣带固定住。 见顾栩也收好了账本,顾越向他打手势,撤! 但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你——是什么人!”床上昏睡的管事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指着顾栩大喝一声。 顾越甚至没被吓到,他一点儿也不意外! 不出幺蛾子,可能吗? 这可是小说的世界,而且有主角有炮灰,中途被发现的概率太大了! 没等顾越想出解决的办法,那管事的鞭子就挥到了。 顾越想都没想,举臂拦在身前,替顾栩挡住了这一下。 火辣辣的疼,这管事一副要死的样子,居然还这么大力气! “混账东西——还不、还不拿烟来!”管事骂骂咧咧,又挥来一鞭。 顾越心中一动。 顾不得身上又挨了一下,顾越抬头看那管事。浑浊的眼瞳分明无法聚焦,走路歪歪倒倒,没迈出一步便软了腿,又倒回榻上。 窗外的兀风比手势,他刚刚掷出的石子打在了管事腿上。手势询问顾栩,要不要杀了? 顾越忙摆手阻止。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顾越上前一步,拿起一旁的烟杆塞进管事手中,把一边的干麻叶塞在烟杆末端的烟嘴里。 “大人,烟来了!”顾越恭敬地说道。 管事果然安静下来,他还陷在麻叶带给他的幻觉里,眼前都是模糊的:“你小子……唔。” 剩下的话被烟杆堵住,管事半躺着享受起来。 顾越满头冷汗,安顿好了管事,就见顾栩已经退出屋外,他便也向着外面移动。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 兀风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压低声音:“快走!” 顾越拔腿往门外冲。 围墙就在旁边,一行人大步冲到墙边,椒园里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分外清晰,有人大声呼喝:“谁在那里!” 顾越感谢北秦没有聚光灯,这要是灯光一打,那可真是名场面啊。 火把和灯笼的光正在迅速接近。 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忽然笼罩住他。顾越眼瞳收缩,一把拽住欲翻过围墙的顾栩,一支羽箭正钉上墙壁。 再晚一步,顾栩的脑袋就要来个对穿。 顾越不得不用身体挡在顾栩身后,托着他再次翻过墙头。又有箭矢飞射而来,石三似乎动了一下,那箭就擦着顾越的肩膀射偏了。 太吓人了! 顾越腿都要软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脆皮现代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有什么东西从墙外抛掷过来,顿时腾起一阵烟雾。石三趁机抓住顾越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拖上墙头。 顾越站立不稳,咚得一下摔了下去,落在墙根的草丛里。 “快走!”顾栩拉了他一把,一行人拔腿狂奔,迅速隐没到树林中去。 那些守卫动作同样很快。尽管无所事事了几年,但功夫仍旧到家,对周边的熟悉程度也甚于顾越一行人。 树林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能辨认方向吗?”顾栩问道。 兀风点头,带领着众人往某个方向前行。树上接应的兀云没有贸然出手,而是时不时制造动静干扰守卫的判断,如此下来,渐渐拉开了数丈距离。 前方,太清观的飞檐灯笼已经若隐若现了。 顾越清楚地知道,这种时候他这个炮灰的最好选择就是跟着主角一起玩命跑。因此他一言不发,闷头狂奔,直到前方兀风和顾栩的速度慢了下来。 石三紧紧跟在后面,没有掉队。 他们来到了太清观的墙外。 太清观的院墙就低矮多了,兀风带着顾栩,石三带着顾越,四个人加上断后的兀云轻松翻了过去。 墙内黑漆漆的,但依稀能看出是几排平房,应该是香客居住的客院。 不敢贸然进入哪间屋子,也担心这些贵人带了什么高手被察觉,顾栩几人沿着墙根前行,准备摸到太清观的侧门去。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人提着灯笼慢慢走近。 没人察觉到这个人的出现,直到他出现在顾越身后,灯光照亮了沾满草叶泥土、狼狈的五人。 第93章 太清观 顾越吓得心脏都停跳了。 石三和兀风几乎同时护在顾越和顾栩身前,手中短刀已经出鞘。 提着灯笼的是个男人,穿着一身暗色道士服。见众人刀剑相向,这道士倒不是特别惊慌,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 “请这边来。”道士态度平常地伸手,请众人移步。 顾越和几个护卫同时看向顾栩。 顾越心里觉得此时此刻来到他们面前的,不会是什么平凡之辈,但凡事还是以男主态度为先。 果然顾栩只是稍一思考,便点了头,兀风与石三收刀,依旧兀云断后,尾随道士向那排平房走去。 道士打开最里侧一间的门,让他们进去,然后掩住屋门离开了。 五个人站在黑暗里,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倒是顾越态度随意。他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找到一个矮榻,便一屁股坐了上去。其余人见他轻松随意的态度,也不那么警惕了,收了兵器,兀风兀云席地而坐,石三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刻钟,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窗户上糊着的纸透出一片明亮的光,似乎来了许多人,杂乱地站在院子里。 顾越一点儿也不紧张那道士会出卖他们,借着光亮拉过顾栩,仔细检查他身上伤着没有。方才破空而来的几支箭真是吓他一跳,还好有主角光环,才让他在那么紧急的时刻拉顾栩一把。 外面声音粗犷的男子在说着什么,距离很远,听不真切,另一个声音一问一答,交谈持续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起,却是渐渐远去了,窗纸外透出的灯笼火光也变得暗淡下来,屋内重新变得漆黑一片。 顾栩没受伤,只是脸上有一点枝叶剐蹭的细小伤口,顾越心疼坏了,小心翼翼吹掉伤口周围沾着的泥土草屑。 这么好的一张脸,要是破相了可怎么办? 再摸摸他身上绑着的账本,稳稳当当的,顾越彻底松了一口气。 成功的行动!而且有炮灰参与,还能全员无伤通关,真爽啊。 顾越这时候才觉得腿软。 顾栩被他仔细的摸索了一遭,脸有点红。不明所以地挥开顾越的手,顾栩看向房门。那个提着灯笼的影子渐渐接近。 门被敲响,随后推开,那个看着三十岁左右的道士走了进来,用手里的火折子点起屋里的油灯。光芒照亮,露出五张还蒙着面巾的脸,一屋子看着就不是好人。 这道士绑着头发和裤脚,看着干练利落,有点像那个什么动画片里的王也。 因此顾越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还有点眼熟? “诸位今夜就在此处安顿吧。下山的要道被椒园的守卫把住,白日再离开更稳妥。”道士说道。 顾栩不会在这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出头,顾越自然担起领头的角色。他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笑道:“多谢道长相助,不知您为何有此举动?” 道士神情冷峻,没有因为顾越套近乎的话有什么动容:“椒园之事有伤天和,帮你们是本分之中。” 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顾越提起警觉之心:“在下不太明白。” “此乃卦象指示,我也是依天道而为。”道士说道。他的目光在顾越身上胶着许久,看得顾越浑身不自在;又移至顾栩脸上,观察了一会,眉头微皱。 顾栩往顾越身后躲了一下,不欲被看到全貌。 “我与你有一面之缘,只是提前了如此之多。”道士忽然说道。 顾越以为他和自己说话,但仔细看过去,道士目光指向他身后的顾栩。 不清楚具体用意,顾越犹豫了一下,没有让开身体,而是依旧牢牢将顾栩挡在后面。 屋中没有人回应,道士也没觉得如何,自顾自接着说道:“你不肯露出真容,我便无法为你卜算命途。这是你的选择?” “我不必旁人卜算什么。”顾栩淡淡说道。 “也罢。你身负天运,也非我能彻底算清。只有一言转赠:遇抉择之事,万万斟酌,慎之再慎。” “多谢。”顾栩点头。 什么意思?顾越急了。经典谜语人环节,每次在小说里看见这种类似预言的东西,他就想冲上去揪住那些高人的领子让他们说清楚点。 既然是劝言,就给我说清楚啊!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点!”顾越觉得这种真的穿越进来且遇到谜语人情节的机会难得,这口气他一定要出! “……”道士看了顾越一眼。顾越从那眼神里读出了浓重的无语感。 “大约是让我谨慎做选择。”顾栩替他答道,“我会的。” 顾越心说我当然知道!选择什么?选择扶持谁当皇帝吗?太子啊!难道是暗示要慎选太子?不对不对,至今为止顾栩也没有和太子产生什么深刻的联系,也许是劝他早日选择太子呢? 顾栩为什么还没结识太子,难道是因为他这个炮灰的出现?也是,他之前形迹可疑,估计让顾栩生出了疑心,所以暂时没有和太子结盟。只要显示出太子的仁善亲切,加上那两个太子身边的兀门暗卫,这事应该就能成了吧? 顾越紧张啊! 主角肯定要经历一些什么考验的,顾越就是担心顾栩少了太子的帮助会过不去什么坎。 道士的那句“身负天运”他倒是深信不疑的,主角就是世界的气运之子,整个剧情可不就是围着他转的吗? 以为道士言尽于此就要走了,顾越正在心里盘算下一步的动向。却不想那道士又看向他,道:“这位小友,请随我来。” 顾越左右看看,然后指自己:“我?” “……对。”道士点头。 要干嘛,杀人灭口?不可能吧。他就一炮灰。 不过这个道士能算出顾栩是身负天运的特殊之人,也许能看出来他是个穿越的也说不定呢? 有什么金手指要给我了吗! 顾越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忙不迭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嘱咐剩下的四个人:“你们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道士转身走出了厢房,顾越高兴地跟在后面。 第94章 不属于你 顾越跟着道士走了很久。 几乎穿过一整个太清观,来到一间偏殿门前,道士推门而入,顾越也跟着走进去。 兀风按顾栩的吩咐跟在后面,但道士关门时向他的藏身处投来一道视线,那眼神含着警告,让兀风一时退缩。但想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兀风埋伏在偏殿的屋顶,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拿起一块瓦片,底下的场景立刻显露出来,但仍旧听不见任何说话声。兀风眼瞳微缩——他听说过有种强横的内功可以传音成线,莫非是此招? 但道士会这个兀风不意外,他很远就能感觉到此人体内的强大功力,可顾大石呢,他难道也有这种功夫? 正思考间,兀风忽然感到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他顾不得偏殿中的两人,侧身躲过一掌,撞上一双黝黑的眼瞳。 石三。 “靠,你发什么疯?”兀风低声骂道。 石三完全不答,竖掌为刀接连劈来。兀风擅长潜行探听,近身肉搏反倒是下风,一时被石三逼得接连后退。他勉强接下石三一掌,臂骨生疼,暗自心惊,这个石三竟然会用暗劲! 石三尚在招式接续连绵的时候,只用掌刀就将兀风逼下房顶。来到偏殿后的空地,他的招式更加迅猛,兀风顾及偏殿里是否察觉外面的动静,不敢大开大合与他交手,只能接着后退。 然而石三把他逼出数十米开外,便收势不动了。 兀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怪不得他出招勇悍却没有杀意,原来是为了阻挠他偷听顾大石和道士谈话? 兀风心思急转。 是顾大石安排这个石三在此镇守?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监视吗? 自从石三来到暗卫队伍中,顾越就一直和顾栩一起行动,今日跟随监视还是第一次。兀风没信心打过这个沉默却有着不要命打法的混血男人,他的强项本就不在这里啊! 就在此时,兀云和顾栩也赶到了。 “怎么样?”兀云跃到兀风身边。 兀风龇牙咧嘴地揉胳膊,低声抱怨:“他用暗劲!疼死我了……” 兀云摸出伤药递给他,沉着面色看向石三。 石三岿然不动,面无表情。 “顾大石让你守在这里?”顾栩道。 石三垂手而立:“不可……上前。” 没有正面回答,顾栩眼神微暗。他有心试一试这个石三究竟是何水平,手指搓响,给了兀云和兀风一个信号。 兀风刚上好药,苦着脸收起药瓶,与兀云同步冲了上去。 …… 偏殿内。 殿内灯火通明,格外寂静。 殿中供奉着一座神像,顾越对道教不熟,不知道这位是谁,应该并非三清,因为和他在清虚观见到的三清像并不一样。 道士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的目的就不是这座神像。他带着顾越来到神像脚下,周围的数盏明灯把他们二人的身形照亮。 顾越看着这个道士,越看越觉得眼熟。 但在哪里见过呢? 书里的角色,他怎么会觉得眼熟?这是一本小说,又不是漫画影视剧。也不是像王也,这道士和王也的相似之处仅限服装发型,连气质都完全不同。 “你没有什么要问的?”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道士首先开口。 顾越很沉得住气,虽然他穿越过来之后就甚少熬夜了,但这一晚经历惊心动魄,他也不至于心大到现在就觉得困。箭矢擦头皮的冰凉感还留在头顶呢。 顾越摸了摸头顶,看头发还在不在。 道士目露迷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不是你喊我来说什么的吗?”顾越答道,手下的头发厚实浓密,他放心了。 “……你乃异世之魂。”道士说道。 顾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慌张的表情,真诚地看着他。 道士更迷惑了。 “你……”道士卡住了。这反应和他想的不一样啊?这还怎么展开对话? “我不惊讶啊,你这种人连顾栩身负天运都算得出来,看出我是异世之魂又有什么奇怪?”顾越说道:“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道士看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看来你是个心境豁达之人。”道士说道。 顾越倒是忽然有了想问的问题。 “是,我正好有事问你。”顾越说道。 “请讲。”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吗?”顾越问道。 其实他想问,是把他带来这个世界的天道所认为正确的吗?他有没有达成天道的期望,他让世界走上正轨了吗? 道士笑道:“何为对,何为错?世间本无对错,是非自在人心,我以为你早已参悟。” “我当然知道,但这个世界……”顾越想说,这是个小说的世界,在小说的世界里,万物都有注定的归处,每件事都被有形的天道划分对错。应该发生的事,即为对,不该发生的事,即为错。 他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吗? “这个世界,与宇宙万千世界并无不同。”道士说道,“是你的心太过特别。” “我的心?”顾越重复道。 “你之一切所为,不该问我,而该问心。”道士说道。 顾越茫然了一下。 问心? 他为了顾栩未来有更多资本参与皇位的争夺,正在创业的路上。他还什么也没做到呢。 他为了促成世界线回到正轨,想方设法让顾栩自然地投入太子阵营,也还没有做到。 一切事情尚且在开端,他现在问这个,有点太早了。 遵从原文的剧情线,帮助主角,怎么也不能做错了吧? 而对身世悲惨的顾栩好,照顾他,把他当成家人,这也是正确的。 他是一个……高素质、有修养,富有同情心的,优质合格的穿越者。 顾越摸了一下脸,怎么忽然自夸啊! “我知道了。所以你找我来,想说什么?”顾越没忘记这场见面是这道士促成的。 “只有一件事。”道士说道:“你的身上有一件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要把它交给我。” “什么东西?”顾越问道。 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这具身体呗!这是顾大石的身体。 第95章 不会害你 还有什么不属于他?顾大石的存款他都靠写稿子赚回来了,留了一份没有动用。那些稿子也是他自己写的,没有剽窃。 他创业的本金、乃至于买石三的钱,都是自己辛勤劳动赚到的。 要说不属于他的东西,就只剩这具身体了。 总不能是顾栩的心吧? 哈哈,这笑话好冷,好男同。 这道士什么意思,让自己出家信道教? 道士摇头:“我不清楚。这件东西非常要紧,你必要将它交到我手中。” “有时间限制吗?”顾越问道。他现在可不能出家啊! “越快越好。”道士说道,“你千万记住……” “行……我尽量,但现在不能给你,我还有用呢。”顾越挠头,这也太难为人了! 荣华富贵一天也没享受呢,就要去当道士?命太苦了! 往深层次想一想,这是否预示着他的真实身份会给他自己带来麻烦? 顾越听过有种玄学叫做命格,一个命格轻贱的人强行拥有荣华富贵,反而会因为命格无法承受而遭遇祸患。 这道士的话是否是这个含义? “很要紧,你千万不要忘记。”道士终于有了些很凝重的脸色,反复叮嘱。 顾越点头。他记得了。 等顾栩一切走上正轨……到时候再看看吧。 “还有别的事吗?”顾越问。 “原本你有一次三清求签的机会,不过我观卦象,你有其他奇遇在身,这签便不必求了。”道士说道。 “怎么不必!要求,来吧,这种好东西怎么嫌多呢?”顾越来了精神,伸手。 “……”道士不理他,径直走向偏殿的门口,一把打开了屋门。 外面正传来一声沉闷的肉体碰撞声响。 兀风和兀云听到动静,迅速撤回身形,与石三分开。 顾越走出来,就见到偏殿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站满了他的队友们,兀风兀云和石三形容狼狈,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青肿。 石三见顾越出门,移动身位,正挡在顾越面前,与顾栩三人成对立姿态。 这是咋了啊!内讧? 但石三这阵势又不像。 “怎么回事啊?”顾越先看向顾栩。 “切磋而已。”顾栩无视兀风兀云的阻止,拨开二人,走到顾越面前。 石三没有拦住他,两人顺利汇合了。 兀风兀云两人一同出手,竟然还不能攻破石三的防线。尽管这三人都留着余力,但也足够看出石三身手不凡,起码不应该随便就出现在豫宁府的牙行里。 “石三,什么情况?”顾越又问垂手站立的石三。 兀风的心提了一下。 石三不说话。 顾越不知为何很习惯他这种无厘头的沉默,意思大约是对顾栩的解释没有异议? 顾栩看向石三。他很意外这个人没有向顾越说出他派兀风前来监听的事实。 顾越挠头。 道士站在一旁不语。他当然知道这帮人在屋顶和外面空地上都做了什么,但他自然有让谈话不被第三人听到的本事。 顾越迷茫了一秒,但很快大手一挥:“好了,事情说完了。咱们在厢房歇一晚上,明天白天打道回府。” 说罢,五人一起再次穿过太清观,回到道士带他们安置的那间厢房里。 厢房里有两张小榻和一张大的床铺。小榻分配给兀风兀云,石三和顾越顾栩一起睡在大床上。 直到众人收拾妥当,灭了烛火躺下来,顾越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被肾上腺素压住的腿疼也在这会儿爆发出来,顾越捂着腿,疼得满头大汗。 顾栩伸出手搭在他手臂上:“怎么了?” “没事。”顾越说道。 一时得意忘形,都不记得这具身体有腿疾了。下次再有这样的行动,恐怕不能再跟着一起来,否则这条腿会不会恶化,或者因为自己的半瘸导致行动失败、身份暴露,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顾越在黑暗中看顾栩的脸。顾栩睁着眼睛看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视线下移到顾越手压着的小腿。 “腿疼?”顾栩也想起,顾大石好像是曾经因为某种原因被打断了一条腿。叫同乡装在牛车上带回来时,还很是发了一通脾气。那几个月还是顾栩亲手照顾的他,也因此,顾大石的不如意不可避免地发泄到了顾栩的身上。 顾栩摸了一下顾越的膝盖。明明不是很久之前的事,怎么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大约因为顾越平时慢慢走路,看不出来,且自己也从不提起的缘故吧。 如果是精怪附体,那么如今会觉得腿疼也是理所应当。 但若只是精怪附体,却又难以解释顾大石胸口多出的那一粒痣。 顾栩陷入沉思。 身体上出现不属于顾大石的特征,可以怀疑是某种高明的易容术,这个顾大石并不是原本的顾大石。但易容化身需要连腿疾也一起伪装吗? 连平时偶然快走时的瘸步也完全演出来的人,敬业到如此程度,却留下了胸口红痣的破绽? 顾栩百思不得其解。 “小栩。”顾越忽然喊他。顾栩连他没有回答都没注意到,就这样兀自发起呆来,想什么呢? “怎么了?”顾栩回过神,声音很低地问道 “你是不是派阿风监视我?”顾越说。 “……”顾栩默了一下。 因为听力极佳、工作原因睡眠很浅的兀风和兀云稍微侧了侧身。 “是吧?”顾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狗男主,还是不信任他。 “我怕你被那个道士欺负。”顾栩解释道。 “那让石三来不就行了?”顾越不信。 “我不相信他。”顾栩答,这话倒是真的。 ……也是。这次换顾越沉默,石三来的时间短,以顾栩谨慎的性格不相信他也是有的。 “没事。”顾越心境很豁达,“爹肯定不会害你。” 他握住顾栩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认真地说:“你信我。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害你的人。” 顾栩眼睛睁大。 他承认这话狠狠触动到了他,多动听的承诺? 但是…… 顾越坚持不到三秒,表情扭曲了。 腿太疼了。 第96章 风湿病…… 顾越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断腿的位置持续地疼,又酸又胀,让他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醒来后,这种症状甚至雪上加霜—— 在座的各位一定有这种体验。军训的第一天,或者长假过后的第一次跑操,第二天一定是浑身酸疼,像被人打了一顿。顾越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也是,前一天晚上刚进行了一场夺命马拉松狂奔,又翻墙又跑酷,还吸了一鼻子的烟,今天还能起得来算顾大石健康。 换成他原来的身体,昨晚跑都跑不动。 天光大亮,顾越艰难地坐起身来。 他看向窗外,知道昨晚的腿为什么那么疼了。 外面哗啦啦下着大雨,整个厢房的院子被雨水浸透,散发出雨中泥土的特别芳香。 天气预报腿啊这是。 石三倚在门框边,看着雨幕一动不动。兀风和兀云在院子里的雨廊上说话,顾栩坐在一边。 顾越疑惑,他们那身衣服哪儿来的?夜行衣呢? 手摸到一叠什么东西,顾越低头一看,床边放着一套普通的粗布衣衫,一张字条落在地上,写着:“道长给的,雨停后下山。” 想的真周到啊! 大白天穿着夜行衣骑马下山,傻子都知道他们昨晚上干坏事去了。 顾越强忍着浑身的酸疼,把衣服换上。夜行衣塞在小榻上兀云收拾好的包袱里,顾越伸展了一下,浑身骨头都在响。 太难受了,回去以后要好好习武! 顾大石的身体有这个底子。这人当地痞流氓好几年,力气挺大,体力也还行,肯定比顾越原本的脆皮社畜身体有优势。要是能跟着兀风几个人练上几年,到时候也可以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感觉。 顾越兴奋了两秒,忽然萎靡下去。 他又忘了这条断腿了。 等有钱了找个厉害的大夫看看吧,彻底治愈是别想了,现代医学都做不到让这样的断腿没有任何后遗症,何况古代。起码让它体态正常些,不至于高强度运动一会儿就疼得不行。 顾越比划了一下,这条腿似乎有点肿了。 肾上腺素真是强大!昨天晚上太刺激了,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感觉到痛。 这句话好像有点歧义……顾越脸黄一秒钟。 石三见他醒了,向屋里看过来。 顾越道:“这雨要下多久?” 只是寒暄,他没指望石三给出确切的回答,石三又不是天气预报。 但石三抬头,盯着灰色的天空看了一会儿,道:“半个。时辰。” 顾越也欣然接受,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判断天气法嘛。 顾越想出门看看,但接近门口就被雨水的寒气逼了回来。腿疼更加剧烈,顾越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好好休息。 叮嘱石三守好门窗,别让人偷看,顾越拿出昨晚偷到的账本,翻开来看。 昨晚匆匆一瞥看不出太多东西,现在仔细查过,就发觉这罕大人近几年由椒园谋得的利益到底有多么大。 孙老板的猜测还是保守了,何止是没有按照本地作物的税钱来缴纳,恐怕这整个椒园的产出都没有上税。 更别说那些违禁的毒物了。 顾越在鸿程酒楼学过一点看账,这会儿归纳总结也不困难。从账本上可以看出,这些毒物主要送往一个叫做宝顺药局的地方,具体地址不明。其余少部分运向东南方的府城,接收者是人名,顾越手边没有纸张,暂时记在心里。 只是不知道昨晚惊动了椒园的守卫,他们会否发觉账本被盗? 会趁着这个机会拔除椒园的作物吗? 如果动作慢了,恐怕到时候人去楼空,什么也得不到。 宝顺药局…… 顾越没听过这个名字,恐怕是个原文中未曾提及的、隐藏在暗处的势力。 这会是殷王的产业吗? 毕竟原文中的乌金膏事件,殷王是幕后主使,而这个宝顺药局,大概率会是一个将这些毒物制成乌金膏的地方。 但又不对。 既然罕大人现在就已经开始种植毒物,此物又能轻易获利,为什么乌金膏直到几年后才大规模流传开来? 乌金膏只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吗?还是说这是殷王的人性,直到他即将全面失败才最后抛弃了人性? 罕大人是不是殷王的人还是两说,这宝顺药局也不一定就是殷王的产业。 结果还是回到原点嘛! “看出什么了?”忽然有人问道。 顾越抬头一看,顾栩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阻止了顾越想要说话的动作。 “先走吧,雨停了,我们要尽快下山。”顾栩道。 雨的确已经停下。石三的预报还挺准的,他大约就是对了一个小时的账。 一行人收拾行装,向道长告别,随即骑上马,沿着太清观的车道返回豫宁府。 道士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一个道士担柴回来,见到门口站着的道士,很是惊讶了一下:“师祖!您何时出关了?贵人已经到了吗?” “……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道士眉头紧皱,一直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天色阴沉,乌云汇聚,雷声隆隆。又将要下雨了。 …… 罕大人的手颤抖着,一把摔了手里的茶杯。 “你、你说什么,椒园被人闯进去了?!”他抓住小厮的肩膀,面目扭曲地吼道。 “是是……管事传回来的鸽子,不会有错的……”小厮跑了一头的汗,战战兢兢说道。 “那些……那些……有没有丢了什么,管事还说了什么?”罕大人声音颤抖。 “管事说没丢什么东西……只有仓库有人翻动的痕迹。”小厮掏出纸条,递给罕大人。 罕大人展开来看,半晌才平复了呼吸,踉跄着后退一步。 “好、好好,还好,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罕大人转过身,对着面前浑身裹在青灰色袍子里的人恭敬说道:“大人。没事,那些人什么也没发现!太好了……” “是吗?太好了。”青袍男人说道,“那样重要的地方,却轻易被人入侵。而那些人,什么也没发现?” “是的、没、没发现……”罕大人后退一步。 青袍人身上的披风微微动了一下。 “罕大人。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说道。 “大人,没事的,我这个管事最可靠不过了,他说没发现,那肯定就……” 罕大人的话戛然而止。 青袍人缓缓收手,沾着一线血迹的短刀隐没回衣袍之下。 罕大人睁大了眼睛,喉咙上的血线愈发清晰。 青袍人后退一步,避开喷溅出的血液。 第97章 该起什么标题好呢? 罕大人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小厮早已坐倒在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青袍人道:“你们大人累了,把他送回豫宁府去。” 小厮强忍心中的恐惧,忙乱地点头。 然而他刚走出两步,便身体一颤,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血泊从他身下慢慢涌了出来,扩散在青石板地面上。 后方的屋檐上飞跃下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直接杀了不得了?怎么这么多事端。”青年抱怨道。 “外面还有萨尔罕的手下。”青袍人说道。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黑衣青年摸了摸脖子,“咱们人手带的可不太够。” “送罕大人回府,尽快。”青袍人的披风微动,他曲起手肘,摩挲手中的剑鞘,“然后……找出杀害罕大人的凶手,替罕大人报仇。” “好好,我这就去办。”黑衣青年打了个呼哨。 …… 越是接近豫宁府,顾越心里的怪异感觉就越是明显。 几人通过入城的关卡,未曾回到客栈就被兀火拦在半途。为了隐蔽行踪,他们将马匹托寄在半道的茶棚附近,步行入城。 还未回到客栈,一行人就在小巷子口被兀火拦住。 兀火从墙壁的阴影中现身,把顾越吓了一跳。其他几人倒像是早就察觉兀火的行踪,藏进小巷的拐角。 “情况不对。”兀火低声说道,他一直在注意四周,兀云见状,身形隐没,到周围监控。 “怎么?”顾栩问道。 “从清早起就有一拨人在监视我们。你们干什么了?被发现了?”兀火说着把视线放在顾越身上。 那眼神什么意思?质疑我的水平?顾越一阵不爽,但是……质疑的对,他水平就是差。 “我们暴露了行踪。但……这群人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兀风说道。 “也不奇怪,我们惹了罕大人的注意,还堂而皇之的放狠话,人家会注意我们也很正常。”顾越说道,他无意质疑顾栩的决定,因为他知道顾栩不会做没有用处的事:“小栩,我们不要耽搁了,马上离开豫宁府。” “为何?”顾栩问。 离开豫宁府本就在顾栩的计划之内,但他想听听顾越的分析。 顾越说道:“昨晚在椒园暴露了行踪。我们几个人特征明显,我的功夫又不到家,被人看出腿上的异样也很有可能。如果他们找什么借口把我们抓起来,非但账本保不住,还有可能暴露我们的实力。” “各位,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武馆师傅吧。”顾越抬眼看向兀火和兀风。 兀风尴尬的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顾栩。 兀火则笑得有兴味多了,音调也一改方才的严肃:“哎呀,你这人和外表真是一点儿也不匹配,看不出还有这等头脑。” 兀风大惊,这是可以说的吗?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了? 顾越紧张了一秒钟,然后想:原来顾大石长得这么傻? 顾栩没做声。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越赶紧把话题拉回正道:“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既然客栈周围有眼线,那我们也不回去了,直接在城外汇合。” “好的。”兀火笑道。 计划是顾栩早就安排好的,兀火现在过来,也不过是汇报现在的情形,好让顾栩决定何时出发罢了。 只是主子他…… 兀火蹙眉,轻巧地躲过街对面监视的两三道视线,闪身进了客栈后门。 主子做决策的次数愈发少了,难道要一直这样让那个顾大石做决策代言人? 顾大石,究竟是什么人? …… 有兀云在城外接应,五人一行轻松避开城中罕大人的眼线,顺利抵达豫宁府西城门。 石三对这一带很熟悉。 避开大路走小巷,七拐八绕,一行五人来到西市靠近城门的市集空地,租了一辆平板马车。这种载具是各城连锁,到了目的地交还马车,就可以退押金了。 西城门的查验也更松散些。顾栩和几个暗卫早上就都换掉了显眼的黑衣,这会儿五人混在熙熙攘攘的平头百姓中间,也不怎么起眼。 顺利出城,驶入官道,平板马车拖着五个人走的还算快。 顾越展开手里的舆图。 有点颠簸,但不碍事。顾越看着豫宁府周边标示的官道线条,问道:“你们原本预备走哪条路、到哪里去?” 顾越没有指明这问题究竟问谁。 假如顾栩愿意坦白,他就会在此时回答。如果依旧选择瞒着他,那么解答他疑问的就是兀风兀云。顾越当然也不会强求,他会顺着顾栩的意思,继续假作不知道。 一阵沉默。 顾栩到底还是开口:“原本没有被人盯上的这一遭,我们要原路回柳犁镇的。” “那应急预案有没有做?如果出了岔子,该怎么脱身?”顾越很高兴他坦诚相待,但是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 接着说啊!都这种时候了,不会还指望他一个炮灰做决策吧。 你是真大佬,我是真炮灰啊!要是落到罕大人手里…… 罕大人惹到顾越,那可真是惹到了。 这男频半种马文哪来的这么多权谋桥段!早知道就背上他一本,然后拿着把柄找几个官员跟他混。 可惜万金难买早知道…… “没有。”顾栩睁着眼说瞎话。 怎么可能没有?但有些底牌还不能给顾大石这个敌我不明的家伙知道。 尽管……那些话情真意切,那些举动含着纯澈的真心,但顾栩一直维持着清醒。在完全洗脱顾大石的嫌疑之前,他是不会把一切都剖开展露给他的。 向人露出柔软的腹部,九成可能得到的不是抚摸,而是尖刀。 “……那我们先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走,往洛阳南边去。确认安全之后,再返回柳犁镇。”顾越只能如此决策道。 他只是个脆皮社畜啊!逃命这种事他哪里做过? 电视剧里演过很多金蝉脱壳的办法,但他一个也实现不了。那些计策都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顾越把舆图交给赶车的兀云,从板车底下压着的行李里摸出一顶新买的笠帽,重新扣在顾栩头上。 “低调点吧,但是没事,你放心。”顾越安慰道。毕竟对方只是个刚上道的小孩主角嘛,有什么疏忽也很正常。 只是胸口的紧张和不安依然挥之不去,顾越紧紧皱着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第98章 金蝉脱壳 再捋一遍。他们为了账本夜闯椒园,却暴露了行踪。第二天,客栈周围就多出了监视他们的眼线,大约是确认他们一行人有没有离开豫宁府。 一旦他们贸然回到客栈,就立刻会被眼线发现,毕竟他和顾栩的特征很明显,身高和注定无法伪装自然的走姿。 随后罕大人就可以利用他在豫宁府横行霸道的权势,把他们抓起来问话、搜身,到时候账本很有可能保不住。 但先前给罕大人留下了背后有人的印象,他们应该不会被过度为难。 方才可以把账本交给兀火,让他把东西带走。但也不保险,因为…… 好吧,顾越心虚,他确实也没有百分百信任顾栩和兀门。顾栩倒是好说,只是他一直不肯透露兀门与他的关系,顾越肯定也不能全信,而且原文里好像兀门内部也有过叛徒来着? 总之,现在带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豫宁府,是个还算正确、以顾越的脑袋想不出什么不妥当的选择。明面上,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商人,急着回去也是可以解释的。 假如不幸被罕大人拦截,就贯彻他们背后有人的这点心理优势,咋唬他一下。 至于账本…… 顾越喊端坐不动的石三:“石三。” 石三看向他。 顾栩从笠帽的帽檐下偷看,顾越凑到石三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石三摇头。顾越脸色有点僵硬,又说了一通话,石三神色带着不愿,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石三跳下马车,很快进了树林。 顾越又向兀云交代了什么,兀云称是,过了一会儿,马车偏离官道,向着山坡间的小径而去。 顾栩想不明白顾越是要做什么。 …… 半个时辰前的豫宁府客栈。 兀岩站在后院停着的数个车队旁,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个黑衣劲装暗卫答道:“好了。” “照计划行事。”兀岩说道。 …… 埋伏在客栈正门对面的几个人头戴笠帽,装作歇脚喝茶的模样,眼神时不时向客栈门口瞟去。 街的那头,一个人鬼鬼祟祟,绕了个圈子,溜溜达达来到正门监视的一群人跟前,状似随意地坐下:“后门出了马车。” 坐在中间的一人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穿着斗篷的人走出了客栈大门。看起来只是一队普通的行商,一行五人,自若地向城北门方向而去。 为首的监视者轻轻挥手,留下两人继续盯着,他和那鬼鬼祟祟的人一起跟了上去。 无他,一人稍矮,一人走路微跛。尽管他在极力掩饰,极力让自己的走态自然,但依旧逃不过监视者的眼睛。 没有贸然行动,监视者跟着那一行五人绕进了一处小巷。 为首的一人撩起兜帽,向小巷口停着的马车车队走去,与为首的兀岩交谈了什么。随即那人放下兜帽,反身牵住身形稍矮那人的手,与他一同登上马车。剩余三人也分别上了马车,其中一人摘下兜帽,露出兀风的脸来。 车队起行,缓缓向城东门而去。 监视者打了个短哨,一只鸽子飞来落在他手上。片刻后,鸽子飞走,监视者跟着车队,继续前行。 …… 兀岩带领的车队顺利出了东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而去。 那监视的人换了一匹马,不紧不慢跟在车队后二十丈外,混在一群马牛车队里十分不起眼。兀岩赶着车队的头辆马车,似乎毫无所觉,兀风和兀阳坐在后车的车辕上聊天,神态轻松自如。 大约走出豫宁府半个时辰,后方官道上小步奔来一匹骏马,缓缓停在了监视者的马匹旁边。 那监视的手下一扭头,便见一个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青袍人坐在马背上,向他微微侧首。 “大人?!”手下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您怎么亲自……” 他声音压低,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讨好。 “哪个车队。”青袍人直问。 “前面那个有六辆车的车队就是,顶棚蓝色,头车坐了个黑衣人。”手下连忙说道。 “那几个人也在车上?”青袍人问。 手下已经感觉到四周传来的压抑气息,官道四周的树林里隐有人影。 “是,属下亲眼看到他们上车的。”手下笃定道。 “……”青袍人沉默了一会儿。 “大人,是不是现在就动手?”手下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把你见到的全部细节叙述一遍。”青袍人抬手,做了个手势,后面远远缀着的马队靠近了一些,但没有妄动。 手下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他详细叙述了近午时分的所见,青袍人时不时补充提问。详细到那几人的衣着打扮,行进路线,以及头领兀岩的全部反应和行动。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到他们的脸。” 青袍人侧首,一双形状温和但眼神冷冽的双眸从兜帽下逼向他。 手下打了个哆嗦:“是、但是那个叫阿风的……属下看的很清楚……” “哪个?” “那个、第二辆车,正在说话的……”手下的声音越来越小。 “……”青袍人凝视了一会儿,轻笑。 “怎么了、大人……”手下颤颤巍巍地问道。 “回豫宁府。”青袍人调转马头,打了个不轻不重地响指。四周树林里的人立刻隐没了。 青袍人驱马奔向后面紧随的马队,那黑衣青年正百无聊赖坐在马背上啃草茎。 “怎么了?”见青袍人折返,青年吐掉嘴里的草。 “你,继续跟着他们。”青袍人向尾随来的手下吩咐道。 手下松了一口气,折返回去了。 “啊?说话呀。”青年催促。 “这人比我想的聪明。”青袍人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竟能想得出这一遭来。” “但是被你识破了?”青年挥手,整个马队齐齐转向,向豫宁府方向奔去,“那也不是特别聪明嘛。” “骗得过他们就足够了。”青袍人一夹马腹紧紧跟随。 “那我们现在上哪儿找他们?这么半天,人肯定跑了。”青年问道。 “……西城门。我们绕小径。”青袍人道。 第99章 对峙 刚下过一场雨,官道的土路和树林里非常泥泞,石三的回来的时候靴子上都是泥巴。 顾越看他,得到一个“办妥了”的眼神,他这才放下心来。 相应的,路不好走,平板马车磕磕绊绊,速度至少是在干燥土路走的一半。兀云驱车进了林间小道,大概穿行了约三刻钟,马车带着泥巴驶出树林,来到了另一条官道上。 但愿这样能够拖住追兵的脚步。 顾越慌了一个时辰,慢慢不慌了。 慌也没用。那种不好的预感没有因为渐渐远离豫宁府而消退,反而更明显起来。按照一般的套路,追杀他们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办啊! 顾越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兀门这帮人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见势不妙让他们直接救走顾栩,自己则和石三逃走。只是这样一来柳犁镇的一切打算都成了白费功夫,又要重头开始。 且顾栩若还不是兀门的主子,很容易被兀门反过来拿捏利用,毕竟这会儿可没有太子手把手教导权术,在顾栩背后支持他了。 顾越可没那个本事。 官道上的车来来往往,都走的很慢。 后方渐渐响起马蹄声。 顾越真的……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意外,只是这群人动作也太快了些,他们出城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追了上来。兀岩更不可能傻到带着车队和他们走同一条路,就这样还能追的这么快? 昨晚入侵椒园的消息一早传回罕大人府上倒是不奇怪,快马回去报信也就是了。但在一上午的短暂时间里就确认入侵者的身份并且监控追踪,这也反应太迅速了吧? 也许从一开始,那天晚上惹了罕大人不快之后,他们就已经进入罕大人的视线里了。 顾栩到底有什么谋划非要做出这个看起来毫无意义、反而会把他们暴露出来的行动呢? 顾越就没有加速逃跑的意思,这破马车定然逃不过后方马队的追击。 果不其然,一个黑衣黄马的马队从后向前将他们团团围住,兀云被迫勒停了马,停在官道中央。 四周的无辜百姓见这架势,无一不快马加鞭,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顾越环视四周,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这一队得有几十骑人。统一着装,统一兵器,身上的气势也不容小觑。单就人数上来说,这次带来的兀门全部人手加在一起兴许还有胜算。 但他们只有五人。兀风兀云两个不善打斗,顾栩刚开始习武不久也不会水平太高,还有他顾越这么个拖后腿的瘸子炮灰,要跑还真不容易。 为首的人还没有过来,包围在四周的都是小兵。 顾越没有出声,仔细观察着。 远处逐渐停了一些看热闹或是被堵在半路的马车,顾越视线扫过,在其中一架停了片刻。 那辆车…… “如此镇定,你们倒是令我刮目相看。”后面传来一道人声。 顾栩脊背微僵,攥紧了拳。 顾越没有发现。他的全部注意被那两个前后错开而来的马匹吸引,为首的是个看着就很装逼很谜语人的神秘青袍人,后面的黑衣青年稍微正常点,但看起来也是个桀骜不驯的武力角色。 脸被挡住大半,露出的下巴白净无须。握着马缰的手指白而长,应该是个智力角色。袍子下面露出的靴子很精巧,上面有顾越没见过的花纹。 后方跟随的黑衣青年就大大方方把脸露在外面,这说明,他不需要遮住面孔。也就是说,他为某位人物一直暗中活动,即便露出真容,也不会让人联想到背后的人。 当然他肯定也不是县官衙役之类的,只看周围这群黑社会似的阵仗就知道了。 反之推论,这个挡住面孔的青袍人,可能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或是在豫宁府附近有熟知他样貌的人,又或者…… 顾越身边的这些人,有人认识他。 顾越闭了一下眼,按照一路上心里排练好的台词,笑说:“这位兄台,何故将我们团团围住?” “豫宁府的萨尔罕大人,你们可认识?”青袍人道。 “有所耳闻。”顾越心里略松,没有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直接动手,说明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今日一早,下人发现他被人杀死在家中。”青袍人缓缓说道,“据我调查得知,日前你们与罕大人有些矛盾,故而,要将你们带回豫宁府问些东西。” 顾越嘴角扯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什么普通炮灰吗? 这话模棱两可地一问,以为我会惊讶地说:啊~罕大人不是出门了吗~怎么会死在家里~然后自爆卡车? 才不会! “这话我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我们怎会与罕大人有矛盾纠纷?”顾越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两手交握:“呵呵……罕大人是那位豫宁府很有名的胡商吧?我怎么会惹到他。” “罕大人府上的下人指证,你曾在孙府门前威胁恐吓于他。”青袍人道。 “……只是说了几句话罢了,哪里威胁恐吓?”顾越不承认,“这位不知名的大人,你行事如此莽撞,带着这一干人在官道围堵良民,恐怕不合道理吧?” “你只要马上随我返回豫宁府,到衙门接受调查就好,旁的不必多说。”青袍人道。 这样在路上斗嘴本就作用不大,只是青袍人想要让这一过程不落人口舌罢了。 顾越几人一直走官道,还在半途变更路线,让他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这几人。而这几条道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招惹是非就不太好了。 “你们几人,无凭无据,至今也未曾道明身份,就让我们一家老小跟你们离开?”顾越言辞愈发尖锐:“如此行事,也太不把北秦律法放在眼里了吧。” 这阵仗,的确像什么山匪劫道。除非来的是一帮衙役,公然在官道捉人还能说得出几分道理。 那黑衣青年驱马上前,青袍人微微皱眉,举手欲拦。 黑衣青年却挡开他的手,来到顾越面前。 第100章 ! 顾越警惕地看着他。 青袍人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黑衣青年从胸前摸出一块令牌,抛到顾越手中。 “唐无陵,隐龙卫正监察使,奉命协助调查萨尔罕一案。现在可以和我们走一趟了吗?” 令牌一到手,顾越就知道这是真货。 手感就不一样!上面镶嵌的龙似乎是纯金的,雕工非常精美。正面是隐龙二字,背面是唐无陵的大名和官职。 正监察使,是个什么官,多大?隐龙卫,原文有这个组织存在吗? “奉谁的命?”顾越抬眼看他,把令牌握在手里。 唐无陵皱眉。 这个态度……他现在相信青袍人说的,这顾大石并不是个简单商户的事了。 “你不必知道。”唐无陵淡淡说道。 顾栩一直低着头,笠帽遮掩下,一言不发。顾越和兀风眼神交流,对方微微点头,证实了令牌的真实性。 “这位神秘的大人又是什么人?”顾越看了一眼一旁不语的青袍人,“你如何证明,此人不是你假公济私的对象呢?” 意思就是这劳什子隐龙卫是不是帮着什么人用权势压人呢? 顾越文化水平有限,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也只能想出一个成语来,他再次向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看过去,心里打鼓。 对方连什么隐龙卫都搬出来了,能在这时候让这唐无陵主动出示身份的什么组织,肯定是个顾大石这种平民不能拒绝的强权机构。 但同样的,他们有这么厉害的一个靠山,顾越带着顾栩跟他们回去,肯定是任人宰割,别说账本能不能保住,命都有可能交代在这里。 罕大人死没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杀人调查的借口在这里。 难道真的要…… “不必再巧言令色。”青袍人道,“若你不肯配合公务,那就只有……” 唐无陵左手微动,顾越在他腰间看见了一点寒芒。 这动起手来可不得了! “太子殿下!就如此袖手旁观,真的好吗!”顾越心一横,这波拼了! 他向远处停着的那架马车喊道。 …… 阴暗的地牢里,只点着两三支手臂粗的蜡烛。 地牢很小,只有三间囚室。最深处的一间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一个颤抖的呼吸声。 稍微靠外的两间,连栏杆都用精铁打制,从中传出浓烈的血腥味和臭味。透过墙壁上蜡烛的微光,能看到囚室内的铁架上分别吊着两个人。 头发很长,很脏,一缕缕地垂落下来。 左边的人气若游丝,但依旧执拗地握紧贴近手边的铁链。他勉强晃动手腕,铁链末端便摇晃起来,一下下敲在吊起他的铁架上。 当、当、当、当…… “别敲了!你到底要干嘛!”囚室最前面站起一个看守,“靠,成天敲敲敲,这是地下,没人能听见!” 看守走到里间的囚室门前,踢了踢铁门。 “路……路……”吊着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唉,真麻烦,别敲了!”那看守烦得不行,拿钥匙打开隔壁最靠外的牢房门,走进去。 碰得一声沉响,看守似乎是踢了囚室里的人一脚,外间吊着的人似乎是呻吟了一声,但很快又没了声音,只剩微弱的呼吸声。 “还活着呢!”看守喊道。他端了一碗水过来,拉起那陷入半昏迷状态中的人的头发。 头发下是一张遍布鞭痕、容貌尽毁的脸。 看守给这人喂了半碗水。他在昏迷中也残存着本能,喝的还算通畅,有一些洒在地上。 “好了,别敲了!水也喂他喝了,死不了。”看守端着碗出来,重新锁上牢门。 中间囚室的人不再晃动手腕,地牢里一时安静下来。 最里面的囚室却又有了动静。 一种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地上爬。看守好似没有听见,坐到囚室对面的刑具木凳上,饶有兴致地问:“俞将军,你们两个人可真是我见过最顽强的家伙了,居然在这地牢待了这么久也没死。” “……”中间囚室的俞将军沉默。 “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莫非是要拿你们做人质?”那守卫自顾自说着,“可笑那个蠢货太子,还以为是秦昭宁杀了你们二人,还向皇帝进言禁了他的足……哈哈哈哈哈,真是蠢,俞将军,你说是不是?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查不明白……” 俞将军依旧沉默。他嗓子早就废了,方才发出那一点声音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只是把这个守卫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楚地听在耳朵里,再狠狠地刻印在心上。 …… 秦昭月猛地睁开眼睛。 他按了一下额角,听见马车外的景存在叫他。 “是谁?”秦昭月问道。 “不认识,一个百姓模样的人。”景存说道。 “什么样貌。”秦昭月问。 “嗯……五大三粗的模样。额头上有道疤。一行一共五人,其他人似乎是随从,其中一个戴着笠帽。”景存答道。 “……不会吧。”秦昭月笑了一下,起身走下马车。 那边青袍人一下握紧了马缰。唐无陵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向顾越看去,他脸上带着一丝笑,分不清到底是对他的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顾越心说这是你们逼我的。 他看向顾栩,顾栩八面不动,稳坐钓鱼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难道太子出现在这里是顾栩安排好的? 秦昭月就是顾栩的后手吗? 也就是说,他们早就联系上了? 但顾栩从刚刚开始,就不再与他有什么明面上的互动交流了,像是把一切局面丢给了自己。要不是顾越见到马车边那个重要配角脸的人骑着的马,他还认不出那是太子的车驾。 当时前来接应太子的车驾中有一匹白马,马鞍上挂着一个球状的坠子。不算特别,但是偏偏原文里顾栩和太子曾夜半驱马上山,观星喝酒,太子把那个球状的坠子亲手别在顾栩的马上。 倒也不是顾越看书细致,主要是这段被书圈讨论区的太子x顾栩cp粉拿出来反复嚼,都要嗑烂了。 秦昭月走下马车,朝事件汇聚的中心处走来。他与顾越目光交汇的瞬间,二人皆像心有灵犀般,微微一笑。 第101章 撑腰…… 顾越看着秦昭月的笑容,一阵迷茫。 这人笑什么呢? 对顾栩笑?可他怎么感觉秦昭月是在看着自己? 哎呀算了不管了!秦昭月愿意下车,那就说明他愿意管这个闲事,否则看着自己出丑就是了。 只是顾栩……他是什么意思? 现在接触太子会不会为时过早?毕竟顾越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还像原文那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和救命之恩。 哎呀,说不定太子就是顾栩安排的后手。 不告诉他也……很……正常…… 顾越心里酸了。 唐无陵不能再端坐马上了。秦昭月走到近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礼:“唐无陵参见……” 秦昭月抬手,唐无陵立刻咽下后面的称谓。 顾越心说也没必要吧?能有我刚刚喊的大声? “正监大人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跑到这豫宁府何干?”秦昭月问。 他甚至没叫唐无陵起身。 “臣只是路过此地,听闻有桩疑案未决,故而插手一探。”唐无陵不卑不亢答道。那语气,一听他就不是秦昭月一派的。 哦,也不用听,否则不会不知道秦昭月微服到豫宁府附近。 “你呢?你又是何人?”秦昭月转向同样下马端立的青袍人,眼神探究带着兴味。 顾越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不好坐着不动,实在太显眼,其余四人也走下来。 走到马匹前面、三人对峙之处时,青袍人还没有回话。 青色袍角微微撩动。 顾越心里一紧。 他一个箭步上前,都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一把抓住青袍人藏在袍下的手臂,紧紧拦住了他。手穿过衣袍时,指尖扫到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那手臂上传来一股抵抗的力道,随即又妥协地松开。 “这位仁兄,真是面熟啊。”顾越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人手里握着的肯定是凶器! 他想在这官道上杀了太子? 的确,的确是个好计策,只是未免太过冒险了,除非此举对他来说有什么天大的好处。 顾越紧紧抓住青袍人的手臂,不肯有一瞬的放松。离得过近能看到兜帽下掩住的半张脸,光是下巴的弧线都显出一股俊美,这绝对是个重要的角色。 顾栩在顾越冲上去的同时就绷紧了身体。 他哪里看不出顾越的用意? 只是,那个秦昭月,那个太子,就这样值得他以身犯险? 分明他自己不会半点武功,却还是这么冲了上去,秦昭月需要他的保护? 这一瞬间的怒火几乎要把顾栩吞没,他紧攥拳头深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平静下来。 不要冲动。 石三只有一个轻微前冲的趋势,现在又静了下来。说明他没再感受到杀意。 青袍人果然轻轻笑了。 “在下……温清。见过殿下。” 他用空余的左手拉下兜帽,露出一张非常俊美温和的脸。他看向顾越:“这位公子,可以放开在下的手臂了吗?” 顾越松开了手。 既然身份已露,那就代表着他不会再动杀手。 只是……温清?温清不是被顾栩一箭射死了吗?眼前这人怎么会自称是温清? 他没有见到“温清”的尸体,他全程躲在马车里;殷王收拾现场的时候,他也没有跟过去查看。 顾越不知道殷王有没有将树林里的全部事情都如实告知,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掌握了那些信息,他只能强撑着、压住震惊慌乱的情绪,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刻板无波。 直觉来说,卷入什么死了人的事件里不是一件好事。 这不是男频爽文吗!为什么我会有种脑细胞全部死光光的感觉啊! 顾越在心里喊。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秦昭月笑了一下,“秦昭宁的谋士……不跟着他在府中禁足,来到豫宁府何干?唐无陵身在隐龙卫,查些案子倒也能解释在职责之内,你呢?” 质问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而没有问顾越,则摆明了是要给他撑腰。 景存已经来到了秦昭月身边,很大的个头,宽肩窄腰,气质凛然。温清已经不可能动手了。 顾越无声息地退开一些,正好遮住带着笠帽的顾栩。 “殿下见谅。”温清拱手,态度非常恭敬和顺,“前日三殿下无端被指谋害朝廷大员,这才派我前来调查此事。” “哦?调查的结果便是,你们二人合起伙来欺压良民?”秦昭月冷笑。 唐无陵明智地没有说话。在场的有一个现成的谋士,虽然刚刚似乎是想要动手,把他当成弃子,但目前还有些用处才是。 温清道:“殿下容禀。我与这唐大人并非一路。” 秦昭月笑:“你且解释吧。” 顾越着急,解释什么?直接开口让他们五个人离开不就好了? “我为调查路大人与俞大人遇害一事而来,线索追至豫宁府的罕大人身上便断了。”温清从容不迫地道,“这一行人曾与罕大人有所冲突,还曾言语威胁过他,因此才与唐大人追踪至此,想请他们回豫宁府问个明白。” 唐无陵会意,紧跟着道:“臣是路过豫宁府,无意中撞见了这宗案子。见此人手中有三皇子府的令牌,这才一同行动。” 秦昭月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一遭。 “既然如此,你们五人就随我和这两位回豫宁府,问个究竟。”秦昭月淡淡笑道。 尼玛! 顾越心里骂了一句,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再继续拒绝了,反而显得自己真有什么嫌疑。 这太子!还嫌事情不够乱! 顾越心里发苦。但当下的局面还是比方才对峙时的场面要好看,参与其中的势力变成了三方。 局面越乱,他们主角团队就越能从中求得一线生机。 “有太子殿下插手其中,想来我们确能得到公正的对待。”顾越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秦昭月也不知听懂没有,还是笑着,对唐无陵与温清二人道:“二位大人,请带路吧,我在后随行。” “……是。”唐无陵应声道。 除了秦昭月,这几个人心里都憋屈的很。 温清看了一下正往板车上爬的顾越,眼神带着探究。 这个人,似乎有点过分聪慧了。 他是太子一党的人吗? 第102章 萨尔罕之死 回豫宁府的这一路上,顾越一直在沉思。 他甚至没空关注一旁一言不发的顾栩,现在形势危急,顾栩也没有出头的意思——当然,顾越心里也不希望他出头,现在就暴露在这些人眼皮下并非好事。 太子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意外。先不论太子究竟是偶然来到此地,还是顾栩搬来的救兵,总归目前看来,他们表面上是和太子一条线的。 温清的死而复生也很怪异。 不……应该说,当时温清会出现在树林中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当时的阵仗顾越也听顾栩描述过,说是拉拢实在有点牵强,倒像是威胁;而如果是来杀人灭口,又怎么会大大方方的出现,实名制动手? 温清又不是齐妃! 只能说,那是一场嫁祸。 假温清的目标又会是谁?殷王当然有可能,但顾越也不敢排除最终目标是顾栩的可能,顾栩的身份很可能已经被某些人知道了,而这些人,连他们的行踪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看今天这局面就知道了。 那么椒园这场大戏,也是一个局吗? 账本是被他们切实拿到了手的,难道账本是假的? 但椒园的那些毒物真实存在,即便账本是假货,光椒园一样就足够定罕大人的罪。椒园数年经营,相信这些人不会因为一场小入侵就贸然决定销毁证据。 而唐无陵和温清,也许就像温清所说,并非一路人。 温清刚刚想要动手杀死太子,顾越非常确定。 这个冒险的行动会给温清带来利益,带来足够抵消杀死太子风险的利益。如果按照温清表面上的归属,这个利益属于秦昭宁,他很可能在太子死后被立储。 而同行的唐无陵,要么被抛出去当合谋的弃子,要么一起死在这里,唐无陵的状态并不影响温清背后的那个人。 表面上看,这是个秦昭宁派温清做下的局,杀死太子,然后他得利。 但…… 顾越手握剧本! 温清最后可是会背叛秦昭宁的啊! 因此温清背后真正的势力并不是秦昭宁,今天的一切,是温清为了那个真正的主子所做的。 只是中间,顾越横插一脚钓出太子,让温清不得不暴露身份。 会是谁?温清背后的人会是谁? 假如唐无陵是三皇子的人,那兴许还不太好推理。但若唐无陵属于另一股势力,那么温清同属这股势力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啊!头疼!顾越心里哀嚎。 高数都没让他这么痛苦过! “兀云,这个温清和那天在树林里拦截我们的温清,相貌一样吗?”顾越低声问道。 兀云见证了当时的场面,他是见过那个假温清的:“不一样。” 顾越点头,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恐怕那个温清是什么势力派来嫁祸三皇子的,但没有得手。而且不会是温清的真主子所为,风险太大。 顾栩看着顾越表情变化,终于问道:“太子是爹找来的?” 直白的提问。 “怎么可能!”顾越压低声音,他怕说话声太大被前面带路的唐温二人组听见。 “……那你如何知道,太子就在那个马车里?”顾栩冷冷地看他。但很收敛、笠帽挡住了冰冷的视线,顾栩不想那么直白的怀疑他。 “他那个随从的马鞍上挂着的球啊,那么特别。”顾越侧过身指给顾栩看。后面景存骑马走在马车旁,大腿前挂着的那个球形装饰还在晃动。 顾栩沉默了一会儿。 “很特别?爹在哪里见过?”顾栩不死心地问。 “那天在县衙见到了,他们走的时候牵的马。”顾越说真话。他真看见了。 “原来是这样。真巧……”顾栩垂下睫毛,交握的双手捏紧一会儿,然后慢慢放松了。 就这样巧,太子走了这条官道,顾越对兀云的吩咐也那么巧,穿过树林正好到了这条路上。又那样巧,在唐无陵和温清为难他时,太子的车驾停在不远处,被顾越一声召唤…… 不。顾栩闭了闭眼。他也不能就这样笃定,因为招惹萨尔罕是他的计划,不是顾越一手主导的。 所有人心怀各异,回到了豫宁府。 豫宁府的衙门很大。 府尹姓何,不是特别大的一个官,见太子、隐龙卫正监亲临,吓得几乎飞起来,俩腿飞快倒腾着奔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顾越跟在后面,领受了人家半个大礼,赶紧拱一拱手还回去。 顾栩和兀风兀云没动,存在感很低地站在人群后面。 府尹当然没空计较这些,他忙不迭跟着秦昭月,把人迎到公堂上座。给唐无陵设一把椅子在左下首,温清也得一张座位,其余人……站着。 顾越他们是犯罪嫌疑人,哪有坐着的待遇。 “那个什么罕大人的尸首何在?”秦昭月直入正题。能被三皇子和唐无陵都盯上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府尹让人去搬尸,他没胆子让太子亲临仵作间。 “说说吧。”秦昭月敲一敲桌,看着案上摊开的卷宗。 “是,殿下。”府尹毕恭毕敬。 “死者为萨尔罕,乃是豫宁府有名的胡商,时常向京城进贡西域香料。”府尹道。 秦昭月眯眼,他只听说过京城的香料是由什么大胡商输送进来的,具体是谁他不清楚。 “这萨尔罕死于今日清晨,自己卧房门前,被小厮发现时已经气绝多时。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失血过多而死。”府尹说道。 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被抬了上来。 露出的皮肤惨白,基本不见尸斑。萨尔罕身上的衣物基本被血浸透,可见出血量极大。 “现场什么样子?”秦昭月问。 “萨尔罕陈尸卧房门前,仰面朝天,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府尹一脑门的汗。 秦昭月皱眉。 唐无陵当然听得出这份报告的疏漏之处,但他才不会好心开口问的那么详细。凶手就是温清,根本不用去在乎这个伪造的现场是什么模样。 “何大人,尸体头朝何方?”顾越问道。 都不说话是吧,就这卷宗还想破案?原计划怕不是要随便按个罪名给他,所以这府尹介绍情况才这么干巴没内容。 休想! 不就是断案? 他江户川顾越可是看完了一千一百七十八集名侦探柯南的人! 第103章 这又不是推理小说 何大人不理会他。 顾越看向太子。秦昭月又不是为了找他的事过来的,应该也想要查清真相吧? “说啊?”秦昭月盯着何大人。 “啊?这……头、头向着房门外……”何大人懵了一下,赶紧答道。 好助攻。顾越满意:“房门是开着还是关着,门上有没有血迹?如果有,血迹多还是少,是什么模样?罕大人离房门有多远?” 何大人这次答得更加磕巴:“房门……房门紧闭……没有血迹、死者就在门边。” 顾越看着罕大人的尸首。 他其实也不敢靠太近,他哪见过死人?骤然看见尸体还是有点慌张,尤其这人前几天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说话。 不过那尸体颈间的伤口非常明显,脖子几乎断开了一半露出颈骨,切口却很整齐。 顾越扫了一眼,没敢多看,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接着说道。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这种几乎割断脖子的伤口,一定会喷出大量血迹。罕大人头朝外,面朝上,说明他倒下时对着房门。何大人却说房门上却没有血迹。”顾越说到这里就停住嘴。 他只要提出质疑就好了,如果分析的太透彻,反而用力过猛。 “你一个山野匹夫,怎么对杀人越货之事知道的这么详细?”何大人看着他冷笑。他是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还会些分析,现在改口说门上有血迹?他当然不会那么做。 顾越就知道会这样。 实际上,除了推理小说,谁会听你长篇大论?能以权势压人,就绝对不会和你讲道理。 “我不过是提出自己的疑问罢了,何大人倒是对我的来头很了解,张口就说我是个山野匹夫。”顾越反过来抓他的话中漏洞,“何大人,其实我乃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多。” 温清暗道不好,但不等他开口阻止,何大人就已经叫道:“怎么可能!你不过是个农人……” 顾越和温清同时皱眉。 顾越一瞬间心理压力巨大。这帮人已经把他的来头调查了个底朝天?看这样子,何大人和温唐二人是一伙的,那么也就是说,这帮人全都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他的炸鸡事业还开的下去吗? 不不不,现在不是考虑炸鸡的时候。他暴露了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顾栩。 他们是因为顾栩才调查他,还是因为他和罕大人有冲突才调查他? 心里思考时,顾越嘴上不忘乘胜追击:“何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案发到现在才多久,你好像已经查出了不少东西嘛,难不成这案子本就是为我准备好的?” 他这话是说给秦昭月听的。 权势压人也得自己是最大的官,但太子在此,太子说了算。 秦昭月笑了一下,没在口头上声援顾越,而说道:“何大人,你们传这一行人到衙是想问些什么?他们身上可有疑点?” 何大人头上都是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侧首坐着的温清。 温清想开口:“殿下……” 秦昭月一抬手指:“温大人旁听即可,不必费心思说话了。” 掐断他帮助何大人的途径,这样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干的好啊!顾越大赞,不愧是太子! “这……”何大人只知道一部分情形,他是那位大人的人没错,但温清不信任他啊!根本也没和他说太多。 最开始的计划是把罕大人的死栽到这几个人身上。现在也只能顺着说了。 “回殿下,这为首的顾大石,前几日和死者有两次争执冲突,因此下官才怀疑……只是问几句话罢了。” “什么冲突?”秦昭月问。 “大概是言语威胁一类……”何大人不清楚,他们原本也没有设计的这么详细,顾大石一个农人,抓了也就抓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 顾越适时说道:“实在冤枉啊太子殿下!我们哪里是和罕大人有冲突?” 秦昭月顺着他:“哦?你详细说说。” “那天罕大人的马车不知什么情况失控,沿街撞倒了很多百姓,我的腰也伤了。”顾越解释道:“罕大人以权势威逼,不想赔偿,我看那些百姓也都是苦命人,货物损毁可不是小事,因此才仗义执言。” 他露出胆怯的神色:“我这几日提心吊胆,生怕罕大人发现我是个纸老虎,对我痛下杀手……” “是这样吗?”秦昭月看向何大人。 何大人也不敢频繁地看温清:“这……与下官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那你听到了什么?”秦昭月一手撑腮。 “下官听罕大人的管家说,这人上面有什么靠山,威胁罕大人要取他性命,因此……” 秦昭月哦了一声:“你因此要这几位——温清、唐无陵,出动他们手下的隐龙卫在官道上捉人?” “正是……”何大人头快要低到胸前。 顾越哎呀一声:“奇怪了,刚刚何大人还笃定我是个山野匹夫,一个小小农人,怎么现在又说我背后有靠山?何大人不是查的很清楚了吗?” 温清脸色已经彻底冷淡下去。 顾越笑,温清啊温清,我就不信你一个男频反派,身边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聪明。 “你……兴许、兴许你那些随从不是一般人,是你雇来的杀手……”何大人慌乱地说道,他见顾越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似乎颇有气势,于是叫道。 秦昭月探究的目光投向顾越身后。 略过戴着笠帽遮掩容貌的顾栩,其余两人单看脸相貌平平,可身上的气质与特别的站姿,明显是练家子。 “何大人胡乱污蔑可就不好了,要不你再想想?”顾越说。 猪队友啊猪队友。 明摆着自己说错了话已经暴露了一些什么,却一点没有府尹的镇定,还在试图把脏水泼到顾越身上。已经露出破绽的当下,说多错多,难道这个人第一次跟着反派干坏事吗? 顾越看了一眼温清,这人垂着眼睛,已经不见方才的一丝恼怒,瞧着又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已经想出对策了吗? 顾越警惕。且脑仁疼。 第104章 炸鸡…… “所以,你和身后这几位是什么关系,能否解释一二?”秦昭月道。 顾越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这个小的是我的儿子。这二位是我雇佣来预备保护货物的镖师,结果……我这一腔正义下去,豫宁府的人不敢同我做生意了,因此只好打道回府。” “镖师?”秦昭月细细看过兀风兀云二人的面孔,没什么特别,他也从不曾在京城什么大员身边见过他们。 “殿下,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何大人惶恐地说,“说不定就是这几人杀害了罕大人!因此下官才……传唤他们到衙……” 何大人质问兀风兀云:“即便你们是什么镖师,那也可能是受雇行凶!” “什么镖局会接杀人的生意,不想干了?何大人还是冷静一些。”顾越手肘捅兀风,你自己圆吧。 兀风没说话,倒是兀云上前,对秦昭月和何大人行礼:“在下乃是洛阳安程镖局的镖头,此乃在下的镖牒。”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物:“殿下可让人持此物往安程镖局,一验便知。” 秦昭月示意,衙役就去取了镖牒,呈送到秦昭月手中。 顾越手指互搓,这是第三个镖局名字了吧?柳犁镇时打了个什么镖局的名头,遇到殷王时又是一个,现在又有一个。他们开连锁店的?连身份证明都有。 准备的这么齐全,想来顾栩确有后手,只是顾越不清楚他的目的罢了。 秦昭月看过镖牒,将它还给兀云:“你叫什么?” “在下安云。”兀云答道。 顾越无声吐槽,你们都流行现起假名? 就在这时,那个景存从外面进到衙内。 他单膝跪下:“殿下,现场勘验完毕。” 顾越眼睛一亮,这人看着就靠谱。 “说。”秦昭月坐直了一点。 “卧房门口不是真正的现场,萨尔罕并非死于家中。”景存道,“根据卧房门口的痕迹推断,萨尔罕是死在一处种有竹子的青砖院内,被人搬抬至此。” 他呈上报告。秦昭月翻开来看。 顾越心说这果然不是推理小说,不然这npc要好好解释一番他的推理过程。 唐无陵道:“并非我不放心景存大人的能力,只是我很好奇。殿下,能否让臣一观?” 秦昭月当然不反对,看罢,叫衙役递给他。 顾越心中一喜,景存竟然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景存就是他相中的椒园线索人选。这个人爱护百姓,办事牢靠,是个正面人物。而且没有明面上的官职,要见到他也很容易。 顾越临时变更计划,得想个办法把椒园的消息递给景存才行。 今天这事,温唐二人一半是找人背锅,一半是想要确认他们有没有从椒园带走什么东西。 照方才的对话看来,顾栩和兀门藏得很好,还没有进入到这些人的视野中来,太子也没有。 大概是调查过他顾大石之后,发现他毫无背景,因此才这么简单随意的派人捉拿,待搜过他的行李之后,把杀人的罪名往他身上一推。 萨尔罕大概是他们动手除掉的。一开始,温清等人也被他的“背后靠山”震慑,担心椒园之事有泄露的危险,因此除掉了萨尔罕。而调查过后发现,顾大石就是个农民,所以赶紧追过来,准备抓回去嫁祸加搜身。 好像有点草率,是哪里说不通呢? 萨尔罕死的太轻易了吧。 顾越皱紧了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才对……被他一个纸老虎炮灰吓住,然后杀了这么重要的萨尔罕,怎么想都觉得太慌乱了,温清不像这种作风的人。 唐无陵看罢报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事已至此,再拼命往顾越头上安罪名也不太有意义了,反而容易引起秦昭月怀疑。 秦昭月却不打算把这事轻轻放下。 “你方才说,雇佣这些镖师保护货物,什么货物?”秦昭月很好奇顾大石在豫宁府干什么。 “是这样的,小民打工赚了一些银子,想自己开个小吃铺子,今天是来进货的。” “到这么远的地方进货?”秦昭月问。 “是啊,有些稀罕的东西听说只罕大人在卖。结果我一时冲动得罪了他,生意也没做成,这才想要打道回府。”顾越答道。 要不要现在就把椒园的事说出来? 顾越不想当着大反派的面惹祸上身,倾向于私下告诉太子,但要是他问,就现在说吧。 温清知道了他和太子有关联,也许会进一步做些什么,到时候再说就难查证了。 秦昭月接着问道:“你们走到半路,就被温清和唐无陵追上,要把你们带回豫宁府审问,对么?” “正是。”顾越道,“唐大人来的真是快呢。” “唐无陵,你这么着急追捕嫌疑人,真是辛苦。”秦昭月不阴不阳地说。 “臣分内之事。”唐无陵道。 秦昭月沉默了一下,问道:“罕大人死时,你们在何处,做什么?” 来了!顾越有悲有喜,秦昭月总算想起这不是个简单的断案游戏了,这俩人背后有阴谋啊! “殿下,我们在太清观避雨。”顾越说。 “哦?为什么去太清观?”秦昭月紧紧盯着顾越。 顾栩抬头看向顾越的背影。 他要把椒园的事说出来,透露给秦昭月? ……也是,这么大的一个功劳,会想要告诉自己人也很正常。顾栩攥了一下拳,觉得略有些呼吸困难。胸口有一些难受,但顾栩不敢表现出太多,狐狸似的温清还在盯着这边。 顾大石…… 顾大石! 顾栩咬了咬牙,偏偏他现在不能阻止,一丁点惹人注意的举动都不能做。 “……实不相瞒,殿下。草民得到小道消息,听说这个罕大人在太清观附近的山中开了一座园子,里面有草民这次想要交易的东西。” 顾越的心怦怦跳。他知道,这话一说出口,他的炸鸡事业将会变得更加艰难。他将彻底暴露在温清的视线之下。 但是……这么好的向太子示好的机会,他不想放过。 为了顾栩的今后…… 没有了救命之恩的铺垫,就用这个天大的功劳来抵吧。 既然我们有一致的道路,那么……即使未来的路更加艰辛,我也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105章 暗示 呸呸! 想什么呢,太煽情了吧! “什么东西?”秦昭月问道。 温清阴冷的视线已经锁在了顾越身上,顾越脸色没变,一派坦然,对太子拱了拱手:“太子殿下,您可听说过胡椒?” 温清微怔。 胡椒这东西稀罕,却也只是相对平民百姓而言。秦昭月是皇室中人,自然不会对这种名贵香料感到陌生。 “有所耳闻。”秦昭月道,“你的意思是,萨尔罕在他那园子里种了胡椒?” “正是……胡椒正是草民这次前来豫宁府的目标,这东西稀少,否则我也不会跑这么远。寻常的花椒辣子到处都有。罕大人不和草民做生意,草民……一时着急,便想上那园子里探上一探,能拿些种子挖棵胡椒树也是好的。”顾越一脸诚恳。 顾越看着太子,希望他明白自己的暗示。 虽说决定把这个情报当场供出去,但是…… 顾越又不是傻子!他肯定不会明目张胆的说,“天啊太子这个萨尔罕在山里偷偷种违禁植物你快查他啊!” 那不等于跳温清的脸上大喊,你来打我呀打我呀你们的谋划我全知道了! 反正他就是一介小民,不认识毒草是顺理成章的。 景存笑了一下:“来的路上我见附近的山中有许多竹林。竹子长势旺盛,想来那园子附近也有。” 何大人没有开口,他基本的反应力还是有的,知道话题越往椒园上引越是不好。 秦昭月一直盯着下首诸人的神色。何大人的紧张慌乱他看在眼里,唐无陵倒是没什么反应,温清的眼神似乎在顾大石提及园子时略有波动,似乎有些紧张。 再看顾越,这人一脸惶恐,但从刚刚说起种植园到现在,眨眼的次数增加了一些。 “何大人,你是府尹。太清观附近是否有这样一个园子存在?”秦昭月问破绽最多的何大人。 何大人当然否认:“怎么会?下官在豫宁府多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处所在……” 这种时候能往外推就往外推,不然要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他也好解释。失职比谋逆强。 可惜秦昭月更笃定这园子有诡。他忽然冷笑,摆出太子威严来,一拍桌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潜入罕大人的园子试图盗窃椒苗,却被罕大人发现。因此你干脆除掉了这个不肯与你做生意的胡商,然后搬尸到他自己府上。” 秦昭月接着道:“你担心事情败露,因此一早就逃出城去,怕罕大人的亲信想起你这个狐假虎威之人。我说的可对?” 太对了! 顾越心里夸赞,表面上却大惊失色。这会儿其实扑通一下跪下更逼真,但顾越不想:“殿下!草民冤枉啊!草民刚翻过墙落到院子里,就被守卫发现了。草民慌不择路逃跑,逃进了太清观,在里面躲了一夜。” 顾越满脸委屈:“殿下要是不信,可以传那个园子里的守卫问话啊!太清观的道士也见到了我们,也能做人证……呜呜……” 他横抬胳膊擦眼睛,弯腰驼背,还哭了两声:“我不过是仗义执言帮百姓说了几句话,结果就遭遇这种祸事,不但生意做不成了,还被冤枉杀了人,呜呜……我的命好苦啊——啊——呜呜呜——” 他叫道:“我连那胡椒树长什么模样都没看见,那守卫就那箭射我,我差点死在园子里!不过几棵破树,就那样宝贝着,不把人命当回事,呜呜呜……” 顾越把胡椒说成树,也是间接证明自己没有看椒园里到底有些什么。 温清没有一上来就动武,那定然不确定他们一行人有没有发现椒园的秘密,否则当时就直接把他们杀了,不用来这一出。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有发现账本被盗。 他这么自辩一番,不但把椒园捅到了明面上,更对温清放出了个烟雾弹,让他无从分辨自己到底知道些什么。 秦昭月啊秦昭月,我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可要让我满意啊。 “是或不是,一看便知。”秦昭月冷声道,“景存,你马上带人去太清观附近,搜索园子的下落。” 他笑着:“今早刚下过雨,想来脚印还算清晰,不会太难寻找的。” 顾越接着喊:“太子殿下,草民真的冤枉!” “冤不冤枉,等景存回报就知。来人,把他们四个押入大牢,严密看管。”秦昭月冷冷地说道。 好好好,被保护起来就好。顾越心头无比安定,脸上还保持着冤屈愤怒的模样。衙役过来抓他,他还大叫:“殿下!殿下!草民冤枉!殿下英明睿智怎么会被小人欺骗,我不服!啊——” 顾越演得特起劲,被衙役夹起来的时候用力蹬腿挣扎,叫唤的脸红脖子粗。 给温清彻底看迷糊了。 秦昭月充耳不闻,转向温唐二人:“你们两位在县衙静坐片刻,等候结果吧。” 温清立刻明白他是要把他们软禁起来,防止有什么后手。 “臣身为隐龙卫正监,这等奇案怎能袖手旁观?”唐无陵道,“太子殿下,臣也想去看看热闹。” 秦昭月一点儿不藏着掖着,他是太子,没有那种打哑谜的必要:“我不相信二位。你们还是老实地待在这里吧。” 秦昭月离开了。他的亲信围住了温唐二人,道:“二位大人,请。” …… 顾越被拖着走,一路大叫不停,衙役都被他搞得心烦。 本来要把他们四人分开关押,但顾越拉着顾栩怎么也不肯松手。这人牛劲上来,力气也很难忽视,衙役只好妥协,把四个人全扔进一间牢房。 顾越被关起来也不歇着,抓住栏杆大喊冤枉。 爽啊!这cosy爽! 顾越抓着栏杆,沉浸式铁窗泪。 兀风想尽了这辈子全部的伤心事,这才勉强忍住没笑出声。 “玩得开心吗?” 顾栩幽幽说道。 顾越伸着脑袋左右看,大牢里静悄悄的,好像没人。 他这才停止表演,反身过来,一屁股坐到一团干稻草上。 不太干净,但现在也顾不上了,顾越简直要累死了。 顾栩已经摘下了笠帽,神色复杂地看他:“今天的事,全是你安排好的?” 第106章 太子?婉拒了哈 “什么安排好的?”顾越迷茫地看着他。 “你知道太子走哪条路,所以让兀云改道。”顾栩面无表情:“你甚至知道他何时到豫宁府。” “你一早就准备好把椒园的事透露给秦昭月,让他取这份功劳了,是吗?” 兀风和兀云感到了整个牢房里的低气压,同时噤声,缩到角落里装鹌鹑。 “……怎么可能,我哪有那种能耐?”顾越立刻意识到顾栩的不愉快,赶紧站起身,伸手牵他。 顾栩动了一下,到底没躲,任由那只粗糙的手拉住自己的手。 “纯属巧合。”顾越说,“我真没想到太子会来豫宁府啊,当时认出他的理由也和你说了。” 他捏一捏顾栩的手,手上很多茧子,小时候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为什么要把椒园的事透露给他?”顾栩逼问。 顾越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黑色的瞳孔里是看不明白的情绪,顾越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感觉到一种不好形容的难过。 难过什么呢,这孩子? “这不是给他卖个好吗?要不然咱真被当成杀人犯了。”顾越抬手摸小孩的脸,嫩嫩的。拇指蹭到睫毛,顾栩也没有闭上眼睛。 “你不高兴了?事情太紧急,我没跟你商量是我不对。”顾越不知为什么,就是想抱他一下。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温清会盯上我们,秦昭月也会。”顾栩的声音从胸前传来,“你如果什么也不说,最后也不会被当做杀人犯。” 顾栩说:“顾大石,你不信任我。” 顾越摸摸他的背。 “我信任你,但你年纪小,有什么事如果做的不周全,我死了是小事,牵连到你就不好了……我也是为了稳妥才这么办的。”顾越说,“而且你什么也不和我说,我会慌张也是人之常情嘛……” 顾越有一点心虚。男主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但他猜的也很累啊。 “而且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是有利的。是不是?不管秦昭月顾不顾我们卖的这个好,温清是暂时不会把视线放在我们身上了。我刚刚演技不错吧?”顾越说到这里有点得意,他真是机智啊。 “椒园的事,越早捅出去越好,否则温清那个人生性谨慎,万一提前毁灭证据,我们什么也捞不到。”顾越压低声音,“账本的事如果被他们查出来,把我们住处翻个底朝天都是轻的,我怕他们像杀萨尔罕一样一刀把我们嘎了。” 嘎了?顾栩迷茫了一秒。 “太子这个人名声很好,这么大的事一旦被他发现,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顾越说道。 “你为什么对温清和太子这么了解?”顾栩推开他一些,脸色冷冰冰的。 “呃……温清……罕大人这个事很明显是温清干的吧?就因为咱们闯进椒园,他就把人杀了,这还不说明他谨慎?太子的话,我在杭豆报纸看的。”顾越出汗,“他不是干了挺多好事?评价还挺高,九点二分呢。” 顾栩盯着他看。 顾越脊背出汗。 “顾大石。”顾栩说。 “在在。”顾越一直没有放开,他捏了捏顾栩的手。 “我不想站太子的队。”顾栩说。 “为什么?”顾越懵了一下,这不符合剧情啊?“太子他人很好……以后肯定是明君,你跟着他混很好的呀。” “别问了。”顾栩盯着他,一字一顿,“我就是不想。” 顾越为难。 “没事……我支持你。不想咱就不站他。”顾越笑了一下,再摸摸顾栩的脸,“别板着了。你有什么想法及时和我说,事后再讲没有效果,是不是?” 顾栩低头。 “不过现在比较麻烦。秦昭月可能会注意到我们。但好在你一直藏着,明面上和他接触的人是我。咱们可以留着这条线不用,但不必要现在就断掉,说不定以后有什么用呢。”顾越说,“行吗?” “……好。”顾栩答道。 “小栩真乖,一看就是以后做大事的人。”顾越笑眯眯的。 他原地坐下,展平两条大腿,拉着顾栩坐在自己腿上。 “干什么?”顾栩整个人都愣了。 “地上脏啊,这都没下脚的地方,你坐我腿上吧。”顾越说。 这牢里真的脏死,墙角还有貌似是粑粑的东西,兀风兀云挤着站也不靠墙角。稻草也一层灰,甚至没法翻动,一翻就有发酵的味道传出来。 看电视剧小说里主角落难,坐大牢,那牢房起码还有点干净草席能坐。 他们这什么待遇? 不会是自己的炮灰属性在发挥作用吧。 “忍忍吧,应该不用太久就放我们出去了。”顾越搂住顾栩的腰好让他坐稳,“就算一直没人来,石三也会来救我们的。” 石三进衙门之前就悄悄溜走了,这一帮人忙着案子的事,谁也没发现有个人不见了。石三啊,功夫真好。 顾栩背对着他沉默,还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 兀风倒吸一口凉气,主子……主子的脸怎么红了!!! 他闭紧眼睛不看,还悄悄抓住兀云,让他背对那两个人。 他们还不想死在主子手里啊! …… 秦昭月带来的人手有限。 他这次依旧是私自出京,不能大张旗鼓的办事,且也做好了被唐无陵温清背后的人参奏的准备。 只希望那顾大石提供的信息足够有用,否则别说保住他的小命,连秦昭月都自身难保。 照公堂上的那个表现看来……这次应该有一条大鱼在那所谓的园子里等他。 不愧是他一早看中的人物。 秦昭月率人先到了太清观。 观主得了通报,亲自出来迎接。秦昭月简便礼数,直入主题,问顾大石几人是否来过太清观。以及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被人包下。 观主并不是那个谜语人道士,而是个白胡子的老头。他说并未见过顾大石几人夜晚来到观中,但说附近的确有人活动的痕迹,很多弟子都见过竹林里有大车活动。 正说着,外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道士,见着秦昭月都顾不上下跪。 “不好了观主!山里着火了!” 秦昭月豁然变色。 第107章 火烧椒园 几人冲出殿宇,就看到远处的天空中飘着一道乌黑的浓烟。 烟雾向四周扩散,空气中飘浮着一种特别的烟臭味。 怎么会?那两个人还是找到了办法传出消息,提前毁掉了那些东西吗? 秦昭月立刻要向椒园的方向赶去。他有些罕见的失态,事情到这一步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原以为只是什么有些分量的把柄,却没想到是温清二人宁可烧掉也要守住的大秘密。 他一定要得到! 还没有迈出两步,秦昭月脚步一停,一个道士不知何时拦在了他面前。 “殿下留步,切勿上前。”道士说道。 秦昭月眉头微蹙。他看得出这人身有功力,并不是一般道士。 “让开。”秦昭月沉下面色。 “此烟有毒。”道士淡声道,“最好快些招你的下属回来。” 秦昭月滞住。 “师祖。”那观主老头向年轻道士作揖。 秦昭月看了他们一眼,立下决断:“马上让景存带人撤出!所有进山者湿布蒙面。” 亲信领命而去。 秦昭月又向观主道:“你立刻组织道士疏散信众,准备湿布,越多越好!” 那被称为师祖的年轻道士眉头紧蹙:“太子殿下,还请立刻进屋。” 秦昭月见观主老头匆匆离去,这才转身回到殿内。道士关紧门窗,用一些布条捂住缝隙,随后隔窗叹息。 秦昭月本就觉得这烟雾怪异。若是惯常走水,绝不会有那种闻所未闻的奇异烟臭,观那烟雾形态也十分不对。 天空只稍染红色,说明火势不大。秦昭月原还想景存能从火中抢出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他能全须全尾回来就是最好的情形了。 “你是何人?”秦昭月没有过多担忧,他问道士。 “云游闲人。”道士没有过多解释。 秦昭月也无心和他辩论身份。听闻那烟雾有毒的瞬间,秦昭月曾怀疑这是否是太清观之人的缓兵之计,好让他难以取得证据,但最终他还是信了。 “你说烟雾有毒,是何毒?是否致命?”秦昭月问道。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当读过诸多奇闻轶事,应当听过一种叫做快活散的东西。”道士说,“此物并不立刻致命,反倒会给人带来极为美妙的幻觉。长期使用之下,逐渐成瘾,毒性日积月累,使人无法劳作,最终成为一具枯尸。” 秦昭月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晓此物的厉害。皇室密载,前前前朝某位皇帝沉迷快活散,几乎日进十斗。南方沿海民间便大肆种植精炼那种白色药粉,源源不断供给到京城。好在这一朝顷刻间就被北方起义的铁骑踏破皇城,整个禁卫军竟无人拿得动兵器。 这段历史本应被胜利者大肆传扬,以示自己夺朝之举乃天命所归。但新朝的开国皇帝富有睿智,深知此物一旦大肆宣扬必然难以管控,因此在杀了近万前朝勋贵后,此时便被压下了。 历经五百多年,百姓早已忘却当年炼狱情形,只有皇室还将此秘辛代代相传,警醒后世。 “那种植物百年前就已在北秦绝迹,如今怎会重见天日?”秦昭月神色凝重,他知道此事一旦为真,那便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顾大石要透露的,竟是这么严重的东西。 “你身在太清观,对此物如此熟知,为何隐瞒不报?”秦昭月冷视那道士。 “殿下,我非尘世之人,身有诸多牵绊,不得轻涉俗世。”道士脸上没什么表情:“如今和盘托出,也是有因在先。你受人恩惠,命数牵连至此,我才开口告知。” 秦昭月眉头微蹙。 他不太信这些宗教鬼神因果缘分之说,但那观主口称此人为师祖,又身怀莫测武艺,想来有几分神秘不可言说。 “那园中有多少毒草,这样焚烧下去,对附近百姓可有影响?”秦昭月还是更关心这些。 “无妨。那园子远离人烟,十分隐蔽,即便全部燃烧,不靠近火源也不会损害身体。”道士说,“但殿下,你身边涉事之人今后定要万分小心,若不幸再染此物,便会嗜毒成瘾。” “我呢?”秦昭月的眉头没有松开过。 “殿下无碍。”道士答道。 秦昭月心知肚明自己的命甚于那些随从,他已立储,不能轻易涉险。但他依旧忧心忡忡,苦于不能亲临现场,在这间小殿内来回踱步,万分焦躁。 …… 毒烟一直喷涌到第二天正午,才完全散去。 来太清观上香的信众大多撤走,没有走掉的也被安排至观内的房间躲避。景存知道轻重,约束下属无人涉险,但还是有十几人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被那道士接到观里喝药休养。 景存也有些不适。人手太少,他找人费了一点功夫,但他身体强健又有内力,很快就恢复正常。 秦昭月已经联络最近的淮阳府府尹,要他抽调人手赶来。他还回去了一趟豫宁府,带走了可用的全部人手围住进山道路,即便如此,秦昭月也能确认仍有细作信息往来,因他再见温清与唐无陵时,这两人都恢复了惯常的神情。 那椒园内的佐证,恐怕已经被焚的一干二净。 加急文书早已发往洛阳,想来今天皇帝已经看到。 尽管暂无凭证,但那些被毒烟熏倒的人症状都与记载相符,想来也是个佐证。 秦昭月按着眉心,坐在府衙的后堂里休息。他一夜没睡。 …… “玛德,秦昭月靠不靠谱啊!”顾越抱怨。 他们四人已经在顾越的打点下换到了一间相对干净宽敞的牢房里,至少每个人都有能坐的地方。 他们在这大牢里住三天了,顾越都不敢挨顾栩太近,怕身上馊了让男主闻见。 好在这是北方春天,不冷不热,顾越也没出太多汗,否则……他真要联系石三提前救他们出去了。 正蹲坐着放空大脑,顾越忽然听见牢房外传来脚步声。 送饭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会是谁? 温清派了杀手? 秦昭月在干嘛,不会是死在椒园了吧! 第108章 终于能回家了 来的人是景存和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顾越对这个高大帅哥的脸还有印象,一看见他,立马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来了老弟!”顾越道。 景存点头,摸出钥匙打开牢房门:“你们可以走了。” “好的。”顾越笑着说。 那个不认识的人全程盯紧了顾越四人,防他们像防贼,生怕顾越趁他不注意和景存递些什么东西。 顾越挡着他的视线给顾栩整了整衣服,再扣上那顶笠帽。一行人走出大牢,跟着景存来到大牢门外。 久违的阳光,天空中飘着云彩,天气好极了。 “景大人,这案子怎么说?”顾越问道。 “椒园被烧,我们什么也没找到。”景存冷着脸。 什么?! 顾越大惊失色。 那不认识的人立刻警觉起来,盯着他们看。 “全部?!罕大人种的东西全没了?!”顾越眼圈都要红了。 “那倒没有,着火的只有管事住的院子和附近的田地,其他植物大多好好的,就是焦了叶子。”景存道。 “那有没有胡椒树?那胡椒像花椒一样,一粒粒的,现在也不知有没有结果。”顾越不忘在生人面前演戏。 “……我带的人有认识那东西的,不过不是树,是爬藤。”景存无语,“太子说多亏你误打误撞提供了线索,挖了两株给你。” ……秦昭月,大好人。 顾越简直要哭了。 虽然不一定种的活,但有这份心是好的,这太子确实像原文那样细致。 “谢谢太子殿下,我需要去谢恩吗?”顾越问道。 “不必了,你们快些滚蛋。”那不认识的人立刻说道。 “的确不必,太子给你的奖赏仅限于此,你以后也莫要再和殿下攀关系。”景存冷冰冰地说,“无端牵扯太子进来给你解围,你把殿下当什么人了?还害得殿下被训斥。” 顾越没生气,他知道这是迷惑旁边这人的烟雾弹,于是陪着笑,一副市井小民嘴脸:“是我不对……我是情急之下才出这招的,下次一定不敢了。” 下次还敢! 但想到顾栩的怪脾气,顾越还是在心里改口,不敢了不敢了。 这也就是顾越看过原文,知道太子不是一个有点不顺心就要处罚别人的大傻子,他才大胆喊他解围。换成三皇子那种笨笨的,或者殷王那种笑面虎,他死都不要在他们面前遇上事情。 要是被趁机利用,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石三潜伏在周围没有出现,顾越也不急,就跟着景存往府衙外面走。到了后门,就见……啥也没有,一条光秃秃的街道。 车呢? 那不认识的人趁机说道:“你们乘来的那个板车已经还回车行,自己再租一辆吧。” 顾越表情不变。 那板车当然是被温清的人拿走仔细搜查过了,恐怕兀岩几个也被半路拦下,以什么名义检查过一起跟来的车队行李。 为了检验他们是否有从椒园带出什么物证来。 顾越暂时不会把账本给任何人。 景存送他们到半路就离开了,那不认识的人盯着一行四人看了很久,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秦昭月盯着这几个人,自然不能轻易动手,否则立刻就会被抓到把柄,到时候温清就会很危险。 他们身有嫌疑——皇帝与太子心知肚明,不过是缺少凭证。他们目前的处境不宜再染变故,温清要老实很长一段时间了。 京城那边的事还一抓一大把,和这几个人耗太久不是明智之举。 顾越是这样猜测的,温清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三天,足够太子发回数份急报,而京城迟迟没有决断传来,说明证据不足以给他们两人定罪,那顾大石的确没有能呈送给太子的决定性证据。 因此,尽管温清很在意那个叫做顾大石的人透露出的一角聪慧,现在也不得不暂时搁置。 叫人紧紧盯着就是了。 这次的事件由于卷入了太子,连豫州司马都快马赶来豫宁府主持大局。椒园是仓促下火油引火,连同麻叶仓库和账本都烧的一干二净,找不出一片能够佐证萨尔罕涉毒的证明,更无法引到温清唐无陵的身上。 最后,这件事表面上被定为萨尔罕私逃赋税,椒园封锁,温唐二人被勒令立刻回京。 在事件中顺利隐身的顾越顾栩,坐上了前来接应他们的兀岩的马车,沿着官道踏上回家的路。 …… “你们被拦下来检查马车了?”顾越问。 “嗯。我们提前藏起了要紧的东西,他们也没察觉什么。”兀岩答。 “那帮叼毛!”兀火骂骂咧咧,“把我们马车的蒙布都割下来看有没有夹带,还不赔钱,要不是阿岩拦着我全揍成猪头……” “我的东西呢?”顾栩问道。 “在马车座椅下面,一样没少。”兀岩又答。 顾栩蹬着车头钻进车厢,帘子落下,顾越也看不见他在里面干什么。 “那些人没有过多为难你们吧?你们什么反应,有反抗吗?”顾越继续问。 “没有。”兀岩说。 “我当然不同意他们搜查了!但是那帮叼毛居然有官府凭证,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兀火耸肩。 “嗯……”那么兀岩兀火他们就是正常的反应,没什么不对的,应该也不会招惹怀疑。 “阿风你怎么不说话?”兀火注意到兀风一直坐着没动,“不像你的风格。” 兀风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一声不吭。 “这几天累着了。”兀云解释道,“牢房挺……挺差的。饭也很难吃。” 他还是委婉了。 “大家以后也是狱友了,哈哈。”顾越讲冷笑话。 没有人笑。 顾越尴尬了一下。 兀风满脑子都是……主子和那个顾大石到底什么情况?父子情深,这父子情深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顾越自己给自己解围:“石三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被人抓了吧……” …… 顾栩蹲在马车里。 他从座椅下拖出那只小小的木箱,打开。 一对面人静静地躺在一堆散碎银子上。 第109章 标题……想不出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顺顺利利回到了柳犁镇。 顾越早在素水县辞职,行李也都搬了回来。他们驾着马车从武馆后门进了院子,几个暗卫不需要吩咐安排,就跳下马车忙活起来,车上的箱子一个个搬下去,不知抬到哪里去了。 顾越把自己的东西先放在顾栩之前住的学徒房里。 那两棵胡椒藤还在车上没拿下去,顾越打算把它种在自己的院里。 “大石老板。”期期艾艾的声音传来。 顾越回头一看,是个中年女人。他还愣了会儿,随即想起——鲁君梅,那个被人赶出素水县的小贩,临走前让她们一家人在柳犁镇落脚了。 “鲁大婶,这段日子怎么样?”顾越笑着寒暄。 “谢谢大石老板,我们在柳犁镇卖汤,日子还算过得下去。”鲁君梅感激地道。她没说生意其实一般,毕竟没了鸿程酒楼那么大客流的好地方,柳犁镇又人少,挣得没有在素水县多。 “行,等我研究研究之前和你说的那种汤,然后就能开摊子了。”顾越笑道。 “好好,大石老板没忘了我们就行。”鲁君梅很高兴。 也不是她就信任顾大石这个面相凶恶的毛头小子了,主要是没办法呀。这人和程侯府有些关系,兴许以后能有点肉汤给她家蹭上一口。 谁不想过得好一点? 两人聊了几句,鲁君梅就走了。 顾越回到屋里,捋了一下之后的计划。 秦昭月不会在他们刚落脚就派人来找他,暗中兴许还有温清他们的眼线在徘徊。 和孙老板的约定顾越没忘,事情牵扯的这么大,想来他是不敢赖账不和他做生意的,到时候去问问程侯爷有没有递信过来。 先租一个院子作为落脚的地方,种下胡椒,然后开炸鸡摊子。当然要先试试水,要是炸鸡不受欢迎,还有别的路子走。 正想着,就听房门打开,顾栩走了进来。 “小栩忙完了?你来的正好,我打算在附近租个院子。”顾越拉着他坐下。 顾栩看他。这人自从回来就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为了在豫宁府发生的事表现出什么不同。 该说他是恣意随性还是没心没肺? “你不怕那几个人找到这里来?”顾栩问他。 “怕有啥用,难道不过了?他们不一定会对咱们下手。”顾越说。 “为什么?”顾栩很有兴趣地听他分析。 “因为明面上咱们和太子绑住了。那些人自己还一堆烂摊子,没道理分出心思对付我们这种小老百姓。”顾越说。 他就不信,这帮人找了这么大的麻烦,太子能放过他们? “行了,这些事先放一边。咱们能回来就成功了一半。你下午跟我去看镇上有什么院子好租吧。”顾越摸他的头,“别怕。有我呢。” 尽管也不觉得顾栩会为了这点事忧心忡忡,但顾越还是这么安慰了。 …… 皇帝合上手中的急报。 跪在下面的是个侍卫模样的人,皇帝挥挥手,那人道声告退就走了出去。 “陛下。太子身陷巧局,亲往调查,也在情理之中。还望陛下不要过于苛责他。”景戍道。这人是景存的老爹,景氏一族的大家长,坚定保皇派之一。 “只怕这次不是私自离京那样简单。”皇帝面色沉肃,“这报上说,秦昭月在豫宁府一带发现一座种植园,其中种满毒草。” “毒草?”景戍愣住。 “你可听说过前几朝致使天下翻覆的那种快活散?食之上瘾,最后变为枯尸。”皇帝道。 “什么?!”景戍大惊,“这等毒物竟然重见天日,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太子殿下如何,是否平安?” “他没事,只是那园子被付之一炬,找不到凭证。”皇帝看了景戍一眼:“你认为,太子编造此事以求轻惩的可能性有多高?” “太子殿下一向谨慎,想来即便找些借口,也不会是此等大事。”景戍笑道。 “嗯。”皇帝就这么一问,他没怀疑太子的意思,顶多是为了他又离京有些不满。 景戍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景存没什么大碍,只是吸了些毒烟,今后不碰就好了。”皇帝说道。 “是是……”景戍尴尬的笑了一下,他担心儿子有这么明显吗? 皇帝却又沉思起来。 急报上说,在豫宁府见到温清与唐无陵。温清道是为三皇子洗脱弑兄冤屈而来,唐无陵则是偶然路过此地。在豫宁府似乎还有那苏氏外孙的痕迹。 太子的意思,皇帝一清二楚。 尽管没有凭证,但皇帝依旧明白,这三人的踪迹绝非巧合。 详细情形秦昭月没有道明,但其中,暗指苏氏与此有关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温清和唐无陵正在返回洛阳的路上,到时候…… 皇帝敲着桌案,景戍一言不发端站着。 “马上拟旨,命钟浩带人手协助太子,务必将此事查个清楚。”皇帝说道。 景戍松了一口气。 那快活散的威能他很清楚,真怕太子和儿子中招啊! 有了钟浩,想来起码安全得以保障。 皇帝话音一顿:“叫太子带回来的那个江湖郎中也同行。” 一边的大太监应下,便去传旨了。 …… 秦昭月率人来到了椒园。 这里的一段围墙已经被推倒,外围为了醒目,用木牌标示出通往太清观门前官道的方向,一整条小路清晰可见,是人来回行走的痕迹。 在这里守卫干活的人都戴着蒙面巾,秦昭月一行人也不例外。尽管火已经灭了三四天,但那股烟臭依旧缭绕不去,浸透在这里的泥巴里了。 “殿下,从椒园烧毁的房屋中发现焦尸三具,大部分守卫椒园的人都提前撤走,我们只抓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此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景存道。 “带上来,我要问话。”秦昭月道。 景存安排人下去,跟随秦昭月来到那片散发臭味的黑色焦土前。 上面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白的灰烬,隐约看得出周围篱笆的残片。 第110章 招供 “看来这里就是种植那些毒草的田地。”秦昭月看向四周。 这样烧焦的田地有很大一片,围着中心起火的管事院子放射状分布。有一些人正围着焦田挖掘,试图找些什么草叶碎片。 中心的院子全部墙壁都熏得漆黑,木质的房梁和屋顶都烧化了,坍塌成一片废墟。最边缘的两间房子,臭味最重。没人愿意靠的太近。 “那两间屋都是放置成品的库房,我们找到了一点麻袋碎片。但火势太猛了,什么东西都一拿即碎。”景存介绍。 “这么大的火。”秦昭月拧着眉头。 “他们浇了油,这一带气候又正是干燥的时候。”景存道,“又没有人敢上前救火,因此……” 秦昭月点点头。 那边挖掘田地的队伍忽然惊叫出声。 秦昭月看过去,领头的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叫道:“殿下,土里头有、有尸体!” 秦昭月连忙赶过去。衙役们正七手八脚的把那具白骨化的尸体从大坑里拿出来,骨头基本都分开了,头盖骨上还连着一些头发。 还没把骨头清出来,那边就又是一阵叫,那边挖掘农田的人也挖出了尸体,这具稍完整些,骨头上还黏附着一些皮肉。 秦昭月脸色很难看。 “他们莫不是在用人尸养这些毒草?”景存脸色凝重,招人来加紧速度。 “把那些尸首上附着的根茎都收拾起来。”秦昭月道。 白骨上缠绕着植物的根,由于埋在地下,因此没有被烧毁。 但这些东西肯定也种不活,只有根茎难以辨认种类,不能作为证据呈上去。 “把这一片田地都挖开!”景存扬声道,“注意挖出的尸体上有没有身份凭证,每具尸骨妥善放置,不可混在一起!” 衙役们挥汗如雨地挖起来,还有人低低的骂娘。 太可怕了。 那幸存的管事俘虏在此时被带了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秦昭月找了个干净些的地方,问道。 那管事神志不清,被放下时就一下瘫软在地,坐都坐不直,押着他的衙役只好把人架住。 景存有经验,他拿来一个水囊,兜头浇在这管事身上,管事稍稍清醒,朦胧的眼睛看着秦昭月和这群人。 “你是什么人?”景存再问道。 “我是……我是……管事……”管事嘟嘟囔囔地回答。 “你是这椒园的管事?”景存问。 “是……”管事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产生了什么幻觉:“神仙爷爷……神仙爷爷!” “他中毒了。”秦昭月说。 “看起来是。看他面色苍白身体消瘦,想来是沾那东西很久了。”景存道。 “他们自己的管事,怎会不知这毒物厉害?”秦昭月皱着眉。 “……”景存沉默,他有个猜想。 还没等再问,那管事忽然扑倒在地,连连惨叫起来,眼泪鼻涕很快糊了满脸:“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求求你赐给草民神药、神药!神药!”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脖颈,整张脸涨得血红,在脸上脖子上挠出血痕。 侍卫赶紧抓住他,免得伤到太子。这管事常年用毒,力气很小,轻松就被制住,只是叫的更加凄惨了。 秦昭月皱紧了眉头,这比遭遇刑讯的人叫的还难听,让人胸口不舒服。 景存蹲下身:“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赐你神药。” “啊!!!好好好——我说,我全都说!!!求求你!!!”管事叫的快哑了。 景存挑眉,效果比想的好多了。 “椒园是谁的产业?”他问。 “是萨尔罕的!!!是萨尔罕!!!”管事哭嚎着。 “你们在椒园种的毒物叫什么?”景存问。 管事哭着说了两个名字,景存连具体是哪几个字都问的很清楚。 秦昭月想,这毒物倒是和前几朝的快活散原料不是一种。 “谁让你们种这些东西?” “萨尔罕!萨尔罕!” “你们种这些有什么目的,种了多久?成品送到了何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五年了!我到这里只管那些农人,不管别的——啊——”管事又痛苦地挣扎起来。 “你们如何运货?”景存脸色没有丝毫改变。 “用车、每三个月运一次、也有别的香料……呜呜呜……”管事痛哭,方才挣扎时摔在地上,脸上沾了泥巴。 “地里的尸体是什么人?”秦昭月问。 “是农人!每过一阵子就换一批,萨尔罕的吩咐,怕他们泄露!求求你,给我神药!!”管事牙齿发颤。 秦昭月沉默。 “这些人从何而来?”景存压着火。 “附近、附近村子里……”管事形容狼狈,几乎要晕死过去了。 秦昭月与景存对视一眼。 “被你们烧掉的房子里有什么?” “账本、还有预备要送出去的烟叶花椒……”管事奄奄一息。 秦昭月眼中光芒一闪。 “昨晚有人入侵椒园?” “是、是,好几个人……”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睡觉——呜呜——小人真不知道!”管事哭嚎。 秦昭月点头。 景存上前一步,手刀砍向管事脖颈,人立刻晕了过去。 侍卫把他拖了下去。 “原来顾大石打的是这个主意。”秦昭月笑。 “什么?”景存不明所以。 “他们拿到了账本。”秦昭月道,“上面……兴许有这些毒草的销售之地。” “但温清派人搜查了他们的行李和车驾,人也搜过身,没发现账本。”景存说道。 “他那副表现,怎会想不到要提前藏起东西?只怕账本还在他身上,温清几人也没有找到。”秦昭月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联系?”景存问。 “不。现在温清的人定然还在附近蛰伏,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账本拿不到,恐怕顾大石的性命也难保。”秦昭月说。 他从没想过会有一天,顾大石这样蝼蚁一般的人,也要列入他的保护计划中来。 顾大石……他变了,变得狡猾,不再是那个原来的顾大石了。 秦昭月感到了浓重的兴味。 …… 顾越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第111章 大柳树 “你觉得如何?这间院子朝南,这边窗户还能看见柳树和池塘的景,离水井也很近。”顾越问顾栩。 顾栩在屋中左右看了看。 屋子有些破旧,家具上落满灰尘。地方倒是僻静,因此好几年无人问津,价钱是很合适的。窗外风景不错,斜对着一棵三人合抱粗的柳树,池塘波光粼粼,吹来一阵凉风。 院子里造了几间空房,还没有什么用途,要收拾出来也很容易。 “是不是离镇上远了点?”顾栩问道。 “镇中心的院子都太贵了,咱们可以定一辆推车,做流动摊位。”顾越说道。 一边守着的牙行老板立刻说道:“可不是嘛!咱们柳犁镇怎么也算个靠近洛阳的大镇,就算是外围的租价,也少有如此便宜。” 顾栩给顾越一个眼神。 顾越意会,拉着老板到一边商讨价钱去了。 这院子的格局和顾家的宅院有些相似,但建材都更加崭新一些。顾越不打算回顾家村这件事顾栩也并没有觉得意外,这么多次磨合磕绊,他也看得出此人怕麻烦,会有意识减少一些风险。 在顾家村经营买卖,固然省了租院子的银子,但那些不知善恶的乡亲和来回运送又是一大麻烦。 兀风凑近悄悄说话:“主子,您真打算这样一直耗在柳犁镇?” 顾栩不答。 兀风心中叹气。这小主子看着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其实心思深沉。最近叫他们去办的那几样事,虽说表面看不出有什么效用,但已在水面下推开了波澜。 想来,留在柳犁镇也的确有他自己的用意。 和兀门前辈口中的那位慎王,的确有些相仿。 这边顾越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和老板讨价还价要到了七折优惠。 石三听着他白话,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兀风见顾栩不理会他,就又转来找石三聊:“顾大石这一出,和买你那天的场面一模一样啊!” 石三看他,也不吭声。 兀风:我草!都这么高冷! 原以为有石三在,他就不用当那个孤家寡人了的。现在看来……这石三,眼里只有主子,比兀岩还严肃刻板! 无聊! “好好好,顾老板,我真是怕了您这张嘴了。”老板被顾越说得冒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胳膊下取出房产文书:“咱们今日就签契吧,什么也别说了!” “爽快!”顾越高兴地拍他肩膀。 于是回到牙行签了租契,付了押金和头年租金,这院子被挂上一把新锁,正式归顾大石住了。 顾越向武馆借了马车,把自己的东西都运到这间院子里来。 拒绝了顾栩一起劳动的要求,顾越和石三两人分工,把破旧的屋子整修打扫一番。缺少的家具,顾越打算趁清明回去扫墓时把顾家的那些东西运回来,就不必重新买了。 当初还以为是个种田文开局,添置了不少东西呢。 现在想想,除了豫宁府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展开,他的生活整体来说还是很平淡的嘛! …… 清明这天很快到了。 没急着搬进新院——搬家这事讲究一个良辰吉日,还得找算命先生看看日子。 这天一早就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的模样。顾越和顾栩上了牛车:为了不在村里那么显眼,他们特地租了牛车回去,因为武馆这帮人的高头大马实在是太抢眼了,一看就知道是挣了大钱。 沿着麦地中间的小道,牛车晃晃悠悠向前。 顾越看身边坐着的顾栩。明明也才几个月,这小孩变化居然这么大?已经看不到他刚穿越来那晚的稚嫩了,看着就像什么贵胄家庭的大少爷。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气魄,有谋略,还暗中发展了自己的势力的? 顾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男主早早就和太子勾搭上了。不然他哪来的渠道结识兀门?兀门暗卫又不是大白菜,满街都是。 不让自己接触太子,应该是因为怕自己处事不当暴露什么吧。 听主角的就对了,顾越想自己一个炮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知道的太多容易被做掉。 牛车从村门口驶入,正遇上三个扛着锄头的村里人。 为首那个大叔看见顾越和顾栩,吓得锄头都掉在了地上:“妈、妈呀——!!!!” 村民们大惊失色,连滚带爬,鬼哭狼嚎,三个人跑了俩,大叔刚逃出一步就摔倒在地,哭嚎着:“救命、救命!!!” 顾越懵逼。 他从牛车上下来,去扶那眼熟的大叔:“咋了,这是咋了?” “别、别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大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但很快他哭声停止,握着顾越热乎的手,摸了又摸:“……你、你是活人?” “当然了!”顾越迷茫,“我怎么不是活人了?” “你不是上外面抢劫,让官府的人给杀头了……”大叔喃喃道。 “怎么可能!”顾越把大叔扶起来,“谁说我死了?” “村里、村里人都这么说……你这么久也不回来。小栩也不见了,我们还说你把孩子卖了,自己跑了呢……”大叔尴尬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哦……”顾越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叔,拜托你个事。”顾越眨眨眼,从兜里摸出一两银子。 “哎呦,这乡里乡亲的!啥事儿啊,叔铁定给你办妥了。”大叔顿时眉开眼笑。 “不是啥大事,有人问,你就说我清明化成怨鬼回来杀人了,你是靠着祖传的护身符才侥幸逃过一劫。”顾越把银子塞他手里。 “行行行,没问题。”大叔把银子一揣,又疑惑道:“你要干啥呀?咱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可不经吓,你再给人整出毛病来。” “放心放心。”顾越笑着说。 牛车拴在村头大柳树下面,顾越顾栩,以及石三兀风四人悄悄潜进了村里。 顾栩疑惑:“你要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顾越神秘地笑了笑。 几人先走小道,绕开村民,回到顾家的院子里。 第112章 啊? 几个月没回来,院子里长了一些杂草。房门却大敞着,屋里有些乱翻的痕迹,顾栩见状,眉头微沉。 顾越先生气,然后沉思。 院墙没有翻过的痕迹,院门上的锁也完好无损。翻动的区域很广泛,但顾越弯腰下去摸了一下,藏在炕洞里的银子还在,没道理最贵的东西放着不偷吧? “这帮刁民,胆子这么大?”兀风感叹。 顾越没说话,他不觉得是村里人干的,但看顾栩一言不发,也就按下心里的疑惑。 “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石三,你照着我给你的单子搬东西吧,先都放到院子里来。”顾越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哦!你认字吗?” “……嗯。”石三点头。 “我去换身衣服。”顾越进了他那间房……衣箱也被翻的乱七八糟,顾越在一堆衣服里找了找,翻出顾家人去世那年顾大石穿的孝服来。 顾越把孝服套在身上,又从带来的纸钱里抓出一把,塞进口袋。 “你要去……扮鬼?”兀风心说这可比他们当初弄得吓人多了。 “没错。”顾越点头。 那顾二花的事儿他还没忘呢,也有答应过顾栩和这具原身,把当年的事好好调查一下。 清明节就是个顶好的机会。 时代变了! 这可是北秦,愚昧不通的古代,谁不信鬼,谁不怕鬼?而且看顾二花那反应,好像当年顾家人的死和她家有点关系。 顾越对顾栩摆摆手:“你在后面悄悄跟着就行。或者在家里歇着。我去去就来。” 说罢,顾越打开院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天上的阴云暗沉沉的,逐渐下起细雨来。 顾家村靠着麦田。此时看起来,远近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细雨浇灌下显得雾蒙蒙,实在漂亮极了。 这种氛围也给顾越周身添上一丝阴森恐怖的气氛。 顾越拖着脚走,尽量不让身体起伏,营造出一种飘着的感觉。 “演得真像!”后面悄悄跟着的兀风感叹道。 顾栩压了压嘴角,转看向一边的石三:“我记得爹吩咐你在家里收拾东西。” 怎么又跟来了! 讨厌的家伙! 顾栩目前看这个石三不太顺眼。 简直与顾大石形影不离。 石三不说话。 顾越面无表情,向顾家村祖坟的方向走——飘去。 顾家村的一村子人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往上数几代,那就更近了。因此祖先们都埋在一个统一的地方,基本能按辈分次序往下排。那些排不了的,也照着年纪威望下葬,只有少数会在死后被接去别处。 顾大石一家人的坟头也在顾家村祖坟里。 顾越一路飘,一路吓到了不少人。 大部分人看不见他的脸还好,清明穿白去上坟的人也不少。但看见脸的就没那么运气好了,吓得说不出话。 顾越走到了祖坟的位置。 他先找到了顾父顾母和兄嫂的碑。可能因为是横死,这一家人的碑在比较偏僻的位置。碑上蒙着一层灰尘,看起来从没有人打扫过。 顾越心情有些沉重,他站在碑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你是谁呀!”顾二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越回头,就见顾二花手上挎着篮子,一身素服,站在几米远的地方。见他回头,顾二花脸都白了,下意识后退,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你……顾顾顾大石……你不是死了……” 顾越慢慢地走上前去。 暗淡的天色,蒙蒙细雨,顾越脸上沾着流淌的雨珠,顺着下巴滴落。他一直走到顾二花脚前,然后慢慢蹲下。 “今天清明,所以我回来了。二花婶……” 顾越声音沙哑,眼睛睁得很大:“我听我爹娘说了一些事情……” “啊!!!不怨我,不怨我!!!那帮人拿刀逼我说的我也没办法啊!!!”顾二花大声尖叫起来。 一边早早过来扫墓的村民被惊动,都往这边看过来。 “你说了什么?”顾越放慢语速问。 顾二花大哭,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顾、顾大哥住哪儿……呜呜……” “他们是谁?”顾越换了个问题。 “我不知道,呜呜……穿黑衣服的人……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他们打那主意啊!”顾二花哇哇大哭:“他们那么狠!呜呜呜……我对不起顾大哥呜呜呜……” 顾越沉默了一瞬。 他伸手抓起顾二花,拖着她来到顾家人的墓碑前。 顾二花吓瘫了:“别带我走!呜呜呜、我这些年的报应还不够吗!!” 什么报应?顾越可不管,他蹲下来,抬起顾二花的头,让她被雨水浇得清醒些。 “那些人问了你什么?好好回答,不然就带你去见我爹娘。”顾越沉声问。 “……”顾二花哽咽半天,磕磕绊绊说:“他们、他们会把我灭口……” “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会把你灭口,你选吧。”顾越说。 “他们、”顾二花咽了一下口水,“他们问,村里有没有人带一个陌生小孩回来……” 顾越顿了一下。 “原话就是这样?有没有说别的?”顾越手收紧。 “没有、没有!只问了小孩、我不愿说,他们吓人!把刀架我脖子上……”顾二花哭得脸上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那些人长什么样?”顾越问。 “蒙面……我不知道,呜呜呜……”顾二花哭。 顾越蹲在墓碑前,他放开了顾二花,陷入沉思。 所以,顾家被屠,还真是因为顾兄嫂带回了顾栩? 但顾栩又为什么没有死? 如果是为顾栩而来,那么把这一家人全部杀死就好,为什么要留下他和顾栩? 等等,顾家人被杀的那天,他和顾栩在什么地方? 藏了起来? 顾越盯着墓碑上的字,眼前一晕。 一段记忆浮上脑海。 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嘴巴一张一合。开口是个粗糙沙哑的声音。 “你知道你的父母兄嫂为什么被杀吗?因为那个顾栩……全部都是因为他,他是个灾星……” “他给你的全家带来了灾祸……” 头越来越疼,顾越努力要保持清醒,但不属于他的记忆在翻腾,他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身后传来惊慌的脚步声。 第113章 不行! 不行! 这样展开就太狗血了! 一回忆过去就头痛晕倒是什么鬼设定啊!我顾大石是炮灰不是男主! 顾越狠掐自己一把,很好,现在腿和头一样疼了。 手臂被人拽住,顾越勉强睁开痛到模糊的眼睛,看到顾栩放大的脸。 那双漂亮眼睛里有一种急切,但转瞬即逝。 “怎么回事?”顾栩问道。 石三已经上前一步,反剪顾二花的手臂将她拿住,顾二花反倒吓清醒了,叫起来:“好哇!你们几个小崽子,居然装鬼吓唬我!” 顾越皱了皱眉。 石三手腕微沉,一把短刀从袖中滑出,抵着顾二花的下巴颏迫使她闭嘴。 “顾二花,这几位你不认识吧。”顾越蹲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强撑着头晕头疼,接着问,“他们可都是官府的人,正是为了调查我家当年的事而来。” 他语气阴森森的:“你好好配合还则罢了,要是再这么不干不净的说话……” 石三配合地轻划刀尖,在顾二花脖子上拉了一道……用刀背。 顾二花那入赘的丈夫今天回家上坟了,不在。 先前因为泼粪事件,村里传了一阵谣言。远处上坟的村民头挨头往这边看,没一个过来说句话的。顾二花好像害了顾大哥一家人? 村民们背后蛐蛐起来,这是被抓着证据了吧?那事儿居然是真的! 顾越摸额头,似乎是被顾栩当初打破的那个位置疼,揉了两下,有所缓解。他扶着一边的碑慢慢站起来,看了眼顾二花。她手上的篮子已经掉在地上,里面露出一堆纸钱。 再联想她刚刚主动走过来质问,大概是要给顾家一家人上坟烧纸? 因为心里的愧疚做点死后功夫也不是没可能,就是没啥用。 “我没事了。”发现顾栩一直握着他的手臂,顾越随口安慰道。 “你把你那天遇见黑衣人的事,完完整整对这几位官老爷说一遍,什么细节也不许遗漏,听明白了吗?就在顾家的坟头前说,冤魂都盯着你,别想撒谎。”顾越说。 顾二花冷静了,她的心从未如此哇凉。 一段往事浮上水面。 …… 顾兄嫂是从灭门案的三年前开始,通过程侯府的门路外出经商的。只用了一年时间,他们一家就赚足了翻新宅院的银子,招村里人动工干活,盖出了现在这间房间宽敞的灰瓦院。 村民非常眼红,但顾兄嫂为人和善,盖院遍请了村里全部的正经劳力,连女人都有做饭的银子赚,带着村里人好好发了一点小财。 之后的两年,他们和村里人相安无事,关系表面上还算融洽。但世上的人总有阴暗的一面,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对顾家存着一分妒忌。这种妒忌还没到不可控制的程度,甚至不能算作恶,但它就是会悄悄改变人的选择,把命运的杆秤悄悄推上那么一点儿。 顾二花就是这样的人之一。 她和顾家是远亲,没有自己的亲兄弟姐妹。而能够入赘一个相公,也是看了顾兄嫂经商有钱的名头。顾兄嫂封了十两银子的礼金,但是顾二花和她的新相公嫌少。 顾家这么富庶的家庭,又是亲戚,就只给这么一点钱? 当然这话不可能明面上说出来。 于是,就在灭门前,距离现在约莫五六年前的一个雨天,上树林子摸鸟蛋摘蘑菇的顾二花和二花相公遇到了一伙黑衣人。 这群人都穿着黑色衣服,蒙着面,在傍晚的树林里并不显眼。 “这里是顾家村?”为首的黑衣人用刀架住顾二花的脖子,另外几个人拿住了她相公。这俩人都是农民,一点武功也不会,二花的相公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两人甚至没有反抗的过程。 “是是是……”顾二花忙不迭答。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大概八九岁,生面孔,模样很俊俏。”黑衣人问。 “……”顾二花一时没出声。 黑衣人这么一形容,她就立刻知道这帮人要找的到底是谁了。 顾兄嫂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别的不说,模样是真俊。整日撵在家里二弟顾大石的屁股后面,顾大石干什么他干什么。 顾大石不喜欢这小孩,觉得他抢了父母兄嫂的宠爱,便成日带着村里的孩子捉弄欺负他。小顾栩也一点不生气,甚至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还是一样乖乖跟着顾大石,殷勤得像个跑腿的。 顾越听到这里,浑身的不自在。顾栩小时候那么粘人,那么乖巧?然后叫顾大石养成现在这笑脸都没有一个的样子? 顾大石啊,活该你是炮灰! 顾越恨铁不成钢。 顾栩移了一下视线。骤然听见小时候的事情,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这情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后来的事在他记忆里占了更重的分量,没有任何余地分给童年时期无足轻重的时光了。 顾二花接着回忆: 顾二花原本是有犹豫的,但正是因为这一点的犹豫,为首的黑衣人看出了她的波动,而断定他们夫妻两个见过那个小孩。 “我知道你们见过他。”黑衣人笑,“这样吧,如果马上说出他的下落,你们就能全须全尾回家去。” “但如果不说,你知道这把刀能把人活着剐成多少片吗?” ——打住。这个威胁人的话术怎么和我一样。顾越心里吐槽。 兀风探究地扫了顾二花一眼。 接下来顾二花和她相公就全招了。这俩人连顾越的大巴掌都扛不住,更何况是凌迟这么悲惨的死法? 不但招了,还给人带路呢。 顾越胸口起伏。强忍着,没给顾二花一脚。 “那黑衣人有什么特征?”顾越问。 顾二花努力回想。 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绞尽脑汁想了很久,这才一拍大腿:“对!那个拿刀架着我脖子的人,他有一截指头特别短……” “哪一截?你不会是看成了大拇指吧?”顾越怀疑。 “不是不是。四根指头并在一起,显得有一截特别短。”顾二花曲起拇指,把四个指头并齐,比划:“就,看起来就是觉得有根指头很短。” 第114章 你手短短 顾越收拢手指又展开,然后问:“他握着刀的时候显得很短?” “不是,是这样伸出来的时候。”顾二花说。 顾越疑惑了一下,他没事儿打这个手势干嘛? 是什么信号手势吗?大晚上的能看清? “你没撒谎?”顾越怀疑地看她。 “没有没有!”顾二花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我这么多年没孩子,就是上天给的报应了,我绝不骗你们!就是求求官老爷,别抓我起来,不然我肯定会被杀的……” “会被杀?”顾越问。 “他们说的,不让我报官,不要告诉别人。”顾二花泣不成声。 “……你走吧。但是以后有什么事也要配合,听懂没?”顾越说。 “是是是。”顾二花连连点头。 顾栩看他:“放走?” “不然呢?”顾越拧着眉头。 石三真的放开了。顾二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敏捷迅速爬了起来,捡起篮子就跑了。 “爹不报仇?”顾栩问。 “怎么变傻了?”顾越摸他的脑袋。“要报仇也不是现在啊,现在她死了,我们怎么交代?” “报官。”顾栩说。 “不行。那黑衣人的威胁恐怕是真的,到时候线索断了是小事,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意图,甚至对我们下杀手,那就是大事。”顾越耐心解释。 “好。”顾栩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报复。他只是问一问顾越的意见。 那边村民们见没有乐子看,也不敢上前搭话,又各忙各的去了。老祖宗们别吃瓜啦!我们来上香了。 顾越看向顾家人的墓碑。 说他心里一点感觉没有是不可能的,他本来就多愁善感,再有点原身情绪影响。更共情一下男主的遭遇,胸口就不由自主闷得慌。 顾大石的兄嫂父母都是好人,对失去亲人的小顾栩非常好。顾栩大概也有体会过一段时间的亲情,但很快就…… “哎对了,不是让你留家里收拾东西吗?”顾越看向石三。 石三转移视线。 然后可能是想到了好的说辞,又转回来:“保护雇主安全。嗯。第一位。” 顾越无语。 打发他和兀风回去拿纸钱和扫墓的掸子扫帚,顾越掏了掏袖袋,把没用上的纸钱道具抓出来。 分了一把给顾栩,顾越抓着纸钱,往天上一抛。 淡黄色的铜钱状纸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反正不用打扫。 顾越不知道这种心情从何而来,这个短暂的没有护卫盯着的时刻,他可以问顾栩一些问题。 “小栩,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吗?” 顾栩淡淡看了他一眼:“记得。” 顾越惊喜,但下一秒就无语住。 “我爹是顾大石。” “不是。”顾越摸了一下脑门,“我是说,你被……我哥带回来之前。你之前在什么地方?”还挺不习惯叫一个早死的炮灰同行喊哥的。 “我不知道。”顾栩说,“流浪到哪儿算哪儿。” 顾越难受了一下:“那你和我哥嫂怎么遇到的?” “不记得了。”顾栩看到顾越的眼睛,稍微心软:“……他们给了我一笼小包子,让我上车。我就来了。” 顾越还想问,兀风和石三回来了。 顾越止住话头,接下扫帚掸子,开始打扫顾家人的墓碑。 扫着扫着他就觉得不对。 顾栩如果一直是流浪小孩,那他怎么识的字? 又骗我! 顾越气得直吸气。 但他很快冷静,别生气,人际交往最怕的就是随便脑补产生误会。 下次再问就好了。 …… 那个叫做钟浩的刑部官员赶到了豫宁府。 秦昭月有了人手和放权文书,立刻率人查抄了封锁多日的萨尔罕府。 这座府邸极大,几乎可以抵得上一个京城三品官员的宅邸。光是花园,就有前厅、前院和女眷后院三座,仿照着洛阳豪宅的格局分布错落,景观也大气恢弘,风水更是好。 光是一个前厅,秦昭月的人就搜出近十箱古玩字画瓷器名植,一一清点检查之后,预备带回洛阳京城。 前院除了珍贵的宝贝以外,还搜出很多账本,和一个巨大的堆放金银珠宝的地下库房。豫宁府的师爷和主簿全部出动,挨着对账,直接在书房架桌办公。 后院……后院有美姬六位,两位良籍,四位奴籍,秦昭月按规定把六名美人带回县衙问话。由于萨尔罕的罪行尚无可靠凭证,只能先找个地方安顿她们,等后续处罚下来,再行定夺。 景存带人一寸寸的搜,简直把萨尔罕的宅邸刮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丝毫毒草的痕迹。他们只能把所有出现的草都辨认了一番,有嫌疑的,整株挖走送回鉴定。 秦昭月也在书房,仔细翻看账本。翻了一本之后,太子又拿过另一类别中的一堆,慢慢的就看出不对来。 拿来的所有账本里,都只有从天竺或洛阳往来销售商品的记录,那个椒园里庞大的香料产出,统统没在账本上登载。 逃避赋税,这算是个很严重的罪名,只要上豫宁府府衙查税案,就能够得出大概逃避的数额,足够给萨尔罕定罪了。 但这样的话,萨尔罕背后的人反而逃过一劫,因为一切产业归属萨尔罕,明面上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 还是要拿到椒园的账本,找出那些毒草到底卖到了什么地方才行。 “殿下。”景存在门外唤他,书房地上堆满了东西,无处下脚。 “怎么了?”秦昭月踩着缝走出屋子。 “有个小将失手打碎了花瓶。”景存道。 听起来是件很小的事,但秦昭月知道他不会特意来汇报这种事。 “在哪儿?” 景存带他来到一侧耳房内,萨尔罕府的杂役说,这是萨尔罕偶尔小憩的房间。 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有个瓶子碎成了几瓣。但碎片的中间仍有一个完好无损的灰色瓶子躺在地上。 “这是一只双层机关胆瓶,有钥匙才能打开。”景存蹲在那瓶子前,“我在父亲的收藏里见过这样的东西,它本该和外部的瓷胆瓶相连,外观看不出任何破绽。若不是失手,还发现不了它。” 秦昭月道:“钥匙找到了吗?” 第115章 胆瓶 “没有。”景存道,“萨尔罕的身上的遗物也都收敛过,没有发现类似钥匙的东西。” 秦昭月拿起那只小巧的瓶子,上手很沉,表面粗糙,瓶身沾着一层灰,明显看得出手拿过的痕迹。 怪了。如果是瓷瓶套铁瓶,那为何会摸到内部的铁瓶?难不成二者是分开来的? 外面的瓷瓶已经摔了个粉碎。 “谁打碎的?”秦昭月问。 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本不用太过在意,但秦昭月有些上心。 “殿下,是末将。”一个士兵站出来拱手躬身。 “原本的瓷瓶有多大?”秦昭月问。 “大概这么大。”士兵答道,比划了个半米高,“是放在那边的架子上,末将拿旁边的笔架时,不小心带倒了。” “什么样式的瓶子?” “和殿下手上拿着的是一样的,上面有蓝青色的花纹。”士兵道。 一边的另一个士兵忽然说:“殿下,有件怪事。” “什么怪事?”秦昭月看向他。 “那瓶子碎了的时候,我先听见一声碰的响声,然后才听见瓷瓶碎开的声音,哗啦一下。”这士兵非常心细。 秦昭月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碎片。 他很快看出了端倪,这是个没有底的瓷瓶。想来萨尔罕是拿起外层瓶子,再取出内部的铁瓶。大概因为这铁瓶实在不太好看,放在书架上太违和了。 士兵们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钥匙。 秦昭月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也不好贸然将它打开。而且这东西死沉,貌似是精铁铸成,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得开,强行破坏容易伤到内容的物品。 景存带着这只瓶子前去关押萨尔罕府小厮的院子,挨个儿询问有无这只胆瓶的线索。 小厮们都说没见过。 不过问及萨尔罕后院的美妾时,其中一个奴籍的提供了线索。 景存就在院子里问话,这美人娇娇怯怯的,脸蛋细腻,神情忧愁,双目含着水波,用袖子遮着半脸:“我见过这瓶子……” “何时?”景存问道。 “有一次,我去大人的书房找他,见他拿着个灰扑扑的瓶子。我说这东西好丑,他还训斥了我。”她柔声说着。 “你有没有见过他打开这东西?”景存接着问。 “没有……我进书房的次数也不多。”美妾答道。 “……他那次拿着瓶子的前后,都做了什么?”景存问。 “大人这问题可难为我了……”美妾一愣,脸色苦恼。 景存拿着瓶子轻轻晃了晃,里面有一点撞击和摩擦的响声,沙沙的。 “我想,应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的才对。”美妾小心翼翼地说。 “为何?”景存问她。 “那次我与大人说这瓶子,他便用拿着瓶子的手指着门口,叫我出去。”美妾说道:“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里面,应该会小心拿着,就像大人您刚刚那样。” 景存沉吟。 他看了那美妾一眼。 女人垂着睫毛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了。 “……”景存叫人把她们带回,却喊住一直管理这些女人的老嬷嬷和一个女管事。 “她们最近一直待在我们安排好的地方?”景存问。 “是的,大人,她们很听话,从不出门。”老嬷嬷说。 “有没有发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景存问道。 “没有。”老嬷嬷和管事都摇头。 景存皱了一下眉,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 秦昭月听闻此事,笑了笑。 “殿下觉得?”景存问。他把对那女人的怀疑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美妾身在奴籍,按说难以接触什么学问,可她的反应却过于聪明了一些。景存不会放过丝毫的违和感,但究竟怎么定夺,还是要秦昭月来决定。 “把那个女人好好审一审。”秦昭月道。 然而还没等景存让人去提,外面一个士兵就慌张地跑来:“殿下!西院关着的女人们少了一个!” “我问过话的那个?”景存问。 “对对……管事她让我赶紧过来告诉一声。”士兵跑的满头大汗。 秦昭月气极反笑。 “严密监控剩下的人,每个人分开关押,分开询问,从现在开始,不要给这府上的人任何串通的机会。”他下令。 景存要去办,被秦昭月喊住:“再找几个通晓机关锁的匠人来,我一定要打开这个瓶子。” “是。”景存领命而去。 秦昭月看着桌上的胆瓶沉思。 那个女人的一番话究竟有什么目的?说是不要紧的东西,那么自然是想要他们把注意从这个瓶子上挪开。而后来提到的那些话,话中的意思却是劝告他们不需要那么小心对待这个胆瓶。 秦昭月偏要小心对待。 想来这瓶子上很可能有什么机关,一旦暴力拆解,就会将瓶中物损毁。 瓶子只有臂长,当然不可能装着账本。会是什么呢? …… 顾越和顾栩扫了顾家人的墓,又在当年立的顾栩父母的小衣冠冢前烧纸告慰过后,就返回家中。 这一趟过来不止扫墓的事要办,还有家里那几亩地也要找人盘好。先前租出去的一部分可以不管,但还有他们自己种的两亩,顾越上次回来只是简单托了人帮着打理,也没个正式文书。 不过扫墓上坟的流程一套下来,天也晚了,今天大概要在老屋住上一晚。 厨房的米面当时都叫顾越运走了,怕放坏,这会儿真可以说得上是一干二净。正打算去邻居家临时买点食材,外出了有快一个时辰的兀风石三从院门进来了。 顾越差点把眼珠子瞪掉地上。 石三手提两只肥野兔,肩扛一只半大小野猪;兀风背上背着一个筐,手里还提着一个沾满泥巴的坛子。 “你们……”顾越震惊,震撼。 “打猎去了啊,主……小栩没告诉你?”兀风又差点说漏嘴。他放下坛子,再卸了背筐,筐里是一些蔬菜小蘑菇,都带着新鲜的露水。 顾越嘴巴张开。 什么世道,什么世道,开挂了吧? 怎么还有野猪啊! 蔬菜又是哪儿来的? 这才不到俩小时,你们打猎还是打劫去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打猎打到的小貂子,还有那几根兔毛…… 凭什么啊? 第116章 庭院烧烤大会 重要npc和炮灰的差距,顾越再次深刻地、深刻到疼痛地体会到了。 “就是白日下雨,基本没有能用的柴火,不过我见厨屋里还有不少,应该够用了。”兀风开始整理食材,“我发信叫他们几个也过来了,今天收获确实出乎意料啊!石三这小子真行。” 原来野猪是石三打到的。 “这附近哪有野猪?不都是田地吗?”顾越忍不住问。 “我们走的远了点儿,南边很远的地方有个不大的荒山,树林子特别密,野猪就是从那里面跑出来的。”兀风答,反正石三这人是不会说话的。 那也算办好事,野猪大了踩田里,还容易进村伤人。 石三拿出他那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上的短刀,就在院子里分解起野猪肉来。 野猪颈上伤口很深,应该是在外面就已经放过血了。 不过只是个半大野猪,一臂来长,因此石三干起活来很轻松。 “那这些菜是哪儿来的,你不会上谁家里偷去了吧?蘑菇能吃?”顾越忧心忡忡的。 “看你说的,我有这么不靠谱吗?我只是把路上路过的每个菜地都摘一点,发现不了的。”兀风不高兴,“蘑菇就更不用说了,这洛南道一带也就长那么几种,怎么会认不出来。” 顾越赶紧顺毛捋:“是是是,你最厉害。那这个坛子是什么?” “嘿嘿,咱们运气好,踢到了不知道谁偷偷埋在树林里的一坛酒,我看,这酒年份可不少,估计是谁家长辈埋下的,结果给忘了。”兀风珍惜地看着那个酒坛,“一会儿喝的时候再开封,我看整体密封的很不错,里面当有好酒。” 顾越脸苦了一下,他一点不会喝啊! 他好像就是喝酒喝晕了,才从现世来到这里的。 顾栩非常淡定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帮着拿盆子盛肉和内脏、顺便分拣蔬菜了。 也是,人家都习武,还是暗卫。这个石三也是游牧小国出来的人,会打猎抓吃的再正常不过了。 他顾越呢,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脆皮社畜,会个屁呀? 要是特种兵穿越过来可能还有一较之力。 顾越认命地去打水,家中水缸里的水长了一层绿苔,不能喝了。 等顶着偶尔路过的村民的奇怪视线回到家时,这三人已经把食物分好,还架起了一个火塘。用的就是他当时盖鸡窝的石头。 把水倒进盆里,分别洗了蔬菜蘑菇和肉,顾栩坐在一边,负责把食物穿到嫩绿的树枝上去。 “烧烤?”顾越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洛阳京城很流行这样吃,有好多店面。”兀风说,他扇了扇火堆,火苗一下子旺盛起来。 “自己动手的那种吗?”顾越问。 “不是,是有人烤好了端上来,不过场地是在郊外的,据说很有野趣。”兀风说,“那帮人怎会自己动手,他们觉得家仆才干动手烤肉的事。” 确实,现在阶级观念挺重,让那帮手里有钱的人做饭是侮辱他们。 顾栩拿着盐罐、料酒和蒜臼子过来了。 “给。”顾栩把蒜臼子递给顾越,用料酒和盐巴腌肉。 顾越拿出一个小包。 “希望这个胡椒是我想象中的味道。”顾越对顾栩说,“之前不是和你说我想用这胡椒做一种汤?今天就能先尝尝胡椒味道怎么样了。” “好啊。”顾栩看起来很有兴趣,蹲在顾越身边看他怎么弄。 顾越拿出怀里的小布包。他带了一些胡椒粒过来。 放进擦干净的蒜臼子,把胡椒粒捣碎成粉末。只是第一下砸下去,顾越就闻到了久违而且熟悉的香味,比现世的那些更加芳香浓郁。 “好香。”顾栩凑近一些嗅嗅。 兀风听他这么说,也湿着一双手过来闻:“真是!好香啊!” “和花椒不太一样。”顾栩眼中明显多了些期待。 顾越受到眼神鼓舞,干劲满满:“把这个当做盐巴用来腌肉也行,烧烤的时候撒在上面也可以,小栩想怎么做?” 顾栩想了一下:“腌肉应该会味道更浓,腌肉。” “好。”顾越把胡椒都拿来腌肉。 由于胡椒出乎意料的香,因此顾越决定多弄一些肉。一小把胡椒大概腌了小半盆肉,过一会儿,再全部串在树枝上。 干了没一会儿,天刚擦黑的时候,兀岩兀火兀云他们三个也都到了地方。 兀岩兀云不用说,一来就接手了顾越和顾栩手上的活,兀火年纪小一些,爱玩,就围着火塘转:“哎呦,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享受一下京城那些贵人的待遇,那帮懒蛋,还叫人烤好了再送上来,矫情!这个肉怎么这么香?” 兀火凑近那盆生肉。 “这就是顾大石非得弄回来的那两棵树的果子。”兀风推他的脸,“香吧!当时叫你帮着搬还不乐意,你今天别吃这盆。” “哎呀别呀!”兀火殷勤地把兀风从凳子上拔起来:“阿风,我帮你串串儿嘛——” 兀岩揪住他的后脖领。兀火老实了。 顾越也算沾顾栩的光,这一群暗卫过来,他就没什么要干的活了,和顾栩并排坐正屋的石头台阶上——板凳不够坐。 天上渐渐显出了星斗,有非常繁多的发光的云丝缠在周围。月亮从远处的屋顶剪影后面慢慢升起来。 夜风凉爽湿润,带着一点烟熏和逐渐升起的烤肉香味。 “……小栩。”顾越说。 “嗯?”顾栩看着他。他看见这个男人怔怔看着远处的天空,天穹的西边,最后一点紫橘色的光辉隐没了下去。 “就这么一会儿,我觉得真好啊,从来没感觉这么美好过。”顾越感慨道。 这个世界很漂亮。 顾越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身处一个真实世界的实感了。 好像身体和灵魂,都更加融入了这个新的人生里。 “有这么好?”顾栩问。他也转过头,看院子里或者忙碌或者追逐打闹的暗卫。 顾栩再抬头,看见被云彩环绕的星星,看见月亮的轮廓。 第117章 破屋 野猪只是个半大小猪,肉质细嫩,没有太多肥油。 用小刀削成薄片,穿在树枝上烤熟,再撒上辣椒面和细盐巴,一口下去,满嘴留香。 野兔肉质鲜美,两个兔后腿留给了顾越顾栩,剩下的轮给每个暗卫刚刚好一人一个。 烤白菜卷烤肉,烤辣椒面茄子,烤韭菜……这一夜月色明亮,院子里都不用打灯笼。一群人围着火塘,美美吃了一顿大饱。 只是没有馒头面条,顾越吃到最后还是觉得稍有些意犹未尽。那一坛酒启开格外醇香,几个人分着喝了个精光。顾越和顾栩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有什么顾虑,默契地没有多喝,两人共享半碗。 酒少,每个人都喝一些也就没了,实在没有什么拼酒的气氛。因此这顿饭只有些肉食蔬菜,对暗卫们来说不是太痛快。 灭了火塘,收拾了树枝柴火,古代烧烤基本不会产生垃圾,剩下的树枝放在院里晒几天还能当柴烧,只是顾越近期都用不着罢了。 把土炕更大的西屋留给暗卫们挤挤,顾越跟顾栩睡东屋。 顾越胡乱地和他聊天,还要讲安徒生童话故事。但话一出口就颠三倒四,逻辑不通;顾栩静静地听着,还会时不时附和。 那小半碗酒到底还是让他醉了。 很难说是北秦未经蒸馏的粮食酒醉人,还是顾越自己心有旁骛。 顾越快睡着的时候,顾栩贴在他身边问:“顾大石,你是不是秦昭月的人?” 顾越没听见,迷迷糊糊的,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 顾栩很清楚,他不敢在顾越清醒时问出这句话,他怕顾大石的反应有丝毫不符合他期待的错漏,又怕自己接连的怀疑让这个家伙伤心。 他只是经不起失望罢了。 “还有一次,最后一次。”顾栩握住顾越的手,额头贴住他的肩膀。 “我就相信你。”顾栩轻声说。 …… 秦昭月请来的机关匠人研究了一番,一致认为直接撬开胆瓶,内容物损毁的风险较低,可以一试。 秦昭月几乎把萨尔罕府和椒园的地刮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钥匙。他也只能同意强行撬开的方案,在几个匠人中筛出最信得过的两人,负责对这个胆瓶进行破解。 并非秦昭月太过囿于细节,而是萨尔罕背后的人会为这个瓶子潜伏在他府内,本身就是个不一般的信号。 匠人用自带的工具捣鼓了半天,胆瓶中传来一声咔响。那个铁质的严丝合缝的底部整个取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空腔。 景存小心地验过毒,取来给秦昭月过目。 里面是一把精巧的钥匙,和一张折成正方形的地契。 地契上标示的位置,在向本地人打听过后,确认是在豫宁府附近,一个很小的镇子里。 于是第二日,秦昭月率人整装出发,带着前来支援的钟浩钟大人赶往那个叫做杨树镇的偏远地界。 早上出发,仅仅一个小时,秦昭月的马队就接近了那个小镇。镇子的确又小又破,只有贯穿南北的一条大街,建筑多是用土夯成,茅草顶居多。 景存在镇子的两个出入口布下人手,防止有萨尔罕的人趁乱逃脱。 他们一行人走在街上。街上的镇民很少,大多是老弱妇孺,基本不见一个青年人。街道两侧的铺面大多是关张状态,土路两边甚至长着稀疏的野草,看起来分外荒凉。 景存和他手下武功最好的一个紧紧围着秦昭月。 他们本不赞成太子自身犯险,但秦昭月心意已决,他们也无法规劝,好在秦昭月自己武艺不俗,让景存的压力小些。 钟浩拦住一个蹒跚而行的白发老人,向他打听那地契所示的位置在何处。 老人歪着头听罢钟浩的描述,便缓缓道:“这镇子从未给地皮出过契子,这样破烂的地,谁会要来?不过从前,镇子边缘有几块田地盖成了屋子,那几间屋倒是有契的。” “那些屋子在什么位置?”景存大声问,不大声老头听不见。 老人说:“在最东头。你们没什么事,最好不要靠的太近……那几间房子闹鬼有一阵子了。” “闹鬼?老人家,可否说得清楚一些?”秦昭月问。 “大概一个月前,那屋子就时不时传出来鬼叫。”老人回忆着,“村里仅剩的几个青壮结伴去看,屋里却什么也没有。” “谢谢你老人家。”秦昭月说。老人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留下一些人警戒,队伍转向镇子东边。 最东边的土屋还算显眼。 镇子实在太小,房屋虽然稀疏,但也基本聚集在镇子大街的周围,而这个土屋却远离屋宇群,立在一片长满杂草的废弃荒地上。 秦昭月还没有靠近,景存就抬手一示,队伍中立刻有两名手下离队,向着房子周围的杂草丛扑去。 一声沉闷的响声后,一具尸体被两个手下拖了回来,都是衣着普通的农民模样的人。但他手中拿着响箭,脸上还有临死前的惊恐神情。 “暗哨?”秦昭月扫了一眼。 景存再做手势,他身边的手下与那两人再次离队。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回来了。 “没有了。”手下说。 “只守了一个人?”秦昭月皱眉,觉得有些不合情理。 他们接近那座茅草顶的院子。 土墙围着中间只有两间的破屋,倒塌了一半,一起倒下的院门甚至都快腐朽成尘土,满是虫眼。 也因此,院子里的模样一览无余,两间屋倒了一间,只剩土石堆和半面墙;另一间屋勉强完整一些,却也只剩三面墙壁勉强支撑着屋顶,摇摇欲坠。 秦昭月观察四周。 倒塌的院门边有一条明显的小路,杂草分开,地面结实,看起来经常有人来往走动。 进入围墙,院子里除了杂草和木头碎片就再没有旁的东西。那间三面墙的屋子,地上铺着一层稻草,压着横七竖八的长条木头,空空如也。 秦昭月环视四周,胸口激烈地震荡起来。 第118章 我的天哪 秦昭月看到那些稻草上沾着发黑的污渍,像是血迹。 他向四周仔细地看了看,随后道:“把地上的杂物全部清理出去。” 队伍中四散搜索的士兵立刻聚拢。秦昭月退出屋子,士兵们进去搬运木头,搂抱干草。 秦昭月紧皱着眉看他们干活。 地上的东西看起来很多很乱,但其实只有那么一点儿。四五个人一起动手,还不划每人两趟,就已经清理干净,露出下面掩埋的地面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么破败的茅草顶土坯屋子,屋内的地面竟然是石砖铺成的。 在村子镇子这样以农业为主要生产的地方,屋中铺设石砖地面的人家简直是凤毛麟角。大多是用石锤反复夯平的坚固土地,地势做的很高。而院子和外面的道路也都是土地,一下雨就会被泡软。 等再次地面干结,就会变得凹凸不平。牛车这种还好,若是马车跑快一些,颠得人飞起来也是有的。 即便是顾大石家那样的条件,屋里的地面也都还是土地,似乎只有北灯叔家铺了石头地板。 柳犁镇和秦昭月所在的这个杨树镇更是如此,它们远不及豫宁府庞大繁华,整个镇子都没有石砖铺地,更何况这个破草屋。 这其中的不和谐感告诉秦昭月,很显然,这石砖地面下有什么东西。 “撬开地板。”秦昭月说道。 他没必要一块块检查石板的机关。 秦昭月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催促他:快一点,快一点探明这间屋子的秘密! 士兵们都是练家子,撬一个本就松脱、多次使用的石板地面轻而易举。用手里的沉硬铁剑铲松墙根下的泥土,顺着正方形石砖的缝隙划开,撬出灰尘,然后从墙根下搬住石板的边缘一用力,一块石砖就下来了。 几个人分开方向,慢慢掀开整间屋子的地面,下面是深色的土地,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直到撬到靠近中间的四块石砖,众人终于遇到阻力,这些石板能轻微撼动,但怎么也撬不起来。 “我来看看。” 秦昭月蹲到那四块石板前查看。 石板上的灰尘已经清扫干净,还用湿布擦拭过,能清楚看到石板中间的一些光滑摩擦痕迹。石板缝隙中的灰尘扫开之后,在四角汇聚的中心点,有一个很清晰的狭长黑色孔洞。 “似乎前朝的一件奇案就曾提到过如此设计。”钟浩说道,“那是个意图谋逆的逆党,中有一位机关大师,乃是墨家的后人,对这些奇技淫巧颇为精通。他就通过机关石门把整个逆党的基地隐蔽在山腹之中。” “看来这也是一个机关。”秦昭月说。 “这中间是不是一个钥匙孔?”景存道。 秦昭月取出那把钥匙,正欲插入孔洞中,被景存拦住。 考虑到不知这几块石板有什么名堂,是否有暗器机关,秦昭月退开些许,让景存上前动作。 钥匙的头很轻易插入孔洞,石板却没有动静。景存试着扭转钥匙,阻力很大,但能清晰感觉到石板内部有什么东西跟着钥匙慢慢转动,扭开,最后是咔哒一声。 钥匙上的力道一轻,景存轻易地把它拿了出来。 四块石板下传来咔咔的机簧声,石板上抬三寸,向四周扩展开去,露出下面一方黑漆漆的洞口。 “还真是!”钟浩十分惊喜,看他的模样,简直想扑到地上研究一番,“不过这种带有钥匙的设计在机关术中还算简单,我朝的陵墓早已有更加精密的花样了。” “殿下稍等。”景存提剑下去,一个手下也紧紧跟上。 秦昭月站着没有动。 石板打开时他闻见了清晰的血腥味。 片刻之后,地下的空间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周围士兵立刻护卫到秦昭月身前。但打斗声转瞬即逝,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响之后,景存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殿下!可以下来了。” 秦昭月立刻顺着洞口连接的陡峭阶梯下到了那个空间里。阶梯是旋转向下的,大概向下走了两三米深,秦昭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个地牢大厅一样的地下房间,但墙壁的形状不太规则,应该是依托废弃地窖或是原本就有的地下空洞改造而成。墙壁上的火把架和烛台倒是很多,插了五六根火把,使室内还算得上明亮。 墙上挂满了血迹斑斑的刑具,大厅中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碗筷。里面还有未曾发干凝固的食物残渣,是刚用完不久。 地上有一具穿着粗布衣服的尸体,看起来和他们在外面杀死的那个暗哨有些相似。 大厅深处是三间囚室。 秦昭月不知为何,呆滞了一会儿。 中间的囚室传来铁链的撞击声。声音有些急促。 景存取下一支火把,走到那三间囚室前。 他罕见地停顿了脚步,然后迟疑片刻:“……殿下,这里面有人。” 秦昭月几乎是飞奔到那三间囚室前。 最靠外的一间,一个人躺在草席上,气息微弱到几乎消失。身上的白色衣服几乎被血染透,然后风干发黑,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中间的一间,一个人被吊在铁架上,同样血迹斑斑,形容狼狈,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有两道亮的惊人的目光。他手中握着链条,待借着火光看清楚秦昭月的脸,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手中的铁链砰砰砸响。 “殿下,他们……”景存眉头紧蹙。 “秦——秦!路、路……” 秦昭月几乎立刻听出了这道声音:“俞鹄!快,打开牢门放他出来!” 景存提剑劈开囚室的挂锁,进入牢房内。 秦昭月再看向外间囚室里气息微弱的人,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拔剑劈开最外间的囚室,进入室内,手下拿着火把跟上。 秦昭月蹲在那个人身边,轻轻摇了摇,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只能听见他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秦昭月凑近去看,在黑暗里,他只看到一团模糊。 火把的光接近,照亮了地上那人的脸。 秦昭月瞳孔紧缩。 这张脸…… 第119章 路天云和俞鹄 这张脸,遍布肿胀凸起、尚未痊愈的刀疤,容貌几乎被毁个干净。一双眼紧闭不开,即使受到光线刺激,也全无反应。 脖颈上有一道已经愈合的虬结疤痕。 尽管感情上不愿承认,但秦昭月依旧从那张容貌尽毁的脸上,看出昔日路天云的影子。 “……路天云!”秦昭月声音嘶哑。 钟浩带着人也下到了这间地下牢房中,他匆匆赶到秦昭月身边,看着他身边横躺着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这模样实在凄惨难以直视。 …… 士兵进进出出,整个地下囚室亮如白昼,俞鹄和路天云已经被赶来的府兵队伍接走。这一支小队是秦昭月手中的亲信,轻易不会动用。 “他就是路将军的儿子路天云?”钟浩惊讶道,“路天云小少爷不是死了吗?” “我那日夜间遇刺,依稀看到他们二人被割喉而死,可回去收敛尸体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秦昭月神色沉凝,眉间含着怒气:“夜里光线昏暗,我没有看清楚也说不定。” “殿下,这是好事。”钟浩宽慰道:“人活着就有更多线索。” “只是这看守的人服毒自尽了。”景存把看守的尸体放平在地上,“若是此人活着,想来能有些线索。” “俞鹄看起来神志清楚,见我的反应很激烈,他应当知道一些事情。”秦昭月握紧拳头,“等他好一些,再去问问他有什么发现。” “人活着就是好事。”景存难得也说一句安慰的话。 秦昭月围着地牢仔细查看,没有任何线索。 墙角有一些散落的纸片,秦昭月用手绢包起,放进怀中。 刑具上积累着发黑的血迹,不知这地牢还有没有关押过别的人。 外围的大厅搜索完毕,秦昭月又来到最里面的第三间牢房门前。 这间房是空的,但地上凝结的发黑血迹和一些毛发秽物可以证明,这里还曾有一个人。 把俞路二人转移牢房是个没有任何必要的举动,秦昭月不做考虑。 也许俞鹄清醒过后会提供一些线索。 仔细搜查之后,秦昭月带人回到了地面。此时整个杨树镇的镇民都已经被集中起来,惴惴不安地站在大街空地上,等着问话。 钟浩见秦昭月到场,立刻开始询问:“诸位乡亲,关于这间屋、这块地,乡亲们有什么线索都请畅所欲言,若是确定有用,官府会给一百两银子的奖赏!” “一百两……” “这么多!快想想……” 总共十几个人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过一会儿,就有个中年大娘说道:“大人,草民见过这屋子有人……” “是什么人,有何特征?”钟浩立刻问道。 “就是生面孔,我才记得清楚,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衣服,大概在一个月以前在屋子附近瞎转悠。”大娘说道。 钟浩不能确定信息真假,总之先把信息记下。 有个年纪挺大的老头也接茬:“我爹还在世的时候,那屋子就已经建起来了,荒废是五六年前的事,以前一直有人住着。” “什么人在住?”钟浩问。 “嗯……那一家人非常奇怪,从不和咱们镇里的人说话,因此大家都不认识,平时也不怎么见他们家里人出来。”老头回忆说。 他老伴恍然:“哦,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那一家人好像有兄弟好几个,还有个姑娘。” “姑娘?”钟浩记下信息,眉头蹙起。 “我怎么没有见过那个姑娘?”有镇民质疑。 “那姑娘打扮和寻常姑娘不同,像个男人似的。”老头说,“我先前还以为那是个小男孩儿。不过,一句话也没说过,连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最近一段时日有什么线索?”钟浩又问。 镇民们又窃窃说了一阵,最前面拄着拐的老头,似乎是里长模样的人说道:“前段时间刘家的小子说见这破屋周围总有人走动,担心是贼人,就来找我说了这事儿。可很快冒出了闹鬼那件事,没人愿意去看……” 里长老头咳嗽了一会儿:“镇上也没有人报案说家里丢东西,我便也搁置了。” “刘家小子在哪里?”钟浩说,“能否详细说说?”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激动地跑上前:“我我,是我发现的!” 小孩子一脸兴奋地说:“我和大肥他们几个在这附近捉迷藏……然后就看见有人提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往破屋里走,我们过去看,那个人又不见了!” 他已经知道那屋里有机关,爱吃瓜的镇民已经把偷偷看见的东西都传开了:“我们当时还以为是鬼,就给里长说了这事儿。” 钟浩又清楚地问了时间,发现草屋开始有人活动的时间和太子遇刺对得上。而几年前那神秘的一家人则毫无头绪,几年前因为杨树镇起了一场大火,本就不多的镇民烧死差不多三分之一,又有许多人举家搬迁,因此大部分见过那家人的镇民都不在了。 加上那一家人的确行踪诡异,见过他们相貌的人少之又少。 再往前一些,有关这片地皮的地契是什么人书写,什么人记档,都已经太过久远,似乎是这任里长老头上上辈的事情。 秦昭月再次展开手中的地契,纸张还很崭新,是刚刚办下来不久的模样。 再看大印落款,是豫宁府的衙门。 杨树镇归豫宁府管辖没错,但何大人早就被关押起来,这地契也问过详细,何大人声称并不知情。专办契约文书的官员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挨了板子,但就是对此毫无印象。 偏偏,档案书册中有清楚的记载,这契纸是自几个月前转至萨尔罕名下,转出人贾明,一个假名。 事情查到现在,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秦昭月沉吟着。 “殿下。”景存前来回报,“杨树镇周边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和地点。” “只有这两人?”秦昭月问。 “是,不过……”景存道,“您是否还记得,路进炳大人在素水县险些遇刺,留下的那个刺客尸体?” 秦昭月垂下眼。他还记得,但这数个事件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第120章 等我写完再起标题 为了最高处的那把椅子。 顾越落笔,写出一排笔画粗细不一的简陋毛笔字。 他在捋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视线之外的这些事。 先是兀门从不知名的途径接触了顾栩,随后太子秦昭月遇刺,兀门的兀月兀叶出现在太子身边。太子回京后不久,又出现在豫宁府外的官道上,卷入了椒园这起事件。 也就是说,暗中正在进行某个剧情,把太子的视线推向豫宁府,而他也因为巧合前往豫宁府,为某些难以控制的原因和太子剧情交汇。 在他这边,很难说这个推手就是顾栩。因为顾栩的目的地在太清观。 是的,顾越一直忽略的一件事是,当初顾栩要求和他一同前往时,提出的目的地是太清观,而非豫宁府。 他和兀门在什么时候完成了太清观的事项? 顾越完全没有察觉,而他们携带的箱子里是何物品也不得而知。 和太清观附近的椒园有关吗? 顾越会夜探椒园完全是因为孙老板的委托,但如果这实际上是个巧合,顾栩的目的本就在椒园呢? 可推自己出来吸引萨尔罕的注意这一点又说不通了。虽然他们实际是两个或三个阵营,但表面上,他们是一伙人,让萨尔罕注意到他们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顾越抓了抓脑袋。 思路再次进入了死胡同。 不搞清楚顾栩的目标,他的一切推断都只能停留在猜测的阶段。 倒是秦昭月那边还好说一点,针对秦昭月的一切行动,最终目的都是把他拉下储君之位——为了最高处的那把椅子。 引着秦昭月犯错或者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要他的命? 以顾越的脑子,是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板!炸鸡出货了,你快来尝尝!”鲁君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这是个艳阳天,顾越出了屋门,就看到厨屋前的大油锅旁边已经架起了数个竹丝沥水盘,一筐筐金黄色的炸鸡躺在里面。 “这是炸鸡腿,这是炸鸡翅。”鲁君梅双手握着一个木头漏勺——这是顾越找人定做的,能把油都漏下去。 “这些是老板说的鸡排,鸡身上剩下的肉都捏进去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鲁君梅指着几个竹丝沥水盘,介绍道。 顾越夹起一个巴掌大的鸡排。满院子都是炸鸡的香味,只从香味来说,已经非常成功了。 外酥里嫩,口味适中,除了香料腌制的味道更重一些以外,和前世的某种名牌鸡排已经非常相似了。 鲁君梅的相公冯老实在旁边磨辣椒面。这汉子被呛得满脸通红,喷嚏不断,但还是严格按着顾越的要求,打喷嚏时把脸离得远远的。 顾越捻了一把他磨好的辣椒面,非常细腻,这人干活真实诚啊。 撒了点儿辣椒面在炸鸡腿上,顾越拿起鸡腿咬了一口,差点流下眼泪。 天啊……是麦辣鸡…… 太好吃了! 顾越只在最开始给鲁君梅演示了一眼炸鸡的做法,就是把腌制好的炸鸡裹上面粉浆,再裹一层叫做脆米的炸黍子——就是小米,然后放进油锅炸。 不得不说,鲁君梅夫妻两个确实有一些做饭的天赋,在腌料配比和面粉浆的选择上给了他好多好意见。 坏了,到时候这不得多给人家分点儿银子? 顾越抬头看了看天,正是午时刚过的模样,日头稍稍偏西。 顾栩从屋里出来。 “做好了?我尝尝。”他是被香味叫醒的,记得顾越的交代在一旁水盆洗过手,走到露天灶台前。 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顾栩吃了一只鸡翅,平静无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花样真是不错……很好吃。”顾栩看了顾越一眼,那眼神明显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顾越小爽了一下:“那当然!” 这会儿调料少,也只能做花椒口味、原味和辣味三种,什么甘梅芝士胡椒都比较难办。 顾越把他送去木匠行改造的推车推了过来。 这些竹丝盘子都是顾越的想法。他在附近找了一些擅长编筐的匠人,定做了十个超大号的沥水盘,其实就是把竹条换成更细的竹丝,让中间有更大的孔洞。这样过多的油脂就会直接流到下面的深口瓷盘里,也不会因为热气让炸鸡变软。 “时候差不多了,咱出摊吧。”顾越说。 顾越和顾栩一起把三个部位的炸鸡都搬上车,然后放上细盐和辣椒面。 孜然这东西虽然有,但价钱是真贵,顾越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时先不作为免费调料供应到这低成本炸鸡上。 细盐就不说了,辣椒面这东西顾越也差点没赶上好时候。他之前酒楼打工时才知道,辣椒也是前朝才传入中原,经历近百年的推广种植,再加上本朝火锅之风盛行,这才把价格打了下来。 推着车子一路到了武馆门口,这里虽然不是十字街的中心地带,可周围的百姓也不少,立刻有人闻到香味,凑了过来。 “老板,这是什么?”中年男人勾头看竹丝盘子上金黄色的炸鸡,真有食欲啊。 “鸡肉,这叫炸鸡。”顾越笑眯眯的,“鸡腿四十文,鸡翅三十文,鸡排二十文。” 他考察过了,这个价格还算合适。 如果是猪肉制品,那么价钱还会更高。吃鸡肉在这会儿都不算开荤,鱼肉同理。 “什么是鸡排?”男人先注意到最便宜的那个。 “就是鸡身上除了鸡腿和鸡翅以外的肉做成的肉片。”顾越答道,“客官可以先尝尝,有辣味、原味和花椒味。” 说罢,顾越手起刀落,把三块鸡排分成若干小块,其中一份撒上辣椒粉,插上削好的竹签,放在摊子最前面。 顾栩新奇极了,在摊位后面坐着看,顾越让他负责收钱。鲁君梅还留在家里准备食材。 中年男人捏起来吃了一块。 “……嗯,好吃,好吃!”他眼里有光,而且觉得鸡排实惠——没有鸡骨,全是肉! “给我来两块。”他掏出四十文钱,顾越示意,顾栩立刻上前接过银子。 好新奇。顾栩捧着四十文钱,装进口袋,然后在摊位下挂着的计数木板上画正字……鸡排,一个。 顾越下意识想找塑料袋,摸到摊子的竖杆,又顿了一下,转而去拿油纸。 ……古代哪儿来的塑料袋!真是开心傻了。 第121章 北秦地摊经济 因为有着试吃的名头,摊子前很快围满了人。 大多数吃过鸡排小块的人都会选择买一些带走,毕竟它最便宜,所以最先被抢光。鸡翅则少有人问津,毕竟现在的鸡都是土鸡,鸡翅并不肥美。 鸡腿也卖的很好。很快,六个盘子见底,辣椒粉也快要用完了。 顾越发现用勺子泼洒辣椒粉的操作还是有些浪费,好在他经常吃地摊,还知道在下面放个接辣椒粉的盘子,连洒带蘸才没损失太多。 鲁君梅又送了一次炸好的成品,再次被人们一抢而空。甚至没能等到武馆的暗卫们忙完过来尝鲜,就全部卖光光了。 只剩一层炸鸡脆皮渣渣。 顾栩收钱收的手酸。 他再次盘点了一遍到手的铜板,和木板上的正字对比,一分不少。卖炸鸡第一日,到手共两千五百文,去掉面粉鸡肉的成本,大约挣了一两银子多些。 顾越边收拾摊车边在心里算账,也得出这个数来。 ……有点低啊。 他是不是定价低了一些? 他是从鸿程酒楼的路子收来的鸡肉,一只土鸡只要80文。而鸿程酒楼的秘制烧鸡300文一只,但人家是高档酒楼。 不过再算,一只鸡两个鸡腿两个鸡翅,剩下的鸡肉加面粉能做出五块鸡排,算起来也快接近300文,综合物价来看,是正好合适的。 顾越一拍脑袋,他急功近利了。 光想着自己在杭豆书局的稿费有好几两银子,但是忽略了百姓们的总体收入。一两银子不少了。 “今天的成果不错,多亏你们了。”顾越表扬帮忙的顾栩和鲁君梅二人,“今日只是试卖,我们过两天再扩大规模。” “爹好厉害。”顾栩笑,“第一天的生意就这么好,看来真是合大家口味。” 顾栩是真心高兴。 开小摊带来的成就感是很新奇的,他从未体验过。而沉甸甸的铜钱落在手里,在钱箱里积攒起来的感觉更是好,比得到那些慎王遗藏时的感觉还要…… 充实,满足。 顾栩和顾越合力推着车往家走。 如果顾越听到他的心声,他会说——这就是靠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的朴素魅力! “今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接着弄。”顾越宽慰,“梅姨,你的工钱照样按契约上来,等月底给你结。” “是是,我放心的,顾老板。”鲁君梅脸上盈满了笑容。 顾越打算月中发一次奖金。不过现在还不告诉她。到时候顾栩和石三都有份,一帮人大早上起来杀鸡、放血、褪鸡毛;然后分割鸡肉,腌制,还要研磨调料,调面糊,制作鸡排…… 正想着还能怎么把炸鸡的利益最大化,木头摊车前忽然拦住一个人。 顾越心里一紧,找茬的? 来人是个胖乎乎的青年,在这古代真是不多见的体型。他跑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嘴巴上还沾着炸鸡的脆皮渣渣和辣椒粉。 “你们、你们……卖完了?!”前四个字还气喘吁吁的念,后三个突兀拔高,青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竹丝沥盘。 “这位客官,今天的炸鸡已经全部卖完了。”顾越松了一口气,这人看样子不是来找麻烦的。 “怎会如此……不,也是,这么好吃的炸鸡,会卖光也是情理之中。”青年满脸失落。 顾越看着这人,第一印象是顺眼。人,尤其成年男人,一旦胖起来就容易显得油腻猥琐,但这人不是。兴许是脸很可爱或者衣品好的什么原因,他看着虽胖,但胖得玉树临风…… 一个清爽透气的胖子。 身上衣服布料看起来蛮昂贵,像是个什么少爷,但身边却没有小厮。 顾越正猜呢,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来:“这样吧,这是五两银子,我想预定十个鸡腿,十块鸡排,鸡翅就……五个吧。多的是小费。” 说罢,他诚恳地看着顾越。 “……不好意思客官,咱们生意刚刚起步,每天的量不多,您这样定下来我们没得卖了。”顾越挠头。 “就当是我包圆了不行吗?”青年急切地说。 “我们也想一口气都卖给您,可长远来看总不能只做您一个人的生意吧。”顾越从摊车后面走出来,拉着这老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样吧,咱们交个朋友,明日三样炸物我给您多做五份,再多实在是不行。您报个名字,到时候等我们出摊直接来取。” “好好好,此法甚好。”青年倒是很好说话,笑容满面,连连点头,“我名和乐,家和万事兴的和,高兴的乐,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特别吉利?”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顾越竖大拇指。 “这五两银子你拿着,算是预付,等我吃够了这么多再付。”和乐笑眯眯地把钱塞在他手里。 “不必不必,您来取货时再付。”顾越婉拒。想也知道这样不好算钱,还得单开一笔账。 “好吧。”和乐收回银子。 顾越心里把他少爷的身份推翻,这人未免也太没架子了,这时代,没有有钱人傲气的有钱人真是罕见。 也许就是衣服贵吧。 顾栩在摊车后面看着,挑了挑眉。这人…… “你明天还在老地方摆摊吗?”和乐依依不舍问道。 “嗯,还在武馆门口。”顾越微笑。 和乐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还把盘子上剩下的炸鸡脆渣兜进油纸带走。 顾越:……不是哥们,这有点夸张吧。 看他边走边仰头吃,顾越想起了吃干脆面渣和薯片渣的自己。 真亲切啊。 告别和乐,三个人继续推车回家。 …… 被遗忘的武馆这边。 “走走,大石老板今天在咱们门口卖炸鸡呢!”兀风兴冲冲招呼道。 兀火积极响应,两人分别拖着兀云和兀岩,后面还跟着几个,一起出了武馆大门。 门庭冷落,街道空旷,连炸鸡渣都没看见。 “人呢?”兀风迷惑。 “不会是没出摊吧?”兀火挠了挠头。 第122章 降本增效 回到家里,石三和冯老实已经把辣椒面磨完了。 一家子人忙到这会儿,顾越也不好说就叫人家回家,当即挽留一番,说要下厨做饭招待。鲁君梅夫妻俩推辞不过,满脸通红地留了下来,还表示要帮着顾越做饭。 顾越婉拒,进了厨房。 今天是十只鸡的量,攒下一盆已经加盐凝固的鸡血,还有鸡内脏若干。石三已经按照顾越的要求把鸡心、鸡肝、鸡肠和鸡胗分了出来。 据说鸡肾也可以吃,但顾越不会做,于是没有要求。但石三显然对此有些研究,鸡肾也分出来搁在一个小碗里,顾越想了想,直接炒一起吧。 鸡胗切小块,和相对容易熟的鸡心鸡肠鸡肝分开。因为没有多少,所以十只鸡的鸡杂也就够他们五个人尝个新鲜。 取了青辣椒、韭菜、鸡蛋和萝卜丝,调料用生姜料酒大葱,顾越炒了鸡血一道,鸡杂一道,鸡胗煮熟处理后再炒进去。另有馒头饼子一筐,粟子粥一锅。 面食是现成的,熥一下就变得蓬松热乎;柴火大锅饭稍微费时间,不过连炒几道菜之后也差不多好了。 顾栩帮忙弄完食材,就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坐着看他炒菜。接着又帮忙端饭上桌,把各个碗盘都放在主屋正堂的大方桌上。 粗瓷盘子装着辣香四溢的炒鸡杂,馒头饼子香喷喷。还有五碗粟子粥,这会儿粟子脱壳的工艺不是很成熟,因此颜色驳杂。 看着一桌的饭,顾越简直热泪盈眶。 成就感啊,满足! 作为主人,顾越首先动筷子。大家纷纷下手拿馒头饼子夹菜,一时没人顾得上说话。 顾栩吃得很大口。又不同了——和在顾家村尝到的饭食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人的心境有所改变了吗? 顾栩从碗的边缘看顾越。 这人说吃饭就是在专心吃饭,一点不见平时游刃有余热络气氛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场面话。 石三是没有嘴的,顾栩也不爱交流。鲁君梅夫妻俩更是i人,少了顾越活络气氛,饭桌上一时无话,但也没有变得尴尬起来。 就像…… 顾栩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要怎么形容,是家的感觉? 是家的感觉。 “好吃吗?”顾越问道,顾栩发现他是在问自己。 “……好吃。”顾栩点头。 “好吃吧!以后还有更好吃的。”顾越向他保证一样说道。 以后顾栩当上摄政王,就能有更多更稀奇的食材,到时候他好好研究一下,争取称霸北秦美食界。 到时候做大众美食可能不太现实,但是可以炒作呀。 什么仙界流传下来的食谱,万年难遇的滋补大餐,特级vvvvvip定制餐什么的,给他顾大石安一个什么被灶王爷梦中传授的特级大厨的名头,邀请他为专人做一次饭千两黄金还得预约的那种…… 反正有钱人不缺钱,他们只缺格调。 顾栩迷茫,他傻笑什么呢? 在桌子底下踩了顾越一脚,顾越清醒过来。 咳咳!先好好卖你的炸鸡……吧。 并不是什么公司酒会,就是很家常的一顿饭。一桌子被五个人吃得干干净净,鲁君梅夫妻俩谢过款待,就离开了。 顾越和顾栩凑在一起算账。 “今日十只鸡花费八百文,其他什么调料大约算一百文。”顾越把铜钱一排排码放好,“不过柴火和人工费都要算上去,所以我们大约赚一两银子。” 顾栩点头:“所以,爹你要考虑怎么把利润更大化,降低成本。” “没错。” 顾栩摸着宣纸思索起来。 “一只整鸡我们只用了翅膀和鸡腿、还有身上肉多的部分,剩下的部分,鸡杂被我们吃掉了,还有一些脖子和鸡爪,爹能在这些东西上想点花样吗?”顾栩说。 顾越眼睛一亮。 “而且,我们自己杀鸡处理鸡,花费的时间还是有些久,而且我和你都不熟练,白费很多功夫。”顾栩掀眼皮看他。顾越岂止是不熟练,他根本不敢动手杀鸡,也不会褪鸡毛,更不会掏内脏,还是人家冯老实教他的。 “另外,胡椒的成本……”顾栩点了点宣纸,“胡椒似乎是洛阳官员以上的家庭才买得起的昂贵香料吧?爹,你是不是太奢侈了?” “是……”顾越垂头丧气。 胡椒昂贵不说,加在肉里虽然好吃,却并没有给销量带来很大的提升,大家似乎觉得都差不多。 胡椒味炸鸡取消。顾越在纸上的品类名划横线。 “你刚刚说剩下的东西,鸡脖子鸡爪子之类的,我倒是有些想法。”卤鸡爪卤鸡脖,很常见的小吃,这个时代也有。 但顾越想做出些不一样的。 黑鸭味的怎么样? 但是顾越不会做卤味,好像需要卤汁什么的东西吧? 鸡血倒是有现成的做法。顾越定做那个摊车时加了能放小烧烤炉的空间——就是参照现代小吃车做的。烧烤炉是最简单的那种,顾越找铁匠打了一个。 烤鸭血,烤鸭胗,配上辣椒面和孜然。还可以调一些甜面酱……这个慢慢摸索吧,顾越是真不会啊。 原料和人工成本这一点顾越还真没办法。 “鸡还是得现杀。”顾越说。他倒是也想批发冷冻鸡腿肉冷冻鸡全翅,但这时代哪有这条件?现在是早春还好一点,等到了夏天,炸鸡卖不完第二天准坏掉,根本没有冰箱这种东西。 冰块?当然,夏天有的是人卖冰块,但人家是为了卖给贵人家里解暑用,他拿来冻鸡肉?真是钱多烧的,说不定到时候冰块比鸡贵。 雇人杀鸡也是好主意,只是处理不好工钱问题的话,还是会增加成本。 日后再议吧。 顾越和顾栩定下了之后一旬的计划。研究鸡零件变卤味的事项,留意杀鸡的合适人选。 …… 豫州城,太子私邸中。 俞鹄醒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过去的一个月已经恍如隔世,不太清晰,只有身上隐约的疼痛感还在提醒着他,那不是一场梦。 俞鹄猛地睁大眼睛。 “路天云!”他嘶哑地喊道。 第123章 王爷 俞鹄的手被紧紧握住。 秦昭月弯下腰,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朋友,眼神里有一丝繁复的愧疚。 “他没事。你放心吧。”秦昭月说道。 俞鹄反复闭眼又睁开,看清楚头顶的帐子,手底摸到的是凉滑的被褥。 身上受伤的部位都被紧紧缠绕着,俞鹄努力聚焦视线,看见自己包着白布的手。 “殿下……”俞鹄艰难地说。 “你已经安全了。”秦昭月安慰他,“冗余的话现在不必说,你好好养伤。” “不。”俞鹄慢慢摇头,他反手握紧了秦昭月的手掌:“不是……三皇子,是、王爷。” “王爷?”秦昭月怔愣。 “那狱卒曾说,王爷。”俞鹄声音嘶哑,“他们奉王爷的命……” 秦昭月压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我会调查。” “路天云、怎么样?”俞鹄艰难问道。 “还晕着,不会死的。”秦昭月轻轻拍他的肩膀。 俞鹄不再说话,表情似乎轻松了一些。 秦昭月脸色却没有放松。他起身走出俞鹄养伤的屋子,隔壁的屋子就是路天云所在之处。 路大将军已经来过。 这人半辈子征战沙场,看见儿子的惨状也没有落下一滴泪来。他只是接下了秦昭月交托的任务回到洛阳去了,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但秦昭月很清楚他想要复仇的心。 路天云的状况……不好。 不明原因的昏迷,秦昭月从京城的带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但通过强行喂药施针的方式,路天云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整个人瘦成一把枯骨。 那张脸是不可能恢复了。 伤口收敛痊愈后,路天云会变成满面刀疤的恐怖模样,名动京城的翩翩少年,终将成为一个过去。 这不只是一副皮相…… 这几乎阻断了路天云未来的官路。 秦昭月冷冷地笑了。 王爷…… 当朝的王爷并不罕见,但提及王爷,秦昭月首先想到的却是那支已经在明面上消弭殆尽的异姓王血脉——慎王。 慎王祖上乃是开国元勋,有世袭罔替的恩荣,传到老慎王那一代时,一家人在京城坐拥超大豪宅,食邑千户,在朝堂上说话颇有分量。 老慎王对先帝的夺嫡事业襄助良多。 然而老慎王急流勇退,先帝登基后不久就携家人退居江南封地,又主动交出了手中的全部兵权,安享晚年。他的独子顾慎,少年成名,不过跟随老慎王回到封地后就默默无闻起来,也从未参加过科举。 他本名就是照着封号而取,显示了老慎王对他的诸多宠爱。 顾慎承王后,又迎娶了苏家的独女,两人在江南封地恩爱非常,育有一子。然而十多年前,慎王卷入谋逆,一家人被杀。 旁人或许不知全貌,但秦昭月非常清楚,那场谋逆就是先帝针对顾苏两家的联姻而设计的。 传言,慎王手中仍有一支骁勇的军队,他们不在朝廷的编制之内,乃是慎王的私兵,只听命于顾家血脉。 因此,慎王被先帝忌惮,又逢顾苏联姻,才招致灾祸。 慎王死于皇帝登基之前,至今已有八年光景。 秦昭月垂下眼皮。 他应该从现有的这些王爷中间入手。 皇帝登基不久,但手下的兄弟都很安分。 实在是因为拖得太久了,先帝直到七十岁才嗝屁让位,皇帝登基都四十多了,手下的兄弟也被先帝收拾的很服帖,明面上实在是兄友弟恭。 非要说怀疑,那么肃太妃所生的平王可算一个。皇帝是嫡幼子,庶长子没熬过他亲爹,五十多岁时先一步寿终正寝,二弟活着,但是名分上就比皇帝差一步。 皇帝登基后,把这位唯一兄长封为平王。 先帝中宫只得皇帝一个儿子,各位太妃生下的皇子倒是有不少,但大家年纪都不小了,分别给了官职,守着老婆孩子许多年,渐渐也没了野心。 最小的殷王最得宠。他是先帝老来得子,又是最宠爱的妃子难产生下的,因此养在皇后膝下,和皇帝还算亲厚。 皇后着意教导了他许多淡泊名利的思想,因此这殷王在皇帝登基后选了个喜欢的封地,就一溜烟的跑了。 其余的…… 秦昭月回到他私邸的书房中,开始研墨写信。 附有图样一封——这是杨树镇的两名守卫、以及当时刺杀路大将军的黑衣人的共同特征,他们的小指上有相同的刺青,图形简单,像一对并起的翅膀。 秦昭月在蜡烛上烤干墨迹,把信纸卷好,塞进竹筒。 他唤景存进屋:“把这个寄送给路进炳,加紧。” 景存收下竹筒,道:“殿下,那个叫做吾叶的郎中从京城跟来了。” 秦昭月一怔。 这么久忙忙碌碌,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两个人。脑海中浮现吾月的脸,秦昭月摇头。 “他到这里来了?”秦昭月问。 “是,他说有万分火急的事情要见你。”景存道。 “让他去花厅见我。”秦昭月道。 …… 吾叶坐在花厅的椅子上,见秦昭月进门,立刻起身:“太子殿下!” 不等秦昭月说话,吾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你怎么能离开如此之久!要不是我听侍女说你没带着我给你的药走,你是不是要成了脑袋空空的傀儡才能想得起找我!胡闹,实在是胡闹!” 秦昭月哽住,他哪被人这么训斥过?但也的确心虚,他压根没把吾叶说的蛊毒一事放在心上。 无他,实在是一点儿症状也没有。 吾叶拉着他坐下,挽起秦昭月的袖子来把脉。 他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秦昭月问道。 “不应该。”吾叶没头没尾说道,换了一只手接着摸,“……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你说清楚些。”秦昭月蹙眉。 “是个好消息,从脉象上看,这一月来不曾服药,殿下的蛊毒并没有继续发展的势头。”吾叶说道。 “那不应该什么?”秦昭月问。 “恐怕我先前的判断有些偏差。”吾叶从随身带着的药箱中拿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放在秦昭月面前,“殿下,浅吸一点瓶中的气体。” 景存就站在旁边,伸手拦住。 第124章 真正目的 “这是何物?”景存冷声说道。 秦昭月也笑着看他,并没有配合。 吾叶这才想起眼前人身份尊贵,他把瓶子放在自己鼻下深吸一口:“这是一种测试蛊毒反应的药物,选用了一些驱虫的草药制成,我在京郊的山上跑了好久才凑齐的!” 他把瓶子递给景存,景存弯腰嗅闻,只有一股清淡的花香味。 他等了一会儿,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反应,遂向秦昭月点头。 秦昭月这才配合。 毕竟蛊毒一事有太医盖棺定论,并非吾叶一面之词。 秦昭月先闻见一股花香,随即脑袋剧痛。他按着额头表情痛苦,牙齿都要咬出血腥味,吾叶大惊失色,顾不得景存投来的凶恶眼神,叫道:“快,快按摩他的风府穴,大约三成力道……” 景存立刻照做。 很神奇,秦昭月真的好了。 景存表情有些难看,他似乎在秦昭月的头皮下摸到了什么。 秦昭月头晕眼花,还没有缓过神来。吾叶凑过去,翻看秦昭月的眼皮,又让他伸出舌头。 “和我所想的一致……”吾叶喃喃道。 “你说清楚。”景存把手搭上吾叶的颈侧威胁,他真烦这人神神叨叨磨磨唧唧的。 “我之前就疑惑,这蛊毒吸食人的血液成长,为何没有在殿下身上显出症状来。”吾叶说,他把景存的手拿远:“一般来说,中蛊的人如同得了慢性疾病,多少会觉得头晕目眩或者浑身疼痛,但太子殿下好得很。” “然而我方才探脉发现,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并没有成长的迹象,按说中蛊一月没有药物抑制,那蛊多少应该长大了一些,但殿下身上的这种一如既往,那就说明……” 吾叶喝了一口茶。景存想揍他。 “这种蛊应该是需要持续使用蛊引才能正常发作的那种才对。”吾叶说,“殿下,也就是说,你一直在持续被人下蛊,而最近才停止使用蛊毒。” 景存狠狠皱眉。 “……”秦昭月没说话。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这个人,但据监视他们的探子回报,这兄妹俩进太子府就一直安分守己。吾月在居住的后院种花弄草,偶尔出去转转,但不和任何人接触;吾叶则一直泡在秦昭月的府医院子里,钻研医术,或是上山找草药,也没有任何可疑举动。 而且……太医也说他的体内确有毒素存在。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若要给太子下毒,为何要用如此不便的办法?”景存提出疑问,“要在太子的膳食里动手脚并非易事。” 秦昭月也有此疑问。 吾叶笑了笑:“这种蛊相对于用人血养成的蛊毒来说,更难发现,当然,发作时也更狠,没有任何根除的办法。这人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能一直动手脚到蛊毒彻底养成。” 秦昭月脸色沉了下去。 太子府内掌管膳食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波,他贴身的小厮也严严实实搜查拷问过,没有任何问题。 “这蛊养到现在,大约持续喂养了多久?”秦昭月问。 “脉象上看起码要有一年。”吾叶问景存:“这位兄台,你刚刚按压太子的风府,可有感觉到异样?” 景存点头。 “那的确有一年以上了,大概每旬至少要喂养两次。”吾叶分析,“殿下,你可有侍妾什么的?做那事多吗?” 秦昭月:“……不。” “没有?不多?你说清楚啊。”吾叶脸色正经。 “自十几岁开蒙之后就没有过了。”秦昭月阴着脸答道。 “那就排除了枕边人的可能,你和什么人朝夕相处,每旬都要见面两次以上的?”吾叶问。 景存看向秦昭月。 秦昭月忽然起身:“好了。这件事我自己调查,你问的有些多了。” 吾叶当然点到为止,他笑道:“我再重新开个方子,殿下一定要坚持喝才行,否则无法逼出蛊毒。” 说罢就向景存索要文房四宝。 “先不忙,你和我去看个病人。”秦昭月说道。 景存觉得不妥:“让他?” “吾叶医术的确高明,让他看一眼,也许路天云能醒的快一些。”秦昭月说道。 “看病?可以,诊金照付。”吾叶说。 …… 第二日的下午,顾越和顾栩准时出摊。 这次备了二十只鸡的量,刚炸好四分之一,顾越就带着金灿灿的炸鸡们来到武馆门口。 这次几个暗卫早早就守着,昨天来晚了没能吃上,大家(仅兀风兀火)都很有怨念。 遵照顾栩的吩咐,兀风坚持要掏钱买炸鸡,五六个人买了十几块分着享用。顾越把做好的卤水鸡血块分给他们品尝,然后征集意见。 这种鸡血块类似现世凉菜,用了一些辣椒和卤料炮制,只是口感不够嫩滑。暗卫们没什么意见可提,只有人提议可以烤着吃试试看,顾越采纳,准备明天试试。 第一个赶来的人就是和乐。 这个胖胖的公子哥模样的人依旧没带小厮,见顾越的木头车子停在武馆门口就飞也似的跑来了,从怀里摸出钱袋:“昨天……” 顾越麻利地包装炸鸡,顾栩收钱数钱,钱货两清。 和乐拿到炸鸡也不走,就这么站在一边吃起来,把脆皮咬的咔滋咔滋响。 “你这么喜欢啊!”顾越笑着说。 “是啊!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和乐嘴巴油滋滋的,“外酥里嫩,辣味也恰到好处……” 顾越便说:“我又研究了一些新零嘴,你要不要尝尝看?” “什么?!”和乐又挤到推车前。 顾越把炸鸡包好,递给来买炸鸡的百姓。他腾出手拿一串烤鸡胗递给和乐,上面洒着红红的辣椒面:“这是烤鸡胗,你尝尝。” 和乐一手炸鸡,一手竹签鸡胗,尝了一口。 “……嗯……不错,鸡胗处理的非常好。”他侃侃而谈,“鸡胗少见,现下即便是大些的酒楼,都有那处理不当的厨子,做出来硬的像石头!不知你是怎么处理的,竟然是爽脆的口感。” 顾越边包炸鸡边听,见和乐吃完一串鸡胗,又递给他一串鸡心。 “来来,再尝尝这个。”顾越热情地说。 第125章 和乐秘方 和乐细细品完这串鸡心。 顾越观察发现,这人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优雅,吃东西的模样有些急切,但也维持了基本的气质,不似他顾大石,饿急了吃起饭来宛如饿死鬼投胎。 “这鸡心有些欠火候。”和乐实话实说,“想来没有腌制太久,咸味未曾融入到内部,不如鸡胗。” 顾越连连点头。 由于是成年大鸡杀出的鸡心,比烧烤摊常见的小鸡鸡心大了很多。顾越切了四瓣,串成一串,但由于这主意想的晚,因此没腌制多久就拿去烤熟了。 和乐掏出手帕抹了抹嘴。 “老板,怎么称呼?我看你是个爱琢磨美食之人,想来我们能有点共同话题。”和乐笑眯眯地问道。 “我叫顾大石。”顾越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报出来也毫无负担,一点儿不带卡壳的。 “顾老板。”和乐便如此喊他,趁着这会儿买炸鸡的人少,和顾越攀谈起来,“你这点子倒是稀罕,我还是头一次见着鸡肉的这种做法。” “这都是旁人的配方,我不过是参考借鉴罢了。”顾越说道,他不想太扎眼。 和乐问他要了个板凳,就在摊位旁边坐下了:“不知是哪个地方流传出来的美食,我竟然没有吃过。” “……我也不甚清楚。听和乐兄话里意思,你吃过不少地方的好东西?”顾越把话题往他身上拧。 “哈哈,我不过是占了些方便罢了,其实未曾到本地吃过,都是厨子做出的花样。”和乐谦虚了一下。 顾越心想这人和程侯爷应该有点共同语言。 让石三在摊位后面卖炸鸡,顾越靠着摊车与和乐聊天:“莫不是在鸿程酒楼?那里汇聚天下美食,花样多得很。” “那酒楼我去过,的确花样繁多,可惜没能见着酒楼的东家。”和乐露出遗憾的表情,“名厨刘金嘴竟也叫东家笼络进去了,可见背后之人很有品味。” “刘金嘴?”顾越心想不会是说后厨的老刘吧?他好像也参与了炸鸡的试验阶段。 “你既然说到这酒楼,应当吃过那里头一道招牌酒仙鸭子吧?那便是刘金嘴的成名作品。”和乐侃侃而谈。 顾越……顾越真没吃过,那鸭子一道要二十两银子,他一破打工的哪儿吃得起?况且也没有吃撤下的剩饭菜的雅兴。 顾栩忽然加入话题:“我听说,刘金嘴曾经是御厨。” “没错!他在宫里呆了十五年呢,每年国宴都有他掌勺的菜品。”和乐说道。 这么一说,顾越想起那老刘好像确实经常说自己给什么贵人当过十几年厨子,原来是在宫里。 正想着,顾越看见顾栩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眼神很微妙,顾越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 又有计划? 他便继续跟和乐聊这老刘:“那他后来为何离开了宫里?当御厨应该赚的不少吧?” “明天也和今天一样,可行?” 和乐道:“这便是刘金嘴的高明之处了,我最欣赏这人。宫里贵人口味都固定,他做了十几年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自然寂寞,所以离宫去了。” 匠人精神呗。顾越点头。 看来这和乐不是什么普通人,连御厨的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吃得起二十两银子的酒仙鸭子。 不过人家不透露身份,他就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要不是对他们有什么危害,那就随便。 石三一直盯着呢,有什么问题他会发现。 “对了,和乐兄。”顾越起了一些小心思,“你可有吃过卤味?” “你是说南方各道流行的那种?当然吃过。”和乐笑道。 “那,你可知道制作卤味的卤汁中,都用些什么料?”顾越直白地问。 和乐看他:“顾老板,你想做卤味?” “正是。”顾越大方承认。 和乐狡黠地笑了笑:“你这可问对人了。” 顾越大喜过望,拉着和乐凑到武馆墙边说悄悄话:“快,快说说,有什么名堂?” 和乐背着手说道:“这卤味,南方各道各州府,风味各有各的不同。每家老店都有自己的秘方,这秘方呢,也不尽相同。” 说罢停住,看了顾越一眼。 顾越默一下,然后问道:“和乐兄,你该不会刚好知道什么秘方吧?” “不是我知道,是我有路子弄来。”和乐笑。 “偷别人的秘方?这不太好吧。”顾越犹豫。 “那可是百年老店的卤味秘方,一代代传下来的,你真不要?”和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行不行,偷来的算怎么回事?这玩意儿做出来也不会好吃。”顾越觉得和乐这人不行。 “不错,顾老板,我没看错人。”和乐大笑,拍顾越的肩膀,“能做出这么美味的炸鸡,怎么会是一个狭隘的人呢!” 顾越无语,试我呢? “我只是素质比较高罢了。”顾越说。 “是这样,我手中有个卤味方子,一向只在我府上单做的。”和乐说,“这是我娘亲的一个朋友的留下的东西,他如今不开卤货店,也没有后代,就把方子给了我娘亲。” 不会很贵吧?顾越心想。 他可是下载了反诈app的人,事情太顺利的话,他会多留个心眼。 “听起来这方子定然很美味啊!不过我们只是小本生意,要是开价太高,我也没办法承担。”顾越提前打预防针。 “顾老板言重了,咱们俩这交情,我会跟你要钱?”和乐笑。 什么交情?我们昨天才认识吧! “……那你有什么条件?”顾越问,“而且我得先尝尝你说的那方子,看是不是适合当地的口味,若是太奇怪可不行。” 黑暗料理很多的。 和乐说道:“这样吧,顾老板哪天有空,来我府上小坐一会儿啊?” “这可以。”顾越说,顾栩刚刚有所指示,这和乐可以拉拉关系,“下……旬吧,五日之后,我去府上拜访。” “好说。”和乐笑着应下了,“不过这几日的炸鸡还是照样。” 顾越:“……” …… 今天的炸鸡不如昨天卖的快,战线拖长,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份鸡腿才被武馆下学的孩子买走。 顾栩蹲在钱箱旁数钱,再对照记录,一个子儿不少。 第126章 和府 “那个和乐有什么不对吗?”顾越和顾栩头挨着头数钱。 “没有。”顾栩的脸离得很近,“我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很多钱。” “……我也觉得。”顾越笑出声,他俩想一块儿去了。 顾越站起身,把顾栩也拉起来,然后把钱箱搬上车。 “今天炸鸡卖的慢了一些,今后我们就按今天的数少五只鸡的量来。”顾越说,“柳犁镇还是人少些,爱吃这东西的人有限。” 其实主要是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只是零嘴下酒菜之类的。 顾栩表示支持。他也不懂经商,总归潜意识里觉得顾越做得对。 石三不出声,只是推着车往家走。他一个人就能推动整辆实木摊车,顾越和顾栩腾出手来了。 石三想了一会儿,说:“和乐,会武功。” “真的?”顾越惊讶。 之前通过兀风的科普,顾越现在了解到,他们这些练家子口中说的、能感觉到对方会武功这件事,并不是说这人会几招武术招式,而是对方会练气。 通俗来说,就是武侠小说里的内力。内力沿经脉流动,进可发出体外造成杀伤,退可保护内脏骨头,也有一点疗伤的作用。 因此石三说和乐会武功,着实让顾越意外。 那胖乎乎笑眯眯的样子,实在是看不出来。 顾越警惕。 但看不出他的目的。似乎只是个馋美食的人罢了,和乐并没有表现出对顾越和炸鸡以外的人感兴趣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注意到顾栩。 应该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吧? 算了,见招拆招。 顾越一路推剧情到现在,原文没出现过的角色可太多了,他不能一个个甄别这些人究竟是什么阵营什么目的,他累死都推算不出来。 而且到了现在,顾越也逐渐发现,并不是所有角色一开始都是为了顾栩这条线的进行而活动的,这些人可能有自己的目的,有其他目标,并不是顾越想象中一片空白的npc的样子。 换句话说……这世界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真实。 想着,顾越捏了一把顾栩的脸。 “干什么?”顾栩捂着脸瞪他。 男主还有这副表情。顾越笑,一把搂过顾栩的肩膀。很好,这样才像活人……而不是一个角色。 顾栩一头问号。 …… 之后几天减少了杀鸡的数量,又增加了十文钱一串的各种烧烤鸡杂,零零碎碎算下来,一天有二两银子的进项。 武馆门口的炸鸡铺子也算初步打响了名号。 这天上午,留鲁君梅夫妻两个、还有前来帮忙的兀风兀云几人在家炸鸡,顾越带着顾栩和石三往和乐家去。 顾越还提前两天正式写了拜帖,差了个人送到和乐府上。 柳犁镇并不是只有十字街两条。朝南的方向稍远有一片宅邸区,环境清幽,雕梁画栋,就是退下的官员或富豪住所。 一品大员不是满地跑,京城里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也不少。子孙后代有出息的还好说些,但自己当一辈子芝麻官,子孙又混的普普通通的官员大有人在,这种人买不起京城的宅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洛阳周边的几个州府县镇买房,安度晚年。 进了这片宅邸区,顾越就猜测这和乐兴许是什么京官的后代。 到了和府门前,就见正门大开,衣着体面的小厮候在门口。见顾越一行人徒步而来,那小厮还愣了一下,但随即换上笑脸,迎接上去。 “三位就是顾老板一行吧,请随我来。”他恭敬地迎顾越三人进门,走的是正门。 顾越对和乐的印象分加十。 没有因为他们只是普通商户就轻忽怠慢,还迎他们走正门,这人…… 和府的牌匾很有趣,并非“和府”,而是只有一字“和”。 进入和府正院,迎面是一块雕龙画凤的石头影壁,下方种着劲松。经由一道倒座房,再过一道垂花门,就通过这非常经典的北方建筑大门进到了正堂。 正堂主屋里,和乐已经在候着了。 通过气派的石板主路进入正堂,里面的装潢却不太“正式”。原本的主位客位桌椅被撤走,换成一扇气派的大圆桌,和乐坐在正对门的位置,见他们进屋,立刻站起来招呼道:“顾老板来啦!请坐请坐。” 三人依次坐下。 和乐看向顾栩和石三。 顾越见状,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顾栩。这位是石三,我家的……家里人。和乐兄应该都见过了,他们每日都和我一起卖炸鸡。” 石三看了顾越一眼。 “儿子?”和乐惊讶,那表情不似作伪,简直是眼珠子都要掉地上,“顾老板你……多大年纪?” “我今年二十四。小栩是我的养子……不是亲的,我没成婚呢。”顾越笑道。 “那你可不能叫我和乐兄了,我才及冠不到两年呢。今后喊我和乐就好。”和乐笑。 原本叫和乐兄就是有些敬称的成分在内,顾越是真没考虑到年龄问题。 他原身也才二十二。 “好好,是我轻率了,还觉得自己芳龄永继呢。”顾越挠头道。 和乐大笑:“不说这么多客套话了,咱们直入主题。” 说罢,和乐击掌,立刻有一群小厮从正门涌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托盘。 第一个小厮上前,上了四只青花瓷茶碗,里面是清水。 第二个小厮上前,把四个碟子依序排在四人面前。圆桌正中,放上一盆切条黄瓜。 顾越看去,碟子是雪白的骨瓷,上面摆着一块浇着橙黄色果酱状汤汁的白色糕状物。 “这品鉴美食和单纯的吃,有所区别。”和乐谈到吃,两眼发光,口若悬河:“满足口腹之欲固然重要,可一不小心就会吃得太多太饱。即便勉强自己再吃,也会因胃中不适影响食物带给人的感觉。” 顾越深以为然。 他逛夜市就这样,这也想吃,那也想吃,结果吃了几样就吃饱了,剩下的那些再好吃也是痛苦面具强塞,根本体会不到美味。 “因此,要想一次遍尝天下美味,吃进腹中的量是很要紧的。”和乐道。 “所以……你准备了量很少,但种类很多的美食。”顾栩道。 “没错!”和乐说。 大家都没开吃,不是为别的,是根本还没上筷子。 第127章 真会吃 “先以清水漱口,去除口中无关的味道,保持舌头的灵活纯净。”和乐说着,端起身前的茶碗,含一口水漱了漱。 随即有小厮捧着铜盆上前。 顾越……幻视林黛玉初入贾府的那一幕。 不过和乐比那帮女眷豪放多了,脑袋一歪就吐掉了嘴里的水。 一边站着的老管家模样的人皱眉,欲言又止。顾越看了他一眼。 和乐都示范过了,三人只能照做。这水很清冽,像是泉水。 和乐看他们给面子,非常高兴:“这第一道,是橘汁白糕,是西洋传入、经由名厨改良过的一种果子酱汁,浇以口感香糯的糕点。请。” 小厮们上筷子。 顾越浑身的不自在。 诚然这过程是严谨有仪式感的,但顾越习惯了当大老粗,一下子这么优雅,让他简直如芒在背。 看向顾栩和石三,石三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举手投足都带着自然和谐的感觉,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模样,仿佛就是在吃一顿寻常的饭。 顾栩更没什么怪异表现,他像是对这种繁多规矩很习惯了的样子,正举筷向那块糯糕。 顾越只好也效仿,夹起糕点放入口中。 实在是很小的一块,也就两个手指那么大。但酱汁的调配非常得宜,酸甜爽口,格外开胃,顾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是果酱,但和现世的果酱还不太一样。 “好吃好吃。”顾越说道,“有这么美味的东西,为何不去开店?” 和乐闭着眼睛品尝美食,半晌才说话:“顾老板,你这可就俗套了。美食一事,岂是赚钱的工具?若美味佳肴不能放在真正赏识它的人面前,那不如丢在地上。” 顾越:……好好好,我满脑子都是挣钱。 “你对美食的理解的确是高雅。”顾越硬着头皮夸道。 虽然可以理解这种在某个领域上的独特品味,但和乐对美食的品鉴很显然是建立在他有钱的前提上的。而顾越自己呢,农村背景,又有顾栩这么大的一个夺嫡吞金兽压在头上,他会想要赚银子也很正常嘛! “和大哥这话狭隘了。”顾栩忽然说道。 顾越转头。和乐也停下,迷惑地看过去。 “和大哥固然是高雅之辈,但这是因你吃喝不愁,故而能毫不顾忌的醉心美食,不必时时想着银子的问题。”顾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过我爹就不是如此了,为着家里的人,为着银子犯愁,自然顾不上考虑美食送到了什么人的嘴里,从而落了俗套。” 顾越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就直说啊! 但是好感动是怎么回事! 他不愿和乐的注意全被顾栩吸引去,因此让顾栩显眼起来,于是也说:“哈哈,让你见笑了,我们几人出身不高,家里又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十分感谢和乐兄弟你宴请我们品尝美味。”顾越站起来拱拱手。 这架势,咱们说走就能走。 顾栩太冲动了!这话完全不必说的呀。……但是顾越一点儿也生不出不满的心思来,这孩子是维护他呢。 顾栩怎么不知道这话有点抬杠的意思?他只是听不得有人说现在的顾大石不是。 轮得到别人欺负他? 和乐这人,的确如传闻中一样的讨厌。 和乐愣了三秒钟,赶紧也站起来,按住顾越的肩膀:“哎呀呀,这是怎么,搞得像要马上走掉一般,我哪里是那个意思?” 他表情有点愧疚:“看我这嘴,又说话欠妥当了,从前我爹就烦我说话不好听。” 他按着顾越回到座位上:“是我不好,未曾考虑全面,这才……顾大哥,小栩,石三兄弟,你们不要怪我。” 和乐的表情实在太诚恳了,顾栩一挑眉毛,这个人还不是完全不可救药嘛。 这些贵胄总有这样的毛病。阶级传承了百年,代代养尊处优,总有欠考虑的地方。 “哈哈,没事,就当是玩笑话了。”顾越也不想放弃那个所谓的卤味方子,因此气氛又迅速热络起来。 和乐是个实诚人,顾越也不会揪着一点事不放。顾栩当然也没有表态,因此品鉴美味的活动继续。 每吃过一道菜,和乐都请他们用黄瓜条清口后,再品鉴下一道。 凉拌海蜇头,松露鱼糜,酒仙鸭子,咕噜肉,蟹粉酥,狮子头,鸡油脆笋,梅菜扣肉。 算上最前的一道开胃橘汁白糕,一共九道菜,每道都只有一点点。最后是汤品两例,翡翠白玉汤和竹荪鸡汤。 太奢侈了。顾越很有罪恶感,这些东西要准备很久吧?听说择选食材也会浪费不少,简直是北秦慈禧啊。 ……瞎想什么呢?真是,一生爱反省的华夏人。 和乐显然吃得很开心。他满足极了,脸上洋溢着几乎要实质化的幸福,看顾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如何,顾老板?这些菜还合你口味吧?”和乐笑着说,又转向顾栩和石三,“小栩和石三兄弟觉得怎么样?” 顾栩微笑:“很好,多谢。” 石三点头。 和乐:我草,好高冷! 顾越实话实说:“好吃,但是没吃饱。” 虽然每样菜少吃点是能多品几道,但这也太少了吧! 和乐笑道:“美食品鉴到此结束,接下来是吃饭时间。” 外面日头正盛,确实到中午了。 原来刚刚的是饭前点心吗!顾越震惊,中午饭不会更丰盛吧? “三位,可以选出你们最心仪的三道菜,咱们中午就吃点选出的几样。”和乐道。 顾越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被当成地主打倒啊。 “我选那个脆笋吧。小栩呢?”顾越问。 顾栩想了一下:“海蜇头。”顾越记下。顾栩喜欢酸辣口味。 石三摇头。 和乐迷茫。顾越便说:“他摇头了,他选狮子头。” 石三:…… 和乐唤来小厮,在三道菜的基础上又挑了两样。站满正堂的小厮一一退下,去备饭了。 顾越喝了一口总算上来的茶,问:“你每日都是如此饮食?备不一样的九道菜,然后择选心仪的 第128章 卤味方子 “怎么可能!要真能那么奢侈就好了。”和乐叫道。 他居然知道这行为奢侈!顾越对他有所改观。 一边的老管家说道:“你们来这一趟,乐少爷高兴得很。” “此话怎讲?”顾越问。 和乐接口:“平日我娘亲不许我吃这样多,这样花哨。你们来做客,我借这由头……终于能吃点好的。” 和乐羞赧地笑了一下。 顾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为啥呀? 按照北秦的标准,和乐虽胖,但远不到需要节食减肥的地步,这时代也不在乎男子胖瘦,总不能是为了身材禁止他多吃吧? “这却是为何?看你府上雕梁画栋,如此殷实,怎么限制在吃上?”顾越问。 “我娘亲嫌我铺张浪费,平时只许两菜一汤。”和乐摸了摸肚子,“她总说天下到处是粗茶淡饭的百姓,我手里的银子也不是自己劳作所得,所以只能取基本所需。” “……看来你没有别的爱好,也就是吃。”顾越说。 “没错。”和乐连连点头。 不多时,菜品都上齐了,五道菜加上一碟卤味,还有一碗黑色的什么料汁。 “这是卤汁。”让顾栩石三先吃,和乐向顾越介绍那碗东西,“我那朋友除了方子,还给了我一锅卤汁,据说有五十年了。” 顾越一下子想起了那个很有名的红空恐怖故事。 红空某地有个百年卤鹅老店,主角是这家老店老板的女儿。在她小时候,爸爸对她们不好,在外面还有一个小老婆。然而有一天爸爸去了外面再也没回来,从那之后,家里的卤鹅生意就一下子火爆起来。 其实是妈妈杀死爸爸之后,把尸体放进了卤水罐子里。 顾越甩开奇怪的思绪,端过卤汁闻了闻。 味道很重,但能闻得出香味来。似乎加了某种中药,有一种很淡的苦药味。 顾越又尝了尝卤好的食物,以某种肉类为主,还有一些豆腐干。 味道……的确不错,不过顾越对这种食品说实话没有太大兴趣,因此也只能判断出,味道还行。 “顾老板觉得如何?”和乐眼睛亮晶晶的。 “还不错,你想开个什么价?”顾越直接和他谈生意。 “谈钱就生分了。”和乐笑着摆摆手。 “……你总不能白送给我吧?”顾越笑。如果这人真要白送,那他得怀疑一下和乐的用心了。 又不是什么上年头的朋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反诈app提醒您,不要相信天上掉馅饼。 “自然不会。”和乐说,“我不打算把这方子全数卖给你,但我会给你卤汁。今后你卖出的卤味,我要一成利润。” 哦,代理商。 顾越沉思。 和乐接着说:“我另投给你一千两银子的本钱,你可以用来买卤味原料。” 顾越震撼! 一千两! 他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冲昏头脑:“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就跑?不怕亏本,不怕银子打水漂?” 他们才卖了五天炸鸡,和这个和乐相处这么一会儿,这人就决定要投资了?未免太草率了吧? 顾越等着,看和乐能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理由来。 “不为什么。”和乐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觉得你能把这锅卤汁经营好。” 这话太耳熟了,典型的,配角npc收到主角光环影响后说出的降智台词。 他看了一眼顾栩,这小子的光环这么大? 但又不是顾栩经营这个店,实际老板是个背景板炮灰啊!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多的原因我也就不问了。”顾越说,他确实不想放弃这一千两银子,他还有很多事需要钱来完成,“不过,和乐少爷,这一千两银子要是赔了,我可不会补给你。这一点在契上也要写明。” “这是自然,我懂规矩。”和乐说道。 “好!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开摊子也只是副业,你可不要指望一下子就赚的盆满钵满。”顾越笑。 和乐端起茶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顾老板别想那么多!我主要还是看你和我投缘,想要交个朋友。” 顾越回敬,两个人喝茶喝出了酒的气势。 …… “按这个方子抓药来,熬成浓汁给他灌下去,大概只要三顿药,人就能醒了。”吾叶拿起刚写好的宣纸交给一边守着的小厮。 “他现在情况如何?”秦昭月问。 那天吾叶看过路天云的情况后,先是让照顾他的小厮给路天云养好了身上的伤口,然后再来施针。 大约连续施针三日,中间停药;待路天云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手指能够不自主地动弹之后,吾叶才开方子抓药。 “前几天他身上都没有一块好地方,我连施针都没处下。”吾叶抱怨,“现在好些了。再灌汤药应该就能主动吞咽,这人身上有底子,不会轻易死去的。” 秦昭月刚要松一口气,就见吾叶竖起一根手指。 “但是,殿下,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吾叶说。 “什么心理准备?”秦昭月蹙眉。 “这人当是受了非常严重的伤吧,脉象上看,有失血过多的迹象。”吾叶道,“加之他有条伤口在颈上,这个位置的失血……很容易伤及大脑。” “……你说清楚些。”秦昭月一把抓住吾叶的肩膀。 “他醒来后神志不清的可能性很大,也许会失去记忆。”吾叶说。 秦昭月默了一瞬。 “也好。”秦昭月说,“你全力医治,不管他醒来后是什么模样。” “那是自然。”吾叶握住秦昭月的手腕,慢慢使他松开手指。 “景存。”秦昭月放开他,转身走到门口。 “在。”景存出现。 “有什么进展?”秦昭月问道。 “暗中有一伙人在盯着顾大石。”景存顿了一下,“他……开了一家卖炸鸡的铺子。” “那是什么?”秦昭月迷惑。 “一种食物,据说外壳酥脆,内部鸡肉柔嫩,非常好吃。”景存说,“盯梢的兄弟们都很喜欢。” 能在传回的信报上特意说炸鸡好吃,那想来是特别好吃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有那种本事。”秦昭月摩挲手指,“京城有什么动向?” “唐无陵被禁足思过。温清回到了三皇子府上,三皇子还没有表态,也没有进宫。皇帝也没有对他进行什么处置。”景存答道。 “他没有和什么人联络?” “明面上,没有。”景存道。 第129章 秦昭宁 “你为什么会被圣旨召回京城啊!”秦昭宁在屋里焦急地走来走去。 温清反倒镇定地坐在一旁喝茶。 “殿下别慌,这事牵扯不到你的身上。”温清说。 “什么牵扯不到我,我是皇子,当然不怕这些!”秦昭宁一把抓住温清的肩膀:“倒是你!你怎么会遇到太子,你和那个唐无陵又怎么凑在一起了?他不是皇帝的人吗?” “我是去调查太子遇刺的事情,会遇到秦昭月有什么稀奇?”温清抬眼淡淡地看着他,“唐无陵当然不是皇帝的人。否则他不会和我一起被遣送回京,也不会被禁足。”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白身一个,要是被父皇抓住什么把柄,你就完了!”秦昭宁着急,用力摇晃他。 “你在担心我?”温清笑了一下。 “当然啊!我就你这么一个能用的谋士。”秦昭宁奇怪地看他,终于不晃了,“唐无陵不是皇帝的人?他可是隐龙卫的老二,谁能把他挖走,不想活了?” “你这话可不要让柳斐听见,他又要挤兑我。”温清两手揣袖,看向一边,没有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你还有空管他的事!”秦昭宁气死。 脑袋不太灵光的三皇子坐到一边,回了回味儿:“你是不是瞒着我还干了别的?” “殿下有何高见?”温清瞥他一眼。 “圣旨上说,你和唐无陵参与到了一个胡商谋逆的案子里,这胡商和秦昭月什么关系?他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来的吗?”秦昭宁怀疑地看他,“你不会和那个唐无陵是一伙的吧?” “殿下聪明了些,只是还不够聪明。”温清淡笑,“下次对人有怀疑不要当面说出来,不然很容易被当场做掉。”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快说,你是不是还查了别的什么事?”秦昭宁一点儿也没被他的话吓到。 温清沉默。 秦昭月遇刺一事,既不是秦昭宁的安排,也不是他背后那位大人的手笔。整个博弈场明面上有秦昭月和秦昭宁二人,暗中有那位大人,但更深的水下还藏着几股势力没有显出行踪。 可他是为了什么? 杀秦昭月,但没有将他杀死,甚至放任他被人救下。 而如今,连那两个手下都还活着,只是几乎成了废人。说是有什么谋划,更不如说像是某种报复。 温清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那个叫顾大石的人。 下面传回的调查已经很清楚,顾大石就是个地痞无赖,多年混迹赌场,最近才勤勉起来,托亲戚的关系赚了一些银子。 与之有关的程侯府也查的一清二楚,再平凡不过的没落侯爵了,侯爷爱吃,经营有一家酒楼。 违和感在温清心头挥之不去。 “说话呀!”秦昭宁伸手掐他的脸,被温清躲过,一掌敲在手背上。 “这后面势力错综复杂,殿下还是清静些为好,免得忧思过重,头疼。”温清说。 “清净?!我要怎么清净!”秦昭宁大叫,“和秦昭月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怎么回头嘛!他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殿下,稳重。”温清看他一眼。 秦昭宁泄气,瘫坐在靠椅上。 “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温清道。 “什么办法?”秦昭宁靠过半个身子,“喂!你不会害我吧?我可是把一片信任之心全交给了你,你不要背着我偷吃。” “属下尚无婚配的念头,即便有,也不能称作偷吃。”温清道。 他不等秦昭宁说话,竖起手指挡住三皇子的嘴:“还请殿下下令,将我禁足三月,打上一顿。殿下你就进宫陪伴太后吧。” “什么?为什么要打你?”秦昭宁懵了,“父皇又没有治你的罪,我打你干嘛呀!” “……别问了。你快些安排,记得叫你那几个小厮下手轻点。”温清说着,向外喊道:“来人!” 秦昭宁的小厮就进屋来了。 秦昭宁怒视着温清。 “既然殿下不信任我,那就请吧。”温清背手,淡淡说道。 …… 顾越这边的炸鸡事业做的风生水起。 他给炸鸡摊位换了个名字,叫做正财金鸡,用金漆涂了四个闪亮的大字挂在摊车顶棚下面。 还请镇上的绢花手艺姑娘扎了一些金灿灿的花朵,绑在四个立柱上。整辆车再添上金漆涂装,就显得金碧辉煌,十分富贵。 这么一辆车子往街上一推,回头率爆表。 金漆是和乐友情提供的,但也花了整整三两银子。这年头做金色涂料,那可是实打实要用金子研磨,一点都得来不易。 但,效果是真的好,就为着摊车上金灿灿的涂装和富贵吉祥的名字,顾越的炸鸡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天天有人排队。 顾越还想了个损招。 他私下在柳犁镇中打探了一番,选出整个镇子最能八卦的三位选手——镇东头的黄婶子,走街串巷卖烧饼的刘二哥,以及游手好闲、最喜欢混在茶馆听人谈天说地的小混混李小五,作为下一步计划的目标。 计划详情是…… “你竟不知道那金排东家的来头!”化妆成普通百姓的兀火戴着宽檐草帽,蹲着和同样平民装扮的兀风聊天。 卖烧饼的刘二哥提着空挑子正好路过。 “什么来头?他不就是个卖鸡肉的?”兀风语气中满是不屑。 “谁家高人会把自己有本事这事儿挂在脸上?尤其这顾老板,隐世高人,不让你们这些肉体凡胎知道身份!” 什么隐世高人?刘二哥脚步不由自主放慢。这会儿还没有什么造谣的概念,大家都照八卦听。 “啥隐世高人啊?”兀风配合地提高音调。 “嘘——!!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咱可得不着好处了。”兀火声音压低,两个人往刘二哥这边看了一眼。 刘二哥下意识一躲。 兀火和兀风就藏到墙角后面去了。 刘二哥好奇死了,挑子都丢在地下,蹑手蹑脚往墙根那边靠。 “什么?!张真人座下亲传关门弟子?!”墙那边传来兀风的小声惊呼。 “要不是我那在仙峰山学道的亲戚前几天过来,我都不知道顾真人在这儿!”兀火说。 “那这跟咱有啥关系,你刚说什么好处啊?”兀风迷惑地问。 刘二哥也想知道! 第130章 请下载北秦反诈app “咱们不了解那张真人有什么本事,我那亲戚可知道的多。”兀火绘声绘色地说,“据说张真人座下有六道弟子,每道掌管的都不一样,这顾真人就是接受了天庭财神金仙的传授,主调解财运的。你看他那摊位!” “他有这么大本事!”兀风配合地惊呼,“那他咋隐居在这地方呢?” “你懂啥!世外高人怎么能叫铜臭味熏了仙身?不过我那亲戚说,若是修道到了一定程度,不用做饭,接触过的东西就自然带上了法力……” “那咱去吃那金排,是不是也能发财啊?”兀风向往地问。 “我不知道啊!有这么邪乎吗……”两个声音渐渐远了。 刘二哥恍惚,好像有什么谣言钻进脑子里了。 ……如此对话,大概上演了三次,谣言就飞满了整个柳犁镇。 前几天还不太看得出效果,因为柳犁镇有人认识顾越。 茶馆里。 “真的!我亲眼所见,那顾真人手指一点,眼前的一块鸡肉就冒着金灿灿的光……”这年轻茶客情绪激动,手舞足蹈,说得唾沫横飞。 “你看错了吧,真是那卖金排的顾大石?”围着的一群人纷纷质疑。 “那顾大石以前是赌场老主顾了,他去修道?”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嗤了一声,冷笑道,“那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茶客尊严被挑战,气得脸色通红:“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没看见就代表没有?孤陋寡闻!你这样的,一辈子发不了财!” 混在人群里的李小五也跟着一起帮腔:“就是就是!那顾大石要真像你说的老是赌钱,他卖鸡的本钱哪儿来的?你说呀!” 那大汉也有点犯嘀咕,顾大石赌钱都是在局里,被赌场的人出千坑的一个子儿也赚不回来,他哪来的钱? “肯定是能点石成金!要不他成日不种地也不干活,哪有钱弄那么金灿灿的铺子?” “他那车子上嵌的都是纯金!” “没错,我亲眼所见,他手指头就那么在木头上划拉了几下,那金道道就出现了……” 有那不爱造谣但会联想的人,找机会插嘴:“前几日我家二小买了那金排……然后昨天,他就在地里捡了一两银子。” “这么说,我儿上旬也捡过铜板!他是头一个买那金排的人哩。” “真的?!” 人群一片哗然。 …… 买炸鸡的人成倍增长起来。 偏偏,顾越限量,每日三十只,再多就没有了。因为不雇人的情况下,他们一家五人总共也只能处理三十只鸡,这还是要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才能赶上下午卖。 也不是不想提前弄,但天气越来越热了,稍微动作慢点就容易变质,这要是吃得拉肚子,那他造的势就全都没用了。 不过好在第一批卤货已经可以出锅,赶着金排的风头,第一批鸡脖鸡脚鸡杂被一扫而空,百姓都赞不绝口的说好吃。 到底真好吃假好吃?顾越不知道,他这摊子现在有神仙光环,得到的评价不一定真实,不过反正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同时还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买金排的人废话量直线上升。 “顾真人……” 顾越神秘微笑:“嘘。我不是什么真人。” “是是是,我唐突了。”拎着炸鸡的百姓赶紧点头,生怕说错话叫顾越生气。 “顾老板,嘿嘿,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什么时候发财?” “财运一事,并非全由天定。”顾越当谜语人,保持神秘微笑,学那太清观道士说话,“今日有缘,我便多说几句。财由心生,由行而现,丹朱口神,吐秽除氛……” 得到一张茫然的脸。 “该来的时候,就会来的。”顾越总结。 “……好好好,是是,我明白了,多谢顾老板。”那人先道谢,然后云里雾里的走了。 一次两次还好,顾越有那个精力进行一番表演。但他肚子里确实没什么墨水,编多了容易露出马脚,因此到了后来,他就沉默不言,或者露出不耐的表情来。 买炸鸡的人稳定在一个不错的数字,卤味也稳步出售中。 起码证明了味道确实还行。实在太难吃的话,哪怕有财运加持,百姓也不买账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顾越一拍桌子。 “嗯……不能再这样了。”顾栩在炕上躺着起不来。 整日天不亮起床杀鸡,做鸡排,裹面糊,区分鸡内脏;再出摊,包装,收钱,一直卖到晚上。回到家还要熬卤汁,做卤货,清理炸鸡的大油…… 即便是男主,也有点撑不住了。 顾越想的更多。 这一个月下来,顾栩几乎没有去武馆的时间,他的锻炼计划也搁置了很久都没有开始进行。 偶尔兀风几个会来帮顾栩替班,顾栩才有空去武馆干点什么,顾越猜他是去部署什么计划了。 摄政王怎么可以耽于炸鸡!不行! 得想个办法雇人帮忙才行。 但随便找人不保险。鲁君梅一家是从素水县带来的,家里老人都已经去世,是真正的白身,人也老实本分,他们有杀鸡炸鸡的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再压榨了。 石三虽然好用,但他是顾越耗尽人品才捡漏来的打手,杀鸡还行,让他卖东西就有点勉强了。 兀门暗卫们……明显,他们有自己的任务,顾栩似乎安排了不少事情,起码四个有名字的暗卫都是轮番出现的,没有长期有空的情况。 难道找和乐要几个人? 顾越下意识pass,和乐这个人他总觉得不太放心,认识太短了,还不能完全信任。 而且经营上的事不能给投资方太多权限,会慢慢丧失主权的。 这一个月利润近五百两。 这还是他们人手不够有所限制,否则挣得只会更多。 顾越决定要上柳犁镇的牙行找几个人手。最好是签卖身契的那种,虽然他不是会随便处置家奴的人,但这玩意儿握在手里,多少是个威慑。 提前一天挂了歇业的牌子,这一日风和日丽,顾越带着顾栩,来到了柳犁镇唯一一家牙行门前。 “你今天可以歇着的。”顾越搭着顾栩的肩膀:“怎么又跟着来了?” “我不放心。”顾栩说话语气好像他才是家长。 第131章 再遇桃花 顾越不太担心。 男主要是因为一个炮灰耽误了正事,那还叫男主? 那男主换他来当好了。 顾越带着顾栩进了牙行。 因为还不确定豫宁府那件事之后,温清等人有没有后招,因此现在顾越走到哪里都带着石三。 牙行管事认识顾越,这人前阵子才租下了一间院子,而且最近好似颇有些流言,说这人很有能耐。管事笑容满面,恭敬地迎上来。 “哎哟!顾老板!您怎么大大驾光临啦?是院子租着有什么问题吗?”管事心想,这人卖那个劳什子金排应当挣了不少钱吧? 难不成这次来买房产? “没什么问题,我这次来是想挑几个人手。”顾越笑道。 柳犁镇的牙行不像豫宁府那样多。豫宁府的牙行大致都细分了种类,房产,田地,还有仆人牲畜,都各有专门的管事负责。柳犁镇这牙行则是一个小铺面全包,管事有三人,问什么他们都能做主。 此外还有散碎的牙人,不属于这牙行,基本就是做熟人生意。 “您要什么人手?”管事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大本子。 “要能签契的,会杀鸡,分鸡肉。如果会卖东西就更好了。”顾越靠着柜台。 “您是要给铺子找个帮工是吧。”管事把大本子翻得哗哗响,“我瞧瞧……您是想签长契、短契,还是死契?” “长契或者死契。”顾越答道。 其实这里头还有更复杂的合约,豫宁府的牙行管事就给他科普过。 根据人权的不同,契约的长短,分了好几个类别。只是帮工性质的是一种,类似雇了个打工人,这种只有长短活契,你要发工钱给人家,牙行只收介绍费;半卖身,属于奴籍的一种,大意是牙行把他们自己的奴仆租给你用,到期了你要还回去,这个按时长收费。 还有全卖身但是有期限的,到了时限就能脱奴籍放回家或者转手卖给下一个东家,根据契约内容又有不同;还有就是死契,不限期,属于买了一份财产回家,这人就归你所有了。 不过封建社会还稍微注重些人权,无故打死奴仆犯法。可你都成人家家里的奴仆了,人打死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行,因此这个律法基本可以忽略,一般会在宅斗文里看见。 这些人手有交换的战利品、被抄家罚没的官员及其家眷等,称为官奴,比较正规安全;另外有自己卖身或是被父母变卖的孩童,这类人就鱼龙混杂一些。 如果顾栩当时被顾大石卖了,那他就是个死契奴籍了。 石三就是正规合法官奴,死契,永远属于顾越的财产,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 这一家三口根本没什么尊卑观念。 管事和小厮吩咐了什么,那人就跑到后院去。过了半晌又回来,表情为难地和管事说了什么。 “哎呦,不巧了顾老板,现下还真是没有符合您要求的人。”管事在大本子上翻了半天。 “怎么?”顾越问。 “咱们柳犁镇地方小,基本分不着官奴下来,这几年又风调雨顺的,自卖自身的不多。”管事解释道,“咱手里的人多半都是粗人,做不了精细活。” 他可不敢蒙骗顾越,货不对板会被退回不说,这人好像有人喊他什么顾真人? 他不是个混混吗? “原来是这样……”顾越踌躇。 “要不您考虑一下短活契的工人?这最近快要农忙,至多做两个月。”管事问道。 顾越不想考虑活契。 首先底细很难查明,时间短也看不出人到底什么模样。他家里的卤汁是秘方,万一给泄露了怎么办? 而且温清的人估计还盯着他,还有秦昭月,若是想往他身边插人,也太容易了。 “不必了。”顾越婉拒。 还没等转身要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哟,这不是大石弟弟吗?” 顾越莫名头皮一麻。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粉衣男人站在牙行门口,笑盈盈看着他。 “呀,小栩也在呢。”男人笑着走过来,就要捏顾栩的脸蛋。 顾越眼疾手快,一把给拦住了。 这人是…… 李桃花啊! 他今日穿了身款式正常的衣裳,但颜色粉嫩,衬着他麦色的肌肤,竟然别有一番风情。 主要是人确实漂亮。 “桃花馆主,好久不见。”顾越尴尬地笑了一下,把李桃花的手放开,再把顾栩挡在身后。 “看你,防我怎么像是防贼?”李桃花眉头蹙起。 管事从柜台里出来,他得做生意:“李馆主来了?有什么吩咐?” 顾越注意着,发觉管事看李桃花的视线很寻常,并没有因为他是小倌馆的老鸨就有什么不对的。 周围的小厮神情也都很正常。 是习惯了吗? “先不忙。”李桃花冲管事轻飘飘地挥手,似笑非笑地转向顾越:“顾真人……嗯?” 顾越尬笑:“我可不是什么顾真人。” 李桃花举手投足都带着优雅的感觉,偏偏还不让人觉得做作。 “你来做什么的?”李桃花问道,“莫不是又要给小栩找点什么活干?我那儿随时欢迎。” 这人!讨厌! “你多虑了,我今天是来给我那铺子找帮工的。”顾越说。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是没找到咯?”李桃花说,“不知你要什么样的人,我或许可以帮你。” 顾越心说不会是从小倌馆里挑人吧?他虽然对同性恋没意见,但这种场所的……容易带病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李桃花噗嗤一声笑了:“我馆中的可都是有正经营生的弟弟,可不会借给你。” “……馆主说笑了,我是想找些人帮着杀鸡处理鸡肉。所以人要细致健康的,最好能签长契。”顾越便说道。 还是那句话,能在镇上开小倌馆,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不能得罪,而且可以简单利用一下。 “真是巧了,我正有个好人选。”李桃花只是片刻思考,就笑答。 顾越:? 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真的假的? 这一切是否有些过于巧合? 第132章 监视 顾越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温清或者秦昭月派来的。 为了在他身边安插人手,所以才进到这牙行里来。而管事也是和他提前商量好的,说无人可用而已。 但是,李桃花图什么? 他总不能一开始就是太子的人吧? 等一下,如果李桃花是太子的人,一切倒是也说得通,至少原作里,顾栩及时被太子救走就极为顺理成章了。 那太子为什么要救走顾栩?李桃花通风报信?又为什么要演戏? 秦昭月甚至认识顾大石。 他……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脑海。 顾越忍不住看了一眼顾栩。 顾栩似有所感,抬眼看向顾越,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顾越……牵起了顾栩的手。 “干什么呢?”李桃花看他俩这互动,觉得特腻歪:“要不要人啊?” “……不必了。”顾越笑得很僵硬,他这会儿觉得哪哪都很危险,“我要先回去看看规划,再决定招揽人手的事。” “谢谢啊,桃花馆主,我回头再去找你。”顾越微笑,拉着顾栩绕开李桃花,往门外大步走去。 李桃花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李馆主,您是来续南风楼的契的吧?”管事也莫名其妙,但生意还得做。 “嗯,再续两年期。”李桃花从怀中拿出契纸和钱袋。 …… 顾越脑袋很乱。 这一刻,他感到身边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是属于秦昭月或是温清的视线。在这些视线下,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连身边的顾栩,也像是要马上握不住了。 顾栩觉得手有点疼。顾越抓的太紧了。 但他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加快脚步跟上顾越。他看见顾越脸色难看得有些可怕,他们一路跑到了柳犁镇外的小河边,一个四周都没有人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栩依旧气息平稳,他靠近正喘着气的顾越,手搭住他的脊背。 顾大石自从那个晚上开始,就换了一个人一般。他从未露出过如此表情,惶恐又紧迫,好像失去了全部游刃有余的镇定,方才连拒绝李桃花的借口都那么拙劣。 “顾栩。你……”顾越也甚少直呼顾栩的名字。 他说到一半又停住,转看向一边站着的石三。 这个人,这个人也很巧合。 就那么巧合的出现在豫宁府的牙行,那么巧合的被他买下。 遇到太子,也太巧了。 难道不需要他出声喊秦昭月,秦昭月也会现身吗? 秦昭月是不是一直都紧随其后? “石三。”顾越抓住石三的衣襟,“你叫什么名字?” 石三迷惑,但还是回答道:“石三。” “你是哪里人?你怎么会到了豫宁府?你为什么跟着我?”顾越紧盯着石三的眼睛。 石三想了一下,组织语言,简洁但磕巴地答道:“西胡……交换。交换战俘。” 然后是第三个问题,石三眼中只有迷惑不解:“你买我。我跟着你。” 顾越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是不是什么人派来的眼线?你为什么这样说话?”顾越此时此刻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石三很委屈。 但他很难说出流畅的句子,只能贫瘠地解释:“不是。一直……说话,这样。” 顾栩拉住顾越的手臂。 顾越稍微清醒,哪有他这样问的? 买下石三完全是临时起意,除非他走到现在,程侯府包括豫宁府孙老板椒园这些一切都是秦昭月的安排,那才有一丝从环境推断出他下一步行动的可能。 而秦昭月若有这么大的手笔,根本没有必要在他这样的小人物身上下手。 石三真是无辜的。 “抱歉。”顾越说。 石三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看着顾越,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李桃花?” 顾越讶异了一瞬,石三或许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有很多事情,他不能说出口。 顾越重新拉住顾栩的手,好像就这么握着,才能给他一些实感。 “你想到什么了?”顾栩问。 “你为什么不想和太子接触?”顾越忽然问道。 顾栩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不是已经问过了?但顾栩不介意再回答一次,哪怕两次都不是什么真话。 “不为什么。”顾栩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顾越想,也许他的猜测是对的。 但为什么? 他还需要证据。 顾越闭了闭眼,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顾大石的记忆。 “去金牙赌场。”顾越说。 …… 顾越带着顾栩和石三来到赌场门前。 他们刚走到门口,迎头就碰上了黄大鼠。 黄大鼠,那个强行闯入他家里,把家翻的乱七八糟的混混。金牙赌场的老板是他亲戚,他引着顾大石学坏之后,常常出老千骗顾大石的钱。 黄大鼠看见顾越,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等顾越冲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黄大鼠猛地打了个哆嗦,就要往屋子里钻。还没迈出一步,后脖颈被扯住,石三押着他来到顾越面前。 “大、大石哥……”黄大鼠赔着笑脸。 顾越奇怪,这人害怕什么呢?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平时不都是黄大鼠压着顾大石? “我问你。”顾越不想深思这种没用的问题,他笑着掏出石三友情提供的刀子,对着黄大鼠:“冯二驴在不在?” “在在在在……”黄大鼠要哭了,边打哆嗦边回答。 “他平时除了跟我,还跟什么人走得近?”顾越问。 “和和和老黄老杜……”黄大鼠磕磕巴巴说。 “都在?”顾越微笑。 “在在在。”黄大鼠说。 “指给我看是谁。”顾越说。 几人就站在赌场柜台边,隔着屏风看向场内。黄大鼠指了冯二驴和黄杜二人,顾越看过去,的确脸熟。 石三点头,表示他记住了。 “先从冯二驴开始吧。”顾越笑着说,拍了拍黄大鼠的肩膀,“你去把他叫出来,就说,有个贵人在后院等他。” 黄大鼠还能说不吗?那石三手劲大的出奇,他脖子疼得要死。 放黄大鼠进去喊人,顾越三人走到赌场后院。 这后院也架着赌桌,只是现在白天人少,只有两三桌人在摇骰子。 第133章 当初…… “黄大鼠会不会通风报信?”顾栩问。他不太了解顾大石从前这些狐朋狗友。 “不会,他不敢。”顾越说。 赌场就在这里,又不能搬走,他通风报信让人跑了,不怕顾越找麻烦了? 只是,上次和黄大鼠对峙,顾越记得他还发了好大的一通疯,这才把人吓走。 而今日…… 有打手就是好用。 再反省了一下自己,也许他是把自己的运气想的太过差了。一路走到现在,他的经历可不能称之为倒霉,反倒非常顺遂。顾家村颇多磨难,但仍有生机;而他果断换了副本之后,更是接连遇到贵人。 能得到石三这样一个好用的人手,或许真是他的运气。 顾越摸额头,他也不必把万事都想的那么严肃可怕。前方固然有艰险,但目前看来,形势稳中向好。 这些他明明已经分析过,方才怎么又那么恐慌? 冯二驴从赌场前厅的后门走了出来,一脸好奇,隐隐带着期待,往院子最后面的角门走。 黄大鼠确实听话。 冯二驴从角门伸出一个脑袋。 还没看见外面有什么人,冯二驴脚下一空,被石三扫倒在地,锁拿起来。他刚要叫唤,一把小刀就抵在了嘴前,冯二驴怕那锋刃刮破嘴巴,顿时噤声了。 往上一瞧,“顾大石”笑眯眯地看着他。 “二驴,还记得我不?”顾越皮笑肉不笑。 “大、大石哥……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冯二驴战战兢兢的。他感觉这个顾大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喊你出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顾越说,“当时把顾栩卖到李桃花的窑子里,这主意,是你给我出的吧?” 冯二驴大惊失色,他提这个干什么?不是没成吗? 视线挪到一边蹲着的顾栩身上,冯二驴云山雾罩的,想是不是顾栩寻仇来呢? “这、这陈年旧事了……怎么又问这个……”他本能不是很想承认。 “我今天来只想听实话。”顾越用刀脊拍了拍冯二驴的脸,“你要是不说,或者说了假话,或者有什么不老实的心思,我会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炸脆了请你尝尝。” 这么残忍的事,顾越当然不会干! 但是学着电视剧的反派说几句威胁的台词还是没问题的。 顾大石本就长得凶,头上又有疤痕。冯二驴姿势不对,背光看过去,那张脸真是吓人的很。 “我说我说!是、是我和老黄出的主意……”冯二驴吓出了两泡眼泪,“他那会儿在窑子玩儿了几次,听那里头的姑娘说、是、是被家里人卖来换银子的,就和我说了……然后我就……” “哪里的姑娘?”顾越问。 “素水县小蛮楼的姑娘。”冯二驴抖抖索索,“我、我是听了这话才说……叫你卖了家里的……” 冯二驴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顾栩,不敢说话了。 “那老黄对我知道多少?”顾越问。他只是眼熟那两个人,但具体交往的细节是一点儿也不记得。 “老黄是黄村的人,咱们在一个赌桌上玩过一把。”冯二驴老老实实的交代。这些事没过太久,他还记得。 “没有别的?他可有向你打听过我的事?”顾越问。 “没有没有。”冯二驴猛摇头,老黄打听一个汉子做什么? “你常去李桃花的南风馆?”顾越刀子下压。 “怎么可能!我喜欢女人!”冯二驴大叫。 “那你是怎么得知南风馆和李桃花的?”顾越问。 “啊?……他、他们还不够有名吗……”冯二驴弱弱地问,“而且、而且南风馆也有歌女,虽然不卖身,但大堂表演很是好看,我还带你去看过的。” 顾越脸色僵住。 “那我有没有……留宿?”顾越咬着牙问。 顾大石的记忆里,黄赌毒只占了赌。但是顾越不放心。 这身体……不会这么脏吧! 他会吐出来! 冯二驴迷茫,你睡没睡自己不知道? “说!”顾越现在也顾不上顾栩会如何怀疑,他凶恶地逼问道。 “没有!没有!”冯二驴吓坏了,不敢隐瞒,大叫着,“你赌的哪有银子逛窑子!那一回看表演还是我出的钱!” 顾越大松一口气。 他看向顾栩,苍白地解释:“我是怕他们给我下迷药。” 顾栩幽幽地看着他。 “李桃花是你介绍给我的?”顾越的重点转回冯二驴身上。 他问的很细致。 “不是!你自己去打听的,就在那次看表演的晚上,然后那李桃花就喊你到了小房间……”冯二驴支支吾吾。 草!别说的这么让人误会! 这段记忆顾大石有,顾越赶紧向顾栩解释:“我只是和他商量卖……你的事,别的什么也没做。” 坏了!这话好像也不好听! 而且他解释个什么劲啊? 儿子又不能管着爹逛窑子。 顾越思考一秒钟,把这个当做是现代灵魂对于违法乱纪行为的0容忍,坚定划清界限,自证清白的本能行为。 从冯二驴的话里,他听那个叫老黄的人说了卖身换银子的事,因此发散思维建议顾大石卖掉一直看不惯的养子。而正好,柳犁镇就有一个很有名的小倌馆,所以冯二驴为了顾大石有钱和他一起玩,请他看歌女表演,并且联系认识了李桃花。 这整个过程似乎没什么破绽,冯二驴整个神情也丝毫没有异样。 难道他错怪太子了? 顾越还以为是秦昭月找人引导他卖掉顾栩,自己好做顾栩的救世主。目前看来,可能性不高。 李桃花又是不是太子的人呢? 顾越示意,石三把冯二驴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去把老黄叫出来。”顾越笑,“不要露出破绽。我可知道你家在哪儿。” 冯二驴眼睛睁大,惊恐地点头。 他进了赌场前厅,很快,老黄满面疑惑地走了出来,来到角门。 石三如法炮制,把人压在地上。 老黄被刀子指着不敢大吼大叫,他看着顾越的脸,眼里只有无辜的惊恐和迷惑:“你、你是谁啊?!” “你经常去哪个窑子?”顾越直接问。 “我……我不逛窑子啊!我对我老婆忠心耿耿,我对天发誓!”老黄的面孔忽然变得坚毅,正气十足地说道。 第134章 言明疑虑 “……我们不是你老婆派来的。你说实话就行,就是问点儿事。”顾越无语。 “不去就是不去!”老黄更笃定了。 顾越冷笑,站起身,把刀子精准地扔在老黄脸边。 “石三,挖他一个眼珠子。”顾越语气森冷。 石三捡起刀子就往老黄的眼睛上戳。 “我说!!!!我说!!!!!!!”老黄凄惨地大吼。 石三不笨,知道只是吓唬,因此停手。 “我、我经常去素水县的小蛮楼,那里离我家近,有便宜的乐子。”老黄哭着说,“不要告诉我老婆,求求你,呜呜呜……” 顾越再问:“那些姑娘都是什么出身?” “我不知道……哦!哦,有个姑娘说,她是被家里人卖进窑子的。”老黄哽咽着。 对上了。没什么问题。 顾越示意石三放掉老黄。 老黄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那声大吼好像引起了后院赌徒的注意,但这帮人真的很沉迷,一个出来看的都没有。 三人重新回到小河边。 “你在怀疑什么?”顾栩问。 “我在怀疑,李桃花会不会是秦昭月的人。”顾越如实道。 “……”顾栩沉默。 其实顾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栩对他的怀疑基本可以推翻了。 但顾栩的谨慎,仍旧提醒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爹为什么这样想?”顾栩在顾越身边坐下,面向流水潺潺的小河。 石三靠着河边的柳树。 有他在,没有人能接近监听他们的对话。 顾越卡住。 他想解释的,但顾栩被卖进窑子,再被太子拯救是原文中的剧情,在这个世界里,在他的干预下并没有发生。 顾大石要卖掉顾栩,正好就遇上了在柳犁镇开小倌馆的李桃花。 做小倌又是那么黑暗恐怖的遭遇,及时拯救了他的太子,昔日极有共同话语的好友,互相回报的救命之恩…… 一切会有这么巧合吗? 秦昭月为何会出现在小倌馆?他又不好男风,他和顾栩的交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原文里,顾栩被秦昭月救出来时是什么场面,没有详细的描述。 顾栩反抗,从小倌馆逃了出来,在路上被秦昭月发现也说不定呢? 可惜原文的摄政王不在这里,他没有任何求证的办法。 这一世的一切都变了。 “为什么?”顾栩抓住他的手。 顾越看着他,从那张从来表情淡淡的脸上看出一丝急迫来。 “……我只是忽然觉得很巧合。”顾越说,“当初我需要钱,就结识了李桃花。我们和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接触,李桃花也立刻出现。今天我们想买一个帮工,李桃花手里就正好有人。” “是不是很巧?”顾越握着顾栩的手。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他和太子有关,而不是别人?” 顾栩追问着。 他希望得到一个让他彻底安心的回答,但…… 但也许怀疑的毒从一开始就深植在他心里,是很难拔除的东西。 顾栩因此,希望顾越说出让他彻底交付信任的答案。 会是什么样的回答? 顾栩不知道。 顾越抬头思考了一会儿。 “……我问你一件事,小栩。”顾越说。 “什么事?”顾栩问道。 顾越没有立刻说话。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一些事上的隐瞒,本质上是因为他的畏惧。 他畏惧死亡,畏惧顾栩的恨意,畏惧未来他不可控制的一切,畏惧那些未知。 男主实在太过恐怖。 主角应有的超高智商,主角的狠辣无情,主角已经被填满、不容炮灰插足的羁绊。 顾栩像一条阴冷的蛇,在暗中窥视,顾越好像永远不明白这个小孩心里在想些什么,那些试探,那些暗中隐藏的交锋,让他感到这个人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温顺,他本质是不信任他的。 所以顾越一直在演,扮成慈父的模样,维持表面的温馨和谐,不让问题冰冷的核心暴露出来。 他在逃避。 逃避是最无用的行为。 “顾栩。”顾越说。 他静静看着顾栩的眼眸:“如果我从前做了一些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顾栩沉默。 “什么样的错事?”他问。 顾越没有听见肯定的回答,心先冷了一半。 “我不知道,但我有这样的感觉。”顾越再努力一下,“我……我做了一些曾经伤害过你的错事,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了。” “我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很严重,我很担心你会……”顾越卡住,会如何? 顾栩会如何? 顾栩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饱含紧张,暗藏期待的眼睛,情绪清晰到一眼就能看穿。顾栩难以在这双眼睛里看出任何算计的神情,尽管它属于一个疑点重重的人。 ……如果一个人潜伏得这么深,这么逼真,那么他会中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顾栩想。 河面上吹过一阵风。 “如果是现在的你。”顾栩说,“我可以原谅。” 但顾大石不行。 顾越几乎立刻咧开了嘴。 好开心! 但是真的假的? 不行,男主都已经表示了信赖,他不能这么胡乱揣测。 “所以,你怀疑李桃花的原因是?”顾栩不忘正题。主要是这人脸上超大号的傻笑实在是没眼看。 “是这样。”顾越说,“那天在素水县,我去县衙找那个周宗贵要钱,太子却单独见了我。” 顾栩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这件事他去信问过吾家兄妹,但当时他们并不在场,因此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你们说了什么?”顾栩问。 “他问我,你怎么样了。”顾越紧盯着顾栩的表情。 顾栩的眉头微沉,却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然后?”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我不敢说的太多。我和太子从前大约是见过。”顾越说,“他看我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说的太多,只是说,他都遭遇了暗算,更何况是我。” “你们认识,但你却不知道?”顾栩只觉得这中间一团乱麻。 他对现在的顾大石有两种猜测。第一,精怪附身,第二,易容装扮。 可这两个推测都各有漏洞,他实在不能确定。 “可能是因为你当时打了我一锄头,我醒来后,忘掉了很多事。”顾越把一切推给受伤。 否则他要怎么和顾栩解释他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你究竟是什么人?”顾栩看着他,问道。 第135章 势均 顾越知道,从最开始,他身上的破绽就已经不计其数。 顾栩的诸多疑虑、试探,不能责怪他太过警觉。顾越反而觉得,这才是男主应有的素质。 “顾大石”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才不会因为刚刚的真情流露就立刻全面破防,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掉的! “我嘛……”顾越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孩还没及冠,头发只是简单干练的束起,顾越一揉就松散起来。 “我是顾大石啊!你怎么问这种问题。”顾越笑着,只是笑得有点虚。 “不说算了。”顾栩冷下脸,把他的手拿开,重新绑束头发。 “我不会害你的。”顾越手肘撑住膝盖,倾身过去看他的表情,“我会对你好。” “为什么。”顾栩含着簪尾含糊不清地问。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顾越回答。 “石三不也是?”顾栩斜他一眼。 簪子绕圈,半退,锁插,灵活地挽成一个发包。 “有点不一样。”顾越说。 石三往这边看了一眼,走远一点。 顾栩想问如何不一样,但张嘴又顿住。 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用的问题。 “好了。”顾栩结束这个话题,“你不用怀疑李桃花了。” “嗯?为什么?”顾越迷茫。 “因为他是自己人。”顾栩说。 “什么?!”顾越大惊。 他乍然想起那天,他带着顾栩初至柳犁镇,遇到李桃花时的事。 当时顾栩说……“这位桃花馆主和我有些交流,你当初要把我卖进窑子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 但又不对。他当时没有细想,顾栩和李桃花在原文中也相识吗? 那为什么顾栩还会被顾大石卖进小倌馆,难道那是顾栩的计策? 顾栩看他又陷入沉思,站起身来。 “你真的确定他是自己人吗?”顾越还是忍不住阴谋论。 顾栩伸手拉他起来,顾越打了打裤子上的灰,看向四周。 刚刚生出怀疑时那种铺天盖地的窥视感已经消散了。他也许是压力太大太紧张,所以产生了什么幻觉。 表面上好像没什么异样,但豫宁府的事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在没有任何后招的情况下,顾栩暴露后,他的唯一下场就是被人杀掉,好全面把顾栩控制起来。 那把刀明晃晃悬在头顶,顾越是感觉到了的。 压力太大了。 顾越摸了一下脑门。 总之…… “嗯。”顾栩应道。 “百分之一百?没有任何怀疑?”顾越追问。他实在不能忽视到处充斥着的不和谐与怪异感,这一切和原剧情偏差太多了。 “……对,确定。你还要不要人手?如果是李桃花推荐来的,可以放心用。”顾栩反问道。 顾越……当然是无条件信任顾栩了! “再等等,我要再捋一下。”顾越竖起手掌。 “你要捋什么?快黄昏了,我们回去吧。”顾栩伸出一只手。 顾越把竖起的手掌放在顾栩手上。握住那只手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胸口好像被什么填满,酸胀的、向外满溢着。 “你和李桃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两个人往家的方向走,顾越问。 “我设计杀你的前三天。”顾栩答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他是自己人?有什么凭据吗?”顾越很疑惑。 “他和武馆那些人是一伙的。”顾栩答道,“他们因此找上了我。” 原来他是兀门的人?! 逻辑似乎形成了闭环。且不论原文的李桃花究竟是和太子通风报信还是一无所知,总归现在,李桃花似乎就是顾栩和兀门之间的介绍人。 不过这个世界线里李桃花能发现顾栩的不同寻常是因为什么?因为那个很像顾栩的青年,还是因为他本就掌握着什么线索? 这对顾越判断李桃花的真正阵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他们这么看重你?”顾越问,“我看阿风他们和你不像是同盟关系,倒是更像上下级。” 顾栩沉吟了一下。 今日顾越的表现让他觉得满意,尽管只是不完全的坦诚相待,但也让顾栩愿意向他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们的确是我的下级,据说是我的双亲留下的某个组织,是我的人手。”顾栩笑,“兀门。” 顾越别提有多高兴了。 男主对他坦诚相待了! 世纪级的进展! “阿风他们也不叫阿风,而都姓兀。整个武馆都是他们的产业。”顾栩说。 “我知道了。”顾越的笑容完全藏不住,全都挂到脸上来,“你能完全掌控他们吗?” “不能。”顾栩说。 这是实话。 兀门是一个庞大的组织。顾栩身后没有强有力的帮助,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把兀门众人掌握在手中。 但有风云岩火四人和他们背后统率的几个小队,目前来说已经够用了。 “不过,我们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可以完全信任。”顾栩捏了捏顾越的手。他看到顾越的脸色又严肃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们……”顾越问了一半卡壳,顾栩会说吗? “你们有什么计划?要做什么?”顾越还是问了。 “还不能说。”顾栩笑了一下。 “好,我知道。”顾越点点头。 他没有那么强的执念,一定就要现在知道所有的事情,因为他自己也有所隐瞒。 顾栩不说也许是好事。 啊!又偏题。 当务之急还是……李桃花?不重要了,不管他是谁的眼线,暂时都抓不到他们家的把柄,也做不了什么。 还是考虑赚钱的事吧。 顾越打开家里的大门进院,石三也跟进来。 院子里有一堆堆鸡毛,顾越联系了人一旬一收,能有个二百铜钱。一边笼子里还关着一些活蹦乱跳的小公鸡,都是阉过的。 胡椒藤就种在院子的角落,顾越按照现世的记忆做了肥料罐埋在土地里,一些杀鸡剩下的边角料就化在里面。胡椒长出了一条条结籽的蔓,看起来绿油油的。 照这个进度,应该很快就能结籽了。 顾越却有点心不在焉。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站在胡椒架旁边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顾栩过来叫他。 “怎么了?” “我们去一趟桐山吧。”顾越说。 第136章 消息 洛阳苏氏苏府。 今日休沐,苏牧英闲在家中。 大房是苏府现在的当家人,带着二房三房与两个未及冠的庶弟,一大家子人住在府中。苏老太傅年事已高,早就辞官赋闲在家,安养天年。 但其实这人年纪也不算太大,就是纯躲懒,省得当今多生疑心,加快他们苏家灭亡的速度。 “相公。”孟夫人掀帘而入。 苏牧英从桌案上抬头,“夫人何事?” “之前三弟说的那件事,有眉目了。”孟夫人说道。 “……你是说小妹的孩子。”苏牧英的手一颤,一滴墨水从笔尖滴下,洇开在桌面的公文上。 “正是,只是……”孟夫人欲言又止。 “你说。这事还没有告诉爹吧?”苏牧英放下笔,揽着夫人到一边坐下。 孟夫人眉间有愁色:“还没有。那孩子的确是叫做顾栩。可他认了一位养父,与养父形影不离,很是依赖的样子。” “这是好事,他有人带着,免得吃苦。”苏牧英说道,“莫非……” “我托人查过,那人是附近村子里有名的地痞无赖,这孩子小时候没少受他打骂虐待。”孟夫人忧心忡忡,“可最近,这人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不但对小栩殷勤起来,还不知从何处拿到了不菲的本钱,在本地做起了吃食生意。” “……一个无赖?做生意?”苏牧英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我是觉着这事不同寻常。那吃食生意里似乎还有京城金鸭坊的卤味,若不是派去的人吃过,还不知道那人有这样大的渊源。” “金鸭坊是什么人的产业?”苏牧英脸色沉了下来。 “我今日来就是说这件事。”孟夫人道,“相公,你差人调查一番,看看这人究竟勾上了什么势力,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好,我立刻安排。”苏牧英握了握夫人的手,“能确定那叫顾栩的孩子就是小妹的血脉吗?” “我安排了从前在小妹院中洒扫伺候的丫头同去,她说,那眉眼神情,像极了小妹。”孟夫人道,“恐怕有九成可能。” “其他还有什么线索?”苏牧英问。 孟夫人刚要回答,外面有人叩门,随即是小厮的声音:“大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苏牧英皱眉。 他们这样的勋贵家庭,若要登门拜访会提前几日下拜帖进来,甚少有这样直接登门的状况。 “他自称是述远居士,看不见脸。”小厮小心翼翼说道。 “……我在水榭见他。”苏牧英道。 小厮退下了。 苏牧英与夫人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看到了隐忧。 …… 水榭花厅。 苏牧英大步走进厅中。 这厅四面开阔临水,池上有新绿荷叶,微风阵阵。 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正坐在厅中饮茶,身后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见苏牧英入内,长袍人立刻起身抱拳,向苏牧英行平礼:“苏大人,久未见面了。” 苏牧英没有回礼,也没有入座:“阁下既然来访,却为何不露真容?” 长袍人揭下了兜帽。 殷王。 苏牧英眼有惊色,但很快掩住。他很快按见亲王之礼行礼:“下官见过殷王殿下。” “苏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殷王面上含笑,自如地在椅子上坐下,“本王乔装而来,是有要事,却不好暴露身份,免得被有心之人口舌。” “不知是何要事?”苏牧英问道。 “我便开门见山的说了。”殷王笑容儒雅温和,苏牧英脸色略缓。 “殿下请讲。” “近来我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苏老太傅的唯一外孙并未死在那场谋逆案中,而仍存活于世。”殷王道,“闻此流言,我却想起我先前结识的一对父子。” “哦?”苏牧英几乎立刻明白了殷王的来意。 “那对父子……巧得很,是养父子,那养子的模样与当年苏家小妹十分相似,简直像到了亲子的程度。”殷王笑着说,“我便因那流言调查了一番,发现这孩子似乎真是苏老太傅的外孙,因而前来告知。” 苏牧英没有立刻接话。 殷王是个闲散王爷,从来对朝堂之事毫无兴趣。他为人温和有礼,御下有方,又有山河闲情,可以说是当今圣上最为放心的人。 但…… “殿下,流言怎可当真?”苏牧英笑,“虽说我们也抱有一丝幻想……但当年我亲自带人搜查了慎王府,已从中找到了那孩子的尸身。” 殷王却不接茬。 他喝了一口茶水,神态还是放松自如:“苏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本王今日乔装前来,就是不愿此事传扬出去,让人以为我对苏家的权势有什么眷恋。” 他接着说:“流言方出之时,借那孩子的下落求苏家权势的人应当数不胜数吧?本王无此志向,只是觉得孩子可怜,当有个好的归宿,回归血脉至亲的怀抱才是。” 苏牧英没有接茬,他还在思索。 “我正巧与那养父有些渊源,若是你们愿意,我可私下安排会面,让孩子认祖归宗。”殷王道。 “那养父是何许人?”苏牧英问。 “哈哈,这苏大人放心。”殷王像是早就料到有此一问,“那不过是个贪慕钱财的农人,很好掌控,稍给些银钱就能牢牢掌控。当然……” 殷王垂目,像是有些心疼:“那人好赌,若不是我先前出手抑制,只怕孩子也叫他卖进了奴籍。也因此,我急着前来报信,望苏大人早日助他脱离苦海。” 苏牧英肩膀微僵。 若只有殷王一面之词,他不会相信。但孟夫人安排的人手已经查出,小栩的养父人品低劣,殷王此话,恐怕不是虚张声势。 那孩子…… “殷王殿下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说。”苏牧英干脆打直球试探。 “苏大人似乎还是不信任本王。”殷王也不生气,仍旧笑着,“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看孩子可怜,不愿他染上纷争受人利用。” 苏牧英感到这话有些潜台词在内。 “因此……还望苏家善待于他,莫轻易卷入权势争斗中。否则一朝倾颓……”殷王淡淡地说道。 苏牧英听出了威胁之意。 第137章 乃伊组特 他垂目:“自然。只是流言四起,假冒之人颇多,我需得查探一番。不过多谢殿下前来告知,府中有一幅顾恺之的归雁山水图,听闻殷王殿下颇爱书画,便赠与殿下吧。” 殷王眼睛一亮:“当真?那我可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牧英笑道:“徐玉,去取。” 小厮退走,去拿那幅书画。 花厅只剩他们二人与殷王带来的侍卫。 殷王却没有借此机会说些什么,苏牧英有些意外。 莫非他真是为了…… 过了一会儿,小厮抱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过来了。殷王接来展开观赏,啧啧称奇,眼中的喜爱与欣赏做不得假。 苏牧英道:“一点谢意,还请笑纳。” 殷王看起来十分满意,小心翼翼将画轴卷起,放回锦盒,就带着这幅画离开了。 苏牧英送他到门前。殷王重新戴上兜帽,上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轮转动,沿着石板街道渐渐走远。 苏牧英回到书房,孟夫人还在屋内饮茶。 孟夫人看着苏牧英落座,没有开口问。 “来的是殷王。”苏牧英道。 “他来我们苏府做什么?”孟夫人一愣。 “恐怕小栩那养父背后的人就是殷王。”苏牧英道,“他前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但却又不说出真实目的,倒警告了我不要随意站队。” “相公是何想法?”孟夫人问。 “旁人或许看不清楚,我却是明白的。”苏牧英沉声说,“若是真只为了小栩而来,何必亲自上门?恐怕……” 他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孟夫人沉默一阵,接着道:“他也有意那个位置?” “自然。”苏牧英脸色难看,“那个所谓的养父,恐怕就是殷王的人。他要以此要挟,控制苏家。” “可,小栩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了,如何会听那人的话?”孟夫人心有忧虑。 “殷王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苏牧英起身。 “现在怎么办?”孟夫人问道。 “我会派人前去确认情况,若是小栩真的受制于他……”苏牧英冷下目光:“那这人也留不得了。” “我明白。”孟夫人道。 …… “没有是什么意思?”顾越把一笼小公鸡放上牛车。 农人打扮的管事苦着脸:“顾老板,就是这么一回事。再大的鸡场也禁不住你们日日几十只这么进货的。原本场里留下的存货都已叫你买完了,若是新的一批继续供在你这里,那我们十几家酒楼的单就赶不上了。” 顾越很难说出反驳的话。 买鸡这事他是走了鸿程酒楼的路子,价钱便宜。但时下的鸡场不是什么现代化大规模养殖,养的多了不能做成冻肉,只能老掉没人要;又怕鸡瘟等等疾病加重损失,因此每批鸡苗都有定数,要提前订货。 北秦又没有白羽鸡这样的速成鸡种,不可能一个月多就出栏。饲料和品种等等限制下,鸡苗长成最快也要半年。 “那……何时才能供货给我?”顾越说。 “起码也要五个月,顾老板的金排我们都听说了,场里也多催了一批鸡苗,出栏了就能送来。”管事说。 “若有什么多出的货,你一应送来就好。”顾越无奈,他总不能要求人家变出鸡来。 “顾老板。”管事和鸿程酒楼关系还不错,因此和顾越说话也多点亲近:“实不相瞒,最近小洛山附近的几个鸡场都供不应求。” “怎么?”顾越一头雾水。 管事告诉他:“您的金排实在有名,这十里八乡都已经传开了,好些铺子酒楼都在试做,要的鸡也多了些。” ……有这种事! 顾越一下子起了紧迫感。 也不是没在柳犁镇看见一样卖炸鸡的人家,但生意都普普通通,顾越也就没太在意。没想到这东西都火到县里了! 他本还想关停一段日子,带顾栩去桐山找找那慎王宝藏,现在看来,恐怕等他回来,自己的金排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谁叫金排做法不难,也没什么秘方可言呢? “我知道了,多谢老板。”顾越拱一拱手,辞别了鸡场的管事。 命途坎坷啊! 顾越坐上牛车,从顾栩手中接过绳子。他现在学会赶车了。 “难道我真没有那个天赋吗?”顾越喃喃自语。 “什么天赋?”顾栩回过头问,“这和天赋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原料,各处又全是模仿咱们的铺子。”顾越叹气,“我还想把店关一阵子出去办事,现在看来,这决定比较危险。” “咱们没有原料,难道他们就有?”顾栩笑道,“金排本就是忽然兴起的东西,他们试出配方也需要时间成本,不会把原本有数的原料全部投在这上面的。” “……好像是。”顾越想了想,大家条件都一样,他的优势在于配方成熟,主打炸鸡,其他店自然有自己原本经营的东西,不可能在没有方子的情况下现在就白手起家。 “咱们还有卤味方子可以支撑一阵子。”顾栩说道,“直接管和乐要几个人帮忙,也不必担心泄露秘方。” 也对。 “行。那这一批鸡还是照常做,每日减量,也能卖上五六天。”顾越说,“卤味没有鸡肉就用猪肉代替吧,去腥去久一些。” 两个人带一个石三驾着车回家,放下一笼鸡,就马不停蹄又赶往和府。 因为院子里还有顾越的秘密武器胡椒,因此顾越提出,卤水和他的摊车都暂时放回和府,让和府暂代卤制和出售,这么支撑几天。 和乐自然一口应下。 顾越顺道向他打听桐山的事。 “桐山在洛阳的西南方,离这里有段距离。”和乐热心告知,“当地多山多河流,景致还不错,你是要去逛逛?” “是啊。”顾越没说宝藏的事,只是问:“我想问问,桐山附近都有些什么乐子?” “没听说有什么乐子啊,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山。”和乐努力思考,“你问我哪有什么好吃的还行,这乐子我可真不知道。你是要……逛逛窑子?” 顾越差点就上手捂他的嘴。 第138章 路遇……亲戚? 随即顾越就觉得这反应不对,怎么好像怕什么人听见一样? 调侃而已! “我不逛窑子。”顾越假笑。 “大石兄洁身自好啊!好事。”和乐笑道,“不过的确不太清楚桐山附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那边好像也没有什么美食。” “我知道了,多谢你。”顾越起身告辞。 和乐送他们出门。 …… 准备出发的这几天,顾越在柳犁镇的各个酒楼茶馆都打听了一番,然而没得到桐山慎王宝藏的任何消息。 按说桐山离豫宁府远过柳犁镇,豫宁府附近的消息,怎么到了柳犁镇反而听不见半分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一桩。 宝藏若是真的问世,那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被贼人偷走还是被官府取缔,都该有个影儿。现在没消息……要么是假消息,要么那些人没找到东西都走了。 真不真的,去一趟再说。 顾越收拾行李,留下鲁君梅一家人暂住看家,带着一帮打手浩浩荡荡出发了。 一队三辆马车,后架箱子,从柳犁镇的镇口起行。仍旧走官道,不过这次是往西,洛阳方向。 途经素水县时,顾越进县里交上了最新一期书稿。这次没有见到苏帧的人,代替他的是个相貌平平的管事,听了顾越的名头,很恭敬地收下了书稿。 顾越向他打听有关桐山的事,这管事倒是见多识广,掌握着杭豆书报的最新消息,可惜他也没有任何线索,甚至宝藏一事是否存在,都尚且不能确定。 这种有趣的事,竟然不见刊载? 顾越越想越觉得没谱。原文中对宝藏的描写虽然详尽,也写明了顾栩取得宝藏的种种细节,但地名这种一点也不重要的东西,顾越哪里记得嘛! 顾越能够全文背诵的小说有很多,但绝不包括这个后期写崩了的男频后宫文。 …… 苏应俭和落刀在小河边落脚。 出门在外,落刀还是担起了仆人的职责,对苏应俭伺候的还算尽心。 他从马车上取下一块雨布样的料子,铺在地上,再将那堆“七叔从西北带来的机关躺椅”组装起来,苏应俭就舒舒服服躺坐在了柳树下。 “这时节,暖和却也不热,是真舒服。”苏应俭说着,取出怀中的信件,再次展开来看。 他脸色很快沉重下来。 落刀在躺椅旁边坐下,稍作休息。 “唉!这事儿弄的。”苏应俭长叹一口气,“结果他还是卷进了权势纷争里来,我真是想不通,殷王那浓眉大眼的,也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们到底怎么搭上的?” “秦述天生贵重,人又年轻,还是元后抚养长大的,有这等野心很正常。”落刀道。 “他有野心,还真是不管我们苏家的死活。”苏应俭神色恹恹的,“他要是得登大宝,我们苏家枝繁叶茂的,又有从龙之功,恐怕第一个就要被干掉。” “不会。”落刀道。 “什么不会?” “苏家如果真从了殷王,只怕在殷王即位前就会死于阴谋。”落刀手撑着身后,“我想想,莫名绑上与皇子谋逆的罪名如何?或是刺杀圣上。想来皇帝查都不会查,直接定罪抄家。” “说得真吓人!”苏应俭寒毛都竖起来了。 “所以,你先行调查就很有必要。”落刀带着笑瞥他,“苏家的未来可都在你身上。” “我知道,咱们从前和他俩说过两句,的确有些优势。”苏应俭不躺着了,坐起身,愁容满面,“那顾大石不是什么好人,我得小心些,省得惊动了殷王。” 他站起来:“不歇了,没心情!落刀,咱们走吧。” “再躺会儿,你昨天晚上没睡好。”落刀不动。 “这事很急!”苏应俭踢踢他。 “不急,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落刀道。 “我看是你虚了。”苏应俭抱臂冷声。 “……”落刀抬眼。 两人正僵持着,离河道不远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队马车。 落刀站起身。 “收拾吧,我们去柳犁镇。”苏应俭以为他妥协了,就要钻到马车上去。 “不用去了。”落刀说。 “啊?” 苏应俭见他往远处点了点下巴。转过身,那队马车正往西去,头车的车辕上坐着一高一矮两个人,还跟着几个护卫模样的人。 苏应俭努力眯起眼睛。 “那是顾栩和顾大石吧?!”苏应俭眼睛瞪大。 “嗯,去吧,偶遇一番。”落刀动手麻利地收起东西,转瞬间,地上就空了。 “等等,当初我们遇见的时候,互相通名没有?”苏应俭很谨慎,但是记性不好。 “你只记得他叫大石。”落刀道。他翻身上了马车,苏应俭也被他捞了上来。马儿拉着马车灵活地转了个圈,改变方向,向着顾越的车队追过去。 …… 顾越正庆幸这一路快到洛阳都没有生出事端,兀风就骑着马上前来了。 “主子,后面有个马车跟上来了。车夫是个练家子。”兀风道。 暗卫们现在完全不用装了。 “啊?有几个人,周围山上有埋伏吗?”顾越紧张起来。 “没有,就两个人。”兀风摇摇头。 石三已经跳下了马车。 后面那辆车又快又灵活,只是一会儿就已经并驾齐驱。 苏应俭从马车的窗户口里探出脑袋,高兴地招呼道:“好巧啊!” 顾越噎了一下。 这不是那个…… 那个…… 那个被他们父子和李桃花联手骗了二十两银子的大冤种吗! 车队停下,两边人都下了车。 石三视线和落刀对上,胶着了一会儿,落刀点头致意。 石三没反应。 落刀只是笑了一下,看顾越的眼神多了一丝趣味。 这一整队人……竟然只有他没有丝毫武功在身。 “是你啊,真巧。”顾越笑,“你们这是?” “你是叫大石来着,对吧?”苏应俭也露出笑脸,一点儿没有当时狭路相逢的阔少架子,“没想到我们还是什么有缘人。” 后面一句有些怨念,还记恨他们联手坑他钱的事。 顾越尴尬:“是,我叫顾大石,这是我儿子,顾栩。” 顾栩笑一下。他对这个和自己长得挺像的人没什么恶感。 “我叫应俭。”苏应俭隐去了姓氏,“这是我的侍卫落刀。我还以为你们是柳犁镇人,这是要回家去?” 很典型的套话话术,顾越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第139章 同行 少有防备的人听到苏应俭这样问,就会顺着回答他们要上哪儿去。而顾越这些天精神紧张,连打听东西也旁敲侧击,小心不被可能潜伏在四处的暗线听出他的目的。 顾越简约地答道:“不是啊。” 苏应俭哽住。 “那你们这是?”苏应俭维持住脸色,接着追问。 “应俭少爷倒是对我们很好奇,当初的事不是都过去了?怎么如此追着不放。”顾越不接茬。这地方也没别人,好像也不用虚与委蛇。 兀云的侦察和反侦察能力都很强。从他们离开柳犁镇,就有好几拨人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兀云改道几次,过了两个城镇,就把那些人全都甩脱了。 没想到现在又黏上来一个。 巧合?还是路线泄露了? 反正这荒郊野地,他带着男主,正好碰到和男主身世有关的npc,说是巧了,他才不信! “怎么会,我们主仆二人正在河边歇脚,正巧看到你们,这才过来招呼一声。”苏应俭脾气好得不得了,比那天偶遇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落刀手肘捅了捅他。 “咳……所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苏应俭也意识到了,干咳一声,问了第三遍。 “我们就是出去转转,散散心。”顾越说。 就是不说。 “那真是巧了,我们主仆二人也是游山玩水,漫无目的,不如同行吧?”苏应俭笑道。 狗皮膏药! 顾越脸色臭臭的。 “这不太好吧,我们不过是一介小民,哪里能跟您这样的富贵公子同行?”顾越阴阳怪气。 “这位……顾栩小友和我相貌相仿,实在有缘,不认识一下可惜了。”苏应俭还是不放弃。 “有什么可惜?大千世界众生万相,长得像的肯定还有,您可以慢慢找。”顾越有点不耐烦。 这人非要黏上来,果然居心不纯! 不会是顾栩的什么母家找上门来要利用他吧? 一个没及冠的小孩,有什么利用价值? 而顾越的一番推辞,格外强硬的态度,也让苏应俭确定,这人绝对居心不良。 既然他可能是殷王的人,那么排除异己,不让他这个一看就是顾栩亲眷的人接近也十分顺理成章。 原本在柳犁镇,苏应俭就看出来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家伙。能想到这一点,并不意外。 顾越&苏应俭:这人要利用小栩! 苏应俭气笑了:“无妨,不同行就不同行,只是我们恰好目的相同,顾先生总不好阻止我们。” 狗皮膏药!顾越又骂一遍。 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被夹在旋涡中心的顾栩拉了顾越一下。 “既然这么有缘。”顾栩看着顾越的脸色,“就一起走吧。” “什么?!”顾越瞪大眼睛。 苏应俭立刻像打赢了的大公鸡,昂首挺胸起来:“还是小栩懂事知礼,也配得上这容貌气质。” “你不许喊他小栩!”顾越立刻道。 他赶紧拉着顾栩到一边嘀嘀咕咕:“这个人一看就不怀好意,怎么能让他和我们一起走?我们是去找好东西,这人半路要是使坏,那就不好了……而且我理解,你想见见家里血亲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咱们现在没有权势,万一中了圈套被人利用,到时候性命难保。你爹我又没什么本事,护不住你,咱们行事可要万分谨慎……”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顾栩眼露无奈,抬手盖住顾越的嘴。 软软的。 “我知道。只是这人铁了心要跟上来,我们总不能拦着?” “那就打烂他的马车!”顾越情绪激动。 “那落刀不是好惹的。”顾栩无语,手心贴上顾越的脸侧,“爹怎么回事,这么不冷静?” “……”顾越抿住嘴不说话了。 苏应俭远远看着,心头一沉。 这腻歪劲头……好像确如情报上所说,他们父子关系紧密,顾栩对顾大石言听计从。 顾栩像是在哄他:“不如就让他们跟着,有什么异动我们也好第一时间发现。可以套些话出来,爹不是最擅长这些了吗?” “……嗯,你说得对。”顾越冷静了一点。 他确实冲动了,刚刚说话也夹枪带棒,实在不该。 总有那么几个为着上下尊卑就发疯的神经,万一那应俭是这种人怎么办? 表面上的礼貌还是要维持的。 想通了这一点,加之顾栩的劝说确有道理,顾越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既然应俭少爷坚持,我也不好拂了你的美意,我们就同行吧。”顾越假笑。 苏应俭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有种欠揍的得意。 顾越咬牙切齿,脸上保持微笑。 一行人调整马车位置,准备继续前行。 苏应俭却迟迟不回他的车上,而是凑到中间顾栩乘坐的车边。 还没开口,顾越就温柔地提醒道:“应俭少爷,你怎么还不快些,回你的、马车上去?这车一开动,把你撞翻在地上就不好了。” “我只是想和小栩说两句话,能否同乘一车?”苏应俭微笑。 “你别叫他小栩!”顾越炸了。 顾栩又从马车里探出头:“应俭少爷。” 苏应俭立刻期待地看过去。 “你直呼我的名字就好,我叫顾栩。”顾栩说,“请上车吧。” 顾越都没有来得及张口,那苏应俭灵敏地像只猴子,一下窜上了马车,进入车厢。 “小栩。”顾越不甘示弱也往里进。 奈何这次出门的马车为了甩掉眼线,追求灵活,车厢小巧狭窄,顾越这个大块头还真挤不进去。 非要挤进去就刻意了。 “爹……”顾栩沉默。顾大石这是怎么了? “爹先去和阿风他们挤一挤,我们很快就聊完了。”顾栩说道。 顾越无端伤心,只能退了下去,返到最后一辆车的车前坐下。 太不冷静了。顾越感到方才他好像失去了对事情全局走向的计算,脑袋里很难思考太多,只是在阻止苏应俭和顾栩的交流。 为什么? 顾栩作为男主,极有能力,肯定不会被苏应俭几句话就骗走。 ……不会吧。 暗卫们看着顾越失魂落魄的样子,面面相觑。 …… 马车内。 四下无人,苏应俭开门见山:“你的双亲可是慎王顾慎和苏氏苏怀月?” 第140章 家人 顾栩与苏应俭单独相处,脸上的神情就没有那么乖顺好看了。 看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表情,似乎在笑,苏应俭仔细看过去,又成了一种平静微带疑问的样子。 “谁?我不认识。”顾栩说。 “你不用害怕,顾大石在外面,他听不见我们说话。”苏应俭道,他真心把顾栩当成自己人,“我是你……你母亲的三哥的儿子,我叫苏应俭。你的表兄。” 顾栩心说我看起来很害怕顾大石吗? “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顾栩说,“我爹就是顾大石。” “他不是!他就是养父。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苏应俭要拉住顾栩的手,被轻易躲开。 “养父又如何?”顾栩看着他。 “你这么快就被他骗了?”苏应俭有点生气,“他对你好都是假的。我们上次见面,他还想把你卖到窑子里,你都忘了吗!” “我还好好的。”顾栩说。 “我知道他连着很多年对你打骂虐待,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变好了吗?”苏应俭说道。 顾栩想,我还真是很好奇。 但他说:“我不关心。” “你真是!”苏应俭生气。 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顾栩在农人家庭长大,心思单纯些也是正常,只要向他说清楚利害关系,他自然会警醒。 “你母亲是苏氏的小女儿苏怀月,八年前死在了慎王谋逆的案子里,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苏应俭道,“我们苏家……很看重你,因此你的态度,很可能决定整个苏家如何站队,是不是要参与到权势斗争里。” “为了我?”顾栩问道。 “对。”苏应俭道,“你……你不知道爷爷他对小姑姑多么看重,你的态度,真的可以影响他的决定……” “我不懂。”顾栩垂下眼睛。 苏家……已经到了不得不斗的地步吗? 为了一个孩子参与权势纷争,看似可笑,但若苏氏早已有心趟这滩浑水,他的安危,的确可以左右一些事情。 想来,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在少数。皇帝的态度很明确了。 “那个顾大石就是怀着利用你的心思才对你好的!”苏应俭又有一些着急,“洛阳的消息说,殷王已经和这个顾大石勾结在了一起,他对你好,就是为了利用你的身份讨点好处。” 顾栩目光微动。 ……有这个可能。 他只在意顾大石一直以来在太子身上做的文章,却没有考虑其他可能性。 殷王…… 他们那一日在林中偶遇假温清,而殷王神兵天降,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了他们,并且顺势结识了顾大石和顾栩。 只可惜这一事件能够成为顾越嫌疑的前提是,殷王当时的到来和顾栩无关。 “证据呢?”顾栩一点也不信。 “殷王亲口所说,顾大石和他有交情。”苏应俭没说太多细节。 那就怪了。顾栩思索。 殷王为何信誓旦旦对苏家透露,顾大石是他的内线? 顾栩不认为,就凭那天树林里的一番谈话,殷王就能笃定顾大石已经投靠于他。 他们私下有联系吗? “苏应俭少爷,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心里有些不舒服,顾栩淡淡地说道。 “你——”苏应俭哑口无言。 两人僵持半晌,苏应俭颓然道:“我希望你是真的不懂。今天我们的谈话,你不要告诉顾大石,否则,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嗯,我知道了。”顾栩说。 苏应俭撩开马车帘子。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苏应俭直接跳下车站稳。落刀驾着马车来到他身旁,一手将他捞了上去。 顾越赶紧喊兀风停车,他要去找顾栩。 倒也想像人家那样帅气地跳下去,但他这断腿实在是不争气,所以算了。 身体健康,还是要排在搞事业之前的。 车队短暂地停了一下,顾越上了车,才又开动起来。 车帘掀开,顾越看见顾栩靠着车厢壁,不知在想什么。 顾越踌躇了一下,这才坐到顾栩身边。 “……嗯……小栩。”顾越说。 顾栩看见顾越上来,主动伸手过去。 两只手又扣在一起。 “那个应俭……他……和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你的亲戚?”顾越问道。 “他是那么说的,但我不记得了。”顾栩答道。 “哦。”顾越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越又问:“那……他来干什么的?是不是要你和他回去?” “是啊。”顾栩很快答道,他观察着顾越的反应。 “你不能和他回去!”顾越的理智消失了一瞬间。 “为什么?”顾栩在想这人为什么不问问那是什么家庭。 “这种时候才过来找你,可见他们是抱着利用的想法来的。”顾越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太好。顾栩……顾栩的血脉亲缘,他这样无凭无据的抹黑,是不是不太好? 苏应俭的目的止步于他的猜测,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就说人家是利用? 如果是利用,当初就带走顾栩不是更好? ……顾越不敢看顾栩的眼睛。 他承认自己有一些自私卑劣的想法。顾栩找到了血缘至亲,会不会就舍弃了自己这个虐待打骂他多年的垃圾养父? 而且,而且。 都查到了顾栩头上,顾大石做过的那些事肯定也瞒不住,顾大石曾要把顾栩卖进窑子的事情,也一定会被那个应俭报告给家里。 顾栩会选择谁,好像显而易见。 “……如果你非要想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要做好调查,他告诉你,你家里是什么人了吗?应该不是什么小老百姓。他穿的还挺好,家里应该挺有钱。”顾越倒认真分析起来,“你说他身边的侍卫不好惹,那他家里肯定也来头不小。” 只是越说鼻子越酸,顾越顿了一下,一大颗眼泪就砸了下来。 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顾越骂自己,赶紧抬袖子去擦,又忙乱地解释道:“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如果你要回去……” 顾越强迫自己回归理性,顾栩现在可能找到了家人,这个家人似乎非常显赫。要小心确认他们的目的,顾栩就能视情况多一层助力或者稍加利用…… 眼泪反倒越落越多,最终顾越脑袋里只剩一团浆糊,盘旋着一句话:顾栩要有自己真正的家人了。 下一刻,胸口的布料被扯紧、带动肩膀压下,一个温热的吻盖在他的唇上。 顾越瞪大了眼睛。 第141章 吻…… 顾栩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 在这一刻,顾栩看到的不是那个面相凶恶的顾大石,而是另一个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他殚精竭虑至今,究竟有什么目的。 这一刻他抛下那些谋略,抛下方才脑中的一切构想猜测,他只想吻这个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人。 唇只是简单地、温热地贴合着,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鼻息间灼热的气味,熟悉又陌生。 ……我真是疯了。 顾栩心想。 没持续太久,顾栩松开揪攥他衣裳的手,把顾越推回原位。 眼泪被脸颊上的热度烤干,顾越早没在哭了。 “……小栩……”他讷讷地说道。 “我帮你醒一醒神,是不是很管用?”顾栩低下头,掩饰他灼烫的耳朵尖,掏出手帕丢给顾越。 “管用。”顾越嗫嚅着说。他拿手帕擦掉眼角残留的泪痕,借着遮掩舔了舔嘴巴。 幻觉? 不可能! 顾栩亲他了! 犹自震惊着,顾越没发觉他满心的不安和伤感都已经云散烟消,只剩尚未冷却的感官和出奇的冷静,还有一点点…… 一点点开心。一点点。 “……你为什么亲我?”顾越还是问道。 刚问,他就想起刚刚顾栩好像已经解释过了。 “我不是说了?你哭成那样,我让你冷静一点。”顾栩移开目光,随口胡扯:“以前看过一本医书,说人情绪激动的时候可以堵住他的嘴,非常管用。” 他自己都没有答案,如何向顾越解释? “哦……”顾越看着顾栩,没发觉有什么异样。 他就……信了。 不然还能怎样?逼问,揪起他的衣裳逼他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他拉不下那个脸,他很怕自作多情,更怕在这个充满误解和谜团的时候轻率决定。 “所以你和那个应俭聊了一通,有什么想法?”顾越问,“他是哪一家的人?” 这就揭过了?! 顾栩感到了一点愤怒。 理智上他也不希望顾越继续追问,他搞不清楚自己那番举动的真正用意,也知道现在不是动感情的好时候,但顾越就这么轻飘飘岔开了话题,他还是觉得很不满。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连想法都不谋而合。 顾栩想,这人就不能偶尔傻上一回? “他没有说。”顾栩闭了一下眼,把胸口翻滚的情绪压下,“他只说,让我远离你,你是殷王的人。” “胡说八道!”顾越立刻炸了,“他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那你解释。”顾栩心里堵着这口气。 “我怎么解释?这脏水泼的毫无章法,我从哪里解释?”顾越简直想说臣妾百口莫辩,但他不傻,知道捋一捋逻辑:“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是殷王的人?” 如果是随口污蔑的,那真没法解释。 “他的意思是,是殷王自己说的。”顾栩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不像作伪,那点不舒服很快就放下了。 “不是随便编造来的借口……那想来,这人忽然死皮赖脸跟着我们也有了解释。”顾越分析道,“他想让你离开我,和他回去。” “这倒是没说。”顾栩补充。 顾越惊讶,他还以为这个应俭马上就要把顾栩带走呢。 “要是这样,说明这整件事还不是那么急迫,殷王应该没有立刻就要他们做决定吧。”顾越盲猜,“说来也是,以你这么个小孩子的态度,决定整个家族站在谁身后,也太扯淡了吧?你再重要,还能有他们一大家子人的命重要?” 顾越原本以为殷王的讨好接近是为了博取顾栩的好感,好让他在家族中说上几句。但现在一想,顾栩对他自己来说是男主,未来的摄政王,但对于这些不明就里的其他角色来说,顾栩只是个没及冠的小屁孩罢了。 而且他当时还表现的那么……幼稚。 “也不全是。未来我若是回家,养父和殷王交好,我也有个得他搭救的名头,那么即便是他们不想,也会在明面上被迫绑上殷王。”顾栩道。 “……也对,我没想到这一茬。”顾越敲敲脑袋。 头疼死了,他真不擅长搞权谋。 “这事应该分开来看。”顾越忽然又说。 “怎么分开看?”顾栩问。 “首先,殷王贵为王爷,普通小官能跟他站队当然求之不得,用救了自家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个理由,自然就从了,哪里需要这么推三阻四?”顾越说,“如果是大官,能够交好自然也是件好事。” “但这个交好有个前提,就是殷王只是闲散王爷,没想着搞什么大事。”顾越看向顾栩,“也就是说,你家人肯定知道殷王的目标是篡位,所以才这么谨慎,又是试探又是离间的……” “先不说他们怎么会知道。”顾栩笑,“爹,听你语气笃定,好像你一开始就知道殷王的目的?” “……”顾越这会儿脑子倒是转的飞快,他很快顺着刚刚的思路解释:“我推断出来的。要是他不想篡位,还是那句话,当官的和他交好那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所以,他肯定憋了个大的。” 顾越分析的很起劲:“他都当王爷了,还能憋什么大的?” “合乎逻辑。”顾栩斜倚着车厢点头。 男主真好看! 顾越脑子里冒出一句。 拍掉奇怪的胡思乱想,顾越接着刚刚的话说:“因此,你家里肯定颇有权势,能让太子和殷王都争夺……你对于你的家里人来说也一定很重要吧。” “那叫亲戚。”顾栩更正。 “嗯嗯,亲戚。”顾越好感动。 “那个应俭也不是特别着急的样子,我们还有时间。”顾越说,“我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殷王这么笃定我会和他站成一边?” 顾栩也很奇怪。 殷王不是急功冒进的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贸然行动。 “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顾栩问。 “我哪有什么把柄?我的把柄都在你手上。”顾越诚实地答道。 他把那日见到殷王的全部过程细细想了一遍,除了出手杀掉假温清一事之外,就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 假温清的死…… “你射杀假温清的那支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顾越问。 第142章 刺杀 “没有。那是最普通的羽箭,不带任何标记,是兀门从洛阳带来的。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你的头上。”顾栩说。 “镖局?你们当时提及的什么……”顾越努力回忆,“洪洛镖局?” “假名。”顾栩干脆地答道。 “这么直接?他们真找上门怎么办?”顾越下意识问道。 顾栩用一种“怎么可能”的表情看着他。 顾越一时捋不清为什么。 “你想。”顾栩耐心解释,“他们见东家只是借口,真正目标是你或者我。镖局根本不重要。” “原来如此……只可惜那个假温清死了,无法得知他们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找上我们。”顾越沉思。 “有没有可能,他们假装抓了个什么活口,然后指认我雇凶行刺?”顾越灵光一闪。 顾栩摇头:“如果用这个办法,那么殷王回去的当时就会提出,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他觉得拿捏了我就拿捏住了你,不会是因为那天我们表演的用力过猛吧?”顾越很无语。 顾栩道:“大概如此。” “你当时为何要自觉暴露在殷王面前?我都没有问过你。”顾越说。 他太信任顾栩了,很多事顾栩搪塞他,他也就含糊过去,也不去细想。 顾栩不答,态度非常明确。 “好吧。”顾越说,“也许我想的太复杂了。他直接找人性命威胁再利诱一番,我估计就从了……” 顾栩看他:“真的假的?” “怎么可能!我没那么软骨头。”顾越赶紧自证清白。 太难了,温清的事还没完全过去,又来一个殷王。到底哪里出了错漏,让殷王这么笃信他会站队呢? 被抓小辫子不要紧,问题是小辫子在哪儿啊?! …… 马车赶了几天的路。 到洛阳附近时,官道上明显繁华了起来。镖局押货的车队尤其多,长长的一队马车,上装精致的榧木箱子,镖师们个个沉稳锐利。还有运送家禽牲畜,运送草料柴火、整辆都黑乎乎的碳车…… 最多的是华贵马车,不少还配着侍卫。 顾越很想进洛阳城看看。 洛阳最繁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很向往,但现在不是进京的时候。 甚至他和顾栩一整天都藏在马车里不露面,连饭食都在车里吃,就怕被什么人认出来,让本就严峻的局势再添一丝复杂。 苏应俭也很老实,再没有找着机会就和顾栩说东说西。 苏家处在风口浪尖,又刚被殷王上门,实在不是一个出风头的时候。 一行人直到过了洛阳,官道又变得人烟稀少,这才下车透气。 原本晚上都是搭地铺过夜,暗卫们轮流值守,睡得还算舒服。这两天紧赶慢赶过洛阳,顾越和顾栩都没下车,将就着挤在车上。 顾越腰酸背痛,一下车就猛伸展胳膊腿儿。 停车的地方选在一片林子里,隐约能看见官道。到了洛南道以西,官道四周的山就多了起来。山丘起起伏伏,将广袤的田地隐在后面。 顾越拔了两棵老野菜,喂给拉车的马儿。 黑色的大马,看起来非常结实,顾越摸了又摸,爱不释手。 去豫宁府的路上他就学了骑马,但策马奔腾肯定是做不到,顶多控制控制方向,还是在马儿脾气好的情况下。 眼前的大黑马脾气就很好。 顾栩走了过来,屁股后面还缀着一个。 “咱们离桐山还有多远?”顾越对苏应俭视而不见。得了顾栩的吻和多番隐晦的口头安抚,他已经不和这阔少爷计较了。 活像后宫争宠的。 “我们已经到了桐山范围内。”顾栩看向四周。 在林子里看的隐隐约约,西边的山峰后连着山峰,一大片绵延过去。顾越地理学的很垃圾,只知道再往西好像是长安,那附近挺多山的吧? 慎王的宝藏就在这片山里? 有那感觉了。 苏应俭看他还是不太顺眼:“你怎么净让顾栩操心。” “聊一聊琐事有助于感情的增进,应俭少爷一看就来自规矩森严的大家族,想来是不懂我们这种普通百姓家庭的温情,情有可原。”顾越斜睨他,款款牵住顾栩的手,“是吧小栩?” “……嗯。”顾栩勉强声援他一下。 苏应俭生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我家家风严肃,但长辈们都和蔼可亲,我爹更是常常陪伴。” 顾越道:“我和小栩日日相伴,还一起劳作,一起赚钱,同生死共患难,你呢?” 苏应俭道:“顾栩天生贵命,你却让他历经磨难,还要做那许多杂事。我听说你从前经常打骂于他,难不成是假话?如今却说起父子情深,可笑!” 顾越道:“就算确有其事,是非公道也要小栩来评说,他还没说出什么一二,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什么?” 苏应俭道:“我怎么就是外人了?我是顾栩的表兄,你当年苛待顾栩人尽皆知,怎么说不得,这错事是不是你做下的?” 顾越道:“你倒是占尽了道德高地,小栩当年受苦受难,你这表兄在什么地方,为何不伸出援手?现在有好处了却巴巴贴上来,当时要你帮着小栩赎身出二十两银子都不情不愿,如今装什么大尾巴狼?” 顾栩头疼:“别吵了。” 两人吵了五百字,又一次相看两厌起来,纷纷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顾越心想,看来苏应俭是顾栩母亲家里的人。姓应的人家,原文有说过吗? 原文里洛阳势力浩如烟海,不太重要的他都没记住。不过也可能这人化名,参考价值不大。 拍了拍马颈,顾越正打算找个树荫休息一会儿,后背衣服却忽然被人扯住猛地一拽。 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狠狠钉在了拴马的树干上。 暗卫们脸色大变。 大黑马惊恐地扬蹄长嘶,顾越迅速远离,顾栩又将他一拽,两人靠到了树后。 箭矢如雨般落下,马匹大多中箭发起疯来,拖着马车横冲直撞。落刀早已先来一步,将吓住的苏应俭一把捞到空置的车后。 “我草,什么情况!”顾越小声骂道。 暗卫们挡下一波箭雨,持刀分散警戒;石三忽然暴起,袖刀出鞘,与前方高大灌木中刺来的剑尖磕在一处。 出门必遇刺杀,什么主角光环! 能不能来点好的! 顾越掏出怀里的短剑,如临大敌,把顾栩护在他和树中间。 第143章 其实是炮灰光环 石三刀尖上扬,一击磕开了刺客的剑锋。 顾越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太快,石三似乎没有收势的必要,短刀灵活一转,劈向刺客的颈间。 然而刺客更快,他身形一退就避开了刀锋,向右意图突破石三的防线。 他们的目标……树后的顾越和顾栩! 石三眼瞳收缩,这个人不是普通的刺客! 石三手中的短刀节节伸展,化作一长柄刺刃,角度刁钻地向着刺客肋侧逼去。 顾越紧握着武器,额头冒汗。 不知从何而来的刺客已经包围了车队停泊的树林,数不清有多少身穿黑衣的杀手,一个个扑斗而上,暗卫们被缠斗拖住,逐渐逼退远离中心的顾越。 怎么办?一上来就动刀动枪的! 顾越的水平也就是和小流氓挥挥刀子,真的干起架来他不行。这次出行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只带了岩火风云四个人,加一个石三,原以为石三一个人就足够解决大部分危险,然而刺客人数众多,竟然靠人海战术拖住了! 地上的尸体逐渐堆叠起来,顾越感到了强烈的心悸。 大多是咽喉横贯着切开,深红色的血喷涌着,很快汇成一大片血泊。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四周,那些灰暗失去生机的眼睛还看向顾越的方向。 穿透心脏与腹部的刺客尚有生机,血从他们捂着躯干破口的指缝里渗透出来。兀火的风格格外残忍些,一些人肚腹剖开,红黄的内脏就那么流了一地。 顾越从不晕血,但这一刻,他感觉强烈的眩晕,胃里在激烈地翻滚。 他甚至不敢从树后走出去。树干上的箭尾已经停止抖动,弓强劲到箭头完全没入了树干。他从前的一些决策还是太过儿戏了,他根本不知道古代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我的老天爷太可怕了! 脑袋一片空白,顾越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护好顾栩。他强忍恐惧警戒四周,做好了随时为顾栩挡刀的准备。 不断有人扑杀而来,暗卫终究寡不敌众,三名刺客合力撕开包围,沾血的剑尖转瞬间刺到了顾越面前。顾越举刀格挡,手臂传来一线凛冽痛意,剑锋几乎擦着他的额角而过。 刺客缓缓软下身躯,顾栩不知何时从顾越身后出刀,将那刺客捅了个对穿。 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 “兀岩!带人撤退!”顾栩扬声道,他握住顾越的手腕,拉着他向远处的马匹奔去。 “他们有箭!”顾越急喊,然而顾栩的力气出奇大,他只能被扯着往前跑。 刺客纷纷转向逃命的二人,趁此破绽,石三和兀门众人再杀数人,兀岩与兀风兀云登上尚且完好的马车,驱马疾行。 兀火与石三留下断后。 落刀全程没有动手。 他一眼就看出这批刺客只为了顾越而来,与他们主仆毫无干系,因此拖着苏应俭远离战圈后,就袖手旁观起来。苏应俭奋力挣扎,想让他过去帮忙,被落刀辖制得动弹不得。 然而这点悠闲没持续太久,他一眼就看到顾栩拖着顾越向他们这边跑来,后面缀着一群刺客。 “快上马!”顾栩没功夫理会这对主仆,他一把抓住马缰,催促顾越;顾越听话地跨上马背,向顾栩伸手,拽着他一并骑了上去。 听主角的准没错! 顾越脑袋空白,但优点是仍有执行力在,没有吓僵在原地。 顾栩低喝一声,腿夹马腹,大黑马扬蹄冲了出去。 苏应俭就在此时,趁落刀分神挣脱了他。 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顾越。 “小心!”苏应俭大吼,惊得脸都白了,抬步就要冲上去阻挡;落刀骂了一声,扬刀打落箭矢,却没能抓住苏应俭。 苏应俭也不是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少爷,他抓住一旁被箭矢擦伤、刚刚平静下来的棕色骏马,飞身上了马背;马儿再度受惊,向着顾越顾栩远去的背影冲了上去。 落刀脸色阴沉。 刺客的注意本就不在这些护卫身上,目标逃走,他们便不再纠缠,而是向马匹方向追去。 没有了两个目标人物的拖累,暗卫们怎会放过他们?兀岩将马车交给兀风兀云去追赶顾栩二人,自己前去增援兀火。转瞬间,无意打斗纠缠的刺客被杀数人,前面掠阵的几个没有马匹,后面又是杀意腾腾的兀火兀岩,四散逃窜开去。 落刀目标却不是这几个人。他向刺客涌来的方向奔去,抬手摸出一枚燕子镖,向层叠掩映的树林中射去。 只听躯体中镖的闷响和长长马嘶,背着弓箭的黑衣刺客从马背上落下,摔在土中。 落刀伸手捉马缰,却扑了个空。 石三抢先一步飞上马背,还用手中的长柄刺刃挑起刺客背上的箭筒,挎到自己身上。随后那黄马猛地加速,向着顾越逃走的方向追去了,落刀连根马毛也没摸到。 “操!”落刀失态地骂道。 …… 顾越都不知道他们骑着马冲了多久。 马镫交给了更能掌控马匹的顾栩,顾栩在他身前,看不见神色,两侧的树木草叶飞快后退,刮得顾越脸上生疼。 屁股最疼! 马狂奔起来尤其的颠簸,简直要把顾越的屁股撞到裂开。向前纵跃时简直要从马上飞出去,顾越只能牢牢抱住顾栩的腰,腾出手来抓紧马鞍翘起的前端,浑身都绷紧发力。 幸好这是暗卫们骑着的马,有鞍有绳,如果是裸马……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终于减速,停在了一处山坳里。 顾栩翻身下马,把顾越也从马上接下来。 顾越的脚刚刚落地就一个不稳,差点软倒在地上。顾栩赶紧撑住他。 身后是一块巨石。绕过这块石头就是那片绵延的树林。这处因为地势复杂,多碎石,还没有被开辟成田地。 顾越站稳了一些。 顾栩放开马缰,在大黑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儿便顺着他们进入山坳的小道,重新跑回了树林。 “太危险了!”顾越刚缓过来一口气就怒声道,“他们有箭,你就那么跑出去,也不怕他们伤着你!” 第144章 正在加载标题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不会伤到我的。”顾栩道。 “那也很危险——”顾越还是生气,但理智慢慢回到了脑子里。 暂时安全了,顾越宕机的脑袋瓜又开始运转。 “……他们是冲我来的?”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嗯。”顾栩神色有些沉重。 他当时还是欠考虑了。 或者说顾栩清楚的知道把顾大石推出去当靶子会有多么危险,但当时的他对这个人充满怀疑,也存了几分试探,因此直接忽略了最要紧的事。 ……有点懊恼,但不多。 “的确,杀掉我,你就不用受我挟制,也就不会和什么殷王乱七八糟的东西扯上关系。”顾越脸色很难看,“当然……我死了,殷王之流也能直接控制你这个看起来很没出息的小孩,到时候……” 顾越的心一直掉到谷底。 他们父子对外展示出的关系,是顾栩一手主导,顾越不是不明白。 手臂一轻,顾栩托起他的胳膊。这条手臂从他来到北秦就不断受伤,好在伤口很浅,只是冒了一些血珠,顾栩撕下一圈袖口给他包扎。 “现在怎么办?”顾越仍旧有些六神无主。 他不擅长应付这种拼上性命的逃杀,方才遇刺,他没能给出任何方案,但好在是没有拖后腿。 如今想来,顾栩拉着他立刻离开的决策是正确的。 他们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但他们自己只有五个能打的,落刀袖手旁观,顾栩又被顾越牢牢护住放不开手脚。石三他们总会力竭,如果固守原地,等刺客的包围彻底形成,形势将更加严峻。 现在没了他俩,想来兀岩他们应该已经安全了。 顾越又想起那些咽喉肚腹割开,死在面前的黑衣刺客,顿时一阵反胃。 脸色有点苍白。 刑侦小说看了不少,但文字的描述总是没有真实画面带来的冲击感强烈。顾栩的脸上还有溅上的血,顾越掏出手帕帮他擦掉。顺带将男主上下检查一番,不愧是主角,身上连个血口子都没有。 “这里应该是桐山深处,我们就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看看附近有什么宝藏的线索。” 顾栩仔细观察过他的脸色,这才说道。 这个人似乎被刚刚的事情吓住了。 他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吗? 手安抚地牵上去,顾越的脸色好了一点:“还找宝藏?我们在被追杀……” 回去之后呢?他的炸鸡铺子还开的成吗? “他们一次不成就会退走的。”顾栩拉着他往前走,不肯再待在原地,“这些人应该是应俭的家里派来的。” “为什么?”顾越暂时转不过来,“应俭已经到了我们身边,为什么还要再派杀手?” “恐怕是临时决定。” 他们并肩走在山坳中。 这是个缓缓上升的坡道,一边有条清澈的小溪,溪水冲刷着浑圆的鹅卵石。 顾越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他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炮灰命,他依旧是个炮灰命。 因为阻碍了这些重要反派拉拢主角的路,所以这些人说要杀掉他就能立刻动手。石三轻易就被杀手拖住无法增援,如果不是顾栩,没有兀门,他现在估计已经回现代了。 好危险…… 两侧山壁上的树木逐渐茂密起来,石缝中长着一些灌木。 “这样看来,应俭和那个叫做落刀的人,跟他们背后的家族没有统一意见。”顾越终于能分析一些事情,“杀了我,然后立刻把你带回家里?就不怕你逆反吗?” “会是应俭把我带回去,那些杀手不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顾栩道。 “我听那个应俭还喊了一声什么。”顾越回忆,然而他又下意识淡忘创伤画面,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 “我没看到。”顾栩说。 又没有后视镜,他们哪里知道应俭试图帮他们挡箭? “啊,现在是不是要和他们联系一下?”顾越智商上升,看向顾栩,等着他拿出个什么信号响箭通知一下。 “我留了记号,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顾栩道。 “没有那种能在天上碰的一下放出信号的东西吗?”顾越问。 “有,但会被那些刺客看到。”顾栩解释。 也是,他傻了。 沿着小溪走了一阵,路上的杂草越来越多,地上一层很厚的落叶,两侧高大的树冠铺天盖地。 顺着一侧山壁转过去,他们正式进入了高大险峻的山脉范围。骤然陡峭起来的山壁上,拨开重重枝叶,一个很小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顾栩说道。他发觉顾越有些走不动,脸色也不太好。 “好。”顾越屁股疼。 骑马真的废屁股。不同于公园的那些骑马走圈项目,真正的骑兵需要用双腿支撑身体,用腿做策马狂奔时的减震系统。否则…… 被藤蔓和杂草盖着,山洞里有些潮湿。但此处向阳,靠近洞口的位置长了一些荒草,最里面有生火的痕迹——用石头围起的火塘,中间有焦黑的灰烬。 “这种地方居然有人。”顾越蹲下身查看火塘。上面积了很厚的灰,得是好几个月前的痕迹了。 角落放着的柴大部分受潮了,但这时节也用不着生火取暖。顾越用袖子擦出一个干燥的位置,让顾栩坐下。 先照顾着顾栩已经成了习惯。 两个人在山洞里休息。 依然维持警戒,顾越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不停歇的鸟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外就再无其他。 顾越情绪不好,顾栩感觉到了。 …… 苏应俭奔马向前,但追到一半就追丢了人。 半途撞上了一个黑衣刺客。 苏应俭拔出佩剑,指向那黑衣蒙面人,冷声斥道:“你们是苏家派来的?” 黑衣人翻身下马,不卑不亢抱拳礼道:“俭少爷。” “谁派你们来的?!我不是已经传书回去,要观察后再行定夺?!”苏应俭怒声道。 “少爷无权过问。”黑衣人牵着马。 “很好,你们不把兄弟的命当命,还向未来的主子出手,你们很好!”苏应俭恼了,“马上滚回去,顾栩的事情由我接手,不许任何人染指半分!” 黑衣人绷起嘴角。 “你没听到?”苏应俭压抑怒气。 第145章 什么标题 黑衣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一把刀架在了苏应俭颈上,石三握着刀柄,挟持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黑衣人再度拔剑,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虽然不属于苏应俭手下的势力,但仍旧是苏家的下属。若苏应俭有什么长短…… 他们跟随苏应俭的马车前来刺杀,苏应俭却横死在这场行动中,想也知道会是怎样的场面。 因而方才的箭雨虽猛烈,但没有一支对准了苏应俭。 “苏家?刺杀、顾大石?”石三问道。 苏应俭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他心想原来这人不是哑巴? 颈上有些冰凉,苏应俭不敢妄动。这个人他一直看不透,武功上,落刀与他不相上下,但其他方面,此人从未表现出半分为人的特质来。他不和侍卫们交谈,也从不表现出对什么人和事的兴趣。 当然,也无从判断此人是精明还憨直,是否具有人性,更不知道他和顾大石究竟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受到指示。 ……被抹脖子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苏应俭没有说话。 “放开他!”黑衣人抬剑指向石三。 “回答。”石三说。 苏应俭颈上一疼,一道血线在刀锋下浮现。 黑衣人神情数变,终于道:“是,苏家令我等除掉顾大石。” “谁?”石三又问。 苏应俭也很想知道。但他清楚,如果顾栩知道苏家买凶杀人,他将很难接受苏家的示好。 这几日下来,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这些人是殷王派给他们父子的侍卫吗? 那么这次行动,是否会被殷王得知? 顾栩那边简单,他们能有合理的解释,但殷王…… 不过殷王若是想要苏家的支持,应当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撕破了脸,倒会有些其他举措吧。 最好最简便的办法,还是把石三杀死在此处。 苏应俭垂目思索,忽然道:“你不是苏家的人。” 黑衣人愣住。 “你假扮苏家侍卫行凶,有什么目的?”苏应俭冷声道。 “闭嘴。”石三说。 刀锋再移。苏应俭却不太惧怕,他对黑衣人眨眼,希望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黑衣人懂了。 他踌躇不前,是因为忌惮苏应俭在石三手中,而既然苏应俭要他摆脱苏家买凶杀人的嫌疑…… 黑衣人剑锋翻转,忽然攻向石三。 与此同时,一枚燕子镖飞射而来,石三刀锋一转击落铁镖,身从苏应俭身边掠过,一刀割开了黑衣人的咽喉。 苏应俭呼吸一停。 落刀飞身赶到,却也晚了一步。 黑衣人双眼大睁,软倒在地。 “为何杀他?”落刀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拦在苏应俭身前,冷声道。 石三看着地上的尸体,似乎是在思考。 他没有和落刀主仆二人动手的意思,也不回答问题,僵持了片刻,石三飞身离去,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落刀转过身,脸色很不好看。 他托住苏应俭的下巴,检查他颈上的伤口。落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粉,叫苏应俭别动,随后细细洒在伤口上。 “痒了别挠。”落刀叮嘱道。 苏应俭心情有些郁郁,点了点头。落刀放开他,他走到那具尸体旁边,揭下黑衣人的面罩。 “是二老爷的人。”落刀说道。 “……传书回去,让人过来给今天死掉的人收尸。”苏应俭道。 …… 日头渐渐西斜,到傍晚了。 日光刚刚弱上那么一点儿,顾越就感觉到山洞里冷了起来。他们什么行李也没带,身上的衣服只一层粗布,到了晚上恐怕要着凉。 好在这是荒山野林,干枯的树枝柴火很多,顾越和顾栩两人一起动手,拾了不少柴回到山洞,在太阳落山前在山洞口升起了火堆。 上有树叶遮挡,林间又有风,总的来说还算安全。 “看来今晚要在这个洞里过夜了。”顾越望着渐渐昏暗下去的树林。 拔了一些茅草,顾越用这些带着轻软絮絮的植物铺成简易的席子,就有地方躺了。 顾栩这天下午的话很少,顾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看他对着篝火发呆,便拽了他一下:“小栩,来试试这个铺怎么样?” “嗯?……好。”顾栩走进洞中。 靠近篝火的地方有张草叶铺成的席子,茅草花垫在下面,上面是大片的树叶。 他方才来回忙了这么多趟,就为了做这个? 顾栩在茅草席子上躺下。 还是有些硬,但已经非常好了。 “怎么样。”顾越坐到一边,“不错吧?心情好点没?” “……什么意思?”顾栩坐起来。 “你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顾越小声说,“以后这种事估计还有,不过我们有兀门,还有石三,一般都不会有事的。” 顾越想,顾栩再怎么说,现在也是第一次看见打斗和死人吧? 方才的场面实在是大,他都……难受了好一阵子。 顾栩总是看起来那么老成,会不会偷偷害怕或者不舒服? “今天晚上咱俩一起睡,这样就算做噩梦也不害怕了。”顾越笑着说。 “我没有害怕。”顾栩说。 “真的?那小栩真厉害,我可吓坏了。”顾越摸了摸心口,那黑衣刺客的死状现在还在他脑子里盘旋呢,“那你怎么……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 “你差点死掉。”顾栩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如此大大咧咧。换成原来的顾大石,只怕当场就要吓得尿出来。 而他,这个人……这个人只会害怕一会儿,然后强撑着让自己冷静,继续分析一切,好像受到性命威胁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就是手上破了点皮。”顾越真的很乐观。 四十米的大刀啊!就那么砍下来!但他没事! 虽然手臂还是受了伤,但他原本是个炮灰命,没死真是超强的进展。 顾栩也……又救了他一次。 顾越看着依旧神色不好的顾栩,忽然道:“你不会是因为觉得自己的事情连累了我,所以很愧疚吧?” 顾栩愣住了。 “这可不能叫连累。”顾越笑着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天这件事我还有点高兴呢,他们是真觉得咱们关系好啊!” 第146章 桐山村 顾越说的是真话。不过他没意识到这其中的真正含义,他只是很高兴自己在顾栩的全部权谋经历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不是个可有可无的炮灰了。 顾栩说:“爹,你想多了。”我没有愧疚。 “是吗?”顾越仍旧喜气洋洋的。 “……你怎么这么高兴?这事危险的很。”顾栩有点无奈。 他的确被顾越说中了,因他之前的不计后果,让这个人遇险,差点丢了命。这件事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顾栩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就比如他和这个假顾大石之间的联系,比如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仍旧要在未知中摸索出路来。 “晚上吃点什么?我不会打猎。”顾越这才想起最要紧的事。 干粮都在马车上,他们一路逃命到这里,又为了掩盖行踪放走了马儿,这会儿真是身无长物。 “再等一等。”顾栩道,“兀门的人应该很快就来。” “他们是不是被那些杀手缠住了?我有点担心。”顾越说。他挨着顾栩坐,把靠近火堆的位置让出来,怕晚上的凉气冲了他。 “不会的。”顾栩借着火光展开手里的桐山地形图。 顾越不会武功,顾栩现在也没有足够的功力护住他,两人决定和暗卫们汇合后再出发。 这张地形图是他们进山前,在桐山附近的村落收来的,但桐山到底没被开发完全,这地形图也并不精确。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顾栩指向一处弯曲的笔画。 顾越两眼一抹黑,看不懂,只嗯嗯点头。 “这附近的山腹中有个小村子,我们可以去这个村子里看看。”顾栩指向左侧几个方块组成的部分。 “好。”顾越只有同意的份儿。 这慎王遗藏在原文是被男主偶然得到的,想来现在也是如此,跟着顾栩的直觉走就好了。 “兀风在洛阳附近打探到的消息,说桐山近日确有异动,也有一些风言风语。”顾栩道,“我们要小心些。” “都听你的。”顾越爽快应道。 古代辨识方向的办法很多,他们不怕走错。 篝火烤热了山洞后,已经是月上梢头。地势复杂,形势不明,顾越和顾栩到底没有外出狩猎,将就着喝了点水,互相依偎着睡了。 …… 这一夜的梦格外混乱。 顾越先梦到了现世。 好像又回到在那个写字楼每天敲代码的时候,只是代码无论怎么修改,都跑不起来,bug层层叠叠,顾越改得满头大汗,这边修好另一边又出了问题。 上司人到中年,训人和颜悦色,但眼中总是闪着奇怪的光。顾越很不满他趴在身后看人工作的嗜好,起身离开了大楼。 踏出公司大门,就来到了一片树林。树林里横着许多具尸体,每一具尸体的眼睛都直直地睁着。 顾越吓得腿软,他想报警。但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他的手机,他想离开,身后却也变成了密不透风的树林。有人从灌木掩映中跳了出来,剑尖猛地刺向他…… 顾越醒了。 睁眼,头顶是黑漆漆的山洞石壁,缠着藤蔓,染着黑绿色的苔藓。 顾栩在他身边。洞口外透入斑斓的阳光。 顾越抬了一下手,很沉。顾栩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十指交扣,但还在熟睡,并没有因为顾越的动作醒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现实中的事来。 梦里现世的样子甚至有点陌生了。 握着顾栩的手,顾越坐在草席上。他这才发觉顾栩现在已经长得很大了,脸上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睡觉时眉头微微蹙着,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手也不再是最开始能被他完全握在手中的大小,这个年纪的男孩长得很快,补了快半年的营养,顾栩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健康起来。 牵着手好像不太合适了。 看了一会儿,顾栩似乎感觉到注视,慢慢睁开了眼。 最初的目光是沉重锐利的,随即变得懵然,待看清了顾越的模样,顾栩自然地松开交握的手,揉了揉眼睛。 “醒了啊?”顾越不知为什么很高兴。 顾栩看着他的笑脸,又把眼睛闭上,点了点头。 “我出去看看,你再躺会儿。”顾越说,自己爬起来出了洞口。 刚拨开藤蔓,顾越就被吓了一跳。 一个人盘腿坐在洞外的石头上。 听见动静,那人转过头来。是石三,前襟上还带着血。 顾越松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不对,他怎么找过来的? 留的不是给兀门的标记吗? 石三不说话。 身后一阵响动,顾栩也收拾妥当,走出了山洞。他看了石三一眼,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 “走吧。” 顾栩抬步就走。 “哦哦,好。”顾越赶紧跟上去。 石三盯着顾栩的背影半晌,也跟上去。 …… 现在是清晨时分,枝枝杈杈上还挂着露水。走了没一会儿,肩膀就被沁湿大半。 从太阳的方位可以很清楚地辨别那边是东,三人在树林里向西穿行,很快豁然开朗,走出了树林。 眼前是一片空地,一小片湖泊镶嵌在其中。 湖的对岸是一片建筑,多是草木屋顶,砖石砌墙,是片不大的村庄。 顾栩展开手中的地形图。顾越凑过去看,弯曲的线条和方块中间确实有片画成湖泊模样的东西。 “那就是桐山村吧。”顾越远望,“我们是直接过去还是打探一下?那帮人不知道退走没有。” “杀了。”石三道。 “真的?”顾越很惊喜,“你干的吗?” 石三点头。 “石三真棒!都杀了?”顾越夸道。 虽然也不想看人被杀,但那群人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了。顾越还不至于这么圣母。 “杀了首领。”石三道,顾越以为他仍旧言简意赅,却又听他道:“苏家……派来的。” “苏家?”顾越重复。 顾栩转过身看着石三。石三对视回去。 “苏家……”顾越顾不得惊讶石三能得到如此情报,而兀自思索起来。 原文里姓苏的家族…… 第147章 苏家往事 原文里似乎是有一个苏姓贵胄。 苏氏的老家主是帝师,但因年事已高早就辞去了职务。家中子孙却很有出息,大房和二房都是能上朝的大官。家中人口众多,在各地当官的子孙也不少。 老家主桃李满天下,家中创办的书塾也各地皆有,名声实在是非常响亮。朝堂上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这样的一个家族,一开始就坚定追随着太子,但在后面的某个事件中,大房遇刺身亡,其妻自缢;二房似乎参与了什么皇子的谋逆,牵连着整个苏氏一同被诛灭。被抄家时,三房反抗最为激烈,一把火烧了苏氏的整个后院。 三房有一子逃亡在外,直到全书大结局也没再出现。 原文里,太子当然很快就查清了苏氏事件背后是什么人在捣鬼,也借着苏家的事大做文章,铺平了未来登上权力巅峰的道路。 但原文直到结局,都没有写出顾栩和这个苏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难道有什么伏笔? 这种爽文搞什么暗线嘛! “我们回去调查一下这个苏家。如果是个可靠的,小栩你就……”顾越说到一半停住。 就如何?回去吗? 明明原文里这个家族就没什么好下场,他叫顾栩回去做什么? 真是,智商怎么突然接地流走了? “不,不行,还是要调查之后再说。”顾越道。 “我不会和他们回去。”顾栩说道。 顾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查过之后再说!你要利用好身边一切能利用的。苏家这么重视你,你能得到很多我给不了你的东西。” “不可能。”顾栩烦躁地皱眉,这个人在说什么? 路上还为着自己要离开掉眼泪,现在又想着把他推走的事情。 权势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吗? “没事,现在先不说这个。”顾越感受到了他的不满,立刻结束话题,“我们先探桐山。” 三人顺着湖边的树林向对岸的村庄走去。 远远望过去,桐山村规模不大,看起来十分温馨。和顾家村不太一样,里面的村居都显得古旧,见不到一间瓦房。 再靠近些,顾越看见有小孩子在村中小道上嬉戏。挨着湖有一道木扎码头,上有木屋,墙上挂着鱼干。 目之所及的村民精神状况都还不错,但顾越总觉得有点违和。 “有感觉什么不对吗?”顾越问石三和顾栩,他的观察力到底不如这两个有经验的。 两人齐齐摇头。 顾越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 再靠近些,三人先被一个跑到树林边的小孩发现了。 “你们是什么人!”只穿着一个草兜子的小男孩非常警觉,他指着顾越大叫,抬脚就要往村里跑,被顾越一把拽住,捂住嘴巴。 小孩吓得要哭了! 顾越眼神示意,石三把路上摘来给父子俩充饥的果子放到小孩手里。 小孩根本不稀罕,但稍稍放松,顾越也松开手:“你不要叫!” “你、你们是干什么的?”小孩害怕极了。 “我们得到消息,有一伙坏人要来村子里抢劫,我们就来看看。”顾越骗小孩的话张口就来,“这几天村里有什么生人来往吗?” 这年代孩子都天真,好骗的很,小孩立刻信了:“那要赶紧告诉村长啊!” “你先别。”顾越说道,“要是坏人在村里怎么办?” “这几天都没人过来,只有卖糖块的哥哥来过。”小孩说。 “你确定吗?”顾越问。 “我确定!”小孩拍胸脯,“我们天天在林子里巡逻,不会放过坏人的。” 顾越却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这么宁静平和的小村子,这些小孩看到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警惕。想来是被大人灌输了什么? 他便问:“你们经常做这种巡逻游戏?” “什么游戏,我们是真的在巡逻。”小孩神色板正,“我还是队正嘞。” “你真厉害!不过为什么要巡逻啊,村里经常来坏人?”顾越输出彩虹屁。 小孩看着很高兴:“村长说的。他说来了什么人都要赶紧给他知道,不然村子就有危险。” 顾越沉思。 这事很奇怪。如果是真的有什么危险,何必让孩子们巡逻?万一坏人穷凶极恶,把小孩杀了咋办? 发动小孩在树林里乱窜也危险的很,万一有野兽呢。 那就是说……树林里没有会伤及性命的险事,而村长需要知道林子里每天都有什么动向,所以让不用干活的小孩子充当眼线。 “那你们巡逻都有什么成果?”顾越笑着问道。 “林子里偶尔有人……但是都没什么事。”小孩说。 “最近一次看到人是什么时候?”顾越问。 “快半年前啦,有一队人在林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还拿着刀呢。我告诉村长了。”小孩有问必答。 顾越想了一会儿,在思考要不要和这个村长见一面。 见一面说什么呢?为了宝藏而来?但这村子的人应该不知道有什么宝藏,否则早就把东西挖走了。 但不去见面,凭他们三个人在这么大的山里乱转,肯定是不行的。 “能带我去见见村长吗?我得把坏人的事跟他说说。”顾越问小孩。 小孩点头。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小孩前头带路,顾越三人紧随其后。 进了村之后,方才那股违和感就更加明显了一些。但到处都看起来很正常,顾越一时间也难以找出来源。 来到村尾挨着湖泊的一间草屋前,小孩直接打开院门,边往里面跑边喊:“村长大伯!有人找你!” “谁啊?”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孩一头撞进草编的门帘里,过了一会儿,捧着什么东西欢天喜地的跑出来。 草帘掀开,一个白发白眉的老头走出屋子。 “您就是村长吧,我们……”顾越张口要道明来意,却见这老头的视线一直落在顾栩的身上。 “老人家?”顾越问道。 顾栩看了顾越一眼,脸色有些疑惑。 “等,等会儿,我看看……”村长老头手有点颤。 他转身又进了屋子,屋里响起翻找什么东西的声音。 第148章 身世 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顾越环视院子全貌,忽然恍然大悟。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个村子居然没有看见粮仓? 是大家都把粮食放在屋里吗?但此地临湖,春日会有类似回南天的现象出现,虽然程度不重,但依旧很是潮湿。粮食放屋里不会发霉吗? 顾越不了解挨着湖泊的村子怎么生存,但这桐山村规模不大却也不小,只靠捕鱼,能吃饱吗? 也没有在附近看到面积很大的田地。 靠山吃山? 瞎琢磨了没一会儿,那老头抱着一个卷轴出来了。 那是个两个手掌大的画轴,上下展开来,老头仔细看着上面,再看一看顾栩。 顾越好奇,也凑过去瞧。 画上的人……是顾栩?! 作画的人画功非常精湛。画上的顾栩只有六七岁左右,神态开朗舒展,乖乖坐在一把圈椅上。模样和现在的顾栩有七八分相似,更加可爱些,眉宇间也没有那些沉锐的气质。 顾栩也走了过来。 “你、你是不是叫……”老头颤颤巍巍地问道。 顾栩看向那幅画,眉头一下子皱起。 顾越也看到了落款的小字。“丰乾十七年 慎” 慎? 是谁? 这种画作的落款一般都是作画人的名字。可惜画中只有椅子和人物,没有背景,看不出是在何处绘制。 “这画上是你吗?”顾越问道。 ……居然没人回答老头的问题。 “也许。”顾栩答的模棱两可。 “真可爱,你小时候真长这样?”顾越很喜欢这幅画。装裱很精致,画功也好,墨色浓淡相宜,神态也生动,“还有印象吗?看这上面,你年纪也不大。” “隐约有些记忆。”顾栩心情很复杂。 原来……还留着这么一幅画。 “你们……”老头被无视许久,有些急了,“你是不是叫、顾栩?你爹是……” 顾越也着急,这老头说话真慢! “是谁?”他赶紧问道。 老头却不说了。 “我是顾栩。”顾栩说道。 老头警惕地看了一眼顾越和石三。他似乎不信任除了顾栩以外的人。 “你说吧。”顾栩说道,“是不是有人留下了什么?” “是,是。”老头热泪盈眶,“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别废话了!顾越急死了:“你刚说,小栩的爹?是谁?他是什么身份?” “你是何人?”老头警觉地瞪他,“小栩是你能叫的?” 顾栩道:“你说吧,他们可以信任。我遇到一些事情,从前的很多事都忘了。” 我怎么不能叫了?顾越生气。 “什么?!”老头看向顾栩,一双老眼又漫上了泪,“你受苦了……” 磨叽死了!顾越烦躁,但又不能动手揍他。 “你不记得了?你爹是慎王,顾慎……你从小在云溪的慎王府长大,一直到丰乾十八年,可惜、可惜!你受苦了……” 竟然是慎王!顾越大惊。 嗯,慎王,谁呀? 原文除了慎王遗藏,没有给这个叫顾慎的人任何笔墨。 而他们会前往桐山,也是为了得到那些慎王留下的宝物。如今却…… 原来这堆财宝是继承制的? 顾越脑袋乱乱的。 慎王,留下了慎王遗藏,而原文里这堆宝物被顾栩取得,却没有提及顾栩和慎王的关系。 在这个已经扰乱的世界线里,顾栩依旧前来桐山寻找慎王遗藏,却意外得知了自己身世的信息,这下好了,顾栩拿走那些宝物合理又合法。 不过等等,那苏家是什么东西? 顾栩母亲的家族? “老爷子,你可知道苏家?”顾越问道。 “苏家是顾慎老爷的岳家。”老头脸上显出愤愤的神色,“可当年慎王府遭难,却不见他们一根人毛,可恶,可恶!说什么父女情深,不过是拿女儿当做名利的工具……”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栩问道。 顾越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急切。 他搀着老头坐到院中的竹椅上,顺手接过那幅画卷。 老头讶异地看向顾栩:“怎么、慎王谋逆一事,你们都不知道?” “我们没听过这一号人。”顾越说,他盼着老头多给些线索。 顾栩似乎对这事有些在意? “当年的详细情境我不清楚,只是顾慎老爷谋逆一事,绝无可能!”老头激动地咳嗽,“真真是毫无征兆……我不过是回家探亲,在村里住了一阵,慎王府却烧了个精光……” 老头抓住顾栩的手:“少爷啊,顾慎老爷给你留了一些东西在这桐山之中,就等你看到他留下的书信来取。快十年了……” “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顾栩好像对“亲爹留下的东西”不太在意,而追问起了当年的事。 “不,老爷要我回桐山村来……我却再也没有回去。”老头抹眼泪。 “那么是谁告诉你,他给我留了东西?”顾栩问。 “是老爷的近身侍卫,叫做周琼的。慎王府出事之后,他拿着这画和一件信物来找我,说让我在桐山村里等,等顾栩少爷前来取这些东西。”老头从衣裳里拿出一个布包,递到顾栩手中。 顾栩握着布包,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顾越看着他,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打开? “那个周琼在哪里?”顾栩问道。 “他每过半年,就送来一些银两,足够供村里人的花销,大家也心甘情愿帮忙看着。”老头道。 “那岂不是全村人都知道顾慎给小栩留了东西?”顾越道。 “不,只有我知道,只是桐山村大多是我家的人,所以好说话些。”老头道。 想来,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是慎王的宝藏了。而这个老头也是指引顾栩找到那些遗物的关键。 原文怎么没有说过呢? 尽管不太记得顾栩找到宝藏的具体过程,但顾越肯定他未曾遇到桐山村的村长,否则他的身世一定会被自然地提起,不会在原文中湮灭成无关紧要的背景。 当然顾栩本来也不需要家族权势的帮助就是了。 “快看看里面是什么?”顾越催促犹在沉思的顾栩。 顾栩回过神来,低下头,拆开那个有着精致刺绣的布包。 第149章 信物 里面是一枚同心结。 同心结用彩色的锦绳编成,但天长日久,有些褪色,下面缀着的流苏也微微发白。中心穿起的一枚翡翠珠仍旧光泽莹润,顾越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可也看得出这东西的成色。 掌心大小的同心结,顾栩握在手中看了一会儿,睫毛垂下,表情无悲无喜。 顾越想,他应当还记得父母健在时,自己在慎王府的日子吧?如今却只能对着遗物沉思,真是…… 想触碰他,又觉得这会儿不合时宜,顾越只是静静看着。 顾栩从布包里又拿出一张纸条。 纸张已经泛黄变脆了,顾栩小心地打开,上面的墨迹还很清晰。 顾越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写了什么?” “……只是一点关心的话。”顾栩回神,把纸条直接递到顾越手中。 顾越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纸条上书: 儿顾栩:凭心而为,珍重自身。惟愿平安喜乐。 落款是顾慎和……苏怀月。 是顾栩母亲的名字? 通过这个名字,应该就能知道到底是哪个苏家。 “那么,慎王给小栩留下的东西在哪里?”顾越关心了一下现在比较要紧的东西。 “这就不清楚了。”老头摇头。 “人家叫你看守东西,你却不知道东西在哪儿?”顾越迷茫,这老头不会是藏拙吧? 老头看他不顺眼,当即道:“那等要紧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那周琼只说了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小主子,没告诉我们东西具体在哪儿啊。” 顾越想了一下,也能理解,毕竟是那么大一笔钱…… 监守自盗就不好了。 “那你们发动小孩子在树林里巡逻什么?”顾越问。 老头脸上的表情顿时慈祥了起来:“那群孩子……哎,原先只是村里人进山的时候会顺带看看有没有人在山里瞎转悠,后来孩子们就知道了这件事,非要帮忙……” “你不怕他们遇到危险?”顾越忍不住问。怎么想都很险啊! “一开始,进山来找东西的人还算多,但都啥也没找着。”老头说道,“这几年,几乎没人进山来了,想来是外面风头过了……只有些零碎的,进山主要是耍一耍,不会动刀动枪。附近的野猪野狼也早叫我们收拾干净,所以没事的。” 顾越点了点头。没什么事儿的话他也不想看小孩遭遇危险。 顾慎提前给顾栩留下了财宝,这是好事,但顾越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爷子,你就捡着你知道的,和我说说呗。”顾越见顾栩犹在沉思,便代他问道。 方才说的模棱两可,顾越一点也没听明白。 “当年?”老头看着他,“你打听这么多干啥?” “实不相瞒,小栩是我收养的孩子,他小时候可吃了不少苦……刚刚听您意思,慎王是因为谋逆被杀?我怕这中间有什么事,再牵连到小栩。”顾越打感情牌。 老头果然就开始回忆:“我不过是王府前院打理院子的人,详细情形实在是不知……当时老爷要我回桐山老家去探亲,叫我待久一些,我就去了。结果外面传来消息,说慎王谋反,一家人都被杀了!” 老头的眼睛又湿润了:“老爷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会谋反?我第一个就不信!我叫村里会识字的帮我写了状子,准备上洛阳伸冤。还没及动身,老爷身边的周琼就来了,叫我好好在这村里守着,说小主子逃出去了,山里有老爷留给他的东西。我就一直在这里,守了快十年……” 老头举着袖子抹眼泪:“有时我都想,是不是那周琼撒谎,叫我好好过日子才这么说,今天真见着了小主子,我进了棺材也能瞑目了,呜呜……” 顾越觉得这一大家子人是真不容易。 他有很多要问:“那周琼一直跟着慎王做事吗?” “是,他是老爷身边的人,很有本事!”老头说道。 “您刚说,他每半年就来送一次钱,上次来是什么时候?”顾越问。 这个人应该很关键。 “上次来都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了,从前一直很准时,可现在不知怎么,过年也没见他。”老头脸上有些担心。 听起来这人凶多吉少了。 顾越想起一个细节:“您为何叫慎王老爷?一般不都是喊王爷或者殿下吗?” 无他,纯因为当时遇到殷王时,他身边的太监并不管他叫老爷。 “老爷之前还在洛阳顾府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这么多年也叫惯了。”老头解释道。 “你们之前还在洛阳待过?”顾越很感兴趣。 顾栩也看了过来。 “是,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我那会儿也年轻呢。”老头见顾栩有意听他说这些,讲得更起劲:“当时老爷还是少爷,顾家也是洛阳数一数二的人家。不过老爷十来岁的时候,我们就搬到了云溪去,这一晃就三十年了吧?哎……” 老头看着顾栩,满是欣慰:“小主子还活得好好的,我就知足了,等到了下面,也和老爷有个交代。” 顾越想,为什么顾慎会在这个桐山里留下那么大一笔钱给顾栩? 顾栩当年也就不到十岁吧?想来顾慎也正值壮年,从同心结上看,和老婆的感情也很不错,怎么会提前给顾栩留遗产? 如果是自己的财产,江南云溪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不是桐山豫宁府到柳犁镇这样的短距离可比,谁会把钱藏在这么远的地方? “慎王的祖上是不是在桐山附近?”顾越问。 “是、是,你怎么知道?”老头很惊奇。 猜的。 但依然不能解释他的疑问。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 顾越搭了一下顾栩的肩膀,和他走到一边说悄悄话。 “小栩,你双亲的身份都已经清楚了,你……你是怎么想的?”顾越问。 他一直不知道顾栩的目的是什么。 顾栩沉默片刻。 “你也发现了吧。”顾栩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慎王……我生父当年谋逆的事,也许有些蹊跷。” 第150章 共同目标 “你想把这件事查清楚?”顾越问道。 “嗯。”他点点头。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和慎王的案子有关?你已经在查了?”顾越再问。 他暗中做了什么、有什么目的,顾越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 “我先前不确定调查的方向是对是错,如今看来……是对的。”顾栩答道。 顾越明白他的意思。顾栩想来也一直在调查身世的事情,直到今天他们在桐山村面见村长,一切才有了答案。 “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如果那老头说的没错,画像也是真,那你当时应当有八九岁,该记事了。”顾越眉头紧皱。 顾栩眼中有一些迷茫。 “来到顾家之后,我幼时的记忆非常模糊。”顾栩道,“按说父母的姓名和府邸王位我都该记得,但脑子里只有一些片段,重要的信息一概忘记了。” 顾越看他的表情,不像在说谎。 这一点有什么好隐瞒? “我会帮你。”顾越说。 顾栩与他的视线对上。 “怎么帮?你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民。慎王的事涉及谋反,不是随随便便就接触得到。”顾栩说。他本能不想顾越趟这趟浑水。 “什么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们慢慢想办法。”顾越笑着说,“别怕。我相信你,你有大本事,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的。” 顾栩不说话。 顾大石有什么能耐? 那个石三看起来不是什么普通人,但只一个石三,他做得了什么? 现在又被四面环伺,太子、温清、殷王和苏家都紧紧盯着他,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 心头涌上一股无端的烦躁,顾栩揉了揉眉心,第一次反省自己做事不计后果。 我做错了。他想。 …… “我们真的不等兀风他们了?”顾越说。 三人整理好了行李……也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些村长友情提供的咸鱼干粮,还有夜里取暖的薄棉衣,就往树林子里出发了。 那张画像被顾越向老头讨要了过来,就放在胸口的衣袋里。小小一卷,挨着心脏,顾越心想他要帮顾栩好好保存…… 这年代不能拍照,画的这样好的小像一定要收好才行。 村长老头到底还是指了个大概的方位,约莫是湖背面依偎着的大山。他们婉拒了村长派熟悉地形的人同行的好意,因为人心难测。 “不必,他们找不到人,就会往这个村子里来。”顾栩道。 “只要不是昨天那么一大堆杀手刺客一拥而上,石三也差不多能解决。”顾越自我安慰道,“想来,你亲爹给你准备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太危险的机关。” 原文里好像是个山腹中的机关石穴,有许多岔路和警告性质的机关。原文的顾栩和手下人甚至没有受伤,就成功抵达了装满了宝物的石洞。 “我已经拜托村长,只要那个周琼回来村里,就让他到素水县找我们。”顾越道,“有这个人在,也能知道更多当年的细节。” “回去之后,你还是避避风头的好。”顾栩道。 “嗯……抛头露面的事我就不做了,到时候雇几个人在家做金排生意,我呢,就跟你一起到处跑,查当年的事。”顾越挺乐观,打不过我还躲不过吗? “也好。”顾栩点头。又有点不放心,他回身拉过顾越的手,把这个人牢牢牵住。 顾大石太弱了。还是放在身边比较安心,有兀门的人和石三保护着,不至于一错眼就让人杀了。 不过在此之前,该进行的最后一次测试,还是要进行的。 顾栩喜欢稳妥。 三人沿着断崖般耸立的山壁走。 桐山的范围实在广阔。顾越本能觉得,那个藏宝地点应该是个不显眼的地方,否则当年走漏消息,怎么会没有一个人找到? 等等,泄露消息? 顾慎在山里留了东西这件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搬运、埋藏的手下人传出去是有可能的,但若是十年都没人能找到,那么是参与此事的人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不太大。 那会是什么人? 不过由此可见这定然是件临时规划的事情,否则怎会在慎王去世之后才有人来探宝? 慎王临时藏宝留给顾栩……他预见到了什么吗? 但他顾越得知这件事的过程也有些可疑,为何沉寂十年的慎王宝藏会突然现世,还有人声称挖到了真货? 顾越只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没有一项是原文里发生的,令他毫无头绪。 他拿的不是炮灰台本吗,怎么这么难? 也许被一箭射死才是他的宿命。 一直沿着山壁向前,逐渐远离了桐山村,直到树干之间隐约的湖泊影子也看不到。四周是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蚊子不如想象中多,多的是某种不知名的飞虫。 在这附近,他们看见了明显的人为痕迹。 前方山壁的边缘没有参天大树,只有一些多年生的低矮灌木和不到十年的树苗。此外,周边的树林里还偶尔有被人伐过的树桩,上面长满了蘑菇。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顾越说道。 顾栩也赞成他的判断。 顾越看着那光滑的石头山壁,思考宝藏的入口到底在哪儿。 他向前迈出一步,一脚踩在林间地厚厚的落叶上。 然而没有落叶压下又回弹的感觉,顾越脚下一空,整个人漏了下去! “我草——”大叫声在地洞口回荡。 “顾大石!” 顾栩第一时间就去拉他,但扑了个空。石三离得更远,他一直负责警戒四周,发现不妙时还没有顾栩动作快。 顾越从黑洞洞的地坑里消失了。土灰扑簌簌地从洞口两边流下去,底下传来一声带着回音的闷响。 “顾大石!”顾栩向地洞里喊道。 久久没有动静。 石三紧跟着跳了进去,顾栩甚至没看清这人的动作。他气闷地深吸了一下,向地洞里喊道:“我去找入口,免得从里面无法开门!你们在原地,不要乱走。” 底下仍旧没有回音,顾栩压下胸口的急躁,向那边的山壁走去。 第151章 地宫 顾越乱七八糟地往下掉。 大量的树叶和土灰跟着他一起重重砸到了石板上。 顾越摔得七荤八素,半天缓不过来。恍惚间听见顾栩在大叫,他张开嘴想回应,却吃了一嘴土,立刻翻过身呸呸起来。 尾巴骨痛的要死,好险这地坑不深,否则真要把他摔裂开来。顾越环视四周,发现这是个黑暗的空间,四周看不见墙壁,好像很广阔的样子。 还以为是什么捕猎陷阱……鬼知道顾越刚才多么害怕,被陷阱底部的木刺戳穿的场面都想了一遍了。 头顶大洞洒下的天光一暗,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 是石三。同时带下来一堆尘土,顾越晕乎乎的,又被灰尘扑了一脸。 脏死了! 随即听见顾栩在上面喊,他要去找入口。 顾越喊道:“你自己小心……咳咳咳!!” 灰太大了。 下来找他的不是顾栩,他有点失望,但又放心下来。顾栩的话,肯定能找到这鬼地方的入口,然后进来救他的。 话说回来,这里应该就是慎王的藏宝地了吧? 借着头顶洒下的光亮,顾越看到周围隐约是个四方的空间,面积不小,起码天光无法完全照亮石壁。 石三拉着他站起身来。 一身的灰,顾越拍拍打打,暗道自己倒霉。 但该说是炮灰命还是沾了主角光环?发现了疑似藏宝地的地穴,但直接漏下来,也太…… 抬头看了看头顶,他漏下来的地方正好是石板洞顶的缝隙,大约是因为天长日久,雨水冲刷,上方覆盖的土灰松动,这才在土地上蚀出了缺口。 应该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机关吧? 顾越往前走了两步,刚刚踏入黑暗,小脚趾就磕在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上。 “啊!!!” 顾越浑身都疼麻了! 我被诅咒了? 脚趾痛到抠地,顾越弯腰低头,看到底是踢到了什么玩意儿。 一块暗黄色的长方体石头,上面搭着烂得千疮百孔的粗布。只是轻轻一碰,那尚有形状的布料就变成了一撮灰。 顾越伸手捡起那块石头。 入手出奇的沉,拿到天光下一看,暗淡的金光一闪,顾越却觉得眼睛都被晃花了。 我草!金砖! 顾越捧着这块金砖,人傻了。 又来,又来!都难说到底是主角光环还是炮灰光环,小脚趾痛的要死,但顾越希望能再多疼几次,最好以后每次磕到脚趾,都是磕在这么大的一块金砖上。 石三吹起火折子,火光跳跃,地下能看到的范围更大了。 顾越赶紧往刚刚捡到金砖的地方走,石三跟上。 他很快就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金砖了。 就在黑暗的地穴里,大块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横陈着四具已经完全白骨化的尸体。那块腐烂的粗布就是其中一具白骨的衣物,它呈现出环抱金砖的姿势,一截小指骨被顾越踩了下来。 顾越手一抖,金砖差点掉在地上。 这几具尸体初看有些惊悚,但远不如新鲜死人来得有冲击力。骷髅元素在现世都被用烂了。 顾越只是吓了一跳,很快就冷静下来。 他把金砖放在一边,就要上前,被石三拦住。 石三掏出短刀。不知他做了什么,刀柄节节伸长,变作一把长柄刀。石三拿着刀和火折子,在白骨的周围走了几圈,戳刺附近的地面墙壁,待判断清楚没有什么机关后,才冲着顾越点点头。 两人蹲下来研究白骨。 那些骨头已经非常脆了,再放一阵子,吹一点风,估计就要彻底化成灰。骨架上没有明显的外伤,连个缺口都没有,衣物也大多风化消失,只能隐约看出他们穿的是长袖粗布衣。 “这得有好几年了吧?”顾越判断。 他爱看凶杀案电视剧和法医小说,大概知道人的骨头是最不好分解的,变成这样肯定不是一两年的功夫。 白骨的手边还有工具。可惜那些铁质木柄工具已经完全锈蚀,不成形状,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探宝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而且应该也是从头顶这个缝隙漏下来的…… 抬头看了看,那缝隙有三米多高,是不好上去。金砖应该是他们在这个地穴里发现的宝贝,只可惜没能带出去,命也搭在了这里。 不过前阵子不是有人发现了慎王的宝藏,还带了东西出去吗?怎么这块金砖没拿走? 难道这里没人进来过?那东西是从哪里流出去的? 顾越百思不得其解。 扑朔迷离的慎王啊…… 石三在前探路,顾越后面跟着,两人大概看清了这个地洞。 有点像盗墓电视剧里的地宫,但是非常粗糙,粗制滥造到像是随便挖了个坑再支上石柱子,连个四方的形状都没有。地板更是凹凸不平,应该是附近山上切削的石块,已经长了一层干苔藓。 整个地穴大约是一个院子大小,呈“凹”字型,右边的突出空间就是顾越掉下来的地方,白骨则在这个空间的角落里。 凹字的凹陷部分是一道紧闭的石门。但顾越总觉得这扇门并不严丝合缝,似乎错开了一些,难道是这四个盗宝贼挖的? 正对着石门的空间另一边也是一道石门,门半开着,非常沉重,里面是一片黑暗。 顾越没敢轻举妄动,毕竟顾栩方才叫他们原地待着。 在凹字的另一个突出小空间转了一圈,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整个地穴空荡荡的,墙壁上爬着一些树根藤蔓状的植物,一些庭灯模样的东西突兀立在地上。 石头庭灯内似乎还有一些凝固的灯油,但顾越没敢让石三点灯,怕是什么机关。 顾越在空间内走动。 渐渐他觉得不太对:他脚上穿的是北秦百姓常穿的布鞋,鞋底不是太厚。走在这些石砖地上,脚下偶尔有凹凸不平的感觉。 他拿过石三的火折子,蹲下去仔细观察地面。 尽管天长日久,整个地穴的石板地上积了一层浮土,但借火光投射,依旧能看出下面似乎有一层花纹。 顾越脱掉外套,扑净地面上的浮土。 底下的粗糙雕花逐渐显露出来。 第152章 地宫2 “这是什么图案?”顾越歪着头。 转了几个角度,依稀能看出雕刻的是什么树的模样。但真的粗糙简陋,难登大雅之堂,且是阴刻,旁边还有开凿的伤痕。 把整个地穴的地面都转了一圈,树形的雕刻共有四处。凹字的两个突出小空间口部各有一个,凹字下方的门两侧各有一个,但间距更远,总体对称。 树的雕刻模样也不一样。小空间口部树雕的树冠上,分布着一些圆形的凿刻痕迹,树干只有一条;而门两侧的树雕,树干是多枝岔开,树冠没有圆形凿刻。 另外,凹字空间的两侧,各有一条条竖直的长条凹痕,起初顾越以为是天然形成,现在看来,恐怕也是某种粗糙的雕刻。 这是什么意思? 整个地穴给顾越的感觉就是,敷衍、慌张、着急、草率。 门后面又是什么?也是这样吗? 这些雕刻又是什么意思呢? 让石三举着火折子站在地穴中间,顾越看着地面上不清晰的刻痕陷入沉思。 总觉得这个布局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石门忽然传来了敲击声。 顾越赶紧凑过去。 把耳朵贴在石门上,门那边传来了顾栩的声音:“顾大石?你在这里吗?” “在在在!”顾越兴奋地大叫。 这也太快了,不愧是男主! 顾越蹲着等门打开。 那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机簧的声音,石门隆隆地打开了一条缝,火光从门那边投了过来。 这缝……稍微胖点都进不来。 “卡住了。”顾栩先递进来一根火把。顾越接住,往旁边让开,顾栩从门那边挤了进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防盗措施,你怎么知道卡住了?”顾越随口问道。 “……机关的声音不对。”顾栩面不改色。 顾越是不会听机关声音的,他耳朵里那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而已。 “不过看这里粗制滥造的模样,机关会卡住也是情理之中。”顾越道。 “你怎么样,没事吧?”顾栩问。 “没事,就是屁股疼,摔死我了。”顾越一手摸屁股,尾巴根还钝痛着。 “……嗯。”顾栩早已习惯他讲话粗俗。 顾栩进来的位置是凹字凹陷的那边石门,就是顾越觉得并不严丝合缝的那一道。 顾栩借着火把的光环视四周。 “对了小栩,你来看,这里有尸骨。”顾越招呼他。 两人走到那片头顶有光的小空间,顾栩抬头观察头顶的石缝。用做支撑的石头中间有道缝隙,刚好能掉下来一个人。 四具白骨姿态各异倒在地上,顾栩看着,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还有块金砖呢!看来这里面全是财宝。”顾越把火把交给石三,抱起那块金砖,脸上喜滋滋的。 顾栩扫了一眼:“那是假的,是黄铜。” “啊?”顾越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 他不死心,抱着金砖凑过去:“你确定吗?真的不是金砖?假的?” 虽然这金砖颜色确实暗淡,但考虑到光线和古代提纯技术,加上这几个盗宝贼死都抱着的情形,顾越不愿相信。 顾栩仔细的看了看。 “确实是假的,放下吧。”顾栩无情地说道。 顾越失魂落魄,把黄铜砖放回原处。 看来是什么防盗措施……一般的盗宝贼不愿承担风险,拿到这么大一块“金砖”,直接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 “这四个人在这里应该有些年头了。”顾栩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越说,“先不管他们,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这是男主的主场,听他的。 顾栩向另一边虚掩的石门走去。 “对了小栩,这地上还有一些雕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顾越带他看两边的树雕,连同靠墙的那些竖条条。 “……”顾栩蹲下来,看着那些枝干丛生的刻痕。 “院子。”石三忽然说道。 “什么院子?”顾越回过头。 石三将火把靠近石板地面,用脚扫了扫地上。只见两道很长的凹痕从门两边开始,一直延伸到顾栩进来的那扇门前。 像一条路。 石三再走到墙边,指着那些凌乱的竖条雕刻:“竹子,也许。” ——哦! “还真是!”顾越恍然大悟。 富贵人家的院子里不就常有这些布局? 如此规整,像是北方庭院。和云溪所在的江南不太一样。 顾栩的神色有些恍惚:“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是这样。” “这难道是你小时候所住的院子?”顾越连忙问。 “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应该没错。”顾栩走回那扇门前,“如果真是我从前的家,那也许……” 门虚开着,似乎是可以直接挤进去,但缝隙实在小了一些。门上有数道劈砍的痕迹,想来是被人暴力撬开的。 他向石三索要火把。石三举着火把过来,火光照亮了石壁。 顾栩一寸一寸摸索,查看,在一边约莫一米高的位置,找到一块标记。 两个圆形交错,中间的那部分微微突出。顾栩按下中心位置,虚掩的石门完全打开了。 石三率先走进去。 里面是个石室,但空空如也。 从门口就看得全貌,真的什么也没有,而且制造的更加粗糙敷衍,只能勉强看出是个长方形;墙角突出的石头也没有切掉。 顾越对着那些石头一通研究,不是机关。 死胡同。 想来那三个盗宝贼也是如此困在了这里,前面的门只能从外面打开,这道门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撬开,里面却是死路。 入口兴许就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都不留个人在上面守着吗?一群笨贼。 三人撤出石室,返回到顾栩进来的门前,一个接一个挤了出去。 出去后是一道大约三米长的石头甬道,接着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山洞般的空间,中间竖立着一块石屏。有了方才的院子格局猜想,顾越想这应该就是大门进来的影壁了。 果然,绕过石屏是一道狭窄的入口,转弯再越过一道透光的藤蔓墙,就是一道极小的石缝,外面是被石头挡住的、开在山壁上的入口。 石头和植物应该都是建好地宫后做下的伪装。 那宝藏在哪儿呢? 那道门进去明明是死路啊? 原文,原文是怎么写的来着?顾越努力回忆着。 第153章 地宫3 原文中对藏宝地宫的描述毕竟只是文字,实际看来,和顾越当时脑中想象的模样不太一样。 由于原作者用了“地宫”一词,因此顾越想象中这是个很大的地下宫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且也没有提及地面上的刻印和什么盗宝贼尸体,顾栩和兀门一行人是从正门进入的。 百转千回的隐蔽入口倒是详细地写了出来,和顾越实际看到的相符。 顾栩是怎么走的来着? 文字描写总是很难写清空间感,顾越只记得,原文里顾栩在一道石壁上打开了什么机关,石门就打开来。经过一道很长的走廊,就走到了一个到处竖立着石板的复杂迷宫样空间内。最后他们打开了地上的一道石板,从阶梯走下去,就来到了堆放宝贝的房间。 顾越当时想着,这地宫一定精致硕大,石门上也有别样的花纹,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 这里面藏着什么信息。 不过起码他掌握了新的线索:这个地宫是根据顾栩从前的住所来设计的。 脑袋里想着他看过的北方园林平面图,顾越从面对着影壁石头的“大门”出发,往“庭院”里走。 第一排应该是倒座房,和大门并列。影壁挨着右手边的山壁,左边是一块不小的长方形空间,顾越在石壁上摸了摸,发现有一些门窗大小的长方形刻痕。 这是提示吧? “你发现了什么?”顾栩走到他旁边。 把那些刻痕指给顾栩看,顾越想象了一下,这是倒座房,那么正对着的那条很小的山壁缝就是一进院的门子了。 顾栩似乎在回忆着。 从缝隙钻进去就是那道约三米长的甬道,再进去就是“院子”。 这条甬道代表垂花门吗? 但是门墙的纵深需要做三米?这也太长了一点吧? 顾越又钻进“院子”里。 中间是路,两侧是树,这没错。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小栩,你记忆中的院子和现在看到的格局一样吗?”顾越问一并钻过来的顾栩。 “我记不清楚了。”顾栩蹙着眉,“你想到了什么?” “你看,外面那块石头是影壁,后面是一进院的门。”顾越指向前方的死胡同房间,“过了门是院子,然后是正堂。左右两边是树和竹子……” 顾越忽然愣住:“竹子的后面是什么?” 回想他去过的有些规模的府邸,程侯府是江南格局,排除;孙老板家,他们从侧门进去,没有见过正堂的模样,排除;最后是和乐的府邸。 和乐的府邸并不是完全的北方格局。有倒座房一排,北方布局,但往里又有些江南韵味,正院的两侧不是威严的墙壁或者一眼就能看到门的厢房,而是竹叶掩映的连廊。 那叫什么,抄手游廊吧? 竹叶……江南…… 顾越恍然大悟。 “这里,小栩!”他兴奋地走到右手边的墙壁前。 “怎么?”顾栩好奇他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和乐家里的正院吗?院子两边是走廊,不是墙壁,也有竹子种在前面挡着。” 这些竹子是不是一种风格呢?顾越只知道古代园林设计讲究景观的掩映,不会让人直接看见什么。 他在墙壁上摸索起来:“这后面应该有一个空间……肯定不会是死路的。” 没发觉顾栩看他的眼神含着探究。 顾栩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人的聪慧了。 观察力细致入微,思虑周全,目光长远,能用细枝末节分析出事情的根由。 但在他的事情上,却又有种近乎愚蠢的信任。 他在装傻? 顾栩很清楚,直到现在,他们彼此露出的破绽不计其数,但两人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不说的太过清楚明白,连偶尔的真情流露也恰到好处。 这个人太识趣了。 他猜不透他。 只希望…… 顾越在墙壁上敲敲打打,期望能从石壁后的空腔回音听出机关门的位置。但两边的墙壁都试过一遍,每个可疑的石块凸起都按过,可就是毫无线索。 声音……也许是石壁太厚了,没有任何回声,听起来根本就是实心的嘛。 难道是他推理错了? 也是,和乐府上的格局不是特别标准,没道理远在江南云溪的慎王府也是这样的结构。 随便套公式果然不可行吗…… 正蹲着发呆,顾栩搭住他的肩膀。 “入口不在这里。”顾栩道。 “怎么,你想起来了?”顾越很惊喜,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有连廊,不会只院子左右两个入口。”顾栩道,“入口通常直接通向正堂,或者和大门相连。” 顾越仔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一回事。如果连廊的两端是堵死的,那还有什么用处?必然是从大门两侧回游,绕着院子,再连接正堂和两个厢房的。 “正堂我们刚刚看过了,没发现有什么机关。那就是说……” 顾越的目光落在那道卡住的石门上。 他就说那个充当门子的甬道怎么这么长,原来上面有机关! 石三拿着火把走进甬道。 他跟着这两个人转了半天,心思却不在解谜上。 他一直在观察顾栩。 顾栩从门缝挤了进来。像是早已知道了机关的位置,他甚至没有看右手边的墙壁一眼,而直接蹲在了左边的墙壁前一点点摸索。 石三紧盯着他。顾大石进来的晚,也许没有察觉,但他看的一清二楚。 顾栩是有目标地在找什么东西。 他直接略过了靠近门口的部分,分明这石壁到那两个突出的空间还有不小的距离,但他就像是笃信什么,跳过了那个部分。 顾栩正巧抬头。 两双冷漠的眼睛在这一刻对视了。 石三有想要拔刀的冲动。 “怎么样?”顾越凑过去问,“我觉得靠谱,我找这边。” 顾栩收回视线,嗯了一声。顾越到另一边的石壁上找线索,甬道不宽,两个人很容易挤在一起。 “石三,你也帮忙找啊!”顾越招呼道。 石三不动。 找什么?这个神神秘秘的养子定然早有准备,他觉得自己用不着做无用功。 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154章 地宫4 果真不用太久,顾栩就找到了机关的所在。 那依旧是个同心结模样的雕刻,被石壁上的爬藤遮住,痕迹又浅,很难发觉。顾栩的手指在那上面摩挲了一下,按下去。 机关声隆隆,不规则的石壁上裂开了一条缝。 这是一道石门。下面似乎是有什么轨道,门向内一沉,随后缩进了石壁,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空间。 石三握紧刀柄,依旧第一个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更加狭窄的甬道,甚至容不下两人并行。但内部空气是流通的,火把闪烁了一下,并没有熄灭。 好像还有一丝风。 一路上都没什么异样,只是有些黑暗狭窄,让人不太舒服。只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带头的石三就走出了甬道。 火光照亮了前方,这是…… 原文里提到的迷宫一样的巨大空间! ……也不算大,好像就是和乐府上的院子大小。只是四周非常黑暗,看不见这个空间的边际罢了。 他们似乎处在这个空间的某个角落。身后是墙角,面前是一片空地。左边的石壁依旧是粗制滥造的模样,上面爬着树根藤蔓一样的东西;右手边的石壁却突兀地平整起来,似乎被精心切削雕琢过,上面还有隐约的花纹。 “这里的差别是不是有点大?”顾越伸手摸了摸右边的墙壁。 上面还有放着火把的铁架,只是锈蚀的很严重。 能点亮吗? 顾越在思考这些火把连接机关的可能性。 石三看了顾栩一眼,举起火把引燃了石壁上插着的火把头。 这一角顿时亮堂了不少。 顾越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但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他这才放下心来。 “这处既然用这么多复杂的石壁遮掩,应当不会再有危险的机关了。”顾栩说道。 顾越彻底安定了。 他拿起墙壁上插着的火把,想要把这一排都点亮。 入手却觉得不对。 这火把……是新的。 木柄有些使用过的痕迹,火把头也已经焦黑,但绝非放了将近十年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四具白骨身边木柄工具的模样,被虫蛀的很严重,甚至有些朽烂。 一股寒意从脊椎弥漫到头发丝。 “小栩!”顾越喊道。 “怎么了?”顾栩正准备往空地前方的石壁走去,听见顾越喊他,又折返回来。 “这个火把是新的,有人来过这里!”顾越低声道。 他声音都在打颤。 也许是地宫的黑暗加剧了人内心的恐惧。 顾栩沉默。 “之前桐山村的村长说,那个叫周琼的人每半年过来一次。兴许是他进来看过。”顾栩握了一下顾越的手。 顾越稍稍冷静了一下。 也对,守着那么多财宝就放心大胆的放在这里?当然要时常来看看。 他多想了。 他接着去点亮石壁上的火把。整个右侧的平整墙壁完全连贯,一直通到整个迷宫样空间的最里面,约有近二十米左右。在中间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紧闭石门,上面雕刻着异常精美的图样。 似乎是马、各种野兽和人。中央是一只鸟的圆形图腾。 顾越看着这些雕刻发呆。 原文有说这回事吗? 他想回头叫顾栩过来,但转身一看,顾栩和石三的身影被挡在那些墙壁的后面,看不到了。 不过石三很快显出了身影。顾越叫他们。 三人一起站在这道门前。 “这个门的后面会不会就是慎王给你留下的东西?”顾越猜测,“这一整堵墙都不太一样,实在是精美,衬得外面那些简直是小儿涂鸦。” “会吗?这等于是告诉别人这堵墙后面就是好东西,那么设置这些石壁又有什么用?”顾栩道。 “也许是打开这道门的谜题。”顾越挠头,“我们再看看这些墙吧。” 回到一开始进来的地方,他们对整个空间做了一个初步探索。 和来时的甬道相对称的位置也有一条“游廊”甬道,但里面是死路,很明显只做了一半,还有些土石碎块散落着,根本不成形状。 空地上仍有粗糙的雕刻,大致还是想要表明这是一个庭院的意思。往前是石壁群,每块石壁都顶着最上面的洞顶,想来也起着支撑作用。 紧挨着空地的是四块围成长方形的石壁。三人一致认为这也代表了一间房。 后面是一横一竖两道石墙,将整个“院子”和“房间”隔离开来,分作左右两边。顾越猜这是东西院的意思? 内部又有错综复杂的石壁,只是相比正常尺寸的府邸院子,要小许多。 围着这些墙壁走了几圈,顾越毫无头绪。 他只知道,顾栩在原文里打开了某个机关,随即地上出现一道门,宝藏就在那里面。但具体是哪里的地板他也不清楚。 他蹲着,一寸寸找地上有没有明显的石板缝。 顾栩没有在这片迷宫内调查,而是看着顾越,若有所思。 石三紧跟着顾越。他生怕这人无意触动什么陷阱机关,或是中了顾栩的圈套。顾栩此人似乎憋着一股坏,但石三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无佐证,只能小心维护着顾越。 兀门那群人不应该没看到标记,却至今未见踪影…… 石三拉住顾越。 “?”顾越迷茫地看着他。 “……小心。”石三道。 “那肯定的,我最怕死了。”顾越咧嘴笑,有自己的人就是好啊! 然而找了一圈,什么发现也没有。 顾越不由得猜测,那入口会不会是在这些被石壁圈起来、代表建筑的空间内呢? 看来炮灰自己蒙出正确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寄希望于男主。 顾越回到顾栩的身边。 “爹看完了?”顾栩笑。 “是,可没什么发现啊。”顾越看着这堆大石,头大,“小栩,你再想想。小时候有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吗?还记不记得放在了哪里?或者你当时住哪儿?” 顾栩也在沉思。 如果不是顾越,也许他这辈子都发现不了这地宫布局的线索。 可……他又偏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似乎有什么迷雾遮着过去的一切,不欲让他窥探。 小时候…… 顾栩忽然想起一样东西。 第155章 遗物 顾栩从怀里拿出那个小包。 外层并不是一个缝起的袋子,而是用一张完整的绸布折叠而成。顾栩取出里面的同心结和信件,将绸布袋子仔细拆开。 顾越凑过去看,只见那个折叠的布袋徐徐展开,变成了一张两个巴掌大的布料。料子上有一些精致的刺绣,顾越本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纹样,但打开来,却明显看出点门道来。 很像是一张地图。 顾越不由得想起以前见过的售楼部户型图,这块料子上的纹样就与之相仿,只是更加古朴雅致。 顾栩对着火光看了一会儿,将绣有小字“慎”的一边向下。 这是一幅完整的平面图。 “这是慎王府?”顾越道。 他看出“慎”字代表的是整个府邸大门,线条向两侧延伸,第一个空档就是倒座房和“入户花园”。紧接着是一进院的前院,两侧连廊通向正房。 只是,这地宫中表现出的只是府邸的一小部分。整座府邸有数进院子,花园一大座,他们进来后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前院罢了。 ……照这些石墙和雕刻的粗糙程度,顾越坚决不信这个地宫完整做出了慎王府的样子。 “应该是。”顾栩说,“按照图上的标识,这面墙的后面应该是花园。” “不好好修缮前厅,却把花园弄得这么精致?而且这尺寸真的对吗?”顾越比较他们所处空间和图样,发现代表后院的那些石壁明显比例变小。 “我想他们不是同时修建的。”顾栩说,“这个所谓的花园应该修建的更早,后来这些,” 他指了指前方的复杂石壁:“都是临时赶工出来的。” “有道理。”顾越点点头,“所以,给你留下的那些宝贝在什么地方?这张布上应该会有提示。” 三人重新看向那块布。 乍一看平平无奇,整个绸面上除了平面图刺绣,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会不会有什么对着光才能看出来的暗纹?”顾越回忆他看过的悬疑电视剧。 顾栩拿起绸布,对着火把的光。并没有什么暗纹,但角度变换时,能明显看到绸布上有两道圆弧形的银光闪烁着。 “这是什么?”顾越立刻指向那两道弧线。 仔细看来,似乎是刺绣的一部分,但更像是编织这块绸布时就混入的特殊丝线,隐藏在布料的纤维中,很难察觉。 一边弧线穿过了花园,另一边则落在空白的边缘上。也不是一个圆的两部分,而是分开,像一对括号。 顾越还在思考这到底有什么含义,就见顾栩拿出了那枚同心结。 由两个圆环交叠组成的同心结,两侧的边缘正好对上绸布的银色弧线。 中心的那颗圆珠落在了左侧院子中心的某个房间上。 “哦!”顾越恍然大悟。 真是简单但精巧的手法。 如果没有在慎王府生活的经验,不能理解这些粗糙的雕刻,恐怕难以发现隐藏在墙壁上的连廊秘密。而如果没有这个顾慎夫妇给顾栩留下的布包,恐怕也很难找出这诸多石壁里的宝物机关。 原文里有主角光环,顾栩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依旧成功了。而现在,他们掌握了更加详细的信息,想来原文没有写到的东西,这地宫中与众不同的代表花园的墙壁,也会有更深的解释了。 三人向同心结标示的地点走去。 这是一个代表厢房的石室,四面石壁直通到顶,外面看大概五平方。 机关会放在哪儿呢? 地面上有疑似能让石壁移动的沟槽,但这沟槽到处都是,实在难以分辨哪个才是真的机关。简单粗暴但有效的障眼法。 顾越几人围着这个石室转。 可疑的植物,可疑的石头形状,可疑的土块遮挡。 没多费功夫,顾栩就找到了机关所在。 其实绸布上有标识,在这个房间图样的一角,被人故意绣错了一针,非常不明显,但那就是机关开关的位置。 石壁向两侧移动,打开来。后面的景象和原文中一模一样,地面上有一个不规则的缺口,下面是阶梯。 宝藏……宝藏! 顾越激动得手都在抖。 这次是顾栩打头,石三断后,三人依次走下了阶梯。 底下是个真正的石洞。纯天然,没有任何人工开凿打磨的痕迹,而且不见任何植物。 顾越满腔的兴奋立刻冷却下来。 这跟原文描写的不一样吧?作者真是夸大其词! 原文中说,这是个硕大的石洞,火光一照,满洞的金银财宝立刻晃的人睁不开眼。上好的金银器皿首饰把件就随便扔在地上,墙角是排排架子,上面有还算结实但蒙尘的木箱,兀风兀云打开来看,里面装满了一排排的金砖…… 再看真实情况呢? 金银首饰是有,也确实撒了一地,但绝对达不到“满洞”那种程度,连地面都没盖住。木架子上的确有木箱,也都关的严严实实。另一边似乎有个相连的山洞,黑黢黢的,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东西。 看得出那些首饰把件大多是都是纯金银。这种东西不是拿来用、而是用来交易的,是把来路不明的金银打成首饰,这样就可以合法流通了。 金银基本被朝廷牢牢管控着,直接用锭子交易,很有风险。 顾越看了顾栩一眼,期待他赶紧上去看看。他想赶紧冲上去开箱,但人家父母留给孩子的东西,他随便就打开看不太好。 顾栩看了看四周,将火把插到墙壁上。 他上前打开最近的一口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金元宝。 金元宝……也行!顾越脸有喜色,他很容易满足。 “爹,看看其他箱子是什么。”顾栩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仍然是金元宝。 这活我爱干啊! 顾越立刻去开箱子。 洞中共三个架子,三十六只木箱,一半是金元宝,四箱金砖,其他都是银锭。 看似不多,但箱子硕大而深。银锭是五十两规格,呈长方船型,一层能放40枚,一箱足有八层。 四十乘五十,然后乘八…… 顾越心算一番,这一箱就是……一万六千两银子! 这么多! 他立刻觉得,自己含辛茹苦一个月挣到的100两利润和120两稿费,在人家男主亲爹面前根本就不算什么。 这一刻,他再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阶级差距。 第156章 没用的炮灰 普通老百姓,种地一年也挣不到五两银子,花费更是少。他穿越而来,不愿种地,外出打工干了好几天苦工,拿到六两。又在酒楼打拼,再投资去做金排卤味,结果也只是保证了一个月近二百两的纯收入。 而这慎王呢? 不算当年被抄家拿走的那些,只是给顾栩留下的一个箱子就一万五千两银子,只这么一箱他就要拼命做炸鸡做七年才赚得出来。 这里也不是一箱,是十四箱。二十一万两。 剩下的四箱金砖和十八箱金元宝,他也不想再算。 强烈的受打击感和落寞席卷了全身,顾越有点站不起来了。 他是不是趁早放弃那点金排生意,趁早吃软饭比较好? 没有商业头脑,也总在武斗的场合拖顾栩后腿,以后不会导致他的事业全盘崩溃吧? 顾越甩甩脑袋。 够了!又在胡思乱想,不要这么悲观。 他抬头看顾栩。 顾栩对眼前巨大的财富无动于衷,似乎等于是看到了一箱箱粮食。他把箱子一个个重新关上,冷静地道:“这么多东西,我们不能全部带走。” 石三毫无反应。 “为什么?”顾越脑袋还在短路,但刚问出来,就意识到了原因:“也对,这么多钱,只我们几个人带回去太危险了。而且也没有地方放。” 北秦有银号钱庄,可以存取银子,但这些金砖都没有官府印鉴,要花出去,还要大量出手,非常困难。 且不说存银太多会不会被官府盯上,顾栩未来要不要和皇帝对着干还两说,怎么可能把这么多钱放心的交到银号里? 就算在现代,突然有大额财产入账也是要被审查的。 “放在这里最稳妥。”顾越道,“这里的机关快十年也没有人攻破,看来是安全的。” “嗯。”顾栩道,“我们先取一部分带回去。” 顾越于是蹲下去,翻看那些地上堆放的首饰把件:“带什么走?金砖没有印鉴,不太好使用,这些银锭倒是可以。变卖首饰的话也能换成现银,但咱得谨慎一些,万一有什么有纪念意义的……” 顾越话音停住,从那堆财宝里捡出一柄扇子。 “怎么?”顾栩问道。 “这扇子的花样好眼熟。”顾越随口说道。 这是一柄团扇,扇面用不透光的绢布蒙成,上面有精美的刺绣。尽管它的主要价值在于那纯白象牙镶金的扇柄,但顾越盯着扇面上的纹路,陷入沉思。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似乎不是那些常见的云纹水纹蝙蝠如意纹,是一种顾越没见过的花朵,甚至有些像是西方的卷草纹路,就是常在欧式家具上出现的那种。 在哪儿见过呢? 顾栩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个花样确实少见。” 说着他愣了一下。无他,顾栩自己也觉得……很熟悉。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顾越把扇子收进怀里。 他们一起动手收拾了一只箱子出来。以现在就能用的银锭为主,又加上一层金元宝,打算只带着一只箱子离开。 剩下的就是那个与藏宝洞相连的洞穴没有看过。顾越和顾栩拿着火把走进那个洞穴,往里大约四米,是一道紧闭的石门。 这个石门就朴实无华的多,开关就在旁边的墙上,很明显。 石三却拦住他们二人,第一个上前触碰开关。 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石门缓缓打开,一道光从外面投射进来。 这是出来了? 三人走进那道石门。 门后是个不大的山洞。山洞的一侧敞开,正对着山外;旁边石壁上有道细细的流水,顺着山洞的地面向外斜流。洞内苔藓却不多,有人生火和居住的痕迹,但很陈旧了。 顾越走到洞口前,吓了一跳。 这里居然是山壁的上方?入眼是高低错落的树冠,远处就能看到那个大湖和桐山村的模糊轮廓。脚下的地面离山下有二层楼高,树叶缝隙间能看见一条溪水。 这不是地下吗? 顾越头晕了一下。他明明掉到了地底下,而后又往下走了一层,来到藏宝的山洞。但从这个洞出来,怎么就到了山上? “原来这是依托着原本就有的山洞而建的。”顾栩走到他身边。 “我们不是在地下吗?怎么到山上来了?”顾越迷茫。 “因为你掉下去的位置本就在山坡上。”顾栩笑道,“从山下绕到那个缺口时,我们其实一直在上坡。这里地形很复杂,山没有明确的边界,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顾越仔细看去,发现这片广袤的树林到那边桐山村,其实并不是平缓的,而是整体呈坡状。 他不由得想到山城重庆……你以为你在顶楼,其实你在一楼。 平原长大的人不理解。 “这个山洞像是有什么人居住过。”顾越踢了一下地上潮湿的木材,这些木头明显被分解过,码放成了柴火的模样。 “痕迹很陈旧了。”顾栩道,“可能是那个周琼的住处。” 顾越支持这个猜测。 这地方下去虽然更近,但明显也很危险,三人打道回府。 外面的山洞机关门只有在里面才能打开,还是比较放心的。抬着箱子从地洞上来,再将石门关闭,三人重新站在了那个迷宫大厅里。 “这道门的机关到底在哪儿呢?”顾越摸着那扇格外精致的石雕墙壁。 上面的雕刻图画似乎有些规律,但并不是人像。 “……”顾栩看着那些壁画,若有所思。 顾越见他眉头蹙着,便道:“没有头绪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想,也不急于一时。先回去吧。” 顾栩点点头。石三和顾越重新搬起箱子。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这箱子其实只装了三分之一。 顾越本打算带走一箱银锭加一层金元宝,但他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重量。 一箱一万六千两银子加上一层更重的金条,就是近一吨重。 石三表示他又不是牛马,拿不动。 虽说北秦的一两和现世的一两在重量上有区别,但到底不多。少装了一些银子试了试,石三的武力加上顾大石的力气勉强能拿动,但木头箱子又不干了,直接散架,大量银锭差点砸脚上。 也是,放了快十年的老木头,没有直接烂掉就很给面子了。 第157章 桐山村恶贼 把箱子放在前厅山洞的影壁旁边。 “就这么一路抬着去找兀风他们吗?这行不通吧。”顾越累得够呛。 饶是顾大石这么力大如牛的人,一路抬着箱子从藏宝洞走到这里,也有些吃不消。石三倒是脸色还好,但这么叫人家当牛马,顾越还是于心不忍。 “石三,你去桐山村周为查探一番,看看兀风他们到了没有。”顾栩道。 石三看他一眼,不动。 顾越迷惑,这人以前也听顾栩的话啊?虽然优先级不如自己高吧。 “这儿没什么危险了,我们就藏在这里等你。你去吧。”顾越便也道。 石三久久沉默。 “怎么了?”顾越问。 “我,不放心。”石三道。 这顾栩小动作颇多。且他这位雇主一向敏锐,怎么对那么多破绽视若无睹? 石三胸口滞住一口气。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顾越笑道,“这地方隐秘,又有机关门在,不会有事的。” 石三蹙紧眉头。 半晌他似乎是想通了,点了点头,从微微透光的石缝出口钻了出去。 既然顾大石信任他,顾栩又长久没什么举措,那他也不应当胡思乱想。 他脚程快一点,赶着回来就好。 …… “前方似乎有个村落。”苏应俭勒马停了下来。 他和落刀正处在桐山的山腹中。 在某座峡谷的谷口附近,落刀发现了顾栩二人逃走时骑着的马;顺谷口的狭路进入山中后,又在一处隐秘的山洞里发现了生火的痕迹。 “他们会在村中歇脚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去看看。”落刀道。 两匹马一前一后,向那湖边的小村子走去。 走到半途,他们就发现了车辙印。沿湖有条狭窄的小路,因是湖边少有人经过,土质松散,车辙印还很新鲜。 “当时,那些侍卫是驾车逃走的吧?”苏应俭回忆道,“那等紧急的状况,却依旧不忘记带上马车?” 落刀笑了一下:“他们哪里是逃亡。” “哦?你看出了什么?”苏应俭问道。 “杀手来的突然,但那些侍卫毫无慌乱的神色,似乎早有准备——或者说,他们经历过太多如此场面,早已习惯了。” 落刀驱马上前与他并行,“那顾栩虽被顾大石挡在身后,人却不见太多紧张,想来他们此行有所准备,杀手的出现也没有打断他们的计划才是。” “什么?什么准备什么计划?”苏应俭听懵了,一时转不过来:“但苏家的刺杀是临时决定,他们……难道殷王在我们家安插了眼线?” “就算是有眼线,也不会是殷王。”落刀道:“和殷王勾结的是顾大石,不是顾栩。若是殷王提前知道了布局并通知给他,那当时神情镇定的会是顾大石,不是顾栩。你还记得那顾大石是什么表情?那模样,简直是第一次见着死人。” 落刀笑:“再说这一路上他们几人的互动……那几个侍卫,倒像是听命于顾栩的,而不是顾大石。” 苏应俭紧紧蹙眉。 “我原以为那些武功高强的人是派去保护顾大石的。现在看来,恐怕……” “嗯。殷王所说的事情还有待考证。”落刀道,“不过那个叫石三的,倒像是顾大石身边的人。他那身气质就与其他侍卫格格不入,也不见他们平时有什么言语交谈。” “那家伙!”苏应俭啧舌,还在对那人冒着受伤风险也要杀掉苏家的人有微词。 “尸首送回,也是对苏家的人鲁莽行事的警告,好事。”落刀淡淡说道。 “但是……”苏应俭说了两字,又改口:“的确,苏家有些人实在猖狂,这才出洛阳没多远,就敢在官道附近行凶,若是传出去,只怕皇帝当场就能下旨罚个狠的。” “大房二房的官位坐的太高,前来巴结的人不计其数,无异于烈火烹油。”落刀道,“大房从慎王夫妇死后似乎有所收敛,可还是不够清醒。二房嘛……哼。” 不必落刀说的明白,苏应俭也知道他的意思。 只是已经爬的这样高,这样显赫,享尽了世间的好,哪里舍得就这么抛下呢? 说话间二人到了桐山村村口。 正是下午,村口有人坐在树下乘凉,听见马蹄声便拿下草帽。见是两个生人,那汉子脸上露出浓浓的警惕之色,扬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苏应俭想了想,他们在此处人生地不熟,还是友善些为妙,于是下马上前,抱拳道:“这位老兄,我们从洛阳来,在山里和朋友走失了。不知这两日有没有外人来到此处?” 那汉子脸色更警惕:“你们不许上前!在这里等着。” 说罢,他草帽一戴,往村里跑去。 苏应俭愣住。 这人的反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通常问有无生人来访,回答有或没有就是了,怎么这人还像山匪一般进去报信了? 可这地方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山村,没什么特别。 苏应俭决定按兵不动。 过了一会儿,一群人手拿农具草叉,簇拥着一个老头从村里出来了。 苏应俭&落刀:? “你们是什么人?”老头走到近前,也不靠近,隔着人群问道。 落刀当然摆出防备姿态,左手持刀,双手垂下。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这位老人家。”苏应俭上前一步,抱拳温声道:“我等途经此地,与友人走散,只是前来打听他们的行踪。” “你的朋友?他们叫什么名字?”村长老头警惕地问道。 小主子来时,可没有提到他们还有什么朋友! 前脚刚刚告知了老爷留下遗物的事情,后脚就有人上门,小主子定然是被人跟踪了。 “我的友人名叫顾栩,还有一位叫顾大石的人随行。”苏应俭说道。 村长老头眼神凌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苏应俭想了一下,苏氏一向名声极好,常常捐银赈灾布施百姓。这小村子在洛阳附近,苏氏的名头也能用上一用。 他便道:“我名苏应俭,乃是洛阳苏氏的后人。此来只是找人,绝无恶意。” 那村长脸色顿变,叫道:“洛阳苏氏?!快、快!将这两个恶贼打出去!!” 村民立刻沸腾,举着农具草叉愤怒地围攻上来。 苏应俭&落刀:???! 第158章 汇合 两个人牵马急退,一直到湖边。 一寸长,一寸强,那众多草叉尖端锋利,有些上面还沾着大便,落刀一时竟难以动手。 杀光这群人当然不是难事,可他们又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人,哪里下得了手? 被村民逼退到离村口二十米远,村民们才停下脚来。 苏应俭被震撼到,一时无法组织语言。 这群人为何对苏氏这么大的意见? 难道洛阳还有别的姓苏的人家,在外面作恶多端?苏应俭把整个有头脸的官员表过了一遍,没有姓苏的。 难道有人借着苏家的由头作恶? “大家是否误会了什么?为何这样刀剑相向?”苏应俭从落刀身后探头。 落刀不许他站到前面来。 村长远远站在后面:“你们滚!这里不欢迎苏家的人!” “定然是误会……”这人完全不听道理,苏应俭也很无奈。这老头显然是对苏氏深恶痛绝,若是他们二人心怀不轨,把这一村人都杀了也未可知,如此莽撞…… “没有误会,滚!”老头再吼,村民也纷纷嚷喊。 苏应俭倒是确认了,顾栩二人定然来过这里。他和落刀对视一眼,打算暂时退去,潜伏周边观察一下,再做打算。 正要离开,后面来了一队马车。 “这不是应俭少爷吗?”兀火从最前头的车上跳了下来,笑着走了过去。 风云岩火四人,一个不少,马车也仍有三辆,一个都没丢。 苏应俭看着他,脸色有些复杂。 这群人还真有准备? “你们?”苏应俭简短地问道。 那边的村民却畏惧起来。新来的这四人个个带刀,看着就不是善茬。方才只有两个年轻小子,尚且能靠人多势众取得一些优势,现在就不好说了。 村长也紧张起来,压下村民,排众而出。 兀岩也下车,没和苏应俭二人寒暄,而是向那老头抱拳道:“我们只是路过。请问诸位,是否见过两个生人途径此处?一个高大有疤,一个小些。” “你又是什么人?”村长脸色很不好看。 “我们是这二人的护卫。”兀岩客气地说道,“之前与主子走散了。” 村长一下子沉默。这帮人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他刚要说未曾见过,一边的树丛响动,石三从灌木里钻了出来。 他转目看着眼前这纷乱场面,皱了皱眉。 真是狗皮膏药。 村长如蒙大赦,赶紧迎上去:“哎呦!石三兄弟,你可回来了。” 随后他小声问道:“小主子呢?” 石三看了他一眼,转向兀岩,大拇指后撇指向树林:“你们,来。” 兀岩挥手,兀风兀云驱车上前。 兀岩对村长道:“这两辆车拉进村里。” 村长云里雾里地点头。 兀岩则驾着第一辆车,转进了树林中。 苏应俭想要跟上,却见兀火短刀出鞘,指向着他们晃了一晃。 兀火笑道:“这二位公子,湖边风景甚好,何不多看看?” 村长叫了两个人去驾车,又警惕地看向苏应俭二人。 苏应俭无奈,对拦路的兀火道:“之前的事,兴许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我不清楚呀,等主子回来了再说吧。”兀火并不接茬,而是就在原地盯紧了二人。 苏应俭思索片刻。 他要的是取得顾栩的信任,扭转方才那场刺杀带来的负面印象。 不宜再起冲突。 …… 石三在太阳落山前带着兀岩三人来到了石缝外。 兀岩见到顾栩,便道:“林中的杀手都被我们处理干净了。只是这些人很不一般,未能留下活口。” “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派来的杀手。”顾栩道。 兀岩顿了一下:“那个应俭?” “聪明,就是他家的人。”顾越说道,“这人……先是编排我和殷王勾结,然后又派人杀我,可恶!” “他在桐山村外,似乎在找你们。”兀岩道。兀风兀云和石三合力将大箱子抬上马车,藏在木板座位的下面。 兀岩又问:“这山洞是?” “是顾栩的亲生父母留下的财产。”顾越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们……你们兀门当初找上顾栩,是因为他的身份?你们早就知道?” 一群人顿时静默了一下。 兀岩倒是反应很快:“据门主的意思,确是如此。” “为了什么?你们不会也要利用小栩做什么吧?”顾越警觉起来,随即又想到,兀岩几人是顾栩确认可以信任的,又放松下来。 “我们在查。”兀岩道,“除了我们几人,此事你不要向武馆的其他人提起。” 什么意思?顾越愣了一下。 “兀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顾栩解释道,“兀门据说曾是我父母的手下,但久久无主,有人生了异心。” 这倒是和原文相符,兀门内有叛徒,还给兀风下毒,差点把人折腾死。 逻辑上似乎能解释的通,但顾越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究竟是哪儿呢? 穿越至今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很多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但主要的违和感来源是顾栩和兀门的关系,那他糊涂一些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顶多……顶多是顾栩还有什么事瞒着他,那也正常。 于是顾越释然,又笑着道:“我们走吧,去见见那个——苏应俭。” …… 桐山村外。 落刀拼好机关躺椅,让苏应俭躺下来休息。 他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措施。 如果落刀的分析为真,那么这个顾栩绝非信报上所说愚钝不堪,反倒在这养父子关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若真是如此,这二人一定会回来见他。 这些人在山里做什么呢?怎么还要马车? 夕阳全然落进山后时,兀岩等人总算从山里出来了。落刀一眼看出那马车的车辙深了许多,在林叶地上压出一道凹痕。 顾越率先从车上跳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哟,这不是苏家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吗?怎么在这里风餐露宿的?” 苏应俭额角冒青筋,忍耐道:“大石叔叔。看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叔叔?顾越大怒。 “你们苏家少爷命贵,乱攀亲戚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快点回家吧,免得有狗闻着味儿追过来,把我咬到。”他冷冷说道。 顾栩叹了一口气。 第159章 谈 不是说要和这苏应俭好好谈吗? 顾栩低咳一声。 好在苏应俭的确有心修复关系,对顾越的话忍了又忍,说道:“之前树林中的事是我们苏家的不对,但那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在洛阳附近时已经传话回去,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结果……” “所以呢?”顾越知道谈判绝不能表现出很主动很迫切的意思,否则就会被人拿捏。 “我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但前提是,不要把那场刺杀算在我头上。”苏应俭道。 很退让的条件了,顾越不放心:“还有吗?” “不要对我们……起码,我们苏家三房,不要对三房有偏见。”苏应俭说道。 他心说大伯二伯对不住了,谁让你们不好好听人说话,还鲁莽行事的。 顾越眼神询问顾栩。 顾栩嗯了一声。 “行,那进村吧,找个地方好好聊聊。”顾越道。 在村长老头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苏应俭和落刀终于得以进村。 村里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看的东西。 老头帮着找了一间没人住的空屋让他们下榻。天色已晚,要出发也是明天的事,这间院有左右两个耳房,还有偏屋,住人还是很合适的。 顾越端着两个蜡灯进屋,再点燃屋里的蜡烛,正堂立刻就变得明亮起来。扫了扫木头椅子上的灰尘好让顾栩坐着,顾越就要离开。 “你们好好聊,我先……” “你也留下。”顾栩道。 顾越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之前还诸多隐瞒,现在就肯让他听那些可能提及的秘辛了? “你们家的事,我在一边听不太合适吧?”顾越说道。 顾栩不和他多费口舌,态度强硬,拉着顾越的手臂把他强留在屋里。 顾越又看苏应俭,这人脸色不爽,但没有出言反驳。 这是……信任我了? 顾越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傻笑。 “爹,你可以开始问了。”顾栩道。 “我?我问?”顾越指着自己。 苏应俭嫌磨叽,直接道:“你真没有与殷王勾结?” “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和殷王勾结?不分青红皂白就泼脏水。”顾越反驳。 “殷王亲口说你与他有些交情,还劝告我大伯不要草率站队,我想这可以视作一种信号。”苏应俭道。 “他简直是放屁。”顾越第二次听到这话,已经不那么生气,“这事我听小栩说了,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和他根本没什么交集。” “有的,那天我们在官道上遇到了殷王。”顾栩道。 “我和他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还夹枪带棒的,有点脑子也不会以为我是要投靠他吧?”顾越双手抱头,“难道,我当时说我要他介绍媳妇给我,他当真了?以为用什么漂亮姑娘我就会死心塌地?太离谱了……” 苏应俭的角度看来却是另一回事。 家中传信说顾栩愚痴,依赖顾大石,因此他才这么着急紧张,想要赶紧接近顾栩掌握一些主动权。但几日接触下来,顾栩并不蠢,反倒颇有城府,也有自己的人手,受顾大石摆布的可能性很小。 所以他不那么急了。 发回家中的信件也是如此说的,可苏牧玉怎么还是派人来刺杀顾大石? 顾大石撒谎的可能性也不大。这人眼神澄澈,似乎是对顾栩一心一意的好,所作所为看不出算计的样子。 三人一起沉默了一阵。 “我回去再查一查身边的人和事,有隐患就立刻除去。”毫无头绪,顾越只能这样决定。 他又道:“苏少爷,小栩父母的身份你应当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应俭道:“既然顾栩都告诉了你,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将当年的事说了一遍。 苏家苏老爷子和妻子共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分别是大房的苏牧英,二房的苏牧玉和三房的苏牧华,如今老大老二都是一品大员。女儿是苏老爷子夫妻老来得子,近四十岁才有的心尖尖,名为苏怀月。 苏应俭是三房苏牧华的独子,并没有见过苏怀月这人。 只知道,苏怀月拖到十八岁才嫁人,嫁的是幼年时惊鸿一瞥的慎王世子顾慎。顾慎十岁时就和老慎王去了江南封地,不知怎么,这二人十一年后又续前缘,不顾局势也要结为连理。 苏老爷子宠爱女儿,但对时局也有感悟,以辞官养老为由向皇帝讨这个恩典。先帝自然不愿,但老慎王当时也拖着病躯到了京城,上请赐婚,两相一逼,先帝不得不同意了。 毕竟老慎王和苏家都有恩情,他不好看着一个辞职避嫌,一个快死了,都不松这个口。 顾越提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个赐婚,直接自己办婚礼不就行了?” 苏应俭道:“当时苏家和慎王本就被皇帝忌惮,再一声不响把婚结了,不得把先帝老头吓死?” 也是。 两个有实权和影响力的大家族不对立就算了,还结婚绑在一起,相当于这屁股下的皇位有刺啊。 “我还听说,本来先帝有意把三姑姑许给皇帝当后妃的,但两个人年纪差的有些多,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老脸,所以……” “啊?皇帝多大?”顾越吃惊。 “皇帝六年前登基,那会儿就四十岁了。”苏应俭答道。 好像是差的有点多,这要是赐婚,苏老头不想反也给逼反了。 苏应俭接着讲。 世子和苏怀月的婚礼很盛大,一路红妆迎到了云溪封地。不过老慎王一年多之后很快过世,顾慎成了新的慎王。 老慎王过世之后不久,就听说慎王夫妻有了儿子。不过苏老爷子年事已高,从没见过这个唯一的外孙。 “唯一外孙?老爷子的妾室也没有女儿吗?”顾越问。 “没有,我倒是有很多叔叔。”苏应俭道。 怪不得这么宠爱,真是女主配置啊。这俩人的故事可以写本书了。 有了孩子差不多七年后,江南忽然传出慎王造反的消息。据说先是赈灾的银子被私吞,然后是云溪当地挖出了金铁矿却没有上报。当时已经登基的现皇帝派人调查,好像真的找到了慎王谋反的证据。 第160章 往事 不过,没等皇帝转慎王入京,慎王夫妇就在慎王府中自尽,还烧掉了整个府邸。疑似他们独子的焦尸也被发现,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苏家……”顾越问。女儿卷进了造反事件,这家人没动静的吗? “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亲情又算得了什么?”苏应俭神色有些郁郁,“很明显,这是一场针对慎王和苏家的阴谋。以我们家对姑姑的看重,爷爷肯定会上书求情或者出手调查。而一旦这样做了,皇帝就有几百种由头把苏家也拉下水。” 顾越沉默了。 苏应俭神色复杂:“当时大伯不顾孝道,关了爷爷几个月,这才没让苏家掺和到这件事里来。皇帝找不到理由发难,革了几个叔叔的职务,又压了我两个哥哥的科举名次。不过好在人是活下来了。” 顾越……顾越觉得很难评。 每个人都有合理正当的理由解释他们做出的选择,这事没人做错什么。苏家怕牵连全族;皇帝怕家族权柄太盛,运用了一些帝王权术。 只是承担后果的却是顾栩。 怨恨吗? 顾越偷偷看顾栩的表情。他神色平静的有些吓人,好像在听别人家的无关紧要的故事,顾越却觉得心口刺痛。 他假装双手扶膝,在桌子下面握住顾栩的手。 顾栩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来。 顾越更心塞了。 以一个读者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来,没人有错。皇帝要打压苏家也好,苏家要自保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错处,但顾越知道,事情不是这样论的。 他是一个人。人总因为自己的喜好和利益而有立场。 不必为什么人的什么行为找理由,也不用分析别人的心理活动。顾越只知道,他在乎的人是顾栩,不是这个北秦也不是统治的稳定或家族的繁荣。 他有立场,这个立场就是顾栩。 顾越忽然有些明白那个道士的话了。 他曾经不容于这个“小说的世界”,他是游离的,在整个故事之外的。他从上帝的视角看待一切,是一个没有立场的人。 现在应该不是了吧? 复仇也好,认祖归宗也好,站队也好,或者干脆去做闲云野鹤,他听顾栩的。 太子又如何,狗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为什么就非要站他? 顾越承认,他之前一直怂恿顾栩和太子混,就是为了事情按照原剧情发展,他能轻松安定一些罢了。 顾越定了定神,问道:“听你的意思,当年慎王谋反,是个冤案?” “当然是冤案。”苏应俭道。 “理由是?”顾越需要这个让他们笃定慎王未曾谋反的理由,“直觉不能当成证据。” 却是落刀说话了:“我的同门师兄曾经是苏怀月身边的暗卫。” “什么?!”顾越震惊。 苏怀月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还有暗卫? “怎么说,你这个师兄人在哪里?”顾越问道,“不对不对,你这个师兄到底是只给苏怀月做暗卫,还是给他们夫妻俩做暗卫?” 人到底是谁的,就很重要。 “我的同门,我又在苏家。很好推断吧?当然是苏怀月自己的人。”落刀说道,“再详细些就不能告诉你了。” “不是,那他人呢?而且这为什么是他们没有谋反的佐证?”顾越迷糊了。 “他的职责并不是保护苏怀月,而是被苏怀月派去保护顾慎。”落刀道,“我们前些年有书信往来,他在信中说的。” “但这也不能证明他们夫妻没有谋反。”顾越道,“为什么你们这么笃定?” “当年事发后,苏老爷子收到了署名为苏怀月的一封信件,说有人诬陷于她,请求苏家全力相助,证明慎王府清白。苏老爷子看了这封信后就执意要去面圣,调查此事,被苏牧英拦下。”落刀道。 苏应俭接着他说:“然而落刀的这位师兄却又带回了信件,仍旧是姑姑的手迹,上面却说慎王府这遭是有人为顾苏两家设下的一个局,让爷爷绝不要轻举妄动。” 两封信? “这第二封信是那人亲自带回来的?”顾栩问。 “是,不过他也没有说明详情,只说还有要事,就离开了。”落刀说道,“至今也没有音讯。” 又失踪!和那个…… “你那个师兄,是不是叫周琼?”顾越问道。 “不。不过我倒是听他说过这个周琼,似乎是跟着顾慎做事的人,他应该会知道更多详情吧。”落刀道。 顾越心里不好的预感又被翻了出来。 也许这些知道当年事情经过的人,全都被皇帝杀死了。 “你们为何确定这是先帝的手笔?”顾越问道,“有其他人做下这种事情的可能吗?” “有是有,不过这之中涉及到一座矿山。若是其他势力自己的矿山,如何会这样拱手交到先帝手中?单是私吞赈灾银子和后来找到的那些所谓证据,就已经足够定罪了。”苏应俭道。 “或者直接受益的一脉,譬如当时储君之位稳固的前太子。”顾栩淡淡说道。 “……所以你……” 他不清楚顾栩此前对自己身世的调查进行到了什么程度,但现在看来,他不和秦昭月同流合污的选择是正确的。 顾越现在已经不会再发出“这和原文写的不一样啊!”的感叹。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吐槽不过来。 也许这根本就是什么if线吧? 她们同人女姐妹很喜欢的那种……太子顾栩be的if线…… 但这也改的太多了,原文里完全没提过顾栩的身世,按理说,身世不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才对。 “麻烦你们,把那个做暗卫的人的信息详细地告诉我,我们要找到他。”顾越说道。 “你们是想……”苏应俭顿住。 顾栩道:“不管有什么想法,先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再说。” 落刀点了点头:“我们门派中不用真名,只称呼代号。他叫做伏刀,今年大约也有三十岁了。” “你们门派都是用刀?”顾越提问。 “是。我们使用的刀法很特殊,虽然在对敌时会根据自己的习惯做出改变,但门中之人对上的话,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第161章 为了感情! “如果你再见到那个人,能认出他来吗?”顾越问道。 “可以。”落刀道:“门派中也一直在找他,我会画一张像给你,若你见到了他,就请两方告知一番。” “我尽量。”顾越没一口应承下来。 逻辑也很简单,这门派是什么牛鬼蛇神还不清楚,这人若活着也不肯回到门派中去,想必有些未知的原因。 这门派和苏家的关系很密切? 先有一个伏刀做苏怀月的侍卫,又有一个落刀跟在苏应俭身边。方才落刀话中也不避讳他们和苏家的关系。 “苏少爷,你爹和苏怀月的关系如何?”顾越问道。 “我是没见过,但据说好的不得了……我爹这些年也一直在查那件事,可惜他没有官职,也不能明着来,所以进展不太顺利就是了。”苏应俭道。 他顺着这个话茬往下说,对顾栩殷勤地道:“表弟放心!大舅二舅他们心思杂,做了错事,但你三舅舅可不是这种人,你若是回去,我们定然把你当亲人看待。若你不喜欢大房二房的人,分家也不是难事。” 顾越震惊,就为了一个流落在外的顾栩,分家的事都能商量?! 顾栩笑:“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不想认亲。” “为什么?家里很好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和善性子,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苏应俭道。 “你在苏家说话似乎不太管用。明明传信回去,苏家却依旧派人对爹下杀手,我若真认了回去,还不知我这爹有没有命在。”顾栩说话甚少这么阴阳怪气,显然是不太高兴。 苏应俭尴尬:“这是我们的错……” 顾越接着顾栩唱红脸:“一家人有意见分歧是寻常,只是我们也不能拿命赌呀,是不是苏少爷?” 苏应俭气闷,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他听出来顾越有话说。 “刚刚一番谈话不难看出,咱们起码在当年慎王府案子上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查清事情的真相。只可惜我们现在被苏家性命威胁,似乎很难达成同盟,小栩呢,定然也不会认可你们。” “嗯,不认可。”顾栩声援道。 “如果你能保证劝服苏家的那些人,不对我们父子动手,那小栩对你的印象应当会好上不少。” 对苏应俭印象好,就是对三房印象好。到时候若能认亲,连带没分家的大房二房也都能沾光。 “这事好说,我请爷爷出面就是了。”苏应俭道。 “苏老爷子?”顾越忍不住露出不信任的模样。 这老头都能让儿子软禁起来,说话好使吗? 虽然也不排除他当年是故意被软禁的吧……但要真是故意被软禁起来,这老头就更吓人了,又要救女儿的名声,心里又打算着别的事。 不靠谱,这整个苏家没有一个靠谱的人! “你放心吧,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动手。”苏应俭脸色很差。 “……”顾越脸上写满了“你不靠谱”。 苏应俭也很难解释清楚他们家的诸多爱恨纠葛。他从怀里取出一把袖珍小刀,放在桌上:“这个你拿着,有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你就带着它去找任何一家有苏氏名号的店铺,他们会以最快速度传信给我。” “不会半途被截吧……”顾越把刀握在手中,发现这东西很精巧,刀和刀鞘可以分开。 落刀从苏应俭拿出这件信物时就皱着眉头。 “不会,苏氏的产业都是我爹在运作,大伯二伯插不了手的。”苏应俭说道。 顾越见落刀那副表情,勉强相信了一丝丝。 他把迷你小刀交给顾栩。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会继续调查当年的事,咱们双方互通有无。”顾越道,“只是我劝你,这事最好不要和苏家那些人掺在一起。” “我知道。”苏应俭点头道。 …… 这场会谈便结束了。 顾越并没有把己方掌握的消息全部告诉苏应俭,尤其村子的事。刺杀事件让整个苏家在他这里的信任度变负,苏应俭是零。 苏家内部似乎也分出了派别。苏应俭要么是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要么就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闲散少爷,智商更是不明,现在就告诉他全部信息很有风险。 苏应俭对顾栩的看重也有些用力过猛。 照他描述,苏家对这个唯一妹妹的感情实在有些复杂,尽管一切都能用家族存亡来解释,但顾越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对他的刺杀倒是很好理解,不愿顾栩成为傀儡。但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外孙就出动人手,在官道上杀人,容易有把柄的吧? 为了顾栩,真的值得吗?他们连亲妹妹都能抛下不管…… 顾越看房梁,再看看顾栩。 “怎么了?”顾栩正在把玩那件迷你小刀。 “你可真吃香,怎么各路人士都要抢你。”顾越笑着说。 “我哪儿也不去。”顾栩以为这人又犯迷糊,便道。 “我知道。咱俩才是一家人,你记住了。”顾越真心实意说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争抢你我不知道,反正不像我,是为了感情。” 顾栩的手一顿,脸颊迅速泛起红来。 “感情?”他看向顾越的眼睛,发现那里面还是一片澄净。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嘛。”顾越牵他的手,“独生子。不分你我,我挣的钱都给你用。” “我不缺钱。”顾栩一下子不高兴了。 他撒开顾越的手,小刀收进怀里,翻身躺在了炕上。 “钱这东西又不嫌多。”顾越似乎觉察到他心情不好,有些迷茫,“困了吗?那赶紧睡吧,今天挺累了。” 顾越挨着顾栩躺下,面对他的后背。 “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有钱了。”顾越低声说道。 心里有些不安,但想到桐山宝藏和顾栩身世的功劳能算在身上,顾越又高兴起来。 还有椒园。那账本虽说答应了提供给景存,但他们也可以抢先去那个药铺调查一番。若能得到功劳,就又是一点资本。 兀门叛徒的事也可以提前做应对。 我还是很有用的。顾越摸着顾栩摊开的一点衣角,想着以后的规划,慢慢睡过去了。 第162章 药局端倪 第二天一早,苏应俭和落刀就辞别了众人,出发返回洛阳了。 虽然还是非常在意顾栩和他这养父在桐山附近做些什么,但本着同盟间互相信赖互不干涉的原则,苏应俭没有过多窥探。 吃过村长集全村之力精心准备的午饭后,顾越一行人也准备离开。 午饭很丰盛,这大约就是过年回老家的感觉?一大桌饭菜,朴实但硬,杀了一头半大小肥猪,一头羊,小鸡若干;还有各种夏季新鲜蔬果和鲜美湖鱼。 饭桌上了解到,桐山村并不全指望着周琼的银子过活。他们的腌制鱼干在附近的桐山县很受欢迎,还靠着桐山上的野参和干菌子发了一笔财。这全赖周琼留下的那笔钱,让他们有资本修路买车,这才能把东西运出去。 因此,村长说顾栩一行人就是那位贵人的家里人时,村民们格外热情。 三辆马车载着一箱金银,半车咸鱼和半车野山椒出发了。 目的地并非柳犁镇,而是虢州府。 虢州府属于关内道虢州的州城。北秦的行政区域划分类似唐朝,分成道州县三级。但只有州县有明确的行政长官,道这个东西类似现世说的“xxx地区”,比如陕甘宁地区,东三省地区。 州这一等级就更像城市,只是每州的范围更大。每个州一般有一个州城,内设刺史府等等机构;但比较大的州可能还有府城,比如柳犁镇所在的洛南道,就包括数个州,豫州是其中之一,包括了豫州府这个州城,还有豫宁府、淮中府两个府城。 总之……麻烦! 虢州府是关内道比较大的城池。顾越选择这里做目的地,只有一个原因:此处处于北秦两大经济中心:长安与洛阳的中间,近几年飞速发展很缺人手,战事的流民常常聚集在此卖身为仆。久而久之,形成了附近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顾越需要人手。 尽管顾栩说李桃花可以信任,但他还是不想借用顾栩的人情。他想要的是底子干干净净,忠心机灵,年纪小点的人手,可以长期培养;如果经由李桃花介绍,到时候人不合适的话他不好提意见。 总觉得是别人的人。 原本鸡肉供应减少,顾越还歇了招揽人手的心思,觉得自己亲手做也可以;但经历了一场刺杀后他发现,如今的形势已经不适合他和顾栩在外抛头露面了,他们必须隐藏起来,不能叫人随便就发现踪迹。 而且总在忙碌工作,什么调查也推进不了。 石三虽然好用,但只有一个人嘛。 顾越有点理解为什么所有事业型小说的主角都有自己的团队了。 终于,这段路程没有发生任何不测,他们一行七人经过四日奔波,平安抵达了虢州府。 “应该不会有人跟踪吧。”顾越进城后也不住打量四周。 “不会,兀云一直盯着。”顾栩安慰道。他也发觉了顾越似乎很怕身边出现什么人的卧底。本来回柳犁镇顺路就能办的事情,他要绕个圈子,来到这距离不近的虢州府。 “谨慎些比较好。”顾越摸了摸心口。 他是炮灰不是主角,卧底暗杀他的成功率超高的好吧。 除非每天都和顾栩粘一块。 离开柳犁镇也有很远很远了,这虢州府的景色与洛南道有不小区别。四周远望能看见连绵的山,建筑风格也更加厚重大气。 “确实繁华,感觉比豫宁府还要大一点。”顾越环视四周。 正是阳光渐弱的下午,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城门附近还好些,进了宽阔的虢州府主街,道路两边摆摊的人骤然增多,有些铺面都已经打出了灯笼招牌,每个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的。 马车也很多,大都很华丽宽敞,顾越等人的简约小车在其中,不太显眼。 顾越已经看到了街边蹲着、头上插草的人,大多是青壮年男人。这些人没有托身牙行,或多或少都有点什么不好的缘由,不在顾越考虑范围之内。 车轮骨碌碌向前,兀岩在找住宿的地方。顾越在马车里往外看,四周建筑和人流缓缓向后移动着。 一间店铺忽然从视野中掠了过去。 “等等,慢点!”顾越赶紧招呼,伸出脑袋往那已经过去两三米的店铺看去。 很低调的屋宇,有上下两层。门口摆着药炉子,打着幡。牌匾上四个大字:“宝顺药局”。 宝顺药局! 顾越缩回脑袋,把那铺子指给顾栩。 “宝顺药局……是那账本上写着的?”顾栩眉头紧皱。 “宝顺这个名字好,不排除有重名的可能。我们得去看看。”顾越说道。 “不行。”顾栩立刻道。 “为什么?”顾越愣住。 “……我们现在身份敏感。椒园被烧,我们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你的形象很特殊,不宜露面。”顾栩道。他抓紧了顾越的手,生怕这人当场跳下车去。 “也对……我们先观望一下。”顾越冷静了下来。 不急,不急。这才到哪儿啊。 找了一处看起来靠谱的客栈,开了三间房。四天赶路不停,他们几人都有些疲惫,怎么也要在这里休整一天。 简单收拾了行李后下楼,这客栈的一楼就是吃饭的地方。没有豫宁府客栈那种附赠饭食的好待遇,不过单买也不算昂贵。现在大家是有钱人,由顾栩安排着,七个人包下一张大桌,点了好几个菜。 “妈的,吃了四天的干粮,干巴死了。”兀火狂往嘴里塞肉,然后猛猛灌茶水。 顾越吃得心不在焉。 他还在想那个宝顺药局。几个月未见秦昭月的人来取账本,他几乎快把这事给忘了。又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刺杀,注意力全被顾栩的身世吸引过去,要不是改道虢州,恐怕毒草的事要好一阵子才有进展。 “你们是不是会易容?”顾越忽然问道。 三个暗卫齐齐看了一眼兀云。 很短的一眼,但顾越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顿时望向兀云,眼睛亮晶晶的:“你……” “你要作甚?”顾栩打断他们的眼神官司,问道。 “既然我的特征比较明显,那不如易容变化一番,去那个药局探探究竟。”顾越说道。 “太危险了,不行。”顾栩断然拒绝。 第163章 易容术 顾越的脸一下子垮了。 周围就他们一桌人,还用屏风隔着。但众人的谈话声也小了些,顾栩道:“让兀风去吧,他比较擅长暗查监听。” “我可以。”石三也道。 暗卫们办事,顾越当然是放心的,但…… “温清狡诈,和他有关的事情要十分谨慎才行。而且宝顺药局牵涉的不是寻常事,如果真有那个东西流通,这虢州府又这么大,肯定有会武功的人监视。” 顾越说着,视线在他们几个暗卫身上扫过:“你们这些会武的人,不是很容易就看出别人会不会武功吗?要是这药局有什么武艺高强的人镇场子咋整?岂不是打草惊蛇?” 众人沉默。 “那你就更不能去了。”顾栩说道。 “不是,我身上没有武功,他们看不出来的呀。”顾越说道。 “你走路姿势很显眼。”顾栩道。 真的吗?顾越看向暗卫们,众人纷纷点头,连石三都点头了。 “……那也正好,我假装是要去看腿,趁机和他们伙计聊两句。”顾越道。 “不行就是不行。”顾栩沉下脸。 “你是爹我是爹?我说行就行!”顾越小小生了一下气。 顾栩揉眉心。 “为什么这么迫切?现在不是出头的好时机。”顾栩耐心劝道,“宝顺药局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腿跑掉。” “因为我反悔了,我不想把这个功劳让给秦昭月。”顾越小声说。 顾栩想笑,又笑不出来。 “为了我父母的事?” “嗯,我觉得他不是好人。”顾越说。 “这事虽然让他占了大便宜,但景存这人还算靠谱。”顾栩脸色缓和,“你不用以身犯险。” “你……可你要查当年的事情,手上有权势是很要紧的。借着药局的这回事,你就能有功劳。到时候能得个官职就最好了。”顾越说的很直白。 “……”顾栩沉默了一瞬。 他的想法的确不错,对于想要向上爬的普通人来说是个捷径。他们从没想过要走科举的路子,因为局势不允许,他们俩也都不是适合科举的人。 “我也想过我们查清了这件事后应当怎么办。你身份既然敏感,就让我去做出头的人。这样殷王和太子都自认和我有关系,如果运作的好,兴许还能扶持我一下。”顾越这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到时你就可以在背后操作,不惹人注意。” 他自认没有做官的本事,但顾栩有。 至于为什么要做官…… 那些人,包括皇帝,要弄死一个小民很简单,但弄死一个官员就不是小事。只要不是上来就拿刀杀人,那些权谋套路到底逃不开小说的定则,不会太复杂的。 不能做小民! “懂了吗?所以咱们抢占先机就很要紧。”顾越接着劝:“不能再等了。” 顾栩不说话。他再不肯让顾越冒险了。 “你放心,我去最好,这帮人对我这种老百姓最没防备。就算被认出来,也不会一刀就杀了我……到时候我会闹出点动静,你们冲进来救我就好了。”顾越拍胸脯保证。 顾栩看向石三。这人在桐山不是还一副担忧的模样,怎么这会儿不表态了? 靠不住。 石三当然不说话。他从不干涉老板的决策,他只负责保顾越的命。 “好。但你一定要小心。”顾栩松口了。 “好好好,小栩真乖!我们快吃,吃好了回房去准备一番。”顾越大喜,他又有用武之地了,“我正有个绝妙的主意,只有我才用得了……” …… 好好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易容过的顾越就出现在了大街上。 兀风所会的易容术其实算作一种高级化妆术。用一些难以洗掉的植物颜色作为高光阴影,修饰原本的脸型骨相,让人看起来像另一个人。 此时的顾大石,衣衫普通,但面容憔悴带着碎碎的胡茬,整个人老了二十岁。头上的伤疤被完全遮盖起来,还换了束冠的款式,像一个家境普通、身体有恙的中年男人。 顾越踉踉跄跄走到了宝顺药局门前。 他故意加大了瘸腿的幅度,任谁看过去都知道这人腿有问题。 当然,也盖住了原本微跛的步态。 宝顺药局已经开门了,门口的伙计正扫地,见顾越往屋里走,疑惑地迎上来:“您这是?我们这儿不是医馆,您看病去别处吧。” “我来抓药,快,快给我开些止痛的来,要直接熬好,马上就见效的。”顾越气虚地说道。脸色很白,眉头紧皱,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您先请进,有方子没有啊?”伙计扶他一把。 顾越一进门就找椅子,扶着椅子扶手颤颤巍巍坐下以后,把右小腿伸直。 伙计就等他开口。 顾越脸都皱成一堆,大骂道:“什么方子!这整个州城、都是、都是一群庸医!” 伙计被他吓一跳:“何出此言啊?” “庸医!这汤药也煎了千百碗,银子花了上百,可我这腿还是痛的钻心,庸医、庸医!”顾越眼圈泛红,痛哭道:“昨夜折腾的我、一宿没睡!呜呜呜……” “哎呦,您别号了。”伙计赶紧给拿手绢,“您是要抓止痛药?可没方子我们也抓不了啊。” 顾越一把抓住手绢和伙计的手,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瞪着他:“你们定然有什么好方子,是不是!我从淮南道一路求医到了这里,可没一个能解了我这腿疼!听人说你们这宝顺药铺是老字号,存着不少好药,牛车赶了好久的路才到这里,你们一定得救救我……” 说着,顾越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就往伙计手里放:“够吗?这些够不够?” “这……”伙计眼珠子滴溜乱转起来。 “你在这儿等等。”他把顾越撇下,钻进后面帘子里去了。 伙计进了药铺后面的小间。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压低的骂:“蠢货!” 顾越心里一凛。 药铺管事轻轻掀开布帘,往大堂看去。中年男人模样的顾越正神情痛苦地揉着腿,时不时捶打一番,脸上还有泪痕。 “老板,这人有问题?”伙计很是紧张。 第164章 骗药 “我是说叫你物色一些人来试试那药丸子,可那也得是知道根儿的,否则怎么观察效果?”管事皱眉道。 “这人太合适了,不是说那药是神仙药,不但叫人不疼,还飘飘如登仙?”伙计小声说,“虽说这人不是本地的,但要觉得药效好,自然会回来。” “得谨慎些。”管事道,“我去会会他。” …… 顾越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大叫道:“伙计!伙计!人呢!你们是不是要把我疼死在这儿啊!啊?来人啊——” “客官,客官别喊啦!”管事赶紧从后头走出来。 “你是何人?是这药铺的老板?来得正好。”顾越表情痛苦,紧紧捂着小腿:“你们这药铺子有什么药能快些让我这烂腿不疼的?我受不了了!” “客官稍安勿躁,咱们药铺的事儿,您从哪儿听来的啊?”管事亲热地坐到旁边,伙计上了两盏茶。 顾越却不答,勾着头看那杯子:“药?……茶水,我不喝茶水!” 他才不敢喝!里面有坏东西就糟了。 “您别急,我得看过了才能对症下药是不是?”管事笑眯眯的,“您请伸手,我给诊个脉象,瞧瞧你的腿是何种情况。” 顾越立刻露出感激的表情,把手伸过去。 好险!幸好他是真瘸子!不过骨折也能摸得出来吗? 管事搭脉,细细摸了一遍。 首先能确定这人就是个普通人,什么内力也没有。体质还算强健,但摸得出似乎奔波劳累,还有些神经发癔症似的模样。 他方才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想来精神状况的确不佳。人被病痛折磨久了,的确常有这种症状。 管事摸着胡子点头。 “怎么样啊?”顾越紧张地问道。 “你是在哪儿听说了我们药铺啊?”管事收手,又叫他伸出腿来,“这腿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小村子的郎中说的,他给我施针了几回,的确有用,但叫我来虢州的宝顺药局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药可吃。”顾越答道:“这腿是下地干活时摔断的,有好些年了。” 管事摸着顾越的小腿,挨着骨头一寸寸捏过。捏到某处时,顾越惨叫一声,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真疼啊! 这下不是演的了! 管事细细观察他的反应,觉得靠谱。 “你是何方人士啊?”管事问道。 “我是杭县人。”顾越憨笑。 “哦?这口音不像啊。”管事狐疑。 什么口音?我官话很标准的! “我祖籍不是杭县,我是叫爹娘收养的。”顾越随机应变。一个npc,还能有男主难骗? “嗯……”管事基本打消了疑虑。他叫顾越到里头的小房间来,顾越起身,一瘸一拐跟着进了屋。 外面埋伏的石三等人顿时紧张起来。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从那半开的小窗户里观察。 后面的小间通向药铺后院,隔着一道竹帘子,能看见后面有不少小药童忙忙碌碌,又是晒药又是研磨。 管事挥手,屋里的一个小药童就出去避让。 “你这腿疾天长日久,不好痊愈了。”管事道,“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一味秘药,能缓解你的痛楚。” “真的?!”顾越大喜,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似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先别急着谢。”管事摆摆手,叫伙计去拿:“这药珍贵,一次只能给你一丸,若是你觉得好用,我才再给你下一丸。” 顾越脸上迟疑了半刻。 但拿到那个红色的小药丸时,顾越还是控制不住,激动得手都在抖。 真的拿到了! 八九不离十,这就是那毒草做成的药剂。顾越知道,现世有一些国营的种植基地种这些东西,被武警严密把守,里面的植株会用来制作管控药品。 这种药品通常的用途就是镇痛。 他本想碰碰运气,用腿疼为由头向药铺的人打听些事情,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一些消息也是好的。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居然直接就把药拿到了? “你不是正好腿疼?快吃吧。”管事笑着说道。 顾越背上出了一层汗。 他将药往口中放。 “对了,大夫,还没问这药什么价钱?”顾越忽然停住动作,脸色一下子变得谨慎起来。 “五两。”管事随口说。 “好好,那……方才给过的银子……”顾越不住地看伙计。 “……抵了。你吃吧。”管事皱了皱眉。 “剩下的呢?”顾越伸手。 “什么剩下的?”管事迷茫。 顾越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这……这,莫非是五两一丸?这么贵……” 管事看他磨磨唧唧,不耐烦起来。想说五两银子是一瓶,但这人吃了药也不会立刻上瘾,到时候拿不出一瓶来给他,定要闹将起来。局面可就难以控制了。 “你腿不疼了?”管事催促,“先止了疼也是好的啊!” 顾越的表情挤成一团,就差写着“腿疼肉更疼”了。 “这,我腿这会儿也没这么疼了。这药我还是带回去,等实在受不住了再吃。”顾越掏出一块手帕,把药丸子宝贝地包起来。 管事总不能硬塞给他吃吧? 这要是量大到能随便就给人灌下,顾越也不用在这儿表演半天了。 事情确如顾越所想。 管事有些后悔把药给他,但五两银子对寻常老百姓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这中年男人会肉疼也是应该。怪他嘴快了。 但说便宜了又不行,管事也怕这人拍出银锭,说来上一百丸,他也没这么多货给他呀。 后悔。就是浓浓的后悔。 不过若是这人一丸就上瘾,以后自然还会回来。 想到这里,管事释然地笑道:“没关系,五两的确不是小数目,只是这药是我药铺的秘方,不能多给。你若还有需要,再来买就是了。” “是是,我回去就试试。”顾越表情感动:“不过大夫,我也不能长留在这虢州府,我家还有老母亲要照顾……您这药别处有卖吗?我听说江南道也有宝顺药局,你们是不是一家?” “是倒是,不过这药暂时只在我这一家有售,你最好是留下。”管事道。 等上瘾了,谁还顾得上老母亲?管事心里窃笑。 真不是东西!顾越心里骂他,脸上笑嘻嘻:“好好,我再想办法就是了,多谢大夫!” 随即,顾越瘸着腿,捧着怀里的药向门口走去。 “等等!”管事忽然道。 第165章 通风报信 顾越僵直了一秒。 他尽量迷茫而且无辜地转过头:“怎么了?” “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杭县何处?”管事抽出登记用的簿子。 顾越便走回近前:“瞧我,都忘记通名,我叫李二牛,家在杭县附近的小湖村。挺偏僻的,不太好找,在一片山里。” 这套身份他早已编好了,就等着用。 “行。”管事详细记下,挥挥手:“你走吧,若有效果还可以回来拿。” 安全无虞走出药铺大门,来到街上。顾越目不斜视,保持着略微佝偻的姿势走出去五百米,彻底看不见那间药铺时,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左右看看,然后闪进一条小巷。进去大概十几米,顾越站住了脚步。 再往前走就要迷路了。 顾栩他们人呢? ……难道后面有人跟踪? 顾越脑袋飞速转动,正思考着要不要继续演下去,随便找个什么客栈圆谎,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脑门冒汗,顾越想着正常人应有的反应,脸色不变,转过头去。 一个药童打扮的小孩正跑向他。 “李、李先生!”小孩气喘吁吁的,脸都跑红了。 “你是?”顾越问道。他从来不因为年纪小就轻视别人,看这身打扮和跑到他面前时散开的药味,这小孩很可能是宝顺药局的人。 “我、我是宝顺药局的药童。”药童见顾越停下,俯视着他,一下子踌躇起来。 “有什么事?”顾越浑身都是戒备,他试图做出和善温柔的表情,但这小孩明显更害怕了。 “是、是这样……那个、那个药,你别吃。”小孩磕磕巴巴地说道。 “为什么?是那掌柜的这么说的?”顾越一下子警觉。要把那东西要回去? “我偷偷听见他们聊天,好像是说那个药不是好东西!”小孩急切地道,“你千万别吃!” “宝顺药局出来的药,怎会不是好东西?你莫不是骗我的吧。”顾越出言试探。他怕这是那管事设下的什么高端局,他若说了相信这个小孩,会被直接识破。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他们说,这个是豫宁府那边过来的新草药,吃多了就再离不开了。”小孩道,“哦!我还听管事说,他们要找人试药,觉得你合适……” 他又似乎临时想到什么,赶紧补充:“我是偷着跑出来告诉你的,你别回去找他们,你快跑吧,那个药也不要吃。” 顾越盯着这小孩。小孩瑟缩了一下,但仍然执拗地瞪着他。 顾越道:“你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药局开了好些年,里头每个人都比你有资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一个小孩,而不是他们?” 小孩嗫嚅了一下:“你不信就算了,我走……” “你走?如果我不但不信你,还觉得你是个很没规矩不听话的小孩子;或者我相信了你,拉着你回去宝顺药局大闹,说他们卖毒药给我,而你是证人,怎么办?你会有什么下场?” 小孩的脸色变了。他被顾越的假设吓住,转身就想跑,被顾越一把抓住手臂。 “你想跑?这就是你的回答?如果我马上就回去药铺大闹,先不说我见过你,只要那管事排查一下当时谁出去了不在,立刻就能查到你的头上。你怎么办?你的父母怎么办?”顾越皱着眉再问。 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凄厉,悲伤至极,没五秒钟就变成嚎啕大哭,还打起嗝来。 “是谁让你来的,说!”顾越阴沉着脸:“你不要以为我就不会杀你!” “我、我就想告诉你,那个药不好,我——哇啊啊啊啊——” 顾越松了一口气、看这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圈套。 他不由得帮小孩拍起背来,掏出手帕给他擦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脸上的嫌弃一点都不掩饰。 “太胡来了!你虽然是好心,但也得先考虑自己的安危不是?”顾越道。 可能是他共情能力太强,他只是稍微想想如果这是自己,那这处境该是多么危险。 不过这孩子正义感好强!是个好孩子! 顾越环视四周,干咳两声。 石三、兀风,还有顾栩就从墙头和前面的拐角走了出来。 小孩吓傻了。这三人的杀气比这个李大牛还要强,尤其是那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没有跟踪?”顾越问道。 “嗯,只有这个小孩。”兀风答道。他的眼神一样嫌弃,这眼泪鼻涕满脸的,好邋遢! 小孩不哭了,傻傻的瞪着他们。 “你叫什么?”顾越转过来问小孩。 “……我叫柴归。”小孩小声说道。 “这名字不错,你父母看来很有文化。”顾越道,“你家人在何处?你和药铺是什么关系?今年多大?” “我、我爹娘都没了,我是管事买回去的。”柴归说道,“我十一了。” 顾越掏出两角银子塞给柴归:“今日多谢你过来告诉了,这银子你拿着。回去可别说漏嘴。” 柴归哽咽:“嗯,我知道了。” 顾越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下次别这么不加考虑就跑出来报信,要是给管事知道,你就完了。” 小孩点点头。 “走吧。”顾栩出声道。 “走。”顾越转身就要离开。兀风接收到顾栩的信号,站着没动,他要跟着这个小孩,看他回去都说点什么。 柴归站在原地,看着顾越的背影想了一下,忽然问道:“李先生!你们,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药不是好东西?” 顾越简直想倒在地上。 怎么现在忽然聪明起来了?! 啊? 这叫我们怎么放你回去啊?!你就不会把自己看出来的事烂肚子里吗?! 挺聪明,但不够聪明。 顾越再转过身时,脸色已经变得阴狠狡诈。他阴恻恻笑了一声:“呵呵……既然被你看到,那你这条命,可就留不得了……石三动手!” 石三:? 柴归小脸刷白,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喷了出来。他看见那个气质冷冰冰的高大男人一瞬间到了他眼前,随即视野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66章 宝顺直聘 顾越一行人鬼鬼祟祟回到了客栈。 卸掉脸上的植物颜色,他终于又变回那个带疤的瘸子顾大石。拿出从药局得到的药丸收好,顾越整理了一下管事所透露的信息。 由于全程都在演戏,能问的信息不多。首先能知道宝顺药局不止虢州府一处,但会炼制这种止痛丸子的,可能仅有虢州府一家。 不排除管事为了让“李大牛”留在虢州府,而编造出了外地没有此物的谎言。 其次,这种丸子没有名字,也没有在市面上大量流通。否则不需要他那诸般表演,那伙计就会给他推荐这款药丸。 难不成那毒草也没种植多久? 管事说,仅有虢州府一家药局有这种药丸,顾越认为可能性不大。那么大量的毒草应当会流入各地,只靠着虢州府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地方销售有什么用处? 原文里没有和虢州府相关的任何信息,虢州,这是个只出现在顾越的世界线的地名。 有了这种让人上瘾的药,那些人会用来干什么? 谋取利益当然是一点,但北秦人均gdp不高,恩格尔系数大,百姓没有闲钱买这种东西,能榨取的财富不多。 用这种东西控制官府是最好的。既可以牟利,又能收拢权势,造反什么的很方便。 顾越想,如果是他,会先在远离京城的州县试点,逐步向中央蚕食,以免刚下手就被发现。卖到别国也有可能。 将这番分析告诉顾栩,顾栩说会利用兀门的势力在北秦边境排查。 “没想到他们正在找人试验这种药,这可是敏感时期。”顾越道。 “为啥?”兀风正翻找衣箱,问。 “要择定合适的人选,又要防着这药丸流通开引起注意,想来药局附近应该有人盯着。”顾越道,“我想,若我真的吃药上瘾,恐怕第二次去求药就会被控制起来了。” “药铺周围确实有眼线。”顾栩道,“院子里也有会武功的人盯着。” “……院子里有人盯着?那糟了,我们得赶紧把事办了,然后离开这里。”顾越站起身道。 一屋子人沉默。 紧赶慢赶,也顾不得午后休息,顾越带着顾栩石三去往虢州府的牙市。 虢州的牙市比之豫宁府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豫宁府的牙市就一条街,还和牲口市场紧紧挨着。虢州府的牙市则有两条并行街道、一片偌大的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这里靠近西城墙,能看到那段城墙并不连贯,外面地势略高的地方有道建了一半的高大墙壁,是虢州府正往外扩建的缘故。 城池扩建,自然也催生出不少产业,新城的地皮要往外出售,还要建房铺路,同时买各种玩意儿的贩子也多了起来,这牙市也就开的大了。 这次挑选人手的过程就顺利的多,再没遇到像石三或是柳犁镇那般的情况。虢州府的牙市人才众多,绝不会缺货。 管事照要求领了符合条件的人出来,共八人站成一排,等着顾越上前挑选。 八个人衣裳都干干净净,穿的很是体面。气质也都相似,一副读过书的模样。 “都认字,会算账?”顾越问道。 八人齐齐称是。 顾越沉思。 他又没做过hr,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挑选。回头看顾栩,顾栩表情疑惑,就听他道:“这人怎么挑啊?” “……你不会挑?”顾栩抬眉:“之前选石三不是选的很好?” 说实话他如今对石三比较满意,因为这人目前为止,把顾越保护的很是周全。 “石三那是特殊情况,他摆明了就跟其他那两个歪瓜裂枣不同。”顾越小声说,“但这八个,我看都差不多。” 顾栩一想,的确是。 但他也没有亲自招揽过人手,和兀风等六人都是朝夕相处多了,自然而然择选出的最优秀亲近的六个。可眼下的情况当然不能慢慢挑。 “嗯……问一些问题,看他们如何回答?”顾栩给他支招。 有道理啊!顾越一锤手心。 实习面试前做过的功课自然浮现在脑海。网传常见的面试问题有如下几个:未来的职业规划、自己的优缺点、上次离职的原因、在从前工作中学到了什么经验等等。虽然顾越这种技术岗位并没有被问这些而是上机实操,但依葫芦画瓢总是可以的。 职业规划这玩意,没法跟这些签死契的人问,只会显得很傻。 “你们依次说说,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顾越便问,“从你开始。” 最左边的人紧张地答:“小人、小人的优点……是……机灵。” “嗯,下一个。”顾越说,着重看这些人回答时的神态。 有人说老实本分,有人说算账快,有人说勤快。有两个说的一样。 “那你们再依次说说看自己有何缺陷?”顾越再问。 这下八个人都有点慌乱。有人老老实实说自己脑袋笨或是算账慢些,有些则说自己没有缺陷。 有个人答得很妙,顾越一下子注意到了他。 这人笑着道:“小人有何缺陷,全是主子说了算。” 这和那些面试攻略上写的“让面试官眼前一亮的回答”,给他的感觉差不多。 他便问:“你,将自己介绍一番。” 这人愣了一下,稍作思索,便道:“小人何晷,今年二十有六。小人会看账算账,会使算盘,从前在粮店和首饰铺子做过几年。也读一些四书五经,能给小孩子启蒙。” 还能启蒙?顾越思量。这名字读音倒是和那个叫柴归的小孩有缘。 “哪个鬼字?你为何落进奴籍?”顾越问,“父母何在?” 何晷道:“回大人,乃是日晷的晷。小人乃是几十年前的罪官后代,因家父年纪小,当时是流放西北。小人自小就是奴籍。父母好些年前就病逝了,如今只剩我一人。” “你识文断字是谁教的?父母生活如何?”顾越问。罪官后代,他可不想搞一个充满恨意的手下回家。最好积极阳光点。 “我母亲是西北叶将军府上的婢女,认得几个字,也会算账。我父亲也认字,都是他们教授。后来在粮店做了几年,打算盘看账便更熟了。”何晷答道,“叶将军人很好,从不苛待下人。” “那你怎么没留在叶将军府上?”顾越好奇。 第167章 数数呢? “小人并非家生子,叶将军府上又不缺人,小人便自行在外做活。”何晷答,“后来父母都病逝,小人的身契又在粮店,也就和叶将军府没干系了。” 顾越点头。他看向顾栩,等他做主角光环筛查:“小栩觉得如何?” 顾栩也在观察此人的神态语气,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谄媚胆怯,反应也算快。 他点了点头。 对于顾越做什么都要让他最后拍板这件事,顾栩也有些许的不理解。明明平时也常把他当做没什么经验的未及冠小孩,却又异常信任,要他首肯点头才会定下。 顾越……纯粹为了安全。 主角身边一般不会出现原文剧情外的风险。 “就这个人了。”顾越道。 又挑了两个会杀鸡宰猪、老实本分的人,分别验过技能水平,三人一起结算银子。 那两人是从不识字的那群苦力中挑出的,是对青年双胞胎兄弟,面相憨厚,属于一眼看过去你就知道没什么花花肠子的那种人。跪下谢恩也特别实诚,头磕的咚咚响,把顾越吓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 何晷识字会算账,属于知识型人才,价钱贵上许多,管事报价二百两。那对兄弟性格好,干活也麻利,好卖,管事报价打包二百两。 顾越一通讨价还价,最终二百五十两银子成交。砍得不多,实在是因为虢州府管事见多识广,过手的生意无数,讲价话术一套接一套,实在是招架不住,忍着没加钱就不错了。 这对双胞胎兄弟没有名字,是慈济院里长大后自愿卖身的,在牙行只有很敷衍的称呼:王小大和王小二。顾越征求这两人意见后,看看石三,给双胞胎兄弟起名石四和石五。 石三更没有异议。 倒是石四石五两人直肠子,听这冷峻的异族相貌男子叫做石三,就自然地将其认作头领,跟在他屁股后头了。 顾栩:……你和牙行管事的取名水平也差不了多少。 顾越当然不知道顾栩心里的吐槽,他看着新招来的一班人马,这都是未来的公司元老啊! 借着牙行人员繁杂的便利,顾越向管事打听了一下有关宝顺药局的事情。 宝顺药局是个专给达官贵人抓药的铺子,各个大的州城似乎都有店铺,平头百姓去抓药的不多。不过宝顺药局常有特惠的药丸出售,也会在百姓中有偿招募试药者,因此风评还算不错。 据说宝顺的东家是个什么绝世神医,常常研制什么药方出来造福百姓,但只是传言。 倒没有什么不好的信息,听起来就是个药铺罢了。 辞别了管事,又在客栈退房,他们一行人紧着打道回府。 因为返程时多出了人来,因此原本的三辆马车就有些不够坐了。林中遇到刺杀时,他们的马跑了两匹,但从黑衣人手里抢回一匹。拉车的马儿受了点轻伤,好在没有伤到马腿。几个人骑马的骑马,坐车头的坐车头,勉强算是上了路。 超载不超载吧,这年头又没有北秦交通法。 …… 小孩柴归是被晃醒的。 他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此人正搬着他的手脚,把他放在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上。 柴归吓得张大嘴巴,但没叫出声来。 兀风打招呼:“你醒啦?睡得不错吧,还打呼呢。” 柴归呼的一下坐了起来。 这似乎是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原地没有往前,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这是哪儿啊?”柴归眼圈泛红,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保险起见,我们就把你偷出来了。”兀风道,“怎么,你还想回去不成?” 柴归抽噎了一声。 “你这小家伙,聪明是聪明,就是管不住嘴。以后少说话,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小心我拔掉你的舌头。”兀风威胁一番。 柴归立刻闭上嘴,乖巧的点了点头。 兀风下了马车。 柴归打量四周,这马车不大,但座椅的板子可以拼成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褥子,他就躺在褥子上。 小孩也跳下车去。 这是片半荫半阳的开阔空地,车子都停在有山体阴影的那边。几匹马在旁边吃草,穿劲装的几个人或站或坐休息,最靠近山壁的那边有四个人。 顾越在给新员工开会。他站着,何晷和石四石五席地而坐,仰慕地看着他。 “……在咱们顾家做事,什么是第一位的?是忠心!”顾越慷慨激昂地说着,“发傻犯错固然是个问题,但若有一颗忠心,你就还有知错能改的机会。顾家把每一位有忠心的员工当做家人。什么是家人?家人就是荣辱与共,家人就是利益共同体……” “……接下来我们说,团结。在顾家,你可以不聪明,但不能不团结。任何时候,逞能是绝对错误的行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何晷,你脑袋灵活,会识字算数。石四石五不会识字算数,但体力上,你就比不过他们。” “这种时候就要怎么样?——哎,对,团结。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所以人就要群聚生活,为了互相补充不足。所以任何时候,都要避免单打独斗……” “……我还要教给你们一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尊严!人皆有自尊,哪怕你们身在奴籍,尊严也不会因此抛弃你们。在顾家,你们不是低人一等的奴才,你们是靠自己的劳动生活的有尊严的人,没有人能无缘无故践踏你们!……” 兀风取了水囊,走到树荫下坐成一排的云火岩四人身边。 “他和这群奴籍说这些?恐怕不太管用吧。”兀风道。 “说的确实不错,有分寸,有道理,还给人许诺美好前景。”兀火看得津津有味,“有些话是真好,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心呢?” “至少石四石五信了,你看那表情。”兀云道,“何晷脸色也很好。真假不知,但起码说得出这话,为他们花心思,本身就代表这是个不错的主子。” 第168章 人尽皆知啊 兀风看过去,石四石五果然满脸的仰慕崇敬,何晷唇角带笑,显然也是很愉快的。 “这又尊严又团结的,顾大石一个赌鬼混混,说得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别不是叫人换了个新的。” 兀云兀岩兀火沉默。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怎么不说话?”兀风茫然。 “我去喂马。”兀岩起身就走。 兀火移开视线,保持沉默。 “啊?什么意思?”兀风懵然,“阿云你说句话呀!” 兀云眼神复杂:“你才发现吗?” “什么才发现?”兀风重复了一遍,随即脸上骤然涌起浓烈的震撼:“顾大石是假货!” 兀火低着头不说话,兀云脸色木然地看着他。 “要赶紧报告给主子啊!”兀风惊慌失措,“他什么时候被换掉的?难道是殷王动的手?所以之前说顾大石勾结殷王是因为这个?!” 兀火幽幽说道:“之前兀云说你只做事不动脑,我还为你争辩,唉……” “不对,主子也知道?”兀风抓住兀云的衣领:“主子什么时候知道的?原来的顾大石去哪儿了?主子这次的安排是为了……” “噤声。”兀云道,“主子一开始就知道。虽然没有明说,但这么明显的事,你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监视他那么久,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兀风小声道,“原来主子要我们查的是这个意思……” 兀风沉思半晌,忽然惊恐的捂住嘴。 兀云:? “既然这个顾大石是冒牌货,那主子干嘛还一直叫他爹?”兀风惊恐地说,“难道……主子喜欢被占便宜?” 兀云&兀火:……你关注点在这上面吗?! “占便宜?”顾栩幽幽问道。 兀风浑身的血都吓凉了。 他转过身,磕磕巴巴地道:“主……主子。” “你们在说什么?”顾栩神色很冷。 “他……”兀云想要替兀风解释,兀风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凑近顾栩神秘兮兮且急切地问:“顾大石买那几个人花的是谁的钱?主子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顾栩:…… 兀云和兀火不忍再看。 …… 入夜,众人找了一处地方生火吃饭。 小孩柴归吃了一个热腾腾烤饼,一小碗兔肉羹,饱餐一顿,看这帮人也没那么害怕了。这个叫大石的哥哥声音耳熟,但脸是陌生的,尽管知道这和“李先生”是同一个人,心里的畏惧还是去掉不少。 叫小栩的哥哥则不好相处的多,似乎对他有些看不顺眼。柴归从小就给人干活当下人,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基本不往顾栩和顾越身边凑。 倒是何晷,似乎真和他有缘,两个人很快亲近起来。 自虢州府出来,向东而行,新路线不再挨着洛阳,而是直通柳犁镇。 古代就是一点不好,交通实在是太慢了。 这一趟桐山之行,加上改道虢州府耗费的时间,足足离开了将近一月之久。此时已经彻底入夏,地里的小麦也已经经历了灌浆成熟收割等等一系列工序。而据说顾越穿来之前的那个冬年下了好几场雪,这一季的作物得了个丰收。 回到柳犁镇时正遇到里长派人张贴告示,说今夏作物大丰,洛阳以南各地收上的粮食足有去年大半年之多,皇帝龙颜大悦,特旨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在北秦并不是常见的恩典。一个是天下安定,牢狱中的人并不算多;一个是人口数量持续上涨,用不着牺牲安定程度来换取劳动力。 不过这一切和顾越一家人无关。 没有贸然进镇,顾越派石三和兀风先去查探,看看有没有行踪诡异的人盯着他家。 不多时,他二人前来回报,租住的院子里是鲁君梅一家人,周围疑似太子眼线的人都已经撤走。镇上还算安全。 看来苏应俭已经回到洛阳,并且制住了苏家的行动。 稍稍放心,他们这才驱车入镇,回到家中。鲁君梅见了他们自然高兴,顾越安排下去,待休整一天,叫石四石五和小孩柴归跟着鲁君梅一家学着做炸鸡,何晷接手顾越记得乱七八糟的账本。 一间小院子就被鲁君梅一家和三个员工一个柴归占满了。 没有休息的余裕,顾越先是去信联络之前鸡场的老板,然后再带着三个新员工参观顾家产业。 “……这是厨屋,每锅油大约能用七日,就要全部更换。这里是放置肉类的台面,肉类和其他食材用的刀具案板一定要分清,不能混用……这是关活鸡的笼子,杀鸡要到那边的角落。无论是做什么,只要接触食材就得把手洗净,绝对不能脏手摸食物!一旦发现,今日的全部食材本钱都从工资里扣除,所以你们要互相监督。” 顾越絮絮说了一堆。 他会给这些签了死契的员工们发一点工钱,石三也有。如果长期表现不错,取得了顾越的信任,顾越还准备把契约放还给他们自己,帮他们脱籍。 但现在嘛……不好意思,形势比较严峻,他必须谨慎一些。 离开这近一个月,虽然炸鸡生意因为原料的问题停了,但卤味依旧照常做着。昨天刚回来时和乐就派人送回了卤锅,把这段时间的收入分了一成给他作为名声费用。 卤汁是盛在一口巨大的砂锅里的。里面还有刚刚卤好的五花肉,顾越捞出一些,分给三位员工和馋的口水直流的小孩柴归。 “好吃。”石五笑着,一小口一小口珍惜地吃着。 柴归吃得嘴巴里塞满了,只点头,说不出话。 “嗯……”何晷的脸色却不一样,他抬头:“东家,您从洛阳而来?” 顾越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不是,何出此言?” 何晷微微蹙眉:“那这卤味配方您是从何处得到?我虽对美食没什么研究,但这卤货的味道很像京城的一家铺子,叫做金鸭坊的。” “金鸭坊?我未曾听过。”顾越提起了警惕。 “那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我之前在西北叶将军府上时,有人从京城带了这卤味来送礼。将军和夫人不大爱吃,就赐给了下人。”何晷解释道。 第169章 和乐你…… 顾越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确定这就和京城金鸭坊的卤味味道一样?”顾越问道。 何晷道:“虽说不敢确定,但这里面似乎有种较为罕见的香料。这种味道很是特别,想来我不会认错。” 顾栩眼神询问。 顾越坐着,沉吟一会儿。不怪他心思敏感,到底是刺杀事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顾越夜里有时会做噩梦,对身边的一切事情都警觉非常。 很累,太累了。 可一不小心就会丢命的事,他怎么能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卤味……和京城老字号口味相仿、甚至可说是一模一样的卤味。 这事情搞不好可是很严重的。能在京城开店且做到了老字号,顾越深信他们背后有些势力。万一这是个针对他做下的局呢? 和乐此人只为了炸鸡就对他们和颜悦色,顾越心中对他始终存着一分疑虑。但这人的真诚肉眼可见,面相又不像是狡诈之人…… 半晌,他抬起头来:“去找和乐。” …… 和府门口的小厮见到顾越与顾栩匆匆而来,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迎他们入府。 一进府门,就见各处都是下人小厮,忙忙碌碌,似乎正在收拾着什么。这阵势颇大,整个府中也就门房的小厮顾得上带他们去见和乐。 “你们这是?”顾越问道。 “我们爷要回京城了。”门房答道。 “哦?原来你们是京城人士,是在洛阳做买卖的?”顾越问。 莫非和乐就是金鸭坊的东家? 门房答道:“这小人就不清楚了,小人是我们爷到了镇上之后才买进府的。” “哦?那他回去京城,你们这些人怎么办?也跟着去?”顾越问这个就是纯好奇了。 “爷问过我们了,小人家眷少,想跟着爷上京城见见世面,因此要一道出发。”门房露出笑脸,很是向往的模样,“小人这辈子还没出过镇子呢!” “那很好啊。”顾越点头。也是,能上首都发展,多好的机会,但凡条件合适都会去的。 到了会见客人的正院,他们一行人被拦在院子里。 拦住他们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人,不是那天在屋里见到的那个老的,而更年轻些。 此人也没什么睥睨不屑的表情,只是有些为难:“顾老板,我们爷有重要的客人……您三位请到侧房稍坐。” 顾越当然没意见。 正要拘举步往侧房走,就听见正堂里传来说话声:“我对这些事情都没兴趣,你不用再说了。送客!”这是和乐的声音,似乎压着怒气。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费口舌,您好自为之吧。”这声音稍有些尖细,听着也不太高兴。 正堂的竹帘被挑开,穿着绛红色便服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脸嫩的随从。这人面目白净,真是漂亮,身上的便服细看有金银丝线编在其中,华贵的要命。 三人正迎着顾越走过来。顾栩悄悄藏在顾越身后,没让这三人看见。 那红衣男子见着顾越,一言不发,只是仰高了下巴。顾越下意识闪到一旁,给人让路,那三人便走了过去,多一眼也没赏给他。 这感觉…… 顾越看着红衣背影出神。 “顾老板?你怎么来了?”身后传来和乐的声音。 和乐从正堂出来,看见顾越很是高兴。但眉宇间掩饰不住疲惫之色,甚至似乎瘦了一圈。 那张脸失去了两颊的圆润弧度,显得更俊美了一点,顾越越看越眼熟。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顾越笑着道。 “哦哦,请进。”和乐把他们迎进正堂。 堂中留着一股隐约的香味,四角点灯,天光从明纸窗户外透进来,很是亮堂。小厮给顾越三人搬了凳子,和乐坐在主位上,笑着道。 “行程匆忙,也没顾得上和你说一声。我过几日就要回洛阳去了。” “本来我就有所猜测,你是什么大家族中分出来的一支,只是没想到是来自洛阳。”顾越随意地问,“方才那位是?” “哈哈,那是我家里的人,是催我快些动身的。”和乐微笑。 “看来你家里不简单啊?”顾越也笑,“竟然还有太监。” 顾栩眸有惊色,看向顾越。 和乐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顾越看他这模样,暗道自己是猜对了。 不怪他敏锐,实在是那人特征太过明显。下巴白净,没有日日剃须的青色,脸也秀气,又是那种声音。而且这世道,什么男人穿红色?也太风骚了些。 这和乐的身份不简单,是宫里的什么皇子? 和乐…… 秦…… 秦昭,和? 秦昭乐? 顾越只觉得这一趟来的有些莽撞。不过都到了人家院子里才反应过来,也没办法了。 当场揭穿他的身份似乎不妥。 与和乐达成交易的第二日,顾越就已经暗中打听过和乐的信息。这人来到柳犁镇有两年左右,一直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固然有为了顾栩和顾大石而来的可能,但两年时间足够将顾大石的秉性打探的一清二楚,没必要等炸鸡生意开张,才装作偶遇一般与之结识。 直接用皇子的身份施压或者贿赂会更快。哦,或者直接干掉顾大石,带走顾栩,顾栩自然会将他视为救星。 原文里,二皇子秦昭乐没有什么戏份。只说他是个被皇帝厌恶的皇子,没有夺嫡可能,直到大结局秦昭月当皇帝,才给了他一个亲王的位置。 因此,顾越决定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试探一番。 假如秦昭乐极力否认,那这整件事情可能有什么问题。若是轻飘飘承认了的话……且看他说些什么。 顾越也不怕他灭口,有石三在。 和乐——二皇子秦昭乐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疲色再也掩盖不住:“原来顾老板也看出了我的身份……什么时候?” 顾越心里稍松,这个反应是他最想要见到的:“刚刚才推断出来。我记得二皇子的名讳似乎是昭乐?从中取来禾与口,添上乐字……” 说罢,他站起身,向秦昭乐抱拳躬身:“草民顾大石,拜见二皇子殿下。” 第170章 天天吃大白米饭 顾栩和石三也照做。 秦昭乐的反应出人意料,他一下子跳起来,摸着双臂:“顾老板!你可别这么喊,我真是起了一身的寒毛。” 他痛苦面具:“我就是不想做这个二皇子才……唉,你今后还是喊我和乐吧。有禾入口,天天吃大白米饭,不好吗?” 顾越差点笑出声。 心中安定,顾越便问道:“你怎么……为什么不想做皇子?又为何到柳犁镇来?这府邸配一个皇子,也太简陋了。” 和乐倒是没什么隐瞒。细细看去,除了刚被揭穿和口称殿下时表情扭曲,神态总体是正常坦然的。 “我母亲……母妃是和亲公主,她一直都不喜欢皇宫的气氛。她个性又跳脱,我父皇喜欢有规矩的女人,我母亲……母妃一直不得宠爱……” “也不必强行改口。”顾越听着他不断更正,很是难受。 “嗯嗯,我娘。我娘是西胡的公主。所以我生来就没有即位的可能。”和乐摸了摸肚子,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原本以为这辈子能好好当个闲散皇子的,结果……” “结果?”顾越很好奇。刚刚听那太监与和乐的对话,似乎是想要拉拢他? 太监不都是给皇帝太子服务的吗?皇帝和秦昭月用得着拉拢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异国血脉二皇子? 和乐却沉默了一会儿。 冥思苦想了半天,和乐道:“哎!告诉你也没什么,你就一个平头百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我虽然不可能即位,但同样,也是一个特别好的盟友,到时候都不用担心我会反咬一口自己夺嫡。” 和乐说着:“我娘是西胡公主!西胡王最喜欢的女儿,因此呢,拉拢到我就等于拉拢到西胡,造反夺嫡什么的都很方便。我实在不堪其扰,加上父皇又烦我,就讨了个恩典到这柳犁镇来了。” “联络西胡来插手储君斗争?这不妥吧?”顾越大皱眉头,不管是真实的历史还是小说,这么做都是在增加不稳定因素。外邦插手自己国内的政权争斗……呃…… “哦,我外祖父脑袋不好使,他真能干出这种事。”和乐先想的是这一茬,“他想不出兔死狗烹的道理,我可想得出,让我参与那帮蠢蛋打架?休想!” 和乐根本不考虑西胡会借此机会打北秦的可能,他认为自己外祖没那个脑子。 否则也不会把最喜欢的女儿送来和亲…… 北秦富庶,皇室吃用都一顶一的好,但限制也很多,更是给人家做小。和乐不觉得这对从小纵马打架调戏汉子的母亲来说是什么好归宿,偏偏他那外祖,考虑十分的不周全,光看见那些钱了。 “所以……方才前来拜访的那位,是谁的人?”顾越试探着问道。 和乐沉吟片刻:“这事告诉你恐怕不太好。” 你现在知道不好了!方才不是说的很顺嘴? 和乐像是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笑着解释:“方才和你说的都是时局上的事,稍有心思就能打听出来。不过我和那人见面可就是实打实的把柄了,不能告诉你。” “我可没和他达成同盟啊!我把他轰走了。”和乐嘟囔道。 顾越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隐瞒了,也没什么不爽的。他问正事:“我这次来是为了卤味的事情。” “卤味怎么了?我走了之后你可以继续经营,不必担心。结算的银子等再见面了给。”和乐随意地挥了挥手。 “那卤味是来自京城的金鸭坊吗?”顾越问道。 “正是,你吃过金鸭坊了?那正是我友人的店铺。我最喜欢鸭肠和鸭胗,实在美味……可惜这边养鸭子的不多,只能以鸡肉猪肉代替,口味也变了。”和乐一脸的惆怅。 “……你当初不是说那是你朋友的秘方,他是不干了又没有后人才把方子给你的吗?”顾越问。 这个骗子! “这是我那朋友交代我这么说的。”和乐笑眯眯,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想在外发展金鸭坊的市场,又不想直接借着金鸭坊的名头。” “你那朋友是谁?”顾越问道。 “……这就不用告诉你了吧?”和乐尴尬。 “快说!这事很严重!”顾越道。 “哎呀……”和乐犹豫,“我答应了他的。” 顾越深吸气:“二皇子殿下,我不是在和你说笑,这事真的很重要,事关我们一家老小和你的性命。” 和乐吓了一跳:“这么严重?” 他见顾越表情认真,踌躇片刻:“这人,说来你也认识,是你的友人。” 顾越懵住了。 “他听说,你想要做饮食方面的生意,又觉得你这人颇有经营天赋,就想将这卤味秘方交给你经营。”和乐脸色认真,说出来的话却让顾越觉得不寒而栗,“他又怕你知道这是朋友的生意,不愿接手,这才找到住柳犁镇的我做中间人。” “他是谁?”顾越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有答案。 “就是秦述,我小叔。”和乐说道,“你平日怎么称呼他?殷王吗?” 一直旁听的顾栩顿时蹙起眉头。 ……原来是这样! 顾越手都在颤抖。殷王,殷王原来是这样布局的!原来从他们林中见面的那一刻起,这个人对他们的调查就已经开始。他不但查到了顾大石的落脚之处,还查到他想要做饮食生意这件事。 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鸿程酒楼的众人,鲁君梅一家皆是可以闲谈套话的目标,他们在豫宁府的动静也不小。殷王得以借机做下此局。 和乐恐怕也身在局中。 他身在柳犁镇的事于殷王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殷王利用这一点,将卤味方子交到和乐手中,再借“暗中帮助友人”的借口让和乐转交秘方。这样,顾大石在不察之下卖了一阵子金鸭坊的“秘方”,未来殷王要借利润拉拢尝到甜头的他也极为容易。若不配合,恐怕盗窃秘方牟利的罪名就要扣下来。 和乐……也能借此和殷王绑定。经他之手促成的关系,殷王要反,怎能不多加利用? 就算没有和乐,想必也会有各种巧合让他得到这锅卤汁。 若不是何晷提醒,他又因苏家之事格外警觉,恐怕真就让殷王做成此局。到时候和乐回了洛阳,就算他觉察不对,也没处寻找此人,毕竟和乐隐藏了身份。 歹毒! ……还有二皇子这个笨蛋! 第171章 北秦好可怕我要回家 “……殷王说他和我是朋友,你就信了啊?我一个平头老百姓,上哪儿认识王爷去?”顾越哀声道。 和乐这人,是聪明清醒,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从不参与斗争,所以为人不拘小节,也容易轻信友人。 和刚见面的顾大石,因为饮食理念合得来,就立刻成了知己。不但没有皇子派头,为人和善,还有点西胡草原的豪爽。 原文能平安活到大结局也挺不容易的。 “小叔他没什么架子,平民朋友多得是啊。”和乐道,随即他皱起眉头:“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们不熟?” “何止是不熟,我根本不认识他。”顾越摸额头。 太吓人了啊!谁能想到卤味有问题? 这要换了原身顾大石来,就是有人贴脸说你这卤味和金鸭坊一样,他都反应不过来,估计还要直接打金鸭坊招牌。 “啊?”和乐懵了。 “你和我接触之前没做调查吗?”顾越耐心地说道:“我在柳犁镇可是出名的赌鬼,殷王有什么理由和一个赌鬼做朋友?还把这么珍贵的秘方交给我?就不怕我拿去卖掉?” 和乐讪讪:“我也听说了你以前的事……可我和你聊了几句,觉得你也不是那种人啊,还以为你已经改邪归正了。” 顾越噎住。好,好,是他演的不像。 “但你也不想想,我既然要做食物生意,首先要对好吃的有了解。如果殷王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可能没吃过金鸭坊?”顾越又道。 和乐琢磨了一下,觉得好像是这个理儿。 “万一是他隐瞒了身份……”和乐道。 这位皇子终于觉出不对:“不对啊,既然你说你们并不认识,那他干嘛要把这卤味交给你?” “因为他有大志向啊。”顾越幽幽地道。 “大志向?”和乐完全没明白。 想想也是,殷王是深藏不露的夺嫡选手这件事,原文里顾栩也是很后面才查出来的,当时所有皇子都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线索汇聚到殷王身上才让顾栩警觉。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规矩的闲散王爷。 秦昭乐这脑子更想不到。 “殷王联络了苏家,想要取得他们的支持。”顾越说道,“这次的卤味也是一个局,意在把我和你都牵涉进来,好为他所用。” 和乐迷茫:“你不是个平头百姓吗?能有什么用?而且小叔想……造反?我可不信,他清闲惯了,不可能做这种事。” 顾越看向顾栩,等着他开口。让当事人出来说话是比较便捷的选择。 顾越的动作很明显,和乐的视线也跟着移到顾栩的身上。 这个少年和乐认得,是个看起来十分沉稳的人。脸蛋很好看,和顾大石一点儿也不像。 和乐听到他说:“殷王的目标是我。我是苏家流落在外的外孙。当年的慎王案,你应该有所耳闻。” 和乐呆呆的。 “苏家已经传回了消息,说殷王已经确信顾大石会站在他这一边。所以这个卤味秘方的出现十分可疑。爹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赶紧过来问一问。”顾栩道。他又问顾越:“对吗?” “没错。”顾越满意地连连点头,并做补充说明,把他为什么这样推理、殷王布下此局后可能会做出的措施都跟和乐讲了一遍。 “你现在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了吧?”顾越最后问道。 和乐呆呆地点头。 随即,他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如果是这样,恐怕你们说的这些事八九不离十……以小叔以往的性格,他不会这样莽撞地拜会苏家。” 顾越道:“所以咱们原先签下的契就很要紧,你放在哪里了?” 和乐一僵,脑门上渗汗:“……我已经上报素水县的衙门了。”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你也太快了!” “快什么?”和乐很委屈,“离我们签了那契约也有两个月,我上报上去不是很正常吗?” 当下的契约并不是私人之间直接签上名字盖手印就能生效的。契约一式三份,内容相同,甲乙双方各持一份,还有一份上报官府,要盖官府有日期的大印,这样才算有法律效力。 当然,不是所有契约都会这样做,但正式且官方的做法就是如此。 契约上签的不是和乐的名字,而是他的管家的。这种大户一般都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出去做生意,但管家往往就是这一户人家的代表,和乐无法撇清干系。 “现在怎么办?”和乐问,“这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难道你想拉着西胡那群人,帮殷王夺皇位吗?”顾越表情痛苦。事情真多啊! “现在只能去县衙看一看,能不能把契约偷回来了。”顾栩冷静地想办法:“契约只有三份,一并焚毁,我们再拟定一份新的,盖上大印放回去。内容斟酌一下……不要叫殷王和我们扯上关系。” “对对,这办法好。”顾越说道。 父子俩的目光同时聚焦到了和乐身上。 “看我做什么……你们要干嘛?”和乐紧张。 “你打算在这件事上负责哪一部分?”顾栩问。 “我……”和乐不想做这种事,他哪有这个本事?“我只能给你们提供一些京城的消息,我手里没有人手……不管是偷,还是和县令好好商量此事,我都做不到。” 顾越教训他:“你看看,一味躲藏避让有什么用?别人拉你入局,你连解局的能力都没有,你要自保也要有自保的手段啊。” “是是,是这样没错。”和乐缩着脖子听训,没有一点皇子的模样。主要是这事实在防不胜防,他承顾越一个人情。若不是顾越及时发现了卤味的端倪,只怕他们都要被殷王坑了。 原文没有这一段,完全是因为和乐没什么用武之地,不需要在柳犁镇布局。 “我们马上就去素水县。”顾越说,“和乐,你先拖延几天回京城……我们对这些契约不够了解,你瞧瞧如何拟定才能叫咱们脱开干系。起码书面上,我们不能落下把柄。” 第172章 潜入县衙 和乐应下了。他可以不懂这些,但他带来的管家不会不懂。作为皇子,他在柳犁镇这几年有置办自己的产业,打理产业都是那位老管家过手。 兵分两路,和乐这边拟新契约,顾越则带着人匆忙回去,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卤味我们照旧卖。”顾越道。 “为什么?这玩意不是……”兀风问道。几个暗卫都已经知道了他们这番出门所得到的信息。 “我们不知道暗中是不是有眼线。”顾栩解释道,“如果去了一趟和府就忽然将卤味停售,容易打草惊蛇。” “明白了。”兀风点头。 何晷道:“那我们照常准备肉品。老板,你放心去素水县,这边的生意我会安排好。” 顾越欣慰地点头。炸鸡再不开张就要彻底凉了,好在他已经安排了和鸡场管事见面,新的油品调料也已经到位,这一批鸡肉到了就能立刻投入制作。有何晷牵头,鲁君梅一家人指导,可能会花一些练习的功夫,但好处是不用顾越亲自动手了。 他能腾出手做更重要的事,也不会被劳动绊住思考,以至于轻易掉进殷王的圈套里。 顾家一家人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正常忙碌到了傍晚。 快要入夜时,和乐明面上是送银子,其实派人夹带着拟好的新契约一并送了过来。 附信一封,大意是说这五百两银子算作他的赔礼和谢意,叫顾越务必收下。此外,当时的契约还有带着时间的官府大印,叫他们不要忘记在新契约上加盖。印章通常都放在县衙。 新契约是特别做旧过的,看着就像是放了几个月的模样。和乐更改了上面的条约,改成卤味经营为委托关系,实际受益者是和府。还加上了用语隐晦却有效力的声明,把所有责任都带揽到和乐名下。 “他这是大包大揽了?不怕引火烧身?”顾越不理解。 顾栩道:“他是皇子,没有了和我们的干系,殷王不会轻易用这个东西做文章,皇家内部的事不会闹得太难看。” “原来是这样。”顾越明白了。 收到新契约,他们趁着夜色立刻出发。 鬼鬼祟祟到了镇外,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一家三口并兀风兀云,顺乡间小路向素水县方向疾驰而去。 …… 到素水县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把马匹藏在离素水县有段距离的树林中,他们一行人徒步进了县城。 “县衙的布局我们都不太清楚,不过也没有时间调查了。”顾越回忆道,“我当时看秦昭月的热闹时,大约知道门口那部分是公堂,办事盖章的位置据和乐所说,是在侧厢角门。后院的一排屋子大约是衙役的住所。” “你们照着这个大概,仔细调查,但还是以安全隐蔽为主。”顾越叮嘱道,尤其握了一下顾栩的手。 此时早已过了宵禁,整个大街上空无一人。大多屋宇内的灯烛都已经熄灭,整条路上照着月光。 小心避开巡逻的衙役和打更人,顾越等人摸到了县衙附近。 有上几次不太成功的潜入经验在先,顾越这次明智的没跟着他们一起进去,而是藏在一处狭窄巷口的苦楝树后等待。 交给主角了! 只是石三一定要留下陪他,顾越没有意见。他单独一个人的确危险。 顾栩和兀风兀云进入了县衙。 没有了顾越的拖累,一切行动变得迅捷起来。兀风兀云感到的变化最明显,顾栩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冷沉肃穆起来,一点没有跟着顾越时的边缘与顺从。他自墙头轻巧地落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后院,先去前面瞧一瞧。”顾栩道。 兀风兀云点头,三人沿着墙壁的阴影快速移动,在巡逻的衙役过来之前离开了后院。 只消看一眼衙役巡逻的布局,顾栩就判断出前方院侧的屋宇是银库。这边衙役守卫极为森严,三人一岗,灯火通明,稍微接近都十分危险。 顾栩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换了另一边连廊。这边接近县令的住所,里头灯火熄着,门口有两个懒散的衙役打瞌睡。 顾栩沉吟片刻,对兀风打手势。兀风点头,矮身融入阴影,向县令的院子摸去。 顾栩与兀云接着往正院移动。 到了前面,守卫的衙役就松散稀疏起来。公堂上没什么好偷的东西,只有两个衙役百无聊赖地立着。位置却很好,面对整个一览无余的前院,无论从哪里过去都会被发觉。 顾栩再做手势,兀云点头。 两人悄悄从半开的窗户潜入堂内,从后面接近那两个衙役。 几乎同时两声闷响,衙役软倒在地。 顾栩把人拖到一起,摆成偷懒打盹儿的模样。 因这里视野很好,整个前院没什么值守的人。门口站岗的自然可以忽略,顾栩二人轻松潜入了县衙办事的小间。 掩上房门,兀云摸出一颗夜光石衔在口中。光芒微弱能看清字迹,但不会被外面察觉。 运气很好,县衙签契的大印就在桌上。 桌后是有抽屉的多宝格柜子,但全都上着锁。 顾栩看向兀云,兀云摇头,做手势示意等待兀风。 两人猫着腰匿在屋内,注意着外面的动向。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兀风就轻飘飘落在了正堂院墙的阴影下,一手还拿着什么东西。 顾栩抿唇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哨。 很快,兀风就潜入了这间房内。借着夜光石的光线一瞧,他手上正是一串钥匙。 三人没为这份默契表现出半分惊讶。 兀风将钥匙递给顾栩,低声道:“县令院中没发现什么。这里?” 兀云道:“契约可能就在这些抽屉里。” 顾栩扫了一眼那把钥匙。兀风为不让它们发出声响,将其牢牢捆住了。顾栩对比了多宝格上的铜锁,选出大小匹配的几把,一点点试过去。 抽屉相继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叠叠纸张。 兀云望风,兀风和顾栩一起检查那些纸页。 “这是房契,这一格是人契。”兀风道,目标不符的那些他原样放回,再小心锁上抽屉。 下方的一格抽屉打开,最上层是一张买卖契约。印鉴时间是昨日。 “在这里。找上月十七的。”顾栩将这叠东西交给兀风。 他返过身,在这间屋内找用以标识日期的印鉴。 第173章 无功而返 用铜钥匙打开桌下的抽屉,里面正放着印泥和章头盒。 日期的印章是个很精巧的东西。由一个木制的框组成,里面可以安装不同的日期章头。年月的章头都是特别制作的整块,只要更换日期即可。 此时木框中安装的日期还是昨日,没来得及换下。顾栩取下刻着“初”和“贰”的章头,从那一盒子里挑出“拾”与“柒”,将其压进木框。 月份的章头搁在盒子的一角,只有上月的,许久未用已经干透。 顾栩换好了章,均匀沾上印泥,比对着其他契约的印章位置,在新的契纸上扣下。 随后将印章复原,擦去上月章头上的湿印,原样放回到抽屉中。 新盖的印章颜色有些瑕疵,但不碍事。殷王不会立刻就用到这份东西,多放一些时日也就好了。 只是兀风一直没有动静。 顾栩转头看去,兀风头上沁了一层汗,衔着夜光石眉头紧蹙。他把那一叠契约交给顾栩,取下石头:“主子,没有。” 顾栩眉头沉了下去。他示意兀风翻开那叠纸页,一张张扫过去,的确不见和乐与顾大石的那张契约。 “十七的契约都在这里,我还翻到了前后五天的,都没有。”兀风低声说道。 顾栩沉默。 思考片刻,顾栩道:“找一找契约的记档。” 两个人又在屋里翻找起来。顾栩擦去手指上的红痕,看着那些抽屉沉思。 “找到了。”兀风捧着一个本子过来。 这月的记档就在桌上,上月的则锁了起来。打开蓝色的厚皮封面,翻到十七那天,顾大石的名字赫然在列。 “和乐没有撒谎。”顾栩道。 往兀风往后翻了翻,立刻找到了缘由:“主子,契约被提走了。” 顾栩看向兀风指着的那一档。 上月二十一,淮中府知府下属,持令牌提调此契。 “麻烦了。”顾栩道。 “主子……”兀风神情凝重。 “先撤。所有东西放回原位,我们离开这里。”顾栩下令。 将这些契约书册小心恢复原样,锁好每个抽屉,三人悄无声息离开了县衙。兀风半途改道前去送还钥匙,顾栩和兀云向顾越藏身的那处小巷而去。 到了地方,却不见顾越和石三的踪迹。 顾栩四下一看,并未慌张,道:“回树林。” …… 重重掩映的林中有一点光亮。 顾栩到了近前,被一柄闪亮的短刀拦住。石三自阴影中现身,看清顾栩的脸后,打量一番,才慢慢退回林中的空地。 顾越在黑暗里紧张地问:“石三,谁啊?” “爹。”顾栩唤道。 顾越立刻现身,脸色如阴雨初晴,好看的不得了。 “小栩!怎么样,拿到了吗?”顾越殷勤地围着他。 “没有。恐怕契约被殷王调走了,现下在他手里。”顾栩详细讲了他们的发现,“那个淮中知府定是得了殷王的授意。”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 也没有那么惊讶,这么要紧的事,换他也会在自己手里握着。 “你怎么回到树林来了?不是要在县里等着?”顾栩问道。 “……别提了。”顾越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 失去主角光环后的炮灰,简直是霉运缠身。一个巡街守卫偏离了既定路线,到那棵苦楝树下小解。石三刚把人打晕,后面又来了两人喊他下值后喝酒。他与石三合力把人藏进树丛,又制造了点动静引开那两人,这才得以脱身。也不敢再在县城里停留,忙不迭跑回小树林来了。 顾越反省,这个在县衙外等人的计策本就不太合适。一开始就应该藏在树林里的。 顾栩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在是没有太过引人注意。 过了半刻,兀风回来了。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契约落到了殷王手里,这事……”顾越道,“那个淮中知府是殷王的人?殷王明面上似乎没有势力吧?” 顾栩早不追究他为何对局势知道的如此之多,解释道:“淮中府知府是许氏的族亲。许氏和殷王是一条道上的人。” “你已经查到这么多了?”顾越很惊讶。 他知道许氏。原文里许氏表面上是某个皇子手下的势力,其实服务于殷王,后来似乎是因为后宅的什么事情,让他们家的立场全盘暴露,顾栩因此把一些线索关联到殷王身上。 后宅的事……好像里面还有顾栩老婆、也就是女主俞为霜的计谋,开了两场宴席又找人谈了几句话,还布控一番,然后许氏的后宅就大乱了。 当然,没有人受到伤害。 涉及到宅斗的部分原文写得比较模糊,顾越暂时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他连许氏那群角色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来。 也许到了时候,他就能想得起来了吧? 都怪作者,因为涉黄桥段的热度高,就不好好写剧情,总是男主女针对局势说两句就说到屋里去了。把顾栩写得邪魅又多欲…… 想着想着,他看顾栩的眼神就变了。 心烦,他们小栩哪里是那种人?明明温顺纯洁又正经。 实在想象不出那种邪魅狂狷的模样。 在顾栩脸上摸了一把,又揉脑袋,直摸到顾栩拉下脸来钳住他的手腕,才笑起来。 顾栩真的很迷茫。这人总是看着他神游,过一会儿又自顾自的笑起来,偶尔让人起鸡皮疙瘩。 许氏又有什么问题?笑什么?许氏怎么了? “又笑什么?”顾栩皱着眉问道。 “我在想你结婚之后的事。”顾越道。 顾栩脸上顿时有点发烫,但借着黑暗,他语气又平静无波,顾越什么也没听出来:“想这些做什么?还是先想想现下的事。” “哦……对对。”顾越啧了一下,他杂念好多。 便稳下情绪分析道:“既然殷王叫人调走了这份契,那用意就是怕我们发觉不对,把契偷去。而丢在府城和县衙也没有太多区别,所以他定然把东西放在了自己身边。” 顾越骑上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这里喂蚊子也没什么用。 “我们先回去吧,殷王的住所可不好往里闯……这事还得想想怎么办。”顾越说道。 心里却有些沉重。殷王或许已经知道了他们当时的伪装。 第174章 截 若殷王相信顾大石和顾栩就是那天在树林里所见,一个愚痴一个随性,那他没有必要做这么精细的局。 殷王一定认为,顾栩和顾大石两人中有一个是聪明人,因此才会宁愿冒着暴露手底势力的风险,动用许氏这条线,也要把契约拿到手中。 细致,没有破绽。很像是殷王的风格,谨慎小心,能借刀杀人就借刀杀人,从不显山露水。 顾越就说为什么那天与殷王在林中分别,之后好几个月都没见有殷王的人前来讨好拉拢。恐怕当时就已经被调查了个一清二楚,暗中也做好了圈套。 顾栩应该也是在那时对殷王展开调查的。这个世界线里,殷王提前和顾栩对上,展现出了他对顾栩的兴趣,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于是顾栩重拳出击,一下子就查到了大后期才能出现的重要线索——许氏。 好好好!爽文! 顾越依旧对顾栩充满信任。固然,原文里顾栩有兀门完全的掌控权,有太子,有女主智囊,但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换成他顾越,天胡开局又如何?还是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接下来……就要主动对殷王出手了。 但,要悄悄的背刺。 …… 洛阳,皇城东宫。 “殿下,殷王那边有动静了。” “哦?截到了什么?”秦昭月问道。 这间房装潢简单,但处处用心。花窗上镶嵌的是半透明的琉璃,整个屋子非常明亮。 路天云端正地坐在小竹凳上,一动不动,束冠整齐的头上插着很多银针,像个仙人球。兀叶按序拨动银针,另一位身穿太医服饰的老者在旁边煎药。他俩似乎聊的十分开心,老太医时不时点头捋须,脸上尽是满意。 路天云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乍一看十分可怖,依稀却有几分原本的影子。只是安静,太安静了,一双眼睛没有焦点,灰蒙蒙的。 秦昭月做手势,进屋禀报的景存颔首,与他一同走到屋外。 “是殷王府附近官道的一个茶摊。那人行踪很是可疑,且身有内功,往殷王府方向去的。到了林间小道,我们的人捉住了他。”景存低声道。 “有何发现。”秦昭月道。 “他身上没有任何情报。但刚一被擒就要服毒自尽,被我们拦下。恐怕是口头情报。”景存道, 秦昭月冷笑:“好。我去看看。” 景存蹙眉:“地牢肮脏,殿下……” 秦昭月却不言语,招手唤人。主事太监捧着披风为秦昭月系上,景存见状,也不好再开口。 木轮转动的响声传来。俞鹄被小太监推着,来到秦昭月跟前。小太监规矩地跪地行礼。 “俞鹄。”秦昭月眉眼略微柔和。 “殿下,我也要去。”俞鹄道。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监禁嘶哑难听,至今还没恢复:“是不是有所发现。” “你安心养伤。”秦昭月拒绝。 “不,我要去。”俞鹄执拗道。 看得出这曾经的将军现在是多么憔悴,尽管身上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但眼底的淤青是遮掩不住的。那双眼黑黢黢,深邃幽暗,蕴着道不明的沉重情绪。 秦昭月默了一下,点头允了。虽然带着个坐轮椅的人出东宫更麻烦些,但有景存在,不算什么问题。 …… 两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洛阳郊外的地牢。 这地牢以一座寻常的府邸为掩护,内有玄机。景存把人迢迢带来这里,就是为了离开殷王的地盘,好叫他失去主动。 那个向殷王府送信的人就吊在最里间的牢房中。 秦昭月注意着俞鹄的动静,有些担心他因见到旧时景象而承受不住。但俞鹄只是脸色阴沉,不见有什么异样。 这人双手双脚的筋都被挑断,四肢关节也卸下,整个拉长了数寸,软绵绵地吊着。 一边负责刑讯的狱官跪迎秦昭月,随后禀报:“殿下。这人到此已有半日,上了两遍刑。开始不承认他是殷王的人,后来用了那个,便松口了,但说了一通没用的,依旧不招要紧的事。” 狱官取来一本簿子,双手呈上:“这是记录。” 秦昭月接过翻阅。基本都是车轱辘话,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挂着的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秦昭月挥手。 狱官恭敬退开一截,再转向俘虏时,脸色已经变得阴郁。 一边的狱卒熟练地抬上刑具。烙铁,竹签,老虎凳,铁钳。可惜这人的指甲已经全数拔去,这招不太有效了。 对着秦昭月,俘虏更不会多说一字。 秦昭月蹙着眉观刑。眼前这人非同一般的强硬,更让秦昭月笃信,此人身怀极为重要的消息。 他抬手。景存却表现出难得的犹豫来,他低声道:“殿下,真的要用?” “之前我叫试过,没什么问题。”秦昭月道。 狱官赶紧过来候着。景存便拿出一个木头匣子,交到狱官手中:“这是蛊医研制的药物。” 狱官称是。打开来,里面是三四颗深红色的药丸。 狱卒用盐水将俘虏泼醒。那人被生生痛醒,浑身颤抖着抬头,发红的眼睛从凌乱的发丝中间看过去,就见狱官捏着一丸药,强塞到他口中。秦昭月还想向此人介绍一下此药的功效,却不想药效发作极快。几乎刚吞咽入腹,俘虏就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嚎,浑身肌肉都泛起血红,痉挛不止。 “倒是省得我解释了。”秦昭月重新靠回椅背,“这药还有一匣子,你先享受,再考虑要不要为秦述扛死了这点消息。” 不知是这人骨头不够硬,还是兀叶的药着实好用,只一粒药下去,那人就哑着声哀求起来:“我招!我、我全都说……” 负责记录的狱卒顿时精神起来,沾墨提笔。 “你为秦述带了什么消息回来?要是说得好,你或许还能活。”秦昭月问。 “我、我是从淮中府、柳犁镇来,殷王叫我们负责监视,一个叫顾大石的人……”俘虏虚弱地说道。因为刚刚叫的很惨,他的嗓子格外嘶哑。 秦昭月一下子皱紧了眉。 “他前几日晚上,偷偷溜出柳犁镇,往素水县而去,我们这便带了消息回去,要报告给殷王殿下……” 第175章 巧了不是? “只是这样?”秦昭月道,“你们为何监视顾大石?” “似乎是殷王殿下有什么计划……详细的我真不知道啊!只说若是他有异动,就上报过去。”俘虏抖索着说。 “详细说说经过。”秦昭月道。 俘虏回忆了一下,便说:“那是三日之前的夜里……我们监视顾大石的院子,没发现什么异动,就准备睡了。结果在和府监视的伙计传话过来,说顾大石有所举动,我们就赶紧去看。就见院子里只有顾大石的几个帮工,他和他那个养子,还有那个会打架的男的都不在。我们赶紧去追,远远见着他们往素水县去了,但车上除了那个男的,还有好几个会武的人,便没敢靠近。我回来之后,就赶紧去报信了。” “和府又是什么地方?”秦昭月皱眉。 “也是个叫我们严密监视着的府邸,里头的主家叫和乐,从京城过来的,他和这个顾大石似乎有什么交情。” 秦昭月问:“那个和乐是什么模样?” “胖胖的,个子挺高,人挺和善。”俘虏老实答道。 秦昭月的脑袋里自动浮现出一个人。 “不会吧。”他痛苦地掐了一下眉心。高个儿的和蔼胖子不少见,但高个儿和蔼胖子,来自京城,还叫个和乐,也就只有秦昭乐这一个人选了。 老二怎么也搭上了顾大石? 莫非他也有意皇位?但秦述想坐那皇位还有些旗子能扯,秦昭乐母妃是西胡公主,无论如何也名不正言不顺,除非他那外公有本事打下整个中原,把所有汉人都打服。 秦昭月略一思索,再想起秦昭乐幼年素来的那副模样,估摸着是被人当枪使了。 这么多日的监视调查之下,殷王没露出任何破绽把柄。但秦昭月能确定,这个小叔不是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样闲云野鹤。 心思如此深沉,手段如此慎重的人,要玩弄一个秦昭乐岂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顾大石,他深夜避开殷王的耳目,前去素水县,是发现了什么? 秦昭月认为有必要把顾大石的优先级往上提一提了。 上次见面他就发觉了这个人的不同,可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大脑通肠子的耿直性格,又被家中那件事蒙住心魄,从不是个能叫人忌惮的对手。 “你监视了顾大石多久?”秦昭月再问,“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们是三个月前到柳犁镇的。他家里有个厉害的男人,我们没法离的太近。不过之前他在外头卖一种炸物,感觉……感觉是个圆滑的人。” “他最近有什么动向?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也在盯着他?”秦昭月也有派人看着,但一直没什么有用的回报,又顾忌着温清背后的势力,因此迟迟没有动作。 接连有地牢和俞路二人的事,东宫又堆积了很多事,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暂时顾不上椒园的事情。不过也在各地下发了文书,要各个州县严查禁药。目前还没有消息。 俘虏答道:“之前,不知怎么,顾大石他们一家子人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到镇上。哦,好像添了几个帮工在家里,还是照样卖炸物,日前见他们又进了活鸡一车。” 秦昭月这边的情报也一样。 自豫宁府分别开始,顾大石着手他的炸鸡生意,又添卖了一样卤味。中途不知所踪了一阵子,最近才回。关系紧密的那个武馆也时常去人帮忙,但秦昭月却无法查出武馆的来头。 看来……顾大石,或者说,顾栩。他们达成了什么同盟吧? 总归,这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暗地进行了什么计划。 …… 三人回到东宫。 “顾大石……”俞鹄低声道,“是、顾家村那个?” “嗯。”秦昭月道:“他如今似乎变了许多。不知是顾栩说服了他什么,还是……” “顾栩如今十六,也是知事的年纪了。”俞鹄微微蹙眉,“中途出了这么一档事,想来殿下的计划耽搁不少。” “无妨,顾大石有心与我们合作,这事尚有转机。”秦昭月向路天云所在的院子走去,“现在正有个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什么?”俞鹄问道。 秦昭月不答,他向景存问道:“之前的消息说,父皇将秦昭乐召回了京城?他何时抵达?” “应当就是这几日了。”景存道,“不过,有所延误也是寻常。” “盯紧温清的动向,我们是时候再去一趟柳犁镇了。”秦昭月说道。 屋中兀叶站在床前,隔着竹帘向院中的三人投去隐秘的视线。 俞鹄似有所感,向窗口看去。 兀叶冲他一笑。 …… 事实证明,没有人手是很难办事的。 殷王的动向这种皇家内部的事情,没有渠道很难得知。顾越只知道殷王的封地在淮中府附近,殷王是述职完毕回去了府中、还是仍然留在京城,这些一概不清楚。 现在想来,离他们遇见殷王也过去好几个月了,当时他是要上京去。如今已经回府的可能性大些吧?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消息闭塞,杭豆的娱乐新闻也尽是无用的东西,时效性也很差,这个月的消息,可能要下下个月才能见报,离京城越远,出刊的时间也就越久。 如果在京城,或许可以打探出什么来。 顾栩进到屋内。 外面院子里,鲁君梅一家人,何晷和石三石四石五,还有一点大的小孩柴归都热火朝天的忙着做炸鸡,一股股肉的腥味和辣椒粉的香气往屋里飘。 “怎么样了?”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顾栩道:“我命留在京城的兀门暗卫调查过了,殷王的确已经离京。不过他在各地都有府邸,很难确认他到底去了哪里。” “啊啊,我们一早就该盯住他的。”顾越挠头,“不过好在不用去京城办事了,那地方人多眼杂,实在危险。” “我手里有一些京城官员的人脉……”顾栩说。 顾越赶忙说道:“不用你。你现在处境很敏感,不能轻易让你出面。之前也说,兀门里也不纯粹,万一借此机会给你下套……我对你手里的事也不了解,连预警都做不了。” 第176章 纸条 “是我疏忽了。”顾栩眉头下沉。 “这有什么疏忽不疏忽的?我们尽自己所能,这就够了。要是什么都顾及到……”那就成了龙傲天文了。顾越在心里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也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顾栩犹豫了一下,劝道。 这人晚上翻来覆去的失眠,他知道的很清楚。 这些事似乎对这个人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顾栩清楚,尽管棘手,但绝未到那种严峻的地步。 要怎么安慰他? 很多事,顾栩不能说。 也许他过于忽视这个人的感受了。的确,这些势力一齐施压,真正夹在中间,有性命威胁的人不是顾栩,而是顾越。慧极必伤,他也因此充斥着忧虑吧。 顾栩便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顾越不由得挂上了笑脸,“石三最近也在教我和石四石五……武功,他俩比我有天赋多了。有他们在,我暂时不怕他们对我出手。” 顾越想了想:“你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清楚兀门里不安定的人和事。兀门如果能完全归我们所用,那会是很大的帮助。” 顾栩神情有些凝重:“我知道。” 这方面我也给不了什么意见。顾越心想,原文只说兀风中毒后兀门内部进行了一次清洗,但具体怎么回事,作者没写。 其实顾越现在对那所谓的原文有些迷茫了。那真是他所看过的小说吗?虚幻感越来越重,也许和他融入北秦这个世界越来越久有关系,除了那些真的震撼他的情节和大体走向,详情是越来越模糊了。 啊,对了。 顾越道:“之前和你说,太子身边的那两个人,那对兄妹。最好还是想办法拉拢到他们。” “为什么?”顾栩疑惑。 兀叶兀月都是他安排的人不错,但顾大石为什么对这两人如此执拗? 照京城传回的消息,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取得了秦昭月的信任,但暂时还没得到最为要紧的信息。 顾越现在撒谎已经可以做到不打草稿:“我知道那个男的,他医术很厉害。非同一般的厉害。你若是得到他,未来就不怕中毒什么的了。” 顾栩怀疑地看着他。 顾越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的穿越改变了诸多剧情,男主却还是能正常得到兀门,再得到宝藏,甚至进而获得了自己身世的关键信息,这说明用不着他太多操心。 该得到的,顾栩会得到的。 “好了,别那个表情。”顾越笑着捏住顾栩的脸蛋,“反正我不会害你。” 这倒是信。顾栩心想。 …… 傍晚时分,何晷带着几个人卖光了炸鸡,回到院子里。 “老板。”何晷敲窗框。 正和顾栩一起检查杭豆书稿的顾越打开窗户:“怎么了?” “老板,给。”何晷把一个卷得紧紧的小纸卷递给他。 “什么?”顾栩从炕床上下来。 “怎么回事?”顾越问道,将纸卷徐徐展开。 何晷便说,这是今日下午卖炸鸡时,有个人交到他手中的。这人行为鬼祟,看着却不像有恶意,只不住冲他眨眼暗示。何晷便将这纸条拿了回来。 顾越顾栩脑袋凑在一起。 纸条上书:避开眼线。今夜子时,柳犁镇北大流村何宅一叙。 没有落款。 顾越第一反应:我才不去! 废话,现在形势这么紧张,到处都是想从他们父子身上得好处的人。莫名就要求见面,还约的鬼鬼祟祟,肯定没什么好事。 万一他去了,来了一堆人要杀掉他怎么办? “是普通的生宣,墨汁也没什么稀奇。”顾栩拿着纸条嗅了嗅,被顾越劈手夺走。 “万一有毒怎么办?不能直接闻!”顾越紧张兮兮的。 “……知道了。”顾栩道。 “他有没有说这是给谁的条子?”顾越问窗外没走的何晷。 “没说。他似乎是……怕什么人发现的模样?只说了要五份炸鸡,又要了一些卤货。”何晷答道。 “那人穿着如何?什么模样?”顾栩也问道。 “嗯……就是寻常的粗布衣裳,人还算年轻,没有蓄须。”何晷回忆道。 父子俩对视一眼。 “看来是京城的人。”顾越道。 “怎么说?”顾栩问。 “粗布衣裳,却又一口气要这么多炸物,想来不太缺钱。”顾越道,“哦,我想的太复杂了。除了京城那般想要拉拢你我的人,还有谁会对咱们感兴趣?若是要合作生意,直接上门就好了。” “是,他还知道有眼线。”顾栩道,“去吗?” “不去不去!”顾越摇头,“太危险。” 顾栩对何晷挥挥手,何晷便帮他们关窗,离开了。 “该去。”顾栩道。 “不去。万一是殷王怎么办?咱们的契约还没拿到。又或者是温清他们,把咱俩一刀杀了,然后进来找账本。”顾越满脸拒绝。 顾栩冷静地分析道:“不会是殷王。目前的局势不是他暴露的好时机,他不会这么快有动作。也不会是温清,他想要账本,直接闯进来就好,何必邀约?” 顾越不吭声。 “……爹,你别害怕。”顾栩安慰道。 “我才没害怕!”顾越嘴硬了一下。 “我们把兀风他们四个都带上,再带上石三。”顾栩道,“我会叫兀花也盯着这里,不让人靠近。” “兀花是谁?”顾越乍然听见陌生的名字,疑惑。 顾栩微笑。 顾越想了一下,大惊失色:“是他啊!” 但没有太多震撼的机会,顾越又被这张条子带来的麻烦难住:“呃呃……好吧。我去就是了。要不小栩你还是在家待着。” “不用。这人……我大概有猜测。”顾栩沉眉道。 …… 夜半时分,父子俩和石三在兀门四人的接应下出了门。 大流村很近,也就一里地那么远,众人徒步而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很小的村子。最北头有一间青瓦大院,点着黄色的灯笼,在众多黑漆漆的土屋里很是显眼。顾越接近了一看,大门上挂着牌匾,正是何宅。 一侧的角门忽然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脑袋。 那人悄声问道:“是顾大石顾老板吗?” “是。”顾越答道。 “顾老板,请进。”那人让出通路。 第177章 谈判 一行人进了院子。兀岩兀云留在院外,免得叫人一锅端了。 何宅是个只有一进院的小宅院。正屋里亮着灯光,墙壁柱子有些陈旧。引路的人带他们来到院前,道:“顾老板,还有这位顾栩小先生,请进。” 正要抬步,那人却又道:“这几位侍卫,还请留下,不得入内。” 兀火和兀风对视一眼。 “哦,这样,那我们就不进去了。”顾越站定不动。顾栩一切配合,没有任何进屋的意思。 那人皱眉:“可这……” “你们主子鬼鬼祟祟的相约,又不说明身份,现在又要我们不带护卫进屋。我们父子俩可没什么功夫,要是一进门就叫捅个对穿怎么办?”顾越摆明了不配合。他向石三递了一个眼神,石三环视四周,点头。 意思是杀出去没有问题。 那人皱着眉,正欲说些什么,正屋的竹帘掀开来。 景存走了出来。 “让他们进来。”景存道,“只能带一个侍卫。” 顾越见是景存,心下大定。顾栩的猜测还真对,是太子约他们见面。稳妥起见,他示意石三跟上,兀火和兀风留在院中。 “景存大人,好久不见。”顾越笑着迎了上去,“上次在豫宁府,着急忙慌的就走了,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景存不回应:“进屋吧。” 将顾栩夹在中间,三人依序进屋。 屋内的秦昭月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越过顾越,先落在了顾栩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秦昭月低声自语:“……的确是像。” “哎,乱看什么呢?”顾越伸手把顾栩挡在身后,“什么像啊像啊,你那是什么语气?” 看见这一幕就头皮发麻!见到故人之子的什么桥段都用这种展开,失神,然后自言自语,说什么“像啊真是像”这种宛如老父亲一样的台词…… 烂俗!坚决不看!打断施法! 秦昭月回过神来,看见顾越的脸也有片刻怔愣。这人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但他很快挂上了儒雅的微笑:“又见面了,顾大石。” “别套近乎。”顾越撇着嘴。 “请坐。”秦昭月在主位一侧的靠背椅上坐定,示意三人也落座。 顾越和顾栩在下首坐下。石三明显在防备屋内的景存,他在顾越身后侧站定,像块石头。 “太子殿下找我们来有什么事?直说吧。”顾越看见这人就无端烦躁。 “你们的行动暴露了。”秦昭月没头没尾地说道。 顾越心头一沉。 秦昭月捕捉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什么行动?我听不懂。”顾越直视秦昭月的脸,看见那抹得胜的微笑,心里更沉沉地坠了下去。 秦昭月自认为有了拿捏他的本钱,便道:“你们前几日夜里,绕开殷王的眼线偷偷去了素水县。不过此事被殷王的人发现,已经报了上去。” 顾越冷沉沉地盯着秦昭月,脑子飞转。 秦昭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太子和殷王未来是敌对关系,现在却不一定是。但他愿意亲自前来,并且告知此事,那就说明他和殷王起码不是统一战线,否则,没必要说这些。 殷王会将他的计划、他监视顾家的人手都告诉秦昭月吗?更不可能。 秦昭月一定是通过某种手段得知了此事,他认定其中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才用如此手段约见,并用此事试探他。 那殷王……殷王是否已经知道? 顾越倾向于他还不知道。 “太子殿下不妨说得详细一些,哎呀,我人到中年,脑袋也有些不好用了,怎么听不懂呢。”顾越挠了挠脸。 秦昭月果然皱眉。但说出来的话却出乎顾越的意料:“比之从前见面,顾老板倒是更显得年轻了许多,怎么如此妄自菲薄?” 哦?秦昭月还有这种台词?还以为他一直是个严肃正经的设定呢。 顾越道:“真的年轻了?”说着,他还摸摸脸,一脸的感慨。打哑谜?我看到底谁着急。 ……好吧,是他们更着急一点,但拖延一番试探试探先。 “……顾老板。”秦昭月道,“你就一点也不紧张?” “太子殿下,我们只是一介小民,和您这种大人物玩不了心眼儿。”顾越正色:“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你是太子,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秦昭月沉吟。 视线掠过后面的顾栩。他从进门开始就垂首不语,没表现出对谈话的丝毫兴趣。顾大石背后站着的人也格外危险,景存一直紧绷着,未曾放松过。 顾大石如果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聪明,那么他就应该知道,回去豫宁府之后他将面对的危险。但即使危险,没有署名的约见字条送出去,他却还是来了,还带来了顾栩…… 带着这么多身手好的侍卫,可见他并未放松警惕。 秦昭月思考了很久。 “顾老板看来是直率真诚之人,我就直说了。”秦昭月笑:“你们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只是来看一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终于说了! 顾越道:“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这样吧,你不妨说说看你得到的消息,这样也能帮我想起一些事情来,是不是?” 景存狠狠皱眉。这人未免过于不识抬举。在豫宁府时就毫无分寸,不但礼数不合规矩,还多次出言不逊。 但秦昭月不说什么,他自然不会越过殿下去管教。 “是这样。我近日抓着了一名探子,此人很不寻常,受尽酷刑也不吐口。”秦昭月倒是没有生气,“不过用了些手段后,他才终于说,他是自柳犁镇而来,因前几日监视时,发觉你们偷偷潜入素水县,这才要往殷王府上报。” 顾越手指摩挲着。 殷王会监视他们是可以预见的,但兀门众人的反侦察能力也不是空有名头。当时出门,已经确认没被任何人发现,那么是哪里泄露了行踪? 顾越不愿意怀疑身边的这些人,可若出了纰漏,还是要从这方面入手推断。 石三? 第178章 谁拿捏谁 当时遇到殷王乃是初见,殷王尚且没有把他的底细调查干净,应当不会有时间安排这么一个人过来。即使知道他要做生意,也该安排收账或者干活的人,而不该放个木讷却武功高强的过来。 兀门?当时只带了兀风兀云,这两人是原文确定活到了大结局的人,一直忠心耿耿,秦昭月还做主给他们分别赐婚了漂亮的姑娘。 秦昭月怎么爱当媒婆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兀门其他人当然也有可能知道他们的行动,但兀岩没有回报什么人有异动的消息。兀岩也是可以信任的。 家里那几个人? 鲁君梅一家已经回去住了,不在顾家小院。何晷、柴归,石三石四……是有嫌疑。 “是哪里出了岔子?这点情报,想来殿下愿意提供给我。”顾越满脸堆笑,我直接问! “你拿什么交换?”秦昭月淡笑。 “啊?”顾越满脸惊讶:“这个还要交换?行踪泄露,说明我们身边有叛徒投靠殷王,难道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吗?” 秦昭月沉默,好像不是。 同时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招供,是从和府的小厮口中泄露,说偷听和府的主人提到了此事。”秦昭月道。 不是家里人,太好了!顾越欣慰地感叹道。 但是和乐这家伙,治下不严,该打! “殿下知道和府主人是谁吗?”顾越问道。 “……”秦昭月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是什么意思?难道顾越已经知道了秦昭乐的身份? 顾越看他这反应,就明白了:“二皇子殿下很喜欢我们家的炸鸡。” “……嗯,的确口味不错。”秦昭月了然了。他想他母后应该会喜欢,尤其加辣椒粉的那种。只是带回去不太现实。 而且秦昭乐为何在此,又为何向顾大石暴露身份,府中进了别人的眼线都不知道,谈话也不晓得屏退左右,让人听了个精光! 两人同时对秦昭乐产生了一种惆怅。 “说些正事吧,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问题,连秦昭乐也牵扯进来?”秦昭月忍住想要揉脑袋的冲动。 顾越想,既然秦昭月自己送上门来,那不妨利用一下他。 端看顾栩的能量究竟大到什么程度,值不值得秦昭月为他费心。 直觉告诉顾越,值得。 顾越详细的说明了一下经过。从他预备干餐饮业开始,到那天在林中和殷王的相遇(这段简略带过),再到“巧遇”和乐,得到那份金鸭坊卤汁,再到契约上挖下的坑…… 自然,他隐瞒了顾栩的身份和苏家的事情,将这一切推给殷王。 秦昭月听完,豁然开朗。怪不得那次树林遇刺的事件,殷王所阐述的经过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原来他说遇到的无辜路人是顾栩! 他的第一个疑问是:“就因为一份卤汁,你就怀疑他要拿这个要挟你?” 狡猾! 顾越不信秦昭月不知道顾栩的身份。但他知道,却拿这个问题问自己,很显然是在怀疑他们父子是否已经知道了顾栩的身世,从而才得出殷王要拉拢他们的结论。 “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还是非常明白的。若是连这个脑子都没有,怎么做生意?底裤都要赔个精光!”顾越露出一脸“你问的什么睿智问题”的表情。 “那殷王和我就见过一面,还满嘴拉拢之意,后面又假托和我熟识,要二皇子给我送秘方。这也太扯了!绝对憋着什么坏!”顾越义愤填膺,越说越大声,“人不会无故付出什么好处,除非他得到的比这还要多。” 秦昭月汗流浃背了一秒钟。 顾栩闻言,抬眼看了看貌似激愤的顾越。 秦昭月找不出逻辑上的错漏,便也认可了这番说辞。毕竟若他们真有势力,何必在这小镇上龟缩? “你们夜探素水县,想拿回契约,却发现那契约被人调走。”秦昭月道,“那么……调走那契约的人,必然和殷王有些关系。” 顾越连连点头。 不愧是太子啊,都不用他点明,自己就能推断出来。 “照我的猜测,那契约应该已经到了殷王的手里,这下想要拿出来可就难了。”顾越道,“有了这东西,他要治罪我可是方便的很。” 秦昭月颔首:“我可以帮你。” “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你打算怎么帮我?直接利用权势把我保下来,还是帮忙换掉契约?前者应该更好操作些吧?你可是太子诶。” 秦昭月觉得这人句尾那声“诶”非常……说不上来,非常与众不同。 “我可以帮你偷换契约,但我有个条件。”秦昭月微笑。 “你要提条件?”顾越露出了笑容,往椅背后面一靠。 “正是。条件很简单,做我的人。”秦昭月笑得胜券在握……也没有那么胜券在握,不好的预感甚至更强烈了。 顾越脸色扭曲了一瞬间,这话好有歧义。不,一定是他网文看太多了。 “太子殿下,你也想拉拢我……或者我们?”顾越笑。 “这是交换,不是拉拢。”秦昭月微微皱眉。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对小栩究竟为什么这么看重,但我不在乎。”顾越似乎暴露出顾大石的本性:“我只知道,你们都想得到他。” 秦昭月沉默不语。 “太子殿下,你其实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要帮我们是你主动找上门的,你不希望我们被殷王威胁,从而投入他麾下,对吧?”顾越说话很不留情面。 “小栩和我是站在一起的,我说去谁那边,他就去谁那边。太子殿下,尽管你有帮过我一次,但我已经用椒园的事情抵给了你。”顾越向顾栩伸手。当着秦昭月的面,顾栩抬手,和他十指交扣。 顾越:?只要放上来就好了,不用这样牵。 但现在是关键时候,顾越把注意力转回秦昭月:“说实话。你和殷王,似乎没什么不同?你若是不帮我,我又被殷王用那契约拿捏住……那没办法,我可能真要考虑和殷王绑上一条船了。” 秦昭月哑口无言。 谁拿捏谁啊?! 第179章 秦昭月和顾栩 顾越笃定了秦昭月不会当场动手杀他。 那个景存的紧绷从进门开始就在,石三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威胁。院中有最强战力兀火,院外除了兀岩兀云,还有一票他们信得过的兀门同伴。 秦昭月微服出京,难不成带一支禁军出门? 顾栩也在此时道:“你不但要负责解决这件事,还要保证顾大石的安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是不可能与你站在一起的。” 秦昭月猛地站起身。 他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顾栩很清晰地感觉到了秦昭月扫来的冷沉沉的视线。 原形毕露了吧,太子。 但只有一瞬间,一瞬间过后,秦昭月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看着岿然不动甚至有些闲适的顾越父子,那带疤的脸上的微笑也刺眼,那交扣的十指更刺眼! 两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还是养父子,这么腻腻歪歪的做什么? 秦昭月清楚,这是顾越在宣誓主权。 他们两个还是联合起来了。 顾大石还……变得如此难缠。 “我知道了,这一次,我会帮助你们。”秦昭月说道,“不知如此一来,我这个太子在你们心中的分量,能不能多上一些?” 他甚至重新换上了儒雅的笑容。 “这是当然,我先提前谢过太子殿下了。”顾越站起身欲行礼。想松开和顾栩交扣的手,但这人抓的死紧,他甩不开,便只好单手…… 僧人手势?好奇怪,难道要口称施主……单手握拳?秦昭月不会以为要揍他吧?摊开手掌摆一摆?打招呼呢?不对不对! 于是秦昭月就见顾大石抬着一只手摆在胸前,手势变换了一通,最后向着他伸了过来。 秦昭月:? 握手礼总没错吧。顾越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秦昭月思考了一会儿,也伸出手,和顾越交握。 太子真聪明!顾越很满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各取所需。”顾越笑着说道。 秦昭月和他握了一下手就松开:“我有些话想和顾栩说。” 顾越顿时警觉:“要说什么?我能不能听?” 随即他就意识到这无端的警觉没什么道理。促成太子和顾栩的同盟不是原文剧情吗?这是好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秦昭月有这么大恶意的? 奇怪…… 秦昭月一脸“你觉得可能吗”。 “小栩,你觉得?要不要聊聊?”顾越便问。 顾栩思考了一会儿。睫毛垂下,遮住眼中诸多情绪,半晌才道:“也好。” 顾越便说道:“那我就出去了。” 他和石三便出门去。他本能觉得,秦昭月不会对顾栩出手。 外面的兀火兀风见顾越出来,俱松了一口气。但没见石三身后跟着顾栩,便又有些着急,迎上顾越便问:“他呢?” “太子有几句话想说。”顾越道。他就在院子里席地坐下,静静看着门口。 …… 屋内。 景存也已经带上门出去,屋里只剩下秦昭月和顾栩。 “你想说什么?”顾栩语气甚至有些冷淡。 “你……”秦昭月话音有些犹豫。顾栩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按说从小历经不幸,又被顾大石那样的恶人磋磨大,性情会是怯懦悲苦的。是顾大石教了他什么? 这样一副充满疏离,浑身竖着尖刺的模样,和当年实在差别不小。 顾栩静静坐着,一双漆黑的眼注视着秦昭月。 秦昭月不免觉得发冷。他微微蹙起眉头,问道:“你当真信任那个顾大石?我听说,你曾受他数年折磨,如今看来,倒像是已经忘记了仇恨。” “你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顾栩不答,甚至神情都没有变动一分。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秦昭月问。 顾栩嘴角似乎弯起一点笑:“我年纪也不算小。怎会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秦昭月神色一变:“你都记得?” 顾栩道:“你好像很惊讶的模样?我是顾大石的养子。——这便是我的身世。” 秦昭月神情有一瞬间的不好。顾栩似乎颇得顾大石的真传,两个人如出一辙的……让人气滞。 他调整情绪,再道:“我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身边,正缺少你这样的人。” 顾栩不答。 秦昭月接着道:“如今或许不合时宜,但我放下这个承诺。若你愿意……随时可以站到我的身边。” 见顾栩仍不言语,秦昭月再道:“……那个顾大石,不值得信任。他对你有所图谋,你早晚会知道。顾栩,不要相信任何没由来的善意。那里面定然含着阴谋。” 顾栩闻言看了秦昭月一眼,秦昭月从中竟读到一丝讽刺。他竟也明白了顾栩的意思,蹙眉辩解:“我不避讳什么,我会拉拢你,的确是因你身上有我需要的东西。但也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顾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秦昭月说出更多有意思的话来。 “也许你不信缘分。”秦昭月笑道:“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会是我很好的朋友。” 顾栩的嘴角几乎要压不住。他抑制着不让自己大笑出声,真是好听的话,但还不如“顾大石”费尽心思编谎的模样好看。 “你说完了?”顾栩问。 秦昭月眉头拧成一团:“我不过是想为你提供一条退路。这话永远有效……我说完了。” 顾栩起身就走。 果断,不会多费口舌。顾越兴许要说些漂亮话了,但顾栩不情愿做这样的工程。 到门口时,顾栩忽然道。 “多谢你的提醒。过去的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 顾越见他出门来,立刻从地上起身。他一脸紧张兮兮,但左右看看,院子里有几个小厮还有景存,不便说话,也就忍住了。 “肚子饿吗?说累了吧?咱回去吃好吃的。”顾越笑眯眯牵他的手,然后对景存道:“景存大人,我们先告辞了。” 景存点头。 一行人从角门离开,安全汇合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景存回到屋内,正见秦昭月眉头紧蹙,正思索着什么。 “殿下,顾大石手中的账本……” 第180章 你们解决问题 “不必。”秦昭月道,“事情过去太久,罪魁萨尔罕也已经被杀,账本作为证据存在的意义不大。而且顾大石没有主动提起此事,想来也存了几分占这份功劳的心思。这点事就让给他们,我也能得个好处。”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做好事,会不会……”景存问道。 “悄无声息?不会。”秦昭月笑道,“让人继续跟着他们,必要的时候,联络我们的人及时相助。他们手中有人手,却没有官场上的势力,办这件事恐怕举步维艰。” 北秦太子叹了一口气:“且……要让顾栩立身,功劳是必不可少的,还要是个足够让天下人看见的大功劳。这样父皇才不会对他下杀手。” 景存道:“是。属下明白。” 秦昭月再抬手:“还有。紧紧盯着苏家,看他们有何异动。我怀疑,顾栩要么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要么就是听人说了些什么。” 景存道:“是。” “顾大石……最好找机会除掉。但不能由我们动手。” …… 一路步行回家,兀门暗卫们都回了武馆,顾越三人翻墙悄声进入院子。 分给员工们住的两间屋静悄悄的,人都已经睡下。顾越和顾栩进了他俩居住的正屋,在炕床上坐下。 “累死我了!和这些大人物打交道真累。”顾越瘫倒在床上。 他没忽视顾栩一路上异样的情绪,伸长手臂拽了拽他:“小栩,怎么了?太子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想,随时可以加入他的阵营。”顾栩靠在枕头和叠起的小被子上,脸色因为顾越的关心好看了很多。 “你拒绝了?”顾越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顾栩摇头。 “为什么?”顾越有点意外。之前对于秦昭月,顾栩的态度可以说是满脸写着拒绝,现在居然没有当场拒绝他? 这是剧情的天道给主角们上的惺惺相惜buff? “他还有些用处,我们未来调查药局的事,少不了他帮忙。”顾栩说道。 顾越心中甚慰,主角就是主角啊,冷静又清醒。 “这倒是……但是他们居然没有提账本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查这件事了?”顾越看着房梁。 “秦昭月有心捧我,大约要把这个功劳让出来。”顾栩说道。 “他这么和你说了?”顾越连忙翻过身。 “没有,但他就是那种人。”顾栩脸色臭臭的。 这么了解?顾越感觉怪怪的,但另一件事更让他觉得奇怪:“从逻辑上说……你其实也就只是一个人,为什么殷王和太子都千方百计要拉拢你?还不惜做局,为你离京约见,还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顾越认真分析道:“苏家那么大的势力,不想站队就是不想站队,谁也逼迫不了他们。当年他们可以为了保住家族放弃最爱的女儿,现在会为了你一个外孙干这种可能抄家灭门的事?” “还有太子,我也不理解他,他都已经是太子了,干嘛还做这些结党营私的事情?后面直接就能继位啊。听说他直接就是皇太孙。”顾越道。 顾栩把手伸出去,搭住顾越的手背。 顾越无端头皮一麻。 不怪他,实在是顾栩现在越来越不像一个乖巧的好大儿,从知道自己身世开始,脸色就成熟又凝重,这么牵着手,屋里还黑咕隆咚……有点不好意思。 顾栩不管他怎么想,缓缓说道:“据说……皇太孙是先帝册立。因此有许多流言,说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本意并不想册立秦昭月为未来太子,秦昭月并非他心中人选。这些年,几个皇子斗的厉害,也有皇帝放纵的结果。” 顾越恍然:“原来如此,那秦昭月有危机感也是合理的。但是你呢?费尽心思也要拉拢你这件事,还是说不通吧。” 顾栩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考虑。 顾越眨巴眼睛。 “你记不记得当时苏应俭说过的,慎王谋反一事?”顾栩道。 “记得,那不是诬陷吗?”顾越先入为主,觉得顾栩的父母没问题。 “据说……慎王府被皇室忌惮,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一支私兵。”顾栩在黑暗中观察顾越的脸色。 顾越拧眉沉思着。 慎王府有一支私兵,因此招致忌惮,慎王府全族被灭。多年后的今天,顾栩是慎王府遗脉的身份渐渐显露,立刻就招来了殷王和太子的拉拢。 原文中说,顾栩的手中又有一支朝真军,是他爹留下的武装力量。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顾栩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什么话说,便要接着往下讲。顾越却豁然坐了起来,惊声道:“我知道了!” 顾栩:……吓我一跳。 顾越翻身下床,打开来时就清理干净的炕洞,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盒子。 顾栩:?原来这藏钱手法是家族通用。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盒子,顾栩记得这是顾越找木匠定做那几个炸鸡盘子时另外捎带的,上有机关,很是精巧。顾越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白玉玉牌,兴高采烈地捧着拿到顾栩身前。 “小栩,你看这个!”顾越捏着玉牌放在床上,再扯来布巾擦手。 “这是什么?”顾栩捏着这块牌子,正反看了看。 “这是我在顾家村的那个家里,你住的那个房间的宣纸卷里发现的。”顾越大喜过望,他居然没能想到这一茬,“那些书不都是你带来的东西?这玉牌应该也是你的。难道这就是那支朝真军的令牌吗?” 天降惊喜啊! 这玉质看着就贵,怎么也不像顾大石这种农民家庭能拥有的东西。要不是近来顾栩露出了身份,又重新提及原文中的朝真军,他想破头也想不起来这个。 虽然现在不是接触朝真军的好时候,但顾栩有了兀门的力量,也就有了保护这东西的能力。交到他手中准没错。 顾栩捏着这块牌子看了又看。 顾越期待地看着他。 “这应该不是朝真军的令牌。”顾栩道。 第181章 神秘玉牌 简直是晴天霹雳。 “你这么笃定?确定吗?你看这上面,有一个顾字……我原本以为这是我们顾家的东西,但你亲爹也姓顾,所以这么好的东西,不可能不是你的啊……”顾越喃喃自语道。 “爹不知道虎符这种东西么?既然是军队,那么号令它就要用到虎符。不会是这样易碎的玉质令牌。”顾栩沉眉:“但这个牌子也很……” 顾越想了想,的确。 原文中对号令朝真军的描写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朝真军就像后期顾栩装逼道路上的一块添头,究竟怎么来的已经不那么要紧,毕竟他已经是人人跪迎的摄政王。 玉牌易碎,被那些大臣贵族拿来出入通行还行,在战争中岂不是非常易碎? 而且虎符流传千年,材质坚硬,还有合二为一的防伪功效,没道理会舍弃虎符,改用玉牌。 这上面的文字也很奇怪。 难道是什么辨识身份的东西? 两个脑袋再凑到一起,顾越点亮油灯,把玉牌放在桌面上。 “这上面是什么文字?”顾越问道。 其实按常理来说,这会儿的顾栩还没受到过太子的精细教育,应该什么都不认识才对。但顾越就是无端觉得,他懂得很多。 顾栩仔细辨认了一下,道:“除了这个顾和这个令,其余的都不像中原文字。” “难道是满文?”顾越下意识说道。 “什么是满文?”顾栩抬眼。 他卡壳,这个架空世界有满族吗?赶紧转移话题:“这一面呢?似乎是同一种文字……” “看起来像是西胡那边的文字。”顾栩道。 “那叫石三来看看。”顾越便说,“不过,还是明天吧,刚刚看他和那个景存对峙半天,肯定累了。” “爹,你可真贴心。”顾栩眼神很幽怨。 “当然,下属们也是人,怎么不会累呢。”顾越说着,又把灯一口吹熄,“今夜闹得太晚了,这玉牌的事明天再说。”说着,他把牌子收进那个机关匣。 顾栩心烦地躺下。 顾越搬开炕桌,收拾出两床小薄被子,给顾栩搭肚子。 天热了,但时下没有高楼大厦,因此夜晚还算得上凉爽。再打开一侧的花窗,外面有月色洒进来,风吹着池塘涟漪,再缓缓灌进屋里。 舒服啊。 顾越想着那块玉牌的事,毫无头绪。在这种忧虑、惆怅又有些轻松的思绪下,顾越很快睡着了。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顾越就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了起来。今天还有要紧的事。 顾栩竟然已经在屋里洗脸。 他接过顾栩递过来的干净帕子,一边擦脸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起这么早……石三呢?” 顾栩敲了敲窗框。石三从正堂的大门进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石三你来看这个。”顾越把帕子放进水盆,拿出机关盒中的玉牌,递给石三。 “这上面是什么字?”顾栩问。 石三拿着认了认:“嗯……不是西胡。但,很近,格式、模样。” “真的是外邦文字。”顾越拧眉,“能看出是什么意思吗?” 石三摇头:“大约是、名称?不是常见……” 这事可就难办了。他们又不认识外邦文字,这东西更不能拿出去问。 莫非要到边境走一趟? 不对不对。思路远了。既然这不是朝真军令牌,那费尽心思调查它也就没什么意义。现在当务之急,是宝顺药局的事情。 顾越拿纸记下了那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单独拿出去问它的含义,再回来拼凑。 能认识几个的话,连蒙带猜也有些收获。 “这事可以先放放,既然和小栩无关,那就不是很重要。”顾越道,“我们今天还有要紧的事。” 顾栩拧洗布巾,再把它们分别搭好:“可以让兀门的人去查。” “不了,万一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可就麻烦了。”顾越说,其实也有他不想过多依赖顾栩势力的原因,“外邦文字……这事要大,可大得很。” 顾栩沉默一阵,点头:“什么要紧的事?” “去抓人。”顾越道。 …… 和府。 “哥,你就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秦昭乐坐在下首,脸色苦兮兮的,秦昭月在主位上,黑着一张脸。 “我怕你被人卖了,还倒帮人数钱!”秦昭月恨铁不成钢。 “那……你和父皇这么多年也不管我,我有什么办法嘛,我这模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秦昭乐噘着嘴。 “现在管你晚吗?”秦昭月不可置信地看他。 “晚了啊!要不是顾老板,你弟弟我现在就是殷王的人了,带着我外祖的西胡军队,踏平……” “住口!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秦昭月气得头疼,“那个顾大石不是什么好人,你详细告诉我,他究竟都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啊,他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殷王肯定是坑我俩的。我一想,是这么个事儿啊!”秦昭乐侃侃道。 “他没说什么身份有关的事?”秦昭月眉头紧皱。 秦昭乐的茫然真到不能再真:“什么身份,我不知道呀?他是什么身份啊哥?” 门外传来顾越的声音:“原来太子殿下没回京城啊?是来打听我家的事来了?” 秦昭乐大喜过望。 这狗大哥,平时对他不闻不问,这会儿有事了想起他来了,在这里逼问半天。要不是顾老板提前有通过气,叫他什么也别往外说,恐怕这会儿他全招啦! “顾老板,你来了!”秦昭乐是真高兴啊。 他这大哥总是心思重,从当了皇太孙,那个脸色就没有轻松过。他当然也不真的怨恨他和父皇不管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管好自己就行。 但是出了事、动摇他的皇位了,才跑过来嘘寒问暖——也没有嘘寒问暖,连个好吃的都没带,直接闯进他家,没礼貌! 和乐看着顾大石还更亲切些。 “哎呦,我昨天晚上一回去,”顾越斜眼看天,脸色揶揄,“就觉得是浑身难受啊,没成想太子殿下对我家的事这么感兴趣,到处打听。你这可让小栩很伤心啊!” 没错,他就是来看看,和乐这个人有没有大嘴巴把他们之间的事说给太子听! 第182章 告示 和乐满脸的无辜:“顾老板,你什么身份啊?我哥可是……咳咳太子,他都对你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这波顾越对和乐非常满意。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民,哪有什么特别的身份?”顾越配合道,“怎么了殿下,你是有什么发现吗?莫非我祖上是什么亿万富翁?” 顾栩也在此处,秦昭月不好当面就对顾越发什么威风。他只是冷道:“顾老板,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怕我这二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啊?”顾越一脸惊讶:“和乐这几日就要回去了,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我来送一送怎么了?” 秦昭月冷笑:“你来的倒是早。” “彼此彼此,哈哈。”顾越不轻不重地刺他。 转念一想有些奇怪,怎么和太子干起来了?他俩无冤无仇的。 肯定是因为小栩。 主角不喜欢的人跟着不喜欢就对了。 “你快些收拾吧,和我一道回京。”秦昭月对和乐道。 和乐脸色垮了下来:“知道了。” 他叫管家预备着把剩下的东西装车,一会儿吃过早饭就起行。秦昭月和顾越都被他留下,一起吃了顿精致早食。 顾栩依旧没存在感。秦昭月在饭桌上向他搭话,也只是笑而不语。 一顿饭吃的还算顺利。和乐嘴巴很严,那点小聪明倒是能全面防御住,秦昭月怎么问也没露出马脚。吃到最后,顾越顾栩和乐美餐一顿,秦昭月心思太重,只得了个半饱。 石三在外面与景存他们几个下属一起吃。 景存也有心套话。尽管昨夜没有打将起来,他却依旧觉得此人格外与众不同。然而石三保守秘密的方式简单粗暴,那就是不出声,景存套话套了一肚子的火。 吃过饭,和乐与秦昭月一行人就出发了。 和府重新变得空旷起来。柳犁镇还算是个不错的镇子,想来今后就会有小官员买下这个宅子,搬进去…… 和乐为什么突然回京呢? 按说皇帝也不喜欢他,他在外那么久也没有人过问,如今却招他回去。是不是京城有所变动? 这些事恐怕要到了京城才能知道吧。 …… 一家三口打算回家去。 经过镇子时,发现镇口的告示墙前围满了人。墙上贴着一张很大的黄宣,上面有字也有图画,顾越走近前看,赫然发现那上面画着的是三种植物。 一样是罂粟,一样是麻叶,另一样顾越没见过,但据告示所说,这也是一种谋害人性命的毒草。 有识字的人正大声念读告示,大意是:洛南道周边发现了此三种毒草,会害人性命,请发现毒草的人家及时向官府报告。若有人行状异样,也要及时报官。后附几种草的辨别方式。 百姓们议论纷纷:“毒草?有毒的草啊?那不是滇南那边才有的东西?” “不是那种摸着有毒的,是吃着有毒。告示上说,吃了这东西,就夜夜见到冤魂索命,觉也睡不着。而且这毒慢慢把人从里面掏空,把人的肉和五脏都毒烂掉,最后变成一层皮包着骨头架子!” “这么吓人!真的假的?” “官府的告示还能有假?” 顾越笑了一下,可不就像是这种毒从内部把人蛀空吗,先侵蚀神经系统,让人持续产生幻觉并且上瘾;然后破坏身体机能和新陈代谢,人慢慢就无法吃饭,无法吸收营养,最后瘦成一把干柴。同时,免疫力也会下降,一点小小的病毒就能让人体全面崩溃,最常见的是皮肤病,平时能被防住的病菌真菌可以肆意扎根,整个躯体皮肤都烂成一片片的。 现世的后期,由于怕吓到孩子,对毒品危害的宣传有些不那么直白了。但顾越小时候见过不打码的宣传片,里面的人,哇,真就和烂光了的僵尸没什么两样。 想到那些画面,顾越一阵恶寒,隔着衣服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看过告示也就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三人远离了人群,边往家中走边闲聊。 “看来秦昭月已经成功让皇帝重视起了这件事情。他找到证据了?”顾越很是好奇。 顾栩道:“那椒园的管事不就爱吃那东西?想来守卫也有中招的人,总能给秦昭月捡上几个。” “拖了这么久才实施开来,椒园的事过去有几个月了?秦昭月还真是……”顾越皱着眉。皇帝很不喜欢他? “不过这么做,我们对宝顺药局的调查也要耽搁了。”顾栩说,“现在风声紧,他们一定会紧缩势力,不会在这会儿出头。” “这也是好事。”顾越笑道,“虢州的药局都已经开始找老百姓试药,谁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事情?现在各处严查,百姓也免得受害。” “这倒是。”顾栩点点头。 “借这个机会,咱们要好好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顾越三人进了家,把门关上。 “什么事?”顾栩问道。 “强身健体,还有把我这个腿的毛病治一治,怎么也要抓点药养养。”顾越说。夏日多雨,几次风湿腿把他折磨的要死。 “炸鸡的事情也要时间发展,就这么几个月的收益太少了,想扩大规模也做不到。”顾越叹气。 “你可以用那些钱。”顾栩说道。 “那是你亲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动?”顾越笑,“你以后要查什么事,可能还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顾栩道:“都一样。” “不一样。”顾越坚决拒绝。 软饭当然好吃,但软饭是有限的。现在吃了,以后就没得吃。 而且用顾栩的银子……他老是觉得良心不安。 见顾栩一脸强硬,顾越刚要再说些什么拒绝,院门就被敲响了。 什么人? 谁会找他们,太子和秦昭乐都离开了,不会是殷王吧? 正在院子里给鸡拔毛的何晷赶紧走过来,悄声道:“老板,可能是……” 没等他说出什么所以然,院门又响。外面的人手劲是真大,敲得木板门震天的响。 第183章 媒婆 “顾老板!在不在家呀!”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顾越迷茫地打开院子门,何晷拍了一下脑门,摇摇头,转身回到院子里做工了。 外面站着个打扮很……总之很好看很得体的中年女人。一身有暗绣的富贵小衫,配条垂脚裤,发髻挽的很利索。脸上带了点恰到好处的细纹,淡扫脂粉,鼻梁边一点淡色小痣。脸盘圆润,额头饱满,看就很有福气。 “你是……”顾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能把人堵外面站着,顾越让开门子,请她进院。 这位妇人进门来,笑着道:“我是咱镇上的媒人,我姓刘。” 顾越一时间还没意识到媒人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仔细观察这位刘娘子的神情,见她没有一进院就左顾右盼,偷偷窥视后头做炸鸡的几个人,这才略略放下警惕。 “咱们进屋说。”顾越笑着迎接刘娘子进入主屋。 顾栩:?顾大石? 这院子租了好几个月,中间待客的正堂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顾越和顾栩走到主位的两把椅子上坐下,刘娘子也大大方方,在一边侧椅落座。 “不知刘娘子今日来有什么事啊?”顾越笑着问道。小孩柴归机灵,洗了手就过来沏茶叶水,这活他在药局时也做。 比顾越想的周到。 何晷在外面叹了一口气。 “顾老板这话客气。”刘娘子捧着普普通通的粗瓷茶碗,品了一口,香气普通,是最寻常的那种茶叶,心里就又有了考量。 “我是个说媒的,今天过来,当然是想给顾老板说份亲事。据我所知,顾老板一直没娶亲吧?之前是不是有门县里侯府的娃娃亲来着,后来作废了?” 娃娃亲?顾栩震惊地看向顾越。有这种事吗? 顾越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真是脑子瓦特了!媒婆上门还能是什么事,说媒呗! 刘娘子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带微笑的顾越和一边脸色不好看的顾栩。这顾大石,脑袋和手臂都有难看的疤,相貌是指望不上了。不过还算知一点礼数,这院子也够大。主要是金排生意实在是红火,外头还雇了那么多帮工,有这一点,即便是带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这个顾栩呢,真是漂亮,相貌不凡,通身气度一顶一的好。就是看着没什么主见,怎么总也黏在顾大石身边?今年也不小了吧……不过孝顺也是个好事。 不过这倒茶的小孩儿又是什么人,若孩子太多,今后分得的钱财也少上一些。 刘娘子兀自思索着。 “这……刘娘子,你这是要给何人说媒啊?”顾越僵硬了一会儿,开口问道。 “是这样。”刘娘子倚着靠背笑道:“这些日子,有三四位姑娘家里找上我,请我帮着从中牵线,看与顾老板父子有没有缘分。” “没有,你走吧。”顾栩冷冷地说道。 “哎哎。”顾越赶紧阻拦,媒人可不能得罪,人家人脉广,能说会道,要赶也是礼貌地把人请出去,哪能这么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笑着道:“我这儿子让我惯坏了,说话不好听,刘娘子别介意。” 刘娘子用帕子掩了一下嘴,没说什么。 “不知是哪几家的姑娘有意?这实在是、哎,我这浑名在外,也不知她们晓不晓得。”顾越道。 谁啊这么……顾大石老赌鬼人尽皆知的,还有人看上他? 还是冲小栩来的? “顾老板如今生意如火如荼,过去的那点小错又算得了什么?那我便说说这几家姑娘的情况。”刘娘子笑着说,全然没有介意的样子,“第一家上门的,是镇口的张屠户家,他家女儿今年二十有一,身体康健,面有福相。又生在这颇具锐气的家中,八字旺的很。且人家性格开朗,很擅交际,还会打算盘弄账,十岁就帮着她爹记账啦,到时入了家门,帮着买卖也是一把好手。” “这位是……相中了我?”顾越羞耻极了。 这姑娘拖到二十一还没出嫁,想来是屠户的女儿不好嫁人吧。 “正是。”刘娘子笑道:“张屠户对这女儿很是疼爱,听闻要盘不少嫁妆给她呢。” 顾越不知该说什么。 北秦民风开放,没有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也不说什么女子不宜读书的话。越有学问有本事的女人,越受欢迎。 见顾越沉浸在震惊中沉默不语,刘娘子也没叫冷场,接着道:“另一位是镇边上何家村的祥寡妇。这位虽说结过婚,但丈夫去的早,也没留下一儿半女的,身边干净,也说不介意你有个养子。” 刘娘子笑了一下:“若说只是个普通寡妇,当然是般配不了顾老板这红火生意的。这位祥寡妇就是镇上布匹店的老板娘……一个人撑着铺子几年,很有些本事,若是配了顾老板,两相相合,这生意岂不是要做到京城!” 顾栩脸上的阴沉几乎要化作实质。 “这么厉害!”顾越感慨道。人才啊,真想招聘过来。 刘娘子见他感叹了一声就没了后续,又道:“这剩下两位则是看中了小顾郎君。一位是孟员外的亲孙女,今年十四。孟员外家中有官亲……人又好相处,结了亲自然是好处多多。” “另一位是……”刘娘子欲继续说下去,被顾栩打断。 “不必多说了,刘娘子,我现下没有成亲的打算。”顾栩冷声说道。 “诶?”顾越倾身过去,小声说:“真不考虑?你也快十六了吧,其实也可以在当地选一选心仪的姑娘。虽然京城里好的姑娘更多些……” 他看着顾栩几乎把人冻住的视线,闭嘴了。 带着一点隐秘的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满意,顾越转回身子,笑着说道:“刘娘子,这几位姑娘的意思我知道了,十分感谢她们的垂青……不过我们父子事情实在是忙,暂且没有成亲的打算。” 刘娘子劝道:“现下不成亲,也可以先相看一番,将事情定下。两家多些走动……” “真的不用,我们今后或许要往西北苦寒之地发展的,现在草草定了婚事,以后姑娘们不舍得怎么办?我们总得多考虑些。”顾越微笑着瞎话现编。 第184章 真难伺候 刘娘子听了这话,果然为难起来。 这往西北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去了可就回不来,时下大部分人都是不愿意为了结婚背井离乡的。 顾越暗喜,这话果然一下点中要害,刘娘子再想撮合,也要回去问问。 “多谢你的好意,辛苦今天跑上一趟了。”顾越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一边乖乖站着的柴归手里。 柴归机灵啊,立刻把银子送到刘娘子手上。 刘娘子摸了摸银子,脸色缓和。这一家人显然不懂媒妁礼节,但总的来说也算知情识趣,她也愿意帮着说些好话。 “既然如此,倒是我来的唐突了。”刘娘子笑着起身。 “心意是好的,这镇上的好姻缘离不得您在中间牵线搭桥。”顾越也说好话,把人送到门口。 “我便告辞了。”刘娘子道。 媒人走了,顾越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年纪,顾栩也确实到了说亲的时候,不过他们已经见过俞为霜,顾栩和她之间似乎还算得上不错。只是也没问过顾栩的心思,他要是遇见更中意的,倒也不是不行。 世间的感情并非只有一种嘛,和俞为霜也可以做朋友。 顾栩还在屋里没出来。顾越折返回房,见顾栩拉拉着脸,就笑他:“怎么了?人家也是好心给你介绍对象,不愿意就拒绝嘛。我倒看都是不错的人选。” 虽然说媒都会隐瞒短处,不过单从表面听起来,的确还行。 “怎么,你想娶?看上了哪个?”顾栩脸上的表情要维持不住了,“那个寡妇还是屠户的女儿?” “你问这个干嘛。”顾越还有点难为情。听刘娘子的意思,屠户的闺女不知道,那寡妇是自己看上他的。没说年龄……估计比他大几岁吧。 当然顾越也知道这年代的“看上”,不一定就是喜欢的意思,而是看你能一起过日子,门当户对。不过他前世的女孩缘分就少得可怜,这辈子…… “说啊!你是不是想给我找个干娘?”顾栩问道。 外面院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何晷面露痛苦的神情。 “他们吵啥呢?”石五小声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也别提,听见没有。”何晷叮嘱道。 “哦哦。”石四石五都连连点头,埋头继续捶肉泥。 ……屋里。 “我没有。”顾越小声说。他倒是想起女主的事来,便问:“那刘娘子说的姑娘……” “姑娘?”顾栩提高了声音。 顾越一缩:“你也到了要考虑这些的时候。我觉得俞为霜就不错,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们还可以再看看别人。我不反对你多娶,但凡事还是一心一意的好。” 顾栩几乎被他气笑了。 “我考虑什么,考虑娶妻?那你呢?”顾栩一口气堵在胸口。 那天的那个……又算什么? 这家伙已经全忘掉了?! “我?我不娶啊,爱情影响我卖鸡排的速度。”顾越想说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 “……”顾栩握了一下拳头,脸沉着,起身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儿啊。”顾越慌张。 “出去办事。”顾栩冷冰冰地答道。 “用不用我去?”顾越再问。 回答他的是关闭的院门。 “这是咋了呀。”顾越喃喃自语。 不就是说媒,生气做什么?顾越挠脸。 难不成他真喜欢俞为霜?而且想要多娶几个,才对自己的那番话生这么大气? 莫名觉得一阵委屈,顾越双手交叠,摸着手掌沉思。 这男主,总是自己胡思乱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有什么问题又不说! 傲娇吧他!真难伺候! 顾越撇着个嘴,炸鸡排去。 …… 顾栩到了武馆。 无视进门后向他问好的众多暗卫,直奔习武场。 兀岩正一对一指点兀风的武斗术,见顾栩孤身前来,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兀风龇牙咧嘴地跳出场地,几个人齐齐单膝拜下。 不在顾大石身边的主子没那么好说话,还是规矩些好。 习武场后的小屋是他们四个人平日休息的场所,顾栩和他们议事也放在此处。另外,这里还接收汇总一些各地兀门分部传来的信报,顾栩进了屋,平复一下心绪,拿起那些册子看了起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 “今天怎么主子看起来心情不好?”兀火小声说。 “不知道。哎呀……兀岩过去了。他总是不怕这个。”兀风悄悄地说。 顾栩问:“有什么新动向?” 兀岩道:“淮中府的探子发回信鸽,说殷王的确就在王府之中。约半月前,淮中府府衙有派小轿到王府,只是不清楚其人身份。” “兀门里的内鬼有头绪了吗?”顾栩再问。 “还没有。我们下达针对殷王的假消息,似乎也并没有传递到殷王那边,此人要么是重要的暗线,要么是属于其他势力。只要他有动向,我们就能捉住他。”兀岩说道。 “我原以为是殷王,如今看来……”顾栩紧紧皱眉。 “主子,还有一件事……”兀岩低声道。 …… 洛阳大理寺。 “你是何人!”两名侍卫挡在正门口。 “什么意思?姓王的不过是上任几个月,连侍卫的眼睛都给换了吗!”刘大人斥责道。 侍卫一愣。右边的侍卫看了又看,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大人,您怎么……” “我要进去整理卷宗,之前的几个案子还未曾录档。”刘大人淡淡说道。 “是是,刘大人,您请进。”侍卫连忙道,“只是这人?” “这是我的书童。怎么,你是侍卫当得太腻,想要调来给我磨墨?”刘大人鼻孔朝天。 “没有,卑职例行询问,刘大人请进。”侍卫讪笑道。 刘大人带着书童进入了存放案卷的三层小楼。 楼中零散有几个人在工作,刘大人绕开这些人,直上三楼,在一处书架前停下。 他对“书童”恭敬地道:“大人,当年云溪的重案要案都在这里了。” 书童道:“这期间都有什么人调阅过?” 刘大人道:“约五六年前,有持宫中令牌的人来过此处,第二天,我发现这架子上的灰尘有被抹拭的痕迹。想来……” 第185章 卷宗 “皇帝……”书童自语道。刘大人一阵惶恐,低着头装没听见。 他指向中间的这排书架:“大人,这排所放置的都是当年慎王案的卷宗。” “这数量可真是相当惊人。”书童道。 这个书架高耸到顶,取上层的书籍还需要借助梯子。横宽足有两米,硬壳装着的案卷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都是当年主查此案的林大人留下的,林大人做事细致,几乎把云溪的地皮翻了过来,这才留下了如此多的案卷。”刘大人道。 书童拿出案卷盒,到一旁的桌上翻阅,刘大人殷勤地帮忙把其余案卷按顺序搬过来,在他身边放好。 只看第一卷,他便觉得十分不同寻常。这份案卷的记载未免太过详细了一些。 从当初传出慎王谋逆的消息起,分别是哪些消息,当时先帝有何反应,派了什么人调查,随行有哪些侍卫;再到那些谋逆的证据从何处传出,具体内容以及证人证词。 慎王府起火一案也记录详尽,现场状况与生还仆人的证词都写的十分清楚。 其中写到:火势自王府前院书房而起,尸身两具,一男一女,火油辅助之下基本烧成了焦炭。后院慎王世子居住的院落,也被泼上火油,但损毁程度较轻,尚有残余,可见到许多纸页器具的灰烬,散落在屋内。 书童翻了大半,问:“这些档案是什么时候存放在这里的?” 刘大人答道:“是五年前从原本的书阁搬来的。原本圣上登基那年,有叫文书们重新抄录这些卷宗,不过当时林大人抽走了一部分,说要复核,那一部分就没有重抄。大约就是皇室来人查档的那天之后,林大人才叫人把东西搬来。” “也就是说,皇宫来人看到的并不是完整的卷宗?”书童问道。 “是的,当时他们也没说要调取什么,自己上楼来看的。”刘大人赔笑,“否则谁也不敢把缺损的卷宗呈上去呀。” “他们没说什么?”书童问。 “没有,没什么异状,也就是我发现书架上的灰叫人抹掉了一些,才如此猜测。是什么人路过时蹭到,也有可能。”刘大人没有把话说死。 “这些东西不能再放在这里。”书童道,“你找个机会,把这些卷宗全部移走。” “啊?这可不是小事……这、拿走了会叫人发现的呀。”刘大人吓得擦汗。 “用空白的卷宗替换掉原本的,将它们慢慢偷出来。”书童说,“这种陈年旧案,会注意到它的人不多,你放心移走就是。” “好吧……”刘大人苦着脸应了。 “研墨。”书童吩咐道。 刘大人赶紧去磨墨条。书童摊开一张宣纸,在上面记下了几个人名与地名,随后将纸页在蜡烛上烤干,塞进怀里。 两人合力收拾好了散落的卷宗,放回书架,就从这书阁离开了。 …… 刘大人带着书童回到刘宅。他只是个看似不起眼的文书,并不住豪华大宅。 过了半刻钟,换了一身普通杂役服的书童从后门离开了。 “他”含胸低头,在坊街上走了一段距离,随后闪进一条巷子。从巷子中隐秘的角门进入一座院落,进到院前的小楼,再顺顶层的花窗踏檐而走,钻进了隔壁医局的某扇窗内。 过了片刻,吾月从医局的楼上与吾叶有说有笑地走了下来。 吾叶手中还捧着几本医书,到柜台和掌柜好声商量,要借阅带走。掌柜知道这人是太子带回的郎中,也不好得罪,况且他身后的女子说不定有入东宫的缘分,也就爽快答应了。 兄妹二人出了门,东宫侍卫早在等候,迎他们上了马车。马车向皇城方向驶去。 …… 秦昭月与秦昭乐在明德殿见驾。 皇帝端坐正位,看着下面石砖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 秦昭月做事稳妥,但皇后非他中意之人,从前为了东宫的事大动肝火,他不喜欢。秦昭月又是被先帝钦点立了皇太孙,他不好在先帝驾崩后就立刻更改先皇旨意,而彼时这位尚未及冠的皇太孙竟然已经扶持了一些自己的势力,他也只得封了他做太子。 秦昭乐的母妃来自西胡,粗鄙不堪,想的事情总是天马行空,侍寝也花样百出,让他好没体验感。这个儿子也愚笨直率,毫无心机城府,只知道寻一些厨子研究饮食,他因此把他赶出宫去历练。 “老二,半年不见,你似乎又消瘦了些。”皇帝叫起赐座,大太监陈朔叫人搬来椅子。 兄弟俩依次落座。秦昭乐道:“回父皇,腰身是纤细了一些。全赖我母妃殷殷叮嘱,叫我在外不得铺张浪费,每顿只一个菜……” 皇帝皱眉。果然是看人不顺眼就处处不顺眼。宁妃也约束的太紧了些,一顿饭只一个菜像什么样子? “你贵为皇子,她怎能如此约束?也太寒酸了些。”皇帝怒道。 秦昭乐无语,那我多吃点你又说我们母子铺张浪费,反正怎么也得不了好。 他道:“是儿臣囊中羞涩,没有那许多银子可以挥霍。要是早早花光了,得回洛阳来叨扰父皇。” 皇帝气得哽住。 秦昭月见状打圆场:“父皇,勤俭节约是好事,虽然今年得了丰收,可粮食依旧是不够的。儿臣的东宫也是如此。” 这个弟弟和他年岁相仿,他俩一直玩得到一起。 “罢了。”皇帝听到丰收的事,果然脸色好了一些。今年是大丰,少见,民间传闻是皇帝天命所归,一代名君,他心里熨帖的很。 “这一路可有异状?”皇帝问秦昭月。 “儿臣护送二弟一路往洛阳来,并未遇见可疑的人。沿途各地的告示也都贴了出去,百姓均已知道这毒草的危害。”秦昭月答道。 “你之前调查遇刺一事,可有什么结果?”皇帝问道。 “是有些线索,可证据尚且不足,恐怕说出来伤了感情。待儿臣查清事实,再向父皇禀报。”秦昭月道。 啥?什么毒草?什么遇刺?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秦昭乐大吃一惊,满脸懵逼。 皇帝看他这不加掩饰的神情,心里不满,但也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你说就是了,朕自有判断。”皇帝冷声道。 “……儿臣认为,五皇子与殷王殿下,皆有嫌疑。”秦昭月道。 第186章 五皇子 “老五?和秦述?”皇帝摸着手中的玉坠,“何出此言。” “先前自豫宁府附近救出了路天云和俞将军,俞将军道,他们被关押时,日日收到拷打,逼问他们东宫的事项,包括儿臣经手的事务以及东宫官员。不过俞将军丝毫未曾透露。” 秦昭乐在一边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 这是我能听的吗? “不过,也许是那些人未曾想到我们会搜查萨尔罕府邸,对俞将军也口无遮拦,多次提到……他们的顶头上司,乃是王爷。” 皇帝拧眉。 “平王殿下与太妃一向安分守己,是族内的老好人,儿臣想来,他的嫌疑不大。”秦昭月道。 “那殷王为何有嫌疑?”皇帝问。 “这次去往柳犁镇,儿臣巧遇了当时皇叔遇刺案的当事人。”秦昭月笑道。 “哦?”皇帝果然感兴趣。 “此人也是闲聊时提及此事,他的陈述与皇叔当时的话……不太相同。”秦昭月说,“此人说,当时假温清似乎在与什么人闲谈,而殷王随后赶来,杀了假温清与他的一干手下。这与皇叔所说,他被人刺杀有本质的不同。” “那人是谁?” “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小民,儿臣不知他的底细,不好暴露身份,因此也只有口述而已。”秦昭月道。 皇帝眯着眼沉思。 “父皇,儿臣方才也说,这些怀疑并无什么铁证,还需再额外调查一番,现在说出口,反倒像泼什么脏水给皇叔。”秦昭月笑:“那人儿臣已经监视起来,看他是否得了什么人的授意才如此说话,否则无端冤枉皇叔,伤了情分。”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殷王藏得太深,皇帝对他过于信任。只能徐徐图之,先种一个疑影。 皇帝多疑,这是他最大的缺点。 “老五又是怎么回事?”皇帝沉着脸。 五皇子是他最喜欢的儿子。 “并非儿臣疑心五弟,五弟一直乖巧可爱,儿臣很喜欢他。”秦昭月道:“儿臣是疑心他身后的慕家。慕家不安分也不是一次两次,家中的几个儿子均有些流言。况且,儿臣查知,豫宁府知府乃是他家的远亲……裙带关系,不能不生疑。” “萨尔罕背后之人,你可有头绪?”皇帝问。 “豫宁府知府定然是与之勾结的,不过此人的通商凭证都是正常签发,并无什么不妥,想来还是要从那些毒草查起。”秦昭月答道。 “告示已经贴发下去,再一段时日看看北秦各地有什么动静。”皇帝道,“朕都知道了,你们还有何事?若无大事,可以退下了。” 两兄弟自然无话,拜退而去。 皇帝坐在殿中沉思。 “陈朔。”他道,“秦昭箜是不是就在豫宁府附近的府邸住着?” 陈朔上前道:“是,陛下。” “叫她赶在中秋前回来。” “是。” …… 又是忙炸金排,又是制作卤味,这么忙忙碌碌,一下子就是一个多月。 卤味的圈套钻是已经钻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信念,顾越反倒卤了更多卤货,又添加了莲藕豆干鸡蛋等等素菜。不仅如此,他还试做肉夹馍,用石材搭了一个上下左右都能均匀生火的简易烤箱,再用白面揉大饼,夹着卤猪肉碎,卖十文一个。 肉夹馍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乃是长安名吃,尽管不正宗,但馋着名头来买的人依旧不少。就这样,顾越的小吃摊月净收入突破二百两,然而大头是卤味,现在看着挣钱,以后殷王出了手,这招就用不了了。 还是要做高端市场,还要换地方,柳犁镇的人口还是局限了。 顾越忙里偷闲锻炼身体,还找了郎中给自己的腿开药针灸拔火罐,又时不时熬猪骨汤喝,养了一段时日。 效果的确还行,起码走路不觉得疼了。 这段时间,上门的媒婆不减反增。 自从刘娘子来的那一趟叫顾栩生了一场闷气,顾越再见到有中年妇女往他家来,全都闭门不出,佯装不在。半路上遇见拦路的媒人,他就装肚子疼,石三把车推的飞快,他则拉着顾栩往家里狂跑。 媒人们总不能也撒腿去追吧?那成什么人了? 只是这种迷幻的举动在柳犁镇颇惹了一些风言风语,还有人说这顾大石学道学的脑袋不正常了? “何晷,上个月的营收你做个表给我。”顾越说着,自己进屋去了。 他把公司报表扇形图柱形图之类的概念传授给了何晷,就此,何晷的账房生涯一路高歌猛进。他本来还想教他阿拉伯数字,但是人古代人只是古不是傻,顾越观摩了一次,发现人何晷打算盘比他列竖式快多了,也就歇了这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京城来了消息,秦昭月这几日就会对殷王动手。”顾栩见他也进了屋,把桌上刚送来的信件递给他看。 “动手?怎么个动手法,直接杀了?也是个好办法……哦,吓唬一下。”顾越看信,他如今认竖排繁体字已经不成问题了。 “殷王府守卫森严,之前兀门前去探查,兀风那种水平的侍卫有十几人。”顾栩说,“不过下月中秋节,殷王会上京城参加中秋宴会,这是个好时机。” “我懂了。就是弄点动静吓唬吓唬殷王,让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所以上洛阳时就会多带点人,对吧?” “对。”顾栩道。 信件上没有详述秦昭月的计划,但末尾道,若是顾栩这边没有合适的人手,秦昭月可以全部帮他解决。 顾栩冷笑,把信扔进火盆。 …… 淮中府夜晚。 殷王与他的几位“平民”朋友相谈甚欢。几人并肩走出诗楼,殷王与几人一一拜别后,登上回府的马车。 车夫挥鞭,马车往府城一角的殷王府邸缓缓而去。 第187章 写快点我好急 几乎是殷王的马车车头刚入城郊树林,就有一支冷箭破空而来。车夫几乎是立即拔剑将箭斩落,但更多箭矢如雨般疾射而来,车夫狼狈抵挡,驱马向殷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秦述蹲伏在车厢内,听见厢壁上密集的箭矢声。他思绪急转,是谁对他下这等死手? 他一直维持着与世无争的表象,手中的势力也扯着五皇子的大旗,按说不该…… 颠簸持续了一阵,秦述听见车夫大喊:“殿下!马车已经进入府中,我等这就前去迎敌!” 秦述脑中电光一闪,大吼:“不准去!直接关闭府门!” 车夫愣住:“这?” 秦述道:“去做!” “是!”车夫跳下马车。 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沸腾的人声与脚步声,秦述掀开车帘,见车旁已经围了一圈侍卫。侍卫头领秦咸到了车旁,抱拳恭声道:“殿下,没受伤吧?” “我无事。派几个侍卫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行刺。一定要隐蔽,不可惊动。”秦述下了车吩咐道,“秦甘呢?” 那车夫刚刚赶回,闻言上前:“殿下。外面没有对王府发动攻击。” “他们不敢。”围攻王府是重罪,就算是皇帝也不能置之不理。秦述问道:“说说方才的情况。” 秦甘道:“属下驾着车在道上行走,到了竹林没有石砖铺地的那一段路不久,林中就有异动。没等属下反应过来,就有冷箭射出,随后是一阵箭雨。属下驱马疾驰甩脱他们后,车厢后壁也有中箭。” “第一支箭是冲着马车的窗口而来,随后就像是乱放了。没见到竹林中人的行踪,恐怕只为暗杀,不想同我们起冲突。” “安生日子太久,我都有些懈怠了。”秦述眯起眼睛。他只带一名侍卫出门,还伪装成车夫,一来是为了更好融入那些“平民”朋友,二来,他自己的武艺也十分高强。 秦述回到书房后不久,首领秦咸就进了屋,单膝跪下,汇报到:“林中有一些脚印,不见人影,想来是未能得手就已经撤走。” “那些箭调查过了吗?”秦述问。 “只能确定箭矢的制式来源于洛州一带,其余都是寻常样式,没什么不同。”秦咸从怀中取出一支箭,呈到秦述案上。 秦述拿起箭支细看。 入手就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箭尾的羽毛上有一些自然的纹路。秦述用手指拨了拨箭羽,冷笑:“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咸告退,离开了书房。 秦述的谋士在一旁问道:“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你看这箭羽。”秦述把箭丢给他。 “这上面的纹样很奇特,据我所知,一般的箭羽都使用白鹅的鹅毛,而这支箭则是褐色箭羽。”谋士答道,“是否是这箭羽有什么特别?” 秦述说:“宫中的皇族子弟射箭,箭支都出自禁军大营专有的箭坊。从前的确是用白鹅的鹅毛,不过……” “您的意思是?” “为箭坊供给鹅毛的乃是皇室自己的鹅场。前几年,出海的船队从大食国带回了叫做狮头的大鹅,如今大约已繁衍了许多吧。”秦述眼神变冷。 谋士恍然。 …… 第二日,门房通报有人登门求见。 秦述接见此人。此人却是从京城而来,前来殷王府传达政令的。 秦述奇道:“淮中府附近虽有我的封地,我却并不问其中的政事,这政令要传达也是由府衙接收后,再视内容向我告知。你莫不是传错了令?” 那人一身宫中信使的制服,闻言也只是赔笑:“这是中书省下发的文牒,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并不知原委。” 殷王目有疑惑,拿来文牒一看,其上正是前几月就发下的全国查除毒草令。 秦述的脸色当时就不太好看。 一旁的管家接来一看,怒道:“你这小厮,办事竟如此不用心?这是几月前的旧令,怎么这时候拿给殿下?” 信使仍旧赔笑脸:“殿下,小人真的只是听令行事,不知其中缘由啊!这上头的日期也是新的,您看看。” 秦述看向落款,的确是近日下达。 他脸色变化几番,最终是落了印,放信使离开。 管家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述脸色极其难看:“恐怕是皇帝怀疑到了我头上。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 …… 柳犁镇武馆。 原本靠着外墙的几间学徒房被打通内墙与临街的外墙,十几位工人正重新垒砌石头,做出窗口的模样来。 “这里砌成灶台,这边是水池。这边放一个置物架。”顾越在一边院子里站着看人动工,与顾栩说道:“有一种叫做……动线设计,比如你在这一边清洗,往右一挪就能备菜,再往右一挪下锅,再往右就能出锅,这样能极大提升效率。” 顾栩想了一下:“是按照做饭流程排布灶台和水池的位置?这样避免他们做炸鸡时来回乱走,场面混乱。” “没错没错。”顾越连连点头。 顾栩还真没有在意过这些细节,他看向顾越笑道:“你都是从哪里想到这些东西的?” “我……听人说的。”顾越现在一律推锅给不存在的路人。 “又是赌场?那赌场还真是人才辈出,看来咱下次招员工得去那儿挑了。”顾栩小小地刺了他一句。 顾越尴尬地笑。 他总不能说是他爸爸在夏威夷教他的吧! “这次的事真是要多谢你。”顾越诚恳地说道。 “不是说,和我是家人?”顾栩瞥他,在家人两个字上咬重音,“一点小事。” “兀门里面没有意见吗?直接隔出这一排房子来给我们做门面。弟子们住哪里?”顾越问道。 “他们表面上听我的,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别的事也不用你操心。”顾栩说道。 顾越忽然陷入沉思。 顾栩见他半天不说话,眼露疑惑。 “哦!我说那天,我让他们举办拜师礼,他们怎么推三阻四,表情还奇奇怪怪的。”顾越恍然大悟,“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第188章 快写 “嗯……”顾栩想到那天的场面,压了压嘴角。 “哎,但你,他们有教你习武吗?不会只是走个过场……”顾越面有怀疑,平时也不见顾栩显露武功。 “教了,你放心。”顾栩道,“保你周全没什么问题。” 顾越侧脸打量他。 十五六的少年,虽然前期营养不良又瘦又矮,但补了大半年,也算是个头猛蹿。刚穿来时也就比肋条高点,瘦的像小鸡仔,现在已经……长到了肩膀,劲装底下裹着看轮廓就结实的身体。 越看越满意,这算是一个合格的男主了吧? 如今他也算功德圆满,不但改变了顾栩的印象,解除了很多误会,还帮他提前取得了未来才会出现的重要线索,找出了最终boss。 “等这边稳定下来,咱们也能过一段安生日子。”顾越说道。 原文主要的剧情点都集中在顾栩二十岁之后。故事的前期,他和太子有很长一段猥琐发育的时间,在这几年内,顾栩逐渐收服了兀门,又得到了朝真军的线索,后期就是和几个皇子的拉锯战了。 “嗯,可以休息一阵了。”顾栩握住他的手腕,“过段时间,我准备了一个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顾越一下子乐了,他要送礼? “你先别管。”顾栩不说。 …… 大约整修了二十来天,崭新的炸鸡店就开业了。 顾越仿照现代的开业方式,用竹架子做了一个气球拱门。当然,北秦没有气球,他就买了一些颜色染的很花哨的布料扎成口袋,里面塞上棉花。 现世博物馆出土的服装文物看多了,顾越本以为古代的染色都比较暗沉,但实际穿越过来之后,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不排除架空世界设定有bug的情况,这里的布料颜色真的很多很鲜亮,譬如柳犁镇初遇李桃花时,他身上穿的那身粉色轻纱,就很接近现世的马卡龙粉了。 另外橘黄、大红、翠绿、绛紫、宝蓝色也很正,配上各种精致的绣花,实在好看的不得了。 还扎了两个花篮,选用大朵金红月季做花头,茉莉栀子和紫薇花点缀,香气袭人。 放了两挂鞭炮,打出活动告示,来消费的前一百位顾客均送汉白玉吊坠一个。汉白玉说着好听,其实就是大理石,顾越带石三四五和兀门几个在附近的山上采的,然后用各种方法切割打磨一下,做成形状各异的吊坠。 大理石坚硬,但对几个会武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只有一块粗加工的石头当然很寒酸,但顾越深谙现世的商品图诈骗之道。他摆了个薄纱刺绣小屏,下面是一张如意纹绸缎桌布,给每个形状不同的吊坠配上竹片做的挂签,挂签上有何晷写上的北秦名诗,再带个流苏,就非常好看了。 开业第一天,炸鸡直接卖爆。 多数是镇上的老客户,每人揣了一个挂坠美滋滋的走了。为了提前把卤味和炸鸡分开,顾越还打出告示,说卤味不参与此次活动。 这一天准备了翻倍的炸鸡,一应被抢空。不过顾越很清楚,今天售货量大全因为是店面开张,大家都是来捧场蹭喜气的。 果然,开业第二日,炸鸡出售量就降低了三分之一。 毕竟不是主食,价钱又不算美丽,主要消费大头都是附近的几个富户官户,平民百姓没有成天都吃的。 镇上学堂和武馆的孩子嘴巴馋,也会消耗一些。 但也就这样了。 顾越看着开业七天的销售量,心想往大城市发展势在必行。有着地域和人口的限制,金排又不是出名到全北秦都知道,供需关系摆在这儿,注定的事。 刚刚张嘴想要叹气,顾栩就掀开竹帘进到卧房。 “小栩回来啦?我正要和你说店面的事情。”顾越道。 “什么事?”顾栩走到桌前。 桌上正放着何晷的报表,用熟宣绘制的扇形图和折线图,线条纤细精致,成本与利润的趋势都一目了然。 何晷说这是他自己想出的办法,顾栩却不信。这一切给他的感觉和这个“顾大石”带给他的十分相似,不过这人为了避免张扬,叫何晷撒谎,他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毕竟谁也不愿被当做异类。 顾越呱嗒呱嗒说了一通他未来的规划,包括今后到了洛阳开店,要怎么营销、增加哪些品类……顾栩恍惚了一下,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这人真的认真听了吗?顾越心里撇嘴。不过没关系,顾栩又不用在这上面费心力,他自己加上这几个员工就能搞定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顾栩说。 “什么东西?”顾越立刻看向他的手,礼物做好了?但顾栩进来的时候空着手啊? “有点大,没法拿过来。你跟我来。”顾栩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出房间。 外面,鲁君梅几人都不在,他们已经搬着做好的鲜鸡肉到店里去了。 石三和兀风兀云三人在外面等着。 “什么呀什么呀?”顾越伸着头左顾右盼。院子里也没东西呀? “走吧。”顾栩道。 四个人鬼鬼祟祟,翻墙出了门。 这是为了避开外面的眼线?顾越一头雾水,但是很配合。 几人悄悄绕到镇外,上了一辆马车。车轮滚滚,不知往什么方向去。 顾栩没要求,但顾越还是很自觉地不往外看,也不猜究竟是什么东西,给这份惊喜一点神秘感。 渐渐的,马车外的声音变了。柳犁镇四周是田地,如今已经种上了第二季粟米。而现在,车外传来了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一阵阵鸟鸣,从微微飘动的车帘外吹入的风也凉爽起来。 山里?是柳犁镇旁边的伾山? 顾越好奇的要死,到底是什么啊?什么礼物在山里?金矿?私开金矿违法吧? “到了。”外面赶车的兀风说道。马车停了下来。 顾栩先下车去,然后撩开车帘接顾越。 顾越跳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竹林,周围围着更多的树。有流水声从马车另一边传来,顾越绕过马车,眼前的一幕让他张大了嘴。 第189章 隐居 眼前是个建在小水潭边上的院子。 用土石仔细垒砌的墙壁和树林的氛围有些不搭,但在表面贴了竹板,看起来像是竹屋。院子用竹篱笆围起,里面有开辟好的菜地和鸡笼,几只小鸡正在院子里刨翻地面。 竹屋有两间,一间是有两个耳室规格的主屋,另一间是厨房。灶台和柴火都已经准备好,从这里就能看见厨房里面的样子。 “这个院子就是你要给我看的……”顾越喃喃说道。 “嗯。住这里就不会被那些人盯着,外围的竹林设了一点小机关,没那么容易找到。”顾栩道,“不用担心半夜突然有人来刺杀。” 顾越往院子里走。 顾栩还在介绍:“这里挨着水潭,可能有些潮气,但是不用跑很远到井里打水。捡柴也方便。” 他见顾越蹲下来看那个从顾家院子里拆出修缮好的鸡笼,又道:“……我看你似乎很想要养鸡,也喜欢鸡肉和鸡蛋。就……” 顾越简直要掉眼泪了。 真是、真是个好地方! 私密,自然,空气清新,充满安全感。 主屋左边耳室还垒好了火炕,上面铺着一层竹编席子。 墙角放着一个一米直径的半圆浅口超大竹篮,半边隆起一个网状的顶棚,有点像婴儿车,里面铺着绒草和竹垫子。 “这是什么?”顾越指着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问道。 “……睡觉的地方。”顾栩盯着他看。 “……”顾越看着这东西思考了一会儿。 “狗窝?有点太大了吧。总不能我来睡。”顾越道。 “你也可以睡。”顾栩说。 顾越哈哈大笑:“这不是很有说笑话的天赋嘛!怎么平时总绷着脸?” 他在整个主屋内都转了转。正堂设置了吃饭的桌子,右侧耳室是超大的书案,文房四宝都备齐了。 “这里给你写……那些故事用。”顾栩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觉得怎么样?” “好,特别好,我特喜欢。”顾越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 “那我们吃饭吧。”顾栩道。 他忐忑的心也放下了。顾栩看了一些精怪小说后,将之前的两个猜测合二为一,得出了“顾大石”是妖精变化而成的这一结论。有些妖精幻化人形的法术十分高超,可总会露出破绽,眼前这个人愈发不同的面容和胸口的红痣就是证明。 那他会是什么妖精? 这人很爱喝大骨头汤,最近一个月天天煮来喝,啃骨头时也十分起劲。大约是犬科? 可对人总是疏远,也不爱社交的模样,狼或狗这种群体动物的可能性不大。 聪明劲儿很像狐狸,也许就是狐狸精。否则这人变化成顾大石之后,他怎么再没升起过杀他的心思? 像真的狐狸一样挖个洞给他住肯定不现实,但这些贴了竹片、接近自然风景的屋子应该会被喜欢。 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养鸡,后来那些鸡不见了,他似乎还失落了一阵子。狐狸倒是爱吃鸡,老鼠似乎也常吃,但既然得道修成人形,就不好再吃那种东西了。 如今重新养了一些,他大概会开心。 做炸鸡排莫非是狐狸精之间的独有做法? 否则为什么不炸其他的肉? 午饭是早就在厨房里炖好的骨头汤配白面馒头。兀云掀开锅盖的一瞬间,顾越就闻到了香味,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骨头汤啊!我最爱喝这个。”顾越真的喜欢喝汤。现世当北方人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天天喝广式靓汤,一些材料很难买到。 “看你最近总是在炖。”顾栩说道。 “我是为了……据说这样对腿伤更好。”顾越说道。他本想说“补钙”,但古代人又听不懂。 众人围坐在正堂的饭桌周围。桌上还有几道炒菜,是顾栩做好后放在锅里保温,然后再回去镇上接顾越过来。 顾越心情特好,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这具身体的饭量基本稳定,在刚穿越过来的三个月中达到顶峰,然后慢慢回缩,现在大约是普通男性多一点的量。 酒足饭饱,暗卫们该办自己事情的就都回了,留下石三一个,在外面的树林里巡视。 顾越和顾栩两人坐在耳室的炕床上。 树林里凉快太多了,罕有动物出没的地方,吸血蚊子也很少。凉风含着点起的艾草烟缓缓飘散,院子里树影摇晃,阳光把远处的水潭照得亮闪闪。 “你怎么突然……盖了这么间院子?”顾越问道。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专为了他盖的,兴许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不知道自己最近都睡不好?”顾栩靠着竹编大迎枕,“你眼下全都发乌了。” 顾越摸了摸眼周。 他是有点睡眠不好,但现在的铜镜稍微有些黄,虽然清晰,但黑眼圈不那么明显。的确有好几次,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睡得极浅,顾栩稍有什么动静他就会醒过来。 如果分开睡,失去顾栩的男主光环庇护,他会更加紧张焦虑。况且那个院子又多了三个大人一个小孩,没多余的屋子让他们分开了。 顾越不想承认自己被那次暗杀吓到了! “多谢你……我确实是,有点睡不好。”顾越很不好意思。 随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这新屋子似乎也只有一个炕床。 那边书房里放的是小榻。 “那我以后就住这里,你呢?”顾越便问。 “我,看情况。”顾栩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兀门内的事情错综复杂,不能置之不理,他要时常去武馆处理事务才行。 “哦。”顾越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晚上尽量回来。”顾栩说道。 顾越也不想承认自己高兴。他觉得自己神经兮兮。 摸了一下额头,吃饱之后渐渐涌上困意。小窗外是遮得严严实实、爬着藤蔓绿叶的山壁,凉风一阵阵送进来。 顾越躺在顾栩的腿边,拉过绒草枕头垫在脑袋下:“我睡一会儿……” “睡吧。”顾栩把手搭上顾越的额头。 这张脸,何时才会更像他本来的面目呢? 很期待看到这个人,这个化形为顾大石的皮囊之下,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第190章 梦 “起床啦,起床。” 有人在轻轻摇晃顾越的肩膀。 顾越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女人的脸。 他对此毫无印象,但嘴巴张开,自然地喊道:“妈妈。” 顾越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个摆着白色和蓝色整套家具的儿童房,温柔的女人从床尾拿来衣服,催促:“快换衣服吧,宝贝,今天妈妈送你去学校。” 顾越懵懵懂懂,接过妈妈手中的衣服。他把那套同样是蓝白色的校服套在身上,校服是崭新干净的,带着一股很香的味道。 出了卧室的门,是一张桌子。桌上摆着白色的盘子,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穿衬衫的男人坐在桌边。顾越张口,很自然地叫他:“爸爸。”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在微笑。 盘子里是两个煎得香喷喷的荷包蛋,挤着红色的番茄酱。顾越感到非常饥饿,他把两个煎蛋吃得干干净净,一点焦黄的蛋边也沾着残余的番茄酱舔进嘴里。然后妈妈递来一只书包,深蓝色的,里面沉甸甸,放着书本和有多层机关的文具盒。 顾越背上书包,换了一双运动鞋,就跟着妈妈出门了。 他们沿着楼梯下楼,这是个老小区,位于市区的中心。女人的手干燥又温暖,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有着高大梧桐的马路边,身边有各种各样背着书包的学生跑跳着经过。 早晨的阳光很漂亮,风凉丝丝的。 妈妈的嘴巴开开合合,顾越也回应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对话的内容,耳边只有鸟鸣和小学生的大笑和尖叫,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努力将视线聚焦到女人的嘴上。 她在说什么? 慢慢地他们走到了学校的门口。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又陈旧。两道很高很高的砖墙中间,是一扇红漆生锈铁门,敞开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等在门前,对顾越笑着挥手。 顾越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不想走进那座学校,但妈妈松开了他的手。他终于听清了妈妈在说些什么,她说:“我去上班啦,你在学校,要好好表现。” 顾越转过头,妈妈的背影渐渐远了,拉成一道很长很长的身影,在视野中延伸着。 “顾越。”老人走了过来,向顾越伸出了手。 一只老人的手,上面有着常年写字的茧子。他的胡子和眉毛都白白的,用一双浑浊的温和的眼睛看着他。 顾越拉住他的手,他们走进了那扇铁门。 眼泪从眼眶里热腾腾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 “……顾大石!” 顾栩一巴掌拍在顾越的背心。 他顿时惊醒,大吸一口气,从炕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觉睡得……腰酸背疼。 “你梦见什么了?哭成这样。”顾栩把一块帕子递给他。 顾越这才发现脸上又湿又热,莫名其妙地摸了一下眼睛,睫毛也是湿漉漉的。他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擦脸,又下了炕床,到墙边的水盆好好洗了一把脸。 “所以?”顾栩见他不回答,好奇极了。 “我想想。”顾越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梦到了院长。什么内容来着,好像是他不想上学? 上学和院长什么关系? “好像梦见了我……娘。”顾越挠头,他哪有爸妈?怪不得那女人的脸看不清楚。 顾栩盯着他看。 狐狸精的娘亲……也是狐狸精?还是说是男狐狸精和人类女子的后代? 不能胡乱猜测他人的私隐。可看他哭成这样,大约是……娘亲早早去了吧? 顾栩安抚地捏了捏顾越的手。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越没去深究那个梦的含义,毕竟他早穿越了。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模样,应该没睡太久。 “已经是第二天过晌了。”顾栩无奈地说道,“你睡了太久,这样不好,快去吃点东西,我做好摆在桌上了。” “啥?!”顾越大惊失色。 看来是真累了。这几个月一直都写稿到半夜,又早上六点起床,真是有些吃不消。顾越赶紧到正屋吃饭,上面摆着两道小菜和一大碗白米。 “先喝水。”顾栩把一壶茶拿过来。 上次一觉睡到下午还是上次! 不是。大学的时候。 顾越一眼看出那些炒菜都是顾栩做的。无他,顾大石从前常常使唤顾栩做饭,口味和菜色都很熟悉。 不过心情就坦然多了。 顾栩道:“宫里要办中秋家宴,大概中秋之前的一段时间,等殷王起行,我们就会动手。” “稳吗?咱们人手不多,要是实在危险,就让太子的人去做这事。”顾越道:“咱们自己人受伤或者死了,实在不好。” “如果让太子去办这件事,恐怕他不会乖乖把契约交还给我们。”顾栩道。 “也对……这东西可以拿捏我,也就能拿捏你。”顾越一下子蔫了,“他虽然不是正主,但用这件事做点文章也很容易。难道只能用我们的自己的人了?我实在担心。” “他们身手都很好。”顾栩也不愿自己的手下以身犯险,他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 “我有办法了。”顾栩嘴角含笑。 “什么办法?”顾越兴奋。 “你就等着吧。这件事,我们只要等着契约上门就是了。”顾栩道,急匆匆起身出门去了。 …… 几天后的东宫。 “顾栩送来的信?”秦昭月接过景存手中的信封,“他也会主动联系我,实在是稀罕。” “他为何对殿下……怀有那种没由来的敌意?”景存道。 “敌意吗?却不一定,他那样的人,和顾慎和父皇一样,对什么都心存疑虑,警惕难接近。也不知顾大石是怎么做到的。”秦昭月笑了一下。 他低头细读信件。这封信很长。 景存在一旁稍待。 秦昭月蹙着眉合上信纸。 “怎么?” 秦昭月道:“他说,将更换契纸的这件事全权交给我,还附上了详细的计划过程。” “这……”景存一愣,“他就不怕殿下拿着这契纸要挟与他?” “……”秦昭月皱着眉没说话。 “他想半途把东西劫走?”景存再猜测道。 “他不用自己的人手,想来是对这件事没有十足的把握。”秦昭月道,“劫持我们的人,呵,他更做不到。” 第191章 行动 “也或许,他并未想到这些。”景存道,“殿下在外的风评很好。” “……我不信他会如此不谨慎。”秦昭月道,“一切小心为上,我们出人手办这件事。” 他又看了一眼信纸:“这上面的计划详细周密,我竟然挑不出错漏。” “我们双方的目标,在这里是一致的。”景存说道。 秦昭月轻轻点头。 …… 秦述提前几天出发,前往京城参加中秋家宴。 上次的刺杀与莫名其妙的公函让他警觉,果真,这次出行他带了翻倍的侍卫,最为精锐的几人拱卫在他身边,一路都提高警惕,只走官道,并未绕路进入树林。 临近中秋,在外做工的人都往各自的家中赶。北秦并不禁止出海,商人地位也不算低贱,人口流动量可观。官道上的车队都多出许多。 “这一路上没见到有什么明显异常。”秦咸向秦述汇报。 “现在到哪儿了?”秦述问。 “已经过了石龙附近,再有两三日就能抵达洛阳。”秦咸回答。 “皇帝也许只是给我个警告……或者试探。”秦述脸色沉沉的,“且看看到了宫里他有什么可说。夫人他们如何?” “我们五人都盯着,殿下放心。”秦咸说。 秦述点了点头,放下车帘靠坐在厢壁,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 …… 八月十日子夜时分。 殷王离府,又临近中秋,整个府邸的守卫不可避免有些懈怠。管家分批准了一些人回乡探亲,王府中人影稀落,后宅留家的二等丫鬟们昏昏欲睡。难得不用值夜。 一队黑衣人迅速接近了夜幕笼罩下的王府。 此夜天上无月,只有一层厚厚的阴云。墙周巡逻的守卫四人最先被抹颈杀死,这队人手的确武功高强,无一人能出声示警,黑衣人如入无人之境,涌进了墙内的王府外院。 这伙人显然早有准备,踩点打探也来了许多次,如今目标明确,直抵殷王书房。 书房院中把守的侍卫被杀。 黑衣人一手举剑,一手推开房门。 半开门缝中忽然射出一枚箭来,直冲黑衣人咽喉。这一击被早有准备的黑衣人挡下,可几乎就在剑刃磕向箭矢的刹那,门缝中刺出一把雪亮的长剑,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房门被猛地破开,一声尖锐哨响划破寂静。 整个王府像是投入了炸药一般沸腾起来,外院把守的侍卫骤然涌入,转瞬间,与这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兵刃相撞声格外激烈,只是片刻,院中就多出尸体数具,血染红了石砖。 屋内的守卫一击杀死黑衣人,再放出响箭后,就被逼入书房的黑衣人众刺死。为首之人并未因行动暴露而慌乱,而是直奔书房角落的多宝格,从中取出一只不起眼的木头盒子。 打开,里面装着一些诗稿模样的东西,还有白银凭信等等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 黑衣人谨慎地取出纸页,缓缓展开,从中抽出一张契约。大致扫了一眼内容后放入怀中,再将新的契约按相同折痕折好,原样夹入诗稿之间。随后他将一切复原放回原处。 进屋的黑衣人已经将书房翻的一片狼藉。 为首的人点了点头,门前支撑的黑衣人便忽然放松了守卫,侍卫一拥而入。屋内的三人状似慌不择路,破窗而逃,侍卫拼力攻去,将最末一人团团围住。 那人举剑四顾,忽然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模样的东西,向一旁抛去。趁着侍卫注意分散,他腾身而起,撕开包围逃了出去。 书房院中只剩下黑衣人和众多侍卫的尸首。 侍卫们面面相觑。 侍卫首领模样的人走到那本凌乱的书册跟前,将其拾起。 上面写着:云溪地理杂记。 他道:“马上传信去洛阳。” …… 两日后东宫。 景存进了正殿,秦昭月见状立刻起身。 “拿到了?” “拿到了!”景存从怀中掏出一片薄薄的信封,交到秦昭月手中。 他打开来看。 只是扫视了几条,秦昭月不免冷笑:“我看这上头的内容都是由秦述拟好,再交给秦昭乐的。有这东西在手,若是顾大石不配合于他,恐怕能直接老死狱中。” 景存不了解经商上的东西,闻言皱眉。 “把它放好,我有大用。”秦昭月把契约给他。 景存并不意外。能拿捏顾大石的东西都已经到了手里,秦昭月怎么会老老实实交还给他?拿到这东西就是拿到了主动权。 “他们莫非想不到?”秦昭月的眉头却没有松懈下来:“顾大石能那样和我说话,靠的就是我不想他站在殷王那边这么一件事。如今我拿到契约,这威胁自然就不存在,他们怎么会想不通这一点?” 反复思考也觉得不放心,他叮嘱:“一定要藏得紧密些。” 景存道:“是。” 秦昭月又说:“算了,你给我,我亲自去藏。” 景存又交回信封。 …… 秦昭月把这东西和自己的私库银子放在了一起。 不安全感始终挥之不去,他就有一种这东西在身边放不长久的预感。锁好箱子之前他还反复确认过契约和上面的内容,也确信这箱子唯有一把钥匙和重重守卫,这才离开书房的密室。 将机关复原,书柜严丝合缝地回到了墙体中,看不出一丝破绽。 随后秦昭月就去帮他母后继续安排中秋家宴的事情了。 路遇进宫拜见的秦述,他脸色格外难看,想回家的急色几乎掩饰不住,看来已经收到了消息。 秦昭月心里爽得很。这场博弈他胜一局,顾栩他势在必得。殷王提前下手又如何?还是让他做了渔翁。 不过纵然有多少想法,秦昭月脸上还是一片纯然恭敬,他向这小叔问安道:“皇叔。” “太子殿下。”秦述见是秦昭月,勉强压下阴沉的脸色。 “皇叔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我听说皇叔今天刚到洛阳,怎么就急着进宫拜见,可以歇息一番。”秦昭月笑得纯良:“父皇一向偏疼皇叔,不会在乎这点微末礼节。” 秦述盯着秦昭月看。 第192章 渔翁得利? 他想从秦昭月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这人笑得十分温和,眼神也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莫非真是那狗皇帝下的手? 他们父子面和心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但一些大事依旧会互通有无,就是寻常的皇帝太子关系。 如果是皇帝下手,那么秦昭月知道多少? 秦昭月先前去柳犁镇接秦昭乐,他是否见过了顾栩? 这一出调虎离山给殷王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谋士又不在身边,他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难以思考。 但起码的场面话依旧能说,他笑道:“是有些身体不适,不过不要紧。太子殿下是要去面见陛下?不如同行。” “皇叔真是生分了,直呼我的名字就好。”秦昭月乐得欣赏一会秦述难看的脸色,这人骗了他们好久,想想就让人生气。“皇叔请。” 还有后怕。藏得太深,出手时就最痛。 “太子请。”秦述恭敬的落后一步。 两人走了几步,秦述眨眨眼:“平时倒是可以轻松些,像你小时候那般称呼,不过在宫里,还是紧着一些较好。” 秦昭月面带微笑。 这人好似还是从前的皇叔,但秦昭月很清楚他已经不是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秦昭月不知道,也许一开始他就怀着别样的心思,太后的闲云野鹤教育并没有改变他的本质。 他们都变了,这条权力的路,本就很孤独。 …… 两人拜见了皇帝。皇帝当然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有之前刺杀与公函的两件事在,秦述心有疑虑,听什么话都觉得暗藏玄机。 他当然想立刻回到淮中府的王府看看情况,但中秋家宴在即,他还要再待上几日。 秦述出宫,刚刚回到行馆,就收到了秦昭乐递来的邀约。 秦述,秦昭月和秦昭乐,这几人年纪相仿,幼年都在一起玩。 彼时四十多的老太子在东宫住了快半辈子,他的孩子没什么出宫的机会,只有几个伴读。宫中同龄的孩子只有老来得子的先皇幼子秦述一个,他们便整日玩在一起。 到了如今关系似乎也很好。 但究竟改变了什么,也许就只有本人知道了。 秦述当然赴约,他也正要问问秦昭乐柳犁镇的状况。柳犁镇的眼线已经多日未曾传回消息,他派人去看,却说一切正常。 秦昭乐在洛阳有自己的皇子府。由于他不受宠,迟迟没有封王,带累着下面的秦昭宁也没有封王。秦昭乐认为这不能全怪自己,老三他难道就很受宠?之前办错差事接连禁足,就这种笨蛋还封王! 再往下的四五六七皇子,四皇子是妈宝男,他母妃是孩宝妈,舍不得出宫仍留着。五六七皇子还小,早着呢。 当今快二十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无他,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皇后是个厉害的,把东宫一众侧妃侍妾看得严严实实,直到她生下嫡长子,这才放开大家的肚皮。和亲来的侧妃紧跟着怀孕,然后是三四五六七…… 大公主也是正宫所出,可两人似乎关系不好。 扯远了。 这边秦述到了秦昭乐府上,被热情地迎了进去。 秦昭乐尽管接受了顾越的分析,知道了秦述闲散王爷背后藏着的勃勃野心,可见了他还是觉得亲切。 他二人平位而坐,秦昭乐开心地叫人上了些这小叔爱吃的点心,还未张口说话,秦述就先问道:“小乐,之前和你说的那卤味方子,顾大石经营的如何?” 秦昭乐脸上的笑就有点挂不住,但他还是笑着说:“挺好的呀,在柳犁镇那儿很受欢迎。” “他还在正常卖着?”秦述问。 “是啊,初五的时候我还收着了七月的分成。”秦昭乐招招手,小厮就把准备好的白银凭信拿来,放在桌上,“皇叔,给。这是从开始经营以来所有的分成。” “你留着零花就是了。看样子,他在那边卖的不错?”秦述问,“他有没有发现这是我的产业?” “没有啊。”秦昭乐道。 心口有点冷,但想到这些状况已经在顾越寄给他信上提到过,秦昭乐又缓过来一些。有这个心理准备。 他道:“皇叔,这么久没见,你过得如何?” “都很好。”秦述心思根本不在叙旧上,“听说,你回来时,太子还去接你了?他可有见到那个顾大石?” “没有,怎么啦?他可是太子,我叫他俩见面作甚?”秦昭乐做出疑惑的表情。 “原来如此……他微服前来的?还去了什么地方?”秦述再问。 “他直接就找我来了。”秦昭乐压着伤心,“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知道那镇子附近有什么好去处。”秦述笑着说。 他表情很自然,秦昭乐看着这张脸,分明没什么不同,可却觉得他陌生起来。 “皇叔,你最近可要谨言慎行。”他说道,“少四处走动吧。” “此话怎讲?”秦述一下子紧张起来。 “之前皇兄遇刺,你也遇刺,这不是说明有人要对你下手?”秦昭乐脑子乱乱的,他道:“如今什么人妄动都有嫌疑,父皇看着也很辛苦,你就不要再做什么惹他怀疑的事了。” 他很快又笑:“哈哈,这定然是空穴来风的,皇叔平日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清楚,想来父皇也不会疑心到你身上。是我多嘴了。” 秦述脸色变了。 秦昭乐只是想劝他收手,可具体的话又不能说,只好如此隐晦地劝道。 秦述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 接下来秦昭乐说什么,秦述都有些听不进去。表面似乎维持的很好,吃着点心喝着茶,微笑以对,可显然心不在焉。 换做从前,秦昭乐可能什么也不会多想。可事实已经揭露人前,他再想忽略这些异样已经不可能了。 皇叔确实……有大志向。 “皇叔,我们中秋家宴上再叙吧,到时叫大哥安排我们坐近些。”秦昭乐勉强笑道。 “好,自然没问题。”秦述简直如蒙大赦:“今日刚到洛阳,我行馆还有些事务,我就先走了。” “皇叔慢走。”秦昭乐连忙道。 秦述扭头就离开,连秦昭乐没有起身送他都不知道。 秦昭乐坐在椅子上发呆。 他从不在他面前刻意遮掩,究竟是对他这个二皇子格外信任,还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呢? 第193章 大冤种 事实证明,秦昭月不祥的预感完全不是空穴来风。 他不过是陪同秦述去见了皇帝,又在母后宫中坐了一会儿,再与太子太傅说了一些东宫事务,前后不过三个时辰…… 契约就没了。 按说他刚把这页纸片放进私库密室,一时半会儿应当想不起此事,但太子太傅与他议事,结束前引经据典,道:以人为镜。 以人为镜。 这话深深点醒了秦昭月。 以人为镜,他该以谁为镜?尽管太傅的意思只在政事上,但他一下子就想到前脚刚走,后脚就被偷家的秦述。 秦昭月回到东宫,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密室,再开启那口箱子,打算将契约带在身上,免得…… 晚了。 箱子里的存银一分不少,那页契纸却不翼而飞。秦昭月大怒之下,急召景存与众多东宫守卫,仔细盘问这一段时间都有何人接近书房。 结果是除了几个日常洒扫的小厮,没人来过,挨着抓起来盘问,口供也都对得上。 他有心彻查,但东宫的诸多不便显露出来,大肆张扬,恐怕引起皇帝与诸方势力的注意。 秦昭月没得到任何线索,但他知道,有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手伸进了他眼皮子底下。 究竟是谁? …… 这边,乔装的吾月将一封信函交给了前来接应的兀岩。 “顺利?”兀岩简短地问道。 “嗯。”吾月道,“我搜了秦昭月的密室,然而他并未把机要文件放在里头。约莫是宫中眼杂的缘故。” “之前你信中说的那个地牢在何处?”兀岩问道。 “我已在信中写明。但,最好不要妄动,那宅邸四周暗哨重重,秦昭月的人手大多在那附近活动,以我们目前的实力,难以潜入。”吾月淡声说道。 “我知道了。你在洛阳一切小心,主子令你们性命为先。”兀岩道,“尽早回来。” “好。”吾月冰冷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 兀岩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离开了宫城的角落。 吾月也隐入了夜色。 …… 中秋夜。 兀岩带着契约安全抵达,总算赶上了兀门(部分)与新顾家的中秋家宴。赴宴人员有鲁君梅一家四口,何晷、小孩柴归、石三四五;兀门的四位心腹,及常出外勤以至于顾越没怎么见过的几位—— 兀林,一个看着和兀风一样感觉的人,两人凑一起异常跳脱,让顾越觉得顾栩把他们分开实在有先见之明。 兀水,少见的女下属。举手投足皆率直自然,看不出丝毫古代女性常有的柔美羞涩,是真真的女侠。 兀阳,豪爽大方的高大肌肉男,眉毛又粗又浓,自来熟,刚见面就揽着和他外型相仿的顾越约酒,被顾栩阻止。 以及兀果,有点内向的小孩模样的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他真的只有十一岁,这算雇佣童工吧? 但兀果表演了一下他的缩骨功与绝佳的演技之后,顾越对他就只剩佩服。 兀花,也就是李桃花没有来,顾栩给出的理由是他的南风馆也要办中秋活动没空,但顾越不这么想。兀花身份敏感,尽管顾栩说这人可以信任,但原文剧本在先,他不能忽略其中说不通的地方。 家宴选在了武馆的院子里。顾越租的院子实在有些小,而且周遭都是眼线,不比武馆安全。且武馆有好几个灶台能用,食材也齐全,众人忙碌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才将全部的菜品上桌。 摆了两个大圆桌在院子里,顾越还购置了十坛酒给大家喝个高兴。 这一夜格外晴朗,宇宙通透深邃,一轮满月正挂天中。 一墙之隔的街外也十分热闹,人声鼎沸,彩灯如星河般铺展开去。不断有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在满月周围成花,烟雾被月色照亮,很快飘散了。 顾栩给顾越夹了个鸡腿。 兀风已经喝的醉醺醺,见状端着自己的瓷盘凑过来:“主子!我也要——” 兀云一把捂住他啃过肘子油滋滋的嘴,把他拖到小孩那桌。 “哎?你拉我干什么?”兀风睁大喝多了泛红的眼睛,就急着回去。何晷一把拉住他:“风兄,来喝一碗?” “好!喝一碗!”兀风大喜,一手搂着何晷,一手咕咚咕咚灌酒。何晷面带微笑,把手中的一碗水也豪饮而下。 “看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也这么能喝?”兀阳端着酒碗过来了。 一群人早就串桌,吃饱的柴归、鲁大宝鲁二宝拽着兀果到一边玩了,小男孩和泥巴,小女孩用泥巴做菜,兀果一脸生无可恋:他只是年纪小,但心理比这几个小屁孩成熟多了,早不玩过家家了好吗! 顾越准备好的年中总结讲话也没有好好说的机会。他含笑看着这帮人热火朝天,又是划拳喝酒又是大声聊天;一边的顾栩喝了两杯——没人敢灌他的酒——脸颊也是微红,他转过脸时,正和他的视线对上。 看我干什么?顾越心里这么嘀咕,但没问出口。 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答案? 他往顾栩身旁靠过去:“月亮真圆。” 顾栩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听说有种东西。”顾栩斟酌着说道,“一种……妖精,看见月亮就会发狂,变成半人半狼的模样。” “狼人!我知道,我还在……给杭豆的稿子里写了。”顾越笑嘻嘻地说,“你看了我写的?” “嗯。妖精照到满月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顾栩伸出手,遮住照耀在顾越眼睛上的月光,停一会儿又挪开。 月色太炽烈?顾栩看见他的瞳孔跟着微微缩小。 “也不全是,只有狼人才变吧?”顾越眯起眼,“倒是有种……雀鬼,它吸食人血,见到阳光就会化成灰。” “还有呢?”顾栩感兴趣地再贴近,快要将额头挨在一起了。 “还有,惑妖!会吸食人的精气,不分男女……肚子上有红色的妖纹。”顾越顺势琢磨着下一期北秦未解之谜的妖精图鉴。 “那岂不是狐狸精?”顾栩捏住他的耳朵。 第194章 中秋夜宴 “不一样,惑妖是妖物,无论何时都是人形。狐狸精则是狐狸修炼成精。”顾越任由他摸,“狐狸精不一定吸人精气,也能自己修炼。但惑妖就是以人体液为食。” 顾栩想,他是不是应该偷偷松一口气? “这些……精怪,都是你认识的?”顾栩试探性问道。 “不啊,大多是民间传说,也有我杜撰的一些。”顾越感觉耳朵热乎乎的,“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又不是真的。” 顾栩心里揣测起来。 “对了。”顾越从桌下掏出一个小坛子。 “这是什么?”顾栩见这东西像酒坛。 “桑葚酒。”顾越偷偷摸摸像做贼,“你快尝尝,就这么一点儿,叫他们抢走可不得了。” 顾越在他的杯中倒了一些,也给自己倒一点。 “这种粮食酒不辣,我又加了果子,喝一点没事的。”顾越自我安慰道。 两个人举杯,在月色下一碰。 “以后肯定越来越好。”顾越笑着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甜!”顾越咂摸嘴巴。他加了冰糖,这古代的桑葚又巨甜无比,一口下去,齁嗓子。 “嗯……不要放糖。”顾栩点评道。 小小一坛,两人各饮一杯,也就喝光了。 “做失败了,还不如做成果子酱。”顾越念叨着。 顾栩笑着看他,这人的眼神都涣散了。 这么不能喝? 顾越道:“今晚就算了,明天,我得开会……” 一句话没说完,顾越就一头扎在桌子上。 顾栩再捏了捏他的耳朵。 “怎么了?”石三立刻过来,试顾越的鼻息。 “喝醉啦喝醉啦!快过来,你干嘛呢。”兀火拖着石三离开。这人!没眼色! “都吃好了吗?差不多该回了。”顾栩说道。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酒坛子和酒坛子碎片,那边玩泥巴的小孩已经成了泥人,鲁君梅举着笤帚要揍,冯老实苦苦拦着。兀果也满腿泥巴,一手抓着一个,眼汪汪地看着鲁君梅撒娇,省得这俩孩子挨揍。 柴归也被何晷骂了。 桌上的菜全只剩菜汤,馒头还有半筐。酒是全喝完了。 “快子时了,不能再胡闹下去。”兀岩脸也有些红,但眼神还清明着。 总要有人主持大局。 把喝晕了的兀林兀风、石四石五抬进武馆的厢房,微醺的鲁君梅夫妻赶着两个泥猴子,何晷揪着柴归,准备回家去。 石三和兀岩护送顾越和顾栩回伾山小院。 进了山,周遭便立即安静下来。外面的烟花声被彻底隔绝,只剩阵阵虫鸣。 顾栩和石三架着熟睡的顾越放在炕床上。两个护卫留在偏房守夜,顾栩燃着驱蚊的艾草挂在窗口。 他坐上炕床,盯着黑暗中的顾越。 这人醉酒后会不会现出原形? 外面的水潭映着月色,满月沉在池底,波光粼粼。 顾栩干脆动手拉开顾越的衣襟,借着月色看他的胸口。 红痣还在。 手覆上去,底下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 洛阳。 皇城的中秋家宴如期举办。 礼乐仪仗从十五早起就一直不停。上午祭祀祖先,中午一场小型宴席。下午是繁琐的祭月仪式,从未时开始,至月上中天,帝后才结束祭礼,换了样式不同的礼服前往参加夜宴。 夜宴设在上阳宫的观风殿内。因上半年丰收,这场宴席极为盛大,宫殿内外都坐满了人。男女虽然分席左右,但中间毫无遮挡,不少贵胄子弟都借机拉近关系,偷偷看自家有意的少男少女是何面貌举止。 群臣之间暗潮涌动,但没人会明目张胆坏了规矩,因此整个夜宴进行的有条不紊。 其中最为显赫的是女眷席之首的大公主秦昭箜。 大公主未有封号,也未曾婚配。据说她在清虚真人门下静修数年,心境与俗世之人不同。如今得见真容,的确气质脱俗,容颜清丽,举止和谐自然。 她身后的近臣席位却坐了个陌生女子。 不是公主,也不是哪家的贵女。此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垂髫少女,但有一副绝色容貌气质清冷孤高。大公主似乎对她青睐有加。 近殿口的臣子席位上,俞氏家主已经汗流浃背。 这个孽女! 何时攀上了大公主,又何时回京,他竟然丝毫不知! 视线与对席的继妻相碰,夫妻二人皆是一脸惊色。 不过俞为霜的存在并未掀起什么波澜,皇帝自然不会把这么一个少女放在眼里,只当是秦昭箜的侍女。父女二人说了些关怀的话,大公主回朝一事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皇帝将话题转向秦昭宁:“老三,你近日在府中禁足抄经,可有什么收获?” 秦昭宁起身道:“父皇,儿臣抄经十遍,心里确实静了不少。” “你很好。太后也说你颇有孝心。”皇帝松了口,夸奖他道,“你也年纪不小,比你二哥更上进些,朕欲安排你进礼部磨炼一番。” 秦昭宁惊喜地道:“多谢父皇!儿臣定然不负父皇期望!” 皇帝道:“你尤其要看好自己府中。今日团圆,朕不欲多说,你心中有数。” “是,儿子明白。”秦昭宁很清楚皇帝指的是什么。 温清也参加了这场夜宴。 他刚“被”秦昭宁打了一顿板子作为惩罚,此时自然不能再坐在三皇子身后,柳斐替代了这个位置。靠近墙边的位置却方便了他趁机离席外出。 这是家宴,本就规矩宽松,他的离开也未曾惊动什么人。 与观风殿相连的廊道上,守卫宽松之处,温清停下了脚步。 周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温清站在屋檐的阴影中,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什么。 没过半晌,一个浑身裹在黑色披风中的人悄然现身。他见着温清,便出言调侃:“看来秦昭宁打你的伤全好了?” “废话少说。”温清冷淡道。 “怎么,你还敢和我见面,秦昭宁不是还在疑心于你?”黑衣人笑着道。 “他忙着讨好皇帝,如何顾得上我?”温清冷声道,“那等蠢人,不提也罢。” “你要这会儿就行动吗?”黑衣人把一枚竹管交到他手中,“现在可不是好时机。” 第195章 俞为霜 “我自有判断。”温清将竹筒塞入袖中。 他似乎不想与这人过多纠缠,转身离开了黑暗中的连廊。黑衣人轻轻嗤笑。 走到透着暖光的正殿檐下,温清停住了脚步。柱下本应站着值守的内侍,但全都不见踪影。宫灯长长的穗子被夜风吹得摇摆,门墙内有觥筹交错声。 温清静静站着,等那人现身。 秦昭宁从廊柱后走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三皇子的脸一半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禀殿下,出恭。”温清淡淡说道。 “我不想和你废话,那个人是谁?”秦昭宁压低了声音,慢慢走入温清所在的阴影之中,两个人共沐黑暗,只有月色透过微光。 “……”温清没有说话。 “他给了你什么?我都看见了。”秦昭宁低声质问,他一把抓住温清的手腕,感受到那宽袖的护手中有一道坚硬冰冷的东西,“交出来!” “殿下。”温清垂眼看着他。 秦昭宁发觉自己丝毫不能撼动他的手腕。 “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秦昭宁怒视着他,他轻声质问,“那个萨尔罕是什么人,你杀了他?为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椒园里是什么东西,你怎么能!” “柳斐已经查到了这里?”温清似乎是笑了一下。 “你要杀他?是不是什么人越过了你的掌控,你都要把他杀掉,下一个是我?”秦昭宁一把抓住温清的前襟,愤怒到眼睛泛红:“你到底在做什么!” 温清握住他的手腕,缓慢地将那只手上移至胸口。 秦昭宁瞪大眼睛,下一秒他就倒了下去,温清接住三皇子殿下软倒的身体,托在臂弯。 “傻啊?在这种地方大喊大叫的。”温清低下头道,“有什么事,不能回去再说?” 两名内侍不知从何处出现,温清把怀中的秦昭宁交到他们手中:“送回去吧。” “是。”内侍架着人,很快离开了。 温清抬头看了一眼月色。 …… 俞为霜跟着秦昭箜回到了洛阳的公主府内。 “想见的人你今夜也见到了,有何打算?”秦昭箜在侍女服侍下脱去繁复的发簪,卸掉梳紧的发髻,一头被固定太久有些蜷曲的发丝就散落下来。 俞为霜挽起袖口,十指插入公主发间,为她缓缓按揉起来。 两人倚着小榻而坐。 “我想着,还是要先收回我娘的嫁妆。我那弟弟就要定下婚事,若到了下聘,恐怕那些产业一分也收不回去。”俞为霜低声说。 “这样是好。”秦昭箜闭着眼:“你想怎么做?” 少女有些犹豫:“先回府一趟,查明现下的状况,再徐徐图之。” “你现下可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人,手段可以狠厉些。”秦昭箜道。 “公主愿意帮我一把?”俞为霜附到她肩上笑道,“若有捷径可走,我自然不会拒绝。” “你要回府,却不能自己回去,要他们请你,畏惧你。否则进去了,也是接着被磋磨的份儿。”秦昭箜笑说,“谁叫我们是同盟?你且等着就是。” “那俞为霜先行谢过公主了。”她说。 “顾栩可有联系?” 俞为霜道:“未曾。”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是想要查明当年他母亲的死因?可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 秦昭箜思索起来。 “告诉你也无妨。顾栩是苏家的外孙,当年慎王府一事……” 秦昭箜将当时的慎王谋逆案简略讲了一番。 “原来如此。”俞为霜道,“单听事件本身,似乎没什么纰漏。不过顾栩此人,绝不会无的放矢,想来整个案子定然不如表面那样简单。” “的确。当年之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慎王一家也不是那等逆臣。” “公主认得他们夫妻二人?我在闺中听过不少顾慎的名事。”俞为霜歪靠着扶枕。 “我和苏怀月有些来往,可也不多。毕竟我不爱掺和后宅之事。”秦昭箜拿起一旁的小扇扑着。 “此事,我会留意的。”俞为霜道。 …… 伾山小院。 顾越拎着一篓刚挖来的野菜,放在木盆里洗净,然后切碎,拌在野谷穗里,就成了简易的鸡食。 已经长出艳丽羽毛的大公鸡率先而来,从鸡食盆里啄出碎叶子来抛在地上。母鸡们围成一圈,纷纷啄吃起来。 这鸡食配方是鸡场的管事告诉他的,时下基本都如此喂养,再配合散养的方式,让鸡群自己觅食。因此肉质紧实,是真正的土鸡。 另有一种方法是在田地里养虫,但成本稍高,又很麻烦,被顾越pass。 野林里不缺虫,顾越用木篱笆扩大了院子的面积,又给小鸡们剪了羽毛,这样也不怕它们飞走成了野鸡。 喂完鸡,他又给院子里的蔬菜田施肥。他用的是木桶堆肥法,将厨余垃圾和鸡粪都装入桶中,发酵成肥料。 感谢李子柒!感谢李子柒带动的层出不穷的古法制xx短视频博主!顾越可爱看了,虽然记住的不多。 远离了外界的纷扰和各种权谋的旋涡,顾越觉得灵魂都升华了。 还是种田文好! 但真的种田就算了。 池子里养了一些鱼苗,自从鱼苗入水,晚上的蚊子也少了很多。 这方小院简直就是随身空间一样的级别啊!就是不能带走。 抱男主大腿果然有好处。 外面有马蹄声传来,顾栩带着兀风在院门前勒马停下。蹲在水潭前的顾越闻声回头,一见顾栩就笑。 “回来了!” “嗯。” 顾栩点头,走上前来牵住顾越的手腕,拉着他进屋。 顾越习以为常,这是有事要和他说。 …… “你要去洛阳见俞为霜?!”顾越大声道。 “是。”顾栩说道。 “她不是在清虚观里吗?”顾越想了想,原文里女主是在顾栩入京成为太子身边的人之后,才有了要紧的戏份,她当时在后宅举步维艰,因为太子的撮合与顾栩走到了一起。 她应该没这么早出清虚观才对啊? “你帮了她?”顾越猜道。 “不……嗯,也算。”顾栩看着顾越的脸。 他现在已经选择了信任“顾大石”,秦昭箜的事要不要和他说呢? 第196章 入京 顾栩沉吟片刻,很快有了答案。 “我将她引荐给了清虚观静修的大公主,是她趁着中秋家宴入京时带走了俞为霜。”顾栩解释道。 “哦……”顾越呆呆的。 秦昭箜,谁啊? 大公主? 有这号人吗? “你怎么认识了大公主?”顾越问道,“我没听过有这个人。” “是兀门的人脉。”顾栩想这也算是实话,“她是……太子的亲姐妹,中宫所出,不过为人低调,又一直在观中静修,不太出名。” 顾越点头。毫无印象。 “这人靠谱吗?不过你眼光一向不差,应该没问题。”顾越道。 给顾栩倒了一杯水果茶——就是林中的野莓洗净捣成汁,过滤渣子,再兑茶叶水。古代的水果味浓甘甜,不用额外加糖就很好喝。 顾栩喝了一口,注意力被手中的竹杯饮品吸引走。 “这也是……你听来的做法?”果味香甜浓郁,茶叶也泡的恰到好处,可见很用心。顾栩也很习惯了顾越的借口,便如此问道。 “有参考。”顾越谦虚地说道,“怎么样,不错吧?” 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很好喝! 顾栩夸道:“我喜欢。” 顾越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 “话又说回来,你去找俞为霜作甚?”他没忘记刚刚的话题,“现在去洛阳,是不是有些危险?” 进出城都要身份证——就是路引,他这张脸也…… 哦,兀云似乎会易容来着。 “我们只做暗地的事,不会到明面上来。俞为霜……她要回俞家去,有些事我要助她。”顾栩说道。 顾越很纠结。 顾栩看着他想,和俞为霜第一回见面时,这人的表现就很殷勤,可后来也再没提过她,搞得他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看现在,他手抠着竹杯,表情奇怪,似乎是有些……忐忑不安? 顾栩有耐心地等他说话。 顾越纠结半天,这才问:“你……你觉得,俞为霜这人怎么样?” 顾栩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聪明。”诚实回答道。 “还有呢?”顾越偷偷看顾栩的脸色。 “还有?嗯……”顾栩想了想,一时的确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俞为霜。他对这位盟友的唯一印象就是聪明。 顾越拍了一下脑门,他在纠结什么? 男主和女主天造地设,互相喜欢,这也很正常啊!他问个什么劲? ……要是顾栩对她没意思,那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心结好像散开了。 “我能不能一起去?”顾越问道。 “太危险,不行。”顾栩断然拒绝。 “……” “……”顾栩吸气。 …… 半个月后,洛阳城外的小树林中。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进城最多三日。”顾栩叮嘱已经易容、模样大变的顾越。 顾越觉得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好好,你一定注意安全。”他对顾栩微笑摆手。 本意是和顾栩一起进洛阳,但想到他敏感的身份和被石三特训近一个月还没有成果的普通人身体,还是不去拖后腿了。 其实留在小院等他回来也不是不行,但顾越觉得,事情都给男主做了,他岂不还是一个炮灰? 况且…… 嗯…… 男主的感情线也是主线啊! 要摆脱炮灰的身份,怎么可以不参与主线呢?顾越自我劝说。 顾栩带着一众兀门暗卫离开了。 这片树林靠着山坡,离官道很远。顺着山坡爬上最高处,能看见远处靠近护城河外的地方有一片田地,但被禁军模样的人把守着。 “那是什么田?怎么还要看着?”顾越挠脸,他被蚊子咬了,“我看里面只是普通的麦子。” 石三摇头,他对北秦的都城不熟。 “好想进城看看,洛阳城肯定很是繁华。”顾越望向那座巍峨城池。后面遥远的平原上似乎就是皇城,中央有着一片片田地,被内城河隔绝起来。从这山坡上能隐约看见河中流水。 “进城?”石三问。 他当然有能力在洛阳城中保住顾越,只要这位雇主不要求进皇城刺杀皇帝。 顾越当然是意动的,但顾栩要他别乱走,他当然遵从。 网文他看得多了,就算是男二号,不听主角的话擅自行动也要完蛋。 这是铁律。 摇了摇头,顾越扶着树下了山坡,回到他们在背风隐蔽处搭好的帐篷和马车前。 …… 夜幕降临。 洛阳城内,俞氏后宅。 俞为霜回到俞氏已有几日光景。 俞氏的继妻原先还想拿乔,吊上俞为霜几日,让她自己求着回家里来,但在城中传出俞为霜深得大公主喜爱、接连参加了数场贵女宴席后,她便坐不住了。 以俞氏主母的身份、以俞为霜为因,她欲拜见大公主,却被拒绝。俞氏当家人命她再下拜帖,于是三次求见,这位新夫人才得到了面见公主的机会。 秦昭箜与她自然没什么太极要打,见了面立即是一顿敲打警醒,指责她苛待继女,毫无为人之品德。俞夫人得了好一顿没脸,又怕得罪这位在贵女中颇有名望的公主,只得连连允诺,将俞为霜好好迎回了家中。 俞为霜坐在房中,有些犯困。 窗户被人扣响,她立刻叫秦昭箜赠她的侍女守住正门,她将窗户打开。 顾栩翻了进来。 “……你就非得这样见面?”俞为霜面有无奈。 给顾栩倒了杯热水,两人在桌前坐下。 “你现在又成了内宅女眷,怎么出门?”顾栩道,“说说情况。” “这几日我已经摸清,我母亲的产业大都把持在总管手中。是继夫人带来的人,很是难缠。”俞为霜道。 “你可有办法?”顾栩问道。 “有,我母亲留下的人没有全部被害,有几个得力的已经取得了联络。”俞为霜道。 “直接杀了那个总管。”顾栩说道。 “……”俞为霜默了一下。 “你已经取得了秦昭箜的信任?”顾栩问。 “是……但直接杀人,是否有些激进了?容易叫人抓住把柄。”俞为霜颇为无奈。 “我有很要紧的事需要你的帮助,没工夫与他们斗法。”顾栩起身,“这件事我会和秦昭箜一起出手,你尽快准备。” “我知道了。”俞为霜道,“你放心。” 她笑:“替我向大石叔问好。” “辈分不对。”顾栩道。他越过窗口,消失在夜色里。 第197章 剧情吗? 顾越掩住帐篷口,在里面软绵绵的被褥上躺下。 石三坐在门前守夜。顾越搬到伾山小院后,他也跟着轻松不少,起码晚上睡眠质量得到了极大提升。 顾越感觉怪怪的。 有点太安静了,好像要发生什么。 果真,躺下没有一会儿,帐外的石三就忽然起身,脚步声急促远去,随即是一声激烈的兵器碰撞。顾越呼一下坐起来。 他不敢出去。不过打斗声只持续了三秒,就以什么人重重倒地的声音结束了。 谁赢了? 石三的声音传来:“好了。” 顾越大松一口气,掀开帐帘出了帐篷。 石三肩膀处的布料被剑锋划开,血洇开一片。他将一个身穿暗红色劲装的年轻男人压制在地上,此人发丝散乱,脸色冷沉,身上有很多伤口血迹,看起来不像是方才的打斗产生的。 顾越没敢靠近,便问:“你谁呀?” “你们是谁?”红衣男人非常警惕。石三的好功夫极其罕有,他觉得这对主仆并非常人。 石三将刀刃贴近红衣男颈侧。 “我们就是普普通通路过歇脚的,咋回事?”顾越看向石三,“为什么打起来?” “有血。有剑。”石三答道,他认为这个人很危险。 “有人在追杀我,你们最好马上把我放开,免得惹祸。”红衣男冷冷地说道。 直觉上,顾越认为这个人杀意不重,面相也不是恶人。 如果他是被追杀,那么浑身血迹又带着剑也很合理。石三基本是个敏感护卫犬,见此人往这个方向而来自然警觉,两个充满警惕的人打起来太正常了。 石三忽然道:“有人。” 红衣男脸色大变。远处的树林子里传来人声和火把的光芒,红衣男急道:“快放开我!” “不行。”顾越道,“你先躲到帐篷里。” 红衣男瞪大眼睛,他不理解。但石三只负责听话,他利索地将红衣男塞进帐篷,把人一掌砍昏藏进褥子下面。顾越把他们架在原地的锅碗一脚踹翻,抓着石三流血的胳膊在身上滚了滚……搞得一片狼藉。 “装死。”顾越让石三躺下。 石三立即闭气。顾越用地上的烟灰在石三脸上抹了抹,然后捧着他的脑袋放在腿前,抱着他大嚎起来。 不到一息,那群追兵就赶到了这里。 树林到这片空地就稀疏起来。为首骑马的黑衣男见到这里有两个人,立刻翻身下马,还没近前就听到哭声。 只见这里一片狼藉,帐篷前的两个人似乎一死一伤,活着的那个正哭嚎。 顾越干嚎,满脸惊恐。 ——我草,这黑衣男是唐无陵! 这下他的害怕真不用演了,还好提前易容过,否则今天完蛋! 温清不在? 只有唐无陵的话好办,这人智商显然没到那种吓人的程度。 顾越见到唐无陵一行人,情绪激动地大叫起来:“啊啊!!” “住口!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唐无陵瞥了一眼浑身是血、似乎死在这人怀里的男子。身形对不上,衣服也不同,不是伪装。 “那!那——”顾越脸色愤怒起来,指着远处的护城河方向叫道。 演傻子他在行。 唐无陵扫视一周,拔腿上马,他周围的人也纷纷跟上。 这也太好骗了吧! 顾越演戏演全套,他抓住路过他身边一人的裤腿,大叫道:“救救!”还指着倒地不起的石三。 那人急着追上唐无陵,哪里有心思管他们的死活?他一脚把顾越踢开,拔腿就走。 这队隐龙卫迅速离开了。 顾越挨了一脚倒地,胸口钻心的疼。这大哥是真不收着点儿啊,你这隐龙卫不用下基层也不懂什么叫亲民爱民是吧? 忍着疼爬起身来,顾越见人群和火光越来越远,立刻拍打石三:“快起快起,咱们赶紧走!” 石三迅速起身。 帐篷之类不好收拾的就扔在原地,顾越将可能显露身份的东西通通兜进褥子,拎着就走。石三则扛上那昏迷不醒的红衣男,两人迅速上了拴在一边的马车,驾马飞奔而去。 顾越扒着窗户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胸口涌上的疼痛感压下去。 值啊! 脚底下还睡着那个红衣男。能被唐无陵追杀,那就是敌人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半个盟友……顾越伸手,在红衣男衣袖和腰间摸索起来。 一无所获。 仔细端详这人的面容,有些普通,但依稀能看得出不凡。 方才他为了稳妥把这人留下,做对了。 放他逃走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种搅合到打打杀杀里的人都阴险,谁知道他会不会利用他和石三二人脱身? 若单纯说没看见,又不太现实。毕竟石三与他打斗已有痕迹,稍仔细查验就能发现他身上有伤。若引来怀疑详加调查,那他们的身份也很容易暴露。 先指一个方向,制造出一种他们有所死伤,不成威胁的模样来再说。 果然,唐无陵依旧中计,他们得到了重要的红衣男,还暂时脱离了隐龙卫的视线。 顾越知道唐无陵所在隐龙卫的明面上是给皇帝干活的,但这人实际和温清混在一起。 隐龙卫在原文没存在感,温清是三皇子的人但最后背刺了他。这俩人是给谁效力的? 红衣男身上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顾越把他的手脚牢牢捆住,免得被挟持。 这人的手上有什么东西,顾越抓起来一看,在小指接近指根的位置有个刺青。是由三个线条组成的旋涡。 顾越陷入沉思。 不知石三把车驾到了哪里,再停下来时候,是在一片作物有人那么高的不知名田地里。 石三把红衣男拖下车,照顾越的吩咐把他打醒。 顾越蹲的有点远,怕有什么意外。 见红衣男醒来,他便笑眯眯问道:“这位大哥,敢问你是干嘛的?怎么被人追杀?” “这是什么地方?”红衣男答非所问,警觉地看四周。四周全是绿色的农作物。 “怎么不好好听人说话呢?”顾越上下打量,此人衣着精细,劲装的面料看起来很上乘。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是那里的人,对不对?”顾越紧盯着他的眼睛。 第198章 兵不厌诈 月光明亮,他看到红衣男的表情一下子肃然。 这人沉默了很久,从顾越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破绽,便试探性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能好好回答别人吗?你也别和我扯。”顾越笑,“刚刚帮你捆绳子的时候,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一样东西。少装傻。” 他是在诈他。 北秦根本不流行刺青,在此人小指上的标识有很大可能是什么组织或者行业的印记。 忽悠嘛!这事儿他不是第一次干,之前那萨尔罕不就被他唬住了? 他注意到红衣男的手指有轻微的蜷缩。 “阁下是……?” 这话算是默认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被隐龙卫发现?任务失败了?”顾越盯着他。 “你……你是陵风阁的人…?”红衣男道。 套到了! 陵风阁……哪个陵风阁?是什么字? 顾越不由得瞳孔放大,他压抑住兴奋,脸色愈发冷冽:“你到底要废话到什么时候?” 红衣男却沉默不语,他的谨慎超出了顾越的预计。也许来自于阁中的规矩,也许是他的直觉。 “给我看你的信物。”红衣男忽然道。 信物? 顾越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有信物。信物是个友军相认的重要防伪凭证,顾越没办法在毫无情报且事态紧急的情况下生造一个出来。 会是什么?该如何取信于他? 是手指刺青吗? 画一个上去管不管用?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沉默,红衣男脸色一变。他一下子确认了眼前此人并非阁中之人,而是试图诈取情报的不知名势力。 视线在顾越与一旁脸带黑灰的石三身上一扫,他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两双眼紧紧盯视对方,都在寻找破局之法。 顾越一直注意着他的举动。 红衣男嘴巴微动。 顾越的脑中一下子闪过万千思绪,大惊之下,他扑上前去,吼道:“等等!” 然而回应他的是扑面射来的一枚燕子镖。红衣男以舌发射暗器,直刺顾越,他却离红衣男还有一段距离。 石三骤然举刀打落那枚暗器,刀锋重新指向这人。可红衣男显然没想到顾越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普通人,他的暗器发的太早,毫无效果,他失去了唯一一次杀死这个人的机会。 可惜。然而他依旧抢到了时机。 石三阻下暗器,并在顾越授意之下迅速上前捏住红衣男脸腮时,此人已经咬破口中的毒丸吞咽而下,口溢黑血。 石三愣住。手中的红衣男渐渐失了力气软倒下去,没了气息。 “……抱歉。”石三转头对顾越说道。 顾越还维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一整个呆住了。他没想到红衣男自杀的如此之快。 “不,不,没事,咱们没有经验,我也忘了,还有服毒自尽这一招。”他扶着额头站起身来。 他是没想到这人身上肩负着足够让他付出生命的重大秘密。 还说是撞大运还是倒霉? “彻底死了?”他问道。 石三点头。 顾越走近红衣男的尸体。这是他第一次和尸体离得这么近,而且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观察。 也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有人在我面前死了”。 之前刺杀给他的感觉就只有血腥,再就是太快,一切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已经彻底结束。而这个人…… 尸体和活人的差别一眼就感受得到。 尽管他刚死还不到五分钟,那双睁着的眼睛就已经瞳孔涣散,失去焦距,变得灰蒙蒙一片。 皮肤摸起来还是温热的,远没到发冷尸僵的时候。 顾越伸出手,把他的眼皮合上。 本来他看电视剧,总会吐槽这种帮人盖眼睛的情节,但当自己亲身经历,则发觉盖上眼睛纯是难以直视那灰蒙蒙的双眼。 吓人。 顾越定了定神,让石三守住四周,他细细检查了红衣男的全身。几乎把人的衣服都扒下来一寸寸摸过,没发现任何夹层和有用的东西。 唯一的信息是……陵风阁。 哪三个字,这又是什么组织? 顾越想把原作者抓起来打一顿,叫你模棱两可!叫你敷衍!叫你只会写顾栩装逼! “把他装车上带走,不能让他死在这里。”顾越说道。 尸体带回去让顾栩看过再说。不过要是汇合的太晚,尸体烂了臭了,那就只能扔掉。 哦,衣服可以先留下。 顾越不敢和尸体一起待在车厢里,就跟石三坐在车前。两人驱车离开了这片农田小径。 这里离原先的位置太远了,顾栩找不到他们恐怕要着急。 …… 城外扎营处。 天蒙蒙亮。 唐无陵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他们沿着树林和护城河一通搜索,一无所获。 他这才想起那两人的怪异之处。当时匆忙相遇,一眼看去只像是红衣男与他们狭路相逢,杀一伤一,留下了那个好似痴傻的人。但…… “现在想想,他们的确很有破绽,什么人会在离官道这么远的地方扎营?不怕被抢?”唐无陵怒道。 “地上没有大量血迹,你为何笃定那人被杀?”温清冷声道。 “天太黑了,他们还刻意挡住,真是……狡诈!”唐无陵气得发抖。 他狠捶了一把树干,发出闷响。正蹲在熄灭的营火前查看余烬的温清并未受到影响,而专注地在灰烬中拨弄着什么。 唐无陵走到帐篷前。帐篷已经被整个掀开,里面一片凌乱,但边角上沾着一点血色。那红衣男应当就躲在这里面。 帐篷的位置也极其刁钻,如果他当时驻足多问几句,不会注意不到。 他竟然……又被人愚弄了! “他们把东西都拿走了。”唐无陵道,“这里有车辙,他们带了马车。这也许就是他们的据点。” 温清没说话。 “你翻什么呢?那都烧光了,有什么可看的?”唐无陵走到温清身边。 温清拨弄灰烬的手指停了一下,随即从中缓缓抽出。 他指尖夹着一片纸页。 未烧尽的姜黄宣纸,这一角只剩下指节长的一点。 上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千山。 第199章 本来起标题就烦 “砍掉他一只手,送到俞家。”顾栩道。 跪伏在地上的俞府管事顿时面露绝望之色。顾栩身后的新任管事快要吓得尿出来,抖抖索索将他方才记下的几页纸张收进怀里。 “好好协助俞为霜,不要做小动作。”顾栩转过身,拿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点。“都记下了?” “是,都记下了,小人明白。”新管事跪着不敢起来。 顾栩抬颌示意,兀岩将跪着的管事提起,放进马车。兀风兀云正处理那些家丁的尸体,将管事的断手包好放进木箱。 “主子,这些货?”兀火撬开俞府车上带着的箱子,里头是布匹、器皿和一些香料。五辆车装的满满当当,还从管事身上搜出一只白银凭信。 “可惜是记名的凭信。”兀火将凭信抛给顾栩。 “有四百两,不少。易容一番去取出来。”顾栩道。 这事兀云负责去办。 “剩下的……把那些香料都带走,器皿找个镇甸卖了。”顾栩走到布匹箱子旁边,在里面翻了翻,“这些布你们挑一些做衣裳,剩下的也出手。” “多谢主子!”几人纷纷抱拳。 “帮了俞姑娘这么大一个忙,咱们收点报酬也是应该的。”兀风笑嘻嘻地说。 “收拾一下快些离开,秦昭箜安排的人就快到了。”顾栩道。 众人归整物什,分别上了马车,连顾栩也独驾一辆。抛下一地尸体与空车离开了此处。 …… 约一个时辰后,一队人马匆匆而来。 马上为首者佩刀,见了远处一片鲜红惨状,立刻拔出刀来,道:“列队!” 四周护卫便将中间的小轿团团围住。 为首者驱马上前,谨慎接近,待未见什么异样,这才翻身下马。他挨个看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轿中之人问道。 护卫首领返回轿边:“大人,不知是谁家的家丁,似乎被流寇所杀。” 薛端掀开轿帘,皱着眉下了轿。 “大人,场面血腥……”护卫首领劝道。 “我倒要看看,洛阳城的城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青天白日,竟就在皇城脚下放任流寇杀人!”薛端向现场走去。 护卫首领心中摇头,紧随其后。 …… 还未曾抵达两方约好的扎营点,兀岩就勒马停车。 这一段官道平时马车较少,今日却挤了一长串车流。最前方似乎有什么人在拦车检查,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前方不太寻常。”兀岩对并排而行的顾栩说道。他呼哨唤来兀风,命他去拥堵的车流前查探情况。 顾栩心里就是一突。 前面越过大道就是顾越扎营的树林,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兀风回来,脸色有些凝重:“是隐龙卫的人在林中搜查什么,他们的马车堵住了道路。” 顾栩脸色变了。 兀风连忙道:“主子,我打听过了,他们是在找人。没听说有人被俘。” 兀岩道:“以石三的本事,不会那么轻易让人捉住。” 顾栩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们改道而行。” 他一手驱车调转方向,一手拿出舆图。洛阳城周边的官道繁多,顾栩看了一会儿,目光锁定在一处两侧有山的夹道上。 车队花了点时间转向,向着那处山间小道而去。 …… 车上的尸体只用了半天就开始发臭。 顾越本想一边赶路回柳犁镇,一边等顾栩遍寻不到他追上来的,可尸臭这种东西它不是忍一忍就能挨过去的,顾越忍了一个时辰,终于放弃,让石三找个隐蔽的小道停车,两人合伙把尸体搬下车。 一车一尸一人就停在这处夹道等待。 洛阳城大,烟花信枪也不是很好用,反倒容易引来奇怪的人。顾越和顾栩两人基本处于失联状态,但顾越想,他藏身此处的原因非常容易推测,顾栩应当能快些找来吧? 总不会一时不见他就大发雷霆,把唐无陵揪出来杀了。 那样倒也省事! 不如找个理由,叫顾栩把温清殷王唐无陵等人直接弄死算了。 但需要一个不会让他起疑的借口…… 正坐在草地上神游天外,就见石三豁然起身,面向小林地外的方向。 兀风从树丛中探出头:“顾老板!” “兀风!”顾越非常惊喜。 没有让他失望,顾栩紧跟着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见到顾越完好无损地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顾栩走上前来,抓住顾越看看正面,再看看反面。 兀风注意到石三肩膀上包着白布条:“妈呀,石三兄弟居然受伤了?肯定是一场激战!” “你来的正好,快看这个,再不看要烂了!”顾越拉着顾栩走到一边的山壁下。 这里温度稍微低一点,被顾越用来存放尸体。但是他又不能总盯着这人的遗躯给他赶苍蝇,和顾栩一走近,众多蝇虫就飞了起来。 顾栩呼吸一停,脸色有一瞬间的震撼。 这架势…… 看到赤裸着躺在地上的尸身时,顾栩沉默住了。 这是什么? 狐狸精的真身? 还是什么夺舍道具? 顾栩一瞬间念头飞转。 “我和石三晚上在扎营的地方……”顾越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着重强调了他诈取情报的过程,“这人应当和他口中的陵风阁有些关系。” “陵风阁……”顾栩喃喃念道。 “虽然不知道唐无陵和温清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洛阳朝中的秘密还是知道的越多越好。能让那什么隐龙卫下场拿人,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只是可惜……” 顾越想起来就觉得遗憾。 这事还提醒了他,石三好用,却也不是全能的,他凡事还是应该多考虑一步才行。 也或者是,他对这北秦权力斗争的残酷还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好好听你讲道理的。 “哦对了,他手指上有个这东西。我想应该和那个陵风阁有关系。”顾越用手帕包着发黏的尸体手腕,抬起那只手,将小指上的刺青露出来。 顾栩竟罕见地失态,前冲一步! 第200章 ! “你认识?”顾越见他反应出乎寻常,立刻问道。 “……”顾栩却沉默不言。 顾越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在一旁站着。顾栩甚少露出这样凝重的表情,似乎带着怒一般,良久才开口。 “你们所有的对话,再详细对我说一遍。”顾栩说道。 “好。咱们先回柳犁镇,洛阳现在不安全。”顾越说,“隐龙卫可能会控制各处关口,我们要快点离开。” 顾栩点了点头。顾越拉起他的手腕,带他离开此处。兀岩见状便与兀风兀云上前,检查尸身后,将其妥善掩埋。 这上面的确再没有什么线索。 一行人启程回家。 …… “……就是这么个情况。这是那个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顾越把一个小箱子放在顾栩面前,“看你这……难不成,那刺青和慎王的案子有关系?” 否则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原文中的权谋桥段都尚在酝酿之中,而先前顾栩的几次行动都恰好踩中了慎王的慎王的线索。 推出他来借机与殷王结识是其一,从秦述的表现上看,他知道一些与慎王有关的事情,试图拉拢他们二人,后来又出了卤味方子一招让他们险些坠入彀中。 选择帮助俞为霜是其二。这尽管是一桩巧合,但俞为霜此人得了助力,已经返回京城,原文中为顾栩提供的各种情报想来也会很快被她查个干净,遑论慎王这桩并非秘事的案子。 与萨尔罕接触、威胁于他是其三。顾越看不到顾栩在这件事中起到了什么实际作用,但后面出现的一连串事件,将萨尔罕与温清、唐无陵勾结一事捅了出来。温清作为三皇子背后的谋士,与慎王事件毫不相干的可能性不大。 而如今又有神秘红衣男被唐无陵追杀一事。就这么恰好,红衣男与他们撞个正着,又被顾越套出了陵风阁这个陌生的名字。再与刺青一事关联,起来,两相对照…… 恐怕从顾栩接触兀门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在谋划着调查自己的身世,进而试图查出慎王案背后的复杂干系。 ……男主好强! 顾越如此想道。 顾栩答:“是。” “和我说说?”顾越问道。 “我手中也只有一条线索。这刺青的信息是原先慎王府中某个下属告诉我的。当时事态紧急,他只来得及将这个图案交给我。”顾栩道。 “详细情形呢?此人为什么只能告诉你这么一点事情,他死了?谁干的?”顾越追问。 他手中有原文,想推断出幕后黑手也不是没可能。 顾栩却抬眼看了看他。 顾越见状立刻说道:“你若是为难,也不用告诉我。” 顾栩有事瞒他是不错,不过他已经搞明白,他不说并非因为不信任,而是为了别的什么,因此……也没那么不高兴。 “……”顾栩抓住他的手。 顾越眨眼,捏了一下他的掌心。 “这个图案,是那个人死前拼尽全力留下的东西。”顾栩说。 “他想让你查清慎王府一案,为慎王报仇?”顾越问道,“陵风阁……和慎王有什么关系呢?” “你有什么想法?”顾栩看向他,“那人留下的是一幅画,就是这个在尾指指节上的刺青。” 狐狸精总是聪明。 “我想想。”顾越握着他的指头,“一般人的死前讯息都争取直接说出凶手对吧?所以我想,这个刺青一定是导致慎王谋逆案发的重大关系人的特征,也就是这个陵风阁。陵风阁可能是什么既得利益者的下属势力,也可能是慎王府的叛徒。” “总之……慎王谋逆,慎王一家的死,定然能给他带来利益。”顾越道。 他摸着下巴:“嘶……那这么一说,一直担心慎王利用那支军队造反的先皇就很有嫌疑。可他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个人既然能留给你信息,那就说明,这个幕后黑手还活在世上。” 马车有些颠簸,顾越一手扶住车厢。 “我们可以先顺着陵风阁这条线调查,注意手上有类似刺青的人。他既然有本事策划诬陷异姓王这么大的事件,肯定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组织。”顾越接着说。 顾栩静静听着,点了点头。 握着他的手上干干净净,只有茧子,没有什么纹身。 他忽然说道:“我……” “怎么?”顾越看着他。 顾栩眉头紧蹙。他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换话题:“殷王和秦昭月的老巢相继出事,皇帝也盯上了他们。想来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人都会安分下来。” 顾越笑着说:“的确。你不用太着急。这件事我们毫无线索,还是等他们有所行动才好寻踪觅迹。你最近也累了。” “隐龙卫中没有我们的人手。”顾栩道。 “安插人进去可不是简单的事,隐龙卫好像是皇帝的吧?”顾越说道。他掏出水囊递给顾栩。 顾栩接着水囊喝了两口,心情略微平复。 他敲了敲车厢壁,问前面驾车的兀风:“我买的东西呢?” 兀风哦了一声。 过了会儿,窗口里递进来一个三层的油纸包。 “给你买的。”顾栩将几包东西打开。 “这是金鸭坊的卤味。我吃过了,的确和我们一直用的那一份一样味道。”顾栩道。 另外两份是糕点。 白生生的桂花糕和一包月饼,打开来就香气四溢。顾越的确饿了,他们从扎营处逃走时,很多干粮都没带上,这几天也就摘野果打鸟果腹。 一大块五仁月饼,顾栩拿起来掰成两半,递给顾越其中一边。 “我还带了一些好东西给你。”顾栩渐渐平复心情,眉眼重新变得温和。 “什么好东西?”顾越很感兴趣。 “回去再说。”顾栩笑了笑。 两个人面对面吃着点心。 顾栩深知心急无用。那指节刺青他已经试探过秦昭月,可未曾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 皇帝? 还是皇室中的什么人? 又或是哪个心怀不轨的臣子? 他想要知道的是,秦昭月在这整件阴谋之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马车晃晃荡荡,向着遥远的柳犁镇驶去。 第201章 一起标题就变傻 顺利躲开封锁,几天后,车队带着东西回到了伾山小院。 一下车,顾越就迫不及待地去开箱子。顾栩外出办事次数不少,但不经常拿战利品回来,这还是头一回。 掀开最近的箱盖,里面是一箱陈旧黍子壳。 顾越一脸失望。 兀风道:“那里头是瓷碗。要不要挑几个好看的拿着用?剩下的主子说要拿去卖掉。” 原来是碗。顾越在黍子里一顿掏,真的拿出两个青花瓷碗来。 仔细一看,这碗可不是现世随处可见的量产工艺品,而是底部带着篆刻、花纹精美细腻的上等青花瓷器,能摆进博物馆的那种。 “这碗!”顾越惊叹道,“这是好货吧?” 兀风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根据经验道:“的确不像俗品。” “大约是俞家自己要用的碗,我看量不大。”顾栩过来说道。 “他们吃饭的家伙还不差。”顾越也没特别小心对待这些东西,翻出来摞在一起,搬进厨屋。 反正又回不去!碗底的款对他来说等同于“县大队瓷器厂”。 碗数量不多,同时还有一些不同造型的大菜盆、瓷盘之类的。担心这些东西在款式上有什么标识,叫人追根溯源查出来,顾越全部没收充公——自己家用了。 剩下的几箱陈谷子正好可以做饲料……顾越吃商品粮的嘴有点叼,陈粮入不了口。 “这几箱呢?”顾越继续开箱。 都是衣服——不对,是布料。而且是非常不错的布料,挺有档次,叫顾老板穿在身上正符合身份。顾越挑了两匹样子低调的,做新衣服穿。 又给顾栩配了两身,石三也有。剩下的,听兀风说他们几个暗卫已经分过,又捡着合适的留给几位员工,还剩五六箱。这些多是女款料子,顾越看着想起那什么村的女强人老板来,想着要不一股脑卖给她? 正好也叫她看看这些料子有没有什么讲究,省得被人察觉什么来。 这事就交给了同为姑娘的兀水。 顾栩站在剩下的箱子前等他来看。 顾越摩拳擦掌,把箱子打开。其实他刚走近就闻见了里面的香叶八角气味,打开来看时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喜欢吗。”顾栩明知故问。 “喜欢喜欢!哎呀,真是好东西。”顾越凑近,轻轻抓了一把。香叶很是完整,八角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见什么畸形扭曲的在里面混着。另有草果、豆蔻、白芷、桂皮、麻椒和丁香等等各种香料,不乏在这时代价钱高昂的种类。 顾越心情很激动,围着这些香料转了好几圈。 “话说回来,俞家为什么要弄这么多香料?要是自家做饭吃,只要在铺子买也够用了吧?这都有十来箱了。”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就提出疑问,“俞家莫非是开饭店的?” 顾栩见他一下子答到要点,颇有些意外。 “俞家开的是锅子店,就是那个捞月的东家。”顾栩说道。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 难道女主是穿越的!还是说她家里有什么人是穿越而来,发明了捞月火锅? 顾越依旧不信这是什么巧合上的事,那传统铜锅被他们隔出几层,里面还有清水锅呢! “这锅子店的主意是谁出的?俞为霜自己?”顾越连忙追问。 “不清楚,据说捞月是她母亲的嫁妆产业,被继母夺去了。”顾栩回答道,“我寄信帮你问问?” 顾越冷静下来。 不重要,见到老乡又如何,难道他要问问人家有没有回去的办法? 他回去干嘛呢?现在的生活不比以前当打工人惬意多了? “以后再说吧。这些先……哪里能妥善存放,就放哪儿。”顾越指挥,“我有空就琢磨琢磨吃的。现在盈利还是卤味大头,这可不行……” 石三等人点了点头,把箱子们扣上重新装车。这小院固然安全,但存储条件还是差了点。 “等等等等。我装点先,家里调料不够了。”顾越进屋拿了香料盒子。 每样弄了些放好,最后剩一个箱子没看,应当也是什么香料。 顾越打开来。 待看清里面是什么,他手一抖,箱子盖重重落下。 不对不对,我出幻觉了,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顾越念道,重新打开盖子。 一箱……圆柱形、头部如香肠般收成花状的干燥果实正躺在箱子里。 “小栩,你快掐我一把,我出幻觉了!”顾越叫道。 顾栩赶紧过来。 他看见那箱干燥果实还没有认出是什么东西,见顾越紧紧闭着眼,以为是上面有毒,赶忙把他拉开。 兀风眼疾手快拿了杯茶水,顾越蹲着喝了两口。 石三正上前查看。 “……椒园,那种。”石三倒是一下子想起了那些毒草。 顾栩一下子想起那晚所见的毒草。 尽管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这种特别的形状还是让顾栩存有一定的记忆。 箱子里的果实大多被砸碎,里面并没有种子。但顾越重新打起精神,在一箱碎壳里刨了刨,还是找出了几个形状完整、里面哗哗作响的果子。 “那……”顾越把视线转向顾栩。 顾栩知道他要说什么,答:“人都杀了。我们本就不是奔着货物去的。” 顾越一脸的“我就知道”。 他踌躇了一下:“这些东西一定要藏好。另外,这事要告诉俞姑娘,罂粟的壳加进锅子,虽然没有原本的毒性,但容易上瘾……” 他补充说明:“因为此物当做香料调味,据说的确好吃。如果处置不当,只怕俞家和俞姑娘都会陷入危险。” “我知道了。”顾栩说,“这次多亏有你。” 顾越被夸,高兴但疲惫。 这些毒草已经明目张胆流入了京城…… 用它做香料下进锅底,在现世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新闻。捞月,下了毒的捞月,让顾越不可避免地怀疑到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穿越者”身上。 难道是…… 古人不曾经历过那段历史也就算了,如果真是自己人、老乡,从现世穿越而来,接受过系统的宣传教育,却用这种毒草谋利甚至毒害百姓,那他顾越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第202章 变傻两次 “这东西,很可能与那萨尔罕有关。”顾越道。 “的确,和这么多香料一起,还在进货的车上,很难不让人起疑。”顾栩把蹲着的顾越拉起来,带他进屋。外面的东西留给暗卫收拾,把装着罂粟壳的箱子封好,暂时留在这间小院里。 “萨尔罕虽然死了,但他身后的人呢?”顾越本来以为要过平静的生活了,结果幺蛾子还是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秦昭月不是在查?”顾栩语带讽刺。 “我看他就结党营私比较积极,正事儿是一点不干!”顾越骂道,“一个胡商的背景都查这么长时间。” 顾栩才不帮秦昭月说话,他点头赞同。 随即想到什么,他问:“这些壳子加在锅子里,人吃了会有什么事情?” “没听说出过像直接服食乌金膏那样的问题,但定然是不好的,若是一段时间不吃,就会很想,如芒在背,非吃不可,大约这捞月就是如此赚钱的。”顾越一阵后怕。还好他和顾栩都对锅子没什么兴趣! “那我们或许可以徐徐图之,你以为呢?”顾栩看向他,征求意见。 “……也好。我们没有本事一举将背后之人拿下,抓了这个,万一狗急跳墙,给我们下毒可就糟糕了。”顾越一歪身,没骨头地躺在炕床上。 还是躺着舒服。 顾栩在想着什么。 顾越忽然道:“哎,这事既然告诉了俞姑娘,让她去办。她成了东家,那么管着捞月的事也顺手。而且我想,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个能耐让捞月的所有分店都用这东西……柳犁镇那家就生意不好。” “你倒是很信任她?”顾栩挑起一边眉毛。 顾越觉得这表情实在是颇具魅力,冲他招手。 顾栩凑了过来。 顾越摸着他的眉毛:“你不也很信任她?而且她当时一眼看出为首的是你不是我,识破了你的演技……” “我本就没认真演。”顾栩从手指缝中看他。 “殷王那个大傻子不就信了?”顾越直乐。 俞为霜是比较罕见的有脑子的男频女主,比一个男频大反派殷王还是绰绰有余。 “他满心权势,哪有功夫分辨真假。”顾栩握住他的手拿下眉头。 却不放开了。 …… 俞氏。 俞为霜手下的人迅速接管了原夫人的产业,新任管家的任命一事,俞府几乎吵破了天。 原管事的手是装在夫人的头面盒子里送入俞府的。此女被吓得大病了一场,待喝了几副汤药好转起来,正传出俞府管事被匪盗杀害的事情,随行所有小厮的尸身被整整齐齐送回了府中。 小俞夫人大怒之下向俞大人告发,说所谓匪患都是俞为霜的计策,是要夺回她手中的财产。一向百依百顺的俞大人发了大火,勒令小俞夫人不得沾手外事—— 此事不同寻常。 先是御史大人薛端借机发难,拔除了数个在洛阳城城防要职上的官员。随即是几位大人联合上奏,要求革去洛州刺史的职务。这其中,只明面上的关系就错综复杂,俞大人不过六品官员,哪里敢涉足其中? 就算这事真是俞为霜所为,哪怕是她一个个杀了那些管事小厮,也不重要。这事已经发展为党争,并非后宅可以干涉了。 新任管家一事,小俞夫人想要推举她的心腹顶上,却没人敢应,都连番推脱。 无他,前任管事的死实在太过凄惨。 没人敢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触霉头。 这边,俞为霜晾了小俞夫人三天,终于接见了她。 俞为霜尚未落座,主位上的女人就率先发难:“俞为霜!管事的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你还威胁我的人,是不是你?” 俞为霜无视她的叫嚷,施施然坐好,立刻有丫鬟端来茶盏奉上。小俞夫人使尽了眼刀,那丫鬟却只是惶恐,逃跑似的退了下去。 “夫人也算是贵女,怎么大喊大叫,如此行为不端?”俞为霜道,“你不必质问。你心知肚明,你还有什么路子可走?” 小俞夫人深知,此话就是默认了一切。 她气得面孔扭曲,却还是笑出声来:“原以为把你送进道观,你这辈子就折在里头,却不想你这小贱人如此好运,还走了出来!你以为你巴上公主就万事大吉?敢回来,还算有些胆量。” 俞为霜笑而不语,只看她发疯。 “不说话了?”小俞夫人得意地扬起下巴,语气忽然柔如慈母,“小霜啊,你也快要及笄了吧,也该是定下婚事的时候。” 俞为霜神情有一瞬间的轻蔑。 也就是如此了,她唯一能拿捏自己的东西,但她畏惧吗? 原先她还想了些法子应对这招数,可顾栩送来的信件解了她的急,她拿住了俞家最大的把柄。 俞为霜道:“听闻,那管事被杀,车上的货物全被抢走。其中有一样香料,乃是捞月的客人络绎不绝的秘方。” 小俞夫人神情一下子僵住。 俞为霜见状轻笑:“夫人,这是什么秘方,竟如此神奇?听闻皇帝下旨严查某种毒草,应当不会有人把这东西放入饮食中吧?” “胡言乱语!”小俞夫人叫道,“那是你母亲的产业——你——” “原来你知道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怎么还要屡次争夺,莫非你是什么私生的女儿,不是继室?”俞为霜道,“至于那东西究竟有何来头,太子之能,洛阳皆知,只看夫人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把黑的硬说成白的了。” “你——你要毁了俞家?!毁了俞家,你有什么好路子可走,谁娶你这种无权无势的罪女?!”小俞夫人大叫。 “我为何要在当朝公主与六品小官之间摇摆不定?”俞为霜奇道,“至于究竟毁不毁得了俞家,还要看我那父亲如何抉择。” 小俞夫人只觉得一股冷气窜上脊背。 俞为霜,她居然查到了那果子的事情!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不,她还知道什么? 要不要将事情败露的事情,告诉那个人…… 对,就告诉那个人,让他出手杀了这个小贱人,一切事情就都没有人知道了! 第203章 变傻3 “夫人,劝你好好想一想。”俞为霜似乎看穿了她的一切打算,只是微笑:“你以为,我会老实地把这件事咽进肚子里,直到死?” 小俞夫人死死盯着她。 “我要的,只是原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求的是什么?”俞为霜道。 她知道这女人是有些智慧的,听得懂她的意思。 小俞夫人汗津津地坐着,心思急转。 果实之事败露,俞为霜会老老实实咽在腹中吗?视线在她身边脸生的婢女身上扫过,此人是大公主的眼线? 大公主怎么会插手到这种事情之中! 小俞夫人死死咬着牙。 管事是她的人,若此事从她手里败露,那个人怎么会饶过她? 俞为霜看着她的脸色变化,最后恢复成一开始的假笑。 “小霜,你看……我也很不容易。多年来操持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平平安安长得这么大了。是不是?”小俞夫人道。 俞为霜但笑不语。 “你想要什么?”小俞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就要看夫人的诚意了。”俞为霜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也有些疲惫了。请夫人回去。” 外面便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丫头,礼貌地请夫人移步。 小俞夫人欲言又止,窥着俞为霜的脸色,心中思量,终于离开。 “主子。”俞为霜身边的丫鬟俯身道,“青佩姑娘让小厨房炖了汤,现下也能用了。” “走吧。”俞为霜放下茶盏。 …… 顾越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毒草调查之事停滞不前,俞为霜似乎忙于俞家的事,迟迟没有送来回复。殷王更早就未到暴露实力的时候,加上要调查殷王府书房遭窃一事,顾越这块板上钉钉的肥肉反叫他搁置了。 和乐倒是来过几封信件。信上道,殷王似乎对此事有过一些疑虑,但被他哄骗搪塞了过去。另,他在洛阳过得还不错,附上了一些名吃食谱,说要给顾越一些参考。 秦昭月也没再有什么联络。 顾越的生活忽然就宁静下来。 伾山小院不知是不是地处自然,顾越是越住越舒服。种菜,浇水,捡捡鸡蛋……每月两次去一趟柳犁镇,检查账目和开会,一切都顺利又舒服。 唯一不太顺利的是杭豆书局的事。他到底不是什么专业的作者,修仙文的人气投票一直上不去。连载大约六七刊,就惨遭苏帧腰斩停更,每月收入骤减。 不过北秦未解之谜一栏却取得了成功。到底是有过实际成功路线的现代畅销书,北秦又不是人人讲科学的朝代,这些新奇的精怪故事大受好评。 顾越也因此发现,自己更擅长写小短篇。而且有现成的灵感来源供他参考——北秦地理图志,和层出不穷、并未因为科学的普及而消磨掉的民间传说。 越顾千山这个笔名渐渐响亮起来。 顾越趁闲还在院子里锻炼身体。石三充当了他的武功师父,但顾大石这具身体的根骨奇差无比,也就力气大一些,顾越尝试按照石三的讲解在体内运气练功,却始终没感觉到“气”的存在。 要不是亲眼见石三演示用内力震碎石头,他都要以为内力是什么骗局了! 也许就是没天赋吧。 炮灰命,哈哈。 平静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 在与世隔绝的小院里,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并不是那么明显。顾越的脸并没有产生什么很大的变化,但若是现在回到顾家村,恐怕没有人能一眼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初的顾大石。 气质上的变化对人的改变是很明显的。 ……顾栩的外形变化就更为夸张一些。 顾越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尽管读原文时,作者反复多次强调过顾栩俊美的外形、冷酷的气质和一米八多的身高,他在心里也有过想象,但实际面对这样一个男主,他还是觉得睁不开眼睛。 我那个才到肋骨条的小孩哥呢! 早知道他就不该给顾栩补那么多骨头汤。 十八岁,在现世已经成年的年纪。这两年,顾栩的身高犹如雨后春笋飞快拔高,几乎每个月,顾越都能明显感觉到变化。 长到他肩膀时,他还直夸顾栩长得快,以后肯定是大高个。 长到他下巴时,他也很满意,觉得这对男孩子来说已经不矮了。 长到他眉眼时,他觉得刚刚好。 长到能和原身顾大石对视时,他有点不适应了。 到了现在,顾栩已经比他还要高出一点点。顾栩每每对着这个“好大儿”,都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好大儿真大啊! 和顾大石的感觉截然不同,长高的顾栩身材匀称修长,丝毫没有筋肉猛男的笨重感。头发高束在脑后,还未加冠,依旧算是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气势愈发沉凝稳重,不笑的时候,极具压迫感。 面对顾越时自然是笑容居多。 顾越很喜欢他的眼睫毛。 很长,眼型也漂亮,微微眯眼时带点危险,眼仁漆黑,一双飞眉不用修就形状好看。标准的男主长相。 嘴唇是淡色的,并不是男主标配的“薄唇”,而有厚度,形状好看,也软软的。 顾越闭眼。 他盯着看别人嘴巴干什么?变态! 不对,是顾栩离太近了! 他伸手抵着顾栩的肩膀让他离远一点。 “嗯?”顾栩不明所以,注意力仍在顾越手中的纸页上,“这是什么?上期的雀鬼不继续写吗?” “是苏帧发来的请帖,让我上洛阳参加杭豆的……签售会。”顾越转移了思绪,“这是正文以外的东西,要在出的书里作为特别内容。” 他用拿着毛笔的手抓了抓头发:“真没想到,这两年我写的东西已经够一本书的厚度了。” “你要去洛阳?”顾栩并不掩饰他脸上的犹豫担心:“危险。” “我会戴上面具,还要易容一番。”顾越说道。 在赚钱这方面,他一直都有些心结。 顾栩的亲爹手一挥就是一山洞的金元宝,而他,尽管一直在研发新品,把炸鸡铺子做成了综合类零食店,赚的钱却依旧不够人家的零头。 他甚至怀疑,慎王私吞金矿,是不是确有其事。 钱太难赚了! 第204章 变傻4 “一定要去吗?”顾栩看着他问道。 颇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顾越心说我不吃你这一套,但还是不由自主解释:“我也问了能不能不去,但是苏帧说,这个签售会是专给我办的,出的书都是硬壳精装,五十两银子一本限量……” 五十两! 卖出去五本就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利润了,更何况苏帧说这次准备了上百本。 “真贵,但是值当这个价钱。”顾栩道,“叫他们找个人代替你不好吗?” “其一,苏帧说他不要做这种欺骗客户的事情。其二……”顾越脸色垮下来,“找人代签的话,他扣五成利润,而且被发现了就是我全责,要赔钱的。” 顾栩皱着眉。这个苏帧就是镇苏杭的事情他早已知晓,只是不知狐狸精是否知道? 这条款也太……霸道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顾栩说。 他现在不怎么拉顾越的手了,因为感觉到这人随着他长高长大,对这些小动作渐渐抗拒起来。 顾栩感到一点轻微的失落。 “你什么时候让我自己行动过了……”顾越小声吐槽。 刚穿越过来时他有一段时间的自我发展,那会儿远离了顾栩。但自从那次洛阳郊外,他们遭遇红衣男和隐龙卫失踪之后,顾栩就几乎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偶尔顾栩出去办事,顾越想要上柳犁镇去,兀风或者兀云就会出现,跟在他身边。 有些像是监视。 怎么说,顾越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厌恶倒是不至于,他也不认为这是顾栩不信任他。有点惶恐吧?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 “咱们一起去,但是保险起见,都乔装一下吧,你这张脸真是越来越显眼了。”顾越说道。 “好。”顾栩说,“爹的意思是我好看,是不是?” 顾越茫然。 “两年前,在柳犁镇……咱们刚遇见苏应俭的时候。你说我长得好看。”顾栩道。 “你怎么还记得啊!”顾越一阵窘迫。 他那时干什么都不自在,死亡的威胁挂在头顶上,当然要说好话。 而且男主本来也…… “是吗?”顾栩追问道。狐狸精喜欢样貌英俊的人,话本都是这么说的。 “是是是。”顾越连连点头。 顾栩露出笑脸。 …… 收拾了一下,两人就定在这月的十六出发,黄历上看是个好日子。 这时节快要入冬,天有些冷了,行李也带的厚。小院周边的树林已经橙红一片,落叶纷纷。顾越在周围种下的胡椒和桂花树都近成熟,气味很是芬芳。 “等回来应该就要下雪了。”顾越说道,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会早一点。”顾栩拉住他的手,把他拽上来。 “等下雪,给你做胡辣汤喝,咱们的胡椒总算结籽了。”顾越坐进车里,两只手自然松开了。 “好。”顾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顾越的至尊胡辣汤之梦才进行了不到百分之五。 胡椒两年前就种下,后来又因为空间不足,移到了林子里。可能是北方的水土不适合或者顾越不会养,这两棵藤一直蔫巴巴的,不正经长。 用胡椒枝条扦插了几个新株,倒是都生根了,只是生长实在缓慢,不知是不是气候的问题。 直到今年才显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 除了胡椒,其他的部分顾越都已经研究的差不多。牛肉胡辣汤是没戏,北秦的牛肉不能乱吃;只能考虑猪肉、羊肉替代,或者做白胡辣汤。 海带丝和粉条又是两个要研究的问题。 摇了摇头,把这些不要紧的事抛在脑后,顾越看向窗外。秋日之景确实萧瑟,但仍有气势磅礴的美感。田间的黍实金黄似海,很多农人在田间割黍,一片繁忙之象。 玉米已经传入北秦,但种植的人不多,洛南道一带依旧以小麦和黍子为主。 “再有几个月就过年了,要不是咱们身上这么多事情,我还真想在洛阳过年。”顾越说道,他对过年回家这种事没什么概念。 顾栩自然也不对顾家村有什么眷恋。对他好的人都死了,村长与北灯叔几个只要串门子就足够。 有这个人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顾栩摸了摸鼻尖。 这种日子,一直继续下去。 …… 洛阳,杭豆书局。 “老板,这是印的第一版未解之谜,按您要求做了三个款式,您看看。”总局管事带着一叠书册进了镇苏杭的书房。 “我看看。”镇苏杭接过来。 第一本就是普通的线装硬皮书,镇苏杭细细检查了封皮封底,没什么问题,但丢到一边。 “这个过于普通了。”他点评道。 第二本是上下翻页的,这是镇苏杭提出的设计之一,但拿在手里翻了翻,觉得这样的模式还是不太适合北秦土着,故而也排除。 最后一本落在手上,镇苏杭挑了挑眉:“这是谁想的?” 这是本折页书,封皮像另外两本一样用了细绢包裹,上面有提花。如此展开来,每页有未解之谜故事一则,还有一些工笔图画,排版格外细致。 总局管事道:“是个刚来的美工。”杭豆书局不让冒领功劳,否则惩罚很严重。 “哦!一会儿叫来我见见。”镇苏杭道。 “好的老板,那就定这一版了?”管事问。 “封皮再好好设计一番,这个排版还有些瑕疵。这个细绢的颜色……”镇苏杭说了一番,然后道:“今日多少预约量了?” “有二百多人了。老板,这册子一本五十两,签售会门票还要一百两,是不是太贵了啊?”管事道。 “这帮人比你想的有钱多了,个个有食邑有礼拿的,怎么会缺银子?”镇苏杭皱着眉,“本就不是给平民百姓办的。这细绢用的是苏绣,图画也是一笔笔画出来的,五十两,还是便宜了些。” 他大手一挥:“加到八十八两!取个好意头。” “啊?”管事目瞪口呆。 “不是还没有将价格公布出去?”镇苏杭道,“我这老乡,不知是什么来头,可看着不像坏人啊!能多帮一把是一把。” 镇苏杭转了一圈,笑道:“不过他也的确争气!虽然修仙文写的实在一般,可这未解之谜是细细考究的,属实有意思!” 管事无奈称是,拿着册子退下了。 第205章 去洛阳 这月二十二日,镇苏杭在洛阳城外接应抵达洛阳的顾越一行人。 “顾老板!”见顾越下车,镇苏杭就热情地迎了上去。不过这一行人的造型属实让他一愣。顾越穿了件昂贵的织锦衣裳,一只白玉束冠,威风凛凛,像个魁梧的文人。脸上似乎……和他在素水县初见时的样子不一样,是易容了? 身后跟着三个侍卫模样的人,都戴着一只金线刺绣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下颌与嘴唇。身穿统一的侍卫劲装,立在顾越身后,颇有气势。 镇苏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揣测,这顾越究竟是惹了什么事情? 面上却是不显。这家驿站是杭豆书局为了送书便捷开设的,已经提前安排过,四下都是镇苏杭信得过的人。 迎一行人进了屋内,镇苏杭抱拳笑道:“顾老板,还有这三位朋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并非什么苏帧,而是杭豆书局的东家,镇苏杭。” 然后他笑着看向这一行人,等着他们惊叹或者恭维。 ……只有沉默。 装扮成护卫的顾栩和兀风早就知道这事,没什么惊讶的感觉。顾越对此早有预料,因此也维持住了“越顾千山”对外的人淡如菊人设,只静静地看着镇苏杭,微微颔首。 石三:谁? 听起来像大门口镇宅神兽的名字。 镇苏杭眨眼,挫败。 他就喜欢扮成普通小管事去各地分店等优秀作者上钩,然后在合适的时机表明身份,享受一番大家的惊讶的神情。但这帮人怎么这么不捧场? 顾栩看了一眼顾越,见他正环视四周,视线停在驿馆内的厨房位置,便道:“镇老板,久仰大名。我们先生一路而来,饮食不善,腹中饥饿,能否先安排饭食?” 此行他是嘴替,至于越顾千山,话越少越好。 顾大石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他必须做出全面的改变。 “哦哦……好,我们整理一下行装,马上入城,我已经定下了洛阳口碑最佳的采薇楼,这次一定让顾老板吃个痛快。”镇苏杭也不在乎那点小事,大手一挥,驿馆中众人便忙碌起来。 忙什么呢?镇苏杭要干嘛? 顾越满脑袋问号,但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做表情,只能淡淡地看着他。 “如此看来,我的身份大概一早就被顾老板识破了啊!”镇苏杭笑着说,“当初一见顾老板,我便觉得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看来,也是功成名就了。” “过誉了。”顾越简短地道,“唤我千山就好。” “这是自然,信中所托我都办妥了,必然不会出差错。”镇苏杭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便来人通报,道一切准备就绪。 一行人起身,出了大门。 只见一辆印着杭豆书局的超大logo的豪华四驾马车正停在门外,缀着橙色流苏,车窗做成糊明纸的花窗模样,四角挂着金玉玲珑香球。 ……太夸张了!顾越心里大叫。 不是说要苏帧这货低调一点,偷偷地把他们这几个不能出示身份证明的运进洛阳吗?! 他看向顾栩,顾栩没有表示。他也不好就出声抗议,这里只有苏帧一个人还好说,可周围这么多小厮看着呢。 绷住。 顾越提腿上了车。 镇苏杭请三位侍卫先行上车,他最后一个。五个人坐在这辆巨大无比的豪华马车内,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马车起行。 镇苏杭先说话:“顾老板不用憋着了,驾车的是我的心腹。” 顾越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萎靡下来,靠在柔软的座位背垫上:“苏老板,你怎么弄这么大的阵仗?我不是说要低调些嘛!” “低调在洛阳有什么用?只会叫人看轻你,欺辱你。这车上有书局的标记,那些城守卫不敢细查。”镇苏杭自信满满,“不行还有我呢。” “杭豆书局的确声名赫赫。”顾栩解释,“据说他们消息灵通,掌握了北秦各地的机要,还成立了情报组织,很得皇家的看重。” 镇苏杭意外地看他,这人谁啊?一张嘴把他们老底都揭完了。 他却没什么特别紧张的情绪,反而向顾越笑着承认:“这位兄弟说的没错。” “你们和皇帝合作?”顾越有些紧张,现在这些势力敌我不明。 “不过是我们有利用之处,他借着势得些好处罢了,实权是一点儿也不给。”镇苏杭耸耸肩。这些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顾大石一个卖炸鸡的,能怎样? 身边这几个人倒是看着危险些,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关系。 只是,见到疑似老乡的人,总也觉得有些亲切就是了。 没能聊的太细致,马车就驶到了洛阳城门。周围的人声骤然沸腾起来,热闹得像在菜市场一般。顾越透过半透的窗纸往外看去,似乎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镇苏杭下车去料理进城的事。 没等太久,更用不着与进城的百姓挤着排队,书局的马车就被城守卫恭敬地请入城门。 顾越打开一线车窗,向外看去。 只有一线景色,但依旧看得出洛阳主道极其宽阔,石板平整干净,连一丝杂草也无。这里甚至划分了简单的道路,中央是车马行路,两侧百姓通行,秩序斐然。往来的百姓精神面貌与衣着都好过其他城镇,穿绫罗绸缎者不在少数,女人也格外多。 北秦的华服基本是上衣下裳,但在洛阳,能看见齐胸裙、曲裾和马面裙同时出现。男子服装的样式就少些,但极其流行暗纹刺绣,因此依旧穿得漂亮。 顾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赭石色的圆领袍,觉得确乎合适。 顾栩眼光真好! 马车驶入一片依偎着河道的大街,在栽着金红色鸡爪槭的一片园林前停下。 “到了,千山先生请。”镇苏杭一笑,下车迎接。 顾越重新绷起表情,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马车。 眼前是个装饰淡雅素净、可规格颇为气派的大门。楼约莫有五六层高,镀着一层阳光。 镇苏杭等人相继走入门内。 顾越忽然绷紧了全身。 第206章 采薇楼 穿着青衫的温清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共同走出了采薇楼。 一丝裹挟着秋意的风徐徐而来,吹起了斗笠下垂挂的面纱。那下面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顾越绷紧了表情,不露丝毫破绽,将视线平滑移过,似乎一刻也未曾在那人身上停留。 两波人错开了身,短暂交汇后,渐行渐远。 …… 温清将那戴着斗笠的男子送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目送远去。 一旁早在巷子里候着的侍卫走上前,将斗篷递了过去:“大人,车已经备好了。” 温清披上斗篷,垂着眼思索着什么。 侍卫见状退至一边,不再言语。 温清在巷子口站了许久,忽然抬眉看向采薇楼的方向。 “采薇楼刚刚进去了什么人?”他问道。 “有四辆马车入采薇楼,分别是鸿运钱庄的陈老板、鸿胪寺卿鲁大人、杭豆书局的镇苏杭,还有詹事府的小公子与其长兄。”侍卫道。 “和我擦身而过的是什么人?” “是杭豆书局的镇苏杭一行人。同行的算上苏老板,还有四个生面孔,似乎从未在洛阳见过。车夫没有跟着进去。” “书局最近有什么动静?”温清抬眼,看着采薇楼流光溢彩的琉璃瓦片。 那个人…… 他对视线一向敏感,那人与他擦身而过时,似乎看了他一眼。 被人观瞧并不是稀奇事情,可给他的感觉与从前完全不同。 是个很熟悉的眼神。那双眼睛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双无辜,平静,但暗藏着狡黠的眼…… “属下不知,杭豆书局不在监视范围之内。”侍卫答道。 “……也罢。先回府。”温清看了一眼天色。 湛蓝的天渐渐染上了橘红的云霞,时候有些晚了。 …… 五个人的宴席,上了十道菜,两盏汤,俱是北秦各地的名吃美食。 顾越……在里面看见了炸鸡。 镇苏杭显然是故意的,哈哈大笑:“顾老板,你快尝尝,这天下名楼采薇楼的炸金凤和你的金排有何不同?” 炸金凤!真敢起名啊!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同意了吗? 顾越先吃了一口炸鸡。 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制作方法,毕竟这并不难。外壳也的确很香脆,但总感觉怪怪的。 怎么个感觉呢,就像是外国人按菜谱严格做出的番茄炒蛋一样,每个步骤都对,但就是没有那个味儿。 缺乏灵魂。 顾越稍松一口气,心想这天下名楼也有被苍蝇小馆比下去的时候嘛! 十道菜分别是:金陵酥皮烤鸭盘、海参酥芙蓉蟹馔、剔缕红油秋色鸡丝、琉璃蝉翼鲫纱鲙、蝶粉蚁玉蕊团、永王侯烙羊羹、糖朱色酥烧五花、青山水映燃枫、窗目藕荷莲韵冷盘、以及金汤白玉盏。取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 两道汤是:口味清爽的五指桃海味麟骨汤,和口味较为火辣的胡椒风味捞清羊汤。 顾越强烈想笑。 “怎么了?”顾栩偏过身悄悄问道。 “肉食起名浮夸些也罢了,素菜真是可劲儿往文雅上凑。”顾越道,“就是炒小油菜加几点红辣椒,叫什么青山水映燃枫……” 他笑得肩膀直抖。 不过菜一入口他就笑不出来了。自然无污染的天然食材配以采薇楼名扬北秦的厨子手艺,真是比普通的家常炒菜好吃一万倍。而且炒素菜的似乎都是猪油,香的舌头都要掉了。 叫这个名字……也很名副其实! 尤其是金陵烤鸭,比他在首都吃的八十块钱半只的名牌鸭子好吃太多。鸭肉松紧适中,酥皮香脆芬芳,甚至有卷饼和甜面酱。 吃死我算了! 顾越一时把温清的事情抛在脑后,大口吃起饭来。赶路吃了好几天的干粮,尽管有顾栩偶尔给他打野味来吃,但顶破天就是加点紫苏烤烤,再没别的花样了。 风卷残云般炫了一大顿,满足了饥肠辘辘的肚皮,顾越这才放下汤碗,用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是这样的,苏老板,方才听你说你们杭豆书局掌握着情报链条,我正好有事情想要问你。” “看在咱们是合作伙伴的份上,不是太要紧的事我会告诉你的。”镇苏杭笑道。 “你可听说过陵风阁?”顾越问。 “这倒没有。是哪三个字?你写下来,我替你打探一二。”镇苏杭道。 顾越摇头:“我也不知,只知道这个名字。哦,他们的成员很可能在小指上有这种形状的刺青。” 他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下那个图案。 镇苏杭拧着眉思索。 换了杯茶,顾越边喝边和顾栩打眉眼官司。 顾栩眼神示意道:还有宝顺药局,和俞家的事情。 顾越眉头飞舞,回复道:收到收到。 “这图案,我总觉得有些眼熟,可实在想不起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我会留意的。”镇苏杭道。 这回答在顾栩意料之内。 “那,苏老板知不知道宝顺药局?”顾越再问。 “这我倒是知道!”镇苏杭看起来很高兴。他刚吹自己有情报网,结果人家一问,他不知道!多丢面子! “这宝顺药局是北秦最大的药局,这几年迅速挤掉了北秦连锁的几个大药局,盘踞在洛南、关内和淮南三道。”镇苏杭说,“他们有不少神秘的药方子,用药凶猛大胆,但免费供给百姓,只是要签免责声明……免责契约。据说他们的老东家是宫里的某位太医。” “太医?太医能在外面开药局?”顾越问,然后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傻了傻了,肯定不是用太医自己的名义,“具体是哪位太医?” 顾栩抓住他的手腕。 “众说纷纭。”镇苏杭道。 “查!”顾越脸有急色。 “怎么了?是什么急事?”镇苏杭见他面色有异,便问:“你也知道,我们与宫里有合作,不能轻易伸手进去。” “那宝顺药局手中有一味药,服之上瘾。我怕他们怀有异心,对皇帝下手。”顾越低声说道。 镇苏杭脸色一变。 顾越寄希望于他也是个穿来的人,能理解他说的这些事情的严重性。 皇帝本人是死是活不打紧,他们是要把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207章 温清的推理 “我立刻让人调查。”镇苏杭神情凝重。 顾越连连点头,这人明白事情重要性就好。 “还有一个人,三皇子府上的温清。你可有什么情报吗?”顾越问道。 “此人似乎是五年前就到了三皇子身边,一直为他做事。只是他处事低调,从未有过什么把柄。之前皇帝也曾问过,只是我这边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镇苏杭汗颜,然后找补道:“我们虽然有自己的情报部门,但大多是打探江湖八卦的,成立时间也短……” “没关系,只是皇宫的事就拜托你了。”顾越也不在意。这人像是穿越的,可看不出他对这个世界的主角顾栩有什么接近的举动。要么是他天胡开局只在乎搞钱,对主角只是以路人对待;要么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 最坏的一种情况是,他是穿越者,但来自a城。 “放心吧,我在宫里也是有一些人脉的。”镇苏杭笑道。 “这两年,洛阳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顾越再问。这种城市八卦总有看头吧? “我想想……你若是问皇家人,那这两年都没什么特别的。几个皇子和亲王都很安分,三皇子现在在礼部主管祭祀的部门干活,据说业绩平平。” 管这种事一般也没什么功绩可赚,顾越点头。 “还有就是殷王。我们在淮中的分部听说,殷王府的府邸遭遇了窃贼,想刊载来着,但殷王亲信找来,给了一笔封口费,也就不提了。” “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预备明年就要开府出宫。四皇子还想在宫里留着,被皇帝训斥了,给他指婚了正妃和一位侧妃。” “是哪家的姑娘?”顾越便问。 “是宗正寺卿家的嫡长女。侧妃是太常寺主簿家的幼女。”镇苏杭答道。 “……等等,不对,秦昭月还没娶太子妃吧?二皇子和三皇子呢?为何四皇子先娶妻?”顾越发现了华点。 “太子有一名早已定下婚约的太子妃,是将门景氏的女儿。由于是指腹为婚,生下来却是一对双胞胎,这些年一直为她们谁嫁给太子犹豫。而且秦昭月后院有侍妾,也不算没娶亲。”镇苏杭道。 顾栩盯着杯中的茶叶。 他继续回忆道:“二皇子不受宠,他母妃不提这事,皇帝也不管,皇后更不想多管闲事。也没有二皇子纳侍妾的消息,他常年在外,写新闻也没什么爆点啊。” “三皇子嘛……的确没有娶妻,他自己一直拒绝。太后娘娘很喜欢三皇子,简直是溺爱,他不愿意娶,老太太也护着。反正年纪还小。” 所以就轮到了四皇子。顾越明白了。 “哦,另有一件事,西北边境的西狄国,最近有些不太安分。这都是宫中朝会的传闻,我们的人偶尔能探听到一些。”镇苏杭说,“若是做生意,不推荐最近去凉州那边。” “我知道了。”顾越点了点头。他转过脸看顾栩,见他正盯着茶杯出神,便轻轻搭住他的膝头:“还有什么?” “嗯?”顾栩抬头,“还有……什么时候举办那个会,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他们聊的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 “顾大石”打听这些,是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就定在五天后。客栈我也帮你们找好了,保证安全无虞。这客栈上楼要出示房间钥匙,很是私密。”镇苏杭道。 酒足饭饱,晚餐圆满的结束了。 …… 深夜,三皇子府。 温清坐在三皇子书房中,打开眼前堆放的一叠密函。秦昭宁并不经常使用这间书房,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他办公的地方。 “进来。” 外面传来动静,一身黑衣的侍卫进入屋内,对温清抱拳跪下:“大人。查到了,镇苏杭今日出城,迎接了一名为书局撰稿的先生入城。今日去楼中吃饭的就是他们。” “出城迎接?……哪一位?”温清抬眼。 “听闻近日,书局要在城中举办最火爆的栏目《北秦未解之谜》的作者个人签售会,要卖这个栏目的精装孤行本。属下猜测,这个先生就是这栏目的作者,越顾千山。” 温清的手指一顿。 “越顾千山?”他缓缓念道。 他取下腰间挂着的香囊,慢慢打开,从里面夹出一片小小的页角。 “千山”两字依旧轮廓清晰。书写很是随意,毫不讲究工整。 他把这点页角抛在桌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大人?”侍卫看到了那片纸页。 “真是巧了。”温清点了点那片纸,“弄一张签售会的门票来。” “您是说,那叛徒的失踪和这个越顾千山有关?”侍卫精神一振。 “嗯。八成概率……就是他。剩下二成,与他关系密切。他定会出现在那什么签售会上。”温清道。 “这是为何?”侍卫崇敬地望向温清,“那纸页,也许是别的什么内容?” “这二字位于页末,旁边有一墨点。”温清道,“时下人书写,惯常在不正式的书稿上、每句末尾添一顿笔,以标识停顿。” 他捏起那点页角:“这分明是页末,旁边一列却无字迹,隐隐露出空白。大约是个落款。书写狂放,毫不讲究,许是什么草稿。” “那这也可能是自书局刊物上撕下的。”侍卫说道。 “那刊物并不用这种纸张。姜黄纸,粗糙廉价,正合适起草。”温清将纸页放回香囊之中,“他多半就是那越顾千山本人,或者他的代笔。” “有没有可能是狂热的书痴?誊抄了一份,这才……”侍卫再猜。 温清笑而不语,打开密函在灯下细看。 侍卫想了一会儿,恍然。若真痴迷至此,那签售会上他自然会现身。 …… 顾越与顾栩在客栈中歇下。 这客栈很是奢华,但受技术力限制,楼层不是很高。 按照主仆关系,镇苏杭安排的是三名侍卫楼下一间房,顾越自己独住在顶层的豪华套间内,仅有这么一间,占据整个五层。但没一炷香的功夫,顾栩就带着行李搬了进来,言道:侍卫房间拥挤,他实在住不习惯。 顾越也不知看没看出他的小把戏,总之很习惯地应下了。 “刚刚吃饭的时候……” 第208章 保安顾栩 顾越拉着他道:“门口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个绿衣服的男的,你注意到了吗?” 顾栩点了点头,两人在圆桌前坐下。 “还好我们乔装打扮过,和他打了照面也不会被认出来。”顾越一阵后怕,“以他那个聪明劲儿,要是我们在洛阳出现,恐怕会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你知道他很聪明,为什么?”顾栩想不通这一点。 聪明人之间的共感。 “就三皇子那样,还能和秦昭月打擂台,肯定是他的功劳。”顾越说道。 他一下子就听出了顾栩的疑虑,但他依旧搪塞过去。 越是和顾栩关系拉近,不知为何,他就越是难以坦白自己的来历。 要如何解释? 说顾栩是一本书里的角色? 顾栩对此有何等反应,他猜不出,也不敢猜,更不知道让世界的“男主”了解到领域以外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难把顾栩当成“一个小说角色”来看了,但本质仍旧没有改变。 他定了定神。 “比较要紧的是,和温清走在一起的那个男子,戴着斗笠的。”顾越接着说道,“他的相貌让我觉得很熟悉。” “秦昭宁?”顾栩问。 “不可能吧。他和温清有什么事在府里说不就行了,用得着跑到外面来?”顾越往桌上一趴。 顾栩倒了一杯茶给他:“你有什么猜测?” “能在采薇楼吃饭,要么采薇楼和他们之中的某人有关系,要么那人也是显贵,普通馆子配不上他的身份。”顾越张嘴,示意要吃桌上的花生酥。 顾栩捏一块放在他张开的嘴巴里。 顾越咀嚼着。 顾栩道:“采薇楼这种大酒楼背后的东家,镇苏杭应该很了解。” “嗯,到时候问问他。”顾越含糊说:“保险起见,你们出门最好也易容一番。” 然后灌了一口茶。按说这豪华客栈的茶叶应当也很上品,但顾越没喝出什么不一样,只能夸一句好喝。 “没关系。温清和唐无陵有些交集,唐无陵要追杀的人,温清这边也许有什么线索。”顾越道,“他如果没什么动向,我们也就暂时不用招惹。他要是来找事……那也有线索能抓。” 顾越不由得回想起那天在官道上的相遇。 温清将要出手时,他上前阻拦。这说明此人很大可能身负武艺,有在重重保护下杀死秦昭月的自信。如果单独对上…… 这人应该不会这么不讲理吧! 直接抓住他就开打拷问的事情,温清应当做不出来。 压力好大。 一只手落在头顶上。 顾栩摸了摸他松散的发顶,道:“别担心,我会一直跟着你。” “……嗯。”顾越有些迷糊。 长大的顾栩内功究竟进步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 但无端对他的保证充满信心。 …… 因为与温清的狭路相逢,顾越取消了他探望俞为霜和秦昭乐的计划,甚至没有出门逛逛洛阳城,体会风土人情——这吃个饭都遇见小boss的神奇运气属实吓人。 签售会的流程和布置,都由镇苏杭的人前来客栈禀报。 这一点无疑做的很对。越顾千山的下榻地点虽然不会对外公布,但并不是什么绝密之事。温清派遣的人在客栈外蹲守了几天,都没看到那所谓的越顾千山出门,也就无从查验他身上的蛛丝马迹。 他们得以平安熬到了签售会当天。 在客栈里和顾栩独处好几天,感觉虽然还行,但到底有点闷。这天一早,镇苏杭就派马车来接,易容后的顾越和侍卫三人都上了马车。 后面缀着几个尾巴。 顾越从窗缝里往外看。杭豆书局的马车还挺显眼,街上都是好奇注视的百姓。签售会的消息早已散布出去,然而大多百姓去不起,只能跟着看看热闹。 顾越觉得怪怪的。 人群里有几个人看起来很鬼祟,脸上的表情不太一样。明明紧跟在马车后面,但不像其他百姓那样脸带笑容或者新奇的神情,反而有些警惕。 “那几个人是不是在跟踪咱们?”顾越说。极度紧张之下,他后颈有些发麻。 “别怕,我们还有人手在街上。”顾栩搭住他的手背,“现在不能妄动。” 顾越下意识与他交扣十指。这是之前顾栩还是小孩哥时养成的习惯了。 对面的镇苏杭瞳孔地震。 不是,哥,你们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暗卫文学吗? 而且这啥情况,是不是要打起来?什么人手,什么跟踪? 和皇宫和那个药有关系吗? 别波及到签售会啊!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 当然,分给越顾千山的只有四万两而已。 镇苏杭思路跑偏。这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但北秦阶级差距如此严重,这本书一百八十八两的花费,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是十分合适的。 而且,这可不是一场简单的签售会。能为一本书出得起门票,本就代表此人有一定实力。借着读书这风雅之事的名头结识一番,或是为自家孩子牵线,也是值得的。 到了地方,顾越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下车他才发现,这是一场规模极其庞大的签售会。 镇苏杭包下了一片水榭园子,这园子快有半个足球场大,亭台楼阁,烟波袅袅。秋风吹拂之下,早已到场的各位显贵已经攀谈起来,四处都是茶香。 怪不得送来的流程手札上还有投壶射箭吟诗赛马品茗曲水流觞等等项目,场地小了还真容纳不下!他还以为就是个小场地,然后各家的小厮排着队等他签名……这么简单。 这得有几百多号人吧? 镇苏杭趁着四下无人,对脸色淡淡的顾越解释道:“这会也不全是冲着你来的,你更像一个由头。别担心,只坐着写字就好了,你越高冷,他们越捧着你。” 镇苏杭上水榭中央的台上致辞,甚至不用“千山先生”上去讲话,签售会就开始了。 先接待的是真心喜欢他的《北秦未解之谜》,并且有意攀谈交流的显贵公子小姐。顾越埋头签名,时不时淡淡应答几句,那些人看他的目光果然更崇敬了。 顾栩站在“越顾千山”背后,和石三一起充当背景布。 第209章 又见刺青 很快,顾越就彻底理解了这场所谓签售会的本质。 就是找个由头把人聚集起来,彼此交际一番,还不容易引起注意,被当做结党营私或者谋逆。毕竟这只是卖一本书的同好交流会罢了。彼此有意的结婚对象也能借这个名头见见面,这里不分男女席位,完全不会被说闲话。 没有几个人是真冲着这单行本来的,前头的几位公子小姐看着倒是真心喜欢,与顾越攀谈几句,定制了书扉页的花押签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剩下的都是让家中下人代买代签。 顾越说不上来是和公子小姐聊天更累,还是埋头苦写更累,前者要把握住那个高冷装逼的度,不能太疏离淡漠惹贵人生气,又不能太过热络;后者…… 早知道他不起这么长的笔名了,顾字是繁体,笔画更多。其次这是花押,不但有完整姓名,还有一个绘制有些复杂的小图案。 叫千山不好吗? 顾越从上午写到中午,吃了一顿只有好看风雅没有饱腹作用的简餐之后,下午继续。 手好痛。好心酸。 那些贵人悠哉地到处玩乐,又射箭又喝酒,还有点心,他就只能坐在这湖心中间不停地写越顾千山四个大字加画画,而且这些买书的还不全是真的为此而来! 镇苏杭给的分成银子很多,由此可见《北秦未解之谜》的确受欢迎。但受众广泛,不代表这些达官贵人就看的上眼。 顾越写着写着,不由得暗暗叹气。 他合上册子,递给面前的小厮:“谢谢喜欢。” 小厮捧着册子离开,下一位走上前来。 顾越埋头写字,签好花押后依旧推过去:“谢谢喜欢。” 然而那人并没有离开。这人一身侍卫打扮,拿着册子重新打开来,似乎在确认什么。顾越察觉到异样抬头时,他已经合上书册,从袖中取出一物,翻开扉页,递到顾越面前的桌上。 “千山先生,我家大人很喜欢《北秦未解之谜》,故而,觍颜再请您一份花押。”侍卫恭敬地说道。 顾越道:“可以……” 话音一顿,顾越颈后寒毛竖起。 此人拇指内收,其余八指搭着摊开的雪白扉页。右手小指上,有一个纹路清晰、由三条曲线构成的旋涡状刺青。 手指从中间指节的部分开始有明显的肤色差别,手指是晒过的小麦色,往上就白皙许多。 毫不遮掩。像是…… 像故意将刺青展示给他看。 他努力维持着表情不变,扫了一眼那空白的精致册子,将毛笔搁在墨碟上。 “我不在白纸上作花押,请另取一物吧。” 那侍卫显然愣了一下。 他预想过一些情形,却不包括眼下的这种。 “这却是……” “倒是新奇,派人要额外的花押,却派一不懂规矩的侍卫。这是藐视?”顾越抬眼,冷冷地盯视此人。 侍卫一头雾水。他的确不明白究竟有何不妥。 莫非这是此人拖延时间的策略? 后面的队伍骚动起来。 顾越不清楚后面站着的顾栩有没有看到此人手指上的异样,但他自己现在六神无主。他不擅长应付这种突发事件,是强留,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将人放走,该怎么抉择? 先…… 摆脱掉他。 “罢了,你走吧。”顾越垂眼道。似乎没对侍卫刻意露出的刺青花样表现出什么异状。 侍卫紧盯着他,很难判断。 “是小人失礼了。还请千山先生恕罪。”侍卫弯下身恭敬道,“小人告退。” 顾栩将视线锁定在他的背影上。 藏在人群中的兀风接收到了讯号,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顾越颈上的寒意却久久未退。 是巧合? 温清在采薇楼巧遇,而今天就忽而有了刺青的线索,这真的是一桩巧合吗? 唐无陵与温清似乎是盟友,唐无陵追杀陵风阁之人。他与温清偶遇,随后就有了陵风阁的线索。 顾越想,这肯定不是什么巧合。 …… 兀风追踪那名侍卫离开了举办签售会的水榭。 此人却非同一般的警觉。他身形轻盈诡谲,在洛阳闹市的街巷里穿梭,兀风追踪的很是吃力。他不由得心惊,这种身法在武学之中十分少见,竟然和他的内功有相似之处。 无奈之下,兀风只能冒险缩短了距离,免得跟丢目标。 侍卫在小巷中穿行,越过了两条街道。兀风沿街追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惊觉:他跟丢了! 那人对洛阳城的街道结构显然熟悉的很,兀风远不如他。他已经是兀门中无出其右的追踪与探听的高手,此人却能凭着地形优势将他轻易甩开。这意味着,这个人同样有上乘的功夫,并且…… 至少从一炷香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兀风这个尾巴的存在。 兀风想到了这一点,立刻闪身躲进一条巷道。 然而,晚了。 剑光乍起,向兀风奔袭而来。兀风拔出腰间的匕首格挡,刀光剑影之间,清楚看到了来者的面孔。 就是那个侍卫! 兀风顿时意识到此人对他自己的功力有着极端的自信,他能甩掉兀风,更有调转角色将螳螂生擒的实力。 只是短短两招,兀风就从此人的攻势中判断出,他不是对手。 先撤! 主子和顾老板都不止一次说过,比起任务,他们这些暗卫的命才最重要。 兀风放弃的异常果断。他暴起割向那侍卫的咽喉,却又在他抬剑阻拦时攻势一转,脚踏青砖,向后疾掠而退。 他不可能现在回到水榭那边,只有先逃离此人的视线,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 兀风在小巷中穿行。 他对洛阳并不熟悉,这是他绝无法弥补的劣势。侍卫的身影如影随形,没有任何能够借助地形将人甩脱的迹象。 兀风咬牙,腾身掠上屋檐,不再遮掩身形,在洛阳的红墙碧瓦间奔行。每一步落下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城中守卫的注意。 “快看快看,屋顶上有人在跑!” “这干嘛呢?好危险……” “我草,我家的瓦片!!” 那侍卫没有半分犹豫,猛然提速暴冲而上,一剑刺向兀风的后心! 第210章 兀风,你的盒饭 “上面的人,马上滚下来!”城守卫将这座小楼团团包围。 有身手敏捷的城守卫已经爬上了屋顶,手持长枪,对准了提剑站立的侍卫。 血一滴滴从剑尖落下。 侍卫拿出手帕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净,收入鞘中,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爬上房顶的城守卫。 “隐龙卫奉命追查逆贼。”他道。 房顶上的守卫把令牌传下去,半晌,又递还上来。 侍卫将令牌收入怀中,对拱手告辞的城守卫点头,转身跃下房顶。 转过一道墙壁,来到刚刚那小贼中剑落下之处,地上一滩血泊,却不见人踪。 侍卫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血迹星星点点,向东延伸。他一路追踪,却见血迹在半途无端消失殆尽,没了一丝踪迹。 垂手立了半晌,四周并无异状。再向前就是官员与宗亲居住的腾麟巷,莫非…… 无法,他只得转而折返,先回三皇子府禀报再说。 …… 三皇子府。 “大人。”侍卫进了房中。 温清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他手边是秦昭宁在礼部的公务,很大一摞。 侍卫将方才水榭签售会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讲了一遍,再提到他离开后跟踪而来,被他反刺一剑却又逃脱之人。 “那越顾千山什么模样,脸上可有疤痕?”温清先问,“他见了你手上的刺青,也无任何反应?” “普通相貌,约莫三十岁的模样。他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常扫了一眼。”侍卫道,“看不出有什么蹊跷。” 他将取回的《北秦未解之谜》花押签名版呈了上去。 温清取出那一角纸片,和扉页的签名放在一起。只看了一眼,他就笑了起来。 千山两字,别无二致,一眼就看得出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同唐无陵追杀叛徒的那一日,你也在场?”温清问道。 “是,不过那日见到的人与今天的千山先生并不相同。身量却是相仿的。”侍卫说道。 “是他没错了。”温清起身。 “他会易容之术?那定然十分高超,属下并没看出易容的痕迹。”侍卫道,“哪个才是他的真容?” “都不是。”温清轻笑,“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 直到深夜,兀风都没有回到客栈。 伴随而来的是全城戒严,隐龙卫全面出动,把控了洛阳城的各个街口角落,将接近腾麟巷的四个街坊全数搜查了一番。 镇苏杭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顾越一行人接到了书局总局中暂住。客栈并非他的产业,官军若是搜查,他们没有理由阻拦,但在书局内就不一样了。 “我已经叫客栈老板将你们的行李尽快送来。”镇苏杭关上了客厢的门。 顾栩紧紧蹙着眉头。 顾越脸上的担忧已经要化作实质。 和兀风相处的时间并不比和顾栩短多少,这个人也许不那么聪明,但一直忠心耿耿,原文中还差点为了顾栩的事情中毒死去。 兀门这几个时常相见的人,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见他们全都不说话,镇苏杭道:“我去打听过了,隐龙卫出动是为了抓一个逆贼,不过还没有抓到。那位兄弟肯定没事的。” 他心里真是叫苦不迭。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还卷进了隐龙卫的事情里? 却是顾栩先开口:“别担心了,他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机灵,不会有事。” 他看见顾越攥紧了拳头,数次把手指放在唇边,却又逼迫自己放下去。 顾越想,他不希望任何人陷身危险。 尽管调查陵风阁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但如今兀风因为此事下落不明,他还是无端觉得恐慌和自责。 镇苏杭见状,说道:“我已经叫洛阳各个点的人手注意那位兄弟的行踪,如果发现了他,我这边会立刻收到消息。” 顾栩点头,再对顾越低声说道:“爹,我叫兀岩他们出去找,兀风不会有事。” 镇苏杭不小心听到了。 镇苏杭再次瞳孔地震。 不是,哥们,你叫他啥? 不是暗卫文学吗? 这能播? 用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镇苏杭刚想说话,就听顾越强作镇定,笑道:“他既然没被抓住,说明已经藏了起来。你们……找也要小心一点,别葫芦娃救爷爷。” 好想笑! 镇苏杭很痛苦,顾老板这时候讲什么笑话啊! “何为……葫芦娃救爷爷?”顾栩迷茫道。 “呃……就从前有七兄弟,他们的爷爷被一条蛇精抓走了。他们挨个儿去救,但是都被一个个抓起来。” 又是精怪故事?顾栩心想。 “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小心。”顾栩握他的手。 顾越想着镇苏杭在场,只捏了一下就松开。 “等等等等。这位……小顾老板?我想和顾老板单独说几句话,你看方不方便?”镇苏杭上前说道。 顾栩眼神询问顾越。 顾越大概能猜到镇苏杭想说什么,他也正好有事情要和镇苏杭说,便点了点头。 顾栩出了门,还把石三也带走。 镇苏杭拍了拍顾越的肩,然后给他倒了杯茶水。 “你是现代人吧?”镇苏杭一点草稿不打,直接问道。 顾越没有一丝惊讶和疑惑的表情告诉了他答案。 “我还等你先开口问我呢,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镇苏杭说。 顾越有点没心情说这个,但是他没武功,兀风的事暂时帮不上忙。 急也没用。 定了定神,顾越道:“我先冒昧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我?我是s市的人。”镇苏杭笑道,“你呢?” 顾越的心冷了下去。 “我……我是……”顾越不知道该怎么说。 眼前的穿越者只不过是书里的人物,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不。 也不。 怎么不是? 他已经在北秦生活了这么久,他已经融入了这本书,和这本书的众多角色有了纠葛。他早就不该再以角色的身份看待他们了。 那样太过高傲了。 “我是从a市来的。”顾越随口扯道,“你想说什么?” “a市啊!我去过,那地方挺好的。”镇苏杭眼睛发光,“哦对了,先说正事……既然咱们是老乡,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是干嘛呢?打打杀杀……” 他不知道这是一本书,正因为他是书里的人。 顾越看着镇苏杭的眼睛,想道。 第211章 相信原文 此人能否信任? 原文中镇苏杭的书局最终站在了顾栩这一边,想来现下虽剧情不同,每个角色的际遇也该大差不差。 应该……吧。 顾越想了一会儿。镇苏杭看着他,也没有立刻追问。 “其实,我是穿书来的。”顾越说道。 镇苏杭脸上顿时升起崇敬、激动、惊讶和好奇:“什么书?你快说说!” “叫……”顾越卡壳。他不记得原书的书名了。总之似乎是什么狂拽酷炫、一听就很男频很龙傲天的名字。 “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总之,是本男频逆袭文,主角就是我身边那位戴面具的……侍卫。我穿成了他的养父。”顾越看着镇苏杭的神情。果然,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就是书中角色的可能。 “我懂我懂,主角,这书的结局……” 镇苏杭话还没说完,窗外漆黑的天忽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雷击劈了下来,连周围的地面都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顾越和镇苏杭都惊呆了。 天道的警告? 顾越试探着说:“这书的结局……” 重新变得漆黑的窗外却没了动静。 片刻后,大雨倾盆而下。 “巧合吧?”顾越喃喃说道。 镇苏杭急着知道真相,连忙再问:“所以结局……” “轰!!!” 外面又是一下炸响的雷声,这次连闪电提示光都没有了。 镇苏杭噤声。 “什么意思,不让你知道?”顾越小声道。 镇苏杭不敢说话,挠头,手不断比划着。顾越看不懂。 “……算了,反正原本的剧情也因为我穿越被改动了一些。总之,我希望你能帮助我们。”顾越说道。 “这肯定的!”镇苏杭激动地点头,“所以你们现在搞的事情都和这本书的故事有关?” “差不多……我想帮顾栩查清楚他的身世,这好像是他的心结。另外,这书是个逆袭文,未来我们肯定要和朝堂权谋有所牵扯。可惜我、我没什么本事,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没有预感,希望你能帮帮我。”顾越说到这里有些颓然。 “怎么会没本事?你的鸡排不是卖的很好。”镇苏杭笑道,“到时候你可以把鸡排事业搬来,我人脉还算得上广,肯定会帮你。” “多谢。如果事情顺利,你有什么愿望我会尽量帮你实现的。”顾越道。 “你先细说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镇苏杭道。 顾越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镇苏杭听罢,沉吟道:“慎王……” 顾越看着他。 他其实对此并不抱太大期望。镇苏杭到底只是局中人,拘束在原文限制给他的命数之中,他能对顾栩起到的作用,应该依旧只在书报舆论上。 “我会留意。这事在当年是板上钉钉的谋逆,案卷也都被大理寺收为机密,不是市井街头能打探到的。”镇苏杭果然如此答道。 “好。”顾越有些失望,但也没太失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镇苏杭忽然问道:“我有个问题,这书真是男频?” “是啊。”顾越说道。 “那你和……主角,就是顾栩,你们什么关系?”镇苏杭试探地问道。 窗外滚雷阵阵。 “就是养父子关系。现在的话,可能是战友兄弟吧。”顾越笑,“一开始他还挺恨我的,也不信任我,因为逆袭文啊,我正好穿越成了反派。” 镇苏杭觉得不妙。 “你……你和之前的反派差别应该挺大的吧,顾栩他没看出来吗?”他问。 “我猜,他看出来了。”顾越对此抱有摆烂的态度,“不过那又如何,他现在信任我就好。我们都有彼此的秘密,成年人是这样……” 镇苏杭想了想,觉得也是。 “既然你只是想活下去,过点好日子,那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镇苏杭说。 “是吧。”顾越说。 有家人,有钱。比在现世当打工人强多了。 …… 兀风后背中剑,落下屋檐。 那侍卫的脚步被城守卫拖住,他的目的达到了。那一剑在他及时的躲闪下偏离了要害,可血还是不住流淌。兀风逃了一步,渐渐体力不支,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压在舌底。他可没有扛得住审讯的信心,万一被擒,那就只能…… 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兀风!” 一旁的街巷角落传来低声呼唤。 兀风拔刀,背靠墙壁,警惕地对向来人。 先映入眼帘的是兀门的信物,一块很小巧的木雕,兀风勉强抬头去看,是张熟悉的脸。 浑身都松懈下来,兀风强撑着的一口气散开,一头栽倒在来人怀里。 …… 兀风被一声炸雷震醒了。 他勉强睁眼,第一反应是去探舌底的蜡丸,却发现口中空无一物。他发现自己趴伏在榻上,周围浮动着一股苦药味,便努力睁大眼睛,看这是何处。 “你醒了,感觉如何,能否运气?”有人从房间的角落中上前,手搭在他肩上。 “兀飔……”兀风认出了这人,大松一口气。 这是他掌握小队的手下,一直在洛阳的总部做事。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是到洛南道去办事了吗?怎么来了洛阳?”兀飔问道,“外面隐龙卫铺天盖地的抓人,不会要抓你吧?” “别问……嘶、我的事,你没有上报吧?”兀风爬起来。 “没有。”兀飔老老实实的说。 “那就好。我想想……这可麻烦了。”兀风忍痛思索起来。 顾栩通过兀花联络到了兀狩茗,随后兀狩茗将他们几个人下派到顾栩身边。新主子出现的事情,在顾栩授意下并未传回总部,是件机密。 尽管他们六人都带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在柳犁镇武馆听用,但眼前的兀飔并没有被他带去,也就是此人的等级还没到足够交托信任的程度。 顾栩的事不能给他知道。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我要出去容易吗?”兀风问。 “呃……隐龙卫把街口都封锁了。如果你没受伤估计行。”兀飔说道。 兀风失血过多,坐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提气更是不能,内功运转一丁点,后背就钻心的疼。 怎么办?要赶紧联系上主子才行,要是他们派人出来寻找,又被隐龙卫发现,那就麻烦大了。 兀风目光落在兀飔身上。 兀飔端着药碗过来,神情认真,要喂他喝下去。 第212章 雨夜约见 兀风喝了药。 “你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过了,后背的伤口有些深,最好别挪动。”兀飔道,“……你看我干嘛,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去办?和你们几个头领办的机密之事有关系吗?” “你知道的还挺多。”兀风重新趴下去,“为什么没上报?” “之前不是说你们去办什么要紧的事?当时我就猜,兀门里兴许有什么信不过的人,才叫你们几个去做。”兀飔在榻边蹲着,“虽然被当成信不过的人之一我挺难受……但基本的规矩是懂的。” 兀风听见外面下起了雨。 兀飔赶紧去关窗:“这里是大慈恩寺的后厢,我们风堂的据点之一。……是新据点,你走了这好几年可能不知道。” “已经能进大慈恩寺了?兀狩茗还挺有本事。”兀风说道。 他还在犹豫。 能够知道并且参与到顾栩手中事项的名单,基本是顾栩定下的,此人并不在名单之上。 但现在,他急着和主子汇合,也怕兀云他们过于担心乱了分寸。他自己又难以起身…… 兀飔见他神色犹豫,便道:“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办吗?虽说由你经手的都是机密,但我应当没那么不可信任吧?” 兀风就是犹豫这个。 强撑着自己出去,很容易再度落入敌手。 但拖着不去,又让主子担心,很容易发生什么被动的事。 兀风犹豫,痛苦。 啊啊啊!如果是兀岩,肯定有办法! …… 镇苏杭和“顾大石”聊过之后,从屋里出来,顾栩就敏锐的发现,这苏老板看他的眼神热切了许多。 他低声问神思不属的顾越:“你和他说什么了?” 顾越道:“我忽悠了他一通,说你是天道气运之子,未来会当皇帝,让他跟你混。他就信了。” 顾栩垂眼看他,狐狸精表情真挚无辜,看着不像假的。 “你一向能说会道的。”顾栩道。 夸我?顾越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在廊下站着。 就见从书局前院的连廊跑来一个小厮,肩上有些雨打的湿痕。 小厮到了两人面前,明显一愣。简单行了个礼后,他钻进书房,然后就听里面禀报:“老板,院前有人来访,说要见千山先生……” 顾越顾栩对视一眼。 没等里面镇苏杭有什么反应,兀云从廊上翻了下来,轻飘飘落在二人眼前。 “主子,外面的隐龙卫忽然撤走了……” 兀云浑身都湿透了,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顾越心里一慌。 “注意他们是真的撤走还是要诈出人来……”顾越说道。 顾栩说:“你别慌。兀风没那么容易就被抓住。” 顾越一愣。顾栩是看着他说的。 “好。”他点点头。 镇苏杭从屋里出来,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什么情况?”顾越问道。 “前院的人我猜大概率是那个温清。”镇苏杭说,“人已经到了前面的花厅落座,要见你,顾老板,你怎么说?” “温清,真的?”顾越自语道。 事情太多了,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温清来找他做什么? 唯一的思路就是那天在采薇楼门前的偶遇,但当时谁也没有和谁说话,温清为何会注意到他? 他“越顾千山”的身份倒是好查。 是为了那天与他同行的那个人吗?那人是谁?温清是为此而来吗? 不对,再等等。顾越进了镇苏杭的书房,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也都跟了进去。 顾越摊开一张白宣,写道: 采薇楼见面→越顾千山→约见。 签售会→陵风阁试探→兀风追踪失联→隐龙卫。 隐龙卫→追杀→陵风阁。 兀风失踪→隐龙卫布控后,撤走→约见。 顾栩看着这几排字,眼中疑窦丛生。 这种表示指向的箭头,他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不是常用的符号。 顾越道:“我本来以为温清来见我是为了那天在采薇楼门口,他以为我看见了那个斗笠男的脸,但若真是如此,他不会用陵风阁的标识来试探我。” “那手上有刺青的,是温清的人?为何?”镇苏杭问道。 “兀风去追查他后失踪,隐龙卫随之控制了洛阳城的街道,说里面没有关联的可能性太小了。隐龙卫又和唐无陵有关,唐无陵又是温清的盟友……”顾越道,“我想,可能是那天那个红衣男的事露了破绽,让温清知道了我的身份。” 顾越想了一会儿。 毕竟是两年前的事情,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那天他们抓住了红衣男之后,除了帐篷和火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不是顾大石的身份暴露了,是越顾千山。我当时在那个扎营的地方誊了未解之谜的稿件。”顾越道。 顾栩抬手搭在他颈后。明明是有些寒冷的雨夜,他后颈却出了一层冷汗。顾栩道:“你不想见他,就不见。” “不,不行。我要见他。”顾越说道,“这个人太聪明,如果我避而不见,他一定会继续追查这个身份之后藏着的东西,因为这种逃避恰恰证明了他的猜测,那就是,越顾千山,就是那天带走那个红衣男的人。” “……我听你的。”顾栩便说,“他会武功,我跟着你,保护你。” “你不能露面,让石三跟着就行了。”顾越浑身都发冷,“能从一点烧过的纸片灰烬里发现我的身份,这个人太可怕了,你不能见他。这次可没有秦昭月和萨尔罕给你打掩护。” “我有易容……”顾栩皱着眉。 “不行!”顾越道,“你现在羽翼未丰,不能冒险。不知道陵风阁是什么东西,但光隐龙卫一个我们就对付不了。我不想你死,不想这些人死。” 顾栩怔住。 “石三,你有没有打过温清的本事?”顾越问道。 石三道:“谁?” 顾越这才想起石三并没有实际见过温清。 顾栩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去!我不怕暴露。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什么准备,你告诉我!”顾越瞪着他。 顾栩道:“我已经拿到了那个东西。” 顾越一瞬间明白,他是说朝真卫的虎符。 但他随即说道:“真厉害!但你更不能暴露了。石三,我信你能护住我,我们去。” “顾大石!”顾栩急道。 第213章 直接把他杀了算了 顾越深吸一口气。 “冷静点。咱们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顾越停住脚步,转而面向顾栩:“事情还没有到要动手杀人的程度,否则他可以直接动手,不必上门。对不对?” 顾越抬起手摸一摸他的鬓发:“就算动手,他也不会选在这里。镇苏杭又不是吃素的,我被杀死在书局,他能无动于衷吗?” “万一他有镇苏杭的把柄……”顾栩紧紧蹙着眉,但不自觉低下头,好让顾越摸的方便。 “喂喂喂!”镇苏杭在一边抗议。 “你钻牛角尖了。”顾越说道,“总之,没事,一切在我掌控之中。” 本来这件事就是他自己疏忽,没把那些书稿烧干净才惹出的祸。真要是死了……也不怨怪谁。 这话他没说,免得这对他愈发黏糊的顾栩又要跟着。 “好了,我这就过去。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别整幺蛾子。”顾越道。他松开顾栩,将外裳披好,走出了屋门。 顾栩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立刻跟了上去。 …… 温清,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顾越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思绪很乱。 从原文里表现出的情节能够看出,温清很可能是另一势力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人。 可这不代表三皇子就完全清白,温清在明面上,还是会为了他做事。 小厮用眼神询问,顾越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先勇敢面对吧。 小厮把房门推开,屋里烛火有些昏暗,可还是能看到客位上坐着的青衫男子,正是温清。 温清见状,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笑道:“千山先生。原以为今夜是见不到您了。” 顾越脸色冷淡,带着身后的石三走到主位落座,小厮为他奉上一盏茶。 “如此深夜,还下着这么大的雨,你见我有何要事?”顾越说道。 温清的视线胶着在顾越的脸上,似乎要看穿那一层薄薄的伪装。半晌,又移向他身后的石三。 顾越察觉到温清的神色变化,心中警惕。 “我是来向千山先生赔礼的。”温清道,“白日在会中,我家侍卫不懂规矩,冲撞了先生,还请原谅。” 那侍卫真是温清的人! 顾越心中有了盘算。他道:“我不过是一介写闲书的无名小卒,何至于此。” 温清道:“先生似乎并不好奇我的身份。” ……忘问了! 顾越本就认识他,一时疏忽下,忘记向那通报的小厮确认温清上门有没有通报姓名。 他答道:“若不知你的身份,门房怎会放你入内?” 温清默了一瞬。 这番回答,他却真不好判断此人与他是否熟识了。 “在下,乃三皇子府上的书画先生,名温清。失礼了。”他道。 顾越笑了一下:“温先生。歉意我已收到,若是无事,尽早回去才好,我看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太累了,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 顾越很想直接挑明一切,但他不知道温清究竟掌握了什么信息,他不能贸然开口,否则就是自爆卡车。 温清沉默更久,似乎也在思索要以怎样的言语试探。 “千山先生的声音很是熟悉,和我一个居住在柳犁镇的朋友很是相似。”温清道。 顾越后颈一阵发冷。他努力抑制着强烈情绪上涌带来的身体反应,视线下垂,随即又与温清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满是冷然的窥探。 究竟是这人太聪明,还是他的身份被内鬼暴露了出去? “莫非温先生此番,是来攀关系?”顾越道,“我只不过写些闲书罢了,来书局也不过是赚些银两,对你们皇家自己的权力斗争没有兴趣。” “千山先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莫非你就是我在柳犁镇的那个朋友?”温清嘴角弯起一抹笑,“顾大石,越顾千山……倒是十分的好猜。” 顾越从他眼中看出了笃信。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确信? 我哪里出了破绽? 温清并未给他诡辩的机会,接着说道:“温某不才,记性却是不错。当日豫宁府一见,顾先生的表现实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原以为你不过是个巧言令色、有些小聪明的平民,如今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草!石三!把他杀了! 顾越很想如此下令,但他需要更多信息。这个站位不好,石三贸然出手,不能一击制胜。 见他沉默不语,温清笑:“先别忙着让你身边那大个子出手,我来是有话要说。” 温清确认了此事之后,也暗暗心惊。 他想,他对此人还是疏于防范了。将视线全数引至椒园,再与太子一番配合,倒让他觉得这真是个平平无奇、与太子一面之缘的平头百姓。却不想他身边有如此高手,还与杭豆书局来往甚密,甚至牵涉到了那叛徒身上。 如果不顺利……恐怕真要请他去一趟阴间。 顾越没有忽略温清眼中的寒芒。 破罐子破摔了! 顾越往圈椅上一靠,凝重的神色忽然消散,反变得轻松起来:“我来猜猜,你今日前来揭穿我的身份,是为了两年前陵风阁的那件事吗?” “你与唐无陵追查无果,在篝火中发现了我署名的线索,却因线索不太完整,到前几日我们相遇才发现端倪。因此你漏夜前来,冒着这么大的雨……” 顾越笑:“我想的不错,他藏着的事果真重要之至。” 温清神色微变。 “你知道了什么?他人在哪儿?”温清冷声问道。 “这么大反应?那这份情报的重量得再提升一级。”顾越双手交叉,“温大人,你先说说看,你有什么目的?咱们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何必相斗呢?” 温清道:“你是太子的人。” “你觉得呢?”顾越反问。 温清沉默。 他正是不确定顾大石的立场,才会走这么一趟。 顾大石,乡野小民,与太子的联系仅仅豫宁府一次能够确定。陵风阁与隐龙卫也从未传回太子异动的消息,更别说这隐匿在幕后两年的顾大石。 未曾剥开越顾千山身份之前,温清有过许多猜测。但唯独此人是顾大石的这个答案,让他彻底看不透了。 “那个人在哪儿?”温清问道。 第214章 温清的目的 顾越在思考。 从他们的行为上来说,只要没有人刻意误导,是难以把他们和太子一党联络起来的。温清方才的犹豫也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要确认一个人的派别,不会冲到脸前面来问,而是会私下调查吧? 温清这人一向谨慎,出个门都要穿斗篷,能让他直接来问的,就只有他顾越才知道,且调查无果的事情。 那个红衣男。 还是为了那个人而来。 可是,要知道那人的下落,跟踪他们不是更快,何必来打草惊蛇? 所以…… 温清想知道某个情报,这情报和红衣男有关,但顾越自己却是关键。 “那件事我还没有说出去。”顾越道。 他仔细观察温清的神色,见他有明显的怔愣,心里一喜。 果然是为了红衣男肚子里的情报,而不是为了红衣男本身! 到底什么事? 陵风阁的事情?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温清冷冷注视着他。 顾越不答,自顾自说道:“这两年的安定你也看在眼里,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人呢?”温清再问。 “你是怕他会将你在意的那件事说出去?安心,暂时……不会。”顾越故作高深。 见到温清的这番神态,他大呼幸运。他又一次猜对了。 温清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似乎沉思。顾越看向他的指节,白皙如玉的右手尾指并没有什么刺青,但有一块不太显眼的瘢痕。 顾越认得,那是烧伤。他有过一个同学,身上的烧伤痕迹就是这种形态。 为何他会在那个位置……恰好有一处烧伤? 温清莫非也和陵风阁有什么关系? 来不及过多思考其中的干系,温清便对他道:“顾先生应当知道,我与隐龙卫的唐无陵相识。今日黄昏时分,洛阳城中封锁了几处街道,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顾越面无表情看着他。 温清也不在乎,那跟踪侍卫的人九成可能就是他的人,顾越演不演戏都没有意义:“不过方才看他们已经撤去封锁,似乎将人抓到了。” 顾越有这个心理准备,脸色毫无变化。 温清看不出什么。他心中也有些摸不准。 半晌未听到回应,温清笑了,不再与他打什么哑谜:“我就直说了。想来此人对你们来说很是重要?我愿意用他来交换。” 顾越在听见这一消息的第一个瞬间,就是想要挟持温清,用他换出兀风。 但他随即冷静下来。 视线落在鞋尖,顾越道:“是吗?” 这问句不痛不痒的,似乎温清所说的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温先生既然说了这种话,那我就安心了。”顾越微笑,“看来那人并不在你们手上。” 温清愣住。 他阖目笑了一声,抚了抚眉心:“我早该知道,这点伎俩瞒不过你。从豫宁府开始,我们就被你一个人耍的团团转。” 温清道:“恐怕你和太子并非同党,否则,有你之助力,他哪有如今毫无头绪的狼狈模样?” 这马屁拍的! 顾越茫然,他啥时候耍这帮人了?明明是他被这群手握权势的混蛋玩意儿监视的压力山大! 但既然温清把装逼这回事都帮他铺垫好了,那顾越也不介意利用一番。 “虽然我不知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想来我们的利益没有冲突。我只想搞搞小钱,那些权力纷争,正如我方才所说,没兴趣。”顾越道。 温清没答,他不信这种话,可现在不会言说。 这场交谈他已经占了下风,无法翻盘。 “你的秘密我不会随便分享出去,那个人在我这里,也会把嘴闭的很紧。”顾越道,“只有一个请求。” 温清道:“请说。” 顾大石有要求是好事,这是互相交换,是合作。 温清只怕他没什么要求。 “我的真实身份还请保密。只要你做到这一点,你的秘密,我会永远烂在肚子里。”顾越道。 “……我知道了。”温清说。 他站起身。今天说的已经足够多。 “温先生要走了?慢走慢走。”顾越脸上重现笑容。 “望今后你与我三皇子府,井水不犯河水。”温清说道。 青衫飘然而去。一柄伞将温清从廊下接进雨幕,打伞的侍卫回身看了一眼门口的顾越,顾越认出他就是那个手有刺青的人。 陵风阁……陵风阁。 头好疼。 顾越转身,身体晃了一下,倒下去。 石三伸手去接,可不够快,顾栩已经一把将人抢走,搂在怀里:“顾……爹!” 再看向石三:“怎么回事?!” 石三因他眼中惊惶的情绪愣住,随即道:“没有,中毒。” 就见顾栩抬抱起晕过去的顾越,又进了花厅,将人放在里间的小榻上。 “兀云,你去……去叫兀叶过来,要他尽快。”顾栩说道。 兀云只是犹豫一瞬,便应声而去。 …… “大人……” 绵密的雨声中,侍卫为温清擎着伞,两人向书局外走去。 温清一言不发。 那侍卫也便不再说话。 “叫唐无陵留在暗处的人手撤走吧。”温清忽然道。 “那人不抓了?”侍卫举高了伞。 车夫将脚凳放下,温清踏着上了马车。 “不用了,没有意义。”温清道。 “是。”侍卫应道。 温清坐在车中沉思。 此人说话不可尽信,但两年未曾听到陵风阁中有什么消息传出,想来那件事暂且掩埋的很好。 要么顾大石是真的无利可图,要么就是还未到他利用此事的时机。 温清靠着柔软的靠垫,长出一口气。 被人抓住把柄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这个顾大石…… 若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仍旧是杀之最为稳妥。 …… 大慈恩寺。 兀风强撑着起身,看向刚刚从外面赶回的兀飔:“外面什么情形?!” “那些隐龙卫似乎解除了封锁,但暗中还留了一些人手。”兀飔答道,“尤其杭豆的各个分局周围,人手最多,暂时没办法将消息送出。” 兀风一口气堵在胸口。 兀飔垂眼看着他。 不怪兀风头领一开始什么也不肯说。光是让他去杭豆书局报信这件事,就足够透露出很多信息。 杭豆书局最近最大的新闻是什么?越顾千山。此人从外地来到洛阳,他就是兀门几位头领目前的主子吗? 第215章 聪明兀飔 兀飔看着他想道:头领能力是很强,但就是不够聪明。 不过,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兀飔将伤药堆在兀风身旁,道:“我再出去看看情况,你留在这里。” “你、你别被抓住了。”兀风挣扎着说道。 “不会,咱们风堂是干嘛的。”兀飔道。 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百姓服饰,在大慈恩寺的后门门房蹲了一会儿。 天已经蒙蒙亮了。 兀风头领失踪这么久,如果他是新主子,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都不会再回去原先的落脚处。 新主子是越顾千山,在洛阳也没有抗衡隐龙卫的实力,那藏在杭豆总局的可能性就很大的。 据兀飔所知,杭豆的东家似乎和皇宫里有什么交易。如果是这样,那总局倒是个安全的地方。 只祈祷杭豆东家没有把人带回私宅吧。 兀飔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戴上斗笠。雨基本已经停了,只剩一点蒙蒙的雨丝飘落。天色也渐渐明亮,乌云将散。 他出了门,躲过几处还未撤去的隐龙卫暗桩,成功混入了中大街逐渐变多的人流。像他一样打扮的百姓不少,因此并不引人注意。 剩下一段路他就没有刻意避开暗桩,而是正常走到了杭豆总局的后门。到了地方,却见那里已经有四五个百姓模样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 “也不知千山先生愿不愿意见我们……” “够呛!那签售会的票都要一百两银子一人,我们几个人凑一起也拿不出那么多啊!千山先生怎么看得上……” “我见书局里摆着的样本了,真是精致,书封用的绢子我穿都没穿过。” “千山先生不是那么爱财的人吧!倒是杭豆书局实在是狠,太贵了。” “这是我做的剪报,将每期的未解之谜裁下来装订的。” “还能这样!但这也贵极了,我只能去听说书。” 兀飔走近些:“你们也是想见千山先生吗?” “是啊!”众人点头,“不过后院的门房不给通传……” 兀飔便走到后门门前,敲了敲。 “都说了老板都在休息,不见不见!烦不烦!”门打开一条缝,门房露出脸来,不耐烦地道。 兀飔递过去一两银子:“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 门房脸色好看了一些,这人挺大方。 “不是我不给通报,是我们老板说了,谁也不见!”门房脸有为难,“我也是照老板要求办事,你们就别为难我了。” 兀飔贴着门,压低了声音:“兄弟,其实我和他们不一样,是有要紧事。咱老板是个和善性子,不会因为通传一声就真对你如何……我保证,这东西你要是送到,绝对是好事。” 说罢,兀飔把一个荷包塞给他。 “你这是……”门房脸上犹豫。 “兄弟要是能帮忙把这个荷包送到,回来我再额外请您吃茶。”兀飔恳切地说道。 “这……那好吧,你等着。”门房把门一关。 二两银子对他一个看大门的来说,也不是小数,况且这人说的对,镇苏杭不是那种手下不听话就发火砍人的老板。 兀飔等了一会儿,门重新打开,那门房脸上带笑,请他进去。 后头的百姓不乐意:“哎哎哎!怎么回事啊,怎么让他进?” 兀飔回头道:“诸位莫急!我进去替大家说说,看千山先生能不能见面。” 有人还要叫,被同伴拉住:“哎别吵啦!人使钱了,好像还不少呢。” …… 门房领着兀飔往后院跑。 刚进了院子,四下却无人。兀飔迈出一步,却感到一阵冰冷的杀意袭来。尽管有所警惕,依旧来不及抵挡,只是过了半招就被击倒在地,颈边贴上冰凉的刀锋。 “你是什么人?”冷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兀云头领?”兀飔听出了这声音。 颈边的力道松了些:“你是风堂的人?” “我是兀飔,风堂留守的人之一,兀风现在在大慈恩寺的据点内,受了些伤,不能挪动。”兀飔语速飞快,“他担心你们为他做出不必要的决策,所以派我前来报信。” 一只手扳起他的脸,兀云确认了一下相貌,终于放开了他。 “是他。”兀云对顾栩点头。 兀飔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到顾栩的那一刻,他明显愣住了。 “兀风告诉了你多少?”顾栩问道。 “……您……”兀飔却没有立刻回答。 这张脸……! “您、您是怀月主子的……”兀飔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住口。”兀云一掌敲在他头顶。 “哦哦。”兀飔立刻闭嘴。 “哦!兀风头领只让我去杭豆书局送信,别的都没有说。”兀飔不好意思地笑:“不过我听说了杭豆书局最近有一位千山先生从外地来,斗胆猜测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脸色泛红,瞳孔放大,很是兴奋:“看来我是找对了。” “兀风自己在据点内会不会有事?”兀云问道。 “不会,皇家禁地,没有人能随便闯入。”兀飔立刻说道。 他又问道:“莫非主子您就是越顾千山?” 顾栩皱着眉没有回答,转身回到了后院房中。 兀飔见状,又转去问兀云:“这是不是咱们的新主子?为何不回到门中?” 兀云道:“这件事要绝对保密,别问。” “是!”兀飔保证道。 …… “他还没醒?”顾栩走到内室,顾越还在榻上昏迷不醒。 “看这脉象就是吓着了,没事的。”兀叶站起身来,“我以为多大事呢,这点小问题兀云就能把出来啊,还着急忙慌叫我过来。腿伤没办法问诊,有些麻烦,不过桌上我留了方子可以先吃着。” “真的没事?他为什么不醒?”顾栩蹲到榻边,“你……魂魄上的问题你能摸得出来吗?” “啊?”兀叶迷茫,“什么魂魄,那是阎王爷管的,我没那么大本事。你让他睡会儿吧,大概今天中午就能醒过来了。” 顾栩盯着顾越易容成的陌生的脸,没说话。 “我走了啊!东宫守卫很严的,得赶紧回去了。”兀叶说道。 “你何时离开东宫?”顾栩问。 “先不忙。等你进了洛阳,我就回来。”兀叶笑道。 他急匆匆出了门,门外,一身劲装的兀月靠墙而立,正静等着。 第216章 外忧 与此同时,洛阳城外的官道上。 一匹快马向城门口疾奔而去。未至城门,马背上的驿兵便扬声高呼:“陇右甘州六百里加急,快开城门!!” …… 得知了兀风平安,兀岩和兀火两人也很快赶回书局总部。兀风的伤不宜暗中行动,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又很醒目,因此决定,暂留书局,等兀风好些再安排回柳犁镇的事宜。 兀云已经去了大慈恩寺照看。 洛阳城中的隐龙卫暗桩在兀飔的打探下,已经全数撤去,不再紧盯着各个书局。 到了中午时分,顾越终于悠悠醒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睡了好长的一觉,刚一睁眼,就看到顾栩放大的脸,已经初具bking雏形的冷厉狭长眼眸紧盯着他。 “顾大石?”顾栩问道。 “我怎么了?”顾越推开他的脸,太近了,鼻息都要扑到他的脸上。 “你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顾栩松了一口气。 他真的很紧张,生怕狐狸精离开这具身体,把顾大石的魂魄换回来。 不过这么久过去,顾大石的魂应当被侵蚀殆尽了吧。 “有点晕,但是好多了。”胸口很难受,心跳的感觉很沉很明显,耳膜也一阵阵沉闷响声。顾越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现在什么时候,我不会睡了好几天吧?” “也就三个时辰。”顾栩答道,“不舒服?再躺一会儿。” “兀风呢,找着没?外面什么情况了,温清……”顾越说了两句就头晕。 “找到了。温清似乎撤掉了外面的眼线,你和他说了什么?”顾栩道,“你先歇会儿,不急着说。” “不不不,小栩,我怀疑,温清也和那个刺青有关系,他手上相同的位置有一处烧伤,很可能是为了去掉那个刺青。”顾越一把抓住他,“加上他派来的侍卫就有那个刺青,所以我想,这是一起内部矛盾……他们都是这个刺青组织的人。” 顾栩拿了一杯热水给他,道:“你别急,慢慢讲。” 顾越吨吨吨吨。 “呼……那红衣男可能是叛徒,带着刺青组织中的机密出逃,被温清派隐龙卫追杀。”顾越道,“而红衣男叛逃的对象就是陵风阁,所以他以为我是陵风阁中人的那一会儿,身上是没有戒备的。” “是。”顾栩道,“隐龙卫和陵风阁是不同的两个组织,刺青组织可能是陵风阁,也可能是另一不知名的组织,你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不过刺青组织就是陵风阁的可能性很大,他们的刺青很像旋风。”顾越说道。 顾栩想了一下,点点头:“温清和那红衣男有内部冲突,派出了隐龙卫前来追杀……”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那叛徒莫非是温清?”顾越说道。 顾栩也有此猜测:“若叛徒是红衣男,温清大可让刺青组织内部的人来追杀此人,何必动用隐龙卫?隐龙卫是皇帝的人手,随意动用,极易露出破绽。” “所以,那红衣男是掌握了温清叛变的线索,打算上报,所以才仓皇出逃。温清为了不让他接触到刺青组织中的人,动用了隐龙卫,因此,红衣男没有见到组织中人,只见隐龙卫,自然不敢说出实情。”顾越脸有喜色。 “从逻辑上看很顺畅,只有一个问题。那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而是要自杀?”顾栩道。 “对,这一点说不通。”顾越沉思道,“不过温清此行的目的却是合逻辑的,他似乎要在我这里确认,那人有没有泄露情报。” 两人对坐而视,同时沉默下来。 窗外忽然有人道:“主子,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顾栩眉头一拧,问道。 “城中加派了巡防官军,城门也把控了起来。官府张贴布告说,西狄犯边,城中戒严,还提了宵禁。”兀飔在外面说道。 顾越觉得好像没听过这声音。 “西狄……我知道了。”顾栩说道。 兀飔应声,窗外的人影离开了。 顾栩对顾越解释:“那是兀飔,是他找到并且救了兀风。” 顾越眨了眨眼。 兀飔没听过,只是方才他说的西狄一事,总觉得很熟悉。 晕了这一遭,已经近乎模糊的现世记忆又清楚了一些。顾越只是略加回忆,就想起了此事与顾栩的关联。 ——原文里,顾栩此时已经跟了秦昭月。西狄犯边,他随秦昭月前往边关打仗,大获全胜。回朝后,顾栩被加封正五品定远将军,掌握一支小队的实权,正式成了秦昭月的势力。 而在这场战役之中,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北秦军中毒疑案。 中毒一事是在顾栩抵达边境后不久发生的。先是军中战马无故发狂,紧接着是少量士兵出现了手软无力、精神恍惚的症状。当时顾栩当机立断,停了军中粮草供应,杀了负责运粮的一串官员,从周边州县暂调粮草。 秦昭月则发文回京禀告皇帝,在苏氏商行支持下重新秘调物资抵达边关,这才把事情暂时控制起来。 随后,顾栩率军迎战,先手打了西狄一个措手不及,一路势如破竹,差点攻入西狄都城。 ……男频嘛,一场败仗都没有,顾栩就这么轻松获胜了。 西狄献上了和亲公主和众多赔偿,顾栩与秦昭月押送,回到京城。 大概就这么一回事。 然而在如今剧情崩坏、还掌握了更多后期情报的前提下,顾越稍加思索,就立刻推断出一件事情:粮草下毒一事,和那乌金膏有脱不开的关系! 要去边关! 这一世没有了顾栩雷霆手段镇压有嫌疑的粮草官,也没有顾栩这个男主光环领军出征,谁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而且,线索!功劳!就在前方! 顾越立刻说道:“我们去边境看看吧!” 顾栩缓缓闭上张开的嘴,探究地看着他。 他也正要如此提议。 “现在城中戒严,我们要怎么出去?”顾栩说道。他没有说任何反对的话,直接开始思考方案。 第217章 谁去甘州 不问问为什么要去吗?顾越有些奇怪。 “偷偷溜出去应该不难?”顾越说道。 “洛阳城四面被城墙包裹,战时戒备是最高规格的戒备。”顾栩解释道,“护城河的河道、城墙留有的排水孔,乃至地下水网的出口,都有人把守。” 顾越啊了一声:“从城门出去的话……想想也知道要查验路引,咱们本就是被镇苏杭带进来的,那东西不好办。” 时下有自己的防伪技术,以北秦的科技水平,要伪造并不容易。 “你就老老实实留在洛阳,我带人去甘州。”顾栩说道。 顾越愣了一下。 刚刚兀飔有提过甘州吗? “我也去。”顾越道,“你别丢下我不管。” “我会把你交给洛阳兀门的总部照看。”顾栩站起身,一点不听他说话,“现在想杀你的人很多。” 顾越滞住。这是事实,他也真的怕死。 可他觉得,不跟着顾栩死得更快。 而且乌金膏等等一干事情,还需要他做引子来查,顾栩什么也不知道,恐怕难以联想到这些,等北秦军中毒之事事发,他又不像原文那样有太子撑腰,难查的很。 “不是啊,我得去。”顾越见顾栩往门外走去,立刻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跳下床来,“你别走,你要怎么出城?” 顾栩才不告诉他。 “别不理我!”顾越在门口拉住他的手腕,“我要一起去。” “不行。”顾栩神色冷峻。 “我能帮上你的忙。”顾越晃了晃他,“我很厉害。” “打仗不是闹着玩的。”顾栩皱着眉,“你以为这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全身而退的事?刀剑无眼,为了赢,他们不择手段。我不可能让你去。” “我们又不上战场,只是去……去甘州看看。”顾越说。 “那就等战事结束再去。”顾栩道。 “那怎么行?”顾越急中生智,“甘州打仗正是赚功劳的好时候。我们在外围看着些,有什么漏能捡,比如抓几个西狄探子……咱不是说好了,到时候让我在外当幌子,你在暗中调查慎王的事情。现在把我自己丢在洛阳躲着算什么?” “我改变主意了,今后,你在幕后待着,不许再单枪匹马引人注目。”顾栩道。 “为什么啊?!” “你有腿疾,又不会武,很容易就叫人抓走或是杀了。还是我打前锋比较合适。”顾栩垂眼看他。 与那俯视而下的视线对上,顾越说不出话来。 顾栩今年也要十八岁了,他的武学据兀门几个所说,进展飞快,目前在门中没有敌手。 石三也承认过他的身手了得。 况且他说自己拿到了朝真军虎符……那岂不就是原文中的完全体男主? 这两年的变化太大了,顾栩早就不是那个矮他一头的小孩哥。 难道我没什么用了? “那你告诉我,你去甘州做什么?”顾越拉着他不放,执拗地问道。 “朝真军就在甘州。”顾栩说。 “然后?你要带着朝真军帮北秦打西狄?”顾越想想就觉得不妥,“这样皇帝先要被吓死吧!他们肯定不会让你手握不能掌握的军事力量进到朝堂啊!” “……怎么可能。”顾栩说道,“我只是去交接一番。” “既然不去前线打仗,那你带我一起。”顾越说。 “……”顾栩看着他。 狐狸精至今为止没有展现出任何自保的能力。腿疾也是真的,并不是用来伪装的法术。 把他留在洛阳当然是比较好的办法,但是…… “兀门里不是有叛徒还没揪出来吗?你把我交到他们手里,真的安全?”顾越又想到一条理由。 顾栩沉眉思索着。 “对吧!而且苏家和殷王的人可能都在洛阳。万一有点什么事……” “好。我们后天就出发。”顾栩看了他一眼。 耶!顾越握拳,赢了! 有石三在,只要他不主动往危险中心凑,肯定不会有问题。 …… 皇城太极殿内。 自清晨诸位重臣被急召入宫开始,朝议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 “陛下,臣以为,西狄此举乃是藐视我北秦天威,多年以来,他们屡屡进犯边境,非一夕之事,早有反意!” “刘大人此言不错,可贸然起战,劳民伤财,边关不宁于我们北秦也没有助益,陛下,以和为贵啊!” “那帮蛮人都打到了甘州城门下,你却说什么以和为贵,简直可笑之至!陛下,张大人既然如此坚持,臣看来就送他去议和好了!” “陛下,此事……” 殿中臣子吵得激烈,皇帝在龙椅上听着,眉头紧皱。 “好了。”他忽然说道。 下面吵闹的朝臣立刻噤声,有几人脸红脖子粗,显然还未曾缓过劲儿来。 “我北秦兵强马壮,武将之中也人才辈出,区区一个西狄,并不是大患。”皇帝道,“只是北秦之盛,西狄不是毫无所知,此番贸然起兵而来,着实蹊跷。” 秦昭月出列道:“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容小觑,应当慎之又慎。” 皇帝道:“不错。此番迎战乃是必然。” 当即有武将两人接连出列,言道愿意率兵前赴甘州。众位文臣见状又纷纷出列进言,吵闹起来,为了上前线的人选争执不休。 皇帝静听不言,心里也在盘算着。 秦昭月再道:“儿臣也愿率军前赴甘州。” “哦?”皇帝的视线落到秦昭月身上。 户部尚书周永思立刻出列:“陛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太子殿下乃是国本所在,怎可亲赴险地?” 御史薛端道:“太子殿下愿为北秦愿以身涉险,愿为君父排忧解难,实在是忠孝两全。” 武将肖景志道:“殿下金尊玉贵,怎好去边关那辛苦地方?” 景戍道:“太子殿下毕竟是国本所在,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将军慕游道:“殿下素来聪慧,与兵法一事颇有天赋,太傅时常夸奖。西狄软弱,兵力不足,西胡又从不与之同流合污,这正是磨炼的好机会。” 景戍笑:“磨炼的好机会?我看五皇子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不若派他去。” 慕游:“五皇子不过十四岁。” “我们这些老将莫非不能用了?还要殿下们以身试险,实在荒唐!” 殿中又吵了起来。 第218章 秦昭辰! 秦昭月低着头,并未参与争论。他能感到皇帝的视线停在他的身上,探究地看了一会儿。 他心知肚明,皇帝有派他前往边关平乱的意图,因此他提前一步提出此事,或许有个好名头。 这位父皇究竟是何想法? 这么多年,父子间关系一直平淡如水,似君臣,从不似父子。秦昭月从懂事起就很清楚,他和父亲只有君臣之情,论不了父子,他一直这样以为。 可八年前,太子登基,他这个乖顺了近二十年的嫡长子,竟然险些没能做得了太子。 秦昭月垂目,眼中情绪晦涩难明。 老五受宠,老三也不差。老四更是会撒娇,往下的几个小的,谁都受过父皇的宠爱,唯独他没有。他用父子情换了这个太子的位置,究竟值不值得? 这次西狄犯边,或许给了一些人除掉自己的机会。 “好了。”皇帝道。 他看向垂首不言的秦昭月:“太子,你真要自请前赴甘州?” “是,父皇。”秦昭月跪拜而下,“儿臣愿意磨炼自己,也愿为百姓、为父皇排忧解难。” “好!北秦有此储君,乃天下之幸!”皇帝站起身来,“朕命景戍与其次子景存随行,你可再从朝中选取两人做你的臂膀。圣旨朝后下达。” 朝臣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听此安排,也就不便多言。 …… 秦昭月直奔凤仪宫。 皇后已经得知了今日朝议的消息,正在正殿等秦昭月来见她。 “母后。”秦昭月在内侍通报后进了殿中,大礼跪拜。 半晌才听头顶上一声淡淡的叫起。 秦昭月起身,垂手恭敬立着。 “坐吧。”皇后道。 秦昭月坐下。 四周的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只剩下皇后的两位心腹留在殿中。 “你为何要自请前去甘州?”皇后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知不知道,朝中多少人盼着,盼着你死在那地方,盼着把我拉下这后位!” “儿臣知道,所以先下手为强。”秦昭月垂眼恭声道,“母后放心,我不会死在外面。”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堵上他们的嘴!”皇后厉声质问,“为何不想想办法!母后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死了,母后该怎么办!你那没良心的父皇下一秒就要扶慕氏那个贱人进来这凤仪宫了,你究竟明不明白!” “……母后,我不会死。”秦昭月说道,“我做足了准备。” “什么准备?母后输不起了!”皇后从主位下来,走到秦昭月面前,握住他的肩膀,“慕氏那贱人,仗着五皇子受宠,背地不知多么得意,多么瞧不起我们母子!你究竟明不明白母后有多辛苦!” 秦昭月看着眼前眼圈通红的母亲,一时有些无措:“母后,你是皇后。你比她尊贵的多……” “皇后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这些人全都瞧不起我们,瞧不起!”皇后死死抓着他的肩膀,“我早就说将那贱人毒死或者杀了,你偏不,你就要留着他们嘲笑你母后,是不是!” “母后!”秦昭月扶住她的肩膀,“您不要做傻事。” 皇后似乎冷静了一些,她说:“母后知道……这后宫,不能有丝毫意外,否则你那父皇就要把罪责全推到我们身上,全部!昭月,你要争气,你要当上皇帝!你要把他们全踩在脚下,你不能死啊!” “我知道。我不会死。”秦昭月将皇后扶到椅子上,帮她将鬓边的散发别到耳后。 皇后抓着他的衣袍,哭了起来。 “我不会让那贱人这么畅快……我不会的!”她边哭,边咬牙切齿道。 …… 第二日,圣旨下达。 太子秦昭月赴甘州,景氏父子、肖将军与慕氏小将军随行。五皇子随行。 这结果十分令人意外。 皇帝一向偏爱五皇子秦昭辰,从他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这次将两位皇子都派去甘州,不知是何用意。 秦昭月想,也许是母后在其中掺和了什么。 可毫无意义。 秦昭辰好好活下来自然皆大欢喜,就算他是在后军营帐待了几个月没有出门,回朝也有功劳给他。可若是死了伤了,他这个太子兄长就有疑罪,在其中讨不了好。 ……万千麻烦。 他们后天就要前往甘州,圣旨已下,现在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 顾越准备好了前往甘州的行李物什,还把赶出的五期《北秦未解之谜》书稿交给了镇苏杭。 具体以怎样的方式出城,顾栩说他自有办法,顾越也就没有追问,总之到时候就知道了。 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顾越盘算着到了甘州的种种事宜。 这回,也许必定要和太子联手一番。因为粮草路线都是绝密军机,他无从得知。其中牵涉着什么官员,顾越也根本没记住,也没有联络到人的办法。 只希望到时候,顾栩听了他的计划之后不要生气…… 再讨厌太子,也要考虑时局。顾越想,他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喝了顾栩端来的治腿汤药,又苦又酸。 顾栩还在外面准备明天的事项没有回房,顾越躺着等。 他看着暗灰色的帐子顶,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好困。 …… 顾越悠悠醒来。 外面很安静,透过床纱照进来的光很明亮,应该已经天亮了。 几点了? 顾越爬起来,但四肢酸沉无力,他一把撩开床纱,找鞋穿上,走到正厅推开房门。 外面这个阳光,起码日上三竿了。 顾栩呢?什么时候出发? 他刚要往外迈,头顶就落下个人来。 兀火。 “你去哪儿啊?再睡会儿吧。”兀火笑着说,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尴尬。 “顾栩呢?”顾越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主子去置办东西了。顾老板你等会儿吧。”兀火说道。 “什么时辰了,不是说今天辰时就走?”顾越往外走,被兀火伸手拦住。 “顾老板,主子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是乱跑,他就找不着你了。”兀火绷着脸。 虽然脸上藏着尴尬和惶恐,但阻挡顾越的动作一点不带犹豫,坚定又沉稳。 第219章 生气 顾越盯着他看。 兀火浑身难受,这差事怎么就落到了他头上? 就因为他武功好? 烦死了! 避开顾越的视线,兀火不吭声。 “他是不是自己去甘州了?”顾越道。 兀火不说话。 “……靠!顾栩!”顾越大怒。 他就知道! 顾栩爽快的态度本就不合情理。而且他来北秦这么久,已经养成了良好的生物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不可能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想来昨天晚上的药被顾栩加了料。 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上来,情绪一时太过强烈,胸口都似乎哽了一下。 “石三呢?石三!”顾越大叫道。 兀火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顾老板,主子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顾越说。他又不怪他们,就是顾栩耍阴招骗他让他非常不爽。 喊了两声,不见石三人影。 “顾老板,你就安心在洛阳待着,主子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兀火劝道。他得了这么个苦差事,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也摆不出来了。 石三被主子骗走了,也不知能坚持几日。若是石三回来之前他还没办法让顾越打消念头,那…… 挨顿揍,然后顾越和石三离开洛阳城,他这个失职之罪是没跑了。 他没信心打得过石三。 至于怎么出城,兀火不觉得那一点封锁能困得住如今的顾老板。 这人有能耐的很。 “想吃点什么吗?我叫人去买。洛阳的特色都来点儿?”兀火道。 “不用。”顾越说。 兀火铁了心不让他出门,他看得出来。 把门一关,顾越回到床上坐着。 石三到底跑哪儿去了? 如果这人一直不回来,他就要困在洛阳。 这可不行! 眼下,即将发生的北秦军中毒案是个绝好的线索,天大的功劳。如果能查清这件案子,他们就能进入洛阳的官场,离慎王案的真相更进一步。否则一介布衣,即使手握朝真军,也没办法伸手到旧日的谋逆之事上去。 难道直接造反?有点不现实吧! 这虽然是男频小说,但不是龙傲天文,顾栩不可能在毫无底子的情况下就举兵。朝真军在原文中更似一支奇兵,并不是什么人数夸张的正统军队。 走和平路线才更稳妥。 顾越在脑中列了一个计划。 和石三汇合,打倒兀火。在秦昭月领受圣旨出发前,找到他,让他带自己出城。 理由就用宝顺药局线索一事。秦昭月是太子,本就关注此事,而且他也有意让出这个功劳扶持顾栩,应该会同意。 然后……找顾栩,说服他和太子合作,顺着粮草一事调查,揪出幕后黑手。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石三呢? …… 城外。 隐蔽的山壁上,一块严丝合缝的石头忽然向外洞开,顾栩与兀门一行人牵马而出。马背上都驮着大包的行李,鼓鼓囊囊,看来准备充分。 兀岩在后面合拢机关,山壁又变得浑然一体。他翻身上马,跟到顾栩身边。 一行人向西而去。 兀风还留在洛阳养伤,待他好转就会跟上来。兀火留在洛阳。 不过队伍中除了兀岩兀云和一干柳犁镇武馆暗卫,还新添了刚刚晋升到新主身边的兀飔。此人乃是风堂成员,兀风会的他都会,而且更加机灵,因此顾栩就将他带上了。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沉闷。 兀岩没问顾栩为何知道那条密道,主子身上颇多谜团,但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只是出发前被兀火一通缠磨,他考虑了半天,还是问道:“主子,就这么把顾老板留在洛阳,会不会不安全?” 顾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是心意坚定的人,我如此阻拦,他兴许会放弃。”顾栩道。 这两年间顾栩将狐狸精的脾气摸得还算透彻。大多时候他并不固执,反而十分通情达理,甚至懒散,能避免的活动通通避免。 有自知之明,直觉准到离奇,又很聪明。甘州之行艰险,他不会不知。 看那日争论时他的犹豫,显然也是在担心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此番把石三锁进密室,又派了兀火看守保护,或能让他安分待在洛阳。 “……其实不如将他带上。”兀岩说道。 “为何。” “顾老板这一回似乎颇有决心。”兀岩道,“他也许是知道什么?” “……”顾栩怎会看不出来?只是温清一事,重重艰险,他已经暴露在了多方势力的视线之中,想要他性命的人只会更多。 后悔。现在就是后悔。 早知道他不该拿狐狸精当幌子。 “看情况。”顾栩道,“若他果真不顾艰险追上来,我护住他就是了。” “是。”兀岩心中松了口气。 不枉他偷偷叮嘱兀火,若是拦不住顾老板,就临时变更任务,随行护卫在他身边…… …… 石三一拳捶在墙壁上。 顾栩这个****(西胡脏话)! 他不是不带脑子执行老板命令的死忠,只是汉话说的不好,又不是不讲道理。 个人情感上,他也不赞成顾越外出冒险,如果好好和他讲,他会劝说顾越不要冲动行事。 直接把人骗到这里关起来也太过分了! 石三深呼吸。 眼前的石门坚硬异常,他全力运转内功也只是将之微微撼动。 这叫做机关门吧?和那装满财宝的山洞是同一种东西。 石三回忆。当时老板和顾栩在石墙上摸索了一番,那沉重石门就缓缓洞开。他全程都盯着那行径诡异的顾栩,因此也有极深的印象。 既然这密室也是顾栩的手笔,那么机关的位置应当相同。 石三忽视一边桌上摆着的香喷喷酒菜,扒在墙边研究起来。 同样被关在屋里的顾越:石三,加油啊! …… 三皇子府。 温清收拾好了行装,对着屋中另一个“温清”道:“我不在时,你看好他。公务可以先堆着,待我回来再处理。” “是,大人。”“温清”躬身道。 “我不会去太久,你们稳住京中的状况就好。柳斐也可一用。”温清道。 他套上一件从头至脚裹住的黑色斗篷,出了房门。 第220章 兀火毫不抵抗 在卧房中从中午转到晚上,顾越都没能想出办法来。 他没有武功,也没有迷药,一点奈何不了门外的兀火。即使翻窗出去,也会很快被人发现,兀火似乎是叫了一些下属,将所有窗口严丝合缝的围住了。 即便是下属,顾越也一个都打不过。 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斗智斗勇到一半,顾越饿坏了。兀火叫了饭食,顾越饱餐一顿。 哪怕里面有蒙汗药也得吃啊!饿着肚子更斗不过这帮人了。 顾越深感自己无能。 果真,吃过饭后他就犯困,难以抵抗地睡晕过去。只是到了三更时分,他被屋外剧烈的动静吵醒了。 似乎是有人在激烈的打斗,且离窗口越来越近。只是三个呼吸的功夫,顾越后退一步离开窗口。 一个身影猛然破窗而入,木条飞散,灰尘四溅。是石三。 右边拳头上还带着血。 “你——你也太拼了!”顾越赶紧迎上去。外面和他打斗的人不出意外就是兀火与他的下属,见石三已经与顾越汇合,兀火咳嗽了几下,调理内力,挥手让属下们都退了下去。 大势已定。 “受伤没有?对着自己人下手轻点儿。”顾越看看石三,再看看兀火。两人看着脸色红润,没什么大事。 石三摇头。兀火也摆摆手,走上前来。然而神色却轻松许多,那副不正经的表情又回到了脸上,靠着窗口笑道:“顾老板,你赢了。咱这就走吧?” 顾越有点脸红。 这算什么赢了?全仰赖石三,他才有了出城的机会,否则真要在这里困到死。 也幸好,他早已改变了顾栩对自己的态度,否则他要杀他岂不是一眨么眼的事儿? 从柜子的抽屉里掏出伤药给石三,让他包扎一番,顾越道:“我们去太子……糟,东宫是在皇宫里吧?这咋进去?” 进皇宫的难度和刺杀皇帝的难度也差不了太多了。 灰头土脸的兀火表示爱莫能助,他不知道顾栩是如何出城的,进皇宫的难度也比较大。 不过倒是可以联络兀叶,让他帮忙,但兀火打不过石三就临阵倒戈已经非常心虚,不可能反过来还帮他出城。 怕顾栩回来削他。 坐着看石三给手上药,顾越陷入沉思。 原文里,秦昭月和顾栩前赴甘州出征的阵仗很大,在朱雀门前举行了什么送行仪式,然后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可那时皇帝也在场,没办法秘密会见秦昭月。 顾越灵光一闪。 景氏! 原文中,秦昭月的心腹,保皇派景氏也随赴边境。这景氏的府邸可不在皇城里呀! 虽说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但也许还会回府休息整顿一番……吧? “好!我们去景府!”顾越站起身。 石三道:“甘州,危险。” “我是最惜命的,你放心,我何时鲁莽过?这次去真的有万分要紧的事情。”顾越说道。 石三沉默两秒。 兀火根本不指望他。这人和兀岩一个德行,心里再不赞成,面上却还是会听主子的话。 果然,石三妥协了。 三人趁夜将行李装上马背,和镇苏杭打过招呼、问过景府所在之后,从后门出了书局。 镇苏杭:……坏窗户的钱就从分成里扣吧。 …… 景府后门。 隔着一堵墙就能感觉到府中的纷乱热闹,似乎下人都在为明日的出征做准备。 顾越叩响门扉,很快有人打开门探出脑袋。见顾越一身打扮不像小厮,嘴边拒绝的话也咽了下去:“……你是何人?有什么事?” “有甘州的紧急的事项,要火速交到景存大人手里。”顾越板着脸道,将一封信件递到门房手中。 门房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封。 “快些!”顾越冷下脸。 “可景存大人现在在东宫啊。”门房为难道。 “……那就给景戍大人。”顾越道。 “景戍大人也在宫里,大约是议事吧?”门房道,“既然是甘州要事,你上宫里通报还快些。” 顾越一时语塞。 对啊!对啊!按逻辑上讲,这两位大将要跟太子出征,这一晚肯定是要议事的! 这可咋整! 兀火挠头,他该高兴吗?没了太子这条线,顾越就出不去了。 “阿平,怎么回事?”院中响起一个女声。 “文姐姐。”门房转过身,“外头有人送来了甘州的急信,但老爷们不在府中啊。” “叫他们送去宫中。”女声说道。 “听见没?若是急事,就快些去吧。”门房回身,将信还给顾越。 顾越犯愁了。 “他们没走?”女声声音减弱,似乎在问什么。 门房把门关上:“是,看着没那么急,估计是假消息,要来巴结的吧?” “……你开开门。”女声说道。 顾越见那乌木角门又打开,里头是个穿着丫鬟衣服的女子。想来就是那个文姐姐。 “你找景存大人?”文姐姐问道。 “是是,我有急事。”顾越赶紧说道。 “甘州急报为何不呈送宫中?”文姐姐再问。 “……其实是我们有急事要见景存大人。”顾越实话实说。这姑娘似乎很聪明? “你们是何人?”文姐姐问道。 “我们是景存大人的朋友。”顾越道。 “……这样,你把信给我,我给夫人过目。”文姐姐说道。 她想,此人漏夜前来,又行踪诡异,说不准有些什么要紧事。 区区三人,在洛阳城掀不起浪花。 顾越当然说好。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将信交给文姐姐,由她呈递,顾越三人就带着马匹在景府后门的小街上坐了下来,想想备用的办法。 文姐姐带信进了夫人的房中。 景氏的当家夫人将信封打开,只见里面一排字,丑绝人寰:“景存,我是大石!之前说的那件事有线索了,非常要紧,请速速见我。” 夫人:…… 她合上信封,道:“外面那人什么模样?” “脸上有疤,看着怪凶悍,不像什么贵人。”文姐姐照实答道,“不过他们带了有行李的马匹,也许是要随同去出征的?” “莫非是甘州边境的事……”夫人思索道。 “奴婢是想,三少爷平日也不是爱折腾的人,且没有官职。此人也不像是钻营之辈。”文姐姐说道,“不如就帮他送这一遭?信上语焉不详,三少爷若是看得懂,自然是要事,看不懂……便是此人撒谎,我们也没损失。” 第221章 景氏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顾越差点就要决定明天一早去朱雀门拦人了,那文姐姐开门出来,说已经替他们递信进宫了。 顾越自然是一番道谢,还给了酬金,但被婉拒。约莫过了近一个时辰,天蒙蒙亮时,正门来了两匹快马,景存与一没见过的护卫翻身下马,进了景府。 顾越这才被请进府中。 也好理解,他们身份不明,实在不好随便就放进来。 顾越三人在花厅见到了景存。 两年过去,这人没什么变化,只是更添了点岁月痕迹,不过总的来说依旧是个年轻小将。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未曾讲究什么上下礼数,抓起桌上备好的温茶灌了一杯。 “什么事?宫中事忙,我还紧着回去。” 顾越道:“麻烦太子想个办法把我也带去甘州。” “你们去甘州作甚?”景存视线扫过他身边两人,一个是那很有实力的西胡模样男子,另一个眼生,不见那苏家的小子。 顾越沉吟片刻,想到粮草之事必然要秦昭月过手,便说道:“椒园的线索伸向了甘州,又碰上西狄犯境,我想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得去看看。” 又将他们托关系进城,现在却因为戒严出不去了的事情说了一遍,补上前因后果,只是瞒住了书局的事。 “原来如此。”景存道,“可以,我叫人送你们进东宫的护卫营。” “多谢多谢。”顾越笑道。 他又问:“不知行军粮草一事,是什么人在管辖?” “你打听这个作甚?”景存眉头一皱。 “这个很要紧。”顾越道。 “这是机密,没有殿下首肯,我不可能告诉你。”景存坐着歇了会儿,随即起身,“没有别的事,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好。”顾越心想粮草确实重要,他不告诉自己也是情理之中。待到了甘州,再行调查也不迟。 景存差使他带来的脸生小将为顾越三人领路,他则翻身上马,自行回去宫中了。 小将道:“三位跟我走吧。不知怎么称呼?” 四人驾马在洛阳街巷中奔驰,只是顾越他们的马匹普通,又带了行李,速度到底是慢些。 “我姓顾,你叫我大顾就行。”顾越笑道。 石三和兀火都没有说话。 小将也不是愣头青,自然识趣,便道:“到了侍卫营,你们就换上侍卫服饰混在队伍中。明日出征仪式不需要你们现身,跟着拔营起行就好。” “多谢了。”顾越握缰抱拳。 纵马一路到了京郊,四周建筑变少。到了一侧城门下,小将出示了腰牌,四人就骑马出了城。 顾越还以为已经出城,但定睛一瞧,这是个更小些的城池,城墙环绕,中间有些建筑居所,但排列极为整齐,似乎是营房。中央的空地则是一排排帐篷,有的已经拆开。 和他幻想的古代军营没什么区别。 顾越猜想这是拱卫皇宫与洛阳城的军队驻扎地。 小将带他们到了一处空营房前:“这里可供你们暂时歇脚。不过离起行不到两个时辰了,大约也没有太多休整时间。” 他指向那边一处营房:“你们找门口那人要几身侍卫衣服,报景大人的名号即可。” “知道了,多谢兄弟。”顾越再道谢。 小将还要安排他们随行的事项,便先行离开。顾越三人要来服饰换上,并没被过多为难,平安在营中落脚。 只待明日。 …… 秦昭月听完了景存的回报。 “他问你粮草的事?”他侧目,随即沉思。外面天色微明,秦昭月已然换上了一身将军朝服,在皇宫侧殿中等待出发。 “第一批粮草早在前天就已经调往甘州,现在已经平安抵达。”景戍道,“后续几批也都在路上,专军护送,并无异状。” “周永思亲管此事,盯得很紧。”秦昭月道,“待明日上路,传他来回话。” “是。”景存说道。 五皇子秦昭辰恰在此时进了殿中。 “大哥。”秦昭辰笑着走近。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初见身姿,气度不凡,脸上还带着一点稚嫩,眼中却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睿智。慕妃与皇帝万千宠爱下长大的皇子,却无半点骄矜,对待秦昭月的态度亲近又不失礼。 “小五这身真是像模像样。”秦昭月笑道,“你不怕?” “不怕。边境风貌我在书中见过许多,却没真的去过,如今只有期待。”秦昭辰道,“不过我还是盼着这种机会越少越好,战事一起,实在有伤人和。” “的确如此。”秦昭月说,“你还是小了一些,战场上可不顾忌谁是什么身份,万一受了伤,父皇和慕娘娘都要心疼。” “大哥,我是自请随行甘州的,就为了磨炼一番。”秦昭辰道,“总在宫里锦衣玉食,实在损人意志。” “你自请?”秦昭月愣了一下。 “正是,父皇还发了一通火,不过我到底是劝住了。”秦昭辰道。 “……”秦昭月看着这位神情坦然,没有半分阴翳的皇弟,心中疑惑不解。 …… 第二日辰时,太子仪仗起行。 在朱雀门举行了饯行仪式后,队伍开拔,浩浩荡荡出了西城门,沿定好的道路向甘州而去。 侍卫营围绕在太子与五皇子车驾周围,蓄势待发。 顾越认真观察后,觉得这和他与顾栩每次出行的人员结构差的不多。都是主子在中央,周围护卫,只是太子这边人手众多,还带了内侍和宫女;前面还有探路的斥候营和将军车马。 队伍很长,几乎看不到头。 眼见离巍峨的洛阳城越来越远,顾越想,他的目的应该算是达到了,现在就离开也未尝不可。 先和顾栩汇合? 但到时候要再潜入太子身边就不太容易了。 正思考着,昨夜带路的那个脸生小将就骑马从队伍前方过来,停在了顾越身边。 “大顾?景存大人叫你过去。”小将说道。 大概是为了他信中说的那回事。 该怎么和他说明呢?虽然是原文中的剧情,他却不能保证事情一定会发生。现在就贸然提及粮草有问题,恐怕要遭怀疑。 先搪塞一番吧。 第222章 二二二 太子所在的马车很平常,并不显眼。不过内部空间却很大,比镇苏杭派来接他们的那辆车还要豪华。 甚至内部有……床。 很惊人啊。这皇室子弟,太会享受了。 顾越上了车,也没客气行礼,直接坐了下来。除了秦昭月和景存,还有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一身将服,脸孔与景存有三分相似。 这是景存他爹? 景戍见此人毫无礼数,连招呼都不打,眉毛皱起。 “说说你的发现。”秦昭月也没有客气废话,道。 顾越看了景戍一眼。 “这是景存的父亲,景戍景大人,也是自己人。你说就是了。”秦昭月道。 “当时我拿到了椒园的账本,从账本痕迹上看,那些毒草都运送到了一个叫做宝顺药局的地方。”顾越说道,“这药局本有异动,但这两年,朝廷打击毒草种植,让他们暂停了活动,直到最近才有了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秦昭月有些奇怪为何苏家的那个顾栩没有像往常那样跟在他身边,但也没有多问,毕竟那张脸的确不好在洛阳出现。 “线索在陇右道附近,具体情形我不便细说。本来想要立刻动身前往陇右道的,但甘州忽然起了战事,我们被困在了京城。” “他呢?”秦昭月问。 顾越不答:“等到了甘州,再看他们有何举动。” 秦昭月眉眼沉沉。这人实在难以掌控,且不知他究竟有何目的。可顾栩与此人同心,若要博取顾栩的信任,只有顺着毛捋。 “那契约,是不是你们取走的?”秦昭月忽然道。 顾越没有立刻回答。 这事的后续都是顾栩全权负责,具体怎么做、做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只知道那契约已经被他们销毁。而这两年殷王没有任何动向,应该也是顾栩运作的结果。 顾越诚实地摇头:“我不清楚,此事不归我管。” “那契约是你的名字,你不清楚?”秦昭月一脸不信。 “殿下,现在问这个好像没什么意义吧。”顾越岔开话题,“殿下帮我离开洛阳的这人情,我记下了。” 秦昭月盯着他。 “他怎么样了?” 顾越知道他在问顾栩,便打哈哈:“挺好,都挺好。” 和秦昭月相处比和温清容易的多,这人虽然是男主之一,但脑袋不如温清好使。且他目前是求和顾栩达成同盟,不会在性命上威胁到他。 “你下去吧。”秦昭月道,挥手让他离开。 顾越也不多话。秦昭月这一回就是个工具人,他不多问,他还乐得清闲,不用费脑子解释那么多事情。 从豪华大车里钻出来,顾越忽然感觉到一丝违和。 他记得原文中,秦昭月有两个心腹下属。当时在树林中偶遇,跟在秦昭月身边的应该就是那二人。 路天云和俞鹄。 但与秦昭月见面这么几次,在他身边见到的却只有一个景存。 没记错的话,景存在原文里是因为乌金膏一事才得到了顾栩和秦昭月的重视,擢升为身边人。此前,作为景氏次子的景存一直是个路人配角,毫无存在感,相应的,俞路两个下属才是秦昭月的左膀右臂,在很多事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路天云和俞鹄呢? 景存为何这会儿就已经登场? 顾越满心疑惑。不过他也没有太把这当一回事,原文抽风也不是一次两次,至少现在的大方向是没错的。 西狄还是进犯了边境,椒园和乌金膏也确有其事。 最坏也不过此行无功而返罢了。 如此想着,顾越两腿垂下行进中的马车,打算回到侍卫营中。跟着大部队走虽然缓慢,但至少安全有保证。 跳下马车。落地时小腿腿骨抽痛了一下,他面孔扭曲,差点坐地上,一直等在车下的石三扶住了他。 “怎么了?”一道声音响起,似乎关切的问道。 顾越抬头,只见眼前有一匹前行的骏马,马上坐着个人。他看向那人的脸,却一下子愣住了。 乍一看,这个人和现世的他好像! 不对,等等……这个人的脸,和秦昭月更为相似。 他见过这张脸。 秦昭辰笑道:“你是太子的侍卫,来汇报的?” “正是。”顾越顺着他找好的理由就应下。 秦昭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这侍卫不认识他?他真是宫中的侍卫吗? 秦昭辰垂首看看:“你的腿似乎受伤了。” “只是旧疾罢了。”顾越说道:“承蒙殿下关怀,卑职还有事在身,先离开了。” 秦昭辰道:“嗯。你去吧。” 顾越和石三向队伍后的侍卫营走去。 秦昭辰向后望,视线停在顾越的背上许久。 “李墨。”秦昭辰道,“你在侍卫营见过那个人吗?” …… 洛阳城,三皇子府。 “温清”将今日的公务堆放在桌上,毛笔涮洗后挂起,将书桌收拾整齐。 他从夜半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这才有了一点休息的机会。不,还有一件事…… “温清”走出书房,先到了前院的正厅。柳斐与几个谋士正在议事,见“温清”进屋,顿时站起身:“你这人还敢出现在府中?!” “温清”将此人完全无视,环视四周,未见秦昭宁身影。 他转身离开,又向后院而去,路上撞见一个丫鬟,似乎是秦昭宁院里伺候的。 “你站住,殿下呢?” 小丫鬟福了福身:“温大人,殿下一直在屋里睡着,还没起呢。” “这都要正午了。膳食备好了么?” “备好了,后厨做的是殿下喜欢的汤羹和金陵鸭子。”小丫鬟说道。 “送来房中。”“温清”说道。 丫鬟称是,往后厨而去。 “温清”到了秦昭宁寝屋门前,先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又推门而入。 只见里间的榻上似乎有人卧着,“温清”走到近前,推了推:“殿下……” 手底触感的反馈让他脸色大变。 掀开被子,一个长条形的被卷正窝在里头,头是个披着布的蹴球。 “温清”后退一步。那蹴球掉在地上。 ……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 身穿便装的秦昭宁骑着一匹骏马,向甘州方向,疾驰而去。 第223章 突然发现可以不起标题 小河边,顾栩一行人驻足歇息。 马在河边吃草喝水,兀云架起一个简易的火塘,将打到的生肉串起来烤。 顾栩拿着舆图细看。 “过了三门关后不久就是长安,这中间有条驿道,洛阳的各种消息都通过这条驿道送到长安,再发往西北各处。”兀岩指着舆图说道,“粮草若是从洛州方向而来,必然也会经过此处。” “上半年丰收,西北各地的粮储丰满,甘州暂时不用从中原地区运粮。”顾栩道,“若是战事拖得太久,就不一定了。” “主子的意思是?”兀岩问道。 “探明粮道,见机行事吧。”顾栩道,“我们出城太早,京中的消息暂时无法送抵,先赶往长安据点落脚,看有没有京城来的消息。” “兀林和兀果已经去往三门关。”兀岩道。 兀飔在喂信鸽。这一笼都是兀门培养出的定向信鸽,脚杆上都带着标识。 顾栩将舆图卷起。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到了长安……”顾栩自语道。 …… 慕将军府上。 “辰儿怎么会忽然自请去边关?!”慕游脸色阴沉。 将军府已经维持了一天的低气压。慕游得知五皇子随赴之事时,就已经第一时间递函入宫,要求面见五皇子及慕妃,但此举并未得到回应。 在朱雀门见秦昭辰一身小将军服,意气风发的模样,慕游只感到愤怒。他欲面见五皇子,但被五皇子身边的内侍以仪式重大不便私语为由婉拒,直到仪仗出城。 “这个混账!”慕游狠狠拍桌。周围的小厮丫鬟都低着头,假装未曾听见他辱骂皇子。 在家中他从不是那个受百姓拥戴的好将军模样。 “从两年前起,小五就不太听话。”长子慕峦道,他有个定远将军的名头,一直在慕游手下做事。 “慕妃说一切没有异状,这孽女,莫不是欺瞒于我。”慕游缓缓道。 “妹妹一向听话,应当不会。”慕峦道,“该不是小五年岁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可这也太过鲁莽。” “皇帝也真舍得!平日看着最宠爱小五,可又对秦昭月处处维护……”慕游神情阴郁。 “立刻写信入宫,问问慕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那甘州……” “自然是叫小五做出一番功绩!难不成还将这大功让给秦昭月?联络耿副将,让他找机会……除掉太子!” “这……” “就这么办!战场上,可不认你的脑袋是不是尊贵!”慕游怒道。 …… 宫中。 慕妃收到了家信,却看也不看,直接放在蜡烛上烧了。 “娘娘,这……”侍女醉春惶恐道。 “能是什么事儿?还不是那点子事情。”慕妃重新将注意放在皇帝刚刚赏下的一堆礼品上,打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里头是个满绿的翡翠手镯。她将这东西从盒中取出,美美地戴在手上。 “又磨炼了小五,又有好处拿,这是好事,怎么他就想不明白呢。”慕妃又打开一只盒子。里头是银打的精工手串,上面缀着宝石和碎金。 “哎呀,是杭豆书刊的最新款式,老头儿真是用心了。”慕妃喜笑颜开。 很快首饰满满戴了两手,一对白皙的胳膊上缀的满满当当:“醉春快看看,哪个衬我?” 醉春凑过去看,还没张口,门外就进来一个小太监,道:“娘娘!皇后娘娘来了……” “哎呀,她怎么来了!”慕妃慌乱道:“快快,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 说着赶紧把胳膊上的首饰往下撸。 可惜皇后脚步飞快,侍女内侍们刚刚搬起箱子盒子,她就进了殿中。 慕妃手上还缠着一把首饰,见状尴尬地行礼:“妾身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一眼那些赏赐,胸口的怒气几乎要被点燃。 但她在外从来维持着良好的国母气度,只是挥了挥手叫起,坐在了正殿主位上。 慕妃还在偷偷脱首饰。 “不过是一些便宜货,你也这样大张旗鼓戴了满手。”皇后剜了她一眼。那手腕上满满当当的东西真是把她的心戳的千疮百孔,这贱人,成日里显摆什么! 慕妃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些细银链子是流行款,确实不怎么值钱,但胜在工艺精致又好看,后妃们都喜欢。 皇帝……也乐得她们爱便宜东西,招了一批匠人专造这些。 醉春却嘴巴快,刺了皇后一句:“贵贱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心意。” 慕妃赶紧踩了她一脚。 “胡言乱语什么!”皇后果然大怒,拍得桌子茶水都飞了起来,“主子说话,岂有你这宫婢插嘴的道理!” 醉春赶紧跪下。 慕妃也道:“你看看你这张破嘴!要不是你是我娘家带来的,我早打发你去做粗活!不,你今日就去做粗活,降为三等!” 醉春脸色惨白,赶紧求饶:“奴婢……” “闭嘴!”慕妃道,这没眼色的劲头和她爹一样,“还不快滚!” 皇后火发了一半,被这主仆一人一句打的措手不及。再继续追究好像没什么意思。 醉春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她看见慕妃冲她使眼色,才反应过来。 “皇后娘娘息怒,这丫头嘴巴就是不中听。”慕妃低着头说道。 皇后见她这模样,心里稍稍舒坦。但很快又联想着,慕妃此举这么大张旗鼓,莫不是也觉得那丫鬟说得对? 这贱人果真在暗中戳她的痛处! “听说五皇子跟着月儿去了边关,我特别来看看你。”皇后心想,她的儿子置身危险之中,这贱人定然急坏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慕妃老实地答道。 “这战场最是艰难险阻,那西狄人也凶蛮,五皇子才十四岁,怎么能当此重任呢?”皇后仰着下巴说道。 慕妃听懂了。 皇后心态容易爆炸,她们这群妃子都明白。 “妾身真是担心坏了。”慕妃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小五……呜呜呜……不过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定然能逢凶化吉,吉人天佑。” “你诅咒谁逢凶!慕妃,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言语无状,妄图动摇国本!”皇后忽然又大怒。 慕妃:神金啊! 第224章 “妾身失言了……”慕妃柔弱地跪了下来。 皇后看着她,却依旧觉得此人在嘲讽自己。 皇后从幼时就不受家里人重视,直到东宫选妃,才想起她这个唯一嫡女塞进宫来。 “你慕氏去年被召回京城,如今甘州再不在你们掌控之下,你当然神思不属,害怕的要紧。”皇后道。 慕妃想,这倒是。 慕氏在西北边境驻守多年,不知为何,忽然被一张圣旨召回京城,还失去了边境大军的虎符,改在京城练兵。 慕游为此大发脾气。 慕妃只觉得:干得好。 家中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偏她这个好大儿又有能耐,带给了慕游无限的遐想。慕氏掌握兵权太久,又一直安分守己,是明面上的保皇派,皇帝虽有忌惮,但不多。 这一代的慕游却是个有心思的。 不过慕妃也很清楚,他只是有心思,却无真的登上皇位的本事。她只怕此人暗中筹谋却被皇帝抓住,到时候慕家全族不保,她也没好日子过了。 这一张圣旨来得蹊跷,却解了慕妃的心结。至少失去了兵权,慕家又能安分一段时日,等到小五长成,他自有办法解决慕家的隐患。 ……皇后真烦! 皇后接着说道:“本宫劝你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要时时刻刻牢记,谁才是正宫,谁才是未来的皇帝,不要生出僭越的心思……” 慕妃弯腰低头听训。 外面有内侍进来禀报:“皇后娘娘,慕妃娘娘,宁妃娘娘来了。” 皇后脸色立刻好看起来,雄赳赳像个得胜将军:“叫她进来。” 宁妃是秦昭乐母妃,儿子绝无即位可能,皇后看见她总是舒心。还有妈宝皇子四皇子的母妃文嫔,她也看人家顺眼。 “见过皇后娘娘。”宁妃是个小麦色肌肤,高鼻深目的异族女子。 “你的礼数依旧不端,不过罢了,你自西胡来本就不习惯,这点小事,本宫也不说你。”皇后又挑剔了一番,随后道:“本宫先走了。” 皇后离开了。 慕妃叫侍女关门。两个妃子携手进了内室,坐下来,通通松了一口气。 “我一听皇后来你宫里就赶紧来了,她又发疯了?”宁妃拍着胸脯道。 “看你担心的跟什么似的,她就是说两句嘴,不会真做什么的。”慕妃道。 “都怨那死老头子,后宫如何就算了,前朝国本大事也不上不下,连个明确态度也不给。明明已经立储,却又对三皇子多番宽容。”宁妃翻白眼,“我看也不怪皇后神经,这谁受得了呀?” 慕妃直乐:“你可小声点儿。我还乐意她过来一趟,那醉春大嘴巴我真是生气,叫她做一阵子粗活长长记性。” “她又讽刺皇后了?真敢啊!”宁妃摇头啧啧道。 “慕家无端被召回京城,已经是个讯号,这一遭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慕妃眉头紧锁,却真切担忧起来。 “小五聪明,有他在,你家有什么幺蛾子也使不出了。”宁妃安慰道。 “只盼着他们不要做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慕妃说。 …… 几日几夜的赶路,顾栩一行人抵达长安。 长安城也照例戒严,这里就无密道可进,顾栩在城外驿站联络了线人后,待到下午,就有人找到他们歇脚之处。 “兀岩?”来人一眼认出了坐在茶棚一角的兀岩。 “是你啊。”兀岩笑道,“我不便进城,只能叫你跑一趟,最近有什么消息?” “只有洛阳传信,其他没有。”兀岱将一个竹筒给他。 “甘州有什么异动?”兀岩将竹筒握在手心。 “和急报说的差不多,西狄屯兵在甘州城附近,附近几个村镇已经被他们攻下。”兀岱道,“命令似乎出自左王帐中,不过封锁的很严,我们的人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传出消息。” “左王?右王人呢?他是什么态度?” “他似乎对此不置一词,也没有现身阻止。”兀岱道:“反倒上大草原打猎去了。” “这时候打猎?”兀岩蹙起眉头。 “其他就没什么消息了。自从慕氏被召回京城,甘州边境就一直不太平,西狄骚扰频繁。”兀岱道。“不过也都是小打小闹。” “知道了。”兀岩点头道。 兀岱笑:“等事情了解,等你一起喝酒。” “一定。”兀岩与他轻轻对拳。 兀岱离开了茶棚。 一边戴着笠帽的顾栩转过身来,兀岩将竹筒交到他手中。 “西狄的动向似乎不太寻常。”兀岩道。 “他们的行动是有计划的。”顾栩答。他看过纸条,眉头紧皱:“他……他还是出城了。啧。” “顾老板吗?他就不是关得住的人。”兀岩一点儿都不意外:“兀火是否跟上了?” “是兀风的传信。兀火不在书局,应该就在那人身边。”顾栩道,“还有……圣旨下达,五皇子和太子一起前赴甘州,已经出发。” “五皇子?”兀岩有些诧异。 顾栩喝了口茶。 水中倒映着他的脸,但顾栩透过水面,却好似看着另一个人。 想也知道,他现在在秦昭月身边。 “往三门关与洛阳发信,计划有变。”顾栩将茶水一饮而尽。 “是。”兀岩示意兀飔去取信鸽。 “三门关,注意往来的驿使,探清粮道所在。”顾栩道,“洛阳留守的人手,盯紧慕氏,慕氏进出的全部信件都要查验清楚。我们的人在将军府如何?” “一切顺利。”兀岩道,“易容很完美,没有引起怀疑。” “好。有消息第一时间送往甘州。”顾栩道。 “是。”兀岩写好了密信,绑上对应的鸽腿。鸽子扑棱棱拍拍翅膀,飞走了。 顾栩看着地面,沉默了许久。 “主子,那我们?”兀岩问道。 粮道本来是要由他们几人在长安附近搜索的,还预备调查宝顺药局的线索。可看顾栩这模样,大约计划有所变更。 “去找太子仪仗。”顾栩道,“他们人多繁杂,如今应当……刚过三门关。” 第225章 不用起标题的梦碎了 顾越坐在侍卫营马车车后,看向后面长长的队伍。 是跑路呢,还是继续跟着太子直到甘州?一日两日还好,混在侍卫营中太久,会被人注意到。 兀火和石三骑着马在大队后面,和顾越离得不远不近。 顾越正想着下一步的动向,忽然感到屁股下的板车一晃,身边就多出一个人来。 是那个在秦昭月马车外鬼鬼祟祟、和他前身有些相似的人。 “见过殿下。”顾越抱拳道。 看相貌就看得出,他和秦昭月是兄弟,也就是宫中的皇子。原文没有那种皇子流落成奴才的狗血情节,这人是谁呢? 其实不需要判断推理,他只是向侍卫们打听了一下,就已经知道,这人是五皇子。 秦昭辰,一个看似牛逼,但原文里很早就下线的角色。 他是慕妃所生,很受皇帝宠爱。甘州一战,驻守边境的慕家协助有功,被皇帝狠赏一通后,又表扬了慕妃和秦昭辰,给秦昭辰封了一个郡王。 可惜很快,在顾栩和秦昭月的联手调查下,慕家在边境豢养私兵的消息就被披露出来,又搜出了慕游将军通敌叛国的信件,慕家就这么嘎了。 还有一段顾栩带兵平叛的剧情,不过只是一笔带过。 慕妃被贬,秦昭辰也一蹶不振,之后就没再出场。 ……原文又变了! 原作里可没有秦昭辰跟随太子出征这一段。 “我见你面生,从前好像没在侍卫营见过?你叫什么名字?”秦昭辰似乎平易近人,笑着问道。 “小人叫石头,是最近才进了侍卫营的。”顾越一脸憨厚。 “那天太子殿下召见你,都说了什么?”秦昭辰直截了当地问道。 “哦,因为小人父母双亡,是太子殿下发慈悲,给我安排了这么个活计,那天是殿下找我问问最近过得好不好。”顾越笑得很傻气,还挠挠头。 他现在编瞎话真是张口就来,一点腹稿都不用打。 “原来如此。”秦昭辰笑道,“那天扶住你的、有些西胡人模样的大个子,是你的兄弟?我怎么也没有见过他?” “殿下见过侍卫营的所有的侍卫么?真是厉害!”顾越夸赞道。 这么笃定没见过他们,看来是着意打听过什么。 莫非是被怀疑了? 哥啊,我和你可没什么利益冲突。 “只是常去看侍卫营练功罢了。”秦昭辰微笑。 这人似乎和当年的顾栩一般大,但看着比刚穿来时的小栩壮实多了。不愧是皇子,生活条件真好。 可到底还是没有小栩高。 顾越胡思乱想着,久久没有回答秦昭辰的问题。 “……石头?”秦昭辰忍住被忽视的不爽,再问道:“想什么呢?” “想我儿子了。”顾越随口道。 “你是洛州本地人么?怎么能和大哥相识的,实在是幸运。”秦昭辰依旧闲聊似的说着。 “哈哈……我生来就运气好。兴许是上天弥补我吧。”顾越和他打太极,就是不答。 秦昭辰看他的眼神愈发深邃。 “五殿下,您怎么在这里?”一旁忽然有人说话。 顾越回头一看,是个脸生的青年有须男,看着文绉绉的。 “你是?”秦昭辰一愣。 “我是随行的军医,慕妃特意叮嘱了,让您路上安稳些,不要抛头露面。”男子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很是危险。” “你……”秦昭辰惊疑不定,打量他片刻。 “殿下,快些回到车驾中吧。”男子接着劝道。 秦昭辰皱皱眉,跳下车去,到底是离开了。 男子目送他离去。 顾越看着他,觉得此人应当有些话要说。 “谨慎些吧。”男子道,“若你要找太子,他现下有空。” “太子让你来找我的?”顾越问。 男子却不答,笑了笑,往队伍前方而去。 顾越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他采纳了此人的意见,小心下了马车,往前方的太子车驾而去。 秦昭月这一路都在看甘州发来的信报。从洛阳到甘州的行军路线是确定的,甘州来的信使只需要沿途而行,就能与大部队相遇。 景存守在车外,见顾越独身前来,并不意外。他进了车内禀报,随即探出头,叫顾越进来。 “太子殿下。”顾越照旧坐下。这马车顶棚也不高,他站着碰头:“我此来是问你要一件信物。” 秦昭月收起信纸:“你有何打算?” “等到了甘州事务繁忙,怕是耽误了事情,现在就给吧。”顾越伸手,“查那桩事我也不能总留在军营,但出去了又不方便回来,层层通报实在麻烦。给我个腰牌什么的,我方便找你帮忙。” 这坦然的态度让秦昭月一阵皱眉,好像欠他的一样。 “对了,不妨分享你一些情报,那五皇子似乎看出了什么事情,一直找我套话呢。”顾越说道。 秦昭月怎么说也是个男主级别的,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警惕心吧? “你最好离他远点。”景存低声警告。 “我不想和他说话啊,是他死皮赖脸黏着我,还打听我家里情况。”顾越无辜地说。 果然,秦昭月的脸色微微变化。 “景存,给他腰牌。”秦昭月道。 景存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极小,只有大拇指盖那么一丁点,且是木质。缀着长长的流苏,有股不同寻常的香味。 顾越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好像刻着篆书,他看不懂是什么字。 “拿着这个就能见到我,不问身份。”秦昭月道,“另外,你所调查的这些事情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但相应的,希望你答应,不要把顾栩的事随便暴露给别人。” 顾越道:“这我懂。” “你真的不知道顾栩的身份?”秦昭月看他一派淡定,怀疑道。 “我很有自知之明。”顾越忽悠他,“能拿到好处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其他,我实在不关心。” 秦昭月点头。逻辑上讲,若他们父子知道顾栩乃是苏氏的外孙,慎王之后,怎么会迟迟不联络苏家?苏家这么久也未有什么动静。 眼前这人,究竟是一己之力钻营谋划,还是有顾栩在后指点? 第226章 重逢 “你可以离开这里了,记得小心行事。”秦昭月挥了挥手。 “多谢多谢。”顾越笑道。 钻出车帘时他又看见了那有须男子,此人就在车外另一辆车驾上蹲着,见顾越出来,冲他咧嘴一笑。 顾越点头致意,又小心翼翼下了马车。石三就在后面跟着,也见到那奇怪男人,面露疑惑。 “你认识?”顾越问道。 石三摇头。 一边的兀火早就看见了全程,只是顾栩没发话,他当然也不会上前,省得暴露了兀叶的身份。据主子所说,现在的这个顾大石聪明的很,不要有侥幸心理。 只是远远冲兀叶眨了下眼睛,兀火就又回到了他保护加监视的岗位上。 …… 过了三门关后,是个山峰间的狭道。 说是狭道,其实也算得上宽阔。只是道路两侧远远能看见巍峨的山体,右手边是道流水滚滚的大河,蜿蜒曲折,水色浑浊。 据周围侍卫所说,再往前就是潼关。 潼关…… 老潼关肉夹馍! 顾越想了一下就口水直流。夹馍在中原地区也有售,他们炸鸡铺子也曾经试做过卤味夹馍,反响还行。但哪有当地吃到的正宗呢? 顾越因此决定,下次扎营歇息,就离队出走,上潼关吃夹馍去。 临近黄昏,大部队在一处叫做阳平的镇子边扎营休息。 这一带地势险峻复杂,队伍临河建营,纷乱起来。顾越三人牵了马儿和行李趁乱悄悄离开…… 并没有什么悄悄,他们的行踪很快被侍卫营发现,但有那天的小将兜底,太子事先嘱咐,他们走的还算顺利。 秋日的山中风景极美。 河岸上乃至山壁有许多不知名落叶树,一层层染成金黄色。河道四周的平地有大小湖泊和池塘,迎着金橙色的落日,水面粼粼如碎金,美不胜收。 “这里有主子留下的标记。”兀火蹲在一棵树旁,打断了顾越的沉浸感。 “什么标记,他们为何要留下标记?”顾越一愣。原以为找顾栩要费一番功夫呢。 “他们应当已经收到你离开洛阳的消息。”兀火说道,按着标记判断方位。他在树林边转了一圈,就指向南方的山中:“大概在这个方向。” “真厉害!走,我们去找小栩。”顾越拍了拍马颈,翻身上马,“这么说,他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 兀火看了一眼标记:“……大约是的。” “他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顾越纵马向山中去,一阵心虚,“不会是我求助太子的事被他猜到了……?” 这用猜吗? 兀火心想。 石三也是同感,两人默契地没说什么,一前一后护卫着顾越,往山中而去。 …… 大约行进了一公里左右,南边的山壁已经近在咫尺。这山是个断崖状的崎岖山峰,内里适合扎营的地方不少。 顾越已经看到了远远的火光。 待那小巧营地中的一切展露无遗,顾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火塘边的顾栩。顾栩抬起头,四目相对,他脸上冷淡的神情就如春风化冻,一下子柔和起来。 顾越感到自己的心停跳了一瞬间。 这家伙!以前有这么好看吗? 随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顾越眼睁睁看着顾栩脸上的神情又冷沉下来,脸扭回面前,看都不看他一眼。 “耶!汇合!”兀火欢呼着跳下马,冲到正往皮囊中灌水的兀岩身边,抢过一只猛灌:“吨吨吨吨——我的妈!太子那边伙食真的差劲!” “他们那千八百号人,能顾得上吗?”兀云把手里的卷菜饼让给他。 顾越下了马,在树林的阴影里站了半分钟,然后,犹犹豫豫、踌躇不决地上前,走到火塘边。 “小栩……” 妈呀,顾栩看起来好生气!刚刚不是还看着我笑? 顾越蹲下来。把脑袋伸近一些。 “生气了吗?” 顾栩不答。 “真的生气啦?”顾越又贴近一点儿。 顾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 这顾栩,穿的什么衣服,连个能拉的袖子都没有! 他又不好像他小时候那样直接去牵他的手。 看顾栩面前的火塘上串着几只烤小鸡,顾越殷勤的伸手拿住树枝——我草好烫! 手腕被一把抓住,顾栩沉着脸,看他手上有没有事情。还好只是有些泛红,没有起水泡的迹象。 顾越不敢说话,这不会被当成苦肉计吧?他真没想到那棍子那么烫手!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顾栩冷着脸道。 “我有很要紧的事。”顾越嗫嚅着。 “我可以帮你做。”顾栩脸色不好看,“可我问你是什么事情,你却不告诉我。” “这事也是猜测,没有证据我怎么说。”顾越心虚极了,但很快又不心虚,这种事情要解释麻烦的很! 而且顾栩生气什么,他还没生气被他关在书局的事呢! “你居然给我下蒙汗药,还把我关起来,我还没和你算账!”顾越怒,“有你这样的好儿子吗!不孝,大大的不孝!” 顾栩神色一滞,随即变得更难看。 “你当爹当的很开心?”顾栩一把将他扯起,两人都站起身来。 手腕被握抵胸前,顾越连着后退了两步,对上顾栩阴沉沉压来的脸。 什么意思,不想做父子了? 顾越大惊失色。 “你……不管怎么样,你给我下蒙汗药把我关起来就是不对!哦,你还关了石三!”顾越说道。 这事不地道!不对!简直是疯批反派作风,不行! “你不顾自己的安危,随便就跑出洛阳,还搭上秦昭月,难道做的对?”顾栩质问道。 小鸡!小鸡要烤焦了!兀火见顾栩起身时带动了简易烤架,那小鸡要戳进火堆。他好几天没吃饱饭,正饿肚子,见状蹲下身去,压得很低,慢慢去摸那两串烤小鸡。 好烫好烫!别注意到我啊! “……那。那要不是你把我关起来,自己跑去甘州,我至于搭上秦昭月吗。”顾越气短三分。 “就算我带你出城,到了甘州,你最后也要巴上秦昭月。”顾栩冷冷说道。 “你这就没道理了……”顾越嘟嘟囔囔。他怎么知道的! “你的计划里一开始就包含秦昭月。”顾栩松开了手,神色平静了下来,“好了,和我说说吧,事已至此,争论这些也没意义。” “小栩……”顾越好感动,他真懂事! 回到火堆前,烤小鸡却不翼而飞。 第227章 商议! 顾栩往那边扫了一眼,兀火满嘴流油,悄悄背过身去。兀岩叹气,又进了树林。 总不好给顾老板啃干饼。 “有没有受伤?”顾栩在他身上扫视。看着全须全尾,也没什么不适的神色,应当没事。 “没有。”顾越道,“你呢……” “赶路而已,能出什么事?说吧,你和秦昭月达成了什么协议?”顾栩道。 他架起一个树枝编成的网架,把饼搭在上面烤。又递给顾越一个水囊,里面的泉水味道微甜,非常清冽。 “是药局的事情,他之前就有意帮助我们。”顾越道,“我说让他带我出洛阳城,他居然也没多问。他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吧……” “哦对了。”顾越把那个指甲盖大的小木块递给顾栩:“他给了我这个,说拿着这个就能见到他。” “还有……五皇子你熟吗?他竟然也跟大队着去甘州。”顾越道。不过见顾栩脸上神色不变,便说:“我就知道你已经知道了。但有另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什么?”顾栩看向他。 顾越笑:“那天在采薇楼门口,和温清同行的人就是他。” 顾栩顿时皱起眉头:“你确定?” “确定。本来我就觉得那家伙眼熟,看来是因为他们皇子兄弟长得都蛮像。”顾越撑着脸看顾栩烤饼,“基本可以认定温清背后的人就是秦昭辰。” 兀岩已经带着新捉到的野鸟回来。他们都会使暗器,打些野物并不困难。 “我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顾栩并未反驳或者质疑,而是问道。 “先看看情况。”顾越不能现在就把粮草一事告诉顾栩,“温清已经和我们摊牌,按说暂时不会对我们下手。现在一切都在萌芽阶段,表面还没有任何动向,你问我怎么办,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总归会发生些什么。” “就这样?”顾栩问。这狐狸精的直觉真是敏锐,还是该说他运气好? “嗯……我是觉得,若这几方势力有什么异动,这次西狄战事正是个好机会。我们得盯着点儿。”顾越连连点头,“你看,慕家乃是五皇子的母家,他们又正好镇守在甘州边境。加之这次五皇子也跟着去了,想来会有一番明争暗斗。” 顾栩静静听着,帮他翻动烤肉。 顾越先吃了一张饼,努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接着说:“如果五皇子想反,这是个很好的除掉储君的机会。也不知道秦昭月对他有没有防备。” 原文中的秦昭月和秦昭辰并没有什么同屏出现的机会,对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也很少(也或许他完全不记得了),秦昭月的警惕心究竟有多少?逆袭爽文以爽为主,所有人都可以说是男主装逼的工具。 应该不多,这秦昭月,两年过去,一个人也没搞掉啊。 不过……在队中见到的五皇子,看起来并不像是个有野心的样子。有点傲气的小孩一个,好像挺聪明。 “你和秦昭辰说过话了?”顾栩问道,他掏出小布包,将里面的孜然洒在肉上。整个营地弥漫起芳香。 “嗯。我是通过扮成侍卫营的侍卫混在队伍里的,他似乎对我有些疑虑,总是问东问西,被我搪塞过去。” “他和温清是同党,也不知温清会否将你的事情告诉他。”顾栩道,“不过,之前我们便推断,温清很可能是叛徒,那红衣男身怀他叛变的秘辛,如今已经身亡。” 烤肉好了!顾越将烤鸟肉撕成条条,卷在饼里,大吃特吃。 顾栩看他吃得头上冒汗:“你……这么喜欢禽肉?” “唔?禽肉便宜,还香。”顾越含糊说道。 主要是这时代,不管什么肉都比现世的好吃! 顾越边吃边思考顾栩方才的分析,觉得思路不太清晰。 “我们捋一捋。”顾越道,“目前已知温清有两个同盟,三皇子和五皇子。而他背叛了陵风阁,也就是说背叛了某位皇子。” 背叛了三皇子,这个原文写了,但顾越不能说。 “背叛三皇子、转投五皇子的可能性最大,也最合逻辑。”顾越道。 顾栩点头:“没错。毕竟他明面就是三皇子的人,却暗中为五皇子做事。陵风阁莫非是三皇子的势力?而隐龙卫属于五皇子,又刚巧,他极受皇帝宠爱,将隐龙卫交由他管辖也是情理之中。” “……那我暴露的可能性还挺大的,毕竟我才吹牛逼说我不是秦昭月那边的人。”顾越一阵惶恐。 “没事,过了这一遭,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顾栩道。 “通过太子的帮助晋升,会被打为太子一党吧?”顾越有些忧虑,“秦昭月估计也是觉得他拿捏了这一点,才这么爽快的答应帮我。” “见招拆招就是。”顾栩道。他掏出手帕,用水囊打湿,牵过顾越的手,帮他擦去手指上的碳灰与油渍。那些手指上的伤疤养了两年,已经很淡了。 顾越看着他专注的眉眼,一阵心安。 …… 在树林中休息一夜,第二日清晨出发。避开太子仪仗派出的斥候小队,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抵达了潼关镇。 这里说是个镇子,其实规模极大,堪比县城。两道巍峨城墙锁住了进入中原的重要关口,地势易守难攻。这里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之一,即便甘州起战,往来的商队也络绎不绝。 只是此处盘查严格,因此城内外滞留了一大批人。不知顾栩给城守卫看了什么,他们就被放进了城中。 快到中午,众人打算找个客栈打尖。 总吃野味不好,而且营养也不均衡。四下打听一番,众人来到了潼关镇第二大的一家客栈——虽然房间不是最好的,但这里有好吃的。 在大厅中落座,一张长桌刚好坐下。跟着顾越顾栩的也只有石三与岩云火四人,其余暗卫皆被派出任务,不在身边。 顾越要了此处的特色酱菜、烧鲤鱼、鸭片汤和石鏊饼。 不得不说,真香啊。 大家围桌而食。 第228章 疤脸男 因城中滞留的人太多,这客栈的大堂很快坐满了人。 “老板,我钱袋被偷了,又不是没有钱,你等我找到了人,就回来把钱还你,不行吗?”前台传来说话声。 “你这种人我可见多了,穿身像模像样的衣服扮成有钱人,假装说是什么显贵,实则拿不出银子来!”老板揪着一个青年人的衣领,说什么也不放他走。 “我不是那种人啊!”青年道,“我真被偷了钱袋,前几天住店的钱我也给过你了……” “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小子,我这里概不赊账,你除非留下当几天跑堂的,偿清债务,否则休想离开!”老板怒气冲冲说道。 “什么!可我这事着急啊……”那青年道。 两人拉扯着,转了一圈。顾越回头看去,被那青年的相貌吓了一跳。 那人脸上有道很长的疤痕,还有很多坑洼,丑的要命。身上的衣服虽然料子不错,但又脏又破烂,看着像在泥塘里滚过。 “他……会武。”石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真的假的?”兀岩几个都没看出来。 “很弱。”石三点评道。 这种功能真厉害!顾越也想拥有,这样无论是身边的危险还暗藏的人才,他都能轻松辨认了。 “既然会武功,要脱身也很容易吧?这人也太实诚了。”顾越道。 他们坐的比较近,没成想,这话让那青年听见了。 他大怒道:“爷是那种人吗!还有那个大个儿,爷不弱!” 顾越尴尬:“你人还怪好的嘞。” 那青年没空和他拌嘴:“老板,我真有急事。你也听见了,我会武,一拳就把你打趴下了,你最好……”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老板大怒,“来人呐!有人砸场子!” 于是客栈大堂中忽然站起十几号人,向前台包围过去。老板道:“我在这潼关开店这么多年,难不成是被吓大的!” 坏了!要打起来! 顾越脑中自动浮现出电视剧情节,开打,然后客人们尖叫着跑了出去,一时间屋中凳倒桌翻,好吃的酒菜洒的满地都是…… “哎哎哎!”顾越赶紧起身阻拦:“这是作甚啊,做生意讲究一团和气,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 主要是他们坐太近了,容易被波及到。 “你又是谁,你也听见了吧,是这小子先威胁于我!”老板道。 “哎呀,我想都是误会,这位若是真想逃单,早就走了,你哪里拦得住?是人不愿伤了你,才好好讲道理的,对不对?”顾越做理中客。 老板斜眼:“不管如何,本店就是概不赊账,不管什么缘由都不行!这潼关人员来来往往,每个都赊账,我这生意怎么做?” “兄弟,兄弟,借我点银子,等我回去,定然十倍奉还!”那青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栩皱着眉,也走了过来,将手搭在顾越的肩侧,守卫般立着。 顾越叹口气,都这样了,还能袖手旁观吗?拒绝,然后走掉?怎么想都不太好。 “老板,还差多少钱?”他问道。 “这人住的是天字号房,一晚四两银子。”老板道。 真贵!豫宁府价格的十倍多啊!不过顾越手头余钱不少,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便替青年付了。 老板摸了摸这把碎银,脸色好看多了。摆了摆手表示此事了结,客栈中恢复了平静。 “太感谢了,兄弟尊姓大名,何方人士,等我回去,定然十倍、不、百倍奉上!”青年感激地抱拳。 “不……百倍?!”顾越狠狠心动了。 四百两诶! 顾栩轻轻捏了他一下。顾越警醒,肃然拒绝道:“不必了,举手……举手之劳,呜呜。” 青年感动地看着他:“兄台真是高风亮节,慷慨仁爱,乐善好施,轻财好义,扶危济困,舍己为人,仗义疏财……”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顾越挥挥手。 心痛啊。要不是此行不能太引人注目,这四百两银子他赚定了。 拉着顾栩到桌边坐下,顾越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这顿饭安安稳稳的吃完了。 在大堂中饮茶歇脚到午时刚过,几人便又继续赶路。从客栈中出来,往西城门而去,没走一半就见到长长的队伍,从城门那边一直延伸过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越拉了一个商人问道。 “嗐!据说是边关打仗了,此处进出城都要严查!”商人道:“我们这些行商都不给过去,要全面查验过身份,经由潼关令大人审核,才能放行。还要使银子,使了银子也不一定让过去……” 另一商人也道:“真是!上回有这种事,还是差不多三十年前,我爹那一代遇见过。” “我的货可不经放,这可咋整啊……” “还好我们这边都是器皿,能熬一阵子,可镇上什么东西都涨价,拖久了真要亏本!” 商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怎么办,你那东西应该好使吧?”回到队伍里,顾越小声问顾栩。 顾栩点了点头:“放心。” 一行人牵着马,绕过长队,向西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却又见到一个熟人。 疤脸青年在和守卫理论:“今天还是不能过去?!我这路引和凭信都写的清清楚楚,是去寻亲,还有县令大印。进城的时候倒是放得爽快,为何出城用不了!” “这是规矩!边关不宁,为了防止探子出入关隘,任何可疑的人都不能出城!”守卫脸色黑黑的。 青年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你们、你们!我记住你们了!” “你这人好生无礼!”守卫呵斥道:“莫不是想闹事!” 顾越拉着顾栩道:“这人怎么在这儿!他不会黏上来吧?” 顾栩道:“……难说。我们躲在马后吧,叫兀火去说。” “行。” 顾栩把那不知是什么的信物交给兀火,兀火上前出示,并给了一包钱。守卫脸色立刻好看起来,挪开拒马,让他们过去。 后面的队伍一阵骚动。 顾越和顾栩牵着马欲出城门。 那青年眼睛却尖得很,一眼认出了他们的衣服花样,大喜:“兄弟!好兄弟!” 第229章 捎上…… 顾越装没听见,走的更快了。 “哎!”青年着急,牵着自己的马就要跟上去,还和门后守军讲:“一起的一起的……兄弟!兄弟!我要挨打了!” 守卫们当然不放他过去,局面一度变得紧张。 烦人!顾越心里骂道。 他只好转过身:“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守卫见他真的搭话,一时迟疑,青年趁机挤开拦路的两个,走到顾越面前:“我是要上甘州寻亲的,很急!你带上我吧,行不行?” 顾越看得出这人脸皮很厚,而且没有眼力见。 这人什么身份? 要是什么西狄探子拿着情报去了边境,可就危险了。 守卫们看着顾越,等他拿主意。毕竟这一行人给出的信物可不一般。 顾越转身征求顾栩的意见。顾栩皱着眉,也意识到麻烦所在,便道:“查一下他的官凭路引。” 守卫们点点头。那青年大喜过望,跟守卫们走到一边的检查桌,拿出身上的东西给他们过目。 一些普通的身份文书,一个包袱,包袱里是换洗衣裳和一把长剑。剑身精致镶嵌宝石,有漂亮的雕花和流苏。 “这是我的防身武器,毕竟一个人出门在外嘛。”青年笑道。 “表面上看不出问题,那些文书也没有异状,倒是可以放过去。”守卫对顾越说道。 “你去哪儿寻亲?”顾越问他。 “甘州。”青年答道。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顾越悄悄问:“我看着他不像什么探子,就帮他一把?” 顾栩的视线在那把剑上扫过,沉思片刻:“让他和我们一起走。” “啊?啊?”顾越愕然,随即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问:“这人有问题?” “不确定,不过带上他更稳妥些。”顾栩道。 “行,听你的。”顾越说。 他将那青年带过拒马,道:“我们也要去甘州,不如一道?” “这样啊……也行!我会点武功,可以护住你们。”青年只是略微思考,就答应下来。 “行,那我们一起。”顾越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这人性格似乎还不错。 假如不是演的。 于是六人队伍再添新成员。 “我叫大石,这是我儿子小栩,这是石三,阿云,阿岩和阿火。”顾越一一介绍道。 青年很开朗,一一抱拳见过,道:“我姓品,叫做品安,安全的安,这一路还请多多担待了。哦,多谢大石兄弟和这位小栩……” 品?好少见的姓氏。 品安心想,这俩人是父子?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不过他很快打开话匣子,表达着对顾越的感激之情:“哎呀,我运气真是好!要不是你们,恐怕我这会儿在客栈刷盘子呐。差点就把我的马和剑都卖了……” 顾越一阵后悔,这人,不帮他也有办法脱身,这闲事儿管的。 就当自己热心吧。看那把剑的模样和他这身破衣服的布料,这人应该挺有钱,四百两银子总能赚到……他应该不会不给吧! 一行人骑着马出了城门。 眼前豁然开朗。山脉在此处终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田地,远处的山峰笼罩在云雾里,只有依稀的轮廓。天高而湛蓝,秋风徐徐,宽阔的河宛如一道鹅黄色的闪亮绸带,流淌在田地与山脉之间。 与顾栩驾马并行,吹着风欣赏了一番美景,顾越闲聊般问道。 “我看你这衣裳宝剑也不像是穷苦百姓,怎么要去甘州寻亲?” “嗐!”品安呱嗒呱嗒全说了:“我在甘州有个一向亲密的娘家人,一个月没有信儿了。又听说甘州打仗,我怕是出了什么岔子,才想着赶紧上甘州看看。” “结果,钱袋被偷,还被困在潼关好几天!还好有你啊大石兄弟,哎呀,真是感激不尽……”品安说着说着就傻乐。 “那你这脸……”顾越听不出什么问题来,接着问道。 “脸?哦哦,你说这疤啊,我从前遭了劫匪,叫他们砍的。”品安摸着脸笑道,“说来,就该咱俩有缘,都是刀疤脸,哈哈哈哈……” 顾越笑不出来,并不想有这种缘分好吧。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脑门。触感依旧有些凹凸不平,但照镜子看,痕迹已经淡得多。 往顾栩这边斜了一眼,却和他的视线正好对上。 看什么呢?不会也在看他的疤吧? 草,容貌焦虑了。 这死顾大石,怎么不能长得好看点呢? …… 太子仪仗。 因人多繁杂,队伍的移动速度相对慢上许多。 大约在顾越三人离队的第二天起,军中忽然四起流言。说五皇子年幼畏惧,心生怯意,想要回洛阳皇城中去了。 秦昭月得知此事,趁入夜扎营,来到五皇子帐中。 皇子夜间休息自然不像众军士席地而卧或是睡在车上,他们有专门搭建的巨大帐篷,内含坐榻桌椅,条件与马车内部无异,实在舒服的很。 刚走近五皇子的帐篷,就听里面传来骂声:“为何不行!本皇子受父皇母妃宠爱,谁也不敢忤逆于我!” 秦昭月连连皱眉。 这秦昭辰搞的哪一出? 他对这五弟的印象一直不错,尽管幼时受母后影响,对他颇有敌视,但自从进了东宫、远离母后,就逐渐变了观念。 秦昭辰颇受圣宠,但他本人一直谦恭孝悌,对他这大哥礼敬有加。虽不能断言是什么无心皇位的好人,可基本的道理总归明白,装也装得像。 这样的秦昭辰,会阵前生怯,吵着要打道回府? 随行的事宜还是他自己求的。 内侍通报后,秦昭月进了营帐。只见地上一片狼藉,不过翻倒散乱的都是一些耐摔的物什,五皇子手边的茶盏一点没事,还腾腾冒着热气。 秦昭辰见他进来,却不说话。 秦昭月道:“小五,你……” 却见秦昭辰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 秦昭月一头雾水。 他没说话,两人对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秦昭辰忽然脸色一变,大叫道:“大哥!你居然也说这种话,实在是……我要告诉父皇!” 秦昭月懵逼,这到底在说什么? 第230章 骚动 “大哥,我太失望了!”秦昭辰撕心裂肺地道。 秦昭月皱眉,上前一步,摸秦昭辰的脑门。然后问秦昭辰身边的内侍:“小五这是魇着了?” 内侍想尽了今生的伤心事,甚至把进宫净身的回忆也挖出来过了一遍,这才没有笑出声:“殿下,五殿下他没事。” 秦昭月也想笑,但他的危机意识盖住了幽默感,眉头快要拧成疙瘩,一把抓住秦昭辰的手臂:“小五!” 秦昭辰眨了眨眼。 “多谢大哥。”他小声说道,“是好事,大哥不必忧心,此行定然会一切顺利的。” “你究竟在谋划什么?”秦昭月也看出他似乎在演什么戏,一头雾水。 “还不能说,大哥,拜托你等会儿怒气冲冲地走出去。”秦昭辰双手合十拜了拜,“不然人家要以为是你放出谣言败坏我的名声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秦昭月怒道。 “大哥帮帮我吧!”秦昭辰眨眼睛。 秦昭月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判断当下究竟是个什么局面。 小五眼睛圆圆,眼巴巴地看着他。 “休想!”秦昭月怒声道,“你就在帐中好好反省一番!” 说罢,他一挥袖袍,怒气冲冲地跨过地上的板凳,走出了五皇子营帐。小徐子在后头什么也没看明白,见状也慌乱起来,跟着太子出了帐子。 “殿下,殿下息怒啊!”小徐子紧紧追上。 回到自己的营帐,秦昭月却依旧想不明白五皇子整这一出究竟为了什么。 自毁名声有何意义? 不无他借此事向自己泼脏水的可能,可在帐中闲谈的那几句,又分明是要将自己摘出去。 局中之局?秦昭辰忽然自请随行,也颇为蹊跷,照那一日朝议的表现看来,慕游一派并无让五皇子出战搏功的意思…… 秦昭月烦躁地踱步。 …… 秦昭辰结束了表演,端坐帐中饮茶,内侍们进来收拾帐子。看着一片混乱,可东西并不真的很多,很快内侍打扫完毕,退了出去。 他在榻上静静坐着。 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果然,帐外内侍通报道,有人求见。 秦昭辰微笑:“叫他进来。” 一名三十岁左右、身着小将盔甲的男子进入了帐中。 “见过五殿下。”庖志辉行拜礼。 秦昭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们都下去。” 帐中留守的两名内侍都退了出去,只剩秦昭辰与他身后的心腹李墨。 庖志辉道:“殿下,卑职乃慕将军派来的线人。” “哦?你找我何事,是外祖有事吩咐?”秦昭辰问道。 “听闻殿下改变了主意,不想去甘州,此行不妥。”庖志辉劝道,“如今行程已定,也走了近半路途,现在回到洛阳,只会被人耻笑。” “那难道你替我去死!甘州打仗那么危险,我才不去。父皇宠爱我,我就是临时变卦也没什么事情。”秦昭辰脸色傲然。 “殿下莫怕,甘州有慕将军手下的赵副将打点,此行必然是安全无虞的。”庖志辉连忙道。 “我凭什么信你!”秦昭辰怒道。 “殿下!”庖志辉急切地说:“卑职的任务就是向赵副将下达命令,务必护您周全,您只要骑着马跑上那么一圈,一切便能迎刃而解了。” 秦昭辰探究地盯着他。 “那那件事呢?还要按计划进行么?”他忽然问道。 庖志辉一愣:“您怎么知道那件事?” “外祖告诉我的。”秦昭辰道。 “哦,那件事自然也要搁置,暂时不做,卑职就是专程向赵副将传达此事。”庖志辉连忙道。 “原来如此……计划变更这件事,军中还有什么人知道?多些人也安全些。”秦昭辰一派天真。 庖志辉暗中皱眉:“只有我与殿下知晓,殿下可千万莫要说出去。” “那是自然。就你一人传信啊?我还是怪不放心的。”秦昭辰撇嘴。 “殿下放心,为了快些送到消息,慕将军另派了一名信使前往甘州,想来如今已到长安了。”庖志辉连忙安慰道。 “一个人啊……”秦昭辰摩挲着膝头的暗纹,“长安城中有接引的据点吗?” “这便不知道了。”庖志辉道。 “好吧,既然如此,这甘州我只好老老实实去了。你下去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秦昭辰挥手,“哼,看着你就烦。” 庖志辉忍耐道:“是,殿下。” 此人退出了营帐。 “李墨,这人你记下啦?”秦昭辰抬头,向身后的内侍问道。 “记下了。” “那就办吧。唉,就是这信使有些麻烦,怎么办?”秦昭辰靠入软枕,皱着眉沉思起来。 …… 夜半子时。 庖志辉迷迷糊糊翻了个身。 半梦半醒间似乎脑门一痛,他低声骂着勉强睁眼,刚坐起身,就远远见到河边似乎有个蹲着的模糊人影。摸了把枕头,有个石子滚了下来。 一边的军士被他闹醒:“咋了啊?” “哦,我撒泡尿。”庖志辉道,从地铺爬了起来。 揉了揉眼看得更加清楚,是个浑身罩着袍子的人,对他做了个手势,人退到了一块大土坡后。 庖志辉一下子清醒了。 他赶紧走到河边,越过站岗的军士:“解个手,兄弟。” 军士点头,没再管。 到了土坡后,这是个分外隐蔽的好地方,脚下还偶有浪花。那穿袍子的人就站在坡后,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借着暗淡的星光,庖志辉见到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是你啊,有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一线银光割开了他的咽喉。 神秘人接住庖志辉软倒的尸体,血哗啦啦地滴入河滩,很快被翻卷的浪花冲淡了。 扑通一声,庖志辉死不瞑目的尸体沉入了河中。 …… 潼关离长安城非常近。 边走边聊,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顾越一行人就抵达了那座巍峨城池。这座城的规模比洛阳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往来的商队更多更繁杂,城墙外也有绵延出来的村落和建筑,俨然要成为一座外城。 “哇——长安!”顾越兴奋,开心。 大名鼎鼎的十三朝古都啊!在现世的时候根本没钱旅游,只能刷刷大唐不夜城的小视频,如今也见到真的了! 真的不能再真! 第231章 记得修一下这章 来都来了,顾越当然想要进去参观一番。他们脚程比秦昭月快的多,花一天时间在此处游玩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怕再遇到潼关的那码子事,潼关都已经如此戒严,何况更西边的长安城?困在城里可就不好了。 顾栩听罢他的忧虑,道:“长安与潼关不一样。潼关地形险峻,直通三门关与洛阳腹地,若是紧急军事通信必然由此而过。战事瞬息万变,若要里外相应,做些什么手脚,就要抢占先机,因此潼关才严格盘查,以防有什么不该来往的急信流通。” 他指向长安城巍峨连绵的城墙:“长安,却不是一道关口,而是交通要道,商路汇聚之处,经由此地的商队是潼关数倍,不可能像潼关一般封锁城门。” 那品安也听得认真:“原来是这样……” 顾越恍然:“怪不得,潼关的路那么难走,的确不是商队的最优选。” 再仔细想想,当时堵在潼关的商队车马不能算多。 再看向眼前广阔平原上密集的农田,顾越灵光一闪:“这边是个规模挺大的产粮地吧?” 品安抢答:“没错!长安附近这一大片平原都开发的很好,加之八水环绕,少有干旱缺水的时候,这一带的麦黍常常丰收。” 顾栩瞥了他一眼。 顾越端坐在马上,陷入了沉思。从地图上看,甘州大约在甘肃一带,长安就是西安。若是要调动粮草,从长安的粮仓运送可能性很大。 北秦并不像现世。顾越穿越这年,国家上年粮食总产量近一万四千亿斤,粮食种植面积近十八亿亩,这才实现了口粮自给自足。北秦国土更小,耕地开发更少,种子和种收科技水平也落后。好在人口远不到十四亿,各地粮食维持在刚够自己食用和交税上。 何况甘州附近多山,又靠近甘凉大漠。要打仗,本地及附近的粮食储备肯定不够,总不能抢百姓的粮食吧,那样自己就会乱起来。 顾栩看着他陷入沉思的侧脸。狐狸精又推断出了什么? “那咱们进城看看。”顾越笑道。 “你想到了什么?和我说说。”顾栩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 顾越纠结一番。 品安好奇地探出脑袋:“什么?什么什么?” 顾栩眉头一皱,冲他向后扫扫手掌,给了一个眼神。 ?品安莫名看懂了,委屈地勒马驻足,等拉开距离落到和后面的兀火几人平齐,才又重新起步。 前方两人驾马并行,迎着尚未落下的朝月,身后是朝霞漫天。 “方才说,潼关是传信往来的要道,可城门前的守卫那模样……我真不觉得他们能拦得住什么信件。”顾越说道,“你给他们看的是什么?随便就放咱们过去了。” 以为顾栩会闪烁其词或者干脆不答,没想到他直接就说了:“那个?是大公主给的令牌。” 大公主?顾越迷茫了一会儿。 随即想起顾栩之前已经说过此人的事情,好像是秦昭月的姐妹,俞为霜正和她一起。 “公主令牌都能随便过去关口,更何况是京城的大官了。”顾越道,“因此潼关的防守基本可以等同于没有。” 同样,品安的嫌疑可以排除,如果他是京城的什么人派来传信的信使,怎么会被困在城中呢。 “然后呢?”顾栩问。这等于什么也没说。 “嗯……没了。”顾越讪讪的。他也不想这么糊弄顾栩,想法很多,可惜还不能说啊! 给粮草下毒这件事,除非是有内部的眼线,否则不可能知道。他这几年也就石三一个能干事的,还成天跟着他,他有没有暗中安排顾栩都看在眼中。哪能无中生有得到这么个信息? 这怎么圆呢? 要怎么才能把顾栩的视线引到粮草上…… “总之,我们先进长安城,你那信物能用吗?”顾越岔开话题。 反正下毒这件事迟早会发生,而那些人动起来,就会露出痕迹。 “能用。”顾栩眼中有一丝阴郁,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在伾山的两年间一切都很美好,夜夜同榻而眠,和狐狸精过年节,看雪,看花。偶尔吃到他灵机一动做出的新菜,这人从不隐瞒他什么。 而到了洛阳,一切就像又回到了狐狸精刚来的那段日子,一句话要打三个哑谜。且他分明表现出了他对太子的不喜,这人却还是要跟太子合作,不顾自己的安危偷偷跑出洛阳! 秦昭月好在是不那么聪明,若是猜出什么,把他挟持起来怎么办? 而且…… 能和秦昭月商定的计划,为何不让他知道? 他当时说“你最后还是会与秦昭月合作”不过是诈问,居然就问对了。 他要和秦昭月合作什么? 顾栩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平复了心情,看向顾越。狐狸精微微皱着眉,一副为难的模样。 顾栩轻踢马腹,白马向一旁的棕马靠近,几乎贴在一起。他伸手拽住顾越的衣领,把他拽得倾过身去,鼻尖几乎紧贴。 顾越本就心虚,见状汗都要下来了。 “……我信你,但今后少和秦昭月来往。”顾栩咬牙道。 “是是是!”顾越连忙说道。 顾栩松开了手。 “这事肯定只对你有好处,我保证!”顾越笑道。 …… “景将军,队中有一人失踪。”一名小将道。 “失踪了多久?”景存顿时皱眉。 队伍已经行走了一个上午,快要抵达潼关。 “失踪者是三营的队长庖志辉,早上清点人数时他就不在,不过此人热心稳妥,大家只是觉得他有事还没回来,也就暂时没有上报。” “结果到了现在,他还没有出现?”景存问道。 “怎么回事?为何驻足不前?”秦昭辰到了。 “五殿下。”景存抱拳行礼:“队中有人失踪,正在查明,排除危险前,先在此处暂歇。” “谁?”秦昭辰问道。 “三营的侍卫庖志辉,殿下可能不认识。”景存说道。 “没听过。我对侍卫营也不熟悉。”秦昭辰说道。 “叫三营所有人集中,我要问话。”景存转向小将,下令,“再将此事报知太子。” 第232章 简写调查 秦昭月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人乃是秦昭辰的阴谋。 难不成和昨晚的事情有关?这人有什么特别? 他准备了什么证据将这人的失踪扣在自己头上? 景存对此事的调查他全程参与。然而,秦昭辰只是问了一下失踪者的名字,就钻回自己的马车做甩手掌柜了,再也没有露面。调查过程也一切顺利,同住的侍卫道,夜半时庖志辉去了一次小解,早上醒来,却没见到他。 传了守夜的侍卫询问,确有此事。然而那时正巧换岗,新来的守卫不知此事,没见庖志辉回来,也没有人发觉不对。 一行人又驱马前去扎营处调查,在河岸边的树枝上发现了侍卫制服的碎布,由此得出结论——庖志辉夜半小解,却因为河岸湿滑不慎落水,被水冲走了。 除此以外,秦昭月当然有更多猜测。这事疑点颇多,庖志辉不像是失足。但秦昭辰前几日的异常表现总让他觉得这是个坑,因此……便不了了之了。 比起一个不知名的侍卫,甘州之事更为要紧。不宜在末节耽误太多时间。 …… 顾越一行人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真大啊! 顾越并没有在洛阳逛很多地方,但也能初步体会到它的繁华,这一点在长安同样。据说长安在前前朝是某国的国都,与以洛阳为国都的某国水火不容,潼关就是防守要地。 北秦虽然以洛阳为朝,但长安也依旧繁华热闹,与西部的贸易往来都由此为起点。 顾越进了城,只是欣赏了一会儿街市繁华之景,吃了一顿长安美食,就立刻开始办正事。 找了家最大的粮铺,一个是购置上甘州的粮食物资,另一个就是趁着做交易这会儿向老板打听点儿东西。 老板颇有些心思,不过顾越一番茶叶钱加套近乎攻击,还是让他松了口。 “咱们长安附近的平原都是种黍麦的,粮仓可是不少。”老板说道,“官府在旧城那边似乎是有几个粮仓吧,我曾经见城外村人运粮的车子在那边停过。不过旧城附近一直戒严,不让人靠近。” 老板精明,并不问他缘由,只是隐晦说道:“长安旧城那边驻扎了几支大军,平日练兵的声音响的很呢。据说就是守着粮库,以免出什么问题。” “长安的商队一直都这样多?最近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比如有人大量购买粮食,或者要去仓库里看粮食状况?”顾越接着问。 “哎哟,您是什么人?还真有。”老板乐了,“洛阳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要亲自上前线,要从长安带粮草去。我这儿大约一半的储粮,前天就被官府定下了。昨天呢,就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说要看看粮食,我便带他们去了,他们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问了你谁买了大量粮食?”顾越问。 “正是。”那老板一脸兴奋,“兄弟,看你们气度不凡,莫非是下来查案的?” “哈哈。”顾越神秘地一笑,继续问:“那问你们要看粮食的那几人,是长安本地的,还是外头来的行商?” “有四个人,三个不认识。”老板回忆道,“剩下那个,我似乎在宝顺药局见过他,是药局的二掌柜来着?” 顾越和顾栩对视一眼。 还真……真有线索! “那人长什么模样,有何特征?”顾栩问道。 “中等身材,个儿不高,肤色黝黑,蓄了一点短须。”老板答道。 “多谢多谢,我们晓得了。”顾越拱手道。 事不宜迟,将粮食装上马背,又问清了宝顺药局的所在后,顾越和顾栩马不停蹄,向中街而去。 品安想跟着一起,但被顾越安排到一间茶楼暂歇,由兀云看着。这举动的意图很是明显,品安受顾越二人恩惠,也不好反驳,只是略有些忧心。 …… 宝顺药局所在的中街,很接近中轴线的朱雀大街,因此人群往来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将马拴在一边的桩子上,顾越三人站在一丛灌木后,看向宝顺药局大门的方向。 长安的宝顺药局更加气派华丽,大门前六级台阶,还有两座石狮子。门前有好几个迎来送往的小厮,门边贴着大红布告,似乎是卖一些下三路的特效药丸药膏。 “这么多人,看来要潜进去不太现实。”顾越说道。 “你又要演瘸子?”顾栩蹙眉。 “也不太行,这么多伙计,有的是时间和我耗,而且也不一定就能见到那二掌柜。”顾越摇头。 两人携手走到药局大门对面,透过敞开的门扉,能看到里面人员往来,忙忙碌碌。 “你有什么计划?”顾栩问他。 “嗯……找到他,聊聊?套话?”顾越道,“你觉得呢?” “……太麻烦,而且危险。”顾栩说。 “那怎么办?” “直接抓起来。” 顾越目瞪口呆。 也是,男主就这性格,做事一直都很简单粗暴。 没有多说什么,还能怎样,当然是听小栩的!顾越看向药局内部,里面的人太多,他们离得也远,实在不好辨认究竟哪个是二掌柜。 “抓到他之后,我们直接审问。”顾越道。这样他就能合理地推断、或直接审问出粮草下毒的信息,从而引导顾栩往这方面调查。 顾栩……也是这样想的。 “药局的铺子临街,左右都是店铺,不能从正门突破的话,我们就从后院进去。”顾越指了指药局所在延康坊的南侧门,“那个门子进去应该能找到后院。” 长安的布局延续了前朝的坊市制度。延康坊属于西市,整个西市都是店铺,没有住宅区。 按照顾越的理解,每个坊是由一圈房子或院墙组成的超级大院,通常有东南西北四个口子可以进出。前朝是坊内经营,外围一周没有门子;而北秦坊市制废止,原本的坊就四面敞开来,成了临街的店铺。 “延康坊都是店铺,坊内区域应当不太好进。”顾栩说道,“你看,坊口有人把守着。” 顾越仔细一瞧,是有两个人在门前站着。 第233章 【上一章有修改,可以重新看一遍(怎么不算一种加更呢……)】 “麻烦,这一座坊严严实实,我们绑了那二掌柜也运不出去啊。”顾越道,“不如把人骗出来。” “怎么骗?”顾栩问道。 “你看啊,这个宝顺药局和罕大人是一伙的,罕大人又和温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温清呢,和那个三条线的刺青符号有关,是不是可以用这个符号把人骗出来?”顾越在顾栩的掌心画了三下,正是那个图案。 “有些牵强,他们不一定是同属这个组织。”顾栩道,“不过也可以试试。” “要是能把真的东家诈出来就好了。”顾越摩拳擦掌。 找了个隐蔽的巷口,顾越把头发整理了一番,再从包袱里翻出他最好的衣服换上,这样整饬了一下子,看着真是人模人样。 “咳咳。”顾越清了清嗓子,表情一变。 顾栩眼见他就从那傻乎乎的狐狸精变成了气势沉稳的高大青年,配上那条疤,甚至有些骇人。 “我这扮相如何?”顾越抬眼看他。就是身高不太够,在如今的顾栩面前装不起来。 “……挺好。”顾栩从马屁股上摘下斗笠,往脑袋上一扣,“但我和你一起。” 顾越想拒绝,但思考一秒,还是闭嘴了。 这事有风险啊,他就是银样镴枪头,人家一动手他就完蛋啦。 “石三,你看着马。”顾越吩咐,然后向离药局最近的那个坊口走去。 石三不爽,但听话地坐了下来。 坊口。 百无聊赖守门的两人见顾越肃着脸过来,立刻站起了身。 “哎,你是什么人?坊内是乃是铺子私人地盘,闲人免进!”左边的人道。 顾越不答反问:“你们是宝顺药局的守卫?” “你是……?”右边守卫见顾越气势,先气弱三分。 “知道太多,不是一件好事。”顾越冷然道。 “若要见我们药局的人,请上正堂。”左边守卫也面有犹疑,但还是阻拦道。 顾栩闻言,浑身气势一变,抬手按在腰间。方才顾越刻意把他的短剑别了上去,这会儿顾栩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两个守卫明显一阵慌乱。顾越及时抬手,似乎是阻拦了一下,随即冷道:“二位,若非必要,我等也不想在这闹市街头见血。最好想想清楚,什么最重要。” 右边守卫拉了拉左边守卫的袖口,两个人嘀咕了一番。 “按说生人是不让进去的,你们是掌柜的朋友吧?”右边守卫问道。 顾栩皱眉,顾越立刻说道:“正是。” “哦!失敬失敬,你们进去吧,早说是朋友嘛。”左边守卫责怪地说道。 ……这种不爽是怎么回事。 顾越目不斜视,带着顾栩进了坊内。 里头人不多。坊内有许多建筑,显得有些拥挤,而整个坊中空间似乎是被这些院墙建筑分割为几块,中间一条十字型狭窄通路。 两人离开了门口守卫的视线便迅速隐蔽起来。按照方向,他们轻易找到了宝顺药局的后院。 “咱们是飞刀传书,吓唬他一番,还是直接让这群小厮把信交给二掌柜?”顾越问道。 顾栩看着他,沉思。 “来都来了,不如直接将他抓住。”顾栩说道。 “不好吧?这坊内虽然很大,但这院子可就一点点,他要求救多得是机会。”顾越连忙阻止道。 顾栩啧了一声。 两人商议了一番,就在药局后院门口蹲守。 大约就是一炷香的功夫,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打开角门走了出来。顾越向顾栩使了个眼色,顾栩点头,提前去了伙计前进的路线边上埋伏。 走过转角口时,顾栩闪电般出手,一掌将人敲晕了过去。 两人合力把那伙计拖进了一边墙根下的货物堆。 “快弄醒他,大白天的咱得快点。”顾越蹲到那伙计身边,拔出短剑抵住他的咽喉,再团了团布料,塞进那人口中。 顾栩打开水囊,兜头一浇,原本就晕的不重的伙计立刻醒了。 他睁眼就看见一疤面男人还有亮闪闪的刀尖,顿时就要尖叫出声,可声音被布团堵住,发不出来。 顾越骑着他,等了一会儿。见这人总算停了挣扎,这才笑着,柔声细语说道:“咱都是平头百姓,无缘无故我也不想要了你的性命,你说是不是?” 那人眼泪都要下来了,忙不迭点了点头。 “我问你什么,你好好回答,不要叫唤。若是引了人过来,我定然先结果了你。但若是你乖乖回了我的话,咱们就一别两宽,你还有银子赚。”说着,顾越把一枚元宝放在这人胸口上。 这人看着胸前的银子,慢慢冷静了下来。 顾越取下他嘴里的布团。 “大侠,您问,知道的我全都说。” “第一个问题,你们有几个掌柜,叫什么名字?” “我们药局有两个掌柜,大掌柜姓杜,二掌柜姓李,名字小的不清楚。” “很好,第二个问题,这两位掌柜近日都有什么动向?” “小的只是跑堂的,掌柜的事情小的也不清楚……”这人苦着脸道。 见顾越看着他不说话,他又慌张起来,急忙思索:“我想想!嗯……大掌柜他上工很固定,每日巳时来店,申时离开,从来如此;二掌柜就不是这样,行踪诡秘,经常不见人影,偶尔才在店里。哦!前几日,夜半子时还见到了他。” “二掌柜今日在店中吗?” “不在……” “他在哪里?” “这却是不知……” 对顾越来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他注意到这人一直瞟那枚元宝,便伸手拿起来:“你喜欢这个?” “这……”伙计支支吾吾。 顾越变戏法似的,手一翻,元宝变成了两枚。 “大侠是想打听二掌柜的去向?小的能帮你!就是……嘿嘿。”伙计赔着笑脸。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长寿又有钱,是不是?”顾越笑着,“但若是只有小聪明,那就会钱命两空。” “是是,小的明白。”伙计道。 顾越起身放开了他。这人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大侠稍候!我去去就回。” 第234章 二人出城 顾越和顾栩目送他消失在药局的角门。 “他进去叫人的可能性大吗?”顾越问道。 “不大。那只是个杂役罢了,除非他比你还会做戏。”顾栩瞥他一眼,忽然将手搭上他的后颈。再向上,插入他后脑束起的发丝中间。 顾越头皮一麻,但也没动。 演技得到了男主的认可,下一届嗷嗷卡小金人非我莫属。他心里这个美啊。 “不过以后咱们的产业若是做大了,可要好好挑选杂役。”顾越点评道,“看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顾栩点头。 两人在换了个位置,在阴影中藏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这人便从角门出来了。神态颇有些鬼祟,仔细将门子掩住,走到了方才被顾栩打晕的地方,左顾右盼。 顾越观察着,暂时没有现身。 那人又走到他被顾越审问之处,悄声道:“大侠?” 顾越出现。 伙计喜上眉梢:“大侠,打听到了!” “这么快?莫不是编来骗我。”顾越道。 伙计急忙说:“我跟二掌柜他侄子问的!” “说说。”顾越道。 “他侄子说,这二掌柜常常出城。他的宅子在城西的永安坊,不过也不经常在家待着。现在应当在家里吧?也可能出城去了。” “他出城都做什么,你可问到了?” “据他侄子说,二掌柜管出城也叫上工……只是不知具体作甚。”伙计道,“具体在哪儿,咱就都不知道了,小的也没那个胆子去问掌柜的。” 他也不傻,知道不是啥好事。 “赏你,走吧。咱俩可没见过。”顾越把银子给他,转身离开。 伙计喜滋滋的将元宝揣好。 …… 出了延康坊,回到马儿旁边,顾越一阵犯难。 “这人又不在药局,咱怎么办?” “石三去永安坊的宅子查探,若是发现这人的踪迹,直接擒住。”顾栩道,“我们两个出城,在附近看看有什么端倪,能否找到他们的据点。” “……也可以。”顾越觉得合理。 石三遂又被遣开。但他的主子没什么意见,他也就只是皱皱眉,便牵着自己的那匹马离开了。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 …… 将其他人都留在城中,顾栩与顾越从南城门出了长安。 “这外城这么大,咱上哪儿去找?”顾越道。 “他们在城外有个据点,用以通报传信。”顾栩道。他驱马向城南的官道而去,顾越赶紧追上。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他追着问。 顾栩却说:“我知道你的思路。秦昭月可能会从长安调动粮食,而那大粮店的老板也刚好同时接触了官府与宝顺药局的人。” 他勒马慢行,等顾越跟上,缓缓道:“由此可以推断出,宝顺药局应当会对这批粮草做些手脚,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我……”顾越忽然哑口无言。 他怎么猜到的? 这个逻辑好像很对,但总觉得有什么说不上的怪异。 “椒园先前种植了那些毒草,毒草又运入了宝顺药局,他们也在着手制作含有乌金膏的药丸。”顾栩接着说,“因此你认为,他们会将这种药粉下在粮草之中,让北秦军队丧失战斗力。——对或者不对?” 顾栩忽然横过马身,将顾越拦在半途。 一双眼漆黑深沉,宁静地注视着他。 顾越紧攥着马鬃,后颈出了一层汗。 顾栩……顾栩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你、你这……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顾越嗫嚅着,“不过你说的这些很有可能,我们顺着这条线去查,可以……” 他忽然自己闭嘴了。 “很有可能?一个小小的药局,无端与西狄联合,在粮草上动手给军队下毒,他们好大的胆子,是要造反?”顾栩道,“这样泼天的大事,你却如此轻率地做出判断,还试图引导着我一路调查此事。” “你一向谨慎,恨不得一次列举出全部可能,能避免的事情绝对要避免,而这一次。” 顾栩驱马上前,马颈交错,紧贴着。 “这不是你的风格。” 顾越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 “只有一个解释,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发生,你早已得到了情报。是或者不是?”顾栩沉声问道。 顾越嗓子发紧,难以回答。 顾栩也不意外他的态度。他放缓语气,问:“这是你和太子定下的计划?” “不是!太子什么也不知道。”顾越这下能动嘴了,“我干嘛把这事告诉他?再把咱的功劳抢了……”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顾栩伸手,托住他的小臂,向下握住顾越的手。 “……”顾越却又沉默。 回答什么都不好,顾栩好容易对他付出信任,他不想因为自己瞎编乱造些什么就惹他怀疑。 “没关系,你有秘密,这些我都明白。”顾栩脸色柔和下来,“我信你不会帮着别人害我,是么?” “当然,我不会害你。”顾越与他四目相对。 “那跟我说说你知道的事情,不要再隐瞒。”顾栩道。 手掌温热又干燥,顾越牵着他,定了定神,心里叹气。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知道,甘州此役,北秦军会因粮草大批中毒,具体症状与吸食乌金膏相似。本来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做下此事,但自从我们在椒园发现了那些毒草,我就有此猜测……” “恐怕,这事也和温清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背后之人到底是三皇子还是五皇子。”顾越说道,“他曾为掩盖毒草之事,火烧椒园,还出手杀死萨尔罕。” “隐龙卫是皇家组织,叛变的可能不大。”顾越又道。原文没写就是没有。 “皇子与西狄联合,来攻打自己的国家,还给自己的军队下毒。”顾栩冷笑,“实在是……” “总有这种弱智。”顾越一脸的无语,“外邦人怎能轻信?边境防守溃散,太子又因为此事受罚,士气一塌糊涂。甘州又是边关要地,我若是西狄王,绝对忍不住,虽然打不到洛阳,但取走数十城还不是易如反掌……” “当务之急,是找到宝顺药局的联络点。”顾栩道。 第235章 二掌柜桀桀桀 “外城这么大,怎么找呢?”顾越道。 “南外城依靠的官道,四通八达,无论从长安的哪个方向过来,都能迅速完成交接。”顾栩看向远处的建筑:“联络点放在城外,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为了免去进出城查验身份可能带来的麻烦。” “所以你直奔南城门,都没有犹豫一下。”顾越连连点头。 顾栩调转马头。两人向远处官道附近的建筑群而去。 “地点若要隐蔽,最好是放在山林之中,不过外城的树林似乎都被伐尽整成农田的啊。”顾越环视四周。 南官道十分宽阔,道路两边有许多驿站茶馆,还有各种粮食酒水铺子,繁华程度比城中差不了多少。 顾栩见他一直盯着那些饭馆和驿站看,便说道:“像镖局这种押送往来的买卖,通常不会进入大型的城池。还有来往商队,入城就要缴纳营商税。” “原来如此。那这城外的物价应当贵于城内吧?”顾越道。 “是。”顾栩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南外城的官道走了一阵,看见前方有个简陋的药铺。 “都是卖药的,说不准有些消息,我去打听打听。”顾越道。 顾栩细细感受了一番,这药铺似乎没什么特别,便点头应道:“一切小心。” 顾越带上笠帽,下了马,走到那药铺屋前。 “客官买什么药?咱们店小,只有金疮药和去寒热的丸子卖。”门口的小二迎了上来。 “我听人说城里的宝顺药局有特效的解毒膏药,可不知怎么不让进城,你这儿竟不是分店么?”顾越问道。 “咱只是普通铺子,哪能和宝顺这么大的地方搭上边儿啊。”伙计道。 “你们这是哪家药局的铺子?”顾越问。 “这就是自己开的小铺子,哪有什么药局背景?客官,您是抬举我。”伙计赔笑道。 顾越走到铺子门口,小二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不大的土坯房子,一眼就能看到全貌,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有个药柜,最顶上放满了瓶子和木盒。 “你这店还真是小。”顾越道。 “是啊。”伙计老实地答道。 顾越再往里进,走到屋子中间,顾栩在门口站着不动。伙计这会儿倒是有了反应,挤进屋子:“客官,咱屋里什么也没有,药都在外头……您要什么呀?” 顾越看了一眼那个药柜。 “解毒的药膏你这有没有?”他反身走出店外。 “有,不过只能解一般的毒。”伙计弯腰从门前的小摊子上拿起一个宽口瓷瓶。 顾越脸上露出一点嫌弃:“我听说宝顺药局在南外城有个分店,可找了一路,就你这一家药铺。” 伙计只是赔着笑脸,什么也不说。 官道上的土坯房并不像城内联排,而是一个个分开,各自独立。顾越走到药铺房子的侧面,看了一眼这间房的厚度。 “这一罐子多少钱?我要了。”顾越走回伙计面前。 此人神色毫无异状,脸上涌出恰到好处的喜色:“一百文一罐。” “一百文!”顾越第一反应是有点贵。可一旁的顾栩已经解下钱袋打算付钱,他也就没提出质疑。 “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伙计问道。 “你可知道宝顺的分店在什么位置?”顾越问。 “小的就是个做工的伙计,怎么会知道这些呢?”伙计唯唯诺诺地道。 “你不知道?” “小人不会蒙骗客官……”伙计脸上显出无奈。 顾越点了点头。 他收好药膏,与顾栩一起回到马匹身旁。 两人重新上马。 “有什么发现?”顾栩低声问道。 “这人有点怪,但我说不好。”顾越皱着眉头。 “我没在这药铺周围发现什么可疑的人。”顾栩说道。他一直关注着四周。 “你想想,我们在武馆的炸鸡铺子里都有什么。”顾越道。 路上人来车往,他们并马挨着路边慢行,顺便注意着四周临街的招幡。 “……锅碗瓢盆?”顾栩难得卡壳了。 “……有账本,还有银钱箱子,还有包装用的油纸等等鸡零狗碎的东西。我觉得不对的第一点,那铺子实在太简陋了,什么也没有。墙壁倒是正常的,没有藏着夹层,可最起码记账的笔墨和桌子呢?” 顾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走出去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那伙计就已经重新在门前坐了下来,见顾越回头,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居然还在看我们,要不直接抓起来问问?”顾越更加觉得不对。 顾栩示意他看向道路两边。 “看到那些穿着酱色骑射服的人了吗?都是看场子的人手。”顾栩说,“官道上视野不比坊内,直接动手行不通。” “啧。”顾越拧眉,“那就只能……” “你想怎么做?”顾栩侧目,“危险的不可以。” “这不是有你吗!”顾越笑了。 “……”顾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那是什么表情?相信你可以的,几个小喽啰罢了。”顾越伸手拍着他的肩膀,一脸的信任。 …… “哦?那两个人什么模样?”二掌柜抬头问道。 “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不过看浑身的衣裳料子,还有为首那人的口音,像是洛阳来的。”穿着骑射服的守卫说道,“他们到处打听宝顺药局城外的分店在何处。” “……药铺那里也传了信过来,说今天有两个行踪可疑的家伙问东问西。”二掌柜合住手上的账本,眉头紧皱,“怎么回事,洛阳怎么忽然来人,莫非……” “难不成是那位大人派来的人?”守卫猜测道。 “若是那位大人派来的传信人,怎么会不知据点的位置和暗号?”二掌柜额头见汗,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猛地站住:“叫人盯着了没有?” “一直在跟着。”守卫道,“他们在南外城转了许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若有机会,把他俩都抓起来!”二掌柜慌乱地道,“不管是下毒还是别的什么法子……记住,要抓活的,别让这俩人死了!” “是!”守卫抱拳,转身离去。 第236章 宝顺木马 时近黄昏,顾越二人在城外的一家客栈内落脚。 那掌柜十分殷勤,虽说没回答有关宝顺药局的问题,但热情邀请他们下榻,还以口音亲近、是老乡为由给了折扣价。 顾越欣然答应入住,要了一间房。两人的马匹上没有带多少行李,因此放心地拴在后院。 天渐渐黑了。 “你信不信,一会儿还有免费的饭吃。”顾越笑嘻嘻,“但加没加料就说不定了。” “如果是我,我不会在饭菜里下毒。”顾栩撑着下巴坐在桌前,两人相对,“容易被发觉。夜半吹迷烟更稳妥些。” “你经验丰富,我听你的。”顾越笑着说。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是那掌柜:“兄弟,小店附赠的饭食来了。” 顾越前去打开门,掌柜笑眯眯站在门外:“本来只有一顿简单的清水面,不过既然同为洛州人士,咱就给你做了点菜,请别嫌弃。” “怎么会,真是多谢了!”顾越拱手,满脸感激:“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三个伙计端着菜盘进了屋子,将三道菜和两大碗面放在桌上,随后退了出去。 “慢用,慢用啊。”掌柜说着,将房门关上。 顾越回到桌前,就看见顾栩在用一根玉制的针状物探毒。 “这是什么?”顾越很好奇,一般探毒不都是银的? “试毒的。”顾栩低声道。 他看着那根玉针,上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顾越注意到那好像是中空的。 “没事,吃吧。”顾栩道。 “还真要吹迷烟啊。”顾越悄声说道,“你应该有什么规避的办法吧?” 顾栩看他一眼,不说话。 装神秘是吧!哼! 顾越不问了,埋头大吃。菜色简单但美味,还有一道肉菜呢。 这下换顾栩哽住。看着大吃特吃的顾越,他沉默半天,才说:“有药丸。” 顾越还是只吃不说话。 “……是兀门里头研制的,可以维持神智清醒,使迷烟失效。”顾栩讲解的更详细。 顾越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肉放他碗里。 “……”顾栩看着肉,垂下睫毛。半晌,唇边似乎是含了一点笑,也低头吃起来。 两人无言用饭,一桌子菜大半进了顾越的肚子,但肉基本都夹给顾栩了。顾越还记得他如今也不过十七岁,在科学的人类成长观念里,依旧是长身体的时候。 就是别再长高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 两人吃饱喝足,早早上了床。 这间屋有床两张,但顾栩偏不睡到那边,而要像在伾山小院里一样,挤在一起。 “不是,这床这么小,也不是咱家的大炕,你挤过来干嘛?”顾越浑身难受。 这小床太窄了! 顾栩又不是小孩体型了,这样睡上来,他紧贴着内墙也要和他紧紧挨着。两个人脸对脸,连呼吸的温风都能察觉。 “你说什么?”顾栩问道。 “你挤过来干嘛!”顾越小声重复道。 “不是,你刚说,什么的大炕?”顾栩在黑暗中看着他。 “咱家的大炕。也有好久不睡了,这一阵感觉总在赶路,难受死了。”顾越说。 “没听清。”顾栩道。 “……咱家的,大炕。咱家!就小院!”顾越很不耐烦。 “嗯。”顾栩嘴角上弯。 顾越似乎察觉到什么,刚要说话,后颈却忽然被顾栩的指尖贴住,轻轻一捏。 他立刻闭嘴。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心跳声。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顾越闻到了一股似乎是中药燃烧的苦涩怪味。 来了! 顾越心里一紧,紧接着意识到不对。 我擦! 顾栩! 你那药丸没给我啊! 他急得不行,但是又不敢动。手指下似乎是顾栩散开的衣摆,他揪住一点,拽了拽。 顾栩动了一下。 微凉的指尖忽然在黑暗中贴上他的唇。指尖上夹着一粒浑圆的药丸,贴着他的唇缝钻了进去,顺着下齿的缝隙,按入舌底。 “别吞。”顾栩低声说。 一股浓郁的薄荷味猛地冲上脑仁,顾越顿时清醒了。 原来就是薄荷凉片。顾越心想,但这效果也太好了,眼睛有点闭不住,露馅了咋办? 还有…… 顾越合拢齿关,咬了顾栩的手指一口。 拿走!不嫌埋汰嘛? 指尖缩了回去。 唇上还留着湿漉漉的触感,顾越闭眼,一动不动。 揽在后颈的手指忽然收紧。 似乎是捏住了什么脉门,没一会儿,顾越就脑子犯晕。神智却是清醒的,只是睁不开眼睛。他隐约听见屋里的窗户打开了,有四五人接连进了屋内。 怎么回事? “睡着了?”有人在小声说话。 “这是强效迷药,就是老虎来了也得睡上三个时辰。抬走!”有人道。 “来,你俩抬那个高的,我们俩……咦?” 声音靠近了。 “他俩咋睡一张床,不挤吗?” “草,该不会是俩断袖吧!”有人骂道。 室内静了一瞬间。 顾越差点破功:大爷的!你才是断袖! 但浑身晕乎,眼也睁不开,顾越气得在脑袋里大骂。 “……愣着干嘛?断袖也得给我搬,快动手!”那人接着说。 两个人上前,先搬走了顾栩。然后顾越也被七手八脚地搬起来,塞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盖子盖上后,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顾越勉强动了动手指,底下的触感是温热柔软的。 顾栩也在? 这帮人劲儿真大! 耳边本来微弱的呼吸声忽然明显起来,从气味和布料的触感判断,确实是顾栩。 顾越心下大定,放心地迷糊过去了。 …… 这一觉睡得很沉。 顾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稻草上。 他猛地坐起身来,嘴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 左右看看,是间牢房。顾栩坐靠在墙边,脸颊带着一点红晕,眼神冷淡。 “成功了?”顾越问道。 顾栩低头调整衣襟:“嗯,这应该就是宝顺药局的城外联络点。似乎在南外城的最边缘,有地上地下两层。不过看这牢房的模样,应该是用地下山洞改建而成。” “你脸怎么红了?”顾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237章 耀眼光环 “迷烟效力太强,我推了两遍内力。”顾栩垂眼答道。 “没事吧?感觉如何?你没吃那个药丸子?”顾越挪到他身边,摸了下顾栩的额头,又摸摸脸颊。 似乎没事,只是脸蛋微微发烫。 “我没事。”顾栩道,“只是你没有修内,装晕易露出破绽。因此丸子里加了些东西,你才会昏睡过去。” “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顾越哽住。那何必给他吃这个丸子,直接叫迷烟把他药倒不就行了? 也许他有自己的考量。 百思不得其解,顾越试着爬起来,稳稳站在了这间牢房当中。四周静悄悄的,外面的石壁上插着火把,不见有人。 “你一直醒着?” “嗯。” 顾越伸头往外看,又开始研究牢房门:“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情况?” “快有一个时辰了。”顾栩也站起身,“我们刚被关进来时还有人看守这里,但那些人很快都离开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奇怪。按理说,那二掌柜应该会立刻想要见我们才对。”顾越细细观察。这牢房栏杆是石头,门是铁,二者被铁链缠住,挂了一把大锁头。 “……坏了,我没想过要怎么出去。”顾越卡壳。 “……”顾栩道:“你没想过怎么出去?” “没想那么细。我以为会被直接带到二掌柜面前呢……不过手脚没被绑住就是最好的。”顾越道,“咱的剑呢?” “会被收走,我没带着。”顾栩说。 “没事,咱另想办法。”顾越道:“他们出去了也快一个时辰,你听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有?” “似乎是有点乱,但这地方都是山壁,听不真切。”顾栩抬手摸了摸牢房柱子,估量了一下它的硬度,“只是普通的石头杆子。” “普通的石头也是石头……不对,你难道要?”顾越表情逐渐变化。这有点逆天了吧?又不是武侠小说! “多来几次大约可以。这个宽度只要破坏掉两根,我们就能出去。”顾栩道。 “不行!”顾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徒手劈石头,你手不要了?会武功又不是变成了铜头铁臂,你以为你是杨戬啊!” “杨戬……?”顾栩重复道。 “就是一个身上很硬的人。”顾越道。 “那你说怎么办?”顾栩动了动手臂,果然感到顾越抓他抓的更紧。 这傻子,怎么会觉得他要手劈石头? 他不拆穿,还装模作样道:“如今这情形,只有此法。” “不行,我再想想,实在没办法再说。”顾越坚决不许。 没等两人又想出办法来,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有一个人,声音很轻,顾栩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此人内家功夫深厚,立即将顾越扯到身后。 一个身材雄壮、提着大刀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他并未第一时间看向牢房中的两人,而是警惕地四下扫视。待确认安全无虞,他才走到近前,手中快刀一闪,削铁如泥,劈开了牢门的锁链。 ……男主光环,男主光环啊。 我要闹了! 顾越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顾栩这人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原文里是太子,现在没有太子,又有大公主。连被人关在牢里,都有天道心疼他的手,派个人来救! 我呢? 给我把这破腿修好也行啊! 顾栩站着没动,眼神凶冷。 那汉子近前看到他二人的相貌,怔愣片刻,随即收敛情绪:“鄙人夜里在那家客栈落脚,感到隔壁有些不寻常的动静。细查之下,却看见你们被那客栈掌柜装上了车。” 他抱拳道:“还以为是什么拐人做奴之事,一时管了闲事。” 顾越先是沉默,随即发觉顾栩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上前打圆场:“多谢这位大侠,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再说。” 那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上前扯开牢房门。顾越拽了拽顾栩,拉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顾越问道,“不容易吧。” “我在后仓放了把火。”中年男人道。 此人沉默少言,顾越借火光细看,发觉这是个胡子拉碴的颓废中年帅哥,只是脸上从左额角到右颌角有道长长的刀疤,把一切都破坏殆尽。 ……撞设定了吧我们三个! 算上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中年男,客栈里的刀疤麻子脸品安,还有他自己,顾栩的吸引疤脸男体质已经显而易见了。 “拿着。”中年男人从腰间取下一把短刀,抛给顾栩。 这两人都看出了对方身怀武艺。 顾栩接在手中,把顾越拉到身后,不许他走在前面。顾越自然没有异议,此人身份不明,谁知是不是二掌柜的计策? 视线落在中年男手中的大刀上。那刀古朴沉重,没有多余的花样,但看得出是把好刀。 三人沿着牢房的石阶走了上去。 外面是间紧挨着树林的院子,不远处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他们提着警惕翻过院墙,来到了树林之中,隐在一棵树后。 “到此处就安全了。”中年男说道,“你们快些离开。” “不知如何称呼?”顾越问道。 顾栩没有说话,拧眉看着中年男的脸。 “……非要个称呼,就叫我福叔吧。”福叔道。 顾越点头:“多谢福叔,来日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 福叔的脸色柔和了一点:“一定。莫再冒险。” 三人说完话,就站着不动了。 顾越二人自然是还有事要做,二掌柜还没抓,甘州粮草之事不能搁置。这福叔在这站着干嘛呢? “你们二人还有事做?”福叔似乎觉察到什么。 顾越看向顾栩。见他久久不言,便拉着他走到一边:“小栩,怎么说?这人……” “他有些眼熟,但我不认得。”顾栩低声道。 “原来如此,那这人是二掌柜派来的可能就可以排除了……”顾越思索道。 “……你警惕心倒是很重。”顾栩眉头松开,露出一点无奈。 “一般来说不会无缘无故变更计划。要是我们已经受刑几轮依旧什么也没招,那他们打这种感情牌就在情理之中,但现在什么也没发生呢。”顾越说。 “嗯。”顾栩垂眼沉思。 第238章 抓起 福叔静静看着他们嘀咕,也没有偷听意思。 半晌,两人似乎是商量完了,那头上有淡疤的陌生男子句转过脸,露出一副标准亲切的笑脸:“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故意被他们抓住的。” 福叔眉毛上挑:“……是为了探清他们的据点?你们在调查什么东西?” “没错。”这人还怪敏锐,顾越说道:“如今事情还没办完,我们先不离开,大侠您自便。” 顾栩将手里的短刀还给他。 “你们身上没有兵器,如何办事?”福叔道,“这刀你就带着,我也同你们一起。” “这样不太好吧。”顾越笑,“这帮人威势很大,最好不要引火烧身。” “无妨,我独身行走江湖,不怕这点小事。”福叔说道,“走吧,快些办完,否则要天黑了。” 顾越两人对视,随即向前院而去。 “您放火之前探过这小院的地形了?”顾越问道。 “嗯。”福叔应声,“你们要作甚,杀人还是找东西?” “我们想找这院里的二掌柜。此人身材中等,个子不高,蓄着胡子,肤色略黑。”顾越道。 “掌柜……”福叔沉吟片刻,道:“我知道是谁了。用不用我帮你们把人杀了?” “不不不不用。”顾越赶紧说。 “只要悄悄绑来就好。”顾栩忽然道,“麻烦福叔了。” 福叔洒脱一笑:“帮人帮到底,我也算扰了你们的计划。” 说罢,这人腾身进了院子。 “直接让人帮忙不好吧?”顾越抠手指头。 “他看来也是性情中人,无妨。”顾栩摇头,“刚好将你一人放在此处,我也不放心。带着又拖后腿。” “喂……”顾越尴尬了一下。 顾栩笑:“多数时候,很好。” “我?那何时不好?”顾越追问。 “有时。”顾栩答。 说的不清不楚,顾越很不满意,但也不好追问。这场合不对啊。 顾栩和他说了会儿,又沉吟起来。 那福叔总给他一种熟悉感。 ……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院里灭了火,平静下来。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福叔扛着一团黑影翻墙而出,像扛空麻袋般轻松。 “你们要问话?”福叔问道,“往前去些吧。” “好。”顾栩说道。 福叔肩上的人和粮店老板的描述相符,身上的衣裳看着也是掌柜服装。 到了一处隆起的山坡边,福叔将人丢在地上。随即不用顾越二人说些什么,他便自觉走到远些的地方,背对三人而站。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二掌柜刚巧悠悠醒来。 他看见低头看他的顾栩二人,吓得挣扎起来。 顾栩示意,这活顾越一直干的好,这次也归他做。 顾越咧嘴一笑。 二掌柜打了个哆嗦。 拔出短刀,顾越一言未发,先在二掌柜身上比划了两下。 这人眼中的恐惧愈发浓烈,被布堵住的嘴巴也发出哭声。 顾越心里有数了。 怕死,但既然能做掌柜,想来不缺银子。 “我问,你答。”顾越道,“你也不想为了这份活计丢了性命,是不是?” 二掌柜连连点头。 “你宝顺药局长安分局的实际话事人?”顾越拿下他口中的布团。 “是,是……”二掌柜连连点头。 “药局的总部在哪里?”顾越问。 “据说,是在淮中府附近,具体是何处,我不清楚。”二掌柜道,“我们长安分局只是很小的一个分局,平日没有什么活干的……” “你们的上家是殷王?”顾越把刀贴向他颈间。 “这个真不清楚啊!真不清楚、我们联络点来的信件从来没有落款,更没见过上峰的面!”二掌柜吓得叫唤。 “甘州一事,你们药局有什么谋划?”顾越接着问道。 “这、我们最近是有动向,但都是照着指示给甘州送药品一类的活计,没有什么特别的。”二掌柜苦着脸。 “你前几日为何去调查粮仓?” “哦!是、是甘州那边的分局来信,说要查清长安粮库的构造……我只是进去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啊。”二掌柜慌张地说道。 顾越一时沉默。 他没有要这个二掌柜命的意思,因为一旦此人死了,他们的动向就会暴露,幕后之人将会很容易猜到他们的意图。 但他不能保证这个掌柜放回去不会胡乱说话,要不还是…… 二掌柜见他眼神变化,吓得叫道:“大人,大人!我保证,我不会把今天的一切事情说出去,我权当没发生过,我以我全家的性命作保!” “这个联络点最近收到了什么信息?”顾越问道。 “只在五天前,甘州来人说,要长安当地粮仓的位置和内部构造,我就亲自前去调查了一番,回信早已发出,现在截也来不及了。”二掌柜道,“别的就没了。” “所有往来信件都会通过这个据点?”顾越问。 “自然不是……但送往甘州的,基本都会。”二掌柜答。 “把你们联系的方式交代清楚。”顾越道。 “是是……我们在城南的三岔口有个驿站,从东边来的信使都在那里换马。进门先对暗号,随后换马,告知小院的位置,信使将马匹骑走,再往这儿来。”二掌柜说的很详细,“没有驿站换来的马,我们不让任何人进这座院子。” 二掌柜随即说道:“大人,我懂规矩,我回去装什么也没发生,绝不供出去,行吗?现在联络点你们也知道了,我跑不掉的……只求大人饶我一命啊!” 顾越把布团塞回二掌柜口中,走回到顾栩身边。 “怎么办?他们似乎还没有联络长安药局,也或许绕过了这里。”顾越说道。 “你问的办法太温和了。”顾栩道,“此人定然没有说实话。” “真的?他这模样……”顾越不可置信。 “对有的人,需要使点见血的手段。”顾栩道,“他是联络点的负责人,却一问三不知,这不合理。” “……那你来!”顾越立刻道。这可不是小事! 他问话的手段都和电视剧学的,遇见段位高的确实没辙。 “得找几个人。”顾栩道,“用烟花信号联络城中的兀岩,让他们都出城来。” 地上的二掌柜闻言,面露惊恐。 第239章 审 烟花信弹在夜里格外明显,不过与寻常的烟花没什么两样。在这个时代,给烟花添加图案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因此,兀门用以联络的这支烟花,是由不同的颜色组合来标识信息的。 不出一个时辰,兀岩等人就带着石三来到了官道边的联络点。此时城门已开。 两方汇合后,兀岩立刻着手审讯二掌柜。 顾栩没让顾越看那过程,但山中隐约传出的惨叫也让顾越能想象出那个情景。 “咱们这么干,这人还能活着回去吗?”顾越问他。 “……”顾栩没说话。 顾越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二掌柜失踪,那些人结合我们先前的行踪,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他们已经暴露……如果因此惊动背后的人,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顾栩终于将视线放回到顾越身上,伸手顺顺他的背心。 像摸狗……顾越腹诽。 他隐约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无头苍蝇似的。先前在南外城的谋划虽然成功找到了联络点,但也间接露出了马脚。 “我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顾越再问,“你……对,我还没问,你去甘州是为了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看看有什么漏能捡,现在捡到了。”顾栩抬颌示意,山里又是一声惨嚎。“不麻烦,你做的很好。” 真的吗?顾越有些忐忑。 顾栩他真是长大了……也许一切都走上了正轨,也不用他刻意引导什么,事情就能自动走上正轨。 半晌,兀岩从山里出来,向顾栩示意。 石三就守在一边,顾栩嘱咐他看好顾越,很放心地离开。 不带我? 顾越心想。他的意图很明显,那还是不要上前去了,免得扰乱他的计划。 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那叫福叔的中年男人一直没有离开。见空地中只剩下顾越一人独坐,便走上前去:“事出紧急,还未曾问过你们的名字。” 顾越笑了笑:“叫我大石就好。” “那个人呢?我看你们关系似乎不一般。”福叔笑着问。 “……这我倒是不能随便告诉你,你自己问他吧。”顾越道。怕影响顾栩的计划。 “理解。你们是什么关系?”福叔暗中观察许久,一直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同寻常。 “我是他爹。”顾越尴尬道。 有点不像,这么说像是撒谎啊。 “原来如此。”福叔看上去只有一点惊讶,挑了挑眉,“你看起来只比他大一点儿。你如今几岁?” “二十……六。”顾越卡了一下。 这具身体居然就二十六了! 也许是虚岁呢? 福叔点点头。 “听你的口音有些像洛州人士。”福叔道。 什么意思,打听这个作甚?顾越很警惕,随口糊弄过去:“哈哈,是吗?” 福叔便不再言语。 他看出了顾越的警惕,这很好理解。他索性闭口不言,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 一时沉默。 约过了半个时辰,顾栩才终于从山中走出。他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也看不出身上是否染血,表情依旧毫无波澜,与顾越对上视线时,才显出一点温情来。 “怎么样?” “他没说上面的人究竟是谁,想来的确不知。”顾栩道,“那种药草早在三个月前就已运往甘州,想来是谋划许久,只等京中传信,就立即动手。” “那洛阳有没有递消息过来?”顾越心里一喜,这下有证据了! “未曾。”顾栩摇头道。 “那刚好,我们还有机会。”顾越道,“将信件拦下,上呈皇帝,这样既立了功,又让边关安定。” “嗯。”顾栩转向兀岩:“通知长安分部,全面控制住药局与外围联络点,一个人也不能放过。” “是!”兀岩领命而去。 顾越心里舒畅极了。看看!有他的提前示警,顾栩在事情未发之时就抢尽了先机。背后策划此事的殷王,看来要早早下线了。 顺藤摸瓜,不怕找不出他来。 …… 兀门的实力不容小觑。 仅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分部诸人就已经在二掌柜的情报帮助下攻占了联络点与药局。诸多人手皆被控制起来,驿站与小院看似一切正常,其实都是兀门的手下。 “这分部还挺大,人手也这么多?”顾越在已经变为自家据点的小院里吃着水果,“当时的兀门莫非是在这里发展起来的。” 兀火笑着,不说话。 他偶尔为主子的先见之明感到心惊。长安的兀门分部是近两年才培养起来,大多都是从洛阳总部输送过去的、信得过的人。 长安并不是什么要紧之处,兀门的产业一直集中在江南一带。骤然向长安发展,兀门中人起先还不太理解此举用意。 如今看来…… 主子莫非早就料到有此一遭? 后脊一阵发冷,兀火停止思考。 他们这些人,对情报的把握要有一个度,知道的太少做不好工作,知道的太多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不想了。兀火挑起一个大冬枣,塞进嘴巴。 这么看来…… 带着顾老板在长安城转了这么几圈,莫非只是在陪他玩么? …… 洛阳来的信使驾马进了驿站。 “洛州要务,速速带我见掌柜。”信使见驿站众人皆带着信物,心下稍安。 一人牵马来换,信使翻身上马,再接过路线图,飞驰而去。半晌,此人到了小院前,刚进大门,就觉得一阵眩晕。 他连忙勒马,翻身下来,扶住额头。 “怎么回事!”门口的守卫见状,连忙将人扶住。 这不扶还好,一扶,信使直接晕死过去。 兀云将信使平放在地上:“兀叶的药还挺管用。” “搜身。”兀岩道。 顾栩走到近前,细细打量此人面孔。很是陌生。 很快,兀云从信使的袖袋里摸出一个竹筒。将里面的信件徐徐展开,确认无虞,递给顾栩。 顾栩扫视内容,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兀岩问道。 顾栩未答,心思急转。 这信上内容出乎他的意料。——全部计划中止,不再向甘州军粮草投毒! 怎么会这样? 第240章 既遂和未遂 “主子?”兀岩看出他脸色不对,神色肃然。 “……叫他来。”顾栩低声道。 兀岩与兀云都是一愣。 这些事情,顾栩从未叫顾越插手,但这一回…… 兀岩点了点头,前去后院叫人。 兀云垂眼看着地上的信使,问道:“主子,那这个?” “……先瞒住,让他睡着。”顾栩道,“不要让他看出端倪。” “是。”兀云便支使一边的兀岱过来,两人合力搬起信使,抬到一边的小屋里去。 …… 顾越急匆匆过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着急地问道。 “你看这个。”顾栩把小小的一张信纸递了过去。 顾越接来细看,他知道兀门正布局抓那传递消息的探子,这是成了? 然而细读了信上的内容,却叫他心惊。 一封密信,没有落款与署名,但内容明明白白写着,放弃在粮草中动手的计划,让一切顺其自然。 怎会如此? 这和原文不一样啊! 顾栩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他们居然会放弃这个计划?为什么?”顾越百思不得其解。 剧情又被他穿越来的蝴蝶效应改变了?还是说,原文中也同样有这么一环,但信使在半途中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计划依旧进行了? 不对……不对。 顾越自认穿越过来之后一直谨言慎行,能不说的能不做的他都在避免,可如今这情形…… “这不对……”顾越喃喃自语,“柳犁镇的眼线都被秦昭月处理过了,殷王不可能发现这些。但他为什么会想要取消计划?” “殷王?”顾栩注意到这句自语。 狐狸精,他认为这一切是殷王的手笔? 两人在院中沉默不语。 顾栩等着他的判断。 “这两年间我们一切都很低调,连对药局的调查都已经暂停。”顾越勉强冷静下来,“到了洛阳之后,我们被温清发现了线索,我的身份暴露。温清和椒园有关,而我们也和椒园的事扯上了关系。” “嗯。”顾栩应声,静静听着。 “他同时在怀疑我们和太子的关系。如果因为此事,导致他生出警觉,暂停这个计划也不是不可能。”顾越道。 “是。不过这些和殷王有什么关系?”顾栩问道。 顾越悚然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殷王……殷王在他穿越的这个世界线里,似乎还没有与宝顺药局扯上关系的具体证据,而他因为原文的影响,先入为主地将殷王说出来了! 殷王在原文后期曾利用乌金膏造反,但现在,他还没有动手。 他不由得看向顾栩。顾栩盯着他不动,等着他的回答。 “……我瞎猜的。”顾越说道。 灵光一闪,他连忙解释:“方才那个掌柜说……药局的总部似乎在淮中府一带,殷王的府邸不是就在那边?所以我才以为……” 顾栩扯了一下嘴角。 “我们还是接着分析药局的事情。”顾越连忙拉回顾栩的注意:“你看,温清可能会因为这件事产生警惕,因此停止这番计划。但是……” 殷王的事尚未发生,顾越想,他应该从事情本身出发。 “但是,温清同时和三皇子五皇子有关联。”顾越吸了口气,“五皇子……问题也许就出在五皇子身上。” 两人同时一怔,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 五皇子……问题就在五皇子身上! 甘州事件与原文最大的区别就是——五皇子随军前赴甘州! 这样一来,计划因此变更也说得通。 “温清既然和五皇子有关联,那么因为五皇子前往甘州,而中止原本的下毒计划也说得通。”顾栩沉声道:“原本只有太子一人,出了事他就会全面担责。但如今有了五皇子,尽管总督军乃是太子,五皇子的名声也会不可避免受影响。” “就是这样!”顾越激动之余,立刻想出一个方案:“那信使你没杀吧?让他送信到甘州,就正能阻止……不,还是把信使抓起来审问,得到口供。下毒的事我们亲自去甘州揭穿,把卧底揪出来!” 顾栩想了想,却道:“不。我们让这人照样送信。” “这自然也可以,但那幕后之人很可能因为这封信得到赦免,毕竟迷途知返。”顾越皱着眉头,“如果他是个位高权重之人,说不定就罚俸一年,轻轻放下了……咱们的功劳也没那么明显。” “正是要这份功劳,才叫他照常送信。”顾栩道:“不过信件的意思……得反过来。” 顾越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叫他们照常下毒……然后我们神兵天降,及时发现粮草的端倪。”顾越一脸兴奋,“这样我们既得到了功劳,也加重了幕后之人的罪名。” “没错。”顾栩笑。 犯罪既遂和犯罪中止,肯定是前者判的重啊! “万一这信使知道信件的内容怎么办?”顾越随即发现bug,“他这么两相一对,岂不是露馅了?” “在信件内容上做点手脚即可。”顾栩道,“你不用操心此事。我提前往甘州派去了人手,这件事……他们就是不想做,也要给我做成。” 顾越点点头,对顾栩表示十足的信任。 “那如果迟迟没有人送信过去,这个计划还会不会照常进行?”顾越忽然道,“我们倒推一下,如果没有消息就不会动手,那幕后之人也没必要送出这封信……也就是说,即便没有信件送去,他们还是会照常动手,对吗?” 顾栩顿了顿:“……这倒是。” “那这人我们没必要放走了。”顾越咧嘴一笑,“留着他,做个口供吧。” …… 温清骑快马到了长安城外的驿站。 马儿未至门前,他便发觉了端倪。门口守卫指节上未见那枚印记,来往的人手较标准配置少了几人,四周也没有暗哨巡逻。 温清本能觉得不好。 他没有贸然进入驿站,而是下马步行,戴着斗笠沿官道摸到客栈后门。 然而驿站的守卫之严密超出他的预料,无法靠近,他只得另寻办法。 沿官道慢行,注意着四周的店铺,温清的视线落在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药铺上。 第241章 甘州 药铺内部装潢过于简陋,看起来颇为怪异。温清拉起兜帽近前,见门前有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伙计,便问:“你们是哪家药局的铺子?” 那两人先对视一眼,随即问道:“你是何人?” 温清神情微变:“……过路人。” “你要些什么?这里只有金疮药和跌打膏。”那伙计道。 “不必了。”温清说道。他直接驱马离开,再未与这二人多话。 门前那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其中一个点头,绕到屋后取了马匹,悄悄跟了上去。另一人打了个短哨,街上的行人就有一个进到了铺子里。半晌,也出了门,向小院方向而去。 …… 温清纵马疾驰,身形在林中穿梭。 他骑着的马也不同寻常,速度极快,转弯也灵活。只是片刻功夫,那前来追踪、伪装成伙计模样的兀岱就跟丢了目标。 兀岱在林中勒马,心觉不妙。 果然,未待他调转马头,斜刺里就有一道刀光闪过,温清披风猎猎如鹰,一击向他面门而来。 兀岱反应极快,转瞬便抽刀在手,兵刃相接发生一声沉响,震得虎口发麻。 他脸色大变。 此人武功之深厚,竟然已经达到了他难以窥探的境地。若早知此人实力如斯,他不会冒险孤身跟踪。 他中计了。兀岱眉头一沉,全力出手,但也只在温清手下走过两招,便跌下马来,被温清制服在地。 温清首先卸了他的四肢下颌,以免此人暴起或是自戕。他简单搜索了兀岱的衣袋,一无所获,问道:“你们是何人?” 兀岱并不看他,只是垂目不言。 温清刚要接着开口,却脸色忽变。膝下压着的人骤然间七窍流血,眼见着气息就微弱了下去,不过是一息的功夫,便彻底失了生机。 “什么时候……”温清自语道。 莫非是在他们交手的第一刻,此人就已经预见了结果,并且为接下来的一切做好了打算? 这究竟是怎样的组织? 温清沉着脸起身,将兀岱的尸体放上马背。调转马头向深林之中,温清抽了一下马屁股,那马便载着兀岱的尸身,向林中而去。 无论如何,此处不宜久留。 温清想。 他翻身上马,抬头看了看天色辨别方向,纵马向西去了。 ……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顾越坐着,闻言立刻警觉起来。 “带着兜帽,看不清模样,似乎是个挺年轻的男人。”兀燧道,“兀岱已经跟上了那人,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回报。” “那人是不是看着特高冷……就是特别牛逼的模样?说话冷声冷气,好像全天下他最厉害?”顾越问。 “……好像是有点儿。先问了药铺属于哪个药局,我们问,他是何人,他便答是过路人。”兀燧说道,“然后……” “哎,你们没卖过东西,露出破绽也正常。”顾越烦躁地挠头,“要卖东西,第一句就要介绍自己卖些什么,问客人是什么人作甚?” 兀燧脸红,愧疚,单膝跪下:“属下疏忽了,请主子责罚!” 顾越一愣。他这才猛然意识到兀门实际上算是顾栩的下属,他方才的话倒像是谴责他们了。不待顾栩说什么,顾越便道:“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就是对手太狡猾了。” 顾栩眼神示意他起身,他站在顾越身后,手搭着肩膀:“你的意思是?” “这聪明劲儿,除了温清我也想不出还有谁。”顾越道:“而他为了五皇子的事情出现在这里也很符合逻辑……只是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也是阻止甘州的人动手……” 顾越却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顾栩又抬手摸他的耳朵。 “不……我发现一个bug。”顾越喃喃自语。 “八什么?”八哥?鸟?顾栩手一顿。 “漏洞。”顾越改口道,“五皇子很可能不知此事。” “为何?”顾栩揪了揪那只耳朵,催他快说。 “如果五皇子谋划了这一切,那他何必另派信使前去甘州报信,反正他本人就要过去,到了地方再说不行吗?”顾越说了几句,却又将自己的结论推翻,“不不不。也许他们的计划在五皇子到甘州之前就会进行,所以他需要另派人前去通知……” 一个结论浮现在脑海中。 “虽然尚且不知道他们中止计划究竟为了什么,但我想,这个背后之人与五皇子关联紧密,且五皇子的荣辱和他们一体。” 慕家。 两人同时想道。 “不过一切都只是猜测,我们还是尽快赶往甘州,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了。”顾越站起身。 顾栩摩挲了一下指腹,道:“我们立刻动身。” “把住这里的驿站,任何信件都不能遗漏。”顾越说道。 “如果兀岱回来,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也要立刻传书过来,任何细枝末节也不要放过。”顾越嘱咐兀燧道。 “是!”兀燧道。 只是话虽如此,顾越还是不免感到了一丝担心。温清那样聪明的人,兀岱真的能顺利完成跟踪吗? …… 迅速入城,回到客栈接上无所事事的品安几人,一行人补足了食物饮水,再次出发。 这一路上,顾越都心事重重。 一来有些担心那出去跟踪温清的兀岱的安危,二来就是为了仍不确定的甘州之事。 “那信使我们已经控制起来,很快就能得到口供。”顾栩见状说道,“你不用太过忧虑,一切有我。” 品安等人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目前看来还没有其他信报发往甘州,但温清也在长安附近出现,这让我很在意。”顾越道,“他能调动隐龙卫,在他背后的势力中地位一定很高。如果他出面阻止此事,那可就悬了。” “现在一切尚不明朗,我们也无法分出人手去搜寻温清的踪迹,走一步看一步吧。”顾栩倒不是很忧虑。 他并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此事若是不成,他在甘州还有后招。 如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计划周全,是他进入皇帝视线当中的时候了。 第242章 这章才应该叫甘州吧 “石三,那个温清的武功如何?”顾越扭头问道。 石三如今已经升为心腹,他们两人聊天,通常不会刻意将石三支开。 “很强。”石三随即答道。 “那个兀岱你可熟悉?他和温清要是对上……”顾越回头问顾栩。 “悬。”顾栩也微微皱眉,“走之前我已经叫人在长安附近搜寻,且加派了守卫。” “那也好。”顾越说。可惜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只能在这里无用地担心一下。 另有一件让他不得不在意的事,那就是…… 甘州若要成事,必然会有一部分士兵被投毒。若他手里有权,能让兵们演戏就还另说,但如今情形,恐怕真要有些牺牲。 只盼着北秦技术落后,乌金膏不纯,少量中招无大碍吧。 如果能想办法避免就最好。 可恶,要是原文里那个神医下属在顾栩身边就好了,说不定就能研究出什么替代药品,装装样子…… 不想了。当务之急是赶往甘州,而不是做空想主义。 …… 数十日奔波不停,一行人正式进入陇右道地界,过了乌鞘岭;通过一片茫茫黄沙的高原,沿着祁连山脉向西北而行。 一路骑行缓缓,比不上高铁汽车,但整个地势的缓慢上升与风貌变化,给顾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更没有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网,也没有信号塔和电网。一切尽览无余,立马在一片土坡,竟就能清晰看见湛蓝天空下遥远的兰州城。城墙古朴厚重,其后是多色拼接的丹霞山脉,远处似乎还点缀着绿洲般的区块。 心里记挂着甘州之事,顾越有些没心情品尝当地美食。但顾栩看出他的郁郁,依旧带队进了兰州城。 兰州牛肉面自然要吃。还有黄焖羊肉与杏子汤,肉饼更是买了一屉带着在路上吃。顾越化抑郁为食欲,与众人围桌大吃一顿,看着眼前基本凑齐的原班人马,强迫自己安定下来。 那叫福叔的中年男子在他们离开长安时就已经同他们告别,显然并没有掺和在这些事情中的意思。只是顾越总觉得此人身份不同寻常,他看向自己和顾栩的眼神,总是非常奇怪。 顾越埋头沉思,张嘴吃掉顾栩塞过来的一块肉饼。 他们稍作补给就离开了兰州城,尽管这里挺大,貌似有不少胡人新鲜玩意儿,可事从紧急,也没在这里多待。 他与顾栩所驾的两匹马乃是罕见的双胎马儿,这在落后的古代非常难得,简直算得上祥瑞。它们自小被兀门精心养育,默契十足,譬如现在,两马紧紧并行,脚步也丝毫不乱。 顾栩耐心喂他吃完一块肉饼,便驱马拉开一点距离。可也没有太远,维持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已经离开兰州城有一日多了,就快到甘州。”顾栩道。 “他们应当还没有动手。”顾越道,“不知会从什么环节下手,那二掌柜说,毒草从几个月前就已经运往甘州,莫非他们要在当地加工这些东西?” “你对那种东西可有了解?若是要毒倒一支千人军队,大约要多少剂量?”顾栩问。 远处的甘州城越来越近,能看见一道连绵的城墙锁住了山脉的缺口,那后面应当就是西狄的地界。 顾越一时难以回答。他哪知道一颗果子能做多少毒? “看用什么法子……边关将士都吃什么?若给马匹下毒,混在草料里不知他们吃不吃。” “九成都是黍子。”顾栩道。 “黍子……”顾越知道黍子可以做黍米饭,还能煮粥,“也许会掺在黍米里面。那东西的半成品据说是粉末状,掺进去也看不出来。还可能伪装成药物,但考虑到将士们不是人人都需要用药,所以还是下在饭食里的可能性较大。” “原来如此,粉末状……”顾栩沉吟。 “那掌柜有没有交代,他们运送的是毒草植株还是半成品?”顾越问。 “是那种形似草果的东西,已晒干的。”顾栩道。 “这就奇怪了,若是制成粉末,运输成本低且高效,他们为何要送毒草干果?”顾越夹了夹马腹,马儿快跑起来,“那玩意儿据说没什么效果。” “那掌柜也未必知道全貌。”顾栩说,“一切等到了甘州城再说。” “你说得对。”顾越点头,“那我们快些赶路。” …… 又有一日功夫,一行人快马到了甘州城。 甘州已经全面戒严,只进不出,沿途的几个城镇都挤满了北秦商人和一些胡商。据一路打探来的消息,这半月来,西狄和甘州军已经发生了大小数十次摩擦,不过未曾惹出太大的动静。 “这倒是奇怪。”顾栩听了顾越此话,道,“甘州军原本是慕家驻守。慕游一生骁勇善战,西狄忌惮他也是情理之中。可慕游早在年前就被调回京城,如今城中只有守备,西狄却迟迟不肯攻打……” “啥?!慕游被召回京城了?!”顾越吃惊。 “不错。”顾栩点头。 “因为什么呀?”顾越眼前豁然开朗,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据说是慕游有不臣疑罪,且他的兵权实在太盛。”顾栩眼神幽深,“有这结果也不意外。” 因此给了西狄可乘之机?但西狄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攻向甘州,而是一直等到了现在。原文里慕游可好好的待在边境呢,他们依然不断骚扰…… 想起原文里慕游下线的理由——通敌叛国,顾越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 只是不能告诉顾栩。 原文的理由暂且不表,这个世界线中,慕游大约是为了让皇帝知道,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降伏西狄,好让皇帝重新启用他,才联合西狄做出这些姿态。而下毒事件正能打击秦昭月的名声,让五皇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更上一层。 所以,才会有那封中止计划的书信。 想来西狄那边也收到了联络,对上五皇子时放放水,设计让他拿个大功劳,盖过秦昭月的光芒。 但顾越皱着眉。 这个分析……总觉得有些儿戏了。 第243章 平湖 甘州东南边的官道黄沙弥漫,鲜有人迹。 这里因战事封闭,商队因此驻足不前,没人敢在这时候冒险入城。商路更是暂时中断,不知状况。 “不急着进城。”顾栩道,“记不记得那个信使?” “记得,他招了些什么?”顾越问道,队伍向不远处的一群建筑走去。 “那信使也是个中间人。”顾栩说,“他只负责递送信件,知道沿途驿站的所在与目的地,却没有见过上峰。他招出的甘州联络处就在这附近的平湖镇。” 顾越低头看向手中的舆图,甘州城附近有不少镇甸村落,平湖镇就在甘州东北方向:“前面的小镇应该就是平湖镇。” 品安见甘州城近在咫尺,队伍却调转方向向北而去,不由得策马上前问道:“不进甘州城吗?” “甘州戒严,恐怕不好进去。”顾越道,“而且我们还有事要做。” “那我……要不我先走一步,到甘州城里去?”品安看着有点着急。 “不行。”顾栩道。 顾越一愣,不过没有反驳,就看向顾栩等他说出理由。 “为什么不行?”品安也愣住了。这人一路上都甚少和他说话,现在为何跳出来阻拦? “你必须和我们待在一起。”顾栩道,“甘州附近眼线颇多,入城的可疑之人会受到层层盘查,你经得起?” 品安一噎,没有立刻回答。 顾越听出不对了,合着这品安是个假身份?那这人是谁? 顾栩没做出什么特别的措施,想来不是个麻烦的。他们人多势众,不怕。 “好吧,那我就先跟着你们。”品安乖觉地说道,“不过你们到底何时入城?我真的很着急。” “看情况。”顾栩答道。 品安受他们一路照顾,也不好发什么大少爷脾气,点了点头,就沉默地回到了后方。顾越忙凑近去问:“怎么个情况?你何时看出来的,还是说你认得他?” “只有一点怀疑,方才只是诈他。”顾栩看他一眼,“怎么?这办法还是和你学的。” “可以呀!”顾越一喜。他如今竟然也会这些弯弯绕绕了,原文倒是直来直去,简单粗暴的。 有进步,不愧是他一手调教! 顾栩补充说:“先前他出示那身份路引时我看了一眼,上面写他乃是先帝末十年出生。算在如今也有三十多岁,可样貌声音完全不像。” “莫非是易容?不对,应该是路引有假。这东西要伪造也容易。”顾越回头看了品安一眼,道。 品安骑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有些严肃忧虑。 他这一路也算和兀门几人混熟了,和兀飔聊天尤其多。其余几人都不怎么多话,但关系却也还行。 大家都看得出这人还不错,有心眼但不多。对于路上打来的野物和野菜他有些嫌弃,但没半点怨言,和大家自然地混在一起。 “他的路引应该是真的。”顾栩说,“只是冒名顶替罢了。不过,这一路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怪异,兀云一直盯着。” 顾越想,能给男主遇见的角色应该都不简单。 可再一想,这人是他多管闲事才惹上的,也不能完全符合这个定律。 见顾越又在出神沉思,顾栩便道:“不用想太多,他若有行动我们会第一时间察觉。” 顾越看他眼带关切,便笑:“确实这样,我不多想了。” …… 很快一行人抵达平湖镇。为了不那么显眼,众人换了统一的陇右道常见的防沙幕笠,一队进了镇子。 因为离甘州城近,在此停泊的商队还不少,其中很多都是胡人面孔。 信使招供的联络处是平湖镇的一个不起眼小客栈,和宝顺明面上毫无关系,乃是本地住民开设。具体联络办法为,到了前台,对柜台里的老板说“要一间宝顺上房”。若是老板给了钥匙,就将信件放在房间的特制机关盒中。 “小栩有什么计划?”顾越先看向顾栩,“是抓起来还是?” “现在是敏感时期,若贸然动手只会让他们提起警惕,很可能取消原本的计划。”顾栩道,“以跟踪监视为主。” 顾越看了看客栈周围的布局,指向与客栈相连、南边的那座三层小楼:“那是什么地方?也许能从窗户看到这儿院子里的动静。” “我们去看看。”顾栩道。 考虑到人多目标也明显,顾栩与顾越两人单独行动,石三暗中尾随。 好在是平湖镇此时人员往来复杂,他们的出现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两人并肩来到那座小楼门前,顾越抬头一看那块匾额,噎住了。 醉红楼。 名字倒是还算含蓄,但门前站着的漂亮姐姐就…… 顾栩难得显出犹豫的样子,他拽了顾越一把,把他拉住:“叫兀岩他们来吧。” “为什么?”顾越问,“咱俩不能去?” “……”顾栩想着要怎么说才合情合理。 然而晚了,门前的漂亮姐姐已经迎了上来。尽管这边境的物资匮乏,她们的衣裳料子都比较廉价,但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颇有风情。 说话也温声细语:“两位公子,请进来玩吧?” 另一个姐姐道:“在门口站着半天了,晒得很呢!别害羞。” 顾栩还想拽着顾越,但顾越手臂施力,把他反扽回去,四个人拉拉扯扯进了小楼。 “开一间顶楼有窗的屋子,我看北边有个嶙峋山坡,很是漂亮,想看看风景。”顾越对两个漂亮姐姐说道。 进门就又有漂亮姐姐迎了上来,闻言掩唇一笑,恭维道:“这位公子真是颇有雅致。带公子上楼。” 一边的小二哥就点头哈腰迎了上去,门前的两位漂亮姐姐见状,一边一个紧紧追着,簇拥着二人上了楼梯。 顾栩脸都黑了。他以阴沉的脸色和冰冷的气质吓退了想要挽着他的漂亮姑娘,紧紧撵着顾越。 顾越打量了一番楼中陈设,发觉里头的装潢很是精细,不像个边陲小镇该有的。当然他实际也真没来过这种地方,疑惑之余,心说该不是标配? 一群人推推挤挤上了三楼,进到一间屋内。 第244章 醉红楼 顾越被姑娘挽着也很不自在,他全程绷紧了身子,紧紧握拳,生怕冲突了人家;直到小二把他们四人送到了地方,关上房门,他这才小心从姑娘怀中抽出手臂来,笑着道:“上壶茶来吧。” 他和顾栩在窗边的榻桌两边落座,没有第一时间就看向窗外。 “公子要不要品一品我们楼中的湖边春?乃是山顶饮露湖之水,酿造了十年的好酒……”红衣裳的女子笑着道。 然而话没说完,屋中的冷气来源便沉声道:“要茶。” “这湖边春是我们平湖镇的特产呢……”红衣女子犹豫道。 “是,这就上茶来。”另一位粉衣的女子打断她,忙应声。 顾越连忙打圆场:“茶叶就好,现下不是喝酒的时候。” 粉衣女子从柜中拿出茶叶,又取了一边送来的热水,坐在桌边沏茶:“我是绯兰,这是玉簪……公子尽情吩咐就是。” 绯兰眉眼低垂,规规矩矩沏好了茶。 玉簪端起茶盏,要送到顾越身边,却被绯兰拉了一下。 顾越见状说:“这儿只留一个人就是,你们……绯兰留下吧。” 玉簪闻言顿时愣在原地,眼圈一下子红了,就要跪下去:“公子……” 顾越心里梗了一下,连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五两的银角子递过去:“我们就是找个地方喝茶歇脚罢了,你别哭啊!” 顾栩冷冷地看着他。 玉簪不知是被顾栩的眼神吓到还是怎么,怔了半天也没动弹。绯兰见状,立刻上前捧接银子,然后塞在玉簪手中,叫她快走。 玉簪咬了一下嘴唇,还有些不知所措。但银子捏在手里倒让她心安一些,担心地看一眼绯兰,便推门离开了。 顾越松了半口气。 这绯兰看着聪明点儿,逛窑子却一个姑娘也不要属实怪异,只能留她在屋里。看样子,绯兰姑娘已经看出了他们目的不在玩乐。 顾越向窗外看去,一眼就见楼下的院子里有十几辆马车,用厚厚的篷布盖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转眼看了一眼绯兰,绯兰将茶水送到二人桌上,就返回屋中的圆桌前坐下,也不说话,也不做多余的动作,甚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看起来是个有见识的女人。 正想着,顾越却被顾栩掐住两腮,半强迫地转了回去。 “?”顾越眼神迷茫。 “我不是说要让……兀岩他们来?”顾栩松了手,低声质问。 顾越揉了揉腮帮子,委屈地压低声音:“但我们站了有一会儿,目标明确,且姑娘都已经迎上来了,总不能转头就跑。” “你也不用那么谨慎。”顾栩皱着眉。 “谨慎些有错吗?还是那句话,细节决定成败,万一温清已经到了这里呢?”顾越道,“别生气了,这姑娘多好啊,也不闹腾,还聪明。” “你夸她作甚?”顾栩更不满意了。 “哎,你快看外头的院子。”顾越连忙岔开话题。 男主洁身自好也能理解。 顾栩倾身去看,被顾越拽一下:“别那么明显,假装在看风景。” 远处的确有一座五色土山,就是有点小,勉强能算风景。 “你是说那些马车……”顾栩终于肯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看马车的样式,很像是中原而来。” “那篷布上有一层沙,想来在这里停了不少日子了。”顾越道。 两人看着院子,里面没有人,只有小院。 “这客栈好像没什么人住。”顾越说道。 “嗯。”顾栩也发现那些窗户都闭着,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平湖镇的商队这么多,这客栈的生意不怎么样啊……”顾越思索道。 他向下看去,只见醉春楼的墙壁与那院子紧紧挨着,也不知有没有口子能进到院里去。 绯兰恰在此时开口:“二位公子……是来调查什么事情的么?” 顾越猛地转头。这姑娘,刚还夸她聪明,这话能说吗? 绯兰悄声道:“或许我能帮上二位的忙。” “你?”顾栩视线集中在她身上。 “我在这醉春楼也呆了一年之久,楼中的事情也知晓许多。”绯兰道:“我可以发誓,绝不会将二位的事情说出去。” “……你有什么要求,想我们帮你赎身吗?”顾越问道。 绯兰道:“先瞧瞧哪里能帮上公子的忙吧。” 顾越笑了:“你这……要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啊。你坐近一点,咱们小声说话。” 绯兰搬着圆凳近前,但也礼貌地维持了距离。 顾栩只是沉默地看着。 “这院子是醉春楼的产业么?”顾越问道。 “醉春楼和那边的无名客栈分属两个老板,不过他二人关系似乎不错,我们楼中姐妹可以晒东西在里头。”绯兰道,“不过,自打四个月前,楼下通往院子的小门就被东家封上了。” 她看了一眼顾栩,似乎是察觉到他不喜欢这种事情,斟酌说道:“从前,客栈中的客人点我们醉春楼的姑娘,还有些优惠,生意一直很多。只是这几个月,就没见客栈中有客人。” “那些车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你可知道?”顾越问。 “它们不是一波来的。”绯兰答,“就是之前门子封上的那天夜里,我睡着,听见窗外院子里有声音。从缝隙里看,是有人驾着车进了院子,又从车上抬了什么东西下来。” “从这楼中能找到口子进去那小院么?”顾越问。 “从我们住的屋子能翻窗出去,可屋子总有人在。”绯兰想了想,“不如我夜里翻窗过去瞧瞧?” “太危险了,你还是先顾好自己。”顾越拒绝,“不会武去干嘛?” 绯兰沉默。 “哦对了,最近这附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顾越又问,“比如……嗯……一些人忽然很喜欢什么东西,改变习惯之类的?或者有什么忽然流行起来的东西?” 绯兰沉思着。 顾栩盯着那院子,见原本在前边柜台值守的老板进了院,绕开马车,到侧厢的一间房中去了。 第245章 马车里的东西 “倒是没听说什么不寻常。”绯兰说道,“只有前几个月,听客人们聊天,说边境有几个村子被西狄人给抢了。唔……还听说这周遭的镇子出了新的布料铺子。原先只有鲁氏布料行一家,如此一来,料子倒是便宜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只知道这些小事,毕竟我们这些女子,平日是不能随便往外头跑的。” 顾越点了点头,这些信息听起来和他们要查的东西没什么关联。 “那院子能被客栈柜台和院中的小屋直接看见,白日恐怕很难潜入。”顾栩低声说道。 “那只能夜里看看有什么机会。”顾越说。 “公子是想知道马车里的东西?”绯兰问,“那里头装着的东西,似乎很沉,我见他们有搬抬一些,要四个人一道抬着。” “他们什么时候搬的那些东西?” “上个月的十五搬了几箱走,但很快又把那些空档填上了。”绯兰答道。 顾越低声和顾栩商量:“我们先回去瞧瞧情形,兀岩他们应该也打探过了客栈的情况。” “好。”顾栩也觉得这里没什么线索了。 “这姑娘怎么办,要不我们先把她赎出去?”顾越小声说。 顾栩点头。 “姑娘,不如我们先替你赎身,这样要联络也方便些。”顾越便说。 绯兰却摇了摇头笑道:“我乃是罪臣家眷,赎不得的。” 顾越愣住。 “公子若要联系我,请到醉红楼一侧的小巷子口,那里有个角门。”绯兰道。 “……好。”顾越应道,还留下一锭银子在桌上。 顾栩又多看了绯兰两眼,拉着顾越走出门外。外边的小二见他们出门,立刻迎了上来,眼神有些怪异:“二位公子这就要走?” 顾栩冷道:“嗯。这个记在绯兰账上。” 说罢,他又示意顾越掏钱。 顾越疑惑,不是给过姑娘钱了?但还是乖乖掏出银子付了。 小二满脸堆笑:“二位慢走,常来玩儿啊!” 两人不多理会,走出了醉红楼。 从街边取了马,两人并肩向客栈前的会合点去。顾栩解释:“你私下赏给姑娘的银子是她们的私产,另外还要买楼中的酒水点心,否则不算是付过钱。” “原来如此。”顾越恍然。 顾栩由此看出这人是真的没有逛过窑子,脸色好看许多。 “你说。”顾越还在想绯兰的事情:“她不能赎身,却还是掺和到我们的事情里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顾栩道:“她大约从甘州动乱开始就在留意能救她于水火的人,今日我们行踪不同寻常,她定要抓住机会。” “你是说,她一开始就觉得我们有把她救出窑子的本事?”顾越惊讶。 “甘州要起战事,来往的官员或者官员的暗探也会多上几成,她兴许就在等这个机会。”顾栩道,“罪奴赎身并不是简单事。” “真是厉害。”顾越道。 “别太担心,就算她是什么人的眼线,我也有办法解决。”顾栩安慰道。 “小栩最厉害了。”顾越一听,心花怒放。 比他还高半头的“小”栩垂眼看了过来。 顾越一噎,正要说些什么,兀岩便已经迎上来,开门见山道:“那客栈我们已经打探过,老板道房间已满,不能住人。” “从醉红楼的楼上看,那二层客栈的屋子可都空着。”顾栩道,“果然有问题。” “对了,兀风已经到了。”兀岩又说。 顾越一喜。从那天签售会分开他就没找到机会去看看兀风,如今他安然无恙,又重新加入了队伍,立刻就抛开兀岩和顾栩,到那街边的小棚子下面去了。 顾栩留在原地和兀岩说话:“可有暗中潜入查探的办法?” “没有。院墙围的很严密,入口仅有大门一处,无论从哪里进去都会被那掌柜发觉。”兀岩道。 “那就……”顾栩视线停住。 顾越和刚刚入队的兀风激情相拥,顾越欲捶他背心,被兀风大叫阻止:“哎哎哎!我还没好全呢!” “哦哦哦,不好意思。”顾越赶紧放开了手。 “这一路真是跑死我了。”兀风抱怨,“一路遇到好些城池,都不敢进去,生怕在哪里被关住。” “你肯定没吃牛肉面,这样,我看这附近也有些老店,咱吃顿好的。”顾越很大方。他从镇苏杭那儿支了一部分签售会的分成,现在富裕着呢! 只是现银快花完了,只剩一张一千两的凭信,到了甘州城里才能兑出来。 “好好好!”兀风大喜。 “你伤还没好,不能吃。”兀云无情开口。 顾栩走了过来:“喝点面粥吧。夜里还要你去出趟任务。” “他方才赶到,就要任务?”兀云微微蹙眉。 “我们这一群人属他行踪隐秘,谁也做不得。”顾栩道,“只是潜入调查一番,我们都在外面接应。” “是……”兀风颓然。兀云也点了头。 于是为着照顾兀风这个伤员,一行人在小馆子吃了顿素淡的饭食。找了一处临近的客栈,开了四间屋子稍作休息。 顾越着实是累了,简单睡了个午觉。醒来时顾栩正从外面回答,见他便道:“晚上叫兀风潜进醉红楼,从后窗进院,看看那马车里都是什么。” “你和绯兰已经说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顾越睡眼惺忪。 顾栩从桶里舀水倒进脸盆,好给他洗脸用:“说好了。我会在院外接应,其余人四周埋伏,一旦有什么不测,立刻进去。” 工伤还让人干活是有点不好,但做好了万全准备,应当不会有事。 “什么时候行动?”顾越问。 顾栩笑了笑。 …… 夜半,一行人穿着黑衣,从小巷摸到了醉红楼的后门。 后门通常是给人逃跑找人用的,门前只有一个脸嫩的小二守着。见了顾栩,他悄声问:“是顾老板吗?” 顾栩点头,那小二便侧身让开:“这会儿人都在大堂里聚着呢,老板小心些,过了楼梯往后头走,绯兰姐姐在那里等着呢。” “多谢。”顾栩点头。 一边全身裹着黑衣的兀风却犹犹豫豫的。 “主子,真的要吗?”他话里带着哭腔。 “嗯。”顾栩淡淡应道。 第246章 马车里的东西2 “从姑娘们的房间窗子才能进到院中,这也是不得已的事。”顾栩道。 什么?怎么了? 顾越迷茫,视线集中到兀风身上。 兀风额角有青筋,犹豫了三秒钟,将身上的黑色袍子一脱,露出下面的…… 女装! 顾栩是个好老板,给他挑的衣裳布料还算多,两个肌肉肩膀露在外面,一双手臂似乎扑了粉,白生生的。 发髻挽的有些散乱,大家都不怎么会梳头,但总得看起来,还挺……挺好看! 顾越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呀,快有姑娘们好看了。”兀火笑道。 “快进去吧,一会儿恐怕有人。”顾栩脸色不变,带着兀风往楼里走去。 兀风手上还拿着一个包袱,他把黑袍子塞进里面,忍耐地跟着顾栩进了醉红楼后门。 “顾老板,走吧。”兀岩道。 剩下的四人刚走出小巷子,兀火就爆发出笑声。兀岩脸色不变,兀云明显在憋笑,石三不懂这些,一脸不明所以。 顾越还沉浸在兀风的女装带来的震撼中,想笑又觉得不厚道,只能控制着表情:“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 “顾老板,想笑就要笑出来。”兀火笑嘻嘻的,“兀飔吵着想看,都没让他看呢。” 兀岩咳嗽了一下:“好了,马上就位,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 众人称是,各自分散了。 石三带着顾越负责当吉祥物,回到白日的那个棚子下面。茶摊的老板已经收工回家,石三找了两块石头给两人坐着,只等事情了结。 顾越胡思乱想。又帮不上忙了!不过兀风那女装居然不辣眼睛,是和兀花学过吗?但兀花打扮起来确实没有兀风好看……不对,兀风女装真有必要吗?不会是故意的吧,难道他喜欢…… …… 再向前就是姑娘们居住的区域,顾栩不便进去。兀风假扮成醉红楼的姑娘,戴着一个面纱,在绯兰带领下往里走。 一路上遇到几个姑娘,兀风低着头走过,并未引起注意。 很快,绯兰带着人到了临近小院的那间房。夜里人多,大堂的歌舞声在这儿也能听见,还有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隐约从头顶传来。 二人悄悄进了屋子。 屋内有香香的脂粉味,没点蜡烛,有些昏暗。兀风从包袱里取出夜行服套在外面,裙子往腰上一扎,成了一个梳着堕马髻的漂亮……暗卫。 兀风打开一点窗扇,动作利落地潜入小院。 绯兰掩住房门。 …… 顾越在棚子里坐了一个时辰。 西北的星斗分外明亮,天高远阔,只是风沙略大,脸蛋干巴巴的。 “石三,你是西胡人,那你家应当不远了?”顾越忽然说道。 石三点点头。 “你要回去看看不?咱事情办完,可以顺道去一趟。”他就问。 石三想了想。 “不去。” “哦……”顾越便想到,这人似乎是交换的战俘,混血,大约对西胡没什么感情。 “等咱们事情办完,在官府有了人,我就给你放籍,你就能自由了。”顾越笑道。 石三皱起眉头:“为何?” “当奴隶有什么好?”顾越挠头,“到时候你就是自由人,可以做买卖,干这干那……总之,比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要好。” “不。”石三生气了。 “啊?”顾越迷茫。 石三脸拉拉着:“不!” 顾越摸不着头脑:“为啥啊?” 石三更想问为什么。这人管吃管住让他干活这好些年,现在却说要开除他! 石三不说话了。 任凭顾越怎么说,说什么,他都不理会。 顾栩出来的时候就见顾越不断说着什么,而石三脸扭在一边,一言不发。 真稀奇。顾栩心想,有那么一点点暗爽。 “怎么了?”不过走近前,他还是问道。 “我说我要给他除去奴籍,他就生气了。”顾越小声道:“莫非他喜欢当奴隶?不对,该不是小时候过了什么苦日子,现在心理扭曲吧?” 顾栩一听是这事,也不理解:“兴许……” 他先说正事:“兀风看过了,那车里都是金块。” “什么?!”顾越声音拔高八度。 随即他压低声音,眼睛都都红了:“全都是?!” “嗯。在马车的夹缝里有遗落的干果碎片,你看。”顾栩掏出手帕,将一个碎片放在他手心。 手中的干燥片片成棕褐色,看形状,是那种毒果的碎片无疑。 “金块……”顾越喃喃道。 “……咱家也有,很多。”顾栩在他眼前晃晃手。 “这肯定是卖那毒草赚来的东西。”顾越闭眼,回神,“我们要查查这老板到底在和谁做交易。” “这件事,绯兰说她会帮忙。”顾栩道。 “啊?她怎么帮?”顾越一下子就想到了要怎么办,顿时犹豫起来:“这不好吧……” “她执意如此,也说了她的条件。”顾栩道:“事情了结,我会把她和她的家人都带走,找个富庶的州城安置。” “……”顾越心里很不是滋味。 目前的形势紧张,若是外乡人贸然打听些什么,确实容易受人怀疑。绯兰大约也知道,他们越快成事,她就能越早脱身,越早救出家人。 大侠啊。 “我们也在附近探问一番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吧,若能发现什么端倪,也就不用绯兰冒险了。” “嗯,我们即刻行动。”顾栩道。 …… 秦昭月这边。 太子的车驾已经过了兰州,捎带着从长安出发的数百车粮草,由东宫的东麟卫守护,向西北浩荡而去。沿途州县官员无不叩拜迎接,攀附者不在少数。 自从那夜的异常表现之后,秦昭辰就再没出过什么幺蛾子,队伍中的风言风语也停了,一路上安稳的不得了。 越是接近甘州,两方信报就传递的越频繁。秦昭月每天都能收到从甘州发来的实况文书,见文书中说西狄人迟迟未动,也有些警觉不解。 西北曾经是慕游的大本营,他在此埋了什么阴谋尚未可知。不过秦昭辰目前也在军中,想来此行至少不会有什么必死之局。 距离甘州还有百里,太子车驾暂时驻扎,只待白日起行。 第247章 金矿! 顾越一行人在平湖镇住了下来。 每日轮班,两人一组监视着那家客栈,然而过了三天,那老板都没从客栈里出来过。整个客栈似乎也只有老板一人,不见有其他伙计。偶尔有路过此处的游商进去问有无空房,但统统以满房为由被拒绝。 周遭打探下来,这客栈的老板和平湖镇的镇民不太熟识,平日并不闲谈,也没有人知道这客栈是何时换了老板。 先前的一家人早已搬走,不知迁居到何处了。 绯兰将那车中装满了金块的消息有意无意透露给了醉红楼的老板。 “金子?你说的可是真的?”老板问道。 “只是听上回的客人这样闲谈,是真是假也未可知。”绯兰轻声说道。 那老板背着手在屋中踱步,随即摇头:“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哎,我们可是好兄弟,有些事还是糊涂些。” 他又警告绯兰:“你可不要将此事随便说出去。” “这是自然。东家,那院中可有数十车之多呢,这得有多少钱?恐怕将我们醉红楼买下来也绰绰有余。”绯兰笑道,“若是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叫东家也沾光就好了。” “没得惦记这些作甚!”那老板将眼睛一瞪。 “只是为东家不平罢了。”绯兰垂眼,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自绯兰流落到此,东家一直对绯兰照顾有加,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却要屈居做一个窑子的掌事……” 老板蹙眉不悦:“好端端怎么说这些!不许胡言乱语。” 绯兰住了口,轻轻点头。 屋中一阵沉默。 绯兰道:“也有一段时日未曾宴请那位老板了,东家可要安排?我们姐妹自然好好伺候着。” 老板久久不语,随后说道:“也是许久未曾叙旧了,我递帖子过去,看他何时有空吧。” …… 于是这日晚上,兀门盯梢的几位就见醉红楼抬了几桌席面,搬到了客栈之中。绯兰与一掌事模样的男子随行,一群人在大堂中豪饮说话。 顾栩埋伏在窗下,听屋中之人畅谈。 这三人似乎都有些醉意,是绯兰先开口:“王老板,妾身最近可听了你一些风言风语。” “哦?什么风言风语,说来听听。” “哈哈,老王啊,这事儿我可也听说了。” “什么呀?尽吊我胃口!” “妾身听说,前几个月有人见您拉了一车金子从甘州来呢。” “什么?!”那王老板扬高声音,“这是从何得知啊?” “是妾身前几日招待的行商,他问起了一旁客栈中的老板乃是何人,还疑惑您怎么在此屈就。”绯兰笑道。 “老王,你可真是不厚道,有发财的路子怎么也不喊着兄弟?” “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请我吃酒?原来是惦记上了这个。” “这话说的,咱二人哪有如此算计?不过是关心你,莫着了什么人的道。天降横财可得掂量三分呐。” “哎,我也不瞒你,那车中的东西可不是我的,你们都别惦记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过是帮人管着这些罢了……那背后的人我可惹不起,你也惹不起!不怪哥哥说难听的,如今这事情咱二人都知道,若是泄露出去……”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自然不会!” “妾身可什么也没听见,先出去吹吹风……”绯兰道。 片刻后,她推开了客栈正门,站到外面,身上披了一件斗篷。 这地界日夜温差大,晚上还是怪冷的。 “其实,那几车东西,都是从一个山坳里拉来的……”屋内的说话声一下子低了下去。 “哦?难不成是矿山?” “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个中间人,腾个院子出来……”王老板大倒苦水,“就为着这点东西,这一个月我都没敢开张。” “原来是这样,这于你可有危险?万一是什么……”醉红楼老板语气里的担心很真切。 “那交接的看着也是官府中人,当是无事。你可千万莫要说出去。” “唉,趁早叫他们运走这些东西吧,这样放着也不是个事儿。” “谁说不是啊!虽说是破天的富贵,可接不接得住还两说。” 两人唏嘘良久,逐渐岔到了别的话题,又开始吹起水来,看着感情的确不错。只是把门外的绯兰全忘在了脑后。 …… “这人说的也不一定是真话。”顾越听罢回报,首先说道。 “自然,这等大事,即便是朋友也不会和盘托出。”顾栩说,“只是我看来,他话中透露的信息不一定是假。” 顾越不由得联想到原文。慕游倒台其中一个罪名就是豢养私兵,这不像是个莫须有的罪。北秦陇右道一带山多矿多,自前朝就一直因为这里的矿纷争不断,到如今才稳定下来。 慕游身为陇右道边关的大将军,想在这地广人稀的地界养点兵也不是难事。况且现在他疑似与乌金膏有牵扯,很可能利用这玩意来控制矿山所在地的官员。 顾越翻出舆图,把它铺在房间的桌上。 “若是要运金矿,肯定不会选择太过遥远的地方。”视线落在陇右道一带,顾越卡壳。 这舆图当然不会标注金矿的位置,只写出了一些山脉所在,还有各个州府镇甸之间的道路。 “……这附近哪有金矿?”顾越道。 屋中一阵沉默。 “矿脉的位置是朝廷机密。”兀岩道,“除了几个因为各种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矿山之外,陇右道的大多矿脉在前朝就被采尽,山头也被管控着。最近几年没听说此处有什么金矿被采出来。” 顾越看向几个靠近山脉的镇子。原文根本没提金矿这一回事,因此他也无从开剧情的金手指,直接断定究竟是哪里的衙门老爷被这药给勾了魂。 顾栩看着舆图,若有所思。 “这样。我们分散人手,到这几个山边的镇上去调查。”顾越指向舆图,“就找当地做工的人牙子、最好是官府的牙行,问问哪里有卖苦力、又管吃住的地方,打扮的粗糙蠢笨一些。” 第248章 要个人 在场众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挖矿自然需要人手,若是当地的官府老爷染上了那种毒草,定然要在原本的份额上偷采多采,多招募人手是必要的。”顾越解释。 “明白了。”兀岩点头,再看向顾栩。 顾栩认可:“是个办法。我们马上去做准备。” 兀岩闻言领命,带着诸位兀门暗卫一道离开了房间。 “我们去哪个镇子?”顾越看向舆图。按说男主能一下子就找到正确地点的概率无限接近于100%,顾越深信玄学。 “我们有别的事情做。”顾栩将舆图卷吧卷吧收起来。 “哎?咱干啥去,不去找矿吗?”顾越迷惑不解。 顾栩皱着眉,莫非这人想体验一下矿工生活?暗卫们被带进矿山,尚且有办法脱身,这狐狸精怎么办,莫非要变成狐狸逃了去么。 “秦昭月已经到了甘州附近,我们去找他要个人。” “谁?” “要解决毒草的问题,还需要一个大夫。”顾栩说道。 顾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那对被秦昭月半途截胡的兀叶和兀月。这二人都是十分要紧的角色,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哦!要是要大夫,我倒是有个好人选。”顾越趁机向他推荐,“之前路上和秦昭月聊天,他说身边有个很厉害的大夫,我一打听,居然就是在素水县附近的小洛村带出的那两人,你还记得不?” “……记得,你当时和我提了。”顾栩视线飘忽了一瞬。 这狐狸精为何会知道兀月兀叶兄妹二人,至今依旧是个谜团,但他没有问过。 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这人得到了他的信任,一些细节他不再深究。 “不如我们就要他过来,据秦昭月说,这人医术好的不得了。”顾越笑着道,但又皱眉:“哎,就是不知道那人此次有没有随行,要是还留在洛阳就不好说了。” 顾栩盯着他看。 狐狸精不认识兀叶? 根据兀火事无巨细的描述,他能确定兀叶与狐狸精在太子的队伍中见过面,甚至已经说过话了。 先前他曾告诉自己,那对兄妹很要紧,如今却好似并没有真的见过这两人…… 莫非是因为他二人的名字? 可兀门中的代号从不轻易示人,一只野狐狸精怎么会知道? 顾越就见顾栩的目光一变再变,又沉思起来,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咋了?” “没事。”顾栩停止思考。他不追究这些,只要这人老老实实在他身边待着,他允许他身上有秘密。 “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追太子的车驾。”顾栩道。 “……好。”顾越只好说。 …… 第二天。 兀岩将几个兀门暗卫分为几个小队,分别派往周边靠近山脉的数个城镇。兀风由于受伤未愈,被留在平湖镇的客栈中休息,顺便盯着一直老实本分的品安。 石三陪同顾越顾栩,一起前往甘州东南的官道,寻找太子一行人的踪迹。 路上风沙有些大,三人纷纷带上帷帽。路边有一些枯黄的杂草。两边的山脉连绵,隐约能看到一片绿意。 西面的甘州城附近,顾越眯眼远望,居然看到有许多农田,黄绿间错;再远似乎还有山坡森林,背景是雄伟的雪山。 “甘州并不是黄沙遍地的苦寒之地,从这边往西南一些,有一大片绿洲。”顾栩道,“似乎还有个很大的军马场,在山边的草原上。” 石三也点头:“西狄。很……很绿。西胡王喜欢,经常打仗。” 顾越连连点头:“原来是我来的时候不好。如今是秋日,这山上都黄了,看着属实荒凉。” 的确,细看下来,马蹄下有蓬蓬枯草,虽然稀疏,但也绵延一片,想来春日里这里便会蓬勃起来。 “也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顾越道。 “也许很快。”顾栩答。 策马奔腾十余里地,远远就看见了秦昭月的队伍。人数真是众多,打着北秦的旗帜,车驾繁多混乱,不容易看出秦昭月在哪儿。 最前方的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张弓搭箭,人还只有一点影子,吼声就传了过来:“来者何人——” 顾栩和石三驱马上前,把顾越挡在后头,打了个手势。 过了一会儿,两个斥候骑着马奔来,脸上满是警觉:“你们是什么人?” “是太子殿下的车队吗?我们有事求见。”顾栩道,从怀中取出那个迷你小木头豆豆。 还有几个斥候在后面警戒。 斥候上前接过令牌,便拿着回队伍中禀报了。过了一会儿,那斥候又骑着马飞奔回来,到了顾栩面前,下马行礼,两手捧着令牌交还:“大人请。” 顾越嘟囔:“嗓门儿不是挺大的吗?直接在那边吆喝一嗓子不就好了。” 石三弯嘴角,觉得这话有理。 顾栩无声一笑:“他们规矩太多。” 两个斥候簇拥着他们三人到了队伍前。 阵型又变做顾越在前的三角形,他率领跟班似的顾栩石三,大步走进了队伍。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秦昭月在阵中的马车边等他们。 “顾老板,又见面了,你可查出了什么端倪?”秦昭月嘴上打着招呼,眼睛却在看他身后的顾栩和石三。可惜这两人带着帷帽,看不清楚脸。 “咳咳!”顾越看不惯,干咳两声,直到秦昭月看向他,他才说事儿, “我这次来是找你要个人。”顾越说道。 “什么人?”秦昭月看他这无礼的样子居然有点习惯了,周围的人见这三人连跪礼都不行,都瞪着眼睛。 “我们需要一个很厉害的郎中。”顾越强调:“要很厉害很厉害的!寻常郎中不行!” 秦昭月蹙眉问道:“这是为何?” 顾越上前一步,压低了一点声音:“你看,我们几个都不会医术,但又是查那么危险的东西,不给配个郎中怎么行呢?” 秦昭月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们现在的进度,总该给我了解一下。” “现在一切还不明朗,贸然告诉你,你胡思乱想冤枉了人,或者为此产生了什么错误判断,算谁的?”顾越拒绝。 秦昭月:“……” 第249章 兀叶加入了编队 “罢了。”秦昭月摆了摆手,“用人不疑。” 顾越心想我才不信。 这人绝不会什么筹码也不握在手中,就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他们。毒草的危害大家心知肚明,又恰逢太子出征,秦昭月会什么措施也不做吗? 太子的人在柳犁镇监控数年,这一次出行来的紧急,也没顾上那些员工,想来能够用以做些文章——倘若他们不听话,危害到了秦昭月本身。 秦昭月道:“你等等。” 他低声嘱咐了景存什么,景存点头,走到后方的队伍中去了。秦昭月接着说:“你们三人先去饮水补充一番。” 顾越微笑点头。秦昭月身边的内侍便来领路,还有人来帮着牵马去吃草。 是要交代几句吧?我懂我懂。 他不好直接开口索要兀叶,也不知道兀叶究竟有没有跟着秦昭月来甘州。 “要是真把他身边那个神医给了我们,我们也得警惕些。”顾越对顾栩说道,“这人和秦昭月的羁绊远深过我们,说不准还会帮着他。” 顾栩看着他,煞有介事地点头:“嗯。” “你可别不当回事!这人很厉害的。”顾越心里也有些许紧张。 …… “吾叶已经在等着。”景存道。 秦昭月上了马车。车中的吾叶见状起身行礼:“参见殿下。” “免礼。”秦昭月在一侧坐下,“坐。” “谢殿下。”吾叶便坐下来。 秦昭月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沉思片刻:“吾叶,你来到我身边也有两年了。” “是。”吾叶闻言笑道:“殿下身上的蛊毒也清的差不多,最近应当没什么症状了吧?” “嗯。你劳苦功高。”秦昭月想起一年前,吾叶从他手臂中逼出一只尺长肉虫的画面,脸色顿时又不好看起来:“岭南道的陈永康前几月已到了桂州,上任刺史,我命他即刻调查当年之事,想来不日就有眉目。” 吾叶神情动容,立刻下拜:“真的?多谢殿下!” 秦昭月扶他起来:“不要谢我。你先后救了我与路天云,还有俞将军,只是让你的家人入土为安,不足为报。” 吾叶笑道:“有殿下这话,我也不算白忙一场。” “如今有个要紧的事情交给你办。”秦昭月道。 “殿下但说无妨。” “我派出了人手去调查两年前的毒草一案,他们需要一个医术颇高的郎中同行。”秦昭月道,“当年你也为景存看过身上的毒素,对此有些研究,不知可愿意劳动一番?” “是那本《稀草经》中所说,顶部有果,形似虞美人的毒草?虽然我未曾见过,但有景存练手,也算略知一二。”吾叶谈及此事,眼睛放光,侃侃而谈:“这东西不允许进入东宫,我这几年将当初中毒的那几个看了个遍,实在是寂寞呀……正好也叫我试试新研制的方子。可是有人中毒了?” “……不,只是那三人要去调查此事,需要个懂行的人。”秦昭月见他又刹不住车,连忙道。 “那便是有机会见着那种毒草?我义不容辞!”吾叶腾地一样站起来:“他们人在哪儿?” 秦昭月道:“……先等等,还有一事。” 吾叶重新坐了回去。 “你随他们调查时多警醒些。”秦昭月脸色冷然。 “……我明白。”吾叶眼神清明了许多,“我不会让他们做出危害殿下之事。” 秦昭月笑:“有你在,我颇为放心。” …… 顾越三人休息了大约两盏茶功夫,在队伍中吃吃喝喝一番,水足饭饱,才终于得到召见。 到了秦昭月车前,就见有个月白色窄袖劲装的男子站着。转过脸来,竟然眼熟的很。 秦昭月介绍道:“这是我在小洛山附近村中收用的大夫,名叫吾叶。” 吾叶笑着抱拳道:“见过三位兄弟。” 顾越心中一喜。 “吴大人,幸会幸会。”他也顾不得这人面熟的事情,笑容满面上前,伸出右手。 吾叶:? 秦昭月有经验,道:“他要同你握手。” “哦哦!真是新奇。”吾叶便也伸出手来,两人礼貌地一握即分。 顾越的笑容有些尴尬,坏了,又忘了这是古代! “事情我已经大概知道了,我们这就动身吧?”吾叶迫不及待地说道。 顾越也想赶紧把人拐走,然后拉拢到己方阵营,便也说:“我们走吧!” 秦昭月点头:“我们今日就会进入甘州城,那令牌依旧有效。如有必要,我可以派一支百人小队增援你们。” “多谢!有需要的话我会的。”顾越笑道。 内侍牵来了他们吃饱喝足的三匹马,吾叶也骑一匹,四个人愣是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质,向北而去。 …… 顾越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刚巧姓吴?吴,兀,莫非有什么说法? 渐渐他们走出了斥候的巡逻范围,往北边的山脉走去。顾越心说这会儿可以聊天试探一番了,便道:“吴大人,能被太子殿下推举出来,想必您的医术一定是登峰造极,不知师承何处啊?” 兀叶看看他,再看看并马而行的顾栩,忽然笑了。 “?”顾越立刻意识到不对。 “顾老板,咱们在潼关附近的时候还见过面,你已经忘了?”兀叶笑着说。 “你好好自我介绍。”顾栩道。 “什么?什么啊?”顾越感觉信息量有点大。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 “在下兀叶,是兀门药堂的头头,和兀风他们一样,在主子手下做事。”兀叶正色道。 他眼神询问顾栩:你没和他说? 顾栩不答。 “不对,等等,等等……”顾越抬手,“你本就是兀门的人?” “是啊。”兀叶说道。 “你……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太子身边? 当初在县衙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兀叶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难道他就是兀门中的叛徒? 不应该吧,男主怎么会让叛徒成功卧底在身边……可若是要制造悬念,让身边人忽然叛变也是常见的手法…… 兀叶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250章 兀叶受到了冲击 他看向顾栩。与兀风几个人不同,他并没有与顾大石实际相处过,只在信中听说,此人和从前大不相同,主子很是信任他。 依他看来,主子并不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当初见到他们六人,并无任何怀疑猜忌,就将计划和盘托出。此后更是把排查兀门叛徒一事全权交给兀月和兀岩,这份信赖甚至让他心生后怕。 如此不设防的人,会对一个曾经对他百般虐待,如今忽然神魂错乱的人付出信任,实在是…… 顾越见他不说话,又转去问顾栩:“这怎么回事?兀叶……” 他驱马靠近,抓着顾栩的一边袖子拉他过来,附耳悄声道:“小栩,这怎么回事?他是什么时候加入兀门的?当时在素水县,他救了太子,然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啊!” 顾越絮絮不断:“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他毕竟跟了太子好几年,你确定他可信吗?” 顾栩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一时出神。 他也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素水县的事,与那时相比,这个人的确大不相同了。 细看还有顾大石的轮廓,但总能从这张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模样。 有些像……当初的那一对面人。 “小栩,你听我说什么呢吗?”顾越大急,这呆瓜,干啥盯着他的嘴看,他牙上有菜嘛? “他是自己人,不用慌。”顾栩这才回神。 “什么自己人啊!你……” 顾越忽然卡壳。 他想起当初在素水县,不但见到了秦昭月和兀叶,更看见了带着四位暗卫的顾栩。 莫非那时,兀门四人就已经盯上了兀叶? 还是说兀叶本就是兀门的成员,他们意外救下了秦昭月,因此趁机将兀叶兄妹安插在了太子身边? 为什么? 剧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顾越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浆糊。原文里兀门却是太子做中间人介绍给顾栩的,现在怎么就成了兀门往太子身边安插人手? 他忽然有些看不懂顾栩。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越生气地揪住他,“兀叶是谁的人?” “我们的人,他在太子身边做卧底,治好了他和他的属下……现在。”顾栩道,“秦昭月对他信赖有加,我们也因此有了筹码。” “你能肯定?”顾越已经找回了自己最主要的目的:他要的是确认这些人的阵营,免得他们给顾栩带来危险! “能。”顾栩脸有无奈。他伸手盖住顾越紧攥的手,揉了两下,“你信我。” “……”顾越手指松开,任由顾栩扣住他的五指。 两匹马已经停下,兀叶在前面五米开外,一脸难以置信。 他问身边的石三:“你是……新人?他俩一直都这样?” 石三看他一眼:“嗯。” “顾大石不是主子的养父吗,他俩……”兀叶喃喃道。 他总算知道兀风信中说的“关系很好”是什么意思了。 这边顾越想了半天,有点颓然:“我相信你的判断。但这人要是偷偷给你下毒,我可没办法啊。我一点医术也不会。” 早知道大学学个中医也比敲代码强啊! 如果男主被人下毒,你的专业能为他做点什么? 中医专业:帅气地望闻问切然后配药为男主解毒。 计算机专业:写一个在线扫墓网页为男主祈福。 顾越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担心我。”顾栩倒是笑着,把他的手松开,“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你最好是!”顾越气哼哼的。 两匹马再次分开,终于能继续前进了。兀叶不吭声,顾越也不想再问了,这剧情爱怎么崩怎么崩吧,他可不管! ……还是要管一点,小栩现在没有太子当靠山,被人杀了怎么办? 不过秦昭月没有杀他的动机,应该没事。 关心则乱啊!哈哈! 顾越乐观地想。 …… 快到中午时,四人回到了平湖镇。顾栩领头,先到了一家药铺门对面。 这里的药铺看起来很普通,没有宝顺药局的牌匾,顾越一脸警惕。 “怎么,这家店有问题?”他紧张兮兮地问道。 顾栩对兀叶一抬下巴。 顾越:? 兀叶走到顾越身边,抓起他的右手手腕,垂眉把脉。 顾越:干啥? 兀叶两个手都切了一番,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有关腿疾的。 “这边天干,我腿不怎么疼了。”顾越如实答道。 兀叶蹲下来:“哪一条腿?” 顾越道:“这条,这里。”他指了指。 兀叶捏着他的腿肚子,在腿骨上按,按到某处时,顾越嗷的一声。 “这里疼?” “对。”顾越已经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有点感动。 原来顾栩一直惦记着这事……他就说怎么这两年小院里经常有新鲜大骨头给他做汤用! “比从前如何?” “好多了,从前疼一大片,现在只有一点点。”顾越横着比划。 兀叶点头,站起身来。 “上次给你留的方子没顾上喝吧?”兀叶看顾栩。 “……事情紧急。”顾栩脸上有一丝愧疚。 路上可不好煎药。 “他的腿拖了太久,没有好好食补,估计也就这样了。”兀叶下判断,“不过平日多喝骨汤,再配合汤药,应该能确保平日运动没太大问题。” 他对顾越道:“少跑跳,不要加重这条腿的负担,慢慢养着。” 顾越有点失望,但本身期望也不大,就这样也行。 死了还能换个世界继续活着,事业也做的还可以,很赚了。 兀叶又对顾栩说:“这个情况也没有很见效的汤药,不急于一时,药材就不必买了。” “……嗯。”顾栩脸色有点黯淡。 上次叫兀叶匆匆诊断一番,他还当是看的太急又没有问诊,故而没什么办法。如今看来…… 顾越敏锐地觉察气氛变化,立刻拍拍顾栩的肩膀,笑道:“多大点儿事啊!也是我以前糊涂,该有这么一遭的。” “不是你的错。”顾栩说。 顾越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不知道顾大石到底干了什么? 不过,再解释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没事没事。中午了,咱吃饭去吧,这几天兀风一直在,为着照顾他都不能吃大肉……”顾越一手拉他,一手牵马,向早就看好的烩羊肉店走去。 第251章 县衙门前 四人吃了饱饱的一餐,连一向注意养生的兀叶也肚皮滚圆,靠着椅子休息。 “对了,在素水县的时候,我怎么听说你还有个妹妹?”顾越问道。 “你怎么知道?”兀叶道。 “当时我就在外面看热闹,又正好,那个叫什么贵的老板欠我二两银子。”顾越回答。 “原来如此。小妹兀月,这一回留在了洛阳并未跟来。”兀叶不多说。 倒是顾栩向他解释:“兀月也是兀门的人。” 顾越点点头,这个他知道。 兀门一早就卧底到了秦昭月身边,那他当时多般劝说,让顾栩接近太子的事……若是细想,很容易造成误会。 顾越汗流浃背了。 谁知道这剧情会扭曲成这样? 不过顾栩既然有心思在秦昭月身边安插人手,那大概也存了某一天和太子结为同盟或是别的打算。可为何一直不行动? 不能是为了自己才留在柳犁镇那个穷地方吧。 顾越干笑,也不是没可能。 刚穿来时他根本狠不下心做坏人,在顾栩眼里,实在是破绽百出。 正喝着茶休息,外面一阵吵嚷,似乎是有什么热闹看。顾越扭头看过去,街上的百姓都往一个方向走去,还有隐约的击鼓声。 “似乎是县衙的鸣冤鼓。”顾栩细细辨认了一番。 这镇子规模不小,行政等级和县一样,所以有个县衙。 “真是巧,刚我们还提到素水县的那宗案子,这儿的县衙就也有事忙。”顾越笑道,“反正也是要在镇上打探消息,不如我们去看个热闹?” 顾栩三人都没异议,顾越便结了账。走出小馆子,牵上马匹,他们也不着急,就慢慢往县衙那边走。 远远就看见县衙大门前围了许多人。这边办案通常都敞开着门,里头什么情形,虽离得远,但也能勉强看见。 走近前来,就见围观的百姓一个个脸有怨愤,不住议论着,个个脖子伸的老长。 这是咋了? 没等他细听百姓们究竟说些什么,就听里头县令一声怒喝:“无知女子!刘康乃是官府授了文书,能管官奴的正经牙人,你空口无凭便说他杀你丈夫,本官看来,实在是攀咬诬陷!” 地上跪着的是个粗布衣裳的女子,挽着妇人发髻,收拾的非常齐整。 她道:“县令大人,并非空口无凭!我相公身上有个夹金线的鸳鸯图样钱袋,他一向宝贝的很,前几日却看见在刘康家中!就算是给人银两,怎会将妻子绣做的钱袋一并送出?” 顾越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身边看热闹的大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爷道:“这女子说,她丈夫说要经刘康介绍去做工,却四个月杳无音信。她疑心是那刘康杀了他丈夫。” 一边的男子插嘴道:“这县令,听见刘康俩字跟听见亲爹一样,直接就说不可能。” “就是,怎么也要传人来问一下吧?”有个婶子道。 顾越看了顾栩一眼,他也皱着眉。 里头县令眼神居高临下,接着说:“你这妇人,那刘康家中有什么东西,你如何得知?莫非你二人有什么苟且之事?” 顾越懵了一下,他见那两边站着的衙役脸色揶揄,看向女子的目光也怪怪的,显然浮想联翩。 那女子似乎也很愤怒,但依旧条理清晰,道:“前日,我到刘康家中询问相公的去向,这才看到了钱袋。大人,为何不传刘康到场询问一番,而要空口污蔑于我?” “哼!刘康一介良民,且算是个朝廷命官,怎能无端损人声誉,倒是你这大胆妇人,只凭一个钱袋便诬告官员,来人!先打三十大板!”县令投出一个什么东西。 衙役立刻围了上去。 顾越怒了,这有点弱智了吧?! 周围百姓也议论纷纷。这要放在现代,高低要挂三天的热搜。 “住手!”顾越在人群中大喝一声。 里头的衙役纷纷回头看向门前。顾越拨开前面围着的百姓,挤进了县衙,石三也紧紧跟在后面。 顾栩见状,将马缰交给兀叶,又摸出笠帽戴在头上,也跟了进去。 那县令看着大步进来的一串人,脸上很挂不住:“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公堂!” 顾越不答,上前去一手一个搡开围住女子的衙役,站到她跟前,面向上头坐着的县令,张嘴就是一个大帽子扣上去:“北秦官员都是如你这般判案的?什么时候牙人也成了朝廷官员,你定的北秦律法?皇帝可同意了?” 那县令大约没见过说话这么大胆的人,吓得脸色一白:“你擅闯公堂乃是重罪!” 顾越想对女子说,看看,吵架不要一直顺着对方的话自证,像这县令,不正面回答,够气人不? 他道:“你这三十大板下去,这姑娘的命说不定就没了,你用刑杀人,便埋住了她丈夫失踪一事,是还是不是!” 县令脸色一滞。 顾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定然与那刘康相互勾结,说不准还有什么龙阳交易,否则你怎么如此维护一个小小牙人,连传人前来问话都不肯,还胡言他乃朝廷命官?你与他爱恋情深?” 不是爱造黄谣吗?你造我也造! 外面百姓都听见了,哗然一片。 顾栩低下笠帽,憋笑。 “你、你、你是什么人!竟然在此胡言乱语!”那县令出了一头汗 顾越嗤笑,手伸进怀中,打算拿出太子的令牌狐假虎威一番。 但手伸到一半,他却改变了主意。 “我不过是途经此地,路见不平的闲人罢了。”顾越冷道。 他拽起地上跪着的女子:“这种狗官,跪他如同跪一坨屎!” “你这毛贼,本县先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全都给我拿下!”县令总算反应过来,大怒,手一挥,衙役们举棒而上。 顾栩乐意当打手,和石三一同护在顾越身前。石三已经率先出手,抬腿就将冲的最快的几个踹倒在地。 “不用留手,狠狠的揍!”顾越道,“上面那个这次先不打,惹急了不好收场。” 然后他带着完全懵逼的姑娘,拽着人扭头就跑! 第252章 失踪的相公 门前的百姓见状,有人惊吓,有人支持,总之在兀叶的呼喝中让出一条路来。 顾越拽着姑娘到了马匹旁边,叫她上马:“快上马!兀叶,你带着她快走。” 兀叶点头,主子都进去了,他能有什么异议呢? 道了声得罪,兀叶扛起姑娘放上马背,自己也骑上马,一骑绝尘,跑的没了影。 “走了!”顾越也骑上马,扬声喊道。 里面殴打的声音已经停下,衙役躺了一地,顾栩和石三出了县衙大门。 三人上马,就这么张扬地离开了。 衙役们忍痛爬起追了出去,却没人敢真的去搜查,怕挨揍。于是在街上装模作样巡视一番,又抓了几个人装模作样的问话,便回报道:“大人,人都跑了。” “废物,一群废物!”县令大骂道。 合着不是你挨揍!衙役们心里有火发不出。 县令来回踱步,气得两眼通红:“这个刘康,尽会给我找事儿!搜刮了银子就罢了,还拿人钱袋,真是混账,混账!” …… 四匹马一直跑到了平湖山,才陆续停了下来。 兀叶跳下马,扶着那姑娘下了马背,在原地站定。 “多谢公子相救。”姑娘感激地行礼。 兀叶摆摆手:“你谢……那个疤头男吧,是他的主意。” 话音刚落,三匹马便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顾越。 待他下了马,姑娘又行礼道谢,也一一谢过后面的顾栩石三两人。 顾越却道:“是我一时冲动考虑不周,姑娘是哪里人?咱这么惹怒了县令,你在这里怎么过……哎呀。” 当街把人放马上抢走,好像也对人家的名誉不好。 冲动了! 但身份也不宜暴露。要动这附近的金矿,恐怕有当地官员沆瀣一气,不能贸然拿出太子的身份的压人。 轻重缓急也得分。 “我名周秀语,是平湖镇附近大集村里的人。”周秀语道,“家里就只有我和相公……” 小问题,事情结束带着她安置到别的地方去就好。顾越心想。 只是她丈夫…… “你相公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顾越便问道。 周秀语想他们既然敢从县衙劫人,想来是江湖上有些本事的人,便道:“我相公叫赵贵,平日就在这附近做零工。四个月前,他说找到了平湖镇一个叫刘康的人牙子,介绍了个工钱丰厚的活计,过两天就去干。” 她忍着泪花:“结果四个月了,连个人影儿也没再见过。我找到那刘康去问,他却说我相公并未在他那里做工……第二回去却在桌上看见我做的钱袋,这才怀疑是他杀了人。” “你相公身上有很多银子?”顾越问道。 “大约也不是很多,零碎有二两银子,我做主给他拿着打点关系,请人吃茶的。”周秀语道。 “这钱说多也不多,不至于为了它杀人。”顾越沉吟道,“可那钱袋是你做的,还夹了金线……” “那金线不明显!总也不到一厘,是我在河滩拾的一块金粒子,自己烧成的金丝。”周秀语脸红:“可手法粗陋了些,费了许多……早知直接卖掉了。” “河滩?哪座山的河滩?”顾越警觉。 “就是我们大集村附近的小河。”周秀语道,“哦,大集村就在马蹄山附近。” 顾越立刻从马背上取下舆图,摊开来看。 “似乎兀岩与兀云就在马蹄山附近的村镇调查。”顾栩道。 “会流出金子的河……”顾越转向周秀语:“这条河经常能捡到金子吗?” “是有一点,但就只是金粒子,一年也不定有一个。”周秀语道。 “那矿大约就在这附近。”顾越对顾栩说道。 顾栩点头。 “你相公可说了他是去干什么?” “没说。我问来着,他说是个好活计,但不给提前知道,只说是体力活。”周秀语说着。 顾越心里浮出一个猜测。 “那刘康平日都在哪里?是他主动找上你相公,还是你相公找他?” “是我相公找到了他……他平日就在平湖镇上的官府牙行做事。”周秀语道。 “我们知道了。”顾越有意要查这个刘康,“你可有什么去处?我建议是先别回家了,找地方躲一阵子,那县令可不像什么大度的。” “我在福园镇里有一门远亲,可以避一避。”周秀语道。 顾越心下稍安。如今可以顺着刘康这条线查下去,顾越有预感,他们会有所收获。 为保安全,他们将周秀语送到了福园镇的远亲家中才离开。 四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回到平湖镇。刚一进镇,兀叶就立刻为顾越的先见之明惊叹,只见镇门口的布告栏贴了顾越的大头像,说这是附近流窜的贼人,悬赏二十两银子。 “才二十两!打发乞丐呢!”顾越不由得抱怨。 这画像画的也不好看,但顾栩看着,居然神似最初的顾大石。 “二十两不少了。”兀叶道,“这里不是中原,没有那么富庶。” 顾越撇嘴。 四人没有骑马,免得显眼,而是步行到了牙行附近。 因为不好贸然露面,他们便在路边蹲着,观察那牙行门前的情形。牙行门庭冷落,半天也没什么人,里头掌柜看起来也只是个打工的,不像刘康本人。 照周秀语的描述,刘康是个挺高的瘦竹竿,相貌很小气,大概三十多岁。 这平湖镇不知为何,牙行居然有三四家。 “你也听说了?哈哈哈哈哈……刘康那瘪犊子,也有今天。” “早看他不顺眼了,依我看那县令也是个草包,护犊子太明显了些,这不,遭报应了!” “就是那几人没有将那家伙也打一顿,实在有些遗憾啊……” 一边传来聊天声。 顾越一眼看去,只见身边这家似乎也是个牙行,但规模小得多,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坐在门前,正畅谈着。 “二位,你们也……”顾越凑过去,向着刘康的牙行挤了挤眼,“觉得那个不行?” “你是?”离顾越近的那人问道。 “我先前被你们说的那人骗过,白给干了几天工。”顾越打感情牌,“我去要说法,他们却仗着有关系,扬言要我坐牢……” 这两人眼睛亮了。 共同的敌人总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第253章 布料商 “刘康这人其实不错。”右边那人却忽然改口,“说不定是那东家的问题……小兄弟,有什么事我们进来说?我看你们有好几个人。” “是是。”顾越笑着点头,跟着这人进了店内。大概意思到了就行,也不是真要就这么开始蛐蛐刘康。 到了牙行内,那老板模样的人找了个单间,请顾越单独进去。 两人在屋内坐定。 “你是想打听些什么吧?”那老板笑眯眯问道。 “兄弟真是聪明。”顾越惊叹道,“你咋知道的?” “那刘康仗着自己和官府有些关系,横行霸道有几年了,这平湖镇看他不顺眼的人到处都是。”老板笑着说。 老板问道:“不过看你有些眼生,是外地来的?” “正是。我听说这里有来钱快的活计,便千里迢迢赶了过来,结果……”顾越说了一半就收住话头。 “怎么,你也被刘康骗去了?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老板很是惊奇,“据我观察,叫进了刘康那牙行的工人,就没再在平湖镇见过。” “我们半途觉得不对,结伴逃走了。”顾越道:“……他在半路就开始搜刮工人们的财物,人人都叫盘剥了一遍,我们合计这不是个好去处,便……” 这段话是顾越结合周秀语的描述编的。 老板道:“八九不离十,你们是要被带到马蹄山附近的那个矿里去。” “哦?刘康只说那是个体力活,没说到底是什么……这位兄弟可知道什么一二?”顾越拿出一两银子。 本来可以多给点,但他人设就是个打工的,拿多了让人起疑。 老板却没收他的钱,又推了回去:“这就不必了。倒是兄弟你听我一句劝,若是没什么背景,最好不要去和那刘康硬刚……” 顾越脸色犹豫,但又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们的银子都让那人卷走了。本想回来报官,可今天县衙的事我们也看见了,这才想自己调查一番。你还是和我说说,没有银子,我们怎么回去呢?” 那老板连连摇头,叹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叶。 半晌他说:“莫要冒险!我们几个牙行也是联合在一起,才勉强存活下来。你今日也是走运,未曾走到刘康手下其他那几个牙行里去。” 老板道:“我也不愿看你们白白丧命,但那银子大约是追不回来了。这样,我给你介绍几个活计,应该能赚回一些。” 这人根本不给顾越说话的机会,起身从这小房间一侧的书架上拿出一本册子:“让我看看。目前倒是有个百两银子的活计能做,只是要求医术。我来看看别的……” 百两银子?医术? 顾越眼前一亮:“这个要医术的是个什么活?” 老板抬眼打量他:“你会医术?” “我们有个人会。”顾越道。 不对不对,现在哪里是想着挣钱的时候!顾越忽然清醒,他最近怎么财迷如斯! “这是鲁氏布料行东家的私下委托,要给他家夫人看病。”老板道,“是隐疾,不好大肆传扬,又不要本地人……你们有懂医术的人,倒是可以试试。” 鲁氏布料行? 顾越一时觉得耳熟。 “这鲁氏是?”他便问道。 “你有所不知,鲁氏可是我们这边最大的布庄,不但和胡人有交易往来,还时常能拿到江南的珍品缎子,这十里八乡的贵人都穿他家的料子。”老板道,“不过最近,似乎是为了他家夫人看病,把自家生意让出去泰半,据说还卖掉了几个甘州城好地段的铺子……” 他感慨:“从前也不见鲁老爷对他夫人有多深情,真是患难见人心啊。” 顾越一下子想起来,这正是绯兰提过的那个布料行。 “他夫人是何时生病的?”顾越问,“我们的确有人懂医术,只是他是男子,会不会不方便?” “大概半年前。”老板摆摆手:“据说已经病入膏肓……哪里顾得上男女之防?” “你等等,我去问问。”顾越抬脚欲出门,“对了,可知道是什么病吗?” “似乎是寒热毒症,具体也没说。”老板很高兴。 这报酬高的活计,他们拿到的佣金也多。 顾越出了门,找到屋里坐着的顾栩三人,拉着他悄声说:“刘康的事没问到,但老板提了个布料行……”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半年前发病,求医问药却遮遮掩掩,还为此变卖许多铺子,我觉得有些可疑。” 现世的吸毒人员无一例外,为了买粉倾家荡产的。 “正好我们有现成的兀叶,要不去走一趟看看?”顾越说。 兀叶翻白眼,什么叫现成的兀叶? 顾栩思索道:“如今兀岩他们还没有什么消息,刘康又不宜惊动……那就走一趟吧。” “或许我们会有一些收获。”顾越见状,又多了几分信心。 …… 和牙行老板说过他们的决定,老板便遣人去鲁宅通报此事。 约过了半个时辰,通报的人回来,道让他们现在就去鲁宅面见鲁老爷。 “这么快?”顾越心生疑虑。 按说应该对他们审查一番,挑个日子再登门,说不准还要再考察一番医术的水平,可这鲁老爷却如此着急?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这儿有两个能打的,兀叶不知什么水平,但既然能当卧底,身手应该了得。 四人在牙行老板带领下,偷偷摸摸来到了鲁宅后门。 进了小角门,来领路的小厮关上门,歉意地说:“实在抱歉,我家老爷不欲让人知晓……不能从正门相迎,是我们亏待了。” “无妨。”兀叶摆手。他才是此行主角。 西北的豪宅和中原地区的又不一样,庭院中几乎没有绿植,建筑古朴大气,只是无端透着一股萧索。 一行人到了正厅,一个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苍白。 “这位是周夫人。”小厮说道。 众人上前见礼,入座。 “大夫是哪位?”周夫人一句客套话也不说,话语间带着几分焦灼。 第254章 生病的人 兀叶起身抱拳:“见过夫人,正是在下。在下姓叶。” “叶大夫。”周夫人招了招手让他上前:“请来看看吧。” 兀叶眼中有一丝疑惑,但还是从怀中取出迷你工具包,走上前去。 顾越觉得,这一切似乎有些仓促…… 怪怪的。 顾栩恰在此时扯了扯他。 “怎么?你也觉得不对?”顾越倾身过去,小声问道。 “嗯。”顾栩低声道:“这周夫人太急切了。而且……直接让自家夫人会见外男,有些不太合适。” 顾越点头:“而且不说自己什么病,兀叶怎么也不问?” 顾栩也疑惑这个。 北秦民风开放,但也讲究男待男客女待女客,何况夫人病入膏肓,怎么说也该是鲁老爷接见他们,然后带他们去见夫人…… 让病人迎客,然后直接在正厅诊脉? 有些不讲究了。 兀叶给夫人把脉,然后观察她的脸色,始终也没问她本人有什么症状。 周夫人见他收起工具包,便道:“叶大夫,可有决断?” 兀叶已经知道,这是对他医术的考验。 “夫人血热气虚,肝气郁结,葵水也不稳定。不过脉象上看乃是心气淤积所致,并非内因,在下只能开些药丸缓解一二。若是心病不除,恐怕没什么效果。” 他坐回椅子上,神情坦然:“至于传言说的病入膏肓,更是无稽之谈。” 那老板瞠目结舌。 他送来的大夫也不止一二了,都是煞有介事开了长长的方子,然后说一堆听不懂的话。夫人当然也没好。 他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道:“吴老板,你先回去吧,这几个人我要留下。” “哦,好。”老板站起身,心想这是成了? 他行礼告退:“代我向鲁老爷问好,我就告辞了。” 于是厅中只剩下周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还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你们是一起的?”周夫人眉宇间疲态尽显。 “是。”兀叶道。 “这位叶大夫说的对,我并没有什么大事。”周夫人道,“是我家老爷……他中毒了。” “中毒?是什么毒?有何症状?中毒多久?”兀叶一连串问道。 顾越两眼放光,果然!果然! 周夫人道:“几位,还请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我是实在无法,才……” “这是自然。”顾越道,“私下偷偷求医是鲁老爷的主意吧?” “正是。”周夫人讶异,“你们请跟我来。” 一行人向后院走去。 路上,周夫人细细说了她家老爷的情况:“具体是何时中毒,我不清楚,老爷他每次发作都浑身瘙痒难忍,头痛、不住地出汗,有时还有幻觉,痛苦非常……” “原来如此,八九不离十了。”兀叶喃喃自语道。 顾越兴奋,但又不敢表现在脸上。 到了后院的一间房,还没进门,就听见极其压抑痛苦的吼声,似乎闷在布里,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周夫人道:“外子的模样实在……你们三位,最好等在外面。”她是对顾栩三个人说的。 兀叶说:“他们是我的帮手。” 周夫人便不再说话,叫人开了房门。 进入屋内,只见里间的床榻上有个绑成木乃伊一般的人,几个小厮死死按着他,有个人正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要给他灌下去。 顾栩见到这样一幕,神色停滞片刻,眉头蹙了起来,眼中暗光微闪。 “都住手!”兀叶大吼道。 小厮们吓了一跳,又见到一边的夫人,忙道:“不压着,老爷会伤到自己……” “你们给他喂的什么?”兀叶拿过那碗水,凑近闻了一下。 “是老爷说的解药,每次只能给他一点点……”小厮说道。 兀叶把碗放在桌上:“主……你们俩,过来按住他。” 顾栩挑眉,和石三上前。小厮们纷纷退开,鲁老爷刚扭动了两下,便被顾栩和石三一边一个压住了。 人一少,中间便留出了位置,方便兀叶操作。 “压着吃力吗?”兀叶边问边动手解开鲁老爷身上绑着的布料。 “还好,他没什么力气。”顾栩低声道。 顾越在后面直观地看到了鲁老爷脸上全部的神情。那消瘦凹陷的脸颊,那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不似人的吼叫声…… 妈呀! 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兀叶又是施针又是给鲁老爷灌药丸子,一通操作后,鲁老爷哇的吐出一口黑色的不明物,晕死了过去。 周夫人眼中冷冰冰的,没有什么心疼,但看见鲁老爷安静下来,终于还是松了口气。 “多谢叶大夫……这还是他第一回不用喝那解药,就平静下来。”周夫人很满意。 顾越:晕过去了也算啊? 兀叶道:“把你家老爷的解药全都拿过来。” 周夫人颔首,门口的小厮连忙去取。 “这是我们老爷吩咐藏起来的……要我们在他发作时,弄一点冲水给他灌服,绝不能多,每日只能用一点。” 这人自制力还挺强? 顾越唏嘘,看起来应该能戒。 “这东西绝不允许再给他服用。”兀叶道,“我会全部收走。” “这很贵……”小厮道。 “没问题。叶大夫,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不是?”周夫人问道。 “嗯。这就是毒药本身,越是服用越上瘾,直到吃得肠穿肚烂死去。”兀叶道。 小厮吓得把那包药往桌上一放。 “鲁老爷什么时候能清醒?我有话问他。”顾越问道。 “今天是难了,他中毒有些深,大约明天才能恢复神智。”兀叶道,“他今晚应该会梦魇伴有腹泻,你们照顾好他。” 院里的下人不敢有怨言。 周夫人恳切道:“各位恩公若是不嫌,就请在鲁宅住一晚吧。” 顾越看向顾栩。 顾栩点头。 “可以,这样也方便我观察。”兀叶说道。 几人离开这个还算豪华的房间,顾越问周夫人:“你家老爷是为了买这解药才卖了那么多铺子?” 周夫人道:“……最大的家丑已经给各位看见,我也就不隐瞒了,正是如此。若非我将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波,现在恐怕我与孩子都让他卖了去!” 第255章 快写文 一番交谈之后,顾越从周夫人口中得知,这鲁老板从半年前开始,便行踪诡异。 先是越发频繁地参与宴席,连着半月没踏入家门;再是回来将私房钱全都花光,又挪用了几次布庄的货款。 是布庄管事被人要债上门,没了办法,才斗胆拿这事请示了周夫人。 不过周夫人知道此事时也有些晚了。铺子已经被鲁老板卖了近一半,她抛售了一批料子,又挪了些自己的嫁妆,这才补上亏空,还顺便遣人将鲁老板抓了回来。 鲁老板已经病的不清醒,偶尔醒来时这人还算理智,说自己被奸人所害,要她偷偷求医万万不能张扬,还要她将自己牢牢关住。 “这么看来,那解药是鲁老板自己想出的法子,一次只一点点……”顾越道,“他还不算完全不可救药。” “他人品素来说得过去,否则那些人也不会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周夫人沉着一张脸,“呵,不过也就这样了。” 顾越对此事不发表意见,他又不是当事人,无权评判对错。 “夫人。”顾越道。 周夫人见他脸色严肃,心里也咯噔一下。 “虽然我们的身份不便透露,但你家老爷这次……恐怕犯了大错,你要早做打算。”顾越说。 “什么意思,这竟然并非……并非那些同行使坏么?”周夫人瞪圆了眼睛。 “待他醒来,我们询问一番再说。”顾越摆摆手。 周夫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呆滞片刻,又很快振作精神。 “你们……你们应当不是寻常人,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只求……”周夫人说了一半,又打住,“等他醒来再说吧。” …… 甘州军中。 太子的人马已经全数安顿下来,副将盛胜已与太子对接军务,点兵巡视,甘州军士气大振。 边境外,西狄左王收到消息,西狄骑兵蠢蠢欲动。 …… 夜里,鲁老爷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刚睁眼看见床幔,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鲁聚才?”顾越上前,看到此人慢慢聚焦的瞳孔,出声问道。 “是、是我。”鲁聚才的声音很嘶哑,那毒药基本毁了他的嗓子。 “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顾越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问道。 顾栩站在一旁,垂目不看床上的枯瘦人形,而是把玩着顾越的头发。 “知道……”鲁聚才眨了眨眼。 靠着仅存的理智,他才没有将家产一夜全部变卖。 “你好好交代吧。你所涉及之事,不是简单的商路之争,或与谋逆叛国有关,你想好,老实交代和隐瞒不报,哪个更严重些。”顾越道。 鲁聚才久久沉默。 顾越见状道:“你也不想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吧?你这次能醒过来,并非依靠那种药粉,是我们的人帮你暂时压制了毒性。” “你若是还想活命,想摆脱这东西的控制,就老实全说了。” 鲁聚才的眼似乎亮了起来:“是你们……” 顾越盯着他。 半晌他道:“果然……这事说来,若不是他们叫我用银换金,我还蒙在鼓里,以为只是中了什么手段……” “什么以银换金?你说清楚。”顾越立刻问道。 顾栩也终于舍去一分眼神。 “是从半年前,有个叫尹顺的胡商联系到我,说要购置一批西北特有的胡麻面料。”鲁聚才似乎有了一丝力气,“为了将价格压低,他请我饮宴数次,不知是哪道菜有问题,我吃罢后飘飘欲仙……” “本来,那尹顺道是加了他们天竺特有的一种调料,才让我觉得舒适非常,仿佛忘却一切烦恼……可没想到,只是过了几天,我便浑身难受,十分想念那种感觉。”鲁聚才闭紧眼睛,“后来,有个神秘男人找上了我,以高价向我出售那种白色的粉末,但不要现银,只要附近马蹄山出产的金矿。” 顾越竖起耳朵。 “我与当地的县令熟识,有点人脉,便花了一些钱打点,结识了那掌管金矿的铁官孟锦程。此人并不愿意冒险把官府专管的金矿给我,我也没有办法,便回去找那男人……他就……” “他就给了你一包粉末,让你用这药去控制他。”顾栩冷不丁说道。 “正是!……为了这该死的药,我和孟锦程前后运了三千多斤裸矿,按尹顺的要求,放在平湖镇东头的客栈里。”鲁聚才咳嗽起来,“我、我后来身体状况愈发不好,这才觉察那药粉乃是夺人性命的毒药,恰逢夫人发现我变卖了铺子,我这才拼着良知,向她求救……” 哦,原来是发现自己快死了才知道补救。 顾越道:“尹顺是什么人?” “据我所知,他是甘州城里有名的胡商,还和京城有往来交易。定然是他!但并非此人卖给我药粉,那人一定是得了他的授意……可他在这附近没有任何宅子,否则我早就……” 和那萨尔罕的情况相同。 “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吗?”顾越低声问道。 顾栩道:“没有,一切都很平静。” 顾越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蹙眉沉思。 “鲁老板,你这毒粉是如何与那神秘人交易的?”顺着此人的线索,也许能找到这个神秘的尹顺。 “我们约定每旬交易一次,一次约有五两一包药粉,要三车金矿。”鲁聚才虚弱地道,“接头地点是平湖镇外的义庄。可我已经有一月未曾与他交易……” 三车!顾越大惊失色。 “那金矿出产的金子很多?你们一次就能弄来三车?!” “一开始,还没有这么多。”鲁聚才咳嗽着,“一开始只有十斤,还是那孟锦程偷出来的。后来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能一车一车地往外面运……” 顾越与顾栩对视,两人都猜到,恐怕那神秘人也接洽了孟锦程。 “那金矿在何处?” “我不知道。孟锦程不肯告诉我。” “……这样。现在有个替你彻底解毒的办法,但需要你配合。”顾越道。 “我愿意、我愿意配合……”鲁聚才点头。他终于在自己清醒时没感觉到那种钻入骨髓的痛痒了,就为了这种感觉,他也愿意。 第256章 兀岩中大奖 “你手上还有没有金矿?”顾越问道。 “没了,夫人将我准备换购金矿的银子都收去填了货款的窟窿。”鲁聚才道。 “那你能否联系到孟锦程?”顾越心说我就知道。 “有一段时日没音信了。”鲁聚才脸色有些颓然。 周夫人忽然推门而入。 顾越回头,吓了一跳。 周夫人脸上有泪,但脸色极其可怕:“这位大人,实在对不住,我还是偷听了你们谈话……没想到这混账竟然胆大包天如斯,我真是!” 她怒不可遏。 “哎,这药很是凶猛,若非意志非常坚定,是逃不过的。”顾越试图安抚她。 石三怎么也不拦着? 周夫人顺顺气,道:“若说卖了自家的铺子换金矿,再换那药粉,我倒有些头绪。” 她道:“我们这些主内的夫人偶尔一同聊天,这附近十里八乡的粮食庄子,首饰铺子,有两三家都出了如此状况,卖去了许多。她们问了自家老爷,只说是自有用处……想来,也是中了那神秘人的招。” “我能否向那些夫人说明此事,让她们提些警惕?说不准会有些那孟锦程或是神秘男人的消息。”周夫人道。 顾越沉吟片刻。 顾栩先道:“最好不要。如周夫人这般清醒果断之人毕竟少见,若是贸然透露消息,不经意说漏了嘴,只怕惊动了他们。” 周夫人脸现颓然。 “这样,夫人不必直言不讳,只要请各位夫人们注意着自家老爷的动向,或是在府中买通几个人手探听一番,应该能做到?”顾越道,“我们只要孟锦程或那神秘人的所在。” 周夫人眼睛一亮:“此事可行。” 她又一脸谨慎:“我晓得这事的严重性,定然会谨慎而为,不靠谱的那几家……我会亲自出手。” 原来这是位铁血手段的巾帼。顾越很高兴。 “那便拜托夫人了。”他拱手抱拳,“若一切顺利,我们会上请降低你家的罪责。” 我们会的,对吧?顾越手肘捅了一下顾栩。 顾栩便也点头。 …… 兀岩经过一路颠簸,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背后的手腕被拽了一下,他随着被捆成一串的劳工下了车,有好些人摔倒在地。随后,有人给解开了眼上的布条,兀岩慢慢睁眼,发现这是一处昏暗的峡谷缝隙,头顶有一道狭窄的天光,勉强照亮了周围。 前方的狭窄谷道中有三道关卡,都设置了路障拒马,守卫极为森严。 工头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凶神恶煞地说道:“到了这里,你们应当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到了这山中,该好好干活就好好干活,别想着逃跑出去报官,否则,只会死得很惨!” 兀岩观察四周,的确只有这一条通路,岩壁几乎垂直,普通人根本无法攀爬。 上车前,他们这批人的银子就已经被搜刮殆尽,如今到了峡谷中的,都是不被当人的苦工。 过三道关卡向峡谷内前进时,有人竟然挣开了绳子试图逃跑,被当场削掉一只耳朵。有人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本就紧张的空气更添上一股诡异的味道。 “这是警告。”工头捏着那只血淋淋的耳朵,阴森森地说:“你们每人,有两次犯错的机会。若是两只耳朵都没了,那你便可以期待,来世想要如何投胎了。” 兀岩沉默不语,跟着大队进入了那片峡谷。 三道关卡被远远甩在身后。 兀岩将关卡上的布置都记在心里。简易的投石车,还有防御长枪,嵌铁的拒马刺盾,似乎都是官军的配备。 这并非一座私矿。 到了谷道的尾端,眼前是个漆黑的巨大山洞,踏入洞内,周遭霎时暗了下来。兀岩闭了闭眼,勉强适应黑暗,便见一个巨大矿洞映入眼帘。洞顶有三层楼那般高,洞壁上有四通八达的矿道口,不知通向何处。 地上嵌着矿车的轨道,看着还是崭新的样子,似乎并未使用太久。 周围的支撑木也是新的。 手上的绳子解开,所有工人被分成几个小队,分到了不同的矿道中。 兀岩进入了正对着洞口的矿道。 来带新人的矿道工头领着这一串人往内里走,到了一个开凿出的洞穴内。洞穴连着一个小洞,那工头叫人挨个儿去看,看过的劳工无一例外,都趴在一边狂吐起来。 轮到兀岩上前。 他向那只容一人通过的小洞里看了一眼,也被里面的状况震惊了。 那赫然是个尸坑,里头装了两三具皮包骨头的干尸,身上是破烂的麻布衣。尸臭味并不明显,大约是此地干燥的缘故。 工头道:“大家同属一个矿道,我也不想过多为难。上个月有人带头造反,杀了矿道的工头想逃出去,而结果就是填了这个大坑。这矿外有人严密把守, 你们肉体凡胎,还是不要抗拒为妙。” 兀岩心知肚明,顾老板果然猜对了。 矿洞内的活计似乎很紧张,没有说太多的废话,新来的劳工一人发了一把稿子,被派去挖洞了。兀岩没有挖过矿,但他会挖石头。环视四周,选中了一个看起来虚弱,但状态总体还好的矿工,走到他身边干起活来。 那人很显然没有什么力气了,满身是汗,手上的尖镐砸两三下才能削下一小片石头。 “你是哪里人?”兀岩问。 那人顿时警醒,左右看看,对他比了个嘘。 兀岩默默离远了些。 半晌,那人小声说:“我就是附近村里的。你小声点,他们抓到矿工私下说话,要挨鞭子。” 兀岩深深皱眉。 “这不是个官府的矿山么?怎么如此……” “什么官府矿山!早就叫那天杀的……唉。”劳工摇了摇头,“我叫赵大宝,你呢?” “石六。”兀岩道。 “石榴?”赵大宝笑了一下,“你若是没孩子,恐怕是难以多子多福咯。” “此话怎讲?” “这是座吃人的魔窟……无非是早些死和晚些死的区别。”赵大宝道,“我们这些人,日夜不停的挖,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饭食更无一丝荤腥。若是人死了,就再招一批……” “那些死了的人运去了哪里?”兀岩问。 第257章 矿山暗湖 “回回都是搁在矿车上一并运走了。”赵大宝摇摇手,“没人愿意干运尸的活计……” 兀岩手臂发力,抡起手中的石镐,敲碎了面前的一块山壁。 底下露出密密麻麻的金光,一片裸矿暴露出来,看着就令人眼热。 “啊!”赵大宝惊呼一声。 兀岩也有些惊讶。这实在是一座肥矿,每年的出产定然不少,可为何洛阳那边并未提到过陇右道还有这样好的矿山? 赵大宝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睛红了:“这位兄弟、大哥,这矿,能否分我一半……” “你要这矿作甚?又不能私吞。”兀岩问道。 “这里分饭食都是凭着每日挖掘金矿的斤数定的……我饿了好几天了,石头都凿不动。”赵大宝低声道:“我吃到了饭,有了力气,挖到矿再还你,成吗?” 兀岩沉默一瞬,抡镐猛凿几下,将夹着碎石的一片金矿全部凿了下来,统统丢进赵大宝的筐子里。 “石榴哥……”赵大宝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他用脏乎乎的袖子抹了一把:“石榴哥,若能出去……或者、或者有来世,我必然报答你。” “不用,你配合我做些事就好。”兀岩道。 赵大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上狂喜:“莫非、莫非你……” 兀岩奇怪地看他:“什么莫非?不过是叫咱们过得舒服些。” 赵大宝连连点头,心里猜测万千。 …… 永远昏暗的矿道里不知时日,兀岩估算着,约莫过了三个时辰,才轮到他们这一道的矿工吃饭。 果然放饭按照挖到的金矿斤数来,什么也挖不着的矿工,就只有一碗粗黍饭。 赵大宝得到一块排骨,连骨头都含在嘴里反复嚼,吃得干干净净。 兀岩不担心饭里有毒,吃罢自己这碗黍子饭,就换到接近矿道口的位置挖掘起来,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形。 …… 大约又过了几个时辰,外面一阵骚乱。 “大人、大人!我们丙号道、有人死了!”一个声音在喊。 “喊什么!”矿道总管不耐烦地说道,向丙号矿道走去。 兀岩背起他的筐子,又往道口接近了一些,见丙号矿道口就是对面的那条。 矿工们似乎都躲了起来,原本还有人在搬运矿石,此刻全都不见踪影。 总管视线一扫,见那庚号矿道口有个看着结实高大的矿工正忙活,心里的坏就憋不住了。他扬声道:“那边那个,新来的?过来!” 兀岩放下背筐走了过去。 “你,推这个车子进去,把那死人搬上,运到己号矿道里去!就是你隔壁那个。”总管乐于磋磨新人。果然见这高大汉子脸上抗拒,他挥鞭抽了他一记,骂道:“还不快去,你想死吗!” 兀岩挨了一下,也不在意,从主山洞中间推来矿车,往这丙号道内走去。 一路上,见许多形容枯槁的矿工瑟缩着,还有人在哭。 兀岩沉眉不语,往前走去,后面就跟着那总管。 到了矿道深处,见前面转角处横躺着一人。那人瘦的不成人形,没有丝毫反应直挺挺躺着,没有人敢上前去看。 兀岩假作犹豫了一会儿,在总管发火前上前,把那人抱了起来。 尸身轻的不成样子。 这样的人,真能挖矿? 宁愿一批批地置换矿工,也不愿给人吃顿饱饭,这并不是正常的举措。 兀岩把尚且温热的尸体放在矿车里,推着往回走。 总管对他侧目三分:“你这小子,竟然不怕尸体?” “又不是我杀的,该怕的人不是我。” 饶是兀岩一向冷静,现在也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 总管果然听出他的意思,强作镇定地冷笑几声:“若真有冤魂,你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他叫道:“所有人都好好看着,这就是不好好挖矿的下场,每日连一块金子也挖不出去,就会这样饿死!都警醒着!” 兀岩不语,推着车快走两步,出了丙号道。 “跟我来。”总管带着他往己号矿道去。 己号矿道里的矿工就少了许多,精神面貌也不好,看见尸体已经见怪不怪了。 兀岩四下打量,发现相比他去过的那两条矿道,这条己号的挖掘痕迹很少,用以支撑的木架也更为稀疏,倒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洞。 洞很深,越往里走越是昏暗,洞壁的火把发着光,整个洞黄莹莹的。 走了半刻钟,兀岩跟着总管经过几个岔道口,最终走进了一处看起来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山洞里。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天光从头顶的石缝漏下,眼前是一处断崖。 “把人扔到崖下。”总管指挥道。 兀岩抬头看,这里的山壁倒不是很高,他用轻功完全能跳上去,以此脱身。 拖着尸体来到崖边,下面是一汪很小的湖泊,里面有一些白骨和腐烂了一半的手臂。 看来庚号的尸坑是专门留着吓唬新来的矿工的。 这个骨头的数量,大约快有几十号人了。 比兀岩想象中……少一些。 看来这里也是最近才变成了吃人的魔窟。 “别想从这里逃跑,这湖底是封死的,没有任何出路。”总管见他若有所思,便警告道:“之前有人从这里跳湖,结果只是活活淹死在这里。” 兀岩点了点头。 他暂时不会离开,还需要找到这矿山偷偷往外运送金矿的路线。 …… 周夫人的行动极快,只是第三天一早,顾越几人就收到了她的传信。 是做首饰生意的冯家夫人传来的消息,她家老爷的那种白色粉末吃得差不多,今晚就要出门“应酬”。冯府院中的马车她也偷偷叫人看了,里头正是金矿! 接头地点照冯老爷身边的小厮交代,乃是东边万平镇的义庄。 “这帮人还做尸体生意?两个镇子的接头点都在义庄。”顾越嘟囔着。 他和顾栩趁夜到了万平镇的义庄,提前埋伏在院子的几口薄棺材后面。 摸着手感廉价的棺材,顾越梦回两年前。 “这里都是无人认领的尸体,白日就阴森,夜里更无人靠近。”顾栩道。 第258章 接头之人 他见顾越摸着棺材若有所思,眼中浮现出一点笑意。 他是想到了……当初? “我当时好像就是从这个款式的棺材里蹦出来的。”顾越认真地说。 顾栩轻笑一声。 “兀飔还在平湖镇监视品安吗?这好几天他都没什么动静,是不是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顾越见时间还早,便问道。 “他似乎急着进甘州,但如今形势,还不能放他走。”顾栩说,抬手把他的脑袋压低一些。 顾越蜷蹲着:“你带我来真的没问题吗?那人要进行这么要紧的交易,定然异常警觉,我又不会武,叫他发现了咋办。” “还有兀风也跟着,别慌。”顾栩道。 他如今也品出了一些狐狸精的心思。这人想帮他,又怕拖他的后腿。 似乎永远在担心。担心被排除在外,担心给他制造麻烦,担心自己的计算有什么遗漏。 顾栩低声说:“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从不拖我的后腿。” 顾越哽了一下。 尽管不知道顾栩为什么忽然这样说,但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些微的慌乱稳定下来。他沉下心,专注盯着义庄后院的篱笆墙。 …… 夜半子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义庄外的黄土小道上。 为首的正是冯老爷,一边的心腹小厮提着灯笼,脸色苍白。 冯老爷面无惧色,大约是对药粉的渴望盖住了恐惧,他两颊凹陷,眼神光很是浑浊,左顾右盼:“大人?大人?” 一阵阴风刮过,他身边的小厮吓得直打哆嗦。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出现在冯老爷面前。 “大人!”冯老爷眼中只有惊喜,他赶紧跑到马车车尾,打开车上装载的几个木箱,一殷勤说道:“大人……虽然这些不太够,但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银子了……再多拿,会被人发现的。” 黑袍人走过去检查车中的金子。 他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将手一挥,立刻有两个下属上前,接手了那辆马车。 黑袍人道:“送到老地方。” 声音嘶哑难听,听不出年纪。 两个下属驾车离开。 黑袍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放在冯老爷手中。冯老爷眼睛几乎要放出光来,立刻小心翼翼打开纸包,伸着舌头舔了一口,露出一副飘飘欲仙的表情。 待他再睁眼,那黑袍人已经不见了。 …… 顾栩拉着顾越上马,两人向北而去。 “那人怎么忽然消失的?你看见了吗?”顾越悄声问道。 两人同乘一骑,顾栩坐在他身后,两手穿过他的腰侧握紧马缰。 身体贴的很紧,感觉有点挤。 “只是普通的障眼法。”顾栩贴着他的耳侧,低声道。 顾越只觉得耳畔又热又痒,猛地打了个哆嗦,又伸手挠一挠。 “这方向,前方似乎是马蹄山。”没有多想,顾越抬头辨别星月。他如今的方向感还不错。 “嗯。”顾栩应声。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来回倒手?让这些商人去买金矿,他们拿金矿,那银子呢?被铁官吞了?” 随即意识到不对,顾越轻声说:“这……估计是两头吃啊。” “我也这样想。”顾栩道,“明面上,铁官盗取矿山的财宝卖给当地的商人。商人则用买来的金矿与人私下交易……即便查到了胡商尹顺头上,他是胡商,有的是空子可以钻。” 顾越捂住耳朵:“那银子估摸着也叫尹顺提走了,铁官卖掉金矿,再用现银向尹顺购买药粉。” “嗯。那些金矿运回天竺或者就近卖到西狄西胡,都是大量的银钱,还可以换成铁矿兵器。” 顾栩驾着马没有跟的太紧,模模糊糊地,顾越看到前方的山道上有个很小的人影。 “他应当是要去找铁官拿银子。”顾栩反而落得更远,“这里少植被,太近了容易被发现……” “哦。”顾越当然都听他的。 满天星辰下,远处的诸山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横贯在地平线上。 四下只有一些枯黄的蓬草,但动物很多,有模糊的影子飞快地窜了过去。虫鸣声阵阵不歇,马蹄的声音反而不那么明显了。 身后顾栩的气息又靠近了一些。 他轻声说:“狐狸精。” “嗯?哪里?”顾越环视四周,“这地界狐狸挺多的吧?” “……不知道。”顾栩心情很好。 顾越道:“你再往前挤我坐到马脖子上了。” “哦。”顾栩往后挪了一些。 …… 小半刻钟后,他们跟着那黑袍人进了山。 “这人警觉性不高。”顾越点评道。 “他武功一般,远一些就察觉不到了。”顾栩解释。 两人跟的近了些,从山道缓缓绕进了山里,在蜿蜒曲折的路上前行。不多时,经过一道峡谷缝隙,黑袍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漆黑的山坳里。 顾栩勒马止步。 “看前方的地势,恐怕会有眼线。”顾栩说道,“我们就跟到这里。” 顾越已经掏出了舆图,借着星斗的光亮细看。 “嗯……勉强能感觉到,这里已经离开了马蹄山的范围,应当在平湖山的山腹中。” “我们往回绕了个弯。”顾栩道。 他轻踢马腹,往回走去。 “我们找个地方等到天亮,看这周围有没有兀岩他们留下的痕迹。”顾栩道,“如今兀岩和兀火都没有发回消息,想来是有所发现……那金矿应当就在这附近。” “好。”顾越没异议。 两人找到一片隐蔽的山窝,藏好马儿,就在草稞子里挨着坐了下来。 秋风阵阵,凉爽又干燥。银河在头顶旋转。 …… 矿洞之中。 休息时间,所有矿工都席地而睡,矿道中的草席就是铺位。 周围的人经历了一天的辛苦劳作,每个人都睡得死沉。兀岩仍旧清醒着,他把耳朵紧贴地面,细细分辨矿道四面八方传来的响动。 偶尔有人翻身,或者起来小解。 休息时间过了约一半,兀岩忽然听到某个方向传来急促又平稳的脚步声。 随即似乎有说话声传来:“……孟……见面……” 兀岩坐起身。 四周的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还有震天响的呼噜。 第259章 有所发现 兀岩贴着山壁,悄无声息摸向中央的山洞,借着一块突出石壁的遮挡,看向矿道口。 矿山总管和一个黑袍人从甲字号矿洞走了出来。 “孟大人正等着呢。”只听总管谄媚地说道。 那黑袍人似乎只是应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多说,两人穿过山洞,进入了那条己号矿道。 兀岩跟了上去。 他记性很好,白日走过的路线记得分毫不差。那黑袍人不知底细,兀岩不敢跟的太近,好在己号矿道中休息的矿工并不多,在呼噜声的遮掩下,他默默记下那两人走过的路。 路线大致重合,在通向尸坑暗湖的那个岔道前向左,绕开一块遮挡的石壁,两人的身影便隐没在矿道里。 石壁后隐约透出蜡烛的光亮。 兀岩没有靠得太近,而是找到一处空着的草席,躺了下来。耳朵紧贴地面,隐约听到了那里头传来说话声。 一个中气不足的男声道:“这是本旬的往来流通收入,大人过目。装银两的车辆已经从出口运了出去,就在山坳中放着。” 这应该是孟锦程。 黑袍人没有说话,似乎在翻开账本。孟锦程接着说:“马车已经停了很久,不知大人何时派人来收?那山坳隐秘,不是安全之所。” 黑袍人道:“如今边关封锁,拿到银子也运不出去。我今日要先带一车走,剩下的暂时就在这里放着。你加派人手守住那片山坳,若有人靠近,一律诛杀。” “可……可这平湖山和马蹄山周围有许多村庄,这时节上山的百姓不少,若杀得太多……”孟锦程道。 “这就是孟大人自个儿要考虑的问题了, 琢磨琢磨什么法子才能瞒住此事,长长久久地做下去。”黑袍人笑着说。 “……先前你说,待我将这矿山的东西挖的差不多,就助我逃到西狄,可还算数?”孟锦程声音颤抖。 “自然。”黑袍人道,“静候佳音吧。对了,这是你下个月的份额……” 兀岩眼皮微颤,迅速起身,躲入了通向暗湖的矿道。 黑袍人与孟锦程共同走了出来。 孟锦程是个中年男子,衣着华贵,只是非常憔悴虚弱,走路时弓着腰,脚步虚浮。两人从己号矿道出来,进入了一旁不远的丁号道口,兀岩警惕地观察四周,随后跟了上去。 丁号道中没有矿工,矿壁上的开凿痕迹也很陈旧。兀岩见状,没有冒险跟进,而是退回到己号矿道中,一路向内,来到了那片暗湖。 这里夜间没有光亮,漆黑一片,只能看见隐约的星空。 兀岩纵身一跃,抓住岩壁上的粗壮藤蔓,自那条山峰攀了出去。 …… 顾越靠着顾栩睡了一觉。 土地梆硬,还有小石子,按说怎么也不会舒服,但一觉醒来,顾越只觉得通体舒畅。 睁开眼才发现正枕着顾栩的大腿。头顶上是羊皮纸舆图的背面,顾越一动,那张黄色的地图就移开,露出后面顾栩的脸。 顾栩低头看他:“你醒了。” “几点了?”天色还有些暗淡,顾越视线一偏,看见湛蓝天空上还有一小片月亮。 “嗯?”顾栩没听懂,但伸出手来,用手掌将顾越的眼睛左右框住。 他的视野里便只剩顾栩。 “干嘛?”顾越挣扎着坐了起来,伸了个很长的懒腰。凉丝丝的晨风一吹,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顾栩将手里的外氅递过去。 他赶紧穿好。 “夜里没见那黑袍人原路折返,想来,矿山有好几条不同的通道。”顾栩说道,“这条路虽然隐蔽,但也算得上是个主路,他们若要运送金银,也许不会选在这里。” 顾越蹲着说:“他应该不会在矿山睡一晚上。” “难说。我们走吧,找找这山中有没有他们留下的记号。”顾栩卷好地图。 顾越站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转身却见顾栩还在地上坐着。 “起呀?” “腿麻了,你拉我。”顾栩伸手。 顾越只好抓着他的手把人拽起来。不成想顾栩却不松开了,就这样拉着手,走到石头后面的树林里找马。 顾越没说话,就任由他拉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马儿旁边。 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没吭声。 顾栩单手解开绑在树上的马缰:“上马吧,我们在山里转转。” “……好。”顾越心想,算了。 两人依旧共乘一马,沿着山道向山上去。天空渐渐染上了浓郁的橘红色,太阳就藏在那层层卷云之后,将遥远的雪山镀上一层金边。 大约走了一刻钟功夫,眼前的山道断了,前方是高耸的山壁。 顾越和顾栩下了马,四下观察。 “这下能肯定,那人是从别的出路离开的。”顾越说道,“这路也走不了大车。” 顾栩挨着观察每一棵树,翻看地上的石头,闻言嗯了一声。 顾越见状,也凑过去:“你在找记号?” “对。这附近似乎没有兀门的标记。”顾栩道。 “这边的草丛有被马蹄踩过的痕迹,我们往树林里找找看。”顾越道,“看这地势,勉强可以通行。” 两人弃马步行,向林子中走去。 这里的植被不像中原地区的山川那么茂密,随处都有裸露的岩石土壤。顾越仔细观察,这些石头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穿过这片林子,又拨开一大片枯黄的蓬草,地上有人来往的痕迹就更清晰了些。他们不再大胆前探,而是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里很可能已经接近矿道的入口。 “那边!”顾越忽然小声道。 顾栩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黑色的马,拴在一棵小树上;而眼前是个三米来高的山壁,并没有出路。 “这似乎就是那黑袍人的马。”顾栩低声说道,“你在这里藏好,我去看看马上有什么东西。” “你小心点儿!”顾越叮嘱道,他矮身蹲下,完美地藏进了一蓬草里。 不给主角添麻烦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顾栩点头,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放在顾越怀中,一身轻便劲装,向那匹马慢慢靠近。 第260章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四周没有人,那匹马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低头吃草,对顾栩的接近视而不见。 顾栩伸手摸了摸马颈。 他在马鞍夹缝中摸索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四周的山壁上不见有矿道的洞口,那人去了哪里? 顾栩沿着山壁搜寻一周,最后在一块巨石后面停了下来。 顾越紧张地看着,只见顾栩蹲下身,摸了摸什么东西,随即轻手轻脚、原路退了回来。 怎么了?有地雷? 顾栩没有说话,冲他比了个离开的手势。 顾越点头,离开那片藏身的蓬草,两人静悄悄退出了这片树林,很快回到马匹的旁边。 顾栩这才说道:“那是个地下入口,只容一人通行,非常隐蔽。如果不是绳头露出了地面,真是发现不了。” “下面有人守着?”顾越问道。 顾栩点头:“他们从那个出口脱身的可能性不大,我们要另寻方向了。” 两人重新上马。 顾越分析道:“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投毒陷害太子这一件事了。整个计划大约是两部分,一个部分,就是逐渐利用这种毒草蚕食甘州边境的富商和铁官,利用胡商的贸易换取利益,至于得到的银两用来做些什么……大约是为了今后造反做准备。” 顾栩默默听着。 “第二个部分也是计划的一环。利用西狄骚扰边境一事,推举秦昭月出征,给军中下毒或是透露布防,让秦昭月吃几场败仗。这样他的声望便会一塌糊涂,未来也好为自己成事做准备。” 顾栩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西狄犯边并非偶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顾越浑然未觉,只是出神。 他当然知道原文中有个势力的倒台就与通敌有关,如今两相串联…… “与西狄勾结,谋害太子。在边境布下种种计划,甚至能伸手到甘州军中。而五皇子也随同前往边境,终止计划的消息随之从洛阳传出……这幕后之人是谁,显而易见了。”顾越轻声道。 慕游。 温清也在长安现出踪迹,他是为了此事而来吗? 他是慕游的人? 原文里慕游从头到尾都驻守甘州,做下这一切自然不难。但他为何在这条世界线中被召回了京城呢? “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顾栩边驱马前行,边道:“基本确定了矿道的范围之后,我们的人会留在山里探查所有的矿道出口,你,则要到甘州去找太子,让他带一支三百人左右的军队前来支援。” 顾越立刻意识到他的打算:“你要包围金矿,把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没错。只凭兀门在甘州一带的人手,要做这件事不容易,所以,是秦昭月出手的时候了。”顾栩在他耳边说。 “那军中投毒的事情……”顾越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围攻金矿就放在投毒之后进行。”顾栩道。 顾越定了定神。 这似乎是顾栩第一次要他参与到自己的计划中来。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避开五皇子。”顾越道。 “爹很聪明。”顾栩一笑。 莫名的,顾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顾越有心事,随后一路都沉默寡言。顾栩驱马绕到了舆图标注的另一条山道,四下搜寻一番,找到了兀岩留下的密信。 那是块伪装成石头的小小暗盒,压在一堆枯木底下。 顾栩看罢就递给顾越,他拿着大眼一扫,上面写,兀岩已经摸清了三个矿道的出口,内部守卫众多,不可妄动。另外,有大量现银搁置在某处山坳,约在东北方向,同有守卫。 随附一幅简易矿道地形图。 “他们还没把银子运走?”顾越奇道。 之前布料商鲁老爷交代,他们的金矿交易也是在义庄进行,再趁夜运至平湖镇的小客栈。 “边关动荡,即便是甘州城内有他们的人,也不好明目张胆放人出城。”顾栩道,“不过这之前究竟运出去多少金银,谁也说不好。” “两年时间够他们准备了。”顾越忧心忡忡:“这慕游回京回的好啊,有这么多钱在手里,还掌握兵权,要还把他放在甘州不直接就反了?” 原文的顾栩怎么处理的来着? 忘了,似乎是非常铁血的手段,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咱们什么时候行动?”顾越问。 “既然得到了兀岩的情报,我们就早些动身。”顾栩道,“兀岩的意思是,那些矿工的状况不容乐观,早一日动手,他们也能早一日获救。” “好,咱回去拿马匹,就立刻出发。”顾越点头。 …… 两人纵马疾驰,近中午时回到了平湖镇下榻的客栈。 兀叶在屋中百无聊赖,他已经从鲁宅回来,正和兀飔一起打叶子牌。 顾栩和顾越两人进了屋。 “……兀叶会和你一起去。他明面上是秦昭月的心腹,不能带活人证据过去,他就是劝说秦昭月的最好证人。”顾栩道。 “我知道了……那你、兀叶不在,你得照顾好自己啊。”顾越有那么一点担心。 这种涉及到打架的情节,主角总会受点伤,然后他的医生朋友就会出手。 “我很厉害。”顾栩看着他说。 “那也得小心。”顾越拿出自己的包袱,放了两件衣服进去,然后将秦昭月的信物揣在身上。 “我会的。”顾栩嘴角上弯。 兀叶看不下去:“我上午就收拾好了,咱走吧?” 石三不语。昨晚顾栩不许他跟着,顾越竟然也没有反对。 这回呢?这回也不带? “你们要去哪儿?”品安恰在此时听见了隔壁的动静,推门进来,“咱是不是能走了?” 顾越征求顾栩的意见,带这小子吗? “他们要进甘州城,你若要进城,就也跟着一起吧。”顾栩说道。 品安脸上顿时涌上喜色:“太好了!” 他随即嘟囔着转身回房:“终于能进城了,也不知我那亲戚死了没有……” 预备进城的四个人很快收拾好了行李,从平湖镇镇口出发。 顾栩道:“一定要护住他。” 兀叶垂首:“是,主子。” 四人驾马并去。 顾栩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脸上的神情一点一点沉肃下去。 “通知兀风,马上动手。” 第261章 入城 顾越,石三,兀叶,还有品安四人,很快来到了甘州城的城墙之下。 因与西狄摩擦不断,甘州的往来通商停滞不前,城门前只有几个商队被拦在城外。 “前几天不是还给进城?你们小队的周队长呢,让他出来说话,他知道我是什么人!”商队领头的似乎和守城士兵说着什么。 士兵们很不耐烦。他们并非原本的城守卫,而是太子带来的人,对这些商队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不能入城就是不能入城,现在是战时,自有道理,快走!”那守卫大声呵斥道。 品安有些紧张:“咱们进得去吗?会不会被盘查啊?” 顾越摇头。 他走上前,拿出太子的那块小令牌,交到守卫手中:“劳驾,我们有要事。” 那守卫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脸色一变:“你们快进去。” 顾越取回令牌,翻身上马,带着石三三人进入城中。 甘州城内很安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顾越见状本想返回去询问卫兵太子的所在,刚回头,就见方才守城的人骑着匹马赶了过来。他到了近前,道:“你们是要找太子殿下?” 他并没有刻意遮掩什么,因此一行四人全都听见了。 品安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是。”顾越也无法,人都听见了,不能大马路上把人嘎掉吧? “那跟我来吧。太子殿下吩咐过了,如果见到手持此令的人,直接带去找他。”守城军道。 顾越先问品安:“你有什么打算?” 品安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脸:“那……那我跟着你们。” 顾越笑:“你不找你的亲戚了?” “我亲戚在甘州还挺……显赫的,说不定能有和太子说话的机会,万一见着了呢?”品安似乎没听出他的揶揄,撇着嘴说。 “行,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顾越很是爽快。 那守城军带着顾越一行,向城西而去。 再过一道城墙,前方出现了一片广阔的空地。夹在两山之间,前方有道长城般的防御屏障,将两山中间的关口牢牢护住。而在甘州城和那道屏障之间,就是大军的驻扎地。 营帐,房屋,密密麻麻,星罗棋布,两边的山上也有建筑;有两处巨大的校场,很多方阵在其中操练。 左侧有个王帐一般的巨大帐篷,非常显眼,大概就是中军所在。 壮观! 顾越匮乏的见识让他只能感受到震撼。 如此看来,甘州军军纪严明,往来的军士行走如风,帐篷中间的通路也打扫的十分干净。 “太子殿下就在那座最大的帐篷中议事。你们在此稍候,我前去通报。” 守城军道,人就进了军营不见了。 片刻后,景存亲自来接他们进入军营。 石三和兀叶,景存都有印象,只是队伍中多出的这个脸上带疤的男子却是第一次见。景存问:“这是?” “这是品安,我们在路上偶遇的。说是来甘州城寻亲。”顾越道,“他不能进去?那你看如何安排一下?” 品安有点紧张,对景存拱拱手,就不吭声了。 “……”景存的视线在品安身上转了两圈。 品安汗流浃背。 景存到底是没让他进入军营,而叫人在甘州城中找了个地方安置。这一切交由手下人去做,顾越三人则被带到了中军帐前。 甘州军副将盛胜正从帐中走出来。 “这几位是?”盛胜见这几人面孔陌生,便问道。 “这是殿下的友人。”景存简略答道。 顾越与盛胜对视片刻。 进了军帐,秦昭月独自一人面对着一幅巨大的沙盘图,上面摆着各种木雕。顾越看不懂,视线也就没往上面多看,开门见山道:“之前跟你说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兀叶倒是寻常行了一礼。秦昭月与之对视,兀叶点了点头。 “说。” “背后主使,很可能是慕游。”顾越道。 “你知道慕游?”秦昭月眼睛微睁。顾大石已经查到了洛阳官员的身上? 顾越走进帐中,拿起一个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水:“如今掌握的情报看来,他们意图在甘州军的粮草中下毒,然后联合西狄攻打甘州,让你好好的吃一场败仗。” 秦昭月瞪大了眼睛。 这一瞬间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景存也面露惊色,他沉声道:“我立刻去调查粮草有无问题。” “不,等等。”顾越拦住他:“我说了,这件事的背后主使很可能是慕游。他在甘州待了十几年之久,整个甘州军有多少是他的眼线、他的势力还尚未可知,你贸然带着郎中查看粮草,只会惊动他们。” 他转向秦昭月:“你不想将这群人一网打尽吗?” 秦昭月冷声道:“我需要证据。” “抓到人,你就有证据了。”顾越道,“他们的据点在甘州城外,我需要人手。” 秦昭月沉默片刻。 “……顾栩不在你身边。他在城外主持这件事?” “对。”顾越一时有些担心。他家顾栩一直对秦昭月没个好脸,会不会借人给他啊? 早知道不扯顾栩了。 “我需要知道这件事的具体情况。”秦昭月道,“否则,贸然借调兵力给你,风险太大。” 顾越点了点头。 在场景存和兀叶,还有顾越身后的石三,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有他们几人在场,也不怕有人偷听。 “我们从洛阳一路而来,调查了许多事情,掌握了一些琐碎的情报。”顾越道,“将这些东西串联推断,大概猜测是这样的。” “慕游,也就是五皇子秦昭辰的母家,为了拥戴秦昭辰夺位,做了两手准备。第一手准备,他向天竺商人购买毒草,利用之,将甘州附近的金矿和富商掌握在手中,为自己谋取私利,好为今后做准备。” 秦昭月脸色阴沉。 “而第二手准备,就是和西狄勾结,造成边境动荡的假象,再联合朝中同党施压,要求你前往边境出征。”顾越接着说。 秦昭月豁然起身:“他和西狄人勾结?!” “稍安勿躁,这一点只是猜测,还没有实证,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顾越摆摆手。 第262章 秦昭月也算半个男主 秦昭月坐回去,脸色极为难看。 “你出征后,他趁机对甘州军下毒,让你大败而归。”顾越道,“这样一来拉低了你的威信,又可以视情况传你御下不严,让西狄人抓住空档在粮草上做手脚。他呢,则借势出战,打退西狄,你这个太子彻底没脸。” “原来是这样。”秦昭月已经冷静下来,“一旦我溃败,又被他在军中的势力暗算,重则丧命,轻则重伤,他就可以借势要求重回甘州。若是再带上秦昭辰……” “秦昭辰为何会跟你们一同来到甘州?”顾越问道,“理想状况下,他该在你大败之后才来捡胜利果实。” “他道,是自己请命而来,父皇还发了一通脾气。”秦昭月说,“应当是真话。” 顾越沉默不语。 所以慕游才会紧急发出终止计划的信报……那看来,秦昭辰大概率不知此事。 “慕游为何从甘州回京?”顾越又问。 “一年前,父皇以犒劳为名将他召回京中,随后夺了他的兵权,让他只在京城练兵。如今看来,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如果他依旧在甘州,恐怕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现在甘州军主将是谁?”顾越对军队构成没有任何了解。 “副将盛胜。他是父皇另外任命的甘州军副将,代管军务,当是父皇的人。”秦昭月道。 顾越沉思。 “封锁城门和各家闭户的命令是你下的?” “是。我封锁了甘州所有的进出通道,除非有什么地下的密道,否则没有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递出消息。”秦昭月道,“另外,景氏在楼兰一带的守军也抽调了一部分到甘州。” 那就是说,太子并非全盘落在慕游算计中的小绵羊,他有自己能用的人手,还在最大程度上控制了暗中可能的风险。 也是,太子……虽然设定上不如顾栩聪明,但也绝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还是很有危机意识的。 “甘州军的人不能再动用。”顾越说:“我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要确保是自己的人在运作。那个盛胜也不能轻信。” “我知道。”秦昭月道。 他从怀中拿出一块铁质令牌,交给景存:“你亲自走一趟,调用亲卫五百人,秘密出城,听顾栩调遣。” 景存点头接过,问顾越:“在哪里接头?” 顾越卡壳:“……平湖镇。一定要谨慎,别直接带大部队就进到镇子里,先取得联络。” 说完他又觉得是废话,人家还能没他懂? 景存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中军帐。 “这几天西狄有什么动静吗?”顾越说,“我猜测,他们动手下毒的第二天,西狄人就得打进来。” “我已经封锁了传递消息的通路,他们如何联络?就连信鸽也有神射手安排监视,不会放过一只。”秦昭月皱眉。 “……我们先秘密看过粮草再说。”顾越也没有头绪,“现在就行动吧,虽然有些危险。” …… 顾越、石三和兀叶乔装打扮一番,由秦昭月委任的粮官何多多领着,来到了存放粮草的数个仓房。 何多多一早遣开了守卫此处的军士,带他们进入院子:“这整个院子都是放粮食的,隔壁院则是放的草料。” “这些粮食是什么时候运到这里的?”顾越隔门看向挂着甲一字木牌的房间,里面是空的,只剩下一些粮食颗粒和麻袋包。 兀叶走进这间空屋,仔细查看地上的麻袋包。 “前四间,甲一到甲四乃是本就存放在此,供甘州军士食用的粮食,都是军田的收成。”何多多道,“后面五间是周围城镇到兰州调来的粮食,再后面的所有粮食都是殿下从长安押送的那一批。” “前几间是都吃完了?军士们有没有上报说难受恶心之类的?”顾越问。 “没有。”何多多摇头。 “你们吃这些粮食是定量,一个仓房一个仓房的吃么?”顾越问。 他见从乙三号仓房开始,后面的仓都是满着的。乙三约还有一少半粮食,但后面有一间庚一号,却也不是满仓。 “是,不过太子殿下说,仓房的粮食,原本就有的那些给甘州军士食用。”何多多道,“殿下带来的亲卫和景氏军,则直接开始吃长安运来的粮食。” “分开的?”顾越皱起眉。 他招呼兀叶来看庚一号仓房。麻袋包上印着长安粮号的字样。 “这些粮食没什么问题。”兀叶道。 “这些还能吃多久?”顾越示意他去看庚二,问何多多。 “明天夜里就要吃到二号仓了。”何多多估算了一下,“亲卫和景氏军人数不算多,这点粮食还能撑很久。” 顾越明白了。 果然,兀叶看过庚二仓后,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这些黍米都是在毒水中浸过后晾干的,颜色与正常的黍米不同。”兀叶左右手各一把米粒,能看见,右手的米粒颜色的确要更深些。 “不过从气味上判断,似乎并不是那种令人上瘾的毒草。”兀叶接着道。 “你能肯定?” “嗯。”兀叶点头。 顾越蹲在仓房门前出神。 逻辑上,这说得通,因为令军士难受、无法打仗,有很多种毒可以做到,没必要非得用那种草。 那东西还是挺贵的。 何多多听他们如此谈话,吓得魂飞魄散。 “真、真被下了毒!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我、我真是……”他担心自己的脑袋。 “别怕,好好协助我们也是一件功劳,可以抵过。”顾越很清醒:“如今粮草已经被太子控制起来,先不必追究他们究竟是如何下毒,想办法将这件事解决再说。” “怎么解决?”何多多慌忙问。 兀叶还在研究那些粮食。 “我们先回去见秦昭……太子。”顾越说道。 …… “既然是以顺序食用仓房中的粮食,他们定然是算过了甘州军每日的粮食消耗,再按日子给仓房中的粮食下毒。”顾越回复秦昭月。 “他们计算出明日夜里就会吃到有毒的仓房,而也提前和西狄人说好了攻打甘州的日子。不必两相沟通,就能完成这个计划。”顾越道。 第263章 没想好 “另外。”顾越道,“我对甘州的情形并不熟悉,你若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现在就可以监视起来了。你与西狄的第一战,军中会有人对你下手。” 原文,顾栩的横空出世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顾越相信,做下如此庞大的一局,不会只是为了让秦昭月威信尽失,一举夺储君性命,才配得上这么一个周密详尽的计划。 男频反派可用不着像他一样畏手畏脚! 秦昭月被他毫不客气的口气噎住。 顾越道:“殿下,这权谋设计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能提醒的我都提醒了,你自己的命可要自己把握住。” 甚少有人这样对秦昭月说话,他新奇地一挑眉头,未曾动怒:“顾大石,你如今愈发不像个小民。” 顾越看着他,忽然心生一计。 “还是当初太子殿下您教得好。”他道。 秦昭月果然沉下了眉头。 顾越笑了笑。该死的,秦昭月当初到底和顾大石说了啥? 为什么他没有任何印象呢? 秦昭月想,这人和从前差别太大了。是顾栩的功劳? 见他沉思不语,秦昭月问道:“粮草一事,你有什么计划?” 顾越说道:“将计就计。” …… 顾越离开了中军帐,石三紧随其后。 他又把事情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可能的危险、他自己的计划都已经告诉了秦昭月,而顾栩那边又显然有所准备。他如今还要操心什么? 抬脚欲走,却见兀叶也跟了出来。 “你去哪儿?”兀叶问道。 “去休息一下,秦昭月给我分的帐篷我还没住过呢。”顾越答。 “不可。你跟着我,不要走得太远。”兀叶皱着眉头。 “为啥?”顾越不满意。 “他要我看好你,别让人杀了。”兀叶道,“然而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跟着你悠闲,所以,你得跟紧我。” ……草!无语! 顾越心里骂道。 兀叶说的有理,他也不想死。况且是顾栩的好意…… “有石三在,谁能杀我?这军营里动手,岂不是很快就……” “少废话。”兀叶板着脸,显出少见的强势来。 顾越一怒之下,还是决定顺从顾栩的安排。 …… 兀叶要忙碌的事还挺多。 看得出他在秦昭月身边混的不错,与许多心腹有人际往来。先交代了何多多夜半换粮的诸般事宜,随后进入军医营,调配了一些药粉,和他药箱中的一部分药物混合起来,交到一个顾越不认识的人手中。 随即折返,向秦昭月汇报工作。 入夜时,则召来亲卫营的卫队长,以预防秋季伤寒为由头,下发了一批药丸,并与卫队长密谈一刻钟。 待事情办完,终于可以歇息,已经是凌晨。 …… 平湖山山脚,一条隐秘的山道上。 刘康与牙行伙计赶着一辆有棚马车,缓缓驶近山道上的岗哨。 矿山总管已经在路上候着,见状便下马走近,马车也晃晃悠悠停了下来。 “上一批矿工不是才运来没多久?怎么又是一车?”总管问道。 刘康脸色有点不好:“上头给我递了消息,要我下一回多寻些口子。这些人都是边境村子逃难来的,急着找活干,拖久了都跑了。” “我咋没收到信儿?”总管狐疑。 “就是口头这么一说,我寻思提前把活干了也好,那矿就在这摆着,早一天挖出来也坏不了。”刘康道:“赶紧接人吧,我赶着回去喝酒。” 总管点点头,手一挥,守卫上前拉开篷布。 里头是一车汉子,被绑成一串。 脸上或是麻木或是悲苦,不过还算听话,守卫一赶就推推挤挤下了车。总管大眼一看,惊叹:“这伙子人,还真是壮实。” “可不?都是种地的,力气大得很。”刘康道。 待清点了人数,刘康驾着空马车离开,这串人也被总管领着进了矿洞。照样吓唬一番,分发了镐子和背篓,投入到愈发紧张的挖掘工作中。 …… 第二日夜间,后军伙房做好了饭食,分发到各个大营之中。 太子的东麟卫吃的是长安带来的粮储,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也就是产地有所区别,东麟卫的黍子饭依旧是黍子饭,长安来的黍子也没什么贵贱区分。 几乎就是晚食结束的半个时辰后,东麟卫里就传出了有人呕吐不适的消息。 兀叶带着甘州军的几个军医,立刻到了亲卫营中。 倒下的几人均是东麟卫中的队长,待军医们一一看过,却无人说得出究竟是什么状况。连兀叶这个太子带来的“神医”也束手无策,只能断为肠胃不适,烧了一些热水来喝。 景存也在此时回到了军中。 兀叶与诸位军医试药施针,恐是瘟疫,一直忙到了天色微明。 天上飘了些细细的雨丝。 秦昭月立在中军帐前,眉头紧蹙。盛胜见状道:“东麟卫久居洛阳,饭食精细,兴许是甘州粗糙,吃不习惯。殿下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还是休息吧。” 秦昭月看向盛胜。此人言辞恳切,脸色真诚和缓,看不出有什么异心。 “你是父皇亲自任命的?”秦昭月问道。 “正是。卑职曾在御前侍驾,还在隐龙卫待过一段日子。”盛胜说道。 “哦……”秦昭月缓缓点头。他忽然问道:“五皇子在何处?这几日都未曾见到他。” “卑职在校场见过五皇子殿下,彼时正与甘州军士练枪。”盛胜答道,“这几日,西狄人还算安稳,兴许殿下是闲了。” 秦昭月笑了笑,未曾接话。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远处城墙忽起擂鼓声,营中霎时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秦昭月脸色一变,立刻问道。 盛胜也是一副惊慌模样,连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昭月眼中一闪暗色。 两人迅速赶往城下。很快有传令兵飞奔而来,神色惊慌失措,叫道:“望台来报,西南方西狄大军集结,正往城下而来!” 盛胜大惊:“怎么会!东麟卫如今怪病频发,不能起身……” 周围陷入一片慌乱。每个人脸上都有急色。 第264章 打仗 秦昭月也是一派惶然。他强撑精神,道:“如今也没有办法……取甘州军虎符,我即刻带军出征,迎战西狄!” 盛胜却是扑通跪了下来,脸色急切,眼中甚至含了泪:“事起突然,殿下毫无用兵的经验,还是莫要冒险,在后方坐镇最好……” 秦昭月怒斥道:“胡言乱语!不过区区西狄,我乃北秦储君,怎会惧怕!景存景戍随我出征,不会有事。” 盛胜便不再劝说,动身点兵去了。 甘州军清晨起拔,在秦昭月与景氏父子率领下,出城迎战。部分未有症状的东麟卫数人随行,出了甘州城。 …… 军营之中。 秦昭辰窝在躺椅中,把玩着手上的挂坠。 “殿下,如今正是好机会,为何不随太子出战?”一个小将半跪在他身前,苦口劝道。 “现在去?我可不去。万一让人把谋害储君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怎么办?”秦昭辰道,“哎哟,我肚子可真疼,我发烧两天了,怎么都没有军医来看看?” “听说东麟卫中有多人中毒,呕吐乏力。”李墨道。 “哕——”秦昭辰立刻趴在榻边,演了起来,“本殿肚子好难受……本殿也中毒了……” “殿下?!”那小将目瞪口呆。 “要请军医来看吗?”李墨问道。 “不用不用!本殿忍一忍就好了,现在大哥在前线拼杀,我怎么能添麻烦……”秦昭辰虚弱地挥了挥手。 小将一脸的无奈,可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得道声告退,离开了秦昭辰的营帐。 …… 整个军营一下子变得空荡。 顾越站在帐篷前,却没有看向关外,而面对着北方山间越积越多的乌云。 他道:“下雨了。” 兀叶随秦昭月出战了,他身边只有石三。 “宁愿雨天作战,也要在此刻出兵,他们果真是冲着秦昭月来的。”顾越伸手接住雨丝,看到自己带着茧子的手。 这是顾大石的手。 石三说:“做、准备了。” “我知道,他们俩配合总是能逢凶化吉。”顾越道,“石三,你信不信命啊?” 石三摇头又点头:“什么是,命?” “就是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神保护,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不会死。”顾越道,“而且,还有重来一遍的机会。” 石三不说话,他没懂。 顾越抓抓脑袋:“哎呀……我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刚想嘲笑自己,就看见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他帐篷的方向而来。 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穿着轻甲,面孔却像是什么文人。他身后数人都是如此打扮,直奔顾越而来。 到了近前,大汉开口道:“你是顾大石?” “啊?”顾越迷茫:“你们是?” “我们是甘州军的军医。听人说,是你怀疑粮草中被人下毒,叫我们着手调查的?” 顾越没有回答。 后颈整个又冷又麻,顾越直觉不妙。 那大汉道:“我们照你的说法查过了东麟卫昨夜剩下的黍子饭残渣,大约可确定是种不常见的毒药。你还知道什么消息?能否随我们来一趟?” “你们从哪儿听来的?”顾越问道。 “营中都在议论此事。”后面的一个男子道:“说太子殿下手底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看出了粮食中有毒,大家都觉得有这可能,我们几个人便重新查验了一番,果然如此。”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太子身边?” “东宫的内侍说没有见过你。” 顾越看着眼前的一群人。 不只是军医,随行的还有几个身穿铠甲的面生小将,看得出身上的杀伐气,应当是甘州军的军士。 “石三。”顾越小声说。 “嗯?”石三嗅到了顾越的紧张,他上前一步,挡在顾越身前。 “你能带我从这逃走吗?”顾越问道。 石三……沉默。 营中剩下的人也有几百号,城门也紧紧关闭,他们能上哪儿去? 最前方的军医脸色恳切,但后面的军士显然脸带怀疑。 顾越不说话。此刻,他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已经落入彀中。 他笑了一下:“我不清楚这件事。” 果然,后方的军士上前一步:“你不清楚此事?那为何营中的流言都与你有关?你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那你要去问他了。”顾越说道。 “有人道,你前几日曾经在粮仓附近现身,为了公允起见,和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军士说道。 “如果你们这样做了,太子回来会很生气。”顾越认真地说。 “那就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为首的军士笑了笑。 顾越记住了这个人的脸。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这样可行?”顾越道:“如今一切还不明朗,大家彼此心里都明白。何必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为首的军士果然一滞。 “非要动粗,只怕大家都有死有活的,你也没法确保自己是活的那个吧?不如各退一步,我又不能插上翅膀飞了。”顾越道。 “你倒是明白人。”军士忽然一笑,“包围这座帐篷,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与军医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顾越环视一圈,周围的甘州军士已经将帐篷包围。 他回到帐篷中。 石三盖住了门帘,看向顾越。他坐回小榻,正发呆。 半晌,顾越骂道:“秦昭月这个**!” …… 顾栩睁开眼睛。 乌云笼罩住了整个平湖山,很沉很重。雨点密密麻麻地往下落,山路很快变得泥泞。 这一带甚少有雨,实在稀罕。 “甘州那边的消息,西狄人今晨调兵攻了过来。”兀风道。 “这边呢?” “一切就绪,只等他们行动。” “那些装着银子的车辆也找到了?” “找到了,守卫的人也已经摸透。” “好。” 顾栩再度望着头顶的乌云出神。 整个矿山如今是瓮中之鳖,只需要顾栩一声令下,就能将之全面控制。只是那神秘的胡商尹顺还没有踪迹,从一开始,此人就躲在幕后,与商人和铁官的一切交易都由手下完成。 甘州城内也被他们牢牢监视,看不出什么怪异之处。 甘州军内,景存已经带去了消息。 一切都很顺利,但顾栩心中只有烦闷。 第265章 早该死掉的炮灰 顾越不知道一场仗要打多久,会不会反复交战,他现在无暇思考秦昭月如何顾栩如何。 在帐篷中坐到入夜,有人送来了饭食。 一托盘饭菜,居然还挺丰盛,和秦昭月吃的那些别无二致。 “这是营中的饭?”顾越叫住打算离开的小兵。这小兵似乎才十来岁,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答道:“火头军的人说,是太子殿下临走前的吩咐。” 顾越点点头,挥手放人离开。 他和石三在桌边桌下,默契地谁也没动筷子。 “秦昭月这么细心,还想着给我安排什么吃的?”顾越凑在那一碗类似猪头肉的菜品前,嗅了嗅。 气味略微有点怪。 再搅了搅那两碗黍子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米粒的颜色仿佛有些深。 “大约不是什么好东西。”顾越说道。 他把那一盘丰盛饭菜丢在一边,走到帐篷口,从门帘的缝隙向外看。把守帐篷的军士没什么异样,远处阴影中,也许有人在注意着这边。 “边境本就少吃喝,还用这么好的菜给我下毒。”顾越回到桌前,叹气,“都浪费了。” 石三看着他不说话。 “这地方不能待了。”他接着道,“不管这是谁下的手,他们都已经不打算留我。” 本就没指望石三回应,顾越自语:“秦昭月那个狗东西,指望不上他。要我说粮食有毒的流言估计就是他散布出去的,为了吸引暗处的人对我动手。而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去掉我这个炮灰,只留下顾栩。” 顾栩可真是一块大香肉骨头啊! 宫寒,真正的宫寒不是大吵大闹。 顾越觉得自己如今心态强大了太多,下了毒的饭食就在眼前,他却还能面不改色地玩梗。 “有刀吗?”顾越问道。 石三摸出他的短刀。 顾越试了试锋刃,还挺锋利。他吹熄蜡烛,走到帐篷的内里,一刀刺入篷布,上面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 顾越凑在缺口上看了看。 “咱们帐篷的位置靠近城墙,地势较低,这一面没有多少眼睛盯着。”顾越指向那个缺口,“咱挖个洞逃出去吧。” 石三看了看脚下夯实的土地,抗拒地皱眉:“直接……杀出去?” “这营中人很多,我怕你招架不住受伤。”顾越说,“如今不管是慕游的人还是秦昭月的人,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他们之间的博弈上,眼下是最好的机会。” 那军医和甘州军士的态度也并不强硬,想来能主事的人都在城外的战场,不在大营之中。 “能潜行就潜行。”顾越吩咐道。 两人没有立刻动手。 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安静下来。从缝隙中往外看,营地只剩下中军帐附近还有些灯火,其他地方都已经昏黑一片。 石三按照指示,在帐篷靠近底部的位置开了个窗户。半米多宽,差不多够他们悄悄钻出去。 石三探出脑袋往外看。 这座帐篷乃是单独的一间,前后都有通路。路上有巡逻的士兵,正在慢慢向这边靠近。 石三缩回脑袋,把窗口的布料重新掩好。 “有人。”他示意远处有一队人巡逻。 “等他们走过,我们就钻出去,偷偷逃走。”顾越道。 情况太紧急,他没有时间慢慢研究周围的情形,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完美稳妥的计划。 只能莽了。 两个人猫在帐篷里静静等待。 外面脚步声接近,很快又远去。顾越对石三点了点头,石三一弯身,率先钻出了帐篷,顾越也探出半个脑袋。 石三迅速扫视四周,没见到明显的监视岗哨,便一拉顾越,将他拽了出来。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向前方的城墙壁疾行而去。 贴着帐篷的阴影,他们悄无声息抵达了城墙下。 顾越打算从城墙的下水道口出去。他与石三沿着城墙向南走,没几步就发现了水道出口。然而出口被一道木栏杆截断,人钻不过去。 顾越没有太过失望,这是很基本的防御工程。 恰在此时,远处的营帐忽然乱了起来。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正是他们帐篷的方向。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顾越镇定地说道,“这里很快就会被全面搜查,我们得赶紧出去……” 他蹲在一丛杂草旁边,努力思考着。 整个大营由四面城墙组成,夹在山间,但山壁陡峭,又没有植被,基本不可能进山躲避。 这里离连接甘州城的北城门最近。而从正对着的南城门出去便是边境。顾越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那城墙外面是一片草原,西狄和西胡都在这道关口以南。 逃入甘州城固然是最好的办法。甘州城地势复杂,民居众多,要全城搜查需要很大的权力。 慕氏败局已定,他们派不出那么多搜索他们的人手。而秦昭月……有顾栩这层关系在前,他不会做的太过明目张胆。 顾越在这很短的时间里想了很多。 他道:“我们出城,去西狄。” 石三眼睛微睁,显然不明白这番决定的缘由。 “走。”顾越没时间解释,沿着城墙下沿向南边的城门潜行而去。 渐渐石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路上遇到的士兵越来越少,大部分人手都被临时调遣去北城门搜索顾越二人的下落——显然,那背后的主事人也认为,他们不会选择危机四伏,正沉浸在战火中的城外边境。 顾越和石三很快到了南城墙下。 城墙巍峨高耸,抬头就能见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火把。前方是由数个斜坡组成的阶梯,可以登上城墙,但每一级都有军士站岗,防守甚为严格。 顾越一时明白,为何那些人会认为,他们不会向南城门方向而去。 南城门厚重高大,紧紧闭合,没有任何可供钻出的缺口。 他发觉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前后都有巡逻的军士缓步而来,他们能够藏身的阴影越来越少。 顾越脊背紧贴城墙,环视四周,试图在城墙前的这片空地上找到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 第266章 早该死掉的炮灰2 前方是火炬照亮的城墙前小道,身后是一览无余的空旷角落。两队巡逻军士一左一右包夹而来,有五六人之多。 石三已经准备出手。 顾越一手紧紧钳住他的手臂,将他止住。石三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他一捏,是块小石头。 石三顿时会意。他手腕发力,将小石子向前方掷出。这块不大的石头笔直飞出,正击入前方的营帐区内,打中了甘州军众人放在帐门前的一口水缸。 寂静的夜里,水缸发出一声炸响,破了。 手劲儿真大! 顾越感动坏了。怪不得都想要个暗卫,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啊! 左右包围而来的巡逻军士都被这巨大的响声惊动,手持长枪向营帐区内跑去,附近的灯火也很快点亮。趁所有人的注意都落在那水缸的片刻,顾越与石三迅速穿过那条小路,跑向靠近城墙根的马房。 两人躲进了干草堆后。 隔壁就是马厩,里面正吃夜草的马儿见忽然有人,惊讶地打了个响鼻。 这军马养的不错,膘肥体壮,只是他们目前还用不到。 看了看四周,这马房还挺大,是石砖盖出的屋子,屋前堆着大量的干草,还有一排马厩。屋后与城墙间有一道窄缝,似乎能钻进去。 顾越心想,难道要在这马房里躲两天,等秦昭月回城么? 城门出不去,更上不了城墙,他倒不怕躲着,就怕没等秦昭月回来,他跟石三先饿死了。 冒险去偷军士们的饭? 顾越胡思乱想。 石三忽然敲了一下他的肩头,示意。 顾越顿时闭嘴凝神。 忽略掉远处营帐闹哄哄的声音,就在他们藏身处前方的马厩中,有人在小声说话。 顾越抬头,从马儿的脸侧看过去,那边的马厩里有两个靠的很近的人影。 那两人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又离得有些远,听不真切。但顾越看见,面对他们的那人仿佛情绪激动,手臂挥舞着。 背对他们的人好像说了什么激怒了他,一时提高了声音。这一下顾越听得很清楚:“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子!那你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 “住嘴!” 那背对他们的人终于也有些火大,抬手似乎是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把他重重搡到了马厩柱子上。一时间,前方安静了下来。 顾越看得心惊肉跳,我草,杀人啊这是!他要不要出来阻止?但是他们自己的命都难保…… 不过,这两个人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顾越踌躇,犹豫,纠结。 石三道:“是品安。” “什么?你确定?”顾越吓了一跳。 石三点点头。 糟糕,这人为啥会在甘州大营? 顾越站起身。 如果是认识的人,那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会做噩梦。招手喊上石三,两人绕过马厩和干草堆,向那两人接近。 那边的两个似乎非常专注,半晌,那个背对他们的人终于放开了品安。 然而就在两人分开的瞬间,他似乎察觉到了顾越和石三的接近,猛地回过头来。顾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石三就已经拦到了他的面前,随后是一声沉闷地肢体碰撞声。 好快!顾越头皮一麻,那人竟然已经杀了过来。 然而他只是短暂地出手,便退开了身形。倒是石三紧追不舍,手中已现短刀,杀意顺着刀锋凌厉地刺了过去。 “是你!”那人低声道。 顾越一顿。 这个声音…… 那人似乎没有与石三过招的意思,只是一味防守。须臾,此人袖口就被割开,后面的品安都吓傻了。 “石三!”顾越喊道。 石三竟然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停手,而是又不甘心地挥出一刀,这才收势回到了顾越身边。 这个人他认识。顾越曾经对此人露出强烈的杀意,石三想要现在就顺势结果了他,可惜…… “温清?是你?”顾越站在阴影里没敢上前。 “顾老板,又见面了。”温清冷笑一声。 若不是和这西胡人打起来动静太大,会引来巡逻士兵,他才不会只守不攻。 顾越哽住了。 他该说什么,世界真小? 石三牢牢护着顾越,半步也不肯退开。 “什么顾老板?”后面的品安问道。 “你不认识。”温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 顾越心想,这品安说话声音也挺正常的呀,刚刚被温清掐脖子那么久,怎么没事? “品安?”顾越又问。 “嗯?嗯?嗯?”品安的尾调接连上扬,情绪层层递进。他推开前面的温清,走上前来,先看见石三:“哎呀,怎么是你们?” “你们认识?”温清扯住他的手臂,将品安和石三的距离重新拉远。 “就是他们带我到了甘州。”品安解释道。 温清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多管闲事。” “不准对他们无礼,一出洛阳你就放飞了,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品安怨怼地说道。 顾越宕机中。 他好像知道品安是谁了。 这又是顾栩的主角光环吗?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温清打断了他们叙旧的趋势,脸色黑如锅底。 “那请温大人找个地方给我们吧。”秦昭宁似乎暴露了他的皇子本性,阴阳怪气地说。 温清忍耐了一下,没有说话。顾越嘴一撇:“别了,我可不敢随便跟温大人离开,温大人对我颇有成见,再把我一刀杀了可划不来。” 温清冷冷地扫视过来。 秦昭宁手肘捅他,小声道:“我警告你别乱来!见人就杀,你要杀人就先杀我!” 他对顾越道:“别怕,有我在呢,必然不会让他动手。” 顾越思索片刻。温清却不肯等他回答,他一手抓住秦昭宁的手腕,转身向城门方向而去。 “这是要直接出门吗,这么勇?”顾越小声吐槽。他示意石三一起跟上去。 温清带着三人沿墙根阴影走了一阵,来到那登上城楼的斜坡阶梯下。 顾越这才看见,那斜坡侧边有个很小的房间,门前站着一个甘州守卫。 “大人。”见温清过来,那守卫立刻行礼。 温清直接进了屋,品安也紧随其后。顾越遮着脸也带石三走了进去。这应该是个给巡逻守卫休息的地方,有一道通铺,还有一张方桌。 桌上点了蜡烛,顾越把门关上,屋里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诡异地沉默下来。 顾越正在想该说点什么。 温清会在甘州大营他并不意外,这人和五皇子有所勾结,借秦昭辰的光进来并不是难事。 秦昭宁,也就是三皇子,这人在路上和他们建立了革命友谊,又看不出有什么复杂的心眼,暂时不用当做威胁。 温清的图谋是什么? 呀,有温清主持大局,恐怕秦昭月此去凶多吉少。 顾越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上扬。 第267章 温清的阵营 顾越在见到温清的那一刻就想,大营中有关他的的那些传言,是不是此人的手笔。 将他暴露在事件的中心,然后趁机除掉他,算得上一个精致的阴谋。 但顾越否定了这个猜测。 温清能够动用隐龙卫,正监唐无陵也似乎听命于他。以他的地位,足够直接主导甘州大营中的事务,大可让人生擒自己和石三,何必将他们软禁起来? 五皇子和慕游究竟是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也未可知。 且那天温清独身一人出现在长安联络点,不像是有正式任务在身。 甚至三皇子也紧随其后……顾越猜测,品安口中的“亲戚”,应当就是温清。 又变了! “你们二人为何会在这甘州大营之中?”顾越先发制人,“三皇子殿下?你是追着温大人来的吧?” 秦昭宁眼睛瞪圆:“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一开始?” 顾越沉默。看来他原文和太子和顾栩斗的你死我活,都是这个温清在背后主导。 温清心思飞转。 他已经见识过此人的聪慧缜密,此时不得不提防,不是和秦昭宁叙旧的时候。他侧首看了一眼秦昭宁脸上的“伤疤”,方才在马厩里光线昏暗,还以为这人真的划伤了脸…… 竟敢骗他说是为了找他才被马匪所伤…… 这混蛋! 温清额角直冒青筋。 “不回答也无妨。”顾越精神紧张,他以为温清是在思考怎么坑他一把:“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而来。” “哦?”温清冷笑,“顾老板说说是为了什么?原先你曾闪烁其词,不肯承认自己是秦昭月的下属,如今看来,口中却也没有半句实话。” 顾越笑:“温大人自己都一人侍奉二主,怎么不理解我的处境呢?” “二主?!”秦昭宁先叫道:“好你个温清,你果然背叛我!” 温清恼火极了,剜了顾越一眼,随即对秦昭宁道:“闭嘴!……我们的事回去再说。” 秦昭宁怒:“回去再说?这么多年,你何曾对我说过一句实话?” 他转向顾越:“你刚刚说他侍奉二主,另一个是谁!” 顾越……觉得这好像小情侣吵架啊。 他没有回答,似笑非笑看向温清:“怎么办啊温大人,我要不要告诉他?” 温清问:“你知道多少?” “还挺多。”顾越笑眯眯的。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依顾越看来,五皇子和慕游很可能并非一条线上的人。否则五皇子不会在有陷害太子之计划执行时贸然前来甘州,慕游也没必要额外派人,要求中止计划。 温清与五皇子私下有所联系,他却又出现在宝顺药局案的源头——豫宁府,并在即将暴露时杀了萨尔罕,火烧椒园。 温清还是一个叛徒…… 莫非…… 顾越脑中浮现出一个答案。 他说:“昨日夜里,太子的东麟卫出现了呕吐乏力的症状,很可能是中毒。今日一早,西狄人雨中出兵,直取甘州,太子仓皇之下,率领甘州军出城迎战。” 温清神色阴沉:“我听说,有人在粮草中下毒一事,是太子的一位谋士揭发披露,只等太子回来禀告。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顾越道:“温大人,你此行前来,是不是和下毒这件事有关?” 温清看向他的眼睛。 顾越眼中倒映着烛台的火光。他接着问:“那么……你此番前来,是为了促成此事,还是为了阻止此事?” 温清神情变换,片刻,他忽然笑。 “你竟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顾越道:“你是为了促成这件事,才来到甘州,对么?” 温清微微点头。 秦昭宁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他:“你疯了!这种事你也敢做!” 温清道:“你住口。” 顾越也帮忙劝:“殿下啊,稍安勿躁,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秦昭宁道,“营中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东麟卫基本失去了战斗力,西狄又刚好攻打过来,就这么让太子带着他不熟悉的甘州军上阵?万一甘州军里有什么人……” 他忽然住嘴,脸上显出骇然:“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你和老五……” 吔?顾越很惊讶,这秦昭宁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嘛。 温清的视线始终胶着在顾越身上,见他这般表情,也自嘲地一笑:“看来顾老板已经知道了。” 顾越点头:“没错,我知道。” “那么太子……” 秦昭宁脸色很惊恐:“我要赶紧回洛阳,要是大哥出了什么事情,我肯定跑不掉!” “太子也知道。”顾越道,“不过他人会不会有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和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那你为何要把此事告诉他?”温清似乎放松了下来。 顾越却不回答。 温清此行的真正目的,他已经基本确定。只是还不能贸然询问太多,温清与那个神秘的陵风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宜过多交心。 秦昭宁追问:“秦昭月知道老五要害他?那他有什么计划没有,什么安排?稳妥吗?” “我记得杭豆小报说你和秦昭月关系不好,怎么这会儿这么关心?”顾越笑着问。 “他是储君,我和他关系差是私人方面的事,要让他死倒是不至于。”秦昭宁皱着眉头,“就算要死……也不能死西狄人手里!” 顾越高看他一眼,这人至少比慕游强。 “温大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这番前来,是为了五皇子吧。”顾越道。 “正是。”温清承认了,“你的人攻下了长安的药局据点,信使也被你们劫持。以你的能耐……当能推断出事情的经过。” “嗯,那我来说说我的猜测。”顾越道。 明明已经基本确定,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没底。 “你是慕游的人,一直以来为了药局的事奔波忙碌。这一次西狄侵扰甘州,是慕游的计划,就为了将太子推到他的地盘上,他好借机谋害太子的性命。” 顾越接着说:“可你与五皇子取得联系。五皇子从你口中得知了慕游的计划,有心阻止,便自请前往边关。但五皇子一来,这个计划为了他不受影响就会中止,于是你暗中潜出洛阳,试图拦截杀死慕游送出的信使,好让这个计划顺利实施。” “我说的对吗?”顾越问。 第268章 西狄 秦昭宁先提出质疑:“不对吧!如果温清和老五混在一起,那他也应该和五皇子一起阻止慕游下毒才对,怎么会杀掉信使呢?” 顾越道:“那是因为……” 温清接过话头:“因为,慕游一次不成事,还会有第二次。他永远放不下自己的野心,即使是被皇帝召回洛阳,他也依旧能做下如此大事,除非……” 秦昭宁明白了,但他只觉得难以置信:“慕游是他亲外祖,他也下得去手?!” 顾越对此持保留意见。 秦昭辰在原文笔墨不多,路上相见也只是聊了两句,远看不出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顾越对这种拿不准的事,通通用小说设定法。 温清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被秦昭辰骗过去?秦昭辰要是真的厉害,也不会早早就下线。 嗯嗯,完美的逻辑。顾越在心里点头。 他不是一个聪明人,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只会粗暴地代入原文。也是他运气好,至今还没有什么致命的漏洞。 温清道:“既然如此,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暂时不会对你动手。” “对我动手?”顾越笑了一下。 石三又不是吃素的! 不过温清这人似乎非常厉害,如非必要,顾越不愿意石三和他对上。 温清默了一下:“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让下毒一事照常进行,五皇子趁机抓出甘州军中慕游的眼线,再主动揭发慕游的罪行。你……你既然有心要保下太子,我们便不会出手。” “别说得像为了我一样,你们本来也不会让太子出事。”顾越嗤了一声。 温清皱眉。 “……营中的传闻我听说了,你和这个人,是在逃命?”温清笑了一下,“我可以帮你们。” “哦?怎么帮,你先说说。”顾越道。 “我不会向任何人揭发你们,还可以帮你们逃出甘州大营。”温清道。 “条件是什么?” “……你在太子面前应当说得上话。” “你的意思是,让我串通太子,给秦昭辰说说好话?” “嗯。秦昭辰并无野心,不过是想安稳度日,是慕游的举止将他架在火上烤。”温清道:“这一次,不求功劳,只要别让慕游之事牵连他和慕妃就好。” 真的假的? 顾越没把话说满:“若他真像你说的这样,我会向太子进言,不过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这就足够。”温清说。 顾越点头。这事情就算解决了,温清的本事他还算放心。 还未提及下一步的计划,屋门却忽然被敲响。 温清疾步走到门边:“何事?” “大人,南城门忽然打开,说是五皇子要出征支援太子……” “什么?!”温清罕见地失态,脸色大变。 “他凑什么热闹?”顾越懵然。 “他人呢?!”温清打开屋门。 “已经出城了。”门外的守卫答道。 温清只是思考了片刻,便立刻道:“备马,我们跟上去!” “是!”守卫忙去牵马。 顾越道:“你是不是被骗了啊!他现在出城作甚,是不是怕粮草中毒一事败露,出去杀秦昭月了?” “那他何必做下这许多安排?待在洛阳不动,只等慕游成事不是更好?”温清道。 顾越想也是。 “我们也去。”他说道。 “你……不去甘州城?”温清转目看向他,“出了北秦,就很难再回来。” “这你就别管了。”顾越摆摆手道。 ……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们一行四人便骑军马,追在秦昭辰尾巴后面出了甘州。 秦昭宁非要跟来,温清也不放心他一人留在大营,便只好答应。 出了城门是也是一片大营,最外延是一排拒马桩与铁钉屏障,顾越还看见了类似火炮的东西。四人沿主路出了大营,一路向南,快马加鞭。 天空中阴云滚滚,五皇子的马队闪着星点火光,渐渐被夜色吞没。 顾越紧紧跟着温清:“晚上太黑了!他干嘛这么晚出去?你确定这情报真实吗?” “那守卫是我的人。”温清道。 前方五皇子的队伍彻底看不见了,四匹马渐渐慢了下来。 顾越倒没什么担心,秦昭辰无论是想害太子还是有别的打算,都跟他关系不大,他现在也没办法通知顾栩。 温清冷静下来。 “顾老板。”他道。 “嗯?”顾越懒洋洋地答道。 他不是为了秦昭辰追出来的,而是本就有出城的打算,如今不过是顺势而为。 至于出城具体为了什么,还没想好。 这个决定是很随便,但甘州大营有人想取他的性命,连带甘州城也不怎么安全。 去找顾栩? 顾越……不想。 他是个炮灰,在这样的关键时候,还是离事件的中心越远越好。 另有一个原因,他也想看看,他这个炮灰对顾栩实际的作用,究竟有多大。 “温大人,我们就在此分别吧。”顾越便对温清道。 温清一怔:“你是不是为了秦昭辰才出城?” “啊?他谁啊,我干嘛为了他出城?”顾越一脸奇怪,“我不过是在西狄境内躲上几天,等他们不打了,我再回去。” 温清一时找不到话。 半晌他道:“你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嗯嗯。”顾越点头。 秦昭宁说:“你……罢了,不管你是不是太子的人,你们替我解围这事儿我也承了情。等何时回到洛阳,咱们聚一聚。” “一定。”顾越笑着点头。他对秦昭宁观感还不错。 笨笨的,令人安心。 却也不知道他对如今的局面究竟是何看法。 …… 夜色如墨。 顾越辨不清方向,只知道这里是甘州城南方,西狄的地界。天上不见星月,火把的光芒延伸出去不远就被吞没。 “石三?” “在。”石三答道。 “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吧。”顾越安心了一些。 石三点了点头,举着火把走在前方。 顾越大概感觉了一下方向。北边甘州城的城墙灯火通明,他们似乎是在向西走。 第269章 小村子 向西走了快一个时辰,不知是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天气有所变化,顾越渐渐看清了周围。 这是一片连绵的山丘,向后望去,甘州的城墙已经非常遥远,只剩一片暗淡的影子。天上显出了星斗,将四周微微照亮。 跨过这片山丘,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四周隐隐有狼嚎声,但都很远。石三勒马停了下来,回身看向顾越:“村子……” 顾越回忆了一下,舆图上,甘州城外似乎确有几个村落。这些村子大部分都归北秦管辖,但里面两国人混居,像原始部落一样。 “我们就在外围休息一会儿吧。” 顾越想着半夜不好进村,又正是动荡的时候,省得被人以为是强盗。 两人在村口前停下,铺开马上带着的被卷,席地而坐。 借着火把和微弱星光,依稀看见村口有个木头搭成的大门。门两边立着两个类似路灯的装饰,顶上圆圆白白的。 “这啥?”顾越好奇,拿过火把走近些。 四根木棍绑成的原始道路装饰品顶上,插着一个骷髅脑袋。 顾越手一抖,火把掉在地上。 他强作镇定,弯腰捡起火把,忍着害怕凑近一看。骷髅的尺寸很小,不像是成年人…… 这不会是什么爱吃小孩的食人族吧! 石三也走了过来。 “猴子。”他看了一眼,便解释道。 “哦哦……”顾越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果然看见小号骷髅脑袋上牙齿齐全。 “%……¥*@#?” 身前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人声。 顾越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轻薄麻布衣的老者站在村门内,目光炯炯,宛如两点寒星,正注视着他。 说的啥?听不懂! 他看了一眼石三。这却是石三的领域,只见他上前,嘴里叽里咕噜对那老人说了一通。 听见石三说这么多话,还挺不适应。 老者点点头,再开口时就换成了生涩的汉话:“你们先进村,待在这里,会引狼。” 顾越抱拳:“多谢多谢。” 老人似乎并不健谈,一路沉默地向村中走去。 这村里正儿八经的建筑不多,大部分都是帐篷。村周围被一圈挺高的木桩篱笆围着,有点像甘州城外的那个军营,还挺有安全感。 老人带着他们到了一间院子前。 这院子是甘州地区的风格,有两间,院里有个汉子,正坐在小凳子上宰什么东西,似乎是个羊。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越小声问石三。 “快天亮。”石三答道。 他抬头看天,东边的天空的确隐隐发白。有点头懵,大约是困的。 那汉子见老人带了人回来,满脸疑惑。老人对他说了一通什么,那人点点头,脸色缓和,对那两人道:“你们二位是要上甘州?听说甘州城封锁,还打了起来,很危险。” 这人的汉话比他爹说的好:“我是图蒙。你们运气真是好,这一路都没碰到狼?” “我是顾大石,这是石三。”顾越道,“路上是听见狼叫唤,不过没见着狼。” “进屋说吧,请进。”图蒙伸手指指正屋。 顾越和石三进了屋子。 屋里居然还有个姑娘,梳着妇人发髻,脸盘英挺漂亮,不像汉人。 “客人?”她道。 顾越礼貌地拱手:“您好,叨扰了。” 也不知她听懂没有,总归点点头,出去了。 图蒙拎着一壶水,两个碗进了屋,给顾越二人倒上。他身上的羊血也已经擦干净,整个人精神不少。 “我看这位石三兄弟相貌不像汉人,也是西胡血统?”图蒙笑道,“怪不得西胡话说的这样好。” 石三点头。 原来他们说的是西胡话?顾越有些疑惑:“这里不是西狄地界么?怎么你们都是西胡人?” 图蒙道:“原先西胡与西狄同为西狄族人,几十年前分开了。不过底下的族人们倒没那么疏远,混居的也多得是,两边人也通婚。我们一家就是从南边搬来的。” “这是为何?”顾越问道。 “是随我老爹一起过来,具体为了什么,不太清楚。”图蒙憨笑。 顾越便向他打听:“西狄怎么会忽然出兵攻打甘州?北秦强盛也不是一年两年,最近也没什么动荡。” 图蒙一拍大腿:“你有所不知。西狄一向有左王和右王两个首领,两王共治,有何决策要共同商议,达成一致才能施行。西狄与北秦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均是右王的决策,他手中有兵,左王不敢轻举妄动。” “那这一回,何以就忽然向北秦举兵呢?”顾越问。 “听南边几个部落传来的消息,说是左王的决策,而右王也没出来反对,大家也就听从了。”图蒙答道。 “原来是这样。” “这一代的两位首领,据传一直关系不好,大家猜测是不是右王遇害,才叫左王得到了机会。”图蒙道,“不过王庭之事,我们小民也知道的不多。” “左王的兵力很强盛么?”顾越有些担心。 顾栩解决了金矿一事后,会不会到边境出战? 这次的事情既然已经被他引导至太子身上,想来顾栩会多加利用…… 要查清慎王案的真相,恐怕少不了从秦昭月身上做突破口。顾越想,顾栩应当不会轻易就与秦昭月翻脸。 只是他那样直性子的人,能想到利用秦昭月这种计策吗? 图蒙答道:“自然是抵不过右王的,不过听说右王手上的军队并没有随左王出战,这一遭我看悬。” 图蒙的妻子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汉话讲得生涩,道:“叫北秦揍一顿,就老实了!好端端,打什么架?” 图蒙也道:“就是。据说为了征粮,好几个部都强压人抢粮食。打这么一下到底图啥?” 顾越心想,慕游定然是许给了左王一些难以拒绝的条件。 第270章 预言 景存与顾栩见过一面,定然带回了他的安排。这两个男主终于在崩坏的剧情里短暂合作了一次,想来该是所向披靡。 顾越这样一想,心里那点担心也散了。 和图蒙彻底混熟,强塞了五两银子的借宿费。待赖到一张床铺,终于躺下休息时,已经天色大亮。有石三守着,他也非常放心,倒头就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石三已经吃过一顿饭。这村子所在一带贫瘠,图索招待他们的依旧是黍子饭,还有小半条烤得很脆的羊腿。 “你这算赶上好时候了,我昨天刚打到的野羊。”图索见他已经起来,便笑着说。 顾越把床让给石三,叫他休息,自己端着羊腿和图索说话。 “白日甘州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图索道:“我不知道啊,白日我进山了。哦,不过村里有个货郎,似乎刚从甘州那边回来。我跟你问问去?” “行。”顾越欣然同意。 他两三口啃光了羊肉,准备跟图蒙出门,却在院门前遇见图蒙他爹。 老人拦在门前,盯着顾越看了半晌。 “你……眉心发黑。凶。”老人念道。 顾越后脊就是一凉。 图蒙有点尴尬:“爹,你咋吓唬人家?你又不会看相。” 老人却摇了摇头:“性命……”随即是一串西胡话,顾越没听懂。 “啥意思?”顾越便问。 图蒙倒是没当回事,笑着说:“我爹说,你近日眉心有黑气,恐怕性命不保。不过你也别在意,我爹哪会算命?” 然后他拉着老头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 “没事。”顾越笑了一下,“我本就是这样的命。” 他转向老人问道:“老人家,您看得出这劫数在什么时候吗?” 图蒙的爹却摇头:“不是劫数。唉……” 图蒙赶紧劝:“这活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说丧气话?我看你很是白净,必然不会有事的。” 顾越直乐。 他倒是能听懂,不是劫数,莫非他死后还能回到自己的时代?那也好,只是…… 回去,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出租屋里。而顾栩,依旧是一本书中叱咤风云的摄政王? 不过是闪出这样一个念头,顾越就觉得胸口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的任务该不会是促成秦昭月和顾栩的联盟吧? 顾栩和太子联手对付慕游,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图蒙道:“哎?!兄弟,你……别怕啊,我爹真不会算命,他就吓唬你的。” 顾越回过神来。 他……他偏不! 什么狗东西,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 哪怕真是要他做任务,至少也该给个系统提示,给个好点的身份吧?随便扔进个死人身体,任务完了就把他杀了,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对待! 顾越下定决心,转身就回到屋里。 图蒙赶紧跟进来:“哎?你不去问甘州的事了?” “你爹不是说我可能会死?我得等我的保镖醒了一起去。”顾越说。 保镖?图蒙茫然。 顾越往桌边一坐,开始发呆。 …… 石三醒来后,顾越将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就是这么个情况。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准则,你一定要保护好我。”顾越把手搭在石三的肩头:“全力……呃,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护住我。” 石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他郑重地点头。 顾越补充:“可别为了救我自己死了啊,那我不得难受死。” 石三微怔。 看了看天色,此时也不过是黄昏,顾越叫上图蒙,去拜访从甘州回来的货郎。 这人在村里也卖东西,图蒙要了他一坛酒。 “我这兄弟问你点事。”图蒙笑着把顾越介绍给货郎:“他想上甘州去,就是不知道眼下情况如何了。” 货郎是个汉人,见顾越也是汉人,顿感亲切:“还是老样子!那个洛阳来的太子还在外头没回来。前线咱不敢去。” “那城里呢?有什么变化么?” 货郎想了想:“还真有。我进货时听了一嘴,说是好像有个胡商老板的铺子被封了,理由是通敌叛国……” 尹顺? 顾越想,定然是顾栩他们已经开始行动。 “对了,你怎么进到甘州城去的?”顾越问。 “我没进城,是从武州那边绕道过去的,可真是远!”货郎道。 “甘州依旧戒严?” “是啊,不让进呢。” 顾越见也没有太多消息,便向货郎道别,回到图蒙家中。 尹顺的铺子被封,想来事情快要结束了。 …… 顾栩与兀门数人埋伏在林中。 不止有兀风兀云几人,还有从长安分部抽调的人手。 百人规模的景氏军已经将矿山的各个出口包围,只等那些大车起行。 不多时,那名被刻意放进去的信使从后山的出口出来,身后是面庞虚白的孟锦程。那黑袍人紧随其后,还有矿山总管,三人对守卫头领说了什么,上了一辆马车。车夫挥鞭,马车便沿路起行。 这片林中空地停泊了很多辆马车,均装载着装满银两的大箱子。守卫头领一声呼哨,四周巡逻的守卫便纷纷聚拢,将马车套好,一辆接着一辆,缓缓驶走。 顾栩轻轻挥手,由兀风和兀飔带领的一支小队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银车消失在树林之中,四周重归寂静,顾栩这才起身。 “动手吧。”他道。 兀云举手,林中埋伏的兀门暗卫便涌入了矿道。 …… 兀岩丢下了手中的镐子。 他身边的矿道总管见状,刚要开口辱骂,就被兀岩一记手刀砍昏了过去。他摸出一支竹哨放在唇边,尖锐的哨声便响彻整个矿洞。 他身边的赵大宝和一众矿工全然懵了。 赵大宝率先反应过来。他身体依旧虚弱,但把手中镐子掷到地上时却非常用力,振臂高呼道:“兄弟们,有人来救我们了!” 矿工们先是茫然,而后狂喜。 矿道中提早埋伏进来的兀门暗卫纷纷动手,只是普通人的各个总管都被捆绑起来。那些分布在矿道中的守卫拔刀抵抗,打杀声一时不绝。有人试图从矿道的各个出口逃走,被守卫在出口的景氏军擒获。 顾栩没有进入矿道,站在外面沉默等待。 厮杀与搜索进行了约半个时辰,才彻底平息了下来。 毫不意外的结果。 兀云带着矿道中剩余的金块和一众矿工,被五花大绑的俘虏紧随其后,从后山的出口走了出来。 第271章 矿山事 兀门几位头领与景氏军的队长与顾栩汇合。 “清点人手。”顾栩道,“受伤的人全部集中起来治疗,登记所有矿工的名字。这些守卫和工头……有洗心革面的,让他们带路清点矿道。” 他问穿着一身矿工粗衣、身上沾着血迹的兀岩:“账本和其他的文件都带出来了吗?” “带出来了。”兀岩点头。他身边的一名兀门暗卫抱着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顾栩接过那堆文书,垂眼翻看了几本,确认其中的内容。 “做得很好。”顾栩道,“不必带人回甘州,就在这里审,有任何信息都要记录下来,一个字也不能遗漏。” “是!”兀火负责接收俘虏,他冲兀岩使了个眼色。 兀岩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顾栩。 “怎么?”顾栩问。 “主子,有些矿工想要辨认矿洞中的尸身,是不是将那些尸体都盛殓起来?” “……可以,若是地势险峻,不必勉强,可以徐徐图之。”顾栩道。 兀岩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景氏军领头人是景氏的外家,一个名叫景元寿的人。 顾栩对他道:“那些银车已经监视追踪起来,待到了地方,就会将尹顺抓捕归案。到时候还需要太子接手此事。” “没问题。”景元寿笑着说,“原本不能跟着殿下上战场,我还觉得有些委屈,不过如今看来,这可是一件大事。” 顾栩道:“辛苦你们了。” 景元寿道:“不辛苦。这一次的事我会如实上报,你和你手下的这些……” 顾栩却说:“不知太子那边状况如何,西狄这一回似乎破釜沉舟。” 景元寿很是识趣,不再试图探问,而顺顾栩的话说:“待这边事情结束,我们这一支队伍就会转道武州,支援太子,你要一起么?” 顾栩看向甘州方向。 许久他才答道:“自然。” …… 十几辆银车在山道上疾驰,为了快些赶到目的地,甚至顾不上遮掩行踪。 兀风与风堂小队静悄悄尾随。车队在山丘之间穿行了一个时辰,停在了一片山缝中间。 兀风注意到,他们一路向着甘州城方向而去,这座山的后面就依傍着甘州的城墙。 为首的黑衣人下了马车,走到山缝前。他大手一挥,几个守卫便听命上前,围着那山缝不知在做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山缝左边那块看似不可撼动的石壁向左移动,露出一个只够一辆车进入的通路。 兀风恍然,怪不得这矿山的马车比寻常车辆窄上几寸,原来是为了方便从这里通过。 银车一辆接一辆进入了山缝中,后面进入的守卫又吃力地将石壁搬回原处,仅留一道尺宽的窄缝。 兀风等了几息时间,才上前查看。那缝隙不好进入,里面黑洞洞看不清模样。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见贯通上下的山峰有一处略宽,似乎能容人通过。 他攀着山壁上的植物,爬到那处山缝的位置。 能过!兀风警觉地看过山缝里面,随后向下属们挥手。 风堂暗卫紧跟着兀风进入了山缝,兀飔断后,最后一个挤进去。 一众人悄无声息落地。 兀风贴着山壁缓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的场面。 靠近出口的一截是寻常山穴,往里去,则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暗道。这条通道四方规整,地面铺着石砖,还留着泥土车辙的痕迹。 “走。”兀风道。 一众人沿着暗道静默前行。 向前约走了二十多米,甬道向左转了个弯,弯道后扑来一股血腥味。 兀风脸色微变,贴墙潜行,看向弯道那边。 只见一地尸体,没有半个活人。 兀飔随即跟上,见这一幕也有些惊讶:“都是赶车的守卫。就这么全杀了?” 眼前尸体有十几具,兀风一一看过,没有太多抵抗的痕迹,看来是不察之下被忽然杀死。 “恐怕他们派了自己的人过来接手银车。找找有没有孟锦程和那总管的尸身。”兀风拧眉,小心翻看。 恐怕主子要少几个证人了。 果然,孟锦程和总管被杀,一刀割喉,尸体尚且温热。 兀风叹了口气。 “继续追。”他道。 …… 这条暗道并没有岔路口,拐了几个弯后,就到了一间地厅。 这地厅中停满了银车,不止有刚刚从矿山运来的那些。兀风见四周没有守卫,上前查看。 那些车中不止是银两,还有矿山中挖掘出的金矿。 “看来客栈中的金矿也运到了此处。”兀风自语道。他和兀飔先前监视平湖镇的客栈联络点,想借他们运送金矿的机会查清据点所在,却没有什么收获。这一回,金子和银子都找到了。 “真是两头通吃啊。”兀飔道,“要不是主子发现端倪,这尹顺藏身在幕后,还真是揪不出来。” 兀风看他一眼:“这可不是主子发现的。” “啊?是谁?” “顾老板,就是主子的……爹。他可聪明了。”兀风咂摸着这句话,觉得好奇怪。 兀飔满脸不信。 兀风没空和他科普,他招手带上风堂诸人,继续探查。 只见这间地厅分出了两条路来,算上来时的甬道,共有三个口。 “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兀飔道。 “要是顾老板,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兀风说。他学着顾越看向地面,仔细观察。 这地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并不是短时间内挖掘而成。右边的岔路口有细碎的新鲜泥土,地上的石砖平整粗糙。左边的岔道则有一层泥,镶嵌在凹凸不平的石砖上。 兀飔细细看了一遍,指着右边的岔路口:“那些人肯定去了这边。” “为啥?”兀风问。 “你看,这条路磨损并不严重,还有泥土和一点点血迹,想来是他们鞋底沾到的。”兀飔道,“左边这条,道路磨损严重,还有车辙印,想来平时走车,又没有什么人走过的痕迹。” “他们把车留在这儿,肯定是从这里离开了。”兀飔满脸不屑:“这点程度的推断,也能叫聪明?” 第272章 将军府 兀风啧了一声。 留了四人在地厅中守着,兀风和兀飔从右边的通道继续追踪。 这条通道非常短,只拐过一个弯,便有条向上的阶梯出现。 阶梯最上方的出口竟然是敞开的,投下一方天光。 兀飔拦住他低声道:“我上去看看情况,万一有埋伏,你也好有预期。” 兀风要说些什么,兀飔再道:“你可别煽情!你那三角猫功夫,有埋伏能活吗?看我的。” 说罢,兀飔沿阶梯而上,从那出口钻了出去。 几乎同时,上面传来两声人倒地的闷响。 兀飔!兀风慌忙跟了上去,刚探出脑袋,一把刀就横在了脖颈上。 兀飔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兀风看到一旁躺着两个守卫,皆被一刀割喉。兀飔手中的双刀刀尖沾了一线血迹。 兀风心脏都要停跳了。 在后面的风堂下属跟上来前,兀飔收刀,埋怨道:“你也太莽撞,怎能因为担心就窜出来,我不是叫你留守吗?” 兀风松了口气,一手撑着地面钻了出来,身后风堂的下属们也跟着上来。兀飔吩咐两个人换上那两个守卫的衣服,再将死尸藏进草堆。 兀风环视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堆放柴草的杂物间,从半开的窗缝向外看去,外面是一间院子。隔着院墙能看见后面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没有人,只有阳光洒落。 “我们走,看看这是哪里。”兀风道。 一行人悄无声息钻出了杂物房。 出了院子似乎是个后院。从后院中花园的规格来看,这应当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府邸,只是整个院子里没有什么仆人,院中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一半假山。正院中有守卫,想来那黑衣人和尹顺就集中在正院之中。 很快,外出探查的风堂下属回来禀报:“这是慕游在甘州的将军府。” “慕游的府邸,怪不得一副无人打理的模样。”兀风道。 兀飔说:“看来,那尹顺的确和慕游有勾结,暗道直通府邸……不知另一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尹顺应当就在正院。”兀风点了点头,“我先去查探一番,确定他们的人手。” 兀飔道:“一切小心。” 风堂是专管情报、追踪、暗查的分部,兀风作为头领,他暗取情报的能力自然是无出其右。 兀飔安排风堂众人四散搜查,确定府邸之中还有多少守卫。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兀风就回到了后院的廊下。 “立刻动手。”兀风道:“守卫只有十几人,现在正是好机会。” 兀飔点头应是。 确认了后院中的布防后,兀飔先撒出人手,将外围的守卫全部暗杀或擒获。随即收拢包围,将正院牢牢堵住。 风堂众人发动了进攻。 最近院门的守卫先被杀死,兀风率人在外围清理杂鱼,兀飔与身手最好的三人一路冲进了正堂。 屋内的黑衣人惊慌之下,勉强迎战抵抗。然而他本就不是高手,不出三个回合就被兀飔擒拿在地,卸去下巴四肢关节,牢牢捆绑起来。 屋中其余守卫,擒获两人,杀死两人。 “尹顺在哪儿?”兀飔将手中刀刃抵住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惊恐地啊啊两声,眼睛看向内室。 兀飔将他交给下属,提着双刀,立刻冲了进去。 用以隔断的门帘被一把拉开,内室的桌前坐着一个人。 兀飔举刀:“尹顺?” 那人不应声。 兀飔暗道不好,立刻上前查看。 桌前是个带着面具的男子,兀飔揭开面具,只见那人一副西域相貌,七窍流血,已经死透,手上还拿着一只小瓶。 兀飔摸过他的脉搏,的确是死了。再嗅了嗅那小瓶中剩下的药丸,和他们一贯用以自尽的药物味道相仿。 外面的守卫全部解决,兀风进入正堂,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再进入内室,就见兀飔对着尹顺的尸身发呆。 “这是尹顺?”兀风问道。 “应当。”兀飔说道。 兀风叫人将黑衣人绑进来。 黑衣人关节脱臼,又被抓着过来,疼得面孔扭曲。 兀风让他看那西域人尸体的脸:“这是尹顺?” 黑衣人表情痛苦,点了点头。 风堂下属合上黑衣人脱臼的关节。 黑衣人缓了缓,说道:“方才和我在堂中说话的就是他……是尹顺。” “你能肯定?”兀飔问道。 “能。”黑衣人点头。 兀风与兀飔对视一眼。 “那地道通向什么地方?”兀飔问道。 黑衣人知道大势已去,回答的很快:“三条道,一道通向平湖山中,一道能直抵关外,出口在甘州南边的虎峰丘中。” 兀飔示意下属回去传信。 他接着问:“你们在这里商量什么?” 黑衣人答道:“尹顺大人说,他的铺子被官府封了,怕有意外,要我们将最后一批金银从通道运到关外,带回天竺。但刚刚汇合,还没动身,你们就打进来了……” “地道中的守卫是你们杀的?”兀风问道。 “是。这是尹顺的吩咐,他不带那么多人回天竺。”黑衣人说。 “你又是什么人?在尹顺身边做什么?”兀飔问。 黑衣人是一副汉人相貌:“我是尹顺的家仆,中原的一切事项都是我经手。” 兀飔没有再问。他对这全部的事情并不是特别了解,一切等顾栩到了之后,再行定夺。 将活人绑在一起,尸体并排放在院中,兀风带着风堂众人,在慕将军府中搜索起来。 …… 回去报信的风堂下属将事情经过禀告顾栩。 景元寿听闻此事,分外惊奇:“这么快?” “他们有意逃走,不会带太多人手。”顾栩道,“我现下要从那暗道进入甘州,景将军有何安排?” “不是说那暗道也通向关外?刚好,我们这一支队伍也要出关和太子殿下汇合,一起吧。”景元寿笑道。 顾栩只淡淡点头,转身对兀岩道:“你带人留在这里,看守矿工和那些俘虏。平湖镇的县令和尹顺沆瀣一气,先监视起来,等秦昭月自己处置。” 顾栩是白身一个,如非必要,不想私拿朝廷命官。 “我们现在动身。”顾栩道。 狐狸精……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第273章 嗯…… 山间用以遮挡的石壁被搬开,分了一部分人手把控入口。 顾栩与景元寿带着人进入了地道。 这入口的位置与甘州城只隔着一道山,因此顾栩等人没有走太久,就从放满金银的地厅进入了将军府的后院。 兀风早已等在门前。 “主子。”见到顾栩,他一脸喜色,随即想起贼首尹顺服毒自尽,表情就又收敛了起来。 顾栩见景元寿出了地道口,便道:“景将军。我们这就前往甘州大营?” 景元寿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们不是捉到了矿山背后的首恶,不先询问一番么?” “这事不急。”顾栩道,“我要先找一个人。” “也好。”景元寿没有多问,景存给他的指示就是听从顾栩的安排。 兀风问:“要去找顾老板?那这边怎么办?” 顾栩犹豫了片刻。他是想要将顾越带来,再依次问话,好叫他听一听其中有何不妥。但目前不过是掌控了将军府这么一个据点,并非万事大吉,还要他安排一番才行。 他道:“罢了,还是带我去看看。” 兀风赶忙称是,在前引路。 到了正厅,顾栩一眼就看见被绑在柱子上的黑衣人。此人的兜帽已经被掀开,一脸颓然。 顾栩认出,这就是那天晚上他与狐狸精一起跟踪的人。 “你是何人?”顾栩问。 黑衣人有些惶恐,这人的气场比那个把他放倒的家伙还要可怕:“我名叫尹白,是尹顺大人府上的家生子,尹顺大人在北秦私下的生意都是我过手。” “什么生意?” “就是……不大光彩的那些。不是寻常手段的脏事,都是由我过手。” “矿山一事,是你的主意?” “不不,不是,这都是尹顺大人想出的办法,我不过是执行。”尹白咽了咽口水。 尹顺已死,他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尹顺大人要我将一种药粉,趁谈生意饮宴时下给鲁氏布料行的老板,并且要他用平湖矿山产出的金矿来换,不要现银,再教他给矿山的铁官孟锦程下毒,我再联络孟锦程。” 尹白接着说:“对孟锦程,则是要他与富商交易,然后将现银存放在矿山的后山出口,再由我定期拉到地厅之中,顺地道运出北秦。” “为何要如此操作?”顾栩问道。 “尹顺大人说,这样一来,便是孟锦程自己监守自盗,压榨矿工,偷金矿卖给富商。而那些富商得到金矿却不入账,所用的药粉毒性强劲,到时即便是查,也死无对证……” 与狐狸精的推断基本一致。恐怕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着杀害孟锦程的主意,好让尹顺完全从这一事件中脱身,自然,也无人能查到这地道,更别提从一个胡商联想到慕游。 顾栩冷道:“那种药粉是从何而来?” 尹白道:“毒草是天竺产物,尹顺大人数年前带入北秦,似乎在什么地方种了许多,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最近还有新的毒草运送过来?” “有。”尹白答道:“都是干货或是制好的药粉,没有新鲜的。那东西在天竺叫有春花,种子在甘州这边不长……” 顾栩再问:“宝顺药局是谁的产业?” “应当也是尹顺大人的。” “应当?你不知道?” “大人并不把所有事项交给同一个人,我只是负责矿山和富商之间的买卖,运送药粉和干货另有人负责,我们彼此之间也不认识。” 顾栩大致明白了尹顺的经营思路。 这样的模式,固然对尹顺来说繁琐复杂,但好处是,一个部分的败露不会牵连其他。 宝顺药局…… 顾栩并不急切。他们掌握的并不只矿山一事,宝顺药局在长安的联络点,落网的信使,乃至毒草的整个运输线路,宫中潜伏的药局背后话事人,都足够成为证据。 顾栩对兀风道:“这件事就由你和兀云负责。守住整个将军府,不要传出任何风声。另外,严刑拷问抓住的俘虏守卫,让他们交代甘州城中的据点位置。” 再转向尹白:“若你好好配合,兴许这条命还能留下。” 尹白慌忙道:“是、是,甘州城中有四个我知道的联络点,我都交代……” 顾栩又看过尹顺的尸身,并未在那上面发现什么不妥。典型的胡人样貌,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特征,手指也无刺青。 尹白说他未曾见过尹顺的真容,也不像是撒谎。 恐怕尹白也并不是太过中心的人物。 将兀风和兀云留在里面办事,顾栩走出了正堂,来到前院。院中石砖缝隙中长了一些枯草,显然不曾好好打理过。 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早就不在尹顺一事上了。 景元寿识趣地未曾参与此事。他虽是景氏军的小将军,但远不够资格做什么决策。见顾栩从正堂出来,才凑了上去。 “如何,我们现在就动身?”景元寿问道。 “现在就走。”顾栩道,“不要从正门出入。” 景元寿点头:“我晓得。” …… 关外。 副将盛胜被一刀斩落马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胸前的皮甲被割开一道口子,腿似乎摔断了,受惊的战马向远处奔去。然而他无暇顾及自己,他看见不远处的战圈之中,原本安排好围攻秦昭月的四名细作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穿透了胸脯。 秦昭月手中的剑尖挥开,在景存接应下轻易冲出了包围。 盛胜趴在地上,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怎会如此! 目之所及之处,甘州军中的数名叛将被围杀斩落,整个大军分作两半,一半顶着西狄骑兵的进攻,箭矢如雨;一半则有序分散开来,有计划地包围了叛军。 一队景氏军从后方包抄上前,另一队景氏军则奔向前线,冲杀到了西狄骑兵面前。 秦昭月浑身都是杀人溅上的血点。他遥遥回首,正看到伏地不起的盛胜。 太子咧开嘴角,森森笑了一下。 第274章 标题…… 这一支景氏军正是从武州悄悄出关,前来甘州支援秦昭月的那批。 他们早五日前就埋伏在甘州城外的树林之中,只等行动。 盛胜以为东麟卫中毒,西狄人夤夜突袭,景氏军又尚未赶来,秦昭月只会六神无主,仓促迎战,却不想这一切都是秦昭月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计策! 西狄主将乌罕的目标本就不是攻下甘州。 他在后方战圈却看得清楚。秦昭月冲出了围杀,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两支勇悍的队伍,转瞬间,刻意维持的战局平衡被打破,西狄骑兵节节败退,损伤了不少人手。 乌罕咬牙大吼,一边的令兵鸣金收兵,西狄骑兵的阵线开始回缩。 秦昭月与景氏父子皆在场上,他们此战的目的本就不是打退西狄,而是揪出甘州军中的鬼。西狄人有意退兵,他们自然不会乘胜追击。 很快,整个甘州军中,不明所以的军士有,叛乱的军士则大多被杀,盛胜摔断了腿,也被生擒,五花大绑置于马上。 还有他的数名下属,以及早已安插在东麟卫队中的一个副将。 盛胜心生绝望。 他们的人基本被抓齐全了。 秦昭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看景氏军目标明确,动作迅捷,绝非临时安排,怕是早已埋伏许久。 秦昭月拿着帕子擦脸,眼中的血色还未曾褪去。他转目看向盛胜,又露出那种让盛胜毛骨悚然的笑,驱马近前。 “出城这么远才放心动手,你们还真是谨慎。”秦昭月道。 “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为何要将我绑缚马上?”盛胜假作不知,大声叫屈。 “不承认也没关系,这么多人。”秦昭月扫视一周,活口抓了不少:“总有一个愿意开口说话。” 盛胜心口打了个突。 秦昭月尚未发布下一条命令,就有传信兵匆匆而来。 “殿下,五殿下带人从甘州方向而来!” “哦?”秦昭月脸色一肃,“那他来的可不巧。都带了什么人?” “远望像是五殿下身边的亲卫,只有大约一二十人。”传信兵道。 秦昭月皱了皱眉。 这就有些摸不准秦昭辰的意思了。他第一反应是秦昭辰在甘州大营得到了什么消息,匆忙出关想要支援盛胜。可只带了二十几人…… 这么点人能做什么?且还是大摇大摆从主路而来。 秦昭月神色阴沉,他抬手:“弓弩手做好准备。” 重新列队的骑射兵举起手中的弓箭,弯弓对向甘州城方向。 秦昭月在阵中静候。 浸着血的黄土坡地,渐渐出现了一队人影。 秦昭辰脸色焦急,快马加鞭赶往战场方向。他毕竟年纪不大,见尸横遍野的惨状脸色略白,但依旧执拗地向前;李墨紧随其后。 他首先见到一排怒张的满弓,顿时勒马驻足。但见到阵中的秦昭月,立刻欢欣起来,重新驱马走到近前。 “大哥!”他远远叫道。 秦昭月再抬手,骑射兵收箭,不再剑拔弩张地对着秦昭辰。 秦昭辰到了近前,扫视一周,见到被捆绑起来的数人,有些惊讶。再看到装束不同,飘摇着景氏旗帜的军队,面露恍然。 他道:“原来大哥早有准备,看来我是白担心一场了。” 到底是晚了一步。 “怎么?”秦昭月一挑眉头。这一遭已经能确定是慕游的手笔,他现下对这位慕妃所出的五弟不太信任。 秦昭辰答道:“在路上时,有个叫做庖志辉的副将失踪,大哥可还记得?” “嗯。”秦昭月点头。 “此人对我说了一些大逆不道之言,我原先还未当回事,可到了甘州大营,又有几位将领夤夜来访,说了差不多的话。可彼时大哥已经出征,我愤怒之下,叫人捉了那几位将领,排查了甘州大营中的奸细……” 秦昭辰顿了一下:“最后发觉,此番大哥匆忙出战,乃是阴谋,他们欲加害太子。可惜我捉了将领,不能服众,只好带着这么点人出关。” 他似乎是真真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哥比我更有谋算,竟然早就看出这一战是个阴谋!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 秦昭月盯着他,先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西狄骑兵已经被我击退,这几个都是军中趁机叛变作乱之人。我们先行回去大营,再行定夺。” 秦昭辰自然没有异议。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经做出了救太子驾的姿态,秦昭月若不是有心置他于死地,便不会有事。 …… 秦昭月对甘州城中的管控还没有撤销,街道上空无一人,若有眼线也能很快发觉。 景氏军队伍和顾栩一同向城南的甘州大营去,兀门人手到底不太充足,顾栩谁也没带,全数留在了将军府盘查尹顺之事。 凭着太子的信物,景氏军进入了甘州大营。 军营之中却是一片混乱。景元寿细问之下,才知晓留守大营之中的将领神秘失踪,营中群龙无首,还是各小队的队正在场才没有大乱。景元寿到底是景氏军将领,他取出太子信物,暂代职责,很快平息了营中的动乱。 顾栩拦住一个小兵,问他顾越的下落。 小兵道:“你是说太子殿下带来的那几个朋友?” “是。”顾栩说。 “前几日,东麟卫卫队上吐下泻,这人说是粮食有毒,让大家细查。”小兵答道,“不过我听说,上头的副将与军医商议后,认为此人很有嫌疑,似乎叫软禁起来了。” 顾栩脸色顿时变了:“软禁在哪里?” “就是太子分给的帐篷里,毕竟是贵客……”小兵见他脸色不好,一时有些迷茫,指向大营东边那排帐篷:“应该就在那边,你去问问?” 顾栩转身就走。 他来到最东边那排营帐,再次拦人询问,得到了准确的答复。 帐篷门前守卫的士兵已经撤走。 顾栩将帐帘一把掀开,帐篷中空无一人。小桌上放着一盘饭菜,已经有些发干,他弯身嗅闻,在里面闻见了熟悉的苦味。 脱水后,毒药从饭菜中析出,在肉食的表面显出一层白霜。 顾栩脑袋一晕,扶住了桌角。 第275章 甘州大营 顾栩深吸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 饭菜没有被食用的痕迹,两双筷子,其中一双还是干净的。 营帐中有风吹过,顾栩低头一看,靠近里侧的营帐厚布被割开了一个缺口,正能容人通过。 顾栩转身出了营帐,拉住那个为他指路的小兵,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小兵便答:“就昨天吧,窦军医和留守的陈副将他们几个人一起来到这里,说,营中传言,这帐子里住的那个刀疤脸说粮草有毒,所以找他问问情况。” “然后?”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刀疤脸不说粮草的事,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什么我也不懂,反正就是不配合的意思吧,还威胁了陈副将,陈副将竟然也没动怒,就叫人把这营帐看守起来,人就走了。” “那个陈副将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啊,太子殿下出战之后,就是陈副将带我们,不过从昨天夜里就没再见过他。” 顾栩沉默。 他欲向城门去询问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出入城门,却听南边城墙吹响了号角。 顾栩很清楚,那是预示大捷回营的号声。 秦昭月回来了。 …… 秦昭月从城门带着一众俘虏回营,未曾遮掩,就这么大剌剌将盛胜的丑态展示在众军面前。盛胜将头深埋在马鞍,他应该感谢秦昭月没有命人将他拖在马后吗? 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向慕游禀报计划的全面崩盘,他自己的性命都悬在刀尖,随时可能被秦昭月推出去斩首。 “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都是窃窃私语,众军对盛胜这位副将很是熟悉。 “盛副将为何被绑在马上……”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边关军营不像洛阳那般畏惧皇权,当即有胆大的军士问道。 秦昭月骑在马上,朗声笑道:“副将盛胜勾结西狄,欲在战中置我于死地。” 众军一片哗然。 秦昭辰就跟在秦昭月马后,也开口道:“的确如此。昨夜有奸人进言,欲劝我共除太子,被我当即斩杀。军中其余贼首,皆被擒获,我也即可出城救援太子,怎料想皇兄英明神武,只身便杀出重围,还生擒了叛贼数人。” 秦昭月闻言侧首。 这老五……明哲保身,倒也不算太傻。 只是不知有几分真心。 景元寿率景氏小队正在中央校场等待,见秦昭月与秦昭辰一前一后并马而来,眼露惊讶,面上却无表示,跪地抱拳迎道:“景氏军虎卫首将景元寿,恭迎太子!” 他身后,甘州大营仅剩的几个将军也齐齐跪拜。 军士们已经从最初得知盛胜叛变的消息之中缓过神来,此时得知西狄被太子打退,俱是欢欣鼓舞。 一行人下了马,走到校场之中。 “众军免礼。”秦昭月抬手道。 他一眼看到了人群后站立着、目光冰冷的顾栩。 秦昭辰道:“李砚何在?” 军中走出一人,看着像是高手。他抱拳道:“太子殿下,五殿下。此次逆贼叛乱有疑罪者共六人,均已关押看守。” “是么?小五的动作倒是很快。”秦昭月意味不明地笑道。 周围军士都离得远,几人也不再扬声说话,秦昭辰语气也轻松许多:“我养鸟骑马,做些不学无术的事就罢了,这举兵反叛、谋害储君之事可真做不得。” 他面露难色:“天知道那人对我说出这毒计时,我有多么惶恐……这实在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说罢,秦昭辰抹了把脸,像是真后怕非常。 秦昭月道:“我们去见见你捉住的逆贼。” 秦昭辰笑道:“这是自然,李砚,带路。” 将军中诸事暂时交给景氏父子和肖将军,秦昭月一行人跟随李砚,来到了大营一角不起眼的马厩之中。 绕过一排马槽和干草堆,李砚带着手下人扫开散落的草茎,一个地窖露了出来。 “把人带上来。”秦昭辰道。 回头时,他的视线和跟随而来的顾栩对上。秦昭辰微微一愣,眼露疑惑,但没有出声。 顾栩垂眼,假装没看见他。 地窖中的六个将领被提了上来。 秦昭月开门见山,道:“此次之事,是慕游的计策?” 为首的陈副将道:“卑职不知道太子殿下在说什么,为何要无端将我等关押在此?五殿下!卑职冤枉!太子殿下定然是误会了什么……” “陈副将,抓你不是皇兄的主意,是我的主意。”秦昭辰道,“慕游的胆子可真是大,全然不把天子威严放在眼中,若不是我和皇兄及时发现了你们的阴谋,这北秦是不是要改姓慕了!” 顾栩看了一圈,这几人中没有顾越的身影。那为首之人似乎就是陈副将? 他走上前去。 秦昭月见顾栩近前,立刻露出笑脸:“你也回来了。方才在校场也顾不上同你说话。” 顾栩扯了个不友好的笑脸,转问陈副将:“你昨天关起来的那两人去了哪里?” 秦昭辰惊讶于此人竟然无视太子,而皇兄似乎也没有动怒? 陈副将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顾栩脸色沉了下来。 秦昭月闻言,嘴角便弯了起来。 “是说顾老板二人?我回来时,也没见到他们,兴许是出城了。” 顾栩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是你将粮草有毒一事宣扬给这几人知晓。” 秦昭月说:“不是。” 顾栩冷笑。 秦昭辰自然也知道下毒一事,但他与顾越没有利益冲突,也不会无缘无故害他的性命。 秦昭月…… 顾栩忽然拔刀,直抵陈副将的咽喉。 陈副将吓得抖了一下。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他在哪儿?”顾栩声音冷寒。 秦昭月没有阻止他,秦昭辰不明就里,也没有出声。其余人更无行动,只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幕。 顾栩手腕一抬,刀锋闪过,陈副将的一只耳朵就掉了下来。 陈副将愣了一会儿才察觉到痛,可双手被缚,他只能蠕动惨叫,惊恐地看着顾栩。 秦昭月抬起的手又放下。顾栩既然知道分寸,他就不阻拦了。 本就心虚,拦他作甚? 只盼这个陈副将有胆识,早已将那顾大石杀死。 第276章 心虚 顾栩没有给陈副将思考的时间,他转腕又是一刀,这次一小片血肉就被薄薄地削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陈副将大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刚叫人把那两人软禁起来,就被抓住塞到这地窖里,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浪费时间!顾栩咬牙,转身就向最近的南城门疾步而去。 剩下的人都没有拦着他。 秦昭辰年纪小,看着地上血淋淋的肉片和耳朵,抿了抿嘴。 他小声问:“皇兄,这人是谁?” “功臣。”秦昭月笑道。 “哦。”怪不得秦昭月没有治他的罪。 秦昭月道:“陈副将。我手下人凌迟的手法比那位还要好上一些。若你有心活命,还想活的舒服,最好早些招供。” 秦昭辰劝了一句:“皇兄,这会被弹劾屈打成招。” “无妨,他们的证词不过是个添头,哪怕是拖出去斩首稳军心,也没什么两样。”秦昭月说。 …… “昨夜有两拨人出城,一波是五皇子的人马,另一波紧跟着出去了,有四个人。”昨夜值班的守卫道,“不过天色很黑,我们也不清楚是何人,只知道是老杨放他们出去的。” “老杨?” “嗯,他守城门许多年了,是咱几个的队长。老杨!”那守卫向后面叫道:“太子殿下的人要见你!” 那叫老杨的军士从阶梯侧门走出来,见到顾栩,脸有疑虑。 “这位大人问昨天晚上出去的四个人是什么模样。”守卫说道。 “你是何人?”老杨道,“昨晚出门的都是五皇子殿下手底的人,我也不认识。” “你单独放他们出城,却说不认识?”顾栩又想动手,他很讨厌耍嘴皮子。 老杨脸色很是警惕。 顾栩吃过教训,深知许多事直来直去只会让结果变糟。在甘州大营中对无辜军士动手,和削掉逆贼的耳朵不能一概而论。 “我在找我的一个朋友,他昨夜似乎出城去了。”顾栩道,“面上有道疤,身边跟着个西胡相貌的人。” 老杨脸色微变。 可他不能确认眼前此人的阵营,温清的事不能随意暴露。 顾栩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转身就走。 “等等,你是何人?”老杨上前一步,问道。 顾栩忍耐了一下,没有回答,脚步不停,甚至运起轻功,转眼就消失在老杨的视线里。 老杨一阵提心吊胆。 …… 顾栩骑马出城。 马蹄踏出城外大营,顾栩看着眼前的黄土坡地,一阵茫然。 他要去哪里找? 狐狸精去了哪里? 顾栩深知眼下还有太多事情没有结果,将军府的尹顺和尹白,宝顺药局还没拔出的暗线,还有甘州大营中秦昭月的事…… 也许他应该回去,将一切事情处理完毕,结束战事,狐狸精自然就会回来。 他……会回来吗? 顾栩驱马向前,向西狄方向缓步而去。 他深知自己对他不算好,最开始,对这个人只有怀疑试探时,他把他推出去做了太多次靶子,让他身陷险境,让他直到现在也沐浴在各方势力的杀意之中。 狐狸精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他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何心思?可过去的事,他从不提起,对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毫无变化。 为什么……要对他好? 为什么每次都退让,妥协,不对理智分界线以后的他表现出半分兴趣? 但顾栩的试探却总有回音。 对他不同寻常的小动作毫无戒备,从不抵触;那些早已越过养父子的种种举动,狐狸精究竟是迟钝,还是…… 还是也对他…… 顾栩恍惚着回神。 现在的确要以大局为重,他筹谋了近三年,如今举事,不可有半分松懈。 但…… 顾栩闭了闭眼。 他没办法在未曾确认顾越安危的情况下,去忙那甘州的诸多乱事。 狐狸精会向哪里去? 顾栩展开手中的舆图。 有人将粮草案的视线全数引到他的身上,他一定能察觉到那背后的杀意。若要逃命,首选应当是进入甘州城。但他却选择出关…… 还有,另外两个人是谁? 如果只是暂避锋芒,必然不会向与慕游勾结的西狄境内去。 顾栩的视线落在紧贴山丘的数个西狄人村落上。 石三是西胡人,语言有共通之处。若是狐狸精无处可去,未免会参考石三的意见。 顾栩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向西边的山丘树林中奔去。 …… 西狄,甘斤部北边。 “这到底是哪里啊,你行不行?”秦昭宁大声质问,“你该不会是要把本皇子骗出北秦杀掉吧!” 温清脸色不好,却没有回嘴。 他怕秦昭宁受不住战场的血腥,刻意绕开了秦昭月与西狄人的交战之处。这片区域双方的探子不计其数,他为了躲避那些眼睛,七拐八绕,已经到了西狄的地盘上。 这片林子很可能就是西狄的猎场。 最近的西狄部落是……甘斤部? 温清不知道五皇子究竟打着什么主意,如今他们和甘州断联,秦昭月是否得胜平安回城,一概不知。若是五皇子骗了他,还是要杀储君夺位,那么他温清被拖出来顶罪的可能就非常之高。 到时候五皇子手握强兵,又串联西狄,皇帝真不能对慕家如何。 连带身边这个蠢蛋,也要被拖进他亲手编织的阴谋大网之中。 秦昭宁见他不说话,气得不行。 温清道:“我们晚了一步,五皇子应当已经和太子汇合。” “你们说的事情我大概听懂了,你是怕老五会杀太子?”秦昭宁不明所以,但分析到了点子上:“然后你这个同谋就完蛋了,是不是?” 秦昭宁想了想,又自找漏洞:“可是你明面上是我的人。哦,原来这计划是冲我来的,你们要把谋害储君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三皇子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恐。 “坏了坏了,我一向和大哥不和,他要是死了,我又偷偷跑到了甘州,万一被父皇发现,我一百个嘴也说不清楚!” 温清听得头疼。 “不是这样。”他道,“……但也差不多。” 第277章 温清的身份 “差不多?”秦昭宁喃喃道。 氛围忽然变得安静,只剩树林中的风声鸟鸣,还有马蹄踏破树叶的声音。 温清没有说话。 秦昭宁神色不快。他道:“你自小被送来我身边,算起来,我们也有许多年的情分了。事到如今,你还是对我遮遮掩掩,什么也不肯说么?” 温清恍然一瞬,和秦昭宁在一起有十多年了吗? 可惜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他为慕家,为陵风阁……从一开始,并不是为了秦昭宁。 温清思考了很久。 秦昭宁也不说话,他骑马走在前头,到了一处山坡之下,四下观望一番,便下了马。 “这里位置不错,我也走累了,你生火吧,我要歇会儿。”秦昭宁命令道。 温清见四下安静隐蔽,便也下马,收拾了一片区域,铺好毯子,再将火生起。 “咱们要不直接回去甘州吧。”秦昭宁啃着烤热的干粮,说道。 随即他又否定这个提议,道:“不行不行。不能直接回去,找个最近的城镇打听一下,要是秦昭月没事,就回甘州……他要是死了,那……” “那怎么办?”温清问他。 “那……我们俩就亡命天涯。”秦昭宁道。 “你吃得了那个苦?”温清笑了一下,“太后喜欢你,他们又没什么实证,你不会有事的。” “我要活命容易,你呢?”秦昭宁骂他:“你和五皇子和我都有牵连,我回去倒是活了,你咋办?” “我自己也能亡命天涯。”温清垂眼说道。 “得了吧!”秦昭宁想也不想就拒绝,随即找补道:“你不在我身边,我怎么给自己脱罪……要是秦昭月死了,可不是找皇祖母哭一哭就能解决的事。” 温清看着他没说话,两个人又一阵沉默。 半晌,温清开口:“我告诉你,只是……” 秦昭宁看着他。 “只是,你要听我说完,不能意气用事,至少现在不行。”温清道,“这片林子靠近西狄人的狩猎场,独自行动会很危险。” “我知道。”秦昭宁握了握拳。 “……我从一开始就是陵风阁的人。”温清道,“陵风阁是曾经是一个江湖组织,但如今在为慕游卖命。我幼年时被陵风阁阁主救下,他教我习武弄权,然后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把我送到了你的身边。” 秦昭宁睁大了眼睛。他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阁主指我为慕游做事。慕游道,在适当的时候,将嫌疑引到你的身上,引导你和太子和各方势力争斗。”温清垂首说道,“但……” “竟然是这样……从一开始……”秦昭宁立刻联想起这些年的点滴,觉得心口剧痛。可他还记得方才应下的事,尽管满心是被背叛的失望愤怒,却还是听了下去。 “你说,和我多年情分,事实如此,无可辩驳,我……”温清罕见地没有看着秦昭的双眼,他顿了顿,艰难说道:“不管你信或者不信,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破局之法。” “你……” 温清道:“甘州一事,我之所以离开洛阳,就是为了将本因五皇子赴边停滞不前的计划继续推动下去。如此一来,五皇子就能借此抓住甘州大营中的叛将,以此为投名状,换取他和慕妃平安。而你和我,都能因为慕游的倒台而脱身。” “老五为什么要这么做?慕游的权势如此之大,若是趁机解决秦昭月,他自己又经营一番换取功劳,父皇本就喜欢他……他为什么要自断臂膀?” “慕游权势太大。”温清只道。 秦昭宁略加思索,明白了。 温清口中的陵风阁绝非一个平常的组织。昨夜温清和那顾老板的交谈中,粮草投毒,甘州军中有叛将,慕游能经营起如此阴谋,就绝不会安心辅佐一个外孙做皇帝,只怕他之图谋,是整个北秦。 “平时看不出,老五才十几岁,竟然看的这么透彻。”秦昭宁自语道。 温清没有说话。他也觉得秦昭辰的醒悟太快太透彻,此人主动联络了他,又一眼看出他有心带秦昭宁脱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慕妃把他教的太好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二人的成败,就在秦昭月。”温清道,“本来的计划是,五皇子留在营中,揪出叛将,控制随行的慕小将军,阻止他与秦昭月共上战场。但他昨夜忽然出城,我这才追出城外。” 秦昭宁道:“老五不太可能这会儿了又出去杀太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那个顾老板你知道吧?我与他们一行人在甘州城北边的平湖镇待了一阵子,他们似乎在忙些什么东西。后来到了甘州城,那顾老板又要面见太子,想来,他们都是太子的后手。” “有这种事?”温清一怔。 秦昭宁道:“而且,老五告诉你的计划应该不全。他留在甘州大营控制了叛将,那又如何?城外太子不明所以,依旧会被前后夹击,到时候那个副将带人杀回甘州大营,他不反也要被逼反,所以这人肯定是有什么后手……” 温清默,秦昭宁说的很对,这些事他也想过。 但依旧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事关你我二人的性命,还是谨慎些好。”温清道。 秦昭宁没什么异议,温清总是做事稳妥。 两人又一阵沉默。温清这才想起关注秦昭宁的情绪,仔细看去,秦昭宁一脸茫然。 片刻,这位三皇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愤怒。 “你竟然背叛我!在我消气之前,你都不准再回我府上,我不想看到你!” 秦昭宁恨恨地扭头。 死温清! 别以为后面他一直在为了曾经的事补救,他就会原谅! 温清不说话。 他实在了解秦昭宁这人,有此表现,反倒代表他并未生太大的气……哄上一哄也就好了。 想到这里,温清的神色才终于放松下来。 按现下的局势,慕游大约是活不成了。他也能因此脱离慕游的掌控,将秦昭宁从权力的斗争中彻底摘出来。 “你想做皇帝吗?”温清问他。 第278章 温清,你的便当 “你说什么鬼话!”秦昭宁猛地回头:“我有那么想不开吗!” 温清松了一口气。 “先前你撺掇着我和秦昭月对着干……这我就不和你算账了,我本来也看他不顺眼。”秦昭宁嘟囔着,“不过自从他当了太子,为人处世还说得过去,我就勉强接受了。” 秦昭宁抿了抿嘴。 他年少时听了许多谗言,也有段时间很羡慕父皇威风的样子。可自己出去开了府,实际管了一阵事情之后,才觉得这些事情是多么繁琐。 府中的幕僚,人员结构,全数都是温清负责,他任由温清架空,他不想考虑的太多太复杂。 这份争夺的心思渐渐淡了。 尤其…… 方才听温清说,他和秦昭月的很多争斗都是刻意挑起,为了让他们鹬蚌相争,那一刻,他对秦昭月的厌恶降到了最低点。 做皇子,实在是累! “温清……”秦昭宁低声唤他。 温清转过头,看着他。 那双眼睛本已变得陌生,但在此刻,又熟悉了起来。 像从前年少的每一个日夜,他的所见。 “以后别再骗我。”秦昭宁语气凶恶,眼神却有点难过,“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温清笑了笑:“遵命。” 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就这样消散了。 “若不是看在最近几年,你的确也没惹出什么事情的份上,今天的事可没完。”秦昭宁还要找补一番。 他喝下温清烧好的最后一杯水,站起身来:“我们抄近道,到最近的城镇打听一下,看秦昭月是不是已经回城。” 温清刚要说些什么,脸色忽然大变。 秦昭宁身后,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他完全乱了分寸。 惊怒之下,温清扑跃而去,一把将秦昭宁拉入怀中。他却忽感胸口一冷,有什么冷锐的东西贯入了右肋。 温清一阵晕眩,但仍旧强撑身体,将秦昭宁护在身后,手中长剑出鞘,对准箭矢射来的方向。 “温清!”秦昭宁惊得脸色泛白,他紧紧抓住温清的手臂,语无伦次,“有刺客……你、你中箭了!你快躺下,不要这样……” 温清执拗地不肯倒下,抬剑想努力看清前方。剧痛让他视野一阵发暗,前面的树丛窸窸窣窣,有人快速接近。 三个背着弓箭的猎户穿过草丛,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们见温清身上插着的箭矢,均是脸色大变,叽里呱啦地叫嚷起来。 温清捂着箭伤,有些呼吸困难。 “你们是什么人!”秦昭宁愤怒地眼睛通红,“是不是你们放的箭、你们该死!” 两方人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最小的猎户脸色惶恐又愧疚,腿一软,坐倒在地。另一中年猎户转头就跑,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最年长的猎户似乎懂一些汉话,他连比带划说了一通,温清艰难地听着,抓住秦昭宁的袖口。 “温清!你怎么样,你别死!”秦昭宁的声音颤抖,带了些哭腔,“我要让他们偿命!” “傻子,不能莽撞。”温清低声艰难说道:“他们似乎是西狄的猎户……你不要冲动、这箭没有伤到要害。” 秦昭宁冷静了下来。 “他们似乎是说要带我们治伤。你就……先跟着他们。”温清再看了一眼秦昭宁,他脸上的易容还没有完全消去,“不要暴露身份。”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记住了。”秦昭宁深呼吸。 温清合上了眼睛。 “温清!”秦昭宁惊恐地叫道。 ……温清睁眼:“别喊,我在运气。” “哦。”秦昭宁赶紧噤声。 他不想搭理这三个莽撞的猎户。猎场的范围分明已经标示,离他们非常之远,什么臭手能把箭射到这里! 这烂箭法!打什么猎! 跑走的中年猎户驾着一辆板车回来了。三人比划着,夹着一点简单的汉话,表示会为这意外负责。 秦昭宁压住心里的愤怒,扶温清在板车上躺了下来。 治伤要紧。 …… 顾栩从树枝上解下那结布条。 布条在手上展开,黑色的料子,上面没有字。但上面的山水暗纹是顾栩从俞家抢回的那批料子才有的花样,顾栩和顾越朝夕相处,不会忽略这些细节。 是狐狸精留下的讯息。 顾栩将手中收集的六个布条拼合起来,边缘整齐,应当是用匕首划开。他把这些零碎塞进怀中,纵马奔驰。 不多时,顾栩在一条隐蔽的小路前停了下来。 转过这棵巨大的杨树,前方出现了一座被篱笆围起来的村庄。村中多是帐篷,泥瓦房没有几间,村口的大门两边摆着两个头骨立柱灯。 顾栩皱起眉毛。 村口有三五成群站着聊天,见顾栩从村前小路而来,身上带着长剑,脸色顿时有些警惕。 “你是谁?”有人用西狄话问道。 顾栩以西狄语答道:“我来找人。那人头上有疤,很高,是汉人,身边还跟着西胡人。” 村民听他会说西狄话,脸色疑惑,但放下了些警惕。几个村民窃窃私语:“他是说前天来的那个叫石头的吗?” “听着像。” “他在村里?在哪儿?”顾栩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控制不住,他翻身下马,来到村民身前。 “好像出去打猎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村民吓了一跳。 “不是,他们和图蒙刚回,我看抓了一只鹿。” “图蒙?”顾栩问道。 “就是村中间的泥瓦房。”村民答道。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如一阵风进了村子。剩下黑色马儿还在原地,也迈蹄跟了上去。 顾栩大步向村中走去。 泥瓦房太少,他轻易找到了村中心的那间。绕过扎实的篱笆,来到院门口,顾栩一眼就见斜靠着石磨看那西狄汉子剥皮的顾越。 顾越似有所感,抬起头来,门前气喘吁吁的顾栩就撞进了他的视线。 “……” 两人四目相对。 “小栩!”顾越惊喜地叫他,“你真的……” 话没说完,顾栩已经上前,展臂将他紧紧抱入怀中。 顾越僵在原地。 手臂勒的很紧,胸膛紧紧相贴,交错的颈侧温热,脉搏涌动,从顾栩身上传来清晰的心跳声。 顾越愣了很久,而后抬手,环住顾栩的背。 第279章 抱抱 顾栩的脊背很结实,隔着一层布料,能触及下面坚实的肌肉。 顾越的手指沿着他的肩头下移,摸索了一会儿,也没觉得他瘦了多少。只是这样略高一点的怀抱实在让人安心,顾越从未体验过,一时忘记把人放开。 图蒙一身剥皮溅上的鹿血,在一边看傻了。 “这、这位是?”图蒙弱声问道。 顾栩这才放开了怀里的人。 顾越有一丝微妙的尴尬,他笑着介绍:“这是我儿子,来找我的。” 图蒙点头,他察觉出这两人似乎有话要说:“请进屋说话吧,我将这鹿剥完再与这位兄弟叙话。” 顾栩冲他点头致意:“多谢你收留他。” 顾越拉着他进了屋,脸上的欢欣笑意掩盖不住:“你还真找来了!甘州情况如何,还顺利吗?” 他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这才撕了衣裳绑在村前一片范围的树杈上,以期望能出现小说里“主角凭着衣物的残片就找到了重要伙伴”的场景,没想到…… “嗯。”顾栩的视线一错不错,紧紧盯着他。 顾越下意识摸了一下脸。 他等顾栩的下文,却迟迟没听见他继续说,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顾栩顿了一下,“大营里的人说你被软禁,帐篷里的饭菜还有毒。” 顾越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 “不知是谁在秦昭月出征之后,将我看出了粮草有毒一事传扬出去。”顾越撇嘴,“随后慕游的人手自然注意到我。大约想将我带去审问,或者直接杀死,好让朝廷调查时死无对证。” “是秦昭辰出手扣下了那些人,他们自顾不暇。”顾栩道。 “原来……啊,秦昭辰?” “嗯。他自称是得到叛将进言,要他共谋杀害太子。”顾栩将自己的所见对他说了一遍。 “看来事情和我想的基本一样。” 顾越沉吟着。这一次侥幸逃脱,是运气使然。五皇子不知为何站到了他们这一边,还及时扣住了大营中留守的人。 不过他依旧想不通。五皇子为何会揭发自己的亲外祖?大义灭亲固然是为人称道,但在北秦,很容易就被扣上罔顾孝道的帽子。 顾栩见他不说话,便又说道:“我听守将说,你出城时有四人,另外两个是谁?” 他方才已经看见了石三。 “我正要说这件事。温清果然到了甘州,不过我没摸清他来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还有……” 顾越的表情一言难尽。 “还有什么?”顾栩在桌边坐下。 “那个品安,是三皇子秦昭宁。”顾越道。 顾栩顿时皱眉。他有猜测那个品安并非什么普通人,可秦昭宁,他还真没想过。 不过温清来到甘州,秦昭宁偷跑出洛阳找他,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放在秦昭宁身上……还挺合理。 “和你们一起出城的就是温清和秦昭宁二人?” “没错。”顾越说了他们在马厩遇见温清两人的经过,随即道:“若说温清是为了宝顺药局的事而来,倒是看不出他在这次的事情中起了什么作用。以他的智商,不应该。” “那么他就是五皇子的人。” 顾越点头,这的确是最合理的推断。 “之前我们曾经从红衣男一事上,得出温清很可能叛变的结论,如今看来……” 顾越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温清插手药局的事,无论如何也试图保下椒园的秘密,说明他和慕游是一伙的。” “第二,温清叛变,已知他有三个主子,五皇子,慕游,秦昭宁。” “第三,他偷偷前来甘州,而慕游本想阻止的计划在温清暗中操作下,依旧顺利进行,太子如今也抓了一堆人。五皇子的目的又是揭发慕游将功折罪……” 顾越得出结论: “温清是叛变没错,只不过他叛变了两次。第一次背叛秦昭宁,这个他俩已经吵起来了,我们不用管;第二次则是背叛慕游,暗中操作试图搞垮他。” “无间道啊这是。”顾越感慨。 “嗯?”顾栩前面都听懂了,这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和无间地狱有何关系? 顾越没解释,接着道:“陵风阁,想来就是慕游的人手。” “为何?”顾栩认真听他分析。 “照秦昭宁得知温清背叛的那个劲头,想来没啥大事。”顾越想秦昭宁真是个死傲娇,“而背叛慕游可是个大事!” 顾栩道:“的确……甘州一案的手笔,实在太大,若温清就是幕后推手,那他的立场举足轻重。” “对了,矿山那边的事如何?”顾越想起平湖镇诸多事情。 “一切顺利。”顾栩道,“我让秦昭月查封了尹顺的几个产业,他果然有所举动。我们追着银车到了一处地道,地道通向慕游在甘州的旧府邸。可惜,孟锦程和矿山的总管被杀,尹顺也自戕身亡,我们只抓到一个尹白,就是那夜我们追踪的黑衣人。” “尹顺自杀?”顾越睁大眼睛。 “嗯。这事有些麻烦,我们少了关键的证人。”顾栩说道。 顾越深深皱眉。 “将军府中有什么发现?” 顾栩不说话。 “啊?”顾越迷茫他怎么又沉默。 “我没看,直接来找你了。”顾栩低声说。 顾越……脸上有些热。 他随即想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但又难以欺骗自己。这么要紧的事,顾栩说丢下就丢下,巴巴地过来找,刚刚还抱得那么紧…… 他沉默。他很难把如今这些全归咎为父子情,当成受尽折磨又忽见曙光的雏鸟情结。顾栩绝非他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要怎么说呢?他什么也不敢问,他是…… 他是顾大石。 顾栩见他是如此反应,倒也没太过失落,将此事轻轻揭了过去:“我们回甘州,还是……” “回去一趟吧。”顾越顺台阶下,“我有事情要问那个尹白。只有人证,可能不足以证明这是慕游的诡计。他人在洛阳,大可将一切推到尹顺身上。” 顾栩对他笑:“好。我们回去。” 第280章 二进将军府 对于这短暂收留了他们的图蒙,顾越自然万分感激。吃过图蒙盛情款待的烤肉,又留下五两银子的答谢,顾越便带着石三随顾栩返程。 他的运气一直很好,遇见的人都鲜有坏心。当然,真遭遇了恶人,还有石三护在身边,基本不会出事。 除非那种……因果剧情杀,无理地天降石头把他砸死,否则都能应对一二。 “温清是出城追五皇子的,他没有跟着秦昭辰回城?”顾越和顾栩并马而行。 “没有见到他。”顾栩道,“他们身份敏感,不敢随意走在人前,兴许回去了也说不定。” “这倒是。”顾越道。 温清此行的目的已成,他们本质并非敌对关系,不需要格外关注了。 心里的大石头自然放了下去。 如今只剩……态度不明的苏家,暗中使坏的秦昭月,还有殷王。头顶上的皇帝也是个问题,不过只要他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应该没事吧! 成天躲在摄政王府里养老的闲人,谁会在意呢。 …… 一行人很快回到甘州。 通过大营城门进了甘州城,城中的禁制依旧未解,倒是街上增设了景氏军巡逻。景存已经接手将军府附近的护卫监视,顾越三人在守卫帮助下,暗中潜入了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被收拾出几个房间,用来关押俘虏和近几日抓获的可疑人员。 兀风汇报他们的审讯成果:“尹白交代了城中所有的据点,包括我们发现的几个可疑的铺子,都已经在景氏帮助下全抓了起来。” “什么结果?” “这些人是分开审讯的,但口径一致,都说是尹顺的人。”兀风道,“倒是也揪出了金矿事件的证人,矿工们也都愿意做人证。” “听小栩说你们抓了刘康?他怎么说?”顾越问道。 “他说一切都是这个尹白在联络他,尹白也承认了。”兀风道。 顾越皱眉:“和慕游扯不上关系?” “目前的结果看来,是。”兀风道。 顾越转向顾栩道:“若是毒草、金矿和慕游扯不上关系,那给粮草下毒,谋害太子的事,可也悬了。这是一宗连环案。” 顾栩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也沉眉不语。 兀风道:“还有个坏消息。” “什么?”顾越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搜查将军府时,在正厅侧边的书房发现了一间密室,里面关着一些将军府的下人。问到他们的经历时,这些人众口一致,说是几个月前有人侵入将军府,将他们关了起来。” 顾越瞪大眼睛:“怎会如此!那些人在哪儿?” 兀风道:“安置在后院严密监视。要见吗?目前没发现他们有何可疑。” 顾越思索片刻:“要。你先带我去看那间密室。” 兀风道声是,在前引路。 顾栩跟在一旁,问:“你有什么想法?” 顾越道:“我不信慕游和这件事没有关联。” 顾栩点头:“幕后主使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是他没错。” 顾越道:“但如今的状况,尹顺已死,我们手中的人证只能证明金矿和毒草都是尹顺一手操作,和慕游扯不上半点关系。当初长安截下的信使,还有据点那些人,恐怕也不知东家是谁。” 顾栩道:“不错。我留在洛阳慕府的人手也没有得到什么线索,慕游很谨慎,只放出这么一条消息……背后当有人在替他运作。” “哪怕军中叛将一致招供,慕游也可以申辩。”顾越眉头紧锁,“能做下这一通连环疑案,他会没有后手吗?” 三人很快来到侧间的书房。 整个正院的结构非常正统。进入将军府大门首先是一道影壁院,进了二门就是正院。正院有三座建筑,坐落在中间、坐北朝南的是正堂,内部分割为三个空间。中间是会客的小厅,尹白在此被擒获。东侧是茶厅,西侧是小房间,尹顺死在这里。 正堂两侧各有一个建筑,顾越按自己的理解称之为东西厢房。 东厢房就是书房所在。 顾越注意到,正院面积并不太大,两个厢房和正堂的距离很近,只有几步之遥,还种了两棵西北的矮树。 进入书房,顾越一眼就看到北侧小间敞开的多宝格柜子,后面是个黑洞洞的密室。 兀风道:“没有危险的机关,里面也很小。” 他率先走进去。 经过一道向下的台阶,顾越进入密室。 密室的确很小。墙壁上有两道石门,分割为两个小室,门都开着,左边那间地上全是暗褐色的血迹。 兀风道:“我和兀云下了密室,见开关就在墙上,便将门分别打开。左边这间里头全是死人,右边那间都是仆妇,看见人吓得不行。” “死人?死了多久?”顾越问道。 “刚死,尸体还是温热的。”兀风道,“不过里头活下来一个,是将军府的管家,他吓得不行,昨天晚上让郎中看过,喝了一副药才好起来。” “管家……确定吗?”顾越皱眉。 “嗯,那些仆妇都认识他。”兀风道,“这人叫慕大有,是慕家的家生子,去年慕游回京,让他留守此处。结果府邸被贼人占领,他们这些仆人也被关了起来。” “左边这间关着的都是男丁?”顾越问。 “是。” “为什么被杀?那慕大有说原因了吗?”顾越再问。 兀风汗颜:“没问。” 顾越摇摇头,没关系,反正他一会儿也要见这些将军府下人。 顾栩低声道:“有什么问题?” “不好说。”顾越笑了一下,“咱们去看看那些下人吧。” 兀风连忙点头,带着人出了密室。 将军府的后院很是私密,和前院几乎完全分隔,就是长久无人打理,荒凉了些。 进了一间有排房的院子,院中有不少守卫。 兀风道:“我把这些人分开关押了。先见谁?” 顾越沉吟:“先……见那些仆妇吧。” 兀风向东侧的排屋走去。 推开房门,里面的女眷们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碗,过来行礼。 这些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衣着简单,手上带着厚厚的茧子。一个个都挺憔悴,肤色却有些白,想来是关的太久不见阳光。 第281章 管家 见到兀风一行人,为首年纪最大的妇人拘谨地上前:“风大人,有什么事吗?” “有几句话要问,你们别害怕。”兀风和颜悦色的,还扶着老妇坐下,随后给顾越顾栩搬来板凳。 顾越开门见山道:“你们都是这将军府的下人?何时在这里做工的?” 老妇答:“是,我们几个都是五六年前就跟着慕将军了。去年,慕将军要回洛阳去,因我们都是甘州本地人,因此留了下来,负责打理这里的院子。” “你们何时被关起来的?” “是快半年前的事了,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把我们押到后院的一个院子里,不许随意走动。大约几天之前,又转到了那个地底下的洞里。”老妇说道,“不过偶尔,约莫隔上五六日,就叫我们出来简单打扫院子。” 顾越又问:“你们隔壁关着的都是什么人?” 那老妇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好看:“我们一直不知隔壁有人……是被风大人救出来时才知道。” 她闭了闭眼,还是对那场面心有余悸:“风大人带我们认过尸,死的都是和我们几个一道留在甘州的家丁……唉……” 老妇眼中含泪。 “慕大有你可认识?”顾越见状,心里也不太舒服。想来家丁们也是朝夕相处的同事,一下子死了…… “认得。”老妇哽咽着说道。 兀风补充:“已经带她们认过人了。” “他也是留守将军府的下人之一吗?” “是,他是将军府的管家,慕大人还在甘州时,就是他掌管府中事务。”老妇答道:“他没事可真是万幸啊,唉……” 顾越想了想,又问:“隔壁杀人,你们可有听见动静?” 老妇摇头,后面年轻些的妇人答道:“我们几个听见了。何妈妈耳朵有些不好了。约就是我们出来前一会儿,隔壁似乎有人叫唤,当时还觉得是闹鬼。” 顾越皱着眉。 “问完了。去看看那个慕大有。”顾越转身。 顾栩点头。他什么也没问,但看狐狸精的表情,应当是有所发现。 兀风带他们出去,重新关好了门。 这次去的是稍宽敞些的院子,似乎之前是主家住的。这里的把守更为严密,兀风带他们进了屋,顾越就见一个瘦削的人正躺在床上。 慕大有见有人进来,慌忙从炕床上爬了起来。 “不必多礼,你躺着就行。”顾越道。 此人是一副汉人相貌,看着四十多岁,脸色苍白,双目无神。即便顾越说让他不用多礼,他还是下床拜了一拜,兀风扶着才坐回床上。 “你是慕大有?把你之前的见闻说一遍吧。”顾越问道。 慕大有喉咙哽咽了一下,开口却是说:“草民慕大有,是这甘州慕府的管家……大人杀了那群逆贼,是不是?” “嗯。”顾越应声。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慕大有双手交错摸着肩膀,仰面慨叹。 顾越看着他:“此话怎讲?” “那群逆贼!他们、他们半年前强占了将军的府邸,将我们这些老仆关押起来,挨着审问了一番,要我们说出将军府内地道的位置。”慕大有双拳紧握,眼中有恨,“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地道!后来就被关押起来,严密看守,直到前几日,把我们挪进了那个石头密室里。” “然后呢?那些人是怎么死的?”顾越问道。 “就在这个风大人救我们出来的前半个时辰,有个守卫进到了我们几个人住的密室。他进来就拔剑相向,最近门口的二福子,柱子……连反应都没有,都被他们杀了!”慕大有哭道。 顾越静等着他说。 慕大有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有人要反抗,可那屋里什么也没有,怎么和他打?转眼,人就给他杀光了。我是见势不好,倒在尸体堆里装死,这才逃过一劫……” 兀风道:“这人当时吓坏了,被我们救出来之后,一言不发,这才恢复神智没多久。” 顾越摸着下巴。 他问慕大有:“那屋里有几个人?” “有七八人,挤在一处。”慕大有回答道。 “你都认识?” “认识。”慕大有眼圈通红,“都是一起在将军府做了许多年的老人,怎么不认识?” “慕游回洛阳之后,你们没再招揽人手?”顾越问。 “没有,这地方没了主子,我们几个下人自己住着,也用不着什么人手。”慕大有说。 “……你家慕游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顾越问。 慕大有道:“将军他人很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从不打骂呵斥。大人……你们既然抓了那群天杀的东西,可问出了他们强占将军府是为了什么?他们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顾越想了想:“他们招供说,是慕游让他们利用地道,从周边山中的金矿运送银两,好养兵叛国。” 顾栩看了他一眼。兀风也一头雾水,那帮人没提慕游的事儿啊? “这不可能!”慕大有忽然情绪激动,“这和慕将军绝无关系!” “为什么?那帮人已经全招了,这次的事情都是一个叫尹顺的人接受了慕游的命令做下的。” “绝无可能,大人!”慕大有踉跄着扑下床榻,目眦欲裂,大叫道:“慕将军忠君爱国,绝不可能做下此事!我可以作证,可以作证啊!他们定然是胡乱攀咬诬陷!” 顾越道:“你怎么作证?他们全招了。” 顾栩看出了他的目的。兀风仍旧一头雾水。 “这不可能!”慕大有涕泗横流:“别说是慕将军,我这做了十几年的老仆也不知那地道的存在,怎么会利用那地道挖什么金矿,更不可能私下养兵啊!将军已经交了兵权,在洛阳安养,如何将手伸向甘州!” “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顾越点了点头。 他对兀风道:“问完了,走吧。” 三人转身就走。 慕大有扑倒在地,似乎想要抓顾越的衣裳,被顾栩隔开。 “不可能!慕将军不会做这种事……你别走!”慕大有叫着。 顾越置若罔闻,出了屋门。 兀风关上门,那慕大有在里面把门板拍的震天响。 三人回到正堂。 “有问题?”顾栩问,他见狐狸精若有所思。 “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我有几个疑问。”顾越说。 第282章 疑问,但先不管 “首先,如果尹顺是强占将军府,那为啥会留下这帮下人?”顾越竖起食指。 “……打扫卫生?”兀风道。 “但你也见了,这院子完全荒废了,根本不起什么作用啊。”顾越道,“而且他们要用的只是地道,院子干不干净又如何?” 顾栩点点头。 “其次,他们为什么要把家丁都杀光?他们早就找到了地道的位置,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杀?”顾越道。 兀风也沉默。 “而且,要杀为什么不全部杀死,明明女眷们只是一墙之隔。难道那些男家丁知道的更多?可看慕大有的表现,完全不是这样,他知道的事情和仆妇一样多。” 顾栩道:“也不可能是时间太紧没来得及。两边人的证词都说,隔了有半个时辰他们才被兀风找到。” “是杀手杀了男丁之后,反身支援院中的混战?可当时所有守卫都在正院之内。”兀风回忆道。 顾越赞同地点头:“院子里都打起来了,这人却去杀死家丁,还悠哉地将密室门关上才出来。可又只杀了一间房中的人,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三人皆是一阵沉思。 顾越摇头,如今他们的注意不该放在将军府中。尹顺已死,无人能证明整件事和慕游有关联,一切罪过都可以轻易推给胡商尹顺。只有大营中那些被抓起来的叛将能证实是慕游的指使,可不过是一些口供罢了。在关外发生的战斗有景氏军参与其中,慕游大可推脱,是秦昭月逼供陷害于他。 慕游这一遭回京,有利有弊。 利在甘州群龙无首,他们轻易击破了金矿与毒草之阴谋,控制将军府。 弊在慕游远离事件中心,手无兵权,嫌疑大幅度降低。 外院跑来一人,是景氏军的守卫。 “各位大人,大营有急信。”他取出一个信封,兀风前去拿了过来。 顾栩接过展开,观看内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顾越凑过去看。只见上面写到,擒获的叛将众口一词,说关外刺杀乃是莫须有之罪名,无人认罪。粮草下毒一事更是毫不知情,甚至营中放出流言,东麟卫中毒是秦昭月自导自演。 洛阳跟来的监军很可能也是慕游一边的人,对营中此事讳莫如深,不肯如实配合。秦昭月正着手调查下毒一事,期望能找到关键证据。 “麻烦!”顾越烦躁地说。 顾栩眉头紧锁:“这样的状况,不能用刑。” “毕竟秦昭月没事……早知道,叫他来一出苦肉计。”顾越叹气,他是真没想到这一茬。 现在怎么办? 不能扳倒慕游,他们立功进入官场也是没影的事,甚至有可能被慕游拿出来做筏子。 顾栩成分复杂,身后毕竟是苏家,还有疑罪谋反的慎王父母,被反咬一口的话…… 五皇子受宠,慎王遭恨,皇帝会偏向谁很清楚。 “秦昭辰也派不上用场了。”顾越说道。 麻烦,麻烦! 顾越觉得好烦。这件事就不能顺顺利利的结束吗? 顾栩见他愁眉不展,便安慰道:“没事。我们再想办法就是,既然做下此事,就不会毫无破绽。” 顾越闷闷地应了一声。 说到证据,原文是怎么扳倒慕游的来着? 罪名是通敌叛国,金矿的事反倒没被查出。证据是顾栩拿出来的,是他与左王通信的信件。 左王留了一手防他,并未将信销毁。 顾栩当时咋拿到信的? 不重要,总之,左王手上有这些信件,如今西狄开战,左王也不可能云游四海。 去干翻西狄王,拿到那些信! 顾越颓然,这比把慕游拖出来杀了难多了! 他抬眼看顾栩。 只见顾栩眉头舒展,不见有什么凝重之色。他与顾越对上视线,笑了笑:“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顾越似有所感。顾栩的回答很可能…… 顾栩道:“既然他和西狄勾结,那么左王手上定然有与他通信的凭据。我们去西狄。” 果然! 顾越目光飘忽了一瞬。 “干翻左王,凭我们几个人?”他道。 “不只是我们几人。”顾栩说道。 顾越看着他,顿时想起在图蒙家中听到的那几个消息。 西狄分两王,右王主和,且掌握着大部分的西狄兵力。这一遭西狄与北秦开战,右王却没有露面。无论右王避战还是被人挟制,对于此战,他定是不支持的。 “右王……你是想,去见西狄右王?”顾越道。 “聪明。”顾栩笑了。 他随即肃然:“依秦昭辰提供的消息,甘州大营泰半将领都参与此事,而秦昭月不能将他们全部抓获。剩下的人若向西狄递信,西狄趁机进攻,只凭秦昭月的人手,恐怕难以抵挡。” 顾越点头:“我们动身吧。” 顾栩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们走。” …… 顾栩并不放心将甘州事务全数交给景氏军,因此仍旧留下兀岩兀云主持大局,他与顾越携石三和兀火,加上一个军医兀叶,经由将军府密道赶往关外。 兀门的人手已经探过密道这头的出口,就在西狄最近的甘斤部附近山中,十分隐秘。 顾栩和顾越牵马走出了山缝。 附近看守的暗卫已经现身,见顾栩过来,抱拳道:“主子。这附近是荒山,并无什么危险,这是属下等绘制的地图。” 他呈上一卷羊皮纸,上面墨迹清晰,标注了一些顾越看不懂的符号。 “你做的很好。”顾栩道。 顾越也对这人点头微笑。 暗卫道:“从此处出树林,就是甘斤部的范围。” 顾栩上了马。兀火和石三一前一后护卫,兀叶跟在顾栩顾越的马屁股后面,心里惶然。 主子从回来就没给他好脸色! 原以为粮草之事了结,秦昭月出关,便再无人打顾老板的主意,他这才为了稳妥起见跟着秦昭月离开甘州大营。 谁成想,事情莫名泄露,顾老板身陷危机,不得已跑出了甘州…… 还好顾老板没事,要是磕了碰了,主子现在就不是没有好脸色的问题。 他也有些自责。 遇事考虑不周全,没有分清任务主次。 可秦昭月的安危同样重要,他在秦昭月身边埋伏两年,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太子现在还不能死呢。 兀叶想,早知道将兀月也带出洛阳,就不会如此分身乏术。有她在,谁动得了顾老板? 妹啊,兄长需要你。兀叶心中流泪。 第283章 甘斤部 没有什么闲谈的余地,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往树林南方的甘斤部。 沿着林间小路走了几里,就到了树林的尽头。阳光豁然从前方的草原投来光芒,顾越眯了下眼睛,随即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远处是轮廓清晰、被阳光镀金的雪山,衔接着一片绵延的山脉。近处是一片草地,树木稀少,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聚落。 从地形上来看,这里和现世并不完全相同。 马队慢了下来。顾越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直接面见右王。”顾栩道,“甘州之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但右王在哪儿呢?”顾越问道,“西狄打仗这么大的事情他都没露面,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顾越帮不了他,左王和右王这一段他没有丝毫印象。顾栩在原文里所向披靡,一路打到了西狄左王营帐门口,跟开挂一样。左王和右王的斗争也没费多少笔墨,剧情丝滑地流走,顾越只顾着期待后面给顾栩册封。 顾栩勒马待他上前并行,这才重新起步:“西狄国中的形势并不复杂,斗争只聚集在西狄上层贵族之间。这些贵族少有完全中立的,都有自己支持的一方。” 顾栩指向前方的大片聚落。 “甘斤部。这一部的首领就是右王一派,虽然微末不起眼,但一直是右王通信北秦的一道媒介。” “你要直接见他?用什么理由?”顾越恍然大悟。 他没追究顾栩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反正无论如何,都可以说是兀门的调查。 “我有办法。”顾栩道。 顾越点头。这人可是主角,不会做无用功。 前面的平缓山丘就全都是西狄的地界,正值战时,边境的探子颇多,他们刚进入那片草原的区域,就被一个西狄马队拦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西狄人大声问道。 顾越听不懂。 石三欲上前充当翻译,却听顾栩用一口生涩的西狄话回应了什么。那为首的西狄人面露讶异,和身边人低语了几句,视线扫过他们一队五人。 又用西狄话问了顾栩什么,顾栩一一回答。 顾越侧目,这人何时学的西狄语言? ……不过,他也不惊讶就是了。 西狄人问罢点了点头,大手一挥,看向顾栩身后几人时,换了很磕巴的汉话道:“你们,跟我来!” 他似乎是指了队伍中的一个下属继续带人巡逻,他则单独离队,带着顾栩一行人向远处的聚落区域骑马而去。 “这么顺利?你和他说了什么?”顾越低声问道。 “我说,我们是北秦派来的使节,有要紧事面见甘斤部首领。”顾栩道,“有不便正式拜见的事要商议,因此轻装简行,秘密前来。” 顾越道:“他就信了?也不怕我们进去大开杀戒或者下毒?” 顾栩笑了:“这是边境的聚落,囤积着精兵,不是几个人就能轻易击溃的。” 他接着道:“一个乃至几个人的力量,于战事而言,终究渺小。” 山丘间的风很是舒适,顾越转头看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不过暗杀主将,扰乱军心,再趁局势不稳时举兵,也算是一个计策。”顾栩说。 “我们应该不用这样吧。”顾越汗颜。他不爱打打杀杀。 “如果甘斤部的首领足够清醒,那便不用。”顾栩道。 …… 很快,那巨大的聚落近在眼前。 面积近乎一个北秦的中型城池,但没有城墙,而是用栅栏篱笆围住中间的居住区,外围是甘斤部的军营。 到了近前,顾越一眼就看到了聚落中心最为显眼的巨大王帐。那帐子得有三米来高,有顶棚有围墙,门前有四人把守。 不过王帐距离很远,顾越一行人在聚落的大门前就停了下来。 那西狄巡卫对门前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一点头,飞快向聚落内的王帐跑去。 顾越环视四周。 这名负责巡逻的西狄人会几句汉话,他并不觉得惊讶。甘斤部本就靠近北秦,向来也是通商的第一个补给站,这里能说汉话的人应当不少。 他们说话要小声些了。 半晌,那进去通报的西狄人跑回门口,对领路的巡卫说了什么。 “请进!首领要见你们。”巡卫道。 太顺利了。这就是主角光环的力量吗? 顾越心想着,和顾栩一并下了马,向聚落中心的营帐走去。 整个聚落的氛围并不严肃,王帐附近甚至还有几个小孩追逐打闹。整个甘斤部的风貌还不错,看不出有战乱的模样,甚至小孩子身上穿的还是甘州城中常见的料子。 顾越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围栏中停放的马车,眉头微微皱起。 他低声问顾栩:“你只和他们说,咱是北秦使节,别的什么也没说吗?” 顾栩点头,眼中有疑色。 顾越并未解释他何以这样问。到了门前,也没有什么繁文缛节,引路巡卫掀开羊皮门帘,请他们入内。 王帐面积很大。中间是个架在高台上的王座,两边也站着守卫。甘斤部首领就坐在王座之上,是个一脸胡子的中年男子。 顾栩抚肩弯身,行了个简单的礼节,顾越几人也照做。 “你们是北秦派来的使节?”首领开口问道,他竟然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顾栩道:“正是。” “有什么事?桑卓说,你们是有不便张扬的要紧事,因此才秘密前来。”首领问道:“你们是代表什么人而来?为何到甘斤部?” 顾越在顾栩将要开口时伸手,拉了他一下。 顾栩闭上了嘴。 顾越上前一步,取代了顾栩在队伍中的首要位置。 “没想到西狄甘斤部的首领大人,汉话说的这么好。”顾越笑着道,“鄙人姓顾,是在北秦做些小生意的。” 顾栩注意到,甘斤部首领的脸色微微变化。 “你们不是使节?”首领冷声问道。 “我们当然是。”顾越道。 他看向两侧的守卫,意有所指:“不过我们此来,是有一些不好宣扬的事要和首领大人商议。这帐中似乎不好开口。” 第284章 猫腻 首领巴克图眼睛微眯。 片刻,他挥挥手,用西狄话说了一句什么,帐中的守卫就都从门口退了出去。 “说吧。”巴克图锐利的视线在顾越身上扫过。 顾越咽了咽口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只是在甘斤部内一瞥所见,实在让他放不下心来。 脑海中思绪转动,顾越很快定下了他的计划。 “甘州城的战况想必首领大人已经知道了。”顾越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一战,那位大人没能得手。” 巴克图目光闪动,久久不言。 顾越脊背出汗。他能感到背后顾栩几人的视线,只是事出紧急,他没办法详细解释,也没有时间和顾栩商议对策,他只能选择试探,从这位甘斤部首领的口中试出最佳方案。 巴克图见他不说话,忽然问道:“你说你在北秦做生意,你是尹顺的人?” 顾越道:“您知道尹顺大人?” 巴克图道:“他在北秦与西狄各地通商,我怎么不知?” 顾越沉吟片刻:“您和尹顺大人关系不错吧?” 巴克图道:“你什么意思?” “尹顺大人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情急之下,才托我前来甘斤部面见首领,为的是和王上取得联系。”顾越道,“首领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巴克图靠着一侧扶手,想了一会,忽然大笑。 他站起身,向下俯视:“北秦人,你在试探我?” 顾越一下子后颈发麻。 他表面上仍旧镇定,甚至笑得出来:“这是大事,事情紧急,我必须谨慎小心。” 巴克图道:“那你说,为着和哪个王上取得联系?” 他把问题反抛给了顾越。 顾越不假思索:“自然是……左王。” 顾栩似乎听懂,兀火和兀叶有些吃惊,但都没有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情。 巴克图没有立刻回答。 顾越心下大定,沉默就是最好的佐证。他说道:“看来您是我们这边的人……我就开门见山了。” “说。”巴克图道。 “北秦太子已经发觉了尹顺大人的计策,尹顺大人为了躲避他的追捕,分身乏术,这才派我前来。”顾越道,“但他没有说的太清楚,我也是小心为上,才试探了您。” 巴克图在甘州自有他的眼线。据探子回报,大营中的将领大半被抓,尹顺的铺子也被封锁许多,已经多日不见联络,不知是何情形。 顾越接着说道:“王上的计划看似已经难以进行,实则还有一线生机。” 巴克图挥手指向王座两侧的座椅。 顾越看懂了,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北秦太子把人都抓了起来,哪来的生机?”巴克图嗤笑,“慕游也不过如此!如此详尽周密的计划,却还是失败了,王上看错了人。” “不尽然。”顾越摆手,“我们在秦昭月身边的眼线传出消息,秦昭月资历太浅,又行事莽撞,没有证据便将人全数抓捕,大营中渐渐有不满的风声。” 顾越道:“毕竟那日一战,只有西狄和北秦太子自己的军士看见了过程,谁有实证?因此尹顺大人认为,还有机会!” 巴克图紧紧皱眉。 “他有什么计划?”巴克图问道。 “战。”顾越神色格外认真,“只要再度攻打甘州城,北秦太子独力难支。我们再在大营之中煽风点火,制造流言,北秦太子必然顶不住压力,放回那些将领。到时候,我们就能里应外合,拿下甘州。” 巴克图冷笑:“你说的容易,只凭王上的人手,甘斤部一部之力,如何攻下甘州?” “右王的人手如何?”顾越问道。 “右王冥顽不灵,这数月来咬死不肯松口。明明是为西狄全部着想的好事!”巴克图脸色烦躁,“你怎会不知这些?” “我自然知道。”顾越岿然不乱,“王上会定下与慕游合作之计划,无非是因为王上手中兵力不全,无法以半数抵抗北秦。而若是右王松口,西狄联合,便是对上北秦皇帝,也有谈判的余裕。” 他接着说:“北秦太子虽然看破了计策,但他急功近利,懦弱无能,甘州流言一起,他必然慌乱,将将领们放出。我们佯装按原计划行事,先杀太子,再攻破甘州!慕游拿捏西狄,不过是看王上不能集全国之力罢了……” 巴克图不耐地道:“这我自然知道!可右王实在顽固不化,我们有何办法?” 顾越也皱紧了眉。 他假装为难思索了一会儿,便忽然起身:“首领!我有一策。” “什么?” “首领乃是右王心腹,这等事情自然不好开口,有背叛之嫌。”顾越说,“但首领可将我等引荐于右王,由我出面,开口劝说。” 巴克图看着他。 半晌,他嗤笑一声:“你一个北秦人,倒是替西狄考虑起如何攻打自己的国家了。” 顾越自有借口,他正色道:“首领有所不知。我之所以在尹顺大人手下做事,正是因为恨透了北秦秦家。我的父母便死于他们所谓的帝王心术,权谋作用,不过平民百姓,为了权势也毫不犹豫的杀死。” 他道:“右王虽主和,但甘州位置紧要,乃是整个北秦关口,东西通商要道,若能得到甘州,对西狄大有益处。他毕竟是王,不会不为了西狄考虑,我自能劝服他。” 巴克图盯着他看了半晌。 “好吧。”此人终于松口,“我给你这个机会,我会将你引荐给右王。若是不成……” 巴克图阴森森地道:“你口齿伶俐,就算难以劝服他,也要套出右王大印的所在!届时,不必要他首肯,王上自然能一统西狄!” 顾越神情激动,抱拳道:“首领大人果断!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准备,若让北秦太子想出破局之法,一切就晚了。” 巴克图点头,对外面喊了一声。 他对进帐的守卫说了什么,守卫大声称是,转头就走。 “你们现在就动身。右王在西狄腹地的多鲁草原,有些遥远。”巴克图说道。 “必然不负所托。”顾越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285章 好险! 好险! 顾越直到走出王帐,才敢深深吸气。大脑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缺氧,眼睛也晕,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阳光也很刺眼。 幸好他及时察觉甘斤部中的细微破绽,这才免于一劫。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四周都是西狄人,巴克图的属下正安排送他们去见右王的诸多事宜,甘斤部内一时纷乱。 巴克图派遣了一队西狄精兵,护送他们前往多鲁草原。 顾越很清楚,这不但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好让计划顺利实行,也是巴克图对他们的监视。 防止他们途中递出消息,泄露右王的所在。 …… 一队十人的西狄精兵围着中间的顾越一行人,带着一辆车的补给物资,浩浩荡荡向远处的雪山出发了。 甘斤部的一座帐篷中,秦昭宁端着给温清洗过脸的水盆走出来,正看见那一队背影。 射伤温清的年轻猎户见状,赶紧过来接他手里的活。 “那边是什么人?”秦昭宁指着越来越远的精兵队伍问道。 小猎户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得懂手势。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做错了事情,正想着如何补救,便用西狄话道:“我帮你打听打听!”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秦昭宁云里雾里,不知这人又整什么幺蛾子,摇了摇头回到羊皮帐篷里。 这座帐篷是猎户家,中央柔软的大床被让给了昏迷不醒的温清,桌上摆着的都是珍贵的面食和烤羊。 秦昭宁对那些东西视而不见,趴到床边,避开伤口,仔细听温清的心跳。 这人被抬进甘斤部时还清醒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可夜里一睡不起,再也没醒。要不是心跳呼吸俱在,看着只是睡着了一样,秦昭宁已经要拔剑把那些人全砍了。 “温清,温清。”秦昭宁叫他。 温清毫无反应,双眼紧闭。 秦昭宁发觉温清昏迷不醒时大怒,要当场把那三个猎户找来的巫医砍了。最年长那个苦苦阻拦,还当场吃了一坨给温清治伤的药膏,证明他们确实没有下毒,这才让他冷静下来。 怎么会这样? 秦昭宁掀开温清半敞着的衣裳,上面的箭伤已经收口,快要结痂,那巫医的确没有做手脚。 可温清明明说这伤不致命! 是没致命,可他人怎么不醒呢? 秦昭宁念叨着:“温清,温清!我已经打听过了,秦昭月没死,甘州好好的……你赶紧醒过来,咱回去了,趁着父皇没发现……” 他说着说着,哽了一下:“你再不起来,咱们偷偷跑出洛阳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到时候又要被关禁闭……呜呜呜……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只说是小伤!你这个骗子,等你醒了,我就再也不相信你了!” 打听消息回来的小猎户见帐篷中如此情形,一时不敢进去。 他身后的爹拍了他一下:“干嘛呢,进去啊!” 秦昭宁惊慌地抬头,用温清的衣裳角擦干净眼泪。 他脸色臭臭的:“你们来干嘛?” 小猎户的爹会说汉话,就是拗口:“我们看看温兄弟醒了没有。” “没醒!你们那箭上真的没毒吗!”秦昭宁非常不满。 猎户爹也很不好意思。他们打猎伤了人,是他们的不是,西狄虽然和北秦关系不好,但做错事儿就要担,西狄所有部落皆是如此。 “真的,没毒。巫医也看过。”猎户爹道:“哦,你不是问刚才走的人?好像是首领的客人。” 秦昭宁就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关心那些人究竟是谁。况且他不能丢下温清不管。 “哦。”他又转了回去,只留给他们父子一个后脑勺。 猎户爹说:“巫医说,不能这样下去,今夜要给他吃些东西。我们做糊糊吃。不然,人饿坏了。” “……我知道了,那麻烦你们。”秦昭宁闷闷地说道。 …… 甘斤部的队伍向多鲁草原而去。 顾越看过舆图,这片草原在西狄腹地,接近西胡,被群山环抱,还有一个很大的湖泊。 从他和巴克图的对话中看,右王应当的确是被左王囚禁起来,还试图从他口中得到可以命令右王人手的大印下落。 顾越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西狄精兵就随行左右,也不确定他们中间有没有懂得汉话的人,顾越很难找到机会。 倒是顾栩一直紧贴着他,两马并行,偶尔还能挨在一起。 直到夜幕降临,一行人才在一处山坡上停了下来。 这队精兵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很快升起四个火堆,三座帐篷;为首的队长烤好了他们带来的干肉大饼,给顾越几人送了过来。 想来是巴克图的安排。 谨慎起见,兀叶看过食物之后,他们才放心开吃,此外还有自己携带的干粮,这一顿饭吃得还算不错。 四个火堆,三个在外围拱卫着中间的一个,是保护,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顾越见那些精兵都距离很远,这才低声说道:“甘斤部首领竟然和左王勾结在了一起,还好我们及时发觉,不然就麻烦了。” 石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看着顾越的眼神有惊异。 兀火和兀叶都是在顾越忽悠住巴克图之后才觉察到不妙,兀叶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顾越下意识看向顾栩。顾栩眼中也有好奇,目光灼灼。 顾越一下子觉得满足。 他道:“先是外围的军营。营帐数量很多,但没有多少西狄士兵,我们半途经过的那个校场也空荡荡的,我当时就很疑惑,人都去哪里了?” 顾栩道:“不错,现在战时,甘斤部又在边境,轻易不会将军队调走。” 顾越赞同地点头:“这是其一。其二我看他们甘斤部中有许多人穿着的都是与甘州百姓差不多的衣服,布料和这附近出产的一种缎子差不多,咱们在那个鲁老板家里见过。” 有这回事吗?兀叶茫然,他只顾着给那人看病,并未注意到他身上和卧房中都是什么布料。 兀火点头:“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可西狄与北秦通商,经常购买布料,这不能成为证据。”兀叶说道。 “我还在甘斤部看见了尹顺的马车。”顾越道。 第286章 多鲁草原 “什么?”兀叶大惊。 顾栩道:“是王帐后面那座栅栏中的那些?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越回答:“你还记得那上面的篷布吗?” “篷布?”顾栩陷入沉思。 “我们那天去醉红楼时,从窗子往下看,能看见那些马车顶上蒙着的篷布吧?”顾越说道,“那是暗黄色的油布,上面有一些雨水留下的痕迹。再加上,那些马车似乎要比寻常车辆狭窄一些,我才确定。” 顾栩点头:“我明白了。那些车辆就放在一道栅栏里,靠近王帐,寻常的商队车辆也不会停放在那个位置。” “没错,小栩真聪明。”顾越喜笑颜开。 他随即解释道:“甘斤部的大军不知去向,甘斤部中又有尹顺的马车。尹顺既然是慕游的人,那么就会优先和左王做生意才对,甘斤部首领显然是右王一派的人,这不合常理。” “不过我那时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可一旦猜中,小栩又直接表明身份,我们会很危险。” 顾栩道:“所以你拦着我,言语试探了一番,确定了实际的状况。” “对!”顾越说道。 “这一回多亏了顾老板。”兀火道,“要不是他保险起见忽悠了巴克图一番,我们这会儿可就糟了。” “从王帐里逃脱可不是容易事。况且那个巴克图也不是没有脑子的模样,万一使计把我们骗走杀了怎么办。”兀叶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顾栩问道。 “什么怎么办?”顾越往身后的铺上一躺:“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他们会带我们找右王,到时候找机会把他救出来。” 顾栩嗯了一声:“好。就这么办。” 他伸手去摸顾越的额头,将垂下的发丝拨开。 脸上的疤痕曾经有所淡化,但依旧醒目,近年都没有再变化的趋势。顾栩看着他,仍旧是顾大石的那张脸,可他几乎要记不得顾大石长什么模样了。 “看什么?”顾越问道。 兀叶几人识趣地坐到一旁,离他俩远了一些。 “你越发不像顾大石了。”顾栩压低声音,轻轻说道。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 尽管早有暴露的心理准备,他仍旧为这句话感到心悸尴尬。他没吭声,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把目光投向头顶的星空。 天穹像一个深黑色的半圆形罩子,紧紧地扣住了他。 闪烁的星河之间,顾栩的脸强硬地挤入视野。 “说话。”顾栩用手指描摹他的眉毛。 “说什么?星河这么美,说话煞风景。”顾越岔开话题,还用手在嘴边比了个拉链拉住的动作。 顾栩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不过他到底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就在一边躺了下来。 “等我们回去……” 顾栩才说了一半,顾越就呼一下坐起来,伸手盖住他的嘴巴。 “别说这种话!这种话不吉利。”顾越煞有介事地道。 “为什么?”顾栩问道。说话时灼热的呼吸和唇蹭在他掌心,顾越又赶紧缩回了手。 “你想啊,杭豆书报的小故事不老是有这种桥段。”顾越不敢看躺着的顾栩,也在一边躺下来。 “哪种?” “‘干完这票我就金盆洗手’、‘等我从边关回来就娶你’、‘等事情结束我们就怎样怎样’……诸如此类,结果说这种话的人都死了,等不到那一天。”顾越看着头上的星星,觉得自己也在缓慢的旋转。 “原来如此。”顾栩应声道,“那就以后再说。” “没错,以后再说,顺其自然地说。”顾越道。 可如果顾栩想说的是那件事…… 那他希望他永远不提。 …… 多鲁草原的确遥远,一队人紧赶慢赶,花了三四日才抵达目的地。 到了这里,顾越的头晕缺氧更严重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症状不是什么“太紧张”导致的,而是这一带地势升高,他出现了一点高原反应。 一同登上这片高山草原的顾栩,还有石三等人,没一个有感觉的。 怎么会这样! 不过兀叶作为随行大夫,见顾越如此难受,反倒开心起来。 无他,终于有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兀叶自告奋勇,在草原上到处挖了一个时辰,找到三四种草药,一种捣碎给顾越敷脸塞鼻孔,另外几种煎水成草汤,给他灌了一碗。 顾越……还真好了。 随行的西狄精兵头子见状笑着说了什么。 顾栩对兀叶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还翻译道:“他说,这病常见,但都是硬扛,头一回见有人能治。” 兀叶道:“这里地势高,就像是人忽然上天了,能舒服吗?” 他还挺懂。顾越躺着休息,心想。但这种气压变化引起的病,怎么几片草就治好了?什么原理? 等他终于恢复元气,队伍就又能上路了。 多鲁草原被雪山包围,一望无际。可惜现在是秋天,没有一片碧绿丰茂的美景,地表都是枯草灌木,一眼看过去有些萧瑟。 远方,能清晰看见有一片湖泊,湖边有一座大营,被西狄兵重重把守。 “这难度有点高。”顾越悄声对顾栩说。 顾栩微微皱眉,神情有些凝重。 “进去再说。”他道。 …… 到了大营近前,护送他们过来的西狄头领走上前去,取出一件信物交给门前的守卫,说了什么。那守卫便将东西送进营中,不多时,就有人接他们进去。 这里的守卫极其森严。 到了一处大帐前,门前的守卫用生涩的汉话道:“你们,交出武器,才能进去。” 顾越心道不好。 但事已至此,为了不暴露他们的真正目的,众人只能配合。 又有人来简单地搜了身,他们这才进入大帐。 大帐中是一张圆桌,一个身材魁梧、晒得很黑的西狄男人正在桌边,见他们进门,皱眉道:“你们是巴克图送来的人?北秦汉人?” 顾越答:“不算是北秦人。你是?” “我是乌格,奉左王命,在此看守要犯。”乌格说道。 “首领有没有将具体的计划告诉你?” “嗯。你们可以进去见右王,但只能进去一个人。”乌格的视线在他们脸上扫过,似乎是在判断什么。 “而且,我会在一旁监视。”乌格道。 第287章 右王 乌格在防备他们。 顾越脸色未变,心里暗暗盘算着要如何在乌格的监视下,让右王明白他们的意思。 他说道:“我不能保证一次就成功劝服。” “这不是问题。”乌格摆摆手,“我不知道你们和巴克图有什么计划,我只要右王的大印!”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见右王。”顾越并不多说,多说意味着更多的破绽。 乌格颔首,走到大帐门前,视线停在顾越身上:“你们谁去与他谈判?你么?” 顾越刚要回答,却被顾栩抓住手臂。 “我去。”顾栩道。 顾越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 乌格却笑了一声:“小子,你看起来很能打。我不会冒这个险。” 顾栩沉眉:“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能他去。”乌格一指顾越。 顾越感到心塞。他菜鸡的这么明显吗?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顾越蹙眉道。 他相信顾栩既然开口,那定然是有劝动右王的筹码。而自己……只会耍耍嘴皮子,实在没什么信心。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乌格道,“你们看起来非常可疑,我不会冒险。” 顾越抓住顾栩的手臂,安抚地捏了捏。 他道:“就我去,你带路吧。” 乌格满意地笑道:“请。” …… 出了大帐,乌格带他向大营中心的湖走去。 顾越视线扫过四周。此处驻扎的兵力几乎赶得上半个甘斤部,围栏高耸,层层包围,要强行突破极为困难。 乌格脸色严肃,一路也没有和顾越说些什么。顾越乐得不用分心应付他的试探,不断在脑中模拟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不动声色地提示右王。 通过四道严密把守的关卡,顾越跟随乌格来到了湖边。 被大营包围起来的湖边空地上,三四间木头屋子格格不入地立着。 乌格带他到了紧靠湖面、最大的那间屋前,推门而入。 顾越跟了进去。 屋内的装潢很简单,都是西狄常见的家具。不过中央用一块羊皮屏风隔开,前室有两个高大健壮的西狄侍女,见乌格进门,便点点头,退了出去,视线好奇地在顾越身上掠过。 进到后面的隔间,顾越一时停住了脚步。 这间屋的后墙是敞开的,做成了观景平台的样子,一直延伸到湖上。 天空湛蓝,倒映着如镜的广阔湖面,水天的分界线也模糊不清,全化成一块巨大的碧蓝宝石,上面飘荡着两三团浓白的云母。 右王盘腿坐在那木台上,面前有个钓竿,鱼线笔直地垂入水中。 秋日并不寒冷,这人却穿着类似藏袍的羊皮衣,一条手臂裸露在外,上面绘着不明含义的环形刺青。 乌格道:“王上,有人拜访。” 右王没有回应。 乌格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他转向顾越,使了个眼色。 顾越:看不懂。 但他有任务在身,还是说道:“右王大人?我是北秦来的游商,有事要同您商议。” 乌格静立一旁,不动了。 右王仍旧不言语,顾越也没有再重复。他左右看看,找到一把椅子搬到跟前,安稳地坐了下来。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 乌格:? 顾越心想,这种人我在小说里见多了,那些装逼犯角色都不喜欢搭理人。 他认真看起右王钓鱼来。 水面上浮着一个用羽毛和生鱼鳔做成的浮漂,钓鱼的鱼竿是一种竹子,似乎是精心制作的,非常光滑。 乌格紧紧皱眉,搞不懂这两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顾越心想,你就站着吧,我看你聪明不。 乌格真就站着没动。 他用眼神询问顾越,顾越两手摊开,耸肩,用表情和动作表示他没有办法。 乌格道:“王上。” 右王终于有所动作,他竖起一指,示意乌格住口。 顾越盲猜,这家伙是不是要钓上来一条鱼,然后以此凸显他尽管被囚禁却仍旧人淡如菊的人设? 嘿!右王手腕一抖,真的钓上来一条鱼! 一尾鱼扭动着被提出水面,鱼鳞泛着银白的光,实在好看。 右王伸手一探,把它抓在手中。 他终于说道:“你上前来。” 流畅的汉话,听不出半点西狄口音,且是极其年轻的音色。 顾越猜他总不能是要乌格上前,于是搬着椅子,到了观景台前。 右王手握着那条鱼,问道:“什么事?” “巴克图派我前来,劝王上为西狄着想。”顾越道。 “巴克图……甘斤部果然叛变。”右王低声说道。 他把鱼放回水中。 “你是来劝我交出大印的?”他转过头来。 此人脸颊两边各有一条辫子,缀着颜色鲜艳的装饰,锁骨分明,半敞的衣裳露出半片胸肌,上面疤痕交错,想来曾是一名勇士。 乌格抢先道:“王上,还请考虑左王的请求。” 右王不耐烦地抬手,再指向顾越:“你说。” 顾越便说:“巴克图的意思是,如今甘州内部大乱,北秦太子懦弱无能,若是趁机运作一番,集西狄全国之力,未必不能拿下甘州。” 右王嗤笑一声。 “这种蠢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巴克图还是你?”他转目看向乌格,一双眼睛竟然是浅金色的:“还是你?” 乌格蹙眉,看向顾越。 “王上怕是不太清楚如今的形势。”顾越说道。 “我在此处养病数月,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右王睫毛下垂。 “左王与甘州主将慕游里应外合,欲在战中加害北秦太子,可惜被他逃脱。”顾越紧盯着右王的眼睛,“同时,他与胡商尹顺合作,盗取北秦境内金矿,豢养私兵,意欲谋反。” 右王神情轻蔑:“他有这么厉害?” 乌格再道:“王上,大势当前,左王必然成事。交出大印助西狄成事,才是良策。” 他们汉话说的真不错。顾越心想。 “乌格,你我心知肚明,交出大印,我只有死路一条。”右王淡声道,“共治西狄?左王一统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他会和我这个汉女血脉合作?” 顾越听懂了。 左王不是单纯囚禁右王,而是要他交权而后杀之。想必这些日子,甜言蜜语和威胁都已经试遍,只差没用刑。 为何没有对右王用刑呢? 第288章 生气! 顾越压力好大。 右王知道自己交出了权力就会死,自然半分不肯松口。 那该如何破局?明目张胆和右王商议自然不成,乌格在一边看着,他那大胳膊,只要一夹就能把他夹死。 乌格答道:“只要你交出大印,左王自然会放你离开。” “这种话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右王道,“你们滚吧。” 乌格怒道:“王上!” 顾越也烦:“你闭嘴!到底是我来谈判还是你谈判?你在这儿和他吵吧,我走了。” 乌格脸色陡然阴沉:“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顾越硬气起来,“你们之所以放我进来和他谈,是因为你们毫无办法。原先说你在一旁监视我也答应了,可你这叫监视?我还什么没说呢,你先把王上惹恼了,这如何谈?” 乌格狂怒之下,大步走来,一把攫住顾越的脖颈。 顾越趁他还没用力,大叫道:“你掐死我,谁替你谈判,你自己想办法吧!” 右王豁然起身:“住手!” 乌格把手松开,顾越脸色涨红,扶着椅子咳得惊天动地。 右王道:“乌格,你带人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杀人?” 乌格阴沉地看向顾越。 “此人身份不明,我要防备。”乌格道,“不过一个北秦商人,竟敢无礼冒犯!” 顾越缓过劲来,似乎受到极大的侮辱。他冷笑道:“既然这样,我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和他耗着吧。” 乌格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你将我杀了也好,待左王问起,你便回答,你将他与慕游之间通信的使节杀了,且丝毫没有从右王口中得到大印的下落!你尽管动手,西狄有你这般刚愎自用狂妄自大之人,再明智的君王也要溃败!” 乌格一把拎起顾越的前襟。 眼前的西狄汉子手掌粗大,青筋暴起,眼神阴沉冰冷,含着浓烈的杀意。 顾越的肩膀轻微颤抖,他紧咬牙关,眼睛瞪得很大,一瞬不偏地怒视乌格,显出一种偏执的愤怒。 乌格盯着他半晌。 右王视线沉沉,沉默观看他们的对峙。 这个西狄将军如顾越料想的一般,还是松开了手。 乌格冷道:“快谈,我不会再说话。” 顾越冷笑,却毫不妥协:“你说叫我谈我就谈?难道是我求着帮你们西狄?” 乌格额角爆出青筋:“你什么意思?”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顾越显然还没有消气,他似乎受到羞辱,指向门外:“如今尹顺大人正处危难之中,王上的计划也停滞不前,你却在此与自己人起争执。你走!否则我什么也不会说!” 乌格愤怒到了极点。 但他实际已经回归理智。顾越所说的话进了脑子,他知道,这个人也许就是破局的关键,他不能杀他。 看了一眼毫无波澜的右王,乌格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屋。 顾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羊皮屏风后面,还听见一声摔门。 他转到屏风旁边,屋中已经不见人影。 顾越想要回到后面的小间,但两腿发软,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他刚迈出一步,就咕咚一下坐到了地上。 右王冷眼看着,忽然嗤笑道:“还以为你真是什么不畏死的汉子。” 顾越心想我一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现在强撑着没哭出来已经够厉害了。 乌格是西狄将军,杀人如麻,方才对他的杀意宛如实质。手上的力气更犹如钢铁,丝毫不能撼动,拎顾大石一个高大结实的汉子,像拎小鸡。 什么是“杀了很多人也不在乎的眼神”,顾越算是体会到了。 他坐着缓了一会儿,看着右王又缓缓坐回到那木台上。 “让王上见笑了。”顾越靠着墙壁笑道。 “你,坐过来。”右王指了指身边。那上面还有一个蒲团似的软垫。 顾越深呼吸几下,活动活动手脚,慢慢起身,挪到木台上。 右王道:“我名图尔坦,是西胡和西狄尚未分开时,唯一王上的孙辈。” 顾越听着。 他接着道:“而左王,原是西狄奴隶之子。数年前,他还是一个西狄奴隶士兵,在与甘州的数次摩擦中,认识了慕游。” 顾越问:“这是你调查出的结果?” 右王没回答:“他一步步爬到了左王的位置,西狄中,很多人佩服他的谋略和能力。和慕游有所来往,我也是近几年才有所察觉。” 顾越点头。 “我自然也希望西狄强盛,成为与北秦比肩的存在,但达成这一切的人不能是他。”右王说,“因为此人深恨着旧王的血脉,可西狄内部,血脉相连,他欲除掉旧王后代,必然大伤筋骨。他不是等得起的人。他不能成王。” “原来是这样。” “说吧,你来有什么目的?我知道,你不是来劝我交出大印的。”右王抬起眼,冷冷地看向他。 “左王和慕游联合,欲主动骚扰甘州,让太子赴前线;他们里应外合,除掉太子。”顾越道,“拿下甘州什么的是我编的,他们具体什么计划,我不清楚,但我想绝对不是左王无偿帮助慕游。” “这些我已经知道,你说重点。”右王道。 “慕游的阴谋被我们拆穿,但现在问题是我们没有给他定罪的证据。”顾越道:“我们需要从左王手中得到他和慕游通信的信件,而你能帮到我们。” 右王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我们会将你救出去。”顾越道。 “怎么救?” “还没想好。”顾越诚实地说道,“但你要是再拖下去,他们说不定会拷打你。” “他们不会。”右王笑得很古怪。 两人沉默了一阵。 右王道:“你知道他们不会对我用刑。” 顾越点头:“我知道。否则我刚才不会以命激怒乌格。他若是还有办法,会直接杀死我。” 右王眼睛睁大,咧嘴:“你很聪明。你难不成就是大巫预示的人?” 什么大巫? 又要搞神秘学? 天啊,放过我吧。顾越捂额头。 他道:“我不管什么预示,你就说配不配合吧。” 第289章 计划 图尔坦阴阴地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顾越也不急,在坐垫上转了个身,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湖面。 风微微拂动湖水,凉爽惬意。 既没有对图尔坦用刑,还为他安排了这么好看隐秘的住处。而看这人的精神面貌,也不像缺衣少食,或是被连日审问的模样。 有点意思。 “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绝不会对我用刑?”图尔坦忽然说道。 顾越闻言回头。 这的确是他好奇的,他能从现在的状况推断出这个事实,却不能判断原因。 “难道……”顾越发散思维。 “那左王对你有情,舍不得?”顾越大胆发问。 图尔坦想一脚把他踹进湖里。 “也可能是乌格?”顾越小心假设。 图尔坦赶紧道:“我是旧王后裔,有大巫的护佑,对我动手将被诅咒。” 真的假的? 顾越很惊讶。他作为现代社会过来的新青年,其实完全不信这种宗教神秘学。 可,穿越这种事都真实发生了,还有道观里那个谜语人道士,还有神神叨叨的图蒙他爹…… 这事为真的可能还挺大。 “既然对你动手会被诅咒,那你直接杀出去不就好了?他们定然不敢动手。”顾越问道。 图尔坦道:“不是这种动手……唉。” 顾越看了看他露出的半身上的伤疤,云里雾里。 这应该就是一种精神上的东西。就像寻常人家平时拜佛,虽然对佛像毕恭毕敬,但虔诚毕竟有限。 “所以你想说什么?扯这么多,也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顾越道,“你难道要一直待在这里,让左王给你养老?” “不失为一种办法。”图尔坦道。 这个西狄男人相貌很年轻,两眼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也是睡不好。 顾越直说了:“你假意投诚,说愿意配合左王,但大印要放在自己手中,不会交给他。” “那他不会放我走,只会让我以右王名义号令诸部听命于他,再将我杀掉。”右王沉沉笑道。 “不对,既然对你动手会被诅咒,他怎么杀你?”顾越质问。 图尔坦捂住脸,“赫赫”地笑起来。 “你果然聪明。”他道。 这叫什么聪明?顾越一阵烦躁,这么明显的逻辑错误拿出来说,傻子都能发现! “你根本不想出去?”他问。 “我为何要帮助北秦?”图尔坦反问,“依你的说法,甘州如今岌岌可危,只要再拖些时日,太子压不住众怒,也没有扳倒慕游的证据,他自然会死。” “到时候左王和慕游坐收渔利,而你这个右王直接被架空?”顾越忍不住冷笑。 “他没那个本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最坏……”图尔坦道,“他会被慕游玩的裤衩子都不剩,把半个西狄全赔进去。” “你就不担心?”顾越搞不懂这人了。 “本来很是担心,但你来了。”图尔坦一手撑住脸颊,“你这模样,分明是已经洞悉了慕游的阴谋,即便这次不成,你也不会让他成功回到甘州……他会失败,早晚的事。” 图尔坦道:“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做些危险之事?静等左王失势便好。” 现在换顾越想一脚把他踹进湖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 情况并不是很糟!至少这个人需要他们扳倒慕游,摧毁他和左王的计划,不会向乌格揭发他们。 但他不肯配合的话…… 不如把乌格忽悠一番,让他派人护送他们去找左王,把左王干掉。 不现实,冷静。 顾越沉默了很久。 图尔坦享受这种沉默,他撑着脸看脸色不断变化的顾越。 顾越道:“你方才说,什么预言?” “你有兴趣了?”图尔坦坐直了身子。 “你铺垫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顾越算是明白了,“直说不行吗?” “方才还称我为王上,现在连敬称都没了。”图尔坦道,“你方才不是很没兴趣?我也不敢吱声。” 烦!这右王! “西狄人讲究什么汉话敬称?你快说。” “大巫十年前曾做出预示,未来的某一日,会有一个汉人带着天命之子,前来见我。”图尔坦道,“你们来了几个人?不应当只有你一个吧。” 顾越无语凝噎。 这指向性太明显了,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世界? “然后呢,天命之子。”顾越道,“你们要他做什么?” “大巫说,此人乃是天命之子,与他交好,对整个西狄只有好处,兴许能打破如今两族分散的局面。”图尔坦道,“我呢,只有一个愿望,让我们的族人吃饱穿暖,不必受战争困扰。” “我知道天命之子是谁。”顾越坦白道,“你能配合我们了吗?” “谁?” “我儿子。” “……” 图尔坦一脸“你不会是随便拉了个人就说是天命之子吧”。 “这样,你先见过他再说。”顾越决定把这一切丢给顾栩。 图尔坦道:“你们别想忽悠我。” 顾越不理他,从坐垫上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向门外走去。 …… 乌格就在外面的空地上坐着。他倒是很有契约精神,离这间屋子很远。 见顾越出来,他冷笑了一下。 “一次没有谈妥,我需要换人来说。”顾越没有什么好脸色,“让我儿子过来。” “汉人,这和方才说好的不一样。”乌格从地上坐起来。 “你是个将军,莫非没读过兵法?这是车轮战,我们二人各有策略,必须要搭配使用。”顾越板着脸,“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就是为了西狄!你一定要在个人判断上顽固不化么?” 乌格被他说动。人一旦让步,就会不停地让步:“好吧。” 他转头对身后的一名下属说了什么,那下属转身离开。 顾越在木屋门前的台阶上坐下,等着顾栩。 乌格笑他:“哪个是你儿子?你们看起来都差不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顾越不愿意和这人多说。 …… 顾栩得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兀叶将一包药粉放在他手中。 第290章 天命之子 见到全须全尾的顾越,顾栩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然而到了近前,他才看见顾越颈上青紫的掐痕,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手搭上顾越颈侧:“怎么回事?” “为了叫那个大个儿不听我们说话,被他掐的。”顾越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算准了他不会杀我,不然我不会这样冒险。” 顾栩眼中的情绪被压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道。 “对了,我和你说说情况。”顾越将他们的谈话大概说了一遍,“图尔坦不肯配合,但要我带什么天命之子去见他。我觉得你就很合适演这个天命之子,你忽悠忽悠他,让他听话。” “我心里有数。”顾栩点头。 他的视线黏在顾越颈间淤青上半晌,才挪回到他脸上。 “不要这么拼命。”顾栩道,“不值得……” “我只是想帮到你,真没事。”顾越对他笑,“我最惜命了,怕死怕的很呢。” 顾栩握了握拳头。 “我进去了。”他说道。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顾越说。 顾栩进入了木屋。 乌格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他嗤了一声:“虽然我看不懂,但你这儿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顾越不说话。用你说? 乌格道:“你们是父子?真是不像。” “养父子,没见过吗?”顾越呛声。 …… 顾栩进入室内。 图尔坦在顾越面前表现的很随意,但此刻他面向室内,紧盯着那块羊皮屏风。 顾栩出现在他视野中时,图尔坦彻底愣住了。 “你……” 顾栩见了他,眼中黯然一闪而过。他道:“我是顾栩,苏怀月的儿子。” 图尔坦站起身,赤脚站在木台上。 “竟然是你。大巫的预示果真不错,若说你就是那天命之人,一切就都有了解释。”他自语道。 “天命之人?我不觉得我是什么天命之人。”顾栩自嘲一笑。 “说吧,要我怎么做。既然是她的孩子,我会履约。”图尔坦道,“她……死了吗?” “据我调查,是死了。”顾栩神情纹丝不动,似乎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是这样,是这样。我早就知道。”图尔坦道,“既然你来到了这里,那块玉牌呢?” 顾栩一愣:“什么玉牌?” “你不知道?那你是如何……”图尔坦说到一半,话拐了个弯:“你对你父母的事,知道多少?” “他们受冤而死,我欲查清真相,而后一起清算。”顾栩说,“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图尔坦说,“我只负责一件事,若你持那块玉牌前来找我,我就会给你一样东西。” 顾栩忽有所悟。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图尔坦。 “这个?”他问道。 这是顾越在顾家老宅找到的玉牌,上面有着“顾”字和一些貌似西狄文字的雕刻。 “就是这个。”图尔坦没有接,“你拿着吧,我只要见到此物就足够了。” 顾栩将玉牌收回怀中。 “这是上任大巫的令牌,上面的顾字是后来刻的,用作信物。”图尔坦道,“我要给你的东西,事关重大,你想好了?” “是朝真军的令牌?”顾栩问道。 “你连这个也知道了。”图尔坦恍惚了一下,“兀门想来也已经到了你手中……你的确有资本为你父母报仇。” 顾栩说:“你和苏怀月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图尔坦似乎不愿多说。 他赤脚走下了观景的木台。 “待你取得虎符,就即刻前往赤水部面见首领,他会将朝真军交给你。”图尔坦道。 “那你呢?” “既然你要对付慕游,我便冒这一次险。”图尔坦道,“我会假作配合左王的计划,将西狄的一部分兵力交给他。你得到朝真军后,及时回援也好,去甘州支援北秦也好,都随你。” 图尔坦道:“你要阻止他们。” 顾栩把兀叶交给他的那包药粉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图尔坦接住那个纸包,笑了一下。 “毒药。”顾栩笑了笑,“我会留下人手保护你。” 图尔坦向他点头:“多谢。” …… 顾越在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 日头西斜时,屋中的商谈终于有了动静。悬挂在木屋一角的铜铃忽然摇动,乌格豁然起身,越过顾越进了屋内。 顾越也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就听图尔坦道:“我的人手会从赤水部与乌坦部出发,由此人带我手谕,领兵往甘州支援。” 图尔坦指向门口的顾越:“此人则原路折返回甘州城,制造内乱,让北秦太子自乱阵脚,释放甘州军将领。这个计划你如实汇报左王,他会明白。” 乌格皱眉:“你只需要交出大印。” “我手下部众从来只听命于我,我不现身,只你这个左王将军持印调兵,他们会听?”图尔坦嘲讽道。 乌格不言语了。 “此事若成,我会自请退位。左王与慕游联合,他就是西狄之功臣,西狄受益,我无话可说。”右王道。 “你怎么忽然回心转意?”乌格似乎有些不信。 “原先以为左王计策浅薄,难以成事,如今看来,成败只在一夕。”图尔坦道,“事不宜迟,立刻准备动身吧。” 乌格思索片刻,终于垂首,抚肩礼道:“是!” …… 顾越与顾栩在湖边分别。 “你们谈妥了?”顾越道,“……一切小心。” “我会的。”顾栩说。 顾越没有问他究竟有何计策,他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不懂战事,跟你去只会拖你的后腿。” 两人站在高大战马的后面,在夕阳的阴影之中。 “打仗很危险,我不放心。”顾栩道:“你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不会这么顺利。” 顾越笑了:“真的吗?” “真的。”顾栩道:“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谢谢你……” 顾越忽然鼻根一酸。 他立刻抑制住泛滥的情绪,笑道:“做什么这么煽情?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说谢。” 顾栩揪住他的衣襟,靠得更近了一些。 顾越后退一步,但脊背撞上战马。顾栩的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他垂首,想要贴近顾越的面庞。 顾越却抬手,横拦在他唇前。 “小栩。”他说,“你要平安回来。” 顾栩愣住。 半晌,他才轻声应道:“我会的。” 第291章 甘州落幕 顾越拒绝了兀叶随行,只带着一个石三,两人共同赶回甘州。 若不是顾栩拒绝,图蒙他爹预言的阴影还在心头挥之不去,顾越连石三也想留给顾栩防身。 石三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他道:“顾栩,很强。” 是说武功? 顾越没有回应。 按理说,顾栩只是在走他自己的剧情,他是图尔坦口中的天命之子,又是男主,得到天道眷顾,一切都会非常顺利才对。 他不该担心,但他依旧担心。 呼吸,心跳,总是藏着什么的眼神,顾栩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和那些文字中所描述的顾栩太不一样了,他再不是一个扁平的角色。 …… 顾越二人通过密道回到了甘州。 将顾栩的密信交给兀岩,顾越的任务就正式结束了。 第一日,甘州大营内有微末流言,被秦昭月强势压了下去。 第二日,秦昭箜携粮草、军饷,带隐龙卫与长安卫五千,支援甘州。 第三日,斥候回报,西狄境内似有内乱。秦昭月当机立断,点兵出城,内外夹击,击溃左王乱军。 第四日,西狄境内捷报,秦昭月与右王军联手,与左王部众展开激战。左王被当场射杀,其手下将领均被斩杀或擒获。 第五日,秦昭月大捷而归。 …… 平湖县令今日没在县衙上值,龟缩在家。 原先他还没有察觉出异样。可昨日他叫人请刘康前来家里吃酒,去递帖子的下人却回报说,刘康的牙行关张了,且已经关张了好一阵子。 县令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私下在做什么勾当,见刘康无端失踪,他慌了神,立刻又派人找那铁官孟锦程询问是何状况。孟宅中倒是人员齐备,可他家下人道,孟老爷许久未曾从金矿回家来了。 县令在屋里走来走去。一旁伺候的丫鬟都叫他打发走了,他不愿被人看出此时的烦躁。 半晌,他刹住脚步,从墙边多宝格的小箱子里取出钥匙,打算去一趟书房。 情况不对,这一通事很可能叫人察觉,他要赶紧去检查书房里有没有存着什么他参与此事的证据! 县令打开房门,门前却站着许多人。 他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为首的人取出一页什么东西:“太子东麟卫查案。据线人口供,你与一宗谋窃金矿案有重大关联,速速跟我们回去!” 县令呆呆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到底有多少?” “谁知道,今天运了有十几趟了。” 甘州军士窃窃私语。 兀风驾着一辆金银马车,载着两个押送的东麟卫,慢慢驶入甘州大营。过了岗哨之后,停在中心校场最边缘的位置。 “这几车是最后一批。”兀风跳下车道,“地厅中的车辆已经全部送到。” “辛苦了。”负责交接的东麟卫林枫笑着说。他挥手叫人开箱查验,然后按箱子里的东西类别,把车赶到对应的位置。 “那边的都是从西狄拿回来的?”兀风问道。 林枫这几天和他混熟了,也不避讳,答道:“是啊,这么多金银,右王竟然一点也不在乎,都让送回来了……这是给我们太子卖好呢。” “这么多的银两,不是甘州一州的富商能掏的出来的。”兀风道。 “尹顺自杀,那尹白又只管甘州一带,谁也不知道还有何处的富商也中了招。”林枫跟了全程,自然知道案情如何,他道:“反正没人想跳出来认回自己的银子。” “可惜,这一回虽然事件清晰,可却没有一件实证能牵扯慕游。”兀风道,“将军府快给咱们翻过来了,也没找到他们通信往来的证据。” “要是那些被抓起来的将领一水儿的喊冤,还真不能把慕游怎么样。”林枫摇头,“不过太子殿下肯定有办法,否则不会叫我们收网。” 兀风心想,这一回要不是主子和顾老板,你家太子早就凉透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你忙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枫点点头:“你去吧。” …… 兀风进了甘州城,左顾右盼,确定没人跟着,这才闪身进了一条小巷。 他打开进巷子口第三间院子的门,鬼鬼祟祟溜了进去。 院子里坐着的顾越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无奈:“有必要这样吗?” “有!” 兀风很认真:“上次就是咱们疏忽了,害得你大半夜出城躲着。兀叶真是,莫非他跟久了太子,不熟悉兀门的规矩了?回来我要请示主子让他抄门规十遍。” “大营那边怎么样?”顾越更关心这个,“顾栩回来没有?” “还没有,他在和右王接洽,还要查西狄内的各种事情……”兀风没有说的太直白。 顾越点点头。 “哦对了,你坐,喝水。”顾越这才发觉兀风还站着呢,赶紧让他落座。 兀风促狭地看着他,一屁股坐到石凳子上。 顾越假装不懂:“将军府中如何了,还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兀风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正要说将军府的事……尹白死了。” “什么?!”顾越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他人好好在后院关着,兀门两人,景氏军两人,还有东麟卫两人轮岗看守。”兀风道,“就在夜里子时,尹白说肚子疼,要起来如厕,看守他的三人就带他去茅房。” “就在尹白进茅房后不久,里面咚一声,那三个守卫进去看,见尹白似乎踩中什么滑倒,在墙边的石头上摔到了脑袋,昏迷不醒,地上还有一滩血。” “踩了什么,粑粑?”顾越震惊了。这是啥死法? “对。”兀风脸色有些尴尬,“本来只是昏迷,可兀叶不在,拖了两天,人还是死了。不过他能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部交代,并没有遗漏,报给秦昭月后,他没有当一回事。可我觉得应该告诉顾老板你,说不定……” “你认为他的死有问题?”顾越对兀风刮目相看。 “留守将军府的人已经调查过,并未发现问题,但我就是觉得太巧了。”兀风挠头,“可要说是被人杀死,又有些牵强,为什么早不下手?尹白都审过五轮了,也有画押口供……” 顾越眉头紧锁。 第292章 火枪 兀风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顾越回过神。 “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顾老板你说,有什么不对都能告诉你,我才……” “快说快说,说不定就是什么线索。”顾越笑着道,“别妄自菲薄嘛。” “是这样。我听那些仆妇们说,那尹顺汉话说的很好。”兀风道,“且他身边似乎有个粗使小厮的,据说是从天竺带来的人。” “小厮?那人长什么模样?”顾越立刻问道。 “说来也巧,那些仆妇没人见过那小厮的正脸,倒是旁边屋里死了的男下人们常和他打交道。” “将军府里有找到这号人吗?”顾越警觉起来。 “没有。”兀风道,“那些死了的守卫里倒是有天竺相貌的人,不过也没办法再问了。” “其他查封的铺子呢?” “没有从天竺来的人。那些人大多是本地雇佣的伙计,只有老板牵扯在尹顺的案子里。但老板们的来历也都清晰明了,绝不是尹顺身边那个小厮。” 顾越想了一会儿,问:“尹白怎么说?你可有询问他这个小厮的事?” 兀风愣了片刻,脸色变了:“正是在我得知这个小厮消息的那天夜里,尹白摔昏了过去,这事也就搁置了……” 他已经明白过来:“那个小厮还活着,而且很关键……!” 顾越笑了:“若是只有尹白摔死在茅房里一件事,倒是说不出有什么蹊跷。看来你们五轮审问,还是没能从尹白口中撬出全部信息。” 他问兀风:“有谁知道你在问这小厮的事情?” “只有那些仆妇。我还去停放尸体的冷房看过,并没有避着别人……” “那些守卫也不知道?” “就是仆妇们在院子里洗衣服时,我路过,聊了几句而已。”兀风回忆,“是有守卫看着,但离得很远,应当听不见我们说话。” “哦?下人们放出来了?” “不过是放她们在院子里活动。”兀风说,“女人如厕不方便,总不能一直关着,就允许她们在小院里活动。屋顶也是有人守着的,不会进来外贼。” 顾越摸着下巴。 “等顾栩回来,我们去将军府看看。”顾越道。 …… 顾栩从抽屉中取出那一叠信件。 “果然不出我所料,左王这人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绝对的信任。”图尔坦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皮甲,浑身是血,倚靠着王帐中的立柱说道。 顾栩道:“他留存了慕游寄给他的所有信件。” 他手上的信纸陈旧泛黄。前面的数封都是私人往来问候的内容,没什么价值。其中一封乃是慕游约见左王,地点定在西狄境内的甘斤部。 日期是三年前。 再后来,则是询问计划进度。慕游极其谨慎,信件中没有任何和此次计划有关的话语,语句模棱两可,若要细究,很难成为实证。 但通敌之罪,只要皇帝想,就可以为他定下。 顾栩将信件全数封起,收入怀中。 整个王帐中有用的东西已经被他们搜刮干净。顾栩走出王帐,越过地上乌格眼睛大睁的尸体,来到左王营门前。 图尔坦站在王帐中没有出去。似在发呆。 门前的中年人见顾栩出门,立刻单膝跪下:“主子!” “你就是折刀?”顾栩掏出一条手帕,倒了一些水润湿,擦拭脸上睫毛上沾的血。 “正是。”折刀道:“此十年间,属下率部在西狄境内练兵,研发火器,无一日懈怠。此战正是验功之战!” 顾栩看向那些炸的非常零碎的西狄士兵尸身:“你们拿的那种东西,叫火器?” “是!”折刀立刻取下腰间的铁质物体。 顾栩接过。 “主子小心,此物有自爆风险。”折刀介绍道,“扣动此处,火药会从此管中喷出,延迟片刻后,将人炸成碎片。主子方才已经看过它的威力。” 火枪一入手,顾栩莫名感到一种熟悉。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小心翻看,随即问:“自爆的状况很多?我见朝真军营地中,不少人断了胳膊。” 折刀尴尬片刻:“那是前几代改良时受伤的兄弟……现在这代火枪,使用百次也少有自爆的状况。” “缺陷是,射程太短,准头也不怎么好。”顾栩回忆方才的战斗,道。 “不愧是主子!”折刀眼神热忱,“火药爆炸的时间与距离,都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熟练掌握,因此每个兄弟都有自己的火枪。” 他眼神飘到顾栩手上:“因此……主子你得还我,你要是想要,我再拿把新的,这个不行。” 顾栩无语,把火枪还给他。 他如今算是明白,为何北秦知晓朝真军的那些人全要拉拢他。 图尔坦走了过来。 “你这东西可真是厉害。”他道,“这下,你回去可不好交代。” “我有办法。”顾栩摇头。 秦昭月的人被拖在那满山东边,还未曾赶来。 图尔坦转向自己手下的人:“把兄弟们的尸身都收好。” 他亲自走过去,拿起乌格的脑袋。 眼中痛惜一闪而过,但很快被他压下。顾栩自然没有错过,他问:“你很伤心?” “当然。”图尔坦道,“这样的将领,难得一遇。况且是我西狄族人。” 他随即笑道:“不过我也清楚,权力之争就是如此,他和左王不死,如今就是别人捧着我的脑袋。要让西狄过得更好……我先要站稳脚跟。” 顾栩垂眼,似乎听了进去。 “好了,你也该带着这些人回去了。”图尔坦道,“这次的事,多谢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信。” “人借给你?”顾栩问。 “不必了,我的人已经动手,足够收服西狄。”图尔坦道。 …… 甘斤部。 图尔坦的骑兵队伍围住了部落,中心居住的西狄人面露惶恐。 巴克图在王帐里被人按着跪下。 将军独鲁臭骂道:“你这个小人!你当奴隶的时候,是图尔坦大人给你一口饭,你如今却翅膀硬了,要害图尔坦大人了,还去做左王的狗,我呸!” 独鲁用西狄话不重样地骂了他一刻钟。 巴克图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293章 这个温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秦昭宁从自己住的帐篷里跑出来。 他一早就听见外面闹哄哄,但全然没当回事。直到这份热闹变成喧哗的声浪,他这才套了外衣跑出来看。 “怎么了?”秦昭宁一眼看见旁边神色紧张的猎户爹,抓住他问道。 猎户爹看着的方向正是王帐,一个魁梧男子被五花大绑,被另一个男子拖着往甘斤部外面走。 周围的西狄人似乎很激愤,大声质问着。 独鲁大吼了一句什么,周围的西狄人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猎户爹道:“他说,巴克图大人背叛右王大人,被抓了……” “啊?什么左王右王?”秦昭宁懵逼,“哦对了,现在甘州是什么情形?” “不知道。但听说,右王大人被左王囚禁,想拷问出他手中的兵权再杀了他。不过前几日,北秦的太子帮了他,还把左王也杀了。”猎户爹说道。 秦昭宁大吃一惊! 西狄王死了? 外面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吗! 这几日相处下来,猎户爹看得出秦昭宁是个没什么坏心的,因此反倒安慰他:“你别怕。就是左王和右王打起来,不会波及北秦人,咱们甘斤部也是板上钉钉的右王部。” 秦昭宁还真没想这么多。 可既然甘斤部内的事情与他无关,他也就失去了看热闹的心情。秦昭宁折回帐篷,却一眼看见温清已然坐起了身,长发披散,正看着自己的手。 “温清!”秦昭宁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你总算醒了!不枉我这几天给你擦屎端尿的呜呜呜……你不是说你没事吗,不是说没伤到要害吗!你这个大骗子!!” 秦昭宁哭得难以自抑,猛捶他的大腿。 “秦……昭宁?”温清好几天没有说话,嗓子有些嘶哑。 他一把抓住秦昭宁的前襟,摸上他的脸,捧起来细细地看。 “你昏迷了几天,连我叫什么都忘了?”秦昭宁不满地说。 “你没死……”温清喃喃自语,随即将他一把抱入怀中。 “哎!”秦昭宁吓了一跳,“没死啊?我没事,你说什么胡话呢?哎哟,你轻点儿!” 他感觉到肩膀上微微潮湿,惊吓地闭嘴。三皇子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想了一会儿,抬手搂住温清的背,拍了拍。 “怎么了啊?”秦昭宁低声道,“秦昭月赢了,咱们能回去了。” 温清靠在他的肩上,一动不动。 秦昭宁慢慢放松下来,摸着他的背心:“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是不是做噩梦了?” 温清停了半晌,才道:“嗯。” “我梦见你死了。”温清说。 “怎么会呢。”秦昭宁拉着他的手放在脸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成天胡思乱想的。” 温清不客气地摸他的脸。 他总算还记得正事,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刚甘斤部的首领似乎被抓走了,说是背叛了右王。听那个意思,秦昭月成事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咱们回去吧?” 温清垂眼思索。 他手中是秦昭宁的脸颊,触感温暖。颈间脉搏也蓬勃有力,温清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在他脸上拧了一把。 “啊!”秦昭宁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他怒目而视。 “疼?” “当然疼!”秦昭宁大叫,“你别得寸进尺,我伺候你这么多天,我……我可是主子,竟然要照顾下属!然后这下属还掐我!” 温清眼中全是笑意。 不过也注意着分寸,免得将秦昭宁惹急了。他收敛了表情下床来,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秦昭宁赶紧扶住他。 “你慢点儿吧!咱们不慌。”他说道。 …… 慕游从早朝回来就神思不宁。 他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了很久,上茶的下人和他的妻妾都被赶了回去。 甘州发来的捷报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什么叫“甘州众将私通西狄左王,意欲里应外合,谋害太子”? 什么叫“太子破甘州金矿疑案,缴获赃银十数车,幕后主使业已擒获”? 什么叫“右王获救,左王斩首伏诛,西狄内乱已平”? 什么叫“缴获毒草数斗,被毒害东麟卫全数救治无恙”? 他明明已经派出两拨人手,让甘州那群蠢货不要动手! 可结果呢? 动手也便罢了,秦昭月却没有死。非但秦昭月没死,没有按照原计划接连败仗,他的人还被连根拔起,连左王也死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游知道景氏军定然会随行左右,但他同样清楚左王的实力,还有甘州大营里他的那些人…… 皇帝扣下了甘州发来的捷报,他在早朝上听到的,一定不完整。 秦昭辰如何了?他会不会被秦昭月为难? 究竟有谁被抓,他的人究竟交代了一些什么,慕游统统不知道。 捷报能绕开他在长安的眼线发进洛阳,那说明宝顺药局很可能也…… 慕游坐立难安。 他想到散朝时皇帝的眼神,就觉得从头到脚都发冷。 他向门外叫道:“来人!” 管家慕春应声进来:“老爷。” “送往三皇子府的信有回音了吗?”慕游问道。 “老爷,小的正要说这件事。三皇子府闭门好些日子了,他们府上的公公说什么也不让进。” “混账!联系太监做什么,我们在三皇子府上的人呢!” “我们已经说明了来意,可那人也不见我们,只说是三皇子府上风声很紧,不敢冒险,小的也没办法呀。”慕春答道。 慕游在屋中走了两步。 “怎么会……原来、原来是这样!温清!”慕游脸色涨红,显然愤怒到了极点,“我早就说要将他从三皇子府调回阁中,他终于对秦昭宁那条狗摇尾巴了,这个混账!混账!” 慕春丝毫不敢多说,只低着头不言语。 “你马上修书给赵御史,既然他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慕游恶狠狠道,“皇子私离京城,跑到了甘州,还是被一个幕僚骗去……这一遭,我倒要看谁能救他!” 慕春应声退下。 第294章 旱厕 慕游做完这些,依旧觉得六神无主。 本质问题并没有解决。 他转身走到正厅多宝格前,准备从中取出陵风阁交给他的信物,大门就又被敲响了。 “谁?!”慕游吼道。 “老爷!甘州来信!”外面的人叫道。 门房小厮揣着信封焦急地等在门前。面前的门轰的一下被打开,慕游紧盯着他:“信呢?” 门房战战兢兢地把信交给他。 慕游撕开信封,细细看过上面的内容。半晌,他长出一口气,虽然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但神情明显好看了许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慕游喃喃自语道,“果然,果然!先生实在是神算,果然如此,还有转机!你,去将三位少爷都叫过来,我有事交代!” 门房忙不迭点头,转身就跑。 慕游用力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 “算那帮臭小子有良心,没有供我出来……若是运作得宜,秦昭月……你还是逃不出这一劫!” 甘州将领众口一词,尹白也已经处理干净,没留下半分破绽。 这么多年的往来信件都不是他亲笔书写,更是用了众多假名。到时候只要推出去一个替罪羊,皇帝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北秦,到底还是少不了他慕家! …… 在甘州小院焦灼地等了几天,顾栩终于大捷而归。 他带来了右王对北秦皇帝的问候书,还有诸多表示感谢的朝贡。对于左王手中信件证据一事,他和秦昭月都没有声张,只等回到京城,再给予猝不及防的慕游致命一击。 简单交接了景氏军的事项,再把右王派来的使节团交给秦昭月安置,顾栩直奔甘州小院。 角门打开,顾越正在院子里喝茶。 两人一下子对上了视线。 “小栩!”顾越丢下茶杯,大步迎了过来。顾栩没有丝毫犹豫,更不在乎院里站着的石三投来的目光,展开手臂抱住了他。 顾越默了一下,拍他的背心:“这才几天没见,用得着这么热情?快撒开。” 顾栩丝毫不放。 顾越扯了一下嘴角,掩饰住自己的开怀。 他问道:“西狄那边什么情况?分开的时候情况紧急,什么也没说呢。” “……很顺利。”顾栩道,“一切都很顺利。还有,我拿到了朝真军的虎符。” 顾越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对,等等,还在洛阳的时候,你不是说你已经拿到了?”顾越抓住他的后领,勉强把人从怀里撕出来。 顾栩视线游移了一下。 “你又骗我。”顾越明白了,一下子拉下脸。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顾栩低头认错,神情真挚地看着他。 “好吧。”顾越受不了这种眼神,只能原谅。 顾栩拉着他的手到小石桌边坐下:“你呢?有没有人想对你动手?” “没有。”顾越道,“这地方只有兀风自己知道,他很靠谱的。” 顾栩点头,神情放松下来,接着说道。 “还有,我知道为何殷王和秦昭月都想要拉拢我了。” “为了朝真军?这个我们已经说过。”顾越道。 “嗯。朝真军掌握了一种先进的火药兵器,可以单人手持,像机关暗器一般,发出火药。”顾栩道。 “啥?!”顾越震撼了。 难道是手枪! 他立刻生出一种荒诞感来,又有穿越者?朝真军是顾栩父母留下的人手,那难不成,顾慎和苏怀月两人,有一个是穿越来的? 原文也没说啊! “你带了吗?给我看看!”顾越急切地道。 “没有,回洛阳就给你看。”顾栩解释,“体积比较大,还有自爆的风险,我没有拿来。” 顾越这么一听,顿时释然。 再转念一想,火药是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在现世的历史上也很快就投入到了战争之中,北秦开放文明,社会先进,会早早出现火枪也不奇怪。 而且听顾栩的描述,这东西明显还很落后,远远达不到现代手枪的水准。 顾栩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从反应上看,狐狸精似乎知道那是什么。 可顾栩没有追问。 顾越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和我再去一趟将军府。” “怎么了?” “兀风没和你说?尹白死了。事情似乎有蹊跷,但我自己又不敢去,等你一起。”顾越笑着说。 “好。”顾栩自然点头应允。 …… 两人带着石三直奔将军府。 街上的战时封禁已经打开,百姓全都涌出了家门,格外热闹。相比之下,将军府门前就冷清宁静,只有巡逻的景氏军和兀门下属站岗。 守卫们都认识顾栩,因此没有遭遇拦截,三人就一起进了门。 叫来在将军府管事的兀门小头领,这人顾越不认识,自报家门,名为兀崎,应该是兀岩手下的人。 兀崎领着他,一行人直奔尹白死亡的茅厕。 顾越到了那茅厕旁边。 时下还不流行给尸体周围画白线标注位置,顾越到时,只看到茅厕门前有一坨踩过的便便,一只沾着便便的布鞋。 这茅厕是回字形,小门和坑位小屋之间用墙壁隔开,形成了一道折叠的通路。从门前看不见茅厕里的情形。 那坨便便就在坑位前不远。血迹则在通路转弯处。那里的墙根正有一块凸起的石头。 “这石头一直在这里放着?”顾越问兀崎。 “我们都不清楚。这茅厕是原来将军府的下人们用的,少有人注意过这里面的情况。”兀崎答道。 “尹白伤到了什么位置?” “后脑勺。是摔倒时磕在了这块石头上,伤口的模样也对得上。”兀崎道。 “流血了吗?” “流血了,但是不多。” 顾越问了一个比较恶心的问题:“你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失禁的状况出现?” “这……没有。”兀崎脸色有些尴尬,为什么问这个? 顾栩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含笑。 顾越蹲下看那块石头周围。 石头上有一些飞溅的血迹,地上却没有。 他又到对面的墙壁、也就是蹲坑门口查看,沿着墙壁慢慢寻找。 但是……古代的旱厕太臭了!这将军府又少有人打扫,茅厕的环境不是一般的恶劣。 顾越还没有来看时,在小院中模拟了一些场景,始终觉得地上出现一坨便便非常突兀。但到了茅厕门前,他才意识到,真的一点也不突兀。 脏死了! 第295章 有味道! 顾越在墙壁上找到了一些疑似血迹的痕迹,但他没有确认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被茅厕的恶臭熏了出来。 他连连后退,直到出了茅厕的大门,这才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缓过神来。 顾栩一手扶住他:“不用勉强。” 顾越点头:“我不勉强了。我想到另一个办法。” 将军府上的厕所按说不应该这么难闻,但慕游回洛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里鲜少有人打扫,自然环境恶劣。 顾越问兀崎:“尹白的尸体放在哪里?” “在冰窖里放着。”兀崎道,“是兀飔的交代,他说也许能从尸体上看出什么痕迹。” 兀飔? “他人呢?” “被叫去甘州大营做事了,还没有回来。”兀崎道,“他是风堂的人,将军府的事务划给了山堂。” 顾越点头:“那这里有没有仵作?没有的话,去甘州衙门问问,看能不能借一个来。” 他只有理论知识,实际动手剖尸……还是算了吧。 兀崎应下,叫了人去找个仵作来。 顾越也没有干坐着等仵作来,他绕着这茅厕走了一圈。 “这间院子是尹白一个人住?”顾越问道。 “是。”兀崎道,他把周围的布局一并介绍:“隔壁的院子是那些仆妇们的住所。这两间都有人不间断守着。” “那个管家慕大有关在什么地方?”顾越依稀记得,也是这一片附近。 “在后面那间院子。”兀崎指了指。 道路连通,顾越脑袋里自然浮现出地图。 他走到仆妇们的院子里。因为将军府里死了人,她们也就没太敢出来,都在屋里。 顾越左右看,发现茅厕在靠近尹白院子的那一角。走进去,里面明显干净很多,但依旧有一股臭味。 他灵光一闪,快步走向花园,从隔墙的矮门进去,到了慕大有所在的院子前。 院门前有两个守卫,见到顾越时一脸疑惑,随即向后面的顾栩行礼。 顾栩摆手。 顾越进了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 这间院子的茅厕果然也在同样的位置。 “这几间院的茅厕都在这个角落里?”他问兀崎。 兀崎道:“不太清楚,不过这样一看,大约是的,底下连着一个同一个坑。照这种格局来看,掏粪的口子应当在花园里。” 顾栩问:“你怀疑尹白是被人杀死的?” 顾越赶紧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他大声答道:“怎么可能!门口有守卫,杀手怎么进到茅厕里去?总不能是从掏粪口爬进去的。” 兀崎偷偷地笑。 顾栩看他一眼,又看看院中房屋的窗口,笑了:“的确,我也这样认为。” “那我们走吧,这就是个意外。”顾越道,“没什么好查的了。” 他抬脚欲走,又折返:“那边是茅厕吧?我解个手就来。” 顾栩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茅厕门前。 “你干嘛?”顾越比口型:“我解手!” “真要如厕?”顾栩向下瞟了一眼。 顾越尴尬地脸红了。 他不管顾栩,走进茅厕门里。 一样的布局,石板地面上却有很多沙土。而且分明不那么脏乱,却依旧很臭。 顾越抬起头看。 甘州的建筑墙壁都很高大,但这三间相连的茅厕,也许是后期改造还是什么缘故,互相之间阻隔的墙壁都很低矮。且顶上有一棵树冠很大的枣树,把墙头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顾越心中了然。 “走吧。”顾越拉了顾栩一把:“别踩着粑粑,快出去。” “哪有?”顾栩只闻见臭味。 “别问了。”顾越推着他出了门。 这小子!也不嫌臭,还得人推着才走! 出了茅厕门,就见兀崎在门口挤眉弄眼。 顾越扯着顾栩走出了院子。 直到离开院子有一段距离,兀崎才道:“仵作来了。” “这么快?挺好,带人上冰窖验尸。”顾越道,“哦对了,你叫人去办一件事。” 他凑到兀崎耳边说悄悄话。 兀崎连连点头:“好好。” 顾越的猜测基本已经成型,只差最后一样证据。 …… 下到将军府的地窖,顾越感觉到一阵寒意。 兀崎介绍:“据仆妇们说,这地窖是以前将军府储存冰块用的。慕游离开一年,虽然没有补充新冰,但剩下的那些也足够维持这样的温度。” 到了内室门前,顾越停住脚步。 正中央有张长桌,尹白的尸体横放在上面,从头到脚盖着一块白布。冰窖里弥漫着一股尸臭,混着大便的味道。这里本就昏暗,在唯一的灯烛映照下,显得特别吓人。 顾越后退两步:“这里太暗了,我看我们还是把尸体搬到上面来……” 兀崎问:“顾老板,你怕鬼?” “我不怕鬼!”顾越道,“但这里确实太暗了。” 顾栩伸手,搭住他的后颈顺了顺。 后头跟着的仵作笑道:“寻常人见尸体,难免发怵,就依这位大人所言吧。” 顾越连连点头。 甘州衙门的仵作居然是女人!而且还这么善解人意。顾越好感动。 …… 把尹白的尸体搬到上面的屋子里,光线确实好了不少,顾越心里的恐惧减弱许多。 他道:“还请这位大人先验看一二。” 他没有经验,胡乱指挥人家,说不定要起反效果。 仵作点点头。她打开带来的工具箱子,分出一些工具放在旁边,戴上面巾,擦净双手,慢慢拉开尹白身上盖着的白布。她的助手在一边帮忙,摊开纸笔,准备记录具体情况。 兀崎对她讲了事情的经过。 顾越本来还怀着一种猎奇的心态看待仵作验尸,但那刀子切进头皮,滋滋划开时,顾越还是感到浑身发寒,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来。 呃啊!可怕! 顾栩把他拽到身后,挡住他的视线。 “怕还逞强?”他笑问道。 顾越也不强行说自己不怕了。他低着头,眼前只有顾栩肩膀衣服的花纹。 “比想象中恐怖。”而且很难闻! 等了一会儿,仵作有了结论。 “我只能说,死因确为头部的撞击伤。”仵作道,“没有中毒的痕迹。” 第296章 小说里的知识居然用上了 “大人,我们怀疑此人不是摔到了石头上才死的。”顾越从顾栩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仵作道:“我也比较了他后脑的伤口,形状与你们提供的那块石头相同。” “我曾经听一个喜好云游四方的大侠说,摔到头而死的人,和被击打脑袋而死的人,他脑袋里面会有不一样的痕迹。”顾越先扯了个谎,然后再开始解释对冲伤这种东西。 “被击打脑袋而死的人,他的头保持静止,所以只有被打的地方一个伤口。”顾越说,“而摔到脑袋的人,他的头速度很快地倒下去。摔倒的瞬间,头骨停了下来,可里面的脑仁没有停……” 仵作仔细地听着。 “脑仁就会撞上相反位置的头骨,从而造成一些出血或者损伤。”顾越说道。 他随即笑着解释:“我也不是仵作,不过是听过这么一个民间传说。不如大人帮我们验看一番,看看他摔伤位置的对面,也就是额头的里面,是不是有出血呢?” 仵作的助手皱着眉:“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大人,验尸可不是说书。” 仵作抬手阻止他:“他说的有些道理,我们就开颅看上一看吧。” 助手便不再说话,走过去打下手。 顾越赶紧躲回顾栩背后。 一阵锯骨头的声音传来,咯吱咯吱,顾越浑身发冷。 半晌,仵作答道:“他伤口对侧的脑仁,并没有损伤。” “丝毫没有?”顾越再探出头,“他死前还活了一阵子,有出血却被吸收的可能吗?” “看不出有过损伤的模样。大人不如亲自过来看看?”仵作笑道。 “不了不了,我绝对相信您的判断。”顾越连连拒绝。 助手道:“这位大人所说也不一定是真的,还是不能断定此人就是被击打而死。毕竟只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传言。” 仵作道:“我却觉得有一定道理。不过,这等事要有实例才能确认,未来若我们遇见这样的案子,可以验证一番。” 助手低头称是。 顾越才不管这些。他不在乎科学定罪,只从尸体上自然不好判断,但结合现场的种种痕迹,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他要的不过是有人帮忙开颅,看尹白究竟是因何而死。 哎,这看刑侦小说学到的知识,不就用上了吗! 顾越心里充满了欢欣。 因为兴趣或是无意间学到的某种知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成为了解决问题的关键! 人不断地学习探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他扯了扯顾栩:“我们走吧。” 顾栩迷惑:“那这验尸?” “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边的结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顾越眼中闪着顾栩看不懂的光:“我们有更要紧的事去做。” 顾栩看着他半晌,笑了:“好。都听你的。” …… 立冬前,甘州事定,太子携部返回了洛阳。 西狄内部刚刚合归右王管辖,事情颇多,自然分不出人手再扰甘州。且图尔坦受太子恩惠,还送上使节和礼物,以示诚心。 景氏军、东麟卫与太子共同返程,押送甘州反叛军将十二人,以及金矿案中一干人证,还有那许多车金银,浩浩荡荡进了洛阳城。 宝顺药局诸人,也在兀门监控下秘密送入京中,只待收网。 洛阳城外。 周秀语和赵贵从马车上下来,感激地跪倒在地,拜谢顾栩和顾越的恩情。 顾越赶紧拎人起来。 “不用谢我。主要是甘州附近到底还有没有残党我们也不确定,怕你们出事,所以才这样决定。”顾越笑着说,“既然你们也愿意换个地方发展,那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大人又给钱,又送马车的,小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赵贵说着说着又开始哭,“呜呜……我们夫妻俩还是有福的,今生遇见您二位贵人……” “别哭了,快走吧。”顾越心想这马车是宝顺药局的,他就是借花献佛,“我们得赶紧进城了。” “大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周秀语也眼含泪意,再拜了一下,“愿您一生顺遂,得偿所愿……” 夫妻俩乘上马车,顺着官道离开了。 顾越松了一口气。 被人谢来谢去,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转身对另一辆马车上探出脑袋的绯兰道:“你现在还不能离开,得在皇帝那儿说一下子你这个情况。脱籍肯定是能的,咱们给你争取把家人都弄出来。” 绯兰脸色激动:“多谢大人!” 鲁家的周夫人也在队中。她是跟着一起来的,事情明了之后,她知道这是重能诛九族的大罪,却还是没有选择和鲁老爷和离。 她跑得了,她的孩子们跑不了,不如跟来看看有什么能运作的地方。 倒是将家里的妾室能散的都散了出去,剩下几个非要跟着的,她也不劝了。 另外的几个富商以及家眷都各有选择,但当事的老爷们,秦昭月铁面无私,全都抓了过来。 涉事人员足有近一百号人,秦昭月全给抓了。算上秦昭箜带来的隐龙卫与长安卫,也算稳妥地带进了洛阳。 金銮殿上。 皇帝听内侍念罢秦昭月呈递的奏折,久久不语。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慕游听完这本奏折,心中长出一口气。 秦昭月果真没有实证能证明这些事与他慕家有关,只能在奏折中暗指祸首。 皇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慕游后脊出汗,但脸色丝毫未变,他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皇帝道:“顾栩可带来了?” 顾栩上前一步,跪拜见礼:“草民顾栩,参见陛下。” 皇帝的视线凝固在他的脸上。 顾越和顾栩到底没有沿用原本的计划。 原定是由顾越担任这个领功劳的人,把顾栩藏在幕后,以免他慎王后代的身份带来变数。但顾越接连遭遇针对,顾栩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顾越当这个出头鸟了。 他宁愿立刻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这次朝议,只有顾栩在场。 皇帝半天才道:“你……父母是何人?” 顾栩眼皮下垂,答:“草民幼年与父母失散,受了些伤,故而不记得父母是谁。” 一边早已退休的苏老太傅已经泪流满面。 他时隔数年再度上朝,就是为了这个疑似他外孙的人。 第297章 争论 皇帝的脸色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你这模样,倒是很像当年去世的苏怀月。苏太傅,你说是不是?” 苏老太傅向前一步,老泪纵横,跪倒在地:“正是!正是像极了老臣那苦命的女儿!” 没有皇帝首肯,他丝毫不敢上前认亲。 皇帝道:“你叫顾栩?这名字也对得上。” “是,是!女儿当年从云溪来信,正提及她为刚出世的孩子取了一个栩字……”苏老太傅想起宝贝闺女,哭得停不下来。 皇帝抬了抬手。 立刻有小太监搬着椅子上前,扶苏老太傅起来,坐在椅子上。 顾栩对这煽情的一幕没有什么反应。 秦昭月上前道:“据儿臣所知,顾栩的确是苏氏后人。” 朝中众人哗然一片。 “据臣所知,慎王一家已全数死在那场大火之中,怎么会忽然又冒出一个孩子?”御史陆信忠皱眉上前道。 皇帝不语。 尚书周永思道:“当年的记档,不是说慎王府的遗迹中找到了一具男孩的焦尸?” 史官林赴上前:“的确如此。不过案卷上也有记载,说不能确认那具尸身究竟是不是慎王的独子顾栩。” 有当年亲历此事的官员也点头道:“是啊是啊。” 许安兴道:“该不是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相貌相仿之人,想要浑水摸鱼吧?” 周永思开口嘲讽道:“什么人会易容变换,却变成一个多年前就死了的罪王之子?” 许安兴皱了皱眉。 胡孟注也上前道:“陛下!既然是多年前逃过罪责的罪王之子,如今当要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 苏老太傅有些焦急。 皇帝没理会任何人,开口问道:“顾栩,你自己说。” 顾栩道:“草民幼年受伤失忆,从前之事都记不得了。” “你此前有何经历,又为什么阴差阳错帮了太子?”皇帝道。 “草民从有记忆时起,就被洛南道的一家农户收养。”顾栩答,“这次前往甘州,是因养父做了些小生意要出远门。谁知路上觉察种种疑窦,又与太子殿下偶遇,这才有了所谓功劳。” 他接着说:“至于我从何而来,为什么到了养父家中,因早年变故,知情人已全数死了。故而草民无法回答陛下的疑问。” 秦昭月也笑着说:“父皇,这些儿臣奏折之中均有提及。且先前在豫宁府调查毒草一事,也是顾栩的养父发觉种种端倪,我这才与之相识。” 顾栩骤然将视线投向他。 皇帝的视线在殿中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御史陆信忠接收到皇帝的信号,上前激昂地道:“陛下!陛下,此事分外要紧,这顾栩真是慎王的血脉么?” 苏老太傅感觉到气氛不对,没有开口,反倒坐着沉默不语。 现在不是贸然认亲的时候。 皇帝道:“太子怎么看?” 秦昭月道:“儿臣觉得,他就是慎王的血脉,自然也是苏家唯一的外孙。” 皇帝微微点头:“只看这脸,就有七分确信。” 顾栩眉头紧锁。 苏老太傅却很是惶恐。 陆信忠立刻跪了下来:“陛下!贼王之子怎可登堂入室!当年慎王引火自焚逃脱了谋逆之罪,如今他的后人却堂而皇之站在这金銮殿之上,实在是荒谬!当立刻将此贼拖下去斩首示众!” 苏老太傅猛地站起身,痛斥道:“你这浑人!当年之事颇多疑窦,案卷上不是没有记载,如今却不经调查就要将无辜稚子斩杀,圣上怎会是如此凶残暴戾之人,你这是逼陛下做暴君啊!” 苏老太傅几十年功力,不是陆信忠一个中年小孩能说得过的。此言一出,陆信忠立刻哑火,想要进言的诸多臣子也哽住了。 大理寺卿王修杰道:“当即斩首是严重了些,不如暂且羁押起来,待当年之事调查清楚,再行定夺。” 苏老太傅也愤怒地喷他:“从你上任起,慎王一案近十年没有进展,羁押起来调查清楚?怕是顾栩在天牢之中坐到鲐背,也出不去了!” 王修杰脸色涨红,闭上了嘴。 另一位资格老的御史回怼他:“苏大人此话说的不好。彻查顾慎一家乃是先帝的旨意,让陛下对罪臣之子不管不顾,可谓不孝。” 苏老太傅冷声道:“先帝可有下旨,板上钉钉说慎王乃是谋逆之臣?只不过发了一道彻查的圣旨罢了。” 这老顽固,今天请他来真是请对了。 皇帝依旧不言语。 后面也在甘州案中立功的将军肖景志道:“陛下,臣是粗人,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臣只知道,这次甘州一事,顾栩他提早发觉不妥,提醒太子,后面又领兵打左王的兵马,一路打到左王帐前,实在是……厥功甚伟。” 许安兴道:“他长于农户,哪里学来的领兵之道?只怕其中有诡。” 景戍笑道:“许大人是文臣,怕是不懂武将之事。这天生会用兵的奇将数不胜数,实在算不得什么猫腻。” 殷王一派与慕氏一派,均支持将顾栩暂且关押审问;太子的人则说些好话。皇帝手底的人却众说纷纭,看不出一个统一的想法。 似乎在引导着什么。 皇帝静静听了一会儿,打断众臣的七嘴八舌。 “好了。顾栩虽为罪王之子,但当年之事毕竟没有定论。”皇帝说道,“可慎王引火自焚,抗拒朝廷的调查,也实在有错。” 秦昭月道:“父皇,不过顾栩在甘州一事上,的确襄助儿臣良多。” 皇帝点头:“维护储君乃是大功一件,就与当年之事两相抵消吧,朕不追究。” 顾栩道:“谢陛下。” 秦昭月又说:“父皇,可救下儿臣,还杀退左王营救右王,维护西狄与北秦之和谐,这功劳可是有些大。若全抵消了去,未免有失公允。” 皇帝斜睨他,好大胆的小子。 他笑了笑:“这话有些道理。我听说,顾栩有一养父,在甘州案中也出了不少力气,是叫什么来着?” 顾栩看向秦昭月,心底一片冰凉。 原来如此,原来秦昭月要玩这一手! 第298章 敦信伯 “他名为顾大石,乃是洛南道人士。”秦昭月替顾栩答道,“顾栩乃是此人的兄长收养的孩子,可惜多年前,他们一家人遭山匪杀害,只剩顾大石与顾栩父子相依为命。” “洛南道山匪?”皇帝眯眼。 片刻他想了起来:“似乎确有此事,乃是朕刚登基时的事情……因此,这顾大石就成了顾栩的养父?” “正是。”秦昭月笑道:“顾大石早年间行事荒唐,不过后来倒是改邪归正,家中有了起色,豫宁府那一回就是他进货时发现了蹊跷。” “做的什么生意?”皇帝似乎很感兴趣。 “一种鸡肉炸物,味道实在是不错。”秦昭月说。 皇帝看向顾栩,眼中有笑意:“你父亲今日可到了?” 顾栩停顿片刻,低头回道:“陛下,家父自觉不过是乡野小民,不敢冒犯天颜,因此未曾到殿中。” “在洛阳可有宅邸?”皇帝问。 “不曾有住处。”顾栩低着头道。 皇帝颔首:“如此听来,也算得人品上佳。” 秦昭月笑而不语。 顾栩立刻道:“陛下!家父不过是一介小民,担不起皇恩浩荡。” 秦昭月道:“你也不必为他谦虚。大石的为人我信得过,不像是贪慕富贵的俗人,父皇赏他,他当得起。” 皇帝不给他辩解的机会,道:“既然顾栩身世有疑,不宜为官封将,那朕退而求其次。顾大石养育功臣,自有功劳,封为正四品伯爵,赐号敦信。” “赐洛阳永和巷三进宅子一套,仆役五十人,侍女三十人,东阳大街铺面一间。另予顾栩黄金百两。”皇帝看向顾栩。 事已至此,顾栩只得拜谢:“谢陛下隆恩。” 众臣见圣意下达,纷纷呼道:“陛下圣明!” 慕游的心思不在这横空出世的苏家外孙身上。奏折中暗戳戳将嫌疑引到他的身上,他不信秦昭月没有后手。 果然,对顾栩的封赏之后,皇帝问道:“太子,你在奏折中说,矿山一案的幕后主使,乃是一个名为尹顺的胡商。” “正是。”秦昭月道:“儿臣本以为此人是慕游将军授意,在甘州一带大肆敛财豢养私兵,意欲谋反,可……” “简直是血口喷人!”慕游怒声道,“本将身在洛阳,如何指使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小胡商做事!” “慕将军稍安勿躁。”秦昭月道,“本来一切证据都指向慕将军,可我们在将军府密室之内,救出了慕将军的家仆,名为慕大有。慕将军,你可知道此人?” 慕游立刻显得很是震惊:“慕大有!他是本将在甘州的管家,因是本地人,便没有带回洛阳。他还活着?” “是。此人证实了慕将军府邸乃是被尹顺与其手下强行占领,为了府邸之下连通西狄与北秦的密道。”秦昭月道,“慕将军一向忠心耿耿,想来将金矿一事强行牵扯到他头上,有些说不通。” “自然是如此!”慕游满脸的感动,“想不到他为了我,竟忍受苦楚这么久,实在是……” 皇帝点头:“原来是这样。半月前收到急报,朕还颇为震惊,还好没有冤枉了忠臣。” 慕游跪倒在地:“陛下圣明啊!臣能伴如此明君身侧,实在是三生有幸!” 皇帝抬手:“起来吧。” 秦昭月道:“不过如今,慕大有还不能回到将军身边,尚有事情不明,还要他回话,望慕将军谅解一二。” “这是自然,殿下不必如此。”慕游立刻说道。 皇帝的视线和秦昭月对碰片刻。 …… 顾越就在杭豆书局里头坐着喝茶。 他如今美得很,事情圆满结束,镇苏杭还送来了两大箱签售会的分成,他如今也是一方富豪了。 镇苏杭听完甘州诸事,满脸震惊:“我靠!这也太刺激了!” “还好我家小栩英明神武,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才化解了一场危难。”顾越得意地说道。 镇苏杭脸色一变:“你的滤镜是不是有些太重了?我怎么感觉这次的事情全都多亏了你?” “表面上是这样,其实嘛……”顾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镇苏杭呢?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正厅外面就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管家模样的人:“老板!老板!大新闻,宫里刚传出的消息!” “什么新闻!”镇苏杭跳起来,快步走到他身边。 周主编喘着气道:“这次甘州战役出了大事,边关有胡商设计私吞金矿,事情被苏老太傅的外孙……” “这些我都知道了。”镇苏杭打断他,“皇上呢?皇上做了什么决策?” “皇上、皇上他没有给苏老太傅的外孙封官,反而封了他的养父为敦信伯。”周主编道。 顾越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他冲到周主编面前:“什么养父,叫什么?” “叫顾大石,是金銮殿外值班的小太监递出的消息,绝对保真!”周主编道。 “牛啊!”镇苏杭神情激动,“你也是当上爵爷了,厉害厉害,我努力这么久,还只是个白身。” 顾越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 “哦对了,食邑多少?还有什么赏赐?起码该有一套宅子。”镇苏杭喜气洋洋,好像被封伯爵的是他。 周主编道:“没给食邑,只给了永和巷的宅子和下人。哦!还有一间东阳街的铺子。” “哦……没食邑,那也不算什么,不过宅子和铺子还不错。”镇苏杭稍微冷静下来。 没有食邑就等于没有工资,这宅子未来修缮打理的钱,还有仆人的工钱都要自己掏。 “你不是做那什么炸鸡生意?东阳街是个好地方,是着名美食街,你上那儿去开店准能赚。”镇苏杭回过头,却愣住了。 顾越脸色肃沉,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镇苏杭在他眼前晃晃手。 “你可知道皇帝为什么封顾大石不封苏家的外孙吗?”顾越又问周主编。 周主编拿到了全程朝议对话抄本,知道的很清楚,便道:“是太子殿下和众位朝臣的建议。那位外孙似乎很不情愿呢。” 第299章 爵位 “怎么了?你这看着可不像高兴。”镇苏杭见他神情严肃,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顾越眉头紧锁。 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他并没有向镇苏杭说明情况,而是走回厅中,慢慢坐了下来。 镇苏杭道:“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皇宫里头打不通关系,要不咱们在民间舆论上做点文章?” “不行,你不要掺和这件事。”顾越摆手。 这是针对他顾大石的一场阳谋,这会儿和他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或许会被一同针对。 “只有一点,越顾千山的身份一定要保密。”顾越说,“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们是朋友。”镇苏杭笑着说。 他看出顾越正在沉思,也就没有立刻询问。他招手让周主编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主编也摸不着头脑:“这位就是敦信伯本人?这事儿应该高兴才对啊,虽说没有爵位,但往后为了苏家巴结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光收礼也能衣食无忧。” “那个顾栩真是苏家外孙?” “朝堂上没有人明说,可看苏老太傅那个表现,八成是的。”周主编道。 镇苏杭眼睛一眯。 他穿越前可是新闻系博士,干过报社也做过网文编辑,看过的小说数不胜数。顾栩是苏家外孙,慎王的独子,又是书中的男主;先前顾越还拜托他打听当年的事…… 那么这是一本复仇文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反派之一已经被魂穿成感天动地的好父亲,他们又筹备着进入朝堂,那莫非是…… 他们要屠龙? 天啊好可怕! 镇苏杭脸色变化万千。 …… “是你的主意?”顾栩沉声问道。 他与秦昭月二人站在金銮殿外的廊下,两相对立。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秦昭月微微皱眉,做出为难的表情,“要让你立刻拥有权势,这是最快的办法。” “我?”顾栩冷笑。 “别那种表情。”秦昭月眉头舒展,“你这张脸藏不住,任谁一看,都知道你是慎王的后人。罪王之子的身份在此,只能先封顾大石。” “而且这又不是坏事。”秦昭月笑着:“街中心的铺面,一套宅子,众多人手,对顾老板的事业大有助益,你怎能确定他不想要这些?你怕他站在幕前会引人注目,可一味将他藏起来,就能护住他周全了么?” “他不需要。”顾栩道。 “别把话说死。”秦昭月说,“没有人情愿一直躲在幕后。甘州之事有多少是他的功劳,你心知肚明。如今却把他置于幕后,他心中怎会没有怨言?我这是在帮你。宅邸中我会安排人手进去,保护顾老板的安全,这足够了吗?” “你看轻了他。”顾栩倒是笑了,“原来你如此看待所有人。” “究竟有没有看轻,你会明白。”秦昭月微笑,“人都有野心,尤其是聪明人。” …… 周主编得了镇苏杭的示意,揣摩着引导新敦信伯正面形象的文案出了正厅。 镇苏杭刚静下来没一会儿,门口就又跑进来一个门房:“老板!太子、太子来了!” “什么?!”镇苏杭又受到了惊吓,“他来做什么?” “递了帖子,说是请顾老板到府上。”门房看向屋里另一个刚刚站起身的人。 “不见!”顾越立刻答道。 “这……太子的车驾就在外面,有很多百姓看着。”门房道,“还说若是请不来顾老板,就在门前一直等。” 草! 这不是更显眼吗! 顾越一口气哽住,气得头上冒烟。 镇苏杭道:“请帖拿来。” 门房递上:“说是给顾老板的。” 顾越忍着怒火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北秦太子邀顾大石过府一叙。” 以太子的名义…… 顾越看得出这是威胁。方才封了伯爵,就让太子在门前苦等,原未注意到他的势力也会投来视线。 何况,还会连累到杭豆书局! 顾越忍了又忍,努力冷静下来。 他想拖到顾栩回来。 然而不过半盏茶功夫,外面就又进来一个小厮,脸色十分惶恐:“老板,顾老板……外面车驾的人说让顾老板快些,否则知道后果……” 尼玛! 顾越忍耐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动身。” 秦昭月居然会用杭豆书局威胁他,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石三出现在门口,他必然要跟着护卫。 镇苏杭道:“你别去!” “不行,他要是在门前一宣扬,你这书局也会被卷进我的事情里。”顾越往外走。 “卷就卷!到底怎么回事,你别怕牵连我,一个破书局还不至于让你丢命啊!”镇苏杭拉住他。 “破书局,你也真敢说。”顾越忍不住笑了,“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必然不会现在就动手杀我,大约是为了说些事情。” 镇苏杭脸色迟疑:“真的吗?你别勉强。” “不会,我的保镖很厉害。”顾越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挣脱开来,走向书局大门。 镇苏杭忧心忡忡。 …… 到了门前,就见一驾马车大喇喇堵着门口,周围已然围了很多人。 马车边是个侍卫模样的人,他似乎认识顾越,放下马车的脚踏:“顾老板,请上车。” 石三紧随其后。 顾越以为他会拦下石三,但这人似乎也知道石三会跟来,脸色毫无变化。门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顾越和石三相对而坐。 马车驶得飞快,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镇苏杭骑着一匹马从后门出来,跟了上去。 …… 这辆马车四边的门帘都被钉死在车厢壁上,无法掀开,显然是不愿意让他看见外面的景象。 顾越脾气上来了:“石三,把这些帘子撕开!” 石三抬手,撕拉一下,那华贵的绸缎门帘就成了两半破布。 顾越往外看。这马车走的很快,似乎已经走出了几条街。顾越对洛阳一点也不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 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少,似乎到了一个很僻静的地方。 石三一直看着外面。 没过多久,马车在一间宅子前面停了下来。 顾越被那侍卫礼貌地请进了宅邸,到一间厅里坐下,有侍女上茶上点心。 顾越知道秦昭月不会杀他,但还是不敢吃。 秦昭月人呢? 第300章 撒花! 顾越脑袋里将与秦昭月有关的事完完整整过了一遍。 原文的信息如今已经不太有用了。剧情变得太多,秦昭月这个男主,在现如今的世界线里,很可能是个反派boss。 秦昭月……他和殷王等人是为了慎王留下的那支朝真军,朝真军如今已经到了顾栩手中,他们大概还不清楚。 顾栩早就在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件事,秦昭月是否知道?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顾栩做事稳妥,不会出错。 从一开始,种种事件,他从未掩盖过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计划临时变更,顾栩强硬地将他隐藏起来,固然能护他一时,但仔细想过先前经历的一切,很容易就会察觉他的特别。 秦昭月会利用这一点,将所有人的注意引到他身上,也是可以预见的。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还是想要除掉自己? 还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譬如利用顾栩对他的眷恋信任,让他取得有关朝真军的情报? 顾越坐着发呆的这一会儿里,很多次都在想,逃吧,要不逃走算了,把一切都丢给顾栩自己处理,他回到小院里躲着还不行吗? 哎!忘了给顾栩留封信,叫他不要担心了。 …… 约等了半个时辰,顾越已经焦虑难安时,秦昭月终于回来了。 他一身常服,显然是还去换了衣服。 “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顾越强行打起精神,微笑。 秦昭月却先问:“这个叫石三的,是你的人,还是顾栩的人?” 顾越警觉:“你要作甚?” “为了你好,若他是顾栩的人,还是请他出去为妙。”秦昭月笑了笑,在主位的圈椅上坐下来。 顾越自然以安全为重,况且,没什么不能让石三听见的,他知道多少事了? 秦昭月能说出什么来? 秦昭月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再提醒。他道问:“顾老板。怎么称呼你?” 顾越……懵了。 他表面镇定:“什么意思,你失忆了?” 秦昭月道:“你清楚我在说什么。你是谁的人?在顾栩身边是为了什么?” 他刻意观察了一下石三的表情。石三脸色丝毫没变,连眼神也不曾偏转分毫。 顾越脊背一阵发寒。 秦昭月见他不说话,轻笑一声:“顾家村的村人说,你两年前曾经摔到了脑袋,死了。村民将你装棺欲掩埋起来,你却从棺材中跳出,自此性情变化,开始做起正事,也再不对顾栩打骂斥责。” 他道:“在素水县县衙见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你前言不搭后语,仿佛对我们曾经见过这一事毫无记忆……可惜当时我事务缠身,并未发觉不对。” 顾越说不出话来。 他把秦昭月看的太轻了。 秦昭月接着说:“我本也不能确认,中间发生的这桩桩件件究竟是你还是顾栩的主意,我们单独会面的时候不多,顾栩总在一旁,因此……” “顾栩的意思是将你隐藏起来,我则提前与父皇通信,给了你一个爵位。”秦昭月移开视线:“此事算我阴险。” 你阴险的事少做了?顾越想笑又想骂人。 他和顾栩恐怕同样错估了秦昭月和皇帝的关系。 “顾大石究竟是怎样的本性,我很清楚。”秦昭月道,“若你是真的,先前的一切都是顾栩背后指点,那么这一遭,你要么自认尊贵得意赴约;要么照顾栩安排,按兵不动,丝毫不将书局放在眼中,而你……” 而他为了不牵连杭豆书局,终究上了秦昭月派来的马车。且等待时坐立难安,看不出丝毫沾沾自喜的模样。 原来如此,原来这是最终的试探! “你究竟是谁?”秦昭月道。 顾越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是顾大石。”他只能这样答道。 秦昭月看他半晌,忽然一笑。 “不愿说也没关系,无论你是谁的人,如今都已成定局。”他道,“我有件事需要你做。” “我凭什么帮你做?”顾越脑袋一片混沌。 “就凭你是个冒牌货。”秦昭月笑着说。 顾越死死盯着他。 “你并非顾大石,为何一直跟在顾栩身边?你一直对他有所图谋,不是吗?” 顾越的心因为这句话猛颤了一下。 “你和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你也是为了权势才留在他的身边,所以我们是一种人啊,顾大石。”秦昭月微笑,“顾栩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以为你还是他的养父,无条件地对他好,或者是个好掌控的棋子?” “如果他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潜伏在他身边,博取他的信任……” 顾越想说他没有,但秦昭月说的是事实。 如果不是怕死,怕麻烦,怕苦怕累,他早就离开。 不能确定顾栩会不会秋后算账,不想种地,不想自己重新开始换个地方生活,还想蹭一波主角光环。 他不是纯看顾栩可怜才留下来的。 顾栩显然已经知道他并非原本的顾大石,那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如何看待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陌生人? 顾越很清楚,顾栩在等他的一个解释。 他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因为知道他是戏剧的主角,注定取得成功,所以才…… 石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对面的秦昭月。 秦昭月道:“不巧。我正有你与外贼往来通信的证据。” 顾越瞳孔微颤。 “……你要伪造证据?” “怎样算是伪造?与你如今的字迹分毫不差,且是被顾栩的人亲手拦截……”秦昭月道,“如果是你,会觉得这是伪造吗?” 顾越长久地沉默。 “你要做什么?”他问。 “我要你找到有关慎王朝真军的线索,把它给我。”秦昭月满意他是个聪明人。 “你不怕我告诉顾栩,你也是为利用他而来?”顾越的情绪太过强烈复杂,以至于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这是第二件事。”秦昭月说,“若顾栩表现出对我的怀疑和抗拒,我兴许就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我知道的关于顾大石的消息呈到他面前。” “他本就不想与你合作。”顾越冷冷地说。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秦昭月说,“你所得到的情报,分我一份,比你彻底暴露,什么也得不到来的强,不是吗?” 第301章 急 “别这么紧张。” 秦昭月笑了一下,走上前来,手轻轻搭住顾越的肩膀。 石三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只一双眼睛盯紧了他。 “你又想说什么?”顾越直直地站着,看着秦昭月放大的脸。 “我很欣赏你的头脑,不如弃暗投明,做我的人。”秦昭月贴得有些近,声音犹如鬼魅,盘绕在顾越耳边。 “你不但能活,还能活的很好。”太子偏过脑袋,似乎想要看穿他这副皮囊的伪装。 “在顾栩身边这么多年……你的生意也没什么起色,还接连遭遇磨难,你背后那位大人可帮过什么?”他嘴角含着嘲讽,“但跟着我不一样。你的生意,你的爵位,我都可以护你一路顺畅无忧,乃至做官封王,唾手可得。” “我才是北秦的正统储君。”秦昭月视线沉冷,注视着他。 顾越知道他什么意思。 无非将自己当做了某个想要争权夺利之人的下属,同样为了朝真军接近顾栩。而且他潜伏得更早,更隐秘,而且取得了顾栩的信任…… 却早晚要背叛他。 顾越闭眼。 他也许是被秦昭月精彩的推测震住,毫无准备,才会觉得那么紧张。 这算什么?数据都给了,但秦昭月,你公式套错了。 你和正确答案擦肩而过。 顾越道:“你的提议不无道理,我会好好考虑。” “别想着耍花招。”秦昭月笑了笑,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我会盯着你,直到你有决断……我做主送了你一样东西,等你回去,就会知道。” 他说的是那个爵位? “我会留意朝真军的线索,但我不能保证顾栩会找到它。”顾越道,“毕竟只是一支传闻中的军队,是否真的存在,我也不能肯定。” “顾栩找不到,就由你来找。”秦昭月退开,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很聪明。” 聪明个屁! 顾越深知,自己不过是手握剧情,才能占尽先机。 秦昭月剧情以外的举动,譬如现在,悄无声息调查了他的种种过往,他丝毫不知,还用实际行动为他的猜测完成了最后一步。 室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大门猛地被破开,一身黑衣的顾栩宛如修罗站在门外,身上传出一股血腥味。 “殿下!殿下,此贼猖獗,我等阻拦不住……”后面紧跟着一名守卫,嘴角带血,站立不稳,一下跪倒请罪。 “无妨,你们下去吧。”秦昭月皱眉说道。 他转看向顾越,眼中有一丝嘲讽:“看来他还安排了人监视你,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顾越却知道,估摸着是镇苏杭的功劳。 他不理会太子,往门口走去,迎上大步进屋的顾栩。刚刚张嘴,还没说话,手臂就被紧紧握住,整个人被拽到了顾栩身后。 “小栩。”秦昭月笑道:“忘记告诉你我约见了顾老板,让你担心了。” 他看向顾栩身后,眼中锐光一闪。 “你倒是很有礼貌。”顾栩冷声道。 顾越接到秦昭月的眼神,立即说:“没事,就是甘州有些事情他想问我。” 顾栩回过头,脸色不太好看。 “咱走吧。”顾越扯扯他的袖子。 他到底有些怵。他不想考验顾栩对他的信任程度,尤其不想被动地、由他们的敌人考验。 “不好意思啊,打了你的人,不过小栩也只是担心我,这钱就不用赔了吧。”顾越笑着说。 顾栩抓着他的手紧了紧。顾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递给他一个眼神。 “没关系。”秦昭月颔首,“我本想遣人送顾老板回去,这下倒也不用劳动了。小栩要不要稍坐片刻,休息一下?” “不必。”顾栩冷声道。 他丝毫没有和秦昭月攀谈的意思,抓着顾越,转身就走。 顾越被他拽着出了门。顾栩走的有点快,他也没有怨言,反倒是加快脚步,免得被拽得踉跄。 府邸门前是顾栩的那匹黑马。 “上马。”顾栩把他推到马儿身旁。 顾越乖乖踩上马镫,骑上马背。随即感觉到背后一挤,顾栩也骑了上来。 “这不好吧……咱俩就这么挤着?”顾越心头一紧。 顾栩从他身侧穿过手臂,牵起缰绳,黑马轻松地掉了个头,往回去的方向撒蹄。 “难道要走着回去?”顾栩问,马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不是,石三呢,他怎么办?”顾越回头,看见石三还站在府邸门口。 “还有镇苏杭。”顾栩答道。 石三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他俩就那么走了?”镇苏杭带人驾着马车,才刚走到府邸门前,见状叹了一口气。 这真是男频? 他对石三说:“上车吧,咱们也走。” …… 两人很快回到了杭豆书局。 顾越一路都没有说话,他在想要如何对顾栩解释。 顾栩也没有询问什么。他们一路进了院子,下马,然后向书局内的住处走去。这是个单独的客院,非常僻静。 顾栩的气差不多也消了。 顾越任由他拉着进屋,两人在桌边坐下来。 “秦昭月应该告诉你了。”顾栩道,“你被封为了敦信伯。你还是……暴露在人前,我没能预见这个结果,抱歉。” “这都是小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跟着变更计划就好了。”顾越笑着说。 “我会让兀门的人跟着你,以免出现什么不测。”顾栩问,“秦昭月和你说了什么?若只是邀功,他不会逼迫你出门。” “他说……”顾越嗫嚅着。 顾栩疑惑。 “总之,他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顾越捡着能说的告诉他,“他是为了你手里那支朝真军而来,想要我拿到线索后,第一个告诉他。” “他为什么会这样要求?”顾栩皱起了眉,“他凭什么觉得他能拿捏你?为了这个爵位?” 顾越回答不了。 “我们先前唯一的把柄已经到手,他不能用殷王的那件事威胁你。”顾栩道,“他莫非查出了什么?” 顾越汗都下来了。 他深知,九成的误会冲突都来源于不好好沟通,他也一直秉持有话直说的原则,但如今…… 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来历,而要对顾栩坦白,对顾栩说出秦昭月的打算,就不可避免提及他的真实身份。 顾栩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302章 先拖着…… 顾栩看着他犹豫为难的模样,皱起了眉。 又是这样的表情。 这两年间,狐狸精对他可谓是知无不言。任何计谋与打算,他从不隐瞒,除了…… 除了涉及到他自身秘密的部分。 他是谁,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化为顾大石,又为什么跟在他的身边? 顾栩对他付出了信任,但也一直好奇着狐狸精留在他身边的动机。 狐狸精逃避这个话题。 在今天的事上,他又显出了犹豫隐瞒的模样,莫非秦昭月抓住的那个把柄,与此有关? 顾栩笑了一下。 “不能告诉我?”他问,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收紧,随即又松开。 顾越神色有些萎靡:“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总之……你最近要假装和他合作,做出关系不错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你要是不这样做,很可能会让我们之间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顾越道,“不是要你真的站队在他那边,只要做样子就行了。” 顾越说完,心里一阵紧张。顾栩应该不会认为这是他和太子的计策吧? “……好,我信你。”顾栩点点头。 顾越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一片澄澈。 他感动了一下,随即难受得更厉害。 明明并不是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明明有诸多蹊跷的地方,明明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顾栩却还是…… “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顾栩低声说。 顾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愧疚。 他甩开这些无谓的想法,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慕游的事。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都准备好了,只等今夜。”顾栩放松肩膀,喝了一口茶,“慕游的事有我,你放心。你要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顾越懵了一下。还有什么事? “你被皇帝封了爵位,要进宫谢皇恩。”顾栩看着他道。 “啥?!”顾越豁然起身。 他还要见皇帝?! “秦昭月和皇帝是一伙的。”顾越烦躁地抓头发,“他们看起来貌合神离,可关键时候还是站在一条线上。这次给我封位的事情,就是他们商量的结果。” “他们要你暴露在人前。”顾栩道,“应当不会只是为了……歪曲我的计划。” “难道是咱们俩太腻歪了?”顾越手肘撑着桌子,愁眉苦脸,“先前豫宁府那几件事,我一点也没有藏着掖着,秦昭月会注意到我也很正常……好在,温清和五皇子如今并非我们的敌人,不然这难度还要再升几个档次。” “是我不好。”顾栩垂眼认错。 “怎么会,咱们也是临时变更了计划才会如此,我太怕死。”顾越郁郁说道。 但凡他能学武功,腿没什么事,也不会这么被动。 见顾栩仍旧闷闷不乐,他拍了拍顾栩的肩:“真没事儿!有啥大不了的。不行咱们再想办法。” 顾栩这才点点头。 他道:“慕游的事还需要一番布置。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等我晚上回来。” 顾越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有人威胁,也不要管,一个书局罢了,我可以赔给镇苏杭。”顾栩道。 “得了吧。”顾越笑出声来:“说得像是什么暴发户一样。” 顾栩见他露出笑脸,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转身离开。 将要走到书局侧门时,镇苏杭和石三正从外面回来。 石三脸色很不好。顾栩见状上前,问道:“秦昭月说了什么?” 镇苏杭赶紧离开,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事。 “威胁他。”石三道,“他,没告诉你?” “秦昭月抓住了他什么把柄?能不能提前处理掉?”顾栩说,“若你需要人手,尽管从兀门调动。我不会过问。” “不是他的、把柄。”石三道。 “什么?”顾栩一时没有听懂。 “是,顾大石的把柄。”石三接着说。“你已经……知道,不是吗?” 顾栩沉默。 既然只是顾大石的把柄,狐狸精为什么不说? …… 深夜。 皇家别院。 “大人,太子从甘州带回的人证都暂时住在这里。”守卫低声说道,“您是要见您的管家?他过几天就会被送回府中,何必急于一时呢?” “别问那么多,带我去!”慕游呵斥道。 守卫无奈。 他便说道:“我已经支开了院门前值守的另一个弟兄。大人您进去之后,切勿高声说话,要是引来了人就糟了。” “我知道分寸。”慕游说道。 两人沿着墙根的阴影,绕过篱笆草丛,到了一间院子的门前。 门前有个守卫,见他们二人过来,招了招手。 “大人,慕先生就住最中间的屋子,我们二人在这里守着,你可要快些。”守卫说道,“最多一炷香的功夫……这里换岗很是频繁。” 慕游点点头,急匆匆进了院子。 来到正屋门前,慕游推门进去。 屋内,慕大有并未安寝,而是在屋中来回走动,很是焦急的模样。见慕游进屋,他连忙迎了上去,一下子跪倒在地,哭了出来:“将军!” “快起来!”慕游把人扶起来:“小顺,你怎么样?” “属下一切都好,只是我们的计划竟然一早就被人看破,我不得已才假死逃脱。”慕大有——也就是尹顺,眼眶通红,哭道:“还好我事先将咱们的人藏在了平湖镇中,将军的基业才没有毁于一旦,属下是罪人!” “切勿妄自菲薄。”慕游亲手把他扶到桌边:“可有人看出你的身份?” “将军!秦昭月身边有一奇人,刀疤脸,个子很是高大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属下一想到这人,就觉得心慌。”尹顺焦急地说道:“他很可能看出了属下的伪装,但也许是没有凭证,因此并未有什么动向。将军,一定要注意这个人,尽快将他杀死!” “这个人叫什么?”慕游问道。 “叫顾大石。”尹顺答道。 “原来是他……”慕游脸色阴沉沉。他道:“你看你口干舌燥,快去喝口水。” 尹顺连声称是,反身来到桌边倒水。 慕游也走了过来。 他拔出袖中的匕首,高高举起,猛然刺向尹顺的后心! 第303章 敦信伯的计谋 有什么东西忽然击破了窗纸,疾飞而来,将慕游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 尹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那刀尖就擦着他的鼻尖掉了下去。 “将军!你……”尹顺脸色青白。 慕游心里却涌起一股恐慌。 他欲夺门而出,逃离这是非之地,门却猛地打开。顾栩飞身入内,慕游见状,立刻明白了今夜之事乃是一个骗局。 他与顾栩过了几招,却发觉此人出手凌厉狠辣,顷刻间,他下颌挨了一下,头晕眼花,吐出一口血来。 顾栩一脚将他踢跪在地,外面冲入几个东麟卫打扮的人,把慕游押住。 尹顺也同样被制住。他似乎还沉浸在慕游欲杀他灭口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慕将军,没想到甘州的那些事情果真是你做的。”秦昭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哦?你有何凭据?只凭你带来的这些人?”慕游啐了一口,大笑道:“不知哪里来的野小子也敢殴打朝廷官员!放开我!” “慕将军方才亲口承认,怎么现在又翻脸不认账了?”秦昭月眉毛一挑,讶异道。 “承认?本将不记得自己说过。”慕游恨恨盯着他,“那两个守卫也是你的人?” 秦昭月未答,转向一边被压跪着的尹顺:“尹顺。你有什么话说?” 尹顺愣愣地盯着慕游。 他似乎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叫道:“太子殿下!草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草民也不是什么尹顺!甘州之事,慕将军是被人利用……” 慕游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要杀他,他怎么还…… “倒是一个忠仆,慕将军,你可让人家心寒了。”秦昭月笑着说。 尹顺额头贴地,道:“草民说的都是真的!” 慕游趁机也道:“太子!无凭无据,你何以污蔑于我?” 秦昭月摇了摇头。 “尹顺,就是慕大有,勾结西狄左王,意图谋害太子。又利用令人成瘾的毒物,控制平湖金矿的铁官,又迫害当地富商,囤积金银数万。而你慕游深夜来此会见尹顺,还要杀人灭口防止他将实情说出,若强说你慕将军无辜,实在难以服众。” 慕游笑了:“那又如何?方才的谈话只有你们听到,而你秦昭月欲除去五皇子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以为,皇帝会听信你一面之词吗!” 秦昭月默了默。 他转过身,对敞开的门外拱手抱拳:“请父皇决断。” “什么?!”慕游猛地一颤,瞪大眼睛看向门外。 一身便装的皇帝脸色复杂,缓缓走了进来。 整个皇家别院,已经被禁军包围。 “陛下……”慕游脸带恐惧。 “小五一向懂事明理,看在他的份上,太子所说的一切,朕本不愿意相信。”皇帝眼中满是失望,“慕游,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做下这等谋逆之事,让小五如何自处?” “陛下……臣、臣并未……” 皇帝将一叠信件扔在他面前。 “你与左王的通信,俱在此处,你还要辩驳?”皇帝冷冷说道,“你方才提及的那支私兵,已被北秦军包围。你在西狄的武库,也早已暴露出来,里面的钱粮都是凭据,你还有何话说!” 慕游面露绝望。他叫道:“陛下!臣自您登基便跟随左右,在边关苦守数十年!小五乃是陛下最喜欢的皇子,以谋逆之罪处置臣,小五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未置一词。 秦昭月道:“慕将军方才问,门口的守卫是谁的人。” “什么?”慕游抬起头。 皇帝道:“是小五吩咐了他们,一有动向,立刻禀报。你今夜来见此人,朕便立刻从他那里得到了消息。” 慕游一脸不可置信。 皇帝叹道:“他比你这个做外祖的懂事。” “我不信!”慕游叫道:“陛下明明中意辰儿甚于太子,明明一直打压着太子,意图扶持辰儿上位,陛下!陛下,禁军在此,您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诛杀太子,扶小五做储君,这天下就是您最中意的儿子做主了啊,陛下!” 在场众人都皱起了眉。 顾栩眼中有疑色,他看了看慕游,又看了看失魂落魄、垂首不语的尹顺。 慕游这个人…… “胡言乱语。”皇帝的脸色没有分毫波澜。 他看向一边垂手肃立的顾栩,道:“你做的很好,也要引以为戒。” 顾栩道:“是。” 三人走出了狭窄的室内,禁军涌入屋中,准备把慕游和尹顺押进天牢。 秦昭月说:“这次的计策,也是多亏了敦信伯。” “哦?”皇帝视线扫向秦昭月:“朕还以为这是顾栩的安排。” “敦信伯乃是顾栩身边的智囊,若不是他,儿臣兴许就要死在甘州。”秦昭月道。 “既然是他的计策,他为何不在此处?”皇帝再看顾栩。 顾栩的脸色不好,似乎并不高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秦昭月笑着说,“敦信伯虽然脑子好使,但武力上实在欠缺。为不拖我们的后腿,这才没过来。” 被拖出屋外的慕游正听见了这一番话。他盯着秦昭月,再看向顾栩。 敦信伯…… “父皇,您可要见一见此人?” “自然。等这一切事情了结,朕叫皇后办一场家宴。”皇帝抬手道,“现在就不必了。” “那小五……” “他检举有功,朕不会治他们母子的罪。”皇帝道。 “多谢父皇!”秦昭月很高兴,抱拳答道。 …… 顾栩似乎忙于慕游的事,有几天未曾回到书局里来。 顾越只看着院子里保护他的兀门众人,就略微安心,这些人神情放松,并无紧张无措的神情,说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先回来的是封爵位和赏赐的圣旨。 顾越这下没法搞特别了,圣旨就是给他的,他必须得跪。 跪就跪吧,谁让人家是皇帝? 圣旨内容言简意赅,大意是顾大石和养子顾栩在甘州案中有功,封为敦信伯。赐了宅子、人手和黄金。另外也许是考虑到顾大石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规矩,上面连搬家的吉日都安排好了,只等顾越收拾妥当,搬进去住。 第304章 乔迁 于是就开始准备搬进新家的事情。 一忙起来,自然就不会时时担心顾栩那边。镇苏杭在古代待得久,又见多识广,在搬家一事上帮了他许多,很多采购的事都由他做主,连来回的马车都安排好了。 期间收到顾栩的信件,说他会在乔迁之前回来,让他稍安勿躁。 于是怀着一丝期待和九丝焦虑,到了搬家的这一天。 顾栩和迎接敦信伯乔迁的车队一起到了书局门前。 顾越带着石三和一点象征性的行李,出了大门。 他一眼看见顾栩骑着高头大马,身边是一顶戴着红花的轿子,兀岩、兀火、兀云和兀风四人各骑一匹马,跟在轿子后面。见顾越出来,顾栩下马来到他身前,脸上带着一点不甚明显的笑。 顾越眼尖地看见,这人胸口还戴了一支红色的绢花。 不是哥们,这搬个家怎么整的像结婚一样? 感觉怪怪的! 顾栩到底没在大庭广众就去牵他的手,而是返身领着他到了轿子前,亲手掀开轿帘,请他上轿。 “没有马车?我坐车就行,这多不好意思。”顾越说道。 他前世今生都没有被人抬着走过,不适应。 “没准备。”顾栩脸色似乎很平静。 “……好吧。”顾越也不愿意走着去,只好登上了轿子。 好在这轿子内部挺正常,没有什么奇怪的装饰,顾栩也没有找什么东西要把他的脑袋盖起来…… 这么多百姓看着呢,顾栩再大胆也不会那样做嘛! 一路摇摇晃晃,顾越掀开轿帘就能看见顾栩骑马走在一侧,见他探出一张脸,便倾身过去:“怎么了?” “没事。”顾越感觉到路上百姓的视线,无端觉得头皮发麻,一把拉上了轿帘。 …… 书局的位置本就不错,因此到新宅门前也没有花费太久。 顾越下了轿,看向路旁。 这是座不小的宅邸,正门非常气派,比和乐在柳犁镇的府邸还要豪华一些。门子上有一块牌匾,上书“敦信伯府”四个大字,挂着喜庆的红绸,门上贴着喜字,门环上也绑着红绸;门前的内侍、小厮和侍女见轿子停下,纷纷迎了上来,在顾越面前齐齐拜下。 “恭迎伯爷!” 喊声整齐响亮,只是顾越听这群人如此喊,感觉自己好像七十岁。 “请起。”顾越有点紧张,僵硬地道。 他不喜欢别人跪他,吓死,但是时代如此,还是大门口,不好特立独行。 内侍还是那天宣旨的内侍,一脸喜气。 他高声唱道:“吉时已到——” 面前宅邸的大门打开了。 顾越还未动身,门前候着的小厮们就先动了。只见一男一女两人各手持一只大红灯笼,率先迈进了正门。兀岩紧随其后,带着人挂起了两串鞭炮。 内侍引着顾越与顾栩,也进了正门。 这间宅子没有入户花园——影壁后直接就是正院。在贴着喜字的影壁前停下,内侍捧上来两把绑着红绸的掸子。 顾越和顾栩接过掸子,象征性在正门和影壁的四角扫了扫。外面很快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随即往正院里进。皇帝送的几十个下人有了用场,他们来回穿梭,打开每间屋的门窗,再点起准备好的红灯笼。每个房子的四角飞檐都挂着红灯笼,一眼看过去,实在是喜庆非常。 顾栩低声道:“现在要祭灶,然后生火。晚上有一个乔迁宴,你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好。”顾越连连点头。 祭灶之后,下人们便为晚上的宴席忙碌起来。给内侍打赏了银子,送人出门,他们俩这才有空闲说两句话。 “这一回的乔迁礼比较简单。”顾栩说,“全礼太过复杂。” “平平淡淡才是真。”顾越表示,他很满意。 “晚上的宴会你只要吃吃喝喝就好。”顾栩道,“不想去也可以,就说你身体抱恙。” “没事。”顾越摆摆手,“还没问你,你这两天都干嘛去了?” 两人在正堂的圆桌边坐下。 “配合作证,还要审问尹顺。”顾栩道,“不太顺利。” “怎么?”顾越紧张起来。 “慕游到天牢的第一天夜里就疯了,什么也问不出来。”顾栩道,“尹顺,抵死不说,什么也不肯交代。” “对定罪有影响吗?” “没有,证据确凿,他们不交代也只是麻烦些。”顾栩忽然皱眉,“另有一事我觉得很不同寻常。” 他把那天夜里捉住慕游的全部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顾越皱起了眉。 “他真那么说?” 顾栩点头。 “你也觉得慕游不太对劲?”顾越问,“看他说的什么东西,是人话吗?皇帝也没生气?” 顾栩道:“嗯。此人这样轻易地被我们捉住,甚至胡言乱语,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对劲。”顾越道。 现在也无暇分析秦昭月在皇帝面前给他拉存在感的动机,顾越只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慕游背后是不是还有人。 “甘州整件案子看下来,所有计划都格外谨慎细腻。”顾越说,“策划者不但考虑到消息互通时可能产生的漏洞,提前定下规则避免留下把柄;还把事情结束后的扫尾工作也安排好了。” “那些富商?”顾栩问。 “对。每次传信都会让不同的人代笔,互相之间使用代号,从不署名,恰到好处、吃完就死的毒药等等,还有这个尤其特别聪明的尹顺。”顾越道,“尹顺是幕后主使却也不太像,他当时的表现也很平庸。” 顾栩给他倒了杯茶。 “看整个计划的风格,倒像是温清的手笔。”顾越说,“哦对了,温清和三皇子他们怎么样?” “应该是偷偷回来了。”顾栩说,“来的路上见到他们混在队伍里。看现在的情形,并没有被发现。” “温清是慕游的人,慕游会不会把他供出来?”顾越担心了一下。 自从知道温清不是他们的敌人之后,他就彻底放心了。 “和我们无关。”顾栩道,“还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仔细想想,这个人并没有给我们带来过什么麻烦。”顾越说,“豫宁府那个不算。” “小心一些不是坏事。”顾栩道。 第305章 送礼 才歇了一会儿,兀岩就从外面进来:“主子,来人上礼了。” “叫进来吧,我们在正堂迎。”顾栩说完,又对顾越道,“你只要听着就好,不用说些什么,来的只是各家的下人。” 兀岩转身出门。 “他现在是咱们府上的管家?也不错。”顾越叹了口气,到中间的主位前坐下来。 “难说。”顾栩笑着道。 什么意思?顾越来不及细想顾栩这句话的含义,外面已经涌入了一大批人。 从宽敞的正门看向外面,正院的空地上已经堆满了礼品盒子。后面还有一大串人,正源源不断往府中走来。 顾越看见这么多人就头大,而且丝毫没有得到一大笔财富的开心。这些礼都不是白拿!以后要还的。 为首的老管家笑着在下首站定:“苏老太傅携苏氏三子,恭贺敦信伯乔迁之喜!” 一边的小厮展开一张很长的礼单:“洛阳苏氏,送黄花梨独板围子罗汉床八架,黄花梨木雕凤纹五屏风式镜台八架、黄花梨木连三柜橱八架、红漆描金嵌珐琅面梅花式香几……” 顾越震撼。 虽然早就从镇苏杭口中得知,乔迁礼一般会送些实用的物件,但苏家这么…… 听那小厮念礼单,光床就有十几张,将这三进宅子的所有屋子都配上也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其余各类家具,装点一间空屋也够了。 耐心听了一会儿,小厮念完了礼单。连各类厨具和被褥枕头都不缺,倒像是送什么嫁妆一般。 顾越恍惚了一下,不会是顾栩和苏家商量好了吧? 他侧眼看向坐下首的顾栩,顾栩也正好投来视线。 那老管家暗中观察着,眉头就是一皱。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双手奉向顾栩:“顾小伯爷,除去礼单上一应用品,这是苏老太傅额外馈赠,内有白银二十万两,请小伯爷笑纳。” 他手上是一块钱庄凭信。 顾栩冷眼看着,却不接。 顾越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太明白,因此也不说话,但能感觉到顾栩有些生气。 老管家的汗都下来了。 顾栩双手交叠。 顾越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扳指,似乎是金属质地。 “这是苏老太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顾栩冷声问道。 老管家忽然跪下。 “老奴知罪!” 顾越:啊?怎么了?怎么忽然知罪? 老管家颤颤巍巍抬手,重新捧起凭信,这回是对着顾越的方向。 顾栩这才抬手,兀岩将他手上的凭信取了回来。 “多谢苏老太傅的好意,只是那些家具就不必了。”顾栩道,“宫中赐下的宅子一应俱全,用料也是上乘。贸然收了这些,恐怕不好。” 老管家连连点头:“是、是。哦!只有一样,那些被褥乃是家中老奶奶给顾小伯爷细选的,您看……” 他先看向顾栩,随即又赶忙将视线转向顾越。 顾越看明白了。 这苏家的管家是明着把顾栩当成家里的主子,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个意思。 这有什么呀!不放眼里就不放眼里,他乐得所有人都不在意他呢。 古代就是这样,越上面的阶层,在意的就越多,反正他现在不能像刚来那会儿,抓住这老头打一顿。 顾栩道:“收着吧。” 老管家连忙称是。 后面送礼的就再没出什么幺蛾子。顺序似乎是排好了的,按官职从大到小来,送的东西也多是一些小件家具和古董装饰,顾栩并没有照单全收,把其中明显名贵的剔除出去。 不知是为了苏家还是别的什么,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顾越不需要说什么,也不用费心考虑哪家是哪个派别,总归每家都收了,就等于每家都没收。 殷王居然没有派人送礼,但这事情才过了几天,他应当还没到京城。 不知甘州事背后,有没有他的手笔? 顾越又开始出神。 殷王……能在原文藏到最后的大boss,应当很有些谋略,他会是慕游背后的人吗? “醒醒,没人了。”顾栩道。 顾越回过神。 外面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兀岩正在门外核对礼单,指挥着小厮们把物件抬进库房。 “兀岩做的不错。”顾栩道。 “嗯?”顾越再次迷茫。 “你看。”顾栩示意。 外面很快走进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这个人顾越刚刚进门时在门口见了,似乎是宫中赐下的下人之一。 “小人顾平,见过伯爷,小伯爷。”顾平笑着说道,“小人是圣上委派的伯府管家,听凭伯爷差遣。伯爷,可要见一见这府上的下人们?” 顾越听懂了,他笑了一下:“圣上对我这一个小小的敦信伯还真是上心,连管家都亲自指了一个?” 顾平笑容灿烂,似乎没听出顾越话里的含义,道:“伯爷厥功甚伟,更是救了北秦储君的功臣,自然得陛下重视。” 顾越脸上很高兴:“你能在这御赐的宅子里做管家,想来很有些本事。” 顾平谦虚道:“哪里,不过是有些操持琐事的能力罢了。” 顾越道:“这样的大人物,怎好让你操劳?这管家的事情就交给外面的兀岩吧。” 顾平愣在当场。 敦信伯是乡野出身的事人尽皆知,但顾越也不是什么也不懂。这顾平口称自己是皇帝钦点,大约是想要拿这个把他吓住,好把持着府上的大小事务。 大约他是在这一上午的诸多事情里,被兀岩打压了吧。 有主子开口,兀岩再能干,也得把手里的活让出来。 顾越不知道古代的职场斗争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和兀岩之间无形斗了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这人暗戳戳用御赐奴才的身份吓唬他,想要掌握家里的事务。 顾越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宅斗,他不看宅斗文,也没有那个本事。 但他知道,御赐的奴才也是奴才,他一个伯爵,又不是赘婿,何以要被一个下人拿捏? 顾平果然说道:“伯爷,小人是陛下御赐的管家,您却下了小人的职位,就不怕陛下动怒吗?” “啊?”顾越脸上很惊讶,“你这么说,我可害怕极了,陛下为了一个小小伯爵家里的小小管家,发怒生气,知道的晓得你是个管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谁的爹呢!” 第306章 能不能在他们酒里下毒?急,在线等 顾平脸色又青又白。 他就是挣不过兀岩才来找这伯府主子说事儿,伯爷是乡野小民,懂些什么?可本以为此人会被御赐二字吓住…… 顾栩忍着笑。 顾越看这人站在厅里实在尴尬,便说:“你先下去吧。” 顾平没有立刻离开。 顾越道:“咋了,这位御赐的兄弟,莫非要本伯爷抬你下去?” “……小人告退。”顾平憋屈地说道,转身离开。 兀岩恰好忙完了外面的事,走进厅中:“主子,已经清点完毕了。” 顾栩道:“先让我们的人准备晚上宴会的事,剩下宫里送来的那些人,都聚集起来,带到后院,我们见一见。” “是。”兀岩道。 顾越点头:“也是,那些人里肯定有太子和别的什么人的眼线,还是我们自己的人稳妥些。” 顾栩笑道:“是这样。” …… 这三进院子打整的还挺漂亮,虽然是秋日,但院中不见一片落叶,也没有荒芜模样,院子里的花都是新栽的,还有好几盆名贵的菊花。 家具也一应俱全,就是少一些软装。主人院坐落在一片竹林中间,有一个赏景的四面通透的小厅,还有书房,顾越满意的不得了。 可惜,虽然手有房契,但这却不是自己的房子。 顾越对伯爵的身份充满抵触。 见到送来的一干下人,顾栩当众宣布了兀岩的大管家身份。兀岩将这些人口头敲打了一番,随即就放他们去忙。今天的事务实在太多。 五十个小厮中有八个领头的,顾平是首位,剩下几个按照“平安和顺,万柿胜意”的顺序取名并冠顾姓。顾越看得出来,顾平和顾安应当是熟识,不怎么给兀岩面子;后面的顾和顾顺等人,则相对来说比较听话。 也许是唱红白脸的,还不能轻易断定他们的阵营。 三十名侍女,个个儿漂亮,顾越深刻怀疑这是什么美人计,要用来勾引敦信伯让他身败名裂的。不然为何要刻意挑选样貌好看的姑娘?长得普通的那些又不是没有手没有脚。 走完这整个流程,顾越就没有事情要做了。他龟缩在书房趁机写了会儿书稿,便被通知:临近傍晚,参加乔迁宴的人已经到了。 他不得不出来迎接。 宴会在后院的花园里举办。 来的人竟然不多,可极有排场。除了四皇子以外,秦昭月,秦昭乐和秦昭宁,还有秦昭辰都携礼赴宴;苏老太傅带着苏家三个好大儿,还有苏应俭和他的几个兄弟;另有顾越不认识的官员若干。 慕家自然没有到。 景氏派来了景存,他跟太子一起来的;还有史官林大人、武将肖景志、吏部尚书许安兴等等…… 顾越记人记得头疼。 不过确如顾栩所言,整场乔迁宴排场不大,多半是自己人,少有人提什么刁难的问题,即使有,也不需要顾栩和顾越想办法应对,苏老太傅一张嘴就给人喷了回去,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宴席还未过半,氛围就已经宁静祥和,不见半点勾心斗角在其中。 顾越也因此看得出来,苏家三房和苏老太傅是维护他们(仅顾栩)的;秦昭月说话圆滑。秦昭乐只知道吃,秦昭宁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秦昭辰话语中也有维护的意思,但不明显。 剩下的,肖将军直率,苏家大房二房似乎有所顾忌,什么也没说。景存和他们是老熟人,没什么针对;林大人也是自己人。 许安兴……这个人顾越有印象,似乎是殷王的人,但表面上,他投靠了慕家。 剩下的那些人,顾越光记名字都头疼,只等宴会散了,回去问顾栩。 顾越认真地听他们每一番对话,揣摩其中的含义,思考是否有何暗语。他要为过几天皇宫里的大宴做准备才行。 聊着聊着,话题一拐,扯到了各自的夫人头上。 “林兄这话实在不好!”肖景志喝了酒,脸颊通红,大声道:“我家夫人虽然凶悍,但可是北秦不可多得的女将!武艺不差,家更是管的极好!” “说的像谁家夫人不会管家一样!”有人道。这个似乎是一同去甘州的小将。 “我夫人箭术奇绝,连我都比不过她,你夫人呢!”肖景志道。 “我夫人数算一流,还会做生意。”小将不甘示弱。 肖景志气闷。 许安兴忽然开口:“说起各家的夫人,我倒听说,敦信伯如今还未娶亲?” 顾越听话题忽然转到自己头上,一惊:“哈哈,是啊。” “前两日就听说伯府的新园子很是漂亮,我夫人本想来参观一番,却不想,伯爷未曾娶亲,她与女儿也不好过来。”一个姓吕的官员笑道。 “不知敦信伯可至而立了?”许安兴关切地问道。 “未曾。”顾越言简意赅,怕说错了什么。 靠,一帮长舌鬼,管别人结没结婚作甚? “若是为了抚育小伯爷耽搁了自己的婚事,也是不美。”许安兴笑道。 不美你大爷! 顾越脸上笑嘻嘻。 “说到婚事,顾小伯爷算年纪也有十八岁,早该娶亲。伯爷家中没有女主人,连孩子的婚事也疏忽了。”肖景志自然地说道。 他还问苏老太傅:“太傅大人,您也是小伯爷的外祖,不若帮着相看一些人家?我十八的时候,长子都周岁了。” 苏老太傅摸着胡子,眉头紧皱。 顾越想打哈哈把这个事搪塞过去,却不知道顾栩怎么想,便下意识看了过去。 顾栩脸色平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伯爷,你说呢?”苏老太傅问道:“毕竟如今你才是小栩的养父,此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也要伯爷先娶亲,才好给小伯爷娶。”许安兴道。 “哈哈哈,看一桩父子同日成婚的美事,也算得双喜临门了!”吕大人笑着说。 顾越:兀岩在吗?去给他们的酒里下鹤顶红! 秦昭月也道:“此事的确不能疏忽。” 他笑着问顾越:“敦信伯若有看中的女子,本殿也可做一回媒人,帮你说上一说。”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顾越身上。 顾越:到底能不能在这帮人酒里下毒?急,在线等! 第307章 原因之一 顾越干笑了两声:“多谢各位大人的美意,只是我现下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立刻有人说:“男女嫁娶乃是天命之事,成家立业,不成家,如何立业?” “况且,伯爷若不成婚,谁来操持后宅?未来也无法享天伦之乐。”许安兴说道。 “暂时的。”顾越道,“我只是还不急,以后再说。哎!这宴席上酒菜丰盛,各位大人别光顾着聊天,吃啊!” 这么多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顾越只担心顾栩,这人不会又生气吧? 偷偷往身旁顾栩席上看了一眼,顾栩拿着酒杯,脸上很是平静。 顾越抿了一下嘴。 转眼见吕大人张嘴还要说些什么,他立刻举起酒杯:“哎呀这位大人,我敬你一杯啊!”随即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吕大人见状,也不得不喝。顾越见这招好使,谁提就敬谁的酒,把叫的最欢的许安兴、吕大人和肖景志喝的满脸通红。 顾越则面不改色,他杯子里是兀岩特别准备的水。 苏家的长子、宰辅苏牧英道:“伯爷不愿娶亲也就罢了,只是小栩的事不能耽搁。我幺妹仅仅有这一个孩子,我做舅舅的,自然不能看着他将近及冠还未成家。” 次子苏牧玉道:“正是如此。难道百年之后,甚至没个供奉祭拜之人么?” 三子苏牧华道:“又不是不娶,只是暂时没提上日程。小妹的孩子,自然要选个他喜欢的,兄长们如此着急作甚?” 顾越笑着说:“这位……苏大人说的有理。小栩刚到洛阳,对各家贵女还不熟悉,怎么能仓促订婚?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顾栩瞥了他一眼。 苏牧华拱了拱手:“我不过闲人一个,哪里担得起一声苏大人?伯爷既然是小栩的养父,我便觍颜称伯爷一声贤弟。” 顾越顺坡下驴:“有此兄长,倒是我占便宜了。” 苏牧英趁机说道:“不若我叫夫人回去拟了册子,送来府上让小栩好好挑选一番?” 顾越烦,这话题说起来没完了吗? 顾栩道:“舅舅的好意,心领了,只是也不必这样。” 苏老太傅兴许看出了什么。苏牧英官职最高,其余人都不好反驳他,他爹可以。 老头道:“好了!你也太殷勤了些。” 苏牧英道:“儿子关心则乱了。” 秦昭辰看气氛有些微妙,便打圆场,将话题扯到了边境风光上,这事总算是过去。 想在他二人婚事上做文章的毕竟只在少数。 饮宴持续到亥时才散场。 顾越和顾栩在门前送罢宾客,叫人关了府门,回到他们住的积石院里。这院子名字和他很是相配。 顾栩在房中的软榻前坐下:“我不想你暴露在明面上,这就是原因之一。” “你早有预料?”顾越心说怪不得他在席间没什么反应。 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嗯。”顾栩看着地板,又抬眼瞧了瞧顾越的神情。 “……我或者你娶了妻子,妻子娘家和我们的关系就会拉近。”顾越分析,“但我们不过是在甘州立了功而已,爵位连食邑都没有,至于搭上一个闺女吗?” 顾越随即想到朝真军:“难道是为了朝真军?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支军队的事情?” 顾栩道:“明面上,知道的人不多,但私下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他把点心推到顾越面前:“你晚上没吃多少,再吃些。” 顾越拾起一块桃酥往嘴里塞。 “太子想往我们身边塞人很好理解。”顾栩解释道:“一来把我们和他手中的势力绑定在一起,二来若是有了孩子,也可以拿这个孩子做文章。” 顾越懵了一下,怎么扯到孩子了? 顾栩自己也还是个未成年啊! “能在后宅中使的手段,很多。”顾栩道。 “夫妻就是枕边人,的确很难防备。”顾越说,“看今晚这意思,苏家那几个也许是有什么打算。若说他们知道朝真军的事也不奇怪。唉,我看也就是那个肖景志单纯率直一些,净会凑热闹。” “肖景志是皇帝的人。”顾栩道。 “什么?!” “他提起话头也是故意为之,应当是皇帝的授意。”顾栩看着他,“这一次不过是试探,过几天的庆功宴,你必然参加,到时候,皇帝也许会为你指婚。” 顾越愣愣的。 “若是皇帝要赐婚给你,你怎么办?”顾栩问。 顾越一时没有回答。 屋中一阵静默。 顾栩视线移开,道:“若你想不出法子,顺势答应了也好,你这个年纪也早该成亲,是我耽误了你。” 顾越闻言一愣。 他还没说什么,就听顾栩继续道:“至于朝真军和我父母的事,我自有办法。你的婚事还影响不到这些。” “会有办法的。”顾越说,“我还不想成亲。” “不想?皇帝若是赐婚呢?”顾栩问道。 “他只要不是毫无铺垫就开口下旨,我都有办法截住他的话头。”顾越道,“大不了……” “大不了什么?”顾栩看着他。 顾越没说。 外门被人敲响,兀岩道:“主子,热水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顾栩答道。 “咱先洗漱歇下吧,这一天忙得,累人。”顾越笑道。 顾栩见他不愿说,也没有强求:“好。” …… 院外。 顾平道:“让你管烧热水这样的小事,你也甘愿?” 顾和有些烦他:“不甘愿又怎么?岩管事安排的事,难道你不做?” “你别忘了上面的交代!” “也就是你忠心耿耿。”顾和撇嘴,“月钱莫非还是上面发给你?你自己想吧!我可走了。” 说罢,顾和转头离开。 顾平很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兴许他们才是对的,第一日进府就出头,不是什么好事…… 顾平转过头,看见提着木桶的一队小厮从那敦信伯住的积石院出来,立刻上前。 “给伯爷的热水都送去了?”顾平微微仰着下巴,“小伯爷的列松院呢?” “小人不知,烧的热水都送进积石院了。”最前面的下人答道。 “哦?”顾平看向那边灯火通明的院子,“这么晚了,小伯爷还在伯爷院中么?” “小人不知。”下人还是这话。 “罢了,你们走吧。”顾平摆了摆手。 第308章 温清来访 他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 院子周围都是兀门自己的人把守着,顾栩便也没回去自己的列松院,就在外间的小榻上将就睡下。 伯府的床榻自然很宽敞,但他们二人自从甘州回来,就再没一起睡过。 顾越平躺着,只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 刚穿越来时他也想象过未来的富贵生活,但如今也算拥有了当初期待的一切,他却感受不到什么喜悦。 这些东西很虚无。 以及……无处不在的窥视,还有和顾栩的关系…… 等待解决的问题太多了,他反倒觉得压力很大。 石三已经派去柳犁镇接他的员工们回来,也许等自己的生意重新忙碌起来,他就不会这么…… 不,炸鸡生意还能不能做也是个问题。 正想着,外间的顾栩忽然有了动静。他似乎起身,很快冲出了门外;随即顾越听见外面有兵器相接的响声,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又不敢出去。 刺客这么快就到了?! 顾栩的声音传来:“是你?有什么事?” 语气里有惊讶,但没有紧张,顾越心说应当安全,便下了床,走到外间门前。 兀岩持剑架在一身黑衣的温清颈上。 “温清?你怎么来了?” 顾越问道。温清的视线投向他时明显亮了起来,却又很复杂,顾越看不懂其中含着什么。 “恭喜,封了伯爵。”温清浅浅一笑。 顾栩眼神示意,兀岩便收剑立在一旁。 “进来说话吧。”顾越把人请进来。 温清进屋,顾栩和兀岩紧随其后。 “喝茶?”顾越意思意思。 “不必了,我来是想问一问,你们已经对慕游出手了?” “嗯。”顾栩答。 “有关我的部分,你们是如何安排的?”温清问。 两人对视一眼。 温清道:“顾伯爷。以你的聪慧,应当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需要我过多解释了吧。” 顾越默。 “为了不牵扯秦昭宁,你的事情尽量掩盖了。”顾栩道,“有没有效果却不好说,毕竟此事是太子运作。” 温清沉吟。 “怎么?”顾越道,“说来还没问你,你和秦昭宁那天出了城,上哪儿去了?” 乔迁宴上秦昭宁就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结果这人就直接走了。 顾越联想原文,莫不是他俩之间有什么误会? “在甘斤部躲了一阵子。”温清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逡巡。 “你有话就直说吧。”顾越看出他想说些什么。 “我这番来,是有事请你们帮忙。”温清道。 “什么事儿还能难倒你?”顾越一下子笑了。 “慕游入狱,他府中所有人也被捕,若是剥丝抽茧地调查,定然会查到我的头上,从而拖秦昭宁下水。”温清说道,“我要保他。” 温清看向顾越。 观察片刻,他又看向顾栩:“先前他护的严实,我也未曾见过那大名鼎鼎的苏怀月,竟然没有发觉。” “你先说你的事。”顾越道,“秦昭宁和你牵扯很深,你一旦有事,他很难逃过干系。但你在慕游身边多年,难道没有做些预防?” 温清没有立刻回答。 顾栩看他片刻,忽然问道:“慕游是你下的手?” “是。”温清大方承认。 是温清把慕游弄疯了?顾越吃惊……也不怎么吃惊。 “那你还担心什么?” “我漏算了。”温清视线转冷,“慕游事发前疑心是我反水,送出了一份有关我的消息。这份消息是何内容,送到了谁的手上都不得而知。慕游的事,皇帝任命了大理寺沈永源全权调查,此人心细如发,必然不会错过这处纰漏。” “为表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温清道,“这个沈永源表面上忠于皇家,其实他是许家一派的人。” 许家?顾越一下子反应过来,那不是殷王的势力吗? 他们似乎假意投靠了慕游。不过如今看来,殷王或许家对此早有对策,且有沈永源负责查案,许家应当会安然无恙。 但若查案的人是殷王势力…… 温清见他沉默不语,忽然笑道:“看来这情报没什么价值,你已经知道许家是殷王的人了。” 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顾越惊叹,微表情大师啊温清! “背后有殷王的情况下,秦昭宁定然会被他捉出来搅弄风雨,他则躲在幕后坐收渔利。”温清道,“顾伯爷,你可有办法将秦昭宁从此局中救出来?” “我?”顾越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来想办法?我吗? “你定有办法。”温清道。 顾栩却道:“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温清道:“我已经想好了拿什么与你们交换,不如听听我的条件。” “你说。”顾越点头。 “顾栩既然是慎王的后代,那么你们要查的,应当就是当年慎王府谋逆的真相。”温清道。 “你知道?”顾越表示怀疑。 “有一些线索。”温清道,“如何?可要交换?” “换,你说吧。”顾越答道,“不过我也不能保证一定救得了秦昭宁。” “你先救他,我再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温清道。 “……”顾越心说还不如不说那句话。 但他也不是喜欢夸下海口的人,于是谨慎问道:“你的消息保真?” “保真。”温清说道。 顾越想了一下,问:“你小指上是不是曾有陵风阁的刺青?” 温清挑了挑眉尾:“顾伯爷观察真是细致入微。” 诈出来了!那刺青还真是陵风阁的标志。顾越和顾栩对视一眼。 “好。我们先帮你。”他便说。 “你有什么想法?”温清道。他眉间染了一丝急迫,不太明显,可顾越还是看出来了。 “冒昧一问,你和秦昭宁什么关系?”顾越干笑。 温清倒是不扭捏,答:“最为重要之人。” 他无端后颈一麻,连忙说:“咳咳!原来如此。既然殷王一定要从秦昭宁身上做文章,那秦昭宁搅进这件事也是避免不了的了。” 温清道:“这我知道。” “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顾越竖起手指。 弄死殷王?nonono! 第309章 先锋温清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你听我说……”顾越压低了声音。 温清听完,久久不言。 “的确很是冒险。”顾栩道。 “所以,是什么也不做,静等着看是不是有所转机;还是冒险运作一番,就看你的选择。”顾越看着温清说道,“我对这些人并不了解,也不清楚局势,因此还需要你来判断。” 温清微微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做吧,我会去联络我手下的人。”温清道,“最不济……还有太后兜底。” “太后就这么喜欢秦昭宁?”顾越好奇问道。太后也是原文没怎么提的角色,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不记得了。 “太后和贵妃是姑侄,关系极好,贵妃的孩子她自然宠爱。”顾栩解释道。 这算近亲结婚吧?怪不得秦昭宁傻乎乎。 “闲话不多说了,我这就回去安排。”温清道,“你们可要做好准备……” …… 三天后。 庆功宴前夜,洛阳城中出了一件大事。 深夜有刺客混入了敦信伯府之中,意欲行刺。不过这名刺客并未得手,混战之中,此人被府中的护卫当场诛杀,敦信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入皇宫,皇帝震怒,下旨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刺客的身份很快被查清楚,这人是三皇子府上的温清。 …… 秦昭宁被传入宫中时,还云里雾里。 他跪倒在地,拜见了皇帝,然后就看见一边不远处摆着的尸身。温清脸上显出一股死白,胸腹有好几个凝着发黑血迹的伤口。 秦昭宁抖了一下,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他紧咬牙关,两腮微微颤抖。 皇帝说道:“老三,此人可是你府中的温清?” 秦昭宁好一会儿才答道:“禀父皇,正是他。” “你这次倒是没有什么要辩驳的了。”皇帝冷冷地看着他。 大殿之中,众臣皆在,但此时鸦雀无声。 大理寺卿沈永源道:“陛下,上一次殷王遇刺,那刺客也口称自己乃是三皇子府上的温清,不知这两案有什么关联。” 皇帝看着秦昭宁:“老三。你有什么要说的?” 秦昭宁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儿臣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知?”皇帝冷道,“你府上的人,昨夜刺杀敦信伯不成,被府中护卫当场诛杀。” 秦昭宁道:“这和儿臣无关……温清先前、先前因为豫宁府一事,已经被儿臣打了板子赶出了府中……儿臣不知道他为何要去刺杀敦信伯!儿臣都不认识他们!” 皇帝冷眼看着跪地的秦昭宁。 “顾栩,敦信伯如今是什么情形?”他缓了声音,问道。 “回陛下,家父还在昏迷之中,没有性命之忧。”顾栩道,“三皇子殿下,你为何要派人刺杀?” “我没有!”秦昭宁叫道,他直起身来,眼圈通红,袖子湿了一片:“我为什么要杀他!” 皇帝道:“沈永源,你说。” 沈永源看了看地上跪着的秦昭宁,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还没到他们动手的时候,怎么这个温清自己先把秦昭宁扯了出来? 他道:“禀陛下。臣等调查慕游甘州一案,还真找到了些与三皇子有关的线索。” 他呈上两份折子,由内侍转呈皇帝:“据审问的结果,慕氏手下有一十三人都提及,曾在慕将军府上见过一名体貌都肖似温清之人出入府中。” 秦昭宁沉着脸,没说话。 皇帝看着那两道折子良久。 他忽然起身,将那两本奏折摔在秦昭宁面前:“逆子!” 秦昭宁吓了一跳,重新伏下身去。 御史薛端皱着眉:“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息怒?有这样野心勃勃的儿子,朕如何息怒?”皇帝道,“秦昭宁,你可对得起朕为你取的这一个宁字?自朕登基以来,你屡屡的不安分,朕念在贵妃劳苦功高,并未惩治,你却不知好歹!” 秦昭宁道:“父皇!儿臣没做的事自然不认!敦信伯与儿臣无冤无仇,儿臣为何要刺杀此人?!” 如今是史官的林赴也道:“的确,动机不明。” 顾栩淡淡说道:“自然是为了甘州一事。敦信伯破坏了三皇子殿下的计划,他气不过,自然要指使温清刺杀他。” 秦昭宁瞪大眼睛:“你胡说八道!我能有什么计划?!” 沈永源道:“慕游一事,确有蹊跷。这般精密严谨的计划,与慕游疯癫之状难以匹配……不像是他的手笔。” “陛下,臣听说温清颇有智慧,三皇子府上诸事,都是由他打理,莫非……”林赴留了个话头。 大理寺一名官员道:“陛下容禀。” “怎么?”皇帝看向此人。 这人叫赵厚:“臣负责审问甘州带回的一些军士,有人曾说,在甘州大营中见到了肖似三皇子殿下与这温清的人,两人似乎在密谋什么。” 秦昭宁脸色惊吓。 “这等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报?”沈永源立刻问道。 赵厚道:“其中颇有疑点……”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老三,甘州事发后数月,朕似乎没见到你。” “儿臣没去甘州!”秦昭宁立刻叫道,只是谁都看得出他有些心虚。 “哦?你一直在自己府上?”皇帝问道。 “我……”秦昭宁卡住。 “这情形,去问三殿下府上的人也得不出真话。”林赴道。 沈永源道:“看来……臣的猜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你说。”皇帝道。 “这……”沈永源犹豫。 赵厚接口:“陛下,慕游一事,恐怕真是诬陷。” 皇帝未答。 御史薛端说道:“如此看来,疑点甚多。其一,慕游言语之间不见精明睿智,与整个甘州案的计划大相径庭。其二,三皇子殿下似乎与温清在甘州出现。其三……三皇子殿下疑似计划崩溃,指使温清刺杀搅黄了好事的敦信伯……” “我也如此认为。”顾栩说道。 “陛下,臣也认为此事颇有蹊跷,不如,慕将军之事暂缓几月,待查清楚了再行处置。”林赴道。 秦昭宁红着眼睛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赶走温清,就是因为此人瞒着儿臣,暗中做了许多!” 第310章 疑点重重 “你既然知道温清私下做了许多,为何不禀告陛下,而要隐瞒?如今敦信伯受伤,温清已死,你又欲与他脱开干系……”顾栩眯着眼道。 “这温清是不是三殿下差遣的还不知道。”薛端道。 顾栩笃定道:“定然是他!温清身上还带着三皇子府的令牌,我已经交给了太子殿下。” 一直没说话的秦昭月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内侍。 皇帝看了看那块沾着血迹的令牌,冷笑:“这是你府上的令牌吧。” 秦昭月接口道:“不但是,而且是他一直贴身捎着的那块,上面还有他的私印图形。” 秦昭宁大惊失色,连忙去摸腰间。他腰上只剩一块玉佩和贵妃给他的香囊,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腰间,愣住了。 顾栩勾了勾嘴角:“叫温清前来刺杀,还带着你的贴身腰牌,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果真是恨透了敦信伯。” 秦昭宁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没有……” 皇帝已经不像最初那般生气,他的视线在大殿中诸位身上扫过,没有说话。 薛端道:“陛下,当立刻扣下三皇子,押入天牢审问。慕家的事,还是暂且推后。” “推后多久?”皇帝问道。 “起码要三四个月,查清实情。”薛端道。 皇帝垂眸沉思。 “老三,朕问你,甘州案中的那三个月,你人在何处?”皇帝问道。 秦昭宁答不上来。 “他定然就在甘州,与温清共同操持此事。”顾栩皱眉。 沈永源表情也不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所有人都等着秦昭宁回答。皇帝见他沉默又惶然,眼中渐渐涌起失望。 “哎呀,老三!你就别瞒了!” 殿外忽然有人叫道。 皇帝一下子听出这是秦昭乐的声音,顿时皱起眉。 秦昭乐还在大叫:“父皇!父皇!放我进去!” 皇帝有些嫌恶,他挥手道:“叫他进来。” 外面的内侍这才放秦昭乐进门。 秦昭乐似乎又胖了一圈,跑的有些急,脸上微微带汗。 他跪下:“儿臣拜见父皇!哎呀,实在是事情紧急,儿臣这才有些没规矩……” 秦昭乐对秦昭宁小声道:“你傻呀!都要说你谋逆了,你还替我瞒着干嘛!” 秦昭宁震惊地扭过头看他。 “父皇,其实……”秦昭乐支支吾吾,“您听了可别骂我……骂儿臣。” “你说。”皇帝深深皱眉。 “那几个月,儿臣带三弟下江南了。”秦昭乐道,“听闻扬州出了一位名厨,儿臣见三弟最近闷闷不乐,就偷偷……” 他低着头:“三弟是怕父皇罚我才隐瞒了这件事。” 皇帝皱着眉。 顾栩道:“来得真是及时,怕不是串通好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 秦昭乐很不满:“小顾老板……哦不对,小伯爷,你这话说的!” “是哀家让他来的。”殿外又有人说话。 这下朝臣们坐不住了,纷纷转向门外,皇帝也从龙椅上起身。 头发雪白的太后被宫女搀扶着,绕过金龙立屏走了进来。 皇帝走下坐台,亲自去扶,又命人搬来坐椅。 太后摆摆手:“好了,哀家无事。老二和老三去扬州这事,哀家也知道。皇帝,你忙于国事,这等小事哀家自然准了,并未知会于你。” 皇帝一时沉默。 太后的父亲是前前朝的御史,早已仙去。娘家不成什么气候,几个子侄分散在各地做官,没有大权之人。贵妃的位分也是看在太后面子上提拔起来,而贵妃自己也不管闲事。 太后这一生从不过问朝政,插手最多的也只是秦昭宁的事。她疼爱秦昭宁,这无可厚非,只是…… 众人见过太后便起身,薛端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仍以为,此事有蹊跷。” 薛端是太后父亲的学生,如今也是御史。若太后要保秦昭宁,薛端怎会不改口? 又有数位朝臣站了出来,均是劝皇帝慎重行事,言语间,不乏对慕游的开脱。 秦昭宁见了太后,底气顿时足了,委屈道:“儿臣知错……儿臣不该偷偷和皇兄去扬州。可温清一时真的不是儿臣的吩咐啊!” 秦昭乐连连点头。 一边是太后,一边是嚷嚷着要处置秦昭宁的众位朝臣,皇帝一时两难。 秦昭月看出了他的犹豫,心知时机已到,便笑着上前:“父皇。甘州所谓的目击,并无实证,这腰牌之事也的确蹊跷,哪有刺杀行凶却带足了证明身份之物的?依我看,这温清应当与慕游有些干系,三弟则是被他利用罢了。” “甘州的事,哀家也听说了。昭宁哪有那个脑子?”太后坐着,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前种种行径,不过是与他大哥玩闹罢了,何曾出过大事!” 皇帝想起太子遇刺一案,眉头又松开了些。 秦昭月再接再厉:“若是有心之人,祸水东引,好为了什么争取些时间,这事便更要深思了。顾小伯爷觉得呢?” 顾栩假装思考片刻:“如此说来,似乎的确不太对劲。” 皇帝道:“也罢。老三,你毕竟御下不严,且知情不报……乃是大过。即日起禁足府中,朕身边的内侍会亲自看管你。” 秦昭宁哭了:“谢父皇!” “你……”皇帝看向秦昭乐:“就知道吃!罚你素斋半年,不得见一点油腥,好好治治这毛病!” 秦昭乐宛如晴天霹雳。 “……父皇,谢父皇。”他哽咽了一下,哭得比秦昭宁还厉害。 “庆功宴照办。”皇帝说道,视线转向沈永源:“你等再查甘州一事,务必将此事办的清楚明白。” 沈永源心里咯噔一下:“臣遵旨!” …… 顾越在敦信伯府中焦急地等待消息。 他真受伤了,温清这人出手毫无保留,石三又不在,兀岩等人竟然有些难以招架。 虽说他们商量好了要假戏真做……但这也太真了! 顾越摸着肋侧的纱布,紧紧皱眉。 兀叶的药是挺管用,但也有些太痛了。 可一切都很值得! 这一遭温清刺杀,将众人的视线都引向了敦信伯府。无论想要他命的哪方势力,短期之内都不会轻易动手。 还解决了秦昭宁的事! 应该……解决了吧? 第311章 夜宴 事情终于落下帷幕。 疯癫的慕游与他的家人因谋逆之罪下狱,十岁以上男丁斩首,其余流放,女眷没为奴。与慕游牵扯的将领,四名主犯斩首,其余收做苦力,并未波及家人。宝顺药局被连根拔起,各地的分局被全数查封。 顺带牵扯出与慕游关系匪浅的几家官员,虽没有明面上的惩罚,但纷纷被皇帝削官降爵,朝堂势力又有了巨大改变。 与甘州案牵扯的三位皇子,三皇子被禁足,五皇子开府之事推迟,在重华宫中闭门思过。慕妃自请出家为尼,皇帝没有同意。 皇后的乳腺前所未有的通畅。 只有秦昭月,不但没有收到丝毫损伤,还因为揭露了甘州的阴私,在民间博得了“贤太子”的美名。另有苏家外孙投入他的麾下,苏家也隐约透露出站在秦昭月一边的意思。 在甘州案中有功的人,皇帝一个也没有落下,全部封赏了银两田地;醉红楼的绯兰也如愿以偿,和她的家人一起脱了籍,重新成了平民。 只是这庆功宴到底还是因为秦昭宁的插曲推迟了数日。 这几日自然是有大用的。顾越将要觐见皇帝,只是个不懂规矩的乡野小民可不行。 皇后为此派出了教导礼仪的一名内侍。这事该归她管,且为着秦昭月的事情,她对着素未谋面的敦信伯稀罕的很,连带这名内侍也和颜悦色,恨不得将顾越捧上天去。 顾栩这几日都不在,据说是在外面办事。自从他们到了洛阳,顾栩回家的时间就愈发的少。 一直到庆功宴当日,顾越早早就起身,换上宫里一早量体裁衣赶着做出来的伯爷礼服。这是一件花纹繁复类似官服的棕红圆领袍,刺绣极其精致,穿上也很合身。头上戴一顶冠——顾大石早已及冠,不能只用发绳束着。 戴冠确实显成熟。顾越揽镜自视,古代服装的新鲜感略微冲淡了他对宴会的紧张。 过了午时,宫中的马车就到了门前等候。 顾栩依旧没回来,只递信让顾越一人前往。 他上了车。没有石三在侧,他还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兀火兀风皆在,应当也没什么好怕的。 很快,马车驶入了皇城。 内侍道:“伯爷不必下车,这是陛下想着伯爷有伤,不好劳累,特意赐下的恩典。” 顾越在车里回答:“好好,多谢陛下。” 车驾到了太极宫外。 “伯爷请。”内侍到车门前扶他。 顾越下了地,向四周一望。 此处的布局和故宫有些相似,朱红色大门内有一个广场,能看见一座高大雄伟的建筑,有许多宫人来来往往。殿上挂着宫灯和绸缎,看起来十分喜庆。 只有敦信伯一人能乘车到门前,其余官员都是步行至此,见状,纷纷侧目。顾越目不斜视,没有和任何人攀谈的意思。 不过,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别的什么,在场官员虽有熟悉面孔,却无人与顾越搭话。诸位在慕家倒台后依旧幸存的官员自然是胜者,正攀谈着什么。 不断有视线向顾越这边投来,似乎各有考量。顾越心想,大约是要看皇帝对他究竟是何态度。 约等了半个时辰,顾栩匆匆而来。两人刚刚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外面就响起了礼乐声。 皇帝乘着车辇,到了广场之上。 太子紧随其后,后宫众妃、王室宗亲与朝臣依序上前叩拜,随后由皇帝领着,在广场中央的巨大香炉前祭拜了什么。 祭礼毕,皇帝入殿,到了御座之上。太子与宗亲、后宫众妃随即入座,接着是分列两边的朝臣和各家夫人,整齐地站到席位旁边。殿外则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席位,也都站着。 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开始饭前讲话。很精简,大意包含:这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这宴席是为了庆祝我们打退了乱臣贼子云云。 群臣叩拜之后,终于可以入座,顾越的腿都站疼了。 形式主义,形式主义啊! 但是封建社会嘛,也很正常。 顾栩的席位就在他旁边,和其余各家朝臣的孩子们座位排序相同。 落座后,菜品刚刚上了三道,也许是开胃的水果小菜。宫宴的筷子都包着雕琢精美的金饰,还有银质水果叉,顾越刚伸出手,就听大殿中间御座之上响起皇帝的声音。 “敦信伯可在?” 顾越起身上前,跪拜见礼。这不是民间能耍小聪明的时候,他得跪。 皇帝并未为难他,直接叫起入座。 北秦的帝王相貌不差,自有一股帝王霸气。原文将这位皇帝写的十分普通,但顾越实际见到之后,对帝王的城府又有了新的估算。 家宴并没有什么繁多的规矩,加之皇后最近春风得意,笑着道:“本宫还以为敦信伯是个中年男子,原来如此年轻……” 顾越连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 不过待皇后娘娘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有些笑不出来。 这脸上怎么还有疤? 她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她本是有意借着这场宴会的机会,让自己娘家的几个女孩儿看一看这位伯爷,但这模样实在差了一些。 要说丑,倒也不丑。只是那条疤痕实在看着不怎么顺眼,整个人瞧起来虽然温和周正,但又说不上来的别扭。儒雅和粗犷两股气质在此人身上彼此冲突,怎么看怎么…… 皇后想撮合的心思也歇了,就看孩子们自己吧。 皇帝问道:“前几日敦信伯遇刺受伤,现下如何了?” 顾越笑道:“多谢陛下关怀,伤得不重,已经大好了。” 皇帝笑了笑。单凭表情的确看不出他有什么想法,顾越心里揣摩着,又听皇帝说道:“听闻你先前是柳犁镇农户出身?” “正是。”顾越道,“是经商赚了些银子,这才好过些。” 皇帝点了点头:“很好。甘州一事,你有大功,你教养的苏家外孙,也很好。” 顾栩这下也得起身行礼:“陛下过誉了。” 两人一前一后,互相看不见彼此脸上的神情。 第312章 夜宴2 皇帝挥手让他坐,话中似有深意:“慕游谋逆反叛,如今已经得了惩罚,朝中众人都要引以为戒。” 众臣道:“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环视一周,笑了:“不必紧张。朕邀诸位共饮。” 众人纷纷举杯。 这次没有兀岩帮他以水代酒,他得真喝。 抿了一口,尽管是古代酿造的酒,没有经过蒸馏提纯,却依旧辛辣。不过没有死心眼地一饮而尽,而是借着众臣向皇帝敬酒的机会,小口喝着。 席间有歌舞,可顾越没有看唱歌跳舞的心思,他防备着皇帝发难。 聊了几句有的没的,话题又转回顾越身上。他是新人,自然更引人注目。 “敦信伯脸上怎么如此大的一道疤?”太后直接问道。 顾越没有任何隐瞒:“几年前在外赌钱欠了银子,被人找上门来,打了一架,柴刀砍的。” ……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太后尴尬地说:“你倒是诚实……如今也是个伯爵,以后不要再赌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顾越低头道,“如今家里的银子都在小栩手上拿捏着,我是碰不得的。” 这句一出,殿中更是寂静。 秦昭月干咳一声,笑道:“敦信伯倒很是风趣。” “原来是说笑话给我们听。”太后有心维护一下顾越的颜面,笑着打圆场,“甘州案计策精妙,却依旧被你识穿,可见心中有大智慧。” “本宫最为好奇的,乃是那尹顺之事。”这会儿没有什么不能干政的说法,案子了结,诸多细节已经被披露出来,皇后自然也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慕大有就是尹顺的?” 顾越笑:“这都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秦昭月说道:“敦信伯过谦了,若不是你看破了慕大有的伪装,如今慕游还不好定罪呢。” 皇帝也说:“朕也好奇。慕大有从密室中被救出,假尹顺的尸身也没有任何破绽,过程堪称天衣无缝。” 许安兴道:“我听闻,顾伯爷在先前豫宁府一事上也有出彩之处。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联系吧?” 这话什么意思?怀疑我?顾越心想。 他也不想惯着这人,便笑道:“许大人这话我不明白,莫不是暗指我和甘州一事私下有什么关联?若你有什么疑虑,还是说清楚的好,不要暗中指摘什么。” “陛下可在上面听着呢。”顾越声音转冷。 许安兴顿时很尴尬。 他们这些朝臣,朝堂上嘴皮子耍来耍去,总在阴阳怪气,何曾遇见这把话挑明说的? 他道:“我不过是随口……敦信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顾越道:“我一介农户出身,在朝中没什么熟识的人,自然是一点脏水也沾不得。” 他对皇帝抱手礼道:“陛下明鉴。”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许安兴此言,也是常人心思,敦信伯不要怪他。” 顾越闻言,心里就是一紧。 顾栩紧紧皱眉,直身说道:“陛下,慕游之事已经了结,现在说……我父亲与之有牵连,是否是对大理寺调查结果有疑?” 皇帝看了看他,再看一眼顾越,顿了半晌。 殿中丝竹歌舞声未停,众人却都静了下来。 皇帝忽然笑道:“瞧你紧张的,朕不过是说几句闲话,何曾有疑心敦信伯的意思?” 林赴笑道:“顾小伯爷实在是孝顺,看着很是着紧呢。” 皇帝道:“敦信伯,你便说说看,是如何识破了慕大有的诡计?” 顾越搞不懂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但皇帝既然开口,他只好道:“方才提及的豫宁府一事,确是关键所在。” “哦?” 顾越道:“因为尹顺这个名字。豫宁府一事中,萨尔罕也是胡商,他的名字与北秦常见的姓名不同,相貌上,有明显的胡人特征。仆妇们又提及,尹顺身边有一胡人仆役。” “原来如此。”林赴道,“甘州的尹顺是汉人名字,尸体却是胡人相貌。所以你心有疑虑,是不是?” “这是第一点。”顾越道,“第二点是,密室之中的小厮都被杀死灭口,唯有慕大有存活。虽然他说是自己假死才逃过一劫,但细想来,很不合逻辑。” “何处不合逻辑?”林赴问道。 “首先,杀死下人的动机不清楚。杀死了仆役,隔壁的女眷们却幸免于难,难保不让人联想到,隔壁仆役们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特意灭口,但慕大有却说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但这不能代表所有仆役都知道关键信息,兴许慕大有刚巧不知呢?”林赴眼有赞许。 “是,因此我对他只是怀疑,没有切实证据证明,他有什么问题。”顾越说道。 殿中众人都无心欣赏歌舞,目光全集中在顾越身上。 顾越头皮发麻。 他越是表现的聪慧,就越容易引来有心的人的窥视。但皇帝执意要他讲述甘州案的详情,他也没有拒绝的办法。 皇帝……究竟是什么用意?让他显露出来,对皇帝自己的计谋有何帮助? 顾越心想应当并非拉拢,否则不该是这种手段。 他在被这些人推着走。 他想看向身边的顾栩,但这些人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瞥会不会给顾栩带来什么不应有的麻烦? 想吐。 社恐犯了。 人好多。 顾越定了定神。 “其次,杀手只杀死仆役,略去女眷,并且没能发现假死的慕大有,这两点足够证明,这杀手很着急,急着灭口。但据发现密室的侍卫所说,密室门是关着的。” “急着杀人,前院又在打架,怎么会有时间把密室门关好?这不合常理。”顾越道。 大理寺的沈永源道:“也许杀手是为了掩盖密室的所在。” “老巢都被端了,里面的证人也被杀死,还有必要掩饰吗?”顾越道。 沈永源点头。 “后来,在已经审讯过数次的情况下,尹白却被杀。”顾越道,“尹白并非意外而死的原因,已经记录在卷宗里,为了大家的胃口,我就不详述了。” 殿中一阵笑声。 有不明所以的官员小声问身边的人:“怎么了?为什么不详述?” 知道状况的官员皱眉挥手:“别问了,正吃饭呢。” 第313章 北秦超级媒公 “尹白会被灭口,那就代表此人身上还有未曾说出口的秘密。”顾越垂下眼,慢慢讲道:“正巧,就在我们的人无意间知晓,尹顺身边还有个胡人仆役的事之后,尹白就被杀了。” “尹白定然是见过那个仆役。”林赴道。 “是。因此,杀手想要隐瞒的,很可能就是这个胡人仆役的事情,再结合慕大有身上的种种疑点,我建议太子殿下将慕大有严密监视起来。” 秦昭月道:“于是,我的人果然发现慕大有深夜悄悄出府,联络慕游在附近的暗军。回京之后,敦信伯又巧施计策,让慕游自己露出了马脚。” 林赴道:“顾伯爷真是心细如发,我看,陛下不如人尽其用,委任顾伯爷到大理寺中查案。得此奇人,北秦哪会再生疑案?” 顾越道:“林赴大人抬举我了,我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 皇帝笑了一声:“依朕看来,谦和恭谨才是顾伯爷最大的好处。破此奇案,还能淡然处之,实在是不可多得。” 顾越看到一侧的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心里立刻觉得不妙。 果然,皇后说道:“本宫听闻,敦信伯少年时家中巨变,以至于收养了兄嫂的养子,耽误了成婚。今日家宴正是个好机会,不若本宫替你操一操心,想来以本宫的身份,也不算辱没。” 皇帝转过脸,像谈论家常般问道:“皇后可有相中的人选?” “记得平王兄家中的长女,昭清,如今也年过双十,还未曾说亲,不如赐给公主尊号。”皇后道,“敦信伯立了大功,公主的身份,想来当与伯爵相配。” 平王就坐在一边,听见皇帝和皇后商量他女儿的婚事,脸色半分没变,直身道:“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安排,自然最好。” 他的女儿秦昭清也在席间。 皇帝早就料到这位兄长不会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开口道:“朕也觉得……” 顾越豁然起身。 顾栩比他站起来的早,可两人都没有快过另一个人。 女眷席上走出来一名女子,在大殿中间直直跪下。 秦昭清弯身拜下:“陛下!臣女不愿嫁给敦信伯!” 平王这下云淡风轻不得了,他也立刻起身:“孽女,你在胡说些什么?!” 顾越感动,又有些担心。 单看平王窝囊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家中不怎么受宠,这样直着和皇帝杠上,并不是明智之举。 皇帝微微皱眉。 皇后温和地笑,除了会威胁到她未来地位的那几个人,她对所有人都愿意友善些:“昭清,这是为何?敦信伯有大才,今后定有成就。” “敦信伯并非臣女心悦之人,故而,臣女不愿嫁。”秦昭清道,“臣女斗胆请陛下不要赐婚!” 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 顾越也该表态了,他离席走到大殿中间,也依照礼数跪下来:“皇后娘娘乃是国母,执掌我的家事,我自然只有感激。” 他没看身边的秦昭清:“平王殿下的女儿,尊贵非常,而我不过是一介小民骤然发家,没有家底权势,且相貌丑陋,身有残疾,将亲王之女下嫁于我,实在有些伤了平王殿下的颜面。” 他就是要把话说白,说的透彻,把皇帝的心思剖开,放在明面上。 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心里其实觉得顾越说得对。 “若为了奖赏我,损伤平王殿下的颜面,不顾昭清姑娘的心意,想来,结亲却要成了结仇。”顾越道。 皇帝瞥了一眼平王。 平王立刻打圆场道:“敦信伯言重了,怎会伤了我的颜面?你是北秦之功臣,能与你攀亲,本王求之不得。” 顾越有点看不惯他这没骨头的样子,直接道:“平王殿下实在是抬举我。我近而立之年,脸上如此大的一条疤痕,腿也终生伤残。若是娶亲,聘礼还不知够不够一抬,家中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这样的人家,殿下也觉得好?” 平王喏喏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朝臣都知道他是巴结皇帝,但敦信伯这样挑开他的遮羞布,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况且,昭清姑娘不情愿。”顾越道。 他转向高台上的皇帝:“陛下,我如今不愿娶妻,更不想要一个平生仅见一面的人做妻子。即便如此,陛下还要执意赐婚吗?” 皇帝看着他,气得笑出了声。 苏老太傅眉头紧皱,摸了摸胡子:“这……敦信伯,为人刚直自然是好事,可过刚易折,希望你明白啊。” 顾越道:“多谢苏太傅提点,只是不愿皇家颜面有损伤。” “好,好一个损伤。”皇帝冷冷说道:“方才说你谦和恭谨,朕看是大大的错了。皇家颜面在你口中竟似乎系与你一身,朕尚未下旨赐婚,便口出狂悖之语,我这个皇帝,你怕是也不放在眼中!” 他说到第一个好字时,殿中的气氛就骤然沉凝起来。宴中其余人无人敢安坐不动,纷纷离席跪伏。 离得近的几位宗亲和大臣连声道:“陛下息怒!” 顾越岿然不动。 他想,看这些年所历经之事,能断定这并不是一个发癫的世界,皇帝也自然不是个任性而为的昏君,否则不会和秦昭月关系一般却仍能联手针对他做局。 这样的人,必然干不出盛怒之下强行给人赐婚的事,那样是真神经病。 谁家皇帝发火的方式是让人家结婚的,又不是媒公! 顾越感到了何为龙威,却并不是太过畏惧。 他伏身拜道:“陛下息怒。我就是一个不懂规矩、今生头一次进皇宫、面见天颜的乡野小民,我没有太子殿下夸赞的那般好,自然也配不上什么京城贵女,请陛下息怒。” 他说的很坚定。 个死皇帝,你有本事当众把我赐死! 皇帝看着他。 是他和太子把顾大石从幕后挖掘出来,冠以功臣之名。方才一番言语,又将顾大石高高捧起,为了后面的赐婚做铺垫。 当然,他本意并不是要秦昭清嫁给他,秦昭清是个无用平王的女儿,嫁去了有什么用?他只是等顾大石开口拒绝,再以此为引,挑真正要赐给他的姑娘登场。 顾大石拒绝了一次,便不好再拒绝第二次。 第314章 初雪的夜晚 谁知,秦昭清当场拒婚,这顾大石更是将自己贬的一无是处,挑明他实际存在但不明显的所有缺陷,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来。 就差挑明了说,皇帝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益使然。 这本身就是权力的博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这敦信伯就是有这个胆子,在所有人面前揭开真面目,以此逼迫。 好,实在很好。 皇帝看清了,此人并非是他自己形容的那般不知礼节,刚直口快,而是八百个心眼弯弯绕绕,逼他开不了这个口! 还有顾栩…… 皇帝视线落在也跪地不语的顾栩身上。 赐婚的话未出口前,这小子可是站起来的比他爹还要快。 他又有什么话要说? “顾栩,你说。”皇帝没叫群臣起身,反问道。 顾栩直起身道:“陛下,还望念在父亲甘州之功的份上,宽宥一二。” 皇帝冷笑。 他倒是反应很快,知道顺着敦信伯的局这么往下说。 秦昭清反倒被人忽视了。 苏老太傅想要打圆场,却有人比他更先开口。 太后说道:“敦信伯于北秦有大功,赐婚乃是奖赏,不是别的什么,皇帝,既然敦信伯不愿,那就罢了。” 她不待皇帝回答,便又对顾越说道:“敦信伯,苏太傅言之有理。你这性子实在不好,不过是想说一桩姻缘给你,你当什么?险让结亲成结仇。实在不该。” 顾越知道这是给自己台阶下,立刻道:“大石知罪,方才的话实在不该。实在是京城局势诡谲不明,暗流涌动,心中实在惊恐。” 皇帝余怒未消,但太后既然已经给了台阶,他也不好再借机发作。遂让群臣起身,各自落座,宴会与歌舞继续开了下去。 这一下,没人再敢提敦信伯结婚这个话头。顾越此人简直大胆到疯癫,还是不惹他为好。 席间殷王全程未发一言。 他看着顾越,心中揣摩万千。 …… 这一场庆功宴到底有惊无险的散了。 只是后来气氛略微沉闷,大家都看得出来。顾越自然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和顾栩一道上了马车,依旧享受皇帝没有撤回的宫中乘车之便,回府去。 两人在车上沉默着。 行至半途,外面驾车的兀风道:“主子,下雪了,是初雪呢。” 顾越掀开车帘往外看。 宫中夜宴,但城中的宵禁依旧照常。街上空空无人,只有闪烁的华灯一片片铺开来,细小的雪片旋转而下,闪烁着漂亮的彩光。 顾越扭头道:“小栩,咱们下车走走吧?” 顾栩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 “好。兀风,停车。”顾栩说道。 马车在街边停了下来,顾栩先下了车,然后扶着顾越的手,将他接下来。 两个人的手都很冷,顾越握着他的手搓了搓:“带外套……大氅没有?” 兀风抱来两件黑色的厚氅衣,顾栩伸手拿过一件,披在顾越肩上。 顾越手臂穿过广袖,整理里面的圆领袍袖筒。顾栩垂着睫毛,把他胸前的系带灵活地打成扣。 雪花纷纷落下。 顾越席上不可避免地喝了点酒,顾栩同样。顾越脸颊微微泛红,见准备妥当,便向敦信伯府的方向走去。 两人并肩拐进了一条巷子。 从院墙里伸出的飞檐挑着红色的灯笼,灯火微微闪烁,雪片旋转着,很快将石板地面染上一层淡白。 冷风与雪片落在脸上,顾越稍微清醒了一些。 走了一会儿,顾栩开口:“你今晚,太过激进。” “我知道。”顾越道,“我说了那些话,皇帝自然看我不顺眼。其他人,聪明些的都知道我的意思。” “你何必如此。”顾栩道。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小栩。”顾越停下脚步。 顾栩落在他身后一步之远,皱着眉。 顾越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答应了皇帝的赐婚,你会怎么做?” 顾栩不答。 “我知道,你有准备,无非是要用什么办法拖住皇帝的赐婚,好等你成事……”顾越没有说是成什么事,反正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顾栩抬手牵住他的衣袖:“是我拖你入局……” “不。”顾越说,“是我心甘情愿跟在你身边的。” 顾栩嘴唇微动,他想问,为什么? 他一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跟在他的身边,即使遇到那般危险,即使被权势逼迫,他也仍然……没有离开? “赐婚的事,只能是拖。”顾越垂下眼皮。 他轻声问道:“只是我们之间的事,还要拖多久?” “你……” 顾栩紧攥住他的手臂。 “如果我真的被皇帝赐婚,你要如何?”顾越看着他,声音极轻,“是提前造反,利用兀叶毒杀秦昭月和皇帝,扶持某个皇子上位吗?在一切计划尚未成熟的时候,你会不会为了我冒险?” 顾栩逼近一步,顾越的脊背贴上巷道的墙壁。 顾栩似乎咬着牙:“……我会。” “你会。”顾越重复道,“可我不想你冒险,我不想你因为我打乱计划。我不想耽误你的事情。” “我只想帮你的忙,不给你拖后腿……”顾越说。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迅速化为一滴剔透的水。 顾栩闭了闭眼。 他说:“近三年前,我做了一个梦。” 顾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我梦见……”顾栩顿了一顿,“不,那不是梦,那是……前世。我的前世。” 顾越不说话。 “你通晓精怪之事,这样的事,你也许会信。”顾栩低声说:“在那个前世,我早早救了重伤的秦昭月,却被顾大石卖进了青楼。但好在,秦昭月救了我,他对我很好,他让我领兵,做他手中最尖锐的一把刀。我替他杀了很多人,我杀了秦昭宁,杀了慕游,杀了许安兴,最后是殷王。” “我成了摄政王,秦昭月重伤濒死,我也在为他秦家的江山和殷王争斗。我身边死了很多人,最后,我赢了,秦昭月醒了过来……” “这好像是个美好的前世。”顾越平静地看着他。 “美好吗?不。”顾栩手掌下滑,握住顾越的手。 他的手依旧凉,似乎难以温暖起来。 “前世,俞为霜是我的王妃。”顾栩说道,“在旁人看来,我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顾越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第315章 前世 “我南下桂城,为兀叶和兀月调查他们家中之事时,在太清观帮了俞为霜。”顾栩说,“俞为霜回京之后,俞氏因为甘州之事投向了太子。” 顾越看着他半晌。 交叠的双手慢慢扣在一起,顾越没有挣脱。 “俞为霜在太子的安排下成了王妃,目的就是监视我,将我府中的消息传递给太子,以防我有什么不臣之心。” “秦昭月是……”顾越慢慢睁大眼睛。 “从一开始,他的接近就怀着目的。”顾栩眼神很冷,“大婚之前,俞为霜因我曾经出手相助,将此事坦白。我这才知道,所谓的好姻缘,其实是秦昭月监视的手段,若我不是提前认识了俞为霜,恐怕究其一生都要被蒙在鼓里。” 他接着道:“监视也罢,归根结底,不过是帝王心术。可此事让我对过往的事情生出怀疑,我重新调查了当年在顾家村附近救起秦昭月的前后诸事,发现了许多疑点。” “什么疑点?”顾越问。 “其一,他身边分明有两个形影不离的侍卫,为何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荒无人烟的树林之中,此事我从未想过。” “其二,秦昭月为何会出现在南风馆?他不好男色,也没有需要约见之人。” 顾越问道:“所以兀花……” “前世,我也依旧得到了兀门和朝真军,可这其中一切有着秦昭月的推动和安排,我竟然没有在其中发现丝毫有关身世的线索。”顾栩道,“我正式入朝,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苏家已经倒了,皇帝也命悬一线。” “原来是这样……”顾越喃喃自语。 这不对。 这不对,顾栩口中的一切,和那所谓的原文差距实在太大。 原文之中,他和太子情比金坚,有为彼此付出生命的交情。他有许多妻妾,每个女人都忠心地环绕着他。他最后…… 这本书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顾栩最后还政给太子了吗? 秦昭月…… 顾越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冷。 “说起来。”顾栩道,“我能发觉不对,还有顾大石的一份功劳。” “什么?”顾越的目光重新聚焦。 顾大石,他只是像所有反派一样,被主角报复杀死。 “我觉察不对之后,遣人到顾家村,想要擒住顾大石问一些当年的细节——即是他将我卖入兀花的南风馆一事。” “却正巧被我撞见,太子的人杀人灭口的一幕。” 还有这种事?顾越一下子愣住。 “我处理了那些人,将顾大石抓了起来。我同样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意识到,兀门内部有太子安插进去的人,但我不知道是谁。” “……顾大石说了什么?”顾越心跳的很快。 “顾大石认定,当年是我招来了那些杀手,以至于顾家被屠尽,因此对我百般折磨。”顾栩道。 顾越终于明白了。 “是……秦昭月误导了顾大石。”顾越说道。 顾栩却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才看着顾越的眼睛,说:“也许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顾越紧紧皱眉。 这一世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这样的猜测似乎也不无道理,顾栩的双亲是慎王,因慎王的干系导致顾家被灭门也不是凭空猜测。 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雪越来越大了。 两人额前的发丝都落了一层白,顾栩再前一步,定定地看着他。 “狐狸精。”他说,“你是谁?” 顾越从思绪中拔出心神,只觉得视野里全是顾栩的脸。 从那黑色虹膜的倒影中,顾越看见了自己。 有些陌生的脸,熟悉的疤痕,带着惶然的神色。 狐狸精…… 原来顾栩的心里,最终将自己当做了一只精怪吗? 这的确是最好的猜测,似乎能解释一切,将他身上的一切嫌疑洗净。 精怪的心总比人的要澄澈。 顾栩握紧了他的手。 “你……不是顾大石。你是谁?”顾栩以视线描摹他的眉眼,这上面似乎找不到顾大石的影子,但顾大石又如影随形。 他看不清楚。 “我……”顾越张口,却只挤出一个字。 顾栩知道剧情这一件事,他早有猜测。 他曾幻想过一些答案,譬如顾栩只是做了预知的梦,或是顾栩根本不是原文的顾栩,而是异世的灵魂;又或是他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点,将命运握在了掌心。 他偏偏是……重生而来。 他真的经历了秦昭月的背叛,他得到的救赎都满含着功利。 要怎么告诉他,他同样为了顾栩未来的一切留在他身边,他不是一个纯粹无邪的精怪,他是一个有自己的阴私的人。 顾栩的手好热。顾越模糊地想着。 他自然知道世间没有全然纯粹的情感,可他只希望顾栩能得到最好的爱。 我不欠你的,我只是……只是喜欢你。 顾越在心里说。 “顾越,我叫顾越。”他说。 “顾越。”顾栩眼中泛起了光亮。 顾越随即意识到这个读音十分的晦气,他连忙补充:“越顾千山……越来越好的那个越。” “你为什么……”顾栩只问了一半,便顿住话音。 他意识到顾越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也便收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我的事,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对你说。”顾越垂下眼睛。他心虚的厉害,不敢去看眼中有光的顾栩。 从他身上传来的炽热的感情,令顾越有些喘不过气。 “没关系,我可以等。”顾栩并无失望,他只是这样说道。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两人维持着紧密的姿态,在雪花中静静立着。 “你不是顾大石。” 顾越抬眼看他。 “我……”顾栩干涩地说道。 他对此一窍不通,这样的时刻,他竟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 他将手贴上顾越的腰侧,把他紧紧抵在墙上。顾栩垂首,心跳的很快。 他会不会明白? 身影在灯笼的橙红光亮之中,渐渐相融。 灼热的唇即将相贴的时候,顾越抬手,强硬地拦住了他。 冰冷的手背上鼓着青筋,抵着顾栩的胸口。 那一道狭长模糊的影子,重新一分为二。 第316章 拒绝 顾栩的后脊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样子,只是脸色平静地看着他。 顾越耳尖烧的通红,神情却是焦灼抗拒的。 耳膜边都是震荡的心跳声,顾越看着他的唇片刻,移开了视线。 “狐狸精。……顾越。为什么?”顾栩声音略带一丝的颤,随即变得平稳无波。 “我是顾大石。”顾越说,“你别亲我。” “你是顾越。”顾栩眉头蹙起,重新上前,抓住顾越的手腕,“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顾大石!” “我是顾大石!”顾越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每个人都知道!你想过以后吗?我还没有想好。我是顾大石,是养父,我要怎么和你……” 顾栩怔住。 他随即说道:“你可以不做顾大石,到我身边来。我会护住你,我给你找一个北秦的身份,你想要炸鸡铺子,我们去盘下来……一个爵位罢了,我今后会再给你一个更好的。” 顾越当然想! 但,听起来真是轻松简单,可前提却是,他真的是顾栩以为的一只狐狸精! 他根本不是狐狸精,他是个依附在一具尸体身上的魂魄。 顾越脑子很乱。 “现在,还不行。”他只能说,“还需要敦信伯的身份……”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顾栩似乎强忍着情绪。 顾越顿了顿。 是,顾栩是男主,还是重生之后再来一世的男主,那…… 他这会儿不敢去细想从前的一切,那会揭露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能做的只是握住顾栩的手。 顾栩有些茫然,但仍旧重新将五指扣入他的指缝。 “我会想办法,但不是现在。顾栩,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想披着顾大石的身份……我会想办法,我保证。”顾越低声说着。 他本意并不是如此。 他本想彻底斩断这份情愫的,但这一颗索求感情的心太过炽热,他难以让理智彻底接管他的言语。 他在骗他。 魂穿,该死的魂穿! 他自己的身体去了哪里?凭什么要他做顾大石? “顾越。”顾栩道。 顾越不是很想抬头看他。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顾栩声音软了下来,“你也想和我白头到老,是不是?” 顾越鼻根发酸。 他点了一下头,眼泪几乎要落下来。紧接着落入一个有些冰凉的怀抱,顾栩紧紧抱住了他。 顾越更难受了,他按着顾栩的肩膀,想要把他推开。 “我会快一点。”顾栩在他耳边说,“我会快点解决这些事,然后你就能……” “好了!”顾越听不下去,他开口阻止,“外面太冷了,咱赶紧回去吧。” “好,好。”顾栩这才松开了手臂。 手又重新纠绕起来,紧紧不放。顾越强颜欢笑,胸口却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两人继续向敦信伯府的方向走去。 顾越脑袋里很乱。 现在不应该想这些没有用而且与他无关的事,但他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上一世,除了俞为霜……你还有……” “妾室?兀月,也就是兀叶的妹妹,她是侧妃。”顾栩脸上似乎带了一丝笑,细细看顾越的表情:“还有太子塞进的两个姑娘。”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顾越心想。但嘴巴很诚实,又继承了一点点脑子的小聪明,他问:“那你……摄政王府有世子吗?” 顾栩笑容扩大。 “我从来无意娶亲。和俞为霜大婚的夜晚,就与她约定,只做明面夫妻,暗中则是朋友。”顾栩语气里藏不住的雀跃:“其余几人同样。倒没来得及考虑世子的问题,兴许俞为霜会想要抱养一个。” 你还挺了解她!顾越心里酸酸的。 他随即闭了闭眼,什么毛病这是,真是无理取醋。 顾栩说:“我不会娶亲,除非是你。” 顾越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又拼命压下去。 现在可不是高兴的时候! 用顾大石的身体谈恋爱算怎么一回事?他应该伤心难受才是,但心里又苦又甜,幸福的麻痹感从相牵的手一直传到肩膀。 两人迈进了大门。 …… 敦信伯府门外。 顾平停下了脚步,一副见鬼的表情。 “那两个人怎么进到府里去了?”顾安也眉头紧皱。 “府上的小厮我都记得,可没有搞断袖的。”顾平扯了扯嘴角。 两人对视了一眼。 伯府的马车,伯府两位主子身边的心腹兀风。刚刚散场的庆功宴…… “不会吧。”顾安干笑了一声。 “我看咱们还是回去一趟,把这事上报……” “不行。刚刚离得那么远,如何确认?”顾安阻止他道,“还是再观察一阵。” 顾平犹豫,随即点了点头。 …… 顾栩原以为互通了心意,就能与狐狸精更亲密些。但顾越似乎改变了态度,从前可以容忍的种种举止,现在一律严词拒绝,甚至将他赶回了列松院。 顾栩有些委屈。 在外忙碌小半个月,回来的待遇却下降不少。 但狐狸精……顾越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会罔顾他的意愿,强要做些什么。 顾栩熄了灯,孤独地睡下。 这一边的积石院却仍旧亮着灯火。 顾越把自己的金库打开,一遍遍点算银子,记在宣纸上。 只有……一万两出头。 顾越抑郁了一下。 在北秦待了这么久,他也知道,这毕竟是小说架空世界,货币相较真实历史有贬值,但这一万多两依旧可以称之为一笔超级巨款。 其中一万两,是镇苏杭给的签售会分成,剩下接近五千两,则是他卖了两年炸鸡,写了两年书攒下来的。 两年,还填不满慎王给顾栩留下的银子的其中一箱! 更别说帮着武装朝真军,好今后和秦昭月干架了。 另外…… 顾越坐在地上,扭头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 这两年来遭遇的一切,很可能…… 很可能,他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小孩哥不是什么小孩哥,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拙劣的表演,不过是自我感动,不过是在原定的故事线上自作聪明罢了。 他也许耽误了顾栩。 除了给顾栩添麻烦,惹他怀疑,耗费时间让他额外做局试探自己以外,还有什么? 顾栩为什么喜欢他,不会是斯德哥尔摩吧? 第317章 石三回来咯 顾越发现自己不敢细想从穿越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一切都在顾栩的计划之中,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变数…… 没他也行。 甚至有可能没他更好。 顾越摸着那张白银凭信发了一会儿呆。 他强迫自己中断思考,将银子全塞回暗格,往床上倒头一躺。 别想了! 先睡一觉,等石三带着何晷他们回来…… 他把头深深埋进被子里。 …… 腊月二十这天,石三带着何晷一行人终于抵达洛阳。 为了不引人注目,三辆马车从角门驶入了敦信伯府,停在特意腾出来的后院里。 这间院子属于后宅,按理说是给正室夫人住的大院。但顾越叫人收拾出来,拔掉院子里的花草,用石砖铺平…… 原本雅致的女主人院子就成了一个有着很大空地的联排下人房。 顾平和顾安这两人见此状况,心中又有了盘算。 …… “分别数月,主子竟然受封了伯爵!”何晷脸色很惊讶。他带着石四石五、鲁君梅夫妻和三个小孩,整齐地拜下去:“恭贺主子!” “哎哎,快起,我一直不喜欢跪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顾越手忙脚乱,先扶起三个小朋友,“老鲁你怎么也跟着掺和?” 鲁君梅哈哈笑:“在顾老板手底下干了这么久,如今又跟着到了洛阳,老板不懂我意思么?哎,瞧我这脑袋,现在该叫顾伯爷。” 顾越一阵牙疼:“算了吧,还是顾老板好听。” 何晷视线在这间院子转了一圈,联想一路进来的布局,回过味来:“主子,这间是后宅的主院吧?” “是,不过我也没有娶亲的打算,看着大小合适,就腾了出来。”顾越道,“其余院子都太小,要连在一起,还得砸墙,实在太贵了。” 石五笑着说:“主子还是这么抠门。” 石四一掌拍他后脑勺:“什么话,那叫俭省!” “是是,俭省。”石五老实了。 何晷道:“主子,这般将院子改为下人屋宇,是否不太妥当?” 他视线扫了下院门外,似乎有小厮在外面走动:“我见家中好像有了不少生面孔。” “我找看风水的看过了,没问题。”顾越摆手道,“他们嘛……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人,其中有些身份尊贵,可是劳累不得。何晷,你配合兀岩头领一起,好好管家,可别累着他们了。” 何晷会意,抱拳道:“遵命。” 不过他没有立刻就走,而又道:“这一回和石三兄弟把家中的产业都收拾了一番,这几月的账本都在这里……” 他走到马车边,搬下来一口小箱子,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凭信:“这几月挣的银子有二百多两,这是凭信,余下的在箱子里。另外房子也退了租,武馆那里的铺子也关张了。” “武馆还照常开着么?”顾越问道。 “照常。”何晷道。 顾越恍惚了一下,然后笑笑。 武馆大约也是顾栩专门开来哄他的,这要不少钱吧?实在是…… “卤味这一部分的银子单存了起来,就是为着……”何晷滔滔不绝地说着。 石四和石五合力搬动他们带来的家伙什,几人已经自行分好了房间,进去布置了。 石三寸步不离,跟在顾越身后,他敏锐察觉府中似乎有什么气氛改变了,但又不明所以。目光往门边一扫,和假装路过门前的顾平对上了眼。 顾平吓了一跳。 这大个子是谁?怎么看着倒像是西狄人…… 没能多看一眼,门口守着的兀门侍卫就赶他:“你在做什么?快些离开!” 顾平怨恨地瞪他一眼。 这个兀岩将敦信伯府看的很严,他根本没有接近要紧情报的机会。 不过,手里那件事报上去,或许能交差。 …… 置办完家里的事,顾越与何晷,石三随行,三人又到了皇帝赐下的那间铺子门前。 这实在是个好位置,在东阳大街与崇庆大街的交叉口,坐北朝南,阳光充足。 既是新赏赐的铺子,自然是空空如也。可顾越三人合力打开门板,却都皱起了眉。 铺子里一片凌乱,箱子、柜子的碎片还仓促地扫在墙角,没有挪走。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像让人抢了一样?”顾越看了看四周,似乎还在某些地方看见了类似血迹的东西。 何晷道:“主子,我去打听打听。” 顾越点头:“你小心点。” 何晷去打探消息,顾越和石三就从马车上拿下来东西,开始扫地。 浮灰不大,想来是刚刚空置不久。这么好的地段,不可能没有商户在这里做生意,怎么就赐给了他?难道是皇家产业? 扫着扫着,顾越忽然一拍巴掌。 石三抬起头:? “哎,我都是伯爷了,怎么还自己干活?”顾越叹道:“家里不是一群吃闲饭的奸细吗,早知道抬过来打扫卫生了。” 可真是没有富贵命啊! 就带了三个人,何晷有任务在身,不好让人来回跑。石三也不好支开,万一他敦信伯顾大石当街血溅三尺,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先不弄了,回头让那帮人来处理。”顾越丢开扫把。 铺子挺大,分作里外两间。外间可以放饭桌,里间有现成的灶台大锅,还连接着一个院子。 顾越很满意,但地上的血迹和木头碎片还是让他不得劲。 好在何晷很快回来,似乎还带了个掌柜模样的人,那人站在铺子门外还没进来。 “外面是捞月的掌柜,说和主子有旧,想要一见。”何晷道。 “行。”顾越点了点头。 随即他意识到,捞月?! 那个北秦版海底捞?! 就是顾栩抢来的那一车……俞家的产业? 捞月掌柜已经到了顾越面前,他弯身一礼,笑道:“小人见过顾伯爷,我名杨国福,是捞月的掌柜的。” 顾越:…… 这种想笑又无语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梗应当放在故事的开头,他都穿越两年了! 不过……杨国福,海底捞月…… 他拼命压住嘴边的笑容,板着脸看向杨国福,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第318章 还能这样? 杨国福脸色茫然:“鸡……鸡变什么?木偶?” 顾越道:“没什么。哦,杨掌柜……” 他忍了又忍。 这都能扯! “杨掌柜,不知你见我是要说些什么?”顾越脸色亲切,“是不是有关这间铺子的事?” “正是。”杨国福也没把顾越的异状放在心上,他道:“之前府上小伯爷帮了我家小姐,护住了先夫人的心头宝,小人也实在感激不尽。” “都是朋友。”顾越笑了笑,“杨掌柜也不必谦称,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今后可是朋友。” “多谢伯爷。”杨国福脸色更好了些,“这间铺子……恕我直言,恐怕有些异样。” 他没废话:“这间铺子原本是洛阳富商谢氏的产业,卖些罕见的珍奇瓜果。大约半月前,也就是传出封您爵位的当日,来了一队家丁模样的人。” “这些人手持棍棒,赶走了店铺中的客人,叫铺子里的掌柜喊谢家人过来。掌柜见这阵势不妙,就去喊了谢家的少爷主持大局。” “然后呢?”顾越直觉不妙。 “然后,那帮家丁似乎是叫嚷,说新封的敦信伯,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北秦的功臣,如今看上了这块地皮,已经求了圣旨赏赐,叫谢家人拿铺子的房契出来。” “啊?”顾越目瞪口呆。 “这谢家也是富商,得过宫里的赏赐,自然知道具体是怎样的流程,于是不依。” “这肯定不依!”顾越咬牙说道。 “这群人便把谢公子打了一顿,据说人现在还下不去地呢。”杨国福道,“谢家本想讨个说法,没成想,叫谢家献出铺子的圣旨很快下来了,是用另一条街上的店铺换的。可地段没这个好。” “还能这样!”何晷也没听过这种事,他道:“那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打着主子的名头招摇过市?” “京中又传,敦信伯您曾经是穷乡僻壤只会赌钱的混混,是抢了养子的功劳才得皇上青眼。”杨国福道。 顾越气得肺都要炸了。 这么……愚蠢粗浅的手段,偏偏最有效! 寻常人如何明白御赐的流程,那群人话一出口,事情就成了是他挟功强行要皇帝赐下这间铺子,又因为他赌鬼的出身,让这事显得无比真实。 “还有吗?”顾越忍耐地问。 “旁的没有了。谢家似乎一直未曾表态,不知究竟有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杨国福道,“顾伯爷,说真的,若不是您与小伯爷帮了我家姑娘,我也要信以为真。” “我知道了。”顾越道,“杨掌柜,实在感谢你冒险告诉我这些,不过今日恐怕难以招待,我得赶紧去处理此事。” 杨国福道:“伯爷哪里的话,知恩图报乃是先夫人时时告诫我们的。伯爷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小姐定然会全力帮忙。” “好,我记下了。”顾越点头道,“不过此事还请先不要告诉顾栩……” “好,全听伯爷的。”杨国福拱拱手,离开了。 “现在怎么办?”何晷眉头紧锁。 “去杭豆书局找镇苏杭。”顾越道,要玩舆论,他正好有个最大的帮手。 …… 兀门,洛阳总坛。 兀飔将情报分作两批,分别放进不同的木盒。 桌上剩下的一张,他拿起来看了看,嗤了一声,丢回到桌面上。 “怎么了?”兀飓从门外进来,正听见他这一下嗤笑。 “没什么。”兀飔转身又去分下一叠纸片。 兀飓拿起桌上那页纸看了看:“敦信伯……他还做出这种事情?莫不是假的。” “他如何做不得?与太子勾结夺了主子的功劳,如今他一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赌鬼,占了爵位不说,还要继续扒着主子不放。”兀飔眉头紧蹙。 “你也是跟着主子去过甘州的人,他究竟如何,你应当清楚才对。”兀飓道,“和我说说?” “有些小聪明,但只会拖后腿。”兀飔道,“为了他的事,兀风险些就被那日的杀手要了性命。” “那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兀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也不知咱们兀门的人,为何要听那顾大石的指使?兴许是主子授意吧。” 兀飔蹙眉不语。 “话说回来,你也是门中的老人了,当年的事,应当也知道一些。”兀飓问道,“主子是不是要为怀月主子他们夫妻二人报仇?” “真相不明,现下也无法报仇。”兀飔道。 “主子这两年未曾查过这些事么?”兀飓一手托颊,“不知在做些什么。那顾大石有怀月主子的事要紧?” 兀飔眼中情绪不明,没有回应。 …… 顾越一行人还专门绕了两圈、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驶向书局。到了门前,告知门房来意,便被放了进去。 顾越轻车熟路进了正厅,在那新中式沙发上坐了下来。有接待员送上茶水,顾越倒了三杯分给石三和何晷。 何晷连忙双手接过。 镇苏杭很快到了,喜滋滋进了正厅,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你还笑!”顾越叫道,“我碰上大麻烦了!” “哎~这你就小看我了吧?”镇苏杭摇摇手指,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是为了谢家铺子的那件事来的吧?” “你知道了?”顾越佯装愤怒:“你知道了还不通知我!” “小顾伯爷和我说,有什么事不要多打扰你,你心思重,想得多。”镇苏杭道,“这不!我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完毕。这才要发到府上,你就来了。” 顾越好感动。 “好兄弟!”他连忙拿来册子,细细看起来。 镇苏杭这份调查报告,颇有些专业记者的感觉。 顾越没见过专业记者报告,但这份文件条理清晰,客观真实,一目了然。先通过不同目击者的采访对话列出了事件经过,还有根据描述作出的画像;随后是走访调查结果,哪一家店的谁在什么位置见过这些人,都写的十分详细。 镇苏杭道:“从调查结果来看,这群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家丁,他们训练有素,铺子事件的执行和撤退都有划定的路线。” 报告显示,这群人还专门向敦信伯府的方向离开了。 做戏做全套,真是厉害。 第319章 谢家 镇苏杭得意地说:“这群家丁训练有素,撤退的很是迅捷,然而我派人四下查访,还是找到了他们的线索。” 顾越低头看,报告上写道,正巧有一常在街巷口静坐的老人,看见那一队家丁汇聚起来,最后进了…… 吕成府中。 吕成这个人顾越有些印象,此人在他的乔迁宴上不停地拱火要他和顾栩结婚……分别结婚。 “吕成是礼部的官员,手底正有负责宫廷赏赐的司礼监。”镇苏杭道,“此人是先帝时便年年科举,但都名落孙山,直到皇帝登基第一年兴科,才考中了。因此这人一直是忠实皇党,毋庸置疑。” 顾越眉头紧锁。 镇苏杭叹了口气:“你看这事弄的!皇帝什么意思,要封赏就好好封赏,何必来这么一出恶心人?” “这是皇帝的授意?”顾越喃喃道。 “吕成这人和你没有利益冲突,他都快要做到侍郎了,你就是去了礼部也压不过他,他何必针对?定然是皇帝的吩咐。”镇苏杭道。 顾越很费解:“我名声臭了,对皇帝有什么好处吗?我顾大石一个烂人被封为伯爵,难道不会显得他很呆比,很有眼无珠?” 镇苏杭托着脸颊:“谁知道呢?也许是想要单捧顾栩大人,所以这样踩一捧一,用牛粪衬托鲜花。” 顾越心想这人说话真难听。 “拉踩这种手法网媒常见,但这是古代,谁知道皇帝有没有无师自通?”镇苏杭说。 顾越拧眉。 他倒是有些预感。 无非觉得他这个养父太聪明,顾栩看起来对他又言听计从,因此想要杀死他。 苏家也曾因为殷王的拉拢想要把他做掉,如今顾栩看起来并非是殷王口中那般呆傻,他们当歇了这个心思……可皇帝和太子呢? 秦昭月真有那般聪明的话,难保没有看出顾栩对他的诸多维护,皇帝也很可能对此有所察觉。 那天赐婚,顾栩到底露了情绪,尽管被他的大逆不道之言改了过去,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有心人,尤其是站在北秦顶峰的皇帝和那群大臣,大殿之中百十来号人几亿个心眼子。 呃!我居然觉得心里甜甜的!顾越抓头发。 “皇帝的动机咱们先不提。”镇苏杭道,“要想你的炸鸡生意开下去,得走一趟谢家了。” 顾越默默点头。 镇苏杭介绍道:“谢家百年基业,常常给朝廷捐银捐物,甘州打仗他们献出白银三十万两,粮食一千石。谢家的老爷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但凡哪里有灾祸,他们家的粥棚就出现在哪里。” 镇苏杭摇头:“啧啧啧,惹了这么好的一家子人,你顾大石可真是天怒人怨口牙!” “……要怎么办?看你这模样,应该已经有办法了。”顾越看他:“好哥哥,快告诉我!” 镇苏杭浑身舒坦:“我帮你算过了,朝廷与谢家交换的铺子和你那个,差价约莫是五千两。你把这个钱送到谢家府上,好好解释一番……就是谢小公子的伤势有些难办,据说是伤了筋骨,今后站不站的起来也不好说。” 顾越立刻想到兀叶。 “这洛阳的名医……”他问。能不动用顾栩的人,就不动用,况且兀叶还是太子身边的人,刚刚受封了什么太医署的官,不放心。 “我能请到的,谢家自然能请到。我请不到的,谢家也能请到,实在是无能为力。”镇苏杭摊开双手。 顾越郁闷极了。 五千两银子就要这么打水漂…… “现在动身?这事越快越好。”顾越道。 “这样,你上谢家门前等着,递拜帖,就像太子来找你那样,直到他们让你进去。”镇苏杭说,“寻常递帖子,铁定会被拒绝!” “好。我正好认识个好郎中,让他看看谢公子还有没有得治,也算诚意。” “舆论这边我就帮帮你。”镇苏杭又得意起来,“你看我的吧。” “要帮我说好话?”顾越满脸感动。 “自然不能直接帮你说话,而要先造势。”镇苏杭道,“怎么说我以前也是舆情管理处的,你就瞧好吧。” “多谢多谢。”顾越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 …… 接到顾越的传信,兀风很快递了消息过去。 “他要我作甚?”兀叶看着顾栩手中的字条。 “没说。”顾栩道。 上面只写着有事需要兀叶帮忙,还说了不要告诉顾栩…… 顾栩皱着眉。 什么事还要瞒着他? 他问兀风:“洛阳城中有什么消息?” “没有啊。”兀风摸不着头脑,风堂的消息我每天都看,有问题自然不会错过。” 顾栩沉吟片刻:“你和兀叶一起去找他,发生了什么回来禀告。” “是。”兀风抱拳。 兀叶道:“这不好吧,我刚进太医署,事情多着呢。” “从风堂挑个人过去替你。”顾栩道。 “那就兀飔吧,这小子学易容术学的快极了。”兀风说。 “也好。”顾栩道。 兀飔跟着他们去了甘州,对如今的情形还算了解,也知道兀叶的身份。 兀叶应了。 …… 兀门的人行动迅速,兀叶虽然不是武力角色,但也会些轻功。很快,两人在谢宅附近的小巷子口与顾越汇合。 顾越看看他俩,叹了口气:“顾栩知道了?” 兀风卡壳:“呃……我没告诉他。” 兀叶不说话,左看右看。 “走吧。”顾越摇了摇头。 他们步行到了谢宅门前,马车就丢在巷子里。 顾越打头,石三三人在后面掠阵。何晷手捧拜帖,上前敲门。 “你们是?”门前的家丁早就看见了他们,见何晷过来,接过拜帖来打开。 何晷还没说话,那家丁看罢拜帖,脸色就是一变。 “你们这……我家老爷恐怕不方便见你们。”家丁说道,把帖子塞回何晷手中。 何晷道:“当初铺子里的那件事,我家伯爷也是今日才知晓,并非他刻意指使。还请……” 家丁打断他道:“兄弟,不是我不给面子,只是这么大的事,老爷夫人都在气头上,我们哥几个没把你们打出去已经仁至义尽,谁敢送消息进去?” 第320章 拜会 何晷面露难色。 顾越见没人进去通报,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他清了清嗓子,在大门外站定。 “敦信伯府上顾大石,携礼前来,拜会谢家谢允老爷!” 顾越声若洪钟,大声喊道。 他身后,兀风和兀叶,也齐声大喊:“敦信伯府上顾大石,携礼前来,拜会谢家谢允老爷!” 石三在车上就练习了好几遍,但始终磕磕绊绊,说不清楚。于是喊的人只剩兀风,兀风在声音之中夹杂了些许内力,喊起来真是震天响。 谢宅门前的家丁面露震惊。 顾越没停,接着喊第二遍,兀风兀叶也跟着再喊。 兀叶面红耳赤,不过好在遮在易容之下看不清楚,只露出两个通红的耳朵。 兀风喊得特开心,声音一遍大过一遍。 谢家不属于皇亲国戚,也不是官员,宅子临近平民百姓的坊市。这一喊,周围的人纷纷向这边聚拢,很快围了一大圈人。 顾越心里憋屈,他已经听见有人在科普“顾大石”所做的强占铺子的事情,有些百姓已经开骂。 没事,反正挨骂的是顾大石! 魂穿偶尔也有好处。 “近日洛阳城中谣言四起,竟污蔑当日打砸谢家铺子之人是敦信伯的家丁,如此荒唐,敦信伯府将追查到底!” 兀风大声道。 百姓们骂声更大了。 人群里镇苏杭安排好的人便叫道:“那件事我早就看出来不是敦信伯的手笔了,你们居然都没看出来?!” 百姓静了一下,很快找出了这个人。 那人被众人盯着,也不畏惧,反倒讥笑一声:“我还以为众位住在京城,能稍微聪明一些,结果呢,人云亦云罢了!与那乡野小民也没什么区别嘛!” 立刻有人喷他:“就你懂得多!那你倒是说说,这事哪里不对?” “什么事儿啊?”还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蠢!”那人嗤声道:“顾大石被封赏时还是个白身,哪来那么一队训练有素的家丁?他现在的人手都是皇帝赐给他的,你们难道不知道?” “那又如何,那也是他的人手,他大可指使!” “皇帝的人手怎么会做这种事,难道不劝阻么?陛下英明神武,定然不会犯这种错。”人群里有人说道。 涉及到皇帝,敢说话的人就少了。 “敦信伯若真是恶霸,现在怎么会来拜访谢家?”有人小声问。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道:“哼,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倒是看出来,有人借着此事在敦信伯身上做文章!不过朝廷政局,高深莫测,你们看不懂也是寻常。” “你是说,有人要故意抹黑敦信伯?”立刻有人自诩看的清楚,出声问道。 风头很快转变到了对局势的讨论之中,慕游风波刚过,菜市口砍头还没几天呢。 这边顾越见谢宅没有反应,便继续喊。 喊了约莫五六次,里头跑出来一个小厮,对门前的家丁耳语几句。 家丁点了点头,转身走下台阶,来到顾越面前:“顾伯爷海涵!我家老爷求医刚刚回府。” “没事没事。”顾越大度地摆手。 这意思是,谢老爷愿意见他们了。 很快,谢老爷谢允和夫人从门内迎了出来。 这对中年夫妻衣着华贵,但神情憔悴眼底青黑,见了顾越还要强颜欢笑,要跪下迎接。顾越立刻上前,扶住谢老爷的手臂,硬是没让他跪下去。 “谢老爷不要多礼,这件事到底算来是我牵连你。”顾越笑,“不知方不方便到府中一叙?” “自然……顾伯爷,请。”谢允笑不出来。 他不知道这无妄之灾究竟是不是眼前的顾大石强加给他们的,但他经商多年,难免要和官场中人打打交道,加之此事本就莫名,无论如何,顾大石这样在门前逼迫,他该听听此人怎么说。 一行人到了正厅中落座,谢小公子不在,不过礼数齐备,并无什么亏待的地方。 顾越自然不在乎这些,他抱拳道:“谢老爷,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关重大,不管你信或者不信,都请您屏退左右。” 谢允看着他片刻,点了点头,挥手。 正厅中的小厮都退了出去,只留谢老爷夫妻俩,还有他们身边的心腹。 顾越先拿出那张五千两的凭信,放在桌上。 “这是赔礼。听闻皇家置换了一间铺子给谢家,却远没有东阳街上那间好。我请人估计了价钱,差价折算后乃是四千余两,剩下的是我的歉意。”顾越说道。 谢允看了一眼桌上的凭信,没有半点波澜。 “那些家丁的确不是我的人手。”顾越道,“我虽然占个经商的名头,实际也不过是在洛南道的一个小镇上卖些吃食,手上只有四个人,身边这位何晷与石三,还有另外两人。” “这四人是前几日才到了洛阳,此前,他们一直在镇上收拾东西,预备到京城来。而下封赏的前后,我都在友人家中借宿,没有人手可用。” 谢允说:“种种解释就不必了,你只说,那群人为何要打伤我儿?” “恐怕是为了毁我名声。”顾越道。 “哦?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谢允道。 顾越犹豫了一下:“此事……知道的太多,对您谢家恐怕不好。我只说,是和皇帝与苏家有关。” 谢允眯眼看着他。 “陛下圣明,我谢家自然知晓。”他说。 “我初来乍到,对洛阳有多少街道都不知晓,更难在这短短几日内打探出最好的铺子在何处,是谁家的产业。”顾越恳切地说:“谢老爷,你定然也知道这其中有些蹊跷,所以才会让我进门吧。” 谢允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也有所猜测,只是,陛下若真有那个意图,我们谢家也不好……” “无妨,谢家不必参与其中,只要我们之间心结消解,便足够了。”顾越道,“不过到底是为着我的事才让贵公子遭遇无妄之灾,这次我带了一名郎中,看看能否解决贵公子的问题。” “不必了,这洛阳附近的名医我都已经请过,都是束手无策。”谢允道,“伯爷的意思我明白,只要不牵连谢家,我便烧香拜佛了,不奢望其他。” “我自然知道谢老爷的本事,什么郎中请不到府上?但此人属实不一般,否则我不会带来。”顾越道,“不如让他看一看?” 谢允想到床榻之上日日灰暗的儿子,闭了闭眼。 试试也好。 第321章 咋又重复标题 谢家小公子的情况,的确有些严重。 兀叶诊断之后,判断是那群人之中有人习武,向小公子的伤处打了真气,损伤了经脉,这才难以医治。顾越半信半疑,毕竟这又不是武侠小说,且他之前“修炼”了两年,也没摸到那所谓真气在哪儿。 这种说法也难以取信谢允。不过眼前床榻上的儿子在兀叶“运气”之后,眼看着好了许多,他这才喜上眉梢,就差给兀叶跪下了。 顾越道:“谢老爷,你家只有小公子一个孩子?” “正是如此。”谢允脸色有些尴尬,“我也找人算过,说是家中富贵太盛,以至于耽误了子女运。这数年间我夫妻二人常常做善事,这才保了安和平安长大。” 顾越心想,若是谢家后继无人,那这家财…… 这算阴谋论吗? 他于是说道:“有时气运这种东西……实际也有人为的因素。” 谢允脸色一肃。 “谢老爷,或许我说话有些难听,但若是你家子嗣不旺,唯一的儿子又……等你们百年之后,谢家又如何?这万贯家财,又要去到哪里?” 谢允摇了摇头道:“顾伯爷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不管先前之事到底真相如何,你毕竟救了我的儿子,这份情,不得不报。” “不必了,打伤你儿子的人还身份不明,我此举只能算作补偿。”顾越道。 “那五千两银子我谢家也不缺,你还是拿走吧。”谢允道。 顾越无语,明晃晃说自己有钱真拉仇恨啊! “谢老爷就收下吧,否则我良心不安。”顾越说道,“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万万别让两家莫名结了仇。” “顾伯爷言重了。”谢允却打了个太极。 顾越心知肚明,要是皇帝的意思是让谢家对付自己,他们也不得不从。 各有难处。 “引出那股内力,小公子的状况已经好转了,接下来的伤势随便找个大夫都能医,我们也不多留了。”顾越道。 “多谢顾伯爷,多谢神医。”谢允深深一拜。 …… 上了马车,兀叶便抛给顾越一张凭信。 顾越接住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他拿出的那张凭信。 “那谢允拿来给我做诊金了,五千两换他儿子一条命,也不算亏。”兀叶道。 “那你给我干嘛?”顾越迷惑。 “这钱不是你的?”兀叶反问。 “是我拿来的不错,但也不是这么论的……”顾越把凭信还回去,“你的出诊费,你拿着。” “我在兀门有工钱,今日来也是出任务,要这玩意儿作甚?”兀叶不接,“要收,也得你交给主子,然后正常按工钱发给我。” 顾越:…… 听懂了。 他默默把凭信收回怀里。 “之后你打算如何?”兀叶问,然后看向兀风:“此事看起来闹得挺大,你的风堂竟然没收到消息,干什么吃的?” 兀风也挺生气:“不知怎么回事,情报中并未提及此事……我回去自会查明。” 顾越问:“兀叶,你不是在太子身边?这件事,可有什么线索?” 兀叶道:“没听说太子有什么特别的动向,他一个储君,每天忙得要命。皇帝就不知道了,虽然我进了太医署,可皇帝下达命令又不从太医署过。” 顾越沉吟片刻。 事情到这个地步,他也不敢让伯府中的那一干下人去铺子里打扫卫生了,若是再惹出什么事情,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等何晷找出里面的鬼,再做决定。 几十来号人,总不能全是眼线吧! …… “你都知道了?”顾越回到府中,见顾栩破天荒没在外面办事,而在他积石院的卧房里坐着喝茶,便道。 “可有要我帮忙的?”顾栩也没否认,问道。 “不用不用,我都解决了。”顾越想说镇苏杭是个好朋友,很能干事,但嘴一张,又止住话头。 原文里,镇苏杭似乎是顾栩的友人来着。 现在他成了自己的…… 不不,这不能算是沾了顾栩的光。顾越摇摇头,清醒过来。 是他自己想要投稿,在素水县的书局遇见镇苏杭。也是因为他的书稿写的不错,才有了他们二人进一步结识的机会…… 他的心平静了。他在顾栩对面坐下,维持礼貌的距离,也伸手拿茶水:“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皇帝的动机……目前来说,他亲口封赏爵位还没几天,我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岂不打脸?若我是皇帝,当等上一两个月,循序渐进才好。” “的确是个疑点。” 两人面对面喝茶,渐渐心思却跑偏了。 顾栩皱着眉。 那天夜里,顾越的表现分明是在意他,喜欢他的,可他们之间的距离为何更远了?还不如平日坐得近。 顾越则看着抿茶蹙眉的漂亮顾栩,心里难受极了。 想摸,想牵手,但是膈应! 这又不是他自己的身体,凭白让顾大石占了便宜,是怎么个事儿? 算了,清心寡欲,清心寡欲。 顾越中断思绪,将话题扯回谢家之事上。 “我听谢允那个意思,态度很是模糊。不排除若是皇帝有暗示,他就反水对付我们的可能。”顾越道,“这件事如果是皇帝或秦昭月的授意……大约是想将你我剥离开来,谢家这条路走不通,难免会有别的计划。” “风堂不知为何,并未监控到此事,我已经下令严查,换了一批人手,想来今后会更为严密些。”顾栩道,“兀风一人,实在难以顾及洛阳全城情报。” “你之前说,兀门之中有叛徒?会不会就在风堂之中?”顾越问道。 “可能不大。比这要紧的事倒是一样不漏的上报了,唯独你这一件……我会详查,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正好近来我手中之事不那么忙碌,这几日就在家中守着你。” 顾越老脸一红。 “别耽误了自己的事儿。”他心里甜滋滋的。 顾栩道:“不会。你说的吕成,我也会着手调查,镇苏杭手里的人毕竟只是寻常小厮,恐怕泄露行踪,你叫他小心些。” “好。”顾越连连点头。 第322章 殷王呵呵 …… 东宫。 秦昭月走到后院之中,见内侍正带着路天云在院中来回走动。 路天云很乖巧,内侍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但眼神空洞,似乎完全没有清楚的神智,连抬腿迈步都僵硬机械,而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了两年之久。 更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秦昭月身边,俞鹄坐在轮椅之上,视线追随着路天云。 忽然,路天云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扑倒,狠狠砸在了内侍身上。 内侍哎哟一声,和他一同摔倒在地。这人很快爬起身来,脸颊摔得浮出肿色,想扶起路天云。 秦昭月却先一步到了,他搀起路天云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 路天云除了衣服上有些灰尘,便无什么大碍,看见秦昭月,那张遍布伤疤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又很快隐匿不见。 秦昭月眼中有痛。 “既然伺候不好,便再换一个人来。”秦昭月说道。 内侍慌忙跪下:“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俞鹄转动轮椅到了秦昭月身边:“殿下。” 他冲那内侍使眼色:“你,还不快滚!” 内侍一溜烟地跑了。 俞鹄道:“此人照顾的还算尽心,天云的衣裳发冠都很齐整,也是用了心的。” 秦昭月拉住路天云的手,在院子里缓步走了起来,并未回答。 俞鹄道:“殿下一到天云的事上,就失去理智,这样不好。” 秦昭月深呼吸。 “他……此生莫非都要如此?”秦昭月恨道:“天道不公!” “复仇的日子就快到了。”俞鹄说道,“殿下不是已经查清了,那位‘王爷’的身份?” 路天云忽然瞳孔放大,情绪激动,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 他捂住脸,蹲了下去,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快叫太医!”秦昭月吼道,他立刻护在了路天云身边,轻轻摇他的肩膀:“天云,路天云!我是秦昭月,你冷静些!” 俞鹄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他紧紧盯着缩成一团的路天云,嘴唇微抿。 兀叶提着药箱匆匆而来。 天知道他跑了一头的大汗,刚从兀门总部回来,进了太医署换兀飔的班,又紧接着接到通知,过来诊治路天云。 内侍七手八脚,已经将路天云抬到了床上。 路天云仰面躺着,眼睛睁得很大。兀叶捋捋袖子,先灌了一些药丸给他,随后在各个穴位施针。 秦昭月和俞鹄在外间坐着。 路天云盯着兀叶,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袖。 嘴唇微动,似乎是对兀叶说了一句话。 兀叶瞪大眼睛。 “啥?”他俯下身凑到路天云嘴边。 路天云却重回那呆滞木然的状态,再也没反应了。 秦昭月撩开隔帘走过来:“怎么了?” “他方才似乎说了什么,可声音实在太小,听不清楚。”兀叶答道,“他的嗓子也被灌了热汤,能发声已是不易,现在也算有好转。从前没有这么大反应吧?” “没有。”秦昭月盯着双目圆睁,眼神空茫的路天云,紧紧皱眉。 “能有反应,就是最好的结果。”兀叶道。 “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秦昭月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兀叶一手拨弄银针针尾,一手搭在路天云腕间。 “我会让伤了他的人,也尝尝同样的滋味。”秦昭月神色阴沉。 兀叶抬眼皮看看他。 “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的。”他说。 …… 镇苏杭一番舆论操控,整个洛阳城中的风向已经从“敦信伯真是嚣张跋扈”变成了“敦信伯横空出世究竟动了谁的切糕”,倒是没人讨论谢家与敦信伯之间的恩怨了。 顾大石狂妄的流言也暂时被盖了下去。 伾山小院的胡椒结籽时,他们并不在柳犁镇,因此错过了丰收的时节。考虑到那几株胡椒成活不易,顾越便没让石三挖了树千里迢迢移栽过来。 况且,时局不稳,没有那个静下心研发胡辣汤的时间。 他藏拙在家,什么事都撒手不管,龟缩在兀岩布防严密的积石院,和顾栩打门球。 场地不够大,蹴鞠马球射箭是不可能了,他也不会。打篮球吧,这时代也没有弹性那么好的球体,人更是不够,于是只能进行一些老年活动。 刚刚进了一球,顾越正要欢呼,院门外进来一个脸生的兀门侍卫:“伯爷,门外有人来访。” “谁?”顾越心想这封伯爵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上门巴结。 侍卫道:“殷王秦述。” 顾越一口水喷了出来。 糟糕,差点把这狗东西忘了! 他第一时间看向顾栩。 顾栩道:“别慌,契约已经换过。” 顾越深呼吸,平静下来。 “具体是个什么情形?”他问侍卫。 “殷王递了帖子。”侍卫取出拜帖,“他并未掩盖身份,马车上也有标识,似乎声势浩大。” “他不藏拙了?就这么明目张胆拜见和苏家外孙有关的敦信伯……”顾越打开拜帖。 上面内容中规中矩,看不出名堂。顾越让那侍卫退下,院中只剩他们两人。 “殷王可是你复仇的目标?”他问道。 “幕后之人与皇帝太子有关,但他们或许不是唯一的凶手。”顾栩说,“那手有刺青的陵风阁,并非秦昭月的势力。” “你能肯定?”顾越看向他。 “你还记得太子在素水县县衙为兀月兄妹解围的那件事么?”顾栩微勾唇角。 “记得。”顾越尴尬,他还极力劝说顾栩和太子认识一下呢,也正是那天,秦昭月找到还是“顾大石”的自己,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 “派去向路进炳报信的狱卒在街上被人袭击,有两个神秘人救了他,将杀手的尸体留给了路进炳。”顾栩道,“而那尸体上,正好有陵风阁的标志。秦昭月得到尸体后,却并未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顾越略加思考,反应过来:“这是你做的局?” “嗯。兀叶和兀月当时已经潜伏到了秦昭月身边,兀月一直在替我检查秦昭月身边流出的情报,然而,他只是下令调查,却没有半分成果。”顾栩道。 怪不得那天在程伯府的酒楼里看见了顾栩! 第323章 殷王的试探 【昨晚脑袋短路,漏写了一段,今天补上。可以重新看前章】 说什么野训,其实就是在试探太子。 “若是秦昭月与陵风阁无关,那么陵风阁背后另有其人,当年的事,也不是皇家一方的推手。”顾越道,“你怀疑殷王?” “殷王有些难缠,但也只是前世。他蛰伏太深,等暴露出野心时,已经根深蒂固,加上那毒草乌金膏,我险些没有斗过他。”顾栩道。 “好在你……”顾越说了一半,顿住。 顾栩是何时重生?为何重生?这些,他并没有提及。 “……你希望我怎么做?”顾越问道,“殷王上门,大概是要试探我们如今的关系和立场。” “他的目标应当也是朝真军。”顾栩道,“不如你称病不见,让我去和他说?” “看起来是好办法,但殷王的手段是通过我来拿住你。若是你已经独立出来,不再受我的控制,难保他不会有什么别的措施。”顾越按脑袋,头疼啊! “还照两年前那般来吧。”他说,“至少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暂时不会动我。” “请他到正厅,我们好好招待他。”顾越笑了笑。 …… 顾越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顾栩随行到了正厅。 “顾伯爷。”殷王见他进门,先起身拱手一礼。 顾越依旧不跪,抱拳回礼:“殷王殿下!方才正在小睡,收拾更衣花了些时间,还请见谅!殿下登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终于有机会说这句了! 演古代人爽! 殷王笑道:“哪里,本王一介闲散之人罢了。” 随后他“呀”了一声,好像是第一次发现敦信伯是那天在树林里见到的顾大石一样,露出了久别重逢的激动神情:“你是……你是两年前那个……” 顾越心里冷笑,脸上假笑,看着他演:“我是哪个?” 殷王道:“顾伯爷可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在豫宁府附近的密林之中,遭遇三皇子府上温清刺杀一事。” 顾越眯着眼,假装回忆。 殷王烦躁:“顾伯爷不记得了?” “哦!”顾越恍然大悟,“是你啊,殷王殿下?我们竟然这么有缘分。” 殷王看向顾越身后的顾栩:“几年不见,贵公子长得这样高了。听说,他还是苏老太傅遗失多年的外孙?” 顾越大脑cpu运行中。 两年过去,殷王做了什么? 关键剧情以外,无非就是结党营私的事了。原文的剧情很模糊,也不够靠谱。 “殿下请坐。”顾越笑着迎他到厅中,三人坐了下来。 “不瞒顾伯爷说,当年我初见顾栩,便觉得他与当年的慎王妃苏怀月长得十分相像。”殷王道。 “哦?那当时怎么未曾告诉我们?”顾越笑问。 “想来顾伯爷也对当年的事略知一二吧,慎王有谋反之罪,与之搭上关系,并非什么好事。”殷王说,“因此,我这才隐瞒了下来。” “这么说来,还要谢谢殷王殿下了。”顾越心里呵呵两声。 “小事罢了。”殷王随意摆摆手,“听闻正因为顾栩的身份,这爵位才落到了顾伯爷头上,是这样么?” 这话问的很是无礼,却也直白。 顾越轻轻哼笑一声,殷王听见了,顾栩好似没有注意,专注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顾越假作轻蔑地向下首顾栩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道:“殷王殿下这话,实在是小看了我。甘州一事,我有大功,怎会让小辈越过去?这爵位,是我自个儿正经得来的。” 殷王转眼去看顾栩。 顾栩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愤懑不满,偶尔抬眼偷瞧顾越,眼中也无厌恶,反而一句话也没和殷王说,也未曾行礼。 此人在乔迁宴与宫宴之上,都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那么甘州带军击退西狄,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越见殷王表情并非全信,便道:“小栩,这茶泡的不好,你再泡一壶来。” 顾栩立刻起身,走到顾越桌边,如小厮一般端起茶盘。 顾越脸色得意。 他转对殷王道:“苏家的外孙又如何,他现在是我的儿子,只能听我的。” 背对着殷王,顾栩对顾越一挑眉毛,然后离开了。 顾越心虚。 殷王见状道:“原来是这样……” 殷王会不会是慕游背后的人?顾越看着殷王的脸色,如此想道。 乌金膏,毒草…… 有这个可能,但慕游会找一个比他和五皇子都更有即位可能、根基稳固、心思奇诡的王爷来做盟友吗? 慕游那个脑子,真有可能。 但那天树林刺杀又说不通。 乱套了,等等再说这些。 “因此那些市井传言,殿下便不要再说了,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凭空给无用之人一个爵位呢?”顾越表情非常臭屁。 合法装比,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殷王笑道:“苏老太傅也没什么意见?” “我养育他唯一女儿的血脉,他怎会对我有意见。”顾越道,“况且当年之事情况未明,若是哪日定了罪,小栩跟着我才有活路。” “正是如此。”殷王笑道。 顾越问:“哦,还没问,殷王殿下这番前来,是有什么事吗?我听闻殿下的封地在豫宁府那边,来一趟可是遥远非常呀。” “本王听闻甘州大胜,本想立刻入京庆贺的,可不曾想府上有事耽搁了几日,前些日子才回到洛阳来。”殷王道:“皇兄封了功臣,当要上门拜访一番。” 他坐直了身子,洒脱一笑:“没想到,却是故人。”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尽分内之事。”顾越心想,他怎么还不提炸鸡的事? 殷王道:“顾伯爷,来洛阳的路上,本王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啊。” “什么风言风语?”顾越一脸的好奇。 “便是谢家一事。”殷王道,“顾伯爷纵奴行凶,险些打死了谢家的小公子……听闻你前几日还去登门道歉,不知成效如何?” 顾越假作脸色一变:“殷王殿下竟然也已经知道了……” 他苦笑:“看来此事传的可真够远。殿下也以为,我如传言中那般么?” 顾栩恰在此时回到了厅中。 第324章 无用功 “只看顾伯爷在甘州的谋略,在宫宴上的气度,便知晓伯爷并非常人。”殷王道,“听闻此事,我自然是不信的。” “可外头连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楚,又拿我的出身当做理由,真是绘声绘色。”顾越道,“也不知究竟是何人要毁我名声!与谢家的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他眉头紧锁。 殷王道:“不知顾伯爷可有想过,此乃……皇家的手笔?” “什么?殿下可不要瞎说。”顾越皱眉摇头,“陛下有何理由要害我?” 殷王故作高深地一笑:“顾伯爷,风头太盛了。” 顾越又换上严肃的表情,想着电视剧里的感觉:“此话怎讲?” “你初来乍到,苏家这样大的文臣世家,老太傅的闺女、三位苏大人的唯一妹妹的唯一血脉在你手中握着,对你言听计从。” 他看了一眼乖乖倒好了茶水就站在一旁不言语的顾栩,笑:“你又表现得如此聪慧,实在是让人忌惮呐。” 顾越露出惊恐的神情:“你是说……” “偏偏,这顾栩身上又有疑罪,他父母乃是武将封王,谁知手上有没有什么私兵,等着他去造反呢?”殷王摇摇头。 顾越盯紧了他。 这人究竟是知道朝真军的内幕,还是随口一说点中了要害? 考虑到他也是皇室的一员,殷王知道朝真军存在的可能性很大。 顾越脸上大骇,起身叫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慎王死了那么多年,哪里有什么私兵?即便是有,我也没那个造反的胆子!” “本王自然知道你没有。”殷王安抚道:“只可惜,有时不是你没有,就真的没有。” 顾越深呼吸,似乎是又恐惧又愤怒。 “顾伯爷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殷王道,“罪王之子,到底是个隐患,他的养父又异常聪慧……” 殷王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皇帝会不会疑心?先前那大臣还质疑你乃是甘州案主谋……” 他故作神秘,说得可怕极了。 但顾越身在局外,他只想笑。 这些他都知道,殷王在这里挑明,不过是为了引起他对皇帝的恐惧厌恶,从而为后面的拉拢打下基础。 顾越沉默片刻。 “殿下,你的意思是?” “你果真聪明。”殷王笑道:“不如弃暗投明?” 顾越适时露出从迷茫到惊恐转变的神情,他低声问道:“殿下你要……” 殷王忽然哈哈大笑:“瞧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要造反。本王只是觉得与你投缘,想要交际结识一番,顺道派出些人手帮你解决这些事情罢了。省得你对时局多有迷惑,被人阴了去。” “殿下是想……保护我?”顾越满脸的感动。 “没错。我听闻,你从前在柳犁镇附近卖些吃食?”殷王道:“我也可给予你一些帮助。” “什么帮助?”顾越假装不知道。 “洛阳城的金鸭坊乃是我的产业,其中的卤鸭很受欢迎。若你不嫌,我可以提供卤味方子给你,不收你的银子。你也好快些在京中站住脚。” 他补充道:“顾伯爷或许不知,皇帝此番仅仅给了个空头爵位,不可世袭,也无食邑,在那铺子上又玩了一手。其心为何,一目了然。” 顾越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何?”殷王笑问:“顾伯爷可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这……”顾越愁眉紧锁。 殷王笑而不语,等他回答。 顾越假装思考之后叹气:“哎,殿下,您的意思我也明白了。只是这一番殿下来的突然,这样的事,我总要考虑一番才行。” 殷王也不强求,便说:“当然,本王不逼迫顾伯爷。顾伯爷过段日子,再决定也不迟……只是听本王一句话,早些下决断,比犹犹豫豫要好。” 顾越皱着眉没说话。 “告辞了。”殷王态度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顾越看着他的背影,未曾起身相送。 懒得送。 端起顾栩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转头见一直在后面乖站着的顾栩已经坐了下来。 顾栩道:“单从表面上看,他似乎什么也没察觉。” “嗯……既然兀门也没有查到殷王异动的情报,那我们应当瞒的挺好。”顾越道,“他胸有成竹。我一旦开始在城中售卖他的秘方,那这把柄就实打实落下了。而若是我察觉了卤味方子的关窍,也对他没有任何办法。” 何晷,做得好!涨工资! 想想就一阵后怕。 顾栩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肘搭方桌,倾身过去:“你方才说,我是你的儿子,要听你的?” 顾越愣了一下,随即眯眼:“你不愿听?” “听。”顾栩没半分犹豫,答道。 两人对视半晌,顾越破功,脸红。他忍不住转开视线,可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顾栩眼露疑惑,“怎么?” 顾越说:“你就这么成了断袖……不觉得奇怪?” 顾栩想摇头,可却想到另一种可能。 狐狸精忽然这样问,莫非是自己觉得奇怪?想到这里,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凝重。 顾越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现在才觉得不对? 等等,不对的是自己吧,在现世的时候也没这个苗头啊! 难道我本就是…… 晴天霹雳一般,顾越呆滞了。 他豁然起身,看向斜倚着扶手椅,抬眼瞧着他的顾栩。 似乎上一次……不,上两次的亲密举止,他都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抵触和排斥。不过不能排除当时的顾栩是个小孩子的可能。 可是和顾栩在伾山小院的那两年,几乎每晚都相拥而眠,这也能解释成对小孩子的纵容吗? 顾越大脑发光。 他伸手,还没开口说什么,顾栩就自觉把手放在他掌心,牵住。 顾越把他拽了起来。 “你别动。”他先警告道。 顾栩点了点头。 狐狸精的表情实在是严肃,连带他也不由得端正了态度,认真看着顾越……越来越近的脸。 顾栩:? 顾越将鼻尖和唇凑到了顾栩颊侧。 微微泛红的肌肤,只隔着一点小小的距离。从对方鼻间缓缓漫出的热度,纠缠起来。 顾栩瞳孔地震,这是什么意思? 离得这么近,却不让动。 定力考验? 第325章 弯的……我是弯的…… 顾越面对面与他贴了会儿,只觉得心跳加速。 脸上的热度烫醒了他,他想后退拉开距离,腰却被顾栩钳住。 “……顾越,你到底想干什么?”顾栩压低声音,忍耐地问道。 顾越顿时清醒了,眼疾手快,抵住顾栩的下颌。 顾栩嘴唇抿成一条线,胸膛起伏。 顾越道:“别亲。你会后悔。” “为什么?”顾栩额角隐有青筋,“你不愿意?” “你看我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吗!”顾越用空出的手背蹭了一下脸颊:“先松手。” 顾栩觉得生气,但更困惑。他松开了手,看着顾越后退了一大步,几乎要退到厅中。 他低声道:“我不会后悔的。” 顾越的手背被自己的脸烫到。 顾栩接着问:“为什么不能?” 顾越脑子转的飞快,然后灵机一动:“因为我中了法术。若是在法术到期之前做了亲密之事,就会变成一只野狐狸,再也无法化为人形。” 顾栩眼睛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法术?要不找道士看一看?”他说道,“太清观的那个师祖似乎道行很深,我们去找他。” 顾越一下子想起那道士和他说让他归还身体的事。 “我是精怪,怎么能见道士……此事再议。” 他揉着手岔开话题:“话说回来,你是何时从前世回到了这里?前世的结局是什么,你可有看到?” “结局?”顾栩皱着眉,注意到他的用词,暗自记下。 “你为什么会重生?”顾越换了个问法:“照你说的,秦昭月利用你手中的朝真军,打败了他全部的敌人,那他有没有当皇帝?” 顾栩忆起前世,眼神冷了下来:“当然没有。” 顾越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可能? 原文的结局可是大团圆合家欢,秦昭月把他的兄弟快要杀光了,他不做皇帝,谁来做? “那是谁当上了皇帝?秦昭月如何了?被杀了?”顾越急忙问道。 顾栩却看他一眼。 “不告诉你。”他把头一扭。 “为什么!”怎么剧透又不说清楚! 顾栩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不对,让你带偏了,你是怎么重生的?”顾越再问。 顾栩道:“你何时让我亲了,我就何时告诉你。” 顾越……晴天霹雳! 那他这辈子还能知道吗? “这很关键,小栩,不该是用那种事来换的。”他试图劝动顾栩。 “有何关键的?前生之事,变幻莫测,与今生并无干系。”顾栩道,“防患于未然,我自有安排。” 顾越纠结坏了。 顾栩思索片刻:“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同你说一说。” “何事?” “那年殷王与我们在树林中偶遇,并非是偶遇。”顾栩道,“是我为了试探各方势力之间的关联,故意放出的消息。只是没想到,假温清也跟着跳了出来。” 顾越早就觉得那天的事并非偶然。一下子遇到三个重要角色,这种运气逆天的情节一般不会出现在早期的主角身上。 他眉头紧锁,缓缓坐了回去。 顾栩见状,转脸向门前,示意兀岩。 兀岩点头,离开了片刻。 “你把消息透露给殷王,却引来了假温清。”顾越道,“要么半途消息泄露,要么殷王身边有假温清一党的卧底,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边的。殷王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救美。”顾栩点头。 强调这个作甚?能不能严肃点! 两人同时沉默。 “那假温清究竟是哪边的?”顾越道:“首先排除秦昭宁。” 兀岩端着一碟点心进来,托盘放在桌上,又收了殷王那桌喝剩的茶。 “方才不拿出来?就给殷王喝水?”顾越道。 点心盘上是花生酥和咸味酥饼,还有几样切好的水果,果叉是银闪闪的。 不用自己剥橘子感觉真好啊! “腊月哪来的果子?真甜!”顾越先吃东西。就寻思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饿。 “不给他吃。”顾栩道,“原想打完门球再吃的,耽误了。” “不耽误。”顾越吃了个痛快,“当年的事,殷王有报给皇帝知晓吗?” “有,不过他隐去了我们的存在,只说是假温清率众刺杀与他。”顾栩说,“大约是怕我们进入皇帝的视线,怀疑他与我们有牵连。” “你在顾家村的事情,秦昭月是知晓的,至于其他人……”顾越问,“我来之前,你可有在家里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或者发觉有人跟踪?” “我也只比你早来了一日。”顾栩道,“我乍然重生,见到早已被我处死的顾大石……还有些惊恐。当夜便忍不住动了手。” “实在太冒险了。”顾越一阵后怕,“还好村中有照拂你的人。” “我自然猜到他们会站出来为我说话,其中不乏顾孟柳生前接济过的人。”顾栩道,“也是我利用了他们……也害了他们。” “你不必自责。”顾越道,“因为权力斗争,将十几岁的孩子和寻常百姓牵扯进去,痛下杀手,难道不是凶手该负全责?何以轮到你一个受害者愧疚。” 他哼了一声,接着说:“依我看来,若有人认定此事是你的错,那便是欺软怕硬之辈。不敢谴责真正挥起屠刀的人,倒是欺负起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来了。” 顾栩定定看着他,最终笑了一下。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他道。 “弱者挥刀向更弱者。”顾越说。 “只是顾孟柳一家,不知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份才选择了收养我。”顾栩垂眸,“如果全蒙在鼓里,只当我是个寻常的孤儿,才实在不该。” “从那玉佩看来,他们应当是知道的。”顾越笑道,“顾孟柳又不是贪图财物的人,玉佩是你的东西,他却私下收着,不曾给你,也不曾典当。” “他为何不告诉我真相?”顾栩握住桌角。 “或许是你父母的交代吧。”顾越猜测,他搭住顾栩的手背,将那只手环在掌心之中,“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背负仇恨,只愿他平安快乐的长大。这不罕见。” 顾栩微微叹息。 “我知道了这些往事,还是走上了复仇的路。也许辜负他们一片苦心。”顾栩说。 他眯眼思索了一会儿:“也许,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是他们的安排。” “若能找到当年的人,问一问……” 顾越忽然道:“也许我们可以从顾孟柳的人际关系上入手。” 第326章 温清来信 临近年节,即便是暗潮涌动的洛阳,也暂时平静了下来。 从腊月十五开始,便陆续有店家开始售卖年货,挂大红灯笼的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不是顾越在北秦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但绝对是氛围最浓厚的一个。 前两次新年,他缩在伾山小院,并未外出,也没有去镇上闲逛。和暗卫们吃过年夜饭,初一甚至没去拜年,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敦信伯府已经开始置办年货。顾越和顾栩在屋里计算那些下人的过年赏钱,越算越生气。 这帮人,根本没干几天,还掺着一群卧底,竟然就要按照寻常伯府上的规格,给出去近三百两银子! 没有食邑,哪来的银子?这是要把他两年辛苦攒下的家底掏空吗? 过节宫里赏钱吗? 顾越深深感受到了皇帝的恶意。 顾越焦头烂额,外面兀风道:“主子,顾老板。” “怎么了?”顾越抬头一看:“大忙人,怎么有空过来啦?” “风堂收到了这个。”兀风进门,递来一封信件。 顾越一瞧,信封上,落款是温清。 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顾老板: 秦昭宁一事,多谢你的帮助。我有伤在身,且有要事待办,就不亲身前往解释了。当年慎王一家谋逆,所谓“证据”有三:其一,私在云溪境内开矿;其二,劫夺十年前南方水灾赈灾款项;其三,私囤兵甲粮草。 此三项,似有实证,但内中详细,我并不清楚。慎王为亲王,本应押解入京,调查清楚再行处置,其中应有运作可能,以苏怀月之能,并非难事。可她夫妇二人却引火自上绝路,定有蹊跷。 我知你心中有惑,欲问陵风阁之事,可情势变化,暂不能告知。慕游确非幕后魁首,不过受人利用。 另,顾栩本为我之仇敌,看在秦昭宁一事的份上,也算平了恩怨。 望顾老板保守秘密,莫要再生事端,于你有无好处,一清二楚。 温清。 看罢信件,顾越心想,说的很好很详细,下次别说了,屁用没有。 而且,顾栩啥时候惹他了?! 还威胁人! “当年封存的卷宗,兀月已经拿到了手里,他信中所写,我们均已经知道了。”顾栩道。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顾越很沮丧。 他随即又自我安慰:“也不算是我们亏了。救了秦昭宁,和他说的什么恩怨扯平,这人不会再妨碍我们。否则以他那个智商,还真是难缠。” 顾栩捏着信纸细看。 “我父母二人在京中的风评不错。”他道,“交际十分广泛,且握有朝真军那样强大的武力……事情尚未查明便自杀身亡,确实蹊跷。” 顾越道:“莫非他们不是自尽,而是被人杀死的?” “他们身边不乏高手,要刺杀他们很难。”顾栩道,“当年的卷宗详细记载了尸首的状况,仵作也验过,确为自焚而死。” “他们真是你父母吗?如果是烧死的,那面目难辨也是有的。”顾越道。 “……如果他们没死,为什么会这么多年不曾找我?”顾栩微微皱眉,“现在我回京的事情沸沸扬扬,他们也悄无声息。” “也是。”顾越缩进椅子。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先不想这些。”顾越说,“也快要过年了,我们好好松快一番,再做正事也不迟。劳逸结合嘛。” 顾栩从回忆中拔出心神,看着他笑道:“也好,今日想去哪里玩?” “上街转转,买些年货。”顾越道,“不过要悄悄地去。” 两人齐齐转头,看向一边揣手站着的兀风。 兀风:? …… 他们二人乔装打扮一番,从后门溜出了伯府。 石三目标太显眼,便没带着。 出了敦信伯府所在的僻静街巷,到了中央的朱雀大街,浓郁的年味扑面而来。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子,间距齐整,大红缀边的招幡高低错落。 街上不少守卫巡逻,手持长枪沿街走动。前几日的细雪大多化完,还有一点发灰的雪堆积在墙角。 这一节街市是售卖普通年货的。左侧是吃食,米面粮油、糖块糕饼、茶叶佐料…… 右侧是用品,有香烛元宝,颜色鲜亮的崭新布料,孩子玩的拨浪鼓风车玩具。 有一片局域似乎是专门腾出来,一排书生摆摊售卖红纸和亲笔写就的对联,还有人能当场作工笔年画,围了满满一圈人在看。 顾越和顾栩挤在人群里也看,一人拿一串糖葫芦吃着。 洛阳的糖葫芦更贵,但果子大,酸甜可口,甚至非常内卷,几乎每一家卖糖葫芦的都剔去了山楂籽。 顾越吃的很小心。 这一刻他脑袋里闪回了一些画面,他和顾栩乱七八糟地倒在麻袋上,顾栩的脸越来越近…… 顾越猛摇头。 签子已经空了,顾栩递来一张手帕。 顾越接过一摸,湿湿凉凉的,顾栩手中还拿着水囊。 “怎么不擦?”顾栩见他发呆,弯唇一笑,低声问:“想我再帮你舔净?” 顾越……五雷轰顶。 我真是初恋吗?顾栩? 为什么这种话你张口就来? 他不知所措,只能当没听到。他第一次弯,没有经验啊! 他没看见顾栩同样烧红的耳朵尖,猛猛擦嘴,心里流泪。 顾栩假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也不需要顾越回答什么,只那表情就足够可爱。 其实家中的年货自有兀岩准备,他二人出来,不过是逛街罢了。 挑着闻起来香的摊子买了一些零食,也不讲究,边走边吃。到了下一处街口,左手边也是年货街,一边卖烟花爆竹,一边则是新杀的年猪、全羊和活的鸡鸭鹅,甚至有不大新鲜的鱼。 左边味道不太好,便走右边。这一处似乎是卖热食,路边都是胡饼高炉和热腾腾的大锅。 “新出锅的糖糕!要不要来两个?”一边小贩热情招呼道。 第327章 有人 顾越转头,却见顾栩正望着身后人来人往的街道,若有所思。 “怎么了?” “似乎有人在跟着我们。”顾栩道。 顾越后颈一麻。 顾栩借着遮挡,安抚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别怕。人数绝不多,且不明显,不像是要当街行凶。” 他说着,抿唇吹出一声极短的哨音。 卖糖糕的小贩呆呆地看着他俩。 兀风和兀火很快结伴而来。 “怎么了?”兀火没用敬称,而自然地问道,随后转向一边的糖糕小贩:“你这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小贩连忙道。 洛阳物价,恐怖如斯! 但考虑到是夹白糖的白面油炸食品,这价格也还行。 兀火数出二十文钱:“来四个。” 兀风听完顾栩的话,面露惊色:“怎么会?我俩一路跟着,未曾发觉有什么行踪诡异的人。” “那人武功或许在你之上。”顾栩道,“你习隐踪匿迹功法,武力到底弱些。” “给,有点烫。”兀火把糖糕递了过来。 他俩倒是很随意,没有丝毫暗卫的包袱感,就这么站在路边吃起糖糕。顾越看看毫无危机感的两个暗卫,和拎着糖糕细绳的顾栩,忽然也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洛阳闹市街头,他还能动手不成?”兀火说道,“武功很好,却能被主子察觉,要么是故意露出破绽,要么就是对这街市不太熟悉。” 顾栩也如此认为,不过更多还是为了让顾越心安,才未有什么额外举动。 兀风和兀火站在两个摊位缝隙之间,甚至聊了起来。 顾越一头雾水,然后呢? 这个发展是不是有点诡异? 顾栩也没什么表示,也不说离开。他打开手里的油纸包,隔着试了试温度,举到顾越身前。 “趁热好吃。”他道。 顾越接过来,也咬了一口。 金黄酥脆的表面,里面是软糯的白生生的面团。糖酥放得很奢侈,第一口就吃到了浓郁的流心糖油,外焦里嫩,香的要命。 好吃,太好吃了啊! 顾越热泪盈眶。 吃着吃着,他也明白了顾栩这主仆三人此番举动的用意。兀风和兀火显然是借着驻足谈话的时机窥视四周,试图找出那跟踪之人究竟在何处。 果然,聊了一会儿,兀风便拍了拍兀火的肩膀,嘴巴里说了什么,转身离开。 顾越看向顾栩。 “今日先逛到这里?”顾栩问。 兀火已经接过他俩手里拎着的东西,嘴上还有一点糖糕屑。 “也好。”顾越应道。 这一会儿逛得也足够开心,没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原路回府。顾越注意到,从这几间坊市的矮墙缝隙间看过去,似乎正能看见敦信伯府的飞檐,那棵很高的石榴树他有印象。 …… 前后脚的功夫,顾越两人刚从后门进了伯府,兀风便也从外面回来。 “这么快?看来没什么收获。”顾越脱掉身上的平民外套,换回自己的衣服。实在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顾大石穿的那些料子他已经觉得磨脖子了。 兀风不爱听:“顾老板,我有这么没用吗?” 顾越乐:“那你说说,有什么发现?” 顾栩也笑:“的确有些没用,上次谢家的情报未曾传回总部,你可查出什么结果了?” 兀风顿时有些尴尬:“主子……那件事、我看来纯属意外。” 顾越连忙插话:“哎哎!还是先说说街上那跟踪的人怎么回事吧。” 顾栩也便颔首:“嗯。” “我的确发现了形迹可疑的人,不过他逃得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兀风道,“不过他应当没有隐匿行踪的意思,并没有化妆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倒像个江湖中人。一身灰衣,带了个斗笠。”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临走之前似乎还对我致意,像是在打招呼。”兀风挠挠头,“并未感觉到他有什么恶意。” 顾越震惊,真有跟踪的! 他大脑飞快运转,回忆方才在街上有没有和顾栩做什么不对劲的举动。身边这些人看久了习惯了,兴许感觉不出什么,但外人来看可就不一定了。 “小栩。”他撑桌凑近,小声问道:“我们俩看年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不会被他听见吧?” 顾栩看着他道:“什么话?” “就是你说的那些!”顾越急,“大逆不道的、一听就不对劲的!” 顾栩笑了,兀风在,他并没有过多捉弄:“真要离得那样近,我不会察觉不到。” 顾越瞪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在耍我! 兀风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不解。 “既然他未曾主动现身,就先放着不管。”顾栩道,“伯府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秘密,随他去看。” 他接着道:“你方才说,谢家情报一事,是个意外?” 兀风赶忙道:“每日风堂轮值的人都不相同,那天是兀飔负责分拣消息,他说并未收到写着铺子的事的那张纸,可外围的兄弟却说已经一同送来了。” “我俩在风堂的屋里找了半天,发觉是叫风吹进了柜台底下。”兀风道,“那天风堂的兀飓前来找兀飔说长安来的消息,兴许是那时起了风,他没有发现吧。” 顾栩沉眉不语。 兀风道:“兀飔是兀门的老人了,据说上一任的主子还在时,他就已经在风堂做事。说他有什么问题,属下个人不太相信,况且更加要紧的情报他也都能接触,为何独这一件没有报上?” 顾越道:“这人看起来挺靠谱的。甘州一案里,他也出了大力。兀飓又是谁?” 兀风道:“兀飓是从长安分部调回来的风堂成员,似乎在兀门也干了有几年了。” “长安分部传回了什么消息?”顾栩抬眼。 “兀岱……就是当日出去追踪温清的、兀岩的友人,他已经没事了。”兀风脸有喜色:“分部的人在树林里找到了他。他用了兀叶配给大家的假死药,伤了元气,养了好一段时间。” “那就好。”顾栩点了点头。 “那这件事……”兀风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 “兀飓和兀飔,调离风堂,到外围去做事。”顾栩道。 兀风欲言又止,但还是道:“谢主子!” 第328章 疑惑 顾越看看兀风,又看看顾栩,似乎想到了什么。 顾栩挥手放兀风离开。 “怎么?”他已经察觉到顾越的神情变化,问道。 “我有个问题。”顾越说。 “既然兀门和朝真军都是你父母留下的东西,那他们的首领或许知道些什么?你可有问过?”顾越道。 “问过。兀门的头领兀狩茗,本就知道我的身世,一直未曾告知,乃是因为受到了嘱托。”顾栩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块玉牌?” “记得。”顾越点点头。 “那便是一块……钥匙。兀狩茗唯有看到那块玉牌,才会将我的身世和盘托出,随后由我自己选择,是要选择查清当年之事,替他们复仇,还是抛弃罪王之子的身份,安心做个普通人。无论如何,兀门都会支持我。” “如果我选择了前者,他便会护送我前往西狄面见右王。右王手中拿着朝真军的虎符,他会把虎符给我,让朝真军成为我的力量。” 顾越听着这些,却觉得有些怪异。 “朝真军的首领怎么说?”他问。 “朝真军的首领是折刀,大约也是那落刀的同门。他原本对我父母的事情并不知情,还是右王告诉他其中蹊跷,他才明白过来。”顾越道。 “他不知道慎王夫妇去世的消息?”顾越讶然。 “嗯。慎王虽然是亲王,但与我祖父在云溪隐居多年,已经不太显眼。”顾栩道,“可多年不曾联系,折刀也没有表现出担忧,更没去打听他们的消息,倒是也很怪异。” “前世……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你提及你的身份么?你明明和苏怀月长得很像。” “前世我真正出现在朝野之中时,苏家已经倒了,无人再在乎我是不是苏氏的外孙。”顾栩道,“另外,我像我母亲,而她在朝臣中间甚少露面,认识她的人应当并不多。若秦昭月再刻意控制住传言,我自然会被蒙在鼓里。” “那么剩下的就是兀门和朝真军之中……”顾越道,“你前世如何得到了兀门,又如何得到了朝真军?” 顾栩还未回答,顾越心中却忽然产生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究竟是原文之中没写清楚,还是根本没有所谓的原文? 还没有细想,便听顾栩回答道:“兀门,是在秦昭月的运作下到了我的手中,后期我调查此事,发现中间人正是兀花。” “兀花?!”顾越震惊,“那这一世……” “秦昭月似乎是以什么名义欺骗了兀花,从他手中拿到了兀狩茗的联络方式。我正是在抓捕顾大石时,发现兀花早已遭遇毒手。”顾栩垂眼道,“他留下了一段信息,放在我在南风馆居住的那间厢房里,我因此才知道,一切都是秦昭月设下的局。” “我发现的太晚了。”顾栩说,“兀门中有奸细,他们发觉了我调查从前之事的动向,飞快抹去了一切痕迹,连兀狩茗也在我找到他之前,被灭了口。那时,秦昭月假死,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等到我发现其中的漏洞,已经无力回天。” “他知道的远比你多。”顾越道。 他有些难受。 依照这个状况看来,顾栩的前世,到了后期已经全面崩盘。他大约不是以什么正常途径重生的…… 也许秦昭月因他已不能掌控,而出手杀了他。 “兀门里的叛徒是谁?”顾越问,“你可解决掉了?” “我动手除掉了一些可疑的人,但不能确定。”顾栩道,“前世兀风险些被害死,他亲手揪出了叛徒,我便让他处决了那人。加之当时事情全到了尾声,我以为是殷王的部下,便也没有问是谁。” 顾栩笑了笑:“可惜,不能亲口问一问了。” 顾越搭住他的手。 “原本我不知道为何那些知情人不将我的身世告知于我,而要看着秦昭月对我百般利用。”顾栩转过头,捏住顾越的指腹,“那天与你谈及此事……我才想,秦昭月大约对他们说了一些慎王夫妇要我平安长大,不受罪王约束的话来欺骗他们。” 顾越笑不出来,接口说道:“也许……还许诺了,等他登基就查明当年之事,为慎王平反吧?因此他们才如此信任秦昭月。” 那家伙的确很有欺骗性,就连顾越也差点以为,他就是个没什么智商的男配罢了。 “另外,前世的右王大约也是他动手杀死。兀狩茗很可能告诉了他得到朝真军的关键,怪不得他带兵直入西狄腹地,像是前面有什么好处一般……”顾栩眼神阴沉。 “那兀门的其他人,也不曾告诉你真相么?”顾越再问。 “不曾。兀狩茗大约调走了一些见过苏怀月的老人,又将兀风他们六个新进的头领分拨给我。”顾栩道,“他们六人绝对忠诚,你可以放心。” “你说……秦昭月知不知道那玉牌的事?”顾越道。 “兀狩茗也许会告诉他。”顾栩道,“但前世,我从未见过那玉牌。” “顾孟柳一家是你恢复身份的关键。”顾越道,“照你所有的经历来看,只有他们把玉牌给你,你拿着玉牌依次找到兀门和朝真军,有了复仇的力量,才能复仇。” 怎么感觉这么怪呢? “我觉得其中有问题,但我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顾越道。 “你是说?”顾栩微微蹙眉。 “事情也许并不是表面上这样……”他喃喃道:“可惜,顾孟柳死了。” 好像遗漏了什么。 顾越捶捶脑袋,手腕却被顾栩抓住。 “不重要。”顾栩说:“前世,乃至从前,都不重要。” 顾越呆呆看着他。 “我们只求将来。”顾栩说。 只求将来…… 往事已成往事,我们只求将来。 顾越眨了一下眼。 “好。”他说,“不管是什么……只要全杀了就好。” 顾栩笑了。他浑身的情绪再度收敛起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原来你杀心这么重。” “哎,大过年的,不要打打杀杀。”顾越呸呸两下,“不吉利。但我还是觉得我刚刚说的很关键……” 第329章 过年 不出门,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 何晷与兀岩联手盘查府中细作的这段时间里,列松院和积石院两个院子几乎独立出来,任何非自己的人的小厮都不能靠近。又因为年节时不好从牙行买人的缘故,大多活计都要自己干。 顾越对此没什么感觉。兀门里头有伙食,用不着他管饭,甚至有时还能让兀风打包一些回来尝鲜。 下人院里,自有灶台食材,鲁君梅一家自动担起了厨子的角色,平日也不用管。 顾越和顾栩两人轮流下厨,石三打下手,和在伾山小院并无什么差别。 祭灶,乃至扫除,依旧是众人自己动手。 好在这是刚搬进来不久的新宅,工作量不大,仅仅一个上午就打扫完毕,两院都挂上了红灯笼。 接着几天,炸货,买东西,割猪肉,贴对联……顾越不知道洛阳权贵如何过年,总之他也不算什么真的贵族,何必穷讲究?一切按照民间习俗,主打自己舒服自在。 顾栩一应相陪,整日和他腻在院里研究对联年画过年的吃食。 似乎又远离了外面的勾心斗角,顾越夜里睡觉都安生许多。 他心想,估计中国人都逃脱不开“大过年的”定律。 然后是备礼单。按照乔迁那日的礼单,给单上有名的每个大小官员贵族皇子都准备了相同价值的回礼,送到了各家府上。具体流程顾越并不清楚,但一切有顾栩,他很放心。 同样的,这一回过年仍旧有人送年礼到敦信伯府,只是相比乔迁宴,少了许多。 …… 三个小孩挨挨挤挤站在他面前。 “有多少人放了年假回去了?”顾越收到何晷的眼神,了然,这是要锻炼他们。便问道。 鲁大宝今年也十二了,小脸板正,扎着两个红绳小辫子。她手捧着一页纸,字正腔圆道:“管事八人,顾和、顾顺,以及顾柿、顾如、顾依五人告假回家。他们报上的故乡分别是……” 她念完了这些,把纸递给一边的龙凤胎弟弟二宝。 鲁二宝也念起,但不如他姐姐顺畅,有些磕绊地说完了家里男仆放假回家的情况,这就多了,难为他能一气念下来。 最后是女仆放假回去的人,这部分由后面已经十五的柴归念。柴归已经长高,是个少年了,举手投足都很稳重,看来何晷没少花心思教他。 “……以上。姑娘们回去的很少,多是三十岁左右的婶子。”柴归道,“何管事要我传话,具体的人他已经大概有了名单,正让岩管事细查,年后估摸着就有结果。” 顾越很满意这几个小孩:“好,你们都做的很好。来,吃灶糖,这一盒都拿走。” 他把桌上一大盒芝麻灶糖、糖瓜和灶饼推过去。 柴归明显很高兴,但是一张脸还是像兀岩那般板着。他捧过来那只盒子,让鲁大宝和鲁二宝先拿两个吃。 鲁大宝喜滋滋地取了一根芝麻灶糖。鲁二宝却支支吾吾没伸手。 “咋了?”顾越看着他别扭的模样直乐。 鲁大宝说道:“他怕把自己的牙粘掉了。” 还在换牙啊?顾越摸了摸下巴。他根本不知道小孩几岁换牙,但也觉得稍微晚了些,便问:“十二岁换牙?你爹娘怎么说?” “正常的。劳烦顾老板操心了。”鲁大宝咧嘴一笑。 三个小孩分着吃了一些灶糖,又去厅前,帮着何晷兀岩清点收到的年礼。 外面大雪纷纷,已经白了一片。 顾越站在一堆礼物里巡视,看柴归和大宝二宝对照礼单,然后煞有介事地用毛笔记在红纸上,直乐。 顾栩捡出几个盒子放在一边,招呼顾越:“来。” 顾越走过去。 “这几个怎么了?” “熟人送的。”顾栩看看上面挂着的点了红漆的木签,分出这一盒:“这是镇苏杭给你的。” 顾越一喜:“我看看。” 这是个绸缎面的盒子,打开来,里头是一套文房四宝。笔墨砚似乎都是名贵品,顾越小心翼翼拿出来,观赏一番,再放到一边。 这盒子分两层,上层是毛笔墨条和砚台,下层有一叠雪白的宣纸,还有一些漂亮的纸片。另有一个小盒子,顾越打开来,只见里面是一支硬竹笔。 一封信,上面写道:“都是老乡,也不拽文了,新年快乐,祝你在北秦过得开心。别嫌竹笔粗糙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挺好用,和咱们那儿的笔差的也不多。下次来稿用这个写吧,你那毛笔字我和主编看的眼疼,他要是瞎了还得报工伤。就这样。” 顾越……我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呢?嘿嘿。 顾栩偷眼扫过信上的字迹,视线在“老乡”上停顿片刻,随即在顾越抬头之前转过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镇苏杭考虑很周全,给他见过的顾栩石三都备了礼物,各是一块石头,据说是什么名贵的陨铁,可以做兵器。 顾越喜滋滋的:“来来,大宝二宝,把这一盒文房四宝放到我屋里去……可得小心点儿,别打了。” “哦!”大宝应了一声。 顾越看了一眼外面,改变主意:“算了,雪这么大再摔了,一会儿我自己拿。玩儿去吧!” 大手一挥,顾越再看下一盒。 这一盒是秦昭乐送来的。盒子最上面是一封信,秦昭乐在信中说了一些常见吉祥话,最后说虽然顾越害他过年都不能吃好吃的,但他没有怨怪的心思,当是对自己之前不够谨慎的惩罚。 信封下面是一张洒金红纸,盖着一套异常华丽夺目的炫彩窑变钧瓷餐具。再下层是……两个纯银的大盘子,顾越拿起来掂了掂,得有个一百多两重。 “真大方!”顾越喜欢的要命。 给顾栩的就普普通通,是茶叶点心金丝枣,但似乎也是名贵糕点,里面居然有巴旦木仁。 “这一盒是……苏应俭,‘以个人名义’?苏府又额外送了吗?” 一旁不远处的何晷道:“苏府三房都送了节礼。” 顾越点点头,打开盒子。 第330章 年礼 里面是一件衣服。 外表看起来很普通,但顾越拿起来,触感微微发硬,里面似乎有个不寻常的内衬。 里面也夹着信件。 苏应俭道:“此乃赠予顾老板的软甲,不是给顾栩的,你不要给他穿。” 顾越心说为啥? “这件软甲据说是用一种特殊的金属丝线织就,一套两件,这是其中一件。我亲眼看落刀拉五十石大弓射它,纹丝未破!” “洛阳局势复杂,你的处境似乎很是危险。而小栩似乎很着紧你……为了他能安心,这件软甲便单赠予你。不过你可不要到处乱说,这是我偷偷取来送你的,要是爹娘知道我送人了,打不死我。” 另有一行红笔标注:别给顾栩穿!你自己穿! “为什么不能给你穿?”顾越忍不住道。 顾栩点评:“这礼物送的很好。” “要不……”苏应俭这么强调,顾越还真动了把这软甲套给顾栩的念头。 “没有什么要不,你自己穿。”顾栩道。 “好吧。”顾越道。 他心想自己确实比较容易死,又炮灰又菜,还是穿上吧。 只是到底为什么强调一下这软甲不能给顾栩穿呢? 下一盒是俞为霜的礼物。这盒子就轻巧一些,但很大。打开来,难得里面没有俞为霜的信件。 盒子很扁,上层是一对白玉玉佩,触手温润,玉质细腻无瑕,上面雕着精细的龙形浮雕。两个玉佩形状对称,似乎能拼成一对双环同心结…… “同心结,什么意思?”顾越心里酸得冒泡泡。 不是说是朋友…… 顾栩看了他一眼,叹气。 “再看看下一层。”他道。 顾越取出那对价值不菲的玉佩,下一层是…… “这是什么?枕头套?”顾越抖开那两个缝制的很精细的红色布兜。 “嗯。”顾栩说。 上面的刺绣也特别平整细腻,图案像是立体照片一般栩栩如生。 “竟然是苏绣。这是绣的什么鸟?”顾越看着展开双翅欲飞的一对鸟儿。 “大雁。”顾栩说道。他唇角微挑,神情很是满意。俞为霜费心了。 顾越更酸了。 他当然知道古代婚礼之中有送一对大雁的礼节,表示夫妻相伴白头永不分离,俞为霜送这个……还绣在大红的枕头套上…… 人家又不知道他和顾栩的关系,而且顾栩帮了她那么多,她动心也很正常,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只是得把话说清楚吧?不明不白让人姑娘喜欢断袖,实在是天大的罪过。 顾栩看他半晌,见顾越渐渐放下了枕套,脸上并无欢欣,于是再叹一口气。 他道:“这是两只公雁。” “什么?你怎么知道?”顾越重新举起来。 “长颈,尖尾,鼓额,乃是公雁。”顾栩指向灰雁脑袋上的小包和形状尖尖的尾羽。 顾越仔细一看,两只雁长得一模一样。 “莫不是绣错了?”他喃喃自语。 顾栩……抬手按住眉心。 好在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顾越再看看那一对雕龙的同心结玉佩,终于恍然大悟,脸腾的一下红了。 “你告诉她了?!”他大惊失色,小声问道。 “她很聪明,不必我说。”顾栩道。 我靠! 顾越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俞为霜了。 还好他们不用非得见面,未来也不是翁媳关系! “怎么了?顾老板脸怎么这么红?”兀风一身雪花,卷着寒意从外面进来。 “什么事?”顾栩岔开他的话。没眼色! “哦哦!礼都送完了。”兀风说道,“没出什么幺蛾子。” 顾越闻言有些愧疚。实在是他对北秦风土没有什么了解,相比起来,他给友人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可能有些平常了。他自己根本没啥本事嘛! 给镇苏杭的一叠前世八卦回忆版一百篇、给秦昭乐的西洋菜谱、给俞为霜的海x捞经营模式浅谈…… 不过他们非富即贵,似乎也不缺什么。 …… 年礼的环节就这么快乐的结束了。 到了除夕这天,皇宫之中从早上就开始举办过年的各种祭祖祭天地的活动。中午宴请群臣,顾越两人还去蹭了一顿——按规矩当要去的。 顾越趁机在宴上提出,他过完年要回柳犁镇扫墓拜祖先。 这是仁孝之事,皇帝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还得夸他。 顾越有意让顾栩也回云溪祭拜父母,但考虑到慎王夫妇身上疑罪未明,就这么大摇大摆说要回去祭祖,实在有些打皇帝的脸,也就作罢。顾栩也并不急于一时,一切以大局为重。 …… 中午的宴席途中,外面的大雪便一直没停。今年的新科状元和文臣们都纷纷作诗,大多是夸赞美景与祈愿来年丰收的内容,顾越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待到宴席结束,外面的积雪已经很厚,靴子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 乘马车回到伯府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洛阳城外有人燃起了爆竹,远远听着噼啪作响。街市上行人渐少,只剩大红灯笼闪烁着微光。 顾越和顾栩进了门。 院中已经扫出了一条雪道,墙边堆着两个雪人,还有树枝做成的手臂和墨点的眼睛。 “冻死我了!”顾越冲进积石院的厅中。这屋子地下甚至挖有地龙,烧的热腾腾的,头上的一点点雪片很快化成水滴。 厅正中的两张大圆桌上已经摆了许多饭菜。三道是顾越研究出的现代菜式,其余是提前在外面酒楼订好送来的。还有很多盘热腾腾的饺子,香味和热气蒸得顾越眼睛发酸。 “都弄好了?”顾栩摘下大氅,和顾越的那件并在一起交给兀岩。 “都好了,一切妥当。”兀岩道。 “兀门中留了人吧。”他道,“时节特殊,不能全放去过年,你叮嘱他们。” “是。”兀岩道,“主子放心。” 积石院的这间厅不算小,两张桌刚好放下。实在是他们人多了些,一张桌子坐不下。 年夜饭备得差不多,人陆陆续续集结到了屋里。 顾越道:“众位都是同我和小栩一路走过来的人,明面上我们是主仆,实际我心里早把你们看做了朋友。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必说现在各人是什么身份,我们这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吃一顿,比什么都强。” 他环视众人,又道:“愿我们长长久久,顺遂平安。” 第331章 夜访三皇子府 城外燃起了朵朵烟花。 飘散的雪粒夹杂着烟尘,北秦的新年又一次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家家户户的年夜饭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宫中的宴席也已经散场。众皇子与有母妃的郡王留在宫中,其余人纷纷回到府中。 秦昭宁跟着贵妃到了宫门口,贵妃却挥手,让他自己回府去。 他刚刚被罚禁足,今夜能进宫已经是格外开恩。贵妃不想在皇帝的雷点上蹦迪,遂丝毫没有留他的意思。 “母妃!”秦昭宁叫了一声。 “好在咱们家不过是个编撰史书的小官,若像你五弟一样,此事不会如此善了。”贵妃帮他掸去肩上的雪花,眉眼间掩不住疲惫之色。 “我错了,我不该赌气。”秦昭宁说道。 “知错就改是好的,你也十分幸运,还有改正的机会。”贵妃一只脚迈进宫门,“回去吧,回去好好思考你究竟哪里错了。” 秦昭宁拉住贵妃的衣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贵妃沉默片刻。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唧唧歪歪做什么?还不快滚!”她大怒道。这一身衣裳,一头首饰,累死她了!这不知疼娘的臭小子还拽她的袖子!本来就冷! 秦昭宁连忙缩回手。 “母妃保重身体,不要动气。”他心里舒坦多了,方才母妃那么和颜悦色的说话,他还有些不适应。 宫人们低头噤声,鱼贯而入,然后在贵妃的指示下,宫门砰的一声关上。 秦昭宁摸了摸鼻尖,脸上刚刚冒出的一点笑意很快垮了下去。 他两手一揣,也不管后面内侍打着的纸伞,独自走进雪中。 …… 秦昭宁像是听不见内侍的劝说,执拗地走着。 远处的烟花很是绚烂,热闹的鞭炮声浪从四面八方涌动着,他却只觉得孤寂。 他穿过提象门,走过长街,又慢慢进了腾麟巷;待他终于进了自己的府邸,到了烧着地龙的内寝之中,已经浑身落满了雪花。 内侍被他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秦昭宁看着烛火闪动的室内,愣了好久。 像是终于有了冷的知觉,他搓着手想要走到桌边喝一杯热茶。可转过那扇屏风,秦昭宁却又浑身僵硬起来—— 温清站在桌边,冷沉沉地看着他。 “你淋雪回来的?”温清一眼看到他被雪水浸湿的额发,和雪化后浸透的肩头。他皱着眉握住秦昭宁的肩膀,将他的外氅褪了下去:“胡闹!我才不在几日?” 秦昭宁一把抱住了他。 “你没死怎么不回来!”他叫道,却被堵住了嘴。 两个身影交叠着,难舍难分,在屏风上投出一道融合的剪影。 半晌,秦昭宁将他奋力推开,却又拉回到近前。他脸颊还带着红晕,借烛火细看温清颈上的疤痕。 “小声点,你也不怕引过来人?”温清说道。 “那看着我的老太监过年去了。”秦昭宁不以为意,“你这伤……” “没什么大碍。”温清的神色有些温柔。 “我、我那天还以为你真死了。”秦昭宁喉咙哽住,强忍住泪意,“要不是你提前和我说过,我就……” “你就如何?莫不是还想和皇帝对上。”温清握着他的手臂到了床边。 娴熟地帮秦昭宁换下身上打湿的衣服,再把人塞到暖烘烘的炕床上。温清坐在床边,替他揉着冻僵的小腿,眉头拧得很紧。 “我不在,你就自戕?”他仍旧气不打一处来。 “这不叫自戕,只是在雪里走了走。”秦昭宁说道,“早知道这办法这么有用,我就天天在雪里……啊!” 他小腿肉被拧了一把,痛得弯身捂腿,而后怒目而视:“你做什么!” 温清道:“若是得了风寒怎么办?” 秦昭宁撇嘴:“风寒就风寒……” “秦昭宁,你要好好活着。”温清道。 “哦。”秦昭宁闷闷不乐,躺进枕头里。 温清专心揉搓他的双腿,随后把罩着红绒套的锡奴放在被窝里,再细细盖好。 秦昭宁看着他,问道:“今后怎么办?你要改名换姓,继续留在我身边吗?” “我倒是想。”温清笑了一下:“可惜,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怎么还有事?慕游和他的党羽都被砍了。”秦昭宁怀疑地看他:“你该不会还要谋反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复仇罢了。”温清道。 “什么复仇?你有什么仇,和我说说,我能帮你。”秦昭宁一下子坐起身。 “就你?”温清压着他的肩,把他按回被窝里。 “我怎么不行!”秦昭宁很不满意,“但你要告诉我,你要向什么人复仇。你先前已经答应了我,今后再不瞒着我的。” 温清垂眼看着他。 “怎么,又要瞒着我做独行侠?”秦昭宁见他闭口不言,大怒:“那你去好了,今后再也不要回来见我!” 温清一下子笑了。 他俯下身,声音很轻。 “我可以告诉你,可你要保密才行。” 秦昭宁似乎嗯了一声。片刻之后,他环住了温清的背。 …… 顾越到底没守完这个岁。 一群员工灌了他好些果子酒,按说顾大石常年混迹赌场,不应当是个一杯倒的体质,可顾越就是丝毫招架不住。 顾栩帮他挡酒,这只有一点点辣味的果汁般的东西只喝进肚子里小小一杯。撑着结束了年夜饭,又看众人在院子里放了炮仗,欣赏了远处城外的烟花,顾越眼皮打架,却还要拉着顾栩到房顶上看雪。 说出这话,他其实已经不太清醒。 兀风加了个班,把房顶的雪扫出一块,又铺了两块褥子。两人从梯子攀上了屋顶,擎着一把伞坐下来。 “天好亮。”顾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远处不住闪烁的烟火。 雪很大,闪光的雪片将夜空照得微微发亮,放眼望去,一片温暖的莹白。 顾越把脑袋靠在顾栩的肩上。 顾栩紧了紧搭在两人腿上的毛毯,毛毯下的手交扣着,搁在膝头。 “这里不好。”顾越忽然说道。 “为何?”顾栩无心看雪,他微微偏头,看肩上带着醉意的那张脸。 第332章 苏府拜年 他这才惊觉,顾大石原本的模样,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 那个歇斯底里的人,早就成了记忆中的一滩泡影,在顾越悄无声息的变化中消弭无形。 你到底是…… 顾栩垂首,将脸贴近了一些。 顾越毫无所觉,只是看着朦胧的大雪,嘟囔道:“这里不够高。我看伾山就不错,山顶似乎有块平地,修个亭子,就能看雪看田野了,一望无际……多好。” 他想了想,又说道:“平原的风景还是平淡了一些,虽说各有千秋,但相较之下我还是喜欢山多水美的地方……这样方便开发旅游经济,最不济还能靠山吃山,村边上的小树林连野生动物都没有,光种地能挣几个钱?” 顾栩笑:“怎么还在想着挣钱?” “能不想吗?我辛辛苦苦干这两年,挣来的钱连慎王给你留下的一个箱子都装不满,如何帮你……调查身世……推翻狗皇帝……” 顾越说到这里,话已经不囫囵了。眼皮要睁不睁,总之很难抬得起来。 顾栩看着他。 一开始的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 他轻声问道:“顾越……你为什么要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 顾越两眼合拢,似乎睡着了。 顾栩有一点失望,但很快又微笑。 他一手将顾越紧紧揽在怀里,一手将纸伞丢下屋顶。随即旋身、发力,带着顾越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顾越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我是……有用的……”他闭着眼,喃喃说道。 顾栩一手扶着他,微微怔愣。 顾越眼皮颤抖了一下,一大颗眼泪从眼角渗了出来,滚在衣襟上,和雪混在一起。 “没用……”他又混沌地念道。 顾栩顿了一下,推开积石院寝屋的房门,抱着他进了暖烘烘的室内。 除掉冷冰冰的外裳,只剩里衣,顾栩把人塞进被窝。他看着顾越半晌,又伸手揭开被角,拉开亵衣的前襟—— 那一粒红痣依旧安稳地待在顾越胸前,只是颜色愈发鲜红。 顾栩神色有些怔忡。 他俯下身,犹豫了许久,终于在那粒小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随即他耳尖通红,快速掩住顾越的被角,把他整个围裹起来。 手在里面仍旧交握着,顾栩摩挲许久。 …… 大年初一的早上,顾越慢慢苏醒。 外面还有隐约的鞭炮声,他脸色却有些不好。他坐起身,把脸埋在被子里,缓了好一会儿。 已经很多年没做这个噩梦了,他还有些不适应。 隔着软被揉了几下脸,顾越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很快摆正了心态。 下床,穿衣,就着不知是谁给他备好的热水洗漱。大约是顾栩,他对自己的生物钟非常了解,水温刚刚好。 顾越换上那身年前就做好的带红新衣,梳好发冠——他已经非常熟练这种事,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今日要拜年。 原本这边的习俗是初二拜年,但顾越顾栩二人年后要立刻出发回去柳犁镇祭拜父母,因此便提前了些。 也提早送了拜帖,即将被拜年的这家自然欢喜地同意了。 出了门,就见顾栩正站在院中,一手搂着什么,一手正将一个红色的山楂果塞进雪人的眼眶中。 “哪里来的雪人?”顾越迷惑。 “我方才堆的。”顾栩装好了山楂果,将臂弯里的羊绒氅衣递给顾越:“可好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堆得真是好看。”顾越夸道,“走。” 两人向大门外走去。 那最有嫌疑的顾平已经好几天不见人,之前还会偶尔在他们面前晃一晃刷存在感。也许是知道全是无用功。 顾越再将礼品清点一遍,便和顾栩乘上了马车。 过年之后拜年通常是走亲戚。顾大石在洛阳可没什么亲人,那么这一天要去的也不过只有一家。 苏老太傅府上。 苏老太傅作为顾栩的亲外祖,当年慎王事也没有牵连他,按理说,顾栩当要拜见。这两方,无论谁都不能因为当年的事断了来往,否则便是无情不孝。 雪已经停了。城中街道上陆续有人摆摊,大多是卖艺的,穿着新衣的百姓围成一圈又一圈,热闹极了。 路上的积雪被往来的马车碾成了雪泥,看起来有些脏。但到了一品官员居住的住宅区,道路显然干净整洁起来,都是各家小厮早早起来扫过的,红色的爆竹皮混杂在雪堆里,格外漂亮。 顾越远远就看到了苏府的大门。 实在显眼:单一个苏府就占据了整整一条街,气派的大门连接着两边的院墙长长地绵延出去,每五步就挂有一个大红的灯笼。 苏府大门敞开着,门前恭敬立着穿红厚袄的小厮。见敦信伯府的马车远远驶来,这几个人有条不紊,有些回去报信,有些已经下了台阶相迎,站的十分整齐。 驾车的石三和兀岩从车上跳下来,放下脚踏,迎顾越和顾栩下车。苏府的小厮接手马车,和兀岩对照礼品后,往后门驶去。 顾越刚站稳,一抬头,就看见台阶上齐齐站了一大群人。 他吓一跳,啥时候来了这么多的? 为首三个他见过,正是苏老太傅的三个儿子。但这排场也太大了些,这么大的官,亲自带着家眷来门前接人,真是很重视啊! 苏府的长子苏牧英下了台阶,并未出现那天那老管家似的错误,而是先向顾越拱手道:“顾伯爷,苏某一家在此,见过伯爷。” 后面的人齐齐行礼,不过不是什么大礼。 一个没食邑的伯爵还不至于苏家一家人跪迎。 顾越慌忙拱手道:“苏大人实在客气了。” 苏牧英礼节很到位,表现的也很亲近,把顾越和顾栩往府中请。就从大门到正厅的这段路上,说了不少感谢他养育小妹的孩子的话,顾越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连说“应该的应该的,哪里哪里”。 进了苏府迎客的巨大正厅,苏老太傅正在中间的小榻上坐着。见顾越和顾栩被簇拥着进来,立刻撑着拐杖,颤颤巍巍站起了身。 老人的热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第333章 “晚辈顾大石,见过苏老太傅。”顾越率先行礼。老头年纪挺大,但他也只是深深躬下身去,并未跪拜。 又不是他长辈,不跪。 而且这人到底对慎王的事是个什么态度,还不太清楚呢。 顾栩沉默了一下,上前给他的外祖磕头。 苏老太傅一把将人扶了起来。 他细细打量这个久未谋面的亲外孙,不住用袖子擦泪,一旁的苏牧英赶忙递上手帕,顾栩接过来,给苏老太傅擦脸。 “好、好,好孩子。”苏老太傅又哭又笑,顾栩扶着他回到那张主位小榻上坐下来。 苏家一大家子人都聚集在这里。 顾越也不说话,这家人团聚,顾不上他也无所谓,反正本就不想应付这些琐事。 苏牧华的夫人孟夫人笑着说:“小妹的孩子平安长到这么大,我们也都放心了。顾伯爷,我在这儿多谢了。” 说罢,她向顾越一礼,周围的人也都纷纷行礼,连苏牧华兄弟三人都拱手躬身。 顾越干笑:“应该的。谢过许多回了,不必再提这种事。” 之前听说顾大石虐待顾栩还站队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孟夫人道:“顾伯爷,先前事情不明,外面局势也乱,一直不曾上门道谢。我叫人装了些家中特产,还请笑纳。” “多谢夫人了。”顾越道。 苏家有啥特产? 顾越发觉自己思维有些跳跃。 那边苏老太傅也稀罕完了顾栩,在小榻上重新坐正,厅中众人也终于落座。他面色依旧慈祥和蔼,但少了方才久别重逢的那股感情,又显出几分太傅的威严。 他道:“顾伯爷,小栩。你们这是第一次回家来,恐怕还认不清家里的人。” 苏牧英起身。 “这是我的长子苏牧英,如今乃是朝中宰辅。这是家中长孙苏应旭,在祠部做些杂事。这是苏应阳……” 大房苏牧英一家,只有两个儿子,这俩儿子看着三十多岁,苏牧英也是有点老态了,长子大约是苏老太傅很年轻的时候生的。二房苏牧玉,儿子两个,稍稍年轻一点,但也年轻不到哪儿去。 三房就苏应俭一个儿子,老太傅提到他时,这人笑得呲着个大牙。 落刀并没出现在这种场合,也不奇怪。 老太傅介绍完家里的嫡三房,便喘了口气,说让小栩都认识认识,于是介绍的工作回到了孟夫人手上。 侍妾们似乎都没有出来。而因为过年,苏老太傅在各地的六个庶子也都回来了,各拖着一群儿子,一个闺女也没有。不过看起来面目和蔼,孩子也可爱,看着顾越和顾栩只有好奇。 几个孩子似乎是被叮嘱过,众口一词管顾越叫小叔。顾越拿出准备好的红封,一一给了压岁钱。 这样的家庭,自然不会来回推让,自然道谢收下说声客气就罢了。顾越注意着,没发现什么不友善的目光。 这样看来,苏怀月就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这配置…… 顾越心想,这有点早期玛丽苏文既视感了。 有点无趣啊! 待孟夫人介绍完了这一大家子人的配置,就进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亲戚聊天环节。 顾越囫囵着听下来,总的就是围绕苏怀月小时候和她成婚前后的事来说,简直是一场追思会。偶尔有人问及顾栩的婚事,苏老太傅却态度强硬,直接拗开了这个话口。 在座的各位出身世家,都是人精,且是亲戚,也就听懂了苏老太傅的意思,把此事放了下来。 顾越在等,等苏老太傅或者三房的某些人询问他政局的问题。 不过现在厅里这么多人,这话定然不会当众说出来。 过了会儿,苏家老三苏牧华,也就是苏应俭的爹,笑着说道:“说到妹妹爱舞刀弄枪,爹,你数年前不是从西北淘来了一件宝贝?” 苏老太傅提及女儿,已经不见愁容,只余怀念。他摸着胡子道:“是是,我记起来了……” 苏家的五爷便从善如流说道:“那宝贝我也有所耳闻,爹,不如今日拿出来看上一看?” “好!好!”苏老太傅道:“那东西是给怀月弄来的,今日取出来,刚好!” 他牵住顾栩,顾栩扶着老头的手臂,一道往后院去。 “伯爷请。”苏家大爷苏牧英微笑道。 顾越脸都笑僵了,还是得笑。 一群人簇拥着,往苏府正厅后面走。 这苏家真的极大。顾越跟着人走了一盏茶,走过无数道门和水榭长廊,来到了一处很庞大的花园里。这花园竟然一眼看不到围墙在哪儿,园中有个小湖泊,假山流水,即便是冬天也有松柏点缀。 园中不见积雪。顾越到了地方,发现那些下人们已经将座位都准备好了。 “小栩可看到了那边的草人靶子?”苏老太傅和蔼地问道。 顾栩点点头。这老人显然是还将他当做孩子看待。 “可会射箭啊?准头如何?”苏老太傅问道。 “尚可。”顾栩答道。 苏老太傅便抚须笑道:“好,好,把弓拿上来。” 立刻有人捧着一把通体紫黑的弓,带着三支羽箭,恭恭敬敬递到了顾栩手中。 “小栩,对那草人射一箭。”苏老太傅笑眯眯说道。 顾越皱了皱眉。 有点像过年亲戚要求表演节目那个味儿了,虽说他没体验过…… 他看向顾栩,但凡他有一丁点不愿意,他都会出面阻止。 顾栩脸色很平静,拿起了那张弓。那弓看起来很大,却很轻盈。弓身手握处微微光亮,似乎被人用了很久。 “这是谁的弓?”顾栩问道。 苏老太傅满意地笑了。 “小栩很有眼力,这正是你娘出阁前用的弓。”苏牧华笑道。 顾栩轻轻点头。 顾越在一边听得很震惊,苏怀月这么厉害?舞刀弄枪就算了,还会射箭。 联想到顾栩所说朝真军的火枪,原本的念头又浮上来。 顾栩弯弓搭箭,对准园子那边的草人。他微微眯眼,看到草人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弓如满月,矢若流星,羽箭疾射而出,顷刻间击中了对面的草人。 第334章 情侣装 草人晃动了几下。 大家都看到,那箭矢并没有稳稳插在上头,而是被弹飞了出去。 “搬过来。”苏牧华道。 那边的小厮已经拔起草人,扛着飞快地跑了过来。到了近前,众人才看见那草人上穿着一件衣裳。 小厮一脸喜色:“小公子好箭法!这一下正中草人呢!” 衣裳脱下来,递到苏老太傅手中。中箭的位置没有丝毫痕迹,甚至隐隐有些光亮。 顾越便想起来苏应俭信上说过,这宝甲共有两件。 苏老太傅说道:“这东西,是我为怀月找来的。也是我太过执拗,明知怀月已经去世,却还做这无用功。” “如今不是了。”他眼角有些湿润,“这件宝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留给你刚刚好。” 苏老太傅把甲衣放在顾栩手中。 顾栩道:“多谢外祖,我一定妥善利用。” 顾越心想,我就知道…… “局势复杂,你万事多加小心。”苏老太傅拍了拍他的手,“小栩,你跟我来。其余人便在此,好好陪着顾伯爷,不可怠慢了。” 众人齐声称是。 顾栩跟上苏老太傅,临走时,回头看了顾越一眼。 石三抱臂沉默。这在场众人他都瞧过,一拥而上也伤不了顾越。 顾越倒是紧张了一下。 尤其苏家的亲戚们齐齐看向他时,他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救命,社恐又犯了,能不能晕过去? …… 苏老太傅带着顾栩,到了一间院子前。 “这是你母亲的院子,里面有她的一些遗物。”老头进了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但很干净。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两人进入室内。 看得出这里很久没人居住,尽管干净整洁,却缺乏人气。 “您说。”顾栩环视四周。 “你既然选择回到洛阳,回到这权力争斗的中心,你可想好了未来要做什么?”老头眼神锐利,直直看向顾栩,“我听闻,你被那顾大石挟制,饱受摧残虐待,可有此事?” “莫须有的事。”顾栩道,“你要我为苏怀月报仇?” 老头叹了一口气。 “报仇与否,这么多年过去,我心中也早就放下了。”他道,“我如今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苏家能继续繁盛平安,不会走向慕家那般的结局。” 顾栩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你要报仇,我自然会支持你。”老头眉眼温和,“只是如今苏家并不是我当家做主,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怀月拼上一切的人,苏家已经有了这么多子孙后代……小栩,你能不能理解?” “不要伤到苏家,它再经不起风雨了。”老头微微叹道。 “我懂。”顾栩直接说,“当年苏怀月寄的信在哪里?拿出来给我看。” 老头噎了一下。 他指向那边的小桌,道:“都在那抽屉里,你看吧。” 老头坐在中央的小榻上,看着顾栩的背影。 顾栩打开抽屉,一叠信纸整齐地放在里面。 “你就把东西这样放着,不怕弄丢?”顾栩道。 “打扫房间的都是我的心腹,苏家其他人,无人可以接近。”老头咳嗽了两声,“当年,苏家收到了两封怀月的来信,一封要我们联络群臣,为慎王奔走,查清当年之事。一封则要我们明哲保身,不要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 “你的舅舅们商议之后,认为求救的信是假,是为了诱骗苏家出手,好抓住我们的把柄。”老头说。 顾栩对此结论未置一词。苏怀月的信他拆开看了一遍,确认那两封信都在其中,便将这些都往怀中一放。 他在这间房中搜寻起来。 妆台上没有什么东西,首饰和妆品都很少。书桌上倒是有不少的书,塞满了整整一个书架。 顾栩抽出来看,大多是前朝史书和策论等等,还有整整一排,乃是杭豆书局的科举专刊,上面主要是秀才们的文章互评。 顾栩每一本都细细翻看。 苏老太傅看着他半晌,然后道:“你母亲是个极有才华的人。她当年所作的文章,甚于泰半书生,只可惜,慎王胸无大志,这才使她一生平淡,最后踏上黄泉。” “苏家可有想过从帝王忌惮之下脱身?”顾栩问,“这样战战兢兢度日,你也很难受吧?” 苏老太傅一阵沉默。 顾栩也并未追问。 老头过了一会儿问道:“小栩,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你拿到了几何?” “你知道什么?”顾栩转身。 “兀门,与朝真军……应当只此两样吧。”苏老太傅道,“若你……有那一日,还望你记得,你母亲是苏家唯一的女儿。” 顾栩看着他。 苏老太傅道:“苏家,至少不会害死你。妆台中,有个暗格,里面是你母亲多年经营的产业地契,我这些年暗中洗净了它们的底子,你直接拿去吧。” “苏家只能在暗中帮助你,不能明着参与到任何事中去。”苏老太傅道,“你有什么事,悄悄写信给我,我在朝中还有一些人脉,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他叹息着:“我老了。我其实只盼着你幸福平安,不求其他,想必怀月也是如此。只是她的那些韬略,到底是埋没了。” 顾栩打开妆台的抽屉。 …… 顾越应付了一些人的热情招待,能量被迅速耗干了。 其实只是说些顾家村风土人情,以及顾栩如何来到家中的往事。若是真的顾大石,自然答得上来,这些问题不算为难。 可顾越就……支支吾吾,言语混乱,现编现造…… 好在苏家人还不错,看得出他似乎是有些怕生。于是不怎么相关的人便借口回了房间,陆陆续续的,只剩几个爱玩的小孩和三个嫡子一家人在这里陪着说话。 苏家大爷苏牧英观察他许久,忽然道:“顾伯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三爷苏牧华闻言就笑:“大哥要和伯爷说些悄悄话?” “有些要紧的事。”大爷苏牧英颔首。 “能是什么要紧的事?”三爷仍然笑,“顾伯爷,你别看我这大哥是个宰辅,看着刻板严肃,其实很会说笑话。” 顾越明白,这是在帮着他拒绝。 大爷苏牧英眉头微皱。 “好啊。”顾越笑道,“我正好也有点事,想问问这位宰辅大人。” 第335章 苏家立场 两人到了水榭上的小亭子稍坐,小厮拿来茶叶点心。 这会儿的湖面看起来有些萧瑟,湖里有些残荷的枯枝,景致并不好。 “顾伯爷到洛阳也有快一个月了。”苏牧英亲手倒了杯茶,送到顾越面前,“住着可舒心么?若有什么人为难你,也不必忍着,我们苏家会为伯府出头。” “一切都好。”顾越笑着接茶。什么茶道礼节他一概不懂,也不做,嘴上道谢。 “顾伯爷此番与小栩一同立功,想必将来也是要向朝堂发展。”苏牧英道,“顾伯爷对此可有想法?” “小栩的父母身份毕竟摆在这里,有些难办吧。”顾越说道。 苏牧英点了点头:“看来顾伯爷考虑过此事。小栩的身份不是什么问题。皇帝不过是疑心慎王,慎王死去多年,小栩若能表现出对皇帝的忠心,重新启用封官,自然不是问题。” 顾越盘算着,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劝他们投靠皇帝,却也不像。 向皇帝投诚自然是缓解苏家如今压力的办法之一,但顾越觉得并没有什么用处。从前不信任你,宣誓效忠就能信任了? 如果苏家真的疼爱顾栩,到了能为他一个人改变立场的程度,那么顾栩向皇帝投诚,或许有些用处。 可关键就在,苏家似乎并不是真心爱护顾栩。 顾越摸不懂他们的意思。 见他沉默不语,苏牧英接着说道:“这历来立功封爵,通常也会赏赐食邑或是官职。” “这我有所耳闻。”顾越说道,老是不说话也不好。 “陛下没有赐给食邑,我本以为是要另封什么官职下来。可这么多天过去,也未曾收到消息。”苏牧英道。 顾越心想,啥意思,上面才有点劝投诚皇帝的潜台词,现在又说皇帝坏话? 总之话头不能落把柄,顾越道:“想来陛下有自己的考量。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农户,识不识字都是问题,怎能一跃为官呢?” 苏牧英笑了笑:“顾伯爷不必妄自菲薄。我看得出,顾伯爷是个聪明人,想来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顾越直白地问道。 苏牧英噎了一下。 他探究地看着顾越,想摸清楚此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家曾经多次调查过这个顾大石的底细。一个平凡的村子里的平凡农户,父母亲人在幼时都死于山匪之手,从此颓废不起,沉迷在赌坊之中。 短短几年,人就能如此变化么? 举止粗俗随意,一道疤痕毁了半张脸。微跛的步态更不像作假,手上的茧子也是做过农活的证明。 可偏偏,对上他这个北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丝毫不见惶恐慌乱,神情镇定自若,仿佛面前不过是个对谈的邻居……这份气度,很难说他是个山野匹夫。 苏牧英道:“顾伯爷真性情。之前谢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这背后的蹊跷之处,我也看得明白。” 顾越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后来市井之中风向突变,顾伯爷又亲自上门赔礼,不知是不是……顾伯爷有什么友人帮了你?” 殷王上门的事,苏牧英没有贸然提及。 “哪有什么友人。”顾越笑了笑,“是我北秦百姓聪慧,这才看穿了事有蹊跷罢了。” 苏牧英道:“话虽如此,顾伯爷,在这洛阳城中,交朋友可要谨慎些。” “哦?这话怎么说?”顾越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苏牧英道:“有些人,看似无心争斗,实则狼子野心,最会借助他人的手行事,自己则在幕后观望。成了,便是他的权势;败了,他也全身而退,没有分毫损伤。” 这位宰辅抿了一口茶:“坐山观虎斗,便是如此而已。顾伯爷这样的人,应当不会单纯以为慕游便是一切的源头吧?” 顾越道:“看来苏大人知道些什么。”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只看喝的是哪碗茶罢了。”苏牧英笑着。 顾越沉吟片刻。 “贵府的苏应俭少爷,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他道,“他对我说,殷王曾到贵府拜访,送来了当时有关的小栩的一些消息,从而要挟你们站队。有这件事吗?” 苏牧英一怔,有些惊讶他竟然就这么把话说了出来。 “确有此事。”苏牧英笑道,“殷王道,顾伯爷乃是他的友人,因而我们十分担忧。” 他接着惆怅道:“顾伯爷大约也知道我们苏家的情况。苏家实在煊赫了太久,被圣上忌惮也是情理之中。” “我听说这殷王一向闲云野鹤。”顾越道。 苏牧英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说:“顾伯爷兴许不知。殷王虽不是圣上的亲兄弟,但母妃早逝,又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一出生便被抱到凤仪宫抚养。” “他自小便聪慧伶俐,深得先帝的钟爱,据传闻,先帝甚至一度想要改立他为储君。” 苏牧英叹道:“尽管殷王聪慧,圣上甫一登基,便讨了封地离开洛阳避人口舌,但到底是个亲王,名正言顺,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争上一争?苏家本就岌岌可危,自然不敢沾染半点大逆不道之事。顾伯爷可明白?” “原来如此。”顾越点头,“想必苏应俭也已经与你们说过,我与殷王并不认识。” “这样最好。”苏牧英笑了笑。 顾越又问:“那日我与苏应俭相遇后,在树林之中遭遇了刺杀。这不是你们做的吧?” 苏牧英脸色没变,却显然停顿了片刻。 他在思考。 顾越微笑着看他。 我直接问,看你如何回答? 到底是宰辅,苏牧英很快想出了应对之法。 这人起身,郑重向顾越弯身一礼。 顾越只好也站起来,虚扶一把:“苏大人这是作甚?” 苏牧英脸上满是愧疚。 “顾伯爷,我苏牧英在此赔礼了。那件事,的确是我苏家所做。” “哦?这是为何?”顾越没想到这人就这么承认了,他一脸新奇:“我们有什么仇怨么?一出手便要我的性命。” 苏牧英低着头道:“这事说来,的确是我们不对。” 第336章 苏家立场2 “那一日殷王上门,我们家中众人都十分惶恐。他话里话外都是小栩在你掌控之中,未来将会听从你的吩咐,与他共夺大宝。”苏牧英叹息着说:“我们想,小栩年纪尚小,也许是受你蛊惑,最好是赶紧接回家中……” “然后?” “可我那二弟不知想出什么馊主意,竟然派人跟踪了前去接应你们二人的小俭,欲将你直接刺死。此事还无定论,你究竟是不是殷王的下属也说不定,到底是二弟冲动了。”苏牧英说。 “原来如此。”顾越点了点头。 “也幸好,小俭和他身边的侍卫落刀懂得分寸,护住了你们,才没有造下杀孽,让我们与小栩之间生了嫌隙……而前些日子见到顾伯爷本人,我也才能确定,你必然不会随意地与人结盟,把自身置于危险。” “是我们的错。”苏牧英满脸愧疚。 顾越只笑不说话。 “年礼之中的白银凭信,想来顾伯爷也看到了,那便是我们的赔礼。”苏牧英道,“也未曾张扬,只怕你疑心,便以小栩名义送去了。” “那么苏大人,你们苏家只是想保自家平安?”顾越问。 “正是。树大招风,我们苏家真是经不起波折。”苏牧英叹息,“因此,我们不会强要小栩回到苏家,免得风头太盛,招惹是非。另外……” 顾越感到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便回头去看。 顾栩正端站在亭子外,淡淡看着苏牧英,颇有些虎视眈眈的味道。 苏牧英连忙道:“小栩,你来的正好。” 顾栩再看向顾越。顾越冲他挤挤眼表示无碍,然后笑说:“先坐下,站着做什么?” 三人又坐了下来。 顾越给顾栩倒了杯茶。 苏牧英瞧着他二人这般互动,眉头一挑。不过也继续方才的话说:“小栩。今日与你养父畅谈一番,发觉从前实在是诸多误会。是我们苏家为着你的事,太过心急了。” “哪里。”顾栩只说。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苏牧英道,“我们也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但见你幸福快乐,我们也都满足。苏家会护着你和伯府。” “多谢舅舅。”顾栩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也没有那样辛苦。” “苏家如今的处境,想必你也看得很清楚。”苏牧英一脸的疲惫,“你外祖退下官场多年,三房之中,你三舅舅是白身,二舅舅没有什么实权,我一人虽为宰辅,但树大招风,实在是难以支撑。” “说不定哪一日,便被皇帝抓了把柄,整个苏家便要倾覆,你母亲最后留恋之处,也要不保。”他接着说,“小栩……尽管很自私,我还是希望你能帮一帮苏家。” “怎么帮?”顾栩问道。 “倒也不是定要你帮。”苏牧英笑了笑,“皇帝对我苏家诸多疑心,可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小栩,万望你效忠帝王,不要营私,更不要落入他人圈套,舅舅就能放心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北秦繁盛,皇帝英明睿智,做个忠臣,是最明智的选择。” 顾越还在思考,顾栩便已经点头:“这是自然。皇帝为我爹封了爵位,我自然感恩戴德。” 顾越看他一眼,忍笑。 苏牧英道:“小栩懂事就好。小妹在天有灵,定然也很欣慰。” 顾栩默默颔首。 苏牧英说:“难得能来一次苏府,留下用饭再走吧。” 顾栩道:“我也有心陪外祖饮宴一番,可顾家村路途遥远,雪地又难行,还是要早些动身。” “今日就要走?”苏牧英关切道。 “嗯。多谢舅舅了,我们也是时候回去。”顾栩道。 苏牧英也不再挽留,毕竟这饭吃不吃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苏府的人忙碌起来,预备送顾栩顾越和送给他们的年礼回伯府去。 游廊底下,苏应俭拉住顾越说话。 “大伯和你们说了什么?有什么抹黑我们三房的话吗?你可别信!”他紧张兮兮。 “没有。”顾越说,“他说是小栩二舅的锅。” 苏应俭小声说道:“确实是他……等等,大伯居然就这么告诉你们了?” “嗯。”顾越点头。 “什么意思呢……”苏应俭想不通。 不过他又很快换了话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件软甲只能给你穿了吧?” “……知道了,原来小栩有自己的。”顾越无语,早说不就好了? “这软甲有两件,另一件本来是留给我的,但我觉得你可能更需要些。”苏应俭露出笑脸,“怎么样,你可得记我一个人情。” “你把软甲给我,你怎么和你爹娘交代?”顾越问道,“看老头那意思,没提另一件的事,是不打算送人的。” “没事,我仿了一件假的。”苏应俭拍胸口,“不是专门的工匠,看不出区别。” “不行我还是还你。”顾越有些担心。 “我有落刀呢,而且我可不像你这么拉仇恨。”苏应俭道。 他见门前马车已经浩浩荡荡出了角门,便说:“行了,快走吧。既然他们没苦苦挽留……” “你保重。”顾越情真意切地说。 “我福气好着呢。”苏应俭道,两人一起向大门前走去。 …… 在门前送别了顾越一行人,苏氏各个小家的人便准备着回自家院子去了。 苏牧英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正院的书房,把大氅脱掉,递给一边的小厮。 “爷,小的方才路过游廊,看见应俭少爷和那顾大石说话……”小厮道。 苏牧英听完回报,皱了皱眉:“苏应俭把他那件软甲送给了顾大石?” “听那意思是。”小厮说道,“这等宝物,是不是要回来?” 苏牧英沉思。 片刻,他摆摆手:“不必了。软甲到底是应俭自己的东西,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这事不用管了。” “是。”小厮闻言应声道。 …… 的确是时间紧任务重,顾越和顾栩回到伯府,安排兀岩收拾整理东西,就乘上准备好的马车,带齐行李出了门。 回顾家村拜顾大石的父母只是其次,最要紧的,是打听一番顾孟柳的人际关系。 第337章 柳犁镇 冬日的洛南道,更有一番别样美景。 雪覆盖了远处高低起伏的山丘,道旁的秃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壳。官道被雪盖得严严实实,车轮一路碾压过去,印出两条绵延的雪辙。 离开了繁华之地与山丘,到了遍是田野的地方,更是一片贯通天地的洁白。厚厚的雪被盖住沉睡的农田,来年又是好收成。 顾越觉得这里的冬天不算太冷,可看雪融化的状况,却不是如此。 他坐在车前一侧,晃着腿发呆。 “不冷?” 肩上忽然一沉,顾栩将一件不知什么皮毛的披风罩在了他身上。 “还行。”顾越把披风的两边一拢,暖融融的,“哪儿来的?” “苏家给的贺礼。”顾栩说道,“那软甲你可穿着了?” “穿着呢,放心。”顾越打打胸口。 顾栩颔首。 大过年的,官道上几乎没有车马。 百米外,一人一马孤零零地走在雪中。斗笠下的人抬起帽檐,看向前方遥远雪地中的三辆马车。 …… 雪地难行,但好在车马稀少,路上无冰,他们到底在元宵节前赶到了柳犁镇。 镇上依然很有过年的气氛,众人在武馆休整片刻,便向顾家村的方向去。 据兀花汇报,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村中和镇上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一切都风平浪静。外围的眼线也在炸鸡铺子关店离开后撤走了。 进村的时候,村口打雪仗的小孩一眼将他们看了个正着。 高高矮矮几个小孩呆呆地看着车子驶入村子,车上的人很是面熟,但认不出到底是谁。直到跟着车子到了顾家老宅门前,那一帮小孩才恍然大悟,叫嚷着跑回去了。 顾大石和顾栩回来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顾家村。 进了老宅,一股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令顾越比较意外的是,门口竟然被人贴了一对春联,门前也有人扫过的痕迹。 “怎么还有人给贴对联呢?谁干的?”顾越道。 “大约是你封了伯爵的消息传了回来。”顾栩说。 果然,他们刚刚放下东西,收拾了没有一会儿,院门外就来人了。 而且不少,得有个五六家子人。 拖带孩子的更不少,为首的中年男人推了推孩子的肩膀,催促道:“快去给你……” 他说了一半,便卡壳。顾栩这孩子大了,但还是能看出以前的模样来,他旁边这个男的是谁? 看这脸上的疤,这身板,是顾大石? 顾越看他们这反应,小声问顾栩:“我现在和以前长得不一样了?” 顾栩扭头打量他片刻。 “是不太一样。只是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变化细微漫长,我不觉得突兀。这些人许久不见你,自然觉得陌生。” 顾越点点头,便迎上前去:“我是大石啊,怎么,不认得了?” 那村民,顾越也不记得是谁,便说:“这么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啊!你是那谁家的……” 那中年男人连忙道:“我是顾大丰啊!大石,你变得大家伙儿快不认识了!” 他再推跟前一群孩子:“快,快给你们大石叔拜年!” 一群小孩赶紧上前,哗一下跪了一排,给顾越磕头:“大石叔叔新年好!” 顾越吓了一跳。 直接磕头啊!古代人真是不讲究! 顾栩对此再有准备,他递给顾越一个兜子,顾越低头一看,里面是很多个迷你红封,沉甸甸的,掂了掂,约莫有五十文。 顾越掏出红封,挨个儿塞给孩子们。 “新年好,新年好。”他笑道。 顾大丰殷勤地攀谈:“大石啊,我听说你被皇帝封为伯爵了,真的还是假的啊?” 顾越闻言,大概明白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了。 他立刻露出一脸苦相:“兄弟,你可别提了!” “怎么了?”顾大丰心里盘算着。 后面的村人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的:“怎么这么愁呢,如今是伯爷,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听说村长要给你打个金碑!” “咱村这么破,实在有些配不上伯爷的身份啊!” 金碑也太离谱了吧! 顾越愁眉苦脸地说:“龙椅上那位,是给我封了爵位没错,但是没给封食邑啊!我还不够资格。” “啥是食邑?” “我知道!”有村民立马说,“就是给划一片地,这块地上的收成和银子,都归这个有爵位的人。” “啊?那不就是发工钱?” “可不就是发工钱嘛。”顾越道:“光有个爵位宅子,还有一堆下人,但皇帝又不给发银子,我还得用自己的银子养这些东西,真是穷死我了!这次回来,也是想问村人借点钱,你们看,乡里乡亲一场的……” 这帮人的表情立刻变了。 “咱们村里人哪有银子赚,一年有几个铜板也就满足了。”顾大丰赶紧说,“你看你这宅子也许久不住人,打扫要费些功夫吧?我就不打扰了,有空上家吃饭啊。” 说着,顾大丰挤开村民,带着自己家的几个孩子走了。 后面又有几个人悄悄走掉,顾越装没看见。 后头都是不信邪的人,问:“真没给封食邑啊?” “没有啊!要是封了,我硬说没封,那可是编排皇帝,我有那胆子吗?”顾越两手一摊。 “为啥不把大宅卖了?” “御赐的东西,我敢卖吗?谁敢买?”顾越大声说。 一帮想蹭些关系的人退缩了。 还剩几家人,另有打算,便赖着没走,而是打听起洛阳的事情来。 顾越有点烦,他还要去见村长呢。 顾栩对一边的兀火使眼色。 兀火霎时沉下脸,拉了一把石三,两人一道上前。 兀火语气森寒道:“闹事?” 石三配合地将手伸向腰间的短刀刀柄。 顾越戏瘾大发,连忙拦在他二人身前,紧紧抓住他俩的手腕,道:“别生气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然后冲那帮赖着不走的村人叫:“你们快跑!快跑啊!” 村民们大惊失色,脚底抹了油一般,一窝蜂涌出了院子。小孩被夹在胳膊底下,吓得哇哇大哭。 顾越砰的关上院门。 兀火一秒破功,哈哈大笑。 第338章 伏刀 “小声点儿,没走远呢。”顾越赶紧说。 兀火和兀风笑得脸都酸了。 顾栩对这样的一幕习以为常,嘴角微翘:“现在动身?” “事不宜迟。”顾越揉了揉脸,“等一会儿估摸着上门的更多,咱快走吧。” “好。兀风在家看着东西,我们去找村长。”顾栩道。 带上从洛阳捎回的年礼,几个人重新打开院门,鬼鬼祟祟溜了出去。 一路通行无阻,有石三和兀火两个人散发杀气,有意攀谈的人也不太敢上前。 到了村长家门口,就看刚刚的顾大丰和两个人正从院子里出来。见到石三兀火二人,三个人忙不迭让开,也不急回去了,又跟回院子里去。 顾越提着礼品进了正屋。 村长正喝茶叶,见顾越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人进来,吓得站起身:“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大石啊村长。这是小栩。”顾越笑着拉过顾栩的手腕,走到村长跟前,把手里的礼物放下来。 是几匹顶好的布料和调味品,还有茶叶干点,常见的年礼。 “我们回来拜年祭祖。”顾栩说道。 村长眯着眼看了看顾栩,再看看顾越,终于认出人来:“哦!是你们两个。方才大丰和我说,我还没信,看你们穿的戴的,真给封了爵位啦?” “大丰也跟您说食邑的事了吧,就是个空头爵位,听着好听。”顾越说道,“咱一个村,不讲究这那的。” “哎,比在村里种地强!”村长脸上很欣慰,“老顾家这俩孩子过得好,我也放心了。” 村长招呼大家坐。 “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回来,还为了打听些事情。”顾越说道。 “什么事儿啊?是不是洛阳那边有什么不好的,要是过得不舒心就回来,村里啥时候都不会不待见。”村长慈祥地说。 “倒也没什么不顺心。”顾越笑道,“就是想问问……我哥的事。” “孟柳?怎么了?” “他生前有什么经常来往的人么?有没有往村里带回什么人,尤其是小栩来家里前后的。”顾越说,“我那会儿年纪小,什么事也不在乎,全不记得。” 村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你说什么经常来往的,定然是生意上的人,可那样的人也不和咱们说什么。”村长道,“有些印象的……” 他想了许久,终于说道:“倒是有。那一年,小栩刚刚来到顾家村,顾家办了一场宴席。席上,孟柳请咱们村里的多多看护小栩,我就见你家屋头里,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的。” “哦?”顾越眼前一亮。 “可惜我们都不认识,也没几个人见到他。我一直觉得那就是把小栩送来的人。”村长说。 “可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么?”顾栩问道。 “看不清楚,不过约莫而立,个头和孟柳差不多。哦,好像还带着一把大刀。” 电光火石间,顾越脑中忽然串联起了三个线索。 刀…… 长安附近在药局的联络点救了他们、自称福叔的那个大刀疤脸男;多年前出现在顾家宴席上、似乎和顾栩有所关联的带刀男子…… 还有落刀口中,被苏怀月派去保护顾慎,后来又向苏家寄出信件的那个使刀的师兄,伏刀! “小栩,长安的那个福叔,还有落刀口中的师兄伏刀……会不会是他?”他连忙道。 顾栩眼中渐起光亮。 顾越随即有些懊恼:“当时还真没把福叔和伏刀联想到一起……居然就这么擦肩而过了!现在要怎么找他?” 顾栩向兀火摊手。兀火手伸进怀里,很快摸出一张画像来。顾越定睛一看,是之前桐山村分别时,落刀画下的伏刀画像。 这人画功还可以,至少有些底子,不是幼儿简笔画。 村长看罢,说道:“感觉很有可能是这个人……脸型至少是一样的。” 顾越道:“那天见到的福叔,脸上伤疤很多,又刻意压着斗笠,他是不是在掩盖身份?莫非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也是他的手笔?” 顾栩微微颔首:“是如此。兀叶看过我的状况,却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 顾越垂眼思索。 “我倒是知道有一种心理暗示的办法,叫做催眠,能够用来治疗一些精神创伤。”顾越说,“会不会是伏刀对你用了催眠?” “催眠?”兀火接口问道。 “不是字面意思。就是能用一些媒介对人施加暗示,让他忘掉一些什么,或者对某种东西产生原本没有的情绪。” “控魂术?”石三忽然问。 “你知道这个?”顾栩抬眼。 “有…所耳闻。”石三会说成语了。 “这种可能很大。”顾栩道,“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伏刀。” “他既然把你带到了顾家村,也在长安和你重逢,当时为什么没有表明身份?”顾越问道。 “大约还不确定我如今的状况。”顾栩说。 “洛阳城中,苏家外孙活着的消息已经传开,按理说他应该现身了。”顾越道。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你们那天在街市上感觉到有人跟踪,会不会是这个伏刀?” 兀火眨了眨眼。 “那人没有恶意,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兀火道,“这样看来可能性很大。” 一屋子人同时沉默。 村长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便自顾自喝茶。他年纪大了,能不参与的事少参与。 “他定然是有什么理由,才一直没有现身告诉我当年的真相。”顾栩说,“我有理由怀疑,他依旧跟在我们身后。” 顾越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们想个办法,引他出来。”顾越说。 “你想怎么做?” 顾越神秘一笑。 …… 引出伏刀的计划暂时还没有进行,他们要先去祭拜顾大石的父母兄嫂。 带了备好的纸钱和祭品,按照当地风俗上了香,然后磕头。 其实当地有年前请祖先回家、年后送走的习俗,但顾越年前未曾回来,也就简化了。 虔诚拜了拜立在枯树林旁边的几座坟头,顾越心里念道:“从前的事,兴许就要水落石出。如果可以,我会亲手帮你们报仇。” 第339章 断掉的线索 无论如何,毫无背景的顾大石一家,真真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顾越站在坟前,沉思。 顾栩凝视着墓碑上篆刻的名字,再看向顾越。 顾越说:“我又想了想,疑点有三。” “其一,当年杀死顾家的那群人,说是当地的匪贼。但据顾二花的招供,这群人是冲着小栩来的,并不是真的土匪,那么后来县里出兵,剿的又是什么?” 顾栩颔首道:“的确,这一带地处平原,可供藏身之处甚少,一般不会有成规模的匪患才对。说不定素水县也和幕后之人有所勾结。” 顾越接着说:“其二,是我和顾孟柳的名字。孟柳,这可不是农人随口取的出来的名字,和我这大石差的也太多了。” 顾栩明显怔了一下。 “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顾栩道,“如此想来,的确很奇怪。” 他似乎想起一事:“哦,说起来,家中那些书也并非我的东西,而应当是顾孟柳之物。他在外经商,会读书识字也不稀奇。” “那些书可是科举之人才会看的东西。”顾越也不计较他当初为了隐瞒身份骗他的事,“顾孟柳……也许是个上过学堂的人,但若他能读私塾,村里人却为何不知呢?” “找到了伏刀,这些问题当有答案。”顾栩说。 “嗯。最后是其三,秦昭月和顾大石早有往来,挑唆他虐待打骂你,自己好做那个救世主。”顾越说,“那么顾家的血案,我想大概也是他的手笔。” “你怎么知道?”顾栩看向他问道。 顾越抿了一下嘴。 “那一日我和太子见面,从他的话中推断出来的。”顾越道,“家中那些精米粮食和顾大石平日挥霍的银子,应该也是秦昭月的接济。” 顾栩沉默。 “你们那天究竟说了什么?”他问道。 “他想挑拨咱俩关系。”顾越说,“总之……只要你信任我,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我信你。”顾栩认真地说。 顾越心里仍旧忐忑。 有秦昭月前车之鉴在先,顾栩真的不会ptsd吗?前世秦昭月身份明确,整个与他相识的过程天衣无缝,到头来却还是一场阴谋。 况且他自己的动机本来也不纯粹。 他要是顾栩,重生,提前拥有了兀门几位心腹,绝对要先把这可疑的顾大石抓起来拷打逼问一番再说。 因此,哪怕是对几年前的顾栩有一丝丝不满,也在得知他受背叛重生归来后,轻易原谅了。 顾越抹了一把脸。 不想了!怀疑顾栩究竟是否信任他,也是一种不信任嘛。 “一切等找到那个伏刀再说。”顾越道,“现在也祭拜过了,下一家是素水县的程侯府。咱们动身吧。” 顺道去镇上医馆见了北灯叔,送了贺礼。北灯叔正是壮年,和几个月前没什么分别,听闻顾越受封伯爵,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露出欣喜的神色来。 他叮嘱道:“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何况朝堂中勾心斗角,不太平。你们可要小心些。” “多谢北灯叔。”顾越真挚地道谢。 这的确是个好人。 在柳犁镇的武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启程往程侯府。 鸿程酒楼依旧生意红火,何晷这两年也与他们有生意往来,联合着酒楼众位厨子,研究了不少新吃食。 顾越的炸鸡铺子关张之后,他们接手了这一带的炸鸡生意,还敲定每月有一成分红,算是老侯夫人对顾家的照看。 如今顾越是伯爵,程侯府男丁也是齐齐来见,程渚和他的几个兄弟,这才算重新认识了顾大石。 顾大石的那“未婚妻”早已婚配,也过了回娘家的日子,没有见到,也正巧免了尴尬。 “素水县那刘青舟,两年前因为周宗贵一事被上头迁走了。”程渚道,“如今的县令是我大哥的同窗,关系十分亲厚。若说当年顾家出事时的那位县令……” 程侯爷说:“依稀记得是个叫胡成的人。” “此人似乎很是桀骜,我们程家按照惯例拜会,他竟然不见。”程渚道,“送的拜帖和礼物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顾越心想,若是背靠太子,那程侯府一个即将败落的小小侯爵自然看不上眼。 但就算是看不上眼,面子上也要过得去。这人…… “他如今到了何处?” “刘青舟是三四年前到了素水县做县令,胡成的去向便不得而知了。”程渚道。 顾越看向顾栩。两人视线交汇,顾栩点了点头。 顾越道:“我们有些事情想要找这位胡成。不如问问现在这位素水县县令?世子可能引见?” 程潭自然应了。 他当即写了一封拜信交给顾越,道明现如今这位张川县令的宅子在何处,还遣自己的心腹一同前往。 顾越一行人,顺利见到了这位张县令。 张县令人很年轻,也就二十几岁。据说是第二次科举就中了名次,已在下面历练了两三年,最近才被委任到素水县来。 张川听罢他们的来意,便说:“胡成此人,早已死了,你们不知么?” “死了?”顾越一惊,“怎么会死了?” “据县里的案卷记载,此人猝然死在家中,应当是突发心疾。”张川道,“不过,这案卷十分简陋,家人也没允许仵作验尸,直接便运回祖地埋了。” “上面也未曾详查?”顾越觉得很不可思议。官员猝死,竟然就这么草草了事? “未曾。”张川道。 这位县令看了看他们,又说:“你们既然是程潭的亲友,我便好心劝上一句,胡成的事,最好不要细查。” “这是为何?”顾越问。 “方才你说你想要调查几年前顾家村土匪杀人一案,这案子,我刚刚上任整理卷宗便发现了不对。”张川道,“素水县地处平原,周遭没有什么复杂的山脉,轻易不会有匪患。且剿匪的记录也语焉不详,并未说清匪贼有几人,如何处置。” 他摇头:“我试图详查,却被恩师来信阻止。” 第340章 使计 “你的恩师?” “正是。信中他隐晦地劝说我着眼境内要事,不要抓着结案多年的事情不放。”张川眼神锐利:“你们可明白?” “……明白。”顾越道。 他无意牵连无辜的人,张川肯冒着风险说这些,已经很是难得。 张川叹了口气,说:“有时,过于执着仇恨,反倒使自己入了障。” “张大人好意,我们心领了。”顾越说道,拱手一礼。 张川又道:“如今……慕游倒了,五皇子和三皇子又被惩治,倒是没有什么人能与储君抗衡。” 顾越似有所悟。 并未闲聊太久,他们便离开了张川家中。 兀风说道:“胡成的线索断了。” 顾越说:“我听张川那意思……幕后还真是秦昭月。” 顾栩表情淡淡:“不意外。顾二花当日所说,那威胁他说出顾家所在的黑衣人,一根手指很短。我已经让兀叶注意秦昭月身边的手下,这个特征很明显,也许并不难查。” “只怕其中不止一股势力参与了此事。”顾越说。 众人都沉默了一下。 兀门,朝真军,还真是香饽饽。 可惜事发时,朝真军的武器尚不成熟,否则,应当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 该走动的人都走动过了,简单收拾一番,三辆车马重新启程,向洛阳方向去。 临近傍晚,车队在一片小湖边停下休息。 兀风似乎是离开了片刻,不多时,带着一些枯枝柴火回到了车队里。他暗中向顾越点了一下头。 顾越会意,手肘戳了一下石三。 对面的顾栩正投来视线。 顾越站起身:“小栩,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两人离开火堆,走到一边的树旁。 顾越似乎有意无意变换了身位,使顾栩正巧背对着火堆。兀风和兀火在另一个火堆边烘烤潮湿的树枝,又固定用以休息的帐篷,忙忙碌碌。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石三。 石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他面无表情,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出一种可怕的光影。 他打开纸包,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数撒入了锅里。里面的麦仁粥不断翻滚着,将白色粉末完全融了进去。 石三将纸包投入火堆,拿起汤勺,搅动着热粥。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麦仁粥散发出香味。 兀风拉着兀火凑到了火堆旁:“哇,真香!” 几个人各分一碗,泡干饼来吃。 “冬天不好打猎,我方才在周围转了一圈,连个兔子窝也没有。”兀风抱怨道,“紫苏烤兔我还是很爱吃的。” “等开春有了野物,再吃个够。”顾越捧着汤碗,只吹,一口也不往嘴里送。 石三则是坐到了火堆外围,似乎在放哨。 顾栩低头喝了一口。 有点太甜了。 顾越时刻观察着兀风和兀火的状态。 他们俩要负责侦查与驾车,饿的快,吃的更快。很快两碗麦仁粥都见了底,饼子也啃光了,顾越便道:“你们今夜休息吧,我和石三守一晚。” 兀风说:“你俩行吗?” “没问题,去歇吧。”顾越笑眯眯说道。 兀风似乎十分困倦,和兀火往帐篷走时,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很快,帐篷里就没有了动静。 顾越拍了拍手,将众人吃过的碗收了起来,他和石三没动的那两份,则放在了一边的大石头上。 他在湖边慢条斯理洗净了碗,将其收入皮袋。 转过身,石三就站在顾栩身边。 顾栩似乎强撑着起身,脚步虚浮不稳,说道:“你……” 然而刚刚说了一个字,他就控制不住地软倒下去。 顾越一把扶住了他。 “怎么了?喝个粥而已,怎么就成这样了?”他语气似乎关切,与顾栩对视片刻,顾越的表情慢慢变了。 原本的真挚柔和全数消失不见,只剩一点看好戏的戏谑笑容。 火堆的光亮明灭忽闪,照得顾越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顾栩恍惚片刻,还是说道:“……那粥、有问题?” 顾越嘿嘿笑了一下。 “不愧是慎王和苏怀月的儿子,脑子都晕成这样,还反应这么快。”他淡淡地说。 将顾栩放倒在地,顾越伸手,从石三腰侧拔出他的短刀。 “潜伏了这么久,你总算对我放下了警惕,竟然就这么带了两个脑袋不好使的人和我出门。” “顾栩,你自以为聪慧……却还是失算了一步。” 顾越说。他用冰凉的刀背轻轻蹭过顾栩的脸颊,火光照在刀锋之上,在顾栩眸中映出金色的光来。 “你是……为了……”顾栩的睫毛颤动,一瞬不错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在甘州得到了朝真军。虎符在哪儿?”顾越手腕下移,刀尖抵住顾栩的下颌,“如果你好好配合,兴许,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你果然是、太子的人。”顾栩眼神微冷。 顾越微笑:“不错。如今北秦鼎盛太平,逆臣伏诛,几个皇子也不成气候。秦昭月天命所归,正是天下之主……顾栩,你很聪明,我不想轻易杀死你,倘若……” 他说到一半,忽然住口。 顾栩瞳孔微颤,直直盯着他。 顾越看了他半晌,脸色忽然一冷。 “看来你是不愿配合了。可惜。” 他起身,似乎不愿再与顾栩多费口舌。他将短刀交还身后的石三:“毕竟相识一场……我实在有些不忍。石三,动手吧。” 石三略一点头,倒持短刀,高高举起,没有半分赘余的动作,猛地刺向顾栩的胸口。 顾栩手指蜷缩,眼睫再抖。 他似乎中了什么毒,丝毫不能起身。刀锋已然落下。 树林之中,有破空声传来。 一柄沉重古朴的大刀稳飞而出,直直撞向石三的手腕。刀首却是向着顾越的方向,但凡石三力有不逮,那顾越就要落得个透心凉的结果。 石三早有预料。 他沉腕曲肘,猛地撞上那分外沉重的刀身,出鞘的刀横飞而出,又在半空中骤止,刀柄被一只手稳稳握住。 来人斗笠抬起,底下是一张疤痕满布的脸,和一双闪着冰冷杀意的眼睛。 他握刀的手没有半分颤动,刀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心意相合,毫无破绽。 大刀横拦,再度劈向如今在场,威胁最大的石三。 第341章 苏怀月的书信 石三转腕,手中的短刀扬起,与大刀相碰,竟将其撞至倒飞而起。 大刀刀首扬起,伏刀却松开了握持刀柄的手。 他以掌根撞上刀身,拦住石三的短刃,欲先解决武功最为薄弱的顾越。 顾越早有准备。 石三动手前他就走出了几步之远,伏刀现身再到与石三交手,他已经跑出去数米,伏刀要转移目标,就变得格外困难。 伏刀眉眼沉凝,看来这为首之人要晚些才能做掉了。 可他定神,再看此人的招式之中,仅有防守,却察觉不出半分杀气。 石三一击挡下,却并无缠斗的的意思,也对伏刀故意露出的破绽视而不见。他只是专心守住顾越的方向,直到地上静躺着的顾栩起身。 伏刀双目微睁。 这是怎么回事? “伏刀?”顾栩问道。 石三刀尖向下静静站着,没有进攻的意思。伏刀惊疑不定,大刀一转,稳稳回到了手中。 “……你记得我?”伏刀沉声问道。 顾越见他们不打了,连忙走了回来。还没到顾栩身边,就见那厚沉的刀鞘拦在了他和顾栩中间,伏刀喝道:“站住!” 顾栩抬手,将刀鞘推至一旁。 “福叔,他没有投靠太子。”顾栩说,“方才种种,不过是我们欲骗你现身的计策。” “嗯嗯,计策。”顾越连连点头。他脸上莫测的神情已经消失,又变得温和起来,对伏刀露出的笑脸真挚,语气也满是歉意:“本想让兀风直接叫你,可一靠近你便跑得飞快,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福叔,请坐。” 顾栩见伏刀看他,也颔首。 一边,兀火和兀风也从帐篷里出来了。 兀风嚷道:“解决了?这位就是那个神秘的伏刀?” 顾越感觉到顾栩似乎在看自己,便又回头。视线一触即分,顾栩的神情似乎有些复杂,但他很快整理好思绪,转向伏刀。 “请您现身,是想要问一问当年的事。” 伏刀脸色复杂,似乎还不太相信眼前的一幕:“小栩。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不曾。”顾栩道,“正因如此,当年种种事情,我分毫不知,也找不到线索。” 伏刀看他许久,再问:“你已经……决定复仇?” “是。”顾栩道。 顾越走到他身旁。 伏刀紧紧盯着他们二人的动作,再看看神色如常的兀风和兀火,最终叹了口气。 兀风和石三简单收拾了打斗中被弄得凌乱的火堆,几人重新坐下。 顾越率先道:“福叔,先前在长安,你为何没有表明身份?” “我从头开始说吧。”伏刀说道。 苏家与擅长使刀的门派沉刀峰一直有合作关系,伏刀就是被派往苏家担任侍卫的其中一个弟子。 伏刀和折刀一直负责保护苏怀月,对苏怀月忠心耿耿,到苏怀月出嫁后,伏刀受苏怀月委派,暗中跟随在顾慎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苏怀月则正式启用了筹备许久的兀门作为自己的直系下属。 再之后,折刀表现出了机关暗器上的天赋,苏怀月便派他研发一种古籍上发现的神秘暗器,朝真军最开始,就只是这样一支研发新式火药武器的普通队伍,并非什么所向披靡的庞大军队。 “后来,兀门在洛阳的总部传回了皇家有异动的消息,随即就是慎王谋逆案发,皇帝急召慎王一家人入京。”伏刀道,“主子自然知晓其中猫腻,但事情仍有转机,只需拖上一些时日,她就能查出原委。” 顾越眼睛睁大了。 “于是她命我立刻起行,送急信到洛阳苏氏,要他们出手相助。”伏刀说道。 顾越震惊:“竟然是这样?那小栩呢,当初他是如何离开了慎王府?” 伏刀说:“这是主子与顾慎所做的两手准备。顾栩当时年幼,难保不会被皇帝挟持以威胁他们二人,顾慎便与主子商议,先将顾栩送出云溪,避避风头。” 他看向顾栩,沉声说:“当年,我将你送到庐州,找到了曾与折刀有生意往来的顾孟柳夫妻二人,将你与我的妻子交给他们夫妻二人照看。随即,我前往洛阳苏氏送信,又按照主子的嘱咐,到桐山找到顾慎的下属周琼交付信件。做完这一切,等我赶回云溪……” 伏刀握紧手中的刀柄。 “却不想,整个慎王府已经付之一炬,主子和顾慎的尸身被烧成了焦炭。”伏刀神情蕴着怒火,“这数年间,我一直在调查当年之事,可一无所获。” 顾越眉头紧蹙。这些消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苏怀月果然有从中脱身的计划,可为何没能实施,为何最后成了纵火自焚? “然后呢?”顾栩问道。 伏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接着道:“突遭巨变,我一时也难以有个具体的主意。好在主子在我临行前给了我第三封信,嘱托我若有不测,便取信一观。” “那上面写了什么?”顾栩问。 “上面写道,若是计划未成,他们二人最终身死,便为你找一户殷实人家托养。”伏刀道,“我的妻子修习一门功法,可以控制人的神魂。她便隐去了你的记忆。” “原来是这样。”顾越恍然。 催眠疗法的另一种应用?但这个的效果显然更好。 “另外……主子为你留下了兀门和尚未成型的朝真军。朝真军在西狄境内的山中继续研制那种兵器,兀门则蛰伏盘踞,等待时机。” “顾孟柳夫妻两个便说,同姓有缘,他们愿意收养你。”伏刀说道,“他们人品上佳,家世又简单明了,更在靠近洛阳的不起眼村落之中,我便同意了此事。” “他们和苏怀月做的是什么生意?”顾越问。 “应当是那种兵器的某个部件,我并不主管此事,不太清楚。”伏刀道,“只是自那之后,为了两方不被怀疑,也就断了往来,我也是在最近才听说了顾家灭门的消息。” 顾栩垂眼不语。 “你的妻子在什么地方,能否让她解开小栩身上的那种……功法?”顾越问道。 伏刀看了顾栩一眼,摇头。 第342章 可疑的人 “她不能解开功法。”伏刀说道:“具体原因,我不便详谈。” 顾越点点头。 他问顾栩:“小栩,你有什么想法?” 顾栩手中捏着一截枯枝,他想了一会儿,将枯枝投入火堆之中。 他问:“当年苏怀月的计划是什么?” 伏刀说:“我们从不在路上拆看主子的信件,因此具体计划,不得而知。” “你能肯定,她当时是发信回苏家求援,而非让他们不要插手此事?你能肯定她只让你一人回去送信?”顾栩再问。 “前者,我能肯定,我见过主子写下的计划书,上面提及了苏家,绝非让他们袖手旁观。”伏刀道,“后者则不能。你何以有此疑问?” “你看这个。”顾栩从怀里拿出两封信。 顾越知道这两封信。他们从苏家出来,前往顾家村的路上顾栩就给他看过,内容上,的确是一封劝阻,一封求援。 伏刀看罢这两封信,脸色阴沉。 “如何,可是你带去的那封?”顾栩问道。 “不。”伏刀说道,“虽然字迹毫无破绽,可我记得清楚,主子仅写了一封信件,用的乃是云溪当地的洒金厚宣,不是这样的白鹿纸。且,那封信,内容极多,绝非如此寥寥。” 他手上的信件,仅仅半页小楷。 “苏家……很好,很好。”伏刀紧紧阖目。 “你把信送到了苏家人手上?”顾越问,“可有中途被人掉包的可能?” “不可能。”伏刀说,“我是沉刀峰之人,当日顺利见到了苏牧英,亲手交托信件,亲眼看着他拆信。” 顾越心里沉沉的。 兀火和兀风也沉默不语,他们只是静静听着。 “只有苏牧英?” “只有他。”伏刀说道。 顾栩脸色很冷。他道:“下一个问题,你对一块刻着顾字的玉牌,有没有印象?” “你说那块玉牌……那是我交给顾孟柳的。”伏刀说,“本意是以此为凭,让你持玉牌拿回兀门与朝真军,随后替主子报仇。但……” 但是什么? “但,主子的第三封信中说,不愿你被仇恨束缚。”伏刀说道,“若你直到及冠都只是一个平民,便永远不要将这份仇怨施加在你的身上。” “如今看来,主子到底未能得偿所愿。”伏刀叹。 顾越问:“你既然见过苏怀月在苏家的日子,她过得如何?她的几个哥哥对她如何?是不是真有传言中那么好?” 伏刀闻言,愣了片刻。 “依照世俗的眼光……自然很好。”伏刀说,“主子自小衣食无忧,府中从未缺过她什么。更能请来名家教导主子读书习字,音律刺绣。” “世俗的眼光?”顾越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主子更喜欢策论,骑马等等男子喜欢的东西,苏家人虽未明着反对,但也不是十分支持的模样。”伏刀说,“大的矛盾,不曾有过。” 顾越若有所思。 顾栩看着他。 伏刀的视线在顾越身上胶着许久,问道:“你又是何人?” “你不认识我?我是顾孟柳的幼弟,顾大石,也是小栩如今的养父。”顾越回过神,笑着答道。 顾栩没有点头附和,而是把脸扭到一边。 “真的?”伏刀眉头紧皱,“没半分他顾孟柳的影子。” “我们哥俩是不太像。”顾越尴尬地说。 顾栩问道:“你查了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发现?” 伏刀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武力尚可,可动脑调查这事,着实欠缺。”他说道,“但若说有什么蹊跷之处,的确是有。” 火光闪烁摇曳,树林间有微微的风夹着雪片吹了过来。 “就在慎王谋逆一事事发的前半年,有个人到了慎王府上。” 伏刀慢慢说道。 慎王府不常有外人进出,整个府邸面积并不很大,里面的小厮都是老慎王那代就有的家生子,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算是一大家亲戚。因此,这个忽然来到慎王府上的人,就格外引人注目些。 此人是慎王在外骑马钓鱼游玩时认识的人。这人自称是在云游四方,揽尽天下风景,途经云溪,这才与慎王相识。他与慎王一见如故,且住进了慎王府中,日日与慎王一家三口在黄山山中游玩,实在快活。 伏刀原本并没有将此人当回事。毕竟他恣意洒脱,不守规矩,对人人都好的不得了,甚至有些口无遮拦。而他报上的身世故乡也没有什么破绽,慎王府很快接纳了此人。 “在慎王案发的前一个月,主子忽然开始调查府中的下人,这个叫做游梦的人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伏刀说,“但是兀门的人调查了很久,暗中观察此人的动向,却没有任何收获。” “不过顾慎和主子就此警惕起来……因为当时,带你离开暂避风头的主意就是游梦提出。”伏刀说,“他本想以自己是慎王府的客人为由,将你带走,但主子不信任此人,便嘱咐我和妻子提前出发,悄悄离开了云溪。” “而回到云溪之后,我偷偷清点了放在云溪县衙义庄的慎王府下人尸身,并没有发现此人。”伏刀说。 “这人……有什么特征吗?”顾越问道,“譬如,手上有什么刺青一类的东西?” “这倒不曾注意过。”伏刀说道。 顾越想,这人若是真有问题,那么和皇家相干的可能就很大。 且从他的行径看来,这个人的目的,应当是顾栩。 他看向伏刀。 倒也不是自己疑心重,只是如今谜团重重,还是谨慎为好。 “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顾越问。 “我离开云溪后,发现有人在悄悄跟踪我。”伏刀说道,“后来,那些人逐渐胆大起来,我经历了几波围杀,不得已才自毁容貌,又潜入深山待了一段时日,这才摆脱了他们。” “那今后,你有什么打算?”顾越道。 伏刀说道:“我这副模样不适合现于人前,在后面悄悄保护你们便好。” 他看向顾越:“小栩说你并非太子的人,我便信他,还望你……不要做令人失望的事。” “他不会。”顾栩淡淡地说道。 第343章 清理 顾越心里别提多美了。 他嘴角往两边咧去,那笑容灿烂得,伏刀看着他一阵眼疼。 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 像是提醒什么,伏刀提起他的大刀,将一支竹哨抛给顾栩,转过身去:“若有什么危险,我自会出手。也可以用这支哨子唤我现身。” 说罢,他走进枯枝掩映的树丛,消失了。 顾越道:“着什么急,至少在帐篷里睡一夜啊,这天寒地冻的……” 尽管这人对他表现出了些许敌意,但顾越对此人没什么恶感。 兀火和兀风忽然起身:“既然没什么事,我俩就去歇了。” 顾栩颔首。 两个人逃也似的钻回了那边的帐篷,石三向顾栩瞥了一眼,也跟着走开些,到了另一个火堆旁。顾越看着他们犹如被鬼追的背影,一脸莫名:“这是怎么了?” 他转头看向顾栩,却见他直直盯着自己,不像是在思考伏刀方才话中信息。 没来得及开口问,便见顾栩走近几步,牢牢抱住了他。 顾越只是微微怔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抬手安抚地摸顾栩的背心,小声说道:“方才是演戏呢。” “你方才没有演完。”顾栩垂首压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为什么?” “地上怪冷的,何必让你躺那么久。”顾越笑着说。 他其实在方才的顾栩眼中看出了一丝恍惚无措。 小栩甚少有这样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平淡柔和,即使是耳闻当年的惨状,也时刻用冷硬的外表掩饰情绪。 在他的面前表现出难得的软弱……顾越怎么会发现不了,又怎么忍心继续用前世的梦魇刺激他? 他甚至觉得,这主意有些烂。 又摸了摸顾栩的脑后发丝,两人在火堆旁静静站了一会儿。 顾栩松开了他。 “行了,都是小事。”顾越笑着说,“咱歇了吧,明日还要早早起来,回洛阳去。” 顾栩闷闷嗯了一声。 火堆没有人添柴,慢慢熄灭了,扎营处陷入了一片静寂。 …… 天蒙蒙亮时,顾越自然睁开了眼睛。 尽管精神上还有些疲倦,但生物钟已经完全固定下来,总会在太阳将要升起时唤醒他。顾栩紧挨在他身旁,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顾越刚刚起身他就醒了过来。睁眼瞧见是顾越,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快起,冷的要命。”顾越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 拿起一旁的皮毛外裳裹上身,顾越先钻出了帐篷。 外面三人已经燃了昨夜的火堆烧水,凑出两锅温度适宜的融雪出来。顾越洗罢脸回来,见两顶帐篷已经拆开,装回了马车。 待收拾妥当上了车,顾越靠着车厢缓浑身的困劲儿。 哎,人就是春困夏乏秋盹冬眠。 顾栩道:“昨夜,伏刀提及了周琼这个人,你还有印象么?” 顾越略加回忆,道:“那个看守桐山宝藏的人?据村里的人说,他已经半年没有现身了。” 他说到这里就住口,不再往下分析。 他甚至不想回忆当时的状况。 “他是顾慎身边的侍卫,应当知道游梦的线索。”顾栩道,“不知此人是不是还在洛阳。” “既然失踪了半年,那么他……出了什么意外的可能很大。”顾越说,“昨夜伏刀曾说他在兀门总部待过一阵子,兀门中的人应当认得他才对。” “我问过兀狩茗,兀门中没有一个叫做周琼的人。”顾栩道,“他应当使用了假名。” “说不定,还会易容。”顾越补充。 他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周琼出事,那就代表着,此人身上藏着的某个秘密被人发现,因此,他被灭口或是绑架。”顾越道,“而他身上已知的秘密,就只有桐山慎王给你留下的那一山洞宝物。” “此人很有可能还活着。”顾栩道。 顾越沉吟不语。 “顾慎怎么会有那么多钱?”他忽然道,“如今听到的描述看来,顾慎可不是一个有钱的王爷。那山洞里的东西,不是小数目。” “伏刀所说的也不甚清楚,他只在暗中保护顾慎,并不能接触核心。”顾栩说道,“仍旧要靠我们自己。待找到机会,我们要去一趟云溪。” “嗯。”顾越点头。 …… 数日奔波,顺利回到了洛阳。 马车刚刚从后门驶入敦信伯府,顾越就感觉到了府中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府中到处乱晃的下人小厮少了许多,剩下的零散几人,也只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做事,不像从前那般眼珠子乱转。 而每逢他回府都要出来转悠两圈显示存在感的顾平顾安更是没了踪影,直到顾越两人一路走回积石院,都没有不长眼的人跑出来。 “看样子,兀岩和何晷是弄成了。”顾越满意极了。 “叫他们过来。”顾栩说道。 两人在屋子里坐下,久违的温暖笼罩住身体,顾越脱掉毛皮外裳,忍住想要躺进被窝的冲动,撑着这股劲儿要听何晷的胜利演讲。 猛灌一杯绿茶,顾越清醒多了。 兀岩进了门,先照兀门的规矩行礼。何晷却没有跟着一起。 “府中少人手,何管事与兀门的暗卫一同出去采买了,主子放心。”兀岩道。 他没有废话,直接道:“府中查出五十六人有外部有牵带,已经羁押送往兀门的暗牢。有三人会武,行李中查出了毒药,分别是殷王与太子的人手。” 顾越静静听着。 这五十多人中,大部分是皇家的眼线,交代仅仅是监督敦信伯一家,并无恶意。剩余的人各来自不同的势力,甚至有那位礼部吕成的人。 “剩余的人,底子表面干净,行径也无可疑之处,暂时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兀岩道,“山部众人讨论之后,倾向于确认他们中间没有卧底。” “另外,留下了皇家眼线三名。”兀岩说道,“这三人都在兀门的监视之中。” “很好。”顾栩点头道。 呐,这就是专业!顾越感慨万千。若是兀岩一下子就把卧底全抓起来,恐怕会起反效果。 第344章 皇帝召见 皇帝若有心利用顾栩,也乐见他有能力有本事扫清府中的眼线。 但若是顾栩能力太过,一下子全给抓了起来,事情就不在皇帝的掌控之中了,皇帝就会产生危机感,反倒使他们的计划起反效果。 皇帝毕竟是皇帝。 秦昭月和殷王再可怕,也不过是个臣子,比不过一个真的手握大权的皇帝。 顾越一时有些好奇,顾栩打算如何与皇帝斗法? 兀岩道:“在暗牢中审了一些人,多数都只是监视,少数是听命行事。携带毒药的那几人,分别来自殷王与皇家,却没有秦昭月的人。” 顾越双手交叠,蹙眉问道:“那个顾平和顾安,是谁的人?” “这两人自称是秦昭月的人手,可我认为,事有蹊跷。”兀岩道,“府中另外的秦昭月眼线,并不承认他们二人乃是同盟。” “是这样……” “再审,直到他们肯说实话。”顾栩说道,“既然是必死的人,也不必在乎什么。” “是。”兀岩道。 顾栩又交代他与伏刀交接,调查有关周琼的事情。兀岩应声,带着那支竹哨离开了。 顾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无端有些不安。 …… 回府第二日,顾越和顾栩向宫里递信回禀,意在告诉皇帝他们回来了,并没有留在外地搞事情。 然而随送折子的小厮一同回来的还有宫中内侍,说备好了马车,要接他们二人进宫,皇帝召见。 还能如何?顾越只得与顾栩更衣,匆忙进宫。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二人。 同在屋内的,还有秦昭月与几位大臣。顾越也挨着拱手行礼,将人认了一遍。 很好,基本都是顾栩口中的保皇派,包括了那个礼部的吕成。 皇帝第一句话就是:“敦信伯,先前赏赐你宅邸店铺一事,传出了一些不好的流言,你可知情?” 顾越道:“陛下是说我纵奴行凶,殴打谢家小公子一事吗?” 皇帝顿了一下。 他没想到顾越说的这么痛快大方。 “是,你可有话辩解?”他说道。 “那事并非我做的。”顾越道,“我怎能未卜先知,提前猜中陛下要赐哪间铺子给我?” “这朕知道。”皇帝淡淡说道。 你知道还问?顾越心说。 他面上还是一派恭敬:“陛下明鉴。不过此事到底是歹人打着我敦信伯府的名头,为了陛下的声誉着想,我已经带人登门赔礼道歉了。” “朕的声誉?”皇帝眉头一挑。 “陛下刚刚封了伯爵,这伯爵却是个张狂肤浅的人。未免有人胡言乱语说陛下识人不清,我这才登门。”顾越说道,“而且我还听说,礼部拿来和谢家交换的铺子远不如陛下赏赐的那间好,且没有任何补偿……这事实在办的不好。” 顾越笑眯眯地说道:“因此我带了五千两凭信,算是赔礼。” 皇帝看了吕成一眼,吕成顿时汗流浃背,垂着头不敢说话。 顾越偷眼观察皇帝的视线,心里顿时疑惑。 为何皇帝的眼神带着不满,这不是他授意吕成做的么? 皇帝道:“朕赐下铺子的事,吕成,你是全权经办的,如何会走漏了消息?天子脚下,竟然闹出这样的事,你有什么话说?” 吕成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陛下!此事是臣经手没错,可礼部有不少人都知道消息……臣这几日详查此事,确实已经发现了疏漏之处,应当是做准备时被歹人从后窗听见……”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吕成以头抢地。 没有理他,皇帝转向顾越问道:“你何以有五千两银子?倒是不少。” 顾越就等他这句话呢! “东拼西凑,掏空了这些年经商的家底,还变卖了一些乔迁收到的礼品。”顾越脸色一下子变得凄然,“又找柳犁镇的几个合作商人借了一些,这才凑足了。” “敦信伯竟然这样穷苦么?”秦昭月似笑非笑,问了一句。 顾越用袖子真真假假抹了一下眼角:“正是。就连年节礼品也是半赊半卖,勉强才够周转。本钱也搭了进去,因此那铺子至今还关着,全然无法开张。” 皇帝的面子一下子有些挂不住。 还好这不是朝会,他的尴尬也就只一星半点,何况殿中大半是他的心腹。但顾越这样卖惨,他也不好打个哈哈过去,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五千两算是礼部的疏漏,给敦信伯补上吧。” 他又冷冷看向吕成:“吕成,这件事,你办的不好,罚半年俸禄。” “谢陛下!”吕成顿时高呼道。 个小气鬼死皇帝!顾越心想,食邑不给,还想用五千两银子打发我? 他也扑通一下跪倒,脸埋在袖中酝酿两秒,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越情真意切地说道:“谢陛下、谢陛下!这五千两真真解了臣的燃眉之急,那一堆债务总算还的上了……今晚,也能割一块猪肉,让我与小栩好好吃上一顿,呜呜呜……” 皇帝看他片刻。 “好了,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似乎是哼了一声,“朕本有意在兵部给顾栩指个活计,不过既然敦信伯如此爱财,那便……” 顾越一下子站起来:“那自然是有营生最好。” 秦昭月在旁笑了一下。 “嗯。”皇帝满意点头,“不过顾慎之事在先,兵部又是要紧的地方,朕不会一开始就给顾栩太重要的位置。你可明白?” 顾越转头问一遍沉默不语的顾栩:“小栩要如何选?” 在他看来,打入敌人内部只有好处,跑腿的也比在外面干瞪眼看要强。 顾栩道:“多谢陛下,我自然更想要进兵部。” 皇帝颔首道:“既然如此,便先拟个章程出来,待圣旨下达,你便可以报到了。” “谢陛下!”顾越二人该谢恩谢恩。 皇帝俯视他这“父子二人”。 “平身。顾栩,你先在宫中转一转吧,我与你养父有些话说。” 顾栩顿时警觉。 顾越也略微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 皇帝找他作甚?有什么话是顾栩不能听的? 他倒是不担心皇帝当场把他杀了,他只是忐忑。 顾栩很快反应过来,应声告退。 皇帝挥了挥手,书房内的其他人也都退了出去。 顾越与皇帝四目相对。 第345章 秦帝 “敦信伯。”皇帝说道,“你可记得,赐你爵位的那封圣旨上写了什么?” 顾越心想我哪记得住啊?我最讨厌背文言文。 他假作思考,随后道:“乃是……嘉奖我在甘州事中有功,还养育了顾栩。” 皇帝笑得意味不明:“你谦恭孝悌,抚养兄嫂的遗子,勤谨慈爱,无一日懈怠。你自己说,朕这般夸你,可夸对了?” 顾越心里一紧。 皇帝此言……是知道了什么? 顾大石虐待顾栩之事,顾家村乃至柳犁镇,知道的人并不少。殷王查的出,秦昭月查的出,皇帝怎么查不出?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顾越沉吟片刻,觉得还是不要和皇帝耍心眼的好。 他重新跪下,恭敬道:“陛下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孜孜以求,掌天下之要事,竟然对我等市井百姓琐事也洞若观火,心细如发,不愧是陛下,陛下圣明!” 皇帝被夸得微微皱眉。 “一副奸臣之相。”皇帝锐评道。 他说:“两年前,你究竟如何对待顾栩,你自己心知肚明。” “是。”顾越还能说什么?他是穿了,但不代表顾大石做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朕倒很是好奇。你对顾栩深恶痛绝,六年来,只有折磨虐待,自己也酗酒好赌。”皇帝冷冷道,“何以一夕之间全然换了态度,对顾栩殷勤了起来。” 顾越背出冷汗。 全看出来了?不会吧! 如果只是觉得他是什么人派来的卧底还好说,但若从棺材里死而复生的事被人注意到,让这些人联想到什么妖邪作祟,那他真是要死了。 历朝历代,没有皇帝会容忍这种事情。 “陛下……实不相瞒。”顾越组织着语言,“其实两年前,我曾被人威胁,又一番好言劝告,这才幡然醒悟……”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皇帝轻轻冷笑。 “你怕是得了什么人了指点,知晓顾栩乃是慎王苏家后代,认定有利可图,这才变了态度吧。” 顾越大松一口气! 他故意提及有人威胁劝说,就是为了把皇帝的猜想引到这上面来。 比被人发觉他是孤魂野鬼上身,或者鬼怪化形强得多。 皇帝看到,顾越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语,皇帝见状,更认定了他方才的猜测。 “那个人是谁?”皇帝冷声问道。 顾越心想,是谁好呢? 让我看看把这个脏水泼给谁更合适些…… 顾越酝酿片刻,犹豫着抬头。 “陛下的心中……也许有所猜测了吧。” “你想揣度朕的心思?”皇帝笑了一声,“胆子倒是够大,只怕你脑袋只有一个,掉了就没了。” “……陛下,臣纵使有些本事,也不过是市井百姓出身。”顾越低声道,“臣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不是臣能参与操纵的,臣不过是想要赚些小钱,让自己好过些……” “你不能?”皇帝语气仍旧冷得吓人,“你不能,但你唆使顾栩插手甘州之事,让他搏了如此大的一个名声,让朕不得不看见他。慕游的计划,就这样巧合让你一个经商的百姓撞见,还阴差阳错破了阴谋。你是有天命眷顾,还是有人背后提点,这样的好事,叫你全然撞见?” “顾大石,朕不是傻子。”皇帝说道。 顾越默然。 “是谁?”龙椅上的人冷冷问道。 顾越深吸一口气。 “……此事对陛下,并无害处……同为北秦之正统,陛下何苦?”顾越弱声道。 太子是正统储君,但这不代表皇帝就能容忍。他尚未驾崩秦昭月就在朝堂上弄权,这是大忌。 顾越只假作自己不懂,因而如此回答。 皇帝只是看着他。 秦昭月早已暗中接触顾栩,是他能够料想的事。这个顾大石的背后有人指点,是他查出的结果。 温清受人指使陷害秦昭宁,一时间,朝堂众臣纷纷具折参奏,他因此起了疑心,未曾治秦昭宁之罪。秦昭宁自年前都在府中闭门思过,又有太后担保……皇帝对他的疑心已经去了大半。 秦昭乐,在柳犁镇隐居一年,直到两年前才被召回京城,这是否是个巧合? 他背后有西胡支持,难保没有不臣之心。但西胡……西胡王此人,如何有此城府,西胡也数年没有异动,两方通商,只有好处。 秦昭辰,看似无碍,实则已被软禁,除非新帝登基,否则不会有半分出来的可能。 老四……更不像有大志向的人。 皇帝摩挲着扶手,细细思索,御书房内一时寂静。 顾越趴着,出了一身白毛汗。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等皇帝的脑子转完。 “你认为,秦昭月最后会成为皇帝?”皇帝忽然问道。 顾越直了直身,虽然没有看向皇帝,但恰到好处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陛下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是储君,如何不能……” “他还没有当上皇帝,便行这诸多权术之事。”皇帝道,“你以为朕,会乐见此事么?” 顾越没说话。 “只赐爵位,不赐食邑,也是秦昭月的主意。”皇帝冷笑道,“你既然听命于他,他为何分毫不为你考虑,而一味捧起顾栩?而今,顾栩得了兵部的官职,起身就是六品官员,而你,一个无权无势,也无食邑的伯爵,秦昭月为何不帮你?” 顾越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他心里却很清醒。 秦昭月哪怕对皇帝说了些什么,最后下旨的人,到底是皇帝。 这一切是不是阴谋还很难分辨。 “谢家一事,你自己也觉得蹊跷。”皇帝说道,“朕不会做自毁名声之事,你好好想想,这背后究竟是谁要害你。” “……陛下的意思是……可、这究竟是为什么?”顾越一脸的惶然,“这对他有何好处?” 皇帝道:“你心中有数。” 顾越深吸一口气,再拜:“臣……目光短浅,识人不清。还望陛下给臣一条明路。” 皇帝看着他的头顶,缓缓说道。 “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秦昭月瞒着你的事了。” “你可知道,慎王手上的那支私兵,朝真军?” …… 第346章 兀门情报 顾栩在御书房旁的侧殿稍作歇息。 他喝着茶,心却不在这上面。棋盘上白子渐渐溃败,越发稀少分散,秦昭月见状,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黑棋。 “小栩怎么心不在焉,如此下棋,还有什么趣味?” 顾栩道:“是太子殿下棋艺高超。” 对这恭维,秦昭月不以为意。他看了顾栩一会儿,忽然笑问:“小栩是在担心敦信伯?我父皇乃是明君,必然不会对他如何。” 顾栩这才抬眼正视他,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哦?譬如?” 顾栩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秦昭月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便道:“小栩莫非是想说……那顾大石,似乎并不与你一条心?” 顾栩讶异地看向他:“这……殿下怎么知道?” “你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秦昭月微笑。 “罢了。他毕竟是我的养父,对我又一向很好,我不该疑心他。”顾栩垂眼说道。 秦昭月见状,笑容更明显了些。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栩,我听说,从前顾大石待你不好,可有此事?” 顾栩不答,只是皱着眉。 “也是最近几年,他才转了性子,是不是?”秦昭月淡笑:“人不会一夕之间就改变如斯,顾大石,一个赌鬼……忽然对你好了起来,难道不是有利可图?” “我不信。”顾栩低声道。 “你心中也有疑虑。”秦昭月道,“当时我们在素水县相见时,我便看出此人心术不正。或许……他是一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因此才对你殷勤起来,又是挣钱养家,又是支援你上武馆修习。” “而如今,他的投入已有了回报,他沾你的光得了伯爵,你则全心信赖着他。”秦昭月道,“可他想要的,只有如此么?” 顾栩不答。 “区区一个伯爵,便让他如此肝脑涂地,若是旁人许诺了更大的利益,你说,他会不会为此利用你?”秦昭月轻声道,“小栩,苏老太傅也曾对我有知遇之恩,你是他的外孙,我不希望你受骗。” “受骗……”顾栩似乎若有所思。 秦昭月趁热打铁,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顾越跟着一个内侍到了门口。 他视线在秦昭月身上一扫,拱手敷衍一礼,然后道:“小栩,咱们回家了。” “嗯。”顾栩立刻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告退了。”顾栩垂首说道,随即和顾越一起出了门。 顾越看了一眼秦昭月。 秦昭月笑道:“别忘了我说的话。” 顾栩不知有没有听见,总之快步离开。 “什么话?”顾越追上去。 两人要步行出宫坐车,这一段路,没人打扰。 顾栩道:“他果然要挑拨我们的关系。” “我就说!秦昭月是真的讨厌。”顾越说道,“当时他要求我劝说你和他结盟,但又要我偷偷盗取朝真军的消息给他。这不前后矛盾吗?你都成他的人了,自然会告知朝真军的事情,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再动手呢?” “我不是他的人。”顾栩很不满意。 “……”顾越忽然就笑了,“那你是谁的人?” 顾栩扭开脸,转移话题:“他是为了挑拨我们。若你真的动手调查,找到了朝真军的线索,他也会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我。” 顾越脊背一凉。 “还好我们……情比金坚!”他随即很高兴。 “嗯。”顾栩微微点头。 到了宫门外停放马车的地方,顾越就见空地上有两辆车,分别由石三和兀风充当车夫。 “你先回府中去,我得去一趟总部。”顾栩说道,“今晚……约莫酉时末回来,不必等我吃饭了。” “好。”顾越借着身体遮挡,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掌心,然后自己上了石三的马车。 马儿迈步向前,马车缓缓向宫门外驶去。顾越从车窗探出脑袋,咧着嘴挥手。 顾栩静静看着,轻握掌心,抵在心口。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兀风捂着脸。 “主子,走了。”他从指缝里看过去,小声说道。 顾栩脸色一肃,上了马车。 …… 顾栩的马车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院子。 进入房中的密室,再走过一道很长的地下暗道,出来时正在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之中。顾栩走出门,门前守卫的两个兀门暗卫立刻单膝跪下,道:“主子!” 顾栩大步走向风堂的正屋之中。 兀风紧随其后,到了屋中,就见几名风堂弟子等在屋里,为首的是留在柳犁镇武馆的兀岚。 “主子。”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起来,说什么事。”顾栩走到主位坐下,视线扫过桌上分类整齐的文件。 兀岚将手中的一叠信件呈递过去。 顾栩接了过来。 这是一叠泛黄的信,边角有些潮湿发霉的痕迹,应当放了有好些时日。 顾栩从开口处抽出信纸。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骤然阴沉下来。 “这是我们重新搜查顾家的老宅,在房梁的一个夹层发现的信件。”兀岚木着脸陈述道,“从内容上看,乃是顾大石……不、后来的顾大石与某人的往来信件。” 顾栩一眼认出,那信上正是顾越的字迹。 这三年,他常常看顾越写杭豆书局的书稿,用笔和字形,他都万分熟悉,绝不会错。 第一封信,乃是报平安,道他成功潜伏在了顾栩身边,并未让他起疑。 第二封,则提及了武馆之事,言道疑心武馆之事不同寻常,但谨慎起见,还是未曾详查。 之后的几封信上,是偶遇殷王,以及豫宁府一事。 账本,香料,乃至炸鸡的配方…… 兀岚说道:“依我们的推测,顾大石是在那日身死之后被人替换,潜伏在主子身边多年。信从主子前往洛阳时中断,之后诸事,尚且不得而知,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已经暴露。” “还请主子决断。”兀岚重新跪了下来。 顾栩看着那些墨迹陈旧的字,沉默许久。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他把手慢慢舒展开,而后紧紧握住,攥成了拳。 第347章 叛变的证据 屋内的风堂下属齐齐跪下,等待顾栩的决断。 顾栩将那几页纸慢慢摊在桌上,排成一列。他盯着那些字迹看了半晌,终于开口。 “这些……” 兀风大气都不敢出。主子会怎么决断?连他这样钝感的人都看得出主子对顾大石的重视,如今的这几封信,几乎钉死了顾大石乃是奸细的事实。 兀风胸口痛,痛彻心扉。 我的好兄弟……你怎么会是…… 顾栩道:“不必理会。计划照常进行。” 兀岚惊讶地抬头。 “主子,但这信……” “会模仿笔迹之人不在少数。”顾栩道,“此外,信中疑点颇多,不足以证明什么。” “主子!”兀岚道,“若那顾大石真是奸细呢?” 顾栩冷着脸,一言不发。 兀风也劝道:“主子,毕竟一切没有实证,仅凭信任到底不能保障安全。假使事情泄露,危及的是兄弟们的性命。” 兀岚道:“为保万全,还是将顾大石囚禁起来,问出事情真相,将一切调查清楚。” 兀风犹豫了一下:“也不必用刑,只关起来,待咱们事情办完……到时候他自然毫无办法,只能跟主子……” 顾栩说:“不行。” 兀岚深深蹙眉。 “那顾大石知道了多少?主子,如今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说道。 “他不知详情,你们大胆去做。”顾栩道,“另外,关闭柳犁镇武馆,曾在武馆内当值之人,全部召回京城受审。” “主子?!”兀岚睁大眼睛。 “这信中提及之事,虽不全面,但看得出武馆之事已经泄露。”顾栩道,“查。” 兀岚垂首道:“是!” “兀风。”顾栩道。 “主子。”兀风应声。 “这件事,不要告诉他。”顾栩说道,“也不需要着手调查他与石三。你听明白了吗?” “为什么?”兀风不解,“既然顾老板有嫌疑,那么调查清楚明白,对谁都好……再不济,也当问一问顾老板。” “我说过了,不必。”顾栩道,“这是离间计。” 兀风道:“好,我明白了。” “风堂上下,都要守口如瓶。”顾栩道。 跪地的众人齐声称是。顾栩将那些信件收起,丢在兀风面前:“这些……保存妥当,不要让任何人找到。” “是。”兀风点头。 …… 为这件事,兀门上下笼罩在一片低压之中。 顾越对此事浑然不知,他缩在积石院中,反复推敲皇帝对他所说的那几句话。 皇帝想要朝真军。 在朝臣眼中,此时的顾栩已经完全同太子绑定在一起。而唯一的突破口,也许就是他顾大石。 秦昭月是储君,未来将要继承大统,但这不代表皇帝就能容忍一个手握精兵的储君在龙椅下虎视眈眈,挑衅他作为帝王的尊严。 顾越将他对太子和皇帝的推断都写在宣纸上。 然后是殷王。 殷王自认能用卤味拿捏住他,也知道顾栩如今毫无抵抗地听从他的命令。但他现下已经是伯爵,太子又很有可能站在他这一边,殷王何以还如此自信,认为顾栩会听命于他? 顾越刚要落笔,随即又摇头。 看状况,殷王并不知道朝真军一事,否则不会只用这么简单的手段来挟制他。殷王的目的,应当还是争取苏家的支持…… 苏家,桃李满天下的文臣世家,争取他们的支持,并不能在武力上有所增益,只能通过天下学子的嘴让他的继位之路更加顺遂而已,莫非…… 莫非殷王已经有了成熟的军队,有把握一举谋反成功,登上大宝么? 顾越一阵头疼。 其他人呢? 如今皇帝有六位皇子。二三四不太能扛事儿、老六顾越不太了解以外,也就只有秦昭月和秦昭辰有些可能。甘州之事过后,五皇子被囚禁不得出,殷王直接少了慕游这么大的竞争对手,自然惬意的很。 接下来,若他是殷王,那就要试着挑动皇帝与储君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内部争斗起来,自己好坐收渔利。 原文好像也是这么个套路? 秦昭月变植物人只留顾栩一个人和殷王斗,似乎就是皇帝的手笔,父子相争,两败俱伤,殷王自然露出了头。 顾越下意识用笔尾打了打脑袋,宣纸上顿时甩出一串墨点。 “哎呀。”顾越赶紧把笔放下,拾起宣纸。 顾栩从门外进来。 他见顾越拿着张纸,便问道:“在写什么?” “分析了一下这几个人的想法。”顾越说道,“对了,皇帝似乎也想要你手里那支朝真军,大约是觉得你如今和太子绑定,不好从你这里下手吧。” “嗯。安排我去兵部也许是为了从中找出我的马脚。”顾栩道,“他还说了什么?” “那你要去么?圣旨还没下,还有转圜的余地。”顾越说。 “要。”顾栩答道,“去兵部,对我只有好处。” “那便好。当年的事皇帝也查到了,因此觉得我们只是表面上关系好,我其实是个背后等着捞好处的奸诈小人。”顾越笑着说,“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只能先顺着他来了,否则这多方势力一齐出招,我还真应付不来。” “我知道,你做的很好。”顾栩走近一些,抬手摸了下他的脸颊。 顾越老脸一红,连忙拿下他的手握在掌心。 “你回去做什么了?”他问道。 “一点琐事罢了。”顾栩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顾越心想,琐事?不见得吧,顾栩甚少回去,这一回不顾宫内眼线就分车而走,定然是大事。 不说就不说,问题不大。顾越心想。 他搂过顾栩的腰身,手感真是不错,抱着很舒服。 两人在屋内静静贴了一会儿。 顾越忽然问:“你怎么似乎心情不好?” 顾栩不答。 顾越便拉开一点距离,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顾栩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偏转视线:“只是计划有些不顺利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哦。”顾越道。 果然是出事了。 他安抚地顺顺顾栩的背心:“要是我能帮上你的忙就好了。”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近几日……你好好待在家中,少出门。”顾栩说,“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顾越眨眼。他随即点了点头。 第348章 桂城事 千里外的岭南道,桂州。 桂城是个依山傍水,景色动人的小城。此地没有城墙,民居依着山川河流绵延而去。 桂城之所以为“城”,是因为此地乃是先帝时的吾家封地。城主吾凌云乃是当年救治皇子的功臣,却功成名就后自请回到家乡。先帝便封给一座城池,让吾家安享荣华。 可数年前,吾家却因一宗冤案,被死敌陷害入狱,又全数死在牢中。当时正值权力更替,天下大丧,吾家之事天高皇帝远,就这样悄悄埋没了。 桂城县衙之中。 “如此错漏百出的卷宗,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盛放在库中?!”御史成远思将手中的东西狠狠摔在地上。 桂城县令赵金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卑职、卑职……” “当年此案,可是你负责的?”成远思冷声问道。 “正是,可……” 兀叶在一旁看着跪地不起的赵金玉,转头对高台上的成远思拱手:“成大人,草民有这赵金玉构陷吾家的铁证。” “拿上来。”成远思道。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赵金玉听着这一样样递上来的证据,脸如死灰。 他紧紧盯着一边垂手肃立的兀叶,忽然叫道:“……你、是你!你是吾凌云的……” 兀叶慢慢转过头来。 “是我。”他微笑,“当年你陷害我家人的时候,可有想到这样一天?” 赵金玉脸色由青转白,支吾了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人证物证俱在,赵金玉,你可认罪?”成远思冷着脸道。 赵金玉跪伏在地,不住颤抖。 “好,本官看,也不必交由桂州复核了。赵金玉,你诬陷功臣,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即刻处以腰斩!赵家全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兀叶眼神一动,看向台上的成远思。 太子的势力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问斩命官,甚至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快意。 …… 兀月亲去观刑,兀叶却没有去。 他与成远思在前往吾家大宅的路上。成远思道:“吾先生此番,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大仇得报,今后可以安心了。” “自然。”吾叶露出似乎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成大人,不远千里,愿意同我来一趟桂城。” “哪里的话?你我同为太子殿下的臣子,这都是应当的。”成远思笑道,“这之后的事……譬如赵家其余家眷,吾先生想要如何处置?” “太子殿下如今当真是说一不二,颇有储君的气度。”兀叶笑道,“一切听凭上面的安排吧,吾叶别无所求。” “好,好。”成远思连连点头。 桂城不大,很快,马车到了吾宅门前。 门上贴着的封条已经泛黄残破,两边门户都几乎要被杂草掩埋。 兀叶站在门前,驻足了许久。 成远思也不打扰他,就静静站着。 兀叶回过神。他笑道:“成大人,可否让我一人进去?” “自然,吾先生的祖宅,我不便打搅,就在外面等着先生。”成远思微笑。 兀叶点点头,撕开门上的封纸,打开房门,一片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 他走进了大宅之中。 …… 兀叶走在荒草丛生的正院里,摸了摸那些熟悉的廊柱和门扉。 很厚的灰尘,几乎把人淹没的杂草,都足够证明这里很多年没人住过。墙角与地面上发黑的血迹也早就被尘土覆盖,再也看不见,兀叶忍耐了一下,没让眼泪落下来。 兀月翻过屋檐,轻飘飘落在了他身边。 “看完了?”兀叶背过身,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嗯。”兀月淡淡答道。 “解气?” “当然解气,那死肥猪被斩之后,叫了好久,真是痛快。”兀月冷笑一声,视线转到兀叶身上:“哟,哭鼻子呢?” “你跳下来的灰太大,进我眼里了。”兀叶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行,你说是就是。”兀月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秦昭月真是废物,为了拖着你替他做事,这么点小事,三年才办的干净。” “这世上罕有真心。”兀叶垂眼说道。 “你觉得主子可真心?”兀月便问。 “……自然。”兀叶答道,“他只用三个月,就找齐了那些铁证,简直比我们还要了解当年的事情。他自然真心。” 兀月沉默了片刻。 “只是为了计划,到底拖了几年,让那姓赵的多过了舒服日子。”她说。 “放心,主子考虑到了。”兀叶笑笑,“我事先按他的建议,给那人下了一点小毒。” 兀月眼睛顿时亮了:“真的!不愧是主子,比那秦昭月强得多!” “小声些。”兀叶嘘了一声,“我们找找当年爹留下的那本蛊书……但愿没被人拿走。” “好。我去爹的藏宝室找,你去书房。”兀月道。 …… 洛阳行宫。 殷王独自在他的行宫中研究棋局。 他方才送走自己的几个幕僚,还未曾歇息太久,门就又被人叩响。 他有些不耐,问道:“何事?” 小厮答:“殿下,有不认识的人求见,裹着一身斗篷说是给殿下送礼来的。” 殷王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来的?可有人注意?” “他说自己隐藏了行踪,要殿下不必担心。”小厮说,“是个挺年轻的男的。” 殷王沉吟片刻:“叫他进来。” 小厮闻声而去。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小厮领着个浑身裹在斗篷里的人到了门前。 那人进了门,却不曾行礼。待小厮退下,他才摘掉头上的斗篷,露出那张脸来。 殷王顿时睁大了眼睛:“是你?!” “殿下竟然记得我这么个无名小卒。”这人微笑道,“不愧是我家主人看中的……天下之主。” 殷王顿生警觉。 “什么意思?你的主子不是已经……” “那样的废物,还不配做我的主子。”神秘人道,“殷王殿下,您隐匿幕后这么多年,连鄙人也是最近才觉察您的意向,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你想做什么?”殷王眉头紧蹙。 “我说过,我是来……向您送礼的。”他微微一笑。 第349章 江南 兀飔与兀飓在茶馆中坐着。 整个茶馆座无虚席,两边都是喝茶聊天的闲人,前首评书台上,说书先生语气抑扬顿挫,正讲着杭豆杂志最新的赘婿连载文。 正说到赘婿被傲慢的贵胄一家肆意羞辱,正逢亲王驾临府邸送礼。亲王见赘婿受辱,当即大怒,跪迎叫道:“战神大人,属下来迟!”,贵胄一家顿时大惊失色,口中呼道:“什么,你竟是大锦朝的战神?!” 兀飓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兀飔摇头:“无趣。” 因这剧情分外精彩,周围的茶客都聚精会神,听得认真。 兀飔道:“最近门中出什么事了?风堂内外,气氛紧张的不得了。” 兀飓惊讶道:“你不知道?” “我被调离了核心,怎会知道?”兀飔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分明也因那日的事情离开了总堂,怎么听这意思,你知道?” “因为也并非什么机要,你这几日都在外面,自然不清楚。”兀飓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是……兀门中的内鬼查出来了。” “什么?!”兀飔瞪大眼睛。 “只是,也没听说门中有什么人被处置啊。”兀飓皱着眉头。 “内鬼是谁?”兀飔忙问。 “这就不知道了。”兀飓脸色有些犹豫,“对了……嗯,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但……” “什么?”兀飔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顿时皱起了眉。 “嗐,我知道你对主子忠心耿耿,就告诉你吧,反正你着意去查,也能查得出来。”兀飓说,“据说,主子似乎拦下了处置内鬼这件事,还放任他继续待在主子身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主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兀飔眉头舒展,“定然是证据不足,或有疏漏。” 兀飓摇头:“证据确凿。主子只是不信。” “怎么会?”兀飔完全不信。 兀飓沉默了一会儿,喝了两口茶。 周围的人都在听说书,没人交谈。 兀飓道:“主子真有在计划复仇的事么?我看如今却是和太子绑上了一条船。” “你什么意思?”兀飔微微皱眉。 “秦昭月替主子求来了一个兵部的职位……过几日,就要走马上任了。”兀飓忧虑道,“他不会真要给秦家卖力吧?” 兀飔道:“少说这种话。” 兀飓说道:“你是我的兄弟,有些话对门中不说,倒是可以和你一讲。当年主子只带了风头领六个去了洛南道,剩下兀门一干人,全蒙在鼓里。你说主子是在防患未然,筛出兀门内的叛徒,可他如何确认几位头领都不是叛徒的?” 见兀飔不说话,兀飓接着道:“而前几日,分明有了叛徒的证据,主子却压下了此事,秘而不发,这又是什么道理?实在费解。该不会是……” “住口。”兀飔彻底冷了脸:“若你时时存着这样的念头,趁早叫主子杀了你。” 兀飓有些尴尬:“我也只是有此疑问罢了。” “你最好是。”兀飔冷声道。 “罢了,你不愿听,我就不说了。”兀飓道,“怀月主子对我们有大恩,顾栩又是怀月主子的唯一血脉,他想要如何,我们自然会听从。” 兀飔道:“这些话,你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若不是我,而给其他人听见,你此时已经人头落地。” 兀飓点点头:“我知道,也就是咱们二人有多年的交情,我才……罢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他们到了外围,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城中收集情报,然后全部呈递到风堂供兀风筛选。 此时评书正进行到赘婿打脸贵胄的桥段,茶馆众人聚精会神。不过对说书没什么兴趣的仍有,不远处的一桌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兀飔凝神听去。 “……从江南道那边来,说是很有机会……” “怎么说?” “我那朋友是做药堂的,最近赚了许多,因天冷,好些人病倒了……” “真的假的?都是些什么方子,可还有位置?” “这倒是不清楚,也不会告诉我这么要紧的事。” “这倒是稀奇,北边人还没什么事情,南边的先冻病了,这不已经开春了吗?” “南方人不抗冻!” “一听你就没去过南方,南方那是又湿又冷,骨头缝都凉……” “那也没有北方冷,幽州那边河水结冰三尺厚,南方呢?” “我都去过,各有各的冷……” 兀飔忽略后面关于南北方哪边更冷的争论,把前面有关药铺赚钱和多人得病的消息记在心里。 兀飓也听见了这些,他看向兀飔:“这倒是有向上呈递的价值,你可要现在回去?” 兀飔略一沉吟,点头:“我回去一趟,你继续在这里守着。” “好,放心。”兀飓微微一笑。 …… 兀飔回到了兀门总部。 风堂门前值守的暗卫见他招呼道:“回来了?” 兀飔点头,问道:“前几日门中查出了叛徒?” 暗卫闻言,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他摆了摆手,说:“主子可不让议论此事。” 兀飔皱眉。 暗卫道:“你跟主子一同去过甘州,还立了功,不如你自己去问?或者兀风头领,他应当知道些什么。谢家那事怎么说也只是意外,主子应当没生你的气。” 兀飔道:“我知道了,多谢。” 他进了风堂,将情报信放在箱子里,随后退了出来。 …… 江南道的某座小城之中。 县衙的一个院子前,数名衙役将门口严密地把守起来。 “生病的人都在这里?”秦昭箜脸上蒙着面纱,环视院子里的情形。 屋中已经住满了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咳嗽。院子里搭着数个帐篷,还升了好几个火堆,病人就躺在火堆旁,盖着棉被、抱着身体不住地打颤。 “是。”县令恭敬地答道,“只是此病,看起来只是寻常风寒,实在不好分辨,城中愿意配合的医馆也不多。公主吩咐了要秘密行事,也不敢太过张扬……” 俞为霜也在一旁,她道:“稀网撒下,就发现了这样多的人,可见中招的不在少数。有因病身亡的人么?” 第350章 兀飔超绝偷感 “有,从上旬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病死,但并不太多。”县令答道。 “哦?此处竟然有人因病身亡。”秦昭箜道。 县令有些惶恐,但见公主没有发怒的样子,偷偷擦汗。 俞为霜顿时蹙眉。 “把大夫叫来。”她说道。 很快,一边正写着什么的老郎中到了两人面前。俞为霜问他这些人的具体症状,他答得很清楚。 “这一次的风寒倒十分奇怪……”郎中说道,“这院子里多为轻症之人。症状重的几人,一开始也是轻症,但几天之内便迅速恶化,根本来不及救治。草民从未见过这样的风寒,许是发病的几人体质孱弱,或者对此病没有抵抗之力。” 俞为霜听罢,想了想说道:“再腾一个小院出来。病死之人的家属,以及和他们接触的人,都挪动到新的院子里。” 秦昭箜道:“有何说法?” “公主见到的药材异常记录是在半个月前,那么集中发病的时刻,到现在应当至少有二十多日。”俞为霜道,“但江南道诸县,病人的症状都不严重,没有生命危险。” 秦昭箜颔首。 俞为霜接着道:“可此处,却有人因此身亡,病人也格外多些。我推测……兴许这根本是两种不同的疾病,只是刚刚发病时症状相似,看不出什么问题罢了。” “有些道理,就按你说的做。”秦昭箜道,“安排病人转移时,切不可引起恐慌。” 县令连忙称是。他吩咐下去,立刻有戴着面纱的衙役过来清点人员,将他们带到另一间院内。 秦昭箜要跟过去,被俞为霜拦住。 “公主还是不要冒此风险的好。”俞为霜认真说道。 “你不是说并非疫症么?”秦昭箜半挑眉梢,问道。 俞为霜说:“我是说大概……总归,为保万全,你就不要进去了。” 秦昭箜又张口,被俞为霜压住上唇。 “别搞得像托孤一般,我不会靠得太近,还有面纱。”她说,“好了,我去了。” 秦昭箜微微摇头。 …… 俞为霜进到院里,环视一周。 她先从最角落蜷缩着的小姑娘开始问起。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死去之人与她什么关系,乃至发病前几日的行程都问了个清楚,其余人也依法炮制。 县令跟在一旁,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俞为霜渐渐眉头紧锁。 “县令大人,城中的白水河两侧,有多少户人家?” “那可不少,得有三四十户人。”县令说道。 “你派出衙役,将白水河控制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在河中用水。”俞为霜道,“尽量将那些人家都集中起来……或是暂时限制在家中。” “啊,这是为何?”县令冷汗一下子下来了,听上去很严重啊! “这些人基本都饮用过河中之水。”俞为霜道,“你把这附近的舆图取来。” “是是,我这就去办。”县令连忙说道。 俞为霜出了院子,挥手阻止秦昭箜靠近。她取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些液体来润了润手,又在身上洒了些。 秦昭箜这才走过去。 “如何?” “问题大约是出在白水河上。”俞为霜道,“另一个院子里的人,分散住在城中各处,有些并不用白水河之水。而这个院子……公主,这控制病人的事情可不好办,这位县令行吗?” “江南道诸县,基本都是我挑选过的有才能之人,当是没有问题。”秦昭箜道,“问题只在……如何在我父皇察觉之前引出此事,我们又在其中完美藏身。” 俞为霜沉吟。 “不知顾栩对这样的事有没有兴趣。”她说道,“听闻他手下有个懂医理的人,我们借来用吧。” “如此也好,免去北秦各地找大夫花费的时间,也能救更多人回来。”秦昭箜点头道。 …… 深夜。 兀飔潜入了兀风几人居住的院子。 他屏息凝神,终于等到兀岩从隔壁的房间出来。 这是六位头领的独院,但他们并不是每日都会住在此处。兀叶和兀月在东宫数年,无事不会回来;剩余四位,兀云常常在云堂值班,兀岩留守敦信伯府,兀火和兀风偶尔和他换班。 兀飔等的就是仅有兀岩在院中居住的一夜。 兀岩虽为六人之首,但更多的技能点都在分析情报、统筹全局之上,反而不易发觉暗中潜伏的人。兀风乃是监视追踪的个中翘楚,兀飔被发现的风险极大;兀火武功高强,很容易察觉他的内息。 兀岩就是薄弱之处。 兀飔也不确定他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在兀风的房间之内。 最坏的可能是主子将那些证据放在了身边,但兀飔隐约感到,此事与那个顾大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甘州之行,他已经发觉,顾大石和主子之间有不寻常的关联。 主子竟然任由顾大石抢走了原本属于主子自己的功劳,自己则甘愿隐居幕后。且……主子回到兀门许久,竟然丝毫不对怀月主子的事情上心。 他是已经放弃了复仇,还是被某些人迷惑了? 兀飔垂眸。他必须要知道,即便这些事情……让他逾矩。 兀飔迅速翻进了兀风的房间。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先走到了兀风的炕床边上。在枕头和被褥里翻找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动静。兀门内部、尤其是几位头领的院子,把守并不算严苛。 兀飔又到了兀风的桌前。这张桌子收拾的很干净,桌面上除了笔墨砚台,什么也没有。桌下的抽屉倒是装了些小物件,都是兀风平时使用的道具,还有一套易容的妆盒。 兀飔拉开最后一个抽屉,眼睛一亮。里面有个上锁的盒子。 他摸出一根铁丝,慢慢撬动。 盒子应声而开,里面是一些信件。兀飔翻了几页,发现只是一些他与兀云的往来传信。 兀飔皱着眉。 莫非那些证据真的在主子手上? 他刚要放回盒子,却觉得有些不对——盒底似乎有个很小的缝隙。 兀飔摸索了几下,从盒子底部掀开一个夹层。 几个泛黄受潮的破烂信封静静躺在里面。 第351章 没有那种感情 顾越过了两天安宁的日子。 任命顾栩的圣旨迟迟未下,顾越猜想,这是皇帝在拖。他期待自己能找到朝真军的线索,然后先太子一步将这个军队掌握在手中,可顾越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和任何人合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行动。 他倒是在府中见了折刀。 是顾栩主动带人来见他的,顾越先看过折刀带来的火器——和他在教科书图片上见过的明清火铳已经十分接近,外形上看,似乎并没有现代科技介入的痕迹。 应当就是自然发展研究出来的东西。 顾越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没有穿越者介入其中,局势就会简单许多。 顾越又问了折刀先前有关慎王府的状况。 折刀对此知道的不多,甚至不如伏刀。但他道慎王曾经给过他一封书信,让他潜心研究火铳,若无特别的吩咐,不要回到北秦。 顾越想,这应当就是慎王夫妻留下的后手。 苏怀月和顾慎似乎很有才能,他们和苏家联手,应当能顺利解决当年的事情才对,最不济也能从中活命,可为什么…… 顾越还没想清楚其中关窍,外面就又有消息传了进来。 “俞为霜和大公主去了江南道?”顾越拿着信纸说道,“还发现了疫病……可严重吗?” 顾栩说:“前世也有这场疫病,乃是殷王利用那种毒草做下的阴谋。” 顾越一愣,随即也想起这一茬来。 是不是有些提前了? 和殷王的对决是在秦昭月父子相残之后,皇帝崩逝,秦昭月昏迷不醒,只剩顾栩独力支撑。殷王当时是继位的最佳人选,他是中宫抚养长大,又得先先帝的喜欢,还有两份继位圣旨的传闻。 顾越敲了敲头。 隐约记得这之前还有许多剧情,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和俞为霜成亲的事,还有内宅纠纷,龙傲天打脸,宴会下药等等…… 下药! 这一次,整个府邸已经被严密监视着,他们又没什么实权,当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吧? “乌金膏只能使人上瘾吧,怎么做到这种类似时疫的症状的?而且看信中说,还有两种不同的病症,通过污染水源,让一部分人横死……”顾越道,“殷王想做什么?” 顾栩沉思。 “前世……是什么情形?”顾越问,“你应当还记得。” “嗯,我已经布置下去。”顾栩说道,“前世,他利用这场疫病,一面控制南方诸县,一面散布我乃是恶蛟转世,要夺真龙气运……洛阳城中大半臣子都倒戈向殷王。” “毕竟在他们眼中,殷王毕竟是秦家的血脉。”顾栩说道。 “哦!”顾越听罢,似乎就想起有这么一段。 “那你是如何破局的?”他问。 “杀。我暗杀了小半没有实绩只会混饭吃的臣子,剩下的那些就大多闭上了嘴。然后、找出了疫病源头在殷王手中的实证,又借助……杭豆书局散播此事,也就迎刃而解了。”顾栩道。 “好厉害!”顾越夸赞道,“不愧是我们小栩!那这一回,也一定没问题,毕竟是你做过一次的事情,只会做的更好。” “自然。”顾栩笑了一下。 顾越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那……若有我能帮上的事,随你使唤。”尽管没抱什么希望,顾越还是说道。 “好。待我这边做好准备,正需要你联系镇苏杭。”顾栩对他笑,“前世我为了说动镇苏杭,付了很大一笔钱,如今你和他关系匪浅,想来是用不着了。” “嗯……”顾越点点头。 顾栩为何说谎,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有用些吗? 原文里顾栩和镇苏杭本就是朋友,哪里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哪里需要劝说? 虽然很感动……好吧,他确实很感动。 顾越牵住顾栩的手,放在桌上,然后低头贴了上去。 顾栩低头看他。 “怎么了?”他问。 顾越闷闷地说:“就是觉得你对我真好。” “嗯?”顾栩很迷茫,“我对你……还不够好。” “已经很好了,起码咱们能做到互相信任,这就吊打所有人。”顾越偏过脸,脸颊贴着顾栩的手背笑道:“秦昭月的离间计还不知什么时候会来,毕竟有我在,到底是个变数,如果我们因此离心,他的机会就多了。” 顾栩点头。 顾越思索片刻,道:“说不准,他还要捉着我们之间的破绽大做文章。若是我们没有提前预防,只怕会互相猜忌,然后他乘机插足。” “插足……”顾栩闷笑。 “是吧!他一直都想把你拉拢进他的阵营里。”顾越道,“若是你……并非重生而来,是真被我一路虐待着长大。那如今回忆起三年前我态度忽变,恐怕真会起疑。” “嗯。然后我便会着手调查,他则趁机塞来伪造的证据,证明你卧底的身份。”顾栩淡淡说道。 “他肯定也会想方设法让我知道,你得到了什么证据,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我惊慌之下准备逃走,他再见机行事,通过你的态度来决定是活捉我邀功,还是彻底杀了我。”顾越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 “现在能安心了么?我很清楚秦昭月想要做什么。”顾栩说,“我很了解他,毕竟前世,我们曾是很好的朋友。” 顾越看着他,心里忽然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 顾栩对他的感情,不说惊世骇俗,也足够称得上罕有。但他就那样自然地认定了这件事,当初、在一切还没有挑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有过还算亲密的举止…… 对于小孩顾栩来说,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那时的躯壳里装着的是重活一世的顾栩…… 顾栩他前世不会是喜欢秦昭月吧? 所以他这么…… 没事,不是初恋也没关系。顾越立刻安慰自己,秦昭月那种玩弄人心的反派,没有防备之下会对他有好感也是正常的…… 顾越嘴巴发酸。 顾栩看他脸色变化万千,却不说话,只是直愣愣地发呆,脸上浮现一丝揶揄。 他道:“我对秦昭月没有那种感情。” 第352章 凶蛟 顾越被戳中心思,脸顿时红透了。 “真的吗?”他无法面对顾栩戏谑的目光,抬起一只手盖住侧脸。 “真的。”顾栩认真答道:“我只是恨他利用我,并不是什么情伤。” “我没这么说!”顾越叫道。 “你是这么想的。”顾栩一语道破。 “我也没这么想!”顾越再叫。 顾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爹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求别这么喊!顾越恨不得钻进地板里。 顾栩不逗他了,换个话题道:“你……从前可有心仪的人?” 顾越愣了一下。 “没有吧。”顾越道,“至少我能想起来的部分里,没有。” 顾栩一手撑着脸:“能想起来的部分?” “嗯。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模糊。记得最近的事,就是和人一起喝酒……”顾越蹙着眉。 他喝假酒喝死了,还是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意外? 当时的细节全都记不清了。 顾栩还记得他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也就没有细问:“你的酒量的确很差。” “我甚少喝酒。”顾越道。 一个原因是他的收入不足以支撑他购入酒精,另一个原因就是…… 摇了摇头,顾越说道:“真是记不清楚了,等到以后……我身上的法术解开了,再告诉你吧。” “好。”顾栩笑,“我不急。” …… 江南道瘟疫一事,就像一枚水下的鱼雷。 尚未引爆之前,一切风平浪静,瑞雪丰年的吉兆还在余韵之中,一切似乎都迎来了春天。 但一封急报,以及几乎同时传入洛阳的民间消息,彻底粉碎了平静的表象。 江南道十数州县在一日之内爆发了瘟疫,病者不计其数,街道上几乎不见康健之人。另有依傍白水河的三个县,已因此死了百余人。 洛阳因此城门紧闭,断绝了商旅往来,生怕把疫病带入京城。 …… 皇城中。 皇帝坐在御书房内批奏折。 他脸上没有太多怒意,秦昭月与几个臣子垂手立在一旁,等皇帝说些什么。 皇帝将最后一份奏折放在一旁,重新拿起桌案上那份,让内侍传给下首几人。 苏牧英身为宰辅先阅,然后递给太子。 皇帝道:“这一回,多亏白水河旁三县联手,提前发觉了疫病所在,这才将伤亡控制起来。只是这疫病实在厉害,恐怕也是发现的太晚。” 白水县的县令已经在折子里请罪,苏牧英看罢,也没有什么苛责他的理由,便说道:“如今要尽快派遣太医赶赴江南道诸县,查看疫病从何而起,对症下药……另要下放银钱赈灾才行。” “每年的赈灾银子,都层层盘剥,凭空失去几成。”皇帝道。 “陛下圣明。”苏牧英道,“只是此事也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 皇帝缓缓点头。 北秦国力强盛,他推行的治贪之法也很有成效,尽管银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少一些,却也不算过分。 刚要研究下放的人员,外面却忽然有内侍道:“启禀陛下!浑天院院首有要事求见。” 皇帝皱眉。这才刚下早朝,什么事这么着急? 只是浑天院掌管星象,一向看的很准,且从未在这个时候求见,想来有什么急事。他道:“传进来。” 外面的内侍还没说话,一个幞头歪斜,也没穿官服的人便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成何体统。”皇帝道。 院首扑通一下跪下:“陛下!昨夜星象大变啊!” “怎么回事?”皇帝顿时坐直了身子。 院首却环视四周,欲言又止。 皇帝会意,挥手叫御书房中众人退下,直到室内只剩他们二人与心腹内侍。 院首这才拜道:“昨夜臣照常观星,却见角鬼二宿,隐隐有趋近之势,此等怪异之处,前所未见……其中,角宿微明,方位隐冲天庙、恐怕……” 皇帝听得头疼:“你直接说什么意思。” “冲天庙的角木蛟,乃是凶蛟,恐危害龙象。”院首道,“此外,角宿所携的鬼宿,也是大凶之兆,鬼宿又为南方七宿之一,陛下,近日可要多多关照南方之事啊。” 皇帝的视线凝在院首脸上。 这人眼圈发黑,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想来是一夜没睡,只等早朝结束就来禀报要事。这封白水诸县的急报乃是刚刚才送到御书房中,此人…… 院首道:“陛下!凶蛟携凶宿直冲紫薇,两宿相辅相成,只怕南方有起事之疑虑,陛下定要重视!” “相携而来?”皇帝微微眯眼。 院首说道:“正是。两宿连携,这并不多见。”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院首再磕头行礼,走了出去。 “凶蛟……”皇帝搭着扶手沉思。 他知道何为蛟,一种没有爪似蛇的东西,偶尔称一声蛟龙,但并非真龙。 也有说法,蛟有一丝真龙之血,时刻想要取而代之。 倒是与院首的说法吻合。 莫非那鬼宿代表的就是江南道大疫?白水河三县协力,却依旧未能阻止瘟疫蔓延,按说这疫病只要发现的早,并不会感染太多人,莫非其中有诡? 还是先遣人去调查一番。 皇帝抬笔便拟旨。 他原本打算让秦昭月等人商议人选前去赈灾的,如今看来,要动用一些值得信任的人才行。 …… 圣旨下达的很快,秦昭月与苏牧英等人都吃了一惊。 太医院的人去了近半,却独独略去了刚刚上任的吾叶。几名朝臣,各个势力均有人选,相互制衡,但其中…… 敦信伯顾越,赫然在列。 另外,任命顾栩的圣旨也同时到了敦信伯府上,这意味着,他们两人将要被分开了。 顾越忍着把杯子砸了的冲动:“小栩,这该怎么办?” “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把你放在队伍里。”顾栩看着手中新送来的情报,将那些同行的人都抄录在面前的宣纸上,“这些人,势力五花八门,看不出皇帝的用意。” “这瘟疫可不是小事。”顾越道,“去的人多了,只会乱套,一帮人相互制衡,净顾着玩弄权术,怎么办得好实事?皇帝在想什么?” 顾栩慢慢皱起了眉。 第353章 戒指 顾栩又看了看那份圣旨。 “苏牧英也在名单上。”他道,“稀奇,他是宰辅,没有什么大事不会离开洛阳。皇帝此举……也许是为了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心中有鬼。” “在这种时候?”顾越很不理解,“瘟疫可是大事,总得有个轻重缓急,还是民生为先啊?皇帝挑这种时候看人内斗?” 顾栩抬眼看他,忽然笑了一下。 “你倒是很适合做皇帝。”顾栩说。 顾越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个! “我?我做皇帝?真的假的?”顾越指着自己:“我哪里有当皇帝的潜质?” “心系民生,只此一点就强过那老东西。”顾栩道:“于他眼中,还是自己的权力更要紧些。” 顾越心想我可是正统龙的传人,讲究以人为本。 他安慰顾栩道:“皇帝手里权力不稳,心中有再多抱负都实现不了……这时局,也是难免的。” 顾栩默默点头:“这倒不错。” “扯远了。那这次去江南,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顾越问道。 “没有什么,你紧紧跟着石三,平安回来就好。”顾栩握着他的手指,“江南疫病一事,秦昭箜和俞为霜自然能处理好……因此不用你劳心劳神,更用不着涉险。” “我知道了。”顾越点了点头。 什么也不做,就当是去南方玩一圈,旅旅游。 心里这么想着,顾越却还是感觉有些难受。 没待顾栩再说些什么,他自告奋勇道:“卤味的大头今后也不能卖,不如这次我上江南去找找有什么新商机。” 他还是心心念念自己的胡辣汤,石三上次回去,也没找到机会去小院看一看那胡椒有无结籽,先前从俞家的马车里找出的那些,也早就在研发中消耗光了。 顾栩细细看他的表情,垂眼,从手上取下那个不知何时得到的扳指。 顾越迷茫。 顾栩没说话。他拿着顾越的手,把那枚有些沉重的古朴暗灰色扳指戴在顾越的手上。 “这个给你。”他道。 “这是什么?”顾越脸有点热。 “苏老太傅给我的,是苏怀月先前的产业,这几日我整理了一下。”顾栩说,“其中有一座规模不大的钱庄,现下是由兀岩负责打理,这枚扳指就是信物。” 他看着顾越的眼睛:“就在江南一带,叫做有财钱庄。要是找到了什么好生意,需要银子,随时取用。” “这是你母亲的嫁妆,我怎么能花?”顾越不想收,“这不合适。” “合适,我们的钱都在这里放着。”顾栩握住他的手,“我的就是你的。” 顾越心里似乎哽住了。 他何德何能? 明明还有诸多疑点未解,他并非一个全然干净、能让人全心信赖的人,顾栩为什么…… 他看了顾栩半天,也没有从那神情中看出半分异状来。 他只能笑了一下,开玩笑似的说:“行。那我可要省着点儿。” “嗯。”顾栩眉头舒展,“我总觉得兀门之中有些未明的风险,便不指不相熟的人护着你了,你把兀火和兀风一并带走。” “好。”顾越没有拒绝。 顾栩犹豫了一下,又说。 “我只是不想把我这些烂摊子强加给你。其中涉及的东西,错综复杂,又很危险,我怕你……受伤。” 顾栩说的有些含蓄,但顾越听明白了。 “我知道轻重,也有自知之明。”顾越道,“表面上你已经站队太子,皇帝要朝真军,少不得从我这里下手。以他从前诸事表现出的智商,应该看得出我的处境,这一行,他当会护住我。” “智商?”顾栩眨眼问道。 “就是……一个衡量人聪明才智的单位,智商低,就是傻,智商高,就是聪明。智慧的智。”顾越解释道。 “嗯,某种狐狸语。”顾栩了然地点头。 顾越直乐。 笑了两声,他又沉下表情。 其实也不排除皇帝会利用他做点什么。比如半途把他给杀了,嫁祸太子,然后分割他们的同盟。可皇帝也不清楚他和顾栩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个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 疫病之事紧急,由浑天院计算之后,定在两日后的午时出发。 洛阳京城早已严密把控起来,这一天,南城门中门大开,宰相苏牧英为首,携一干官员,带着赈灾的钱粮,一队人马整装待发。 顾越最后与前来送行的顾栩对视一眼。为了避嫌,两人没有太多眼神交流。顾越收回视线,带着石三上了马车。兀风兀火各一骑,轻装尾随在后。 车队缓缓启动了。 顾栩看着远去的车马,站了一会儿。 “顾小侯爷。”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顾栩转身,只见他身后站着一名身穿绛红色内侍服装的人,神态恭敬。见他看过来,便拱手弯身:“顾小侯爷,陛下请您进宫一叙。” 顾栩微微拧眉。 皇帝此时召他,有何用意?偏还在顾越刚刚动身之后。 内侍还在一旁等待,顾栩并未表现出太多犹豫,他轻轻点头,跟随内侍回到了洛阳城中。 皇城的防守比之江南疫病前还要严密几分。太医院的小童守在臣子进出的门前,给每个入内之人用枝条洒避疫水。 “这是?”顾栩前世并没有见过这种东西,遂问道。 “回小侯爷,这是太医院的吾大人联合众位太医研制的避疫水,洒在身上,便能阻绝疫病传入,还请小侯爷忍耐。”内侍恭敬说道。为了让顾栩安心,他先走上前去要小童给他洒水。 顾栩听是吾叶的手笔,心里笑笑。 前世的疫病来的急,他们没有什么准备。想来这一世,他的提醒还是有些效用的。 顾栩没有多问,这内侍大约是皇帝的人,若是贸然表现出对此事的关心,也不知皇帝会如何揣摩。 顾栩进入了御书房。 这里的装潢摆设他很熟悉。前世他在那张御桌前殚精竭虑,既要处理天下民生之事,又要分神同隐在暗处的势力勾心斗角。当时,仅剩的几位皇子都被大臣推在身前虎视眈眈,各地藩王也蠢蠢欲动,他握着那烫手的皇权整整三年,最后却…… 垂下视线,顾栩按规矩对御座后的皇帝叩拜行礼,一旁的内侍却将他扶住。 第354章 你也走 “今后见朕,简礼即可。”皇帝淡淡看向下首的顾栩。 “谢陛下。”顾栩拱手弯身,简单一礼。 “你与太子感情匪浅,朕这个做父皇的,也不好还生疏待你。”皇帝说道,他看着顾栩的反应。 顾栩道:“太子殿下抬举罢了,臣万不敢以此倨傲。” “太子信任能人,朕自然也要用你一番。”皇帝似乎笑了一下,顾栩低着头,并没有看到,“有件事情交给你。” “陛下所托,臣自然全力以赴。”顾栩道。 “很好。”皇帝取来一份折子,递给一旁的内侍,“你看看这个。” 内侍将折子转递,顾栩打开来,粗略一扫,上面记载了豫宁府与淮中府周边的数个地点,其中几处,对顾栩来说,已然非常熟悉了。 心中念头转动,顾栩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这是?” “你可知道殷王?”皇帝道。 “在宴会上见过。”顾栩答道。 “他是朕的弟弟,自幼聪慧,又是养在太后膝下,很得先帝喜欢。”皇帝说道,“他一向闲云野鹤,不争世事,朕很信任。” 顾栩默默听着,并未出声。 “只是最近,竟不知从何处传出消息,言道殷王图谋不轨,欲谋夺朕的皇位。”皇帝道,“朕并不相信此事,只可惜,谣言愈烈,人人捕风捉影,如此下去,恐怕会伤了朕与殷王的感情。你可明白?” “陛下要臣调查此事?”顾栩抬头问道。 皇帝笑:“不错。你便趁朝中众人皆着眼江南疫病一事之时,前往淮中府秘密调查此事,殷王要反,还是不反,朕要你拿出实证来,呈到朕的眼前。” 顾栩道:“臣遵旨。” 尽管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顾栩也觉得欣喜。淮中比之豫宁府还要靠近江南,若是狐狸精有什么事情,他也能及时前去。 皇帝道:“你没有自己的人手,此事怕是难办。” 顾栩心里一动。 “朕将隐龙卫分出一支,交由你使用,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与他们熟悉一番吧。”皇帝说道。 顾栩再拜谢恩,俯下身时,眉头微微皱起。 既然要查谋反,皇帝为何如此不急不躁? ……这样一来,他就无法短时间内与狐狸精见面了。 顾栩退出了御书房,在内侍带领下往皇宫的西北角走去。 狐狸精。 顾栩不由得想起顾越的分析。皇帝能和太子联手来上封伯这么一招,说明他并非被架空在皇位上的平庸之人。且这一世他从一开始就着手布局,明里暗里将殷王推上戏台,皇帝早已知道了殷王的心思也说不定。 那么要他秘查殷王,此举就很是微妙了。 看来,这是试探。 皇帝依旧对慎王的后代存有疑心,当初苏怀月夫妻二人的势力,并未受到什么影响,皇帝不放心。他要看自己的能耐,看他与顾越之间的联系,更要试探他自己的心思…… 恐怕,后面还有什么坑等着自己。 把他留在皇宫中,是为了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吧?若外面有什么人手,因为他的失联而闹出什么动静也未可知。 顾栩手指轻轻摩挲。 不可轻敌,这几日,皇宫之中与他接触的人大概也会被皇帝查个彻底,他什么人也不能见。 内侍领着他到了一处大门前,恭敬请道:“顾小伯爷,这一处就是隐龙卫小队所住的院子,您请进。” 还没进门,顾栩就听见了兵刃碰撞声。迈进门槛,转到那青竹影壁后面,就见…… 唐无陵汗如雨下,光着臂膀与人比斗。他手中长剑一刺,干脆利落挽了一下,就配合着柔技将另一人放倒,架住了他的脖颈。 周围看热闹的隐龙卫纷纷鼓掌叫好。 唐无陵视线一斜,盯住了一旁面无表情的顾栩。 “顾小伯爷。”他收剑站直,抱拳道。 内侍道:“陛下口谕,尔等定于十日后动身,这几日要和睦相处,万事皆要配合顾栩行动。” “是。”后面隐龙卫跪了一地。 顾栩脸上毫无波澜,其实有些惊讶。温清事之后,当初同时与他出现在豫宁府椒园案中的唐无陵也应该被多疑的皇帝调查一番,兀门却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只说是此人被革职。 而今天,唐无陵能出现在这样的行动之中,那他的背景…… 顾栩想到假死逃脱了众人视线的温清,觉得很有可能是他做了什么。 他想赶紧把这些消息都告诉狐狸精,可惜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内侍离开了,院子里的比斗会也停了下来,隐龙卫们都聚集起来,等着与这位新的上头交流两句。 唐无陵道:“又见面了。” 顾栩道:“哦?我们在何处见过?” 他和顾越学会了,不顺着对方的话说。唐无陵究竟是敌是友,还不分明,倘若他能出现在这里,且真是皇帝的人,那当初豫宁府与温清诸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顾小伯爷年岁不大,记性却不好,豫宁府一事才过去两年,竟然已经忘了。”唐无陵道,“如今想来,你当时躲在顾伯爷身后,貌似置身事外,却让你整个人从中摘了出去,只注意到顾伯爷一人……” 唐无陵冷冷笑道:“你倒很有些心计。” 顾栩细细观察他的表情。 若皇帝的真正用意是试探他的态度,那么唐无陵就不该说这种让他生出警惕的事。唐无陵如今代表皇帝,他的言行,应当为皇帝遮掩他的真正心思才对。 难道,唐无陵是在提醒什么? 顾栩道:“当时的事,我没什么印象,不过是跟着养父去做些生意罢了。” 唐无陵扯了一下嘴角。 “顾小伯爷,隐龙卫是直属皇家的精锐卫队,这打配合的事情,就不用小伯爷操心了,老实待在后方即可。”唐无陵摆摆手,“都散了吧,小伯爷用兵也不过是一次取巧,想来不懂如何指挥卫队。” 后方隐龙卫无人有质疑之色,纷纷拱手抱拳,退了下去。 顾栩看着他。 唐无陵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最好老实本分些……否则,殷王兴许比你活的长久。” 顾栩不答,只是垂目沉思。 唐无陵又说道:“殷王一事的卷宗都已经放在你案上了,自己去瞧吧,到了日子,我们动身就是。” “好。”顾栩轻轻点头。 第355章 流言 …… 然而未能等到顾栩与这群隐龙卫“磨合”完毕,一个惊天的消息就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兀叶很急,急的在屋内团团转。 兀岩道:“主子昨日出了御书房就发出了中断联络的信号,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去见他。” 他顿了顿:“尤其是你。你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你不能冒险。” 兀叶烦躁地抓头发:“但这个消息实在是……主子必须要知道才行啊?” 兀岩摇头:“这么大的事,即便我们不说,皇帝也会召他去问。” “到了那时,会不会有些晚?”兀叶忧心忡忡地说道。 “……主子很聪慧,不会有问题。”兀岩眼神发冷,“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将那些人……” “不可。”兀叶道,“你现在把府中那帮人抓起来杀了,反而证实流言不虚。伯府现下还是静止不动为好,任何动作,都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兀岩默默点头。 兀叶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待到事成,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只是顾老板他……”他低声说道。 “主子顶得住。不要小瞧了他。”兀岩说。 “不,不是主子。”兀叶摇头,“是顾老板,顾老板顶得住吗?” 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人,是一身宫中女眷打扮的兀月。 她皱眉道:“皇帝传召主子了。” 兀叶豁然起身,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样的事,他们派不上用场。 …… 顾栩走进御书房,见到皇帝脸色阴沉,心里一丝疑惑。 隐龙卫所在的院子没有内侍宫女,生活起居都是自己动手。没有人外出,自然也没有人带回什么消息来。 按理说,皇帝不会第二天再次召见,除非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了。 皇帝端详他片刻,轻轻笑了一下。 “你很有你父母当年的风貌,也难怪。” 什么?顾栩没听明白。 皇帝将一份折子丢了过去:“你自己看看吧。今日,京城的街坊都已经传遍,朕想压,也压不住了。” 顾栩打开奏折。 才看了几行,他的脸色就变了。 皇帝看着他明显变化的表情,笑了笑:“还以为你永远是这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没想到,世上还是有事能让你的脸变上一变。看来折子上说的是真的?” 顾栩看罢那几行参奏的言语,捏着折本的手指轻微泛白。 皇帝道:“你和顾大石,真是那样的关系?” 顾栩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单膝跪下:“陛下,此乃流言,绝非实情。” 奏折上竟然是弹劾敦信伯与养子顾栩有不伦关系,两人不但逾越礼法,还是一对断袖,日日同宿双飞,还在街巷上公然行亲密之举。 他和顾越定情已经是近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而在那之后,原本同院而眠的顾越不知什么原因,与他反倒不如从前亲密。 他们两人平素相处,都含蓄克制,不曾做过什么亲密之事,更无往来书信,可以说,除了那日雪夜被人看到举止之外,无任何凭据能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恐怕雪夜一事,是给幕后之人提供了一点灵感。他隐而不发,直到今日才披露此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栩看着眼前御书房的石砖地面。 “哦?流言在外,传的是绘声绘色,就连宫中的内侍也有人知道了。”皇帝道:“你有何想法?” “臣与敦信伯,仅是父子而已。恐怕当下流言四起,是有人忌惮敦信伯之才能,想要牵制一番。”顾栩说道。 他心中已有猜测,但并非他对皇帝说的这般。 皇帝笑了笑:“到底是有心的流言也好,还是实情也罢。顾栩,你当知道,断袖毕竟是逆天而行,何况你和顾大石,还为父子……此事既发,查清楚真相之前,你便不必去兵部报道了。” 顾栩应是,他知道这是皇帝要革他的职,毕竟流言纷纷,皇帝也要拿出态度来。 皇帝道:“朕有心任用你,因此此事也并非不可解。朕可以放出消息,说此事乃是顾大石纠缠于你,将你们二人分开。” “此事不可。”顾栩道,“敦信伯虽然早年荒唐,但毕竟代兄长父母养育臣多年,臣不能如此。” “你倒是很维护他。”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 “不过是人伦礼法罢了。”顾栩道,“出了事,就推卸给有恩之人,实在非君子所为。” 皇帝听出他有意讽刺自己,气得笑了一声。 但他说的这番话也没什么毛病。 “也罢。调查殷王的事情总之不需官职在身,你乔装一番,带隐龙卫去就是了。”皇帝接着说,“若做得好,官复原职也未尝不可。” 顾栩道:“陛下,流言一事,臣会解决,还望陛下稍安勿躁,不要为难敦信伯。” 皇帝看他半晌。 “你这般态度,倒是让朕觉得流言不虚。” “陛下言重了。若是维护养恩之人便成了断袖的实证,那天下可还有清白之人?”顾栩倒是不怵,直言道:“陛下是明君,想来不会真的被这些荒唐之言蒙蔽。” 皇帝无话可说,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殷王之事照旧。” “是。”顾栩抱拳,随后退出了书房。 这件事……顾栩想,他大概知道是何人的手笔了。 回到宫中的住处,唐无陵正在门前等他。 内侍见状便行礼告退,顾栩走进院子,将院门掩上,转过身对着似乎欲言又止的唐无陵:“你要说什么?” “陛下叫你也是为了京中流言的事?”唐无陵问道。 “是。”顾栩道,“你这边……是有什么消息么?” 他早有猜测,如今温清承了他们的情,若唐无陵是他的人,帮他也在情理之中。 唐无陵点头:“弹劾敦信伯和你的奏折,昨天晚上就到了陛下案头。他没有给你看么?” “看了。折子上语焉不详,我想知道的,是更具体些的东西。”顾栩道。 唐无陵表情有些揶揄。 “京中传遍了,走街串巷的小贩,各处铺子的工人,乃至各个书院、茶馆、酒楼,都是敦信伯与美少年养子的佳话,说你们夜夜笙歌,双宿双飞,整日厮混在一个院中,还在大街上行不轨之事……” 第356章 夜访 顾栩额头青筋直跳。 “不过好在,大部分百姓都倾向于是你受敦信伯胁迫,毕竟,你更年轻,身世也算上佳,被那样的恶鬼养父盯上也很好理解。”唐无陵嘴角含着一丝幸灾乐祸,“想来,这个点儿,三省六部的大小官员也应当知道这回事了。” 他看着眉头紧锁的顾栩,问:“你打算怎么办?” 顾栩沉思着。 他倒是对这些流言并不在意。有些事已成定局,他自己的路也早已铺好,并不在乎什么名声好坏。只有顾越……他只担心顾越,不知道流言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而狐狸精,他又对此有什么想法? 瞥了一眼身边的唐无陵,顾栩打消了通过他传信的想法。此人不够可靠。 “我们这一个院子的人,内外进出沟通消息要经过严格的审核。”唐无陵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从前里外联络的人被抓了出去,现下,我也无法在不惊动我的人之外的情况下递出消息。” 他顿了顿,又说:“据我所知,隐龙卫中另一支队伍也暗中南下,似乎是要去处理疫病之事。” 隐龙卫…… 顾栩皱起了眉头。 如果唐无陵所言不虚,那么他的猜测,恐怕都是正确的。 伯府中留下的叛徒之中,正有皇帝的人,这一回的流言,恐怕也是他的计策之一。 他为了什么? 他为何要设计损害他们二人的名声? “可有办法提前动身?”顾栩问唐无陵。 “恐怕不行。”唐无陵道,“不管你有什么应对的手段,现在都最好按兵不动。” 顾栩有些心急。 索性将计划提前? 不可,江南之事未平,殷王身边的布局尚未成型,此时妄动,恐怕会功亏一篑。 只希望石三看顾好狐狸精,等他去到他的身边。 …… 顾越这边倒是一路安稳。 几日奔波,车队除了晚上停下来休息,便是持续地赶路,带队的苏牧英表现出了勤恳的工作态度,似乎是无一日懈怠。他并未找顾越攀谈什么,也没有排什么工作下来,似乎只当他是个半途塞进来的吉祥物。 在睡了几天马车之后,他们终于到了一处官道旁的南方小镇,这镇上的客栈还算有些规模,因此众人终于不用再睡车板,而有了落脚之处。 官兵在楼下轮班看守赈灾的草药物资,官员与各自带的仆役们则到了楼上休息。 顾越作为伯爵,自然也得到一间房休息。 石三沉默着帮他铺床打水,顾越则端了客栈送上的饭食,谨慎地试过毒,这才放心招呼石三来吃。 “这都什么日子啊?”他感叹,“整日这么提心吊胆的。” “很快。”石三难得开口安慰他。 外面夜幕升得很快,只剩客栈院子里还亮着星点灯火。 就在客栈外的官道上,有人形单影只,骑马而来。他勒马停在镇口,似乎看了看地面,随后沿着车辙向镇内走去,很快来到了道旁的客栈门前。 院子里的守卫都或站或坐,很是松散。 这人下了马,门前给马槽添料的小二立刻迎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人道:“住店。我看楼上灯火通明,今日客人很多?还有上房没有?” 小二立刻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客官,今日来了许多大人物,将小店的上房都包下啦!不过小店的中房也十分精致舒坦,客官看?” 见这人皱眉,他立刻又道:“客官,这镇上就我们一家客栈,前后百十里也没有旁的镇子了,天也黑了,客官不如屈就一夜,安全又舒坦呀!” 这人似乎考虑了一下,也就点头应了。 小二很高兴,牵着他的马往院子里马槽边去。 这人问道:“这些大官都是什么人?” “听说是洛阳来的,别的倒是不清楚,大约和南边的疫病有关系。”小二说。 “洛阳来的?那队伍里可有个高大汉子,额头上有疤的?他还带着一个西胡人模样的仆役。”这人好奇地挑眉。 小二很惊奇:“客官,您可真是神了,怎么知道的?还真有这么一号人。” “那真是巧了。”这人露出笑脸,“我就是从洛阳来找他的,没想到这么有缘,他住哪个房间?” “就在四楼,天字丙号房。”小二殷勤地说道。 拴好了马,他领着这新客人到了大堂,办了入住的牌子,随后送他上楼。 一片阴影里,正同客栈老板打听江南疫病情况的苏牧英看到了此人。 见苏大人看向那边,老板也很机灵,立刻招手叫小二过来。 “那是何人?”老板代苏牧英问道。 苏牧英很满意他的识趣,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哦,那是刚从外面来住店的客人。”小二答道,“还挺巧的,他和这位大人一行中的一位认识,说要去叙旧呢。” “哪一位啊?”老板又问。 “就是那位面上有疤,带了个西胡侍卫的大人。”小二答道。 苏牧英眉头一挑。 “你们这里的隔音如何?”苏牧英问。 老板一脸尴尬:“挺好的。”他又小声道:“听墙角估摸着是听不到。” 苏牧英点了点头。 “你们都辛苦了,下去吧。”他道。 老板连声称是,又当面叮嘱了小二不能多嘴,两人就退了下去。 “真是屈才了。”苏牧英看着那老板的背影,摇了摇头。 …… 那人上了楼,并未直接到自己的房间中休息,而是径直上了四楼,直奔天字丙号房。 他敲了敲房门。 开门的是石三。石三见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谁啊?”顾越擦着手走到了门口,见到来人的脸,立刻睁大眼睛:“兀飔?你怎么来了?” 他刚要问是不是顾栩带了什么消息,却很快住嘴。 兀飔已经因为上次的事情被派去外围,若要送信,不会通过他,更不会这样贸然从大门进入,不怕那些人看到吗? 石三反应更快,他已经拔出了短刀。 “等等,别在这里打起来。”顾越连忙说道。 兀飔看了石三一眼,淡淡一笑,随后看向他身后的顾越。 “顾老板。方便吗?我们谈谈。”他冷声说。 “不太方便。”顾越道。他直觉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357章 证据 “不方便?即使我手中有你卧底在主子身边的证据,你也不太方便?”兀飔哼笑一声,低声道。 顾越愣住。 他和兀飔对视许久:“你进来。” 兀飔毫不意外地笑了笑,迈步走进了房间。石三并未收起短刀,依旧守护在左右。 顾越关上房门,转过身,就已经见兀飔在桌边坐了下来。 “什么证据?”顾越问道。 兀飔却并未回答,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倒是很悠闲,还有空在这里享用餐点。”他瞟了一眼桌上沾着饭菜渣的空盘,冷笑道:“京城近日的趣闻,想来你还不知道吧。” “别打哑谜,有话直说。”顾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敦信伯,顾大石,心性残忍嗜好古怪,爱亵玩长相艳丽的少年。”兀飔缓缓说道,“他的养子顾栩,就是姘头之一。” “你胡说什么?!”顾越脑袋一空,立刻道。 “并非我胡说。”兀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洛阳城中已传遍了你与养子的爱情故事……这不正是你期待的?” 顾越空白了片刻,胸口猛地抽痛起来。 他按住胸前,努力抑制住脑海中翻滚的情绪,迫使自己冷静,随后问道:“你把话说清楚。” 兀飔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你和顾栩的奸情暴露,如今已是人尽皆知。皇帝刚刚革了他的职位,看押在皇宫之中。” 胸口的闷痛更加明显,顾越只觉得世界似乎分成了两个部分。被一层薄膜隔开,膜的那一面是各种混乱的思绪,另一面,“顾越”貌似冷静地问道:“你是来和我说这些的?” “怎么,如今的状况,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兀飔冷声质问,“卧底在顾栩身边,伺机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说为何主子对你深信不疑,原来是在一个情字上绊住了手脚。” 他上下扫视垂手而站的“顾大石”,无不讽刺地说道:“就你这般模样,竟能得主子垂青……着实恶心。” 石三拔刀,直抵兀飔的咽喉。 顾越闭了一下眼。 努力咽下喉咙里翻上的不明情绪,顾越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 排除掉无关的信息,要冷静…… 兀飔刚刚说了什么? 卧底,一手促成。什么意思? “你可能有什么误会。卧底一说又是从何而来?”顾越艰涩地问道,“石三,让他说完。” 石三不肯。 兀飔分毫不惧他颈边的刀刃,从怀中掏出几封泛黄的信件。 “拿过来。”顾越说道。 他想上前的,但两条腿暂时不听使唤。 石三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只得一手取来信纸,交递于他。 顾越看到那上面的字迹时,心里就是一冷。 这是他的字!他不会认错,一些字上的小习惯都分毫不差,绝不是临摹能做到的。 内容则全然匪夷所思。 信中,他似乎在和什么人汇报卧底工作的进展。信中明确提及了他李代桃僵,趁原本的顾大石身死之际替换身份的事。 乍一看上去,几乎可以断定是他的手笔。 “这些信,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顾越深呼吸一口,问道。 “早些时候,兀门从顾家村老宅的房梁上取得。”兀飔道,“主子也已经看过了。” 顾越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 他不由得想起做戏诱骗伏刀现身的那一晚,顾栩异常的表现。 顾栩看到了,他是什么反应? 他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这些信件透露出的“事实”? 毕竟他从未坦白过自己的来历,狐狸精的说法也漏洞百出。顾栩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没可能不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这些信,给出了一个完美而合理的解释。 “顾大石”早已被置换,现在的顾大石,是个被不知名势力派来,潜伏在顾栩身边、骗取顾栩信任的卧底,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给予他致命一击。 太完美了,几乎没有任何漏洞。 更何况这个顾大石从未解释过自己的来历,从未解释过他替换了原本顾大石的目的和原因,他一直回避的问题,在这一刻都可以成为他的卧底的反证。 他是卧底,所以没办法解释。 顾越已经知道这些信件是谁的手笔了。 秦昭月。 只有他看出了“顾大石”的异样,并且暗中调查,得出了此石非彼石的真相。 他甚至预判到顾栩也同样会发现“顾大石”身上的漏洞,甚至他很清楚顾越这个假的“顾大石”给不出完美合理的解释,因此利用这一点,想要从根源瓦解他们的同盟。 顾越的手在颤抖。 “顾栩是什么反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 兀飔道:“他自然是看穿了你的真面目,因此,派我来杀死你。” 石三在他尚未说完时就悍然出手,短刀直刺向兀飔的咽喉。兀飔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抬手一挡,刀尖磕在了他手中的刀鞘上。 为什么不出刀?石三有片刻疑惑。 他并未感觉到杀气,一时茫然,而正在此时,顾越也恰好道:“停手。” 石三收势站在他身前,将他牢牢遮住。 顾越拨开他。 他脸色有些发白,但看着手握刀鞘的兀飔,竟然笑了一下。 “你不是来杀我的,你是来求证的。” “哦?”兀飔笑了笑,“兴许我只是想让你死的明白。” “……顾栩没有相信这些东西。”顾越说,“你也没有信。” 兀飔眉毛微微抬起。 顾越又按了一下胸口,那里实在有些痛。 他说:“这一计太拙劣了。” “怎么说?”兀飔笑了笑。 “我若真是什么卧底,向外发出的信件自然会到幕后之人手中,怎么会出现在老宅的房梁上?”顾越说,“只有两个可能。” “愿闻其详。”兀飔说。 “第一个可能,这些信是幕后之人或者我放回房梁上的,但这种举动,除了未来授人以柄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个可能,这些信件是有人故意放在房梁上,好让兀门查探的人发现它们。借此,坐实我卧底的身份,与顾栩决裂,他好趁机……做些什么。” 第358章 妨碍 兀飔盯着他。 顾越摸了摸那些纸。 “这些信纸是最便宜的黄麻纸。能在顾栩身上图谋什么的人,定然瞧不上这种劣纸,写信自然也不该用它。” “不巧,顾家当时实在是穷,我写书稿只能用这样的黄麻纸。那些废稿我没有带走,都放在老宅……现在应当被偷了吧。”顾越说,“被偷去、用来伪造这些假信。” 但黄麻纸薄,对光看去,前后墨迹清晰,并非像他看过的神探狄仁杰电视剧里那样,剪裁装裱而来。 不过,破绽仍有。 顾越仔细看了一会儿,笑了:“大约是拓印来的。先将我书稿上要用到的字样做成活字章,再按顺序淡墨盖在纸上。至于为什么仍用黄麻纸……这样的纸,太过粗糙,难以看出墨迹深浅,有什么破绽也不好发现。” 他把信纸放在桌上,指着一些字迹周围的浅淡墨线:“这些,大约就是没有刻好的章头边缘留下的印记。” 他冷冷看了兀飔一眼:“顾栩不会想不到这些。” 兀飔笑了笑:“不错,主子的确未曾相信,反倒让风头领将信收好,且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告知于你。” 顾越沉默。他很清楚,这是顾栩不想让他多思多虑。 “还有一事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同样不相信这些信件呢?”兀飔挑眉问道。 顾越说:“之前兀风受伤,你的表现就很是聪慧,我想你应该不至于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错误,进而发现信件上的破绽。另外……” “如果是我发现有人背叛顾栩,我是不会傻乎乎地跑到他面前质问的。要么我相信顾栩已有安排,按兵不动,要么我会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杀了他。” 他看着兀飔:“如果早已认定了我是卧底,你何必多费口舌。” 兀飔笑了笑:“说的不错。” 顾越道:“所以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洛阳流言纷纷么?” “不错。”兀飔彻底冷下了脸。“原先我以为,你不过是借着顾栩的功劳趁机谋夺地位的小人,不想……却对主子存着这样的心思。” “……那是流言。”顾越说。 “流言?”兀飔笑道,“皇帝、官员和百姓或许不知真相,你当日日围绕左右的兀门也毫无所觉?不知你是用什么办法巧言哄骗了主子,让他如此死心塌地……” “我与顾栩只是……”顾越想说,却被兀飔打断。 “顾大石,你敢说你们之间纯澈清白,毫无情意么?” 顾越想说当然,但是说不出口。 现在分明不是表忠心的时候,但要他说他与顾栩毫无关系……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兀飔脸色阴沉。 收到这几封信件,顾栩没有丝毫的疑虑,就表现出对眼前此人的全然信赖。之后下达的命令竟不是对“顾大石”的暗中调查,而是将老宅驻守的兀门之人全数召回受询。 为了一个如此可疑的人,凭什么? “我原本想不明白为何主子对你这般信任,这一次,倒是明了了。” 兀飔站起身。 “断袖,还是养父子。顾大石,你自己不觉得恶心,也该想想是不是玷污了苏怀月的血脉。仅仅一个独子,被你巧言令色勾搭如斯,你不曾觉得愧疚么?甚至为了你,主子全然不顾了当年的仇恨,开始为朝廷卖起命来,要做官了……” 兀飔再笑:“便是做官,也被你多番妨碍。先是夺了他的功劳和爵位,如今又因为流言,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化为泡影。你究竟有何作用?” 顾越胸口愈发地疼。 他干脆不再用手压住,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要解释。 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发出声音。 顾栩自然有整套复仇的计划,但兀门之中,本就有背叛之人,因此这计划只交由了那六位心腹,并没有让旁人知晓。 兀飔,当然也被蒙在鼓里。 他不能为了自我辩解,就向一个可能是叛徒的人和盘托出,言明顾栩未来的打算。 今日种种,乃至洛阳纷纷的流言,如何不能是针对他的攻心之计? 顾越道:“我无话可说。” 对这样的回答,兀飔意料之中。 他笑了一下:“我不知你究竟只是想要玩弄一番,还是真有些情意在此,只奉劝你,莫要对主子的未来指手画脚。你身份可疑,主子从未计较,更下令不许我们私自调查,他给足了你尊重,可你呢?” “除了妨碍他,牵绊他,你还做了什么?” 顾越怔怔的。 “若你真是个有心之人,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兀飔道,“不过是雪中送炭的荒唐之情,你给得,他人也给得,莫非真当是什么海誓山盟?” 他整理手中的兵刃,摸了一下刀鞘上被石三刺出的深痕,视线在顾越和石三脸上扫过。 “言尽于此,告辞了。”兀飔走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带进来一阵凉风。 顾越踉跄了一下,用手扶住桌子。 胸口的疼痛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了,他弯腰咳了几声,一团深红色的血迹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石三手忙脚乱地拿来手帕。 顾越蹲着擦了擦嘴,看着那滩血,感受着满嘴腥咸的铁锈味,忽然笑了两声。 石三扶住他:“你、郎中……” “没想到他对我还挺好的。”顾越撑着桌子和石三的手臂,站起身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说不用了?”他摸了摸胸口,低声道:“你偷偷找个大夫给我看看,别让人发现……我还不想死呢。” 石三愣了一下,点点头,立刻出门去了。 顾越把桌上的碗盘摞起来,腾出一个空间,趴了下去。 真伤心啊,真伤心。 妈的,兀飔知道个屁啊?在这儿小嘴叭叭的,就你会说? 脑袋很乱,兀飔的话不停地盘旋着,顾越抱住脑袋。 …… 兀飔无心在此留宿。他甚至没什么行李,原样上楼,原样下楼,走出了这小镇的客栈。 他有些茫然。 和他猜想的一样,那些信件的确是假,但顾大石的来历依旧不明。 尤其是主子…… “大侠,大侠?” 身后有人在叫他。 兀飔转过身,看到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大侠可是兀门中人?”侍卫开门见山问道。 兀飔脸色一冷。 “大侠稍安勿躁,我家主人有事要与您商谈,是关于兀门前主,怀月小姐的。”侍卫说道。 第359章 结盟 兀飔阴冷地盯着他。 那侍卫见状,再笑了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实话坦白吧。我家主子,是苏怀月的亲长兄。” 苏牧英?兀飔眼神微动。 “见一见也好。”他道。 兀飔脚步一转,跟着侍卫回到了客栈之中。 苏牧英并未在自己的房间内见他。这是一楼角落的一间隐蔽小屋,甚至不像是一间客房。 兀飔进了门,一眼看到坐在房间正中圆桌旁的苏牧英。 苏牧英见到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惊讶。 “我想,仅凭我这张脸,就足以证实我的身份了吧。”苏牧英道,“你……是不是兀飔?” “哦?宰辅大人认得我?”兀飔新奇的挑眉。 苏牧英的相貌和苏怀月并不相似,但轮廓骨架却看得出有亲缘关系。况且,兀飔作为风堂的前情报人员,自然见过这张宰辅的脸。 可苏牧英怎会认识他?兀飔维持着警惕。 苏牧英道:“小友可能不记得了。十年前,怀月从岭南救下一批孤儿,托我帮忙照看一二。当时从中选出了几位颇有天资的,以充盈兀门的人手。你就是其中之一,我则恰好与你有几面缘分……你与同期几人的画像,还收在我的书房里。” 兀飔笑了一下,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十年,宰辅大人真是好记性。深夜相会,有何要事吗?” “小友请坐。”苏牧英笑道,“不必紧张。方才我见你,似乎是找到了敦信伯的房间去?” 兀飔冷眼看着他,在桌前坐下。 “我二人有旧,如何?宰辅大人莫不是要调查一番?” 苏牧英摇了摇头:“我并无此意。有一事,苏某在此给小友赔个不是。” “哦?”兀飔一挑眉头。 “方才侍卫同你所说,不过是取了个巧。”苏牧英道,“我并不了解兀门的详情,只是知道此乃小妹的势力,这才试探一番。没想到,竟还是故人。” 兀飔看着他。 “自小妹失踪之后,兀门就隐匿了起来,我多年探寻之下,一无所获。”苏牧英道,“小栩回来,我也问过他兀门之事,可他却推脱不知。幸而我放在他身边的人手探得了兀门的存在,我自此便留心了起来。” 兀飔道:“你又是如何猜出我的身份?” “顾大石得小栩信赖,据悉连兀门中的心腹也交由他用。你夤夜来访,想来……也是兀门中人吧?”苏牧英道,“因此我才差遣侍卫拦你,没想到,歪打正着。” 兀飔不语。 “也无什么要事。”苏牧英摸着手上的扳指,抬眼看向兀飔:“当年小妹死的蹊跷,兀门可有察觉其中不妥?” 兀飔道:“什么意思?” 苏牧英似乎是一愣:“兀门不知内中另有隐情么?小妹与妹夫,绝非谋逆,而是……” 兀飔看着他道:“被人陷害?” “……原来你知道。”苏牧英道,“想来,兀门当也知道。可为什么……” 苏牧英缓缓起身,走到窗边。他似乎有些伤感:“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兀门出手,替小妹复仇?” 兀飔道:“你什么意思?” “我只有一个问题,兀门如今在顾栩的手上,他可有行动?可有计划着查清当年之事,为他母亲复仇?”苏牧英低声问,“不必告诉我详情,你只说,有没有?” 兀飔微微眯眼。 他道:“宰辅大人看起来倒是真性情。你也想为怀月主子讨个公道?” “是。我身为宰辅,虽然手握重权,但也处处受制于人,盯着苏家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有些事,我做不得,兀门却可以。”苏牧英说,“若兀门有此计划,我愿提供这些年我调查出的线索。” 兀飔勾了一下嘴角:“实不相瞒,兀门之中,并无此意。” 苏牧英豁然转身。 “怎么可能?小栩绝非是无情之人。”苏牧英蹙眉道。 “顾栩围着皇帝转圈,祈求官位,大约是你这位大舅舅靠不太住,无法给他前途。”兀飔讽刺道,“既为一家人,你为何不帮他?” “苏家势大,不宜在此时多一个权臣。”苏牧英道,“此事我已经告诉了小栩……他却……” 兀飔却沉默,等着苏牧英继续表演。 苏牧英果然说道:“京城中的流言,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是,真是了不得的流言。”兀飔道。 “……之前年节,我就很是奇怪了。”苏牧英沉吟,“他二人相处之时,不像父子,反倒格外亲近。夜宴上提及赐婚之事,小栩的反应也古怪极了。” 他脸上显出一丝屈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苏家……怀月……” 苏牧英捂住了脸。 “宰辅大人说完了?我还有事,就不在此耽误了。”兀飔透露出要走的意思。 苏牧英道:“小友留步。” “哦?宰辅大人还有什么话说?”兀飔嘴角含笑。 “方才提起小妹,我见小友情绪……很是不同。”苏牧英道,“你当在兀门很久了吧?” “宰辅大人好眼力。”兀飔笑了笑,“什么事?” “小栩不愿复仇,我作为长辈也不好逼迫,想来,怀月更不愿他涉险,因此罢了。”苏牧英道,“这件事……也只有靠我们自己。” “……你的意思是?” “何不结盟?”苏牧英道,“怀月于你有恩,你看来也并非不通人情之人,心中想必还存着一丝念想。我有权,却无暗中行动的人手,我们……自己为怀月报仇如何?” 兀飔道:“你要与我合作?” “正是。”苏牧英说,“对于当年之事,我已有了初步的计划,只是其中阻碍重重,难以一蹴而就。” “当年,是谁陷害了他们?”兀飔盯着他。 “此事……或许与顾大石有关。”苏牧英道,“你难道不觉得蹊跷?这敦信伯,分明在甘州一事中无太出众的功劳,皇帝却依旧嘉奖于他。小栩因此动摇心思,急于做官,如今又被名声拖累,连带怀月夫妻也颜面无光。” 苏牧英淡淡说道:“此人……留不得。” 第360章 郁结 兀飔扯了扯嘴角。果然如此。 “宰辅大人说的不错。”兀飔道,“此人身份可疑,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勾住顾栩的心神,让他不但罔顾人伦,还将复仇之事搁置了。此乃祸端,必除之。” 苏牧英道:“只是不知小栩对他是否有真心。若我们贸然行动,引得小栩恨上我们,就不好了。” 兀飔道:“他不肯为怀月主子复仇……死的人若是换成顾大石,他总该愿意了。” 苏牧英转过身,炯炯地看向他。 …… 石三出去了半个时辰。 顾越趴了一会儿,胸口的闷痛渐渐缓解,他也就从桌上直起了腰。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踩踏瓦片的声音,顾越一愣,就去摸腰间的短刀。 窗户被人掀开,石三扛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踩着屋外的瓦片翻进了屋子。 顾越一阵无语。 怎么说呢,这场面虽然显得有些笨,可倒是完美符合他的要求:找个郎中,不惊动别人…… 那郎中白头发白胡子,一路被这么扛着过来,吓得两腿打颤,被石三放下之后,半天站不起来。 顾越把人扶起来:“这位先生,你还好吧?” 郎中颤颤巍巍说道:“到了?就是你要偷偷摸摸的看病?” 顾越点点头,把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郎中倒是不见外,自己拿茶杯倒了水,灌了两口,这才冷静下来。 顾越伸出手腕:“刚刚吐了一口血,不知是怎么回事,先生帮着看看,可有生命危险?” 郎中摸他的脉门。 半晌他问道:“最近睡不太好吧?” “感觉多梦,但也不算睡不好。”顾越答道。 “你忧思太重了,有些伤神肝郁,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少操劳,少些算计才行。”郎中说,“你这个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最多开些舒缓的方子。” “那这吐血……” “你的脉象像是受过什么刺激,一时气血不畅,淤住了。”郎中道,“没有别的毛病。这会儿可觉得胸痛好些了?” “是好些了。”顾越说。 确实没有那种刺痛感了,只是还有些喘不过气的样子。 郎中叫他换手,又皱着眉摸了一会儿,问:“你可曾犯癔症?” “癔症?没有吧,做噩梦算是癔症么?” “就是胡言乱语,分不清人事。”郎中道,“没有?那怎会有这等脉象……” “什么?”顾越很紧张。 郎中摇了摇头:“既然没有症状,那也不必太过在意,方才也说叫你不要想的太多太杂。你没事,不会死的。” 顾越松了口气。 “这服药能宁心安神顺气,这两日好好饮食,多吃些,吐出的血便能补回来了。”郎中说,石三已经拿来了纸笔铺在桌上。 郎中写了个方子。 “暂时不吃可以吗?”顾越问道。他们在路上不好熬药啊。 郎中奇怪地看他一眼:“不吃药你怎么好起来?” “不吃也不会死,是吧?我晚些时候吃。”顾越说。 郎中想起他特殊的出诊方式,一时语塞。 “随你吧。”他摇了摇头。 留下方子,顾越付给他二十两银子。这实在很多,郎中可能是考虑到回去还要被扛拉拖拽一番,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显然他配合多了,被石三夹起来时也没有什么不情愿。 石三和郎中从窗户离开了。 顾越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胸口很难受,思维也很乱。他暂时没有心思分析兀飔这一回过来的动机,因为一旦理智回归脑袋,他就会立刻意识到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他暂时……还不想想这些。 顾越脱掉外裳,踢开靴子,脸也不洗,就这么钻到了床榻上。 被子一裹,周围陷入黑暗。他嘴巴里还残留着血的味道,他反复舔舐牙齿和口腔的缝隙,把那些铁锈味统统吞进肚子里。 …… 顾越睁开一点眼睛。 周围很明亮,天已经亮了。有说话声从房间的门后传过来,顾越动了动身体,慢慢坐起来。 这是他的房间? 蓝色的儿童家具,蓝色的床单被罩和枕头。地上放着一辆小汽车。 门后的两个人在说话,是一男一女。 女人说:“都已经叫改口了,送回去算什么事儿啊?” 男人说:“他这病先天的,现在不显,以后说不定啥时候就出问题,到时候一砸几十万,咱家负担得起吗?” 女人说:“孩子挺聪明,又听话,我挺喜欢的……” 男人说:“聪明听话有啥用!养这么个孩子,到时候病倒了,钱全打水漂!还指望他给咱养老吗?屁用没有!” 女人说:“你小点声!” 男人说:“我小声什么?办领养手续就得好几万块,这几万块买个健康的不比这娃有用?不犯病还好,要是长大点犯病,给咱全家拖后腿!” 女人默默不语。 男人说:“趁着还没正式办手续,把孩子送回去吧,你和院长说说,他人挺好,会理解咱们的。咱家庭条件也不好。” 女人说:“我办这事儿?那医院也说了,现在做了心脏手术,以后发病概率很小的。” 男人说:“手术手术,几十万你给我变出来?本来几万块就能要个健康的,咱花这冤枉钱干啥?你不去我去!” 卧室门被一下子拉开,顾越吓了一跳。 外面的女人拉住男人:“你干啥呀!把孩子吓着!我去就我去,你去弄手续的事儿吧。” 男人没有看床上的顾越,也没有说话,拿上钥匙出门了。 女人似乎擦了一下眼睛,走进屋子,蹲到床边。 她的脸是模糊的,但顾越知道她在笑。 女人说:“小越,今天好点儿了吗?胸口还疼不疼啊?” 顾越摇了摇头。 女人沉默了半天,说:“小越,咱们今天回家去吧?” 顾越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他换上衣服,穿上鞋子,什么也没拿,新买的书包也没有背在身上,在门口站好。 女人擦了很多次眼睛,她从地上拿起那个小汽车,塞在顾越小小的手里。 “咱们走吧?”女人似乎笑着说。 顾越再次点头,然后露出笑脸:“我想回家了。” 第361章 计划的第一步 顾越醒了。 他睁开眼,眼前很黑,只能勉强看见客栈帐子顶上的轮廓。头很疼,他抬手摸了摸脑门,感到一阵眩晕。 旁边有人站起来,走到了床边,随即灯笼被点亮,是石三。 石三把手里的水递过去。 顾越坐起来,喝了一口。 嘴里血迹留下的怪味很快被冲淡,他含着水缓了一会儿。 石三道:“回家?你刚刚……梦话。” 顾越愣了一下。 石三道:“现在就走?回洛阳。” 顾越摇了摇头:“我做梦呢。” 这一次的梦境虽然同样模糊,但顾越也不需要怎么回想,就知道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 小时候的事。 他真的很不愿意回忆起那段经历。这个故事在他的脑袋里反复冲刷了近二十年,他才勉强从阴影之中摆脱出来。 现在又梦到这些,什么意思? 是不是老天爷也在提醒他,他始终是个无用的、只会在未来给别人拖后腿的人? 喉咙里又泛起一股血腥味,顾越连忙止住思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多了,没事。 他对石三说:“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现在,丑时末。”石三说。 “拿纸笔来。”顾越说,“我有事要传信回去……给镇苏杭。” 石三拿走他喝过的空碗,去拿了他要的东西,甚至把那张沉重的圆桌搬到床边。 顾越沾墨提笔,写了一封信。 在烛火上烤干、折好,用一块布料做信封,顾越本想交代石三让暗中跟随的兀风兀火回去送信,但递到一半打住了。 “你……不要惊动兀风他们两个,找个靠谱的驿站,或者走镖的,让他们最快速度把这封信送回去。”顾越说,“绝对不能让兀风他俩知道。” 他们绝对会先给顾栩过目!到时候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风波来。 石三点头,将信件揣进怀里。 如果有人要对他下手,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客栈里就搞出什么事情。这一回随行的人员势力复杂,很容易就会出把柄。 “天一亮就要动身了,你快去快回。”顾越说道。 石三从窗户离开了。 房间内重新沉静下来。顾越吹灭了蜡烛,尽量不带个人情感地去分析这件事的始末。 他和顾栩的事会被披露,应该不是某些人凭空灵机一动的结果。北秦固然比真实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开明,可断袖之风也并不盛行,哪怕是镇苏杭的杭豆小说,也不会大胆到写出这样的情节来。 从他与顾栩互明心意之后,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们的某些眼神,某些互动,被有心人捕捉到了。或者说,是府中那些内鬼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还禀报了上去。 妈的,这么能八卦! 顾越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种事,不需要什么证据。顾越浸淫互联网多年,深知那些谣言营销号层出不穷的底层逻辑。民众爱看猎奇新鲜的事,造谣若合他们的心意,便深信不疑,甚至有时,为了一点谈资就能将黑说成白,白说成黑。 更遑论,一些曾经大肆传扬过谣言的人,即使被打脸,也不愿承认自己被欺骗。多没面子?为了面子,也要拼尽全力质疑、以证明他们并不是上当受骗。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流言已出,这盆污水他们俩背定了。 不对。顾越抹了一把脸,他和顾栩有私情是事实,只是没有传言那么难听罢了。 或者…… 他确实不该招惹顾栩,不该捅破那层窗户纸的。 顾越抱着脑袋。他是很害怕的。 不不,不对,他又带个人情绪了。 如今的状况,简单的辟谣是毫无效力的。这么有趣的事情其实是假的,多没意思?民众不会买账。顾越也无意扳正愚民们的思想,这几乎不能做到。 只能借力打力,从舆论上下手。 要么出一件更大的事,比如皇家丑闻——甚至普通官员的丑闻都不够他和顾栩的劲爆,得是皇帝被绿那种程度才行——只是这个办法操作难度太大,而且顾栩身上的污点还是没有洗掉。 要么,就是此事另有隐情。 顾越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已经跟随石三离开,向镇苏杭手中而去了。 …… 京城外二十里的山中。 兀飔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地上的人和马匹已经没了气息,兀飔弯腰捡起他背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沓信件。 大部分都是空白的,用以混淆视听;兀飔从中取出一封,打开,顾越的扭曲毛笔字和各种不明符号出现在他眼前,甚至是横排书写,兀飔看了半天才明白如何阅读。 “找了这么一个硬点子送信,还要用这等书写手段遮掩……看来很是重要。”兀飔仔细辨认信中的内容。 他本打算趁顾栩和顾大石分开,跟踪顾大石见机行事的,但苏牧英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主意。 苏牧英,这个所谓的怀月兄长似乎也不是个什么好鸟。 话语之中,颇多疑点,以为他听不出来? 说什么年幼相识,倒是将他的背景调查的很清楚。 这么看来,兀门中兴许有苏家的眼线。 不过,对方的目的倒是很明确,那就是趁这一次南下,将顾大石的命彻底留下。只是他为何选在此时下手,仅仅因为他离开了洛阳,远离了顾栩吗? 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对于苏牧英所谓“顾大石妨碍了顾栩复仇,因此要将他杀死”的借口,兀飔半点不信。 这个苏牧英,多年以来从未插手过慎王之事。如今顾栩横空出世,他却又开始关心起来,实在是…… 苏牧英的目的之后再查。兀飔想,只除掉顾大石这一点,他们是一致的。 此人切实妨碍到了顾栩。 杀死他,再将风向引导至…… 兀飔看着那封信,忽然笑了一下。 顾大石竟能想到此招?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此人也并不全存着依附顾栩吸血的想法,到底是有些用处的。 兀飔遗憾地看了一下地上的死尸。 可惜,若是早知道顾大石的心思,他也不必动手杀人了。 这信还要他想办法,送到镇苏杭手上。 第362章 舆论 …… 镇苏杭正在书房内审稿,他身边的小厮拿着一封信送了过来。 “老板,门前有人送信过来。”小厮将信件递过来,“那人说是兀门中人,来送敦信伯大人的信,指明要交到老板你手上。” “哦。”镇苏杭打开信封,“那人你见过吗?” “见过,是之前来门口找顾小伯爷的那个。”小厮说。 “是他啊!那没事了,你下去吧。”镇苏杭点点头。 信上是顾越的字,很熟悉了,镇苏杭一目十行。 他的表情渐渐凝重。 信中道:老苏,不多废话了,洛阳流言我已经知道,请你立刻暗中放出消息,说所谓断袖奸情都是敦信伯一人所为,是我强迫顾栩,顾栩已经不能忍受,配合之前的种种劣迹……总之抹黑我,越黑越好,把顾栩从中摘出来。最好写的惨一点,什么年少父母双亡,什么恶魔养父多番虐待,顾栩忍辱至今,终于凭自己的努力得到官职什么的(但务必说顾栩还是清白的)。其余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快快快! 最后三字加大加粗,显示出顾越的急迫来。 第二张纸写道:ps:若之后传出我什么死讯,你也别慌,都是假的,你只要趁机造势,说是顾栩终于为当初的事情复仇,杀了始作俑者顾大石。总之,要他伟光正,不要沾一点黑料。感谢感谢!等我回来请你吃好的,饭馆任选! 背面也有墨迹:pps:别告诉顾栩,我会自己解释的。 镇苏杭看完这些,愣了很久。 这是要死遁吗? 靠谱吗? 镇苏杭的心怦怦直跳。 他有点高兴,看起来顾越并没有被流言影响,还在动脑筋思考如何破局;他更多的是担心,担心死遁不成,出现什么变故。 不对不对! 镇苏杭是聪明人。这么几年,“顾大石”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让他确定了一件事——他胎穿的并不是单纯的架空世界,是一本小说,这个“顾大石”和顾栩,就是小说的主角。 主角光环加持下,通常不会有什么问题。 镇苏杭并无什么争当主角的志向,他只高兴,怪不得自己的书局办的风生水起,他自己也坐拥豪宅和钱财,原来是早已抱上了主角的大腿! 太爽了吧! 镇苏杭摇头。 这件事……不是他这样的配角能阻止的。 只是顾栩呢,他也同意吗? 镇苏杭随即想到,这信就是兀门的人送来的,照顾栩对顾越的看护程度,怎会不知道? 据小道消息,被“羁押”在皇宫里的顾栩已经在昨日南下,奉皇帝命令去查什么案子了。 两人都去了南方,想来会碰头,然后共同处理此事。 镇苏杭心里吐槽。都让兀门的人送信了,他还说什么不要告诉顾栩,简直浪费墨水。真笨啊! 摇了摇头,镇苏杭心里评估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程度,抬头向门外道:“来人!把舆情部门的主管都叫过来,紧急会议!” …… 顾越这边,天亮后苏牧英便命人整理行装,车队再次出发了。 赶路时的马车很颠簸,但顾越早已习惯了如此奔波,加上晚上根本没睡好,因此在对面石三的看护下,又补了很香的一觉。 在颠簸的车上吃过午食后,顾越还是困,便倒头又睡。 只可惜没睡太久,石三就把他摇醒了。 顾越勉强睁开眼:“怎么了?” 刚开口就发觉四周昏暗,竟然已经夜幕降临。顾越从车厢的窗口看出去,马车似乎已经偏离了官道,往不知什么方向奔驰而去,而前方的车队光亮,已经彻底看不到了。 “车队,刚刚岔路分开,前面很远,偏了。”石三努力阐明目前的状况,“动手?” 心里咯噔一下,顾越顿时想起影视剧小说里偷偷替换掉车夫,把人拉到偏僻处宰掉的场面,加上兀飔那事……他当机立断道:“控制住车夫!” 石三立刻扑出了车厢。 一阵剧烈的颠簸之后,马匹似乎是狂奔了两步,又很快停了下来。顾越已经拔出了带在身上的短刀,石三和顾栩都对他进行过近三年的特训,虽然效果依旧很差……但也不是零。 加上顾大石的大体重,足够防身了。 还没等石三开口确认周围的安全,马车外就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 “顾伯爷身边还有如此好身手的人?实在是小看了。我们没有恶意,是奉陛下的命令要顾伯爷做些别的事情,还请这位勇士将车夫放开吧?” 那车夫也在外面哭着求饶:“小的只是听命令做事,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呜呜呜呜……” 顾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下车。 他真的很害怕!来了一个兀飔还不够,又来? 但放石三一个人在外面不管,他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将短剑横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来,他低声问道:“石三?” “嗯。”石三在外面应道。 顾越走出了车厢。 他背靠马车,警惕地环视四周。石三将那车夫挟持在身前,看向马车的左后方。 一个全身黑衣劲装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到了马车四角灯笼照亮的范围里。他一见顾越两人的架势,顿时笑了:“顾伯爷警惕心还挺重,看来,你也意识到如今局势对你不利了?” 什么意思?顾越没有贸然回答。 这人刚刚说他是奉皇帝的命令而来……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借灯笼的火光看他身上的衣装,倒像是隐龙卫的装扮。 隐龙卫,皇家的尖刀部队和特别杀手,唐无陵就是其中之一。 这名隐龙卫果然道:“我乃是隐龙卫乙部的首领,名叫沈无谋。这是我的腰牌。” 他把腰牌丢了过去,是石三一把拿住。 顾越简单瞥了一眼,似乎和当年唐无陵拿出的那个差球不多。 沈无谋,这个名字也太有江湖气息了,唐无陵也是,听起来像是什么武侠小说的角色。 顾越想问他和唐无陵的关系,但他不知道唐无陵和温清究竟还有没有合作,他贸然提及,会不会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 第363章 皇命 沈无谋向身后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边,苏牧英他们的车队已经彻底看不见了:“陛下此次命你南下,乃是另有安排。” “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是真?”顾越万分警惕。 沈无谋笑了笑,拍了两下手。黑暗中涌出一队十来号人,皆身穿隐龙卫劲装,将马车团团包围。 “我并无恶意。”沈无谋道,“你身边这位护卫,很有实力,但也无法在这么多隐龙卫高手中带着你全身而退。” 石三没有反应。 顾越心知远处还有兀火和兀风跟着,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暴露顾栩的这股势力。 “同时,我也理解顾伯爷的警惕之心,想必顾伯爷也知道慎王的朝真军吧,朝中势力因此紧盯着你们二位,下杀手更是常见的手段……我没有动手,便是最好的证明。”沈无谋道。 顾越沉思片刻。 不是一上来就动刀动枪,那么就说明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并不是非得要他性命。 涉及到嘴炮文斗,他稍微有那么点儿信心。 “石三,放了车夫吧。”顾越说,自己也收起了架势。 沈无谋笑着:“顾伯爷真是聪慧。不过这里还没到我们可以说话的地方,照原定计划,继续走吧。” 顾越皱眉,点了点头。 也没有别的办法,听安排吧。看起来他们几人早有准备,皇帝派他南下,是为了这个? 究竟会是什么事? “我们要去哪里,能否告知?”顾越问道。 “顾伯爷放心,您不会太陌生的。”沈无谋笑道,退了出去。 顾越这才看见黑暗中还有一匹纯黑的马。 车夫趴在车辕上咳嗽了半天,畏惧地看了一眼石三,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纵马跟随的沈无谋,还是登上了马车。 马车继续沿着这条小路驶去。 …… 顾越这一夜都没睡好。 他拿着舆图,按照石三的回忆找到了他们大概所在的位置,又通过早上太阳升起的方向,判断出他们还是在向南去,只是似乎……更偏东边一些? 沈无谋自从昨夜现身,就一直跟随左右。甚至他身边那群隐龙卫也不再遮掩行踪,几乎包围着马车并行。 这样的情况下,兀风和兀火是无法接近的,他们自然也不能传出什么有效的消息,只知道顾越暂且安全,并无大碍。 第二日的早食也没吃上,或者说北秦有早食习惯的人不多,顾越只能啃了两张冷饼子充饥。到近正午的时候,马车终于在一处山坳里停了下来。 顾越下了马车。 沈无谋已经等在一旁,见顾越下车,便取出怀里明黄色的一卷东西,沉声道:“敦信伯接旨。” 顾越意思意思下蹲了一下,便等着他念。顺便观察这个山坳——地形并不复杂,只是隐蔽而已,一条小路通往山的那一侧,如果舆图没错,那么那边是…… 沈无谋皱了皱眉。 这人完全蔑视圣旨,但他也不好在礼数上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 “尔襄助隐龙卫沈无谋,前赴云溪,入慎王府遗址,调查朝真军线索。”沈无谋道。 “臣接旨。”顾越说。 他接过那个卷轴草草看了一遍,沈无谋就是照着念的,没有什么花样。 去云溪慎王府,顾栩的老家? 这件事为什么会交给他来做? 如果皇帝想从慎王府旧址得到朝真军的消息,完全可以派这群隐龙卫前往,他们一寸寸搜刮,总能找出点线索。 且这么多年了,他不相信皇帝没有调查过慎王府的废墟,能发现什么,早就发现了。 那“多此一举”让自己去查,倒有些耐人寻味。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是在前往云溪的路上?”顾越抬头看向沈无谋,希望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一些信息。 “不错。”沈无谋点头,“实不相瞒,慎王府曾是我们隐龙卫多次探查的地方,但一直没有什么线索。你和顾栩多年相处,想必会有一些优势。” 顾越听见这话,顿时抬眼看向沈无谋。什么意思? 不怪他如今敏感,到底是流言扰人。 沈无谋笑笑,似乎意有所指:“交给你了。” 顾越默默点头。 “请上车吧,事情紧急。”沈无谋道。 顾越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他摸着拇指上顾栩交给他的那枚扳指,垂眸沉思。皇帝的用意,恐怕不是让他调查慎王府那么简单。 难道慎王府中藏着什么秘密? 不去调查疫病之事,反而去云溪端顾栩的老窝,又那么巧合,在他离开京城、与顾栩分开的第二天,就有流言纷纷。 顾越笑了笑。 莫非又是什么离间计,但也好。 他已有破局之计,现在扰乱顾栩的视线,他自己的计划也好暗中进行,免得横生枝节。 他可不想等朝廷变天,等皇帝被顾栩杀死,让流言自然沉降……流言在此,总会在未来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又成为一根膈应人的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源上,解决一切。 …… 朝廷赈灾的车队之中。 苏牧英闭着眼,小厮正帮他细细按摩两膝。 车外有人骑着马靠近了窗扇,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苏牧英睁开眼。 “皇帝的人行动了。呵……顾大石。”苏牧英挥了挥手,小厮立刻麻利地收起东西,将苏牧英掀起的衣袍整理好,踩着车辕下的横杆离开车厢。 苏牧英对面背着长刀、侍卫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那兀飔不像是真心与我们合作。” 苏牧英微微摇头:“他本非主力,我不过是要确保他不会与我们作对。当然……他有心除掉顾大石,实在是最好不过。” “真要杀了他?小栩看起来对他……确实颇为不同。”中年侍卫道。 “不动手,难道真要看顾栩变成断袖?慎王的香火断不断倒是其次,苏家的脸面却要往哪儿搁?”苏牧英皱眉。 “……他的确还不曾对流言做出什么安排。”侍卫摇头,“也罢。不过是没见过好的姑娘,长痛不如短痛。” “原先我还有些许犹豫,此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苏牧英道,“可惜出了这种事……他是不可能同我们结盟了。” 侍卫脸色沉沉。 苏牧英接着说:“况且皇帝竟然让他去查慎王府的事,实在……” 第364章 顾栩的决策 中年侍卫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怀月到底也是……”他说。 苏牧英却似乎没听他说什么,摇头道:“顾大石那样的头脑,实在让人不得不防。可惜,实在可惜。” 侍卫微微叹息。 “只能请他带着我们的秘密,下地狱了……” …… 五天后。 “这是兀风他们前几日就送回的信报。”兀岩将竹筒中取下的纸卷交给顾栩。 他们一行人正在前往淮中府的路上。出了皇宫,四周的监视便无法面面俱到,在唐无陵与其手下的刻意放水下,兀岩几人也终于和顾栩汇合。 顾栩看罢信件,眉头紧皱。 “他们离开了车队,往云溪方向去了。”兀岩道,“兀风看见,半途那些劫持了他们的隐龙卫似乎拿出了圣旨似的东西,顾大石还跪下接旨。” 唐无陵见顾栩的目光看过来,立刻道:“我可什么也没听见,你们聊。” 顾栩问他:“你们隐龙卫中近日还有什么人出任务?” “打听我们内部机密啊?”唐无陵笑了一声,“确实有,而且不少,或者说隐龙卫中日日都有任务要办,无一日清闲的时候。至于任务内容,这却是不能互通有无的。” 顾栩点头。 兀岩又道:“另外,我们离开洛阳前几日,京中流言的风向便有所转变。” “什么转变?”顾栩注意到兀岩微微皱眉。 兀岩道:“有一股势力似乎在传言,当年顾大石虐待养子、好赌失德之事,似乎有意将脏水全泼到他一人身上,说主子只是被权势所迫。” “是谁在传这样的消息?”顾栩深深蹙眉。 “对方倒是……没有做的特别隐蔽,或者说,因为我们都认识,所以轻易查出了。”兀岩道,“是镇苏杭的人。” “他竟然敢和皇帝作对?”顾栩笑了,“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兀岩不语。 顾栩站起身,身上的笑全数消失不见。 “是他吧……”他喃喃说道。 镇苏杭在这一世是顾越的朋友,没有顾越的授意,他一定不会做出污蔑顾越、反为他顾栩开脱的事来。 顾越身在云溪,按理说不会知道一夜之间出现在洛阳范围内的流言。他却这么快对流言做出应对,那么代表着有人几乎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他。 真是快。 顾栩顾不得愤怒,他只感到浑身战栗,为顾越这个决定感到强烈的无所适从。 他相信狐狸精并非为了什么其他目的才一直维持顾大石的身份,而既然他们之间没有了这一层隔阂,他却一直没有恢复自己原本的面目…… 他没有办法变回去了吗? 顾栩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但在无法恢复身份的前提下,顾越还是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维护着他的名声。 顾栩深知他们都是含蓄的人,都想不出什么热烈直白的办法表达爱意,但这一次…… 顾栩的心怦怦直跳。 “他想干什么?”他自语道。 兀岩低声说:“顾老板此举,等于封死了自己的退路。若他未来回到京城,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流言,除非……” “除非他本就没打算回来。”顾栩补上了兀岩没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这蠢人!名声算得了什么?” “主子也认为名声不算什么,顾老板他同样,因此愿意牺牲自己的名声。”兀岩说。 “我知道。”顾栩摆了摆手。 现在与新起的流言对抗,只会让两个人都得不到好处。顾栩没打算在这上面浪费心力,大不了他未来带着顾越远走高飞。 只是一种浓重的不安笼罩了他,这件事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他们遗漏了。 “不能再休息了。”顾栩道,“立刻收拾行装,我们去云溪。” 兀岩点头应了,立刻指挥兀门的人手行动起来。 唐无陵自然听见了这句,连忙来拦:“哎——云溪,去不得啊,那里全是隐龙卫的眼线。况且淮中府之事,你不做了?” 顾栩还没开口,唐无陵便打断他:“你要去找顾大石?” 他表情揶揄:“你们还真是……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若我所料不错,顾大石奉密旨前去云溪,身边定然有隐龙卫随行。他们那队是什么人,我丝毫不清楚,更无法像现在这样与你行方便。” “只怕你们刚进云溪,线报就能送到皇帝眼前。云溪这些年一直是隐龙卫重点监视之地,皇帝怀疑,朝真军就被藏在云溪。”唐无陵解释道。 顾栩脸色阴沉。 唐无陵说的是实情。这几年他曾想回云溪找些线索,可兀门探回的消息却道,有一股规模不小的势力监视着云溪,他便没有妄动。 唐无陵道:“你担心顾大石的安危,倒是不用。但凡他是个聪明人,多少都会从慎王府的遗址里找出一点线索,然后用这些线索护身,直到回到洛阳。生命安全倒是可以保证的,只是……” 他似乎在拱火:“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受影响,他会不会转而投靠皇帝可就两说了。” 顾栩剜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 那种忧虑依旧没有消失,顾栩捏着手中的纸条想了一会儿,转身登上马车。 “去……淮中府。” 他说。 唐无陵摇摇头。 兀岩看出顾栩似乎仍有安排,见隐龙卫众人反身都去骑马,他也钻进马车。 顾栩道:“让兀叶提前动手。” 兀岩惊讶地张大眼。他甚少露出这种神情。 “主子……现在?我们的人手尚未准备好,秦昭箜那边也还没有消息。” “我等不了了。”顾栩道,“我不能确定皇帝是不是有后手,不能给他任何机会了。让兀叶控制好度,只要做到皇帝无法下令的程度就好。” “另外,让外围的空闲人手都往云溪一带集中。”顾栩道。 兀岩深深皱眉。 主子的状态很不对。为了一个顾大石影响全局,这并非正确之举。 顾栩顿了很久。 他道:“不……还是缓一缓。先只调动人手,宫中的人,迟一些再说,唐无陵说的很有道理,皇帝不一定只为了试探,他不会轻易让狐狸精死。” 顾栩阴沉沉地笑了笑。 “毕竟,他还等着我们两个内斗呢。” 第365章 徐徐图之? 一只鸽子摇摇晃晃从天而降。 鸽子翅膀带血,脚杆上的竹筒也被血染红。兀飓接下鸽子,翻看检查了一遍,却发现鸽子本身并没有受伤。 他取下竹筒,里面是几乎被浸透的纸条,卷得很潦草。 是兀飔的传信。 “顾大石叛变已有凭据。我回途受他手下之人伏击,恐性命不保,你速速将此消息传回,绝不能让此贼得逞。我在洛南道十里庄待援。” 兀飓慢慢合上纸条。 兀飔要死了? 看这纸条上的血迹,和那歪曲的笔迹,恐怕的确如此。 兀飓捂着脸笑出了声。 “蠢货……”他对这样的结果不能再满意了。兀飔听过了他那么多挑唆的话,他正愁用什么手段将其除掉,否则有一日他与顾栩对峙起来,自己岂不是立刻就会被供出来? 他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纸条燃烧起来,很快化作一堆灰烬。 接下来要怎么办? 兀飔在十里庄等不到援助,死在半途的可能性大吗? 这个人不能留下,此时就是很好的机会。 兀飓研墨,低头写信。他要把兀飔扼杀在十里庄,存好他的尸体。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兀飓写了一半,苦恼地挠头。 他本应通过风堂更进一步,成为顾栩的第二层心腹之人的。但这家伙不知犯了什么毛病,放着整个庞大完善的兀门不用,仅仅重用那六名头领。甚至每半年一筛新人,导致他送入的手下一个也进不了关键的位置。 连他自己,在风堂的位置岌岌可危,坚持了那么久,却因为兀飔偷藏敦信伯府消息一事,退居外线。 不过,这也是好事。 不能完全利用兀门,顾栩能得到的消息自然少了太多。 下一步……兀飓手中笔杆顿了顿。还要从长计议。 …… 有隐龙卫在前开路,马车的速度快上不少。没花太多时间,他们便抵达了隶属江南道的徽州城外。 顾越到如今看过的书也很多了,当然认得城门上两个大字的意思。徽州,难道就是现今安徽一带? 这四周山川连绵,笼云罩雾,天是淡淡的青灰色,不见日头。整个徽州城看起来巍峨庞大,但城门前却没有什么百姓走动,显得很是寂寥。 沈无谋道:“江南道的疫病也对徽州新安郡这一带有些影响,为着安全起见,似乎是封锁了起来。” 北秦应对疫病还算妥当认真,加上似乎背后有秦昭箜运作指挥,暂时没出什么乱子,死的人也不多。 马车并未进城,而是从城门前官道的岔路向西而去,目标似乎是那边的深山。 沈无谋继续讲解:“伯爷或许有所不知。慎王当年的封地是新安郡西北方的云溪山一带,里面只有云溪一座城池。境内还包含了黟山的一部分,当时是文人雅士都爱游览的地方。” 顾越心不在焉地应着。 山里……也许会对他的计划有所帮助。 沈无谋说的这些事情,顾栩都和他说过。不过有关慎王夫妻和慎王府的一切,顾栩却都因为伏刀妻子的惑心之术,记不得了。 顾越当时就觉得,也许那时的事情十分惨烈,若全须全尾记得一切,说不准顾栩就要长成一个偏执暴力的病娇男。而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 被顾大石虐待了几年,因此没有感情的寄托,当抓住了秦昭月那根救命稻草,就全心全意地付出,最后被骗;好在上天给了他一个重来的机会,让他有机会终结曾经的遗憾。 在这样的情况下,顾栩依旧能对不够清白的自己付出全然的信任,这实在很难得。 顾越神色黯淡。如此,他更不能拖顾栩的后腿了。 马车穿过树林之间的小径,又渡过几条极其清澈、有着无数鹅卵石的小溪,终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座藏在黟山山中的小城,山川河流就是小城天然的屏障。内中的各种建筑颇有江南韵味,马头墙起伏错落,石拱桥连接河流的两岸,只是百姓依旧不多,零散只能看见几个洗衣服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城南那片废墟十分醒目。废墟后是一座宝石般的湖泊。 马车刚刚进城,石三就察觉到了异样。 “有人,监视。很多。”他说。 “石三兄弟不必在意,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沈无谋就骑着马走在马车旁,当然听见了石三说的话。 顾越心想,他所料不错,皇帝对云溪很是重视,恐怕就是为了那个神秘的朝真军。 苏怀月派人秘密研究火铳,消息却泄露了。但这消息泄露的不是很精准,以至于外界都不知道,朝真军在当时其实只是一个研究火铳的技术小队罢了,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战力。 这也是苏怀月不能直接揭竿而起,只能无奈被杀的原因之一。 是情报错误,还是有人要害她和慎王? 皇帝要搞慎王的意思很明确,但先后关系是什么?是一开始就要弄死他们,还是听说了朝真军之后,才决定下手? 先去慎王府看看再说。 马车穿过河边的石板小路,顾越探出脑袋,闻到一股湿润的江南气息。 本该心旷神怡,但可惜他不是来旅游的。 云溪小城不大,很快就到了慎王府的废墟前。整个府邸的外墙还算完整,只是仍旧残留着火烧的黑色焦痕;院墙四周站着穿衙门制服的人,但神色都很懒散。 毕竟守了快十年了,无事发生,任谁都烦了。 顾越不用沈无谋喊,自己跳下了马车。 慎王府的大门不算太气派,符合亲王的规格。方才从山路往下看时,也看得出府邸不大。 沈无谋还在和守门的人说些什么,顾越已经推开被封条封住的一扇半大门——半扇被烧没了,走进了府邸之中。 一进院的影壁还能看出上面的福字浮雕。整个布局和那山洞的表现出的差不多,越过前面的倒座房院子,就是正院了。 和北方气派恢弘的正堂不一样,即便是正院,也显得十分雅致柔和。顾越看向院子两侧,两边果然是游廊,通向后面的小院。游廊前种的到底是什么植物已经不知道了,因为大部分地面都被荒草覆盖,后面的建筑也有不同程度的倒塌损毁。 第366章 慎王府 沈无谋就在这时领着一个人进来了。 “这位是……云溪的衙役。对于慎王府一事,他所知甚多,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沈无谋说道。 这位衙役并没有穿衙役服装,反倒是一身常服。他约莫四十来岁,一脸的不耐烦,抄着手看向顾越,什么也没说,甚至不行礼。 顾越看他半晌,笑道:“这位大哥应该被拉来看现场很多次了吧?” “谁说不是!”那衙役顿时叫道:“回回下来人查慎王府的事情,我都要被拉来做一回解说,真是烦死了……” 他没说的是也正因他对当年的现场很是熟悉,这些年一直没有任何变动,想要改行或是出游,通通不行。 顾越点点头:“那请大哥同我说说,以往来探查的人,都关注那些地方比较多?” 衙役说:“自然是眼前这间正房、后院的书房和当年小少爷住的屋子。不过那些人都一无所获,因为照当时查案的大人分析,是有人多处纵火,就以这几处为重,里面的纸张书本什么的都烧干净了,毛都没剩一根。” “有发现什么密室吗?”顾越问。 “没有。”衙役摇头。 顾越问沈无谋:“你们隐龙卫查的细致吗?不会有什么密室,到现在十年也不曾发现吧?” “绝无可能。”沈无谋皱眉,“要制作密室,墙壁或者书架暗格会有机关。这些年,房子都塌的差不多了,有机关定然会被发现的。” 顾越点点头:“当时扑灭了火焰之后,慎王府中发现了多少尸身?” 衙役答道:“一共三十六具尸体,经过查点,除了两具缢死的尸身是慎王顾慎和苏怀月之外,其余都是府中的下人。” “所有的下人,还是一部分下人?” 衙役卡壳了。 “慎王府规模不小,应该不止三十几个下人吧。”连那么一点大的伯府都被配了五十几号人。顾越心里吐槽。 “这的确不知,因为能查清下人数目和身份的身契匣子,应当也被焚毁了,并没有找到。”衙役说。 “尸身都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顾越问道。 “慎王夫妇的尸身在正院,其余下人的尸体大多聚集在后院的下人房。”衙役答道。 顾越觉得他说话很不严谨:“大多?那就是有一些并不在下人房,在哪里?” “呃……后院的柴房有一人,小少爷房中有三人,剩下的都在下人房前的空地上。”衙役回忆了一下说。 “人都是烧死的?”顾越问。 “是。”衙役说,“都烧黑了,怎么不是烧死的?” 顾越没说话。他看过小说,知道生前烧死和死后烧尸是有区别的,但这北秦的仵作不一定会知道,类似张举烧猪的实验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他也没研究。 单从大量下人集中在下人房前的院子里死去这一点,就不像是被烧死的。 “那你们怎么知道慎王夫妇是缢死,难道他们没有没烧焦?”顾越指了指眼前的正房:“这屋子都这样了。” 正房的房顶都已经塌了下来,很明显,梁柱几乎烧化了。 “当年发现他们时,房子还没有倒塌,夫妻二人就吊着,怎会不是自缢?”衙役说道。 顾越心里一阵难受。幸好不是顾栩过来,不是顾栩亲耳听衙役的描述。 他走到那堆废墟上面,拿了自己的短刀拨动上层的瓦片,很快露出了房梁。 房梁已经几乎碳化,也正因如此,放在这里十年,也丝毫没有风化损毁的模样。底下的地面已经长出了荒草,石砖被碳化的房梁淌过的雨水浸的黑乎乎的。 房梁烧的这么严重,慎王夫妻却还能稳稳当当吊在上面…… 用铁丝上吊的吗?顾越冷笑了一下。 “仵作验尸了吗?什么结果?”顾越问。 衙役答道:“就是……自缢而死啊。” 看来仵作大概是收钱了,或者不认真。 顾越对沈无谋说:“把当年的案卷都搬到这里来,我要看仵作验尸的结果。” 沈无谋皱眉:“陛下叫你来找线索,可不是叫你来破案的。” “不能重现当日的情景,如何找线索?在这废墟里一点点翻?”顾越丝毫不让步,“你们隐龙卫倒是翻的不少,可曾发现什么了?” 沈无谋啧了一声。 衙役怯怯地看着,沈无谋转身离开了。 顾越道:“带我去后院下人死去的地方看看。” 衙役点点头。他对这篇废墟也很熟悉,抬脚绕来绕去,走的基本都是平地。 过了后院一处没有倒塌的影月门,一排尚且完整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只是房顶也已经塌了下来,窗棂更是破败不堪。 衙役指着院子里的地面。那一片石砖还残留着人形的焦痕,乍一看非常恐怖。 “这里当时有个尸体堆。” 顾越进了那排屋子看了一圈,石三紧跟着,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柴房在哪儿?”里面显然被人反复搜查过了,没什么发现。 衙役道:“就是这排屋后面的房子。” 顾越出了排屋废墟,踩着一旁的砖瓦土石往后面继续走。 柴房似乎没有太多烧焦的痕迹,甚至屋顶还有一半悬在上面,没有倒塌下来,但屋内也已经长满了野草。 衙役道:“这里死了一个下人。” 顾越敏锐地注意到,这柴房处在整个府邸的角落,外面并非院墙,而是对着府外临湖的小路。 “他死在哪儿?”顾越问道。 “这里。”衙役指了指柴房角落。 “当时这里有柴火吗?”顾越问。 “有,但是不多,查案的大人认为是慎王夫妇搬走了柴火,好让火烧的大一些。”衙役说。 顾越没有说话。他知道慎王夫妇并不是自杀,但不打算告诉这个不知底细的衙役。 他给石三使了个眼色,自己走进了柴房。石三往门口一站,似乎是在保护他,其实挡住了衙役的大部分视线。 顾越在柴房的野草里站定。他从顾栩那里看过慎王府的平面图,按照图上的布局看来,这个柴房似乎是一处防守薄弱的地方,外人很容易从这里的窗户进入府邸。 他弯着腰,仔细看柴房的地面。 第367章 线索在哪儿 如果是当年的新鲜现场,顾越觉得自己应该能发现一些什么东西。但这么长时间过去,经历风风雨雨,还被隐龙卫雁过拔毛般搜刮一番,能找到线索的可能不大。 顾越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表面上是奉皇帝的命令来查朝真军之事,实际上,他第一别无选择,第二也想趁此机会,来这慎王府看看有没有顾栩仇人的线索。 慎王夫妻的死,是皇帝逼迫的结果,但整件事还有一些疑点,顾越想弄清楚。 顾越慢慢拔掉地砖缝里长出的草。 皇帝派他来云溪一定别有用心。 顾越唯一能想出的可能就是,又是什么离间计,他们借机告诉顾栩,哎呀你这养父投靠了别人,去端你老窝了,他靠不住等等的话,但这样卖力地将他们分开,有什么好处? 那些流言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顾越随手掀开两片重叠靠在墙角的石砖,荡起一阵灰尘。 一片宛如泥灰的东西轻飘飘掉了下来。 顾越立刻注意到了这块东西,但没有贸然伸手去拿。这应该是一块布料,被长久的夹在石砖中间,已经几乎要风化成土,薄得透光,碰一下就得碎成灰了。 但顾越依旧看出来,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粗布。 借着明亮的天光,顾越仔细看去,先注意到布片上的深黑色痕迹。尽管大部分污渍已经随着布料纤维的遗失不太清楚,但顾越依旧看出了这似乎是个字。 他转了半圈,很快认出,这是个“冤”字。 被刻意夹在石板中间的布料,上面写了个冤字。 顾越紧盯着那块布料。上面还能依稀看出模糊的花纹,他看了半天,无端感觉到一丝熟悉。 在哪里见过? 这个花纹并不是北秦常见的什么蝙蝠团花宝相海水等等,起码顾越是从未见过。 “石三,你看这个。”顾越招呼身后的石三。 石三早就发觉他似乎有所发现,走上前去,低头看向那块布。 上面的北秦文字被他自动忽略,他半蹲下来,皱着眉仔细辨认上面的图样。 顾越看着他,又看看那块布料,脑袋里灵光一现。 山洞……藏着慎王宝藏的山洞! 当时他从地上捡起了一柄织锦团扇,上面的纹路和眼前这块布料一模一样。 据顾栩介绍,那把扇子和其他宝物,大部分都是苏怀月的东西。 石三也在此时给出了答案:“苏家。穿的衣服,就是……这样。只有苏……” 联想到苏家,顾越又想起当年偶遇苏应俭时,他们乘坐的那架马车。大约是为了在外显示身份,马车车厢外蒙着的料子也有这般花纹。 柴房怎么会有苏家特殊纹样的布料,还写了冤字? 没等顾越细想,那边沈无谋已经带着人回来了。他手里只有两本很薄的案卷,轻飘飘交放在顾越手中。 顾越已经把布料踢进草丛。 见只有这么草率的两本东西,他也不怎么惊讶,为了掩盖真相这些人自然不会认真查案,或者更详细的结果已经送到京城藏了起来。 翻开案卷,里面写的看似详细,其实粗糙。 正堂的慎王夫妻二人,自缢而死,尸身烧焦。记录了尸体具体的位置。 下人院中二十八人,尸体聚集,皆烧焦,死于火中。 顾越看到这里,冷笑了一下。 府中失火,近三十名下人却拥挤在一间小院里叠罗汉,然后老老实实被烧死? 翻到下一页,这页是说柴房的死者,面朝柴火房西墙,喉咙有伤。身上焦痕不重,场中多血泊。没有写出死因。 顾越看了一眼方位,西墙就是掉出布料的石砖靠着的墙壁。 案卷后面居然还有各位死者的身份。柴房死者的身份是……苏怀月的陪嫁仆人。 顾越心里有了一丝猜测。 以柴房为中点,他沿着废墟之间的道路仔细搜寻,时不时问衙役这是什么地方。衙役记得倒是很清楚,答得很准确,但顾越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这么久了,就连地上的血迹也被雨水冲刷的差不多,只有一些焦痕还长久地存在着。 有什么纸张线索,要么已经腐朽成灰,要么都被隐龙卫发现搬了回去。 顾越甚至去柴房后面的小路上勘察,发现这里的确是个很适合入侵的防御死角。 他回到院子内,对衙役道:“书房也烧成正堂那副模样了?” “是。”衙役点头。 “他们夫妻平时住的院子呢?” “倒是没有这么严重,只是前些年也倒塌了。”衙役道,“那些大人们找了,什么都没有。” “带我去看看。”顾越说。 衙役在前带路。往南绕过几道已经完全腐朽倒塌的游廊,来到一处院子。这里的建筑就高大华丽许多,倒塌下来的石砖瓦砾也多,顾越抓着半截子墙壁爬进原本的卧房的废墟上,在里面翻找。 沈无谋看他找来找去,很是卖力的样子,有种怪异的感觉。这人殷勤过头了吧? “伯爷,用不用我派些人来一起翻?”沈无谋问道。 “不用。”顾越说。 看得出当年的火势很大,砖瓦下面掩埋的家具大多都是残破的,被烧得只剩一半。顾越任何一个缝隙也没有放过,因为起火的时间是在深夜,这个点,他们夫妻二人很可能在卧房内,若是时间充裕,他们或许会留下一些线索。 可越是翻找,他越是觉得皇帝派他来查朝真军的事情有猫腻。慎王府被清理的这么干净,连一个纸片都没有,他找什么? 与石三合力搬开一条房梁,下面露出了半张桌子。桌面被砸断,斜斜歪在地上,抽屉半开,里面空空如也:看来是被隐龙卫重点搜查过的。 不过他与隐龙卫不同——顾越看多了判案小说,第一个反应是:这桌子有没有夹层? 他抓住把手,将整个抽屉拉了出来,开口朝下倒了倒。 没有夹层。 顾越又看向半截桌子的抽屉洞里。虽然天色还亮,但桌子里被烟熏黑,什么也看不清。 他干脆拔起桌子,洞口朝下倒了倒。 里面传来什么零件移动的、细微的响声。 第368章 苏怀月手迹 什么东西?顾越立刻放下桌子,伸手进去摸索。 沿着桌面里侧的木头摸了一会儿,他的指腹碰到一个缝隙,似乎是里面有块活动的木板。 这似乎是个由精巧机关锁住的暗格。但桌子自己都只剩半截,机关当然也早已毁坏殆尽。因此顾越只是稍稍用力,那块木板就被他推开,里面的东西吧嗒一声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一本不薄的册子。 顾越用身体挡住沈无谋的视线,石三也早已站到了相应的位置掩护他。 这本册子被高温烤的焦黄,但到底没有毁坏。 顾越赶紧翻开看,但大失所望。这是一本日记,但很可惜,是本崭新的日记,日记的主人苏怀月只来得及写下第一篇手记,就再也没有动过它,用以防止墨迹污染的薄毡子还夹在里面。 第一篇手记写道: 腊月十二,给苏家的书信已经托伏刀送了回去,此劫或许可解。 可我心中并无万全把握。兄长父亲会否助我?素日亲情,不似作伪,事关重大,我或许值得他们冒一次险。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顾慎建议我留个后手,至少确保小栩的生路,我照做了。 希望用不到。 之后便再无字迹,顾越拨动纸页翻了一遍,又抖了抖书脊,的确没了。 把本子揣进怀里,翻过桌子又看了看,顾越确定这里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那几行字的信息量很大。 顾越收起心中的疑问,重新站直了身子。 沈无谋走了过来:“有发现?” 顾越看了他一眼。 沈无谋嘴角似乎含着一丝笑。 顾越道:“是有一些猜测。我需要看一看这些年你们隐龙卫在慎王府搜出的东西,另外,你们进行过哪些调查、都有什么结果,我都要知道。” 沈无谋依然似笑非笑:“这些都是隐龙卫机密。” “皇帝命我调查此事,此事就该与我共享情报。否则办不好陛下的差事,你要怎么交代?”顾越站在废墟上,居高临下,“还是说,陛下的用意其实并不在此?” 沈无谋脸色一滞,随即点头:“好。何时动身?慎王府你已经查完了?” 顾越说:“现在动身。” …… 京城洛阳。 距离敦信伯的桃色流言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时间,京中的议论声却甚嚣尘上,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风向已经在几日内完全改变。 镇苏杭引导舆论很有一手。他先是放出事有蹊跷的消息,然后分批缓缓爆料,将整个事件的热度持续拉扯在线上,保证每三日就有新消息“爆出”。敦信伯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一些烂菜叶和臭鸡蛋,然而并没有什么人打扫。 皇宫内。 民间热闹的很,皇帝当然也不会一无所知。他手中正是有关京中流言的密折。 “顾栩的反应,真是够快。”皇帝低声笑道,“这么快就将风向转变,将自己扮成受害者的模样……厉害,实在厉害。这些论调都是谁在散布?” 底下站着的隐龙卫正监道:“回陛下,对方行踪诡秘,我们未能查清。” “哦?”皇帝咳嗽了两声,“他竟然有如此手段,倒是朕小瞧了他。” 隐龙卫正监道:“流言传播比较缓慢,想来对方是人手不足。” “苏家将自己的那支势力给了他?”皇帝自语道。 他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刚刚扶着椅子把手站起,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闭上眼之前最后的意识,是隐龙卫正监惊惧的叫声:“陛下?!陛下!!传御医、传御医啊!!” …… 兀叶缓缓拔出皇帝心口的银针,他身后,三位太医署的元老都看着床上的皇帝。 “陛下身上没有中蛊的痕迹。”兀叶深深皱着眉头。 他是接到了顾栩的传信没错,但信中也只是说让他做好准备,可能要提前动手。这皇帝怎么还不等他引蛊,自己就倒了? 方才一番检查,也没看出皇帝是对蛊体有什么排斥。 三位元老太医都已经检查过皇帝的身体,什么也没能摸出来,最后才想到叫兀叶上前,排查中蛊的可能。 皇帝身上当然是有蛊的,兀叶已经毫无痕迹地养了很久,但整个太医署只有他能查蛊,撒个谎倒是手到擒来。 “陛下只是暂时昏睡过去,脉象也没有什么异常,或许只是受累的缘故。”一位太医说道。 中间矮个子的太医用怀疑的目光看了兀叶半天,说道:“这等情形,吾大人应当回避。” 兀叶皱着眉起身,看向他。 那人道:“整个宫中会使用蛊术的,仅你一人,能鉴别蛊术的也仅有你,你要做什么手脚,再容易不过。说不准,这一次的事……” 兀叶冷冷地看着他:“哦?那么这事于我有何好处?” 矮个儿太医就等他这句话:“好处大了!你乃是太子举荐,陛下若是有什么事,太子见过,随即登基,少不了你的……” 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人声:“说得好!” 秦昭月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孟太医顿时吓得跪倒在地,众人齐跪高呼:“太子殿下!” 秦昭月的视线锁住了孟太医:“说得好。父皇不过是暂时昏厥,就已有人大逆不道,妄加揣测,口出狂言直指本宫弑父夺位。孟太医,这宫中局势,你倒是了解的很清楚啊。” 孟太医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臣、臣……臣只是担忧陛下……” “担忧父皇,因此要搬弄是非,将这么大一盆污水扣在本宫头上。”秦昭月笑了笑:“很好,来人,把这狺狺狂吠的东西拖出去。” 立刻有禁军进入殿中,把大哭求饶的孟太医拖了出去。 兀叶脸色很沉。 秦昭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兀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信任。 果然,秦昭月道:“吾太医,为了避嫌,也请你暂时回避。” 兀叶弯身拱手:“是。”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皇帝的寝殿。 剩下的两名元老太医满头冷汗。 “父皇现在是什么情形?”秦昭月走到皇帝榻边。 “方才我们三人诊脉之后,并未发现中毒或是外伤的迹象。”为首的太医擦汗,“方才吾大人说,陛下没有中蛊,他素日也教过我们如何判断蛊术,我们也如此认为。” 第369章 中毒? 秦昭月没有当面说兀叶不可信。他坐在床边,细细观察皇帝的面容,那张脸上有些疲惫,但不像是濒死之人该有的模样。 秦昭月起身:“照顾好父皇,我会同母后稳住宫中之事。” 太医们齐声称是。 一旁预备着侍疾的后妃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 秦昭月走出寝殿,外面的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把守着,防备的很是严密。 宫苑外,一身简素装扮的皇后急匆匆迈进了院门。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寝殿外的秦昭月,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丝毫不顾仪态,大步走上前。 秦昭月本打算询问站在门外的兀叶一些事情,见他母后这么直挺挺冲了过来,神情一滞,连忙下了台阶去迎,将人拦在寝殿外十米远。 皇后果然叫道:“你父皇昏迷不醒,你怎么不在里面侍疾!万一外面议论储君不孝,你怎么办、怎么办!” 秦昭月喉咙哽了一下,扶着皇后的手臂温和地说:“母后别慌,儿臣已经看过父皇……” “看过!看过有什么用!若是你父皇醒了,没有看见你在身边,他会怎么想!”皇后几乎尖声喊。 “母后。”秦昭月用力抓紧她的手臂:“母后,娘娘们都在殿中,这样叫嚷,会被她们听见。” 皇后几乎是立刻镇定了下来。 她站直了身子,拂开秦昭月的手,脸上重新显示出威严。 “父皇暂时还不会醒。母后先进去吧,我要问问究竟是何状况。”秦昭月低声说。 皇后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寝殿。 殿中众人纷纷跪下,齐声拜见,皇后叫了起,先是在后妃们脸上扫视一圈,眉头皱起:“慌什么!陛下身体不适,宫中众人都要打起精神,万不可惊慌无措!贵妃,今日你我留守寝殿侍疾,其余人先回宫去。” 毕竟也做了多年的太子妃和皇后,她安排事务倒是有条不紊,并未出什么岔子。 后妃们纷纷退了出去,寝殿中一时宽敞多了。 秦昭月看着殿内有条不紊的模样,终于转过头,看向一旁站立的兀叶:“皇帝是什么状况?” 兀叶道:“殿下信我?” “那糊涂虫胡言乱语,你竟当真了?”秦昭月笑了笑,“我怎会不信你。” 兀叶勾了一下嘴角。要不是他全程注意着秦昭月的表情,这会儿可真信了。 他道:“……我也不能全然确定。陛下此次昏迷不醒,很可能是中毒。” “什么毒?”秦昭月皱眉。 “不知。这种毒应当是极其微量的,日积月累进入到陛下体内,今日昏厥,看似脉象无碍,实则只是最轻微的症状。往后……” 兀叶说的很隐晦。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傻到大庭广众下说出来。 “还能不能醒来?”秦昭月问。 “不出三个时辰就会醒转,之后则越加虚弱,直到……” “你能治好么?”秦昭月盯着他。 兀叶沉默片刻。 “殿下认为,臣是能治,还是不能治?”他把问题抛回给秦昭月。 秦昭月看着他,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寝殿。 兀叶眉头紧锁。 …… 太医总要装模作样开一些补气的温和之药。秦昭月在皇后的监看之下,尽心尽力伺候了一番,总算是等到皇帝醒转。 秦柏霆慢慢睁眼,看见明黄色的帐子顶。 他回神很快,立刻就辨清了眼下的形势。倒下前他还直呼不好,以为自己遭遇了暗算,如今看来,却是好好活过来了? 手上一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随后是一声惊喜的呼唤。 “父皇!”秦昭月叫道。 “……太子。你在这里。”皇帝缓缓说道。 秦昭月扶着他起身,为他垫好了靠枕。皇后坐在床尾,神情总归不是开心的,什么也没有说。 “发生了什么?”皇帝缓缓扫视寝殿中的人,问道。 “禀父皇。您与隐龙卫正监会面时突然晕厥,转了御医后,就将您移至寝殿。至今过了两个时辰。”秦昭月道。 一旁的太医道:“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切勿太过劳累啊!” “宫中现下一切正常,并无异动,您昏厥的消息,儿臣第一时间叮嘱了陈朔,并未流出。”秦昭月道。 皇后道:“众位妹妹心急如焚,原想守在这里侍疾,臣妾觉得人多反倒添乱,就让她们回宫去了,只留了贵妃。” 贵妃就在皇后身后,也朝这边看着。 皇帝慢慢点头。 “你们做的很好。”他说。 “父皇可有什么不适?”秦昭月端着水递了过去,被皇帝摆手拒绝。 “没事了。”他说。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宫灯的暖黄色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天色不早了,朕无大碍,你们都回去吧。” 秦昭月道:“父皇一定要保重身体。” 皇帝点头。 一众人等纷纷告退。 转眼间,寝殿内只剩资历最老的那位太医,和皇帝近身内侍陈朔、扈光二人。 “朕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太医跪地回话:“禀陛下,陛下的身体从脉象上看,并无大碍。我等还冒险用了银针刺探,也未曾发现中毒等迹象。” “……太子带来的那吾叶,怎么说?”皇帝问。 “他道陛下身上并无蛊术痕迹,与臣等的判断相同。”太医道。 他还把那位孟太医说了不该说的话,被秦昭月处置的事情说了一遍。 皇帝缓缓点头。 “陈朔,叫刘宏和太师过来。”皇帝道。 陈朔立刻出去叫人。其实他清楚皇帝醒来后会召见这两位心腹,因此早已传消息过去。没一会儿,两人就跪在了皇帝榻边。 “宫内外可有异动?”皇帝问道。 刘宏是皇城的禁军统领,他先道:“宫中并无异动,只有太子殿下命臣调兵护卫寝殿,其余便没什么消息了。” 内侍扈光补充道:“中宫六局也一切如常。” 这一任的太师已经不是皇帝太子时期的老师本人,而是他的学生。皇帝的直系之一,之前也当过官,很有资历。 “朝中也并无异动。只有淮中府殷王,似乎频繁与人相会。”太师道,“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行动。” 第370章 又遭刺杀 “又是打着文人雅士集会的幌子?”皇帝笑了笑。 太师称是。 皇帝摆了摆手叫他们二人退下,又去唤陈朔:“陈朔,你叫……五皇子回来吧。” 陈朔一愣。 五皇子自从慕游之事事发,就已经照皇帝的要求前往白马寺长住,陪同太后拜佛,每日过得清心寡欲。隐龙卫当然分出了一小支来监视他的动向。 皇帝虽然很宠爱慕妃和秦昭辰,但到底存了一分怀疑。 五皇子自己也看的很清楚。因此他和本就安分的慕妃更加安分,这几个月下来,实在让人想陷害也找不出错处。 陈朔只是愣了片刻,便拜道:“奴才这就去。” …… 顾越待在云溪的客栈之中,对着那些隐龙卫从府中搜刮出的残片研究了几天。 终于从桌上抬起头的时候,他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苏怀月二人的死,简直是……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要他们死。 从伏刀说出他曾送信往苏家求援的那天,顾越心里就存有一个隐约的猜测。但在洛阳呆的久了,关于苏怀月这个“才女”当年的事情也听得很多。 顾越对她只有一个评价:小说主角般的人。 五岁就能作诗,十二岁就能写出颇有见地的策论,从她留在抽屉里、后来又被顾栩取回的一些小物件上看,她对发明创造也有一定的天赋。 朝真军会去研究火铳,也是她的推动。 何况,苏家是个没有女儿的家族,她的父亲对她多么宠爱,整个洛阳都是有名的故事,更遑论三位个个优秀的兄长,在洛阳百姓眼中,苏怀月是个众星捧月的金疙瘩。 然而这个金疙瘩,最后是死在对她无比宠爱的“家人”手中? 顾越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只是种种痕迹,最终都指向了苏家。 苏怀月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苏家为何不愿出手相助?即便不能出手相助,又真的到了要亲手除掉苏怀月的程度吗? 顾越摇头。 这一切不过是猜想,是他从千丝万缕的痕迹中推断出的,并没有一锤定音的证据。 那要不要告诉顾栩? ……等等,皇帝叫他来的用意,会不会就是为了让他发现苏家设计害死苏怀月这件事? 也不应该,沈无谋看起来对云溪一带很是熟悉,原作也从未听说过此人,他应该就是云溪驻守隐龙卫的首脑。 从沈无谋的态度上看,他是不太希望自己太过关注当年的事的。如果皇帝有心要他发现真相,那么大可搬来更为详细的卷宗。 外门被人敲响了。 “顾伯爷,可睡了?”外面传来沈无谋的声音。 顾越走上前打开门,看到沈无谋就站在门外,石三正盯着他。 “沈大人有什么事吗?”顾越问道,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沈无谋微笑:“只是来问一问,顾伯爷可有朝真军的线索了?” 顾越道:“是有些发现。” 沈无谋眼前一亮:“哦?看来陛下找你来负责此事,真是找对了。” 他没有问究竟是何发现,大约是确认顾越并不会告诉他。 两人只是站着说了短短几句话,石三的脸色忽然变了。 尖锐的破空声传来。 顾越听见这个声音,下意识就双手抱头蹲下——这是箭矢的声音,之前遇刺一事,让他对这个声音产生了很严重的ptsd。 石三和沈无谋做了什么,他没有看到,只听见有刺破肉体的声音传来,随即沈无谋痛苦地闷哼一声,却没有让开位置。 有人吹响了口哨,顾越没有贸然退入房间,因为内部空间比较狭小,若是有人刺杀,他闪躲的空间可能不够。 沈无谋竟然就这么倒了下去。 他转瞬变得青紫的脸证明箭矢有毒,石三已经牢牢护在了顾越身前,一手抓着他的肩膀拉他起来。 整个院子里,不断有身穿黑衣的人冒出来,但因为沈无谋发出了信号,大量隐龙卫也涌入了院子。 厮杀声响了起来。 一小拨隐龙卫已经到了顾越身边,沈无谋还有意识,他嘶哑着叫道:“抓活口!” 顾越看了他一眼,已经镇定下来,躲在人群里。 这群黑衣人目标很明确,就是门边的顾越。可惜甚少有人能接近他身旁,石三的功夫很强,大多人都在他赤手空拳的状况下被击退。 身侧,一道寒光闪过。 顾越反应不及,差点就被刀尖刺中。护卫的隐龙卫和石三此时都被缠住,是地上的沈无谋奋力上前,一掌击向来人的两膝;刺客踉跄几步,失去平衡,顾越连忙趁机后逃。 回过神的隐龙卫回援,这被掌力震碎膝盖的刺客软倒在地,沈无谋也因为提运内功,毒素加剧流淌,晕了过去。 顾越看到了刺客的眼睛。 那个人拼命举刀,状若疯癫,往顾越腿上刺去。然而此人很快被压制在地上,隐龙卫在他口中搜寻,却没有发现毒丸。 “竟然不是死士。”前来支援的隐龙卫头领模样的人沉吟道。院里并没有死太多人,这些人见势不妙,就撤离了院子,倒是有不少隐龙卫中箭,像沈无谋一般倒在地上。 云溪基本是隐龙卫的大本营,人手很充足。伤者被抬下去医治,其余人在周围布控,扫清隐患,顾越也被请到了正堂休息,这里人手众多,不怕不安全。 小半个时辰后。 顾越坐在隐龙卫正堂的大厅中,已经平复心绪。 那头领模样的人是沈无谋的副手,叫做陆无双。正中的桌面上摆着贼人留下的武器和箭矢,一帮人围在桌前。 顾越没有参与,但也能听见他们的讨论。 陆无双道:“这群人实在草莽,拳脚功夫很是一般,只不过仗着人多,还有放冷箭的人,这才造成了一定混乱。” 有人说着:“箭法真是了得,沈大人竟然会中箭。” “他是为了护住那……顾伯爷。”陆无双说。 “沈大人怎么样了?”有人是刚从外面回来,问道。 “箭上有剧毒,不过兄弟们都会功夫,因此无碍。”陆无双道,“这要是刺在顾伯爷身上,可就糟了。” 有人偷偷看向顾越。 “那人招了!”有人破门而入,“那人是这一带流窜的杀手,据他交代,是个叫五盐的人雇佣了他,让他来刺杀顾伯爷。” 第371章 五盐 顾越听见这个名字就是一愣。 五盐,兀岩? 他问道:“雇凶的人自称是五盐?” 那前来回话的隐龙卫往这边看过来。他脸上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将事件详情告诉他,于是看向陆无双。 陆无双微微皱眉:“那些杀手是冲着敦信伯来,告诉他也无妨。” 那隐龙卫便抱拳道:“伯爷。那杀手是附近源城的绿林中人,平日就做买凶杀人的活计。这一回有人找上他们,开了高价,指名要敦信伯的命。” 顾越等他继续说下去。 “抓住的那个活口说,雇佣他们的人没有露出相貌,是个挺魁梧稳重的汉子,他们一帮人为了保险,跟了一段路,听随行的人叫他五盐。” 顾越沉默了一阵。 陆无双是云溪这边的人,自然不知道洛阳的详细。他点点头,道:“好好审讯一番,最好能问出他们的老巢,再派人通知源城的县令,让他有个准备。” 是派兵剿匪的准备还是应对上头问话的准备,顾越不知道,但他清楚隐龙卫的动作不是他能控制的。 沈无谋从内堂走了出来。 这人脸色还有些苍白,上半身光着,缠好了透出淡淡红色的白布,是真伤着了。 他明显也听见了方才的对话,视线转向顾越:“五盐这人,我怎么记得顾伯爷府上就有个叫做兀岩的人?” 顾越没吭声,听听他怎么说。 沈无谋说:“隐龙卫查到,苏怀月手下曾有一支势力,叫做兀门,不知伯爷是否知晓。” 顾越一挑眉头。 他想表演出惊讶的神情,但实在没那个心情演戏,便只是说:“兀门?没听说过。我对苏怀月自然不太了解。” 沈无谋道:“无妨。只是昨日也接到京城线报,京中似乎有些对伯爷不利的流言啊。” 这个人也浮现出了如出一辙的揶揄神色,顾越只觉得脑袋微微发热,一股烦躁涌了上来:“什么流言,是说之前和谢家的事情?倒是提醒我了。那事,陛下至今还没有个决断,看来很是棘手。” 沈无谋笑了笑:“倒不是那件事。城中传,你与养子顾栩有不伦之情……” 顾越还是强撑着演一下戏,他猛地站起身,拍桌大吼道:“这怎么可能!究竟是谁在胡说八道!” 沈无谋……被他吓了一跳。 他抬手似乎安抚了一下:“顾伯爷,稍安勿躁。这只是前些日子的言论了,近几日,风向有所变化。” “什么变化?”顾越皱着眉。是镇苏杭动手了? “我们隐龙卫查知,洛阳暗中有人悄悄运作这些流言,如今风向……对伯爷不利。”沈无谋小卖关子,紧接着就说:“新的流言将污水都泼在了伯爷身上啊,说您早有怪癖,顾栩幼时就多番虐待,断袖之说,乃是你逼迫了他……” 顾越眼角一抽。 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做出愤怒的模样。 沈无谋听他什么也没有说,反而表情新奇:“顾伯爷不为自己辩白几句?” “有什么好辩,清者自清,他们如此污蔑,我百口莫辩。”顾越一撇脑袋。 沈无谋这一瞬间几乎觉得流言为真,看顾越的目光有所变化。 “这……”他一时失语。 还说要把顾大石的怀疑点引到顾栩身上呢,这副模样,怎么倒像是真的? 沈无谋说:“流言倒是不会白白出现。顾伯爷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越笑了一下道:“整个洛阳,想要拖我下水的人还少吗?” 是啊,还少吗? 顾大石已经是众矢之的。 他妨碍顾栩,他妨碍秦昭月拉拢顾栩,他左右顾栩的判断。 如今,似乎又是顾栩的情人,牵绊着他。 顾越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 沈无谋没有说的太多。只是几日相处,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此人的敏锐聪慧,说的太多,适得其反。 他只是提点似的说道:“顾伯爷宽心。不过是一点小小流言,在权力的面前,算不得什么。只要对陛下有用,只要是这北秦的股肱之臣,谁敢说您一个不好?” 沈无谋顿了顿。 “……有了权力,别说是顾栩那般的人,多少美丽少年要不得?有的是人甘心自愿地扑上来。”他笑着说。 顾越没说话。 他对沈无谋笑了笑:“沈大人倒是也很美丽。” 沈无谋后退一步,脸色变了。 顾越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 宫中。 五皇子从白马寺回来,连慕妃的宫中也没有回,直奔皇帝的寝宫。 还未进门,他就在门前被陈朔拦住。 寝殿中传来说话声:“……四皇子近来,身子实在是不好,多次念叨着不能给父皇尽孝。” 是四皇子的母妃?秦昭辰默默想道。 皇帝问:“是什么病?” “似乎是风寒,反反复复,也不太好。”四皇子母妃文昭仪的声音很疲惫,“太医院也尽力治了,大约是他自己身子太弱。” 皇帝沉默良久,然后说道:“朕知道了,你们母子二人相依,好好养着,无事不要乱走。朕会叫陈朔送些好药。” 文昭仪答道:“多谢陛下,四皇子知道了,定然会开怀的。” 秦昭辰听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声音。 “老四是个聪明人。”二皇子秦昭乐就站在他身后,小声说道。 秦昭辰抱拳道:“二哥、三哥。” 秦昭宁也在,脸色不是很好看。曾经的锐气和桀骜已经全数消失了,这会儿拉拉着脸,居然还有些稳重的模样。 秦昭辰默默点头。 这两人自从那天殿中相护,关系就神秘地好了起来。他们的府邸邻近,经常相约着吃吃喝喝,到底年纪相近,又是兄弟,也都喜欢玩乐,在这上面共同话题多得很。 三个人见了面,谁也没有装模作样的行礼。 文昭仪很快从寝殿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三位皇子,她脸色有些惊讶,但是看起来心情不错:“小殿下们倒是很有孝心。” “文娘娘。”四位皇子向她行礼。 北秦可不是充满封建糟粕的时代,尽管文昭仪是他们父皇的小老婆,那也是长辈,并不低他们几人一等。 第372章 封王 四个人行了礼,到底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尽管文昭仪和他们、他们母妃的关系不错,几个人也没有过多攀谈。 陈朔上前道:“各位皇子,请。” 他脸色不太好。皇帝指名要见的只有五皇子,但是哥哥们都在,哪能只叫五皇子入内,却把其他两位挡在外面?而且陈朔清楚,未来局势不明,这会儿卖个好,比什么都强。 三位皇子携手入了寝宫,陈朔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觉得,那向来不学无术的二位也并非传言那么愚笨……倒是很有些见地嘛。 皇帝刚喝了一口茶,就见外面进来一串三个人,顿时呛住了。 “咳咳咳!”皇帝咳嗽起来,三个好大儿连忙围了上来,甚至没来得及跪拜:秦昭乐帮着拍背,秦昭辰接过来扈光手里的帕子,秦昭宁扶着皇帝的肩膀。 “轻点儿!咳咳……臭小子,你要弑父是怎的!”皇帝龙颜大怒,拍着床大叫道。 秦昭乐连忙跪下,秦昭宁见状,也往地上一跪分担火力。秦昭辰一看这架势,独他自己巴着父皇也不太好,连忙也过去跪了下来。 “二哥绝不是这个意思,父皇息怒。”秦昭辰道。 “父皇息怒,二哥就是……着急了。”秦昭宁说。 秦昭乐自己也解释:“父皇、冤枉啊,儿臣小时候呛了水,母妃就是这样做的,十分有效……” 秦昭宁用手肘戳他。 皇帝想起那大大咧咧的宁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咳嗽了几声,到底把火咽了下去。 “你们二人来做什么?”皇帝看向二三皇子,“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秦昭宁一时没作声。 秦昭乐倒是说:“是啊!父皇病了,儿臣得了消息担心的很,想日日进宫侍疾的,但是……” 宫门封锁了几日,他又担心自己不受待见。是今天秦昭宁要进宫,拉他过来,他才过来的。 秦昭宁含糊着也应声,表示自己的目的和秦昭乐一样。 但其实不是。 秦昭宁得了消息,说皇帝召了五皇子进宫。 原本他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甚至想要错开时间再进宫,免得和老五撞上。但温清要他掐着点儿进宫面圣,还嘱咐了要和秦昭辰一起入内,他也就照做了。 他问温清为什么,温清只说:有好处拿。 什么好处? 总归温清不会害他,他问能不能带秦昭乐一起时也只得了个白眼,并未被阻止,他就…… 带上二哥壮胆了。 皇帝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 秦昭乐神情诚恳,秦昭宁有些闪烁飘忽,皇帝笑了一下。 “你们二人来,怕不只是为了关心朕的身体吧。”他道。 秦昭宁和秦昭乐在路上就通过气了。秦昭乐立刻说:“父皇!我与三弟听说,江南遭了瘟疫,心里很是惶恐。这几年我们二人实在纵情享乐,并未担负起皇子的责任来,实在愧疚不安。” 秦昭宁接着说:“我们想,出府清修两年,找个寺院素衣简食,也好为江南百姓祈福。” 皇帝紧紧盯着他们二人。 秦昭乐脸色真的非常恳切,甚至从中看出宁妃的一丝傻气来。 秦昭宁,身上那股混不吝的气质已经完全散了,还有些颓废,看来是真无什么斗志。 皇帝笑了一声。 秦昭宁和秦昭乐都有些困惑。 皇帝又转眼打量一旁的秦昭辰。这五皇子在白马寺已经有多月,这回回来也是直奔寝殿,身上还是寺院的素衣,头冠也换成了最简朴的样式。脸色平静,无悲无喜,眼神也是纯澈的。 隐龙卫监视他也有很久,没有任何异动,看来他和他的外公真的不一样。 皇帝拿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明黄色圣旨递给他:“看看吧。” 秦昭辰双手接过,展开来看。 秦昭乐和秦昭宁好奇死了,但也不敢就这么伸脑袋过去,屁股长刺似的跪着,不住往那边瞟。 秦昭辰看完圣旨,大惊失色,连忙拜下:“父皇!儿臣的母家刚刚犯错,斩首示众,此时为儿臣封王,实在不妥……还请父皇收回旨意!儿臣万万不敢……” 皇帝额头抽了一下。 他没有当场宣布给老五封王的消息,就是不想让另外两个儿子知道。这小子倒好,直接把事情说了出来! 果然,秦昭乐张大嘴巴,秦昭宁也一脸惊讶。 “父皇要给五弟封王了!”秦昭乐叫道。 皇帝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两个更大的儿子还只是光着身子的皇子,他就这样大张旗鼓地给老五封王,说出来实在不公平。 陈朔在一旁低着头,想笑也不敢笑。 皇帝缓缓说道:“小五,你身份特殊,因此封王,不会将你封在京城附近。” 秦昭辰跪伏着,还是说:“儿臣担不起!” 皇帝没理会他的推脱:“你很聪明,朕这些年也宠爱你太过,让一些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陇右、河北、剑南、岭南四道,你可任择一城。” “即日,圣旨就会下达,你也就动身吧。”皇帝说。 秦昭辰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昭乐和秦昭宁二人闻言,脸上的神情也有所变化。 这四道都在远离京城之地,皇帝的用意很明了。 他终于要全力扶持秦昭月了吗?为此将五皇子这个皇位的有力竞争者送出斗争之外,是防着他,也是护着他。 皇帝又看向秦昭宁和秦昭乐二人。 “你们呢?有什么想法?”皇帝问道。 “儿臣没什么想法。”秦昭宁先道。 秦昭乐也连忙这样说道。 “罢了。你们两个也是聪明的,朕的确不好绕过你们给小五封王。”皇帝道,“也照小五的规制办吧。” “秦昭乐,封为丰庆王。秦昭宁,封为和安王。秦昭辰为定边王。”皇帝缓缓道,“老四,待他身子好了再封。” “多谢父皇!”两人叩首拜下。 封地自然不用多说,都是要封的远远的。秦昭乐还多重限制,他不能去陇右,以防和西胡联合。 三个人拜过,都退出了寝殿。 皇帝见他们背影消失,轻轻笑了一声:“钻营。” 陈朔没说话。陛下自己分明也有心顺坡下驴,给他们都分封出去嘛! 第373章 兀飔之计 京郊,十里庄。 十里庄是个简朴的庄子,原先是某位地主的产业,但自他血脉断绝,产业久无人接手之后,这整座庄子就被分卖出去,成了一处聚居之所。 原本的大宅,住进的是一户姓郑的人家。这家算是富农,家中甚至有五六个仆人。 身穿黑衣的男子敲响了郑家的大门。 大门很快打开,一仆人探出脑袋。 “你们是?”仆人打量这一队人,见他们皆着黑衣斗笠,腰上有佩剑,心里就是一怵。 “日前是否有一身受重伤之人,前来贵庄投宿?”为首的黑衣人问道。 仆人连连摆手:“没在没在,那人来了之后没一天就死啦!” 他眼珠转了转,扫视这群人:“你们……看你们装扮相仿,是他的同伴?” “正是,我们收到他的求援,这才前来寻找。”那黑衣人皱眉,“死了,你可确定?尸身在何处?” “当然,死人我还认不出来?”仆人道,“我家老爷心善,但是家里死了人实在晦气,加上南边还有疫病……尸身就让埋到后面那片野地了。” “那人是什么相貌?具体是何情形,还请小哥细细说与我等。”黑衣人脸色古怪。兀飔,不等杀他的人到来,自己先伤重身亡了? 说着,他摸出一把铜板塞了过去。 仆人喜笑颜开,然后想到死的人是他们的同伴,立刻又收起笑容:“好说好说,我们到外面说。” 仆人小心翼翼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大约是要避着他家老爷。 走到一处背风的院墙后,仆人就说道:“各位别见怪,我家老爷不许提这个事情,我也是怕他知道了,给家里惹麻烦。” “长话短说。”黑衣人道。 “是这样的,我们十里庄不是个有名姓的村子,也没有里长管辖,经常会有些流人在此落脚。”仆人道,“老爷一般不怎么让人留宿,不过那人一下拿出了二十两银子,老爷也就做主把他收下了。” “那人来时浑身是血,脸色也雪白雪白的,我当时看着,就觉得他要死了。不过这人也是倔,不让我们请郎中给他,只要了一些金疮药……唉,也就是这样,那人没熬过第二天。”仆人叹息道。 黑衣人道:“尸身入土几日了?” 仆人道:“有五六天了,就在林子里,我可以带你们看看。” 黑衣人当然应允。他直觉这整件事似乎有些问题,便带着一队人,跟随仆人向那边的野地走去。 …… 一旁的民居内。 “他们还真……”兀沨瞠目结舌。 “门中可有收到兀飓的求援?”兀飔静立一旁,脸上很是平静。 “没有,你真神了!”兀沨很困惑,“这些人既然如你所说,是收到了你那封假信而来,他们却是谁的人手、又是来做什么的?” “自然是兀飓的人手。”兀飔道,“是来杀我的。” “你怎么会想出这样一出计策?”兀沨道,“兀飓在门中一向老实本分,看不出,他竟然就是主子要找的叛徒。” “带你的人去抓吧,那为首的似乎身手不凡,或许是个核心人物。”兀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就要离开。 “早准备好了,万万放心,我借的是火堂的人。”兀沨说道,“你去哪儿?” 兀飔道:“去盯着点儿,免得兀飓跑掉。” “兀飔!”兀沨喊住了他。 兀飔转过头。 同伴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惊喜的神情,反倒满是担忧。 兀沨说道:“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门中似乎没有派给你任务。” “我?我自然在做该做的事。”兀飔说道。 “什么事?”兀沨眉头紧皱,“有什么事,是不能同我说的?” “你我相识多年,能说的,我自然都会告诉你。”兀飔道,“只是这一件,不能。” “你……!”兀沨顿了顿,“是……不利于兀门,不利于主子的事吗?” 主子?兀飔怔了怔。 或许吧,他做的事,对顾栩来说是不利的。 可就如此看他在一个粗陋的人手上沉沦下去,最后连家仇都抛却吗? 兀飔沉默许久。 兀沨皱着眉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兀飔!” 脸色有些不虞,但兀飔也只是握住兀沨的手腕,将他缓缓拉开。 “放手。”他说。 兀沨怒视着他。 “主子。你是说顾栩?或许他的确是兀门的主子。”兀飔淡淡一笑,“整个兀门都如此轻易地易主,被兀狩茗一声令下,就交在一个数年分别未见、且来了便对兀门元老轮番清查的人手上。” “你在说什么?!那是怀月主子的唯一血脉……”兀沨瞪大眼睛。 “你还记得她啊。我以为兀门中的人,都要将她忘了。”兀飔冷声说,“你将兀风的称号交给他的时候,我也以为你忘了。” 兀沨放开了手,脸色肃然:“你还在为当年的事别扭?交出头领的权责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年纪大了,身上暗伤累累,功夫远不如从前……兀风更年轻,更能为主子效力,我这才退居二线。你难道以为是顾栩主子的要求?我们那时甚至还没有找到他!” “不必多说。”兀飔道,“这世上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你要做什么?”兀沨脸有焦急,“你……” “我不会做危害主子和兀门的事,你且放心。”兀飔道。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塞到了兀沨手中。 木制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字体奇诡的“飔”。 “你要干什么?!”兀沨脸色顿变,“你要走?!” “我要做的事,不能顶着兀门的身份。”兀飔说,“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怎么可能?!”兀沨大急,但也不敢吼的大声,“说走就走,你当如此容易的么?” 兀飔看着他,笑了笑:“起码,你拦不住我。” 兀飔纵身跃起,跳上了院墙。那边,黑衣人的队伍早已走远,远处的野地里似乎传来拼杀的响声。 兀飔没有再说话,他身形飘逸,轻轻掠过屋檐,很快消失了踪影。 第374章 大火! 封王的旨意下的很快。 秦昭辰是第一个出发前去封地的。他的封地选在了岭南道一座小城,离京城不算特别遥远。 慕妃是后妃,不能跟随前往。饶是她一向性格爽快,可到底为人父母,为着这一次可能永久的离别,还是黯然神伤许久。为了之前慕家的事,她甚至没有与五皇子过多叙旧,就顺顺当当地将孩子送了出去。 皇帝面上不说,到底对他们母子的识趣是满意的。他给慕妃赐了东西,放她出了檀香殿,回到自己的宫苑中去——原本的生活几乎算是进了冷宫,但有贵妃宁妃和文昭仪等人关照,过得也不算惨,只是孤独些罢了。 秦昭乐和秦昭宁也择选好了自己的封地,不日也要出发。 皇后自然对这结果十分满意。 她一向痛恨皇帝模糊不清的态度,而今,两个大隐患一个小隐患都被送得远远的,剩下一个病秧子妈宝男四皇子,和两个小婴儿般的六七皇子,秦昭月真可谓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皇后气顺,肝火尽消,乳腺通畅,肤色也愈发白皙细腻,整个人年轻了十岁。皇帝身体愈好,和她恢复了一些关系,也算短暂地夫妻和顺起来。 她便在众妃请安的早上,破天荒安慰了慕妃宁妃一句。 “两位妹妹莫慌。封地虽远,却也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陛下心里到底是顾念着孩子,不曾封下那穷乡僻壤来。这一去,却也不能说今生就见不着了。”皇后微笑着说。 慕妃和宁妃对视一眼。 宁妃心眼大,当即说道:“的确如此,我家昭乐什么也不懂得,指了个穷苦的小城做封地,陛下竟……做主给他换了个好些的。” “陛下心里都有呢。”皇后这几天心情好,也愿意说狗皇帝几句好。 慕妃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后面那句,意思是……” 皇后掩口一笑:“此事却是不好说。众位可要注意身子,好好保养,争取活久一些才是呢。” 众妃纷纷皱眉。皇后这说的什么话? 慕妃却听懂了,她眼中神采闪烁,慢慢琢磨着坐了回去。 …… 顾越这头。 自那日刺杀一事后,小院的布防就严密了许多。 顾越想,这或许同样是隐龙卫加强对他的监视的一个机会。沈无谋很清楚他在废墟中有所发现,这个人会不会借机夺功也尚未可知。 这样一来,石三就是他破局的关键。 石三的武艺很高。不止表现在对战中,石三的潜行能力也不比兀风逊色多少,他有机会趁着隐龙卫换班的时机出去行动,按照顾越的吩咐做事,或是带回消息。 窗半敞着,冷风飒飒地灌进来,顾越却恍若未觉。 灯笼已经熄灭了很久,他借着月色坐在桌旁,看着纸页上模糊的字迹。 他不能被隐龙卫困在这里。 还有很多计划等着他去执行,这些事情,在隐龙卫监视下无法做到。 很快,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外院的护卫换班了。没过一会儿,石三就从窗口轻飘飘进了屋子,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怎么样?”顾越立刻起身,低声问道。 石三点点头,将一封信交给他。 顾越拆开信件。 是在外守卫的兀风传来的信件。说洛阳传回消息,顾栩被皇帝软禁在宫中,但随之就收到兀门内部的传信,说顾栩是奉皇命去秘密调查殷王谋逆一事,让顾越不要担心。 另外提及,整个云溪小城都是隐龙卫的眼线,他们二人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城,如今就埋伏在黟山的一个山洞内。 “接应我们的事都说过了?”顾越问道。 石三点点头,表示一切没问题。 顾越又看了一眼信。 洛阳流言的事情,兀风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但半点没在信里提及。顾越只是担心顾栩知道流言纷纷之后,会不会也出手和他对抗……应当不会,忽然揽屎盆子也太傻了! 为了一点无谓的名声,顾栩应该不会这样做的。 顾越摸了摸胸口。 外面传来隐约打更的声音。 顾越收起信件,展开他绘制的隐龙卫大院平面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几处地点,还有代表路线的箭头。 挪到房间中央,顾越和石三再次确认了计划内容。 “你将柴房引燃之后,首先这几处的隐龙卫一定会被惊动。”顾越指向靠近柴房的几处红点,“然后是这条线路附近的守卫,他们实力是这批人中最弱的,我们一人一个打晕最好,实在不行就……” 石三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心软的家伙没说出口的话是把人杀了。 “然后从窗户翻出,顺着这条大街进小巷,最后逃进那个豆腐坊后面的树林里。”顾越小声说。 沈无谋并不是个极其聪慧的人,他不会第一时间就将起火与他们联系起来。 在脑袋里模拟了一遍路径,基本能和他白天出去走访时的路线对上号。晚上防守薄弱,隐龙卫的看守数量少,更容易逃出去。 石三又点点头。 顾越搭住他的肩膀:“动手吧。记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石三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偏房的窗口。 …… 云溪小城的夜晚并不算太黑。月色明亮,烛火点点。 一点红色的光闪烁飘摇,并没有第一时间引起高处布防的隐龙卫的注意,这个点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 直到那束火光愈演愈烈,窜成火苗、又逐渐映红了建筑一角时,才终于有人声吵嚷起来,隐龙卫总部的大院顿时乱成一团。高处监视的隐龙卫从梦中惊醒,见老巢失火,连忙奔下墙头。 火焰熊熊而起,半边天空都被映红了。半数小城居民都从梦中惊醒,烛火一盏接一盏点了起来,不断有叫声喊声响起,宁静的云溪小河也纷乱起来,不少人都拿着水桶在河中打水,然后奔去灭火。 “咚!” 顾越一棒子敲晕了眼前的隐龙卫。 他心跳的很快,整个人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中。石三拉着他越过花窗,两人贴着墙根,向预定的豆腐坊拼命奔跑——居然还没有人发现! 火场旁的沈无谋看着火焰,心里那股别扭劲儿迟迟未散。 半晌,他忽然吼道:“糟糕、顾大石!!” 第375章 出逃! 顾越觉得自己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哦不对,那一晚在豫宁府的椒园,他也如此狂奔过一回,直接引动了顾大石腿上的旧伤,疼了好久。 近三年的锻炼是有效果的!加之云溪临水,街道还算平整,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阻拦去路。 夜晚的街巷被月光照得微明,顾越在前,石三紧随其后,以防暗箭伤人。 沈无谋很快到了顾越居住的房间查看。 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沈无谋心道不好。这么大的动静,他那警醒的护卫竟然没有将他叫起来查看,很大可能,人已经不在屋中,而且火就是这主仆俩放的。 “还愣着做什么、马上去追!”沈无谋吼道。 他手下的隐龙卫连忙离开了。 沈无谋踢开房门,大步走到床榻旁。落下的帷幔里,被子是鼓鼓囊囊的,似乎有个人在里面。沈无谋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不过是顾越的障眼法,便一把将被子抓了起来。 里面是一堆衣服! 沈无谋咬牙。 他早该见识到这个敦信伯的狡猾的。皇帝下令要他设法引导其投靠朝廷、并且额外叮嘱了此人不好对付时,沈无谋还有些不以为然。 当时甘州的事,似乎都是顾栩一人促成,在沈无谋看来,顾大石这人不过是从中捡了个漏罢了。 朝廷中九成官员都这么认为,沈无谋不觉得如此揣测有什么不对。 但他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这人定然是从慎王府的废墟里得到了什么。他要卷着这个秘密逃了! ……豆腐坊外。 云溪毕竟是隐龙卫的大本营,人手从不缺乏,火势起来之后,尽管大半都被引去救火,但在沈无谋的指示下,原本的布防又重新撒了出去。 顾越两人很快就被发现了。 真正逃亡途中,顾越才发现,有时是否要杀人并不是可以随心控制的。石三手起刀落,已经有四五人折损在其下,而顾越很清楚,假使石三不动手,那么现下的结果就是石三被乱刀砍死,他被抓回那座院子。 北秦!一个……封建社会。 顾越手里的刀并不像石三使起来那么有威力,但乱砍一通还算有点震慑效果。那些人并不是全都身手很好,和顾越一样菜的都有,两个人边拼杀边向豆腐坊的方向移动。 但隐龙卫的包围渐渐密集起来。石三毕竟只有一个人,还带着他这么大一个拖油瓶…… 石三又不是赵子龙! 但顾越觉得自己就是阿斗。 他按着顾栩和石三曾经的特训向前挥刀,刀锋劈入眼前隐龙卫的手臂,有点像过年剁肉。随即刀锋砍至那人的臂骨,震得顾越手腕一麻。 刀刃似乎卡在了骨头里,顾越一时难以拔出,只得抬腿就踹。血喷在他的脸上,热腾腾的,顾越却感觉不到太过恐怖,他的心是麻木的。 也许我真没精力去共情了!顾越心想,他手臂有点痛,也许是受伤了。 有箭矢破空而来,左右夹击的两个隐龙卫倒了下去。 石三飞速转身闪至顾越身前,将那手臂中刀也不肯退却的隐龙卫了结,抓住顾越的手臂奋力一拽,拉着他跃上墙头。 兀火在墙头上接应,见二人过来,立刻惊喜地道:“顾老板!快走,这边!” 兀风隐没在山上的密林中放冷箭。他一眼就从月色中认出了为首的沈无谋,弯弓搭箭,几支箭矢逼停了他的脚步,让兀火和石三得以有空闲将顾越拉到城外。 豆腐坊的这一堵院墙后面就是树林。兀火递来一根做好的树枝手杖,顾越接过,三人一起逃入了树丛之中。 隐龙卫举着火把纷纷钻入林中。 沈无谋在豆腐坊外站定,脸色异常难看。 “找!就是将这山头的树都砍光,也要把人找出来!”沈无谋脸色扭曲。 陆无双摇了摇头。 黟山地势复杂,树木众多,山上多的是冬天也不落叶的树,并不好搜。至于把树砍光,更是无稽之谈。 沈无谋是洛阳派来的上司,陆无双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但他心知,这几个人恐怕是跑定了。 但有什么办法?自然要找,若是能找到那个疑似得到了朝真军线索的顾大石,陆无双自己也不用继续待在云溪了。 云溪虽好,到底不适合他。 黟山顿时热闹了起来。 …… 兀火和兀风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有过初步的勘察,对于撤离的方向倒是没有什么犹豫。 四个人渐渐甩开了追兵。 就是爬山当然不比平地跑,给顾越累够呛。等到兀风和兀火带着他们越过两个山头,终于到了一处铺满落叶的山坳里停下,顾越才一屁股坐倒在地。 “别坐着,身体会更难受。”兀风拉他起来。 顾越一脸痛苦,他想起了上学的日子。 扶着树喘了一会儿,眼前的昏黑渐渐复原,顾越揉了揉眼,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天空似乎微微发亮。 “要天亮了?”他问。 “还早。黟山山中经常有这样的光亮,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兀风道,“没什么危害。” 这个亮度有些高,顾越看见地面上的落叶都投下了斑驳的影子。连带月色都有些暗淡了。 兀火没说话,他看着顾越,欲言又止,然后走到这片小小山坳的外围,观察了一会儿。 “兀火,你回来守着他俩,给上点药。”兀风道,“我去外面警戒。” “好。”兀火转头回来。 他领着顾越和石三两人绕到一棵树后,拨开干枯的藤蔓,后面的一个山洞就露了出来。 洞中没有生火,但温度不低,显然是还有一些余温。洞壁上被凿了一些小坑,放了一些微微发光的石头,因此还算明亮。靠近洞壁的地方有两个铺盖,被子还算厚,应该就是他们二人住的地方。 “伤了哪里?”兀火从山洞角落搬出一个箱子。 “先给他看。”顾越把石三拉到跟前。 他注意到石三受伤了。这人身上穿着黑衣看不出来,但乖觉地脱掉上衣时,身上的血迹就很显眼了。 第376章 黟县? 几道刀口,几乎是皮开肉绽,衣服黏在伤口上,石三面不改色地将布料撕下来。 “还好穿的厚,这也太狠了。”顾越一脸惊吓。 他头一回看见石三的裸体。这人身材壮实,身上有好多道陈旧伤疤。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兀火用带着酒味的什么东西替他冲洗伤口,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北秦关羽啊这是。顾越不敢看,他看见兀火掏出了针线。 不过想到石三杀的人更多,他又觉得万幸。 处理好伤口、换好了药,兀火对顾越示意。顾越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臂好像也被划伤,连忙轻轻脱掉一只袖子。 兀火看了他的伤口,满脸惊讶:“天啊,这也太严重了,再来晚点就愈合了。” 顾越顿时笑出了声。 确实是很浅的一道口子,但兀火撒了点药粉上去,他还是疼得面孔扭曲。 兀火还在说着:“怎么样,我是不是颇为风趣?” “嗯。”顾越龇牙咧嘴。 兀火收起笑脸,说道:“我按你的吩咐,已经去信洛阳,让兀门协助何晷他们离开敦信伯府。” “那就好。我这一跑,他们可能会被拿来做什么文章……何苦卷他们进来。”顾越说,“只是得麻烦兀门照顾一段时间,现在就放他们自由,可能半道就被人抓住。” “自然。”兀火点点头。 山洞里一阵沉默。 顾越在等,兀火在犹豫。 兀火到底没忍住。他试探着问道:“顾老板,你和主子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顾越早有预料,他装傻:“我怎么不懂你说什么?是发生了什么吗?” 兀火顿时卡壳:“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 三个人坐着,谁也没说话。 顾越心里很煎熬,很忐忑。 他很清楚,兀飔那样的人,在兀门中绝不是个例。那么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也认为自己妨碍了顾栩,甚至觉得是他玷污他们的主子? 兀火又是什么态度? 他想去看兀火的表情,又怕被发现自己的心虚,因此只是靠着山壁,装作休息的模样。 “对了……”顾越说。 “我去——”兀火也同时开口,两个人都卡住。 兀火道:“怎么了顾老板?” “这个,你给顾栩。”顾越从怀里掏出那本只写了一页的苏怀月日记:“这是我在慎王府的桌子暗格里发现的,若笔迹能确认为苏怀月,那当年的事……” 他顿了一下:“顾栩自己应该能推断出来,我就不说了。实在不行我们当面谈。” 他又将柴房的那个布片和自己的简单推理说了一下。 “好。”兀火郑重地收起那个脆弱的本子,“我一定转交。” 他的态度简直是在交接什么国王权杖。 顾越见他没有什么厌恶不悦的神情,心里稍稍放松:“你刚说什么?” “哦,我说兀风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我去和他一起。”兀火说,他站起身往山洞口走。 走到洞口,他又停住脚步:“顾老板……” “咋了?”顾越立刻露出微笑。 “嗯……我觉得……你对于主子来说很重要,有你在挺好的。”兀火斟酌着说,“你也很聪明,一直以来帮了我们不少忙。” “哈哈,我有这么好?”顾越干巴巴地说。 他觉得自己失忆了,他什么时候帮顾栩了? 兀火笑了一下,走出山洞。 “我什么时候……”顾越喃喃自语。 顾栩是重生的,哪里都不需要他帮忙好吗。殷王藏得是很深,但用不着他来发现什么马脚;慎王留下的宝藏,人家自己也知道在哪儿。 甘州的事情也是,用不着他破什么案,顾栩照样会毫发无损,朝真军也不是他找出来的。 顾越抱住脑袋。 石三说:“兀火……说得对。” 顾越嗤的笑了。 “你凑什么热闹?你是我的人,不用说这些。”顾越说。 他心想,他也对不起石三。死契给他做奴隶也就算了,还成天出生入死,月薪两千,干月薪二十万的活,简直是让小区保安给川普当保镖嘛。 …… 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兀风从洞外回来了。 顾越刚从噩梦里惊醒,睁眼就看见兀风在和兀火说着什么。 “顾老板!呃……有个好消息,不对,也不算好消息吧。”兀风道。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兀门传信过来,说鲁君梅一家子已经安顿了下来。”兀风道,“但是何晷和石四石五,他们探听到了你在云溪的消息,打算过来支援。” “啊?不许来!”顾越叫道。 “晚了,我们在黟县的小据点已经找到了他们三个。你看……”兀风满脸为难,“怪我手底下的人说话没避着他们……” 顾越一阵无语,但又有些感动。 “隐龙卫还在找我们?现在就去黟县,是不是有些危险。”顾越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 “正是如此。”兀风道,“附近十里地外还有零散的守卫在找我们。” 兀火道:“不尽然。一般来说,被追杀进山的人都会在山里待上一阵时间,这几乎是规律。隐龙卫那群人兴许同样这么想,因此,他们的大部分力量会集中在黟山山中,而不会到周边城镇去。” “黟县在哪儿?”顾越觉得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西边大概六十里地。”兀风说。 “有点远。”顾越皱眉头。六十里地就是三十公里。 “没错,黟县并不是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因此,若我是隐龙卫,不会觉得我们往黟县逃。”兀火说,“我会在周围的潜口、石桥和徽州城等地布防,最远只会监控到蓝田,绝不会在黟县。” 顾越思考片刻:“你说的有理,沈无谋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他的判断力非常普通,否则我们的纵火计划绝不会成功。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们这就动身。” 如果是温清那种聪明的,失火的第一时间,怕是就要明白这是他逃跑的奸计了。 兀火笑了笑:“那么,事不宜迟,走吧。” 第377章 见面 顾越很少徒步,也几乎没有什么户外运动。 他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和健康小孩不太一样。尽管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先心病”,但院长的嘱咐他记得很牢,从不会勉强自己做太激烈的运动。 好在他的问题并不是特别严重,上了大学之后,他可以简单地锻炼身体了,表面上,这是个还算健康的人。 他庆幸自己不是身穿。 第一次和人产生冲突、和人动手,他没有什么经验。胸口处的心脏激烈跳动时,强烈的恐惧席卷他的全身:他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很多年前,在那个噩梦发生前的一天下午,他在公园玩的太开心,心脏激烈地跳动着,随后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那之后,他就回到了大院。 可现在不同了。 心脏还是那么卖力地鼓动着,但渐渐归于平静,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不适。顾大石的身体很强壮,强壮到可以用手臂挡刀,可以一拳把那些混混打倒在地,可以挑着水桶往返。 顾越很高兴。 他还在豫宁府的那个晚上尝到了全力奔跑的滋味,太累了,但太过新奇,健康的感觉真是好,他一时也不那么计较这具身体的坏名声。 如果不是…… 顾越踩着枯枝落叶,用手里的粗树枝探了探前方,然后向前迈进一步。 山路很大可能被隐龙卫监控,他们四人选择从山中穿过,尽量取直线赶往黟县。黟山的这部分山脉并不是太难攀登,兀风等人似乎也有丰富经验,走的都不是太过崎岖的地方。 山间空气非常湿润,落叶发酵的腥味居然也有些好闻。 一行四人沿着山间的小溪向西而去。这条溪水并没有什么人迹,两岸的杂草长得很高。野兔已经冬眠醒来,简直到处都是,顾越一伸棍子,不远处草丛里灰色野兔就扑腾着逃窜开去。 “这一路竟然很是安全。”兀火道,“虽然听得有狼嚎,但不见有狼接近,倒是野味多得很。” 兀风说:“就是蛇多了些。我最烦这东西……顾老板,可不要忘了每一步都敲敲树丛,若是被咬就不好了。” “好。”顾越点头。 兀火两人都很照顾他,前后护卫着,很是尽心。 顾越这一路除了爬上爬下,还在注意着黟山周围的地貌,寻找适合他施行计划的地方。 这片山脉的植被是落叶树和常青树混合,因此即使是冬天,远看也一片枝繁叶茂,影影绰绰。 做障眼法是足够了,只是还缺一个绝佳的高低落差。 顾越仰头看去。 这条溪水的两侧都是长满植物的山壁,几乎呈九十度直角。最狭窄的一处,自下而上几乎看不见天空,两边探出的树冠把天挡得很严实,几乎能叫做一线天。 顾越记下了这个地方。 …… 一行人走了两日光景,终于钻出了林子。 一条还算平整的山道出现在眼前,顾越简直想欢呼一声。山上高低不平的路难走得很,这年代也没有登山鞋,他脚疼。 兀风压了压手,示意他们躲在树林里先不要出来。他自己则沿着山道向山下走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顾越知道他是去探路,因此左右看看,在一处大石头上坐下来。 歇了一会儿,兀风回来了。 “黟县就在山脚下。”兀风说道,“正如兀火所料,这一路上都没有隐龙卫的布防,看来他们的手还没有伸的这么远。” “很好。”兀火点头,“我们这就下山。” “咱们走的还挺快的。”顾越感叹道。 一行人沿着山道向山下走去。 到了正常的路上,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天边渐渐染红、四下飘荡薄雾的时候,黟县的小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一带的建筑风格似乎都差不多。四个人整理了身上的枯枝烂叶,捯饬整齐,悄无声息地进了县里。 黟县里也是一片寂寥景象。 “这里的百姓听说了疫病之事,又有官府宣传管束,基本都是无事不出门的状态。”兀火道,“因此街上才这么冷清。” 顾越点头。 这山中的小县也如此重视疫病,不像是北秦这样通信缓慢的地方能做到的事。 他问:“官府也参与了宣传管束,是大公主所为?” “是的。”兀火点点头,有些意外:“顾老板怎么知道?” “猜的。”顾越说。 顾栩没有明确的说过他复仇后打算怎么办,谁做皇帝,但顾越隐隐能察觉到他的意思。 他中意秦昭箜? 秦昭箜这个人似乎颇有才干,单看这次江南疫病之事,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让如此偏僻的小地方也重视起来,可见能力如何。且俞为霜也在她身边辅助…… 顾越相信,秦昭箜自己也有意那个位置。 只看她能否把握机会了。不过有顾栩这个重生之人在背后支持,想必夺位这点事情对她也是手到擒来。 四人绕过巡逻的零散衙役,来到了一间客栈门前。 黟县还没有发展什么旅游业,客栈不大,连二层楼都没有,只有一个复杂的小院,前中后三排屋子。兀风带着他们进了客栈,也没去大堂和老板说话,径直到了后院那排屋前。 顾越一眼就看见石四在院中晾衣服。 石四见了他,分外惊喜,大步流星飞奔过来:“老板!” 顾越不受控制地咧开嘴。他好感动! 石四已经扭过头大叫:“老何!小五!老板还活着、呜——” 听着他最后一句化为一声哭腔,顾越懵了:“啊?谁和你说我死了?” “我……”石四哽咽了一下,卡壳。 怎么办?好像差点就要说漏嘴!洛阳的那些流言出来时他们几个人都吓了一跳,最后是老何一通分析,又结合那时的风声,分析一通——有人要对付老板。 他们几个人一商量,最后决定,把鲁君梅他们一家子藏起来:老鲁是女人,老鲁的相公又软弱,孩子们也小离不开娘。他们何晷和石头兄弟俩去南边找老板。 没等动身,小顾老板的人就带着老板的口信找了过来,要掩护他们离开。 第378章 何晷的推断 口信里,顾越的一番分析让他们几个很是感动。于是何晷牵头,三个人在兀门转移的时候打听到了老板现在的位置,偷跑离开后,驾着马车直奔云溪。 石四已经注意到顾越的表情变化,心里直叫不好。好在何晷和他弟弟已经从屋里跑了出来,团团将老板围住,执手相看泪眼……石四和石五用力抱了抱石三,亲热地喊了声“石三哥”。 顾越知道他们的一片心意,感动坏了。 张口却是一声训斥:“你们三个过来干嘛!” 石五委屈:“老板,我们是员工,帮你干活不是应该的吗?” “干活?这可不是干活,一不留神就要丢命的!你们跟着他们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不要轻易涉险。”顾越皱着眉头说道。 他很快发现这三个“员工”脸上没有畏惧,也没有茫然,只有含着忧虑的坚定。 顾越看向何晷。 何晷咳嗽了一声:“老板,来找你是我的主意。” “……何晷,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跟着我们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们谋的是什么路吗?”顾越正色道。 “我知道。”何晷轻轻点头。 “那你还来!”顾越怒道。 “毕竟我等是老板的死契家仆。”何晷笑了笑。 “你明知道我没这么想过。”顾越垂眼。 何晷越这样说,他越觉得对不起围绕着他的这群人。工钱分明也不多,也不曾做过什么救苦救难的事情,何至于此? “老板就只当我这人执拗吧。”何晷道,“打架斗殴的事,我帮不上忙,但后面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小顾老板总说你思虑太过,我也想分担一二。” “……那石四石五呢?你知道我们所图之事,他们不知道。”顾越说。 石四连忙道:“我们不知道!但老何说,这事不好要掉脑袋,让我们自己选。我们……也不怕掉脑袋。” 石五道:“老鲁他们一家、还有柴归都想来,但都是孩子,我们仨没让。” 顾越想笑,又想哭。 他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为了他这么个普通人愿意付出生命? 这帮人不惜命吗? 他怕死怕得要命,结果这仨人闷头冲过来,张口就是愿意为他的事情赴汤蹈火? 顾越揉了揉眉心。 何晷看他半晌,对石四石五说道:“你俩先进屋,我有话和老板说。” “哦哦好。”石四连忙点头。他知道自己和石五笨嘴拙舌,拉着人赶紧回去。 顾越道:“你要说什么?” 何晷默了一下:“老板,我们都是自愿的。” “别这么不惜命行吗?”顾越感到了一丝压力,“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丧命。”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何晷说。 顾越闭上了嘴,仔细观察何晷的表情。 他知道什么? 顾越对他这个账房还算得上了解。何晷看事情很通透,有种大智慧在身的气质。换句话说,这是个成熟圆满、富有经历的人。 “你知道?”顾越问道。 “嗯。”何晷点了点头,“洛阳城中出现流言的那一天,我就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了。” “怎么?”顾越没有问是什么流言。 何晷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老板果然是知道的。 他原本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刚刚听到传言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要让老板知道这件事;但流言风向逆转、开始全面向有利于顾栩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便隐约猜到,这是顾越的手笔。 其一,小顾老板顾栩,他观察了两年,确认这不是一个会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顾栩此人直来直去,从来懒得做什么细腻的计谋,譬如那一回有人在柳犁镇传播金排铺子的卫生谣言,被顾栩直接抓起来揍了一顿送官…… 顾栩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费脑筋,他只会直接查出背后作妖的人,然后把他抓出来。 何况那段时间,顾栩也根本不在府中。 其二,小顾老板和顾越,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一点他在柳犁镇时就已经察觉,这二人之间氛围不一般。何晷想,他爹可不会日日拉着他哥的手不放,也不会日日挤在一起睡觉……他哥更不会因为他爹要再娶气得吃不下饭,拉拉个脸维持半个月之久。 柳犁镇有不少关于顾大石的往事,何晷对这些情报了如指掌。老板他是不是当年的顾大石可说不定,至少如今看来,他和顾栩倒是惺惺相惜,于是何晷对于他们之间的私情,也是很快就接受了。 其三,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同时抹黑他们两个人,而不是其中之一,否则一开始就只会逮着一个人造谣,何必拖另一人下水? 他们彼此之间有情,顾栩又不会在小计谋上费精力,那么日渐偏转的流言只会是老板的手笔。 老板他…… 何晷道:“这流言势头凶猛,看着像是早已计划好的。” “怎么说?”顾越和他到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 “我早年各地奔波,也见过不少嚼舌头碎嘴子的事情。”何晷说,“那些话头有大有小,不过都有个共通之处,那就是先在小范围流传,再经过几日慢慢扩散开来,也就是俗话说的‘一传十、十传百’。” 何晷道:“然而这一回的流言却不是如此。兀门的人大约是要瞒着此事吧,细节自然不会告诉你,但我打听过,这流言是一日之内在京城各处传起来的,城南城北皆有,甚至不是从咱们府邸四周流出扩散。” 他笑了笑:“我可问过,隔壁的太常令陈大人家的门房,是个极其爱凑热闹的家伙,全城已经沸沸扬扬的热谈,他离得这么近,居然是我问及时才知道此事的。” 顾越垂目道:“当然,有人在背后搞鬼。” 何晷道:“依我愚见,要在一日之内散播这样大规模毫无预兆的流言,首先要有足够的人手。其次,这些人手定要广布全城,和许多百姓都有或多或少的交流,否则一个陌生人忽然到面前来说嘴,恐怕要先被怀疑身份,而不是流言如何。” “这种人手,很少见,但也很常见。老板明白了吗?”何晷问道。 “……是,没错。洛阳城中,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势力。”顾越喃喃自语道。 第379章 什么目的 皇帝。 洛阳城中来回巡逻的城守卫军,就是被皇帝直接掌握的人手。因此他要散播一些什么,自然很容易。 “……且为了避免流言被伯府第一时间发觉,我们这里反倒是最后得到消息的。”何晷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顾越喃喃自语道。 脑袋里很混乱。 皇帝之前透露出拉拢他的意思,他即使当即表明了愿意追随的意思,皇帝也不见得就相信他。 这一次,皇帝又人为地分开他和顾栩,让他前往云溪抄顾栩的老窝,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为了离间他们,削弱太子的势力,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顾越揉了揉眉心。 何晷见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问道:“老板。你是不是打算抛却这个身份,金蝉脱壳?” 顾越问:“为什么这么说?” 何晷道:“看得出,老板是想在洛阳做一番事业的。” “当然。”顾越点点头。 “先是谢家铺子一事,就将我们售卖炸鸡之事一拖再拖。而今又出了这等流言,情况只会更加不妙。”何晷说,“老板,你也不是靠着别人过日子的人,若要自己东山再起,只能换个身份了。” 顾越不语。 “这等事本就不被百姓认可,况且他们说的那样难听。”何晷说,“脏水一旦沾身,便不好再洗脱了。” “我知道。”顾越说。 “所以,老板你大包大揽,把罪责都揽到顾大石的头上,然后……你会换个身份,是吗?”何晷微微蹙眉,盯着他。 顾越吓了一跳,看向何晷。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判断这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非顾大石,然后说:“这件事,你们不必参与。老实待在这里就好。” 何晷说:“此乃大事,只有石三一个帮手,老板,你做得来吗?” 顾越沉默了一下。 “我不觉得老板你会找兀风他们几个帮忙。”何晷说,“换一个身份,不是简单的隐遁即可,而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 顾越抿直嘴巴,依旧不说话。 “这么危险的事,小顾老板不会同意吧。”何晷道,“而石三一个人,人手定然是不足的。老板。” “……你是为了这个,才到云溪来的?”顾越紧紧皱眉。 “是的。”何晷说。 “我知道了。”顾越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说得对,石三一个人……也许无法完成这些。” 他本也没打算将石三卷进来的,可他自己怎么做到这些? 顾越说:“这件事,你们只需要帮我做前期准备。后面的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何晷点点头:“我们知道,老板担心我们。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好!”顾越笑了笑,“咱们现在开个会吧!” …… 淮中府。 “淮中府整个府城都是殷王的地盘。”唐无陵说,“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顾栩摩挲着手里的信纸。 总算和兀风他们恢复了联络,顾栩得知顾越已经平安逃出了隐龙卫的监控范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顾越在慎王府废墟找到的东西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 那本日记虽然脆弱,但好在暗格阻隔风雨,因此烂得并不严重,还能辨识。那块布片则脆弱的多,长途跋涉一番,从信封里倒出来时已经裂成两半。 日记上的字迹很熟悉,顾栩一眼就看得出那正是苏怀月的笔迹,但有顾大石反叛信件在先,他也没有贸然相信这本日记透露出的信息。 那底下藏着的黑暗,脏污到顾栩不愿直面。 唐无陵说完那句话,等了半天不见顾栩回答,转头去看,却见他拿着刚刚送到的信封发呆。 唐无陵“咦惹”了一声,摇头叹息,抹了一把脸蹲在一边。 “城外隐蔽处驻扎。”顾栩说。 “不进城?那你怎么找他谋反的证据,皇帝可还等着呢。”唐无陵说。 “让他等着。”顾栩说,“谋反不是小事,哪里是一两天就查的出来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唐无陵道。 他无意和顾栩争辩什么,很明显,顾栩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既然温清都已经提醒过顾栩的特别之处,他何必与之作对呢? 顾栩终于将信封收进怀里,远眺那边的淮中府城池。 唐无陵介绍道:“府城东南的那个大宅、靠近城外的那一片,就是殷王的府邸。” “规模倒是不小。”顾栩说。 “从前陛下从未怀疑过这个兄弟,隐龙卫也就没有在淮中府一带下功夫,只设有一个分部。”唐无陵道,“这个分部多年来经历了一些人员更迭,我们前些日子查到这里时,竟然发现其中的原班人马被换掉了不少。” “换掉?”顾栩抬眼,“殷王的手竟还能伸进隐龙卫来。” “毕竟我们要监控的地方很多,若是全由洛阳审查,再下派到各处,实在不太现实。所以为了充裕人手,我们还会在当地招揽一些人。”唐无陵道。 “原来如此,那你们隐龙卫真是很好卧底。”顾栩道。 唐无陵尴尬了一下。毕竟他自己也不算特别忠心。 “之前和淮中府分部联络,得到的回报是殷王毫无异动。不过调查发现,当年派遣至淮中府的二十名人手,竟然折损了八人。” “殷王动的手?”顾栩立刻就猜了出来。 “是,那八人都是正监直系,绝不会叛变,剩余的十二人,所说的话也无法信任了。”唐无陵道。 “我知道了。”顾越垂眼思索。 “所以,我们就在城外住着,什么也不做?”唐无陵问道,“你爹还等你拯救呢。” “……淮中府有一个申正钱庄。”顾栩说。 “我知道。”唐无陵道。 “去查吧,小心一些。”顾栩说,“殷王的一些小秘密就藏在里面,有了这些,皇帝会满意的。” 唐无陵睁大眼睛:“你已经……” 顾栩微微点头。 唐无陵想起温清的“提醒”,咽了咽口水。 “那小伯爷休息,我去去就来。”唐无陵说道。 顾栩目送他离开。 他在树旁又站了片刻,转头欲走,却忽听破空声传来。 只有一支箭的声音,顾栩微微侧身,轻易躲了过去。不过他很快察觉到这支箭并不为伤人而来,顾栩转过头,看到了箭支尾部绑着的一张纸。 第380章 背后是谁 周围的兀门暗卫警戒四周,等了一会儿,确实没有新的箭矢射来。 兀岩取下箭支,将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淮中府 九曲坊”。 兀岩道:“是温清的字迹。” 顾栩一挑眉毛。 自从秦昭宁的事情了结,温清就已经很久没有同他们联络了。此时却用这样的方式传信,有何用意? 顾栩道:“皇帝忽然晕厥,不是兀叶动手?” “不是。”兀岩道,“兀月正在调查此事。” “温清似乎知道我们的动向。”顾栩道,“你认为,他在皇宫之中有眼线的可能性有多大?” “……十成可能,定然是有的。”兀岩说道,“主子,你的意思是,皇帝中毒,是温清的手笔?” “嗯。”顾栩说。 “他有什么目的?而且皇帝如今也不是就下不了床,他反倒没什么大碍。”兀岩皱眉。 “也许……这是个刻意放给皇帝的信号。”顾栩说。 兀岩沉默。 “那九曲庄……” “谨慎起见,还是暗查一番。”顾栩说,“叫兀风回来,这件事非他不可。” “让兀云代替兀风去顾老板身边?”兀岩问。 “嗯。”顾栩颔首,“另外……他传回的这些东西,你可看懂了?” 兀岩一愣:“主子是指……怀月主子的日记和那个布片?” 顾栩点头。 兀岩犹豫了一下,终于艰涩地点了点头。 “有顾家村发现的那些书信在前,这些东西也不能就此确认真伪,不过倒是可以提供一种思路。”顾栩道,“传信回洛阳吧,母亲的那些旧部,会对此事上心的。” “是,我这就去安排。”兀岩抱拳,退了下去。 …… 洛阳,兀门总部,地下暗牢。 皮肉烧焦的气味和血腥味微妙的混合在一起,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四下飘散。惨叫声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那被拷锁在吊架上的人形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能在药堂的小丸子手下坚持这么久,还真是顽强啊!”兀岚感叹道。 兀灯半条小臂都血淋淋,他回到桌前,用汗巾擦拭手上的血迹,脸色有些不耐烦:“兀飓,早晚都要招供,你何必多吃苦头呢?” 兀岚道:“兀飓这个代号也不应该放在他身上了。不知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刘大,当初登记的应当是个假名。” 兀灯道:“是假名。他怕不是姓苏吧。” 吊架上的兀飓眼皮微颤。 他坚持了数日之久,实在有些支撑不住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完蛋了,兀飔那个混账,似乎被他的话语说动,但背后竟然还藏着一手,并未真正信任他! 十里庄,兀飔怕是并没有死,十里庄是他的据点之一,他贸然率众前去,被早已埋伏好的兀门众全数擒获! 风堂是兀门最为老牌的一堂,对于死士自有一套活捉的本事,何况他的人手并不全是死士,大半都被抓了起来。 兀灯看了一眼兀飓的脸,打了个手势。一旁的暗卫接着上前折磨兀飓,他则和兀岚兀果一起退到了暗牢外。 “我再来捋一捋。”小孩兀果冷着脸,“这个人自五六年前就通过苏怀月的苏氏抚育院加入了兀门,在此之前,这人的一切经历都没有什么漏洞,这几年间也没有做出过泄露情报的事情。” “你怎么直呼怀月主子的大名!没礼貌!”兀灯一掌敲在他头顶。 “我加入兀门时她早已去世了,按规矩,我不该称她为主子。”兀果一手架住他的手腕,“别打岔!我在分析呢。” 兀岚说:“另外抓住的那些人虽然开口很快,但并不是此人背后组织的核心,更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办事。” 兀果在暗牢外的石凳坐下:“这人背后的势力,定然和我们没有直接的矛盾。” “为什么?”兀岚问。 “他在兀门卧底多年,却什么也没有做,兀狩茗也没有接到过被人拉拢的消息。”兀果说,“我们这么一个前主死掉的组织,有的是人想要接手吧?” 他竖起手指:“幕后之人,知道兀门存在而且无主,却没有任何想法,要么是他不需要这么个组织,要么是他不方便接手。” 兀灯接口道:“或者,这人知道兀门的前主是谁,而他心知肚明,自己并不能被兀门接纳。” “皇帝倒是符合这个条件。”兀岚说。 “不会是皇帝。若是皇帝为幕后主使,兀门可不会存活到现在。”兀灯说。 “嗯,兀狩茗把兀门弄得规模不小,对朝廷来说是个隐患。”兀果说。 “主子也不会被关进宫里试探。”兀岚接着补充。 三人沉默了一阵。 “灯哥方才有句话倒是说的很好。”兀果忽然说。 “什么话?” “姓苏。”兀果道。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对上了方才兀果说出的可能。 不方便接手。 苏家确实不方便接手兀门,他们一举一动都有皇帝盯着,不敢与任何势力沾边,就连那个什么使刀的门派,这些年也在减少接触了。 兀果说:“而且,兀飓五六年都没有什么行动,直到今天才露出马脚——就是主子回归朝野视线之后,他才动了起来,这也像是和苏家有关。” “怎么就不能是其他官员?”兀岚似乎不愿接受这个说法。 “其他官员和兀门、和主子有什么利益牵扯?”兀果反问,“在内部挑拨是非,还对苏怀月的往事知道的那么清楚,意图让兀门对主子产生隔阂……其他官员能做到这一点吗?” “不能。”兀灯冷冷说道。 “慕游有反心,但他已死,兀飓没必要咬死不放。”兀果说。 “殷王呢?秦昭月呢?”兀岚眉头紧皱,“他们也有动机。” 兀灯说:“不是秦昭月,兀叶他们二人已经卧底很久,从未被发现。” “秦昭月可能是放任他们,其实他已经知道真相。”兀岚说。 “那他何必帮兀叶家平反?兀月偷那些档案也不会这么容易,档案就放在风堂。”兀灯说。 “那殷王……” “殷王大概只会让兀飓故意弄出动静,让皇帝注意到我们。”兀灯说,“兀岚,苏怀月是苏怀月,苏家是苏家,不要让个人情感影响了你的判断。” 第381章 来信 兀岚虽然也算是苏怀月旧部,但到底不如兀沨那样资深。 “我知道为什么兀沨要求回避此事了。”兀岚道,“的确,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因为怀月主子爱屋及乌,觉得苏家很好。” 兀灯点头:“正是如此。” 兀岚道:“不过这个人倒是很顽固……我们之前也曾经审讯过一些人,其中不乏硬骨头,可都没有他能扛。” “他连叶子哥的小药丸都能扛住。”兀果说,“我看,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什么东西来。” “这样,我和果子去查阅兀门近几年的档案,兀灯你以苏家的事为线索,继续审讯。”兀岚道,“风堂的情报做的很严密,任是谁调阅档案都会留下痕迹。” 兀灯点头:“我明白。” 三人在暗牢门前分别。 风堂作为最早的兀门分部,最开始是由苏怀月亲手建立分级结构,制定了情报工作的一些规则。 苏怀月是个很有天赋的人。 她立下的准则中就有一条:任何调阅和情报进出,都要留下相关人的代号与信息。风堂对苏怀月的命令也一向执行彻底,即使是之后苏怀月离世,这些规则也没有废止。 兀果和兀岚很快调出了这些年的旧档。 有些泛黄落灰的纸页上,找到兀飓的名字并不难。因为风堂代号一开始并不带有兀字,像是兀飓兀飔兀岚,他们代号留在纸页上称为“风具、风思、风山”等等。 “他一直在陆续打探主子的事情。”兀果踩着脚凳,看罢在大桌上一字排开的记档,说道。 兀岚道:“这几年分管风堂档案的兄弟真是尽责。” 兀飓大概也想不到,他定期审视风堂情报的举动也会被分毫不差的记录下来。 兀岚细细看过这些条目,然后在一旁的空白纸页上写下几个名字。 “这是?”兀果问。 “细看可以发现,这几个人和兀飓间错开,似乎以一个固定的周期在调查风堂有关主子的情报。”兀岚说,“你觉得……幕后之人若是有能力,会只派出一个卧底吗?” 兀果说:“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这个人似乎是和兀飓同一批选入风堂的人,另外两个不是,得去查成员档案才行。这些年主子要求精简筛选风堂的人员,他们似乎被外派了。”兀岚说,“代号应当也收了回去。” 兀果道:“交给兀沨吧,他很了解风堂的每个成员。” “好。”兀岚说,“无论如何,先控制起来,以防万一。” 兀果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去找兀沨,而是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 “怎么?”兀岚看他。 “兀沨没有告诉我们兀飔的去向。”兀果说,“兀飔去哪里了?” 兀岚道:“他的说法是,去给苏怀月报仇。” “好端端的,他为何忽然去报仇,莫非是有了什么线索。”兀果说,“可他有了线索,怎么不回报风堂,而要单枪匹马去做这些呢?” 兀岚也有些想不明白。 兀飔是聪明人,这是整个风堂的共识。这样一个聪明人,利用计策揪出了门中的卧底,却既没有解释详情,也没有寻求同门的帮助,而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这件事,我看还是上报给风头领才行。”兀岚说。 “嗯,先如此吧,等我们抓了这几个人,好好问一问,再向主子呈递。”兀果点头。 …… 黟县。 兀门信件传递的速度很快,第二日晌午,顾栩的信就到了黟县的据点。 “信鸟和快马。”兀风解释道,“鸽子用于寻常消息的传递,我们还训练了飞隼,速度更快,可以在两地的据点之间来回传信。信件先快马递送到最近的据点,然后飞隼传信到这边的据点。” 兀风看着信,哎呀了一声:“主子唤我,看来要换人接班了。” “兀云?”顾越问道。兀岩是顾栩主要用到的人手,非常要紧,肯定不会派到他身边来。 “是,这个是主子给你的。”兀风从手中的一叠东西里拆出一个信封,递给顾越。 顾越的心忽然漏跳一拍,他捏着信封,里面的信纸薄薄的,似乎还能看见透出的墨迹。 “我这就要动身了,事情紧急。”兀风说,“你们待在据点中,不会有事的。” “好。”顾越说,心想这是个出门的好机会。 兀风走了,兀火见顾越没有出门的意思,也就应了他的催促,自去休息。 顾越拿着信回到了房中,石三和何晷等人识趣地没有跟进屋里。 手有点抖,顾越摇了摇头,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紧张。 这有什么! 顾越想自己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他了。 信纸展开,就见顾栩的字迹清楚工整,格式也正儿八经。信上写道: 顾越: 许久不见你,很是想念。自你出发后,我便被皇帝监视起来,没能第一时间传信与你,如今已在唐无陵相助下脱身,只是还要做出调查殷王的样子来。唐无陵似乎与温清同盟,并非皇帝一党,但此事还需谨慎判断。 …… 你的经历我已知晓。万幸你平安无事,皇帝此举始料未及,你的判断完全准确,在隐龙卫身边多留一日,便多一丝风险。你很好。 黟县的据点设立已久,足以保证你的安全,不要冒险,等我回来再定。 …… 中间详细说明了皇帝针对殷王的安排,和交给顾栩的任务。 文尾还附有一首五言小诗,遣词造句上看,是顾栩的手笔。 虽然称不上精妙,但顾越还是看得脸红。诗中含义也简单,读一遍就知道是“看到风花雪月就想你”的意思。 腻歪!顾越骂了一句,然后美滋滋地将信件收到怀里。 他又想起小诗前的那句话。 不要冒险。 顾栩难道看穿了他的计策?应当没有。如果他能猜出他的计划,现在就要火急火燎的赶来黟县阻止此事了,怎么只会这样叮嘱一句呢? 不过,他应当也有所预感。 顾越有些想放弃了。 要不就在这里等顾栩回来吧?换个身份这样的事情,还是等以后再…… 顾越摸了摸胸口,忽然站起身。 “石三,我们现在上山去。”他轻轻敲了敲窗户。 第382章 绝佳的地形 据点客栈后门。 小二打扮的兀门侍卫见顾越领着一串人出门,脸色有些讶异:“顾老板,你这是去哪儿?” 顾老板?兀门上下对他的称呼倒是很统一。 顾越没在这人脸上看见什么异样的情绪,便只当他没听说洛阳的谣言:“我们就是上街逛逛。” 说着他推了一下草帽的帽檐:“悄悄的。” “兀火头领知道吗?”侍卫不放心。 “他太累了,就让他休息吧,我们反正不走远。”顾越笑了笑。 侍卫看了看他身边的一大群人。石三是好手,他知道,石四石五身上也有练武的痕迹,似乎很有实力了。 “去吧。”侍卫说。 顾越一行人成功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街道转角站着的人。 …… 兀飔压了压帽檐,审视这座外表平平无奇的小院。 表面上,这只是个普通的客栈,里面也的确有一些平平无奇的小二,支撑着整间客栈的正常运转。 兀飔提着一个包袱,向客栈后门走去。 对于兀门内部的守卫巡逻规律,兀飔了如指掌。只是片刻功夫,他就找到了守卫的短暂空档,翻进了院中。 他没有直奔顾大石等人居住的院子,而是径直向洗衣房走去。 洗衣房是个不大的院落,院中搭着许多晾晒衣物的架子,上面衣物不少,影影绰绰。兀飔没有贸然绕过架子进入院落,而是在门前的阴影中等待。 院中有几个小二正在浆洗衣衫,手里大多都是兀门自己人的衣服。兀飔看得出这几人都是普通下人,没有分毫武功在身。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几个人陆陆续续干完了手里的活计,走出了院子。 只剩最后一个人正费力地把湿淋淋的衣服往绳索上挂。 兀飔绕过重叠的晾架,靠近此人。 一声闷响过后,这人晕倒在地。兀飔迅速用一个药瓶在人鼻端晃了晃,扛着他进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一模一样的人走出了房间。 …… 顾越绕开黟县的眼线,迅速从小道上了山。 何晷走起山路也算得上如履平地,就是明显不如石三几人灵敏,但好在是没有掉队。 他一路上都忧心忡忡,忍耐许久,终于道:“老板,这事风险太大。” “那天见面的时候,你分明也透露出了这种意思,怎么现在又劝我不要做?”顾越不以为意:“你也知道,诈死是最稳妥的。” “我是这样认为没错……但只需要放出风来,不就……”何晷自己先沉默了。 顾越拨开面前的树枝,拽着一旁的小树攀上面前的坡:“你看,你自己也明白,只是放出风来,不会被人相信,他们会无休止地去查,查我是不是真的死了。” 何晷沉默。 石四说:“可这事不好做。那群人都是好手,假装受伤和真的受伤,完全不同,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顾越道:“所以,不能让他们直接接触我的‘尸体’。” 石三一直沉默着,在前带路。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了一路。 何晷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道:“我们要有一个完备的计划,丝毫不能出错。” 顾越道:“昨天开会时我们说的那些,你可有异议?” 何晷想了想:“倒是……听起来还算可行,可坠崖好说,只要一脚踩空就能做出这样的样子,石三与石四石五在下面接。中箭又要怎么办?那箭头是要实打实插进胸口的。” “我有一件宝甲,到时候只要穿厚一点,将箭头做小、箭支修短,就会像中箭一般。”顾越说。 “里面夹上血包。”石五补充道。 何晷还是道:“真的不等小伯爷?” “他不会同意的。”顾越说,“这事太危险了。” 何晷眉头紧皱。 “我不能拖到顾栩解决一切,再执行这个计划。”顾越停下脚步。 何晷看着他。 “第一,我不想事事依赖顾栩,等着他给我解决问题。或许他不在乎或者很愿意我依靠他,但我不想。”顾越说,“我不想等着事情发生。” 石四石五也静静听着。 石三不置可否,他在周围走动,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时不时蹲下检查树木的根部。 “第二,我在局中始终是个变数。因为我的存在,各方势力始终隐而不发,收手观望,甚至会针对我做出各种计划和变动,这无疑是给顾栩带来计划之外的麻烦。”顾越说。 何晷很难反驳。 他的思路自然跟随着顾越。的确,如果没有敦信伯,那么针对顾栩自己的手段就会简单许多,或者拉拢,或者出手扼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而略施小计,时而停滞不前。 因为敦信伯是个太过聪明的人,任何行动都可能被他觉察。 “第三,我武功太差,能打的不过石三一人。”顾越说,“兀火等人固然可用,但顾栩自己能用的人手也不算太多,一旦我被擒……” 顾越停顿片刻。这第三点原本是不用忧虑的,怕只怕流言四起,有人真的觉察他们之间的情愫,利用自己威胁顾栩。 那样就真的成了一个累赘。 “第四……流言四起,顾栩以后的计划,绝对会因此受到影响,他无论是亲力亲为,还是支持什么人,必然受名声所累。”顾越说,“我现在诈死脱身,只会是好事。” 何晷难以反驳。 顾越其实没有说全。这其中到底是有他自己的私心,他太怕给顾栩带来麻烦了。 带来麻烦,成为负累,最后被抛弃,回到原点。 顾越对此只感到恐惧。 即便是失败,也不过是身死,顾栩一样不用受他拖累。 我不会让你白喜欢我。顾越想道。 石三拍了拍手站起身。 “快到了。”他说。 顾越深吸一口气,抬腿继续前行。 越过一道山坡,就是一片地势平缓的树林。向四周看去,林子一望无际,到处都是深绿的树叶枝条。 石三拉住他。 “前面……断崖,那天经过的。”石三指向前方。 顾越用手中树枝探了探,仔细看去,灌木掩映下,似乎藏着一道绿色的分界。 第383章 两个问题 顾越拨开灌木,看到植被的下方是一处断崖。断崖距离对岸很近,只有四五米远,伸出的树木彼此交错,将这道山缝掩盖起来,一个不小心就会失足坠落。 “这下面就是我们那天经过的小溪?”顾越问道。 石三点点头。 顾越的猜想是正确的,那狭窄山谷的上方的确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从这里下山要多久?”顾越问。 “一个时辰。”石三估算了一个时间。 那时间倒是够用。 底下的山壁很是陡峭,顾越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往下看,石四石五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裳。 这条断崖还算比较长,从南向北有五十多米。这里的草木不是一般的茂盛,常青灌木很多,加之两岸的距离很短,很容易就会从中掉下去。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顾越只是蹲着挪动两步,刚刚踩实脚下的土壤,那块山壁就松动了一下。那些土块碎石显然不能支撑他的重量,还没等察觉到危险的顾越收回重心,土块便纷纷碎裂开来。 顾越脚下一空,漏了下去。 “我草!!!”顾越大叫一声。 咦?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有前车之鉴,石三这次的反应快了不是一星半点。他一把抓住了顾越的手臂,稳稳将他拉住了。 顾越差点吓死! 他是知道这断崖到底有多高的,起码五层楼!而且下面的溪水很浅,全是乱石,这要是掉下去,直接就得回现代。 顾越抓住石三的手臂,往下看了一眼。 石三用力把他往上拖,石四石五在后面抱着他的腰。 “等等,等等,你先松手。”顾越的声音从山崖下传来,“不对,别松手,你把我往下放一放。” 石三让石四石五别在这碍事,一手抱住小树,一手把顾越往下放了些。 只是往下了约一尺,石三就感到手臂的拉扯感消失了。 下面有落脚处? 抓着他手臂的手也松开,顾越在下面说:“这儿有个石头平台,你松手吧。” 石三松开,然后没等石四石五上前拽他,这人就两腿伸下,从崖边跳了下去。 何晷惊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让石四石五远离崖边,自己则拽住石三方才抓住的小树,向下看去:“老板!” “我们没事!”顾越的声音再次传来,甚至还挺近。 就在断崖下方三米左右,有一个突出的石头平台,顾越和石三就站在上面。何晷松了一口气:“需要我们下去么?” “不用,你们在上面等着。”顾越说。 顾越打量这个平台。 这块大石头并不算太过突出,至少若是直接从上面掉下来,很难一下子就落在平台之上。平台这侧的山壁向内凹陷,有人为挖掘的痕迹,形成了一个只有半米深的……山洞?这能用山洞形容吗? 整块平台大概可以站四个人。 “好地方啊!”顾越很满意,难道这是上天在帮他?否则为什么早不掉下去,晚不掉下去,偏偏在下面有平台的地方掉下去呢? “何晷!把咱们带来的布条绑在上面的树上。”顾越喊道。 何晷照做。他大概知道,这就是顾越选定的地点了。 顾越在下面测试了平台的硬度,拉了拉四周可以借力的小树灌木。又让何晷在上面探头,他则躲进那个半米的山壁凹陷,确定了从头顶上看不到任何人。 一个计划在脑袋里形成了。 “从这里能不能直接攀到下面的小溪?”顾越趴在平台边缘向下看。 石三摇头。 顾越只好打消从这里直接滑下去的念头。他拿出布条,在平台延伸出去的树枝上系了一下,又捡起一块石头,绑上布条丢到下面。 然后在石三的帮助下爬回了崖上。 待到在上面站定,顾越还觉得心有余悸,两腿发软。但他也不由得开始质疑,为什么这两次失足坠落,都有意外的发现? 也不对,平时磕了碰了的时候多了去了,也不是次次都有发现的。 顾越拍了一下脑门,把没有用的杂念全甩出去:“走,咱们到山下小溪看一看。” …… 一行五人向下面的小溪赶去。 石三的估计很准,在崎岖的山道里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终于沿着溪流走到了那个山谷的下面。顾越已经基本记住了上下的路线,虽然走了很久,但实际距离并不算太远。 到了溪边,五个人分散开来,沿着溪岸找那块被顾越扔下来的石头。上次从云溪脱身,往黟县去时也途经此处,但并未向山壁收窄的那边深入。 越往里走,就越是阴暗。头顶上的树木遮挡天光,溪水潺潺,鹅卵石湿滑。 小溪间渐渐出现一些动物的尸骨。 很多都是白骨,顾越仔细看过,从断骨的痕迹上能看出都是高坠死亡。有些骨头上有齿痕,看来是被途经此处的野兽啃噬过。 也有新鲜的尸骨,走着走着,溪流里出现了一具烂了一半的鹿尸。 顾越心想还好我们没有从小溪取水…… 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那块绑着红色布条的石头,石头泡在小溪里,被水流冲刷着微微摇晃。 “就这里。”顾越说。石三环视四周,在一侧山壁上绑了布条标记。 从此处往上看,灌木层层叠叠,什么也看不见,更别提那个石头平台。 “天时地利人和,地利我们算是找到了。”顾越说,“这里隐蔽,一般无人经过,就选定此处吧。” 还有两个问题尚待解决——带有血袋的特殊衣服,和一具从高处落下而死的尸身。 前者倒是好解决,这时代没有塑料袋,但猪皮、猪膀胱也可以起到相应的效果。实在不行,只装作失足落入断崖也完全足够了。 比较完美的情形是,他与皇帝和殷王的人对峙,假装中箭,负伤逃走却落入山崖。利用地形的掩护让他们不能立刻找到“尸体”,他趁机躲藏起来。在此之前,将代替他的尸身放在悬崖下。 顾栩对他的身体很熟悉,到时候肯定认得出死者并非他顾大石,也就不会太过惊慌。而其他人,他们又没见过自己的裸体,只要破坏掉面容,任谁也觉得那就是顾大石死了。 第384章 洗澡 问题就在这个尸身上! 他总不能去宰一个人吧? 顾越很羡慕那些毫无生命观、不把小配角当人看的影视小说主角,说杀人就能杀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读者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只是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谁在乎呢? 顾越心想,他在乎。 越是在北秦待得久,他越能感受到:市井小民同样是“生动的人”——这一事实。他们可不是电子像素组成的文字,这些人有温度,有情绪,根本不是什么“角色”。 而谁又能确认,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不是一本小说呢? 所以大街上随便拉一个路人甲宰掉的行为是坚决不可取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即将被处斩的杀人恶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弄走。顾越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 “好,今天就勘察到这里,我们回吧,待太久,兀火见我们不在会着急的。”顾越说。 于是也没再重新上山,而是跟着那天的路线返回了黟县附近的小道。 刚刚进了黟县的大路口,顾越就感到四周投来了几道视线。 往客栈方向走了没几步,兀火就黑着一张脸出现了。 “你们去哪儿了!”他吼出声的时候甚至带着哭腔,顾越听着,一阵心虚。 “就是在附近转转,看看风景。”顾越老实地回答。 “看风景!!”兀火大吼,“怎么不告诉我!吓死我了!” 他连顾栩要怎么把他的皮剥下来都想好了! “看你在睡觉,没好意思打扰你。”顾越心虚地说,“我们出去的时候和守门的兄弟说了。” “你只说了逛街!”兀火大约是发现自己太大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没事就好,回去吧。” “下次不会了。”顾越小声说。 也没办法,这件事是必须要瞒着兀火的,否则上报给顾栩,兴许要被猜出来。 毕竟有风险,顾栩不会同意。 一行人回到客栈。 “何晷,石四石五,你们这几天注意着县衙的告示,看看最近是不是有囚犯被问斩。附近的县也可以,但千万注意安全,别让人抓了。”顾越回到房间,对他们三人说道。 石三说:“我,一起。” “也好,总之这几天我都会待在据点,没什么危险。”顾越说,“今日就先休息,和兀火他们打听一下附近有什么地方。上山下山辛苦了。” 几个人纷纷点头。 四人离开,顾越又找来兀火的手下。 “兄弟,麻烦你,我上山的时候把衣裳刮破了,可否借布匹针线一用?”顾越笑道。 “这好说,你拿来吧,我给你缝。”这位暗卫非常爽快地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顾越连忙说。 他还要缝装血包的内袋呢! “哦,好吧。”暗卫也不强求,转身离开,过了会儿,拿了一个箩筐过来。 顾越连连道谢,拿了东西回房去了。 他把身上的那件宝甲脱了下来。 他亲眼见过这东西的实力,顾栩一箭,竟没能在这上面留下分毫痕迹,那么挡一支修改过的箭矢自然毫无问题。 顾越比划了一下。 届时让石四石五射箭,箭矢从胸口入,穿破外衣的前襟,刺破血袋,然后被宝甲阻住。他则捂住胸口,顺便扶着箭矢不让它掉下来,再掉下断崖。 石三在下面接住他。 顾越拿起外衣,开始往上面缝装血包的口袋。 ……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石三就带着三个帮手外出找合适的“尸体”了。顾越特意叮嘱,最好能确认此人穷凶极恶,所犯之事没有疑点……打听这些,就是何晷的专长了。 整整一天都平安无事,不过到了夜幕降临时,石三等人也还没有回来。 顾越并不是太担心。从地图上看,黟县周围的聚居区还真是不少,县衙也有好几座,算上打听情况的时间,一日回不来很正常。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闪烁着。 院门外走进来几个小厮,肩膀上挑着扁担,前后挂着木桶,木桶里热水袅袅生烟。他们对顾越点了点头,进了卧房旁边的沐浴房,很快点上蜡烛,传来热水倾倒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小厮们出了屋子:“顾老板,沐浴的热水烧好了。” “哦,好,谢谢你。”顾越对人家笑。有人伺候真好! 北秦可没有热水器,水凉了再烧也很麻烦。他赶忙进屋,脱了衣裳放在屏风前,自己到屏风后的浴桶里泡澡。 舒服啊!顾越感叹。 木桶设计的很合适,屁股地下有个小板子,甚至可以伸直双腿。 泡了一会儿,外门被敲响了。 “顾老板,热水来了。”小厮说道。 “哦!多谢,放在屋里就好,我自己添。”顾越说。他可不好意思像北秦的大人们那样,还要人帮忙洗澡! 外门打开,小厮进了屋。外面传来水桶落地的声音,小厮哎呀一声:“顾老板,您衣服掉了,我给拾起来放桌上了。” “好的!”顾越应声道。 小厮掩上房门,出去了。 …… 这个澡洗的实在舒服,天气也变暖了不少,倒是一点不冷。他胸口的红痣越发嫣红,十分醒目,顾越想,到时候顾栩一见尸身上没有红痣,立刻就能反应过来自己没死。 穿回宝甲和外衣,顾越回到了屋中。他取来铜镜,看着镜中的这张脸——和他前世的模样很相似了,但依旧是顾大石的轮廓,怎么说呢……像顾大石和自己生了个孩子! 一阵恶寒,顾越把铜镜一扣。 …… 第二天的下午,石三几个人就回到了客栈。 何晷见了顾越,开门见山地说道:“老板,人找到了,非常合适。” 他介绍,此人是当地的山匪成员,身形高大强壮,和顾大石相仿。他落草为寇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喜欢杀人抢劫这样的恶事,并且十分享受。上个月,刚刚被秦昭箜巡视时派出的卫队擒获,过几天就要处斩了。 短短一日,石三已经劫狱成功,人被关在附近的废弃土地庙里。 第385章 万事俱备 何晷描述道,此人刚被劫出大牢时,简直是感恩戴德,将石三视作再生父母。但他们一行人到了那隐秘小庙后,这混蛋就露出了本来面目,想从何晷下手,将他们的银子全劫走。 “这人真是找死。”何晷道,“带他出来时,难道没有见识到石三的功夫?即便如此,却还是贼心不死。” “没杀吧?”顾越问道。 “没有。”何晷说,“已经卸了四肢下巴,绑在小庙了,还留了一些吃食,足够撑上两天。” 顾越很满意,事情竟然这么顺利。 虽然北秦的仵作技术不比现代法医,但死了几天的尸体和刚死没多久的尸体还是能看出区别的。另外的小擦伤、什么生前伤死后伤,什么指纹、现场勘察乱七八糟的,他不信黟县这小地方能找出一个神探来。 而且,顾栩看出死的并非顾大石,也会出手阻挠他们查案的。 顾越感到紧张。 他按了一下胸口,深吸一口气。 何晷道:“老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顾越摇摇头:“不会有事的。”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鸡叫声。兀火手下那个挺热心的暗卫从院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个鸡笼,里面是三只活蹦乱跳的小公鸡。 “你们回来了啊!”暗卫打招呼,然后对顾越说道:“顾老板,你要的活鸡和软革水囊。” 他把东西往地上一放。 “谢谢,辛苦了。”顾越对他笑。 “对了。”暗卫没走,“顾老板好好检查一下院子,看是否丢了东西。”暗卫道。 “怎么了?”顾越一愣。 “今天早上,洗衣房的小厮说自己前几日遭了暗算,昏了好几日。”暗卫肃着脸,“一起住的伙计却说此人一切正常——兀火头领猜测是有人伪装成这名小厮的模样,在据点内做了什么。” “期间无人发觉么?”顾越问。 暗卫说道:“此人选择的目标很是刁钻。洗衣房的小厮甚至不是兀门的人,只是客栈的伙计,没有人懂得武功。这人活动时又会刻意避开我们的兄弟,因此无人发觉。” “可查出端倪了?”顾越眉头皱起。 “已经排查了一轮,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过稳妥起见,我们要变更据点了,大约今晚就要将重要的东西转移出去。”暗卫说,“顾老板也看看自己房间的东西吧,此人借着送热水的机会,似乎把每个住人的院子都转了一遍。” 他临走前道:“若有线索,烦请顾老板马上告诉兀火头领。” 顾越点点头,立刻进了房间。 他先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自己携带的东西——那些衣服行李都还在隐龙卫的手上,其中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们出逃时也就没有去取。两样从慎王府发现的重要线索,已经寄给了顾栩。 顾越摸了摸手上的扳指。这是顾栩给他的信物,可以在各地的钱庄取钱用作资金,他一直戴在手上,洗澡也不曾取下来。 整个诈死脱身的计划也没有书面写出来过,就怕被兀门的人提前发现;对于苏家的种种怀疑也在脑海中,萌芽阶段,更没有什么好被取走的。 顾越翻找了一下,没发现丢失什么。 又问了石三等人,他们也已经将自己的行李检查完毕,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心里的不安却依旧没有消失。 …… 淮中府。 夜色已深,兀岩蹲在山洞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借着月色向山下的小路看去。 小路上,有个人正向山上奔来。 他们六人基本是一同在兀门中成长起来,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兀岩一眼认出那姿态属于兀风,于是站起身,向山洞内走去。 顾栩脸色有些疲倦。他拿着一本手写的书卷,眼睛看的却是另一只手上的信纸。上面字迹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 顾栩脑海中几乎能浮现出顾越说这些话时的样子。 “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在云溪还有一点小事要做,马上就能去找你。”顾越在信中说:“最多十日。” 兀岩故意放重脚步,闹出点动静来提醒顾栩。 顾栩抬头看向他。 “主子,兀风回来了。”兀岩说。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兀风就出现在了山洞口。 “重大发现!”兀风没有任何客套,脸上一贯的笑脸都消失不见:“飞箭信上的地点,很可能是陵风阁的据点之一。” 顾栩脸色一变:“如何确定?” “这个庄子对外在做香料生意。”兀风道,“当然,明面上打着的是普通香料坊的旗号,我追踪他们运送香料的大车,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园子。” 顾栩抬手抛给他一个水囊。 兀风拧开盖子喝了两口,急急又说:“这处园子守卫极多,我竟然没有找到进入的空当。不过往来进出的人很频繁,观察发现,他们进出竟然不需要什么令牌,而是行握手礼……我倒是很快想明白,他们兴许是在确认手上的刺青。” “他们有刺青?”顾栩问。 “有,我注意看了,就是陵风阁的刺青。”兀风说,“另外,那个香料庄子竟然还和殷王有关联。” 顾栩沉着脸:“看来他们联合了。” 兀岩说:“温清竟然会告诉我们这么重要的消息,他是什么意思?” 兀风摸着下巴:“他们往来隐秘,层层布局,要不是从这个中间点查起,谁也不会发现淮中府竟然有陵风阁的据点,也不会知道他们和殷王有关。” “难道温清背后的人是殷王?却也不像……”兀岩说。 顾栩道:“不会是殷王。” “为何?”兀风问道。 “若是温清、陵风阁与殷王从一开始就是一条线上的人,那么那天在树林之中,假温清与殷王两股势力就不会同时出现。”顾栩说。 “没可能是英雄救帅刷一波好感吗?”兀风问。 “不像。”顾栩说,“要假装救人,在最危险的时候现身最好,那假温清也不该什么也没有做就落荒而逃。这样是体现不出殷王的作用的。” “从一开始……”兀岩还在回味顾栩的用词,“主子的意思是?” “曾经并非一线,如今却不一定了。”顾栩说。 第386章 未卜先知 “现在……”兀风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琢磨。 兀岩说:“他本投身慕游,但慕游兵败如山倒,他只能另择明主。” 顾栩斜靠着洞壁,敲了敲手上的纸页:“另择明主?倒是不见得。他这般隐藏幕后的本事,倒是算计得慕游与殷王这样的人都到了阵前,野心剖白,他却仍旧隐于幕后。” 兀岩和兀风都思索着。 “我们对殷王幕僚的调查也有过五六轮次,慕游生前的人际关系也一一排除。”顾栩接着说,“这个人依旧藏身幕后,不露半点端倪,这不像是择明主,倒是像将这些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主子分析的有理。”兀岩点头。 顾栩没有吭声,他在想当初甘州事件的全程。 兀风道:“也就是说,温清在用他的方式提醒我们,陵风阁在淮中府有据点,且他背后的人已经和殷王联合起来?” 兀岩道:“大概就是如此了。江南的疫病样本也已经送抵京城给兀叶看过了,昨日传信回来,说正是那种毒草的变种之一,温清之前提供了几株。他正在研制解药。” 兀风道:“哦,说到这个,我还听说坊间有人在用一种防治疫病的药膏,叫做乌金膏。” 顾栩抬起头:“乌金膏?” 兀风道:“没错,就是当年顾老板说的那名字。此物还只在淮中府北边的小镇子上流传,没有大肆扩散开来。” 顾栩忽然觉得有哪里怪异。 兀风又说道:“说起来倒是有个对不上的地方。” “什么?”顾栩看向他。 “我打听过,这乌金膏并不是一味成药,而是刚刚出现的民间偏方,本没有名字。是因为它呈黑色膏状,微微泛光,才被当地百姓称为乌金膏,并没有流传出去呢。” 顾栩睁大眼睛,他知道怪异感的来源了。 兀风也接着说:“所以我觉得奇怪嘛,这名字是最近才出现的,怎么顾老板两年前就提到过这种东西?所以我想,会不会两者并不是同一样东西?可用过乌金膏的百姓和我描述,服食后的感受和顾老板说的一模一样。” 顾栩一下子握紧了手掌。 就是这里,怪就怪在这里! 前世,他对乌金膏的调查也是如此——此物的名字是大面积流传开后,民间百姓口口相传而来,而这一世,在乌金膏尚未问世的时候,顾越就已经指着此物的原料,说出了它未来的名字。 顾越是如何未卜先知,得知了此物的叫法? 顾栩忽然觉得脊背发冷。 他站起身来,身上披着的外套滑了下去。 他要立刻找顾越问个明白! “主子?”兀岩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顾栩深呼吸,看向兀岩,脑袋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不,这不是最要紧的事。 顾栩闭眼。 “传信给秦昭箜,请她立刻控制乌金膏的扩散,另外,殷王的行动也许就在这几日了,请她的人见机行事。”顾栩说。 “是。”兀风立刻去写信。 “那我们呢?”兀岩问。 “……我们,是时候去见一见殷王了。”顾栩说。 …… 沈无谋与数名隐龙卫整装待发,聚集在黟山的一道山间小路前。 “无论如何,顾大石手中有关朝真军的秘辛,我们必须要拿到手。”沈无谋道,“这家伙竟能猜出皇帝的意图,不容小觑。” 陆无双问:“那要杀了他吗?” 沈无谋却犹豫了:“……若朝真军的线索只有他一人得知,恐怕我们真的动不了他。” 陆无双道:“陛下的意思也不是一定要取他性命。于男人而言不过就是财权两样,他愿意提出条件交换,定然对陛下有所要求。我看,这事情倒也不难,带他回去洛阳面圣,一切就都解决了。” 沈无谋皱着眉:“我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要和陛下交易,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何必大张旗鼓跳脱,如今又要约见呢。” 陆无双摇摇头,他也不明白顾大石的想法:“总之,我们见了,听听他怎么说。他与石三两人,总不能将我们五十多人全灭在黟山之中吧?” 言已至此,沈无谋也没有什么可说。他抬手一挥:“进山!” …… 顾越从梦中惊醒了。 天已经蒙蒙亮。顾越摸了摸衣襟,从中掏出那块写着“顾”字的白玉令牌。 他点燃灯烛,对着光看了这东西许久。确实是很好的玉,可惜已经没什么作用,就像他顾大石的身份,留下来只会是一个负担。 那么,还能卖一些钱吧!就像他一样,在告别这个身份之前,还有一点可以榨干的利益。 顾越想了一会儿,笑出声来。 又不是要去只身赴死,只是一场冒险罢了。这几日,何晷一直在苦练箭术——他是将军府出来的人,虽然是个学文的账房,但却有精湛的箭法,起码在密林中射中他胸前的血包,不是什么难事。 顾越起身,打开房门。 石三就坐在门外。 “事情办完了?”顾越问道。 石三点头。 山中的清晨总是淡雾笼罩,朦胧湿润,远处的山看不真切,只有一点水墨般的轮廓。 “好,我们这就出发吧。”顾越说道。 他接过石三递过来的薄软水囊,塞进胸前的口袋。院子里还残留着杀鸡的血腥味,何晷和石四石五也从另一间房走了出来。 他们三人对顾越一点头,就先行出了院子。 石三在兀火的饮水中下了一些沉眠的药粉,他暂时不会醒来。至于后门的守卫,倒是很好处理,只是顾越考虑到新的据点还不够稳妥,没有这样做。 “顾老板又要出去?”守后门的兀门暗卫见到顾越便问:“和头领说了吗?上次你不告而别,把兄弟们吓得够呛。” “说过了,否则以他天天盯着我们那个劲儿,现在不早跟出来了嘛。”顾越笑着说。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皱了皱眉:“上次潜入据点的人还没有查清,黟县四周可能不太安全。” “没事,我和石三就是在附近转转,不会惊动别人。”顾越说,“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还能给逮回来。” 他们只是遵从主子的嘱咐,保护顾越的安全,可也不是就要把人看押似的关在院子里。守卫犹豫了一下:“那,我叫几个兄弟跟着。” “不用,你们几个估计还打不过石三。”顾越笑着说,“我最多中午就回。” 守卫只好让开了路:“顾老板,要当心啊。” “我会的。”顾越认真地应道。 第387章 是时候了 …… 殷王将手中的茶杯缓缓放回桌上。 “消息属实?”他问道。 “属实。”跪在下首的人抱拳道:“是我们一直未曾动用的一条暗线接收到的消息。” “什么暗线?哪一条暗线和云溪慎王府的事情有关?”殷王非常警觉。 “此事说来很巧。是我们的人跟温清大人一同交接药草时,在淮安客栈听到的消息。”属下说道,“温清大人认出了他们腰间隐龙卫的腰牌,提醒了我们,我们顺耳听了一下,这才得知此事。” 殷王摸着手中的杯子。这杯子隐隐透光,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白玉打磨而成,价值不菲。 “早听说慎王手中有一支神秘的军队,本王一直以为是谣传。”殷王说,“没想到,竟真有此事……” 他有些懊恼。慎王一事事发时,他忙着韬光养晦,慎王府又被很多股势力牢牢盯着,他没敢插手。多年来,朝真军的事情连个水花都没见到,他也就只当是个皇帝对付慎王的借口。 不曾想…… “主子,我们可要……?”下属试探着问道。 “温清倒是好心。”殷王嗤了一声,“不过这件事无论真假,去看看总是不亏。不过不能与我们扯上干系,你去找许家余下的那些人手,悄悄到他们说的地方埋伏好,若真有什么机会,果断动手就是。” 下属道:“是!” 此人很快离开。不过消停了没有一会儿,外面又有人进屋,殷王一看,是分管淮中府附近动向的一位头领。 这人跪下道:“主子,淮中府西边霍山一带发现隐龙卫踪迹。” “什么?!”殷王立刻起身,“隐龙卫到淮中府来做什么?” “不知。只是对方……似乎并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好像在刻意引起我们眼线的注意。”头领说道:“我们的人悄悄跟上看了一眼,有跟去京城的人认出,为首的是敦信伯府的养子顾栩和隐龙卫正监唐无陵。” “唐无陵?”殷王先忽略了顾栩的名字,“唐无陵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依属下看来,这唐无陵似乎是听命于顾栩的。”头领道。 殷王一下子怔住。 他在厅中来回踱步,忽然就想起洛阳近日沸沸扬扬的流言来。这流言来势汹汹,殷王当然知道是背后有人操纵;而后来风向逆转,他却百思不得其解。 顾大石那样阴险狡诈的人,怎么会放任流言向对他不利的方向扭转? 他人被隐龙卫带到了云溪,无暇顾及,那么这扭转风向的人…… 是顾栩吧? 隐龙卫在此时带走顾大石,顾栩又同隐龙卫一齐现身,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身份,他投靠了皇帝? 殷王一时思绪纷乱,诸般猜测着。 “主子,先前这唐无陵,和温清一道在椒园案中现身过。”头领忽然想起此事。 殷王只觉得豁然开朗。 对啊!温清没死,那么和他同党的唐无陵也平安无事,未曾传出半点风声,这代表着他们二人成功逃脱了皇帝的控制。 唐无陵是温清的人? 那么顾栩…… “他们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暴露行踪要来见本王?”殷王喃喃自语,“可为何不主动上门?” 头领没说话,他也不知道答案。 “不,我还要想一想。”殷王摇头,“不知唐无陵究竟是哪边的人……对,拿纸笔来!我要问问温清,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 顾越已经抵达了山口的树林。 “你去吧,在断崖下面等着我。”顾越说。 石三很不放心,他站着没动,握住顾越的手腕。 顾越转头看他。 他能读懂他的意思,尽管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流动着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顾越说:“我意已决。” 石三点了一下头,松开手。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再流露出不坚定的意思,而是又拍了一下顾越的肩膀,转身离去了。 石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丛之间。 顾越深吸一口气,从腰间取下他的短刀。 刀刃锃亮,映出一双黑色的眼睛。顾越用刀鞘做杖,向着预定的地点慢慢走去。 他无比冷静。 透露了消息给殷王的眼线,想来能将他扯下水。隐龙卫则是他约见的主要势力,届时他们也脱不开干系。 秦昭月的眼线都在洛阳,南方疫病和慎王府之事,他似乎没有半点动静,但顾越不认为他真的毫无所觉。 他如此关注顾栩的立场,不会白白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只要他在云溪的隐龙卫据点中、或是殷王府里放有眼线,就会知道此事。 三天,足够这群豺狗闻着味道找过来。 他会抛出那枚顾字令牌,让所有人以为那是号令朝真军的关键。顾栩身上的视线,妨碍他们的一些力量,都会投入到争夺这块令牌的波澜之中。 一滴水落在顾越的脸上。 顾越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下雨了,树叶发出舒缓温柔的沙沙声,四周的空气冷冽潮湿,泥土的芬芳逸散在林间。 就快接近他与隐龙卫约定的地点,顾越没有太过深入,以免被他们包抄夹击。 他在一棵树干有缺损的小树旁停了下来,拔出了手中的单刃唐刀。这把刀很有分量,正适合他用来防身。 “出来。”顾越说。 对面的树林静默了一会儿,灌木晃动,沈无谋带着几个隐龙卫手下,从树林里现身。 “顾伯爷,又见面了。”沈无谋脸上挂着微笑:“咱们双方先前有些误会,现在看来,这误会会有解开的一天。” “误会?”顾越冷笑,“你们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你们偷看我对慎王府遗迹的研究,得知了苏怀月留下的令牌就在我的手上,因此雇凶杀人,试图夺宝——我一清二楚!” “沈无谋,没想到吧,我一眼看穿了你的诡计,还设计逃了出来。”顾越说着,“你们的谋算,落空了!” 沈无谋瞳孔放大,浑身都兴奋得汗毛直立。 号令朝真军的东西,真的被他找到了、而且,就在顾大石的身上! 第388章 两方势力 沈无谋真的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在他的推测中,顾大石可能会因为与顾栩的熟稔,在废墟中发现一些线索,但也仅限于线索。没想到,他却直接从中找到了朝真军的信物! 有了信物,陛下顺藤摸瓜找出朝真军所在,哪里是难事? 而他扳倒唐无陵,坐上隐龙卫之首,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顾大石这个蠢货!手握信物,却还是乖乖回到了他们视线之中,难道他以为,凭着自己和那个西胡护卫,就能再次逃过他们隐龙卫的追击吗?等等,那个西胡人呢? 沈无谋微不可察地吞咽了一下,他身后的陆无双却皱起了眉。 “顾伯爷怕是误会了。”沈无谋笑了笑,“若我一早就知道了令牌在顾伯爷手上,欢喜还来不及,定然第一时间带您回到洛阳,面见陛下。怎么会雇凶杀人呢?况且您身边还有……咦?顾伯爷,您那位武功高强的西胡侍卫去了哪里?” 顾越脸色恼怒,当即道:“你说那个顾栩安排来的奸细?” 沈无谋瞳孔一缩。 怪不得他不相信刺杀一事是顾栩的手笔,原来那个石三就是顾栩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如此倒是容易解释。 沈无谋定了定神,随即道:“看来,那些流言倒真是空穴来风,顾伯爷,你去而复返,我想,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吧?” 顾越冷冷地说:“我已在信中写明了我的要求。” 他留意着四周,见树枝微微晃动,立刻提起警惕。不能让隐龙卫包围过来! 沈无谋道:“这是自然,我们会带你回京城面见陛下,请陛下为你做主……” “谁!!”顾越忽然拔刀,指向一侧。 沈无谋吓了一跳,也看向顾越刀指之处。陆无双却紧盯着顾越,眼中疑虑更甚。 “什么人?”沈无谋挥手,立刻有一队人向那个方向靠近。 顾越却愤怒地骂道:“沈无谋,你带人暗算我?!” 沈无谋大叫道:“不是我!” 顾越已经转身,拔腿就跑。 沈无谋脸色一变,他的人动作很快,分为两队,一队向发出动静的地方摸去,另一队则追在了顾越身后。沈无谋不忘出声提醒道:“他交代令牌下落之前,绝不能动手!” 陆无双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去追顾越的那一队。 他心中太多疑问无法解答,这个顾大石去而复返,定然不是此人口中说的那么简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能做些什么? …… 顾越在密林中穿行。 尽管心剧烈地跳动着,但他的思维却无比冷静。断崖附近的这片山林,他这几日反复探索过,已经十分熟悉,因此飞奔起来可谓是如履平地。 对地形的熟悉盖过了他武功上的缺陷,身后的隐龙卫一时追不上他。 陆无双看着前面逃窜的身影,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注意警戒!” 隐龙卫听了这个命令很是迷惑:他们是在追人,警戒什么?但陆无双在云溪多年,是个很好的首领,隐龙卫们都很信服,也就慢了些脚步。 沈无谋在后面叫道:“你们要做什么、人要跑了!” 陆无双本打算自己追上前去,却看到前面的顾越停了下来。 “小心!”陆无双呵道。 很快他知道这句提醒很有先见之明——顾越的前方,竟又有一拨人从树林中现身了。 顾越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提起了心。 好在他已经到达了目标地点,他已经看到身侧被灌木掩盖的断崖,一侧的小树上,还有刚刚用刀剥下的新鲜痕迹,这是石三的标记,说明他已经就位,此刻就等在崖下。 “顾伯爷,好久不见。” 新来的这拨人都黑布蒙面,看不见脸。为首的人似乎心情很好,语气有些活泼,但顾越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顾越心里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是太子的人,还是殷王的人? “沈无谋,这又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顾越冷声问道,“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不必了吧?” 这边隐龙卫已经全数抽出了刀,蒙面人也手持武器,两方对峙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沈无谋没有回答顾越,而问道。 为首的蒙面人一双眼睛阴鸷地在两方人间扫视一番。 “顾伯爷,听闻,你幸运拿到了朝真军的信物。”蒙面人道,“我等苦寻此物多年,如今终于有了线索,顾伯爷,可否将此物借来一用?” 顾越盯着他。 这个人,他真的没有见过,会是哪一边的人? 沈无谋道:“这位兄台,顾伯爷是我们的人,如此当面挖角,恐怕不好吧?” “你们的人,被你们追的仓皇逃窜?”蒙面人笑了笑。 两边都不敢贸然上前抢夺顾越,顾越也没有对暗中埋伏的何晷发出信号。这一波人来路不明,他需要获得更多信息。 顾越道:“沈无谋,你们隐龙卫的消息也不怎么样,递来的消息竟然人尽皆知。” 沈无谋脸色很难看。 “这样吧。”顾越继续说,将两方的注意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你们各自开价,谁的价码高,我就将令牌的所在告诉谁。” 陆无双一怔。 沈无谋没有说话,他不会轻易陷入顾越的言语之中,对面的蒙面人也如此。 不过,沉寂了片刻,蒙面人笑着开口:“顾伯爷好算计,不过我既然出现在此处,也不介意和你说多一些。” “让我听听,你和皇帝的分量孰轻孰重。”顾越笑了笑。 “皇帝?哼,很快就不是了。”蒙面人笑,“皇帝性命垂危,马上就要死了。你若是跟着这群人回去,只怕还没到京城就成了丧家之犬。” 顾越眉头一皱。这个消息,顾栩传来的信件中倒是没有提及。 只是看一旁沈无谋的脸色,就知道所言非虚。 皇帝…… 难道是顾栩动手了?不,不会,他们二人都不在京中,秦昭箜也还在解决疫病之事,顾栩不会选在此时动手。 “是真是假,看对面沈大人的脸色便知。”蒙面人又道。 顾越想,这人竟然认识沈无谋? 第389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隐龙卫虽在明面之上,但其中为皇帝打工的人行踪隐秘,不是相关之人,是很难见到他们行踪的。 此人定然是京城之人,而且和皇帝关系很近,以至于对隐龙卫中的高层人员很是熟悉。 可以排除殷王了。 秦昭月? 也不像,皇帝病重,秦昭月是不能离开京城的。但他的手下也不一定…… “皇帝病逝,也是太子殿下即位,和你家主子有什么关系?”顾越便说,“隐龙卫也将尊太子殿下为主人,如何称得上丧家之犬?” 蒙面人眼神一锐。 顾大石在套他的话,他感觉到了。 只是他也无意伪装成太子的人手,这用不着遮遮掩掩:“顾伯爷对皇家的感情真是不错,只可惜,秦昭月有太子的命,却不一定有皇帝的命。” 他不是秦昭月的人! 那会是谁? 顾越脊背发寒。 那个已经快被他遗忘的推测再次浮上了脑海。 顾越向后退了一步,再度靠近了那道隐秘的断崖。 看不出沈无谋对此话有什么反应,他只是阴沉着脸,看着对面的蒙面人。 蒙面人道:“顾伯爷还是要谨慎选择呀,有些时候走错了路,没的可是脑袋。” 顾越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选择?无论他选择哪一边,另一方就会争取在他透露令牌的消息之前将他结果掉。这两方人今日必然要折损一方,而他,一定会在斗争中成为牺牲品。 顾越笑了一声,蒙面人首领与沈无谋都看向他。 “二位一定听说过我的事吧,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只是略有些小聪明。”顾越道,“若是消息没有走漏,我如今已经平平安安跟沈大人踏上了回京的路。” 两人都死死盯着他。 “可如今的情形,若我还是坚持以令牌谋取什么钱财权力,那恐怕要成一场空,因此,令牌我可以给你们,只用来换我一条命,各位看如何?” “你向谁换这条命?”沈无谋问道。 “沈大人这话还是没有看清形势,你们谁会眼看着我交出令牌却不出手?因此……”顾越拉长了声音。 他指向对面的山林,所有人都下意识扭头。 顾越笑了。 他迅速从怀里扯出那块令牌,抛向前方! “是令牌!”陆无双大吼一声。 蒙面人这边也有人注意到了这道雪白的抛物线,两方人暂时顾不得顾越,一齐冲了上去。 是时候了! 顾越想。 然而,没有等他向何晷发出信号,斜刺里就传来了破空声。 箭矢穿过层叠掩映的树枝,毫无阻碍,转瞬到了顾越的身前。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拉离险境了。 锋锐的、未经任何改造的箭头刺破了顾越胸前的衣衫,成功穿破了装着血的水囊,鲜血瞬间崩裂,从顾越的胸口漫了出来。 这丝毫不能阻拦箭矢的冲力,那一层“宝甲”宛如纸做的衣裳,没有将箭矢携来的杀意卸去半分,直直的穿破了顾越的胸腔。 真正灼热的鲜血这才缓慢涌了出来。 胸口剧痛。 顾越的喉咙间泛起恶心的灼热,他站不稳,后退了一步。然而再没有落脚的余地,脚下脆弱的树丛被踩断,顾越仰面倒进了断崖之下。 他依稀听见兀火的声音,他在大吼。 手臂被拉扯了一下,这地方选的很好,石三就在他的正下方。可惜石三的手臂与他交错而过,顾越的身体只有片刻缓冲,就依旧向着崖下跌落而去。 顾越从未在石三脸上见过那样的神情。 震撼、愤怒、简直目眦欲裂。 不过顾越也没有时间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他浑身冰冷,喉咙像被掐住一般,刺破的肺脏不能再供给氧气了。 最后一刻,世界是很寂静的。 剧烈的撞击疼痛席卷而来,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 顾栩走进了这间外表简朴、其实别有洞天的殷王府。 前世查抄殷王府邸时,他来过这里。这是一间简朴的江南园子,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一切都是自然柔和的。但顾栩很清楚,那些看似平常的房屋地下,埋着的都是金子打成的地基。 带着兀岩兀风和唐无陵,他们一行四人跟着接引的小厮向里走。 顾栩皱着眉。 从早上开始,一种隐约的不安就一直压抑在他的心口。这种不安最终演变成一股难以忍受的烦躁,渐渐胀满整个胸腔。 莫非是殷王在府中设下了埋伏? 可毫无动机。 顾栩发暗号让两位下属小心行事,然后压下胸口的烦闷,踏入殷王迎客的水榭。 整个水榭,只有殷王与一个心腹下属站定等待。 殷王见了顾栩,主动迎了上来:“顾小伯爷。” 顾栩再皱眉,这个称呼让他一阵不舒服。 “殷王殿下。”他道,“殿下倒是胆子很大。” “呵呵,顾小伯爷真是会开玩笑,这是本王家中,何必处处谨慎?”殷王笑道,话中暗含提醒,“请坐。顾小伯爷主动现身,想来是有些合作要谈。” 几人依次落座,座位上已经添好了茶,但没有人喝。 顾栩道:“殷王殿下之野心,三年前我便见识过了。” 殷王依旧微笑着:“小伯爷提及当年,本王倒是也有些感叹。当时视线全被顾伯爷引去,让本王这么多年都忽略了小伯爷这么一个栋梁之材,是本王鱼目混珠啊。” 顾栩道:“我想看看你的筹码。” 殷王一愣,他没想到顾栩竟然这么直接。 “小伯爷倒是……直爽。只是一些东西,不是刚刚相识就能摆出来的,小伯爷应当明白这一点吧?”殷王道。 “那么你请我来,是没有任何诚意可言了?”顾栩冷声问道。 “哎,怎么会毫无诚意呢?”殷王笑眯眯,“有一件事,顾小伯爷一定感兴趣。” 顾栩不言,等他说下去。 “慎王夫妇当年自焚于府中一事,内中另有隐情。”殷王说道。 顾栩并不意外,但他面上依旧是神情一凛。 “怎么样,当年真相,足够小伯爷动心吗?”殷王笑道。 “只一个消息?”顾栩却道,“殷王此举,可谓是空手套白狼。” 第390章 中箭坠崖? “当然不止如此。”殷王笑,“本王能得知这天下人都查探不得的秘辛,自然代表本王有天下人不得之实力。小伯爷,我想你也明白这一点吧,你至今,好像都不知道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双亲吧?” 顾栩问:“是谁?” “自然是不能立刻就告诉你。不过,我倒是能说,仇人不止一家——当今坐在龙椅上这位,算是始作俑者吧。”殷王微笑。 顾栩垂下眼。 “你为何要与我结盟?”顾栩问。 “我便直言吧,自然,是看中你苏家外孙的身份。”殷王正色了些,“你是苏老太傅唯一孙女的独子,你的立场虽不能影响一切,但在本王即位后,让苏家闭嘴却是办得到的。” 顾栩盯着他看。 殷王接着说:“当然,从前只是图这一样,算不上太大的事情,这另一样嘛……” “我双亲留下的朝真军么?”顾栩淡淡地问。 “小伯爷聪慧。”殷王微笑,“本王很好奇,这支传闻中无往不胜的军队,是不是真的存在?” 顾栩道:“无往不胜?夸大了,不过确有这么一支人手。” 殷王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是慎王传下的?不知这令兵之权,是不是在小伯爷手中?” 顾栩笑了笑:“很重要?” “自然。”殷王说,“先前太子在甘州大获全胜,小伯爷有所不知,朝中人均猜测是有朝真军在背后相助,只是并无凭证罢了。若是力量不能为自己所用,那无疑是为人鱼肉,小伯爷当明白。” 顾栩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思量。 殷王见状,一时也摸不住顾栩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便也笑了笑,端起茶盏来喝。 静默之中,有个近侍从水榭的桥上跑了过来。 殷王眉头微皱。他宴请旁人时从来不许打扰,今日是有什么要事? 那近侍到了近前,跪下请罪道:“殿下恕罪,实在有万分火急之事,不得不……” 殷王还记得这名侍卫,是他派去监看顾大石一事的负责人。这人眼神闪烁,面色有些慌乱,见殷王看向他,便向顾栩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一眼,立刻让殷王意识到,此事与顾栩有关。 “说吧,什么事。”殷王道。 近侍却犹豫起来。 殷王眉头一皱,只得让他过来。近侍凑到他身旁,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顾栩见到殷王的脸色变了。 “属实?”他低声问道。 “属实,我们的人亲眼所见。”近侍道,“可惜鸽子发出时,还没有分出结果,不知现下如何了。” 殷王思绪飞转。 他抬眼看向顾栩,顾栩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提了一下。 那是什么眼神?顾栩想。 殷王道:“小伯爷,我这消息,倒是和你有些关系啊。” 顾栩眼眸微眯:“哦?” “你可知顾伯爷的动向?”殷王试探问道。 “他怎么了?”顾栩脸色沉了下来。要用顾越威胁他,还是顾越做了什么…… 心底的不安焦躁无限蔓延开来。 “本王在云溪的眼线刚刚探得消息,朝真军的令牌,出现在了黟山之中。”殷王观察着他的脸色,“这令牌是由秘密前往云溪探查慎王府的顾伯爷取得,却引发了一番争斗,前去与顾伯爷交易的隐龙卫大半被杀。” “什么时候的事?”顾栩站起身来。 “刚刚传回的急信,信中乃是今晨之事。”殷王道。 淮中府离云溪并不太远,训练有素的信鸽,足够在几个时辰内抵达。 “敦信伯呢?”顾栩冷声道。 殷王笑了笑:“不知对小伯爷来说是不是好消息——敦信伯顾大石,胸中流矢,从悬崖上跌了下去。——哎?小伯爷?” 殷王话说到一半时,顾栩便已经拔腿走人,整句话说完,顾栩人已经踏上了水榭的小桥。 他跟了几步,紧紧追在他身后。 秦咸紧随身边:“殿下,我们?” “……找到顾大石的尸身。不,跟着顾栩。”殷王道,“马上秘密调动人手,以最快速度赶赴黟山!” 他问回来禀报的近侍:“你们动手了吗?” “没有,我们的人很谨慎,但已经跟上了那批争夺令牌的蒙面人。”近侍道。 “很好。——快,备马!”殷王再看向前,顾栩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 顾栩到了王府门前,翻身上马。 “主子!”兀岩也跳上马背,猛夹马腹跟了上去。顾栩已经纵马奔驰出了很远,他拼命追赶,这才勉强跟上。 “主子,你现在就去云溪?”兀岩问道。 “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稳住唐无陵,他有什么条件回来我和他谈。”顾栩说着,马速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兀风跟着我。” “……是,我稳住局面会马上赶往云溪。”兀岩说道,“主子,一切小心。” 顾栩没有任何回应,马匹狂奔着向云溪方向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喂!兀岩!”兀风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唐无陵也骑着马:“怎么回事,这就要离开?殷王也跟上来了,正在组织马队。” 兀岩道:“唐大人,请你仍旧保守秘密。” 唐无陵啧了一声,没反对。 “兀风,你跟上主子,我在这里等一等云溪的信鸽,看看是否有急信送回。” 兀风一点头。殷王说的话他们几个都听得一清二楚——顾老板中箭坠崖?怎么会这样,还有那令牌是怎么回事,朝真军哪里有令牌? 兀火不是在顾老板身边保护他吗?还有石三,他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让顾老板陷入险境? 无暇思考这些,兀风紧握缰绳,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兀岩调转了马头。他要回去据点,等等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 林间湿冷的风不断吹在顾栩脸上。两腿因为踩踏马镫发麻发僵,原本还能感到酸涩剧痛,如今也已经麻木了。 身下的黑马也越跑越慢。顾栩再抽马缰,黑马快跑几步,还是停了下来,整个马身浸着湿汗,鼻间一阵阵冒着白汽。 天色微微发亮,林间的官道又开始飘落雨丝。 第391章 春寒 顾栩翻身下马,放任它去吃草休息,自己在官道一旁站定,微微喘息。 这是个阴天,马从昨天下午跑了整整一夜,再跑就要死了。如果没有了马匹,两条腿走不完剩下的路程。 下着雨的树林里很冷,顾栩浑身发寒。那种冰冷似乎要浸入骨缝,痛得离奇。 顾栩自认已经冷静了下来。 他昨日的处置太过冲动。如此举动,殷王定然能看出几丝不寻常,辅以京中纷纷流言,兴许…… 不过也好。正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顾栩的思绪很难集中。他脑海中一遍遍重复着顾越从洛阳分别时所做的一切,书信上的每句陈述,还有兀火有关顾越的汇报。 要快些到云溪才行。顾越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有石三和兀火等人照看,顾栩不相信他会出事。 摸着黑马汗湿的马颈,顾栩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究竟如何了? 黑马不肯向前迈步,只是围着树打转。顾栩自然不能强求,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暂歇。 大约坐了一刻钟,远处传来兀风的呼喊。 “主子——”兀风大叫着,他已经看见顾栩了。 顾栩起身,就见兀风骑着一匹马,身后还牵着两匹,马鞍上还带着驿站的标识。 “主子,给,小黑交给我。”兀风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给他,“去驿站换马耽误了点时间,不然早就追上了。” “多谢。”顾栩恍然,他太过急切,甚至忘记换马一事,这才惹得小黑精疲力尽,怎么也不愿再向前了。 他没有时间和兀风叙旧,翻身上马,继续向着云溪方向去了。 兀风在后面叫道:“主子,我安置好小黑就追上来!” 小黑是兀门从小养大的马儿,和顾栩常骑的白马是双胞胎。兀风可不敢将这样的宝马随意搁在路边。 他摸了摸小黑的鬃毛,小黑正往顾栩离开的方向张望。 “小黑啊,主子的……重要的人有危险,他赶着去救呢,这才将你撂下了。”兀风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让你休息喝水,走。” 小黑看着兀风,打了个响鼻。兀风试探着去牵马缰,小黑乖乖跟着转身,重新走上了大路。 …… 兀风牵带的两匹马起了作用。 顾栩没有功夫绕到镇甸换马,等第二匹马也累得驻足不前时,黟县已经很近了。他干脆也将这匹马抛在路上,飞身而起,向黟县的门楼奔去。 刚刚落地,立刻有人迎了上来。这个是兀火从洛阳带来的人手,自然认得顾栩,当即抱拳:“主子!” “顾大石人呢?”顾栩看到黟县的据点的人,有些抑制不住情绪。 “在山中……兀火头领守住了山谷,命我在此等候,主子跟我来。”火堂暗卫有些惶恐,他没有过多废话,直接上了马。 一边和他同行的暗卫很机灵,将马让出,供顾栩骑乘。 两人马不停蹄进了黟山。 火堂暗卫眉头紧皱,脑海中浮现出兀火的交代。 马匹在山道上狂奔,暗卫简述道:“昨日清晨,顾老板和石三、何晷、石四石五一行人离开了据点,这之前,他们就多次出门,只是顾老板不说,我们也不能逼问他究竟在筹划什么。” 暗卫偷偷观察顾栩脸色,还是担心他会迁怒兀火,补充道:“兀火头领本是每日都跟随顾老板左右的,是昨日石三在他的饮水中下了蒙汗药……” “说重点。”顾栩冷声道。 “……是,之后的事情我们据点中的兄弟都不太清楚,是守卫的兄弟越想越觉得不对,便去找兀火头领,唤醒了他。兀火头领追上去,在黟山中找到了顾老板的布条标记,随后看到顾老板被两拨人夹击。可是为时已晚,不知哪里来的弓箭射中了顾老板,顾老板也……掉下悬崖去了。” 顾栩久久不言,只是握紧了马缰。 “兀火头领已经在山崖下找到了顾老板。”暗卫道。 顾栩没有问顾越的生死,他心里很清楚,如果顾越还活着,那么不会过了这么久还留在山崖下等着他过来。 如果顾越侥幸还活着,这个暗卫就会直接将他带到据点,他会见到昏迷不醒的顾越,而不是…… 暗卫觉得他的沉默格外恐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刺激了顾栩。到了半山腰的一处位置,路边守候的暗卫招了招手。 两人下马。 “主子,这段只能步行进山。”暗卫硬着头皮说。 顾栩点头,依旧跟在暗卫身后,钻进了树丛。 顾栩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跳的很快,极有存在感地搏动,耳边也似乎能听见血流涌动的声音。前方的暗卫脚步不停,生怕慢了些让主子不悦。背后的冰冷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暗卫吞咽几下,只能将注意集中在脚下。 顾栩大步跨过灌木和碎石,脸颊被树枝划破也恍若未觉。 两侧的山渐渐耸起,眼前的路下沉,渐渐形成了一道狭窄的山谷。 溪流依旧潺潺。头顶的天光渐渐昏暗,顾栩瞳孔缩紧,他看到了小溪两侧的动物尸首,露出白森森尖锐的肋骨。 顾栩一阵头晕。 步伐更紧了一些,顾栩心里还怀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比如顾越是不是在断崖下有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发现,因此才将他叫到此处见面。 又比如这是做出的一场戏,是做给所有人看……他想脱离顾大石的身份,是不是?那些流言让他最终决定这样做了吗? 兀火就蹲在前面的灌木旁。 见到顾栩,他连忙站起身,眼圈猛地一酸。 兀火眨了眨眼,迎上去。 “主子。” “他人呢?”顾栩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 “主子,我们在崖下发现了两具尸首。”兀火用身体暂时拦住了他。 “两具?”顾栩的脑袋像是锈住了,他一时没有理解。 兀火咬了一下牙:“从顾老板这几天的动向看来,他是打算设计一个死局……” 顾栩把他推到了一边。 溪边的嶙峋的乱石上有一抹刺眼的血迹。原本血迹的位置上,有一具尸身,但尸身已经被移开,移到了有光投射下来的、较为明亮的地方。 顾栩一眼看到那具尸身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显眼的扳指。 第392章 尸首 顾越。 顾栩在心里喃喃念了一句,走向那具尸身。 这身衣服他没有见过,或许不是他? 顾栩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趔趄着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顾大石灰败的脸映入了视线。 那张脸很陌生,又很熟悉。 尸体的两眼微微睁开,像是看着头顶被树枝遮挡的天幕。不断有雨水滴落,那张脸上已经满是水珠。只是散开的瞳孔和彻底撕开的胸口已经昭示了一切,顾栩慢慢跪下来,抓住尚还完整的肩膀。 顾栩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伤疤,眼泪成串往下落。 心像是被什么挖去了一块,他怎么都忍不住,那些灼热的水滴就一颗颗掉在他的脸上。 兀火愣在原地,要说的话也暂时咽了回去。他看着顾越的尸身,控制不住地哽了一下,紧紧皱起眉头。 半晌,就听顾栩的声音传来:“他胸前的伤是怎么回事?” 声音很轻,但格外冰冷。 兀火早就看过顾越尸体上的伤势。按照他的所见,顾越仅仅中了一箭,随后就从崖上坠落。而尸体的胸前却已经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胸骨已经不翼而飞,胸腔内的心肺都不见了踪影——甚至没有一个全尸。 “我们在崖下找到顾老板时,就是这个样子,箭矢也不见踪影。”兀火说,“大约是胸口血液引来了野兽,将顾老板……这里的其他动物尸首上也有野兽齿痕。此处地势复杂,我们花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崖下。” “你看到了什么,如实告诉我。”顾栩半环着顾越的身体,说道。 兀火不敢隐瞒,将他从药力中强行清醒——给了自己的手臂一刀,然后追赶顾越、眼看他被两方人马威逼、随后中箭坠崖的详情都说了一遍。 顾栩沉默许久,再问:“另一具尸体在何处?” 兀火道:“就在山壁旁,主子您右手边。” 顾栩摸了一下顾越的眼睛,将眼皮合上,随后放下他,走到山壁旁。 兀火介绍道:“此人也是摔下山崖,也是胸口中箭,若是没有顾老板的尸身……恐怕我们要以为此人就是他。顾老板之前几天瞒着我们出门,恐怕就是为了这个。” 那具尸体面朝下,箭矢歪斜,兀火动手将他翻过来,见此人的面容似乎是摔在了石头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辨不清容貌。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是万万分不出区别的。 “其他人呢?”顾栩冷声问道。 兀火是顾越刻意避开,但石三呢?石三忠心少言,这样的事情,顾越可用的人手不多,石三定然也参与其中。计划失败,顾越死了……石三去了哪里? 顾栩眼中浮现出杀意。 是他吗?埋伏的最深,演的最像的那个人…… 兀火道:“从顾老板被两方人包围时,属下就没有见到石三。另外,一同执行此计划的何晷三人,也不见了踪影,兄弟们在附近搜索过,这四个人,均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兀火顿了顿,又说:“包围顾老板的两方人马,一方是携顾老板前赴云溪的隐龙卫沈无谋等人,另一方蒙面,但言语间透露,似乎是逆党。另外,射来的箭矢并不是从他们两方人马阵中射出,而是从顾老板对面,怀疑是暗中埋伏的杀手。” “何晷……”顾栩垂下眼睫,盖住眼中情绪。 顾越为什么会这么急于摆脱顾大石的身份?他虽不想拖自己的后腿,但绝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在洛阳散布的不利流言已经是一手好棋,他不必急于一时。 是谁误导了他吗?这是否是一个战线极久的局? 顾栩回到顾越的尸体旁边。 看不出表情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情绪,顾栩重新跪在一旁,细细检查他的衣着。 熟悉但冰凉僵硬的手,将扳指褪下时费了一番力气。 顾栩细细看过,扳指是真的。 他又在残存的衣物边缘摸索,从几层衣物中间捏出一片材质不同的料子。 那件宝甲。 顾栩脸色阴沉,轻易就将其中泛着金属光泽的甲片捏成一团。 这件宝甲,很显然是个赝品。 顾越将它当真了。 裸露的尸身,胸腔敞开,露出红白黄黑四色纠缠的内壁,被雨水浇灌了一日,气味并不好闻。顾栩避开他的伤口,继续细细搜索他的衣服口袋。 他很怕疼,要小心触及伤口。 摸到右侧腰带的内层,顾栩的指尖触到一个微微发硬的片状物。他急忙将腰带解开,从衣服内层摸出一个信封。 顾栩手微微发颤,将信封取出。这信不像是原本就塞在腰间,皱皱巴巴,有些变形,被血迹浸透了一半。 干涸的血黏住了信纸,顾栩撕得极其小心。 顾越有些特殊的字映入眼帘。 小栩: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想必我的计划是失败了。 我推算了很多种可能,最后认为,还是有必要给你留下这封信。因为我诈死的计划不算万全之策,其中有些难以补全的空子,一旦被有心人留意,将会满盘皆输。 我执意要执行这样有瑕疵的计划,并不是一时冲动。我不想死,我真心的喜欢你,想和你长相厮守,我怕死的很。但我实在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从我来到你身边到现在,你为了我花费了多少心力,而我又给你带来了多少麻烦,我心里一清二楚。 我不能留在顾大石这个身份上了。针对我们的阴谋再多,或许能一一瓦解,但如果有人挟持我呢?你是不是要为了我放弃那些谋算,然后从头开始? 你们这样的男主角,我见多了,我知道你会为了我放弃的,但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能帮到你,比让我死还难受。 我自认这个计划还算完美,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我这边,还有一件宝甲在身。不过,若真的有人在这样的计划下杀死了我,那我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栩,我只是普通人,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没有任何法力。 死了,就是死了。 第393章 绝笔 顾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那血染的信纸捏得有些皱。 他再看向地上躺着的尸身,惨白的脸色,僵硬的尸身;顾栩杀过很多人,他知道死掉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顾栩伸手探向他的脸颊,摩挲那张属于顾大石的脸。 顾大石这副沾染死亡的模样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前世他就见过那样一张脸,惊恐的,定格在滚落的头颅之上。而重生之后他杀的第一个人,也同样是顾大石。 他对这张脸死后的样子再清楚不过。 兀火忍不住出声道:“主子,我们检查过了,并非易容装扮而成。” 顾栩的手顿住。 他鼻尖还微泛着红,继续看向手中的书信。 信纸上晕开几滴湿痕。雨变大了。 顾越在信中接着写道: 我不知道上天还会不会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也许不会,在很多世界里夺舍只会有一次。我会回到自己的世界吗?我宁愿自己就此长眠,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我孤身一人过了二十二年,实在是足够了。 ……我骗了你,或者只算是顺水推舟。我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坚定地跟着你,在你说要放我走的时候依旧执拗地留下。难道要说我知道未来,你会成为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吗?那像是在利用你,我不敢这么回答,只能顺着你的误会,说自己是个狐狸精。 可我不是狐狸精,不能施展灵魂脱壳之术,我是个不知怎么就来到顾大石身上的普通人。 真的挺可疑,是吧?你却还是那么信任我,你明明已经因为信任受过背叛,却还是再次这样选择。 我更加不敢辜负。有时我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狐狸精呢? 与你坦白心意之前,我想过很多种可能。譬如你只是做了一个预知的梦,譬如你也是宇宙中的另一个人,而不是顾栩,就像我不是顾大石。 可你就是重生的顾栩,毋庸置疑。我呢,则是一个通晓未来,只想着在你身上得到好处的卑劣的人。我无法解释这一切,更不想离开,我只能更努力的想帮你做些什么,结果事与愿违,我不停地给你惹麻烦。 如今我死了,这些都可以告诉你了。我用我幸运得来的一条命报答了你,请你不要怨恨我。 还是先说些要紧的事。 若我计划失败,死在了云溪,苏家下手的可能性极大。兀飔曾在半途找到我,说了一些怨怼的话,在那个情形下,他和苏牧英接触的可能性极大。 我对苏家的怀疑,推论如下: 其一,当年苏怀月去信求援,显然证明当时之事并非死局,而他夫妻二人却仍旧身死,累及慎王府付之一炬。 其二,我探查了慎王府以及当年案卷,能够明确苏怀月二人绝非自戕,而是被人从后院柴房入侵府中,杀死后伪造成自缢假象。疑点太多,且动手之人毫无遮掩的意思,能确定此举他们有十足把握。 而后续调查中竟然顶着诸多疑点,给出了自戕的结论。你可去调查一番当年主管此事的官员,看此人与苏家是否有联系。 其三,伪造自戕现场,只需要放火烧毁有尸身的房屋即可,而慎王府几乎付之一炬,尤其书房最为严重,几乎未能抢救出一片纸张,而书房中却没有任何尸身。 是否可以推断,书房中有什么不想被人知晓的重要情报?而动手的若为苏家之人,这些东西当与苏家有关,且极为致命,使苏牧英等不得不痛下杀手。 ——是以,有这么一批人,在苏怀月设计破局前,提前知悉了她的计划,并且痛下杀手。此人的身份,我想唯有一种解释。 抱歉,小栩,苏家今后是你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你从此孑然一身,更不想你被虚伪的亲情所累,因此,你要慎之又慎。 第二件事,洛阳后来的流言是我联系镇苏杭放出的。我死后他会造势,说是你诛杀恶人,大仇得报。反叛需要名声,我很清楚,因此不要抗拒,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有限的事,别让它落空,反正只是顾大石的名声,我不在意。 第三件事,我的死定会被朝中势力拿来做些文章。我把玉佩丢了,不知道会落在谁的手中,那东西是真是假,全任你谋划。 最后一件事,仅仅是我的猜测。陵风阁很可能是苏家的势力。过去种种,细细想来,和苏家都能一一对上关系,但到底不算实证,我就不妄言了。 我还不想离开你,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我说的太多太多了,这一辈子的话怎么能在薄薄几张纸上说完?只算我们缘分太浅,就像这一封信,再长也会有尽头。 不要迁怒兀门的兄弟,不要埋怨石三,不要对何晷他们发火。是我强行拖他们入局,此局太险,愿他们平安无事。 小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或许是来世。 …… 字迹到此就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模糊不清,被血彻底染红,模糊开来,顾栩看了许久,才勉强辨清上面的内容。 顾栩眨了一下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流了下来。 他摇晃着站起身,将那一沓信纸塞回信封。兀火赶紧来扶,被顾栩拒绝。 顾栩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听起来格外冷静:“把尸身带回去,冰棺封存,日夜看守。” 兀火狠狠拧眉,用这个动作把即将溢出的眼泪憋了回去,转身指挥道:“将顾老板带走!” 兀门的暗卫们已经准备好了抬尸的木架和绳索,七手八脚围了上去。 顾栩低头,将从尸身上取下的扳指戴回自己的手上。 兀火递过去手帕,然后跑到前面去指挥众人干活。 他深知顾栩此令的含义,毕竟他也清楚“顾大石”死而复生的过程。 主子这是在等……? 前后两名暗卫将木架抬起。还未走出几步,远远树林里就涌来一队人马。 “顾伯爷?!”有人远远惊呼了一声,“这、怎会如此!” 为首的殷王衣衫凌乱,头上还黏着树叶草屑,疾步奔了过来。 第394章 合作 殷王走到近前,已然闻到了尸身散发出的腐败气味,急急刹住脚步。 顾栩转过身,他的眼底还有一丝红,但脸色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顾伯爷他……”殷王环视四周。 视线掠过地上另一具男尸,胸口中箭,脸部血肉模糊,身上的衣裳和体型都一模一样。殷王略加思索,顿时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殷王殿下脚程倒是很快。”顾栩淡淡一笑,走上前来,将殷王的视线从顾越的尸身上移开。 “既然有心结盟,小伯爷有事本王自然要快些赶来。”殷王也笑了笑,随即收起笑容,换上一副微皱眉头的痛惜神情:“这……这么看来,顾伯爷是要诈死脱身,却半途出了意外?” 顾栩盯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殷王和温清的陵风阁搭上了关系,陵风阁这是要换一个人扶持了?而顾越的信中提及,陵风阁背后与苏家又有所关联。 当年殷王找上苏牧英,苏牧英表面没有答应,但是否因此发觉了殷王的野心,从而趁虚而入? 那么现在,他要做的就是…… 殷王细细观察顾栩的神情,捕捉到他眼中未褪的泪意,心里便有了些盘算。 他道:“小伯爷,依本王看来,此事有蹊跷。” “哦?殷王殿下说说看?”顾栩转目直视他的眼睛,一边挥了挥手,示意兀门的人继续他们活计。 众人给尸身盖上了一层布,将其抬走了。 殷王视线追随,似乎想从中得到更多线索,到终于看不见了才转过头来:“本王与顾伯爷接触不多,却也知道他是个天纵奇才,精于谋算,更有一名武艺高强的西胡侍卫——” 他环视一圈顾栩的人手:“还有小伯爷这群人。按说这样的手段,怎会轻易被人借计杀死?其中必有蹊跷。” 顾栩道:“这是自然。” 他眼中流露出的恨意被殷王清晰的察觉。 殷王笑了笑:“不管京中流言如何,本王倒是认为,你二人相依为命多年,这等情意,实在难得,不该被如此污蔑。” 顾栩抬眼看向他,神情有一丝怔忡。 殷王见他反应,心里知道是说对了话,立刻趁热打铁:“可有人却趁机放出流言,其心可诛!小伯爷,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王殿下请说。”顾栩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是大受打击的模样。 “洛阳城中流言诡变,后来又传,乃是顾伯爷逼迫于你,并非是不伦之奸情。”殷王道,“此言诈一听是污蔑顾伯爷的为人,可暗中却将污水全引到了他一人头上。” 顾栩似乎有些惊讶,他看向殷王:“殿下的意思是……” “若是只想抹黑顾伯爷的名声,一开始就放出此等流言即可,何必半途转了口风?”殷王分析道:“再结合顾伯爷这意图诈死脱身的举动,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计策。” 殷王摇头:“此等良苦用心,实在是感天动地,竟然不惜以身犯险……可惜。” 顾栩胸口一阵刺痛,沉眉垂下眼睫。 殷王暗中观察他的神色,心里也在琢磨。 莫非他的这一番分析是歪打正着了?他们二人真的…… 这么一看,顾大石爱顾栩爱得很深啊! 殷王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 “殿下不必说了,养父之意,我已明了。”顾栩垂眼道,“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殷王赶紧说:“本王倒是可以助你。” 顾栩似乎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 “昨日在我府上,本王提出的那些,小伯爷可以再考虑考虑。”殷王笑了笑,“不过这一回的事情,本王可以无条件帮你——帮你查出害死顾伯爷的真凶。” 顾栩道:“……多谢,但不必了。殿下来过此处之事,我不会向他人提起。” 殷王不会因为一句拒绝就放弃游说:“小伯爷似乎有自己的人手。不过这些人手究竟是否真心投靠于你,还两说,顾伯爷自己的谋算也需要有人接着完成不是?那毕竟也算他的遗愿。” 这句其实是赌,殷王赌顾大石背地也在争夺些什么。 他不信这么聪明的人会对钱权毫无兴趣。 顾栩猝然抬眸:“你知道什么?” 殷王心下大喜,他果然赌对了! “呵呵。”他岔开话题,“本王会秘查此事,给小伯爷一个交代。洛阳那边,我也会放出消息……小伯爷想要听什么样的消息?顾伯爷为人暗算,还是按照顾伯爷的谋划,说成是你——杀了他?” 顾栩看他半晌,忽然一笑。 “殿下,真是聪明人,我偶尔也觉得养父那年是看走了眼。”他道:“既然他……这样为我殚精竭虑,我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 殷王了然一笑。 “小伯爷也很清醒。到底还是要以活着的人为先。” “……那便辛苦殿下了。”顾栩道,“若真的查清事实,殿下的提议,我会优先考虑。” 殷王很满意:“有小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此地倒是不宜久留,本王先行告辞。” “王爷小心。”顾栩点头道。 殷王像是躲着什么一样急匆匆离开,毕竟他的闲云野鹤身份,一旦被人发现掺和其中,可就全盘崩溃了。 殷王离开,顾栩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两拨人去了何处?”顾栩问道。 “顾老板抛出了一块玉佩似的东西,那些人便打了起来。”兀火道,“但属下当时急着去救顾老板,什么也没顾上……待到兀门过来支援,见崖上死了许多人,当是两败俱伤,令牌也不见踪影。” “尸首呢?” “蒙面人那波似乎幸存者居多,所有尸首基本都被带走,属下是看地上血迹和残肢判断伤亡。隐龙卫基本全军覆没,但没有找到为首沈无谋的尸身。我们的人已经在黟山中撒网寻找,主要就是找何晷石三和沈无谋等人。” “沈无谋……”顾栩喃喃道。 静默片刻,他下令:“这具尸体就地掩埋吧。我们回到黟县据点去,将这几日的事情好好捋一下。” “是!”兀火答道。 第395章 黟山中的意外收获 回到黟县的新据点,顾栩听兀火详细汇报了顾越这几日的动向之后,下达了两条命令。 第一条,令兀狩茗全面下达新主诏令,不必再掩藏顾栩的身份。 第二条,各地分部、尤其淮中江南一带的分部,全力搜查何晷、石三等人、以及风堂旧部兀飔的下落。 对黟山的搜寻也没有停止。 兀火忧心忡忡:“主子,兀门中的卧底不会只有兀飔一人。就这样下达诏令,会不会暴露我们的意图?” 顾栩静静坐在顾越这段日子居住的房间内。 “不会。”顾栩说道。 兀火便缄默不语。 那日悄悄潜入分部的人是兀飔……这的确是最好的证据。只有内部成员才知道各分部风堂的巡逻换班规律和防守重点,也知道分部中有哪些人并非兀门内部的兄弟,这才能顺利融入其中。 “他的死和苏家脱不了干系。”顾栩道,“我们不在京城的这几日,京中抓住了奸细。” “什么?!”兀火大惊,“是谁?” “风堂的兀飓。”顾栩道,“此人,还是兀飔动手揪了出来,但兀沨来信请罪,兀飔被他放走了。” “兀……”兀火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兀风”乃是上任风堂头领。 “据我所知,这个兀飓并不是风堂的核心成员,但在兀门中的时间并不算短。”兀火道,“他应当没有接触过兀门的机密。” “他在门中妖言惑众,试图动摇我在兀门中的印象,只可惜,我不是一来就全盘收服兀门,他无从下手,只能言语挑拨兀飔。”顾栩道,“这是兀沨所言,不会有假。” 兀火拧眉。 顾栩心里却另有思量。如果他没有低调行事,只从兀门挑选了六位心腹调集身边,只怕今世的局面仍旧像前世那样被动。 前世,兀门之中的卧底已经被他拔除大半。但当年毒害兀风的那个人,兀风请求要他自己处置,他也就未曾关注……如今想来,很可能是兀飔。 与兀风有交情,且能让他开口求情的人,兀飔是算在其中的。 兀飓……前世就潜伏在门中。 兀火见他又一次陷入沉思,心中暗暗叹息,抬步欲退出门外。只是刚走到门边,门板就砰一声被推开,险些撞到他的鼻梁。 兀风进了屋,他眼圈还是红的。 “主子,我们在黟山中抓到了隐龙卫的人!”兀风顾不得关怀兀火,立刻说道,“其中一个属下认识,就是带顾老板前往云溪的沈无谋!” 说到顾越,兀风哽了一下,眼泪哗啦啦往下流,他赶紧用袖子抹了一下。他一个时辰前赶到黟县,见到顾越的尸体后差点晕过去。又伏尸大哭了一场,连顾栩的面都没见,直奔黟山找人去了。 顾栩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兀风紧随其后,兀火见状,一时无言,也只能跟了上去。 到了据点临时关押人质的小屋,顾栩先去见了沈无谋。 沈无谋浑身的衣服都被扒了个干净。兀门的暗卫们不会对隐龙卫这种皇室的卫队组织掉以轻心,四肢下巴都卸了关节,生怕这人找到机会自裁。 沈无谋痛得冷汗直流,见顾栩进来简直像看见了曙光。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倒霉过! 从皇帝手里接下顾大石任务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事事不顺。转身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就在皇帝眼皮底下被绊了一脚,洋相尽出;出发跟踪苏牧英车队时,爱马还拉肚子,让他不得不换一匹。 被顾大石这断袖调戏都还算小事,他们安排人假装偷袭,那帮刁民胡乱放箭差点射死了顾大石,害得他不得不以身挡箭,中了毒。 给顾大石跑腿就算了,关键这人还联合他身边的那个石三逃了出去。这下事情算是彻底办砸,沈无谋急的嘴巴起泡上火,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他时候都在外面找人。 顾大石传信回来要做交易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下可以将功折罪了,不但能抓回顾大石,还得到了朝真军线索。可谁料想,消息走漏了出去,给他们来了一出螳螂捕蝉,兄弟们死了大半,令牌也被人抢去…… 沈无谋想到这里,只觉得眼前发黑。 本来侥幸捡回一条命,他和陆无双已经商量好了要远走高飞,免得回京被皇帝直接杀头;结果在山洞暂歇时,被这个叫兀风的家伙抓了个正着! 四肢被卸,性命堪忧的沈无谋什么也顾不得了,将当时的情形原原本本交代了一番。 “……就是这样,当时我们的注意都放在被抛出的那块令牌上,没注意顾伯爷究竟是何时中箭的。”沈无谋道,“但我能肯定,绝非隐龙卫中人动的手,我们没有携带弓箭,随行的也都是信得过的兄弟。” 这更是沈无谋心中的痛。 正是信得过的兄弟,才会在情形不妙时舍命掩护他逃离,对面的那群蒙面反贼怎会放过削弱隐龙卫力量的大好时机? 陆无双也为了抵抗受了重伤,不知现在如何了。 沈无谋想,他下派过来时还担心陆无双这个地头蛇会不听号令,但如今看来,此人倒是赤诚一片。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沈无谋道:“顾小伯爷,陆无双只是云溪一带的隐龙卫小头目,且是事发之后才被贬来守卫云溪,与您实在无冤无仇。” 他想了想,又细看顾栩的脸色,犹豫着说:“之前半月,顾伯爷的起居饮食也是他在照料,实在尽心,还望小伯爷能饶他一命。” 顾栩默默点头:“皇帝叫你来下达了什么命令,全都告诉我,不要遗漏。” 沈无谋看他神情,暗暗吞咽。 “陛下让我们一队隐龙卫在半途接走顾伯爷,向他宣读圣旨。”沈无谋如实说道,“圣旨内容很是简洁,是让顾伯爷去云溪慎王府调查有关朝真军的详情,其余便没有了。” 他接着说:“而我们接到的命令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协助顾伯爷调查,一部分则是误导他,让他认为……小伯爷要动手除掉他。” 第396章 意外收获2 顾栩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唐无陵也曾“特意”告知过,顾越在云溪附近出现,似乎在慎王府中找什么东西。 “其他就没有了,陛下似乎对朝真军一事并未抱太大期望。”沈无谋道,“也或许是派出了其他隐龙卫小队调查,我们每个队伍之间并不互通消息。” 顾栩转身就走。 沈无谋在后面叫道:“小伯爷!我胳膊腿给我装上吧!疼死了啊!我不会寻死的!” 小屋的房门关上,顾栩又走向对面关押陆无双的房间。 大门打开,陆无双看起来就比沈无谋淡定的多。 他抬眼看向顾栩:“你们对沈无谋用刑了?” 跟在后面的兀风赶紧说:“没有,他自己瞎叫唤。” 陆无双点了点头,看向顾栩,似乎在判断什么。 顾栩刚刚坐下,陆无双便开口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你就是顾栩了?” 顾栩点了一下头。 “……果真如此。”陆无双吸了一口气,“小伯爷,你想问顾大石的事?” “说吧,那日都发生了什么。”顾栩颔首道。 陆无双道:“顾伯爷来到云溪是做什么,我大概有所猜测,但沈无谋和我并没有什么商量,因此他的目的我并不清楚。” 陆无双详细讲了一遍顾越中箭坠崖那日的情形,和沈无谋所说基本相同。 顾栩听罢,微微皱眉。 这些人所说的经过都一模一样,想来并未撒谎。没有人见到石三等人的去向,也没有人见到射箭的杀手。 陆无双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开口:“小伯爷。依我愚见,顾伯爷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顾栩看向他,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这个人在云溪蹉跎了这么多年,并非我不够上进,而是上面有人打压。”陆无双忽然说,“不过呢,我虽然不会钻营,但看人一向很准,顾伯爷逃走后又来信要求交易时,我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说说看。”顾栩道。 “正因我觉得事有蹊跷,这才在当日留心观察了一下顾伯爷的神态表现。”陆无双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要我们去那个指定的山坳里见面,其实也是顾伯爷的计策吧?他是想要借助地形做些什么,比如……” 陆无双紧盯着顾栩的神情,犹豫半晌,道:“诈死?” 顾栩眼睫一动。 陆无双道:“小伯爷,我猜的对吗?” 顾栩不答。 气氛沉默了半晌,陆无双咽了一下,说道:“其实,当日所有人都被朝真军令牌吸引了视线,只有我不曾。因此我留心到了一些事情,也许会对小伯爷有帮助。” 顾栩冷冷看着他。 陆无双硬着头皮道:“这些事我会分毫不差地告诉您,但条件是……请小伯爷留我和沈无谋一命。” 他笑了笑:“人都不想死,是不是?” “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格?”顾栩终于开口,语气有些冰冷。 “呵呵,谈判倒是不敢,只是斗胆交易,毕竟小伯爷也确实需要这些消息。”陆无双赔笑:“相信我,这些消息定然是有用的……而要我们的命,也没什么用不是?沈大人办砸了事情,回京定然是不敢了,也不会在之后的争斗中露面;而我呢,只不过是云溪的一个小头目,届时火烧不到这里,我自然也不会现身……” 顾栩看他一会儿,道:“你说吧。” 陆无双立刻道:“那日我的注意都放在顾伯爷身上,倒是没去看那个令牌。箭矢射来时,顾伯爷倒是毫不惊慌,也没有闪躲的意思,直到中箭,才露出了一些慌乱的神色,口中也流了血。” 陆无双努力回忆着:“当时所有人都一窝蜂去抢夺令牌,顾伯爷是自己没有站住,才掉进了崖下,不过他当是知道身后有断崖的,因为两相包围之后,他就没有再后退过半步,另外,崖边的小树上系着布条,我见到了。” 顾栩没做声。 陆无双接着说:“哦!还有,那令牌是被蒙面人那伙抢去的,我们的人死的只剩我们二人,定然没有招架之力。” “嗯。”顾栩淡淡应声。 “还有就是……顾老板说身边的那个西胡人是小伯爷的眼线。还有,我们逃命途中,见到那些蒙面人的余部似乎在山中追捕什么人,只不过隔得很远,又不敢靠近,因此不知道是什么人。” “抓到了?”顾栩终于抬眼。 “应当是的,依我看来,被追杀的三个人武功实在不高。”陆无双道。 “……你对蒙面人的身份,有什么猜测?”顾栩问。 “这个……他们没有什么口音,官话说的很标准,蒙面又严实,实在难猜。”陆无双说:“不过能肯定绝非隐龙卫的成员,他们用剑的手法完全不同。” 他接着道:“我听得出顾伯爷有意套话,拿太子殿下继位说事,对方似乎也不屑一顾,想来并非皇家之人。” 顾栩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沉默片刻。 陆无双又想起一件事,急忙补充:“或许可以从泄露消息的人入手。顾伯爷与隐龙卫约见的事并不是人尽皆知,我可以提供有嫌疑的名单,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的线索。” 顾栩起身:“让陆无双好好安顿。你若想起什么,及时告诉我。” 陆无双大喜过望:“好!我一定尽心尽力!” …… 流言先一步传入了京城。 镇苏杭看罢手上的回报,大惊失色:“顾老板死了?” 主编道:“外头是这么传的,只是谁在传、从哪里传出来的,咱们手下的人还在调查。” 镇苏杭苦恼地挠头:“可是顾老板还没有送消息回来,他的计划成功没有啊?咱们要不要现在就放消息出去?” 主编也一脸为难。 镇苏杭想去信兀门问问情况,却又不敢。 主编道:“既然顾老板交代了,那我们不如先放一点风向出去,引导一番?” 镇苏杭皱着眉。 主编继续说:“总归顾老板的要求是洗白小伯爷。” “这倒是……那……”镇苏杭刚想下令,外面就进来了人。 还是总部守门的门房,他道:“老板,外面有人找,说要卖给你一个大消息……” 第397章 李二消息 镇苏杭立刻警惕了起来。 毕竟有顾越的传信之事在先,外面又“刚好”流言四起,这时候来卖消息的人,说和此事无关都不太可能。 镇苏杭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 此人定然不是顾越派来的。他若有指示,只要遣人来告知即可,何必说什么卖消息? 若顾越计划成功,却有人先一步将消息带来了京城,这个人,必然与诈死之事有关。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镇苏杭定了定神,让主编下去工作。想了想,他又喊来自己早就雇佣的两名贴身侍卫,这才告知门房,让来人在会客厅中见面。 …… 镇苏杭赶到了会客厅。 客位上坐着一个身穿寻常衣物的男子,单看穿着,无法判断身份。容貌也十分普通,没有任何特征可言,脸上带笑看向镇苏杭。 “苏老板,久仰大名。”这人起身拱手,“想不到苏老板竟然如此年轻。” 镇苏杭心里着急,并不想说这么些客套话,脸上却还要维持着营业笑容,也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鄙人李二。”这明显是个假名。 镇苏杭坐下来,细细观察此人的神态,看得出有那么一丝违和,似乎有易容的痕迹。 李二道:“杭豆书局发行京城日报也有些时日,想来消息很是灵通。京城中所传敦信伯已死的流言,苏老板也当有所耳闻。” 镇苏杭笑道:“自然,李公子想要售卖的,莫非就是敦信伯的消息?” “不错。”李二道,“我手中有此事全部的起因经过,其中涉及一桩多年前的谋逆大事,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动,苏老板买去,好好运作一番,自然有利可图。” 镇苏杭心想,他对杭豆书局的盈利模式竟然有所了解? “当然,这消息卖的就是个新鲜。”李二笑道,“过上十天半个月,消息传到了京中,便也人尽皆知了,苏老板,拖得越久,越是损失啊。” “我如何确定你说的都是实情?”镇苏杭道,“我开设书局多年,多的是人想要利用书局操纵流言,随便谁给点什么错误消息,我岂不是给人做了枪使?” 李二笑了笑:“找上苏老板,不过是因为杭豆书局在京城做的最大,最能给出令我满意的数额罢了。鄙人不过是想赚些银子,至于报纸怎么写,还不是苏老板说了算?” 镇苏杭拧眉,没有立刻表态。 李二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样子,他道:“苏老板若是觉得有风险,也不必做这桩生意。左右京中做消息的书局也不止一家,我另找便是了。” “慢着。”镇苏杭自然不可能放他走。 顾越若是做成了事,不日就会遣人传信回来,这个消息他用不着和这个李二买。但让这人将消息卖给别的书局,他镇苏杭就不能确保京城中流言的发展风向了。 另外几个书局做的什么营生他很清楚,放在现代,那就是无良营销号。出的报纸并无什么真实性,而是怎么吸引眼球怎么写,反正真相无人在意,有人愿意买就行呗!镇苏杭想,大约人在造谣上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那帮人若是得了消息…… 震惊!父子不伦恋后却因钱权利益反目成仇! 颠鸾倒凤一夜后,北秦新晋伯爷竟赤身裸体横尸街头…… 镇苏杭捂了一下额头。 他道:“李公子,这消息我可以买,不过你得保证,只卖给我杭豆书局一家。” 李二道:“买断?那可要加钱。” “若是你能信守承诺,加钱不是问题。”镇苏杭笑了笑,“买卖消息究竟为了什么,我想我们都心知肚明,我把这消息给你做了,你也让我们书局捞上一笔,彼此都有好处不是?” 李二一愣,显然没想到镇苏杭看穿了他的真实目的。 “苏老板好聪明,我都有些怕了。”李二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有易容吧?”镇苏杭道,“只是欠些火候,说话时看得出有些不自然。” 他假笑:“李公子放心,我们杭豆书局只想赚钱,对别的什么没有兴趣,这消息你放心卖来。” 李二道:“苏老板爽快。” 两人就银两数额进行了一番扯皮。镇苏杭不缺钱,杭豆书局这个崭新的模式给他带来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因此讨价还价很是顺利。 一个消息罢了,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 “就在四天前的清晨,敦信伯在云溪黟山内中箭坠崖,死了。”李二道,“乃是小伯爷顾栩亲自动的手。” 镇苏杭眼睛一眯,这人的目的竟与顾越相同?为何? 他肯定不信顾栩会动手杀顾越,这两个人的腻歪劲儿他看的多多的。 李二果然说了些顾栩的好话,提供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顾栩被顾大石压迫虐待的口头证据,然后道:“整件事情看起来,是顾大石折磨顾栩已久,终于被顾栩得到机会复仇了啊。” 镇苏杭道:“你方才说此事和数年前的谋逆大案有关?” 李二道:“哦!是这样,顾栩的双亲乃是慎王府的主人,而慎王府就在云溪。苏老板消息灵通,应当知道朝真军吧?” 镇苏杭细细回忆,好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朝真军,莫非就是慎王谋逆的实证?他私自屯兵?” “八九不离十。”李二说的语焉不详,“这个朝真军一直未被朝廷发现,乃是慎王留给顾栩的一支兵力。不过,只是传闻罢了,大约是这个敦信伯秘密前往云溪慎王府,想要取得军队的动向,而顾栩愤怒于他不敬自己的祖上故地,这才下了杀手?” 语气上挑,这话说的像是猜测,镇苏杭皱着眉看他。 李二笑:“哦,这些只是猜测,给苏老板提供一些灵感罢了。又或者,是这个顾大石本就是当年云溪一案的罪魁祸首,或者是他背后还有什么人在其中运作,顾栩是为了复仇才……” 镇苏杭心想,我们杭豆书局不会信口胡说。 但他表面上连连迎合,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来。 接着问道:“说了这么多,李公子,你能确定这敦信伯真的死了?可不要我这边消息都做好散了出来,这人又死而复生……” 第398章 二苏决断 “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李二道,“敦信伯确实是死了。” “哦?”镇苏杭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显得不太相信。 “我亲眼见到了他的尸身,心肺都叫野兽挖了去,不可能活下来。”李二道,“苏老板放心就好,没人会从地府里爬出来找你的事儿,至于小伯爷嘛……” 镇苏杭皱着眉。 李二道:“若你放出的消息对他有利,他自然不会找你算账。毕竟小伯爷被顾大石虐待打骂乃是事实。” 镇苏杭默默点头。 李二道:“言尽于此,我能提供的也就是这些了,苏老板还满意吗?” “我明白了。”镇苏杭说道。 他叫来门外守着的心腹小厮,叫他带着李二去账房支取银两。 李二满意地走了。 镇苏杭焦虑不安,在屋中来回走动。顾越的计划成功了,还是没有成功?为何会半途跑来这么一个人卖给他消息,为什么不是顾越亲自传信回来? 顾栩呢?即便顾越因为什么原因没能传信回来,顾栩又怎么会忘记此事,毕竟这是顾越牺牲性命身份为他铺路,他没道理不把握住。 顾栩会忽略这件事,只能说明,有更要紧的事情绊住了他。 难道顾老板…… 镇苏杭连连挠头。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主编在门口敲了敲门板,走进屋来:“老板?怎么个情况?” 镇苏杭看向他,定了定神。这位主编是他创业之初就跟着他的人,在新闻学上很有天赋,一直跟他到现在。 镇苏杭心想,慌乱是没有用的,合格的配角,只要完美完成主角发布的任务,就够了。 他道:“你来,我们马上修改明天的日报……” …… 在杭豆书局的幕后操纵下,流言终于向着顾越生前期待的方向扭转了。 杭豆推行的日报用不大的版面报道了这件事,并且用了一些春秋笔法,将风向巧妙的扭转过来。一时间,街头巷尾的百姓皆是拍手称快,顾越一直担心的“不孝”之污名,也没有落到顾栩的头上。 毕竟,一个动辄虐待的半路养父,谈何孝道呢? 镇苏杭毫不意外。 在日报发出的半日之后,他就接到了皇帝传召的密旨,要求他进宫解释此事。对此,镇苏杭早有准备,一切说辞都已经就绪。 苏府之内。 苏应俭脸色沉然,立刻就要带着落刀出门。 他们二人指挥小厮收拾行装,套好了马车,三房的院子却被人紧紧关上。门外的侍卫道:“少爷,这是三老爷的命令……” 苏应俭气得大吼:“我爹从不约束我,你骗鬼!” 落刀微微皱眉,对这样的情形并未表态,只是抱刀而立,静观其变。 苏应俭叫不开房门,怒道:“落刀,你直接带我出府,马车出去再租。” 落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遵照命令。他微微摇头,竖起拇指指向身后。 苏应俭往他身后一看,苏牧华带着他身边的心腹过来了。 “爹?”苏应俭惊讶了一瞬。 “是我的命令。”苏牧华第一句如此说道。 作为苏老太傅的三子,到了这年也有四十多岁了。毕竟苏应俭也已经不小。 这个中年人素日会游山玩水,并未入仕,只在兄长照应下做一个闲散公子哥,因此看起来容光焕发,还依稀有些青年样貌。 素来玩世不恭、对任何政事都不见兴致的脸上,是一派苏应俭前所未见的严肃。 “和我到书房来。”苏牧华道。 苏应俭见父亲这般神态,一时也闹不起来,况且落刀也一副以三老爷为先的模样,他独自一人自然闯不出苏府。 父子二人到了书房,落刀竟也被勒令不准入内。 苏应俭迷惑不解。 苏牧华沉默片刻说道。 “敦信伯之事,我也听闻了。你近日绝不能出府,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 “为何?敦信伯和小栩都是我们重要之人,此时袖手旁观,如何担得起家人之名?”苏应俭似乎情绪激动,“难道还要和当年一样,等到小姑姑出事了才——” “住口!”苏牧华怒道,“你爹我说过要袖手旁观吗!” 苏牧华手搭着书桌,皱眉沉思了许久。 “这件事,内中有蹊跷。”苏牧华道,“我们三房不能贸然插手,有时,你参与其中,代表着某种态度在内。” 苏应俭一愣。三房…… 这个称呼从他爹嘴里说出来还是挺陌生的。尽管三房只是个称谓,但苏家内部上下一心,是真正温暖紧密的一家人,从不以几房自称。 苏牧华这样说,是决定要和大伯二伯他们做切割? 苏应俭紧紧皱眉。他知道会有分开的一天,但当下的状况,可不是和平分家的兆头! “态度,什么态度?”苏应俭有些生气,“大伯二伯虽说做过错事,但那是因为误解了敦信伯的所作所为,急于求成才会如此。现在误会解开,彼此都已经接纳,怎么能因为避嫌就……” 苏牧华摇头。 他说:“应俭,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家中和谐也只是你几个伯母兄弟之间的和谐,你大伯二伯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你全然不知。他们日日在外,有多少钻营我们都看不见。” 苏应俭无话可说。 是,苏家内部的和谐,的确是女人和小辈们之间的和谐,日日在外的苏牧英苏牧玉,他们二人的想法苏应俭也不得而知。 “我只怕……”苏牧华眉头紧皱。 他看了看一脸颓然的苏应俭,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罢了。总之,敦信伯的死是个信号,最近只会大乱,我绝不允许你出去。”苏牧华道,“……大房和二房的人,近日也少些交流为妙。” 苏牧华又顿了顿,说道:“爹和你保证,这一次,至少我们三房,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他拂袖而去。 苏应俭呆呆地站在书房里,脑袋里已然波涛汹涌。爹的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就要放着顾大石和小栩不管?他们二人的关系在流言四起的那一日,苏应俭就有所明悟,他自己也不是陈腐之人,尽管匪夷所思,却也选择了接纳。 只是府中对此事讳莫如深。 落刀进了书房,看他眉头紧锁,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传信出去,让他们帮忙调查。不会让小栩受委屈。” 苏应俭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第399章 离魂 …… “主子,冰室已经准备妥当,也将顾老板移至其中了。”兀火道,“也清查了留下守卫的人,都没有问题。” “好。”顾栩应声道。 他从顾越的床榻上站起身来,把拇指上的扳指取下,握在掌心。 “殷王的拜帖,去回吧,我到淮中府见他。”顾栩说:“这间屋子,封存起来。” 兀火脸色有些不忍:“是。” 顾栩走出门去。 他一路穿过客栈的后院,从马房里牵出已被带至黟县的小黑。牵马走出后门,而后骑上马背,向西而行,从山道进了黟山。 兀火很快追上来。 他知道这是冰室的方向,因此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冰室是云溪附近的一个山洞。此洞是苏怀月的产业之一,乃是沈无谋为表诚意,从已被隐龙卫侵吞的慎王私产中拿出来的。每年冬日,隐龙卫在其中囤积北方运来的坚冰,好在夏日卖到徽州城的大户人家中消暑。 冬日刚过,其中满是今年的囤冰,正适合存放顾越的尸身。 走上靠近冰室山洞的唯一一条山路,就有兀门的暗卫现身跪拜。顾栩抬手叫起,自己纵马到了洞前,一阵彻骨的寒意就传了出来。 顾越的尸身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完好的衣裳,从外表上看不出胸口的巨大的损伤,只是脸色惨白。 这具身体僵硬地躺在巨大的冰棺里,影影绰绰,顾栩推开棺盖,低头去看。 山洞的保温效果很好,顾越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看起来并没有继续腐败下去。 顾栩凝视着这张脸,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问:“运送尸身时可有出什么岔子?” 紧跟着他的兀火答道:“没有,是属下全程监视,绝不会被人换了里子。” 他知道先前顾大石死而复生一事可能就是被人换了尸身,因此才这样说道。 顾栩掏出手帕,俯下身,擦净了顾越脸上的冰霜。 一张额头带疤的脸就这样露了出来。 顾栩静默半晌,叫兀火:“你来看,他和从前有什么不同?” 兀火心里咯噔一下。 这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不同,比以前更死一些?主子该不会是伤痛过度,精神出了问题吧! 他赶紧凑过去看。 没什么不同,还是顾大石的那张脸,只是…… 兀火左看右看,斟酌着说:“和从前的确不一样。” 死了的顾老板,倒是不如以往可亲了。身上温和的气质自然是没有了,原本属于顾大石的脸,也就凶相毕露。 兀火不清楚顾老板到底是如何替代了顾大石的身份的,是易容?那为何人都死了还不将易容取下呢?莫非是那种会在脸上动刀子的易容术?那也太可怜了些。 顾栩微微点头。 他身边这几个兀门的心腹是没怎么见过原本的顾大石的。也许看过一两眼,但绝对印象不深。 而顾栩不一样。 顾大石是折磨他两世的噩梦,他对此人恨之深切,让他甫一重生就不顾危险动手除掉了他,他太熟悉这张脸了。 这张脸不是顾越。 顾越…… 顾栩盯着尸体的面容,甚至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 是附在他身上的、顾越的灵魂已经全然离开了吗? 顾栩握紧了冰棺的边缘,手冻得通红也没有放开。 痛,从胸口到胃心都火烧火燎的痛,顾栩慢慢蹲了下来,在只有他与兀火二人的冰室之中,将额头抵住了冰壁。 好冷,连同头也开始痛。 烧灼感刺激着胃心,顾栩胸口一阵翻涌,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主子!”兀火大惊失色,赶忙将顾栩扶起,欲架着他离开冰室。顾栩却抓紧了冰棺的边沿,没有松手,强撑着扑在棺旁,再看顾大石的那张脸。 那已经慢慢变化的、属于顾越的容貌,彻底消失不见了。 嘴唇的细微形状,眉毛的走向和弧度,连额头上的疤痕也再度清晰起来,不再是若隐若现的模样,反倒像条蜈蚣,丑陋地趴在顾大石的脸上。 顾栩忽然扯开了尸身上穿戴妥当的外衣。 底下胸腔的空洞暴露出来,顾栩这才愣住。 那粒小痣所在的皮肤已经被野兽啃食殆尽,没有什么能佐证顾越的存在了。 顾栩缓缓放开了手。 他喘息着,勉强站直了身体。 “把……这具尸体烧掉。”顾栩咬着牙说。 兀火又张大了嘴巴,他不明白!但此时此刻,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便道:“是。” 不过也只是应声罢了,哪里用得着那么勤快地办事呢? 顾栩抬步走向冰室外。 他到了门前,向着低头吃草的小黑走了几步,兀火依旧紧随其后。 顾栩停住了步子。 “……不,还是留着。”顾栩又道。 兀火心想幸好他办事不是那么积极!便又低眉顺眼地应声。 顾栩重新骑上了马。若顾越的魂魄有回来的那天,自然是顾大石这个曾经附身的躯体更加合适。 没有了这具身体,他又要到处寻找合适的尸身。被活埋在土中如何是好,他们找不到彼此又如何是好? 这一次,他要在顾越回来之前,将一切阻碍都处理妥当。 …… 淮中府。 殷王将手中的信件狠狠砸在了桌上。 “查!这些流言究竟是哪里出来,是谁在外面传播,都给本王查!!”他愤怒到面孔扭曲,声音都有些尖锐。 一屋子的幕僚慌忙称是,退下去大半。 侍卫秦咸道:“殿下,我们准备的事情,尚未开始动手。” 殷王喘着粗气,慢慢平复下来。 按照计划,此时的江南道各地应当疫病四起,难以控制,且之后即有谣言,说当今圣上德不配位,天道奖罚,该退位让贤,由贤德的太子秦昭月继位。 可他们的计划尚未实施,流言就先一步传开,只不过继位的主角变成了他自己! 说殷王秦述才是先帝看中的太子人选,只不过被当今以阴险残忍的法子夺去了宝座。说他秦述忍辱多年,被皇帝逼迫躲至淮中府多年,但依旧屡遭暗害。这一次疫病以淮中府最轻,便是皇帝无德触怒天道、殷王才是真龙天子的最佳佐证。 殷王大骂,淮中府和江南道隔着老远,疫病当然轻了! 第400章 除根 可惜流言既出,便一定已经传回了皇帝耳中。 怎么办?殷王急的团团转。 他自然对夺位有所准备,但也要在各方势力斗的差不多时才会出手。他向来爱做螳螂捕蝉中的黄雀,现在秦昭月把控朝政,朝中一时无人能敌,他可不愿就这么被推上擂台! 况且,二者据点全然不同,殷王的家底都在淮中府,一时也很难向洛阳调集。 众位幕僚都噤声,不敢在这时惹他的霉头。 门外忽然来人道:“殿下!有人在府外请见。” 殷王一愣,随即想起昨日收到的传书,说顾栩将上门拜会。 他定了定神,向秦咸示意,又挥手道:“尔等下去吧。” “是。”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告退。 秦咸取来了殷王制作好的“凭据”,放在桌上。 很快,顾栩进了屋内。 他直接在殷王下首的位置上坐下,未曾有什么客套话讲。殷王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了然——这家伙竟还是个情种,就是匪夷所思了些。若是顾大石还活着,倒是可以抓着要挟一番,好过如今到底不稳固的同盟。 这样想着,殷王却是错开了顾大石的话题,道:“小伯爷打算何时回洛阳?” 顾栩看他一眼,笑了一下,但笑容不达眼底:“我来府上的途中,倒是听了不少对殷王殿下的赞美之词。” 殷王脸色扭曲了一瞬间。 “你也听说了?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殷王细细观察顾栩的面色,判断此事是他背后主导的可能。 “是么?我却觉得,虽然是他人暗算,对殿下却是个机会。”顾栩说,“这些流言说的似假亦真,稍加润色,便能当做真相。” 殷王疑心甚重:“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殿下要小心了,皇帝此人心思极重,难保不在此事上对你下手。”顾栩冷笑:“当年捕风捉影之事,他皇家就要招我父母入京受审。” 殷王道:“呵呵,也不见得。”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淮中府附近?”顾栩道。 殷王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他并不是追着顾大石来的? “我是跟着隐龙卫而来,受皇帝命令,调查殷王秦述谋逆一事。”顾栩直截了当地说道。 殷王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他脑袋甚至空白了一瞬间,想起自己对顾栩说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跑到云溪一事,心脏猛地抽搐起来。 顾栩见殷王脸色惨白,唇无血色,终于是笑了一下。 “你……”殷王半晌说不出话,“你是皇帝的……” “皇家害我双亲,欲盖弥彰,你认为我会这样乖巧地与他们同流合污?”顾栩淡淡地说。 殷王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暗暗深呼吸两下。 吓死他了! 想来也是,若顾栩真是皇帝的走狗,何必这样大摇大摆进他府中,直接上报不就妥了? “那你身边的隐龙卫……”殷王试探地问。 “我的人。”顾栩言简意赅答道。 殷王有些犹疑,这下也坐不住了,立刻将桌案上的一沓纸推过去。 “这是本王找出的线索。”殷王道,“都是本王在宫中的人拿出的实证……小伯爷一看就知。” 顾栩拿起纸页来看。 上面都是一些口供和证词。皇帝曾向云溪派出了哪些人手,秦昭月在这几日有什么动向,一清二楚;甚至他将云溪的隐龙卫暗查了一番,还在徽州城的客栈中得到了那些蒙面人的动向。 似是而非,真假难辨,但顾栩认为,抛去暗指顾大石之死是皇室所为这一点,其余信息,应当都是真的。 当日事情的经过,这些证据上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甚至有一份密旨,写明了如有必要就除去顾大石的命令,字迹和玉玺大印清晰可见,不知殷王是从何处弄来的。 殷王看着顾栩的表情,心中忐忑。 他们二人并无什么仇怨,当年慎王之事,他可是全程未曾插手,任谁也不能把脏水泼到他的身上来。反倒是皇帝和太子,为了那个朝真军下了多少黑手还尚未可知,只要这个顾栩不是白眼狼,都没有理由放弃他而帮助皇帝。 “我知道了。”顾栩道,放下手中的案卷。 殷王勉强一笑:“小伯爷说自己是跟随隐龙卫而来,可把我吓了一跳。” “隐龙卫的人,殷王放心就是。”顾栩说,“只是流言一事,不太好办,殿下的野心,可是露于人前了。” 殷王道:“不知此事是谁在幕后操纵。呵呵,小伯爷,如今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哦对了,京中的流言我已经让人处理,于小伯爷名声已无碍。” “是么,多谢。”顾栩似乎对此事并不感兴趣:“既然殷王殿下给了我这么一份助力,流言一事,我也不好袖手旁观。” “哦?”殷王眼前一亮。 “隐龙卫已经暗中调查淮中府一年之久,殿下可有察觉?”顾栩道。 殷王脸色又变:“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殿下既然有心,那么定然不能事事做到毫无破绽,想必,皇帝已经盯上了你。”顾栩说,“这流言,说不准就是皇帝的手笔……就如我一般。” 殷王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京中关于敦信伯的,也是……” “嗯。”顾栩道。 殷王看出他有办法,便道:“小伯爷可有解决办法?” “殿下的情况与我不同,不能以毒攻毒,用流言混淆视听。”顾栩说,“殿下恐怕要提前起事了。” “这……本王暂时还不想如此。”殷王说。 “自然不是立刻起兵,只是殿下,你已被搬上幕前,不可再继续蛰伏。”顾栩淡淡地说。 殷王沉默不语,他自然明白。 “这一回,我可以帮你。”顾栩笑了笑,“溯本求源,对症下药。” “你的意思是……” 殷王瞪大了眼睛。 “要解决一个亲王,自然需要比亲王还要位高权重之人亲自下旨。” 顾栩说。 “若此人无法顾及旁人,甚至无法开口,殿下的问题,自然可以一再拖下去。” 殷王瞳孔放大,浑身发冷,但他很兴奋。 “你要……” 第401章 重病 洛阳。 秦昭月进入寝殿时,内侍正在伺候皇帝喝药。 整座寝殿充斥着苦药味,香炉里的熏香丝丝缕缕,一点也不能驱散殿中的沉闷气氛。 皇帝年纪只过不惑,从前也称得上龙马精神。只是那一次蹊跷的昏迷之后,身体就一日日垮了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衰弱。 只有皇后守在身旁。 未做皇帝之前,秦柏霆还只是个大龄太子,和太子妃恩爱相敬,东宫的内务都放手给她去做。更由着太子妃,生下了长子才和其余妾室亲近起来。 到底是皇室的女人,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从未想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从未耽于情爱,全部精力都投在了事业上—— 她要做皇后,她如愿了;她且要做太后,便十年如一日地敦促着秦昭月,牢牢把控着前朝的风向,生怕哪一个妃子的娘家太有野心。 慕妃不是如此。 慕妃是半途才被慕家塞进宫来的女人。她性格洒脱,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将秦柏霆勾得心旌摇曳。甚至秦柏霆恋爱脑上头,说出要改立太子的话来,这才让皇后如当头棒喝,彻底清醒。 从秦昭辰出生的这十几年,皇后没有一日松懈心神,梦魇夜夜折磨着她。可惜娘家没有武将的命,官职也高不成低不就,可以说于秦昭月没有半分助力。 直到秦昭辰母家犯事,男丁几乎全部流放,秦昭辰也被送进白马寺,她才长舒一口气。 皇后知道,未曾真的放手让秦昭宁和秦昭辰与秦昭月争斗,皇帝还是有最后的理智在内的。 到了如今——年长的皇子已经封王离开,京城周遭只剩下两个婴儿般的六皇子七皇子和他们不起眼的母家,已经没有什么能成为秦昭月继位的阻碍了。 皇后没了压力,人也清醒,自觉担起中宫的职责。 秦昭月进了寝殿,就看到皇后坐在床边,看内侍往皇帝的口中喂药。 皇后自己也看得出,后宫位高的妃子没有几个真心想要秦柏霆的宠爱。照顾皇帝按次序排班,竟然没人想多照顾皇帝一时半刻,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一点不肯多留。 秦昭月跪在父母的面前:“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皇后立刻道:“快起来吧。你父皇今日精神好了一些,只是嗓子干痛,说不得话。” 皇帝转过头,看向秦昭月。 秦昭月道:“父皇休息就好,儿臣是来汇报这三日朝中的状况。” 秦昭月在皇帝病倒后,就遵照圣旨代父监国。这相当于整个北秦的重权都到了他的手中,就是杀父继位,也可以做的不声不响。 但秦昭月依旧本分小心,每三日汇报一次朝中动向和各地大事,丝毫不敢懈怠。 他很清楚,这个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的皇帝,比他更懂得太子的职责,也更狡猾,更懂得伪装。 暗中是否有他的人手虎视眈眈,秦昭月始终不敢确认。 秦柏霆病的如此蹊跷……他很清楚,不只是秦柏霆自己,朝中半数官员恐怕都在怀疑是他的手笔。 可谓如履薄冰。 皇后没有离开,她自然可以听前朝发生了什么大事,作为国母,若是两耳不闻外事,乃是失职。 皇帝静静听着秦昭月的汇报。 秦昭月手中的奏折翻过一页,终于到了他此番前来的重点。 暗叹一声,他道:“父皇,江南道又起流言。” 皇帝看向他。 “父皇息怒。”秦昭月说,“此事乃是江南道官员加急呈上的奏报,儿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 他将折子呈递给一旁的内侍。 皇帝拿到手中,翻开。随着视线移动,皇帝脸色微微变化,脖颈逐渐涨红,显出滔天的怒火来。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折子摔在地上,但硬壳落地,也只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响。 秦昭月立刻跪下:“父皇息怒!” 皇后皱着眉,她没看见折子上究竟写了什么,但还是轻声劝道:“陛下,无论何事,保重身子才最要紧。” 皇帝抬手挥了挥,皇后松一口气,立刻起身告退。 她也不耐烦在这里看人脸色,还是回宫舒服。 最后担心地看了一眼秦昭月,皇后离开了寝殿。 皇帝闭眼喘息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嘶哑:“此事,你怎么看。” 秦昭月答:“皇叔他……” 他欲言又止。 皇帝抬眼看:“看来你是知道什么。” “父皇息怒。”秦昭月再道:“是与顾栩闲谈时提及的。三年前,皇叔在豫宁府北遇刺一事,父皇可还记得?” 皇帝微微点头。 “当日皇叔遇到了敦信伯父子,此事后来也有所证实。”秦昭月说,“皇叔自称是不愿将寻常人卷入皇家斗争之中,儿臣看来,倒像是隐瞒什么。” “什么?”皇帝吐字不清地问道。 “儿臣向敦信伯详问了事发时的地点,正在豫宁府北一条东西斜向的官道上。”秦昭月说,“按照敦信伯的描述,他们对向而走,但于皇叔来说,走那条小路反倒偏离了进京的方向,乃是绕路而行。” 皇帝思索着。 秦昭月道:“因此儿臣觉得,倒像是……皇叔有意同他们遇见一般。”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秦昭月很清楚,话题的重心不在敦信伯,而在顾栩,在顾栩背后的朝真军。 皇帝抬眼看了他。 “朕知道了。”皇帝哑着声音说,“你去吧。” 秦昭月有些意外,但丝毫不敢表现在脸上。 皇帝若能因此对秦述下手,他就不必正面对上这个皇叔了。他手上的筹码还是太少,顾栩始终不肯同他提及朝真军一事,又频频与皇帝接触,这一次又远赴江南,实在让他心中忐忑。 搭上皇帝也好,皇帝病入膏肓,顾栩和殷王争斗,到底是鹬蚌相争。 最后得利的,只会是他秦昭月。 秦昭月退出了寝殿。 他顺着连廊往东宫房间走,却见皇后独自一人,站在廊下。 “母后。”秦昭月上前行礼,猜想母亲是有话要说。 第402章 太子妃的人选 皇后露出一个甚少见到的笑脸,扶着秦昭月的手臂让他起来。 “如何?”她言简意赅地问道。 秦昭月微微摇头。 也许是怕此话又刺激到母亲的神经,秦昭月站近了一些,低声说:“父皇手中的隐龙卫,各部之间相互独立。我怕他仍有后手,若是不能服众,恐怕会有人趁虚而入。” 皇后垂眸皱眉,问:“是谁?” 秦昭月道:“母后,你不要插手。” “你我荣辱系在一身,叫母后如何袖手旁观?”皇后轻声斥责道。 “不,此事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秦昭月道,“一切我自有安排,母后若是贸然行动,只会让局势更为复杂。” 他顿了顿:“我已经联络了昭箜,若是……她就会将你接走。” 皇后听见这个名字,反倒是愣了一下。 秦昭箜,她的女儿,她却数十年不怎么在一起好好说话了,连她的脸都有些模糊。 “我知道了。”皇后说,“可你总要告诉我,是谁?慕家已经倒台,其余几家都在母后眼皮子底下,并无异动……莫非是封出去的那些?” 秦昭月摇头:“是殷王。” 皇后顿时脸色一肃,片刻,语气有些嘲讽:“我就知道。当年你父皇即位,他的眼神就不像是一个安分的人该有的……” 秦昭月道:“我们发觉的太晚。秦述有多少布置还尚未查清,母后,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此人最擅长玩弄权术,坐山观虎,到时我们入了他的圈套。” “我知道轻重。”皇后说。 “还有一件事。”秦昭月说,“太子妃的人选,还是快些定下为好。” 皇后讶然:“你在她们两姐妹中选好了?” 太子颔首。 “谁做正妃?另一个给什么位分?”皇后道,“你也给我个准话,好让景家知道是你的主意……不是我这母后磋磨人。” “我只娶景桑一人。”秦昭月道。 “那景榆呢?”皇后很是惊讶,“景榆怎么办?你要娶姐姐,我这个做皇后的自然不能将景榆剩下,也要为她指个顶好的婚事才行。” “我已想好了。”秦昭月说,“景氏双姝,我一人独占,实在浪费。景榆,与顾栩身份正相配。” 皇后一怔,蹙眉细细思索。 顾栩背后,是如履薄冰的苏家,权势鼎盛数年,如今有望与新帝一脉,又能延续数十年光辉,他们不会不答应。 “那那个……敦信伯……”皇后对外面的流言有所耳闻,一时摸不准。 “他已经死了。”秦昭月笑了一下,“那样聪明的人……有些可惜,但于我们,是有益的。” 皇后神色有些无奈:“母后这就去拟帖,请景家夫人入宫……只是用什么由头呢?” “届时再说,先与景家说定此事。”秦昭月揉了揉眉心,“我还有事务处理,母后,这事就交给你了。” “好,我会办妥。”皇后颔首。 …… 江南道。 “这一批灾民是崇阳县而来,是那边最后一群人了。”俞为霜把厚厚的名册放在桌上,“多亏了京城送回的药方,否则这疫病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控制得住。你在看什么?” 秦昭箜把信放在桌上:“秦昭月来信,要我回京看顾母后。” “这种时候倒是想起你来了。”俞为霜道,“你打算?” 秦昭箜摇了摇头:“无妨,没有人会去刻意害我母后,她在幕后藏得很好。” 俞为霜在桌边坐下:“依我看,还是先将这边的诸多事情完结,再回京说宫中的事。” 秦昭箜问:“是。苏牧英带来的那批物资,可到手了?” “自然。”俞为霜说,“他……暂时还没有发现是我们在幕后操纵。但商会的名声已经竖了起来,他曾提议要会见商会的东家,我拒绝了。” 俞为霜翻了翻桌上的纸页:“殷王的事也已经办了,那公主殿下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呢?” 秦昭箜接手那些纸张,一页页翻看批阅起来,未曾回答。 俞为霜拿来躺放在砚台里的墨条,添了些水研磨起来。 屋中静寂了一会儿,俞为霜道:“殷王,秦昭月和皇帝,这三方如今都盼着其余两方打将起来,他好从中得利。只看谁先沉不住气。” 秦昭箜低声说:“因此,我们最应沉得住气。” “是……若皇帝身体康健,说不准现在已经有所行动。”俞为霜道。 秦昭箜笔尖停顿,随即说:“顾栩下手了。” “之前不是他,怎么这一次……”俞为霜惊讶。 “据散布各处的点子消息,敦信伯死在了云溪。”秦昭箜皱眉:“他要加紧动作了。” 俞为霜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我从三年前起,就常常做梦。”她说,“我梦见顾栩是太子的臂膀,帮他打下了慕游、秦昭宁、殷王数个势力,最后协助秦昭月登基。” “而顾大石,不过是他人生开始时一块不大不小的绊脚石罢了,他将其踢开,杀死,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消息。” “我起初不知道他是谁。”俞为霜说,“因此在小城附近见到他和顾大石时,我非常惊讶……斗胆上前攀谈,他竟然真的给我指了一条路。” 秦昭箜抬眼看她:“哦?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真有前世今生这样神乎其神的东西,可为什么,梦中的预示和现实又完全不同?顾大石却与梦中一样死了。”俞为霜笑了一下,“我竟然完全不惊讶。” 她又自语:“可梦中,顾栩又与苏家毫无干系,甚至从未动手调查过此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我为何梦到这些,就如我亲眼所见一般……” 秦昭箜见她说话颠三倒四,便知是她又陷入了魔障,手下批阅不停,等她自己捋清思绪。 俞为霜研了一会儿墨,停下了手。 她看着窗外的月色。那边鳞次栉比的房屋间有点点灯火,苦药味丝丝缕缕传入窗中。 半晌,她笑道:“罢了,一个梦而已,到底我活在现实中,活在你身旁。” 秦昭箜依旧默默书写,毛笔在纸面落下规整的字迹,嘴角却微微挑了起来。 烛火轻轻摇曳着。 第403章 由来 昏暗的光线顽强地透过眼皮,顾越感到有人在触摸他的脸。 胸口的疼痛宛如针刺,抑制着他本就微弱的呼吸。他已经分不清浸透脊背的到底是冷汗还是热汗,两种感觉反复交织着,最后都被心口的剧痛压了下去。 有人凑在他的耳边,模糊地说着什么。 鼻子还能勉强闻到一股恶心的酒气。顾越努力地睁眼,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与奢华的水晶吊灯,人影晃动着,反复经过他的身旁。 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声音说着。 “……不就是一个转正名额,今晚过去了,一句话就能给你安排。现在的小孩子,死心眼儿,反抗能有什么好处啊?……” 顾越混沌的脑袋渐渐浮起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是公司后端实习生的聚餐吗?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是逐渐涌上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了,他想抬手摸向喉咙,身体却有千斤之重。 胸口好疼。 眼前的光最终消失了。 …… 顾越被有规律的砍击声唤醒。 视野蒙上了一层血红,他的身边围绕着三个拿刀的男人。 刀锋正对着他,不断起落,但顾越感受不到疼痛。 他似乎连恐惧的情绪也失去,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听最瘦小的那个男人赔着笑脸,和另外两个人说着什么。 “……离职证明都已经办好了,他没什么人际关系,丢了也没人找……是是是,这一次是我太疏忽了……埋的地方也找好了……不行,现在火葬场得有死亡证明才给火化……” “我来,我来,我拖箱子,我看过好多刑侦小说,没问题……” 似乎有人在摆弄他的身体。顾越觉得自己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现在是什么状况,发生了什么,他一概没有任何印象。 黑色的箱盖合拢,历经漫长的颠簸,重见天日时,是一片极其荒芜的树林。 灌木遮掩着着,湿润的泥土逐渐覆盖视野,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 顾越陷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没有边际的黑暗,没有方向和时间,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这样昏沉地在黑暗中漂浮了许久,记忆的光影一幕幕从眼前飘过,逐渐汇聚成彩色的碎片。 前世未曾想起的事情,一股脑灌入了脑海。 这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顾越想。难道他要把他这毫无滋味的二十多年全看一遍,才能真正得到死亡的宁静吗? 他看了很久,一幕又一幕熟悉或陌生的场景在眼前闪过。顾越心里毫无留恋,直到“顾越”这个剧场的最后一幕进入了他的视线。 复杂的灯光,纷乱的人声,有一双脚停在了他的面前。 …… “顾栩就是那个丧门星。” “你可知道你的父母兄嫂为何被杀?” “因为顾栩。” “他是个谋逆亲王的后代,不管不顾躲在你的家中。却又不够安分,泄露了行踪,这才招来灭门之祸。” “你?你们一家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可善良会拖累你。” “这天下就是如此……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怎么不能复仇?那群杀手留下了你和顾栩的性命,就是在给你报仇的机会……未来十年,二十年,他都只能依附你活着。” “你何必给他好脸色?顾大石,他欠你的,欠你们全家人的命!” “告诉他显赫的身世,让他回去安享荣华?你死去的亲人又如何?四口薄棺,草草埋葬?” “你甘心吗?” “别做懦夫,顾大石。” “凶手已被县衙剿灭……你唯一的仇人,只剩下顾栩了。” 尚有些青嫩的声音这样反复说着。 …… 澶州。 胸口似乎有一股怒火被挑动,顾越动了动眼皮,终于睁开了眼睛。 做了像二十四年一样漫长的梦,在那样玄妙的状况下待了太久,他已经不能分辨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死了吗?发生了什么? 他再次自问,脑袋有些生锈,但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还是顺利地运转了起来。 聚会,醉酒,穿越,北秦…… 凶恶的小孩哥,小说的主角,太子…… 殷王,毒草,还有炸鸡…… 甘州,慕游,秦昭宁秦昭辰…… 敦信伯……下着雪的夜晚…… 顾越呆呆地看着头顶,是古色古香、颇有些年头的歇山顶房梁。 他在做梦?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了,因此又开始了一个新的梦境来欺骗自己? 从何处是真,从何处是假? 他甚至编造了一个…… 不…… 顾越闭了一下眼。 他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 先勉强移动指尖,然后虚握整个手掌。胳膊抬不起来,但能感觉到肌肉在发力。脚趾,双腿,统统都在。 顾越侧了一下头,静静感受胸腔内的心跳。 沉稳的,有力的。 他忽然就从眼角落了一滴泪。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发出一声很有年头的响声。顾越慌忙努力转头,想要看清来者的样貌。 那人似乎穿了一身道袍。 道士进入房间后,掩住房门,手上的梆子敲响三声,恭声念道:“巳时已到,三魂归位——” 梆子声极具穿透力,顾越脑袋一震,整个人都像是浸入了薄荷液,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他在云溪到底是中了奸计,被人一箭穿心,射下了悬崖! 如今是什么情形? 道士的仪式似乎还没有结束。他收起梆子,取出一个瓷碗运作了一番(顾越实在是看不清他在做什么),随即上前,从碗中取了一点液体,点在顾越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让顾越一个激灵。紧接着,像是强效麻药瞬间失效一般,浑身都骤然发出麻痒的痛感,他脸孔扭曲,咬紧了牙关。 怎么回事! 道士最后取出一枚铜铃,在他面门前摇了三下。 铃、铃、铃。 顾越的肌肉因为疼痛微微抽搐,但他担心道士做法还没结束,强忍着没有吭声。 那道士站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疑惑地探过头。 啊!顾越一下子认出来,这人是豫宁府附近太清观的那个打扮得像王也的道士! 此二人四目相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一阵寂静。 第404章 因果 道士终于绷不住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顾越恍然大悟:“哦!作法结束……咳咳咳!!” 一开口,他就发现自己声音极其嘶哑,像是五百年没有说过话一样,舌头也很不利索。 道士心想怎么还替我宣布上了? 他取来软枕,扶着顾越起身半靠,又拿水给他喝。顾越试图抬手,但双臂疼得要死,没有丝毫力气,也只能借着碗边喝了几口。 有水润喉,他觉得好多了。 “道长,我这是怎么了?”顾越急忙问道。 道士微微皱眉:“你还未记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我记起了,是问我中箭之后的事……”顾越解释道,“这又是什么地方……顾栩呢?” 道士说:“顾大石已死,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 顾越一怔。 他不由得想起苏醒前听到的那番话。像梦一般,但对那声音的印象却没有因为苏醒而逐渐变淡。那声音他很熟悉。 是秦昭月。 一切都对上了。顾越想,果然是秦昭月谋划了一切,他言语挑拨引动顾大石的仇恨,好为将来“雪中送炭”拉拢顾栩做准备。 “……那么我?”他同样注意到了道士话中的含义。 身上很痛,没有丝毫力气,但可以转动眼珠。顾越看向自己的身体,却被干瘪的被子吓了一跳——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只有十分浅淡的人形凸出。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更是只剩一层皮包骨头,看起来像一只刚刚出土的干尸。 顾越惊恐。 道士说道:“不必惊讶。生死人,肉白骨,怎能不付出代价?你刚从一堆白骨复原如初,这样的体态很正常,将养一段时日就会好。” 顾越愣了半天。 这些话的信息量有些大。 生死人他理解,无论是顾越本尊,还是后来的顾大石,都已经彻底死去,道士肯定是用了什么秘法,将他…… 不,不是顾大石。 肉白骨…… 顾越搭在被子上的手动了一下。 他慢慢翻转手腕,让整个手心暴露出来。上面有他常年打工留下的茧子,但和做农活留下硬茧的、顾大石的手全然不同,他分得清楚。 全然不同的掌纹和指甲形状…… 顾越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他试图深呼吸平复心情,照以往的经验让自己冷静,却发现每每在他情绪激动时都会出现的不适感已经全然不见了。 顾越虚虚抓住了被子。 道士说:“你三魂归位,应当也想起前世发生了什么。你的尸身在那个世界已经化为白骨,我本意是为你寻觅一具新的身体,以道法徐徐变化,却没想到,你如此的不惜命。” 他侃侃说道:“道法,即为天法,我也是遵循卦象指示,才将那顾大石的心脏与你融合,给你一具康健身躯。代价虽大,但总好过全盘皆输。要想恢复常人的模样,你要费些心思了。” 顾越的第一反应却是恐慌。 为什么? 他为人所害,本该就此消亡,为何有此奇遇? 寻回从前的身体,甚至治愈了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病。所谓道法,再度给了他一次新生的机会,算之借尸还魂的那次,已是第二次了。 为什么? 顾越问:“这种好事……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道士眼中流露出意外神情。 “你……卦象所示,果然分毫不差,你天性聪慧,一眼便问中要害。”道士说。 “该不会是……看我有什么仙缘,要我修无情道断情绝爱,成就大道飞升吧?”顾越讲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道士严峻冷漠的脸上再次露出复杂神色。 “你放心,若是缘分未到,我们不会强求。”道士认真解答道,“无情道又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过,至于飞升,更加是无稽之谈……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修仙文npc?” 顾越大为震撼,这道士还知道修仙文?还会说英语? 他没空吐槽,再问:“我什么也不用付出,就免费带着记忆重开,还治好了先天疑难杂症?我不相信。我知道,世有因果,我既然得果,不可能不涉及半分的因。” 道士说:“我不过依据卦象行事。你之因果,为更大因缘际会的一环。因此卦象解为,功德圆满,水到渠成,你以身至此,已是最后一步。” 顾越沉默,他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更大的因缘际会,是指……”他试探着问道。 道士说:“乃是天道气运之事。” 果然和顾栩有关! 顾越悚然。 既为一环,那他的到来,他穿越至此的一切,是否是为了纠正秦昭月的蒙蔽造成的混乱结局?秦昭月妨害天道气运眷顾之人,因此他这个还算聪明的旁观者被摄取至此,就是为了改写结局。 可…… 顾越苦笑,他可没有帮上什么忙。 顾栩自己重生了,即便没有他,也会认清秦昭月的真面目,做出自己的选择。他不过是个在天道的安排里占小便宜的人。 道士见他不言语,以为他已经明白,便站起身来。 顾越却又道:“道长,我有一件事要问。” “你说。”道士答。 “若是有人……并未执行这个因,却意外得到了果。”顾越道,“也就是说,他并未按照天道的意思做出行动,却阴差阳错达成了天道想要的结果,这算不算是天道的漏洞?倘若天道发觉有人钻了空子,会有什么结果?” 道士看他半晌。 “你错了。”道士说,“有因才有果,没有达成因,必然不会得果。天道,也没有漏洞。” “可是……”顾越想要辩解。 道士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自认为并未达成天道所求的‘因’,却得了肉体新生的‘果’。但你是否想过,你的存在,就是‘因’不可缺的一环呢?天道从无漏洞,也不会违背因果的铁则。” 道士半是警告道:“莫要深究,莫要魇住了自己。” 顾越喃喃自语道:“天道?这不过是一本书的世界,天道终究是人力书写,怎会没有漏洞?” 道士已经打开了屋门,一缕阳光投入房间。 他听罢顾越的自语,轻叹道:“一本书的世界?顾越,你自认从首都而来,那我问你,你口中的这个首都,究竟叫什么名字?” 顾越怔愣片刻,如遭雷击。 第405章 庄周梦蝶 顾越在房间里躺了五天。 期间一直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道士来房间内送饭。普通的米饭和炒菜,加上一盅不知用什么食材炖成的汤,一日三回,顾越都吃的干干净净。 身体的恢复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只是五日,他的四肢就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还有些纤细,但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刚能下地走动,顾越做的第一件事,是找一面镜子。 镜子放在靠墙的案头上,黄铜制成的方镜,他挪着过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脸反射在镜子上。 镜子打磨的不是完全平整,导致镜像有些变形。但那张脸依旧熟悉,就是他原本的脸。 额头上没有疤痕的、一张干净周正的脸。 顾越凑近细看。 是他,是那个叫顾越的人,他咧着嘴笑了一下,又想起道士的话来,笑容又消失了。 他应该记得首都那个城市的名字。 那个名字就在他脑海中盘旋,但他想不起究竟是哪两个字。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城市一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可他为什么不记得? 他也是书中之人,他的一切,他的人生,都是被安排好的? 顾越觉得胸闷难忍,他轻轻摸了一下瘦骨嶙峋的胸膛,扶着墙慢慢走出了屋门。 这是一个普通的红墙小院,他住的就是小院的其中一个房间。院门敞开着,四下很安静,只有风吹拂树叶的声音。阳光明媚,天空不见一丝阴云,顾越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感觉脸颊被晒得微微发热。 四周群山环抱,山的轮廓在晴天清晰可见,万树都泛起绿色,和三年前他刚刚从顾大石的身体里醒来时如出一辙。 他慢慢走向打开的院门。 院外是一条走道,另一面是绵延的红色院墙。类似这个小院的院子有三五座,但其他的院子也都空着,不过打扫的很干净。 走道的尽头又是一扇门,顾越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了一处大殿的侧面。 前方有刷刷的扫地声,顾越走近前去,看到是那个哑巴小道士拿着大扫把,打扫大殿旁的落叶灰尘。 看到顾越,小道士赶紧丢开扫把前来扶他。 顾越摆摆手:“你们……师祖呢?就是那天救了我的那个,扎一个很高的丸子头。” 哑巴小道士指向大殿,然后摇摇头,指指天空,再点点头。 顾越:? 他试着往大殿走了几步,被小道士拦住。 小道士焦急地摇头,双手捧成书状,嘴巴开合,似乎是在念诵。然后再指指大殿。 忙着呢吧?顾越点头,表示理解:“那我在院子里看看。” 小道士点头。 他拒绝了搀扶,自己往大殿的院子里走去。 这个大殿绝不是豫宁府的太清观,太清观四周没有这样的山,院子也没有这么……简单。 这座道观十分小,似乎只有大殿和后院两部分,顾越在一棵树旁的石凳坐下,他走了这么几步,就已经觉得累了。 春风轻轻柔柔,已经有了暖意。 顾越摸着手边的石桌,上面的石头纹路很是清晰。凹凸不平的手感,让他很难认定这就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应该为了道士的一句话,就认为一切皆是虚妄吗? 顾越静静坐着,想了很多。 大殿中传出了钟声,小道士拿着扫帚走过来,用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顾越站起身,走进了大殿。 大殿中摆放着三清神像,道士身穿有着八卦图案的道袍,盘坐在神像前的软垫上。 道士在顾越之前开口:“你仍旧心有疑虑。” “你莫非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分量?”顾越感到神奇,“这几乎揭示了你我存在的本质,你向我泄露这些,不怕遭受报应?能掐会算的人都有共识,天机不可漏,你难道不知?” 道士沉默片刻,说:“你可有想过,何为天道?” 顾越没有立刻回答。 天道是什么? 他是理工科出身,自然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他本不相信天行有道,但这两遭死而复生,让他对科学也有了一丝质疑。 他遇到的事,是无法解释的。 “世界的一切,究竟何解,只看你如何理解天道。”道士说,“是用科学去解释,将过去和未来认作第四个维度,还是用神学去解释,将一切当做神明的安排?” 顾越说:“科学还不能解释一切。” 道士说:“请坐。” 顾越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 道士转过脸,他的容貌没有分毫改变,一如既往。 “我的本意,是不愿你为了因果规律陷入魔障。”道士说,“因果律是绝无法违拗的规则,只有你在过去推动了事件的因,才能从现在得到事件的果。” 道士紧盯着他的双眼:“绝无法假手于人。” 顾越陷入思考。 他问:“那我的存在,究竟是……” “什么为真,什么为假?”道士说,“若你是假非真,那真又在何处?你看四周的神像,房梁斗拱,再摸一摸自己的身体。你五感所得的一切,若为虚幻,真又在何处?” 顾越握住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道士说,“既有此缘,何必执着?” 顾越说:“我明白了……只是我还要想一想。” 道士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过刚易折,慧极必伤。顾越,不要执着。” 顾越扶着地面,重新起身。 他似乎得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 他最后问:“另有一件事,道长,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形,顾栩是否知道了我的死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道士答道:“你坠崖后,我立刻赶赴云溪黟山,取得了顾大石身上最为重要的部分,这才能顺利将你复活,其余事情,我并未关注。” 道士依旧面对三清神像:“这里是澶州青岩山的三清观。” 顾越环视四周,澶州?好熟悉的名字,似乎是…… “那我接下来……”顾越试探着问道。 第406章 亦真亦幻 “你可以一直在此处修养。”道士说:“何时想走了,直接离开就是。” 他顿了顿:“因果已成,今后岁月,皆如你心愿。” “多谢道长。”顾越弯身拱手,真心实意地谢道。 道士似乎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了。 顾越走出了大殿。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他又该如何面对一切? 顾越停下了思绪。 也许道士说的对,他不该太过执着。 …… 敦信伯府。 顾栩惊醒了。 他下意识摸向身旁,却只摸到平整的褥子。这张榻他命人加宽过一次,足够他和顾越一同睡下;可他们搬入敦信伯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同榻而眠。 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明亮,窗纸上投射出一个虚影。 顾栩道:“进来。” 窗纸上的影子动了动,向屋门走去;片刻后,门被推开,兀岩端着茶盘进门,将茶水放在桌上。 他蹲下身,帮已经坐起的顾栩穿上靴子,道:“主子,宫中传召。” “秦昭月?”顾栩已经知道皇帝如今的状况,“他又有什么事?” “他道是为了顾老板的事。”兀岩道,“而且有他事商谈。” 顾栩似乎愣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兀岩拿起一旁的衣物侍候他穿上:“另外,苏家也来了消息,是以苏应俭的名义相邀。” “兀飓的嘴撬开没有?”顾栩冷声问。 “兀果几人着手查阅的风堂的记档,发觉了几件要紧的事。”兀岩道。 顾栩穿戴妥当,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兀飓因为主子颁布的新令,近三年来都未曾接触到兀门中的要事,也没有轻举妄动,目前判断,他并未泄露机密之事。”兀岩道,“兀果等人调查了这些年与他接触过的所有兀门成员,发现他似乎在有意无意打探主子的动向。” 顾栩听着,未曾发表意见。 “后来主子在洛阳现身,兀门内得知了此事,兀飓的方向就转变为攻讦,主要针对兀门中的老成员,引导他们认为主子藐视苏怀月,无意报仇,只想荣华富贵等等。兀飔就是被他欺瞒引导的目标之一,现下已经叛逃。” 兀岩接着道:“另外,有风堂兄弟汇报,三年前有一位山堂兄弟与兀飓走的很近。我们并未遗漏,却没在山堂中发现此人。” “调走了?”顾栩问道。 “没有,山堂中的人员变动全数查明后,也没有找到这位风堂兄弟所说的人员,此人甚至不在山堂的名单上。” “他没有记错?”顾栩问。 “没有,这位兄弟就是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才在风堂效力多年,身上也没有疑点,我们不认为他会凭空编造。”兀岩说,“此人的确存在,当年此人与兀飓共同出任务,是这位兄弟当日值守记录,问过名字之后放行,却没有见到这两人回来。” “山堂可有此人?” “有,不过名单后的实际身份一栏是空白,并未写明。”兀岩说。 “问兀狩茗。”顾栩道,“这类空白成员,都是由他管辖,在各地秘密卧底……” 兀岩愣了一下:“是!” 这样的秘辛,主子刚刚全面接手兀门,就了解的这么详细? 还不加遮掩地告诉了他。 兀岩道:“已经以此人为突破口审问了,想来很快就有结果。” “硬骨头。”顾栩低声说,“准备进宫吧。” …… 敦信伯府的车马从侧门进入了宫中。 正值官员下朝,不少人都看到了伯府的标志。如今皇帝昏迷不醒,敦信伯这个爵位的留存秦昭月也无权开口,于是整个府邸就这么不高不低的挂着。府中也没有任何挂白的意思,多数人猜测,传言为真,是顾栩亲手杀了敦信伯。 顾栩下了车,向御书房走去。 在御书房门前站了片刻,顾栩深深吸气,忍下心中的烦躁厌恶,迈步走进了屋中。 “顾栩!”一身暗色衣袍的秦昭月刚刚换下太子冕服,见到顾栩,惊喜地说道。 “太子殿下。”顾栩欲拜,被秦昭月扶住。 秦昭月上下打量他,并未在那张淡淡的脸上见到什么特别的情绪。 “请坐。”他将人让到一旁的小榻上,桌上还摆着残局。 顾栩道:“殿下抬爱了。多日不见,殿下已有了几分真龙风采。” 殿中无人,秦昭月因这骤然而来的夸奖一怔,随即笑了笑:“小栩,这话可不能说。” “如何不能,板上钉钉的事,提前说说也无妨。”顾栩道。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秦昭月说道。 从前从来对他不假辞色,脸色冰冷,如今顾大石死了,怎么反倒好说话了许多? “有么?”顾栩嘴角微翘。 “莫非……外面传言是真?”秦昭月试探着问道。 “是非公道,果然自在人心。”顾栩道,“一个弑父不孝的罪名,倒是强过断袖不伦,太子殿下觉得呢?” 秦昭月压住心里的情绪:“顾大石他……果真?” 顾栩垂眼,做出一副大仇得报的痛快神色:“殿下,如今贼人已死,有些伪装,我也终于不必做了。” 秦昭月激动道:“你……那顾大石真的死了?” “真的。”顾栩说。 “那你可知他不是原本的顾大石?”秦昭月问道。 顾栩抬眼,脸上讶然:“殿下……竟连这个也知晓?” 秦昭月神色激荡,骤然起身。 顾栩也赶忙站起。 “早知你……早知如此,我也不必隐瞒你此事。”秦昭月道,“我暗中调查发觉,此顾大石与原本那人截然不同,便猜测是有人向你身旁暗插细作。只是此人身份,幕后是谁,你心中是否相信,我都一概不知,便也没有立刻说出实情。小栩,你果然令我刮目相看。” 顾栩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派感激:“殿下……相护之心,顾栩明白。幕后之人的身份,殿下可有猜测?” 秦昭月微微摇头。 顾栩道:“也罢,他如今已死。我身边的人也进行了一番清洗,将他留下的那些全数杀了。” “此人诡谲聪慧,你可能确认他死了?”秦昭月紧盯着他。 “我看过了尸身。”顾栩淡淡说道,“且亲手烧了。” 第407章 谈婚事 秦昭月似乎想试探他话中真假,问的更细了些:“那尸身,能确定是此人的?可有易容?我依旧好奇,他究竟是如何易容的天衣无缝……” “倒不算是天衣无缝,是用了一张人皮面具。”顾栩面不改色地扯谎:“怪我一时性急,将尸身焚毁,这样高超的易容术,倒是值得带回京中研究一番。” 秦昭月笑道:“无妨,烧了就烧了,暗恨难消也是寻常。” 顾栩垂眼:“只是无从得知,他与当初之事有没有干系。” 秦昭月分析道:“他来到你身边的时日,倒是卡的刚刚好。那时我们都不清楚你尚在人世的消息,不知他幕后的人是如何得知……除非,从你踏入顾家村的那一天起,阴谋就已经开始。” 顾栩眼神微微发冷。 “你是如何对顾大石下手的?那人身旁的石三,武功格外高强。”秦昭月很关心这些,“实在是辛苦你了。” “他想要诈死脱身,但中途被我识破,我将计就计,假戏真做,他自然逃不过去。”顾栩说。 “原来如此。”秦昭月也不问细节,以彰显他的信任:“小栩放心,此人既然与当年之事有关,我必然会助你查明真相,还无辜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多谢殿下。”顾栩起身,郑重一礼。 秦昭月连忙虚扶,又劝他坐下:“不必如此。” “殿下为何对我这样好?”顾栩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拉拢的东西。” 秦昭月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想到朝真军一事。 看来现在还不宜提及此事,顾栩自幼深受折磨,又被顾大石背叛,想来对他人的利用极为敏感。 “实不相瞒。”秦昭月轻叹一声,“我幼时,苏老太傅还是先帝身旁的重臣,当时的太后很是喜爱苏怀月,便常常召她进宫。我也是因此与她熟识起来。” 秦昭月脸上显出一丝惆怅,顾栩看着,竟然难辨真假。 “你或许知道,我的皇太孙之位乃是皇爷爷亲自下旨,因此自从记事起,便无一日暂歇,更遑论如其他皇子一般肆意玩乐。苏怀月……就是当时救我于水火之人。” “哦?”顾栩想,这番话倒是很新鲜。前世他至死才晓得自己的身世,秦昭月便用不着拿出这些东西来打感情牌。 恐怕也是编造。 秦昭月道:“她实在是个灵动有生气之人,连带着我也从重压之中有了几分喘息。她于我而言,是幼年最为珍贵的记忆,她的孩子,我自然也要照应三分。” 他苦笑道:“这也是我为何如此锲而不舍地想同你亲近。当年情势复杂,未曾直接言明你的身份,也是人多眼杂的缘故。小栩,你不要怪我。” 顾栩笑了笑:“是顾大石多有抱怨,说你是为了利益才与我接近,我才因此……多有得罪,殿下见谅。” 秦昭月爽朗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算是扯平了。” “殿下大度,顾栩感激不尽。”顾栩道。 “这样的客套话不必再说,今后我们便是一心,如兄弟一般。”秦昭月笑。 顾栩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有些话我便直言不讳了。淮中府附近的流言,殿下可曾知悉?” “你也听说了?”秦昭月脸色一肃。 “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自然不会毫无所觉。”顾栩说,“殿下以为,殷王是否真有谋逆之心?” “你如何觉得?”秦昭月看着他。 顾栩沉吟片刻:“不瞒殿下,三年前与殷王在豫宁府偶遇时,他言语中就透出拉拢之意,当时我并不明白他的图谋,如今却是明了了。恐怕他已经全然准备妥当,随时可能起事。” 秦昭月颔首道:“的确如此,不过我也并非毫无准备,小栩安心就好。” 顾栩道:“可有我能帮上的?” 秦昭月正等着他这句话。 “你可知,慕家与景家,乃是我朝最鼎盛强大的两支武将世家?” “自然。”顾栩说,“慕游倒台……与景小将军在甘州也有过接触,实在是少年英才。” “正是。慕家的军队,父皇清洗之后分割开来,给了边关数座城池,并不好握在手中,如今能掌控的唯有景氏一家。”秦昭月说,“只是景氏身为保皇派,只听父皇的命令,但父皇如今这个模样,想来不能及时下令,清除隐患……” “景氏竟然不是站在殿下这边?”顾栩假作惊讶。 “自然不是,我不过是与景存关系尚可,景戍等人,却是普普通通。他是父皇的忠臣。”秦昭月看向他,“不过好在,景氏与我定有婚事,我将迎娶景氏的长女景桑作为太子妃。” 顾栩嘴角扯了一下,随即化为似乎真心实意的笑容:“恭贺殿下。” “只是,这门婚事不好办。”秦昭月面露愁苦。 “怎么?”顾栩只当不知。 “景氏当时与我母后定下,只说是迎景氏嫡长女为太子妃。”秦昭月说,“却不想,生下来的乃是一对姐妹,容色全然仿佛。若是只娶一位,剩下的景榆却恐怕妨碍名声。” “这……”顾栩只看他说。这与前世说法截然不同。 “我这等年纪也未娶亲,便是发愁此事。”秦昭月解释道,“两位都迎入东宫,太子妃却只能有一个,姐妹两个分了大小,于亲情有碍,景氏的夫人也不情愿让哪个女儿为妾。且姐妹并嫁,显得我这太子急色。” “只娶景桑景榆其中之一,另一位也要配与我身份相当之人才不算皇室亏待,可惜这些年,皇室旁支的子弟找不出一个好的,诸位臣子的适婚公子……景氏将门,要慎之又慎,竟无一个合适的。”秦昭月说。 顾栩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 秦昭月啊,倒是真的重视妻室家族,前世如此,今生同样。 “小栩。”秦昭月说。 顾栩笑笑:“臣在。” “景榆年方十七,与你正相仿佛。出身景氏,容色品德上乘。”秦昭月微笑,“你背有苏氏,又是我的近臣,这一桩婚,可谓天作之合。” 第408章 合作吗 顾栩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猜中了,又一次,秦昭月又一次算计他的婚事。打着为他着想的名头,实为巩固自己的权力,让他的登基之路更加顺遂。 他不反感他人的利用,只反感这样两面三刀的虚伪。 说着亲近的话,脑袋里却都是寸寸算计,好将人的分毫都压榨干净。 何况,顾越…… 顾栩的出神不过是一瞬间,他很快肩膀放松,重新抬起眼睛看向秦昭月。 这个人,实在很下血本。恐怕景榆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景存精心呵护的两位妹妹,就这么在“关系好”的太子手中,宛如物品一样分来分去。 不过是担心无法将两位姑娘的利益最大化罢了。 “殿下抬爱,顾栩实在不敢担当。”顾栩皱眉说道,“我尚未复职,孑然一身。况且先前恶名在外,双亲又疑罪未明……实在配不上景氏的千金。” “小栩,切莫妄自菲薄。”秦昭月笑道:“你双亲之事,明眼之人都看得出究竟有何蹊跷。尽管慎王一家已然长逝,但你身后还有苏家,苏家名门,桃李遍天下,文武相配,自然一等一的好。” 顾栩想,文臣武将自古对立,不都是帝王在背后挑拨?若是臣子勠力同心,这个皇位,无人能坐的稳当。 他笑了笑:“殿下青眼,顾栩实在惭愧。只是结亲一事,到底要看景榆妹妹的心思,我们为着利益使然,就强要人托付一生。” 秦昭月欣慰地笑道:“小栩能有这话,景榆妹妹定然欣喜。一个以她利益为先的夫君,多少女子求之不得呢?” 顾栩颔首:“殿下,只是毕竟,敦信伯刚刚过世,还请让我为这养父之名守孝一年。” “这……”秦昭月愣住。顾栩对顾大石应当只有仇恨,为何还要守孝? “我恶名在外,实在不愿再多口舌。”顾栩道,“还请殿下成全,也让我们少些把柄。” 秦昭月略微皱眉:“此事……我会考虑。” …… 景氏府中。 景榆豁然起身,脸有怒气,毫不客气地道:“凭什么姐姐嫁人,我也要嫁?!一个从未见过的家伙,就要我托付一生,实在草率!” 景桑坐在一旁,缄口不言。 景夫人面含愁绪,低声说:“景榆,事关全族荣光……” “全族荣光有姐姐一个太子妃还不够?!”景榆猛地拍桌,竖眉叫道:“姐姐终身囚困后宫,身不由己,你们可曾想过?” 景桑冷声道:“自我出生之日起,便已经定下了今生命运,景榆,不必为我难过。” 景榆抿了抿嘴,忍住鼻根涌上的酸涩。 “太子与皇后不会眼看景氏权势落于他人。”景戍道,“景榆,顾栩此人,是你最好的选择。” 景榆道:“最好的选择,父亲,你真不觉得这是秦昭月的阴谋?” “放肆!”景戍大怒道。 景榆丝毫不惧,道:“顾栩背后是苏家,苏家,最显赫庞大的文臣世家,我们景氏与之搭边,能落得什么好处?父亲,你莫非没有读过史书,为何历朝历代都是文武相斗,因为他们不能联合,一旦联合起来,皇帝岂能安然高坐,秦昭月此举,必然不怀好意!” 景桑道:“景榆说的不错,只怕届时,又要来一出丧妻丧夫之计,苏家对苏怀月那般宠爱,我们又娇惯景榆……这仇,怕是要结上百年。” 景榆说:“当年慎王与苏怀月为何蹊跷自焚,还不是慎王世代战功,又和重臣家中的宝贝女儿结亲,这才引起了忌惮。如今是乱世不假,秦昭月需要我们的助力,因此找一门这样好的亲事;待他登基之后呢?” 景戍道:“顾栩与苏家并无太深的联系。秦昭月不过是想昭示恩典,这才为你指婚。” 他脸色一冷:“是我手握兵权,不是他秦昭月。届时要动我们景氏,即便是新皇,也要掂量一二。” 景榆大声道:“父亲!秦昭月能安然在太子位上坐这么久,定有他的手段谋划,怎么可能只依仗景氏军便与人争斗,你不要轻视了他!” 景桑也说:“不错。景氏军权炙手可热,他竟忍受这么多年,如今才提出成亲之事,可见胸有城府,不只看蝇头小利。” 景戍看了她一眼:“你是未来皇后,皇家之人,怎能在此多话?” 景榆大怒,景桑却神色平静:“既然父亲认为我已是外嫁女,我便不多说了。” 景戍道:“无论如何,这亲,你必须结!定亲之前,你就老实待在桑榆院中,哪里也别去!” 景戍拂袖而去。他胸中考量,岂是后宅女人可懂?景氏若有实权在手,便不怕秦昭月翻脸,何况,还有景存! 景榆愤怒地踢了一脚桌子腿。 景夫人愁容满面,一时也拿不出好的主意来。 景桑看着妹妹,眼圈通红:“还不如共入东宫,届时还能照应一二,跟了顾栩,前路实在坎坷。” 景榆赶紧走到姐姐身边,把她抱在怀里。 “别怕,姐姐,我会想办法的!”她这样说着。 …… 入夜。 桑榆院中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剩角落一扇纸窗前还点着烛火。 景榆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苦恼地把纸揉成一团,丢在旁边。 窗外忽然两声闷响,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停了。片刻后,窗棂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谁?景榆警惕的抓起桌边的铜制烛台。 纸窗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景榆的烛台差点就要抡上去,就见窗缝里露出一张有些傻气的脸。 兀风小声说:“你是景榆吗?还是景桑?” 景榆皱眉:“你是何人?” 窗户被打开,兀风笑着站在窗外,月光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光辉。 “我是敦信伯府顾栩的手下,这次来,是我家主子想和你谈谈合作。景榆姑娘有意向吗?” 景榆上下打量他,眉眼间都是怀疑。 兀风见状赶紧笑得更加人畜无害,两排白牙齿也露出来:“我家主子是真心实意的!景榆姑娘,你也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是不是?” 景榆道:“不止如此。你……进来说话吧。” 第409章 员工们 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这条官道崎岖不平,没有车马,四周也荒无人烟。待到马车驶入了有山体掩映的一侧,便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两个身穿黑衣的蒙面男人。 两人环顾四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重新钻入车厢,片刻后,抬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抛在地上。随后又赶着两个同样血迹斑斑,手绑着绳索的壮实男子下了车。 没有多话,两个黑衣人重新上了马车。马匹吁了一声,拖着车厢扬长而去。 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昏迷不醒,两个被绑的汉子却精神尚可。 石四跪在何晷身旁,焦急地喊道:“老何!老何!” 何晷嘴唇惨白,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草他的,就这么直接把人扔下来,唯恐我们不死!”石五骂道,他挪动身体,背对石四,将两人的双手贴近,试图解开绳索。 石四配合着,两人折腾了半天,手上的绳子双双松开了。 “何晷!”见何晷没有苏醒的迹象,石四急的不行,“咱们要赶紧去找大夫。” “东西都被他们拿去了,我们没有银子。”石五说。 “那也不能在这荒郊野岭等死。”石四扶起何晷的手臂,要把他拖起来背在身上。 何晷咳嗽了两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石四大喜,连忙又将人放平,凑在跟前细看:“老何?怎么样了,你还好不?” “我没事。”何晷虚弱地说,“只是皮外伤,现在需要喝些水。” 石五自告奋勇:“我去找水!” 何晷强撑着道:“不可、咳咳咳……不要落单。” 石四说:“我扶着你。还能走么?腿脚有没有受伤?” 何晷摇摇头,撑着石四的手臂慢慢从地上起身。 简单判明了方向,三个人支撑着向山中走去,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些水源,好处理身上的伤势。 何晷已经清醒了许多,他问道:“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石五抢着回答:“那帮人说,我们三个看来并未接触到核心,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因此不愿再关着我们浪费粮食,所以就将咱们放了。” 何晷慢慢挪动脚步,垂眼沉思着。 “他们竟然对你下这么重的手!”石五小心扶着,大骂道:“有种冲我们兄弟来,为难读书人算什么!” 石四说:“你懂什么?老何看着就比我俩聪明,还是伯府的管事,定然重点都在他身上。” 何晷虚弱地笑了一下:“还好顾老板什么也没有告诉过我,否则我可真要撑不住招供了。” 提及顾越,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石五眼圈一红,问道:“顾老板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石四不吭声。他看的很清楚,顾老板中箭,嘴角还溢出了血。而何晷那时才刚刚收到信号,没来得及将特制的箭矢射出。 何晷说:“如今形势不明,我们不要妄加猜测。” 石四说道:“我们现在就回洛阳。” 石五跟着附和:“对,我们回去伯府,要是顾老板平安无事,回来就能见到,实在不行,还可以……” “住口。”何晷打断了石五即将出口的话。 石五赶紧住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何晷摇了摇头。 石四用眼神制止弟弟,三人互相扶持着,在山中走了一段,终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没有容器,他们搀扶着何晷来到河岸旁。 三个人以手做碗喝了些水,又撕下一一些衣服边边,清洗伤口后包扎起来。 何晷道:“劳烦你们,找个合适的地方生火,今天是无法前行了,我要好好想想究竟是何状况。” 石四石五点头,就近捡拾树枝枯叶。 何晷慢慢回忆着这十几天以来经历的事。 顾老板的计划,按说应当没有什么遗漏。宝甲和箭矢两样足够制作出假死的状况来,何况还有那枚玉牌吸引众人的注意。 可他还是中箭了,那口中的血不在计划之内,脸色也像是遭受重创。究竟是为什么?宝甲,那宝甲莫非是假的? 何晷想,宝甲应当为真,但被什么人暗中替换了去,这才让顾老板受创。 射箭之人应当就是暗中换掉了宝甲的人,可计划只有他们几人知晓,顾老板也未曾在书面上写过计划的详情,那么究竟是如何泄露了细节? 何晷看向那边仔细拾柴的石四石五兄弟俩。 不,不会是他们。 何晷摇了摇头。他二人和他是同一个牙行出身,底子清楚干净。一起跟着顾老板的这些年,行踪透明清晰,没有任何被人收买的可能。 何晷自认很会看人,石四石五的本质纯澈,他很清楚。 那么,是石三? 但石三此人是顾老板真正的心腹,否则不会将接应他这个最重要的任务交给石三。况且,若要杀死顾老板,石三有太多机会了,何必等到如今呢? 为了嫁祸什么人?但在场的两方势力皆是不可控的,可石三从中做手脚倒是方便。还有后面疾奔而来的兀火,给他下蒙汗药也是石三的任务,若是他着意控制用量,让兀火刚好看到那一幕…… 何晷靠着树干,看向愈发昏暗的天色。石四石五已经生起了火堆,正研究着要不要弄些食物来。 “烤吃东西恐怕引来野兽,你们感觉如何,还能支撑么?我们最好熬过这一夜。”何晷说。 石四石五点点头,不知究竟是什么决断,何晷却又陷入沉思。 抓捕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审讯了有十日之久,却又囫囵把人放了,实在蹊跷。 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顾老板已死,没有人会再为他们这三个小角色撑腰,因此才如石五所说,放他们自生自灭。 第二个可能……他们认定自己是个知道些什么的硬骨头,想要跟着他们,看看顾老板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把戏。 何晷想到这里,顿了顿。 “石四石五,你们过来。”他道。 两兄弟走到他身边,两张相仿的关切的脸伸过来。 何晷低声道:“接下来,我们要小声说话。不要向四周张望,可能还有人跟着我们。” 林间冷风簌簌。 第410章 去哪里 石四石五都惊吓地瞪大双眼,没敢扭头。 何晷道:“将我们抓住的蒙面人一党,不知身份,但从他们对顾老板说的话里能听出,他们并非太子的手下。” 石四小声道:“你听见了?离得可有些远。” 何晷颔首:“模糊听到了一些。如今局势并不太过复杂,慕家已亡,太子的对手几乎被除尽。想来,这伙蒙面人潜伏已深,并非明面上的势力。” 石四石五都听不懂,便低声说:“老何,你就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我们不回洛阳。”何晷说,“不知背后跟着我们的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但表面上,顾老板的意愿是做出他被顾栩所杀的假象,意在将敦信伯与顾栩划清关系。我们作为他的下属,自然不能去洛阳寻求他的帮助。” 石四石五点点头。 何晷却沉默了许久。 三个人围着火堆烤了一会儿,何晷觉得身上的力气似乎回来了一些。 他受刑多日,却只是一些皮外伤,这本身就不合情理,兴许那些蒙面人想要假意放他们回去,好从他们的行踪中获取一些线索。 何晷揉了揉眉心:“我们就……先找个镇子安顿下来,做些活计,再慢慢打听如今的形势。” 石四说:“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否出了江南道。” “此地气候温暖,当还在云溪附近。”何晷说,“不知石三究竟去了哪里……” 石五连忙附和:“是啊!要是石三哥还在,多少人咱们也不怕他的。” “今晚就轮流守夜,我们休息一下,明日启程。”何晷道。 …… 三个汉子,只要肯卖力气,怎么也不愁生活。互相扶持着到了最近的一座小镇,才知道这里是淮中府与豫宁府的边界处,也是最易有流民的地方。 正值春耕,到处都缺人手。石四石五很快在一个地主的庄子上找了短工的活计,靠卖惨提前赊了一点银子给何晷买药治伤,养了几日。 何晷好的差不多便开始出门打探。 这座镇子不算太小,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消息流通也很灵活,尤其镇上唯一的茶馆,人员复杂,最容易打探到消息。 很快,何晷从往来茶客们的口中得知,洛阳新晋的敦信伯,爵位揣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杀了。 对于顾大石被杀一事,民间猜测众说纷纭。但由于杭豆日报不遗余力的宣传,大多数人都相信,是饱受养父虐待折磨的顾栩下的黑手。何晷看过别人手中的日报,也不由得感叹镇苏杭纯熟的春秋笔法,看似毫无偏向的言语,实则将所有人都带向顾栩终于大仇得报的快感之中。 有了共情,指责顾栩的声音便微弱了许多。 何晷想,这正是顾老板想要看到的场面。即便顾老板真的死了,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欣慰吧。 他一个人坐在茶桌边,忽然红了眼圈。 如果顾老板真的死了……他和石四石五这几个人,也就是自由身了。 何晷心中没有任何重获自由的快乐,反而觉得自己如同无根浮萍,风一吹,就要四海漂流。 局势未定……他们还不能回去。何晷心想。 …… 西胡。 棕色的骏马在无边的草场上奔驰。春意已经全然卷挟这片土地,嫩草冒出了芽尖,已经有成群的牛羊在草原上隐现着。 两匹黑马一前一后疾驰,到山坡上停了下来。为首的女人仰头看向天空,举起右臂,等着天上的黑色巨隼降落在她的皮革护臂上。 不过她很快觉察不对,叫做敖登的雌隼盘旋着,迟迟没有降下高度,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声,向着南方飞掠而去。 “敖登——”其其格哈斯呼唤着,看向隼飞去的方向。 与她相伴的西胡男人蒙恩也驱马靠近,向南方远望。 “是不是有个人?”太远了,蒙恩看了一会儿,只能大概判断那个黑点像个骑着马靠近此处的人。 “敖登很开心,兴许是故人。”其其格哈斯说道,她一夹马腹,整个人犹如箭矢般向南方冲了过去。 “哈斯!”蒙恩叫道,焦急地跟了上去。 走到半途,周围巡逻的西胡士兵已经提前发现了那个骑马而来的人。不过他们都比不过有翅膀的隼,敖登已经疾飞扑下,稳稳停在了远处那个陌生男人的肩头。 石三抬手摸了摸隼的腹羽,胯下的棕马小步跑动。 巡逻队正在向这边靠近,但又没有其其格哈斯的马快。黑马闪电一般冲了过来,停在石三的身前。 “阿瓦古!”其其格哈斯一眼认出了马背上的人,大叫着跳下了马背。 石三也翻身下马,用力和她拥抱了一下。 “你怎么舍得回来!”其其格猛捶他的胸膛,满脸喜色,“还以为你这辈子就住北秦了!” 石三笑容很淡,他道:“借些东西。” 蒙恩也到了近前。他见到石三的一瞬间,脸色变得复杂,随即摆手挥退身后的西胡巡逻队,自己驱马迎了上去。 他翻身下马,却看见石三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彻底消失,刚刚压下的不爽顿时又涌了上来。 石三举臂,敖登重新飞上了天空。 其其格见两人之间氛围不妙,赶紧手肘戳一戳蒙恩:“怎么不说话!” “他都没和我说话。”蒙恩嘟囔,但还是上前。 石三和他用力抱了一下。 “你回来干什么?”蒙恩问道。 “他说来借点东西。”其其格哈斯替石三答道。 “什么东西,难道是西胡王的王位?”蒙恩大惊失色。 其其格哈斯无语:“你少看一些北秦的话本小说,阿瓦古又不是龙王!” 三个人重新上马。 石三说:“来得刚好,带我去王帐。” “真是借王位啊!”其其格哈斯也大惊失色,“巴图合萨不会同意的。” “少看话本。”石三说,“北秦有事。” 其其格哈斯大概看出了他心事重重,对身旁的蒙恩微微摇头。 三匹马前后一线,向远处刚刚驻扎的西胡王帐奔去。 第411章 天葬树 西胡草原位于北秦的西北方,辽阔广袤,一望无际。山脉的阻隔让这里拥有对北秦和西狄的天然屏障,因此,两国之间一直维持着基本的和平。 西胡的春日来的晚,但也初见暖意。远处的王帐顶涂着金色的纹样,看起来闪闪发光。 “今春选定了胡夏草原?”石三西胡话说的很流畅,但也尽量言简意赅。 “是的。”其其格介绍道,“这片地养护的好,有不少迁来的野羊群,兔子也多。” 蒙恩赶紧说:“阿瓦古无心王位,没必要和他说这些。” 其其格白他一眼,继续和石三说话:“怎么,这次来真的要狠狠把阿拉坦揍一顿,让巴图合萨老头退位?” 蒙恩又叫道:“这不行!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不是打得过我哥就能当西胡王,还得看率领全族的能力。” 石三道:“我是两族混血,老头们不会愿意。” 其其格哈斯惊讶道:“你还开始考虑老头子们的态度,难道真要……” 石三说:“不。” 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让马小跑起来。 蒙恩松了一口气,他哥阿拉坦虽强,但从小摔跤没有一次赢过石三的。 他赶紧追上:“北秦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也没有你的信隼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北秦做奴隶。”石三说。 “你真做奴隶?”其其格哈斯道,“你的功夫,总不能是让主人打的受不了才跑回来吧!” 蒙恩哈哈大笑:“竟然有人能治得住你!” 石三摇头:“他死了。” 两个人顿时沉默,不说话了。 从石三的表情来看,这件事恐怕不是轻飘飘的“死了”那么简单。其其格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石三接近了王帐所在的西胡大部落群,却没有直接向栅栏那边去,而是调整马头方向,向西北方去。 其其格哈斯和蒙恩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向西北湛蓝无垠的天空跑了很远,远处的地平线渐渐显出了一棵大树的树顶。 这棵大树长在一个不大的山包上,品种不明,但实在非常的大。远看,不规则的树冠浮着一层嫩绿,嫩绿之间夹杂着各色摇动的飘带。 很多隼落在树枝上休息,见石三靠近,纷纷飞了起来。 石三在百米外跳下了马,徒步向大树靠近。其其格与蒙恩二人也在原地停下,没有上前。 石三走到大树前。 这实在是个很巨大的树,在草原上异常难得。遮天蔽日的树冠下,树根的周围,散落着满满的人的白骨。这些白骨有的泛黄发脆,时刻要化为齑粉;有的还很新鲜,上面黏连着人的皮肉。 石三单膝跪下,从胸口拿出一个信封。信封口已经被拆开,上面写着极具特色的顾越的字——石三亲启。 他把信封放在尸体堆前,用一块石头压住。随即单手按住胸口,沉默下来。 天葬树的周围,一时只剩下隼的叫声与簌簌风声。 ——石三亲启: 石三:你会看到这封信,代表我已经死了。计划并不完美,想必你心中很清楚,也做好了准备。 直觉告诉我你不是普通的死契劳工,之前怀疑过你的身份,但最终还是打消了。做侍卫,你做的非常好,我来北秦三年能平安无事到现在,有你一份功劳。谢谢你,但无法报答了。我赚的钱分了一份存在镇苏杭那里,原本就是留着给员工们安家用的,你拿着信找镇苏杭去取,分一分吧。 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总归如今我死了,当初的承诺做不到了,实在抱歉,如果方便,带着何晷他们一起走吧,帮助顾栩只是我个人的决定,这条路很艰险,我们不再有契约关系,你也不必为此冒险。为了我的事,已经让你置身危险太多次,实在过意不去。 我本名顾越,不是什么顾大石。日后烧纸别烧错了。 石三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大树上系满的飘带。大多都已经随风吹日晒褪色腐烂,不过石三依旧准确地看到了朝着东南的一根侧枝——上面一红一黑两根飘带,是当年他亲手系上的。 他本想将信封留在树下,可走出两步,又忽然改变了主意。他取回了信封,重新塞回了怀里。 远处眼神很好的蒙恩其其格交头接耳中。 蒙恩说:“那是一封信吧?我应该没看错。” 其其格说:“难道阿瓦古的这个主人是一名北秦女子?和他爹一样的品味,真是亲生的。” 蒙恩说:“这个我看过。流落王朝市井的边塞小国王子和高门贵女在牙行邂逅,阴差阳错成为了贵女的贴身侍卫,天长日久,两人暗生情愫。但高门贵女死在了政治斗争中,王子一怒之下回国,率领八十万大军血洗王朝皇室为贵女复仇。” 其其格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西胡没有那么多兵力。” 蒙恩补充:“有也打不过北秦,不然不会在草原狗这么多年。” 其其格说:“什么狗?” 蒙恩解释:“狗,就是蛰伏,一种北秦话本用语。” 其其格说:“哦。而且小国也不可能为了给一个人报仇就派兵攻打鼎盛王朝。” 蒙恩附和:“就是就是,真不知道现在话本都在妄想什么,我们小国百姓不用吃饭吗,说打就打,勇士们也不是大白菜啊。” 其其格说:“王子胡闹,王也跟着同意了,这才是匪夷所思的情节。” 蒙恩点头:“就是就是,巴图合萨要是干这种事,也不用住王帐了,老头们把他抽成陀螺。” 其其格说:“阿瓦古还让我们少看话本,他想什么呢?” 蒙恩感叹:“令人感动的爱情,可惜有些不切实际。” 两人齐声啧道,然后一同摇头。 石三已经走到近前,发觉这两人的目光完全变了。同情、感动、一丝怜悯,还有三分不赞同。 蒙恩看着石三上马:“阿瓦古,放弃吧,生活不是话本。” 石三:? 第412章 隼日队 三人骑马并行,其其格哈斯也追到一边,劝道:“巴图合萨不会同意的。” 石三:? 石三木着脸不说话。 蒙恩问道:“爱情固然可贵,但也不能就此忽视西胡的百姓,骤然起战,他们怎么生活?打仗必然就要死人,大家过得好好的,忽然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北秦人流血牺牲,这怎么可以呢?” 其其格哈斯说:“她是谁?哪一家的女人?给她做侍卫待遇好吗,是不是每日都有肉吃?” 蒙恩眼神制止:“哎,你怎么戳人痛处?” 石三:…… 石三一夹马腹,向着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 “你看你看,想起伤心事了,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蒙恩用了一个北秦俗语来显示自己的词汇量。 其其格哈斯顾不上搭理他,急着追石三:“喂!阿瓦古!” 三人前后拉着距离,向王帐的方向而去。 很快,那个金色纹样的顶子重新出现在了视野中,石三快马加鞭,很快到了那片很大的西胡聚落前。 门前的守卫拦住他:“什么人!” 石三相貌不是全然的西胡人,守卫们都很警惕。 后面其其格哈斯追了上来,蒙恩紧随其后。守卫见了这二人,立刻行礼喊道:“见过玛沁!” 玛沁就是勇士头领的称呼。 “这是阿瓦古,我们要见王。”其其格说道。守卫一头雾水,但其其格是王族的血亲,部落头领的女儿,蒙恩又是王的次孙,他们自然不会阻拦。 一行三人进了聚落,向王帐方向走去。 到了门前,守卫盘查就不那么严格了,尽管门前的人不认识石三,但见其其格和蒙恩两人都跟在后面,也就什么都没说。 巴图合萨,也就是西胡王、北秦宁妃的亲生父亲,正在帐中看着羊皮地图,一旁是他的胞兄弟奕德布赫,也是最大部落的首领,手里还有西胡的部分兵权。 巴图合萨六十多岁,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且没什么王的气势,看起来更像一个和蔼的老人。奕德布赫也快花甲,但依旧体魄健壮,虎背熊腰,梳的很整齐的头发间只有几根白丝,眼神锐利沉稳。 西胡王看见石三,顿时愣住。 “阿瓦古?”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石三单膝跪下行礼:“祖父。” 西胡王喜形于色,连忙越过帐中的沙盘,走到石三身边,扶他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西胡王笑得见牙不见眼,“在北秦玩的高兴么?有没有去见你姑姑?她怎么样?” 石三脸色未变,依旧是寡言少语的模样:“宁妃在皇宫里,我进不去。” 巴图合萨恍然,“哦”了一声,然后说:“玩够了,要回家了吗?” 后面的其其格哈斯和蒙恩急的满头大汗,挤眉弄眼,但西胡王完全没有注意。 “借点东西就走。”石三说。 “什么东西?”西胡王问道。 后面的奕德布赫也走上前。他算是石三的叔祖父,也伸手拍了拍石三的肩膀。 “隼日队,还有王的手信。”石三道。 西胡王噎了一下。 手信,就是如同玉玺的东西,虽然没有印章下令的作用,但持手信之人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视作是西胡王的意思。 其其格哈斯和蒙恩听罢,也迷茫了一下。 阿瓦古要做什么? 奕德布赫一直在后面听着,见兄长又露出无措的神色来,便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隼日队,我只要前部的兄弟。”石三说道,“手信只为凭证,不会损害西胡。” 奕德布赫盯着他看了半晌,扭头对其其格二人道:“你们出去。” 其其格和蒙恩一头雾水,乖乖出了王帐。 “坐。”奕德布赫说道。 他先请兄长到矮桌边的兽皮垫上坐下,然后与石三在另两侧落座。 “你在北秦遇到了什么?”奕德布赫冷厉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一切。 石三简短地讲了讲他在牙行被顾越买下,后来跟随他接触到北秦政治内斗、最后护主不利,导致顾越身死的事情。 奕德布赫听罢,沉默良久。 西胡王端起手边的奶茶壶,给弟弟和孙子都倒了一碗。 “你再将如今北秦的形势说一遍。”奕德布赫道。他对石三的仁义决断没有什么兴趣,只关心北秦的朝政变化。 他们在北秦的眼线也传回了北秦皇帝生病、太子暂代朝政的消息,但不曾想过这是有人做下的手脚。若是如此…… 石三简述。 奕德布赫听得很艰难,这家伙实在言简意赅,能少说俩字就少说俩字。 王帐中一时安静下来。 西胡王眼皮耷拉,慢慢享用奶茶,对北秦的事情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奕德布赫思考了一会儿,转向巴图合萨:“兄长,怎么看?” “嗯?”西胡王反应过来:“阿瓦古有情有义,是汉子。” “……我是说,北秦如今局势,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奕德布赫皱眉,“各方势力并起,正是内乱的时候,我们西胡不得城池,也能从中捞些好处。” 巴图合萨露出犹豫的神色:“这不好吧,我女儿还在北秦宫中。” 奕德布赫说道:“与她有什么关系?我们身为北秦的盟国,自然帮着皇室。” “那要是最终皇室输了,怎么办?”巴图合萨忧心忡忡,“新王会放过后妃吗?” 奕德布赫想说,在整个西胡的利益面前,个人的生死不算什么,但想到阿瓦古死去的父母,这话又说不出口。 王帐中一时静默。 石三伸手:“手信,隼日队。” “你要做什么?”奕德布赫说:“如果带着人送死,我不会答应。” “计策。”石三说,“不会损失,都是我的兄弟。” “说说看。”奕德布赫道,“你要为主复仇,叔祖支持,但这对西胡同样是个机会。你必须共享消息,才能将东西给你。” 石三看了一眼西胡王。 巴图合萨虽然一脸惶然,一副主和派的中庸模样,但在此事上却没有行使王的权力,直接将手信和隼日队令牌给他。 这老狐狸,他显然也想要听一听这件事是否真的有利可图。 闭了闭眼,石三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第413章 逐利 听罢石三的话,王帐中三人各自思索着,久久沉默。 奕德布赫摸着奶茶碗的边沿,说:“把东西给他吧。” 巴图合萨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隼形挂坠抛给石三:“拿着这个去隼日队选人。” 石三接住,起身就要走。 奕德布赫叫住他:“小子!你不想知道我们的决策?” 石三停住脚步:“有叔祖这样的人在,西胡还轮不到我来操心。” 奕德布赫笑了笑说道:“小子。你的计划虽好,但终究是以寡敌众。我可以放出人手帮你一把。” 巴图合萨道:“西胡经不起战事……” 奕德布赫摇头:“富贵险中求。王,这一次,我们有个绝好的机会。阿瓦古,你坐回来。蒙恩!把你哥喊进来!” 石三微微叹气,回到矮桌边坐下。 巴图合萨脸色愁苦:“你要干什么?” “据阿瓦古所说,如今北秦的殷王显露野心,皇帝的病重又像是太子的手脚。”奕德布赫道,“这三方之间,相互对立,正是我们的机会。” 巴图合萨默默不语。 蒙恩的哥哥阿拉坦很快来到了王帐之中。他乍然见到石三,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起狂喜。石三起身和他互捶胸口,算作是行礼了。 “祖父,叔祖,发生了什么?”阿拉坦作为王的孙辈,自然对形势很是敏锐。前往北秦数年未归的阿瓦古忽然回到西胡,加上近日从北秦传回的线报…… 西胡王巴图合萨有好几个孩子,分别是不同的王妃所生。他最看重的是和第一个妻子生出的兄弟二人,也分别是长子和次子。长子布日固是石三的生父,看中了一名平凡的边疆汉女,并且结为夫妻生下了石三。不过这对眷侣已经去世多年。 次子即是阿拉坦和蒙恩的父亲,也是下一任西胡王。 奕德布赫就将他们如今掌握的情报介绍了一番。 阿拉坦围坐矮桌前也陷入思考。 石三道:“殷王,太子,皇帝。这三人只是明面上的势力,要小心苏家。” “苏家?”巴图合萨眯起眼睛。 奕德布赫没出声,他不太了解北秦的诸多贵族。 阿拉坦说:“苏家是北秦的文臣世家,前家主老太傅是皇帝的老师,在北秦有很多学生。” “没有兵,不足为惧。”奕德布赫摇头。 “不是的,叔祖。”阿拉坦说,“北秦人规矩繁多,注重正统。尤其以那些文人为主,他们支持谁,谁就是众望所归,因此苏家的态度和偏向很要紧。” 他回头看石三:“是这样吧?” “嗯。但苏家野心不止。”石三说,“前些日子死去的敦信伯就是我在北秦的主子。他发现了一些线索,但没来得及证实,就被人杀死。” 阿拉坦一噎。 敦信伯?顾大石? 是那个谣言沸沸扬扬,说他断袖娈童,虐待养子的那个? 阿拉坦眼神有些惊恐,但没有立刻询问详情。 “你的目标是苏家?”奕德布赫一眼看穿。 石三不置可否。 奕德布赫转向阿拉坦:“你有什么想法?” 阿拉坦看向叔祖。朝夕相处多年,他一直知道叔祖和祖父这两兄弟的矛盾主要集中在西胡的主动和被动上。 西胡王巴图合萨,追求安稳平缓,对现在的西胡领地很满意,也没有要收复多年前分割出去的西狄的意思。而部族首领奕德布赫,一直在想方设法主动出击,要么同北秦要更多好处,要么就是和西狄人干上一回,把失去的西狄草场夺回来。 之前甘州一事,他就力主让西胡主动出兵相帮,好从两方争斗中取得利益,但被巴图合萨一力压了下去,静静蛰伏未动。果真,所谓西狄叛乱是北秦内外勾结,他们没有贸然动手是正确的,否则好处没得到还惹了怀疑。 苏家……背后潜伏……明面上皇帝太子殷王三方争斗…… 阿拉坦摸着膝盖,心里有了主意。 …… 北秦。 秦昭月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桌前跪着吾叶,他照规矩行礼后,起身到了书桌旁。秦昭月便停下笔来,伸出手腕让他把脉。 吾叶眼睫低垂,细细感受脉象,心里很安定。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殿下安心。”他松开了秦昭月的手腕,抱拳笑道。 秦昭月环视四周。御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他身边的内侍已将宫人带出了御书房。 “父皇身体如何?”秦昭月状似随意地问道。 “陛下的身体,原本只是阳虚慢毒之相,因而之前还能起身言语。”吾叶答道,“这之后……约在廿九那日忽然恶化,依旧是难以探查的毒物。” “是什么样的毒药如此厉害,太医院国手数十,竟无人察觉。”秦昭月轻轻一笑,看向吾叶。 吾叶神色并无半分慌张,欲言又止似的:“依臣看来,此次用毒,手段拙劣,太医院并非全都毫无所觉,只是明哲保身罢了。” 秦昭月看他半晌,收回了视线。 “父皇还有几日光景?”他问道。 “若是维持如此状况,不再中毒,也不服用解药,倒可以这么拖下去。”吾叶道,“不过,状况不妙的话……” 剩下半句他没有说,只是微微躬身,低下头去。 秦昭月笑了笑。 “来人。”他道。内侍小徐子进了御书房,惶恐地跪下等着接旨。 “宫中有内贼作祟。传令下去,太医署所有太医即刻入宫,接受隐龙卫查验。”秦昭月说。 吾叶心中一惊。 小徐子应声称是,退了下去。秦昭月转过头看向吾叶,微笑:“自今日起,你便不必在太医署任职了,跟在本殿身边,暗中负责父皇的安危。” 他轻声说:“莫让父皇被别人害了。” 吾叶心念数转,已经跪下:“是。” 吾叶离开了御书房。 过了一会儿,收到太子令的几位官员已经齐齐来到御书房前。秦昭月出门迎接,做足了姿态,四人围着御书房的茶桌坐下。 为首的是周永思。此人从前是户部尚书,如今秦昭月一人得道,他已经升职为尚书仆射,地位仅次于苏牧英。 第414章 边王 另外两人,一位是在鸾台侍中一职上待了多年的章晖,一位是中书省内史卫绾。若是对朝堂形势有所了解,就会看出这三人是太子在三省中的三股势力。 如今看来,秦昭月已然做好了继位的准备。皇帝重病,几位有威胁的皇子都已经从洛阳离开,他们各自的母家也都在监视之中。 可偏偏,秦昭月还不能动手。 “殿下。”内史卫绾道:“前日收到消息,中书令有意辞官隐退,似乎已写好了陈情书。” 秦昭月并不意外:“大势所趋,他是怕了。只可惜父皇昏迷不醒,倒不能允准他的要求。” 周永思道:“若是殿下越过陛下,签了这份陈情书,朝中可就有得说道了。” 秦昭月笑笑:“我岂会做这等不孝之事,中书令乃是重臣,我一人怎能做主。” 随即他脸色有些沉,中书令,乃是贵妃母亲的娘家。秦昭宁先前之所以能同他竞争,也是有外祖母家中的缘故在。 这层关系说来复杂。中书令一家和秦昭宁本人也不过是外祖母还连着亲,不过朝中权势复杂,这家人也曾要牵秦昭宁和家中女儿的红线。可能是因为太后敲打了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中书令在这个节骨眼上请辞,是在向他施压? 周永思道:“殿下,礼部上奏,道西狄来使禀报他们的赔礼已然准备好了,问何时可以朝贡。” “不是已经说过不必赔礼?”秦昭月皱眉,“图尔坦是什么意思?” “据说,图尔坦整顿了西狄内部事务,将各部分开,赔礼正是分开的左王旧部提出的。”周永思道,“臣预计,是担心右王向他们下手,故而想要和北秦亲近。” 秦昭月微微皱眉。 章晖道:“臣觉得,现下局势复杂,还是不要放他们过来为妙。” 秦昭月也有此意,说道:“那便回绝了。” 内史卫绾说道:“恐怕不行。” 秦昭月看向他。 卫绾从怀中取出一份淡黄色的巨大纸张,正是杭豆的报纸:“臣来的第二件事,就是为了这个。” 秦昭月取过报纸一看,顿时皱眉。 标题加粗的楷书大字写着:西狄人怂了!赔礼装满车 使节团即将卑微抵京。 秦昭月:…… “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秦昭月脸色很不好。 卫绾道:“是这样,据臣着人调查,杭豆书局的消息很敏锐。哪里发生大事,他们的消息人就会到哪里驻扎,得到新鲜事第一时间传回京城。甘州的杭豆书局据点还没有撤回,西狄人进城门欲赔礼的事,并不算什么机密。” 秦昭月道:“这报纸……” “殿下,杭豆报纸如今是京城最为风靡的刊物,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西狄人赔礼道歉的事情。”卫绾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永思,“我们的消息,竟然还不如民间的书局快捷。” 周永思不说话。他刚上任,吏部的事务他一人独大,有什么消息都是一眼阅尽;而仆射之职,虽然升迁,却从一把手掉到了二把手,且收复整个尚书省也不是易事,有所疏漏也正常。 但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街头巷尾纷传之事,留点心就能知道。 周永思当即道:“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秦昭月摆摆手,倒是一副很大度宽容的模样。 “西胡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秦昭月问。 “没有,他们向来安分,一如既往。”卫绾说。 “我再想想。”秦昭月道。 …… 北秦最北端,阴山山脉。 秦昭宁站在山包上,向南远眺。连绵的嫩绿色山岭之间,零散分布着一些人工搭建的木头建筑,都属于他封地下辖州城的矿脉。 即便是一向老实安分的西胡,对临近的矿山也是垂涎三尺。因此此地混乱,多有摩擦,连日处理事务,让秦昭宁这个闲散之人也忙得冒出了胡茬。 他一直不理解皇帝的用意。明知这里有铁矿,可以冶兵,却还是将这片封地给了他。但他如今也确实不敢再整什么幺蛾子,铁矿的产出日日盘查,生怕少了一星半点,被什么人拿住把柄。 他所在之处地势很高,好看风景,也能把身后的固日城一览看尽。城中小贩熙熙攘攘,矿产丰厚的地方,人口可不算少。 秦昭宁忽然见城门口聚集起一群人来。他扒着栏杆往下望,似乎有几个西胡打扮的人被守卫围在中间。 这可不得了,他赶紧抓起一边放着的披风披在身上,沿着木阶梯冲了下去。 很快来到城门,守卫的人正和那几个西胡人说着什么,见到秦昭宁过来,立刻跪地行礼:“王爷!” “王爷!”周围守卫纷纷跪下,那几个西胡人没跪,而是就这么直直打量着。 秦昭宁有点生气:“你们是何人?” 后面那个高大的西胡人走上前。 秦昭宁定睛一看,瞪大了眼睛:“石三?!” 石三对他点头:“借一步……说话。” 秦昭宁下意识往他身后张望。那两个西胡人相貌陌生,他完全没见过。顾老板呢?顾大石上哪儿去了?又有什么事? 他摆手叫守卫们都回去站岗,自己领着三人往他王府的方向走去。 “顾老板呢?怎么就你自己,这两个人又是谁?”秦昭宁路上就忍不住问。 石三沉默不语。牵着马的其其格哈斯和蒙恩见他不说话,因此即便是能听懂汉话,也装作听不懂,没有吭声。 秦昭宁频频回头,怎么没人理他? 不过他在这野蛮之地待了一阵,也没有那么讲究礼数了。只觉得是路上不好说话,便加快脚步,带着人回到了他在固日城的王府之中。 所谓王府,也不过是三进院,府中更没有什么豪华装饰,连待客的小厅也简朴,上来的茶水更平平无奇。但即便如此,也比边境小城的普通百姓日子过得好。 众人落座,秦昭宁视线在三人脸上扫过,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现在能说了吗?你们来干嘛的?”他惴惴地问道。 “他死了。”石三说。 第415章 威胁! 秦昭宁愣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谁死了?”他想拿起杯子来喝一口那微微苦涩的边疆碎茶,但无法移动自己的手指。 石三没说话。 蒙恩有那么一点看热闹的心思。他已经从他哥那里知道了之前洛阳沸沸扬扬的谣传,虽然他哥说其中消息不可尽信,但还是受其影响,并未对这个把阿瓦古当多年奴隶的“敦信伯”当回事。 “敦信伯,就是顾大石。”蒙恩用一口流利的汉话说道,“你不知道?洛阳城当时传遍了,他是个变态娈童的断袖,被养子杀死在了云溪。” “怎么可能!”秦昭宁愤怒地一拍桌子:“你谁啊!竟然在本王府上大放厥词,以讹传讹!” “呵呵,我便是西胡……”蒙恩眼珠一转看了看四周,“西胡王的亲孙,未来西胡王的兄弟。” 秦昭宁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外交敏感度,闻言当即怒道:“谁还不是个皇亲贵胄了?本王也是北秦正统皇子,容得你在这里信口胡说?” 其其格哈斯不可能看这两人拌起嘴来,赶忙道:“和安王息怒,我们只是陈述事实。至于其中的一些言论是否属实,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秦昭宁到底也不是从前那个愣头青 了,见这位西胡女子说话得体,冷静下来。 “你是说,敦信伯顾大石死了?这是谣传还是……”他转看向石三。 石三没有如往常一般和顾大石形影不离,而是带着两个貌似西胡贵族的人到了这里。那是不是真的代表…… 秦昭宁心里很不好受。 虽然他和顾大石没有什么交情,但这个人和顾栩联合起来帮了他,他是知道的。加之温清似乎有意和他们二人合作,所以他对敦信伯的印象还不错。 这么一个人,竟然就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方才说是顾栩杀了他,我不信。”秦昭宁说,“你来固日城,也不是专门向我通报这件事情的吧,你要做什么,复仇?” 复仇是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答案,因为他感同身受,若是自己死了,温清也会第一时间为自己复仇。 石三微微点头。 秦昭宁顿时想起温清来。 据他所知,上次送来的信就是江南一带出产的湖纸,云溪……似乎也在那一片?难道顾大石死掉的事情和温清有什么关系? “这、这件事我全然不知,否则一定会先向顾伯爷通风报信的!怎么说我们也在甘州有那么半个月的同行之谊。”秦昭宁说,“你们怎么也找不到我头上来吧!而且你们……” 而且,西胡人! 秦昭宁很清楚,北秦内部再怎么闹腾也是北秦自己的事,现在眼前这一男一女看着不像善茬,和石三的关系似乎也不一般。有了别国的掺和,性质是不同的! 其其格看出了秦昭宁的疑虑,说:“我们西胡并不想趁机搅风搅雨,只是这位阿……石三是我们的手足,他的至交好友遇难,我们来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你们到底要干嘛?”秦昭宁瑟瑟发抖。 石三站起身。 “写信,给温清,问他……”石三缓缓说,“顾大石被杀,是谁动手,谁策划,人在哪里。” 石三一直跟随顾越,他所经历之事,所见过的人说过的话,石三全都知道。他有九成把握——云溪之死是兀飔与苏家共同的阴谋,而苏家,正如顾越的猜测,是陵风阁背后的主人。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秦昭宁叫道,“你们别给温清找事情。” 石三道:“另外。你去信,入京,送一份伪证。” 秦昭宁呆呆地看着他。 其其格替他解说:“固日城有诸多铁矿,是吧?我们来的路上都看见了。你要做一份证据出来,说苏家暗中在收购私人矿料,运往南方。” 秦昭宁大叫:“你们休想!” 温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远离京城的内斗,他如今又主动参与进来,岂不是让温清先前的安排都成了白费功夫? 况且,这种伪证嫁祸的事情,以苏家的滔天权势,岂不是一转眼就能把他查出来?皇子动不了,他的外家可都还在京城里呢! 石三侧过头,用西胡话说了一番什么。 其其格哈斯微笑着翻译:“你不愿意亲自安排也行,只要写信告诉温清,你被人胁迫,要他做好石三所说的这几件事,你才能安然无恙。” “威胁?那更不行了。”秦昭宁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其其格哈斯和蒙恩对视一眼,忽然同时从腰间拔出了匕首,飞扑而上,指住了秦昭宁的脖子。 秦昭宁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直接僵在了座椅上。 “现在是真的威胁咯。”其其格笑道。 蒙恩说:“我看你还是乖乖写信给那个温清吧,让他操持一下,就你这个反应……我看会坏事。” 其其格补充道:“你实在不愿,我们把你的头砍掉伪装成苏家动手也不是不行,那样还方便一些。” 秦昭宁咬牙切齿。 他能从这三个西胡人眼里看出冷酷来!这两人完全陌生,是那种说抹脖子真的不带犹豫的类型。而石三,是西胡人又那么忠心护主,杀了他也不是天方夜谭。 代入温清,他会为了给自己报仇手段尽出,甚至去杀顾栩吗? 会!他们会! 秦昭宁脑袋混乱三秒,忽然冷静了下来。 “只有你一个人,我可能会帮你。”秦昭宁抬眼看向石三:“但这两个人呢?我怎么才能确定,你这样做只是为了报仇,而不是为了搅乱北秦的局势,你们西胡好趁虚而入?!” 他恶狠狠说道:“所以,休想!你们杀了我吧!” 其其格哈斯说:“那我们杀了你也一样能搅乱局势啊。” 秦昭宁傻眼,然后说:“那可不一样!我若是配合你们,那叫通敌叛国,贪生怕死……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也是为国捐躯,我不枉为北秦的皇子!” 他脖子一梗,做出丝毫不妥协的模样来。 屋外的侍卫们终于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急忙冲了进来。 第416章 二哥! 秦昭宁赶紧喊:“你们都出去!就你们这三角猫功夫,全被杀了也救不了我!” “王爷!”侍卫们大叫道,没人肯出去。 石三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叹了口气。 他用西胡语说道:“其其格,我说,你翻译给他听。” 其其格点头,匕首丝毫没有松懈。刚刚只是假模假式的威胁罢了,但护卫都冲了进来,她现在做的是实打实的胁迫。 石三从怀里拿出西胡王手信——那枚隼形的令牌,放在秦昭宁手边的桌上。 “这是西胡王手信,我以其保证,西胡绝无进犯北秦之意。”石三说道。 其其格翻译过来。 秦昭宁看着那个手信,脸色有些犹豫。 他也是二十多岁的皇子,从前西胡朝贡,西胡使者就是拿出这么个东西以示王的诚意。这几乎是玉玺一样的存在。 “让你的侍卫出去,下面的话,不适合说给他们听。”石三说道。 其其格转述后,秦昭宁想着有没有这些侍卫在都一样,也就再次下令道:“都退出去,马上!” 侍卫们见秦昭宁意思坚决,便都犹犹豫豫出了房门。 这些人,说是侍卫,其实也都是固日城中招揽的寻常百姓。其中有几个军伍过来的,但也最多比普通人强一点罢了。 秦昭宁说:“你说吧。” 石三道:“你知道皇帝为什么把你封到固日城来吗?” 秦昭宁没说话,他不知道。 “这里有矿,但不多。”石三说道,“固日城近边关,但这里是北秦边境最清明的地方,一旦矿产有异动,立刻就会被人察觉。” “固日城看似是个要害之地,但实际是最容易被京城监控的地方,这座城池,北秦历史上数次叛乱,皆非起于此城。”石三道,“将你分封至此,原因有三。” “第一,你外家显赫,若在秦昭月登基后有心夺位,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你无心皇位,可外家不安分也好,秦昭月不放心也罢,要向你安排什么罪名,方便稳妥,毕竟此地临近西胡,多出铁矿,私自铸兵还是通敌,随秦昭月喜欢,就能安插在你头上。” 其其格说罢,秦昭宁久久沉默。 “这……可地方是父皇看过的,他怎么会……”秦昭宁似乎失去了力气,连喉间的刀锋也不在乎了。 “他毕竟是帝王,帝王心术,有时就是要舍弃亲情。”蒙恩摇头晃脑说道,“你们北秦就是这样。江山稳固才是最要紧的。” 秦昭宁想,温清呢,这些事情温清是不是也能看出来? 他千叮万嘱让自己安分守己,不要掺和任何斗争之中,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吗? 秦昭宁想,他从前从不在乎未来究竟是谁继位,也没有考虑过温清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应该想一想了。 其其格和蒙恩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同时放开了手中的刀。 “温清,聪明。”石三说,“你问他。” 秦昭宁攥了一下拳头。 他脸色逐渐变得颓然,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来。 “我知道了,但是苏家的事,还要斟酌,我先替你问顾大石的事情。”秦昭宁说。 石三点头道:“多谢。” …… 苏家。 已经入夜,街道上梆子声过了三轮,苏家的府邸中依旧是灯火通明。 大房的院子里尤其热闹。苏牧英述职的奏折已经传回京城,连带还有通知家中的书信:江南的疫病已经基本控制起来,他与同行的大臣们不日就将回京,要家中准备起来。 行李已经在下午运抵,收拾到现在还没有弄完。 苏牧玉将信中夹带的一张纸条收好,出了大房的正堂,往后院走去。那里停放着苏牧英派回的马车。 走到小湖边,有人叫他。 “二哥。”苏牧华从湖上的亭子里走了出来。亭子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苏牧玉吓了一跳。 “时间不早了,三弟还没有歇下?”苏牧玉笑道。 他与他的两个兄弟并不一样。苏牧英沉稳端方,做了多年宰辅,身上的气势浑然天成,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苏牧华年岁最小,过了而立还没有入仕,闲散、玩世不恭,随性洒脱。 他苏牧玉是苏家三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工部侍郎,官职不高不低,若是寻常人家当然够用,可在大哥面前实在不够看。且因为苏家权势太盛,他深知今生自己的官位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半分寸进的可能。即便是有一天苏牧英死了,他也会因为大厦倾颓,往下贬一贬。 好在,皇帝昏迷不醒,时局动荡不安。他们苏家仍有延续荣光的机会。 老三苏牧华笑了笑:“二哥这个时候还在操心大哥院中的杂事,小弟我怎敢酣睡?这不赶紧起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苏牧玉看着这个弟弟,嘴角一勾。 年轻些的时候他还颇为三弟打抱不平。三弟明明很有才华,却因为帝王的忌惮不能入仕大展拳脚。可逐渐他发现,苏牧华是真心享受自己闲散玩乐的生活,府中有他照顾着,和睦又快活,从未见过家中女眷和孩子脸上有过愁容。 他也曾旁敲侧击提醒过老三,不要醉心玩乐,他们苏家是要成大事的家族。只可惜,他似乎听不懂话中深意,还依旧带着孩子们玩闹,不让他们读书。 没出息! “这府中何必三弟你操劳,一切担子由我和大哥挑着就是。”苏牧玉假笑,“你呢,只要等着享福就是了。” “两位兄长能力斐然,弟弟都看在眼里。”苏牧华看向他的手,“只是,担子挑的久了,怕不是容易手滑。” 苏牧玉没兴趣与他打哑谜,转身就要离开。 “你们应下了小栩和景氏的联姻?”苏牧华直入主题。 “这是好事,小妹在天之灵,定然开怀。”苏牧玉终于停下步子。 “二哥,景氏是什么人,你不是不清楚。”苏牧华说,“小栩不能与他们结亲。” 苏牧玉眯着眼看黑暗中的弟弟,轻轻嗤笑。 “如何不行?三弟,哥哥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他说。 “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417章 营救 苏牧华沉默片刻,道:“二哥,你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不是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苏牧玉转过头,冷冷说道,“是皇帝只给我们这一条路,若不争不抢,只会坐以待毙。慕家的今天,就是我们苏家的明天。” “不能退避?不能辞官?不能就此罢手?”苏牧华怒声说:“究竟是无路可走,还是权欲吞心,你们比我清楚!” 苏牧玉轻蔑笑道:“弟弟,你闲散惯了,终究不懂我们。” 苏牧华大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口。 “好,最后一个问题。”他说,“当年小妹为什么会自焚在慎王府中?” 苏牧玉冷冷看着他。 黑暗里,那是一双充满愤怒的眼睛。苏牧玉并不从这样的注视中感到畏惧,也没有丝毫歉疚,他只是拂掉苏牧华的手:“女人,不该有那样的野心。她的那些念头,迟早会毁了苏家。” “果然是你们。”苏牧华反倒冷静下来。他松了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决绝:“你去吧,二哥,或许你们是对的,但我不会再与你们同路。” “你何时与我们同路而行?”苏牧玉道,“从你真心做一个闲散之人那天起,我们就注定不是一路人。” 他转头大步而去。 苏牧华在黑暗中握了握拳。 …… 苏牧玉到了马房,摆手挥退迎上来的小厮,独自进入了马厩。 他目标很明确,径直走到了一匹棕色的马旁,这匹马身上的鞍鞯还没有卸下,正低头吃着新添的草料。 苏牧玉忍着马房中的异味,解开马鞍的束带,掀起鞍的一角。这具马鞍的里侧有一个暗袋,他探手入内,把里面的一块凭信取了出来。 借着月色,他看清了凭信上的字样:撷英钱庄 白银二十万两。 上面裹着一张字条,写着地址。 苏牧玉松了一口气。这笔钱算是平安无事送到了。 马房院外,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他神色慌张,呼唤时却声音不大:“二老爷!二爷!二爷你在吗!” 苏牧玉听出这是他心腹下属的声音,便从藏身的柱子后面走出来。 “做什么?号丧一样!”苏牧玉道,“不是说了无事不要来见我?” “二爷,不好了!城外的安怀庄子被人袭击了!”下属颤抖着声音说道。 “什么?!”苏牧玉大惊失色。 他这才看到,下属的头上脸上还有血迹。 …… 安怀庄。 顾栩将剑慢慢从守卫的胸口拔了出来。 血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手上,顾栩将剑递给一边守候的兀岩,再接过兀云捧上的手帕,慢慢擦拭手上的血点。 死了这么多人,顾越若是见到,定然会觉得不忍心。顾栩心想。 可惜这安怀庄里全是苏家豢养的死士,若不杀掉,只会源源不断地扑上来。甚至这些人没有什么审问的价值,他很清楚,从苏家的恤孤堂选出的孩子,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记得不该记住的事。 “人找到了!”兀风在远处喊了一声。 兀门剩下的人手在四周警戒,顾栩提着被重新擦干净的剑,慢慢走向兀风所在的那个小房间。 兀风让开门口,他身后是被搬空的一间寻常卧房,暗道口已经敞开,有兀门的暗卫正往外搬运尸体。 顾栩沿着台阶下去。 过了通道口,之后的阶梯宽阔起来,两侧的墙壁上还插着火把。顾栩没有着急下去,而是细细观察四周。 兀岩也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道:“和甘州慕将军府的暗道是同一种挖掘手法。” 顾栩微微点头,继续向下。 阶梯最下方,连接着一处地牢。 地牢很大,火把的光星星点点,看去竟然像是一条长河。大多关着人的牢门都被兀门的暗卫们打开,正在其中清点囚犯的身份。 兀风带着顾栩向最深处的牢房走去。 顾栩走到一半,忽然停住了脚步。 右侧牢房中有个人正呻吟着,被暗卫们扶了出来。兀风见主子驻足,便返身回来,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脸:“这是四年前失踪的刑部侍郎孔冰。” “孔冰?他似乎是皇帝的心腹。”兀岩道。 兀风点头:“不但是心腹,还暗中替皇帝调查各位大臣,监控他们是否有不臣之心。不过当年兀门刚刚查明此事,他就失踪了……” 众人一时沉默,谁都清楚,是兀飓泄露了消息。 苏家果然有诡! 孔冰还活着,头发花白,眼神呆滞,显然是已经疯了。 “那要不要……”兀岩欲言又止。 顾栩道:“清点牢房中的人。这个时候,洛阳城防卫应该已经集结完毕了。” “是。”兀岩说道。 顾栩便不再说话,径直向前走去。 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门前,已经放着一具担架。担架上的人见顾栩远远而来,立刻就要起身。 顾栩单膝俯身,握住那人的手腕。 “小少爷!”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周琼看清了顾栩的脸,流下泪来,声音嘶哑。 “你就是周琼。”顾栩说。 “是我!”周琼哑声道,“小少爷,老爷和夫人在桐山为你留下了一笔财宝,快……” “我知道,我已经得到。”顾栩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还需要你。” 周琼闻言,整个身体都瘫软了下来,一口心气终于散去,就要闭上眼睛。他身后药堂的暗卫立刻摸出一粒药丸放在他口中,随即手掌抵住周琼的脊背。 那张沾血的惨白的脸过了一会儿便红润起来。只是人彻底昏迷了过去,不省人事。 “他心中一直存着这件事。”兀岩说道。 “我们离真相很近了。”顾栩摸到了周琼微弱的脉搏,放开他满是脏污的手,“不要让他死掉。” 后面正为他运气的药堂暗卫道:“主子放心,周大人只是晕了过去,身体并无什么大碍。” 兀风道:“想来是苏家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没有下重手。” 顾栩微微点头:“现在就撤。” “是。”兀风说。 …… 安怀庄燃起了大火。 第418章 道不同 “恰好”在附近巡逻的洛阳城守卫看到了远处熊熊而起的火光,很快便赶到了这处不起眼的农庄。 将火焰扑灭后,城守卫发现,整座农庄没有任何百姓,只在灰烬里找到了几具身份不明的焦尸。随即,一间农户房屋中的暗道被守卫发现,守备队长派人下去查探,却意外发现了几位多年前就失踪的官员。 如此,举朝哗然。 …… “七皇子?”秦昭月转眼看向下首跪着的东麟卫暗卫。 胡孟注,七皇子的母家。七皇子尚且是个襁褓婴儿,但奈何胡家似乎很有野心,因此,胡孟注一直在秦昭月的警惕名单之中。 自从皇帝病倒,胡孟注似乎收敛了不少,但如今看来,这种收敛反而只是表象。 “正是,那片农庄从先帝时就赐给了淇王,后来淇王去世,他的子嗣凋敝,重病去世,那片庄子也几番辗转,到了胡孟注夫人的手中。”暗卫答道。 “胡孟注……”秦昭月眼神微冷。 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三年前,殷王在豫宁府附近遇刺,实则是同顾栩暗中相会,且撞破了假温清与顾栩的接触。当时,皇帝委任胡孟注前去调查此事,他也曾派人暗中监视。 只是,此事胡孟注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后来爆出椒园之事,所谓“刺杀”便不了了之了。 当时殷王话中的漏洞,并不难查。是胡孟注有意包庇什么,因此毫无作为? 还是说,他其实暗中同皇帝说了些什么,因此…… 似乎就是从那时起,隐龙卫中便分出了一小部分人监控殷王,直到他的野心彻底暴露人前。 胡家…… 秦昭月思索片刻,对暗卫道:“接着查。胡孟注虽有野心,可做不来囚禁关押朝廷官员之事,这事太大,太艰险,他背后定还有人。” 暗卫应是,随即退了出去。 秦昭月静不下心,在殿中来回踱步。 胡家,胡孟注。他心中总觉得有什么疏漏之处,但将事情细细一捋,却并无什么发现。 他回到桌前。御书房的书桌上,放着好几份弹劾的奏折和陈情书,皆是请愿彻查安怀庄一事的,几份陈情书是在庄中被发现的官员的家眷书写。 胡家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 秦昭月再次细细阅读那几份官员的相关卷宗,发现其中认定为失踪的仅有几人,另外的,则是报上了流寇杀死或是意外死亡。 人为的那几宗,则都有替罪羊和万全的证据链,找不出什么端倪。 可以说,若不是如今安怀庄失火,地牢被人发现,这些官员恐怕今生都不会被人发觉。 秦昭月灵光一现。 对啊,失火…… 安怀庄有如此要紧的地牢,为何还会无缘无故失火?据城守卫送上的报告,他们抵达安怀庄时,整个安怀庄除了地牢中的人,竟然没有半个活口。 秦昭月道:“来人!” 外面的侍卫进入屋中。 “安怀庄中的尸身存放在何处?我要去看一看。”秦昭月说。 …… 苏牧英尚在半途,就接到了家中的急信。 信上自然是汇报安怀庄一事。 苏牧英看罢,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他扶住了马车的内壁,瞳孔放大,一时没有缓过来。 他又将那张薄薄的信纸看了一遍,是苏牧玉的字迹,字迹潦草凌乱,足看得出二弟是多么慌乱无措。苏牧英何尝不是如此,他只觉得当头一棒,眼前发黑。 “怎么会?!”苏牧英喃喃自语。 安怀庄的存在极其隐秘,怎么会被人发现,被人攻破? 怎么会这样! 苏牧英想要冷静,他下意识起身,脑袋狠狠撞在了马车顶上。 外面的侍卫探进脑袋,苏牧英摆摆手,强行镇定下来,不欲被人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安怀庄的存在,都有谁知道? 苏牧英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名单。 他身边的心腹都在,一个不缺,且都可以信任。老二那边可能会泄密,但泄密也要有个过程,苏牧玉不是蠢货,甚至非常聪明,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老三……他没有人手。身边那两个刀客也不成气候,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苏牧英忽然想起一个人。 兀飓! 他奉命卧底兀门,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任务,但每月一次汇报兀门风堂内的消息,从未中断。这一次他前往江南,这汇报自然是断了,而老二又不知道此事…… 莫非…… 苏牧英大骇,他急忙从马车窗户里探出头,催促道:“让马夫星夜兼程,下一站也不必休息了,我们速速回到洛阳!” 侍卫应声。 苏牧英心思急转,已然镇定下来。 如今朝中上下皆知安怀庄之事,再想隐瞒已不可能。很快,他们就会查明胡家和他们苏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届时,一切就太迟了。 苏牧英拿出了信纸,叫书童进来磨墨。 他还没到粉墨登场的时候,他们苏家的大幕,还不能揭开。 只能牺牲一部分人了,在秦昭月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之前。 他提笔,在桌上书写起来。 …… 兀门。 顾栩踏入了风堂的卧房之中。 药堂的人正在为周琼针灸。他的身体已经清理干净,上面陈年的黑色血污都被擦去,换上了干净的衣衫。那底下是嶙峋的躯体,伤痕累累,一眼就看得出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周琼微微睁着眼,神态看起来很清明。他见顾栩进入屋中,下意识就要起身,但身上扎得像只刺猬,叫他一时也不敢动弹。 “感觉如何?”兀风性格活泼,上来便关切道。 “多谢这位大人关怀,我感觉很好。”周琼连忙答道。 他的视线一直黏着顾栩,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慰。似乎是因顾栩的相貌想起旧主,他眼圈微微泛红,赶忙眨了眨眼。 床边有针灸的药堂兄弟,顾栩便没有上前碍事,而是坐在桌边的凳子上。 不待顾栩说话,周琼便说道:“小少爷,兀门之中有叛徒!我已经告诉了他们,但他们……” “我知道。”顾栩说,“你的所在,就是从叛徒的口中审出来的。” 周琼终于脸色放松,喜上眉梢:“太好了……卑职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太好了……” 第419章 当年 顾栩静静坐着,只待他自己消化完所有的情绪。 周琼躺了一会儿。 他在地牢中关了好几年,乍然重见天日,言行举止都还有些晦涩。药堂的兄弟将最后一根针拔出了出来,擦拭干净后火烤,收回针包里,随即告退。 周琼缓缓说道:“小少爷……剩余这些人,可都是能信任的?” 屋中只剩下顾栩和兀风兀岩。 “能,你放心说。”顾栩说道。 周琼点了点头,并未对顾栩的判断做出什么质疑。他缓缓说道。 “我名周琼,是慎王老爷的贴身侍卫。小少爷既然能找到我,想必是知道我的身份。” 顾栩道:“是从桐山村的村长口中得知你的存在。他道,我的父母在桐山中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 “此事正是我告诉他的,但事关重大,我不能说的太多。”周琼说道,“本也没抱希望,谁会无缘无故跑到那深山的小村子之中呢?因此,我便每半年去一次村子,检查宝藏是否安全,其余时间,就在北秦各地寻找小少爷的踪迹。” “你不知道是伏刀带走了主子?”兀风问道。 “伏刀……原来是他。”周琼似乎有些释然,“他做事一向稳妥,我会遍寻不见,也是自然。” 他很快回过神:“哦,宝藏一事,还有兀狩茗兀门主知晓。主子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消息?” 顾栩眼神一冷。 果然如此。前世他会得到那笔财宝,乃是秦昭月从中牵线,制造出的一个“意外发现”。如今看来,前世的兀狩茗果然与太子有所勾结。 不,恐怕兀狩茗是被秦昭月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欺骗了。兀狩茗此人他已经试探过多次,知晓这不过是个本分的门主罢了。且据兀狩茗所说,他早早就知悉了苏怀月针对顾栩布下的计划,前世的种种隐瞒,也不过是执行任务。 他被秦昭月救出柳犁镇的南风馆,又与之亲近。因此兀狩茗即便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在没有收到玉牌信号之前也不会泄露消息。 可又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前世收服兀门极为顺畅,毫无阻碍。 顾栩摸了摸手背。这样多的怪异之处,他竟然毫无怀疑。 如果那时顾越就在他身边,一定能发现这许多破绽…… 顾栩回答:“不,我有所奇遇,这才得到了宝藏。” 周琼再度将枯槁的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即便是无人指引,小少爷还是走到了如今这步,不为奸人蒙蔽……” 顾栩垂眼:“并非无人指引。” “是谁?”周琼愣了一下。 “他已为我而死。”顾栩说,“若是……我会带他的尸身去祭拜父母。” 周琼从他眼中读到了一种的莫名的情绪。他做侍卫很多年,自然也识趣,便接着说道:“……是这样。三年前?还是四年前,总之是一个夏日,我回到了兀门在洛阳的总部,准备继续以暗卫的身份,接触门中的情报,从中筛选出小少爷可能所在的位置。” 他顿了一下:“谁知,我一直熟识的一名暗卫——当时叫做兀飓。他自称是被怀月主子从恤孤堂选中的孤儿,认为怀月主子的事很是蹊跷,因此到处寻找曾在云溪驻守过的门内成员,想要调查一番。” “我便相信了他的鬼话……将事情和盘托出。”周琼脸色阴沉,“本想着能有人得知其间蹊跷,和我一同寻找小少爷,再伺机复仇,可他却诱骗我出门,将我抓了起来。” 周琼长长叹息:“这几年,我一直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们想要从我口中逼问一些事情,但我自从被捕,便抵死不肯张口,直到小少爷……” 周琼又落下泪来。 他的讲述很缓慢,口舌也不甚清晰,嗓子也越说越是嘶哑,显然是太久没有开口了。 顾栩道:“你已经出来了。今后便安享余生。” “不!”周琼挣扎着爬了起来,“小少爷,贼人不死,卑职不能安度余生,怀月主子和老爷的死,并非自戕,也不是什么畏罪,怀月主子已经有了极其完备的计划,本不必赴死,是她错信了豺狼,才招致灾祸!” 顾栩看着周琼狰狞的面孔,慢慢问道:“是苏家,对么?” 周琼紧抓被子怔怔看着他:“小少爷,你都知道了?” “只是猜测。”顾栩说,“和我说说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琼似乎有些不解。 顾栩看出了他的疑虑,便说:“我母亲当年之计……乃是为我留下的退路。她并不希望我此生沉溺仇恨,因此交代伏刀,请他的妻子隐去了我的记忆。” “小少爷既然要复仇,为何不请她出山,为您恢复记忆?”周琼道,“毕竟我等只是下人,您才是怀月主子最亲近的人,想起什么细节也是好的。” 顾栩微微摇头:“伏刀拒绝了。” 周琼有些出神,不太理解其中究竟有什么用意。 顾栩却是知道的。 仅仅从案卷上看来,当年惨状实在是非同小可。伏刀提起火海中的慎王府,脸上也有一丝不忍。想来,他也是不愿自己再为了当年的记忆伤神。 兀岩拿过茶水给周琼倒了一杯,他捧着手中的热茶,慢慢说道。 “小主子当时年幼,有些事自然不知晓前因后果,我就从头讲起。” “大约……十几年前。老爷已经承袭亲王,在云溪一带住了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怀月主子生性活泼聪慧,喜欢研究些机关火药之术。” “也许事情就是因此而起……怀月主子有一天得到了一本古谱,上面记载着火药机关之间,搭配勾连的什么技巧,这个卑职也不太懂。总之,从得到那本古谱之后,怀月主子就一直想将上面记载的‘便携炮筒’一样的东西给造出来。” “慎王府虽然清贫,但靠着祖上攒下来的赏赐,倒是能够支持主子的研究。”周琼说,“老爷也看过怀月主子的想法,觉得可行,他们夫妻二人便一同钻研此事。后来,有了起色,规模也稍稍扩大,小少爷你认识伏刀,应该也知道和他师出同门的折刀,这个折刀就是当时这种武器的主要管事。” 第420章 当年2 “怀月主子给这种东西起名叫‘火铳’,把折刀带领的小队称为朝真门,从沉刀峰和初具雏形的兀门中独立出来。”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主子研究火铳的事情,竟然早就走漏了消息。”周琼恨恨说道。 顾栩听到此处,神情有些阴郁。 “不知怀月主子是如何发现了不对,总之,有个叫做游梦的人,大有疑点。”周琼说,“伏刀应当也提及过此人,不过他不知内中详情……” “游梦。”顾栩重复道。这个人伏刀确实说过。 “此人是老爷带回的门客,和老爷一见如故,趣味相投,老爷视他为知己。”周琼说。 “老爷感兴趣的,他都略知一二,且经常能为云溪当地的案件和政务提出很好的见地。”周琼道,“慎王府中的下人们也觉得他为人宽和,此人逐渐在府中出入,如无人之境。” “后来,北秦朝堂上渐渐起了小股流言,说慎王有一支精锐骁勇、无往不胜的军队,叫做朝真军,乃是先王爷留下的私兵,并未上交朝廷。” “是何人传出了这种流言?”顾栩道。 “不知。怀月主子也曾追本溯源,但只查出最初的源头乃是洛阳的某个书局,这书局似乎是遍查当年老王爷征战的记录,从中挑出语焉不详或者记录缺损的部分,再添油加醋描绘成是奇兵现世。”周琼说。 顾栩皱眉:“哪一家书局?” “红枫书局,不过在我被擒之前好几年,这家书局就逐渐被后起的杭豆书局挤垮了。”周琼说,“而这些传言也只是在小范围流传,并非人尽皆知。” 他接着道:“因为这等谣传,怀月主子不得已拆除了她在云溪的据点,并且联络了一处新的研究之所,将折刀他们都送了过去。随着,怀月主子和老爷逐渐发现云溪一带有人在暗中运作什么,只是他们动作太快,怀月主子刚刚开始调查,便传出了所谓‘谋逆叛乱’的事情。” 周琼说:“当年,指证慎王府谋逆主要证据有三:第一是在云溪境内,侵吞矿山出产;第二,是前一年发生的水患,说是慎王从中贪了近八成的赈灾银子,这才使当地动荡不安。” “前来传旨的官员甚至拿出了原本放在慎王府书房中的信件……”周琼道,“信件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欲加之罪在前,倒显得信是证据。” 顾栩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他们怀疑府中有内鬼?” “正是,慎王府并不铺张,因此家中的仆人都是世代依附顾家的老人,绝无二心。”周琼说,“查来查去,他们夫妻二人都觉得游梦此人最为可疑。” “只是当时所有事情都积攒起来,即便是老爷夫妻两人,加上当时的几个心腹,也不能全然顾及。怀月主子只得定下脱身之计。这其中,就包含着向苏家求援,要用他们的人脉来暂缓京城之事的一环。” 周琼恨得咬牙切齿:“谁成想……这个狼心狗肺的苏家,虎毒尚不食子,他们不出手相助也就罢了,竟还将计就计,利用怀月主子对他们的信任,痛下杀手!” 兀风瞪大了眼睛。 兀岩眉头紧皱,下意识就看向顾栩。顾栩脸色没有变化,似乎依旧冷静,问:“你是说,自焚一事……” 周琼冷笑道:“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的手笔。” 顾栩深吸了一口。 兀风连忙追问:“为什么?你有什么凭据?” 周琼道:“那兀飓抓我进到牢里时,约莫是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便说,是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对慎王夫妻自焚一事太过执着……我关在牢中数年,只听守卫的谈论,也能猜出几分这大牢与苏家的关系。” 周琼恶狠狠道:“若是心中没鬼,何必关我,何必掩盖当年的真相?慎王的冤屈洗清,对苏家莫不是只有好处?” 兀风暗暗记下,他知道,兀飓还在暗牢中受刑,有了周琼的口供,或许能撬出些别的消息。 顾栩手指握紧,只是挺拔地坐着,半晌,才喃喃道:“果然是他们。” 屋中一时静默下来。 周琼看着顾栩,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还好,怀月主子想要倾力保住的人,到底是保住了。 个头很高,很俊,面色也健康,看起来也有一身武艺。况且是个什么敦信伯府的现任主子,又有那么多财宝,足够平安无虑度过一生了。 周琼这么想着,又有些后悔。分明怀月主子的本意是不愿让顾栩心怀仇恨,可如今他说了这些话,小少爷又怎会放弃复仇? 这条路太险了,他们要对付的可不止苏家,还有皇帝,那高高在上、残害忠良的皇家…… 周琼怔愣,随即茫然。这一切,真的可以做到吗? 顾栩似乎是自语:“……既然已有计划,为何要将我送出云溪?” 静默片刻,周琼道:“将小少爷送出云溪一事,是那个游梦率先提议的。他说如今的状况,慎王一家若是入京,小少爷必然会被率先送入宫中软禁。到时候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他道:“怀月主子当时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似乎也是受这些话启发,才定下了将小少爷送出的计划。我记得她当时对老爷说……” …… 苏怀月说:“苏家于我,有生养之恩,幼年更百般宠爱。只是……或许此话有些不孝,父亲与两位兄长,似乎并不将我放在眼中……我之所爱,他们皆以为‘不应如此’,反倒日日叫我刺绣、做不喜欢的事,要我仪态端庄。” 苏怀月看着摇曳的烛火。 “或许,在苏怀月这个身份上,是谁都好,也不必是我。他们宠爱的似乎只是苏家的小女儿,而非我。” 顾慎揽着她的肩膀说道:“终究是我太无能,护不住你。怀月,游梦虽然可疑,但他的计划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世间能够全然信任之人,唯独你我彼此。” “你不觉得我不识好歹?”苏怀月靠在顾慎的肩上笑笑。 “是你亲历了一切,你的感受,自然最是要紧。”顾慎说。 苏怀月与他依偎着。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苏怀月垂首,轻声说道。 第421章 灭门惨案 静默许久,苏怀月终于说道:“苏家,是一条路,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立刻联络能够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友人,希望能拖延到我们查清事情的真相……” 顾慎握住她的手:“我会与你共进退。” 苏怀月道:“小栩……也要送出去。但不能让游梦知道他的去向,就在今晚,我们今晚就让伏刀将他带走。” “好,我立刻去安排此事。”顾慎说道。 “不,你不要去,让我的人来。”苏怀月说,“游梦在你身边潜伏多日,你身旁的人,不知还是否稳妥。” 她想了想:“你向他放出消息,就说小栩去了南疆暂避。” 顾慎道:“我听你的。” 苏怀月起身到了桌前,顾慎替她研墨,书写起来。 …… “随后的事情卑职就不清楚了。”周琼道,“我接到的任务,乃是将作为证据指认慎王夫妇贪污开矿的那些财宝,秘密从云溪运往西边的桐山。桐山中有一处山洞,乃是顾家的祖地,只是已经废弃不用。我们沿着原本的山洞走向开凿制作了简易的机关,将财宝藏匿其中,随即离开了。” 顾栩道:“我们听闻,外有流言说桐山中埋藏着宝物,也确实在洞中找到了盗宝贼的尸身。” “是的,时间仓促,不能一一确认开山工匠的品行身份,更不能将人就地杀死。”周琼说,“虽然他们没有见到财宝,但开凿那样隐秘坚固的石穴,兴许有人猜到是要用来藏什么东西,便宣扬了出去。” “好在,匠人们皆是蒙眼进出,休息进食都在石穴之中,这才将保住了那笔财宝。”周琼又道。 顾栩指尖敲着桌面,静静思索。 周琼犹豫着道:“小少爷,若是太过艰险,我们便不要复仇,就这样归隐田园也好。怀月主子说过,她夫妻二人,只愿你平安喜乐。” 顾栩回过神,对他温和的笑了笑。 “母亲的心愿,我已知晓。”顾栩说,“你好好在门中养身体,不需要做些什么,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起身,并未解释什么,直接走出了门外。 平安喜乐,自然好,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无法回头,也不愿回头。 …… 秦昭月自认动作很快,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 盖了玉玺大印的太子手谕刚刚到手,隐龙卫与东麟卫、还有金吾卫军就将胡家团团包围。只是,大门紧闭,门前也不见守卫,整座胡府寂静得可怕。 带队的景存心里就有些觉得不妙。 他持剑踢开了房门,一股血腥味迅速钻了出来。 那块雕琢着祥瑞仙鹿的太湖石影壁上,一道黑红的血迹映入眼帘。景存急忙绕过石壁,看向正院—— 装潢考究的胡府已然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尸身:身穿胡府下人服饰的小厮侍卫、以及侍女,横七竖八倒在院中,整个地面几乎被血泊淹没,初春已经有了蚊蝇,密集地停在每一具尸体上,景存与侍卫们一走近,就成群飞了起来。 “马上搜索整座府邸,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景存怒声喊道,“不要踩到血迹,不要翻动物品,不要挪动尸体!” 队伍中已经有人弯身呕吐了起来,常年和平没有争斗,这群兵士的接受能力略有下降。 卫兵们分散开来,在府中检查每一具尸身。 景存一路绕开血泊,走进了正堂。他不需要弯身去看,院中的下人全是被一刀割喉,否则血不会那样多,多到覆盖整个地面。有些人几乎身首分离,断口露出白森森的颈骨—— 下手之人,杀人手段极其娴熟快捷,毫无犹豫心软,是专业杀手。 正堂之中没有人,也没有入侵的痕迹。毕竟这只是一个会客之处,一般不会有人在此藏匿要务。 景存四下扫视,随即撤了出来。 “胡府的书房在哪里?”景存问他身边跟着的副手景元宝。 景元宝道:“这洛阳的官邸都大差不差,应当在这边。” 景氏府邸自然不会像胡家一样小,景存不知布局也是寻常。两人绕开尸体向偏院走去,远远看见有脸色发白的军士在墙根底下呕吐。 有人从一个小院里出来,见那人呕吐不止,景存大人还在旁边,立刻就一脚踹上去:“你这家伙!要吐也上外头吐去,毁了现场怎么了得!” 军士这才看见景存,脸色更白了一些,连忙跑了出去。 那人连忙道:“景大人,这里就是书房,胡大人也在里面。” “死的活的?”景存立刻向院子走去。 “呃……胡大人的尸首。”那军士改口道。 进了偏院,就见几个军士正在门口守着。为首的是他的下属景元寿,此人自从甘州回来,便被提拔到了景存身边。 “里面东西都被烧了。”景元寿道,“只是看现场,有些怪异。” 景存进了书房。 胡孟注的尸身倒在一个书柜旁,书柜完好无损,只是里面的文件都已经不翼而飞。再看胡孟注尸体旁边装满纸灰的三个火盆,一切就清楚了。 景存拿起火盆看了看,火盆底部沾满了焦黑的血迹,周围的血泊已经干的差不多,看来是胡孟注死后,才开始焚烧书柜上的纸张书本。 这个逻辑推理自然在景存脑海中形成,他却一愣。 他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搜查萨尔罕府邸的一幕。 当时,他们因为一个军士打碎了瓷瓶,这才发现了地契,从而找到了关押路天云和俞鹄的地牢。 当时有一个细节,被他自然的忽略了。 有个将士发现一件怪事,因此说:“那瓶子碎了的时候,我先听见一声砰的响声,然后才听见瓷瓶碎开的声音,哗啦一下。” 景存想,他当时以为瓷瓶底部为空,碰掉双层瓶子时,铁胆瓶先落地,随后是瓷瓶;但转念一想,那样高的瓷瓶,只会倾倒同时落地,怎么会有先后? 就如眼前的火盆与血泊,先有血泊,再放置火盆,前后顺序不可错,否则无法形成眼下血泊半干,底部焦糊的场面。 如果那个将士没有听错,那么胆瓶…… 第422章 是敌是友 景元寿见他陷入沉思,一时也不敢言语,就在附近左右查看。 现在是白日,屋中窗户糊的是透光的明纸,还是非常明亮的。地上的纸灰并没有烧的完全,还剩一些残损的纸页,景元寿捡起来,看出只是一些寻常的书本。 桌上的灯笼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一截蜡泥;灯罩放在一边,上面溅了一串血。 景元寿随手拿起,看了看,放回桌上。灯罩底部的血迹和桌子上的严丝合缝,看来胡孟注被割喉时,它就是如此摆放的。 景元寿盯着那片溅射血迹看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一丝违和。 他看向书柜。 书柜是多宝格式的结构,抽屉在下方,里面已经检查过,不剩什么东西。 多宝格靠着墙壁,上面有一串清晰的溅射血,但在血迹的末端位置,有一片奇怪的空白。 景元寿凑过去仔细看。 多宝格靠着的这面墙,本也该溅上血迹啊!可血点在横板边缘被截断,就像…… 有暗格! 景元寿到处摸索起来。 “你干什么呢?”景存已经结束了思考,看向做贼一样在书柜前折腾的景元寿:“有什么发现?” 景元寿叽里呱啦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然后指向书柜:“这里面绝对有暗格!否则怎么会没有溅上血?即便是曾经有东西挡着,也不会整个格子都没血迹。” 景存和景元宝也凑上前,三个人对着这个暗格研究了半天。 哪里也没有发现机关,最后是景存在那面墙上轻轻一按,暗格的门就弹开了。 里面空空如也,一串血迹严丝合缝,和外面的血对上了首尾。 “看来,是胡孟注打开暗格后,杀手一刀将他割了喉。”景元寿说。 景存道:“像是被胁迫而来。他身穿寝衣,裸足,背上的衣服有破损,是在就寝时被人威逼。” 景元宝点头,崇拜地看着景存。 景存心里如一团乱麻。刚刚的灵光一现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始终无法摸到这种预感的源头。 他怀揣着心事,又去看过胡孟注的寝屋,现场的状况正是如此——胡夫人已死,一刀毙命,被窝敞开着,胡孟注确实是被逼到了书房。 那些烧掉的东西,定然是胡孟注与背后之人通信的凭证。 整个胡府,已经没有一个活口,所有人都被割喉而死,包括胡孟注的儿女妻妾,连后院养的西洋小狗也被杀死了,也许是怕狗叫引来官兵。 景元宝这时也带着四周官邸侍卫们的口供回来:“他们大概是怕惹祸上身,全都一个答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景元寿皱着眉:“都是有头脸的官家下人,也不好强抓了来讯问。大人,你觉得呢?” 他看景存。 景存却许久没答话。他驻足片刻,终于开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关的话:“元寿元宝,你们二人看好胡家,我要马上去东麟卫中一趟。” “啊?好的。”景元宝说。 景存匆匆离开,胡府大门口已经聚满了围观的百姓,城中金吾卫严密封锁胡府四周,不放任何一个人进去——尤其是杭豆书局鼎盛之后,迅速涌现的新兴职业:记者。 他使了些手段才绕开这群打听消息赚外快的江湖客,回到东宫东麟卫的大本营。 “景大人?”东麟卫的卫队长并不在今天的行动中,他见景存忽然折返,脸色严肃起来:“发生了什么?” “胡家被灭门。”景存道:“但我不是来问这件事,当年随队前往豫宁府搜查萨尔罕宅邸的人员名单,马上清出一份来给我。” 卫队长起身,往存放档案的厢房走去,道:“胡家被灭……天啊。等等,当年搜查萨尔罕家中,可不止有我们东麟卫的人,还有当时豫州的刺史带来的军士,钟浩自己的人……可多了去了。” “先把我们的人清点出来。”景存道。他认定,能注意到那样的细节并且大胆发言,定然是他们东麟卫中的人——寻常军士,通常不敢对他言明这样看似无用的细节。 卫队长翻找半天,终于拿出一份名单来。 上面小楷工整,写了十个名字。 “当时殿下还在藏拙,因此仅仅派出十人混在队伍里。”卫队长说,“我让人去叫。” 景存坐下来,也无心喝茶,只想找出当时打翻了瓷瓶的那个人。 很快,八个人整齐进了屋中,向景存行礼。 “还有两人外派了,暂时回不来。”卫队长说道。 景存直接问:“当年,从萨尔罕府中发现一个胆瓶,此事谁还记得?” 有人出列道:“景大人,当时是属下在屋中。” 景存很高兴就这么找到了当时的人:“哦?你可还记得当时的细节?” “记得!”那人说道,“景大人也觉得不对?当时属下听的很清楚,是铁胆瓶先落地,随后才是瓷瓶!只是当时,大人也没觉得不妥,我这才……” 他脸色愧疚又兴奋:“大人竟还记得卑职说的话!” “今日忽然想起此事,觉得蹊跷。”景存脸色肃然:“当时失手打碎胆瓶的人,你可认得?” 那人摇头:“当时为了避嫌还是怎么,屋中不会留有同一势力的军士,那人应当是洛阳人士吧,官话十分标准,但并非东麟卫的兄弟。” “既然是洛阳人士,那就是钟浩带去的人?”卫队长道,“卑职这就联系他。” 景存点头:“要快。我去向殿下汇报此事。” 卫队长心想,到底怎么了?不过是个胆瓶声音……但景存此人心细如发,又位高权重,他交代的事,自然要办好才行。 …… 景存进宫,与秦昭月说了这件事。 秦昭月没有疑惑他怎么会从胡家之事上脱身,而是先沉思片刻。 胡家被灭门一事,已经极为重大,景存又忽然带来这样一个陈年消息,他得好好消化琢磨一番。 “你的意思是,当时那人是故意引我们发现胆瓶?”秦昭月问道。 “我正有此猜测。”景存道,“若他有意让我们发现那东西,究竟是何意图?” 他顿了一下。 “是敌是友?” 第423章 幕后之手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那地契指明之处,是关押路天云与俞鹄的牢房。”景存道,“若是要引我们发现此地,那便等同于提醒我们,他们二人没有死,而是被关在了那里。” “此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秦昭月思索着,“既然他发现了路天云二人的踪迹,直接送信来我身边就好,还能得到赏赐。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景存摇了摇头:“还是尽快找到那名军士再说吧。” 秦昭月却觉得,事情并不会如此顺利。 …… 果然,下午钟浩手下的人来报,当年前往豫宁府搜查萨尔罕府邸的军士都聚集了起来。点查人数之后,发觉少了一人。 据与这名军士相熟的人回忆,此人从豫宁府回来后不久,就以家中有丧为由,请辞归乡了。 钟浩派回的管事如此说:“……虽然人已经离开多年,但钟大人让卑职送来了那人的画像,是根据与他熟识之人的描述绘制的,有九分像,不知能否帮到殿下。” 管事呈上卷轴。 “另外,也询问了军士们,不过年岁久远,大家也都不记得当时是谁负责府邸的哪部分搜索,向殿下请罪。”管事跪下道,“且已经派了人,往这名军士的家乡去了,想来要三四日才能有回报。” 秦昭月心想,这个钟浩办事竟然如此尽心?莫不是看出了局势飘摇,想要投诚?这钟浩也算是官场老人,一直兢兢业业,并未传出什么站队结党的风言风语,看来是个聪明人。 他暂且将心中对钟浩的考量放在一旁,打开了卷轴。 这上面的人长相普通,脸颊侧边有个不小的黑痣。当年前往豫宁府的东麟卫们已经被召入宫中,秦昭月将卷轴发下,让他们辨认。 先是那个发现了胆瓶不对的人答道:“似乎就是此人。” 景存皱着眉。 队中另一名军士扯着卷轴,看了半天,喃喃说道:“这人……” “怎么?”秦昭月立刻看向他。 “这个黑痣,属下倒是有些印象。”军士答道,“大概就是俞鹄将军回到东宫之后的不久,那天是属下守门,有个脸有黑痣的男子到了东宫的侧门,说自己是俞家人,俞鹄将军的表兄,听说俞将军大难不死,想进去看看他。” “你放他进去了?”景存问道。 军士立刻跪下来:“景大人明鉴。此人有刑部的腰牌,还有俞家的信物,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属下等人也搜过他的口袋和带来的食盒,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放他进去了。” 景存怒目而视。 秦昭月摆手道:“如今再说这些,毫无意义。你确定,他所携带之物都详细查明了?当时,俞鹄是否苏醒?” “属下深知东宫守卫之紧要,是等到换岗时才放了他进去,且跟到了俞将军院门前。”军士道,“此人没有什么异常举动,进了屋后,很快就出来了,出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当时俞将军是醒了的,那几日,东麟卫众人都在议论此事。” 秦昭月道:“屋中可有旁人?” “没有,吾大人似乎是刚刚离开。”东麟卫答,“还有一股苦药味。” 秦昭月眼神微微发暗。 “你们都退下吧,近几日都在队中待命,不要出去。”秦昭月说道。 众军士行礼退下,只留景存和钟浩派来的管事在屋中。 管事道:“殿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钟大人效劳的吗?” “等到那名军士的消息回来,第一时间来东宫汇报。”秦昭月说,“旁的便没有了,你去吧。” 管事跪拜后也告退了。 景存说:“殿下,这……” “我们有相同的疑惑,对不对?”秦昭月说。 景存沉默不言。半晌他说:“只是这些年,一切都还算顺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秦昭月缓缓坐下,回忆那时救出路天云二人的全程。 他们是为了什么才去到了豫宁府? 当年,他遇刺重伤,路天云和俞鹄为了保护他,下落不明。他醒来后身在小洛河的下游小洛村,后来寻找路天云二人的尸身,自然也是从小洛村开始,沿岸找寻。 是什么将他们的视线引入了豫宁府附近? 秦昭月眯着眼睛。 是个老头,他还记得。那老头说,曾在一个村民的身上见过俞鹄的衣物,而那个村民答曰,是从豫宁府的当铺买到了那件衣物。他们当即赶往豫宁府,但半途遇到了顾大石与顾栩,又刚好撞破一桩毒草大案,一时便没有顾上去调查当铺。 随着,他们在萨尔罕的府邸中找到了地契,又借此发现了路天云和俞鹄的踪迹。如此隐秘重要的囚犯,只有区区两名守卫,这不合常理;但他和景存都被找到股友的喜悦和愤怒占据心神,竟丝毫没有发现其中的不妥。 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他,将他引至豫宁府…… “发现他们二人的地牢中,一共有三间牢房。”秦昭月说,“你还记不记得?” 景存略一思索,便想起了那间暗室的布局。 第三间牢房的地上沾满血迹和人的碎发,看起来并非一间空置的牢房。 “……第三间牢房,本该还有一个人。”景存喃喃道。 那第三间牢房中的血迹暗红,可证明牢房中的人和俞鹄路天云几乎同时被关入其中、受刑。可他们进入牢房中时,却只找到了路天云和俞鹄两人。 一个念头在秦昭月的心底疯狂滋长,他无法抑制自己蔓延的疑心。 路天云至今浑浑噩噩,口不能言,是否同样是一种信号?路天云亲历一切,他知道俞鹄已死,或者俞鹄并非俞鹄,因此为免他泄露此事,才对路天云下此毒手? 秦昭月的手颤抖了起来。 稳妥起见,他在救回这二人时就检查过他们的面容,且吾叶与太医为他们诊治多次,早已确认了他们没有妆扮伪造,未戴假面。可…… 这世间,是否有一种易容之术,可以将人的面貌完全改变?不用妆扮,也不用人皮面具…… 是有的。秦昭月面颊绷紧。 他想起了一个人。 已经死去的“顾大石”。 第424章 假货 秦昭月浑身发冷。 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幕后之人就盯上了他! 顾大石前往豫宁府“进货”,他同时也被人引至豫宁府。不但撞破了椒园之事,还被迫因为账本放过顾大石一马。后来又为了朝真军这只鱼饵,不得不向顾大石示好…… 还好北秦当时平安无事,他并不急需朝真军这股力量,没有上钩,否则一旦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与顾大石交好,无异于与虎谋皮! “为了什么……”秦昭月喃喃道。 景存不言,他始终皱着眉头,并未真正将怀疑落在俞鹄身上。 秦昭月道:“好算计……将我引至豫宁府,撞破萨尔罕之事,又处心积虑让俞鹄说出那所谓的‘王爷’之名……” “此事,还是先问过俞将军为好。”景存道,“臣以为,他眼中之仇,不似作伪,这些年也勤奋习武,希望恢复功力……” 他自己便停住了话头。秦昭月的脸色不像是能够冷静思索,即便是景存,也不能在此刻说出太过忤逆的话。 秦昭月依旧在细数朝堂中的诸多势力。 既然借俞鹄之口推出了殷王,那么幕后之人,便不会是他,而是想要坐山观虎,让皇家的矛头对准殷王罢了。 甘州之事,背后有顾大石主导,自然也不会是秦昭辰。 秦昭宁背后的李家?还是……刚刚被灭门的胡家?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 秦昭月豁然起身。 “殿下!”景存震声道,“殿下,三思而后行!” 秦昭月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寒意让景存乍然怔愣。 “我会的。”秦昭月道,“我这就去找俞鹄。” 他大步走出了房间,景存呆立片刻,追了出去。 殿下的神情,分明是带着怀疑去的。他已经先入为主,将俞鹄当做了潜伏身旁之人。 …… 东宫后院。 俞鹄扶着木轮椅,正在院中缓慢走动。 剑就横放在轮椅的扶手上,这不是俞鹄原本的佩剑,原本那把早已遗失,找不回了。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起伏,也许是心境因故大变。 寡言少语,阴沉难辨,俞鹄如今就是这副模样。 秦昭月走进了院中。 俞鹄见到他,脸色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勉强站立,抱拳:“殿下。” 秦昭月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说话,而是走到近前,细细观察俞鹄的容貌。 这个人与从前大有不同。 秦昭月想。憔悴了许多,肤色却比从前白上一些,也更为细腻。也许是久不出户的缘故,也许是易容带来的瑕疵。 那一双眼中没有惯常的恣意,只剩下执拗和坚忍。 俞鹄在何处? 秦昭月胸口揪痛。他拿起轮椅上的佩剑,拔剑出鞘,把玩片刻。 俞鹄疑惑地看他:“殿下?” 秦昭月僵立片刻,忽然挥剑袭向俞鹄的咽喉! “殿下!” 身后,刚刚赶来的景存大吼一声。 俞鹄大惊之下,下意识抬步后退,但双腿落下了残疾,不能受力,便直直向后,摔坐在地上。 秦昭月想,演得真像,和顾大石一般,连腿上的病痛也真假难辨。 景存冲了过来,赶忙将俞鹄从地上扶起。 “殿下?”俞鹄尚在震惊中没有回神,他看着秦昭月,脸上是错愕不解。 秦昭月笑了笑:“不过是想看看你恢复了几成功力。” 景存欲言又止。 俞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随即苦笑:“哪有什么功力?除了这双手还能勉强拿起剑来……” “是么?”秦昭月笑了一下,“不必伤怀。” 俞鹄直觉,今日的太子似乎不太对劲。 秦昭月接着道:“今日过来,是想问些事情。当年我们将你从牢中接回东宫,你的一位表兄是不是来看过你?” “表兄?我并无表兄。”俞鹄微微皱眉,“更遑论是前来探望。这些年,俞家人约莫每月过来一回,每回都在东宫守卫处记档,殿下一查便知。” “哦——”秦昭月长长应声。 撒谎。他紧盯着俞鹄的眼睛。 俞鹄垂下眼。他借着景存的手臂慢慢起身,拒绝了坐在那把轮椅之上。 “发生了什么?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俞鹄看着秦昭月。 景存深吸一口气。 的确,整个过程他也看在眼里,秦昭月觉得蹊跷的地方,都不能算作是什么臆想。他毕竟不了解俞鹄此人,若是真的被人替换了…… 他道:“殿下只是关心俞将军,俞将军不要多心。” 他又低声说:“殿下是太累了。” 俞鹄似乎在思索。 秦昭月道:“如今多事之秋,你就在别院好好休养,不要走动。” 俞鹄骤然抬眼,脸上有一丝错愕。 “我会给别院增派东麟卫。”秦昭月说。他也许是想到不可打草惊蛇,却又不能完全确认此人的真假,因此,软禁就是最好的选择。 俞鹄有些不可置信,但也许是多有考量,到底没有当场质问什么。他只是道:“殿下一片心意,我自然听命。” 秦昭月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直到秦昭月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俞鹄才似乎松了一口气,景存扶他坐下也没有再次拒绝。 “殿下怎么了?”俞鹄问道。 “……如今形势紧张,殿下是太累了。”景存只能重复这番话。 俞鹄身份不明,难道要与他和盘托出?打草惊蛇不必说,若是因此惹怒了他,行些刺杀之举,就危险了。 俞鹄没有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来。景存将他安顿好,发现那把佩剑被秦昭月取走了。 景存礼貌告辞,随后又去追赶秦昭月。 秦昭月没有走的很快,就在东宫的夹道上慢慢走着,似乎有些心事。 “殿下……”景存到了他身后。 秦昭月没有理会,只是沉思。 “殿下,您与俞将军交情匪浅,何不问一些只有你们二人知晓之事?这样便能证明身份。”景存道。 秦昭月说:“俞鹄为了保命,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许会说。此法无用。” 景存欲言又止,终于道:“那如今……先这样看住俞将军,待到一切尘埃落定,自有分辩。” 第425章 身如飘萍 秦昭月满怀心事,回到了御书房中。 刚刚落座,他就想起如今还有最为要紧的一件事——胡家灭门案,景存的发现,让他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但实际上,这是如今北秦朝堂最为要紧的一件事。 秦昭月想,这件事,他其实是受益的。 胡家,七皇子秦昭明的母家。秦昭明虽然不过是个襁褓婴儿,但也看得出有三分聪慧。若父皇与皇爷爷一样长寿,叫自己也熬到四十多岁方才即位,那么成年的七皇子和他背后日渐鼎盛、野心勃勃的胡家,难保不会是下一个慕游。 如今,皇帝重病,形势不明,胡家虽然暂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有人出手除掉了他们,也算除去了一个隐患。 可…… 秦昭月在窗前的小榻上坐下来。屋中只有他一人,内侍们都被留在门外没有进来。 胡家背后,必然还有人在。 胡家如今满门被灭,定然是背后之人不愿暴露,因此痛下杀手。而连胡家的老幼都不放过,可见此人与胡家的联系必然紧密、频繁,以至于家中的夫人小厮乃至孩子都可能泄露他的身份。 否则,他不会做出灭门这样的大事。 灭门可不是说灭就灭的。首先,要有能够迅速控制胡家守卫的杀手队伍,这本身就很困难。其次,这等有违人性之事,必然引起朝中上下的注意。而视线都集中在一处,其后能运作的空间便小了许多。 这是一步险棋,但他依旧这样做了。 胡家到底与谁联合? 刑部的五品官员,这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要有贼心觊觎皇位,手中自然要有筹码;这个筹码会是背后的那个人吗? 胡家举家被杀,如今唯一可能有线索的就是…… 秦昭月正要叫人进来下令,御书房门外便有内侍敲门,进了殿中道:“殿下,胡妃求见。” 秦昭月一怔。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内侍随即说:“皇后娘娘适才叫人封锁了胡妃娘娘的石翠宫。” 秦昭月微微皱眉,这是何意?从小到大,皇后都很爱插手他的事情,秦昭月不觉得意外,可也并未有太多担心——皇后到底做事稳妥,她的举动,从未添过什么麻烦。 “叫她进来。”秦昭月说道。 他走到御书房桌旁。 后宫之中,有子嗣的妃子基本都已经封妃,剩下的也在三昭之位上排布着。皇帝即位时就已经四十多岁,倒是不好铺张大选,因此后宫中大部分妃嫔,都是东宫一路到此。 胡妃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秦昭月听说,在东宫时,大部分太子的妻妾都很安分,只有少数几个刺头,和太子妃斗得不相上下。刺头之首,自然就是这个胡妃,可惜她膝下没有子嗣这个筹码,因此皇帝虽然宠爱,到底势弱。 胡妃是前些年才得了七皇子这个宝贝,据皇后说,她有了孩子之后,人竟然收敛不少,大约是怕众妃对七皇子下手。 其实除非是太过疯魔没有人性,妃嫔是不会去害孩子的。 正这样想着,内侍领着胡妃走进了殿中。 秦昭月吃惊一瞬——原本极其注重容颜和气质的胡妃,梳理整齐的发丝中间竟然多了许多白发,手中还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正是才刚满周岁不久的七皇子。 七皇子还小,脸蛋白嫩,不知愁苦,正往四周左看右看。 “参见殿下。”胡妃眼睛还是肿的,跪地行礼。 秦昭月连忙扶她——妃妾也是长辈,算半个母亲,除非他未来得登大宝,否则还轮不到胡妃跪他。 “赐座。”秦昭月道。他看胡妃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了。 内侍搬来了圆凳,秦昭月亲手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到了御座上落座。第一句话直入主题:“娘娘,胡家的事,还请节哀。” 胡妃稳稳心神,道:“殿下,封禁石翠宫,是我的主意。” “这是为何?”秦昭月一愣。 他虽然不觉得孤身一人的胡妃还能有什么后手,但万事小心为妙,他方才正想要派遣东麟卫前往石翠宫,以保护胡妃人身安全的名义将她与七皇子软禁。没料想,胡妃自己先一步求了皇后…… 母后竟然还同意了。 胡妃道:“先前数年,我屡次冒犯皇后,皆因年轻气盛,将面子看得太重……如今家中遭难,这才幡然醒悟。” 她眼圈又红了起来:“如今,妾孑然一身,犹如世上浮萍,再无依靠,还请殿下看在兄弟年幼,不谙世事的份上,照拂一二……未来,定叫小七为陛下鞠躬尽瘁,做可靠臂助。” 秦昭月看着她,这人倒是能屈能伸,又敢说话,瞧着倒真像是走投无路。 他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既然入了皇家,便也是亲人。我明白你的意思。胡家这番遭难,难保动手之人怀着斩草除根的心思……虽然宫中戒备森严,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胡妃大喜过望:“多谢殿下!” 七皇子还这么小,胡家没有了人,从前与胡孟注交好的官员更是明哲保身,恨不得全都不认识胡家一般,生怕那些杀手找上门来。她如今是真的身如飘萍。 秦昭月刚要说话,胡妃便道:“殿下,我已经无依无靠,再不惧怕什么了,如今前朝局势风波,我也看在眼中一二。” 秦昭月微翘嘴角,等着她继续说。 “我家中遭如此祸端,是与城外那安和庄有关,对不对?”胡妃道。 左右家中已经无人,胡妃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她看得很清楚,现在能保住她和孩子的不是胡家背后的人,而是即将成为新皇的秦昭月。 秦昭月道:“正是。你可有什么线索?” 胡妃道:“安和庄中设有私牢,关押许多官员,此事甚大,不是我兄长能操纵之事,他是为人棋子。” 随即胡妃苦笑,说这些有什么用处,胡孟注已经死了。 “我入宫甚久,对他的人脉并无太多了解,但安和庄是嫂子的产业,这庄子的来历,我倒略知一二。” 第426章 缘有尽头 …… 石三三人在固日城等了五日,终于等回了温清的鸽子。 随行的还有一队黑衣黑裤、杀气凛然的护卫。 为首的护卫单膝跪下,先向秦昭宁请罪:“属下来迟,请主子责罚!” 秦昭宁急着看着,没有理会这群人,拿着信件展开;石三和其其格哈斯、蒙恩三人也凑上前来。 温清在信中温言安慰了秦昭宁一番。他显然不相信石三会随意将人杀死,因此也是语气平静地告诫:别动秦昭宁,否则你们想知道的消息,一个也得不到。 信很长,但大半都是对秦昭宁的关怀,其其格哈斯和蒙恩看得脸红,石三毫无反应。 关键信息放在最后:顾大石之事事发,我便调查了一番。此事追根究底,大约是你们内部出了叛徒,由他亲自操刀。此人去向不明,即便是我也没有找到具体的踪迹。此人最后出现在虢州巢头庄。 另,西狄即将至北秦朝贡,我背后之人将有行动。巢头庄也是西狄朝贡必经之路,想来那人打算在西狄身上做些文章。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朝贡?看来我们走的有些早,没有赶上这个消息。”其其格哈斯说道。 秦昭宁大惊失色:“你们看得懂汉文?!” 蒙恩震惊道:“我还说你脸皮这么厚,让我们看你俩的情信也面不改色,原来是以为我们不懂汉文?!” 秦昭宁两眼一黑,往后倒了下去。 一边的黑衣下属慌忙扶住他:“主子!快!取还魂丹来!” 另一名黑衣下属摸出一个瓷瓶就要往秦昭宁嘴里塞。 秦昭宁抬手推住:“我没死!妈的,你们还嫌我不够丢人?!” “主子在这里,何曾丢过?”黑衣人迷惑道。 秦昭宁想掐自己人中。 “还魂丹?”其其格哈斯道。 “好东西?我们抢过来?”蒙恩悄声问道。 “据说是北秦一位神医用起死回生树的枝叶做成的神药,能将死人复活。”其其格说道,“至于到底有没有那么邪乎,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下属中的头领大约看出这三个西胡人并不像信中威胁的那样,反而和秦昭宁关系不错的样子,便回答道:“正是此药,不过并不能令死人复生。” 石三伸出一只手。 “干嘛?”秦昭宁虚弱地问道。 “还魂丹。”石三说。 秦昭宁睁大眼睛道:“哪有直接要的?!” “顾大石,救你。还他。”石三说。 “这又不能起死回生。”秦昭宁一听,刚到嘴边的谴责咽了回去,“死了就是死了……算了,你们给他拿点。咱们有多少?” 黑衣人的头领点头,拿着药的黑衣人便把晃起来哗哗响的瓶子整个塞给石三。 “全给他?!”秦昭宁大惊。 “我们带了二十瓶。”黑衣人头领道,“炼药的药师就是温大人的下属,炼这东西能当豆子吃。不过,这个也只能护住一时的心脉,若是受伤或有疾病,还得及时治疗才行。” 石三忽然觉得这东西也没那么好了。 不过能续一时的命也很不错了,或许能派上什么用场。他便将瓶子里的一把丹药分了分。 “走吧。”石三说道。 “去哪里?”蒙恩问,“那个什么……嗯……” “巢头庄。”其其格哈斯说。 石三颔首。 他看的明白。温清既然派了这么一群人来,显然是不同意让秦昭宁牵扯到这件事中来,那么如法炮制、用固日城的矿产来诬陷苏家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石三并不在意北秦“师出有名,名正言顺”的规则,他想过直接将苏家人全部杀死,但真相不明,顾越又是一个不愿陷害好人的人……那自然要将苏家的野心昭告天下,分出三房之间的差别,他们才好下手。 而且,顾越同样想要帮到顾栩。击垮苏家就算是帮到顾栩了吧? 石三心想。 顾栩似乎是奔着皇位去的,可谁不是呢? …… 澶州。 “你如今心绪不宁。”道士说道,“要下山?” “嗐,心绪不宁又能如何?”顾越整了整身上的包袱,“左右我是个惜命的人,重活一世……不,两世,什么都已经看开了。” 山中不知岁月,顾越也没有刻意计算时日。他承认自己有些逃避外面的世界,尽管很想念顾栩,但他依旧没有在身体好全之后就立刻下山。 孰真孰假,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放下。 “先前,你曾问我,你做的一切是对是错。”道士说。 “不错,我这几日也在思索这件事。”顾越答道,“当时你说,让我随心而为。既然你说这世界与我原本的世界无有不同,皆循天道,又为何会有因果前后?看起来,像是天道在期待我完成什么,却不给予任何指引。” “死而复生,重归自己的肉体,是我完成任务的奖励吗?”顾越问道,“因此,任务是因,奖励是果,是否如此?” 道士摇头。 “没有什么任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之所为,如蝼蚁众生,只是恰恰圆满。” “听起来像是我运气好,没有在刚来的第一天就逃走。”顾越自嘲道,“要是我逃了……兴许如今迎接我的就是顾栩的利剑。被身负天运之人杀死,不会死而复生了吧?” 顾越道:“你说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又说顾栩身负天运,这也算刍狗?” “执掌众灵生息之人,自然身负天运。”道士说,“皇帝身负天运,太子身负天运,秦昭箜同样身负天运。这样的人,决定一族兴亡,自然是天道的一环。” 上位者也是天道的一环…… 顾越似有所悟,没有立刻回答。 “你走吧。”道士说,“我为你算过,前路顺遂,再无风波了。只是由此一别,你与我道缘分已尽,今后再不会相见。” “我挺不舍的。”顾越说,“只是缘总有尽头,我已经明白。” 道士不语。 “谢谢你救了我,不管这到底是奖励还是什么因果……道长,谢谢你。”顾越诚恳说道。 他背着包袱走出山门外,对着门中的道士弯腰一礼。 道士看着他,脸色无悲无喜。 顾越的身影消失在树木掩映的山道上。 第427章 在路上 顾越打开地图。 在那无名道观中静修的时日里,他已经知道这里乃是澶州,位于洛南道附近、小洛山后绵延的太行山脉里。 道观中自给自足,几乎不需要下山采购。偌大的观中只有从前就不怎么在道观里住的道士和那个小哑巴道士,顾越没在里面见到别人。 他看了看手里的地图,再看了看天上太阳的方位,矮身从两棵树中间的灌木丛里钻了出去。 眼前是一条宽敞的官道,车马人流不算熙熙攘攘,却也绝不荒废。 马车周围不乏带着刀护卫主人家与货物的侍卫,看到路边草丛里忽然钻出一个人来,都不免有些警惕。顾越看着这些人投来目光,只是一愣,想起石三他们几人来。 也不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顾越被人围观,也并不感到紧张。他如今相貌变化,完全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即便是熟识敦信伯的人,也只会觉得他们二人不过是长得有些相似罢了。 至于和顾大石最开始的样貌,那可毫不沾边。 况且,没有了疾病带来的限制,顾越可是狠狠锻炼了一番。这锻炼并非是从他死而复生开始算的,而是从两年前——顾大石的身体没事,锻炼强度也大,只是底子不好;顾栩手把手教导的武斗技巧他可是烂熟于心。 他原本的身体,天生心疾,底子自然也不算好,但比顾大石可是强多了。 因此,只要不是遇到什么非得把他整死的人,他有信心撒腿就跑。 道观中没有马匹,也不知道道士平时是怎么上下山的。顾越就沿着官道向南走——他要回去洛阳,照这个时间看来,顾栩应当已经回到京城了。 毕竟主战场依旧是洛阳和豫宁府,江南道疫病不过是个殷王借此推出毒草、制造混乱的障眼法罢了。 沿着官道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依傍官道、规模不小的集市。道路在此分成两支,另一支的尽头能看见若隐若现的建筑。 顾越拦下一个人来:“你好,这里可是太行镇?” “正是。”被拦住的大叔很好说话,“这是太行镇的市集,若是要买东西就不必往里走了,镇里的人都在这边摆摊。若是要住店,得往镇里去。” “多谢。”顾越抱拳道。 大叔一愣。这人脸盘周正干净,看着不像道上的人,行事却如此有江湖气。 顾越已经离开,往那边似乎是驿站模样的地方走去。 门前的马倌兼门卫见他徒步而来,立刻迎上:“客官送信还是租赁马匹?” 顾越一愣,原来驿站本就有这种服务。 那就方便了。他道:“租一匹马到洛阳。” “好嘞,押金五两银子,到洛阳草价一百五十文。只要马匹不要车是吧?”马倌领着他进门,“客官去洛阳真是赶上好时候了,听说西狄要派使者朝贡赔礼,很有些热闹看呢,届时还能出些西域的新鲜玩意。” 顾越没顾上听下半段消息,张口结舌。他都忘记还有押金这回事了!这道士,找顾大石尸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把钱袋拿回来!害得他只能向道士借钱。 道士呢?一个出家修行的人,和小哑巴道士两个人撅着屁股把道观翻了一遍,只找出四两碎银来。民间物价不高,顾越本以为这些钱足够他抵达洛阳了,却没成想…… 见顾越沉默,马倌脸色一变,语气明显不那么殷勤了:“客官要租吗?” “你们这里有到洛阳的车吗?”顾越问道,不能自驾坐大巴也行啊。 “太行镇离洛阳实在遥远了些,没有牛车。”马倌说道:“您要是急着去,不如上那些歇脚的商队里看看,看人家愿不愿意载一程。” “好,多谢多谢。”顾越拱手道,灰溜溜离开了驿站。 他倒也不怕碰壁,找了几个商队模样的队伍礼貌询问,但统统被拒绝。有个商队护卫队长见他到处探问,便也解释:“并非我们不愿带你,只是这是商队,货物众多,而你又是个生人,基本没人甘愿冒险。” 顾越表示理解。 离开商队,他实在是走渴了,便找了个茶棚饮茶,将水囊也顺带灌满。 难不成要走着到洛阳?不行,活人怎么能被尿憋死?方才那马倌说什么来着? 顾越细细回忆。似乎是说西狄要前来北秦朝贡。 原文没这段,想来又是因他穿越而来的蝴蝶效应。这么个消息怎么才能帮到自己呢? 说到消息,他不免想起杭豆书局来。 镇苏杭的分店可开的满北秦都是,太行镇这位置,一看就是交通枢纽,南北通路的要道,否则一个镇子怎会如此繁华?镇上定然有杭豆书局的分店。他请书局老板给洛阳带个话不就好了?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行踪就会暴露。镇苏杭知道了,免不了顾栩也会知道。 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情况告诉顾栩。 还是顾大石的时候,与顾栩千好万好,心灵相通,无比想要恢复自己的身份,甚至偶尔梦见完整的自己与顾栩经历一切。可真的得偿所愿之后,他反倒露怯。 他曾经不肯以顾大石的身份与顾栩太过亲密,是觉得那样对他不公平。顾大石虽然受骗,但毕竟真切虐待了顾栩很多年,这层身份在此,他不愿让顾栩委屈接受。可现在…… 他其实算是一个陌生人了。 顾越端起缺角的茶碗喝了一口,无不惆怅地想:这或许涉及唯心主义还是唯物主义的问题,究竟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 他该期待顾栩是唯心论者吗? 正神游天外,耳边却忽然有什么东西贴了过来。随即是一个又大又厚的舌头,喷着粗气,将他手中茶碗的茶水卷走大半。 “我草!”顾越吓得把人家的茶碗打了。 瓷片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大舌头的主人也被吓了一跳,小步后退,又撞翻几张茶桌。茶棚老板大惊失色,周围喝茶的人也都惊吓地站了起来。 视线中心的白马打了个响鼻,眼神非常无辜。 第428章 小白 “小白!”顾越一眼认出了这匹马。 这是兀门的马。一胎双生,还是一黑一白的颜色,这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而这两匹小马身体强壮健康,虽然出生时体型有些小,但成长的很快,很快成了一对配合默契的马兄弟。 若在军营里,这样有默契的马可能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不过清闲些也好,起码小黑小白至今没有受过伤,活的也很快乐。 顾越激动地摸着马颈,往四周看去,却不见一个疑似兀门的人在。 除了周围大眼瞪小眼看着他的路人们,就只有这匹马了。 “你是自己来的?”顾越顺顺马毛。 小白的眼睫毛也是白色的,它眨了眨眼,又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 一边茶摊的老板见白马似乎情绪稳定,这才问道:“这是你的马?” “……是。”顾越环视四周,茶摊的桌子倒了一半,还摔了好几个茶碗,“不好意思,老板,我赔你钱。” 他先牵着小白离开茶棚范围,然后返身回来,将茶桌板凳扶正,然后摸出钱袋。 老板见他态度极好,肚子里的火也发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顾越掏出一个银粒子放在他手里,又看一眼摔破的粗瓷碗和没什么大事的桌椅板凳…… “行,下次把你的马拴好。”老板悻悻说道。 顾越心说怎么听起来像骂人? 他牵着小白到了官道旁。小白没喝到茶水,只能低头在地上拔草吃。顾越将马儿看了一遍——马身全是枝叶草屑,整匹马发黄发暗,看着许久没有打理。身上倒是辔头鞍鞯齐备,只是也落了一层灰尘。 难不成是偷偷跑出来的?顾越心想。 他如今也是好起来了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正愁租不到马匹,天道就直接送了一匹过来! 顾越一个猛回头。 没有人。 真的是自己跑来的?难道是某种巧合?去甘州的路上他们就是骑着小黑小白,兴许是在那时熟了起来。之后小白还随同兀火去了江南道,又跟着到了云溪,他执行死遁计划之前还看到了它。 不想了。顾越打了打马鞍上的灰,骑上小白。 马蹄扬起,转了个方向,向南边洛阳而去。 …… “跑了?”顾栩抬眼,眉头紧蹙。 “已经分出人手去追。”兀风道,“只是……这件事应当早有预谋,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恐怕很难追得上。” 顾栩放下手里的情报信。 “把控前来洛阳的道口。”顾栩道,“我们人手不足,一定要谨慎行事。他已经是穷途末路,掀不起什么风浪。” “是。”兀风说,“主子,还有一件事……小白前几天从云溪回来,进城时趁乱逃走了。” 顾栩问:“可找了?” “没找到,这附近都找了。”兀风道,“小白平时就不老实……养马的兄弟说,它的缰绳本就快给它啃断了,兴许就是这样跑了出去。” 顾栩沉默片刻,摆摆手:“马有灵性。既然它想走,那就不必找了。” 兀风担心道:“小黑不会跟着跑吧……他们可是兄弟。” “小黑什么状况?”一旁正整理账册的兀岩问。 “小黑看着挺淡然,和平时差不多。”兀风答道。 他可心疼坏了,这两匹马几乎是和他一起长起来的,丢了哪个他都难受。只是整个洛阳城都找遍了,都不见小白的踪影,眼下这个时候,也不好分出人手去找一匹马。 小白是良马,想来被人抓了也不会沦落到炖成马羹。兀风摸着胸口,忍住眼泪。 如今整个敦信伯府焕然一新。 皇帝倒了,府中曾经的眼线自然一个也不必留,全部抓了起来扣在地牢里。秦昭月对此自然没有什么话讲,如今顾栩和他一条线,又有和景氏的婚事拴着,秦昭月虽不是全然信任,到底也是收了一些注意。 秦昭月与景桑的婚事已经过了请期,算是全然定下了。朝中上下无不恭贺,胡家满门被灭,正是官员们都捂紧了脑袋的时候,竟然无人敢于生事。 而敦信伯府——秦昭月为昭示自己的恩典,这个府邸并未因为敦信伯的死而被收回,甚至没有半刻挂白。对此,民间竟是拍手称快,无一人说顾栩的不是。 顾栩知道,这是镇苏杭在背后运作。 已经改名为顾府的敦信伯府也将要迎来它的女主人。民间是这样传闻,甚至传言说秦昭月与顾栩二人会同日大婚,至于真实状况究竟为何,谁知道呢? “何晷算账是快,没了他,这点东西我要算一天。”兀岩忽然道。 兀风也想起这三个人来,跟着说:“风堂消息,何晷等人还没有踪迹。安和庄的地牢里也没找到他们,难不成……” 兀风不敢往下细想。鲁君梅一家人听闻这个消息黯然神伤了很久,已经变成中孩的小孩柴归更是哭得不能自已,第二日就跟着风堂出去找人了。他习武也有好几年,正是历练的时候。 顾栩沉默不语。虽然他对顾越身边这几个下属的怀疑并未减少,但如今找到何晷三人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他既然确认了幕后黑手的最终身份,自然不会为了细枝末节费神。 “先将人手收回吧。”顾栩道,“我们马上就有一桩大事要做。” …… 凉州。 西狄“公主”伊沙古丽戴着面纱,手搭凉棚向东南方张望。 “听说北秦湿润暖和,可此地倒是荒凉。”她说道。 凉州刺史回舒烨笑着说:“北秦土地广博,有温暖湿润的州县,也有干燥的州县。” “凉州比我幼时来时,漂亮许多了。”伊沙古丽说。她不再向蒙着一层雾的东南方眺望,而是向着凉州城内看去。 回舒烨也不说话,他和西狄人没有什么话题聊,而且北秦强盛,也不用巴结什么——即使这个人很可能会成为皇帝或者新皇的后妃。 伊沙古丽看着城中来往的人,忽然道:“你们这里还有西胡人?” “凉州是通商要道,有哪里的人都不稀奇。”回舒烨道。 伊沙古丽却看得出神。 第429章 兀月兄妹 那是牵着马的两男一女。伊沙古丽视力很好,她一眼看出队伍最后牵马的人才是三人的中心,至于前面不断说着什么、左顾右盼打量集市货物的一男一女,不过是陪衬罢了。 刺史回舒烨见她看的专心,也朝那边打量。 伊沙古丽却转了个身,挡住他的视线。 “刺史大人。”她笑着说,“我有些累了,想要回房间去。您公事繁忙,也不必陪着我这么一个闲人。” 回舒烨笑笑:“公主前来北秦乃是邦交大事,我作为凉州刺史,自然不能晾着公主不管。” 他顿了顿,也听出了伊沙古丽话里的意思,便说道:“既然公主今日也玩够了,那本官也就告辞。公主自便就是。” 他拱手行礼,随后从这方楼顶的平台退了出去。 伊沙古丽见他背影消失,叫两个西狄守卫把住门口,又趴到了围墙边向下张望。 人呢? 她在人群里搜寻着。 石三似有所感,抬眼看去,两双浅褐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 “谁?”其其格哈斯也看见了那边小楼顶上的长发女人,见石三似乎与之对视,便问道:“认识?” 石三没说话,但已经收回了视线。 蒙恩道:“可能就是那个西狄公主,那个小楼就是西狄使团下榻的客栈,整个都被包下了。” “苏家会从公主身上做文章吗?”其其格低声道,“要是她成为皇妃,又被收买,倒是方便下毒刺杀什么的。只是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吧?” 仗着这里是北秦境内,他们以西胡话交流,倒是不太担心谈话被人听去。 “她有脑子。”石三说道。 “怎么,真的认识?”其其格哈斯吃惊,“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朋友?” “是回纥的伊沙古丽。”石三说。 “是她!”蒙恩小声叫道,“她算哪门子的公主?她阿爹阿娘呢?” “情况怕是不好。”其其格哈斯说,“我就说,从未听说左王那家伙有过什么女儿,这公主从何处冒出来的?竟然拿西狄将军的遗孤前来和亲!” “右王不管这种事情?”蒙恩自语,“也是,伊沙古丽的父母是左王部下,一直不服右王,如今变成现在这样,也……” 三人俱是一阵沉默。 “叫敖登传信?它目标太大了些,我怕它被北秦军射下来。”其其格说道。 “飞箭吧。”石三道,“我们夜间行动。” 两人都点头,觉得靠谱。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西狄公主”所在客栈对面的一家客栈,马交给小二去拴,三人走进客栈的大堂。西北刚刚恢复通商不久,凉州城中也是热闹非凡,加之西狄使团在此暂歇,这对面的客栈看着也算是人满为患。 有个侠客装扮的女人正在柜台边与老板说话,见门前又有人进来,便回头笑道:“你这店生意还不错。不过不巧,最后两间房被我和兄长定下了,三位还是另择他处吧。” 石三不答,径直走上前去。 蒙恩在后面小声说:“这集我看过,他们北秦话本很喜欢的情节,男侠和女侠为了住店抢房间大打出手,最后女侠略输一筹,但男侠却将房间让出来。然后女侠从此芳心暗许……” 其其格哈斯哈哈大笑:“为了住店还打一架,他们北秦有这么穷?” 长发女人看向不退反进的石三,怔愣片刻。 “石三?”她问道。 “这凉州究竟是什么地界,怎么处处是熟人?”蒙恩大惊,“天啊,该不会是阿瓦古在北秦的情人吧?” 其其格哈斯轻踢他脚边:“胡说八道什么?回去就给你那些话本没收。” 蒙恩闭嘴了。 石三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他只是觉得对面的面容有些眼熟。 和甘州那个叫做兀叶的人很像。 顾栩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兀月视线扫过与石三一同进来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没有贸然表明自己的身份,局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石三……兀月记得,兀叶曾告诉他,石三是顾大石的贴身护卫,而此人在顾大石坠崖身亡后,就失去了音信。 他为何会出现在凉州,还带着两个身份不明的西胡人?——还是西狄人? 兀月分不出这两族人有什么区别,但放任石三在此,很可能会坏了她和哥哥的计划。因此她道:“我们找了你很久,你为何会在此处?” 石三道:“报仇。” 兀月听见这个回答,并没有太过意外,她又看向石三身后的其其格与蒙恩,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并不简单。 “若你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借一步说话?”兀月弯唇笑道。 石三点头。 “当然,这两位朋友要留在这里。”兀月又道。 “我们是好人。”蒙恩嘟嘟囔囔。 其其格拽着他到大堂里的桌椅上坐下,对兀月友好点头,然后对老板说:“老板,来壶茶,两碗素面,我俩肚子饿了。” 那客栈老板早在发觉气氛不对时就吓个半死,心里不住祈祷,盼望着这两拨人别在他店里打起来。这会儿听见其其格哈斯提要求,汉话也说的很顺,顿时松了一口气。 石三不置可否,跟着兀月往楼上去。 兀月的房间在顶楼,似乎是个豪华套房。甫一进门,兀月就拔刀出鞘,脚尖踢拢门扉,刀刃架在了石三的脖子上。 “来凉州做什么?”兀月冷声问道。 屋里的兀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妹妹忽然领着一个人进屋已经非常令他迷茫了,转瞬间这二人还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等等,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石三?你怎么在这儿?”兀叶大惊失色。 他随即想起顾栩的嘱托,脸色一时有些复杂。石三,敌我不明,不知顾大石的事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依照顾栩的推测,石三嫌疑不大,但也不能全然排除。兀叶觉得还是和平商议比较好些,便说:“妹啊,你先别……” “他和两个外邦人在一起。”兀月冷着脸说道,“西狄?还是西胡?” 第430章 会谈 “西胡。”石三道,“那两人,其其格哈斯,蒙恩。王族后代。” 兀月皱眉。 石三将腰间的隼形手信取下,抛给一旁空着手的兀叶。 “西胡王手信?你是什么人?”兀叶将令牌握在手中。 “我来,复仇。”石三说,“苏家,背后谋划。除掉他。” 兀叶脸色一时变得复杂。 “妹,你把刀放下。”兀叶道。 兀月上下扫视石三,终于收刀。她要警惕些——毕竟她与石三并不熟识,兀叶武功又不行,他们二人的安危都在她一人手中。 石三并无什么不快,顶着兀月的监视走到桌边坐下来。 “顾大石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兀叶道,“你为何不见踪影?何晷他们呢?” 石三默了默。 要他这个汉话水平把事情讲清楚,还真是艰难,但如今也不好下去喊他那两个翻译官,于是就这样两字一蹦,石三尽量清楚地阐述事情的经过。 兀叶和兀月听得很痛苦,但大概听懂了。 原来当日,石三亲眼看着顾越中箭坠崖,大急之下,直接从山壁攀援树枝灌木跳下谷底。但一切都晚了,崖底的顾大石已经断气。 石三并未描述他当时的心情。 他只说自己想起了顾越的嘱托,从他怀中取走了留给他的那封信件,随后就立刻重新上山,去找何晷三人。可惜他扑了个空,大概是那时何晷三人就已经被人抓走。 石三知道当日兀飔深夜拜会一事,明白此事大概率是兀飔从中作梗。加之之前隐龙卫据点被人刺杀一事,让他非常不相信顾栩和顾栩背后的兀门。这让他并未第一时间与顾栩见面,而是回到西胡,意图用自己曾经的力量完成复仇。 到底,他们的反间计是成功的,兀飔和石三都因此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不过这些,石三并没有说的那么详细。他只说自己拿到信件后立刻赶回西胡寻找帮手,并循着线索来到了西狄使团所在的凉州。 兀叶忍不住问:“你为何不立刻找主子商议后续?” 石三只说:“当时,在隐龙卫、据点。兀岩,买凶,杀他。” “这怎么可能?!”兀叶愕然。 他随即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果然,主子的判断是正确的,果然是反间计!太子一心想将顾大石这个隐患从主子身旁剥离,皇帝自然也不希望有脑子和有力量的人两相联合。 针对主子抹黑顾大石的计划有了,怎么会没有针对顾大石抹黑主子的呢? “那是离间!先前从顾家村搜出了所谓顾大石乃是神秘势力派来卧底的书信……主子可是半分不信。”兀叶连忙为顾栩申辩:“他可从未怀疑过顾老板!” 石三点头:“这几日,我想明白了。” 所以方才才会迎面而上,并未躲避兀月,还答应同她上楼详谈。 兀叶踌躇片刻。 石三是相信顾栩了,那他们是否能够相信石三? 若石三还是石三——一个普普通通的西胡混血奴隶,忠心耿耿,他自然不会犹豫,立刻就要将计划和盘托出,好让石三这个助力重回复仇的队伍中来。可楼下那两个西胡人…… 石三现在或许不止代表自己。 石三倒是先说话了:他看出兀叶心有疑虑,也明白他携带其其格二人前来,并非单纯的敌我关系:“我计划……混入西狄,队伍。杀皇帝,嫁祸……” 嫁祸谁,他没有说出口,但兀叶顿时明白。 这倒是殊途同归。兀叶心想。 “那楼下那两位?帮手?还是……”兀叶问道。 “帮手。”石三说道,“西胡,希望得利。” 他说的很明白,等于是将主动权交给兀叶。 兀叶心下略微安定。无利不起早,西胡会在其中横插一脚,定然是有一些想要的东西。西胡王的秉性众人皆知,没有太大的变故,此人不会执意与北秦为敌。 他沉默片刻,视线投向窗外。 从这个房间向外看去,正能看到街对面客栈的楼顶平台。伊沙古丽已经不见了踪影,两个西狄守卫依旧把守着前往平台的唯一通道。 “你是为了他们而来?”兀叶问道。 “是。”石三说,“认识。伊沙古丽。” 兀叶一愣,随即很是欣喜。 这一次,他从洛阳赶往凉州,表面上是奉秦昭月的命令来找皇帝身中之毒的解药,实则,顾栩很清楚秦昭月的心思,他是想要借此将皇帝彻底解决,顺便除去一桩心事。 这其中,谁牺牲,谁得利,一目了然。 兀叶自然奉陪,且所谓解药他当然早已握在手中。只待一个机会。 兀叶敲了敲桌面,随即道:“可否叫你那两位朋友上来一叙?” 石三自然点头应允。 兀叶松了口气。这石三到底语焉不详,问他什么费劲的要死。只盼着那两个西胡人说话能顺畅些…… 石三与兀月回到了楼下。其其格哈斯和蒙恩已经吃完了面,正细细品着北秦的茶叶——这客栈中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茶,不至于惊艳到西胡王族,但到底稀罕。 “如何?”其其格见石三下楼,笑着问道。 “二位,我兄长请二位楼上一叙。”兀月笑着说。 其其格对她笑了笑,她很喜欢这看着就很厉害的女人,随即拉了蒙恩一把。 三人往楼上走去。 …… 入夜。 伊沙古丽尚在床榻上坐着。北秦的床很是繁复精致,她没怎么见过,但这会儿也没有稀罕这些的心思。 白日她很确定街上的那个人看到了自己,他们甚至对上了视线。伊沙古丽摸了摸心口,缓缓吐息,将激荡的情绪压下。 他们是来救自己的吗?伊沙古丽不敢确定。 她在西狄时就听说西胡的王长孙下落不明,此时他却出现在了凉州,而西狄的使团恰恰要在凉州停歇。 伊沙古丽站起身,打开了窗户。 干冷的风灌了进来,她却丝毫不觉得冷。重新坐回床上,静静等待,终于,她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声响。 利箭破空的声音穿过窗框,短箭当一下打在土墙上,落地了。 伊沙古丽按捺着狂喜,捡起了卷着纸条的箭矢。 第431章 西胡西狄 过了片刻,客栈顶层打开的窗子中翻出了一个人影。 行动并不是很轻盈,但算得上干脆利落。伊沙古丽踩着屋檐慢慢向下,最后跳到院墙外,踉跄了两下站稳身形。 她看向街对面的客栈,窗内盈盈闪烁着灯火。 “伊沙!”有人小声喊道。 伊沙古丽回过头,其其格哈斯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白天在小楼顶看到,还没认出你来。”其其格哈斯道:“走,阿瓦古他们已经在等你。” 伊沙古丽用力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两人向街对面的客栈跑去。她们进了院子,越过马棚,从客栈小楼的后门进入了屋内。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像是摆小桌宴席的地方。石三、蒙恩和兀叶都坐在桌前,兀月则靠着大门,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阿瓦古!”伊沙古丽见到石三,声音顿时有些哽咽。其其格见状,便安排她在石三身旁坐下;蒙恩连忙将桌上的热茶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是我。”石三用西胡话答道,“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成了公主?” “左王死了,他的部下中只有我孤身一人,当然被推举成‘公主’。”伊沙古丽语带嘲讽,“我父母为左王一派献出生命,他们竟然这样变脸!” “你弟弟呢?”其其格问道。 “在他们手中。”伊沙古丽说,“你们来凉州,是为了救我?” 她紧紧盯着石三。 石三说:“不是。” “哎呀。”蒙恩赶快打断:“我们是追着线索来凉州的。听说了西狄要派公主和亲,却没想到是你。” 伊沙古丽掩着脸颊,片刻,整理好了心情。 “原来如此。”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本来,我们只想在外围看看有什么……机会。”蒙恩没有立刻说出他们要对付苏家的事,而是模糊地道:“既然你就是使团的核心人物,那么事情也许会好办许多。” “我不想和亲。”伊沙古丽道,“但,我的弟弟在他们手中,所以……你们想要我的帮助,必须先把他救出来。” 她视线早已扫过屋中汉人相貌的兀叶和兀月,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阿瓦古…… 她看着石三,神情略有些复杂。 其其格不意外她提出的要求,于是下意识看向石三。 石三垂眼,没有立刻表态。伊沙古丽看着他,有些微的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 兀叶恰好代他开口:“伊沙古丽姑娘,你既然是西狄人,如何会和……阿瓦古他们相熟?” “相熟,倒是没有那种程度。”伊沙古丽说,“我也并非西狄人,我和父母,都是来自回纥的战奴,后来跟随左王有功,这才免去了奴隶的身份。十几年前,西狄和西胡多有摩擦,我们几个作为各自将军的孩子,在边境的草原上玩的不错。” 蒙恩想起当年,脸色有些古怪。 小孩子受大人影响,对于敌对国家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当时以伊沙古丽为首的西狄小孩队,和以阿瓦古为首的西胡小孩队,以木棍为武器和马匹,在草原上你来我往地“打仗”。 本来只是孩子之间的玩闹,加上西狄西胡本是一家,倒也没有大人将主意打到他们头上。 “有一回,具体缘由已经忘记了。”蒙恩很乐意讲故事,“总之,阿瓦古和我被西狄人捉走,是伊沙古丽带着人来救了我们。” “不是西狄人动的手!”伊沙古丽怒道。 蒙恩一脸不相信。 其其格哈斯说道:“当时的情形,的确还没有严峻到需要小孩子做人质的地步,蒙恩,或许真的不是他们干的。” “谁知道……”蒙恩嘀嘀咕咕。 伊沙古丽说:“总之,从那之后,我们就……也算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 当然,这段友谊在季节变化,两方人马纷纷离开那片草原后就终止了。 兀叶似乎很感兴趣,但心里却想,这样的感情是否牢固?石三的表情他看得出含义,毕竟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年前,西狄和西胡的关系一再变换,又是北秦多事之秋,到底还存着几分真心,谁也不知道。 他们终究已经长大。 伊沙古丽看着阿瓦古与围绕着他的蒙恩和其其格哈斯,心里一阵怅然。或许和他从一开始就并非西狄人有关,回纥的战奴,怎会被人接纳? 就如现在,唯一能够帮助她的竟然是西胡的童年友人。 “你父母的军队,在什么地方?”石三问道。 “已经被众人瓜分。”伊沙古丽垂眼说,“副手全都被杀了,剩下那些,也只是散沙一盘,为了活命,他们不会跟我反抗的。” 石三看向兀叶,微微点头。 兀叶便说:“既然姑娘并不想和亲,那我们所图之事,倒是不谋而合。” 伊沙古丽看向他:“我听说,北秦皇帝命不久矣,可太子还身体强健,即便是皇帝死了,他也能立即即位。莫非你们是太子的人?” “我们不是太子的人,但我们能让他们娶不到西狄的公主。”兀叶道,“姑娘,详情我无法披露,但可保证你不必在宫中做什么皇妃。” “我汉话虽然不好,可也听得出你的意思。”伊沙古丽说道,“不必做皇妃,倒是没有保证从头到尾都不用做。你们要我进宫刺杀皇帝?我可不干。” 兀叶哽住。 这人倒是敏锐!他脸色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姑娘很聪明……只是猜的不对。刺杀一国之君这样的大事,我们不会就这样交给一个刚刚见面的人,此事并非你的职责。” “不用动手,那就是动脑子的事?”伊沙古丽终于露出微笑:“不是自夸什么,我还算有些头脑。” …… 顾越骑着小白,在前往洛阳的官道上慢慢走着。 他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越是向前,越觉得畏惧。他有些后悔在留给顾栩的信里说实话了,早知道能复活,他就直接承认自己是狐狸精,现在放弃了千年修为化为人形,前来找他…… 第432章 溪边收获 一想到要向顾栩解释这种种复杂的故事,顾越就头疼。 他不准备将书中人物一事告诉顾栩。 道士的一番话给予他很大的冲击,他至今也没有想的太明白。道士说天道唯一,不分虚实,让他以为自己也是什么虚假的人物就够惊悚了,他为此困扰许久,险些困入心结。 他不想让顾栩也承担这些。 好吧,其实是他不确定这背后的风险。会导致世界的崩塌吗?或者说,他自己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本小说,那从来没有痕迹的“书名”,那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首都”…… 或许,这不过是一场梦。 这样想着,顾越又有些郁闷。见一侧的树林中有条荒僻小道,其中林荫摇曳,清风徐徐,他看了看地图,确认了方向,便驱着小白向小路走去。 明媚的阳光被遮在树叶之后,周遭一下子变得冷冽几分。顾越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很是清爽。 舒服! 心里的郁闷被一扫而空,顾越指挥小白顺着小道慢慢前行。树林的范围很小,很快,他就来到了一片流淌着泉水的山壁边。 顾越下马,让小白喝上几口解渴。随后顺水而行,慢慢往小溪的下游走去。但小白只走了几步,就不肯再向前去,焦躁地原地踏步。 顾越不懂马,只能摸了摸小白的脖颈:“咋了?累了还是饿了?这路边的草不爱吃?” 小白肯定不会说话,只是打响鼻,上下反复晃动脑袋。 顾越站了一会儿,忽然明白小白为什么止步不前了。 风带来了一股血腥味,非常细微。要不是这条小道上空气质量好,他还真是发现不了。 顾越顿时有些紧张:不会是有什么猛兽吧?他赶紧骑上马背,但没有给小白撤退的信号。小白依旧原地站着,没有往前走也没有往后退。 看来不是什么野兽,不然它早跑了。 顾越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但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他又从马上下来,松开缰绳,自己往血腥味的来源走了两步。 小白啃他的后背,马嘴不断掀动着,似乎很不情愿。 顾越往前大概走出五米远,就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小溪边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浑身是血,一只手浸在溪水中,已经泡的发白了。 死人?不会吧? 他来到北秦之后也见过不少死人了,况且按照前世记忆,他似乎也是让人给弄死的。这么一想,顾越心下大定,走上前去查看。 走近了点儿就能看出人没死,脸还是微微泛着虚红的。顾越伸手摸他的脖颈——还热乎着。 “喂!这位……兄弟!”顾越轻轻拍他的脸,摸了摸这人油腻的脑袋。头上倒是没有外伤,莫非是失血过多? 这人呻吟了一声,没有醒来。 顾越顺手舀了些溪水浇在他脸上。 脸上的血污划开,他细细看去,发觉这是个脸盘周正,眉宇间带着正气的年轻小伙。只是唇边已经有了一圈胡子,看着特别邋遢。 没什么犹豫,顾越就把人拖起来,向着小白那边走去。 见死不救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此人身上的血很陈旧,有黑的有红的,待走到小白旁边,顾越的衣裳已经蹭脏了。他把这人往小白背上一放—— 小白抬蹄就闪,不让这人到它背上来。 顾越:? “我可拖不动他!你给我站好!”顾越靠近小白。 小白不情愿地再次挪步。 顾越干脆一手拽住马鞍,一手把这人往马背上推。小白长长吁了一声,尾鬃不断甩动。 “你不会是嫌脏吧?没事,你本就不怎么干净,等回到洛阳好好护理一下。”顾越安慰道。 小白生气,马头扭到一边。 顾越重新打开地图。他刚在上一个镇子补给过,本打算抄近路前往洛阳的,但眼下得找个有医馆的村落,给这人治治伤才行。 确定了方向,顾越牵马继续前行。 他时不时回头看这人的状况。此人眼皮颤抖,紧紧闭着,顾越总觉得他在装昏。但尚未来得及提起警惕,一把刀就架在了他的颈边。 顾越悚然。 “你……是什么人。”马背上的人嘶声问道。 顾越很快感觉到颈边的刀刃没有什么威力,他往后一退,自然躲开了凶器;但小白不愿意了,颠动马蹄原地抖了两下,那人腹部被马鞍撞击,猛地吐出一口血,刀也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我好心救你,你还拿刀指着我?”顾越将刀捡起来。 再普通不过的一把匕首,上面血迹斑斑,护手上堆积着厚厚的血泥。 “你是……”此人勉强抬头,看向顾越。 “我是一只狐狸精。”顾越故作神秘,“听说过吗?就是山野间的那种修行成人的精怪。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略微睁大眼睛,半信半疑。 片刻,他道:“我是……陈松。” 顾越不信。 但他从善如流地假装信了:“原来如此。你是江湖客?怎么搞成那个样子,不过我也不好奇。” 我很好奇!顾越心说。 “现在先带你找个大夫治伤。”他道。 陈松虚弱道:“为何救我?” “我们狐狸精不能杀人,不能见死不救,否则身上的修行将会毁于一旦。”顾越随口胡诌,“救了你能给我涨修为,何乐而不为呢?” 陈松怔怔看着他。 “这位……狐仙大人。”陈松道,“请不要惊动旁人,我清楚自己的伤势,略懂一些药物。还请狐仙大人帮我取药、不要,不要被人发现我的踪迹。” 逃犯?顾越心想。这模样可不像逃犯。 他点头应了:“嗯嗯,可以。你在马背上休息一会儿吧,快到了我会叫你。” “好,多谢狐仙大人。”陈松嘴倒是很甜。 马背有伤员,顾越不敢让小白走得太快,但好在目的地明确,天黑之前,他们就已经抵达了附近最近的一处镇子。 顾越把马拴在镇旁的小树林里:“我去去就回。你可别叫我买什么昂贵的药,我只有四两银子。” 陈松似乎是被逗笑,咳嗽了两声,说了几个药名:“麻烦狐仙大人,叫医馆煎好……我会在此看着马。” 第433章 陈松 就你这样儿还看马?顾越心想。 他倒是不担心这人会把马抢走,小白很通人性,不是谁骑着都很听话的。他于是放心往那座小镇走去。 通洛阳的官道上,镇甸的规模都不会太小。此时才近黄昏,没有关张的医馆多得很。顾越找了一家看着有些年头的,进去配了药,租用他们的煎药小童将药汤熬好,灌进水囊,随后带回去给陈松。 陈松已经从马背上翻下来,正靠坐在树边。这里丛林层叠,遮挡的严实,也不担心被人看见。 顾越把水囊和治外伤的金疮药放在他身边,就去一边寻找适合过夜的草窝子。靠近镇子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匪患,但像他们这样不住店反倒睡野地的人,却也不多。 他找到一处背风的平坦土地,铺上包袱里的褥子,随后去找陈松。 水囊已经瘪了下去,陈松盘膝而坐,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一些,双手似乎摆成一个什么姿势,像在调动内息。顾越也没有打扰他,牵着小白到一旁吃草,顺带胡思乱想。 习武的内力究竟是什么东西?顾越心想。他之前就按照顾栩的教学努力感受过内力的存在,但直到他换了一个壳子,这种东西还是犹如天边的浮云,完全摸不着边。 不过顾越也只是这样疑惑了片刻。对于武功修炼,他其实没有太大兴趣,连带陈松这个人,他也不是太过好奇。北秦这个年代,山匪打劫或是冤假错案实在很多,不见得这就是一个什么要紧的人物。 待小白吃饱喝足了回来,陈松似乎已经收势,并且能够站起来走动了。他已经找到了顾越铺好褥子的平地,正在那里等着顾越回来。 顾越掏出镇上买的两个热乎肉饼塞给他:“吃吧。” 陈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口吃起来。 顾越的胃口早已恢复正常,因此两个肉饼下肚,就基本饱腹。陈松吃得更慢些,大概是知道自己久未进食。 他偷眼看这个自称狐狸精的人,犹豫片刻,开口道。 “狐仙大人,你是要去洛阳?” “是,你呢?”顾越心想他白天果然是在装晕。 “我也是!”陈松激动地道:“不如同行?也好叫我找到家人,感谢大人一番。” “感谢就不用了。”顾越摆手道,“捎你一程是顺带的事。” 这陈松衣衫褴褛,看着也不像有钱的模样,要是丢在这里指不定就给野兽吃了。帮人帮到底嘛。 做好事总是没错的,就像当初他以为顾栩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本能也不想将他丢下一样。 又想到顾栩,顾越心中一阵忐忑。 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计划进行到哪一步? 慎王当年的事查清了吗? 这样想着,陈松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待到终于回过神来,抬头却看见本就虚弱的陈松已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 顾越摇摇头。 不想那么多了。 他分了一半褥子给陈松盖腿,剩下的垫在身下,也缩着身浅睡过去。 …… 苏牧英已经回到家中。 “如何?”他边脱下沾了灰尘的外裳,边问道。 苏牧玉道:“已经照大哥的吩咐,将胡家除去了。只是不可避免,动静实在大了一些,朝中如今都在调查此事。” “有陵风阁出手,他们查不到苏家头上。”苏牧英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苏牧玉冷着脸:“的确……实在是我们与胡家的私交过于紧密。若是不谨慎些,只怕很容易就能想到我们身上。” “胡妃呢?”苏牧英道。 “那女人!”苏牧玉脸色一变:“大哥,我来就是和你说这胡妃的事情。事发之后,未等我们的人潜入宫中,皇后就命人查抄了她的石翠宫。现在,胡妃和七皇子都在皇后宫里,我们实在找不到机会。” “怎么会这样?!”苏牧英立刻看向苏牧玉:“用胡孟注的手信引她出来!” “也试过了,她不肯踏出凤仪宫一步。”苏牧玉道,“她并不蠢,即便不知道是我们在背后动手,也能猜到是有人要对付胡家,她自己也自身难保。只是……” 苏牧英皱着眉。 苏牧玉接着说:“不知皇后和秦昭月怎么会忽然大发善心,竟肯收留胡妃。都知道从前东宫,和皇后斗的最厉害的就是她。” “看来,这是个识时务的女人。”苏牧英冷笑一声,“我们的计划要加紧时间了,若是胡妃那女人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们就被动了。” “正是,那……”苏牧玉正要与他商谈后面的计划,外面却来了个小厮。 “大老爷,二老爷,老爷子请你们去主院。”小厮惶恐道。 苏牧英一怔,想起他刚刚回来,是还没来得及去问候苏老太傅。 “我这就去。”苏牧英道。 苏牧玉疑惑道:“叫我作甚?我今晨请过安了。” 苏牧英沉思片刻,问道:“我不在这阵子,家里可有什么事?”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苏牧玉细细思索,“哦,老三似乎是察觉了我们做的事情,跑来劝阻。……他会不会出卖我们?” “出卖?”苏牧英冷笑一声,“老三不过是没有入仕,可不是什么蠢人。他向谁出卖,皇帝还是秦昭月?若他向着皇室那群人摇尾乞怜,那才真是死到临头。” “那殷王呢?”苏牧玉问道。 “更不可能。殷王与苏家没有半分干系,会不会相信还是两说,况且告知殷王又有什么好处,只会让局势更乱。” 苏牧玉细细想来,觉得有理。 再怎么说,苏家毕竟一体,苏牧华与苏怀月一样,都是在兄长看护父母宠爱下长大,到底不会做出大义灭亲之事。 苏牧英摇头,拿起新的外裳套在身上,整理妥当。 “走吧。”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房的院子。 …… 到了苏老太傅住的松鹤院,还未进门,苏牧英二人就感受到了其中沉闷严肃的气氛。 苏老太傅须发皆白,骨瘦嶙峋,衣裳套在身上显得宽大。只是白眉下的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见苏牧英二人进门,握着拐杖的手略微收紧。 “老大,老二,坐下吧。”苏老太傅低声说道。 第434章 分家 屋中,三房一家三口齐聚,苏牧华与夫人脸色平静,坐在左手的位置上;苏应俭站在他二人身后。大房二房的两位夫人和孩子们也都在场,更小的一辈尚未到知事的年纪,所以不在。 苏牧英先拜苏老太傅:“爹,儿子回来了。” “坐。”苏老太傅淡淡重复道,眼中似乎没有苏牧英行的这跪拜大礼。 苏牧英和苏牧玉只好坐下来。 “我已经让人去请苏家族老,你们先吃茶,稍候片刻。”苏老太傅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苏牧英讶然挑眉:“为何还会惊动族老?” 苏老太傅不语,一边三房的人也都缄口不言。苏牧华更是没有见到大哥的欣喜,他垂着眼,没有半点波动。 苏牧英微微皱眉,与苏牧玉对视一眼。 苏牧玉也很迷茫。 大约不是临时通知,几位族老很快就来到了松鹤院的这间正堂。屋中人见到长辈,齐齐起身行礼。 苏老太傅身边有留给他们的座椅,族老们依次落座,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太过惊讶。 “今日叫诸位来此,是为了分家一事。”苏老太傅说道。 这一句话惊得苏牧英站起身来。苏牧玉也震惊片刻,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苏牧华盘算的事情! 苏牧华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因此要脱离这条船了吗? “父亲尚且身强体健,足能期颐,为何要在此时分家?!”苏牧英说这话时,却看向对面的苏牧华。 “此事和老三无关,是我的主意。”苏老太傅看着他说道。 “……父亲!”苏牧英大惊。 他不相信。定然是苏牧华和苏老太傅说了什么! 连族老都已经请进家中,足见老太傅意念之坚定。 苏牧华道:“大哥,你先听听爹怎么说。” 苏牧华已经没有了劝阻这两位兄长走上“正途”的意思。苏老太傅和他推心置腹交谈了一番,他也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 如今的情形,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有所动作的时候。苏家几乎横跨三代,实在太繁茂鼎盛,而要苏牧英辞官,首先他不愿,其次是他们不能。 苏家需要荫庇! 无人能保证帝王家会因为他们辞官就全然放下心来。苏老太傅辞官多年,但他经营下来的人脉,他在整个朝堂的影响力,并不会因为那个头衔的消弭而跟着失去效力。 苏牧华想,这些他的确不懂。 分家势在必行了。 苏牧英冷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苏老太傅身上。 “阿英,不要拉着整个苏家,趟这趟浑水。”苏老太傅说道。 苏牧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老成精,何况是两朝太傅,恐怕他背地的谋算,早已在苏老太傅的视线之中。 苏牧英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那么慎王府一事呢? 爹是否……同样知情? 苏牧英与父亲的眼神对上,那其中包含着的情绪实在让他心神动荡,一时没有言语。 “阿玉呢?老三定然是要分出去的,你呢?”苏老太傅并不看他很久,转向自己的次子:“你还要跟着阿英吗?” 苏牧玉道:“我与大哥同进退。” 屋中静默片刻,苏牧英道:“受苏家荫庇数年,如今摇摇欲坠,便要弃船逃生。老三,是不是这样?” 苏牧华冷静地道:“苏家的产业,我只要两成,其余全数留给大哥二哥。毕竟这些年,我们三房也不是在干吃饭。” 称呼上已然变得生疏,苏牧英这一边的长子苏应旭闻言,脸色有些挣扎痛苦。 苏牧华看了看大房二房身后的小辈,也有些伤怀。他这个三叔是闲人,这些孩子们几乎都是被他一手带大,视如亲生,如今不得不分别,各奔前程。 苏应旭何尝看不出父亲的心思?只是他为长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同生父分割,只能为他奔波筹谋,好让苏家添一分胜算。 苏牧英沉默的这一会儿,心里正盘算苏家产业被分走两成,还剩几何,是否足够支持他剩余的谋算。苏牧华见状,便再退一步,说道:“这样。我只带走夫人的嫁妆,和苏家名下落在洛南道的五个庄子,剩余的,都留给爹和兄长。” 苏牧玉有些意外。 “你只要这些?如何生活?”苏老太傅深深皱眉。 苏牧华苦笑道:“爹,五座庄子,还有嫁妆,如何不能生活?寻常百姓一生也不得其万分之一。只是由奢入俭难罢了。夫人和应俭也都同意。” 他的夫人和苏应俭一齐点头。 苏牧英终于说不出什么话来。老三这是玩哪一出? 苏老太傅道:“就此分开,也好。三房人口简单,届时若有些什么意外,也能保下一丝血脉。不至于就此凋敝了。” 这话几乎是把事情摆在明面上了,三位族老听了,面面相觑,不由得也生出些忧虑来。 不过他们只是以为太子可能要对苏家下手,并未想到更深之处。 苏牧英终于点头:“好吧。就这样办。” 他深深看了苏牧华一眼,苏牧华却不肯抬眼。 到底是他苏牧华懦弱,还是做皇帝的终究绝情?或许是盛极必衰,天下至理。 …… “苏家分家了。”兀岩说道。 “这么轻巧就把事情办了?我以为他们巴望着荣华富贵,谁也不肯离开。”顾栩轻轻一笑。 “那个苏应俭不像那种人,其他的嘛……可说不定。”兀风道。 顾栩到底是曾被苏家放弃的一方,未置可否:“有些人或许命不该绝。” 伏刀倚靠窗沿,闻言道:“沉刀峰会派人保护他们。” 兀风忍不住问道:“沉刀峰到底是向着哪边?怀月主子当年……这门派莫非是不知内情。福叔你不如回去宣扬一番。” 伏刀却是认真解答道:“不可。我等会选择追随怀月,乃是因为私交甚好,以至于在某些事上,能够隐瞒背后的宗门。而沉刀峰……他与之合作的,乃是苏家,并非怀月。” “陵风阁与沉刀峰什么关系?”顾栩忽然问道。 “若是之前,我或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伏刀说,“但如今……能够确定,和我与折刀的情况类似,苏牧英大约是从沉刀峰找出了一些人,以此为基石,慢慢组建了陵风阁。” 第435章 深夜来访 “原来如此。”顾栩道,“和我所想基本一致。北秦太平了许多年,若非是有江湖之人背后助力,陵风阁那样的组织,很难自行组织起来。” 伏刀沉默片刻,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过几日,太子大婚,你的婚事也要就此定下……你真的想好了?虽说景氏的姑娘很好,与你身份也相配,可这样几乎等同于……” 顾栩摇头:“福叔,你放心就好。” 他不愿多说,伏刀看着他,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默,顾栩摩挲着手中的信纸,上面是兀叶的字迹:“西狄事,一切顺利。在凉州见到了石三,他同样在筹谋此事,只是仍旧没有顾老板踪迹。” 另一封信,是来自云溪的兀门暗卫:“尸身无异动,隐龙卫已撤出云溪。” 顾栩一时有些恍惚。 兀火恰在此时从外面回来,道:“苏应俭在后门,要见主子。” “苏应俭?他来干嘛?”兀风一怔,“不对等等,是他吗?上次打着苏应俭的旗号让主子去苏家见面,结果是苏牧英那老东西。” 兀火无语:“我认识苏应俭。落刀也跟在旁边,错不了。” “不见,我与他没有什么好说。”顾栩冷声说。 “他……他说他就要离开洛阳,和主子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说。”兀火道,“我看他很是着急,就让他先进了院子躲着,怕被发现。” 顾栩皱眉。 伏刀直起身来,离开了房间,想必是怕被苏应俭或是他身边的落刀看到。 “算了,让他进来。”顾栩略加思索,还是点头应道。 兀岩也没挪动,依旧在桌后忙府中的事情,兀风浑身都紧张起来,他隐约觉得,苏应俭深夜到来,和顾老板的事有些关系。 …… 这边苏应俭得到允许,终于往顾栩所在的列松院走去。他一路都眉头紧皱——若不是收拾物什时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他也许并不会在这个紧张的时候来见顾栩。 落刀跟在他身后,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进了门,苏应俭先对上顾栩冷冰冰的视线,一时说不出话。 该怎么说? 说他之前伪造的那件宝甲不翼而飞? 结合顾大石的死讯,苏应俭很容易就联想到,他的死是不是和这件假的宝甲有些关系。 事情不会这么巧。 宝甲的模样有些特殊,他也是找了能工巧匠才仿制出一件,没有长足的准备,做不到这一点。 而顾大石……他那样聪明的人,若是宝甲消失不见,他定然会更加谨慎,也许就不会死了。 而直到顾大石有宝甲在身、且知道他有一件伪造假货的人…… 除了苏家还能是谁?他原本就快要相信顾大石的死乃是顾栩亲手为之,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苏应俭痛恨自己没有严密约束院中的下人,以招致这样的事情发生,顾大石的死,他有责任! 只是顾栩会怎么想? 顾栩知道这件事吗? 苏应俭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办。 顾栩已经和秦昭月合流,未来,苏家与秦昭月必然对上,不管是谁先动手。 那么顾大石的死,只会是顾栩偏向秦昭月的一块筹码。 苏家呢?顾栩会怎么对待苏家,现在,苏家亲手杀死了对顾栩来说极为重要的人,顾栩真的还会原谅苏家吗? 苏应俭怔怔的,迟迟没有说话。 兀风挑眉问道:“怎么了?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作甚?” 落刀看了苏应俭一眼,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小栩。”苏应俭艰难开口。 “你发现了什么?”顾栩冷静问道。 苏应俭怔住:“我……的确……” “看来小顾伯爷已经知道了。”落刀忽然说道。 顾栩笑了笑:“你指什么?” 苏应俭慌忙拉了落刀一下。 顾栩道:“宝甲的事,你是否参与了?” 苏应俭脊背生寒。 他急忙答道:“当然没有!这件事除了我和我院中的管事、还有落刀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苏应俭稍稍冷静了一下,随后说:“发觉宝甲丢了,我才知道为何你对我送出的书信没有什么反应,这几日准备婚事也刻意避着我。小栩,这件事是我有错……” 自己好心送出的东西竟然被人利用!苏应俭不等顾栩回答,又接着说道:“我已经将院中的人全部审问了一遍,的确发觉一些疑点。对照时间之后……” 他又卡壳。 宝甲是苏牧英的人拿去的,虽然他没有拿到实证,但毋庸置疑。 只是,究竟要不要告诉顾栩? 顾栩静静看着他,没有再出言提醒。 他也想要看一看,看一看苏应俭究竟要如何选择。 “……小栩。”苏应俭道:“宝甲是苏牧英院中的人取走的,我没有凭证,但综合我院中下人们的口供,只有这一种解释。” 顾栩眼神闪烁,终于转移了视线:“是么?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早有猜测。 他很清楚顾越的谨慎程度,若他计划诈死,宝甲就是最为稳固的一重保障。那箭矢能够穿透他的胸膛,自然证明宝甲无用,若苏应俭不是故意拿一件假货来害他们,就是被人掉包了。 据点被人闯入一事,他也清楚。大约就是在那时动的手。 宝甲调换并非易事,这是贴身之物,有什么不同都会被顾越发觉。而唯一可以用作代替的,自然就是苏应俭伪造的这件了。 由此,兀飔与苏家,就是这样通过兀飓串联了起来。 但兀飓给出的口供中并无这点,事发之前的几个月,此人也一直待在洛阳,没有什么异动。 兀飔和苏家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 兀飓再蠢,也足够了解兀飔,知道他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不会让自己和苏家扯上半分关系,更不会让兀飔和苏牧英接触。 顾栩喉头微动。 他不愿去思考这些,他不愿直面这些血淋淋的阴谋。 千丝万缕的线索之后,通向同一个既定的事实。 顾越已经死去。 第436章 轻视 他不必知晓细节!顾栩想,只要将这些人全都杀死,就能替顾越复仇。 可他沉了沉心神,还是将视线转回苏应俭的身上。 苏应俭似乎已经说了什么,可见顾栩神思不属,立刻意识到外面流言不真。 顾栩与顾大石……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一般。 苏应俭说:“我是说。无论如何,我家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补充道:“是新分出的三房这家。不是苏家。” 顾栩道:“这是站队?” “不!”苏应俭急忙说道,“不是站队……我们只是不想再失去你。小栩,当年苏家对姑姑袖手旁观,父亲已经很后悔。我也一样。因此,我们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惜,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顾栩冷声道,“未来,也不会落得那般地步。” 苏应俭张口,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直觉告诉他顾栩并不是在拒绝,他的话中似乎有什么…… 顾栩转过身:“你先坐吧。” 苏应俭长出一口气。兀风拿来两张靠背椅,苏应俭坐下来,落刀却站着没动。 苏应俭心里很是忐忑。 他做的对吗?让顾栩对苏家产生敌意,是否最后会害了苏家? 顾栩离开了不到片刻,便带着伏刀回到了房间之中。 伏刀尚未进门,一边的落刀就蓦的变了脸色。但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护卫在苏应俭身前,而是转过身去,面对身后的墙壁——把后脑勺留给屋中的人。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顾栩与伏刀身上,倒是没有人发觉落刀的异样。 苏应俭看清伏刀的面孔,一时有些不确定。待他确认了此人的身份,终于神情激动地起身:“福叔!” “小俭。”伏刀说道。 他看向苏应俭身后的那个后脑勺,冷笑。 不过暂时没有应付落刀这个多年前的故人,而是转向顾栩:“你信任这两个人?” 顾栩道:“信任谈不上,不过是想要告诉他,当年苏家都做了什么。” 苏应俭睁大眼睛。 他这才意识到,伏刀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伏刀,跟随苏怀月去往云溪的护卫之一,也是她最为信重的下属。苏怀月死后这些年,苏牧华似乎一直在寻找苏怀月身边下属的下落,毕竟当年之事,卷宗也语焉不详,甚至没有辨明家中死去之人的身份。 伏刀会在这里,那意味着…… “当年,怀月要我回洛阳送信,是苏牧英亲自接见。”伏刀直入主题,“我将信件交给他后就匆匆离开,本以为苏家会伸出援手,结果等来的却是屠刀。” “什么?!什么屠刀?福叔,你说清楚。”苏应俭叫道。 伏刀说道:“当日,我见到苏牧英,交出信件,苏牧英当场拆看。” “他看罢信件之后沉思许久,问我是否知晓信件内容,我自然说不知。”伏刀说,“大约他当时也没有带什么可靠的人手,没有百分百把握将我的命留下,因此我才走出了苏家的大门。” “那信上是……”苏应俭似乎明白了。 “信上是怀月的求援。”伏刀说道,“并非如苏牧英所说,苏怀月要他们不要插手此事……呵,你如今可知道了,苏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苏应俭眼前一阵发黑。 “当年是尚在大理寺的林赴主持调查此事,他与苏家私交甚好。”顾栩说道,“我问过林赴,林赴道,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皆为此事乃是意外,想要不了了之,他也不好违抗皇命,便草草写了卷宗,但在其中留下了些许破绽。” 顾栩接着说:“但他私下将此事详细调查一番,认为其中有诈,便带着卷宗回到洛阳,想要向苏牧英说明此事。可惜,苏牧英似乎并不在意真相,林赴觉得此事不简单,便将案卷封存在大理寺的案卷库中。” “后来,又为我所得。”顾栩说。 苏应俭呆呆看着他们开合的嘴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伏刀说道:“当年之事并非自焚,而是彻头彻尾的谋杀。案卷不过只能看出其中蹊跷,是顾大石从云溪废墟中带回的证据,彻底坐实了这一点。你眼中相亲相爱的苏家,其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 他虽为沉刀峰的弟子,但多年未归,早已算是除名之人。如今骂起苏家,自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伏刀转头看向一直背对众人的落刀:“小子,你呢?” 落刀脊背一僵。 “……师兄。”他认命说道,缓缓转过身来。 “回答我。”伏刀沉着脸。 “我自然一切以苏应俭为重。”落刀笑笑,“他说什么,我就听呗。” 伏刀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苏应俭喃喃说道:“你说的是真的?福叔,大伯他真的……” “真的。”伏刀说,“怀月家中的侍卫周琼,还是从苏家的地牢里救出来的。” 苏应俭睁大眼睛,随即又颓然:“那地牢果然是苏家的。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落刀倒是开口了,他和伏刀并没有露出什么久别重逢的模样来,现在不是时候:“苏家太盛,盛到已经不能后退一步。苏牧英谋求的……自然是更进一步。” “可这也不是残害家人的理由!”苏应俭叫道,“小姑姑她……他们那样宠爱小姑姑,最后却依旧可以痛下杀手,为什么?!小姑姑那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救她出来再徐徐图之?即便是袖手旁观也好,为什么要下毒手?” 落刀不语,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伏刀说:“大约,苏牧英等人从未将苏怀月放在眼里。” 屋中静默了一阵。 伏刀是知道的。苏家对苏怀月的轻视,并非是从衣食住行上透露出来,而是在每一天的每个点滴。 从不听她的意见,从来对她的兴趣爱好露出看小孩子玩闹的表情,从来不会认真审视她做出的每一项成就。 苏家,一直如此,连带所谓最疼爱唯一女儿的苏老太傅,依旧默许苏牧英选择了最为直接残忍的方式。 只因他们轻视苏怀月。 苏牧英的心里,这个妹妹从来不够格与自己比肩。 第437章 使团 苏应俭失魂落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前来敦信伯府的目的,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落刀手搭在他肩头,本想要看着顾栩说话,但习惯使然,视线最后还是落在了伏刀身上:“我们明日就动身前往洛南道了,苏家三房在那边有庄子,今后也都在那边定居。” “这么急?”伏刀皱眉:“你们家中无人做官,就这样离开洛阳,难保不会出事。” “沉刀峰分了人手。”落刀说道,“人身安全倒是能够保障,只是这官场之事,还是要看苏牧华本事如何了。” “三房十年之内,应该不会入仕。”苏应俭接口道。 他脸色灰白,但强逼自己振作起来:“大伯……苏牧英他,不知未来是何结局。” 顾栩道:“若我得胜,不会牵连三房。” 苏应俭看向他:“你……你确定要支持秦昭月了?这样也好。太子是东宫正统,即便是天子驾崩,他的赢面也最大。” 顿了顿,苏应俭又说:“若是……你们到底败了,就来洛南道找我。有苏家在,至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我也会让人在洛阳盯着些。当初给你的那个信物,依旧有用。” 顾栩点头,并未做过多解释。 “是苏家对不住你在先,你要对付苏家,我不会阻拦,但我毕竟是苏家的子孙,帮助却是难以提供了。”苏应俭愧疚道:“况且,大伯……苏牧英他这些年,藏得很深,即使是我们也没有觉察他有如此野心。” 顾栩摆手道:“无妨,人各有志。” 伏刀问道:“今日你听到的,有关当年之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苏应俭看向这位也算带过他一段时间的福叔。 “……我暂时不会告诉其他人。”苏应俭垂眸道,“如今,局势动荡,我们三房岌岌可危,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爹该如何是好……待到一切定下,再找机会与他说吧。” “这样也好,苏牧华那人,并非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伏刀颔首道,“他会做出什么尚未可知。小栩,你以为呢?” 顾栩道:“我没意见。” 他不是非要现在就把事情挑明,苏怀月夫妇死去的真相,算得上是个筹码,如今还不是亮出来的好机会。 伏刀再颔首:“既然如此,应俭,你现在就回去吧,出来的太久,恐怕生变。我送你。” 他眼神询问了一下顾栩,顾栩自然应允。 伏刀大约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落刀,顺便叙旧。 三人起身,走出了房间。 …… 不管暗中究竟是如何波涛汹涌,洛阳城表面上仍旧是一片风平浪静,歌舞升平。这一日,洛阳城西门大开,金吾卫在大道两侧列阵,迎接远道而来的西狄使团。 马队从城门外缓缓而来,为首的是西狄使团的可撒布将军,此人从前在西狄态度不明,这一次被推举出来做使团的代表。 接下来两匹马则是可撒布的副手,一左一右,在西狄都是贵族势力的代表,作为使节来到洛阳,也算极有诚意。 再之后是一匹金棕色的骏马,马身被特意妆点过一番,缀满了绢做的花朵,伊沙古丽端坐马上,穿了一身外裹轻纱的西狄女子服饰,看样子是刻意装扮起来的。 这副打扮果然吸睛,街上百姓都看着伊沙古丽议论纷纷,中心话题无非是这位公主终究花落谁家。 “百姓们似乎都觉得是秦昭月娶公主。”兀风耳力好,趴在茶楼二层的栏杆上也能听清人群中的交谈,说道。 “毕竟皇帝那副样子,怎么娶公主?”兀云低声说,“于情于理,都不合。” “他不惑之年都要过了,这公主……咦?”兀风忽然瞪眼:“那是石三吗?他怎么在西狄使团的队伍里?!” “你忘了吗,兀叶回信说他在凉州遇到了石三。”兀云道,“兴许是有什么计划,我们静静看着就是,不要贸然动作。” 兀风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 …… 使团的队伍在金吾卫看护下,平安进入了宫中。 秦昭月毕竟是被先皇寄予厚望,早早封为皇太孙的人选,因此即使皇帝病重,这场接待使团的宴会还是在他的管辖下顺利进行。 尽管不过是一场战败的朝贡,但北秦依旧展现出了天朝的威仪气质,并未疏忽怠慢。一番严谨的迎接流程下来,宴会开始,西狄使团和百官都已经在大殿中落座。 与街上的仪仗队伍不同,将军可撒布将首席的位置让给了伊沙古丽。这一举动虽然有些失礼,但毕竟并非什么一定要严谨有序的场合,百官也只是好奇,纷纷将目光投向首位上戴着面纱的“西狄公主”。 秦昭月虽然已经临朝摄政,但依旧保持对君父的尊敬,将主位的龙椅让出,自己仍旧坐在太子的位置上。皇后在龙椅旁端坐,看伊沙古丽的目光与其他人并无半分不同。 秦昭月说了一番客套话后,西狄使团与宰辅苏牧英都起身讲话,随后殿中进来了乐师,菜肴也纷纷齐备。 伊沙古丽见气氛差不多,便起身道:“北秦尊贵的皇后、太子殿下。” 皇后道:“早听说这一次西狄将全部最美丽的女儿献给了北秦,以示修好之意,如今看来,的确气度不凡,并非俗人。” 秦昭月笑道:“母后所言极是。伊沙古丽公主,请坐着说话,今日宴席不必太过拘束。” 伊沙古丽自然坐下。 她道:“早在西狄,伊沙古丽便听闻北秦帝王身体抱恙。不知究竟是何状况?如今可好些了?” 秦昭月道:“父皇积劳成疾,有些难以起身,但精神还是好的。可这般宴席实在消耗体力,我便劝说父皇卧榻休息。并无什么大碍。” 众臣闻言,心中各有想法。 皇帝病了许久,虽然秦昭月到处都表现出了一个老实本分的太子模样——涉足重大政事必然请示,也从未拒绝大臣们探望皇帝。病榻上的皇帝精神头确如秦昭月所言,人也是清醒的。 没有任何把控朝政、暗害皇帝的迹象,众臣也不好具表弹劾。 第438章 献药 况且,这事需要一个牵头的人——苏牧英。 苏牧英没有任何表示,众臣自然也不会在这个刚发灭门案的节骨眼上做这个出头鸟,只是不免也猜测苏家的意思。 秦昭月北秦正统,苏家是要拥护了? 加之顾栩与景氏联姻的消息传出…… 伊沙古丽道:“我西狄图尔坦王听闻皇帝陛下抱恙,很是担心忧虑。去岁,北秦太子助我王大破叛军,使西狄内外一心,正是不胜感激。因此这次……” 可撒布还没有意识到伊沙古丽想做什么。 伊沙古丽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此乃我西狄国宝,是用雪山与草原的数十种珍贵药材制成。此物传承千年,乃是西胡与西狄至宝,今日献给帝王,愿天保陛下平安。” 她上前跪下,手捧锦盒,后面的可撒布大吃一惊,差点就要站起来。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图尔坦何时吩咐了这个女人?这至宝又是什么东西? 一瞬间,这位驰骋草原的将军汗流浃背,寒意从头蔓延到脚尖。 他不敢说话,不敢动。他已经感觉到身后的部下投来疑惑震惊的视线,但他什么也不能说。 谁知道这女人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毒药?她不想自己的弟弟活命了吗? 可撒布咬紧牙关,微微颤抖。 秦昭月看向伊沙古丽身后的可撒布,他怎么没听说过西狄和西胡还有个千年至宝? 可撒布看起来神色僵硬,但什么也没有说。 “拿上来。”秦昭月道。 他对这个女人有了一丝兴趣。伊沙古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举高的手臂线条流畅,极为稳定,看不出分毫惶恐。 苏牧英的视线在西狄这几位使节身上转了转,说道:“怎么可撒布将军看起来,像是对此事一无所知?” 可撒布把脸转向苏牧英。 他反应很快,不是草包:“毕竟是西北的宝物,图尔坦大人不放心知道的太多,只嘱咐了公主一人也是应当的。” 他看向伊沙古丽,内侍已经从她手上将锦盒取走。 “公主,此事重大,图尔坦王可还给了你别的凭证?”他问道。 伊沙古丽道:“不必要什么凭证,此药的真假,叫北秦皇室的御医一看便知。” 这话倒是没说错。 苏牧英笑着说:“原是这样。若叫众位御医一齐看过,便可证明此药的功效如何,届时也好为陛下服用。” 秦昭月道:“父皇龙体,岂能进食来路不明的药物?” 伊沙古丽当即抬头:“这便是我西狄千年传下的神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并非什么来路不明之物。太子殿下,此物分外要紧,因此图尔坦王才交由我一人。是或不是,去信一问便知。” 秦昭月一噎。 苏牧英拱火:“殿下,既然公主将此药说的这般神乎其技,不如现在就召集御医前来。” 秦昭月不言。 皇后看得出秦昭月的意思,但皇帝龙体的确是分外要紧的,普天之下——又或者在这小小殿中,这便是第一要紧的事,没有人会傻到在此时表现出不愿。 她担心秦昭月的犹豫会被人曲解,便说:“这样也好。陛下的身体一直不好,我也心焦不安,现在便传御医来看吧。” “去吧。”秦昭月也说道。 他明白皇后的意思,只是没由来地泛起一丝心焦。他打开那只精美的锦盒,一股异香霎时传了出来。 此香闻过,神清气爽,秦昭月立刻意识到,这锦盒中的药丸,恐怕确实是一样好东西。 苏牧英瞧见秦昭月并不是多么开怀的模样,嘴角笑容微微发冷。 是谁最不愿皇帝身体好转,自然是尝到了皇权甜头的秦昭月。 很快,五名御医就到了殿前。 包括刚刚“寻药”回来的兀叶在内,这几位都是国手,其中不乏对皇帝忠心耿耿,又人老成精的两位。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只唤兀叶来此,那实在是太过明显。 秦昭月还不忘温言安慰伊沙古丽:“公主稍安勿躁,毕竟父皇龙体乃是大事,我们,乃至整个北秦,都必须慎之又慎。” “伊沙古丽明白。”伊沙古丽微笑着,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完全无视可撒布频频投来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 北秦的茶水,果然甘甜。 几位御医互相传看了那枚药丸。 兀叶看罢药丸,心里云淡风轻,脸上却露出一副震惊的神情。确保自己的脸能被苏牧英完全看到,他抬眼装作不经意地与秦昭月对视,似乎是要提醒些什么。 为首的御医摸着雪白的胡子,慢慢说出了其中几味药的名字。 “此物的确是奇物。”老头眼中也有几分激动,从药性上判断,这枚药丸或许真能治愈陛下的怪病! 苏牧英自然捕捉到了兀叶脸上那分“凝重”,故意说道:“诸位御医,此事事关重大,此物可有毒性?可会对人体造成损伤?” 资格最老的白胡子御医道:“从药中成分上看,没有任何危害,药性也无相冲之处。” 其余两位资格老的御医也道:“没错,我等也如此认为。” 兀叶和另一人稍年轻些,另一人见前辈们如此说道,也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连声应和,只有兀叶不言。 接收到秦昭月的信号,他才说道:“应当谨慎些才是。” 殿中众人的视线一时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兀叶似乎有些紧张,又向秦昭月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道:“毕竟其中有几味药物,并无详尽的记载和实证……” 老头御医冷哼道:“小子,你是说雪莲与凤叶草这两样药物?这两味药如虫草阿胶,从古至今,虽然罕有,但与毒物扯不上半分关系,只是补气修身之用。别说只是这小小一枚药丸,就是吃上十枚,也不会有过补之症。” 老头对秦昭月抱拳:“殿下,微臣从医六十余年,敢以性命作保。” 兀叶皱眉:“你的性命怎可与龙体安危相提并论?你……” 一边的另一名老资格御医道:“够了!你本就是半途被太子殿下塞入院中,今日却对我等百般阻挠,究竟是何居心?” 第439章 搅局? 兀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频频向秦昭月示意,就是为了将朝中人的视线引到秦昭月的身上。 既然他这个御医已经和秦昭月绑定在一起,那可要好好利用一番这层关系。 兀叶满头大汗,似乎无话可说,终于退到了一旁。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此药或可解燃眉之急。”老头跪下道:“即便不能治愈,也能让陛下增补一番,还请娘娘与殿下允准!” 一时间,朝中众臣的视线都集中在秦昭月身上。 这样的境况下,犹豫一秒都可能被御史抓到把柄,扣上不孝的帽子,秦昭月只能道:“既然众位御医可以确保此药安全,那事不宜迟,现在便送去给父皇服用。” 他看向已经恢复冷静的可撒布与伊沙古丽,道:“我等盼父皇痊愈心切,还望诸位体谅。” 可撒布道:“这是自然,人之常情。若我们图尔坦王重病不起,我怕是连开办宴会的心思都没有。” 秦昭月觉得这话听着很难受。 伊沙古丽道:“自然是北秦天朝,大气稳重,才能面面俱到,我们西狄那混乱不堪的模样,如何相提并论。” 可撒布汉话说的一般,不太能懂伊沙古丽话里那诸多成语究竟是何含义,但也勉强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也只能冷哼一声。 伊沙古丽本就是被强逼来和亲的,让她说西狄的好话? 秦昭月品味着这数番话语的意味,依稀看出了什么。 御医们与内侍,还有宫中禁军们簇拥着那枚药丸离开了。皇后、秦昭月与苏牧英等几位重臣也跟去了,整个大殿顿时显得有些空旷。 剩下的人接着吃喝宴饮,由礼部的官员牵头,继续招待着,但看得出谁都心不在焉。 伊沙古丽任务完成了第一步,也看不出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对于旁人的搭话并不理睬。可撒布见那药丸经过了御医们的认证,想来就是出什么事情也怪不到他们西狄头上,一时轻松,大吃大喝起来。 …… 有这么多人看着,任是谁都别想在众目睽睽中下手。“神药”顺利送至皇帝榻前,在众位御医的监看下送入了皇帝口中。 寝殿中众人各怀心思,都看着龙床上平躺着的皇帝。 苏牧英心中盘算着。 按照秦昭月的说法和他手下之人的回报,皇帝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多。而他们入殿之后,皇帝正是在昏迷之中,脸色看着虚白无力。 他不知道西狄献药究竟是搞得哪一出,但这样一来,他就更有机会致其于死地。方才宴席上秦昭月的表现给了他很大的惊喜——尤其是那个吾叶,露出的破绽足够他在其中做一番文章。 只是,这神药最好真有那般神奇的功效,哪怕只是让皇帝回光返照。 手中无上的权力忽然被好转的君父收回,因此产生一些不孝的念头,这可并不罕见。 苏牧英静静等待。 秦昭月一样的焦急。 吾叶资历到底太浅,还不能完全将太医院掌握在手中。秦昭月知道,这几个老头似乎私下对自己有所怀疑,正在着手调查皇帝的病症。 这一次,终于让他们抓住了机会。 床榻上的秦柏霆缓缓睁开了眼睛, 为首的御医老头大喜过望,顾不上行礼参拜,立刻就上前握住皇帝的脉门,细细探查起来。秦昭月侧眼看去,吾叶神情凝重,被排挤在御医们的行列之外,暗中似有几个朝臣也在偷偷观察。 秦昭月一时出神,竟然没有上前。 “陛下!陛下万安!”老头跪下,高呼道。 殿中众人齐齐拜下,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柏霆眼皮颤了颤,被震天响的高呼声震醒了。 “平身。”他沙哑着说道。 皇后上前扶他起来,将软枕垫在他身后,又接过内侍手中的热水,喂给皇帝。 秦柏霆喝了水,借着遮挡,轻轻握了一下皇后的手。 皇后一怔,只当没有发觉。 “父皇感觉可大好了?”秦昭月跪在最前,激动地问道。 不管他心里究竟是何想法,总之现在,他表现的十分开心。 “朕觉得……浑身舒畅。”皇帝缓缓说道。 他视线慢慢扫向大殿中的人,看到苏牧英和自己的几个心腹时,眼神微微一变。 “怎么朕一觉醒来,众爱卿皆在身旁?”皇帝道,“可是以为朕崩了?”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啊陛下!”一边的内侍陈朔吓得叫道,也不管什么僭越了。 “朕无事。”皇帝看了他一眼,摆摆手,“太子,你来说。” “父皇,是西狄使团带回了一枚神药,说是西狄与西胡数千年的国宝,今日取来,献给父皇。” “是此药救了朕?”皇帝半垂着眼。 “正是。”秦昭月说道,“服药前,众位御医全都看过了。” 老头御医拜道:“陛下,此药从药性上看,极为对症,且药中只有滋补护身之效,臣等这才冒险一试,请陛下降罪!” 吾叶等一众御医也纷纷跪下。 “甚好,朕无怪罪之意。”皇帝说,“西狄使团……” “正是半月前来信之事,父皇在奏折上批阅过了。”秦昭月说道。 “哦……朕也记得。”皇帝说。秦昭月是拿这事请示过他。 “朕身体不佳,不能接待使团,太子,此事就交给你了。”皇帝说。 “儿臣定然全力以赴。”秦昭月跪下道。 苏牧英正寻思着如何将刚刚宴席上秦昭月的表现透露给皇帝,外面便进来一个内侍。 内侍跪道:“陛下,西狄公主求见。” “公主?”皇帝眯起眼睛。 “是,西狄来使,向北秦献上了一位公主。”苏牧英道,“臣方才在席间见了,的确出众。” 后面一位官员也道:“陛下,神药就是这位公主带来西狄的,听她说,这药是国宝,只有她一人知晓详情,护送至此。” “叫她进来。”皇帝说道。 秦昭月微微皱眉。但殿中有众臣,皇帝身边的陈朔扈光也都会几分功夫,倒不担心一个人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第440章 毒物的来源 很快,伊沙古丽就走进了殿内。 殿中众人已经在皇帝授意下落座,且让出一块空地,好让皇帝能够清楚看到公主的样貌。 伊沙古丽在龙床前跪下来,行了汉人的标准礼节:“来自西狄的伊沙古丽,见过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平身,赐座。”皇帝说道。 他看向伊沙古丽。此女脸戴面纱,且没有摘下面纱的意思。不过从轮廓看来,是个美人。 “是你为朕带来了神药。”皇帝语气柔和许多。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转许多,想来那药的确是好药。 “这是图尔坦王的旨意,我不过是听从他的命令。”伊沙古丽说道,“见陛下身体康健,我王定然开怀。” “你汉话说的很好。”皇帝道,“护送一事,同样劳苦功高,朕会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他没有明说究竟是赏赐和亲的地位还是别的什么,只等着伊沙古丽自己提要求。 伊沙古丽道:“谢皇帝陛下隆恩。只是赏赐一事,伊沙古丽并不着急,因为还有一则消息,是图尔坦王想要秘密告诉陛下的。” “哦?”皇帝视线一凛。 “事关重大,此事只有皇帝陛下一人能听,此处,人太多了。”伊沙古丽说道。 “你想要父皇与你单独相处?”秦昭月道。 “事关重大。”伊沙古丽重复道。 “宴席还未结束,你们都先回去。”皇帝说。 “父皇!”秦昭月皱眉道。 “无妨,伊沙古丽,朕信任她。”皇帝说道。 众臣自然没有什么可说,西狄既然献药救活了皇帝,自然不会在这当口又行什么刺杀之事,想来是西狄要趁机讨些好处。 千年神药,北秦若是就这么光棍地收下了,那才是显得小气。 秦昭月和皇后也不例外,人群齐齐退出了寝殿。吾叶在队伍最后跟着,显得心事重重,秦昭月见到了,却不能立刻和他说些什么。 人太多了。 …… 待寝殿中的人全部离开,皇帝这才对伊沙古丽道:“你说吧。” 伊沙古丽看了看他身边的陈朔。 “这两位内侍是朕的心腹,不必担心。”皇帝说道。 要是卧底能坐到身边这么重要的位置来,他这个皇帝也早就不用干了。 伊沙古丽这才说道:“这枚神药,其实并非是我王图尔坦一人献出。” “哦?”皇帝感兴趣地挑眉。 “方才也同陛下说明,此药乃是西狄和西胡的国宝,是两国还未分开时就已经制作出来,因此,取药一事,并不是我王一人便能决定的。” “什么意思?”皇帝看着她道。 “两件事。”伊沙古丽说道,“西胡向图尔坦王提出要求,用西北的一块丰沃草场换取神药的一半,并且要派人进城,向皇帝陛下讨些补偿。” “另一件事,就是此神药最主要的作用,图尔坦王让我务必向皇帝陛下说明。”伊沙古丽道。 “西胡人已经进城?”皇帝最关心这个。 “是的,他们来了两人,乃是西胡贵族的子裔。”伊沙古丽道。 皇帝一听,稍稍放心了些。 “神药有什么作用?”他问道。 “神药并非治百病之药,只能补偿身体劳累的亏损,且见效不会这样快速。伊沙古丽听领路人说,陛下服药后,很快苏醒,是真的么?” “没错。”皇帝说。 伊沙古丽似乎微微叹息。 “神药最重要的作用,是解一味西北草原的奇毒。”她说道,“此毒无色无味,徐徐发作,外表上看起来像是疲累过度,逐渐亏空,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这神药解毒后,就像是吃了什么大补之物,慢慢好转起来。” “是从前西胡贵族争权夺利时,用到的毒药。”伊沙古丽说,“因为它的特性,不容易被发现。” 皇帝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皇帝陛下,在席间听闻陛下很快转醒的消息之后,伊沙古丽就有些明白了,图尔坦王为何同意带西胡人进入洛阳,面见陛下。” “西胡?此事和西胡有关?”皇帝肃然道。 “陛下,不如问一问西胡来的那两个人。”伊沙古丽露出了微笑。 …… “看,那边就是洛阳城的城墙。”顾越看向远处巍峨的古代城市轮廓,一时有些恍惚。 明明离开这里也没有太久,却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陈松笑着说:“洛阳城中新鲜东西多,狐仙大人可以好好转转。人很会琢磨些新鲜好玩的东西。” “我深有体会。”顾越点点头。 这一路上先是顾越走路,陈松骑马;到后来陈松已经养好了伤,换做顾越骑马,陈松走路。陈松此人身手不错,在顾越看来,略逊兀门那些人一筹,但出门旅行已经够用了。 “你一路上都避着镇甸,现在到了洛阳,怎么又敢进城了?”顾越笑着问。 “哈哈……这不是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吗。”陈松摸着脑袋笑笑,“狐仙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一个忙,实在无以为报。” 不是他不相信这位狐仙大人,只是他的身份要紧,实在不好暴露罢了。 “无妨,一点银子罢了。”顾越摆摆手。 洛阳城附近的官道十分繁华,前方正走来一条庞大的队伍,马车数十,上面载满了东西。队伍周围有不少护卫模样杀气十足的人,都佩着刀。 顾越莫名觉得这队人不像送货,倒像是搬家的,看那车上,家具衣物什么都有。大约是盯着看了太久,边上的护卫都投来警惕的眼神,顾越尴尬地笑笑,赶忙牵马快走几步。 就在与队伍中的马车擦肩而过的半盏茶后,马车上坐着的人似有所感,忽然猛地回过头来,看向顾越的背影。 顾越正侧脸和陈松说话。 那人呆呆看了一会儿,忽然跳下马车,狂奔了过来。车上一个抱刀的护卫甚至没来得及将他拦住。 这人到了顾越面前,有些失礼地抓住他的袖口。两个人面面相觑,对上视线,全都愣在了原地。 第441章 不认识 苏应俭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 他方才见到人群里混着一个顾大石模样的人,惊得立刻跳下车去拽住人家,细细一看,却不是。 这人脸盘周正,眉宇柔和,没有半点疤痕。身量也不像顾大石那般壮得出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罢了。 苏应俭连声道:“抱歉抱歉……” 他忍不住看了又看,此人与顾大石,并不十分相似,只是方才一瞥时才有几分相像,盯着看久了,倒是愈发陌生起来。 大约是被愧疚冲昏了头。苏应俭心想。 顾越这边,脸上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了。 “……无妨。”他忍了半天,才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苏应俭认出他并不奇怪,后来顾大石与他越来越像,看着眼熟也是当然。 视线转向苏应俭身后,落刀也已经跟了上来。 此人的目光在顾越身上停了更久,眉宇间带着一丝疑惑,最后转向苏应俭。 苏应俭勉强笑着道:“实在是我唐突,您与鄙人的一位朋友面貌相仿,我认错了。” “无事,我不过是吓了一跳。”顾越微笑,“方才盯着你家的队伍太久,还以为是哪里不太妥当。这位公子率众出行,看起来不像是运货啊。” 苏应俭没有和他攀谈的心思,但依旧礼貌答道:“先生好眼力。我等是要搬回老家去住。” “洛阳这么好,怎么忽然就要搬走?”顾越心里一紧,装作随口问道。 “不过是随着营生到处奔波罢了。”苏应俭笑了笑,自然不会说实话。 他紧接着道:“我等还要赶路,就失陪了。” “公子请。”顾越也只能如此说道。 他没有注意身边的陈松全程都背对着苏应俭主仆二人,转回身时,陈松恰好从小白的后面走出来,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不认识。”顾越只能如此回答。 他要怎么与苏应俭坦白身份? 苏家莫名迁出了洛阳,这是个不好的信号。顾越不能确认洛阳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况且有个不知底细的陈松在旁,若苏应俭一行人是秘密逃出,他恐怕会坏了他们的计划。 以后再说吧。如果事情一切顺利,他们不愁见面的时候。 陈松视线越过马鞍,隐晦地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苏家车队,随后压低了竹笠的帽檐:“我们走吧。” …… 苏应俭失魂落魄回到马车上,仍旧有些恍惚。 他一定是太受打击了。 落刀抓着他的脚踝看了看,又捏两下,随后放开。见苏应俭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说道:“刚刚那人有些眼熟。” 苏应俭猛然回头:“你也觉得?!” “嗯。”落刀说道。 不过他判断的方法倒是与苏应俭不同。他们习武之人,对于某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很是敏锐。方才那人举手投足之间总让他觉得熟悉,但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苏应俭想了一会儿,忽然叫道:“停车!马上掉头!” “怎么?”落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苏应俭急切地说:“我们没有说自己是从洛阳搬走的!这条路不止通向洛阳,还有数十个岔道,他何以笃定我们就是从洛阳而来?他一定认识我!” 落刀没有放手:“所以你要去找他,然后呢?” 苏应俭愣了一下。 “他既然没有和你相认,那么就代表他有其他的考量。”落刀说道:“若现在是表明身份的好时候,他方才就已经和你坦白。” “可是……”苏应俭心里有种奇异的预感,他本能不想放弃。 “既然对方没有异动,我们最好也顺着此人的意思,继续向前走。”落刀说道。他给了已经停下的马夫一个信号,马车动了动,继续向前走去。 落刀慢慢放开了手。 苏应俭回头看去,黄土浮动的路面上,顾越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了。 …… 皇帝重病的消息已经持续数月,如今听说他吃了西狄献上的神药,身体大好,京城里笼罩着的阴沉气息似乎也散去了不少。 西狄送来的公主被接入储秀宫,却没有指明究竟要进皇帝的后宫还是太子的东宫。可撒布为此觉得有些不满,但到底他们是来朝贡献礼的人,不好在这上面指摘什么。 皇帝休息了一晚,精神就已经大好。不管秦昭月心里究竟想些什么,明面上,还是老老实实交回了手里的权柄,这期间被太子提拔上来的党羽,也静悄悄缩了回去。 皇帝对此没有什么举措,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他首先下达了两条诏令: 第一条,以太子名义查出在皇帝休养期间兴风作浪的贪官十余人,全数被软禁或是投入天牢待审。这些人中,有近半都是苏家的拥趸。 第二条,召苏家适龄孩童进宫,供六皇子挑选伴读;苏家长房孙苏应旭苏应阳,入礼部编修北秦典。 若是抛开那些被查处的官员与苏家的裙带关系,这第二条旨意全然就是要抬举苏家的意思。编修典籍和做皇子的伴读,对于官员来说是很大的恩典。 不管苏牧英心里究竟如何揣摩皇帝的意思,这些苏家的子孙都已经以各种方式送入了宫中。 不过这些,都淹没在太子即将大婚的消息里。 北秦上一次太子大婚,还是当今圣上做太子的时候。当时洛阳城中大小街巷都挂了红绸灯笼,迎亲队伍一路抛下的铜板红纸如雨,实在是热闹奢华。因此,新一代太子大婚,洛阳城的百姓已经期盼许久了。 …… 顾越和陈松在洛阳城门前分别。 “这一路多谢狐仙大人的照顾,只是无以为报,若今后有缘分,定然百倍回报。”陈松冲他抱拳道。 “客气了,救人一命给我添不少修为。”顾越依旧维持他的神秘狐狸精身份,随意摆了摆手:“回报就不必了,不过是买了几副药外加给你骑了两天的马,都是小事。” 陈松似乎急于进城,频频向城门口张望。闻言还想说些感谢的话,被顾越打断。 “快进城吧!我还得在外面准备一番。”顾越笑道,“客套话就不用说了。” 第442章 我要随份子吗 陈松深深看了他一眼,再度躬身一拜。他转身离开,很快混进了进城的队伍里。 顾越没有着急上前排队,而是到一旁的茶棚里坐下来。 小白咬他的手臂布料,似乎在催促着。 “等等,我还得再想想。”顾越心里只是害怕。 他抱着脑袋抓了又抓,直到把额前的碎发抓得乱糟糟,这才勇敢地站起身来。 “冲!”他说,“我们……我们就去看一眼,看看小栩在干什么。” 他牵着小白离开茶棚,到一家驿站旁边,将马拴在了那根打着旗幡的杆子上。 小白吁吁叫起来,扭头摆尾,很不情愿。顾越慌忙摸摸马颈,低声道:“我带着你,目标太大,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你在这里待着,相信兀门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你。” 虽然他不是去做贼的,但也差不太多。 最后为小白梳了梳鬃毛,顾越拿起买好的笠帽罩在头上,往洛阳城走去。 他身上有道士为他准备的路引,因此很顺利地进了洛阳城。 朱雀大街整条街上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灯笼红绸,各个坊市中时不时响起鞭炮声。顾越见状细细回忆了一番今天的日子——不过年不过节的,这是做什么呢? 他走到街侧的一间包子铺前,要了两个油纸包着的肉包子,顺便和老板打听:“这街上怎么这么热闹?” “您是外地来的吧?今天咱们北秦的太子大婚,仪仗就要出发啦!”包子铺老板热心地指向北方人头攒动的地方,“要抢铜板得赶紧!” “哦哦!”顾越吃了一惊。秦昭月竟然还活着? 也不对,秦昭月蛊惑顾大石加害顾栩的事,顾栩应当还不知道呢。 左右都在名单上,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 “不知太子要娶哪家的姑娘?”他很好奇太子妃的人选,原文是怎么写的?似乎并未提起这件事。 “是景氏的大姑娘,指腹为婚的那位。”老板高兴地答道,“这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多谢。”顾越抱了抱拳。 他对太子结婚的事不感兴趣,因此抬腿往敦信伯府的方向走去。 杭豆的报纸各地都有,这一路上打听,他也知道事情已经完全向着他期待的方向去了,顾大石担起了恶名,顾栩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皇帝在他死前就已经身体不太好,敦信伯府这个府邸怎么说也不会被收回才是。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折返。 想什么呢?敦信伯府周围最多的就是兀门的人,被抓起来可怎么了得? 苏应俭那种不怎么见过他的人都能错眼把他看成顾大石,何况是那帮贼精的暗卫。 顾越慢慢走到了喧嚣的中心。 远远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后面紧跟着一抬极其华丽硕大的花轿。后面是极长的嫁妆彩礼队伍,一箱箱从通往景氏府邸的巷道中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外围的护卫连成两队,虎视眈眈,全是精锐的景氏军与东麟卫。 景氏与宫中的小厮沿途抛洒贴着红纸的铜板,一路上鼓乐声无有间断,实在是热闹。 顾越没有去抢彩头,只是看着婚礼的队伍远去,耳边传来议论声。 “……这景氏上下都是皇家的拥趸,这桩婚事可谓是天作之合。” “我倒是担心,景氏今后成了外戚,还能得信重吗?还是说就要这样交上兵权?” “不知道,这权力勾心斗角的事,咱们哪里说得清楚。” “不过太子殿下拖了这么多年,为何如今才娶太子妃?太子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顾越闻言,立刻想起似乎镇苏杭说过太子迟迟不婚的缘由。 景氏家中与太子指婚,结果生下来是一对双姝,太子担心娶了哪个都不好,因此迟迟未做决定。 现在是定下了?娶了哪个? 就听旁边的人说:“自然定了大的那个。” “那小的那个呢?也该同时指一门婚事吧。”有懂行的说道。 “那不就定下了敦信伯府的小伯爷顾栩吗?婚事已然差不多了,估摸着过两日就要迎亲了。” “是呢,那日看见伯府给景氏送了一对雁去,还有好几车东西。” 顾越觉得血往脑袋顶上冒。 什么情况? 男朋友要娶媳妇了? 眼前发昏,耳边嗡鸣,顾越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先抬起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 还醒着,不是做梦。 周围因为他的恍惚像是消失了一瞬间的喧闹声重新渐渐响了起来,顾越看向方才聊天的几位百姓,问道:“你们方才说,景氏双胞胎里小的那个,要同敦信伯府的顾栩结亲了?” “是啊,老早就定下啦。”男人说道,“这是要站在太子那边了啊!要是让我挑,我也这么选。” “就是前几日皇帝吃了西狄送来的神药,身子又好了,否则我看太子殿下马上就能即位。”女人说。 “从龙之功谁不想要?”另一人说道,“景氏的闺女可是大家贵女,顾栩那家伙无父无母,无人打算,能娶上这么好的人家也是攀了高枝。” “就是说啊。”周围人附和着。 顾越听不下去,转头离开。 人群跟着太子迎亲的队伍向前移动,与他的方向背道而驰。很快,周围就不剩什么人,顾越孤零零站在街上,忽然一阵茫然。 他直觉这是顾栩的什么计策,也知道自己应该马上前去敦信伯府问个清楚。 多常见啊,惯用的制造矛盾和误会的手法,小说里这种情节都要用烂了,肯定是什么计策。 只是顾越抬步走了一段,却走到墙边,慢慢蹲了下来。 如果不是呢? 这种桥段只适用于传统言情剧吧? 男主,女主,顾栩是男主毋庸置疑,那他顾越是这个女主吗? 道士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盘旋。这个世界已经走上了正轨,是不是顾栩也因此回到了他男频小说的逻辑里呢? 顾越脑袋里混沌一片,他很清楚,这是一个现在冲到敦信伯府,面见顾栩或者什么别的人,表明身份,然后一问就能清楚的事。 可他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骤然换了个身份已经让他惶恐,他本就不清楚顾栩究竟能不能接受真正的他,何况现在顾栩还要结婚了。 这是他的本意吗? 第443章 大婚 太子的婚事办的极为盛大。 不知是秦昭月有意藏拙,还是真心想要在百姓面前做一番表率,这场婚礼的排场实际已经缩减了不少。但,依然欢腾热闹,明面上华丽无比,其中有多少充样子的东西,大约只有秦昭月与景桑知道。 皇帝苏醒后已经第一时间补上了对景桑这个儿媳的赏赐。这桩婚事早早就已经定下,他自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 只是在太子皇后决定将景榆配给顾栩这件事上,皇帝却迟迟没有下旨。 这使整件事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现下,太子与太子妃一对新人刚刚拜过帝后,算是完成了整个成婚的流程。景桑被送入东宫太子妃的院中,等着秦昭月从喜宴回来。 这场宴会原定会非常盛大,遍邀京中官员王公,但皇帝身体大好,一切就又都回归了原点。仅仅有太子妃景氏的亲族和几位亲王,与历朝的太子婚仪一般无二。 顾栩也在宴会邀人之列。 他作为景氏的准女婿,出现在这里也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身边,兀岩与兀云是已经过了明白的手下心腹,脱出了暗卫的行列,如今也在秦昭月安排下混了个官职,不过聊胜于无。 “小顾伯爷,今日太子殿下听了太多恭贺,怕是耳朵都已经起了茧子,本王这不,不去讨嫌,来贺一贺你!”平王端着酒杯,走到了顾栩身旁。 顾栩无可避免地喝了点酒,两颊微红,眯着眼睛看来人。 不必兀岩提醒,他自然认得此人,秦昭清的父王。 那个在宴会上差点和顾越结亲的人。 那一场夜宴,惊险非常,皇帝的指婚层层下套,顾越直言不讳,当机立断,这才将一桩“好姻缘”推了出去,以至于后来皇帝和太子都找不到机会在这方面入手。 这个平王…… 顾栩对此人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淡淡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 平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一个空头王爵做了多年,自己又没有多大的本事,被轻视也是习惯的很。脸上的笑容竟然都没有淡一点,而是弯腰,以谦恭的姿态和顾栩碰杯。 “年节前,咱们两家差点结亲,谁料想那顾大石不识抬举,竟然当场下皇家的面子!”平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没成想,咱们与小伯爷家到底成了亲眷。” 他喝多了,拐了三个弯的亲事也要往身上扯。迷蒙间,又依稀想起外面满天飞的流言,带着一丝怜悯和痛快,搭顾栩的肩膀。 “可惜!那顾大石怕是死也没想到,他故意打压,却还是让你得了甜头。”平王嘿嘿一笑,“可他呢,曝尸荒野无人问,我听说是中了箭又摔死?这可真是天道轮回——” 这一句话没能说完,肉体沉闷的撞击声就响了起来,还有什么骨骼裂开的清脆响声。 平王整个人摔了出去,砸在了他身后的一桌席面上。上好的肘子、金陵烤鸭、鲜嫩时蔬与宫廷美酒全都倾在他精美的衣袍上,顿时混成泔水般的脏污。实木圆桌跟着掀翻出去,那一桌人吓得纷纷逃开。 喜宴上的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撼了,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平王殿下大约是年纪大了,喝了点酒,就站不稳了。”顾栩起身,冷冷看着被小厮手忙脚乱搀扶起来的平王。 平王脸色惊恐,满嘴都是血。他紧紧捂着下巴,从顾栩的眼神里看出了杀意。 秦昭月匆匆而来,正听到顾栩如此解释。 “怎么不好好伺候着?”他微微皱眉,看向平王的眼神有些不易察觉的烦躁,“快些扶王叔下去休息。” 平王的贴身小厮即便是看到了全程,也不敢说些什么。王爷尚且被打成这样,他强行出头替主子讨说法,怕不是要死的骨头都不剩! 几个人手忙脚乱扶着平王,颤颤巍巍逃也似的走了。 秦昭月对顾栩有些不满,但也没有立刻发作——顾栩还有利可图,为了平王得罪他,不划算。 “让诸位受惊了,王叔大约是有些不小心。”秦昭月身上还沾着酒气,对在座各位抱拳赔礼。东宫的内侍已经麻利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这一桌的王公们都被请到了另外的席面上去。 离得远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有人摔跤,很快又开始觥筹交错,热闹起来;离得近的几位即便有人知道平王是被顾栩打了——也不敢吱声,权当没有看见。 平王与未来帝王的心腹孰轻孰重,大家全都明白。 只是没人再敢凑到顾栩面前攀谈。 秦昭月低声道:“怎么了?” “此贼口出狂言,我不过是略教训了一下。”顾栩微微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殿下,是我僭越。” “无妨。”秦昭月摆手道,“此人的确不像样子,你小小教训一下,也不算什么。” 他轻轻掸了掸顾栩的肩膀,似乎十分亲近,随后又回到那边的人群之中。他是新婚,有不少的酒要喝。 顾栩的脸色,在秦昭月转身离开时就立刻冷了下来。 兀岩拿出手帕。 顾栩擦了擦手背上的血沫,将手帕丢在地上。 兀云正在此时进入院中。 他弯身道:“主子,都准备好了。” “好。”顾栩拿起银筷,慢慢从面前的食盘中夹起一片肉,放入口中。 他低声说:“……非常好。” …… 皇帝将手中的密报几乎攥成一团。 “苏牧英……朕还是小看了他。本以为他颇有野心,却没想到!”他几乎咬牙切齿,抓起手边的空白纸页,书写起来。 陈朔跪倒在地,不知皇帝究竟要如何处置。 面前跪着的隐龙卫正监答道:“周杏林已经全部招认,我们按照他所说的地址,在洛阳城中找到了没有拔除的药局据点,里面还存有那种毒草。量很大,足够一夕之间让京中之人中招。” “其他事呢。”皇帝忽然停笔,压下心头的怒火。 “与太子呈报的近事基本相同,他没有隐瞒。”正监答道。 “却留着你不动……”皇帝冷笑,“看来,他也是在提防朕。” 第444章 阴云 正监道:“另有敦信伯府顾栩呈上的书信,本是要待他回京呈递给圣上的,但耽误了,一直放在隐龙卫堂中。” 正监将信件呈上。 皇帝似乎兴致缺缺:“左右不过是让他去做做样子,殷王叛乱的实证,朕已经知道的够多了。” 但他仍然拿起那封信来看。看着看着,皇帝眉头皱起,视线越过信纸,锁在了正监的身上:“京城中可有一种叫做乌金膏的东西,忽然流传于市?” 正监一愣:“这,似乎确有此物,不过只是赤脚郎中弄出的方子罢了,臣也只是随意听了一句……” “那药局的仓库中可有此物?”皇帝道,“仔细去查,务必找出究竟是谁在兜售这样罔顾人性的东西。” “那信中……”正监意识到什么。 “顾栩,还真是有些能耐,我小看他了。”皇帝向后一靠,“他在江南道调查殷王一事,除了那些纷传的流言,还查出了这乌金膏。这东西正是用那种毒草制成。” 正监大惊失色:“那、陛下,此事难道和……苏大人有关?” “八九不离十。”皇帝眯起了眼睛。 椒园背后的萨尔罕,与温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温清又被查实受雇于慕游,着手在几个皇子之间搅风搅雨。 慕游与药局有所关联,而这一次,西胡来的那两个使臣提供了重要的情报,言道西胡私下有人将这种药物兜售给了一家北秦医馆,而这医馆背后的东家,竟是太医周杏林。 皇帝只觉不寒而栗。 莫非,慕游一事其实是苏牧英放出的障眼法? 他苏家绝不可能控制鼎盛的慕家,而五皇子是夺位的最佳人选。他在背后如此操作,不但使五皇子失去了问鼎帝位的资格,还一并牵扯下了秦昭宁。 这样一来,朝中文重武轻,慕游手下的兵权还需要人接手,空出了大批的位置。 那些人可靠吗? 皇帝提笔继续拟旨。 调动距离京城最近的京畿卫大军,拱卫皇城,同时对原本慕游手下的几支军队加以调查,查清他们背后与苏家有无瓜葛。 苏牧英…… “派遣隐龙卫中最精锐的一支,将苏牧英牢牢监视起来。”皇帝说道,“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正监道:“是!” 皇帝取出密章,压盖在纸上,随后交给身边的陈朔,要他速速将此密旨送到肖景志手中。 他又将桌旁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份已经装裱完成、缀着金黄绸缎的圣旨。 皇帝提笔,欲在文首的“秦昭”二字后添上一个“月”字,顿了顿,却又将笔放下。 外面依稀传来未歇的鼓乐声,但城中庆祝太子大婚的烟花已经停了。 皇帝收起圣旨,走到御书房门外。 东宫的方向还能依稀看见挂满的红绸和烛火,鼓乐声就是从那边传来。本该是大喜的夜晚,皇帝却无端觉得胸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今夜无月,只有一层很厚的阴云。 …… 喜宴终于结束了。 秦昭月喝的有些多,他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虽然皇帝的苏醒并非一个好消息,但好在他预判到了这一点,并未在事情未明之时就急于拔除皇帝的眼线。 因此,他还是那个孝顺谦恭的太子。 一国之君,不那么容易死去。 秦昭月醉醺醺的,但步履仍旧平稳,至少没表现出醉鬼的模样来。 他不由得想起还在房中等他的景桑。 她很美丽,很端庄,极有未来一国皇后的风度。且出身高贵,并非吾月那样的小家碧玉能比。 只是眼中并不含情,看他的视线只有平淡,就像他母后看他父皇一样。 不如吾月。 秦昭月想,待他登基,便改了吾月的名字,赐一个恩典,封她为妃。再为吾叶指婚,加官进爵,也好为他们的付出有些交代。 吾叶…… 秦昭月微微皱眉。使团进京的宴会上,他显得有些慌乱了,表现并不好。但他的发现倒是为自己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皇帝所中的毒来自西胡,那粒神药就是解毒的关键。 无妨,无妨。 秦昭月想,就将此消息透露给皇帝,待他终于找出背后的人来,两相缠斗,最终剩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廷。 内侍小徐子小心地扶着他,他看见秦昭月嘴角露出了笑,他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进宫做内侍,乃是天下最悲惨的事情之一,但还好,他小徐子命好,早早就因为机灵指给了未来的太子。 他一路陪伴太子到了现在,从未生出二心,太子对他也极为信重。 待到殿下登基,他就像陈朔公公和扈光公公一样,是大内的总管,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届时什么钱财权力,乃至美色,他都会拥有! 比那些还有家伙什的男人们强多了! 小徐子微笑着,没注意侧边冲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内侍,一下子撞在他脚边。 “哎呦!你走路小心着点儿!”小徐子怒气冲冲说道,“冲撞了殿下,该当何罪!” “徐公公!不好了,小路将军忽然情况不好,请殿下快些去看看吧!”内侍一看是太子,跪在地上便不敢再起来。 “天云?!”秦昭月酒醒了些许,“我们去看看。” “殿下,这……可别误了您的好时候。”小徐子为难道。 “什么好时候?!”秦昭月阴冷地看他,“叫此人拿腰牌去找太医!” 说着,他大步流星,向着路天云所在的别院去了。 小徐子慌忙从腰间取下东宫的腰牌,塞在那内侍手中,自己去追太子。 内侍伏在地上,待他们二人远去,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向太子离开的方向。 …… 东宫别院。 秦昭月刚刚踏入院中,就觉得有些不对。 路天云忽然不好,怎么院中还未点起灯烛?白日温馨的院落此时漆黑一片,只模糊看得见房屋的轮廓。四角的红色灯笼只剩黑沉的影子,在风中微微晃动。 秦昭月并不是傻子。 不对劲。 路天云怎么样了? 秦昭月手摸向腰间,那里却空空如也。 他今日大婚,怎会佩剑? 第445章 夜刺 内侍小徐子正在此时跟进了院中。 他也算机灵,见眼前这副情景,立刻也警觉起来。他从袖中掏出用以防身的匕首,放在秦昭月的手中。 秦昭月示意他不要说话,站到自己身后,他则慢慢上前,逐渐接近路天云居住的那间房中。 这可是东宫,是谁敢、又谁有这个本事,在此设局? 秦昭月喝的有些多了,兴许是酒让他的判断失去了准确性,他没有立刻去叫宫中值守的东麟卫。 当然,本该有人全天把守的小院门前,也是空空如也。 院门忽然极为大力的关上了。 秦昭月猝然回头,他的酒意终于被凉风彻底吹散,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谁!出来!”秦昭月大声喝道。 他太过松懈了——谁会在家中,在新婚之夜依旧维持警惕?秦昭月到底不是神人,他和所有人一样普通。 他不敢再进入面前的房间,路天云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他不能冒险。 四角的灯笼忽然亮了起来,有人踉跄着从屋中冲了出来,正是路天云。他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剑,披头散发,满是伤疤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而他身后,三个黑衣人也涌出了屋子,似乎屋中刚刚经历了一番争斗。 “殿下……”路天云看着他,眼中似乎有光亮闪过。 他恢复知觉了? “天云!”秦昭月嘶声喊道。 路天云踉跄着奔到他身旁,手握铁剑,转向那三名追出的黑衣人。黑衣人停下步子,却不像是被什么威慑。 秦昭月却感到一丝没由来的违和。 然而他无暇细思,因为身后同样响起了脚步声,秦昭月猝然回头,见到有数道人影围在这方小院之中,他紧盯着为首的人,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那人漫步上前,手握长剑,烛火逐渐照亮了他的脸。 顾栩。 秦昭月瞳孔收缩,随即像是吐出一口轻松的气来。 “是你,我竟然毫不意外。”秦昭月脸上有被背叛的淡淡怒气,“我的感觉果然没错,从一开始,你就对我抱有敌意。” 如今这个状况,秦昭月哪里还不明白顾栩的用意? 只怕他等这守备松散、防备松懈的一天很久了。 “这话,却是本末倒置了。”顾栩低声说道。 秦昭月喉头微微发紧,做出一副不解其意的表情。 顾栩给了身旁的兀火一个眼神。 兀火对秦昭月莞尔一笑,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扔在秦昭月脚边。 灯笼的光太过昏暗,但足够了。 那是一只手。 血淋淋的手,似乎刚刚砍下不久,断口处还缓慢涌着血。只有四根手指——不,是小指很短,只有一个指节那般长,秦昭月也因此认出,这是东麟卫卫队长副官的手。 吴胜……他恐怕凶多吉少。他们甚至解决了东麟卫? 秦昭月自认对顾栩有所了解,但没想到事实与他的调查结果极有出入。顾栩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他身边这些人,都是从何而来? “太子殿下认出来了?”兀火笑嘻嘻说道,“光认出来没有用呀,这位副官从前做过什么,太子殿下可要好好想想,才能感受到主子的良苦用心哦。” 秦昭月看向这名笑嘻嘻的暗卫,能够感觉到此人的武功是在场最强的。 他不由得被兀火的话引动思绪,副官吴胜,这个人…… 秦昭月脸色变了。 “你……”他看向顾栩,顾栩本来神情淡淡,见他脸色改变,终于露出一点微笑来。 “你想起来了?”顾栩声音略微沙哑,“十年前,你派遣吴胜带领一队东麟卫,扮做山匪,将顾孟柳一家残忍杀害。随后又言语引诱顾大石,让他对我多般虐待,磋磨我的身心,好为你今后雪中送炭铺路。” “秦昭月,我说的对吗?”顾栩轻声问道。 秦昭月彻底沉了脸色,他脊背一阵僵硬,不知究竟是哪一步泄露了消息。顾大石告诉了顾栩真相? 不,顾大石根本不知当年真情,他是个冒牌货! 顾大石……冒牌货……难道是顾大石背后的人…… “小栩!顾大石是个冒牌货,你不是早就知道?!”秦昭月怒声道,“他的话怎能当真,你为何不先来问我?” 顾栩只是笑了一下。 兀火做他的代言人,当即笑着说:“是谁告诉你,此事是顾大石的挑唆?当年之事留下了人证,太子殿下,你不知道吧?” 秦昭月睁大眼睛。 “证人什么的倒是不重要,只是我们方才已经轻轻地~问过吴胜大人,他亲口承认了此事,还将详情说的一清二楚。”兀火仍旧笑嘻嘻的,“只是有些可惜,他流的血太多了,我们没来得及救活他。” 他们果然杀了吴胜! 秦昭月咬牙,再看向顾栩:“小栩,当年之事,是我糊涂,但我结盟之心是真,虽然用了些手段……你却如此辜负,是否太过无情?!” 顾栩感到一阵厌烦。 “辜负,无情……”他缓缓说道,“一切不过是为了那支朝真军,我知道。秦昭月,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你不要将我看的如此浅薄!”秦昭月似乎挺起胸膛,“我知道,那假顾大石在我们之中百般挑唆,你受其影响,有所偏见……只是我真心将你当做朋友,也有照拂故人遗孤之意,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的母亲!我手中还有苏怀月当年的书信……” 够了。 顾栩不想与秦昭月多话,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的清楚些。 “照拂。秦昭月,你是否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你最为聪明擅权?”顾栩冷笑,“将我与景氏捆绑在一起,你是何居心,当我不知?” 苏家,景氏,两相联合之下,对任何人的皇位都是巨大的威胁。 秦昭月为何还要这样做? 顾栩不知具体计划,但也能猜得出后续那些手段。 无论是现在借他苏家外孙的身份安抚景氏,还是未来借他与景榆背后身份做文章铲除隐患,顾栩在其中看不见一丝真心。 恶心。 这个人,前世今生,都是一样的恶心。 第446章 夜刺2 “所以,你要杀我?”秦昭月冷声道,他深知自己的谋算已被看穿,一切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但他依旧垂死挣扎。 “你知不知道这是何处?这是东宫,不只是东麟卫,宫中禁军都在昼夜不分的巡逻,我不相信以你的能耐,能在杀了太子之后还从宫中全身而退……景桑见我彻夜不归,定然也会来寻。”秦昭月接着说。 他轻轻一叹,依然有意劝说似的:“小栩,既然今日话已说开,我还愿给你个机会。你若就此收手,我不会追究今夜之事。” 顾栩不言,只是慢慢抬起手中的剑。 秦昭月袖中的响箭已经滑到了手心。 这一招是只有皇家中人才知晓的通信之法,响箭一出,宫中禁军就会第一时间来到这里,届时,顾栩插翅难逃! 秦昭月手上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不由自主松手,响箭的箭筒已经被割裂开来,其中的火药漏了一地。 转过身,一道剑芒闪烁着阴森的光,剑尖直直捅进了他的腹中。 秦昭月目眦欲裂。 路天云全然没有了一个丧失记忆之人的迟钝空茫。他的身手异常敏捷,快到秦昭月根本看不清他出手;他挥出的匕首只是在此人不计后果的出剑下划伤了他的肩膀。 小徐子见到秦昭月中箭,惊恐无匹地大叫:“殿下——!” 他冲上来,想要将“路天云”拦住,“路天云”却反手一剑,血线横贯小徐子的咽喉。他敏捷避开了秦昭月的反攻,几个腾跃就回到了兀火身后,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只透露寒冷陌生的目光来。 小徐子的身体软倒了下去。 秦昭月睁大双眼,吐出一口血来。 他无法走动了,腰腹上横贯的破口让血止不住往外涌,他是太子,一帆风顺的人生里,何曾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我一直在等你用出这一招。”顾栩提剑,缓步上前,淡淡扫了一眼响箭的残骸,“死到临头,还在想着欺骗。” “秦昭月。”顾栩举剑,“你口中,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一剑,秦昭月的脸颊皮翻肉绽,豁出一道极长的伤口。他跌坐在地,睁大眼睛看向顾栩,举起匕首—— 顾栩再一挽剑花,匕首被挑飞出去,落进一边的树丛。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秦昭月死死盯着顾栩的双眼。他连求死的机会都没有 了! “为什么?”顾栩笑得无悲无喜,他太了解他了,前世推心置腹,似乎毫无隐瞒,连保命的东西都拿出作为“筹码”换取信任,他如何不知道? “秦昭月。或许你该问问自己。”顾栩说道。 “你做不了皇帝。” 他的剑就要落下。 斜刺里,一把锋锐的匕首凭空飞刺而来,顾栩眼神一冷,抬剑击落。一道黑影同时扑下,将无法起身的秦昭月扯上了脊背。 “殿下!我们快走!”来人手中还有一把血淋淋的佩刀。他拉着秦昭月脱离了顾栩剑尖的范围,即便是拉扯着一个成年男人,也并没有显得太过吃力。 外围的兀门暗卫已经扑了上来。 此人的刀法迅猛如虎,在多人围攻下也不落下风。很快他便单手扛着几乎昏迷的秦昭月,从院中的假山跳上墙头,随即,消失了踪影。 顾栩将滴着血的剑丢在地上。 “果然如此。”兀火道,“主子,你竟连这一步也算到了?” “跟着他们。”顾栩说,“以秦昭月的能耐,不会把筹码都放在明面上。” “只是那个人……” “还以为会是俞鹄。”顾栩垂下睫毛,“可惜了。” 他思索片刻,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 “不……秦昭月那个人,只会死在自己的疑心上。” …… 秦昭月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边风声阵阵。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匹马上,马匹在道中狂奔,四周一片漆黑。身后依稀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远,秦昭月艰难地抬头,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路天云……”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陈松——也就是路天云,对他咧嘴一笑。 “殿下恕罪,实在是想办法逃出来花了太多时间,否则今日不会让那冒牌货伤了殿下。”路天云说道,“殿下忍一忍!我在城外有一处据点,到了那里,就都安全了。” 秦昭月眼圈都红了。 他紧紧抓住路天云的衣摆,脸上的剧痛似乎也不那么明显了。他看见路天云身上有些纵横的伤痕,从衣服里缓慢地渗出血来。 “天云、你……” 秦昭月这才明白过来,景存的发现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有真假掉包的这样一环。只是有人从中误导,让他以为那被调换的人乃是俞鹄,而非路天云。 正因他软禁了俞鹄,才使今夜顾栩如入无人之境。 景存到底不是宫中的人,也远没到让他负责东麟卫安排的时候,那在秦昭月的规划中,是他登基之后的事。 如今,即便是景存也不能信任了。 秦昭月阴沉地想着。 软禁俞鹄并非他临时起意,他还记得,是景存的灵光一现让他对俞鹄产生了怀疑。 景氏……或许东麟卫中也有叛变之人,又或许那几个皇子和顾栩有什么合作。 否则,秦昭月想不出,顾栩从何得知了东麟卫的换班安排,还能擒住并且杀死吴胜,甚至知道那支响箭的秘密! 路天云咳了几声,向后看了一眼。 “殿下,我们似乎把那些人甩掉了。”路天云说道。 秦昭月未答,他看着路天云,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你……究竟遭遇了什么?”秦昭月问道。 分别多年,路天云遭人调换,又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他,他无法相信世间有如此巧合。 路天云正眯眼判断方向,闻言笑着说道:“我?真没想到此生天云还有机会再见到殿下。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据点为您治伤。” 秦昭月眼中微泛血丝,他的眼中只有惶然。 天地茫茫,究竟谁才能交付信任? 景存……俞鹄……顾栩……眼前的路天云就能全然信任吗?处处似乎都是为他设下的局,处处都是危险。 秦昭月不知道。 第447章 猜忌 秦昭月从梦中惊醒。 他好像做了一个极可怖的梦,梦中,他的大婚之夜,路天云刺伤了他,顾栩也要将他杀死在东宫之内。小徐子也…… 他抬手,想要唤小徐子近前侍候,却骤然看清了头顶破旧的纱帐,脸上传来的刺痛也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昨夜的一切,忽然涌入了他的脑海。 秦昭月瞳孔震颤,勉强动了动身子,腹部却一阵钻心的剧痛。 “殿下!”有人进了帐中。 路天云似乎一直在外守着,他眼底略有青黑,眼中急迫做不得假。 “……路天云?”秦昭月脑袋混乱了一瞬。 此人是真是假? 那个丧失了记忆,言语混沌的“路天云”在东宫之中潜伏了太久,他已经难以辨别眼前之人的真假。 “殿下,是我。”路天云努力露出笑脸:“这里是我在城外的据点,我们已经安全了。” “你……”秦昭月张口,却是问道:“你在城外,为何会有据点?” “是这样……殿下。”路天云说道,“我刚到洛阳,先是去找了家中亲人,却发觉路家四周有些疑似眼线的人。我觉得不妙,便先找到我在洛阳的一位接头人。他见到我非常惊讶,言明路天云早在三年前就和俞鹄将军一同被找到,现在住在东宫养病。” 路天云道:“我本想递信进宫提醒殿下,但怕东宫之中有其他眼线,反而会暴露我的存在,所以趁昨夜大婚,取了我那位朋友的腰牌进宫,本想面见殿下,却没想到撞上那样一幕。” “殿下别担心,您的伤我都处理过了,腰腹的伤口也已经止血,看样子并未伤到脏腑。”路天云汇报好消息给他。 看着久别重逢的太子,路天云眼圈有一些泛红。 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了。 太子遇刺逃亡,至今,洛阳城周边都没有传出一丝风声。一切都照常进行,似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只有他和太子殿下才知晓的梦……但如今储君流落到这样一个小小的破院之中,本就不合情理。 路天云觉得,自己甚至没有感到一丝震撼。 看样子,那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谁?路天云甚至深深忧虑,他的家人会不会因此被那人拿来做人质,以逼迫他交出秦昭月? 若是如此,他……也只能成全大义。 秦昭月挪开视线,不让自己眼底的情绪暴露在路天云面前。 “你……这三年,经历了什么?”秦昭月问道。并非是对童年好友的关怀,而是急于求证。 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路天云脸色有些复杂:“已经这么久,当年的细节天云已经记不太清楚。当时我与俞将军身受重伤,再醒来时就是在一间地牢之中。地牢之中非常昏暗,有人一直在对着我做些什么,现在想来,大约是在制作我的模样的人皮面具。” “我们也曾遭受过一些折磨,但问及的都是一些琐碎细节,涉及殿下的大事却无半分。就这样过了三年,期间移动了几次关押的地点,终于,前段时间他们守卫松懈,我这才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哦,俞将军与我关押了没有太长时间,我们便被分开了。殿下,俞将军他……”路天云想问俞鹄的下落。 秦昭月却又问道:“昨夜,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路天云一怔:“昨夜我进宫时,喜宴已经散去,我担心宫中眼线,便避着人走。路上遇到一名内侍,是他为我指路。” “然后呢?”秦昭月表情不变。 “然后,我找到那个院落,见门前有人把守,便跃上墙头。”路天云道,“正见那人举剑欲刺杀殿下,便掷出匕首,到了近前。接下来的事殿下就知道了。” 秦昭月道:“我们如何出的了京城?宫中禁军,你出宫时没有遇见?” 路天云愣住。 他的脸色随即变得古怪:“正是,昨夜情况紧急,我竟未曾注意到这一点……当时我带上殿下,只想着尽快逃离这群人的监控,一路出宫出城,畅行无阻,从北方近郊的小路绕出了城,路上竟然除了追兵不见一个禁军。殿下,此事恐怕……” 路天云细细思索,没发觉秦昭月眼底深深的疑虑。 “这三年间,天云在牢中反复思索,发觉当年致使我们三人失散的那场刺杀,本就是针对殿下的一个局。”路天云道,“殿下,您是如何救出了假路天云与俞将军?” 秦昭月没有回答。 他脑中已经飞速形成了一个念头——看似,他已经逃出顾栩的监控,实则他仍身在局中。 这依旧是顾栩的计! 他紧盯着头顶的帐子,抬手摸上脸颊。那上面包着一层厚厚的布,是干燥的,疼痛并不太过明显。 顾栩既然要报仇,为何要划伤他的脸? 这个举动定有深意。 又不是容色产生的纠扰,何故如此举动?顾栩眼中恨意不似作伪,他为什么迟迟不动手,那个假路天云又为何没对他下死手? 他对那冒牌货毫不设防,就算是当场抹了他的脖子,也全然可以做到。 他们故意让他逃出京城! 秦昭月瞳孔震颤,他不再看向路天云,路天云却仍在问道:“殿下,那人究竟是谁?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手笔?” 路天云很焦急。 殿下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他的脸色太差,难看到路天云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也因此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半跪榻边,等着秦昭月下令。 “路天云。”秦昭月道。 “属下在。”路天云连忙回答。 “今日已经是第二天?” “是,殿下。” “京城中有什么动向?”秦昭月冷冷问道。 “京中没有任何动静……我也正觉得奇怪,若是储君失踪,早该全城禁军出动搜寻,为什么一切如常?”路天云道,“殿下,不如我进城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按说您昨日大婚,就是太子妃也该察觉不对……” “不必了。”秦昭月说道。 第448章 太子 秦昭月冷冷笑出声来。 景氏,景氏。 他早该想到!景桑的婚事也是其中的一环吧,太子彻夜不归,景桑竟也毫无反应,难道背后景氏与顾栩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想着登基后就逐步蚕食景苏两家——然后是顾栩,不想他们竟然提前察觉了自己的打算,先下手为强! 苏家獠牙显露,但如今不是与苏家斗的时候了,他要保住自身才行。 可惜!他搜集的苏家叛乱铁证,竟没来得及交到父皇手中。 眼下,当务之急是…… “天云。”秦昭月声音沙哑,“你说的不错,这就是针对我布下的局。” 路天云看着他,眼中有些担忧。 他看出秦昭月不想对他道明眼下的境况,只当是他心情不佳,便道:“殿下,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可以潜入京城,想办法让路家面圣,请求陛下派人将那贼子拿住!” “不。”秦昭月摇头,“眼下不是好时机,你的家人无辜,还是不要让他们卷入此事。我猜想……他们是要再造出一个秦昭月,将我取而代之。” 路天云惊吓地张大嘴巴。 “他们、这……”路天云结结巴巴,“这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秦昭月冷笑,“这样的技术并非传说。伪装成你时还需要伤疤掩盖脸上不自然之处,现在他们既然做成此事,想来有万全准备,加之小徐子被杀,亲近之人只余景氏。” “难道景氏……”路天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秦昭月看了他一眼。 “我们不要暴露行踪。”秦昭月道,“我在洛南道还有一个相熟的官员,先到他治下暂避,然后联络边境官员,徐徐图之。” “是!”路天云听秦昭月未至绝境,不免也为他高兴起来:“殿下,我会帮你。” “那就多谢你了。”秦昭月看着他,微微一笑。 …… 洛阳城中。 大婚已是昨日之事,城中百姓却仍对那热闹华贵的场面津津乐道。众人皆知接下来还将有一场盛大的婚宴,不免又对将来怀着一丝期许。 宫中,太子与太子妃次日拜见帝后,一切顺遂。 景桑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甜蜜羞涩,但气度礼仪依旧丝毫不乱,依次为皇帝与皇后敬茶。 皇后自然对这桩婚事挑不出毛病,没有半分为难,喝下了这盏茶。 皇后道:“看你们两人琴瑟和鸣,母后也就放心了。” 随即向皇帝告罪:“我今日起身,便有些头晕,现下实在有些撑不住,教诲之事,还得烦请陛下。” 皇帝诧异地看她一眼。 皇后眼中还有不舍,但脸色实在有些苍白。皇帝便罕见地关怀了一番,随即让人扶皇后休息,自己留下来面对太子夫妻二人。 与景氏结亲,皇帝并没有太多猜忌。景氏算是新贵,景氏家主与他也算有些东宫之谊,与如今的景存秦昭月是一样的,只是当初他并未娶景氏的女子罢了。如今景氏家中出了太子妃,未来也是皇后娘家,要注意的就多了。 皇后不在场,这夫妻相处的事情,他一个皇帝自然说不出口。于是叫景桑前去休息,留下太子说话。 父子二人密谈许久。 …… 顾栩已经回到了敦信伯府。 刚刚进了列松院,兀风就已经来到身旁。 “一切顺利,主子。”兀风脸上有笑容,“太子已经入主东宫,谁也没有看出不妥来。” “好。”顾栩说道。 “另外,皇帝对苏家出手了,边境的半数将领已经被拔除,苏牧英大概很快就能意识到不对。”兀风说道,“当然,太子也在其中出了些力,他书房中竟然有苏家的罪证。” 顾栩默默颔首,进到屋中,照常拆开从南边送回的信件。 秦昭箜在信中告知了他最新的进展。江南道疫病已被全然控制起来,她与俞为霜不日即将进京。 顾栩看罢,将信放在一旁。 他脸上并无做成什么的喜色,反倒有些落寞。 兀风见状,到嘴边的话一时停住,犹豫半晌,才终于期期艾艾说道:“还有一件事……” 他甚少如此犹豫,顾栩听出话中的滞涩,抬眼看过去。 “风堂的几个兄弟在洛阳城中,似乎看见一个和顾老板长得很像的人。”兀风说道,然后急忙补充:“哦!不过凑近了细看,却又不太一样,脸上白白净净,没什么疤痕。” 顾栩木然地看着他,而后起身:“在哪里?” “清晨此人在敦信伯府外徘徊了一会儿,待我收到禀报出来看,人已经不见了,兄弟们也没有追。”兀风不知怎么有些心虚。 顾栩怔住。 “云溪那边……” “没有异常,兄弟们每日都会检查顾老板尸身的情况。”兀风小声说。 顾栩出神许久,随后说:“再遇到此人,就立刻抓回来,不可犹豫。” 兀风喉头哽住,半晌才答:“是……”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主子说这个! 分明就是一场乌龙,他方才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下好了,整个堂的兄弟都因为他的多嘴多出一项额外任务来。 兀风往门外走,心想,主子这么不断抓人回去,不会被当成精神病吧? …… “你回来了。”苏牧英道。 温清摘下头上的兜帽,单膝跪地行礼:“阁主。” “江南一带的布局如何了?”苏牧英脸有愠怒,视线较之从前愈发锐利。 “乌金膏已经全面推广开来,并且未到官府视线之内。”温清微笑道,“一切顺利。” “顺利……皇帝已经知道我们的图谋,开始对苏家下手了。”苏牧英阴沉道,“我们或许要提前举事。” 温清睁大眼睛:“怎会如此?!几位公子不是还被选入宫中……” “这不正常。”苏牧英道,“皇帝忌惮苏家多年,怎会一朝改变心意?温清。” 他唤道。 “臣在。”温清低声道。 “你最聪明,你替我想一想,如今这个局势,我苏家,该往哪条路走?”苏牧英紧紧盯着他。 温清垂眼道:“臣离开京城日久,对局势还不明了,无法给出答案。” 第449章 温清回归 苏牧英闻言,轻声一笑:“你是在怨我。” “臣不敢。”温清依旧低声细语,并未表现出半点情绪来。 苏牧英细细看他片刻,转过了头:“先前的事,我本也不打算将你牵扯进来。假温清若是刺死了顾栩,也只会牵扯到秦昭宁的头上,而你,在我的安排下换个身份就是。你心里是否因此怨我?” “怎会,温清自幼受阁主恩惠,不敢忘本。”温清温和地说道,“这一次召臣回来,可是为了洛阳的这些事?” 苏牧英道:“皇帝忽然重病,是不是你的手笔?” “未曾得到阁主号令,臣不敢妄动。”温清否认。 苏牧英盯着他看了半晌。 “虽然当初的行动并未达成最初的目的,可也算阴差阳错。秦昭宁与秦昭辰已经没有威胁。”苏牧英说,“而今事情有变,殷王之事你不用在淮中府亲眼盯着,回来洛阳吧。” “遵命。”温清说道。 从始至终,苏家藏拙、暗中发展势力的计划都是温清一人提出,苏牧英自采纳此提议,便不让他插手核心部分。如今遭遇变故,苏牧英没了办法,这才想起他这个边缘游荡的人来。 温清等的就是这一天。 “这些是洛阳这边的情况,你看过之后,说说看如今应该如何是好。”苏牧英指向桌上的一摞文书。 温清颔首,坐到桌前细细看起来。 他不过是表面装作不知,实际洛阳的动向,全在他一手掌握之中。 从这些文书上看来……苏牧英大约真的没有了办法,所提供的都是实情,并无隐瞒,与他一向诡变多疑的风格不符。 温清唇角弯了一下。 苏牧英没看到他的表情,说道:“如今苏家的子孙大多被挟持进了宫中,皇帝大约就是打着用他们牵制我的主意。你说,该怎么办?” 温清道:“宫禁森严,要救人出去可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在宫中也没有太管用的人脉。” “是如此。” “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对苏家出手。此事,表面上是抬举苏家,但臣与您心知肚明,皇帝不会做这样烈火烹油的事,因此……” 苏牧英道:“不错,只有一种解释,皇帝要对我苏家出手了。” “如今正是他与太子权力交替的时候,外围又有个殷王流言四起,在此时对苏家动手,并不是明智之举。”温清分析道,“况且,苏家一向安分守己,照臣先前的规划蛰伏待机,皇帝至少不该在当下动手。” 苏牧英颔首。 “因此,会使皇帝如此急于动手……只有一种解释,他手上有了苏家的把柄,他确切相信您有弑君夺位的野心。”温清道。 苏牧英脸色变了。 “难道是秦昭月……”他猜测道,“先前胡家灭门一事,尽管我们下手极快,但难保胡家家中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蛛丝马迹。” 温清摇头:“地牢之事,实在匪夷所思,可以说这是撬起我们全部的破绽的一个起点……究竟是从何处泄露了消息,您可有推测?” 苏牧英道:“安怀庄的存在,知道的人并不多,唯有一人至今未传回消息……” “是谁?”温清问道。 他与苏牧英是上下级关系,苏牧英的很多谋算,他并不清楚。譬如地牢,譬如当年针对顾慎一家的那些事。 苏牧英并非蠢人。 温清眼眸微眯。 他早就觉得顾栩的所作所为全然超出了应有的模样,那个已经死掉的顾大石也聪明又敏锐,偶尔让他也觉得惊讶。能让苏牧英吃这么大的亏,还挖出了这么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地牢…… 莫非是顾栩干的? 苏牧英道:“你不必追究这些,这我自有盘算。” 温清想,那便八九不离十了。 就是他干的。 “也无妨。”温清便接着说道:“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地牢的存在很可能提醒了秦昭月等人,此处与苏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牧英脸色很难看。自从顾大石坠崖而死,顾栩从南边回来,他与太子的同盟便愈发牢固。地牢中的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安怀庄的那些侍卫,说不准能从他们口中撬到什么消息。 是顾栩告诉了秦昭月? 他的眼线兀飓已经失去联络,但此人嘴巴极严,又是他精挑细选身份没有丝毫问题的卧底,怎么会这么轻易将地牢的位置告诉顾栩呢? 苏牧英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地牢中关押的官员,也只能证明安怀庄背后的主人操纵官场升迁,玩弄权术,不能直接证明背后之人就是有心篡权夺位,仅此一点,皇帝应当不会如此急于下手才对。”温清说道。 苏牧英听进去了,但没有立刻接茬,而是问道:“温清,依你看来,顾栩和秦昭月的同盟是否稳固?” 温清道:“这不好说。不过若与景氏的亲事结成,大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苏牧英皱着眉。 温清觉得他心不在焉,但他不管,继续自己的分析:“皇帝只是软禁了苏家的小辈,并未直接对您动手,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皇帝知道您有心举事,但他不清楚您的底牌究竟有多少,因此没有贸然行动。其二,皇帝已经摸清了苏家的底细,正在来一出釜底抽薪,怕打草惊蛇,因此才按兵不动。” 苏牧英眉头紧锁:“很有可能。” “总之,皇帝心有忌惮犹豫,因此没有立刻动手,但这不代表他一直不动手。”温清说道:“您要快些做出反应才是。” “你说。”苏牧英道,“我该怎么做?” “排查手中的势力,看看有哪些被皇帝发觉,暗中拔除。”温清道,“同时,将我们手里的人暗中集结起来,战斗恐怕很快就要来临。” “定要现在就鱼死网破?”苏牧英有些不愿。 “倒是也有别的办法。”温清说。 “什么办法?” “殷王。”温清抬眼说道。 苏牧英顿住。他已经明白了温清的意思,徘徊几步,最终缓缓坐下,眉头舒展开来。 第450章 这么巧 “不错,你暗中接触殷王也有一段时日,给他的甜头,他也该吃够了。”苏牧英道,“就这样办。你立刻在淮中府一带运作,给朝廷一种殷王即将起事的假象。” 温清颔首:“现在就杀了皇帝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苏牧英看他一眼,眼中暗光闪烁,没有回答。 但温清知道苏牧英听进去了。 “还有一事。”苏牧英试探道,“你先前与顾栩顾大石都接触过,依你看来,他们二人关系如何?外面纷传是顾栩亲手杀死了他,此事可属实?” “臣正要说这件事。”温清道,“您先前让我注意顾大石的行动。此人跟随隐龙卫到了云溪,果真勘察了慎王府的旧址。” “他有何发现?”苏牧英脸色一变。 温清道:“云溪全境都被隐龙卫严密监控,即便是我也无法接近。不过,顾大石这个人,聪明才智不输于我,想必该从废墟中有所发现。” 苏牧英手指摩挲桌面。 “不过,此人还没有来得及与顾栩的人接触,就被杀死了。”温清说道,“臣可以保证。” 苏牧英点头。 事情的真相他自然心知肚明。顾大石抛出的那块玉牌也在他手中,只是暂时,他还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该如何号令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朝真军。 “你的判断是?”苏牧英问。 温清似乎思索片刻,说道:“臣以为……不像是顾栩动手杀死了他。” “哦?”苏牧英挑眉。 “这二人的关系,我也有些看不透,但绝非传言那般断袖不伦云云。”温清道,“他们更像是合作关系,互相利用。” 他笑笑:“不过,您也不必再忧心这些东西,顾大石左右已经死了,他所知道的事情,永远烂在了肚子里。” 苏牧英轻呼一口气。 他也不是非要杀死顾大石,但绝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他自然不愿有这样一个聪明的人留在顾栩身边。这样的人,很容易左右顾栩的判断。 但若是顾栩不知当年之事,他也就没有理由针对苏家,难道地牢的事是秦昭月自己的发现? 可惜那兀飔并没有与他全盘合作的意思,否则就能知道兀门究竟掌握了什么线索。 “另外……阁主,您恐怕要做好准备。”温清道。 苏牧英看向他。 “宫中的人,大约很难全须全尾从宫中出来。”温清眼中冰冷,“您曾说过,成大事,不可为感情牵绊……” “那是我的儿子!”苏牧英低声喝道。 “苏怀月也是您的亲妹妹。”温清笑了笑。 苏牧英一怔,眼中冷了三分。 “……你知道了什么?” “顾大石能推测出的事,您就不担心我也能推测的出?”温清道,“当年慎王府之事,是您的手笔吧。” 苏牧英沉默。 “阁主。”温清道,“您年轻力壮,儿子要多少有多少,可命,只有一条。” 苏牧英似有动容。 “……即日起,你接手洛阳诸事。”他道,“就按这计划来。” …… 顾越只身在小路上行走。 他已经又出了洛阳城,正往东南方向而去。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冲进敦信伯府与顾栩对质,顾越打算用他惯用的拖延大法。 等。 左右顾栩现在也没有真的结婚,是计策还是真心成家,他也不敢去问,不如等上一段时间再说。 是计策,那这婚结成之前,洛阳就会有大动作出现;是真心成家,那也不会拖得太久,听百姓说都过了请期,送了大雁,估摸着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 究竟是真是假,等一等就会水落石出。 是计策最好,如果不是…… 顾越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 顾栩若真是等他死了就忙不迭结婚的那种人,他也会成全他。 怎么想的呢?景氏可是太子的人!和景氏结亲,岂不是真到太子阵营里去了? 难道男频喜欢强取豪夺敌人阵营中的姑娘吗? 俞为霜又怎么办?要是故事回到最初的模样…… 顾越越想越惆怅。 他想回家。 可哪里是他的家? 他现在甚至不是顾大石,顾家村的小院他也回不去了,那里不属于他。 不过,说到乡野田园,倒是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伾山的那座小院。 顾栩盖给他的院子,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之久,共度春夏秋冬。 他想起刚刚到小院时看见的那个摇篮似的大窝,忽然惊觉,那是顾栩以为他是狐狸精,会偶尔变回狐狸,所以做给他的狐狸窝吧? 顾越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真是个狐狸精就好了。 这样想着,他走到了一处泉水边,想要洗一把脸,缓解眼睛的酸痛。 这条小溪潺潺而下,十分清澈,不过顾越不敢喝。 野外的水源是不能随便饮用的。 他洗了把脸,又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再找块石头坐下来。 出城的时候小白就不见了,不知是被兀门的人带了回去还是自己跑了。总之他在城外转了很久,也没有见到小白的踪迹。 钱自然是没剩多少,不够租借马匹,不过一路徒步走走,兴许没到伾山就能听见洛阳传来的消息。 身后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顾越回头一看,那边的山道上似乎有两匹马,载着两个人缓慢走来。 顾越没管,只当是过路人。 没想到到了近前,马蹄声却停了。 有脚步声快速接近。 顾越敏锐地跳下石头,转过身面向来人,山匪? “是你!” “是你!” 他与陈松——也就是路天云,异同口声地呼道。 路天云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佩刀插回腰间的刀鞘,面容有些激动地拍了拍顾越的肩膀:“没想到又在这里遇见狐仙大人!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随即他脸色尴尬起来:“呃……只是我回洛阳一趟,也没有拿到多少银子,怕是还不能报恩。” 顾越摆手道:“没事没事。你怎么又出来了?” 路天云自然不会告诉他实情,只说:“有些事情。倒是您,不是要体会一下洛阳的人情风光么?怎么只身在此……马儿也不见了。” 顾越只能说:“洛阳人太多,我怕有道士……” 话没说完,远远落在后面的另一个人也走上前来。 第451章 倒霉! 顾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很镇定。 也很倒霉。 他感觉到秦昭月的视线胶着在自己脸上,许久未曾挪开;而他自己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秦昭月身上的衣袍很普通,就是寻常百姓的衣物;但那身气质实在难以掩盖,即便看起来有些像丧家之犬。 他脸上一半都包着布条,布条下有些微红,看起来凄惨又滑稽;但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本该是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现在阴郁又冰冷,毒蛇一样锁住了他。 咋了? 啥情况? 秦昭月不是该在洛阳新婚燕尔吗? 顾越头脑风暴了两秒,但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这位是?”顾越依旧微笑着,视线只是平淡地在秦昭月包着布的脸上一扫,转向路天云:“这脸是怎么了?” “我的一位朋友。”路天云自然不会说出实情,“脸……受了点伤,无妨。” “原来如此。”顾越说道:“看这位公子相貌当是不凡,不知伤的重不重……实在可惜。” 他忍不住小刺秦昭月一句。 “阁下看起来有些眼熟。” 秦昭月忽然开口。 “哦?”顾越笑了笑,“许多人都这么说,大约我实在是相貌平凡。” 秦昭月显得阴恻恻:“非也。阁下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顾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他已经死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秦昭月冷冷说道,一边的路天云则是满脸迷茫,“或许又是假死脱身也说不定?阁下觉得呢?” 顾越自然不会被三言两语诈到,便说:“既然是故人,那我也盼着他并未身死。是朋友,总会相聚。” 秦昭月不知在想什么,并未回答。 路天云很迷惑,但现在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候:“……赵兄,这是我在路上认识的恩人。若不是有他,我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洛阳。” “举手之劳罢了。”顾越道。 还整假名? 不过这是秦昭月吗?太子前两天刚结婚,就破衣烂衫出现在外地? 没听说过啊! “多谢阁下救了我的友人。”秦昭月道,“不知该如何称呼?” 顾越淡淡说道:“我还没有姓名。” 秦昭月当然认为他在撒谎。 路天云连忙解释:“这位自称是狐狸修炼成人……” 他说出这句话后,忽然哽住。 这话一听就有些玄乎,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地信了? 路天云瞥见秦昭月怀疑的眼神,心里也有些没底。 “那可真是巧了。”秦昭月意有所指。 确实,太巧了。顾越心想。 眼前这自称陈松的人大约是秦昭月的什么下属。因为种种原因,此人身受重伤,准备前去洛阳面见秦昭月。 而刚好,他们进城后不久——算此处到洛阳的距离,加上马匹,大约就是太子大婚次日,秦昭月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导致这人脸上受了伤,和陈松汇合后离开了洛阳。 而就是这么巧合,他们又在此处遇见。 顾越道:“大约我们很有缘分。” 这个人真的是秦昭月? 顾越上下打量他,决定还是试探一下。 “这位赵公子,看起来倒是气度不凡。”他说着秦昭月,却看向陈松:“陈兄也是如此,联系到之前你身受重伤倒在路边,还不欲报官,你们的身份应当不俗吧?” 路天云很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向秦昭月。 “不错,这位狐仙倒是很敏锐。”秦昭月道,“你很好奇我们的身份?” “是有点好奇。”顾越笑着说,“不过若是不方便告诉我,也无所谓。萍水相逢之人。” 路天云自然不可能直接道明自己的身份,只能沉默。秦昭月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视一个来回,忽然就笑了。 “我不姓赵,我姓秦。我是秦昭月。”他说。 顾越脊背一麻。 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这张脸很容易让人误会——也不算误会,会有人因为相貌怀疑他和顾大石的关系也很正常。 但秦昭月就这样说明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在试探吗? 顾越只能表现出一副“我是山野狐狸精我不知道什么太子”的模样来,“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使自己脸色如常:“然后呢?” 路天云看不出什么破绽,真的以为顾越不知道北秦太子究竟叫什么名字,急的抓耳挠腮。 顾越看这个陈松一脸的焦急,忽然意识到,此人估计也是化名。 看他与秦昭月之间的神态与眼神交流,这两人绝非普通的主仆。但亲近秦昭月的人,不应该不认识顾大石,而此人与他见面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者猜疑,除非是他演技太好,否则只能说明他从未见过顾大石。 可以在出事之后带着秦昭月到处跑的亲信,却没有见过顾大石。 那么他…… 秦昭月观察许久,似乎没有从顾越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他不由得惊叹此人演技的精湛,与顾大石实在是如出一辙。 是他。秦昭月几乎要笑出声来,连环计,就在这里等着他。 路天云果真不能信任。 秦昭月阴暗地想着,说道:“我就是北秦太子。” 他满意地看着顾越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讶。 顾越抬眉道:“就是这国家皇帝的继承人?没想到居然长这样……咦,我之前进城时,太子不是刚刚结婚?怎么会跑到这里?” 他一脸不信:“你的脸还受了伤,太子怎会负伤在此?你莫不是诓我。” 顾越还看向陈松。陈松显得很尴尬,他看了看秦昭月,试图得到一些指示。 秦昭月淡淡笑道:“无妨。这位狐仙?你是要上哪里去?” 顾越停顿三秒,说道:“我想去江南看一看。” “正巧,我们也是如此。”秦昭月道,“狐仙不如同行?” 顾越张口想说不必,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秦昭月出现在这里很是蹊跷。 发生了什么?顾越很想知道。 “也好。”他便笑道,“不过你身为一国太子,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我去江南,可是要游山玩水的。” 秦昭月道:“确实有缘,我也是要去江南游山玩水。” 第452章 搅黄? 信你才有鬼! 顾越的心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不那么紧张了。 他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陈松和他关系不错,有救命之恩在前,杀他也要犹豫两秒——顾越很确定,这陈松就是这种人。 秦昭月呢?看他脸缠绷带,露出的半个脸颊很是苍白,嘴唇也无血色,便知他是身受重伤。 刚结婚的太子带着一个侍卫出现在这里,本就不正常。 莫非是顾栩出手了? 但小栩的性格,要杀人就直接动手了,怎么会把秦昭月放走? 且这个陈松能把太子带出京城也很不正常,城中到处都是禁军,他们何不求助呢?皇帝难道能坐视不理? 除非动手的是皇帝,但皇帝图啥呀? 脑中这样胡思乱想着,顾越嘴上还自动回复:“北秦风光,多见识见识也有益于治国。前朝的那些皇帝就曾多次巡幸民间。” “狐仙知道的不少。”秦昭月道。 三人也不傻呆呆在这里杵着,而是继续向东而去。 陈松问道:“你骑的那匹白马呢?” “哦,是租借的马儿,还回去了。”顾越张嘴就来,“不过,既然这位太子隐姓埋名叫自己什么赵兄,那陈松公子,你不会也是用的什么假名吧?” 他看向陈松。此人脸上是真的藏不住事,闻言立刻显得尴尬,不加掩饰地看向秦昭月。 秦昭月淡淡道:“这位是路天云,我的副手,也是童年伴读。” 他似乎在“童年伴读”四个字上加重了些语气。 顾越脸上很平静,但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路天云?! 这个名字他很熟悉,但同样很陌生。 路天云,“原文”之中太子最为重要的左膀右臂,和俞鹄一起,从秦昭月的童年直至故事的结尾都相伴左右。路天云这个配角的戏份,与兀风几乎等同。 但此人同样是陌生的。 顾越穿越过来之后,就从未在秦昭月身边见过这个人。好像从素水县的初遇开始,秦昭月身边就没有这两位副手的踪影,似乎他们从未存在;而他因为不敢向顾栩透露自己的来处,也没有问过这件事。 路天云怎会在此时出现? “原来如此。”他不能问,只能这样说上一句。 路天云尴尬道:“事态严峻,不得已才撒了个谎,狐仙大人可不要介怀。” “怎会?”顾越笑道,“看样子,你们的身份都不简单,有所隐瞒是应当的。只是你为何会身受重伤倒在路边?副手不该时刻相伴左右么?” 路天云依旧看向秦昭月。 “告诉他也无妨,只当是救命之恩的报答。”秦昭月似笑非笑,看着这两人“演戏”。 顾越和路天云都没有意识到秦昭月此时内心的想法。 路天云便说:“其实……我离开殿下身边已有三年之久了。” “哦?这是为何?”顾越一怔。 他依稀记得兀叶说过,俞鹄和路天云一直住在东宫之内。 “三年前,我和殿下,还有一位将军,到洛南道办一件事。”路天云笑着解释,“结果我二人学艺不精,被人暗算后抓获,自此和殿下失去了联系。直到前些日子,才逃了出来。” 顾越点头。 这头点的有些僵硬。但他知道秦昭月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因此他依旧强迫自己维持镇定。 “就在殿下大婚那天夜里。”路天云顿了顿,他不知道为什么秦昭月会想要将这些说给这狐仙听,难道想指望它用些法术将自己治好?“我终于赶到了宫中,因为我得知宫中还有一个‘路天云’的存在,怕他对殿下不利。” “结果就看见有个男人带着黑衣人包围了东宫,要刺杀殿下。”路天云道,“我便救殿下出来,因为怕后有追兵,因此逃亡在外。” 顾越颔首。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看来顾栩针对太子的行动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是顾栩用什么办法换掉了路天云,让他潜伏在东宫内多年,直到大婚之夜,才对秦昭月动手。而这个真正的路天云被关押三年之久,阴差阳错之下被自己带去洛阳,这才救了秦昭月。 难道他又搞砸了? 顾越胸口一阵不受控制的难受。 要是他没有多管闲事,恐怕顾栩已经成功杀死了太子…… 焦虑和挫败迅速涌了上来。 真的是因果已成吗? 秦昭月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瞬间的颓然。 果然。秦昭月微微眯眼,果然如此。 这个人和顾大石定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越恍惚了一会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勉强笑着问道:“何不找洛阳城中的禁军,或是熟识的官员,让他们具折上奏?你是太子,这并非小事……且太子失踪,朝中不可能不震动。” “这便是问题所在。”路天云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在洛阳城外躲了一阵子,却没有发觉京中有任何动静,就像太子还好端端地待在宫中……” 顾越一愣。 路天云接着说:“不知道那男人究竟有多大的手段,因此我和殿下决定暂避风头,先去值得信任的官员辖地,再徐徐图之。”说完这些,他偷眼看了看秦昭月,没发现他流露出什么阻止他言说的意思。 殿下究竟是什么打算,这么私密的事也要他说? 路天云百思不得其解。 秦昭月冷冷道:“此人毁了我的面容,大约是李代桃僵之意。” 顾越的理智回到了脑海中。 不对,这件事不对。 他不信以顾栩的本事,能被一个刚刚从伤中恢复的路天云搅黄计划。 而且,他们从东宫出城至少要经过两层关卡,这两层关卡,路天云完全有机会找到禁军禀告此事,并且让他们协助太子。 难道是顾栩控制了这些关卡,让路天云找不到人手? 或者说,这个路天云依旧是冒牌货,或者说路天云被顾栩策反…… 后者绝无可能,这样的配角怎会反叛? 前者也不可能。 若是这个路天云依旧是冒牌货,他没必要在荒郊野岭演那么一出戏。而自己的出现是绝对的巧合。 顾栩,他究竟在计划什么? 第453章 这人是谁? “李代桃僵……”顾越沉吟,随后道:“既然如此,你应该立刻回到洛阳,面见皇帝,向他说明原委才是。” 此话只是试探。 “那人的本事很大。”路天云道,“东宫中有东麟卫——就是殿下的亲卫,他都能对殿下下此毒手,我们一旦进城,势单力薄,恐怕会有危险。” 顾越点头,是这样,怪不得顾栩会刻意伤了秦昭月的脸。 伤了脸皮,在伤口长好之前都得包着。那些见过太子的人,也不能第一时间就认出秦昭月。 秦昭月选择暂退,也可以理解。 若这两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顾栩的用意值得推敲。 秦昭月见他沉思,嘴角一弯,问道:“狐仙可有什么见解?” 顾越一怔,随后笑道:“你们人类心眼忒多,我可看不出什么来。” “是么。”秦昭月说,“狐仙不觉得,我与路天云离开皇城甚至洛阳,有些太容易了么?”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秦昭月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他觉得自己是顾大石?但他和从前也仅仅是相似而已,怎么也不能非得扯上关系。 “此话怎讲?”顾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洛阳城四门均有守卫,城墙环抱,进入之人除非有通天遁地之能,否则无法逃过城守卫的检查。”秦昭月冷冷地说:“可我们一路出城,竟然未曾遇见任何阻拦。” 顾越下意识看向路天云。 路天云并未感觉到秦昭月对他的怀疑。他也奇怪地说:“当夜,我们是从东宫最近的嘉裕门出了皇城,沿落水河出,从洛城西门到了城外。后面一直有追兵,逃走的方向并不可控……” 路天云恍然:“难道,那人是故意放我们出城?为什么?” 顾越心想总算他还有些智商。 只是看秦昭月的眼神,却觉得有些奇怪。 大约是绷带挡住了秦昭月大部分的脸,顾越不能判断他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事实似乎已经明了,他很想看看秦昭月究竟要怎么做。 如果他是太子,那么在洛阳城中情况不明,四处危机四伏的状况下,他也会选择去找信重的官员,利用他的权势再做打算。 顾栩也是这样打算的? 故意放走秦昭月,让他去找自己党派的官员,好找到并且拔除他的势力? 可路天云的出现又怎么解释?难道只是巧合? 秦昭月忽然道:“看来这位狐仙是有所发现。” 顾越抬起头,发现秦昭月正看着他,便随口说道:“我是在想今晚吃些什么。” 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静默了。 秦昭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顾越觉得,此人的精神状况或许不太正常。 想啥呢? 一直一帆风顺的人,忽然受到这么大的挫折,疯了也正常。 …… 顾越一行三人身后的小道边。 “这人是谁?”暗卫甲小声问道。 “不认识。看样子像是偶遇,莫非只是路人。”暗卫乙道。 暗卫甲摇头:“我看他与那路天云很是熟悉,届时若情况不妙,一并除掉。” 暗卫乙说:“也好。不过还是信鸽回报一番,免得误了主子的事。” 暗卫甲道:“我这就去。” …… 淮中府。 “这些都是你们陵风阁的存货?”殷王站在这巨大的粮仓中间,环视四周。 “不错。”侍卫模样的人答道。此人就是温清身边的那名护卫。 “如何称呼?”殷王笑笑,并不对这满仓粮食有什么特别的评价,“他能派你来到这里,想必你是可以信任的。” “王爷可称我陵七。”陵七道,“大人诚意在此,这一仓粮食,还请王爷笑纳。” “你家阁主倒是大方的很。”殷王未置可否。 “不过是各取所需。”陵七道,“届时王爷登基,不要忘记了阁主的好处就是。” “这些话就不用刻意强调了。”殷王笑笑,“本王不是卸磨杀驴的人。说吧,你这次来,不是单纯为了给我送这些东西吧?” 陵七也笑:“王爷很敏锐。洛阳城中正有大机缘等着王爷。” 两人一并出了粮仓,走向这处据点侧边的客厅。 陵七礼请殷王上座。 两人落座。 殷王道:“机缘,莫不是说皇帝重病一事?你们身在洛阳,消息却不太灵通,我可听说,秦柏霆已然大好了。” “王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陵七笑笑,“王爷可知道,皇帝是怎么好起来的?” “哦?”殷王挑眉,“西狄献药,皇帝这才好了起来。难道不是?” “表面上,是这样不错。”陵七说道,“实则还有另一个消息。” 殷王想,这人莫非想用消息卖出什么价钱来? 陵七却直言:“皇帝不知从何处查明,他先前重病不起,乃是中了一种奇毒的缘故。而那神药恰能解毒,因此这才阴差阳错,将皇帝给救了。” “什么?”殷王略睁大眼睛。 他挺惊讶,但也不是太过惊讶。秦柏霆身体向来硬朗,又注意养生,他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国事繁重而劳累病倒,殷王本就不太相信。 他思及此处,道:“要给皇帝下毒,并非易事。” “不错。”陵七笑了笑,“正巧,前一阵子,宫中的一位老资历太医不知为何,告老还乡了。” 殷王明白他的意思,等着他说下去。 陵七紧接着道:“苏家的子孙近期都有了些许调动,最为重要的几位,甚至进了宫中。王爷消息灵通,应当知道这些吧?” 殷王顿时想起了这部分的汇报。 他一直以为苏家是树大招风,过得小心谨慎,毕竟这么权势浩大的家族,不小心些就会被连根拔起。 “你的意思是……” “苏家,野心不小。”陵七说道,“又刚好,西北边境的一些边军,近期产生了些调动,我们陵风阁已经将名单调查清楚。这些空位上,补进了一些新人,但朝廷显然武将稀缺,还有几处不紧要的地方,尚且没有排入新人,大约……要等着提拔一二?” 殷王盯着他:“本王怎么不知道,朝廷近日还有这些调动?” 第454章 深山 陵七笑道:“旨意刚刚下达,传旨的人还在京中未曾动身,王爷不知也正常的很。” “你们消息如此灵通,想来是皇帝的身边人。”殷王笑了笑。 “阁主只是懂得人心罢了。”陵七道。 “有这样的消息,你们阁主为何不自己安插人手进去,反倒要给我做这人情?”殷王道。 “术业有专攻。”陵七说道,“我们阁主虽擅计谋,但军伍之事,实在不甚了解,且……” 陵七似乎是有些尴尬:“人手不充足,光是设计这些计谋就已经耗尽了人员,实在找不到可信任的武将安插在边疆。底细不明,信任不深,届时若对方反水,那便不好收拾了。” 他接着说:“而殿下便不同了。殿下应当并非临时起意争夺这位置吧?想必手中当有些可信的人手才是。” 殷王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们倒是很了解我。” “不敢,只是利用了一些消息罢了。”陵七说道。 “说吧,你们要做什么?”殷王冷声说,“这么多好处,想必并非白白拱手送出。” “王爷多虑了。”陵七道,“如今的局势,不可再拖延下去,越早起事,胜算越大。” “皇帝安然无恙,与秦昭月父慈子孝,本王现在举事,岂不是找死?”殷王道,“本王不是傻子。” “皇帝对苏家动手,便是一个信号。”陵七说,“若是待他解决苏家,便全然腾出了手来盯住王爷。先前淮中府的流言,王爷还不知是谁的手笔吧。” “谁?莫非是皇帝?”殷王一惊,“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爷聪慧,想来心中有数。”陵七说道,“这份名单,我会照实交到王爷手上,至于如何处置,全凭王爷做主。” 陵七说:“左右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未来,阁主也要以王爷为尊,全凭王爷做主就是。” 殷王看着他,思绪万千。 陵七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推到殷王面前。 “王爷坐上那个位置,才是阁主想要看到的事情。”陵七说道,“言尽于此。” 殷王拿过信封,未置可否,起身离去。 他出了院门,就见到自己身边的秦咸在门前等他,见状迎上来:“王爷,府中来客。” “谁?” “似乎是顾栩的人。”秦咸看了一眼殷王身后,低声说道。 “他?”殷王闻言,脸色有些不悦,“来得正好,本王正想道贺一番。” …… 秦昭月牵马而行。 夜幕四合,整座熊耳山显得阴森沉郁,漆黑的轮廓横贯天空,将月亮拦在山的那头。 就是这里了。秦昭月脸色冰冷,但被绷带缠着,四下又昏暗难辨,谁也没有发觉他的异状。 “就这里吧,背风,勉强算是干净。”顾越将自己的行李丢在这座山洞之中。 也不算全然是个山洞,只是略向内凹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驻扎之所。 顾越细细打量地面,发觉这里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痕迹。 “看样子,曾经有其他人在这里扎营。”顾越说道,“说明这附近还算安全。” 路天云也跟着点头。 他将马背上的东西运下来——其中包括一卷铺盖,还有一件大红色的喜服。 “这是?”顾越迷惑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这人结婚的时候被顾栩刀了,自然是穿着喜服逃走的。 “殿下新婚的服装……”路天云有些伤怀,脸色不太好看:“本来在城中听闻殿下要成亲,我还很是高兴,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顾越顺嘴安慰道:“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昭月听到这话,抬眼皮看了看他。 那么你呢?——顾大石,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山中荒芜黑暗,连带秦昭月的思绪也不断滑向深渊。 孤立无援,众叛亲离。 他也算是体会到了。 秦昭月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把草。 顾越道:“你们俩在这里待着,我去周围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他肚子饿的咕咕叫,不由得埋怨秦昭月——白日路过那个镇子,他说什么也不让自己去镇上买补给,说会被通缉。被通缉的是他俩,又不是他顾越! 不过考虑到顾栩的人很有可能在附近盯着,顾越还是老实了。 他可不想这么早就和顾栩见面。 秦昭月道:“慢些回来,我有话和路天云说。” “哦。”顾越点头,他能有什么意见? 路天云武功似乎不错,偷听就算了,别搞得这半个朋友也成了敌人。 路天云连忙将一包东西交给他:“你拿着这个。这是火折子,这是短剑,若是遇见狼不要硬扛……狐仙大人,你会法术吗?为何不变一些食物出来?” “变出来也是假的。”顾越先感动,然后无语。 他把火折子塞在袖袋里,手握短剑,离开了这处山窝。 别走太远,免得迷路。顾越心想。 哎,但是话又说回来。顾越想道,既然秦昭月被顾栩重伤,是不是就说明结婚什么的都是计划? 他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洛阳? 不对,他还得盯着这对主仆,看看秦昭月之后究竟有什么打算才行。 边想着边走着,顾越已经走出了约五十米远,在繁杂的丛林里不缺食物,星星也明亮,他手中的包袱里已经多了一些野菜浆果。 打野味,他可不会。 顾越停下脚步。 四周也因为他的静止变得安静起来,顾越仔细聆听,试图从枝叶摩擦与虫鸣声中听出是否有人在跟踪他。 什么也没有。或许他耳力还不够好。 …… 路天云在背风处铺好了铺盖,又收集四周的枯枝烂叶与石块,堆成火塘,架在不远处。 他随即扶着秦昭月在铺盖上坐下,拿出伤药。 “我自己来。”秦昭月道,“你烧些水吧。” “殿下,活着就是万幸。”路天云察觉到秦昭月一路都心情不佳,便劝说道。他从行李中取出一只小锅,放在火塘上,再将水囊里的水倒进锅里。 “我知道。”秦昭月说,他将手里的草撒进水中。 “殿下想说什么?”路天云不解其意,可也没问。他环视四周,“狐仙大人已经离开了。” 秦昭月却沉默许久。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那年夜里,我和你,还有俞鹄,也是在这样的树林中过夜。” 第455章 疑心 “我还记得,殿下。”路天云脸有些热。 一晃过去三年,他再也不是当年有些莽撞的那个路天云,在牢狱中磋磨了那样久,路天云从最初的愤怒,到满心绝望,再到从那无边际的黑暗中醒转,伺机逃生,他虽然未在官场磨砺,却成长了太多。 路天云的心已经非常坚韧。 他们遭遇如此算计,想来太子殿下的境况也十分不妙。不知他和俞鹄分开之后,会有谁接替他们的位置,为殿下效力? 而当他终于从不见天日的地方脱身,第一时间,就是要赶回秦昭月的身边。 路天云道:“当年,怨怪属下学艺不精,竟然被歹人算计,从此与殿下失去了联系。好在如今,我们都回来了……” 秦昭月垂下眼睫。 “当年我和你,和俞鹄,在东宫长成,又一起入主东宫,二十载岁月,犹在眼前。”秦昭月说,“你可还记得这些情分?” “属下都记得。听说俞将军也在东宫之中。”路天云道,“事情紧急,没有来得及去看他一眼,殿下,俞将军身体如何,有没有受伤?” “他伤了腿脚,恐怕今后是难以走动了。”秦昭月淡淡说道。 “怎会如此……”路天云喃喃说道,眼圈泛红。 牢中昏暗,不知时日,当年他们遭受的折磨已然记不起了,路天云握紧了拳,他知道自己是不愿回忆。 当年的人,已然因为变故分别数年,谁知再见时成了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他尚且还有个全须全尾的身体,俞鹄却已经残疾,如今殿下也毁了容貌,逃出了洛阳……怎会如此? “对了,这些年,殿下……过得如何?都发生了什么?”路天云再问。 “……不错,你被关押数年,自然不知我究竟经历了什么。”秦昭月这话却像是自语,他道:“说来话长。秦昭乐等人,都已被分封到了各地,如今宫中,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了。” “真的!”路天云很是高兴。 他清楚当年秦昭宁一直不太老实,而秦昭辰,朝中总是纷传皇帝暗中属意于他,皇后也因此对秦昭月百般施压。 “慕家已经倒了。”秦昭月道,“男丁斩首,女眷孩童流放……秦昭辰大义灭亲,因此留了他一命。” “怎么会这样?!”路天云睁大了眼睛,“他怎会……” “他似乎,一直没有什么野心。”秦昭月用木勺搅动锅中的药草,“我倒是看不出他还有那样的魄力。” “这……”路天云不知全貌,自然也说不出什么。 “路天云。”秦昭月看向他,“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我?”路天云很迷茫,不是殿下有话对自己说吗? 秦昭月一动不动。 他的小半张脸被火光映红,单露出的眼睛充满道不明的情绪。 路天云还是沉思片刻,说道:“那个伤了殿下的人,是谁?” 秦昭月略微闭眼。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去顾家村,是为了什么?” “找苏家那个流落在外的外孙。”路天云自然答道。 秦昭月便不说话了。 “——难道,那人就是叫做顾栩的那个……”路天云明白了,脸上露出震撼的神色:“他为什么要杀害殿下!难道不是殿下将他救出水火之中?!有救命之恩在前,他怎么会……” 秦昭月细细观察他的神色,似乎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顾栩并非是我带回京中。”秦昭月低声说道,“我本想与他合作,共谋大业,可他不知为何,始终不肯与我交心……甚至用计欺瞒,让我以为他已经成为盟友。” 路天云脸色震惊:“怎么会……那假的路天云……” 他知道是假路天云伤了秦昭月。 “也是他的手笔。”秦昭月道,“恐怕三年前,他就已经着手布局,直到今日。”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相交。”秦昭月说,“但,天云,你可知这世上我最为痛恨之事,却不是这件。” “殿下……”路天云紧紧握拳,“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我在牢中这些年,一直未曾放弃,就是为了还能见到殿下的这一天。只要我们活着,一切就都有转机……” “你听我说。”秦昭月打断了他,似乎对他的陈情毫无动容:“我最痛恨的,是本来忠心之人的背叛。” “殿下是指……”路天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明白。 秦昭月又沉默下来。 他想,俞鹄是从牢中救出时唯一清醒的人,他将一切线索指向殷王,以至于他浪费了太多人手和注意在殷王的身上,却除了明确了殷王野心之外,一无所获。 俞鹄真的那么确定抓了他们的人是殷王? 假路天云听命于顾栩,这说明了一切。 当年的事,是顾栩有意误导了他们。 但他又为何会放路天云回来,为何没有杀死他? 秦昭月搅拌锅中的药草,再将草捞出,扔在地上。 锅中的水微微泛黄,似乎倒映出了秦昭月自己的脸。 “你喝。”秦昭月说道。 路天云帮着他把锅拿下来,放在地上,四周的光亮又明显了些。锅中的清水因为煮过草叶有些发黄,路天云掏出木碗,盛出水液,然后问:“这是什么啊?” “有助于调理内伤的药汤。你喝吧。”秦昭月说。 “这样好的东西,给属下喝?殿下身体还未转好……”路天云有些犹豫。 “你好起来,才能保护我。”秦昭月道,“喝吧。” 路天云乖乖饮下了热汤。 秦昭月看着他,嘴角似乎挂上了一丝微笑。 碗已经空了。 路天云放下了碗,微微叹气。 “现下,也没有食物能吃,殿下恐怕要委屈一晚了。”路天云道,“不过,狐仙大人怎么也算是山野精怪,打点吃的当是不难。” 秦昭月道:“路天云,我问你。” 路天云敏锐觉察出秦昭月的语气变了。 有些冰冷,方才的怀念温和全然消失不见。 “那个所谓的狐仙,究竟是谁?” 第456章 忠心 路天云愣住。 “殿下何以如此问?”他疑惑道,“此人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友人……先前不是说过了么?若不是此人救我,恐怕短时间内到不了洛阳。” 秦昭月哼笑:“就这么刚刚好,他救了你,又刚刚好在我大婚之夜,遇刺之时,让你摸到了那间小院?” 路天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也顺着秦昭月的话语陷入沉思,可他又如何解释得了这些? “那人究竟是谁?”秦昭月再度逼问。 路天云呆滞片刻,终于明白了秦昭月话中的含义。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慌张:“殿下!那人真的只是我巧合遇见,我本就不认识他……江湖中人总有自己的秘密,我便没有逼问,我也是用化名与此人交流……” 秦昭月道:“狐仙。你竟然信?” “……我急着前往洛阳面见殿下,并未深究。”路天云道,“可照这样的逻辑……此人的确有些疑点……” 秦昭月见他仍不肯“交代”,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姑且,算是你不知道。”他说道,“那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明面上的身份是顾大石,即便‘顾大石’死了许久,但我依旧认得出,他就是那个冒牌货。” “顾大石?”路天云彻底迷茫了,“顾大石是谁?” “你不知道?”秦昭月冷笑,“顾大石……原以为他不过是哪方势力派来的冒牌货,我多般挑拨,甚至伪造证据,顾栩却都对此人坚信不疑,如今看来,这人恐怕根本就与顾栩同盟,彼此知根知底……” 他想起先前京中沸传的流言,一时恍然。 看来这是金蝉脱壳之计。 什么弑父,什么除去心头大患……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好渗透东宫做出的假象! 秦昭月浑身的血都在上涌。 他胸口发闷发疼。自以为想明白了这一串极其精妙的计谋,秦昭月却仍觉得气血翻滚,堵得脑仁都一阵阵鼓动着。 为什么? 秦昭月只想这样问。 顾大石一家与顾栩到底只有那么短暂的关系!顾大石还那样虐待顾栩,那么多年,顾栩为了那早死的一群人,报复如斯? 秦昭月不明白。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压住胸口的愤怒,看向路天云。 路天云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殿下!那些草……”他浑身委顿,已经丝毫提不起力气,还有余温的木碗就翻在一旁。 秦昭月勉强爬了起来。 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没有好全的腹部剧痛无比。他微微喘着气,揪住路天云的衣襟,将他推抵在身后的山壁上。 他的眼睛遍布血丝。 “路天云,你我有竹马之谊。”秦昭月咬着牙道,“你为什么背叛我?!” 路天云眼中,震惊,失望,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终究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道:“属下……没有。” 药草让他有些神志不清。 “从东宫出城,数道关卡,你拖着我,竟然毫发无损,未曾惊动任何人。”秦昭月道,“城外,又恰好有据点马匹……这一切都能解释,都可以看做你未雨绸缪……可你是那样的人吗?” 路天云,总是有些冒失,秦昭月不相信他会考虑得这样周全。 “而你们……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顾大石出现!”秦昭月几乎吼道,“顾大石,他化成灰我都会认得、换了千百张皮也是一样!你们想知道我还有什么后手?猜吧、去猜!” 路天云的手紧紧握住了秦昭月的手腕。 他艰难地说道:“我不……认识……” 他想催促秦昭月给他解药。 他有些不清醒,但他依旧听懂了他的话中含义——这个所谓的狐仙,似乎是顾栩那一头的人! 殿下会有危险! 他顾不得再伤心秦昭月对他的诸多疑虑,他只是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这片局域,那所谓的“狐仙”、“顾大石”,似乎就要回来。 就算被殿下误会,就算是死、他也要先干掉此人再死! 路天云神情有些狰狞。 “解……药!小心……” 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好冷。路天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四周都已经灰暗下来。他勉强动了动指尖,从秦昭月的手腕上摸到湿滑的什么东西。 是他的血。 草药麻痹了他的全身,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秦昭月是何时将匕首捅进了他的身体。 路天云的身体靠不住山壁,慢慢倒下。 秦昭月喘着气,将匕首从温热的血泊里拔了出来。 他不会容忍、再也没有人能够背叛他。 …… 脚步声停了下来。 顾越手里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篝火正旺,熊熊燃烧,将一切映照得异常清晰。路天云身下几乎被血液浸满,这样的血泊,恐怕已经无力回天。 “……你……”顾越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你杀了他?” 秦昭月满身是血,表情是冰一样的冷漠。 “怎么,你们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叛徒伤感?”他冷笑道。 顾越喉咙哽住。 他不是第一次直面尸体,但这一次给予他的冲击前所未有。 他对路天云并没有什么恶感。 “原文”之中,这也同样是个阳光热情的人,忠心耿耿,对顾栩多有照顾,顾越甚至相信他不知道秦昭月杀人满门的计划,因为此人的眼睛没有阴翳,只有纯粹。 而秦昭月杀了他! “秦昭月。”他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啊?!为什么?!” 他想走到路天云身边,但秦昭月手上还拿着浸满了血的匕首。顾越不知道这个疯子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秦昭月嘶声笑:“不演了?顾大石,你终于不演了!” “为什么?!”顾越简直想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你知道我是顾大石,你还杀他,你不怕我拧断你的脖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秦昭月怪笑,“你们是一伙的。不是吗?” 顾越听懂,且被他气笑了。 “所以?因为你怀疑我们是一伙的,你就……干脆杀了他?!” 路天云怎么会任人宰割? 顾越的视线落在地上,那口锅,那翻倒的木碗说明了一切。 这一刻,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 第457章 必要 “我只是不能容忍背叛。”秦昭月的眼睛阴恻恻黏在顾越的脸上。 “一点无凭据的猜测,你就痛下毒手。”顾越脸色很难看,“真够狠毒。” “怎么了?”秦昭月大笑:“你看起来很生气啊!不是很会演吗?狐仙……哈哈哈哈,你们找借口也如此拙劣,最后只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上下打量站在篝火旁的顾越,视线胶着在他的脸上许久:“这副模样就是你的真容?实在委屈了你,扮成顾大石多年,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只可惜,你们必然不能如愿了!” “你真的疯了。”顾越低声说道。 竟然因为这么点经不起推敲的疑心…… 血泊反射着火光,红得刺眼。 秦昭月胸前都是喷溅上的血液,这些血妆点着他表情扭曲的面孔,在火光下,显得像个恶鬼。 “怎么,路天云叛变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交到了新的朋友?”秦昭月道,“竟有人会为他伤心,顾大石,你看起来实在假惺惺——路天云已经死了,你演给谁看,我吗?” 他微微抬头,即便是坐在地上,也显出睥睨的样子来。 顾越握紧了手里的短剑。 “路天云没有背叛你。”他指向地上的路天云,“我找到他时,他身受重伤,刚刚才逃出生天。他一心想要前往洛阳,连多休息一刻也不肯!他肯冒性命危险从东宫中救你,甚至将家人安危都抛在脑后,就换来你这样的对待?!” “你以为……”秦昭月脸露嘲讽。 “别狡辩了!”顾越厉声打断他,“你不过是在为了自己的疑心找借口,是你不信任他,并非他背叛了你!秦昭月,我知道你心知肚明!” 躺伏的路天云的脸匿在阴影中,看不到究竟是什么表情。 但顾越很清楚,他死了。 他甚至有一瞬间猜测这是不是主仆二人的计划,用假死来刺激他暴露身份?但秦昭月的状态显然不对,他简直疯了。 秦昭月许久不言,忽然道:“你坐下。” 顾越看着他,没有动。 “你做过官吗?”秦昭月也不强求,他只是向后倚靠,好像寻常谈天似的笑着说,“没有吧?你这样心软的人,连一个叛徒、一个曾经的敌人都会同情的人,自然没办法手握重权。” 顾越在打量秦昭月。 他不知道秦昭月在想什么,不知道他杀死路天云之后还有什么连续的计划。接下来动手的目标是自己吗?毕竟众所周知顾大石不会任何武功,秦昭月有自信杀死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要现在离开吗? 顾栩若有后手,不可能不派人跟着他们,但那些人至今没有现身…… 秦昭月紧握匕首,眼珠转动,将顾越的神情尽收眼底。 果然如此,他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手握权力的人,要心硬。”秦昭月嘶哑地笑:“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我已经明白……父皇的教导,果真没有出错,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顾越觉得荒谬:“路天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连他也不相信?” “天真。”秦昭月吐出一口气,“顾栩对东宫的布置,了如指掌,甚至一些机密之事他都提前得知,我无法不怀疑这些人。何况……” “没有人不想做皇帝……即便是童年玩伴!秦述那样闲云野鹤的人,你可知道他在私下攒了多少粮草兵器,又有多少私兵养在淮中?我方探知时,可真是吓了一跳!” “苏家那般声势浩大,想要扶持什么人做皇帝,几乎是一句话就能令天下学子站队,他们自然也会生出反客为主的心思。”秦昭月说,“景氏更如此……他们大约猜出了我的意思,竟然联合顾栩一起害我……呵呵……” 这和景氏又有什么关系?顾越愣住:“景氏,还有路天云,他们本就和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背叛你有什么好处?如果是你,你会背弃北秦的正统而去选择旁人?” “权欲之心无边,看来你真的不懂。”秦昭月似乎痛苦地自语:“没有人会永远忠于我……路天云是这样,顾栩也是……” 顾越深吸一口气:“若你当年没有想着以欺骗博取信任……顾栩也不会恨你如斯。” 秦昭月看着他不说话。 顾越这话刚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这一世的顾栩并未受到欺骗,于秦昭月来说,自然委屈的不得了。 秦昭月笑:“我虽怀着这样的想法,但终究没有这样做。” “你没有做,还是半途被人暗算不得不终止这一切?”顾越抿直嘴角,“你本就不是真心待他,他自然不会真心待你!不,即便是真心待你的人,也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路天云的尸体就是佐证。 秦昭月并不理会他的讥讽,反而露出新奇的表情:“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什么真心和我辩驳?” “是你不正常,将真心弃如敝履。”顾越说,“你这般如何配做皇帝?天下万民,芸芸众生,不过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秦昭月垂下眼,看向身旁的路天云。 “这条路上,本就遍布鲜血。”秦昭月说,“一些牺牲是必要的……路天云,他或许背叛了我,也或许没有,但杀了他,这些风险便都不会存在。” 顾越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提住秦昭月的衣领:“就为了这个?!你甚至不愿给他一些机会,就为了这么点风险,为了这狗屁的稳妥!你就杀人、即使他是你二十多年的朋友?!” 秦昭月睁大眼睛,他眼中倒映着顾越愤怒的脸。 很近了,现在刚刚好。 “我猜对了……到了现在,顾栩的人依旧没有到来,你很心急吧?顾大石,虽然你是个冒牌货,虽然不知道真的顾大石是死是活,我就姑且告诉你……” 顾越看着他,一切都是红色与橙色,血腥味和很刺鼻的烧灼气味缭绕在四周。 “我会是一个好皇帝,而在我坐上皇位之前,一些牺牲是有必要的。”秦昭月咧开了嘴,“是顾栩,是你不配合,才让一些人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你说什么?”顾越脑袋里空白了一瞬间。 第458章 大石 “顾家人的死,本来很有意义,他们会是我和顾栩结盟的纽带,可惜有人亲手毁了这一切。”秦昭月低声说,“就是你们……他们白白死去了,什么用处也不会有……” 胸腹之间似乎感到一点疼痛,顾越反手握住秦昭月的手腕,指尖触及冰冷尖锐的东西。 但强烈的愤怒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分明身体因为吸入了什么变得麻木,顾越的神智却异乎寻常的清醒。 有一股力量接管了他的身体。 秦昭月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忽然消失,变得难以置信。 顾越的手无视了匕首的锋锐,即便那上面被划破了几道深深的血痕,顾越也似乎恍若未觉。 那张脸的表情全然变了。 泪从脸颊两边不断滚落,那是一张愤怒至极悲伤至极的脸,眼瞳泛着恨极的猩红;“顾越”手中的短剑强硬地挥起,刺向秦昭月的胸口。 第一剑,剑尖刺破了衣裳,深入皮肉,但被胸骨挡住。 “这不可能!”秦昭月愤怒惊恐地吼道,顾大石没有解药,白蛇草为什么对他没有效果?! “顾越”没有任何用剑的技巧,拔出剑身时他的左手被利刃划破,但他握紧了秦昭月的前襟,毫不犹豫地再刺。 第二剑,剑尖在胸骨阻了片刻,顺畅地刺进秦昭月的左胸。 第三剑,第四剑。 血从秦昭月的口中涌出来,他无力再将匕首往“顾越”的身体里送入分毫,但那双手依旧僵硬地握紧了刀柄,试图从已成定局的场面中抢出一丝生机。 但注定不可能了。 “顾越”双手握紧了剑柄,用尽全力,自上而下,几乎穿破秦昭月的胸腔。 太子的瞳孔微微散大,他已经看不见眼前的景象了。 那双手维持着握持匕首的模样,手臂却软绵绵垂了下来。 “顾越”也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倒伏下来。 篝火的光愈发微弱。 一阵风吹过,最后的火苗闪了闪,终于熄灭了。 …… 顾越在朦胧中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 顾越向前走去。 迷雾因此流动起来,渐渐散开;他走了大约十几米远,一个孤单的坟包出现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四周似乎有树,似乎没有,脚下的土地是绵软的,还有新鲜的嫩绿的草芽。 有一个人跪在坟包的面前,侧身对着顾越。 顾越走近一些。 那个人毫无反应,只是静静的跪着。他的脸有些熟悉,但又很陌生;额头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疤,面相看起来有些凶。 顾越站定不动,那个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这才注意到,这人的手上全是血。 这个人安静的跪了很久。 顾越也只是静静地看。 直到他背后被迷雾笼罩的树林又有了动静。 先是一个老妇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随后是一名老翁。此二人都穿着北秦百姓最常见的衣服,暗色的布料上斑斑点点,看不出究竟是不是衣服的纹样。 老妇人摸了摸那人的头发。 那个人慢慢站起身来,神色有些迷茫。老妇人和老翁各牵住他的一只手,向那片迷雾笼罩的树林走去。 老翁似乎转过头,看了顾越一眼。他微微点头,似在致意。 顾越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三人身后还紧紧跟着一对夫妻。 这对夫妻很年轻,他们站的很近,显得十分亲密。男人伸出手,抚了抚被簇拥着的那人的脊背。 他们走向远方涌动的迷雾。 那名年轻的女子忽然站定脚步,转过身来。顾越这才看到,她手中还抱着一个很小的襁褓。 她微微屈膝,向顾越致意;那名男子也转过身,双手举到面前,对顾越郑重一揖。 随后他们不再看顾越,而追上了前面的三人。 一家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 洛阳。 一架马车驶入了近皇宫的腾麟巷中,在一座不大的宅院后门停下。 俞为霜下了马车,没有立刻进门,反倒转身看向车内。 她撩起一角幕笠,忧心忡忡地问道:“公主,真的不需要我一同进宫么?” 秦昭箜倚着车窗道:“放心,你快进去吧。” “你要小心。”俞为霜把手伸进车窗中。 秦昭箜握了握她的手,冲她一笑:“没事的,快去吧。” 俞为霜这才点头,转身进了宅院的后门。 秦昭箜见她离开,脸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马车重新开动,沿着腾麟巷进宫的街道,从东门进了皇城。 …… 皇帝早已得到大公主回来的消息,正等在御书房中。 想起这个透明人般的女儿,他不禁有些恍惚。她因为皇后对太子的偏执一直被忽视着,以至于同皇家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 她拒绝了皇帝为她安排的亲事,孤身一人在外多年。皇帝对此一直有些不满,但好在北秦强盛,根本用不着公主去换取什么利益,也就随她去了。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作甚? 先前他病重,这个女儿竟然也不回来侍疾。 正这样想着,外面内侍说道:“陛下,大公主到了。” 皇帝正要说让她在外等候以表达自己的不满,门外就进来了人。 秦昭箜直接到了御桌前拜下:“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她半晌,还是说道:“起来吧,难为你还有些孝心,知道回来。” 秦昭箜起身,笑笑:“回来看望父皇,并不算儿臣最大的孝心。” 皇帝听出她话里有话,眼睛微眯。 未待秦昭箜说出什么话来,外面的内侍又道:“陛下,太子求见。” 皇帝挑眉。 太子,他来做什么? 皇帝视线落在秦昭箜身上。他竟然不记得这对兄妹关系如何,等等,他们是姐弟还是兄妹? 皇帝说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太子进入了御书房中,恭敬一拜,然后再转向秦昭箜道:“皇姐回来了。” “不错。”秦昭箜抬颌道,“你交给我的事,很是顺利。” 皇帝瞪眼。这两人私下有什么猫腻? “父皇,儿臣所说的孝心,就在此处。”秦昭箜道,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本奏折,双手呈上,扈光下来接过,转呈上去。 皇帝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个来回,打开了奏折。 这一看,他脸上的惊怒便怎么也压不下来了。 第459章 母亲 “这上面说的,都是实情?”皇帝的手都在颤抖。 “人证已随队到了洛阳,物证还在前来的路上。”秦昭箜道,“父皇恕罪,我已将几个涉事的官员缉拿回京,正听候发落。” 皇帝闻言阖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看秦昭箜的眼神有些复杂。 太子上前道:“父皇恕罪。是我密信拜托皇姐调查苏牧英之事,并非她擅作主张。” 皇帝摆手说道:“无妨。若非你未雨绸缪,让昭箜前赴江南,朕还不知道,这个苏牧英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将赈灾的钱粮吞去八成!” 秦昭箜道:“江南道官员整合各地的受灾状况,再呈报朝廷。如今看来,恐怕是有夸大其词之嫌。” 太子也说:“先前与皇姐联络时,还以为只是微小的疫病,因而儿臣并未重视。且这些疫病分明很快控制住了苗头,后面却又有奏折,将状况说的很是不妙。我便与皇姐两相合作,调查了江南道与上呈奏折的官员,果然发现了他们与苏家的关联。” 皇帝颔首:“如此甚好。” 秦昭箜低眉顺眼,皇帝看着,觉得此女从未如此让他顺心。 太子呢?皇帝转目看去,太子也低着头不言语,端的是一派温和乖顺。 只是私下与秦昭箜联络,调查苏家的这件事,有些逾越了。皇帝指尖抚摸着细宣纸面,思索片刻。 罢了。 凭着秦昭箜带回的实证,苏家这个心头大患,总算是可以了结。皇帝思及此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哈哈一笑:“朕真是有一双好儿女!待事情了结,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同父皇说就是。” “谢父皇。”两人一齐拜下道。 “去吧。”皇帝说道,“分别这么久,你母后定然也想念你。当年的事父皇所做也有些不当,让你母后操心了。你不要怨怪她。” “是。”秦昭箜垂眸答道。 皇帝就是如此,从来如此。 她看得出皇帝已经迫不及待要处置苏家的事情,便起身与秦昭月共同退出了御书房。 两人走到殿外,这里已经四下无人。 “很顺利,替我问候顾栩。”秦昭箜对太子道,“多亏了他提供的情报,否则有些刺头,一时还拿不下来。” “主子转告说,大公主英明神武,收网已毕,洛阳却还没有得到消息。”太子笑着说道。 秦昭箜扫他一眼:“是你自己润色的?顾栩那性情,怎会说这样的话。” 太子笑容一滞,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说洛阳未曾得到消息……苏牧英如今还浑然未觉?”秦昭箜又皱眉,“这不应当。” “主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说,“只是从种种迹象上看,苏牧英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兀门也未曾看出他们有什么暗中的举措,实在有些费解。” 秦昭箜眉头皱起。 片刻后她道:“这事情不同寻常,你转告顾栩,让他盯紧苏家的动向。我的人会在苏家陇右的几个据点布置,他们一旦举事,此处必会先有动作。” 太子点头:“这是定然。” 秦昭箜道:“慢着,还有一件事。” “公主请讲。”太子道。 “与景氏的亲事,你们准备怎么办?”秦昭箜问,“真要结这个亲?” “那自然不会……”太子尴尬了一下。 “若是做戏,这戏做的有些太真了。”秦昭箜笑,“难免我会误会。” “不知主子是怎么想的……但据几位头领说,并非真要成亲。”太子也只能规矩地答道。 他还要再解释什么,一旁远处来了两个人。 太子立刻恢复了储君的威仪。 内侍与宫女很快到了近前,太子认出这是皇后凤仪宫中的宫人。 两人跪拜行礼,随后内侍道:“大公主殿下……皇后请您过去一趟。” 秦昭箜嘴角轻挑:“我正要去拜见母后,这就走吧。” 太子道:“母后可有空见我?” 那内侍显然一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宫女见状上前一步,笑着说:“皇后许久不见公主,想要好好叙话一番,母女之间说些私事。” 太子看她一眼,便点头道:“原来如此。皇姐先行去吧,晚上我到母后宫中,我们一同用饭。” “好。”秦昭箜说。 …… 秦昭箜到了凤仪宫中。 踏进熟悉的宫门,她先停步站定,环视四周。 宫苑中的池水照旧涌流着,假山旁的小树已经郁郁葱葱。四下走动的宫人见到他纷纷行礼,只是眼神很陌生。 毕竟她不曾踏入此处也有近十年。 “公主?”内侍疑惑地问道。 秦昭箜这才转头,沿着石板小路走进了正殿。 刚刚进门,她就看到皇后正在主位上坐着。或许是见女儿用不着穿着太正式的华服,又或许是皇后本身状态不佳,她只穿了一件常服,双手握拳,似乎有些坐不住。 见秦昭箜进殿,她直直站起身,冲了过来,握住秦昭箜的双手。 秦昭箜静静打量她,并未将手回握。 皇后眼圈通红,脸颊浮肿苍白,与先前秦昭月大婚时光鲜亮丽的样子截然不同。一双眼中带着焦急,见到秦昭箜,犹如见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秦昭箜的心微微软了一下。 皇后开口道:“昭箜!你见到太子了吗?你弟弟他不对劲,你感觉到了吗?” 秦昭箜默然,扶着她坐回主位:“怎么了?” “你没有感觉到吗!”皇后叫道,“昭月他和从前不同了,他不是我的昭月!你回来的正好,快帮帮母后,帮一帮昭月啊!” 周围的宫女早已退出了正殿,只有一个皇后的贴身侍女在侧。 秦昭箜也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看向一边的宫女。 宫女急忙道:“这几日,娘娘先是身子不适,而后见了几次太子殿下,就成了这般……整日说太子殿下与从前不同,并非太子殿下……” 秦昭箜皱眉。 “昭箜,此事我绝不会感觉错,现在的太子,绝不是昭月!”皇后红着眼睛说道,“我的昭月……我不敢与旁人说这件事,我只怕他们借题发挥,这才一直隐忍,现在你来了,你来的正好!” 第460章 姐姐 “昭箜,昭月是你的弟弟,你定然能察觉他被人换了,是不是?是不是啊?”皇后将秦昭箜的手抓得泛红。 秦昭箜脸上有些严肃为难:“这……母后,先前在御书房,我也见了昭月,并未感觉到有哪里不同。” “什么?!”皇后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从小看着昭月长大,怎会看不出他的异样!你是不是从未将他放在心上?!你还在为了从前的事情恨我,是不是?!” 秦昭箜反握住她的手。 “母亲,你不要吵闹。”她低声说道,“你是皇后,太子的亲生母亲!若你也疑心太子不真,恐怕暗中窥伺之人会借题发挥,撺掇着父皇废黜太子……” “怎么可能!”皇后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依旧愤懑:“你父皇不会这么糊涂,昭月不过是遭遇了不测,并未做错什么,怎么会因此废太子?!” “父皇究竟是否糊涂,母亲,你难道不知?”秦昭箜看着她的眼睛。 皇后六神无主,却再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但她毕竟不是蠢人,随即清醒过来:“昭箜,你这样说,莫非……你也觉得那个太子是假的?!那昭月,昭月在哪里?!” “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秦昭箜道,“母亲,你放心吧。” 皇后怔怔地看着她。 秦昭箜对一旁的宫女说道:“母后这样,你们也没有找御医来看?” 宫女低声道:“找了……只是之前那件事之后,御医们人人自危,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开的安神方子并不管什么用。” 秦昭箜颔首。 皇后道:“我没有生病!昭箜,昭月他……” 秦昭箜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我知道了。我会注意昭月有什么异状,好吗?” 皇后闻言,这才眉目舒展,露出欣慰的表情。 “好,好,有你这话,母后放心。”她道,“你、你快去吧!去见见太子,看看此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昭箜道:“我这就去。” 她转身向殿外走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 眼睛红肿的皇后正希冀地看着她。 “母亲,你不问问儿臣这些年在外,过得如何吗?”秦昭箜轻声道。 皇后显然怔愣片刻,立刻说道:“你……昭箜,你这些年怎么样?” 秦昭箜沉默,很快笑道:“儿臣过得很好。” 她没再期待什么回答,转过身离开了正殿。 …… 皇帝一旦下定了决心,做事便雷厉风行起来。 几乎是在大军驻扎城外以防不测的第一天,禁军与金吾卫就包围了苏家的宅邸。 “怎么会这样!”苏牧英已然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温清,你竟然没有提前知悉皇帝的动作?!” 温清眉头紧皱:“属下刚刚回到洛阳,一些事物还未能全然接手……毕竟过了这么多年,当时任用的人员有所变动。皇宫中的内线,怕是早被拔除了,一直传递的都是错误的消息。” “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只想知道,如今应该怎么办!”苏牧英吼道,“禁军围了苏家才得到消息……温清,你做的很好!” 温清表情没有半分变动,他只道:“大人。如今是抉择的时候了。” 苏牧英脸色很难看。 “应旭和应阳……”苏牧英闭眼喃喃道,“他们……” “如今已经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温清道,“陵风阁的死士坚持不了太久,大人,早做决断。” 苏牧英沉默不言。 窗外已经传来慌乱的叫喊声。有人敲打苏牧英房间的窗框,大喊着什么,见屋中无人应答,又匆匆跑开。 苏牧英合眼。 温清见状,便道:“这样的事,还以为大人已经做得很习惯了。” “你在讥讽我?”苏牧英睁开眼睛。 “臣不过是说实情。”温清说道,“阁主,臣最喜欢您曾说过的一句话,欲成大事者,绝不能溺于儿女私情。” “我何时说过?!”苏牧英猝然转身,“儿女私情怎能与应旭应阳他们相提并论!” 温清只是垂眼不答。 这话他当然说过,只不过,这辈子他再没有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了。 苏牧英见他又以沉默应对,心头只觉得难受。 一口气就这样憋在心口,不上不下。不过如今不是问罪温清的时候,陵风阁的大批人手暂时联络不上,能依靠眼前的温清。 半晌,苏牧英声音有些发抖:“留得青山在。我们先走为妙。” 温清露出了笑容。 “臣定会将阁主安然无恙地……带出洛阳。”他说。 …… 顾栩踏入了苏家的大门。 这附近已被控制起来,禁军与东麟卫,还有景氏的一部分人手,将整个苏家周围的街道围的水泄不通。 对苏家内部的搜索已经开始。间或有军士抬着硕大的木箱搬进搬出,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兀风道:“苏家的书房已经包围起来,都是自己的人手,绝对稳妥。” “苏家人在什么地方?”顾栩问。 “下人们都在柴房集中,有一些反抗激烈的,当场就杀了。”兀风道,“苏老太傅他们都在太傅院中,除了苏牧玉嘴巴不干净,其余人都还算乖觉。苏牧英不知去向。” 兀火也已经回到大门前,他身上还带着血迹:“陵风阁的死士反扑还挺猛烈,好在咱们人多,现在已经全解决了。哦,对了,苏老太傅点名要见主子。” “竟然能猜到主子来了?”兀风很惊讶。 “人老成精。”顾栩说道。他脚步不停,往后院追去。 “要见吗?”兀风问。 “不见,没有什么可说的。”顾栩说。 他在意的是苏牧英。线报中说苏牧英仍在府中,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有暗中出逃的迹象。 循着前世的记忆,顾栩来到了苏牧英的院中。 院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院门外有兀门的暗卫值守,见到顾栩前来,欲言又止。 顾栩已经看到了院中的人。 温清手握一柄长剑,端正地站着,看见顾栩,便露出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温清说道,“顾栩。” 第461章 交易 “苏牧英呢?”顾栩见到温清,却也不觉得惊讶。 他缓步上前,判断温清的神情究竟有着怎样的意味。 似乎看不出什么紧张来,这个人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若非顾栩知道他心里有切实在意的东西,还真是无法发觉他的破绽。 “天色还早,何必急着完成公事?”温清维持他的淡淡笑容,稳立不动,丝毫不对四周包围的兀门暗卫有什么畏惧的情绪。 “你既然是他的人,想必也知道了当年的事。”顾栩冷道,“你执意要保住他?” “保住?小伯爷说笑了。”温清视线飘向身后的屋宇,“只是,他的命,还远未到了结的时候。” “那便是没得谈了?”顾栩抬手。 兀火将剑放在他掌心。 “何必打打杀杀?”温清倒是依旧不动,“你带了这么多人,即便是我,怕也插翅难逃。” 顾栩不言,铮然拔剑。 温清微微蹙眉,这个人还是老样子! 他道:“我在此静候,是要和小伯爷做一桩交易。” “我只要苏牧英。”顾栩冷冷说道。 “真的?”温清听了这话,笑容愈发明显,“小伯爷复仇之心,果真难以抹消,只是真的不听一听在下的条件吗?或许与你一直装在心里的事有关。” 顾栩神色微动。 温清道:“不如先听我讲个故事。” 不待顾栩回答,温清自顾自道:“前几日,陵风阁一批追查顾大石下属——即是何晷三人的一支小队暂停了任务,返回洛阳。途中遇上一件有意思的事。” “约莫是在洛阳西南的熊耳山境内,他们发现有一支行踪诡秘的小队正在往丛林中去。”温清视线扫过顾栩身边几人。 他见兀风脸色变了,满意一笑。 “正巧,我那时就在熊耳山附近处理一点事情,刚好收到他们的回报。结合前几日太子大婚,宫中的种种变动,再计算马程与到达洛阳的距离——我认为,这支队伍很可能会让我有些意外的收获。”温清笑容愈发率真,他甚少如此心情愉悦。 “我率众赶往熊耳山支援,在密林边缘擒住了那支队伍,一行共四人。”温清道,“他们骨头倒是很硬,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自己的归属,还要伺机寻死。” 兀风咬住后槽牙,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他早已发觉,前去追踪秦昭月的风堂队伍已经两天没有传回消息,还以为是信鸽在途中出了什么问题,如今却是明了了! “我自然不能如他们所愿,因此……”温清看向兀风,“这位小兄弟还请放心,他们如今活得好好的。” 兀风一怔,大松了一口气,下意识转头去看顾栩。 顾栩脸色阴冷,一言不发。 “他们不肯说出自己的具体行动,可这并不难猜。循着林中的痕迹,果然让我找到了……”温清环视四周,笑道:“至于找到了什么,大约不用我亲口说出来吧?想来,小顾伯爷心知肚明。” 顾栩听闻计划被全然打乱,依旧镇定如常。 温清此人成分复杂,不好看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听他话中含义,秦昭月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想如何?”顾栩问道。 若是温清铁了心要扶持苏牧英…… 不。顾栩眯眼。 若温清有心帮助苏牧英成就大业,今时今日,就不会是这么一个局面。指控苏家的证据乃是他和秦昭箜的秘密谋划,温清或许不知,但抄家这么大的事情,要有三省六部多个官员配合,还要调动禁军金吾卫…… 温清的能耐不会不知这些,他怎会没有抵抗? 或者,如今的境地,说是温清放纵的结果也并不夸张。 为什么? 温清道:“小伯爷,不得不说,你的计策实在让我胆寒。将那位逼出京城,以挖掘出他隐在暗中的人手……实在精妙,我很佩服。只是……” 只是什么?顾栩等他说下去。 “我们找到那处驻扎点时,你要的人已经死了。”温清笑道。 顾栩蹙起了眉。 有路天云保护在侧,他为什么会死? “另外两人呢?”顾栩道。他已经得到消息,半途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跟在了秦昭月和路天云身边。 这下换温清有些讶异。 原以为那个长得很像顾大石的男人是顾栩的什么人手,或者是秦昭月为了拉拢控制顾栩找来的什么替代品,如今看来,情况有些复杂。 温清道:“只有一人活下来。不过我们的人听到了有趣的对话。” 他不再卖关子:“秦昭月死前,他们似乎起了什么冲突。他唤那还活着的人为——‘顾大石’?而那人也没有反驳。” 顾栩失态地上前一步。 “你说什么?”他紧盯着温清的脸。 “恰巧,活着的那个正是被称作‘顾大石’的人。”温清道,“我们将他带回了阁中,发觉此人的确与顾大石相貌相仿。” “他在哪里?”顾栩问道。 温清笑而不答。 “这就是你想和我做的交易?”顾栩冷笑,“用这个……与他长得很像的人,换苏牧英活命?” “不错。”温清的神色淡了下来:“放我们离开洛阳。小伯爷,相信我,这选择对你百利无一害。” 顾栩沉默。 兀风慌忙道:“可顾老板已经死了……” 情感上他更想要看到顾栩报仇雪恨,但想到那身份不明的人,还有温清手上的几个兄弟,他也说不出更多劝说的话。 兀岩看向沉思的顾栩,低声道:“主子,我们的人还在他手上。” “我知道。”顾栩说。 温清说:“当然,抓到的几位兄弟也会全须全尾还给你们。” “你的目的是什么?”顾栩问道。 温清停顿两秒:“和你一样。” 顾栩微微颔首。他随即说道:“放他们离开。若是需要马车遮蔽,或要避过出城检查,一并办妥。” 兀风忧心忡忡,但还是抱拳说道:“是!” “那些便不必了,多谢小伯爷。”温清微笑,“看来,我们都很幸运。” 顾栩本已转身,闻言又回过头去。 温清已经走回了那间屋中,背影也很快匿在阴影里。 第462章 幸运 顾栩在心中回味这句话的含义,慢慢皱起了眉。 …… 顾越眼皮动了动。 他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有些像被人一针麻药扎晕过去然后睡了个天昏地暗的感觉,他慢慢睁开眼睛,浑身只有说不出的轻松。 好似压着他的什么东西完全卸了下来,顾越只是稍微回了回神,就已经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是一道床幔,深褐色,看起来还算崭新。 他平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这是哪儿? 他还记得,秦昭月发疯杀了路天云,紧接着又要下毒杀死自己。但关键时刻,他并未被秦昭月毒倒,而是…… 那个惊险的时刻忽然出现的力量,难道是尚未消散的顾大石? 这个世界的玄妙他已经全然接触过了,如今已经不再试图用科学去解释这一切。当年太子为了制造假象,拉拢顾栩,设计杀害了顾家满门,使顾大石的人生一夜之间天崩地裂。 又因为他的挑唆,顾大石与顾栩,这两个身世相仿,本来可以互相扶持的可怜人反目成仇,统统成了大业的棋子。 上位者就是如此残忍。 顾越能够明白秦昭月的心态。在这样的时代,弱者没有人权,权力的宝座下全是枯骨,并非夸大其词。只可惜秦昭月这一世没有前世那样的好运气——他败了,失败的人被棋子反过来杀死,同样是法则。 从那个最后的梦境来看……顾大石大仇得报,应当已经与家人团聚了。 顾越深深吸了一口气。 等等! 现在当务之急是他自己的处境……他明明记得自己当场就晕了过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从四周的装潢来看,这里是什么农户家中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农户见到两个死人一个活人和好几把凶器,怎么说也要报官才是,怎会就这么把人带回家里? 等等,当时他们三人屁股后面应该跟着兀门的人吧? 不过,秦昭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兀门的人也没有出现…… 顾越百思不得其解。 床幔外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顾越顿时浑身紧张,难道他已经被兀门的人抓回去了? 救命,他还没做好和顾栩见面的准备啊! 床幔被一把撩开,外面是个穿着劲装的陌生男子。 这衣服不是兀门暗卫的制服。 男子见到顾越醒来,显然一愣。他左看右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顾越迷惑,找啥呢? 找麻绳。男子拿起一条麻绳扑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没有什么实际战斗能力、现在正在迷茫中的顾越捆了起来。 顾越大叫:“我靠!你干什么绑我,这是哪儿啊呜呜呜——” 嘴巴也被塞住,然后又被蒙上双眼。顾越感到自己似乎是被扛了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光线从蒙眼布外透入,大约是到了户外。 随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看着活蹦乱跳的,应当无事,送走吧。” 顾越一僵。这个声音……是温清?! 他嘴巴被塞住无法说话,但此时也不好暴露,只能保持安静。 扛着他的人应了一声,继续往外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啊?顾越很着急。 听温清话里的意思,不像是要送他去见阎王,那…… 不对,温清怎么会找到自己的? 跟在后面的不是兀门吗? 这么胡乱猜测着,顾越感觉自己被塞进了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甚至伸不直身体,只能蜷缩不动。 是马车?很快,他感觉到了前进感,还听见了马车车轮发出的声音。 四下颠簸起来。 顾越试图挣脱绳子,但这个绑住他的人手法非常专业,他连绳结都摸不到,肩膀也动弹不得,更别提挣脱了。 猛劲儿折腾半天,顾越彻底累了。 他双目无神地依靠着车厢,猜测这辆车到底是往哪里去的,他未来的命运,该将何去何从…… …… 敦信伯府。 “主子还没叫撤下这些东西吗?”兀风小声问道。 “没有。”兀火摇头,“你那几个兄弟怎么样了,可送来了?” “自己跑回来的。”兀风说,“我早说了咱们主子和秦昭月那个人不一样,不可能随便就牺牲兄弟的。” 两人站在廊下窃窃私语。 “主子怎么还在屋里不出来。”兀风很疑惑,“现下正是关键时候……” “看了云溪送来的情报就这样了,我正要问你。”兀火说,“那上面写了什么?” “哦,就是冰洞里顾老板的尸身腐坏了……”兀风说,“实在放不住,问主子是不是可以让顾老板入土为安。” 兀火沉默。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兀火说,“主子为了……都有些入魔。” 兀风长叹一口气:“希望那个很像顾老板的人能让主子活过来一些。” “真的不是更刺激主子么?”兀岩忽然出现在二人背后。 两个人悚然一惊。 “老大,你最近也阴沉不少。”兀风抱怨道,“走路都没动静。” 兀云也在兀岩身后。 兀云道:“我看这事要警惕些,太子身边无故出现的人,又很像顾老板,难保不是什么阴谋。” “是阴谋也没用了,秦昭月不是已经死了?”兀风道。 “温清说的是真是假还不能确认。”兀云说。 “忘了让他把尸体也一起寄过来。”兀风随口说道。 四人一同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兀火道:“听温清的描述,倒像是路天云先死去,随后才是太子。凶手不会是太子自己,那么也就只剩那个家伙。” “反目成仇?路天云的武功我们都是见识过的,反正顾老板肯定搞定不了他。”兀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四人又纷纷沉思起来。 身后的房门打开,顾栩从房中走了出来。 他显得比之从前更加阴沉,眼下两团明显的青黑。他将手里的信纸交给兀风,道:“发往云溪。” “是。”兀风心有戚戚,“顾老板的尸身……” “我命他们把人送回顾家村,安葬在顾家的祖坟中。”顾栩低声道,“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四个暗卫都是一怔。 第463章 入府 顾越在马车上想了很多。 他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当夜的事情,刺眼的血泊,还有疯癫的秦昭月,都使他觉得胸口发闷。 秦昭月到底怀揣怎样的心思? 顾越认为这很好推断。他大概是想要向自己还没有被清算的部下求援,或者另有什么安排。他同样猜测路天云和他这个“长得像顾大石的人”是顾栩的眼线,因此想要先杀死他们,再孤身上路。 如此说来…… 当时秦昭月和他说那么多话,大约是想要引诱他上前,好用那种神秘的毒药控制住他,再下杀手。 只是他对“顾大石”了解不深,不知道怎样的话才能激怒他罢了,直到后来提及被灭门的顾家。 顾越想,地上的那只碗误导了他。他以为那种毒药需要口服才能起效,所以才那样贸然接近,又或者是当时依附着他的顾大石魂魄对他产生了影响。 总之,那一晚实在凶险,他胸腹的那道伤口快有一寸之深,至今还在痛。 要不是顾大石,恐怕他就交代在这里了。 没想到最后是顾大石救了自己一命,他们也算两不相欠了。 似乎直到现在,他也无法说到底谁是绝对的善绝对的恶。 众生皆有自己的路。 顾越想,他大概明白道士的意思了。 …… 在马车上晕乎乎睡了几觉,终于在大约两三天之后的某个时候,周围传来了不一样的动静。 大约是一座城镇——从车厢外传来的吆喝声能听出,这座城规模不小,且人都说官话,应当是接近洛阳的一片区域。 顾越胡思乱想:这温清该不是要把他送到顾栩身边吧? 哈哈,怎么可能! 虽然他确实和顾大石长得有点相似,但也就是有点。除非听见了他最后和太子的对话,否则没人会把他们两个联系到一起。 而且温清的人跟着兀门再跟着太子,不会被发现吗? 但…… 顾越越想越害怕。 难道顾栩是有什么收集顾大石周边的喜好,想来一出莞莞类卿? 顾栩肯定不是这种人! 但温清看着也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家伙。 不对,不对,还得从温清他自己的目的上入手,温清…… 顾越脑袋里犹如一团乱麻。 温清之前怎么了来着?他竟然有些记忆模糊。 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应当是离开了市集大街。顾越还没来得及仔细听什么动静,马车就停了下来。 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声音很低。 马车的车帘被人拉开,有人抓着他背后的绳子把他提了起来。他现在也不是顾大石那种大吨位了,拽着倒很轻松。 依旧没有人说话,但顾越能感觉到周围人不少,且都在看着他。他感到一阵尴尬紧张,只能努力绷住表情。 片刻,那抓住他的人就将顾越扛上了肩膀,往前走去。 大约走了一段路,四周重新暗了下来。顾越感到自己被放在了一张床上,四周的气味非常熟悉,似乎…… 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顾越僵硬地躺了一会儿,总算缓过神来,伸手拿掉布团,又脱下眼罩。室内光线昏暗,但对他来说依旧有些刺眼,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睛。 我草! 眼前站着的正是兀岩。 兀岩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的确很像。”兀岩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越沉默片刻:“这是哪儿?” “敦信伯府。”兀岩道,“你比我想的要镇定。” 顾越沉默。 他不打算演戏,也不打算和他们挑明身份,毕竟他已经从半开的窗缝里看见外面的红绸灯笼了。 “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到此?”兀岩说。 “不知道。”顾越答道,“为什么?” 兀岩似乎是向房门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在窗前的小凳上坐下,严肃地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北秦的太子混在一起?” 顾越沉吟,然后选择了一种不算谎话的回答:“我从澶州的山里来,路上遇到了一个叫做陈松的人,身受重伤。我救了他,带他到了洛阳便分开。” “后来我从洛阳离开,路上又遇到这个陈松与一名男子在一起……他们对我没有隐瞒,我这才知道,陈松的真名叫做路天云,而他身边那个男子,是北秦的太子秦昭月。” “为什么不报官?”兀岩问道。 “此事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报官?”顾越反问道。 “与你无关,你又为什么跟在他二人左右?”兀岩沉声道。 “……那自称太子的人盛情相邀,我呢,云游四方没有固定的去处,想着太子要去的地方定然有许多乐趣,便同意了。”顾越说。 他其实是为了帮着顾栩看看这人还有什么阴谋…… 没想到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兀岩紧盯着他,也不知看出了什么,说道:“太子和路天云二人,是不是你杀的?” 顾越无意隐瞒:“不,路天云是太子杀死的。” “为什么?”兀岩也显然一怔。 “……听他的意思,大约是怀疑路天云和一个叫——顾栩的人,有所勾结。”顾越打量着兀岩的脸色,“路天云自称被关押了三年,秦昭月不信,觉得他早已被收买。” 兀岩眉头一拧。 他竟然没从眼前这人脸上看出任何该有的反应。 “然后呢,秦昭月又是因何而死?” “秦昭月认定我也是一伙的,可他的推断毫无逻辑,我怀疑他当时就已经疯了。”顾越说,“他应当是用了什么东西毒昏了路天云,然后对他下手。也想这么对付我,但被我反杀了。” “怎么做到的?”兀岩问。 “我不记得了。”顾越坦然道。 兀岩微微颔首。他随即说道:“这段时日,你就在敦信伯府下榻,不要乱走。” “我要待多久?”顾越问。 兀岩站起身来,那张一直很严肃的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的模样:“待我们主子大婚之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顾越的心像是停跳一拍。 他没来得及再对兀岩说些什么,兀岩就已经走出了房门,还将锁头挂在外面。 第464章 画像 兀岩挂好了门锁。 顾栩就站在一旁的廊下,眼神还带着阴翳。他抚了抚手边的立柱,微微吐出一口气来。 “此人看起来与顾老板并不算太相似,非要说他们是同一个易容,可以,但牵强了些,毕竟我们已经找到顾老板的尸身。”兀岩说,“他……并不虚弱,也不像生了什么病,好得不得了,说话时思路清晰,也没有什么惊慌的样子。” “主子,您看?”兀岩知道顾栩已经听罢全程,“真的不去看一眼么?” 顾栩低声道:“此人……不知他身上还牵带了什么,先严密看管起来。” 兀岩道:“此人的回答中似乎有所隐瞒,况且秦昭月的死,只有温清的人和此人知晓,并不是确证。” “如果是他,就不会撒谎。”顾栩说。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顾栩将手握成拳,将那枚从顾大石尸身上取下的扳指捏在掌心。 “杀了太子,又知道敦信伯府是什么去处,却丝毫不见担忧或者慌乱。”顾栩轻笑,“若不是他,就是此人演技太过拙劣。” 只是为什么不与他相认? 兀岩忧心忡忡:“顾老板已经死了,主子。尽管您心中不愿,这都是事实。” “他没有死。”顾栩说,“不要说这样的话。” 兀岩又拧起眉头。 他并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况且屋中的人与原来的顾大石也并不算相仿。 “或许这是针对主子的一个阴谋。”兀岩说,“主子,要慎重。” “我知道。”顾栩说,“我会试出来的。” 庭院那头,兀风急匆匆跑了过来。 兀岩甚少见他这样焦急的样子,到了近前便问道:“何事?” 兀风见了兀岩,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些让人误会。他尴尬地摸了摸脸,然后说:“也不是大事,就是兄弟们在城外找到了小白。” “原来如此。”兀岩暗中松了一口气。 “小白怎么样?”顾栩关心了一句。 “挺好的,现在已经放在马厩里吃草了。”兀风见气氛不好,顾栩看着也心情不佳,便道:“主子去看一眼吧?整日在府中闷着,也不是个办法。” 顾栩只是停顿片刻,便点头。 兀岩道:“我随行。” 兀风秒懂他的意思:“好!那我留在这里看着这个……这个人。” 顾栩侧眼看他:“不要和他说话。” 这家伙实在有些多嘴。 兀风连忙道:“我保证!” 微微点头,顾栩离开了。 兀风目送他和兀岩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脸上就立刻冒出了笑容,转头走到关着顾越的窗前。他从半开的门扉往里看去,正和床上坐着的顾越对上了眼。 顾老板! 兀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这样想。 但很快,那种初见的印象迅速淡了下去,兀风细细观察他的脸,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相似。 屋里的顾越:……这小子看什么呢? 考虑到兀风并不像其他那几个暗卫那样聪明的吓人,他直接起身,走到了窗边。 “你是?”顾越明知故问道。 “我……我叫阿风。”兀风说。 顾越差点笑出来。 这不就是当年他们在柳犁镇初见时用的化名? 兀风很快又问:“你叫什么?你和顾大石什么关系?” “顾大石?”顾越可能有些怕兀岩,怕见顾栩,但对付兀风还是小菜一碟:“那是什么人?” 兀风支支吾吾。 顾越又道:“莫非你们抓我来此,不是为了太子的事情,而是为了这个什么顾大石?” “呃……”兀风这会儿想起顾栩的吩咐了,主子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和这家伙说话! 兀风扭头就走。 不过走出三步来,他又想起一件事。 “哎,若是此人要出来走走,也就由他。”兀风对门前把守的两人吩咐道,“但是不能出这个院子。” 守卫的人面露难色:“但是主子吩咐说……” “放心,这人的武功咱们都看得出来不怎么样。”兀风露出自信的笑容,“左右我们的主要事务不在府中,多走动走动,露出的破绽更快。” 憋在屋里看得出什么来?尽管他也不信什么魂魄鬼神的事情,可顾老板这人奇异,死而复生还换了具壳子这种事情,还真不一定是假。 想到这里他又道:“哦,这几天筹备婚事,有什么进度都要到这个院子来汇报……” …… 顾栩到了兀门据点的马厩中。 这个时候,说是整个洛阳都已经被他和秦昭箜把控起来也不为过。府邸四周的眼线早已被清理殆尽,行动不必再藏头露尾。 最后的威胁,也将要解决。 顾栩看到了小白。 小白大约是饿坏了,头扎在马槽里就不抬起来。看外表也能看出这匹马受了不少苦,雪白的皮毛已经变得灰扑扑,身上还有些新鲜的鞭痕。 跟随过来的暗卫说道:“发现它的时候正有个马商要把它捉走,被我们拦下了。据说它在城外徘徊了一阵子,谁拉也不肯跟着离开,幸好被我们的人发现。” 顾栩点头。旁边马厩里的小黑正把脑袋伸出马厩,往这边张望着。 一边负责照顾马匹的暗卫正解开小白身上马鞍的皮扣,取下马鞍。 “咦?”暗卫嘟囔了一声,然后抬头看见顾栩:“主子!马鞍袋里好像有东西。” 顾栩眉头一皱,走上前去。 小白闻到主人的气味,亲昵地把马头凑了过来。顾栩也不躲,任由它挨着,看暗卫取出袋子里的东西。 暗卫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卷轴。 顾栩怔然,伸手拿过卷轴,徐徐展开。 那上面是……他年幼时的画像。 卷轴的一角浸了血迹,并不干净,装裱好的绸布也有些许破损。但上面的人物图样完好无损,虽然有些许发黄,但依旧清晰可辨。 兀岩惊讶道:“这东西……我记得当年是被顾老板拿走了,也不曾见到他取出来。为何会在此处?” 顾栩看向小白。 小白眼神无辜,嘴里还嚼着草料。 要是它会说话就好了。顾栩不由得想,小白的证词也不失为…… 沉思片刻,顾栩忽然笑了起来。 “做得好。”他摸了摸小白的脖子。 顾栩深深吸气,随后合眼。 真的是他吗?还是一场幻觉?或许他应该叫兀叶回来看一看,看看这一切究竟是不是他的妄想。 第465章 婚事的筹备 兀风落荒而逃,顾越只是好笑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又垮了下去。 怎么办? 只有静静等着。 他无心去见顾栩,他怕自己见到他会忍不住说出一切,然后质问成婚的事情。这样会不会让顾栩难做? 他是个很懂事的人,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是如此。 他明明听到了“爸爸妈妈”的对话,知道自己将要被放弃,却仍旧选择了尊重他们的选择;那么现在,也一样。 顾栩若真的……他不会去质问,他不允许自己质问。 顾越打起精神。 他所在的这间卧房,似乎是敦信伯府唯一的客院。 敦信伯府规模不算大,院子共五间。一间是老太爷住的院子,后来被工部负责修缮的人改名积石院,是“顾大石”住着;一间是男主人院,更名列松院,当时被顾越让给了顾栩。列松院面积最大,有书房和花园,景致非常好,但顾栩不常在里面住,要么在兀门中办事,要么赖在积石院不走。 一间是夫人居住的院子,后面联并了几间房,是未来妾室的住所,因为房屋较多,被顾越找人改成了下人房。 说到下人房……顾越不由得想起何晷他们几人。 不知他们有没有成功脱身,如今又在何处? 他离开洛阳后本想打听一番何晷等人的下落,结果被太子的事情一打岔,也就耽搁了。 还有石三,石三得了他的信件,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虽然顾越直觉他会伺机复仇的可能性的比较大…… 哎,跑偏了。顾越摇头。 五间院子,还有一间是给未来的少爷小姐住的,分成东西院。最后一间就是客房,也就是顾越现在所在的地方。 顾越摸了摸床帐,又捻了捻床榻上的被褥。 环视四周,他确定这间房是被人特意收拾过的。 他们搬来时很匆忙,他自己又不愿财富外显——其实是想省着钱做生意,也就没有特别准备其他几个院子的装潢。 顾越记得很清楚。这客院只有最普通的床品,桌上也是空空如也。现在呢? 不但多了类似蚕丝的、手感细腻柔软的一套被褥、新罩上的纱幔;桌上还有一套文房四宝,一些封皮颇有特色的书册…… 等等,好像是杭豆书局的刊物? 他有很久没给镇苏杭供稿了。 刚要拿下一本来看,外面就传来嘈杂的声音。 顾越探头从窗户往外看,只见一队兀门的人抬着一堆什么东西,到了这间院子里来。 那是什么? 为首的人脸很陌生,似乎往这边偷偷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道:“呃——这一批东西就先放在这间院子里吧,待到景榆姑娘要住的院子修缮好,再抬进去。” 四周的暗卫齐声道:“是!” 顾越:? 兀岚已经眼尖地看见了窗前的脑袋。 他不知道兀风头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他们干暗卫的,听话就得了,别的事情少打听为妙。 兀岚又大声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主子和景榆姑娘大喜的日子!这段时间全都警醒着些,不能叫任何状况搅和了这桩好事!” “是!”暗卫们喊的更大声,因为兀风培训的时候和他们交代了。 兀岚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开始做正事:兀岚打开顾越居住的房间旁侧的一间屋,挨个儿清点东西然后搬进屋中放好。 顾越看了半天,终于抬步,从房门里走了出来。 门前看守的守卫抬手阻拦。 “我就是随便转转。”顾越说。 守卫对视一眼。 顾越又说:“不会乱跑,真的。” 守卫们想起兀风的嘱托,便放下了手:“只能在院中散心,不能走远,我等会看着你。” “好的。”顾越老实点头。 他如今不是主子了——也从来不是主子,不过现在的情况更惨些,甚至是阶下囚。 顾越向那边忙碌的人群走过去。 沿着屋外的走廊前行几步,他才发现在屋中看到的红绸灯笼不过是冰山一角。整个院子乃至整个敦信伯府,都挂上了红盈盈的灯笼和彩绸,四处的门子窗户上都贴着喜字,即便是白天看去也热闹非凡。 顾越隐约记得太子大婚那天,这些装饰就已经挂上了。原以为顾栩立刻就要结婚,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是光有个样子? 正想着就已经走到兀岚旁边,看他们一点点登记物品——绸缎,布匹,各种能放的干果还有米面等等,看起来的确是像结婚要用的东西,顾越甚至在其中见到好几床大红色的喜被。 他受邀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时,也有这样的东西。 兀岚见他过来,立刻迎上,脸色板着:“你是?” 顾越觉得这人眼熟,但也没见过。 “这些是什么?”他问。 兀岚也不在意这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们几个心里门清儿,这人是主子不知怎么抓回府中看管的,似乎是有什么渊源,加之兀风的那一通叮嘱,更让他们有了几分猜测。 “这是为过几天主子的婚事筹备的东西。”兀岚说,“怎么?” “……和谁?”顾越问道。 “你不知道?是和景氏的大家闺秀,二小姐景榆。”兀岚笑眯眯说道,“和前几日与太子成婚的太子妃景桑是双胞胎姐妹。” “哦……太子今年也有二十六了,景桑姐妹大约也这个年纪吧?你家主子……”顾越想说他们不般配,但转念一想,他一个“陌生人”,怎会知道顾栩的年纪,说出来岂不是暴露了? 兀岚道:“景榆小姐今年也不过廿一,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正是顶好的婚事。” 好个屁! 顾越心烦。 他看着那一堆货物:“这些是嫁妆还是彩礼?” 兀岚说:“看来你是全然不懂得嫁娶的流程,这些只是当日宴请和布置婚房所用的干货。嫁妆要到景榆小姐过门那天,随同车驾一起送来。” 他接着说:“届时,这间小院和积石院都要改成仓库。” “为什么?!”顾越脱口而出。他心里难受死了。 兀岚一边心想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兀风让我这么说的,一边笑而不语。 第466章 风雨欲来 但兀岚也懂得见好就收。他道:“这似乎和你没有什么关系。还是早些回去房中比较好,主子说了,待到婚事了结,吃过酒席,你就可以走了,在此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待在这儿。” 顾越维持表情平静无波,僵硬地转身离开。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顾越喃喃自语。 他进了房间,呆滞地坐回床上。 太子死了,顾栩要娶太子妃的妹妹。 太子的死和他有关,但整个敦信伯府似乎无人在意,亲事照样准备。朝中用以替代太子的那个冒牌货大概率是顾栩的人,顾栩用不着再为了假装接近太子和景氏联姻才对。 而且,苏家势大,外孙再联合一个景氏,这皇帝还当得下去吗? 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越焦躁起来。 …… 苏家一夜之间没落了。 昔日繁华气派的大门已然贴上了封条,落了一把厚重的大锁,前几日还闪着光的整齐瓦片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先是胡家被灭门,随后是苏家全家下狱,整个朝廷风声鹤唳,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时做那个出头鸟。 苏牧英僭越犯上、拥兵自重、私采矿山、欺君罔上……六条大罪,十二条小罪罗列清楚明白,从苏家抄出的钱财宝物、各地的金银私矿充入国库,有八千万两之多。 这些银两,实则并不算太多。坐到宰辅之位,攒出这些家底倒很容易,何况其中一部分还是金银矿产,可见苏牧英贪腐只是小头罢了。 话虽如此,却无人敢为他们求情。 皇宫中。 皇帝已经过了最初看见家产清单的惊讶愤怒阶段,整个人平静了下来。他将手中的奏折分别列成两堆,且写下两排名单,细细看着。 太子站在下首,默不作声。 “朕听说,那日抄家,顾栩也跟着去了。”皇帝忽然道。 “是。”太子举袖回道。 “他一去,苏牧英就跑了。”皇帝冷冷一笑,“太子,你明知苏家与之有旧,却还是带他参与了当日的行动,究竟是何居心?” 太子跪下:“父皇,正因顾栩有意与苏家割席,这才恳请儿臣让他亲手捉拿反贼。苏牧英逃走并非顾栩之过。” “那你说说,他是怎么跑的。”皇帝冷声道。 “儿臣之前具表,道苏牧英手下有一集团,内有各种能人异士,江湖豪杰。行动之前包围苏家三日,苏牧英都照常上朝,休沐也只是在家中;可当日攻破苏家大门,却不见了他的踪影。”太子道。 “考虑到那叫做陵风阁的组织行踪诡秘,变化莫测,儿臣猜,是抄家之前,苏牧英便得到了消息,于是提前逃走了。” “提前逃走却不想着殊死一搏,而是将家人性命都交到朝廷手里?”皇帝将手中的奏折丢在桌上,“这样拙劣的谎话,你也说得出口!” 太子显得极为淡定从容:“父皇息怒,儿臣以为,苏牧英做得出这样的事。” 皇帝盯着他。 太子道:“苏牧英此人颇有野心,但多年蛰伏隐藏,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甚至先前下毒致使父皇病重,都没有即刻起事,足见他没有万全把握。” “你接着说。”皇帝道。 太子说道:“至于抛弃亲人独自逃生,儿臣认为,他更做得出来。父皇,顾栩这些年一直在调查当初慎王府慎王夫妇自焚一案,就在先前,有了眉目。” 皇帝眉头一皱。 “调查证据与幸存的人证,都能证实,当年慎王夫妇,就是被苏牧英派去的杀手害死,而后悬挂在房梁之上。其中缘由,乃是苏怀月当时涉谋逆大案,苏牧英生怕朝廷调查下来,牵连到他的计划,因此才痛下杀手。” 皇帝怔住:“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太子道,“也正是因此,顾栩恳请我让他手刃仇敌,这才出现在当日抄家的队伍中。” 皇帝眉头拧起。 太子接着道:“父皇,此事,苏老太傅也是知情的。苏家当年对苏怀月多么宠爱,您当也有所耳闻,而如此疼爱的亲人都能痛下杀手,苏牧英会放弃苏家其余人命,只身逃走,也就不足为奇了。” “竟有这样的事……”皇帝喃喃道。 怪不得当年的案卷诸多遗漏,但当时他们的精力全都放在寻找那所谓的朝真军上,反倒将事情的真相忽略了。 皇帝扫过地上跪着的太子,语气依旧不好:“起来吧。” “父皇息怒,还是身体要紧。”太子恳切地说。 皇帝摆手:“这事,你与顾栩到底有失职之罪。” “是,儿臣甘愿领罚。”太子低眉顺眼道。 皇帝道:“剩下的事你们二人就不必插手了。” “那么,苏家其余人众,要如何处罚?”太子问道。 “自然是砍了。”皇帝说道:“莫非你也要劝上一劝?” “不敢,只是儿臣有些想法。”太子说道,“苏牧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苏家其余人留作人质,倒也没有多少用处。只是如今为泄愤而屠尽人丁,一来血光冲撞,父皇的龙体尚未痊愈,恐怕不好。二来,苏牧英在世上彻底没有了牵挂,做事便不会留余地。儿臣看,还是留一段时间为好。” 皇帝微微点头。 “此话有理。左右也不急于一时,砍头的事就先放一放。”皇帝说,“只是苏家,一个也活不了。” 太子觉得他话里有话。 皇帝果然道:“我已经派遣隐龙卫前去追捕先前分家出去的苏家三房。” 太子道:“他们已然分家,还要抓回京城么?”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皇帝看他一眼,“太子,仁慈之心,不该用在这种地方。” “是,儿臣受教。”太子拜下道。 …… 洛南道,柳犁镇上。 先是红极一时的炸鸡铺子关张,然后没过多久,那开了两年多的武馆也悄无声息地卖掉了宅邸,消失不见了。 柳犁镇重新回归了平静, 类似炸鸡的替代品层出不穷了一阵,但市场总会饱和。经过一整年的优胜劣汰,镇上仅存一家炸鸡铺子,生意也普普通通。 第467章 回柳犁镇 三个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男人出现在了进镇子的大路上。 “终于到了!”石四热泪盈眶,从怀里拿出最后一张饼子,狠狠塞进嘴里。 石五说:“哥你这语气像咱是逃荒的一样。” 何晷失笑摇头。 他的伤已经全然养好,虽然身上留下了难以消除的伤痕,但好在是没有更严重的影响。他刚痊愈能够起身,就带着石四石五重新上路了。 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留的太久,以免那些跟着他们的人急于得到情报,又临时变更计划。 不过…… 何晷带着石四石五向镇子里走去。 他们本意是前往洛阳周边,那些城镇离洛阳近,有什么消息也传的快。但半途何晷却改变了主意,转道向东北而去。 几日奔波,他们终于到了柳犁镇。 何晷直奔炸鸡铺子。 不出所料,他们的铺面依旧关着。 这铺面是武馆的学员卧房改造而来,武馆关张很久,并没有再被牙行卖掉或租出去,包含在内的炸鸡铺子自然也无人问津。 何晷走到铺子的门前。 “哎!老何,咱们后面还有人跟着!”石四赶忙说道。 “无妨,他们本就知道我们在此做过几年生意。”何晷蹲下来,细细观察被锁住的房门和窗户。 上面覆盖的灰尘并不均匀,从窗缝里看进去,灶台上似乎也有一些痕迹。 这里有人来过,大约是对顾老板下手的那些人。 “而且,我猜跟踪我们的那些人已经撤走了。”何晷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石四惊讶地问道。 “一种感觉……似乎没有人暗中盯着我们了。”何晷说,“而且上次路过那个镇子,我顺便在茶馆听了一嘴杭豆说报,京城似乎不太平。” “京城不太平和那群人有什么关系?”石四一头雾水。 “哥你傻呀!”石五说,“那帮人可是……”他压低了声音,“可是图谋造反,京城不太平他们肯定回去帮忙了呗。” “不错。”何晷说,“我们毕竟只是小人物,他们跟踪日久却没有收获,那边又出了事,会撤走也是情理之中。” 何晷垂眼。另有原因就是在牢中受刑许久,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大约是背后之人终于相信,他们三个没有任何价值。 顾老板……何晷暗暗叹息。 他并不觉得“顾大石”不告知他详情是对他的不信任,相反,他认为这是顾老板保护他们这些普通人的一种方式。 说着要招员工给他干活,到头来还是自己扛下了一切。 “怎么了老何?”正拌嘴吵闹的石四石五见他沉默,立刻不闹腾了。 “没什么。”何晷摆摆手,“我们去牙行打听一下,这铺子要多少钱才能租下。” 石四石五跟着他:“你要租这个铺子?为什么?” 何晷叹息道:“虽然我心中还存着念头,想找到顾老板的遗骨,再与顾栩主子汇合,一同报仇……但毕竟我们不过是普通人。我自己也就罢了,你们两个牵扯不深,还是好好生活才是。” “我们也不怕这个!”石四说,“我们愿意和你干,给顾老板报仇!” “你们才多大,就说这种大话。”何晷道,“一辈子可是很长的,命也很珍贵。” 石五道:“那咋了,顾老板是咱的主子,为了主子卖命有何不可?” 何晷想拧他耳朵:“顾老板平时开那个会你都睡过去了?他一直说的啥?” 石四道:“顾老板说没有人生来就该是奴才。” 石五不说话了。 “不错。且咱们在此安顿下来,若是顾栩有心寻找,自然找得到咱们。”何晷说,“我有预感,事情已经到了尾声。” 三人来到柳犁镇唯一的牙行。 牙行老板认识何晷,怎么说也是在一个镇上住了好些年的人。他迎上来,惊喜地问道:“哟!这不是鸡排店的大店长嘛!怎么回来了,顾老板呢?这是要回来发展?” “不是。”何晷笑着说,“你小声些,出了点事。” 牙行老板顿时脸色一变。 “我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从前顾老板的那个铺子是不是在你手里?能租否?”何晷面色如常。 牙行老板道:“你问这个?顾老板怎么了,前阵子武馆的那个东家派人来卖了宅子,我还以为你们在京城落脚,再也不回来了……” 何晷看他一脸八卦,只好道:“顾老板出事了。我们如今无依无靠,只能回来看看能否重操旧业。” 牙行老板脸上出现了震撼的神色:“怎会如此?!那洛阳怕不是吃人的狼窝!” “……别问了,你倒是说说那铺子的事。”何晷无奈道。 “哦哦!你来的不巧,那武馆连同铺子,刚被人买走了。”牙行老板道。 “怎么会?”何晷顿时皱起了眉,“柳犁镇这样的地方,能买得起的人可不多,有也不会要那样一个地方。” “你说的一点不错。”牙行老板道,“是从洛阳来的一家富商。这铺子放了很久,因为和武馆连在一起,想租得花钱将武馆也租下,或是自己把那连通的墙壁填上,这样一来,比那处好的铺子有的是,也就一直没有人要。” 洛阳来的富商? 何晷道:“可我刚刚并没有看见武馆里有人居住。” “他们是遣手下的人过来交易的,爽快的很。”牙行老板说道,“主子一家还没过来,且也得修缮改建。喏,镇子口告示板上已经在招揽建房的人手了。” 何晷皱着眉头。 牙行老板道:“你是要寻个营生做?顾老板如今……你们也是自由身了吧,我可以介绍活计给你,或者你想租个其他地方的铺子?” 何晷摇头:“我先去那富商家中看看。” 他走出了牙行,就见石四石五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走。”何晷往告示板那头去,路上将牙行老板说的话说给他们两个人听。 “那可咋整。”石四道,“不是原本的地方,顾栩来找咱们也找不到吧?” “先去看看再说。”何晷道。 第468章 新的苏家 告示板上果然写明了招募工人的信息,何晷他们进镇子时,并没有细看,因此便错过了。 应聘的地方就在这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宅院里,何晷找地址找到了地方,带着石四石五进了门。 小院子里人还不少,桌前坐着的人正登记来者的信息。 院中还摆了一些盖房要用的建材,只是不算太多,显然是刚刚开始筹备。 桌前的人见何晷进来,皱了皱眉。 实在是何晷比起干农活的汉子来说显得瘦弱,但他身后的石四石五弥补了这一点,桌前的伙计便问道:“是来做工的么?” 何晷说道:“不,是来问些事情。” “你是哪位?”伙计显得很警惕,“瞎打听什么?不方便,快走!” 何晷一怔。 伙计不愿帮他在情理之中,只是看这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就像是害怕着什么一般。 伙计见他杵着不动,心里有些着急,正欲呵斥,后面有人道:“哎?你不是那个……何管事?” 何晷看向说话的人。 他们立刻认出了彼此——说话的是苏家三房的一个管事,他们年节宴请时免不得打交道,因此也熟识了。 “苏管事。”何晷很高兴,立刻双手一揖,“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你。” 这话说完,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苏管事连忙摆手,拉着他进屋:“走走,里面说话,这两位是石四石五?一并进来吧。” 四人走进了屋中。 何晷脸色已经变得严肃:“怎么回事,苏管事,你们苏家怎么到这柳犁镇买了宅子?我听牙行老板说,是从洛阳迁出的大商贾,难道就是你们?” 苏管事也是一脸愁容:“快别说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苏家?倒是你们,怎么来到了柳犁镇,洛阳顾栩顾小伯爷现在可是风生水起,你们怎么不曾跟随?” 何晷道:“我们的主子是顾大石。” 苏管事怔怔片刻,随即叹息道:“顾老板……我也与他有一面之缘,先前京城风言风语那么厉害,我也有些不信,可惜如今人死了,还落个坏名声,实在是……” 他又想起之前的流言,慌忙问道:“难道真是顾小伯爷动的手?” 何晷只是摇头:“详情我也不知。苏家怎么回事?” “你……你大约在外许久吧?前几日刚刚传出的消息,苏家被抄家了。”苏管家说,“好在我们三房提前一阵子分了出来,这才免于牢狱之灾。现在主子决定在柳犁镇定居,让我等先买下一间宅子。” 何晷道:“原来如此……” 苏家,苏家怎会忽然下狱? 难道顾老板死前的猜测是真的? 何晷隐隐觉得不安。 “如今京城是什么形势?”何晷问道。 “先前皇帝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太子便代理朝政了一段时日。结果皇帝吃了西狄送来的药,人也好了起来。”苏管家说,“苏家这次抄家是皇帝下旨,大老爷他图谋造反,据说证据确凿……” 他很忧虑:“若是皇帝下旨株连九族,那我们三房也逃不掉。” 何晷道:“已经近几百年没有过诛九族的先例了,皇帝不会轻易这样做。” 苏管家道:“但愿如此,毕竟我三房并未参与其中,又主动脱开干系,离开了洛阳,皇帝要好名声,就不会非要牵扯我们进来。” 他叹口气,随即问道:“你呢?顾老板已经……你们几个就是自由身了,怎么回来了这柳犁镇?” 他心想大概就是顾栩下手,否则这三人不会放着洛阳的荣华富贵不要,跑来这个小地方。 “京中顾栩是什么情形?”何晷问。 “顾栩?他巴上了太子……”苏管事说,“太子和景氏的双胞胎大姐成婚,顾栩似乎要娶妹妹。我看你们也是别回去为好。” “什么?!”何晷睁大眼睛。 成婚…… 顾老板若在天有灵,定然伤心!他和顾栩的关系,他们几个都看在眼里,除去几个不懂事的,谁品不到其中含义? 顾老板为了顾栩的名声甚至丢了命,这个顾栩竟就这么……转头要娶别人?! 何晷握了握拳,胸中腾起一股怒火。 还好他们没有贸然前往洛阳见顾栩,说不定这个薄情寡义之人转眼就要把他三人砍了! 后面的石四和石五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苏管家道:“你们若是没有去处,不如在我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 顾栩抬手揉了一下鼻尖。 刚才开始他就一阵阵鼻子发痒。 他在敦信伯府的客院外站了一会儿,终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了院子。 顾越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他面向那间放着“结婚用品”的屋子,看着紧闭的房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膈应。 茶水渐渐冷了下去。 兀门的人提早一步发现了顾栩的到来,自然没有人会在这时上前添水。顾越喝了两口凉茶,只觉得胸口憋闷,便撂下杯子站起身来。 他转头,正撞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顾越僵在了原地。 顾栩…… 似乎瘦了一些,脸也不似从前还有些青嫩的模样,一眼看过去,已经彻底成了书中所说英俊沉稳的青年,只是眼下两团明显的青色,看起来有些落魄。 顾越暗暗呼出一口气。 眼圈不由自主有些泛红,他努力忍住不断泛滥的情绪,转过身,假装没看见他。 正要抬步往屋里走,是顾栩先开口。 “站住。”他说。 顾越步子又是一僵。 还是原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 他只能转过身去,笑了一下,问道:“你是何人?” 顾栩眼睫轻颤。 他一刻也不愿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试图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的破绽,但都没有。 顾栩道:“我是顾栩。” 顾越的脸僵着,以至于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哦,你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主子。” “是我。”顾栩道。 僵持片刻,又是顾栩主动试探道:“你……是何姓名?” 顾越视线有片刻游移。奈何视野中是无处不在的大红绸布与灯笼,他顿了顿,说道。 “与你何干?” 第469章 与我何干! 顾栩的脸色并未因为这冷言冷语变得有什么不同,他紧盯着顾越张合的唇,视线一寸寸从他脸上刮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是很像。 顾栩在心里默默念道。 不是像顾大石,是…… 像当年他们在豫宁府街头捏做的那一对面人。 面人因为日久干裂褪色,早已坏掉了,但那张脸的模样依旧镌刻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顾栩终于舍得移开视线。 “不肯说也无妨。”他声音淡淡的,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我正欲出一趟远门,你可要同去?” 顾越也已经转开了脸,呆呆盯着脚下石砖旁的一株草。 闻言他忍不住酸道:“你半月之后就要成亲,现在瞎跑些什么?” 顾栩嘴角似乎上挑一分:“是去洛南道的柳犁镇一趟,来回路短,倒是不耽误成亲。” 柳犁镇? 去柳犁镇作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在柳犁镇解决? 顾越沉默,心里却是思量起来。顾栩也不着急,只静静等他的回答。 藏在暗处的兀风咽了咽口水。 他也不知道这个有些像顾老板的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愿他的助攻没有给错了人。 ……就算不是顾老板也好,让主子开心些或是清醒些,总比那样浑浑噩噩又假作清醒好得多。 顾越似乎是一笑,道:“左右我一直不知,你们将我掳来却放着不管究竟是为何,总归,我在这里待得也有些闷了。就和你走一趟吧。何时动身?” 顾栩的手动了动。 他很轻地呼出一口气来,冰块似的脸上总算有些松动,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 “现在就动身。”顾栩伸出一只手,“走吧。” “现在?”顾越吓了一跳,这也太突然了! 而且这伸来的手是怎么回事? 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很白,但上面有一些从前没见过的细小伤痕,还有多出的茧子。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顾栩当也没有闲着。 他自然不会像先前一样去牵那只手,而是只是表情平淡地看着。 “……嗯,现在。”顾栩不置可否,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他转过身去,眼底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最终也没有对顾越的忽视做出什么结论。 顾越自然抬步跟上。 左右他没有任何需要带的东西,他的行李早就遗失在熊耳山中,温清把他送来时,似乎也没有任何夹带。 一点衣裳银子罢了,也不是挣不回来。 一路出门的途中他环视四周——敦信伯府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实在要说就是庭院中的花草似乎少人打理,有些杂乱。 大约是原先宫中送来的人都被顾栩处理掉的缘故。 四周巡逻的人,约莫都是兀门的暗卫。生面孔众多,顾栩已经完全掌控了兀门?门中的叛徒又是如何处理的,可稳妥么?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摇头。 这些与他无关!……暂时无关。 顾栩自然不会忽视他的小动作,问道:“如何?可看出什么变化了?” 顾越……以不变应万变,不说话。 两人很快到了敦信伯府的大门前。顾越却并未见到想象中用以远途出行的车队,只有一辆马车,驾车的人是兀岩;两匹马——正是小黑和小白。 小黑还算淡定,只是原地抬了抬蹄子,从鼻孔里喷出气来;小白则扯着缰绳,不住想往顾越身边蹭。 顾越一阵汗流浃背,还好这世界还没玄幻到动物真的能成精、开口说话的程度! 答应顾栩一起去柳犁镇不过是他赌气的决定,想看看这家伙究竟搞些什么罢了,从没想过过去的很多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他暴露的线索。 他还不想挑明自己的身份。 他也不明白为何顾栩探究的视线那么执着。 都要结婚了,彼此装傻不好吗?届时顾栩和那什么景氏成亲,他则吃罢喜宴后离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太子是自己人假扮的,他又和景氏关系紧密,未来简直是一帆风顺。何必与一个死人藕断丝连呢? “小白与你倒是亲近。”顾栩说,“它甚少愿意这样靠近别人。” 顾越干笑两声:“兴许我长得像马草。” 顾栩似乎被逗笑,他从拴马桩上解下小白的缰绳,交到顾越的手中。 “我们就这样去?”顾越握住马缰。 “行李都在马车上。”顾栩已经上马,“现在近夏日,夜里也不算太冷,我们快去快回。” 顾越默默点头,也踩着马镫到了马背上。 “也是。”他酸溜溜说道:“你还急着回来成亲,自然不能耽搁太久。” 顾栩幽幽看他半晌。 “看什么?不是急着赶路?”顾越色厉内荏,眉头拧了起来,“走啊?” “你似乎对我成亲很是不满?”顾栩不忙着往前走,倒是控制马头向顾越接近几步,“怎么?” 顾越的喉咙哽了一下。 他随即说:“我自然不满。你顾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前同你那养父不清不楚,如今养父死了,竟……回来娶亲。” 顾栩的眼神冷了片刻。 “不错。”顾栩说,“你是说顾大石?他宁愿以命犯险,难道不是为了维护我这虚无缥缈的名声?” 四下静寂了片刻。 顾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觉得他做的不对?” 顾栩沉默片刻。 “我不过是觉得,不值得。”顾栩看他半晌,随后说。 “名声于我,不过是外物,路难走又如何,千夫所指又如何,配不上他用一条命去换。”顾栩垂睫说道,“他大约太怕自己给我添麻烦,也是我不好。” 怎么不好?顾越想问,但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见他为了我的事消瘦憔悴,夜不安寝,就更加不愿让他参与其中,生怕那些细致入微的计策被他反复推敲,以至于拖垮了他。”顾栩驱马转过身去,似乎不愿再面对顾越。 “但我一开始就错了。”顾栩轻踢马腹,小黑向前走去。 不需要顾越驱使,小白也紧随其后,半步不落。 “我不该将我们的事分开。”顾栩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顾越还是听到了。“我不该将他排除在外,不该让他去猜测我的一切。” “我应当从一开始就坦白。” 第470章 没有意义 顾越一时难言。 他握马缰的手有些颤抖,被小白驮着,半步不落地跟在顾栩身后。 这些事情他何尝没有想过? 可难说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谁的过错,顾越想,非要论一个对错,大约是他的。 如果他不是一个非要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价值的人,如果他是一个不用任何理由就能心安理得享受顾栩的感情的人,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不会为了帮顾栩扫平阻碍就以身犯险,不会去尽力在表面上讨好所有人以维持暂时的稳定,好给予顾栩发育的时间。 他更不会在计划还有漏洞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踏入圈套。 兀飔的话的确刺伤了他,让他动摇,但他的心,本就有这样一个巨大的破绽。 不过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草。 顾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对这些似乎并不惊讶。” 顾越一怔,这才想起伪装:“我对这种事情一向没什么兴趣。” 顾栩却是又慢下一些,几乎与他并行:“哦?方才还义正词严地谴责我另娶新欢,现在又改口,说没有兴趣?” 顾越侧首看他,那双眼睛幽深,藏着诸多情绪,可他一样也看不明白。 “……毕竟断袖很是少见,如今遇到了,随口一问,情理之中。”顾越说。 “不错,情理之中。”顾栩微扬嘴角。 “我更没有谴责你。”顾越补充。 “那真是多谢了。”这句话,顾栩说得意味不明。 两人前行了不到三米,顾越就又问道:“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对他依旧有情。既然心中有人,为何要娶妻?” 顾栩眼中意味更深:“……此事,与你何干?” 顾越怔住。 的确如此,他又不是顾大石。 不过是个只敢暗中窥伺,等着时间做出审判的懦夫罢了。 他转开视线,欲纵马向前躲开顾栩的凝视,小白却不配合。 他只得说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愿答,就算了。” 顾栩默默不语。 半晌,顾越又说:“如今议论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总归人已经死了。” 顾栩依旧无言。他倒是暂时放过了顾越,驱马前行,与顾越拉开些距离。 接下来一路无话。 两人前后出了临近腾麟巷的街道,到了朱雀大街;四周的繁华之景也无心去看,直接从东城门离开了洛阳。 洛水河边的小道还是昔日模样,顾越看着,过去的回忆一点点涌上了脑海。 当年洛阳城外等待顾栩时,他们遭遇了那个被唐无陵追杀的红衣男,从而得知了陵风阁的信息。又根据后来温清的只言片语,知道了温清与陵风阁的关系。 后来又有甘州的事,牵扯到慕游,他们就此进入皇帝的视线。 接着是受封伯爵,和洛阳的诸多势力周旋。 最后…… 共同经历的一切犹在昨日,他怎么会无心无情,毫无所觉。 顾越心情有些郁郁。 …… 因是快马赶路,路上停靠休息的时间也便缩短到了晚上。 见日头西斜,兀岩便已经开始寻找附近的扎营休息之所。他们一行三人走的是大路,人员众多,因此道旁可供停靠休息之所已经有了一些行人,三三两两聚成一堆。 兀岩选定了一处空地,将马车捆好,从车上拿下帐篷被褥,原地组装了起来。 等等,不是说轻装简行,快去快回吗? 这架势可不像是轻装,倒像是装备齐全的露营。 他下了马,顾栩自然伸手接过马缰,将小黑和小白牵到一旁吃草休息。随即折返,视线又停在了顾越脸上。 火堆已经生了起来,兀岩甚至架上了锅,开始熬煮一些什么东西。 “轻装简行?”顾越嘟囔了一句,“这架势。” 顾栩看他,随后道:“嗯,我比较娇贵,需要精心照顾着。” 顾越哽住,无语凝噎。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懂,但见兀岩甚至掏出一些肉干之类的东西放进了锅中。 看来是早有准备。 顾越愈发觉得这场行动是针对他策划、精心准备过的,但事到如今,也不能掉头折返。想到这里,他倒是宽心不少,在火旁安心地坐下来。 有些热,但可以忍受。 顾栩细细观察他的坐姿神态,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也到了火堆旁坐下。 兀岩熬好了那锅东西,盛入木碗,分发给他们二人。 顾越接到手中。这是一碗精米肉粥,混着刚采的新鲜野菜、鸡蛋花和咸肉干粒,肉干已经完全煮开,散发着恰到好处的香味。 不过,这场面让他想起那个血腥的夜晚。 甚至人员结构也相同,上司和下属,还有一个不相关却联系紧密的外人。 无声地笑了一下,顾越看向那对主仆。 顾栩右手端着木碗,正聚精会神借着火光听兀岩汇报路程的进展。闪烁明灭的火焰将他的轮廓也映照得微微摇晃,睫毛的阴影长长的。 顾越看得入神,直到映照着火光的眼睛向这边扫视过来。 他慌忙移开了视线,因而错过顾栩的一点笑意。 顾栩偏偏问道:“怎么?” “什么?”顾越装傻,却看见对面主仆二人都盯着他。 他一阵头皮发麻,于是转移话题:“我方才想,有没有一种东西,内服和嗅闻都可以让人浑身麻痹,动弹不得?” 他依稀记得当时秦昭月身边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你问这个作甚?”顾栩问道,“是那夜太子的手段?” 顾越惊讶地挑眉看他。 顾栩道:“既然提及此事,我有话想问。” “你说。”顾越脊背有些发冷。 “你能否确定,秦昭月真的死了?”顾栩问道。 顾越闻言,脸色也有些严肃。抛开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不谈,秦昭月是死是活的确是个重要的问题。 “我只记得我在危机之中捅了他几刀。”顾越在胸前比划,“大约这几处?他那时已然说不出话来,似乎也有些呼吸困难。” 顾栩颔首:“之后你就晕厥了过去,因此那两人最终什么情形,你也不清楚。” “不错。”顾越说,“我醒来就在一处房间内,还没来得及探明所在,就被绑到了……敦信伯府。” 第471章 帐篷 兀岩道:“据我所知,既能通过气味,也能通过内服产生作用的毒草,有一种蛇草。其余的还要问过兀叶才知道。” 顾越没有问兀叶是谁,顾栩和兀岩也心照不宣,未曾继续追问下去。 “对身体可有影响?”顾栩问道。 “似乎这东西是麻沸散的原料之一,少量摄入,应当无碍。”兀岩说,“若是不放心,回去叫兀叶看看。” 顾越见他们主仆二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懂,接着蛇草的话题道:“大约那太子就是用这种东西,让路天云失去抵抗的能力,然后杀死了他。” 顾栩默默点头。 顾越低头,喝了一口手中的肉粥。味道着实不错,腌制的肉干煮开后别有风味,米粒也很接近现世的精米,质量上乘。 顾栩看着慢慢品味咀嚼的顾越,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温清既然能说出秦昭月和两个生人的事情,那便代表着他抵达他们三人的营地时,一切都还是原样。 温清的目的与他相同——复仇,但他们的仇人是同一个人吗? 顾栩指腹摩挲木碗的边缘。 无论如何,秦昭月的死是个意外,他们必须要变更计划了。 直接下手也未尝不可。 顾栩的视线慢慢转到了顾越的脸上。 是他吗? 顾栩很难说服自己。 忽然出现在洛阳周边,与秦昭月和路天云产生了交集,甚至为不明原因杀死了太子。被抓到了府中之后,小白带着他的画像回到了府中,他的反应又这样怪异。 真的是他吗? 顾栩没敢让兀叶来判定他的精神到底有没有出现问题,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 好容易有了顾越的线索…… 即使是假的,他也要亲自验证后才会相信。 只是,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不肯主动坦白身份? 看到他要与旁人成亲,难道他也无动于衷? 顾栩盯着顾越的脸出神。 他分明感觉到了眼前这个人对亲事的不满,可他为什么不…… 顾栩开口道:“既然吃完了,便早些休息。” 他指向一旁的帐篷:“你并非武人,若不好好睡眠,只怕明日赶不上我们。” 顾越自然听从安排。他将手中的碗交给兀岩——这动作也很顺畅,并没有什么无措在其中;然后脱靴。 只是他弯身进了帐篷,在绵软的被褥上坐下、解下外裳叠好只剩一件中衣之后,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一顶帐篷,你们二人怎么办?”顾越问道。 “我守前半夜,主子后半。”兀岩说。 “哦……”顾越应道。 后半句,他还没有想好说些什么,就见顾栩放下了空空如也的饭碗,向帐篷走来。 两条修长的腿在帐篷口停住。顾越呆呆看着,见那双腿的主人矮身蹲下,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了帐篷口。 “你干啥?”顾越大惊失色。 “休息。”顾栩淡淡地说。 “这么小的帐篷……”顾越说了一半,哽住。 本就是他们准备的东西,他占住也就算了,还不让顾栩进来,这算什么? 他的素质不允许他把顾栩赶出去,但细细想来,这帐篷就是他们安排的,该不会是故意做的这么小,还只携带了一顶吧? 顾栩就不能去睡马车吗! 顾栩说:“怎么,你要独占?” 帐篷里光线不良,顾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到他身上深黑色劲装带着金色的暗纹,熠熠闪光。 他只能支支吾吾说:“你的帐篷,自然可以……只要你不嫌挤。” 顾栩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顾越无端耳朵一麻。 他钻了进来。 帐篷的大小刚刚好,待顾栩终于在被褥上坐下,两个人中间约留了一寸缝隙,翻身都有些艰难。 身边传来的温度并不炙热,但顾越还是额头起汗,一阵紧张。 “幼年时,堆杂物的草窝我都睡得。”顾栩声音很轻,但是很近,“帐篷罢了,怎会嫌弃?” 顾越闷闷应声,丝毫不敢多说:“嗯……休息吧。” 他躺下来,只克制地盖了一个被角,且翻过身去,背对那团热源。 他紧紧闭上眼睛,身后的顾栩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 都说感官会同记忆牵绊在一起,让人在任何时候都因刺激回忆起过去,顾越想,的确是这样的。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想起雪夜前两人心照不宣的接触。 他们在无边的月夜下,在荒凉的山中共乘一骑。 他们在长安城外简陋的客栈中,在狭窄的床上紧紧相贴。 或是小到每次牵握那只手时,茧子的形状,掌纹的触感,因为交握过久微微湿润的掌心。 或是…… 太多了。 多到这一切令顾越感到惊慌。 他终于意识到顾栩已经成为他回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和他的灵肉紧紧纠缠着,刻在记忆的每一处骸骨上。 糟了。 顾越紧咬牙关,有些浑噩地想。 顾栩垂目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影子,眼中的情绪变换,终于还是将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指尖轻轻落下,搭住顾越散开的一缕发尾。 睡吧。 顾栩抬手,扯过大半薄被,轻轻盖在顾越的身上。 …… 这一夜,顾越睡得很不踏实。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身旁轻微的呼吸声、帐篷外的脚步声、枝叶摩擦摇曳的声音,都不断盘旋着。 直到眼皮外透过的光芒越来越强烈,顾越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被褥是被刻意加厚过的,但即便如此,地面还是略有些硬,顾越身上轻微酸痛,忍着轻轻翻身,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他这才想起,似乎是顾栩守下半夜。 他睡着的时候没说什么梦话吧! 赶紧回忆了一番,顾越只觉得脑袋昏沉,没有任何关于梦境的记忆。他抓起外裳披在身上,钻出帐篷,就看见顾栩站在收拾好的马车边,和兀岩说着什么。 见顾越出了帐篷,兀岩停止了聊天,走上前去收拾东西。 顾越道了一声谢,随即细细观察顾栩的脸色。 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吧? 顾栩似乎翘了翘嘴角。 第472章 再见石三 他把手中的马缰抛给顾越:“睡得可好?” “还行。”顾越尽量正常地答。 他想了一想,然后说:“委屈你与我挤在一起了。” 那边兀岩已经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放上了马车,顾栩也已上马,驾着小黑走出几步,腾出马车调转的位置来。 他闻言回首:“不过是将就着睡了一夜,这位不知名的朋友,看起来倒是介意的很。” 我真是多余说这么一句! 顾越气冲冲地想。 他也踩马镫坐上马背,用沉默应对一切。 兀岩驾车驶上官道,忍不住往顾栩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神似顾大石的人不搭理主子了,主子怎么看起来心情还挺好? 罢了,这种事不是他该管的。 兀岩想,只要不耽误原本的计划,只要主子安然无恙,不再整日阴郁无光,他才不管此人究竟是顾大石还是顾小石。 …… 随后的一路终于没有了什么风波。这一段远离山脉,进入了多城镇的区域,天黑之前找到一家客栈投宿也并非难事。 他们在第三天的上午抵达了柳犁镇。 素水县和柳犁镇之间的官道,顾越已经非常熟悉。过去的两年间他经常乘马车或是骑马,和顾栩一同前往素水县办事:多数时间是向杭豆书局交他的稿件。 远远的,他看到了镇门口的那座陈旧牌坊。 又回来了。 小黑小白,还有一架马车,慢慢驶入了镇口。 柳犁镇实在不大,以至于它有什么变化,顾越一眼就看的出来。实际论起来他们离开的时间不算太久,也不过一年左右,但他只觉得恍如隔世。 多了两家炸鸡铺子,只是看样子,生意很是普通。这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古代的肉鸡并不像现代白羽鸡那样能快速长成,成规模养殖的人太少;且油价也贵,高成本代表价格不会降低太多,买得起的人到底有限。 顾越对他曾经的产业很是敏感。本想在洛阳也将炸鸡发扬光大,好好赚上一笔,结果是真的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真崩殂了! 顾越无语地笑了一下。 胡辣汤的进展更是停滞不前。 先路过了曾经租住的那间院子,这院子似乎已经有了新的住户,大门开着,院子里晒着床单衣裳。 很快,他们到了武馆门前。 武馆几乎在柳犁镇的中心,位置极佳。但走近前去,却看见有人正搬着大箱东西在武馆中进进出出,而原本的大门已经全然换了模样,匾额也被摘了下来。 租出去了? 顾越没有说话,他如今的设定只是…… 他的思路忽然被打断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人来,直直冲着小白大步而来。小白受到惊吓,向后跳了一步,险些把马背上的顾越颠到地上。 那人在马前刹住了脚步。 顾越看清了他的脸,微微睁大了眼睛。 ——石三! 他猝然回头看向顾栩,这也是他的安排? 两人的视线又一次对上,这一次,顾越清楚地看到了顾栩眼中的探究。 石三开口道:“你……” 顾越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 他脸色平常,只是眉头皱起:“走路要小心。” 石三脸色显然沉了下来。他看向一旁徐徐下马的顾栩:“他是谁?” 顾栩已经走到两人身旁。 “下马,我们到了。”顾栩对顾越说道。 “这里就是你要来的地方?”顾越看了石三一眼,发现他也在观察着自己,脸色便绷的更紧。 他要强行将自己带回原本的生活中,然后迫使他露出马脚? 石三,他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吗? 顾越满怀心事,跨下马背,稳稳站在了地上。 顾栩向石三解释:“此人未曾通名。” “为何带他?”石三再问。 顾栩未答。 顾越已经到了他们二人身旁,犹豫片刻,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石三应当已经拿到了他给他留下的信件,只是为何会在柳犁镇? 看他与顾栩之间的交谈,大约是顾栩的安排。那么何晷他们是不是也在此处? 石三…… 他不知道石三为什么没有选择回归自由,而是继续跟着顾栩,但他并不惊讶。 正思索着,石三忽然向顾越伸手。 那双手还没有碰到顾越的肩膀,就被顾栩稳稳握住了。 石三冷冷看向顾栩。 “这是我邀请的客人。”顾栩说,“不要无礼。” “客人?”石三紧盯着顾栩的眼睛,随即那有些冰凉的视线又转回顾越身上。顾越敏锐地察觉,石三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 怀疑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了两圈,未待此事得出什么结论,武馆门前指挥人搬运东西的管家模样的人就走了过来。 他嘴里说着:“几位,马匹车辆请不要停在门前,我们还要……” 话说到一半,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顾小伯爷?!” 此人正是苏管家。 顾栩道:“小声些。” 苏管家到底有些分寸,立刻收了声:“顾小伯爷你们怎么来了柳犁镇?” 他视线扫过一旁站着的顾越,也是瞪大了眼睛。但苏管家眨了眨眼,似乎是觉得自己眼花,便又挪开视线,免得看起来不礼貌。 顾越沉默旁观,想看看顾栩究竟要搞些什么名堂。 “请进来说话吧。”苏管家道。 他招呼人安顿他们的马匹车辆,自己则领着三人进门。 石三他认识,顾栩也认识,只是中间这人…… 他不禁为自己之前的猜测加上了一点料。 “苏应俭到了吗?”顾栩刚踏入武馆大门,便问道。 “已经到了,怎么顾小伯爷,是洛阳有什么事吗?”苏管家问道。 “皇帝下旨要追捕你们进京。”顾栩说,“带我去见苏应俭。” 苏管家惊骇万分。他来不及向顾栩追问什么,知道是大事,便快跑几步,向后院而去。 顾越自然听到了这个消息,他也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苏家不是有宰辅苏牧英坐镇,怎么会被皇帝追捕? 不对,不对,苏家为什么会在柳犁镇的武馆里,看起来还像是在搬家? 他环视四周,武馆的格局变得不多,但显然,这里现在改造成了近似住宅的模样。 苏家怎么了? 第473章 撤离 犹在沉思中,前方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不来么?” 顾越抬头,看见顾栩正看着他。 “此事涉及皇帝,听起来很严重啊!”顾越道,“让我旁听真的好么?” “有何不妥?”顾栩说,“快过来。” 顾越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 身份的事情等会儿再说,他现在急需知道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进到了后院的一间屋内。 石三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要看看顾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以及这个很像顾大石的人是什么来路。 这个人的气味很熟悉。莫非…… 苏管家已经飞扑到苏应俭面前,叫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苏应俭回过头来,落刀也在一旁。 他一眼看到了顾栩,小吃一惊;然后看见跟在顾栩身后的顾越,大吃一惊。 “不是、什么?等等……什么不好了?”苏应俭一时陷入混乱。 管家急忙道:“顾小伯爷说,皇帝下了旨意,要把我们三房捉回京城受审!” 这消息更是重磅,苏应俭只觉脑袋嗡的一下。一旁落刀眼睛看着顾越,却也没有忽略身边的苏应俭,伸手将他扶住。 “怎么会这样?!”这下他立刻找到了重点:“顾栩你……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没错。”顾栩说道。 苏应俭默了片刻。 他知道现在洛阳乃是太子和顾栩一家独大,皇帝身体虽然好了起来,但太子做出的布置也不是就此全然废掉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皇帝几时下旨?差遣了什么人来捉拿我们?”苏应俭问道,“既然你来了柳犁镇,应当不只是通知我们吧?” 顾栩说:“四日前下旨,即刻点兵,约是隐龙卫的一支小队做前锋,又拨有一队洛水军。人数不少,大约是怕你们还有力气反抗。皇帝对陵风阁忌惮的很。” 苏应俭睁大眼睛。 尽管他并未入仕,平时也常常游山玩水,但也知道洛水军和隐龙卫的厉害。 洛水军是拱卫京城的一支力量,可以说是军士中的精锐。隐龙卫,皇帝的暗卫组织。 “他还真是重视我们苏家。”苏应俭喃喃道,“还是我把他想的太仁慈了。” “苏牧英跑了,他这才急于将你们抓捕回去。”顾栩说,“说来,这也有我的几分原因,因此亲自来这一趟。我的人会在西边道口阻击隐龙卫的前锋,你立刻组织剩下的人,货物先扔在此处不用管,和我离开。” 苏应俭道:“……多谢,委屈你还惦记着我们。我这就整顿人手。” 他无暇深究顾栩说的“几分原因”究竟是什么,拉着管家和落刀到一旁嘱咐着什么,随即三人一起,匆匆离开了这间房。 这间房似乎是准备作为会客厅使用,已经摆好了博古架和一些装饰品。 “你的原因?” 见苏应俭急匆匆出门,顾越问道。 “是我放走了苏牧英。”顾栩说。 “为何?”顾越很惊讶。 从方才的对话中能听出来,苏家似乎是被抄了家,而苏牧英在逃,未曾被官军捉住。顾栩也参与其中……倒是好理解,顾越死前就曾猜测当年苏怀月夫妻是被这“哥哥”所害,如今看来,应当是证据确凿了。 顾越并不觉得他放走苏牧英是因为放下了仇恨。 果然,顾栩答道:“温清也要将苏牧英带走,与我争夺。他抛出的筹码是你。” 顾越愣住。 这一瞬间涌上的感觉,很难形容,但顾越觉得自己是开心的,开心又难受。 这下好了! 不但提前弄死了太子,还因为自己原本的身体和顾大石后期有些相似,让顾栩白白放走了仇人。 石三倚着房门,冷冷看着这二人之间的互动。 奇怪。 顾越没注意到石三的视线。他掩饰住自己的愧疚,问道:“苏家……被抄家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中除了石三也没有了别人,顾栩转向他,语气温和,耐心解释:“皇帝先前重病不起,是温清的手笔。兀叶探明了他所中之毒的类型后,石三联合西狄送来的那位‘和亲公主’,将毒物说成是西北边塞的秘毒。” 顾越立刻看向石三。 石三眼中的敌意已经全然消失,甚至自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你们……”顾越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的手段。 顾栩却道:“你认为,我后来该怎么做?” 顾越顿住。 他认为? 当然是趁机将下毒的嫌疑泼到苏牧英的身上! 顾越隐约记得,那什么宝顺药局的背后东家,是宫中一位御医国手吧?而此人在慕游倒台,药局被清理殆尽之后,依旧好好地待在御医院中,丝毫没有被牵连。 而无论是他有什么本事也好,是顾栩有什么计策也好,一位宫中国手,自然很容易就能接触到皇帝,自然也有下毒的机会。届时,通过这位西狄来的公主,伪造一些太医与西狄联络的证据,自然就能将皇帝的视线集中在御医的身上。 通过乌金膏的线索来看,宝顺药局牵连到温清,再到陵风阁。而苏牧英之于陵风阁的关系虽无实证,却也能说是板上钉钉——再没有什么人能撑起如此巨大的谋算了,整个朝廷,只有苏牧英能做到这些。 最后则是通过这位御医,将苏牧英揭发出来。 顾越想,大约就是这么个流程吧?但他不会就这样说出来。 “我可没有那么好用的脑子。”他答道。 顾栩笑了笑,也没有强要他回答,而是继续说道:“苏牧英也是胆子很大。宝顺药局背后的东家乃是御医,他却以为无人知晓,便依旧大剌剌放在宫中。” “其实此人是我当时故意放过的。”顾栩说,“就是为了这样一刻……我用了些手段,让这位老御医自己承认了他与西狄与苏牧英的关系,因此,皇帝彻底盯上了苏家。” 果然如此。 顾越做出惊讶的神情:“竟然是这样。” 顾栩接着说:“然后是秦昭箜。她经过一年的暗中查访,再利用先前江南疫病之事,找出了苏家暗中买卖官位,私开矿山的实证。虽然其中有些是我们伪造的,但让皇帝起杀心,也足够了。” 第474章 撤离2 这便是顾越想不到的事情了,他脸上的惊讶也真实了一些。 看来顾栩是确定要支持秦昭箜夺位了。 秦昭箜能与顾栩配合,做到这一步,足见她的能耐。且这些谋算里应外合,若非是用人不疑,也不能这么顺利,如此说来,秦昭箜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比秦昭月强。 顾越道:“如此隐秘的计谋,你就这么剖白说给我听,不怕我离开后到处宣扬?” 顾栩道:“你不会。” 还想离开?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顾栩想。 他看着顾越困惑又有些不满的神情,只感到一阵愉悦舒畅。 顾越的确很难理解他莫名的信任从何而来。 从前还是顾大石的时候……明明就试探过来试探过去的! 他问:“放走了苏牧英,你不怕他卷土重来?” 顾栩道:“与你的安危比起来,这种事不值一提。” 顾越心里咯噔一下。 顾栩看着他的眼睛:“何况,苏牧英就是跑了……我也有办法将他找出来。” 石三看了顾栩一眼,眼神有些冷。但他随即困惑地看向顾越,没有说话。 顾越觉得有些别扭。 他说道:“这一路遇到这么些人,我大约也明白了。你是看我与你那养父顾大石很是相似,才将我掳来?” “是也不是。”顾栩道。 “……看来从前的流言并非流言,你真的与他有些什么。”顾越意有所指。 顾栩细细察他神情,轻声道:“不错,我与他鹿车共挽,故剑情深。” 顾越耳朵一热,仍道:“那你掳我来又是何意?既然如此相爱,便不该在他死后……找什么替身来。” “是么?”顾栩笑笑,“先前的话奉还给你——与你何干?你如今是我的俘虏,这样的事,也由不得你。” 顾越气死! 他快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用力磨了磨牙。 他知道顾栩有意逼迫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 成亲的事还没有什么解释!若他真的确认自己就是顾越本尊,为何不立刻取消婚事?兀风那帮人还刻意拿婚庆用品刺激他! 休想! 他倒想看看,到了成亲那天,顾栩是不是真要当着他的面迎娶景氏的姑娘的进门。 顾栩看他怨气满溢的脸,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嘴边还带着笑。 刚巧,苏应俭与落刀去而复返,打断了房中这怪异的氛围。 苏应俭道:“我们人口不多,只带了三房愿意跟来的小厮丫鬟,如今已经集中起来……马车倒是有二十多辆能坐人的,你看?” “甚好。”顾栩道,“我们这就动身吧,想必隐龙卫的前锋也快要抵达。” 落刀说道:“给我位置,我去支援你的人。” 顾栩颔首,将一卷舆图丢给他。 苏应俭连忙说:“万事小心!” 落刀看着他,用力点头。他也不避讳房中的三个大蜡烛,用力抱了苏应俭一下,转身离开。 此事他们方才已经争论过,苏应俭说服了他,当下,是他们苏家所有人的安危最为重要。 剩余人出了房间,来到武馆——新苏家刚刚建好的后门,就见一队马车停在外面的小道上,丫鬟仆人正往末尾的马车上挤。 如今苏家的家主苏牧华与妻子正站在车旁,见顾栩出来,立刻迎上前。 “小栩,多谢你。”苏牧华道。 他眼圈通红。 在路上得知苏家被抄家的消息时,他震惊痛苦了很久,且内线汇报,说参与抄家行动的人中正有顾栩。可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他动过立刻回京走动运作的念头,但被苏应俭阻止了。 苏应俭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了他。 苏牧华无法怨恨顾栩,他知道没有真凭实据,顾栩绝不会轻易对母亲的家族动手。而临行前苏老太傅对他私下说的那番话,如今也恍然明白了其中含义。 ——“若有变故,定要先保全自身,延续苏家血脉。我与你两个哥哥,该承因果。” 苏牧华握紧了拳头。果然,当年的事,父亲也是默许的! “轻装简行,现在就走,伾山之中有我的人接应,你们暂时在山中躲上一阵。”顾栩没和他客套,只转过头道,“石三,辛苦你。” 石三颔首。他又看了顾越一眼,转身跳上队首的马车。 “快些上车,别耽搁。”顾栩道。 苏牧华用力点头,带着妻子回到了马车上。 车队慢慢开动了。 苏应俭还站在顾栩身旁,没有上车。他显然有话要讲,目送车队远去后,他转头看向顾栩:“你这是?” 他朝着顾越歪了一下脑袋,没有明说。 “不该管的别管。”顾栩只道。 苏应俭默默片刻,似乎是能够理解顾栩的心情,只是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要看开些。” 顾栩未置可否:“你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苏应俭道。 但他卡壳:何晷三人在新的苏家住了下来,作为顾大石之前的下属,他自觉亏欠,自然收留了他们;但何晷似乎表达过他对顾栩的不满,因为婚事? 如今看来…… 顾栩找了个顾大石的替身,也不像是全然无情,可无论是替身还是和别家姑娘成亲,都挺…… 他硬着头皮道:“我收留了顾大石的旧部,就是那个管家,叫何晷的,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你看怎么处理?” “哦?”顾栩闻言,顿时向顾越移去视线。 顾越脸上的一丝惊讶刚刚掩藏起来,顾栩没有错过。 “人在哪里,可还好?”顾栩替他问道。 “挺好的,那个叫何晷的似乎受了点伤,但并未落下什么毛病,我已经叫大夫给看过。”苏应俭道,“可要带他们回京城?” “……也好。”顾栩考虑到顾越兴许还需要副手,说道。 顾越却有些犹豫。 何晷受伤了? 听顾栩话里的意思,他知道石三在此,却不知道何晷三人的存在,石三他们几个没在一起? 究竟是…… 他也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等着他,以现在看来,不让他们回到暗流涌动的京城好些。 只是跟着苏家也不怎么样,他们自己还被追杀呢。 但既然顾栩已经下了命令,他这个“陌生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苏应俭点头,叫身边的小厮去喊何晷三人。 第475章 非你之过 顾越看向身边的顾栩。 顾栩嘴角似乎含着笑意,他一时摸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柳犁镇之行,应当不只是通知苏家三房逃走,也是为了从细枝末节处确认他的身份。 顾越默默。 石三,他已经见过、石三的反应却是看不出什么,一开始或许有那么一丝陌生的敌意,后来却没有了;苏应俭呢?他不作数,此人惦记着家里的事,大约无暇细思。 何晷…… 来不及担心什么,何晷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石四石五呢? 何晷大步而来,身影竟显得有些决绝。 他沉着脸,到了苏应俭身旁,先上下扫视顾栩,再将视线转到顾越的身上。 并无太多惊讶的神色,何晷道:“小伯爷,又见面了。” 顾栩一挑眉毛。这个语气听起来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石四石五呢?”他替顾越问。 “小伯爷来,有何贵干?”何晷看向顾越,“这位又是?” 顾越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没第一眼就觉得他是顾大石了! “他不肯说,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顾栩说,“我听苏少爷说你们三人在柳犁镇躲着,便想顺道接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不回洛阳?” 顾越保持沉默。 何晷道:“旧主已死,敦信伯府如今鸠占鹊巢,我们自然不敢回去。” “你似乎话里有话。”顾栩道。 “小伯爷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想必很清楚。”何晷道,“左右伯府将迎新的女主人进来,又哪里有我们旧人部下的容身之地?” 哦,何晷知道了顾栩要成亲的事,这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顾越定定看着他。 何晷却又转眼与他对视:“这又是何人?既然选择了旁人,却又留这样相似之人在身旁……景氏家大业大,必然不容你这样胡来。” 他话里的含义很清楚,无非是谴责顾栩拿人代餐。 顾栩道:“听闻你受伤了,是怎么一回事?” 何晷冷笑:“你还关心这个?” “自然。”顾栩说,“他的人,就是我的人。” 何晷胸口发闷。 “顾老板为你付出许多,你如今却娶旁人。”他说,“你是不是以为他死了,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顾栩,我们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我等一清二楚。” “那样最好。”顾栩却说。 何晷直直盯着他,半晌道:“……顾老板当时是为了洗清你身上的流言,这才选择揽尽责任,假死脱身。” “我知道。”顾栩低声道。 “你知道?你若真的知道,怎会做出这样的行径?”何晷道,“他为你甘愿冒险,死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顾栩说:“你说的不错。是我亏欠他。” 苏应俭吓得不敢吭声。何晷怒视顾栩半晌,最终还是扯了一下嘴角。 “你走吧,去过你的好日子。”他冷冷说道,“就当顾老板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顾越心情很复杂。 他看得出何晷是真为了此事气愤万分,可要怎么劝说,以什么立场劝呢? 他下意识抬眼去瞧顾栩,却见他直直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什么。 在等他表明身份,好让何晷冷静下来? 顾越怔愣。 顾栩却不再等,说道:“正因如此,你更应该和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何晷反唇相讥,“回去替顾老板见证你幸福美满的生活,顺便做你顾念旧情的佐证?” “回去揭穿我。”顾栩笑笑,“告诉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我从前与你的顾老板是多么情深。” 何晷睁大眼睛。 他知道顾栩并不是一个爱说笑话的人,也一直不是什么活泼的性情。他视线移向旁边的顾越,眼中浮起深深的疑惑。 这是要整哪一出? 顾栩接着说道:“怎么,不情愿?你既然为他鸣不平,这点小事,如何做不得。” 何晷还未回答什么,顾越便先一步打断这不太友善的氛围。 “好了。”顾越说,“无论如何,苏家现在自身难保,你跟着他们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有什么事情,回去洛阳再说。” 何晷道:“你如何确定,这个人带我们回洛阳不是想要杀了我们灭口?” 顾越抿了一下,然后说:“看起来,他不像是那种人。” “你是谁?”何晷问道,“怎么似乎比我还要了解他?” “我是个俘虏,如你所见。”顾越笑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因为和你口中的顾老板长得很像。” 何晷视线在他二人身上转了转。 他们两个看起来并不是很熟,但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晷对这个很像顾老板的人讨厌不起来。 不,倒是也不算太像,只是神态有些相似……语气也…… 再看过来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何晷道:“……那天顾老板出了事,我们本想立刻到崖下救他。结果到了半路,那群争夺令牌的人将我们三人捉住,带回了他们的地牢之中。” “我们当时并未见到石三。”何晷说,“方才听苏少爷说他与你在一起?” 顾栩颔首。 “那就好。我们被抓后,那群人对我用刑,但我本就所知甚少,因此他们没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何晷接着道,“再后来,他们假意放走了我们,其实在后面悄悄尾随,想要借此观察我们究竟与哪些人接触。” 竟然是这样。顾越有些惊讶,何晷竟能发现这些。 “我们本打算立刻回去洛阳报信,但他们在身后跟踪,恐怕对敦信伯府不利,我们也就没有回去,一直在外游荡。”何晷继续说,“直到前半个月,悄悄跟踪我们的人因为洛阳的变动撤离,我们这才回到柳犁镇来,想着在这里,兀门的人要联络我们也比较容易。” “结果得到了你要娶妻的消息。”何晷道。 “辛苦了。”顾栩正色道,“多亏你们。” “多亏?”何晷苦笑,“我们三人都不会什么武艺,没能帮上顾老板的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暗算。” 顾栩说:“非你之过。他也从未责怪。” 第476章 竹院 何晷沉默下来。 顾栩见他态度有所改变,便没再征求一遍意见,而直接安排道。 “走吧。”他说,“你带着石四石五先上马车,在附近的庄子暂避一阵时日,然后随同兀门的队伍回洛阳。” 苏应俭连忙道:“那我们呢?” “先藏上一阵子。”顾栩道,“很快,就没有人顾得上苏家的事了。” …… 顾越也见了石四和石五一面。 这对双胞胎兄弟便没有何晷那么稳重了,见了他差点扑上来,嘴里连声叫着顾老板。很快发觉自己认错了人,又涨的满脸通红,不住道歉。 顾越看着昔日的友人都安然无恙,心里的牵挂终于放下不少。 还好,没有人为他而死。 何晷三人上了马车,前去追赶石三率领的队伍;顾越本以为他们也要前往暂避的庄子、或是去支援拦截隐龙卫军的小队,或是回去洛阳——却不想,马车在柳犁镇北调转了方向,向西而去。 这个方向,他很熟悉。 这是去伾山小院的路。 …… 素水县外。 马队疾掠而过,马背上的人均身穿隐龙卫劲装,面色肃穆。 为首的人脸戴面具,走到矮山转角处时,忽然勒马停下。 “怎么了?”他身后的副手也勒马抬手,后面的马队渐渐止步。 “有人。”为首之人低声说道。 “哎呀,真是好眼力。”树林中冒出一个声音。 整个马队的人纷纷拔刀。 兀火慢慢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阁下何人?”为首的隐龙卫沉声说道。对面看似只有区区一人,但此处地势复杂,林中可供藏身的地方不少……况且,这一次任务从离开洛阳开始,他心中就一直觉得不安。 兀火没有立刻回答,视线在为首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你看起来有些眼熟。”兀火说,“让我想想,我认识的隐龙卫并不多,你定然不是唐无陵。如此一来……” 兀火眯眼笑着:“沈无谋?” 沈无谋大惊失色! 面具下的脸都有些扭曲,这个人是谁,怎么会认识他? 他身后的副手已驾马上前,将沈无谋挡在身后。此举有些逾越,但如今已经顾不得这许多。 副手——陆无双努力辨认了一番兀火的脸。 “是你。”陆无双道。 “你是、陆无双?想不到你们竟然平安无事回到了隐龙卫中。”兀火道,“有些本事。” 陆无双低声道:“他们是顾栩的人。” 沈无谋大惊,随即咬紧了后槽牙。 他们被顾栩放走之后,本打算就此归隐田园,但那时传来了皇帝病重的消息,隐龙卫内部乱成一团。他们借进京述云溪职的机会,趁机留在了洛阳。 秦昭月并未贸然接手隐龙卫,因此他们二人竟然就这样蒙混过关,还涨了工钱。待到皇帝吃了神药,苏醒过来,接二连三的事让他无暇顾及云溪的烂摊子——顾大石到底是死了,一切回到原点。 待到皇帝终于重新启用隐龙卫,却是派下了协助军士们追捕苏家残党的任务。沈无谋不幸成了带队的人选。 天杀的! 他这辈子是和苏家、和顾栩过不去了? 兀火大笑:“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当初放沈大人离开云溪时,你们不是说要回老家种地么?怎么又披上了这身皮?” 陆无双与沈无谋对视一眼。 陆无双道:“先前之事,我等并未多言,还请这位兄弟放过。” 兀火道:“你们若老实安分吃着皇粮,我也不想和你们过不去。” “……阁下的意思是?”陆无双蹙眉道。 “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吧。”兀火嘻嘻笑:“谁让主子这一次吩咐,要我们务必保下苏家呢?” 他说着,林中已经显出数道人影。夕阳西下,将黑色的影子拉的很长。 沈无谋无法,只能拔剑。 “慢着!”陆无双却再向前去,拦在了兀火与沈无谋中间。 “或许,我们可以再合作一次。”陆无双道。 兀火笑笑:“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不是俊杰倒不知,只是识时务的人,总也活的长久。” …… 走过熟悉的田间小道,绕过一块巨石,再拐入杂草丛生的山路。 小院外的竹林有向外扩展的趋势,但好在是这一带地处北方,因此没有泛滥到满山都是。 顾栩先一步下马,牵着小黑慢慢沿几乎看不出来的小径前行。 四下清幽宁静,橘色的霞光透过影绰的竹叶缝隙,将整个山隙照成了金色。 小白慢慢踱步而行。 顾越看着四周有些变化的景致,沉默不言。他回过头,发觉兀岩早已带着马车停在了树林之外,并未跟上他们。 顾越本应演上一演,问一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他看着顾栩的背影,却一时不想多嘴。 顾栩道:“今夜当是晴天。” “……你怎么知道?”顾越问道。 “晚霞绚丽,因而夜半天晴。”顾栩说。 “原来如此。”顾越说。 他们到了伾山小院前。 这里倒是不像被荒弃了一年,院中的一方菜地已经空了,晾衣架上也空空如也。只是院中的地面没有半分杂草,看起来常常有人打理;走进篱笆院门,从窗口看进去,竹帘后的大炕床上还有铺展的被褥。 顾栩却是主动说道:“此处是我为他建造的小院。” 顾越看向他。 “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了他的不同寻常。”顾栩的手搭住篱笆,视线落在窗前悬挂的竹管风铃上,“一个成日饮酒赌钱的人,却忽然变得温和有礼……他说他被死后的噩梦惊醒,终于想要对我好一些,我却不信。”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真的孩童,一个人的魂魄究竟是什么模样,我看的很清楚。”顾栩说道。 “我先以为他是秦昭月或者旁人派来的卧底,想如法炮制,对我用些攻心的计策,但又觉得不太可能。”顾栩拨动风铃,竹管碰撞发出空洞的响声。 “要雪中送炭,自然择一个干净清白的人最好,选择顾大石,是最愚笨的办法。”顾栩说。 他的眼神有些温柔。 “于是我以为他是一只倒霉的精怪,刚巧附在了顾大石的身上。” 第477章 山亭 “可重活一次乃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我不得不谨慎。”顾栩说,“我利用他做局,让他做前锋,设计了许多次计谋来试探。我给了他无数个杀我的机会,他都没有动手……他一如既往。” 顾栩说。 “如今想来,实在后悔。”顾栩说,“若不是我提前将他推在殷王等人的视线之中,若不是我冒险行事,在羽翼未丰时就以身为饵,或许他也不会……” 顾栩顿住,不再絮絮。 他抬手慢慢揉了一下眉心,再看向脸色似乎很平静的顾越。 很像。 他很像。 顾栩握紧了手指。 他仍旧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还会再见面,或许是来世。” 他用词就是这样字斟句酌,几乎从不说什么万全把握的话。 还会再见面吗? 顾栩转头看向顾越。 这个很像他的人紧紧蹙着眉头,似乎有些不忍。 不忍什么?不忍看到他这样落魄的模样?那为何只是呆站在原地,丝毫不肯上前,说出…… 不。不对。 顾栩强迫自己清醒。 他已经不能判断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他梦魇了很久,又常常在余光里看见神似顾越的身影。如今一个这样破绽百出的人摆在他的面前,他很难分辨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不是所有的谋划都已经在顾越死前完成,顾栩不敢想自己会不会为了他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你怎么了?”顾越已经察觉到他的恍惚,连忙上前一步。 抬起的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他看到顾栩摆了摆手。 顾栩说:“让你见笑了。” 顾越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你看起来很喜欢他,为何还要与别人成亲?” 顾栩侧过脸:“你真想知道?” “嗯。”顾越心说当然。 “……太子已死,如今的太子是我扶持上去的冒牌货。”顾栩说,“原本的景氏与太子和皇帝关系紧密,这个假货到底不是秦昭月身边朝夕相处之人,有一日露出破绽也未可知。” “然后呢?”顾越问。 “原本,秦昭月为我指这门婚事,是抱着拉拢景氏的念头。而待他登基后,我这个被榨干价值的人也就没有了用处,若是景氏权柄太盛,他也可以从我与景榆之间入手,挑动苏家和景氏的关系。” “但现在苏家已经不行了。”顾越说。 “不错。”顾栩说,“苏牧英倒了,他手下的权力会重新分散开来,文臣这边将会乱上一段时间。而景氏没有了最大的掣肘,将会取代苏家原先的位置,甚至更加可怕。” 顾越沉思。 “景氏如今的家主可不是景存那样的好人。”顾栩转过身,在屋外的小凳上坐下来,“为了巴结太子,攀附苏家,甚至不在意我身上曾有的污名,他的野心也不会太小。” 顾越似乎明白了。 “苏家一倒,我身后没有了权势。将两个女儿都投入太子的阵营,实在有些吃亏。”顾栩说,“他正寻机解除景氏与我的婚约,好联合更有权势的世家,将本来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这话倒是让顾越一怔,什么叫做牵扯?——景氏联合旁人,会让这一方势力更加庞大,届时想要掌控就难了。 顾栩打算扶持秦昭箜,就代表太子妃建立起的婚姻关系是一纸空白。 毕竟秦昭箜不能和景桑成亲。 顾越能够理解,他知道夺位并非是将眼前的阻碍杀光就好,需要平衡各方势力,不能让他们轻易联结成威胁皇权的集团,只是…… 顾越隐约觉得顾栩的话另有深意。 牵扯一词用在此处…… “好了。”顾栩不再多说,“今晚就在这里暂歇,明日启程回洛阳。不过……” “什么?”顾越回过神。 “带你去个地方。”顾栩说。 顾越自然随同。两人出了小院,骑马向竹林外而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散碎的云丝之间有星辰闪动。 顾越跟在顾栩的身后。 他逐渐认出这条小径是上山的要道,他常常通过这条路上山散步,或者摘一些果子——山顶的那块空地有一片野山楂树,还有一些桃树和棠梨,他搬来小院时,正是有果的时节。 上山作甚? 伾山不算什么高山,马匹攀登也并不费力。两人披着夜色沿径到了山顶,今夜明亮,顾越一眼看到,在山顶那片点缀紫薇花的平地边上,正有一座小小的亭子。 这是…… 顾栩下马,向那片亭子走去。 顾越茫然地跟在后面。 到了近前,他才见这亭子并不寻常。 漆面是崭新的。亭子四周有卷起的帘幔,中央有个暖炉。位置也择选的极好,一面紧挨着山外,借着星光能看见蜿蜒的山径和林海。晴夜之下,远处的柳犁镇闪着灯笼烛火的微光。 另一面则临着那片果树的林子,顾越定睛看去,发觉那中间多了不少低矮的乔木。 是梅树。 “某人除夕夜喝多了酒,偏要拉着我在屋顶上看雪。” 身后传来顾栩的低喃。 “可上了屋顶,他却嫌弃敦信伯府的屋顶太矮,风景也不好。”顾栩看向柳犁镇的如星灯火,“他说……要在这里修一座亭子,看雪覆田野,一望无际。” 顾越怔怔的。 “我便在这里修建了小亭,补植梅树,想在今年的除夕带他回来,赏雪,看烟火。”顾栩说,“届时四下的梅花也该开的很好,他一定喜欢。” 顾栩停顿片刻,终于将视线投向顾越。 “如今他已死了。”他道,“还没有来得及……” 顾越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他差点就要剖白,恨不得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狠狠压在心里。 那么成亲的事呢? 顾栩……你既然如此深情,为什么不取消与景氏的婚约? 天下大局真要你以身维稳,不容半点余地吗? 顾栩看他半晌,却松了一口气。 “我明白。”他露出了一点笑来,“你不必多言。一切自有决断。” “我们回去吧。” 第478章 杀! …… 在小院安然无恙住了一夜,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各自揣摩着对方的心思,顾越本以为这一日就要回去洛阳,顾栩却又走了岔路。 这一条路是往顾家村的。 不过他们并未进村,而是直接绕过了村路,来到几年前清明时祭拜过的顾家村坟茔之中。 这片不大的空地前已经有了许多人——兀门的暗卫,一些马匹,还有顾家村的村人,村长也在其中,正和兀云说着什么。 顾越有些迷茫,这些人不是在他走的时候还在洛阳? 难道是尾随了一路跟过来的? 他已经明白这些人聚集在此是做些什么,他已经看到了路边插着的白幡,到处皆有的纸钱,还有那一口看起来不错的棺材。 竟然到现在才为顾大石的尸身下葬? 顾越看了身边的顾栩一眼。 这一次的葬礼比之他刚刚到来,实在用心的多。尽管仍旧简易,但四周的村人都穿了素服,默默不语。那个曾经恶贯满盈的人大约算是洗白了罪孽,最终也被顾家村接受了。 村长见顾栩前来,自然上前说了两句话。他没有多问为何拖到现在才让顾大石入土为安,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安,便看着棺材沉默下来。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顾大石是小辈,又没有亲眷,自然没有人为他磕头哭丧。兀门出了四个人,将顾大石的棺椁抬下马车,慢慢放进挖好的墓坑之中。 顾越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就像…… 顾大石到底没有再如三年前那样破棺而出,带着茫然的神情看向四周,再拙劣地表演一通。 顾越想,这口棺材也很不错,不会再被一脚踏破。 村人们沉默着,轮流往墓坑之中添土。 黑色的棺材渐渐被埋住,然后摞高,变成一座簇新的坟茔。 纸钱纷纷洒下,五座坟包错落着依偎在一起。 顾栩将酒洒在面前的土地上。 就此两清了。他在心中说道。 …… 洛阳。皇城。 皇帝在面前的明黄色硬革上犹豫不定。 “秦昭”二字之后,空空如也,那个月字寥寥数笔,却逾千斤之重,他迟迟不能决断。 皇后的密信就放在手边。 “太子非吾儿!” 这五个字犹如滚雷,一直在他脑中隆隆作响。 他自然不是怀疑血统的纯粹与否。皇后递出的密信要送达娘家,半途被隐龙卫截获,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原以为是皇后要联合什么世家做些手段,却没想到上面写了个惊天的秘密。 太子并非太子? 皇帝不由得再取出金吾卫和东麟卫的调动记录。 那两次异常的调动已被他朱笔圈出,时间正是太子的大婚之夜。 这个时间,这样的调动,刚好能在宫中打通一条无人巡视,毫无防守的通路。 偏偏前些日子,太子身边的内侍头领小徐子也无端暴毙。 皇帝不由得回忆起近来与太子的几次碰面,似乎是有那么一点违和之处…… 皇后最是着紧太子,秦昭月是她一手教导出的储君,疼得如同眼珠子一般,皇后在此事上做出的判断,皇帝是相信的。 如果此事是真,那么真正的秦昭月去了哪里? 若他逃出了宫禁,第一时间应当联络朝臣,向他这个父皇求援才是,可日久迟迟没有消息,恐怕…… 皇帝眉头紧蹙。 外面扈光进来报道:“陛下。太子妃请陛下往东宫用晚膳。” “太子妃?”皇帝疑惑地挑起眉头。 太子妃算是东宫后宫的女子,轻易不会和皇帝产生什么交集。她好端端的请自己吃什么饭? 扈光压低了声音:“回禀陛下,奴才收了银子,来请的东宫宫人说,太子妃有极为要紧的事,必须面见陛下,但请陛下不要提及是太子妃相邀。” “竟有这样的交代。”皇帝皱起了眉。 他思索片刻,随即说道:“好。你与那宫人说,朕今晚会以探望太子的名义前往东宫。” 扈光道:“是。” …… 天色将晚。 皇帝穿一身黑红衣袍,到了东宫的门前。 陈朔侍候一旁。 东宫门前的护卫见皇帝驾临,纷纷叩首:“参见陛下——” 已经有人前往宫中通报,皇帝也未等着里面的人出来迎接,便径直向宫苑内走去。 这里他很熟悉,他在此做太子做到中年,用不着别人引路。 到了用膳的小厅之中,皇帝迈入门槛,却见厅中并无摆好的桌椅,一时皱起了眉。 既然要见,总也应当作出些样子来,否则极易被人看出破绽。 他摇了摇头,向身边引路的宫人问道:“太子呢?” 宫人果然道:“太子殿下在外,尚未回来。太子妃马上就来。” 皇帝颔首,向厅中走去。可才走进五步,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 “参见陛下。” 皇帝回过身,就见一个女子正站在他身前。看穿着打扮,大约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屈膝福身。 皇帝见四下没有几位宫人,便问道:“来了,落座吧。听闻你要向朕说些要紧的事,莫非是与太子有关?” 太子妃未曾挪步,而是原地站定,双手拢在袖中,道:“回陛下,正是。” 皇帝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殿外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太子带着一群宫人骤然涌入了殿内。 乍见皇帝,太子却不是跪地行礼。他面色大变,高呼道:“父皇小心——” 皇帝甚至还没有辨清太子的容貌,面前恭顺垂首的太子妃忽然抬起了头,两手分开,竟各是一柄利刃! 这女人不是景桑! 这是皇帝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刀很快、很准。 左手的利刃斜向上刺入了皇帝的胸腹,这是极为致命的位置;右手的利刃横割,在皇帝颈间留下一道豁开的血线。 血喷涌而出。 陈朔惨白的脸色也定格下来。 他是皇帝的近身内侍,自然会些功夫。但到底只是个幼时便入宫的阉人,又有几分厉害?“太子妃”杀死了皇帝,没有半点犹豫,直扑一旁的陈朔,很快,这个天下最尊贵的阉人也软软倒在了地上。 东宫大乱。 整个皇城大乱。 第479章 魇症 …… 列松院中。 “可算是结束了!”兀叶长啸一声,将自己一向不离身的小药箱放在了桌上,“三年!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 “欢迎回来。”兀岩脸上难得带了一点笑意,说道。 “兀月和行李已经先回门中了。”兀云道,“原先的院子都还留着。” 兀叶点点头。 “外面可是闹翻天了。”他对端坐未动的顾栩道,“兀月做的很好,当时场中也留了眼睛,现在众人都知道是景氏做出的刺杀之举。” 顾栩却没有接茬。他一向对这些事情很关心,今日却…… 兀叶见状,对兀岩等人使了个眼色。兀岩抬步向门外走,顺带拽上了兀风。 正堂之中只剩下兀叶与顾栩。 兀叶打开他的药箱,取出手枕:“听说主子前几日抓回来一个……神似顾老板的人?” “嗯。”顾栩道,“兀岩都和你说了?” “说了。”兀叶道,“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能让兀岩那么谨慎的人都说像,那看来是真的像。” “空有外表,倒也徒劳。”顾栩垂眼。 “……依我看,并非空有外表吧?”兀叶将手枕放在桌上。 顾栩看一眼手枕,脸色有些奇怪,但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兀叶一拍脑袋。 哎呀,在宫里给那帮讲究人看诊习惯了。 他面不改色将手搭上顾栩的腕脉。 顾栩道:“这次找你,是问问你我的魇症是否又加重了。” “怎么说,主子是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兀叶抬眼看看他的面色。 眼下青黑,嘴唇微白,神态显得有些颓丧……真是稀罕。 主子身上的秘密很多。兀叶虽然不常在顾栩身边待着,却也察觉得出来。但他们六人不约而同选择效忠,从未对他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好奇。 顾栩道:“那个被我抓回来的人,我总觉得……他就是他。” “哦?有这种事。”兀叶道。 先前顾栩出现了诸多症状,譬如夜半梦魇、惊醒,常常幻听幻视之类,兀叶统统记录了下来。 “药还在服用?”他问。 顾栩颔首。 “脉象上看,似乎已经好了不少,按说不该是有什么幻觉出现了。”兀叶道,“听兀岩反馈,主子夜半惊醒的状况也消失了。” “从那个人来到府中之后,就全然好了。”顾栩说。 兀叶喃喃自语道:“不排除是主子思念过度产生了什么反效果……从大夫的角度来看……但是……” 他想起进门前兀岩对他说的一番话,便又问道:“主子,你会认为那个人就是顾老板,有何凭据?毕竟他死去已久,尸身也已经下葬了,怎会死而复生?” 顾栩沉默片刻。 “此事神异,或许很难解释。”他道,“兀岩想必能看出些一二。” “是,他说,顾老板并非原本的顾大石,而是被人换了魂魄。”兀叶说,“此事当真?” “错不了。”顾栩说。 兀叶连连点头:“那就不奇怪了,主子是认为原先发生过如此神异之事,因此现在才会以为此人正是投胎回来的顾老板。” 他收回了手,摸着下巴:“嗯……这件事倒是难办。就算是投胎转世,也得先寻个人家,从娘胎中生出来才行,怎么会一来就是那么大一个男人呢?此事不靠谱。可查过此人的来历了?” 顾栩并未对他的分析发表什么意见:“他莫名在路上与太子撞见,随后……太子以为他是顾大石,便起了什么冲突,因此,他杀了太子。” “竟然有这样的胆识?!”兀叶一惊,“此人非同一般。” “身份也查过,可惜没有半分线索。”顾栩说,“身上的衣裳料子款式也很寻常,遍地都是。” 这时代,没有指纹和人脸识别,要查清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难如登天。 “那便很可疑了。”兀叶说,“属下还是不太相信魂魄夺舍之事,那是话本才有的情节吧?此人很可能是有心之人派出,要利用主子的感情做文章。” “你说的,不无道理。”顾栩说,“只是……” 兀叶明白他的犹豫不决。 都不用他代入自己喜欢的什么女人,哪怕是小妹!若兀月身有神异,然后因意外死了,又留下还会见面的遗言;随后他发现一个对自己很是关注的女子,又神似小妹…… 他也会因为思念将其当真的。 “……你只说,我的魇症是否已经好了?是否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幻觉来?”顾栩问道。 “单从脉象上看,确实是大好了,且主子这几日的睡眠也看得出来。”兀叶实话说:“我的蛊药真的很管用。” 顾栩颔首。 兀叶连忙又说:“但依旧不能排除因为感情波动影响判断的状况。依我看,还是待事情全都了结,再看看此人的反应。” “我等不了。”顾栩说。 他蹙眉思索片刻,看向兀叶:“你先前给他摸过脉象。若是再探,能否判断他是不是本人?” 兀叶呆住。 “主子,我只是个大夫。”他瞪着眼睛,“别为难我干地藏菩萨的事儿。” 他心想难道是自己诊脉有误?主子说出这种话来,显然不太清醒啊! 正在此时,外面兀风探进一个脑袋。 顾栩和兀叶齐齐看过去。 兀风尴尬道:“我没偷听……有人拜访。” “不是说了这几日都不见客?”兀叶道,他对这个举措有所耳闻。 兀风道:“是,但来的不是朝廷的人……是镇苏杭。” “镇苏杭,就是那个什么杭豆的老板?”兀叶转头看向顾栩:“秦昭月当时查出,顾老板身死之后的流言正是这个杭豆书局放出的,但好在他不看话本,也不知道越顾千山就是顾老板,否则事情可是有些难办。” 顾栩道:“嗯。镇苏杭替我们应对了秦昭月的调查,这才误导他以为当时的流言是我的手笔。我还欠他一个人情。” 秦昭月以为顾栩杀了顾大石,因此才对顾栩完全放下心来,招揽他进入自己的阵营。 他对兀风道:“请他进来。” 兀风连连点头,赶忙离开了。 第480章 奇变偶不变 镇苏杭很快到了列松院。 他面容肃穆,神情有些疲惫,显然是被皇帝意外驾崩的消息弄得焦头烂额。这种惊天大新闻,连他这个新闻业资深元老也是第一次见。 见顾栩端坐着他,镇苏杭先是心虚地怵了一下,随后想起先前的事情已经揭过,到底硬着头皮开了一句玩笑。 “外面闹翻天了,你还是这么悠闲。”镇苏杭说。 顾栩道:“我生病了,自然要好好休息。” 镇苏杭终于轻松了些许:“这次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一是恭喜你,大仇得报,今后最大的阻碍算是清除了。” “多谢。”顾栩笑笑。 他前世与镇苏杭算是好友,知道此人脾性,也清楚他并无什么坏心思。因此,顾越与之交好,他一度很放心。 顾栩想,前世,镇苏杭选错了人。他直到自己死前还在为了身世的事情奔波,秦昭月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手握许多秘密的人。 镇苏杭道:“二是问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杭豆书局有你的钱财支撑,如今可是蒸蒸日上,也到了我回报的时候。” 还有顾老板的事。若他当时能多个心眼,遣人去兀门问问情形,也许顾老板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这话他并未说出来,他知道顾栩为此伤心了太久。 顾栩道:“接下来你要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什么?!”镇苏杭愣住,“这……现在正是权力交替的时候,正需要庞大的民意来声援,我怎能袖手旁观?” “此事太大。”顾栩说,“你毕竟没有一个强硬的背景……为了保持书局的权威,你拒绝了许多官员的拉拢,这是事实。” 镇苏杭沉默了一下。 的确如此,他是胎穿而来,在北秦许多年,早就认清了这里和现代社会的区别所在,若身后没有背景……不,就算是现代社会,没有人背后支持,生意也很难做的如此之大。 顾栩道:“如今局势混乱,我无暇顾及书局的安危,若有人此时对你们下手,很是危险。朝廷的人也是如此,你若收敛起来,他们也不会趁乱对书局下手,但若在此时上蹿下跳……” 镇苏杭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正是如此。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不说什么推脱的话……我对你敦信伯府有愧,要我肝脑涂地自然在所不惜,只是书局还有诸多下属,我不能拉着他们共沉沦。” “这就最好。”顾栩笑。 “哈哈,没错……若是书局出事,你自然也不好全然将我抛下,届时若耽误了大事,我简直要羞愧而死了。”镇苏杭貌似轻松地说道。 顾栩看着他,一时没有答话。 他看出镇苏杭还有话要说。 果然,镇苏杭犹豫半晌,接着说:“嗯……虽说宫中的事不是寻常百姓可知的,但官员之间已经传遍了,是太子妃景桑刺杀了先帝。” 顾栩嘴角含笑:“不错。景氏满门,今天早上已然下狱了,景桑刺杀先帝后,逃离了皇城,如今下落不明。” 本就是有预谋之事,哪里需要大张旗鼓?景氏全然没有收到风声,就这么被禁军拿下,收缴了虎符,投入天牢。 最大的威胁,就这样轻松简单的解决了。 镇苏杭显然不是来打听这个的。 他支吾半天,道:“我方才一路走来,见院子里张灯结彩,红绸漫天的。原先也知道你要与景氏的二姑娘成亲,只是如今……” 景榆已经跟着家里人下狱了,顾栩还成的哪门子亲? 镇苏杭甚至见府中的人还在粘贴喜字。 顾栩淡淡说道:“怎么?” 镇苏杭见他这般反应,一头雾水:“这,景氏二姑娘在天牢里。婚期却定在两天后。到时候人肯定是没办法放出来的,你……你成什么亲?” 顾栩看着他。 镇苏杭后背发毛。 本来,他听说了顾栩要成亲的事情之后,还为顾越伤心了一番,觉得有些不值。他甚至决心今后只和这转眼忘记旧人的顾栩做寻常合伙人,并不交心……偶尔还怀疑自己的cp雷达是不是坏了。 但前几日景氏刺杀皇帝事情一出,他就立刻明白了一切! 原来如此! 不愧是男主,镇苏杭很开心,觉得顾越在天之灵可以安息,结果今天过来,却见这样的一幕。 镇苏杭越想越觉得瘆得慌。 难道顾栩活的好好的,就要给自己配冥婚了? 可眼见一切装潢礼制都是活人婚礼才用的啊? 镇苏杭冷汗直流。 他看向主位的顾栩。顾栩似乎在沉思什么,随即抬眼,投来对镇苏杭来说有些毛骨悚然的视线。 “你来的正好。” 镇苏杭眼里,顾栩笑得鬼气森森。 “有一件事正要你帮忙。你听我说……” …… 顾越回到洛阳伯府已有好几日了。 这些天,顾栩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外界的消息自然也不会递进这间院子里来,因此,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 但他却隐约觉得并非表面上这样简单。 敦信伯府中成亲的布置仍在缓慢进行,偏房中的那些东西并不是用来做做样子的,而的确是被一样一样拿去装饰或是送入了后厨之中。 顾越甚至见到了顾栩的喜服。 北秦的喜服并非纯红,而是以黑色为主,配以大红掺金线的领边,衣摆似乎还有朵朵暗纹。但他没看得太真切,那件衣服只是在兀岩手中一闪而过,就被放入了大红色的漆箱里。 他本想冷静一段时间,但在房中坐着却愈发焦躁。 他走出门外,向院门口看去,看守他的护卫依旧稳稳的站着。 外面似乎有人在走动。 顾越踱步到了院中,还在反复品味琢磨在柳犁镇那两日发生的一切。 一道人声突兀响起。 “奇变偶不变。” ?!!! 顾越猛然回头,满脸震撼。 “谁?!”他向着声源处摸去,绕过小巧的假山,却一个人也没看到。 见鬼了! 顾越心中升起浓重的惊恐。 他幻听了? 他猛劲儿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 院墙外,镇苏杭落荒而逃。 第481章 成亲 镇苏杭往列松院方向跑。 兀风也跟在他身后,一头雾水,问道:“就这样就测出来了?你刚刚说的什么?顾老板那边的咒语吗?他怎么看起来像吓傻了一样!” 镇苏杭不答,闷头往前走。 兀风接着问:“真的不用再说几句话?主子不会介意的。” “不是这个问题。”镇苏杭道。 他在暗处看见顾越的第一眼就惊呆了! 这张脸确如顾栩所说,和顾老板有些神似,但他并不是在震惊这个。 因为他认识这张脸! 他还记得那是穿越前一件十分轰动的新闻,当事人的照片也刊载了出来。这条报道全程由他经手,那张照片上的相貌,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项呢? 镇苏杭想不起来,但他觉得并非什么好事。 民众都不爱看好人好事,好人好事的流量小,关注度低,他这样主编级别的人,只会经手一些重大案件或者社会影响恶劣的事件,倘若此人真是当事人…… 恐怕真是。镇苏杭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走到了列松院正屋的门口,顾栩站在桌边,静静看着他。 那双眼睛含着的期冀…… 镇苏杭定了定神。 是当事人又怎么样?左右他现在也是重生了,前世的事情一笔勾销,怎么也追不到这里来。只是看着顾栩的眼睛,镇苏杭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样?”顾栩问。 “呃……”镇苏杭支支吾吾。 兀风见顾栩看他,立刻答道:“苏老板说什么,鸡便?什么不便,那家伙似乎特别震惊……” “不错。”镇苏杭点点头。 他斟酌片刻,说道:“刚刚我说了这句话,那人的反应很是不同。之前我也曾同你说过,我们的确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且都不是用自己原本的身体。” 顾栩握紧了拳头。 兀叶静静听着,见状搭了一下顾栩的肩膀。 顾栩回过神来。 镇苏杭道:“方才的试探不能百分百确认他的身份。毕竟我和顾老板也不像你们一样朝夕相处,平时的神态动作等等细节,你们得自行判断,我帮不上忙。但能确认一点……” 顾栩皱着眉。 “这个人的来处,和我,和顾老板是一样的。”镇苏杭道。 他可不想那么武断地就说此人就是顾老板或不是。万一是,他给否认了,那是害了顾老板,顾栩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骗他的人;万一不是呢,他说是,那岂不是给顾老板的绿帽子助攻嘛! “石三回来了。”门口的兀云忽然道。 石三走进屋内,瞟见镇苏杭,有些诧异。 顾栩暂时没有和石三说话,而是又问:“你和他究竟说了什么?” “奇变偶不变。”镇苏杭有些汗颜,“其实在我们那里……到这个地方来是很流行的话本题材,这些话本里,人们就用这句话来辨认老乡,类似你们的口令暗号。” 石三脸色微变,忽然转过头看着他。 “既然是口令暗号,当有下句。”顾栩猜测道。 “是,完整是,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镇苏杭道。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感到一阵浓烈的尴尬。 像段子被人当真还严肃地讨论了起来那样尴尬。 “所以此句究竟是何含义?”兀云好奇问道。 镇苏杭答:“是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要讲的话,恐怕得从盘古开天地说起了。” 兀云说:“那就算了。” 屋内寂静片刻。 石三忽然道:“鸡变?” 众人纷纷看向他。石三见状道:“顾,说过此话。” “当真?”顾栩立刻问道。 石三点头:“在……砸铺子,之后。与街对面,杨掌柜说话。” 这话一出,倒像是认定了那个人的身份一样,兀风大喜过望,立刻便说:“既然如此,咱们不如直接去问他,省得在此猜疑。” 兀岩倒是维持着冷静,他道:“倘若他真是顾老板,为何不表明身份?” 镇苏杭闻言便接茬:“因为你们主子要结婚了……他怕他是局外人?——你们别看我啊!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了,这句暗号在我们那儿,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并不能作为百分百的凭据……” “你们那儿?”兀风道,“看这个情形,从你们那里过来北秦,定然不容易,否则满大街都该是你们的人。这人不但和顾老板很像,态度也奇怪,更是从那地方过来的,这么多巧合!如何不能确定?” 兀云帮腔:“兀风说的对。” 兀岩道:“可这神异之事,实在说不清楚。” 他倒不是反对顾栩和顾越有个好的结局,他性格谨慎,只是怕弄错了什么。 石三不说话。 兀叶道:“唯一能确定的是,主子,你所见所闻,绝非幻象。” 顾栩看向他。 兀叶笑笑:“我们都看着呢。都是真的。” 顾栩怔忡着,紧攥的手慢慢放开。 “我明白了。”他说。声音很轻,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 顾越被锣鼓声吵醒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窗外天色有些暗淡,却格外热闹。 怎么了? 他慢慢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顾栩要成亲了,就在今日。 外面的鞭炮声响个不停,震天一样,唢呐锣鼓声远远飘过来,听着喜庆极了。 这两日府中的氛围改变他并非毫无所觉,但这一天终于到来,他却龟缩在房间之内,不敢迈出房门半步。 顾越坐起身。 成亲…… 这混蛋!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就有些后悔那天没有在伾山的亭中就和他剖白。 他这一生为何就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次? 从小到大他都害怕冲突,害怕和别人抢夺,幼年的经历深深刺伤了他,那条疤痕或许永远不能愈合。 顾越知道,是自己胆怯了。 他害怕再一次被抛弃,就选择不给顾栩抛弃自己的机会。 起码显得体面,像是自己选择了这一切,而非被人推着向前走。 顾越看向半开的窗扇外。 烟花在尚未全然黯淡下去的夜空中爆开,在似溪流的星辰之间闪烁,格外刺眼。 第482章 成亲2 顾越埋住了脸。 顶着那样吵嚷的声音,他竟睡了一整天。 可他几乎是被梦惊醒的。 梦中顾栩牵着新娘白嫩的纤手,慢慢走进房中。他温柔的视线全在旁人身上,只在向长辈敬茶磕头时,才冷漠地看过来片刻。 鼻尖与被褥的狭小空隙中,顾越就这样弯身坐了许久。 他没有勇气出去。 或许在小院,在柳犁镇时他还有些坦白的胆量,现在却是一丝都没有了。 此刻已然到了黄昏,外面的锣鼓声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或许新娘早已进了正门,拜天地,祭酒。宾客也该成群,景氏与太子的人,是不是坐满了院子。 他去作甚?自找不快? 房门被敲响了。 顾越一个激灵,呆滞片刻,这才想起穿上靴子,披上外袍将门打开。 门外竟是兀云。 兀云脸上是标准的微笑,手中捧着一个漆箱,这箱子很是眼熟。再往上,是一个食盒。 他递来箱子:“这里头是主子特意为你备的衣裳,还有垫肚子的餐点。晚上的宴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 “给我衣服?”顾越怀疑自己听错了。 兀云说:“嗯。今夜喜宴,诸位宾客都要穿的正式些才行,主子是怕你不自在。” 顾越便接过那口沉甸甸的精致的箱子,与上面的食盒。 他想起一事:“宾客,都来了哪些人?” 随即他意识到不对,这话说的不妥当,他如今也不是伯府的…… 兀云却答了:“并未请太多人,都是主子的朋友而已。毕竟这几天京城出了大事,这时节成亲,很是不好,没有几个官员敢来赴宴。” “大事?什么大事?”顾越问道。他在这里头关了好几天,什么都不知道。 可兀云说完这些就走了。像逃跑似的,转眼就只剩下一个背影。 什么大事? 顾越思考片刻。被难过填满的脑袋总算挤出一些思考的余地。 兀云……在有意引导他。 还有门前探头张望的两名护卫…… 他把手中的漆盒放在桌上,只身走出房门。院口的护卫见他出来,立刻停止了鬼祟的张望,重新站的笔直。 顾越走到他们身边。 “最近,外面发生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左边护卫眨了眨眼。 右边护卫露出一个笑脸,随后说道:“确实有件很大的事……皇帝驾崩了。” 顾越……瞳孔地震! 他知道兀云是想要将他的注意引到外面的这件“大事”上去,却没想到这件事如此之大。 这也太大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连忙问道。 “就在三天前。”左边护卫答。 顾越皱起了眉。 勉强转动仅剩的理智:的确,他和顾栩一起出城、以及从柳犁镇回来时,城中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百姓都照常做自己的事情,看不出有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房檐悬挂的大红灯笼和满墙喜字上。 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缓缓张口,声音都有些打颤:“……皇帝刚死,顾栩他就成亲?” 这已经不是僭越犯上了,简直是把皇帝从棺材里挖出来鞭尸的程度。 左边护卫心想,顾老板聪明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想通了关键。 但右边护卫依旧有些着急。 顾老板怎么问不到点子上啊! 他干咳一声。 顾越好像福至心灵,又问:“皇帝为何好端端忽然死了?” 右边护卫眼睛一亮,竹筒倒豆子般快速说道:“是被刺杀的,刺杀皇帝的人就是太子妃,景氏的景桑景大小姐。” 他随即期待地看着顾越,被左边护卫拉了一把。 顾越呆呆地看着他们。 “谁?”他掏了两下耳朵,难以相信自己的听力。 “景氏的大姑娘,前太子妃景桑。”左边护卫一字一顿说道。 这个信息给予他的震撼程度不亚于皇帝驾崩。 他想不明白。 秦昭月已死,但皇城中并无特别的动向,也就是说现在有个假太子在东宫里维持局面。而太子妃景桑毫无所觉,要么是被胁迫,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是早已被杀死。 这样一来……景氏满门岂不是要下狱,那顾栩和谁成亲? 还是说,这两人说的只不过是小道消息,没有人知道皇帝的死是太子妃的手笔? 顾越一时懵然。 左边护卫看看他,笑了笑:“您还是快些准备一下,去参加婚宴吧。今晚的菜色很是丰盛,兄弟们从早上就开始准备呢。” 顾越视线聚焦,茫然地点点头。 左边护卫看他片刻,又道:“无论如何。等到婚宴结束,你就可以离开了。” 顾越彻底清醒了过来。 右边护卫见状说:“这会儿……应当在拜天地了!” 左边护卫狠狠踩了他一脚。 顾越似乎没有听清他的话。他的脑袋有些混乱。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最终踉跄着走回了屋里。他关上房门,打开兀云送来的食盒。 里面有一碟精致雪白的小面点,上面描着细细的红喜字。 顾越吃了一个。似乎是甜的,但嘴里却没有什么味道。 他的心激烈地跳动着。 这一切究竟…… 他渐渐看不清楚面点上纤细的喜字,手背落了几滴热热的水珠。他胡乱将剩余的点心都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然后将食盒放在一旁。 眼熟的大漆木箱。 他打开箱盖,一套黑色为主,编织着红金花纹的衣裳静静躺在里面。 …… 顾越走出房间。 周遭的一切竟在这短短两炷香的时间安静了下来。 夕阳已经彻底隐没在地平线后。 敦信伯府灯火通明。 大红的灯笼和红绸在风中摇曳,顾越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迈步走向院门。 院门前空无一人。 顾越出了这间客院。 这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走过洒着红纸的石板路,穿过一条回廊,就到了列松院的门前,这里也没有人。 屋中亮着灯,但顾越却没有进入这间院子。 他越走越快,走过刚刚修缮、还未添上牌匾的女主人院,穿过列松院后面精致的花园,又跨过窄窄的汉白玉小桥。 他来到了漆黑一片的积石院中。 屋中未燃烛火,顾越却走到了门前,伸出有些发颤的手,将门板慢慢推开。 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他而站,整个人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顾栩。 第483章 成亲3 顾栩慢慢转过身来。 四周很黑,很暗,但顾越仍能看清他的轮廓。 他张口,却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是你吗?” 顾栩问道。 “……是我。”顾越答道。 顾栩慢慢走到了门扉的光线之中。 他眼尾有些泛红,一瞬不错地盯着身穿黑红喜服的顾越。 紧绷的神经,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忽然消散殆尽。顾越长出一口气,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脸:“你在……等我?” 回应他的是极为用力的炽热的怀抱,几乎要将他融化殆尽。 顾栩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 他感到灼热而湿的东西滚入了衣领,在颈间慢慢晕开。他没去看顾栩的脸,而是慢慢揉着他的脊背,努力让鼓动的心冷静下来。 “嗯。我在等你。”顾栩哑声说道,“原来不是我的幻觉……真的是你。” “骗子!”顾越抓住他背上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根本不是要和景榆成亲,还大张旗鼓搞出这种事情来。若我不来,你又要怎么办?!” 顾栩慢慢在他肩上蹭了一下,才抬起脸来。 “你不高兴我骗你?”他不愿松手,就这样拥着他退到墙边,借明纸透入的光细细看他的面容,“如果是你……你会来。” “……”顾越不答。 顾栩的给予的暗示实在太明显。 “这就是你本来的模样?”顾栩端详了许久,眼角眉梢都染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是。”顾越眼神游移了片刻,“这些日子,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没敢细看。”顾栩轻声说,“怕将来路不明的人当做你。” “你觉得如何?”顾越笑了一下。话中却有些不自信。 顾栩将手搭在他的身侧,慢慢摸着,似乎生怕他又挣脱自己而去。没有停顿太久,他低声说:“……很喜欢。” 顾越看出他脸色古怪,脸相交近却迟迟未动,竟然猜出了他的意思。 笑了一下,他攀住顾栩的后颈,分毫未犹豫地压下,吻了上去。 漫长而紧密,不是蜻蜓点水,也不是浅尝辄止。 似乎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半开的门扉轻轻闭合,隔绝了屋子的里外。 他们吻的太过忘情,待到终于分开,两个人都气息不稳,脸色绯红,对视了好一会儿。 “你修行已成,可以行亲密之事了?”顾栩低声调笑,横臂拦抱顾越的后腰,又眷恋地将脸颊贴了上去。 顾越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 “……先前套着顾大石的壳子,你也不嫌?”顾越抬手抵在他胸前,“抱太紧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顾栩只得稍松开些许,看他片刻,又轻轻去贴唇面,含混着说:“还以为……” 顾越心想,原来这原文的高冷男主也有这么……熊抱蜂蜜的一面? 即便是换身,他也不是就此成了个矮子,但在顾栩面前还是稍逊一寸。这点细微的差距刚好能让顾栩埋首在肩窝,无论要亲何处都十分便捷。 算了,久别重逢,就随他吧。 脑海中转了数个念头,但他始终觉得哪一个都不适宜在此时说出口。顾越半抱着顾栩脊背,也将鼻尖藏在他衣襟之间,深深一吸。 很想你。他在心里说。 静谧的氛围还未享受太久,顾越就觉得腰间一紧,随即整个人被抱举起来,携向侧间的床榻。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因此看见厅中的喜庆陈设,布置的宛如新房。 身下一沉,他被放在了那张暖阁的床上。 这里铺着大红的喜被,精致的床架上纱幔也换成了红色。顾栩的眼神似乎有些危险,他松开了手,人却以更加具有占有欲的姿态压迫上来。 顾越两颊滚烫,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啊!”他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顾栩怔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抓着他的手臂将人拉起来。 顾越弹起身,龇牙咧嘴摸着后背:“什么东西?” 顾栩脸色黑沉。 这天气自然盖不得厚棉花被子,因此床榻上那张大红的绸缎薄被是蚕丝制成,顺滑柔软;顾越将被子拉开,只见下面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正是这些东西把顾越硌了一下。 顾越借着微光看清了床上的东西,哈哈大笑。 “这是谁放的?咱们俩这……哪来的贵子。”顾越将东西扫到中间,捏起一颗红枣来吃。甜而软韧,风味独特,是上品大枣。 “大约是兀风。”顾栩一看就知道是何人的手笔,眼角微跳。 太暗了。 顾栩这才察觉四周有些昏暗,以至于他看不太清楚顾越脸上的神情。他走到床边——床边添置了两个灯架,上面有一对很粗的龙凤花烛。 顾栩拾起火折子,将蜡烛点了起来。 屋中变得微微明亮,昏黄的光线透过纱幔,形成一种暧昧的橙红色。 顾越已经将床上的一堆东西聚拢起来,扫进一旁的空盒当中。他耳朵烫的很,顾栩方才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他当然品得出其中含义。 被这堆枣子打断……他有些尴尬,但也有那么一丝丝遗憾。 一丝丝而已。 再抬眼,却见顾栩已经脱了喜服的外裳,露出里面极为修身的中衣来。 “干什么?”顾越张口,但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问。 好在顾栩看得出他的窘迫,并未说出什么更叫人脸红心跳的话来,而是弯唇一笑:“衣裳沉重了些,在家自然要松快。” 这喜服不知是什么面料,挺括有型,十分合身。自然也沉重了些。 顾栩挂好了外裳,转过脸:“饿不饿?后厨当还有做好的吃食。” 顾越摸了一下肚子。 那些面点是不错,但还不够他填饱肚子。考虑到一会儿很可能会消耗一些体力,他还是点点头:“吃些吧。” 顾栩转头对窗外道:“拿些吃食来。” 外面有人即刻应声,是兀岩。 顾越大窘:“他们在外面听着?!” “不该听的,不会听。”顾栩说,“兀岩也算和你认识很久,他什么人,你很清楚。” 那倒是。顾越冷静了一些。 第484章 成亲4 “所以,今日的婚事……”顾越小声问。 “和景氏的婚事本就是一计。”顾栩站到他身前,细细解开被顾越着急系死的腰带扣,将一圈腰封取下,放在一旁,“到皇帝被刺驾崩,景氏下狱,府中的筹备就可以停了。” “不过,你来了。”顾栩说,帮他脱下外裳,挂在一边,“因此……我便没有叫他们撤掉这些布置。今夜也没有办什么喜宴。” “所以你用婚事试探我?”顾越不高兴,“太过分了!” “我错了。”顾栩低眉顺眼,“是我不好,没能第一时间就认出你来。” 顾越见他这模样,眼底发青,眼圈还有些湿,剩下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剩心疼。 “如今想想,温清将你交给我时也说过,你向太子承认了身份。后来镇苏杭的试探也极为有效,我却还是为难了你。”顾栩说。 他脸色暗淡:“你死后,我总是梦魇,还常常见到幻觉,我怕这又是什么幻象,进而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因此才……原谅我,阿越……你今后想要些什么,我全都答应。” 顾越的气自然生不起来,只余心疼:“竟有这样的事,也不是全怪你。我……我太过冲动,明知有风险却还是……让你这样伤心。” 顾栩捉住他的手:“你没有错。” “最终还是没能帮到你,白死了一次。”顾越笑了一下,“不过好在取回了自己的身体,也不算白受罪。” “如何没有帮到?”顾栩说,“若不是你用那块玉牌分散苏牧英与皇帝的视线,让他们互相忌惮提防,我的计划还无法这样轻易地实施开来。” “那秦昭月……”顾越道,“他死了。” 顾栩耐心解释:“秦昭月也是如此。我放他离开,不过是想看一看他有什么后手罢了。死了也不打紧,沿着东宫留下的线,总能揪出九成,余下的不足为惧。” “真的?”顾越问。 “真的。”顾栩重新环住他,“是我一直……对你算不上好。” 顾越靠着他,正要再说些什么,门被人敲响。 顾栩并未放开他,只是回头道:“进来。” 兀岩带着两个大号食盒进了屋。 顾越尴尬,他还被抱着呢! 顾栩总算舍得将人松开,前去取来食盒,打开,心情很好地摆放菜品。 兀岩无处下手,索性由主子自己动手。 他看向顾越:“顾老板……想不到真的是你。” 他依旧不太理解这种神异之事,心里有一丝警惕未散。但既然主子认定了他,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是。”顾越汗颜,“实在是给你们……添了麻烦。” “不麻烦。”兀岩道,“当时听闻你死了,我们都很……总归,回来就好。” 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觉。 没有在屋中做太久的蜡烛,兀岩退出房间,且重新将门掩上。 顾栩已经燃起了桌上的灯烛,菜品被暖黄色光一照,显得分外诱人。 顾越已经闻到了香味。 他肚子咕咕直叫,连忙取了筷子坐到桌前。胸口的郁气消散,胃口又重磅回归,他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今夜可要好好补回来。 饭菜看似简单,但所用的食材都很精致。两道炒菜,两样面点,还有一盏汤品。 顾越狼吞虎咽。 顾栩在另一边坐着看了一会儿,也被勾起食欲。顾越情绪不佳吃不下东西,他一样不能幸免。又想起这几日多番试探,实在是折磨。 两人沐着烛光吃了一顿饭。 兀岩准备的饭菜着实不少,但他们茶饭不思好几天,乍然有了胃口,便将这几盘菜扫荡的干干净净。接着不必刻意吩咐,兀岩就遣人送来了热水。 用热帕子敷了一会儿脸,顾越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回来了。 他终于有这样的实感,转过头看,已经梳洗妥当的顾栩斜靠着床头,额发还有些微湿,不错眼地看着他。 顾越心里美滋滋的。 他擦了擦手,放下帕子,回到侧间的卧房里去。顾栩掀开里面被褥的一角,轻轻一拍。 “来了。”顾越嘴上说着,人却扑到了顾栩怀中。 两人在床上滚做一团。 “老实交代。”顾越说,“你胆子真够大……皇帝刚刚驾崩,你就敲锣打鼓一整日,莫非整个京城都是你的天下了?” 顾栩轻易将他制住,环在怀里。他手臂一伸,捞来薄被披在身上,慢条斯理说道:“未曾,但也差之不远。” “景氏……你这样做,是为了今后夺权时他们不会横插一脚?这罪名实在太大了。”顾越问道,“那对姐妹如何了?太子换了人,太子妃应当看得出不对劲。” “景戍拿我的婚事做文章,又一心想成大事,留着只会是祸端。”顾栩说,“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做些脏活,至于抚慰收买人心的事,自有新帝来做。” 这话的意思是,顾栩并不打算灭景氏满门? 顾栩又不满道:“你问旁人作甚?” “……我死了之后,你都做了什么?”顾越按着他,转移话题,“如今可以和我讲了吧。” “可以。”顾栩说,只是语气中的幽怨久久不散,“只是这样好的日子,你却要听些打打杀杀的故事?” 顾越一顿。真难伺候!他干脆闭嘴。 安静了半晌,顾栩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又扫一扫眉梢眼睫。 “怎么了?”顾越脸有些红,兴许是热的。 “不是梦。不是幻觉。”顾栩低喃着,“真的……回来了。” 顾越闻言,坏心思顿时浮了上来。 大红的被子动了动。 顾栩忽然睁大眼睛,耳廓霎时烧红,难以置信地看他。 “是不是幻觉?”顾越笑嘻嘻,丝毫没有闯了大祸的意识,“我帮你确认一下。” 顾栩脸色一沉。 他伸长手臂,指尖在半放的红帐一勾,整个床便被严丝合缝地盖了起来。 “也吃饱了,也梳洗了。”顾栩低声道,“枣子也扫在一旁,不会再硌着你了吧?” “嗯?”顾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疑惑的尾调。 伯府各院,灯火一盏一盏熄了下去。 第485章 顾越回归 …… 顾越醒了。 刚睁眼他就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随后意识慢慢回到脑海,涌上的第一段记忆就是…… 他猛地坐了起来。 浑身上下都很酸,顾越呲牙咧嘴揉了揉两腿和手臂,然后向大红的帐幔外看去。 纱帐还垂着,外面的门也牢牢关闭,大开的窗外洒入明媚阳光。 他从床上爬起来。 枕头边已经放好了一套衣裳,正是从前在伯府时常穿的那些。顾越勉强给自己套上,举手时扯痛胸口,嘶了一声。 他扒开衣襟低头一看,胸口的那粒痣上留着好几个牙印,都有些紫了。 顾栩这个狗! 他在心里痛骂一句。 姿势扭曲地下了床,顾越慢慢挪到了一门之隔的正厅中。桌上放着点心,还有冒着袅袅水雾的热茶,他慢慢坐下来,打算吃点东西。 饿死他了! 刚把一块甜甜的糕点放进嘴里,外门就被打开。 兀火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推门进来。 两人对视片刻。 兀火显得有些尴尬:“……顾老板?” “是我。”顾越含糊着点头。 兀火早在顾越到伯府的那天就想过这件事的可能性,但今天得到了主子和顾越本人的双重肯定,他还是有些怔愣。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兀火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世上真的有神也说不定。”顾越说,“我一觉醒来,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昨晚他在顾栩的“刑讯逼问”下,把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从制定计划到如何坠崖,再到从道观中苏醒,前往洛阳。 兀火道:“无论如何,顾老板,欢迎回来。你不知道,主子这些日子就如失魂一般……” 他侃侃而谈顾栩的近况,然而很快察觉到背后有什么冷幽幽的视线。他似乎感觉到危险,立刻闭上了嘴。 顾栩就站在他身后。 “醒了?”顾栩只是瞥了兀火一眼,并未对他的多嘴做出什么反应来。 “嗯。”顾越看见他就脸颊烧热。 昨夜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一时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 “我先走了。”兀火识趣地离开。 顾越很尴尬,非常尴尬。 “还好么?”顾栩走到桌旁坐下,“昨晚……” “别提!”顾越赶紧吼道。 顾栩眼神含着几分玩味,但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让顾越耳热的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顾越问。 “刚过午时。”顾栩道,“我上午去了宫中,协助太子筹备登基的事宜。” “登基?”顾越立刻找回了理智。他想了三秒,随即想起现在宫中的太子是他们安排进去的假货。 “大约就在下月。”顾栩道。 “话又说回来,秦昭箜该怎么名正言顺的即位?”顾越问道,“我读过一点这里的史书,虽然不是没有女人登基做皇帝的先例,但例子依旧少。阻力应当很大吧?那些臣子即便拥戴秦家,也会优先选择几位封出去的皇子,再不济就是殷王秦述。” “不错。女人依旧不受重视,秦昭箜与我母亲的处境是一样的,因此……她帮了我,我也选择了她。”顾栩说。 “她帮了你?”顾越好奇。 “最开始我并未全然掌控兀门,人手不足。与朝廷官员也没有联络。”顾栩解释道:“她听闻我是苏怀月之子,便施以援手。兀叶兀月家中的事情她也出力了许多。” 顾越听说过这件事,兀叶兄妹似乎是南方什么小城城主的后人,家人被诬陷都死去了。原文中,是顾栩帮他们家中之人平反。 顾栩接着道:“其余皇子不成气候,景氏也被控制起来,如今朝中只剩一个殷王还有些威胁。” 顾越思索片刻,恍然:“那登基大典就是……为他设下的圈套?” 顾栩笑:“聪明。计划是这样的……” 顾越听罢,眼中已经一片震撼。 “真的。”他道,“前世也就是秦昭月提前下手让你没有防备,否则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未可知。” 顾栩说:“这一世,也有诸多侥幸之处。” “比如?”顾越挑眉。 “比如你。”顾栩说,“若非你带我重回桐山,我此生都不会踏足桐山村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更遑论从村长口中得到周琼的线索,从而揭开当年的真相。” “你找到周琼了?!”顾越很惊喜,“所以,当年的事……” “与你的猜测基本一致。”顾栩眼神有些冷,但看向顾越时,又重新变得温柔起来:“找到周琼也与你的发现脱不开关系。” “啊?”顾越愣住。 昨晚只顾着说他自己的经历,倒是没有问清楚顾栩近来都遭遇了什么。 顾栩续上茶水。 “昨夜听了你的叙述,我才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顾栩道,“兀飔对你说的那番话,你不要听进心里。他是因为门中叛徒兀飓的挑拨,还有种种巧合,才生出那样的误会。” 他脸色有些愧疚:“自接手兀门,我就从前世记忆中总结出了一份嫌疑名单,而兀飔恰在名单之上,因此我一直没有将他调入核心。他不知甘州之事都是你主导的调查推理,也不知道我正暗中调查当年慎王府之事,这才被兀飓言语引诱。” “算起来也是我的错。”顾栩道。 “谨慎些是好事,非你之过。”顾越笑道,经过这么一遭,他心里也已经放下,“那后来?” “兀飔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不适合做暗卫。”顾栩道,“因为你的事情,他对兀飓产生了一丝怀疑,因此在十里庄布疑阵试探。兀飓果然中计,带着陵风阁的人前来想要抓住或者杀死兀飔,结果被兀飔提前带来的人捕获。” “哦……”顾越听懂了。 这兀飓是叛徒,花言巧语误导兀飔,让他过来刺激自己。结果自己正巧在这上面有些心结,因此冒险行事,嘎了。 “你向镇苏杭发送的信件,被兀飔截获,他将计就计,换掉了那件宝甲。”顾栩说,“因而害死了你。” 顾越微微叹息。 第486章 霸道总裁 “他藏得很深。”顾栩说,“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捕此人,届时,会有分辨。” “无间道真可怕。”顾越说,“当夜我与苏牧英等人在同一间客栈,他很可能也见到了苏牧英……因为之后树林之中有陵风阁的人在场。加之顾大石本就臭名昭着,兀飔会觉得我有问题也是寻常。” “何晷已和我说过当日的情形。”顾栩道,“那支箭矢,并不是他射出的。必然是兀飔。” 顾越沉默,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会杀了他。”顾栩冷冷地说。 顾越无话可说。 他自认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兀飔想要杀他,并且得手。如果他不是这么好运气能够重生归来,那可就是真的死了。 他不由得感叹,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看出了他心中的弱点,并利用这一点设计杀死了他呢? 秦昭月也是如此。他太多疑,不信任任何人,因此他杀死了路天云,让自己彻底陷入危险之中,以至于被顾大石反杀。 人心,实在是可怖又脆弱。 “不过,也因此,我们抓住了兀飓,从他口中逼问出了苏家的暗牢所在。”顾栩对他笑笑,伸手过去:“我们攻破暗牢,本欲借此制造一些苏家的罪证,不想竟然找到了周琼。” “原来如此,他如今怎么样?”顾越重新打起精神牵他的手。 “很好,在兀门中修养。”顾栩说。 他捏着顾越的手把玩。 这双手很白,且嫩嫩的,并没有多少干农活留下的茧子。莫非他来到这里之前是什么贵胄? 指尖扫着顾越圆润的甲缘,上面还染着一丝淡淡的红色。顾栩牵起这只手,轻轻吻了一下。 顾越:干嘛?突然这么煽情…… 还没等室内的气氛灼热起来,兀风就过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顾老板醒了?真的!我要见见!正好外面……主子。” 最后一句骤然压低,兀风及时低下头,才没直接撞见屋内含情的一幕。 顾越把手缩回袖中,规矩地放在膝头。 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霸总小说里,有些霸总会直接罚撞到他好事的下人的钱了。 “什么事?”顾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老板又来了。”兀风道,“我……顺便看看顾老板。” 顾栩说:“把人直接带来这里。” 兀风哦了一声,偷眼往顾越这边看。 顾栩道:“看什么?” “这真的是……”兀风犹犹豫豫地问。 “是我。”顾越说。 明明第一眼重新见到兀风时还有些感动,现在怎么只剩尴尬? 兀风眼含泪花:“真的是你!顾老板,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大能耐的人!” “只是运气比较好。”顾越道,“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 兀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一边顾栩淡淡的脸色,忽然就怵了:“我先走了。” 他逃跑似的。 顾栩道:“……今后还是让兀岩全权管着院子好些。” “兀风也是太久没见我,比较激动。”顾越替他说好话。 “他激动作甚,你是我的人。”顾栩道。 顾越乐的不行:“你这话很像霸道总裁。” “何为霸道总裁?”顾栩抬眼,满脸疑惑。 “镇苏杭的书局出的话本子,你可看过?”顾越笑着道:“有一类角色便是……喜欢强取豪夺,说些如此这般的话。” “什么话?”顾栩起身。 两人挪到正厅待客的方桌边等着镇苏杭过来,随即有人进来收拾顾越吃饭的桌子,又添上新茶。 顾越酝酿片刻,等人离开,便压着嗓子,伸手捻顾栩的侧脸。 “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沉声道。 顾栩一怔。 他握住顾越的手腕,将他从面前扯进自己的怀里。 “我不是女人。”顾栩眼中有些困惑,随即变得危险:“洞房花烛一夜,还不能叫你认清我是何性别?不妨今夜再看一看。” “不是。”顾越想辩解,这只是举例示意,但下一秒,嘴就被封住。 镇苏杭刚走到门口,就急刹住脚步。 他转过身,顺便拉住急着往里冲的兀风:“哎哎哎!一会儿再进去。” “怎么了?”兀风还没看见屋中的情形:“怎么等会儿?” “风啊。”镇苏杭表情严肃:“今时不同往日,顾老板和小伯爷刚刚重逢,小别胜新婚,定然有很多话要谈。你这么贸然闯入,打断了人家之间的叙话,你主子难道不生气?” 兀风张大嘴。 “受教了。”他一脸的恭谨,站在原地低眉顺眼。 屋里,顾越已经听见外面传来的说话声。 他情急之下咬了顾栩一口,这才抢回自己的支配权。 “你真是!”顾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咱们家。”顾栩有些不服。 “但是外面有客人。”顾越板起了脸,“不许这样,要等到人都走了才能……” 顾栩微微皱着眉。 但看顾越脸上实在烫的发红,他软下声音:“我知道了,你脸皮薄。今后等没有人再亲。” 顾越咬牙。用得着说穿吗? “我错了。”顾栩又补充道。 镇苏杭见他们二人分开站定,这才喜气洋洋的进门。 先冲顾栩拱拱手,然后盯着顾越瞧了半天。 “果然……”镇苏杭喃喃道。 “怎么了苏老板?请坐。”顾越先把人迎到座椅上。 镇苏杭坐下,笑着说道:“恭喜你了,竟还有第二次机会……” “我运气好。”顾越笑笑。 镇苏杭道:“先说要紧的事,小伯爷,书局今早收到了这个。”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一直没说话的兀风老实地接过来,老实地递到顾栩手中。 顾栩展开来看,顾越也凑过脑袋。 上面写着:真太子已死!蛟龙窃国,风云将变。附有一串地址。 顾栩似在冷笑:“原来如此。”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镇苏杭问。他知道如今的太子和顾栩是一条战线。 顾栩说:“你想知道?” 镇苏杭沉默片刻:“我不想,我只想安稳度日,但你既然问出这样的话……那一切,我自然也明白了。” 他叹息道:“送信之人,大约是想要将这个惊天消息白送于我,让我替他造势。” 第487章 新闻主编 “你若是去了,估计不少好处可以拿。”顾越略一思索,说道。 “我才不去。”镇苏杭摇头:“你刚刚回来,近来发生的事情,小伯爷可说过了?” “方才简略交流了一番。”顾越说。 镇苏杭表情揶揄。可不是用嘴交流了一番么。 顾栩看出他表情奇怪,轻咳一声:“如此看来,给你送信的人身份倒是很清楚。” 镇苏杭正色点头:“不错,如今……也只有殷王还在考虑着皇位的事,其余人等,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顾越想,应当结束了。 苏牧英这个最大的隐藏反派也被拉出来宰了——虽然现在还没有,但苏家已经不成气候。 顾栩动手囚禁了景氏,他们也无法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出来搅局。 其余官员势单力薄,又各有利益牵扯,不会紧紧联合起来。因此,只剩一个殷王。 顾越琢磨着,恍然大悟。 镇苏杭道:“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顾老板,二是想要将书局收到的这个消息告诉小伯爷。这信是不知何人放在我桌上的,那地址我也遣人去看过,并无什么异状。” “你来伯府,可掩盖行踪了?”顾越问。 “哈哈,别担心。”镇苏杭笑道,“我很谨慎的。” 顾栩在一旁沉思许久。 他对镇苏杭道:“这件事,你无需出手,我会处理。” 镇苏杭点头:“我明白。” 他转向顾越:“顾老板,我有些事想要问你,不知是否方便?” “什么事?”顾越疑惑。 “……就是,呃,来这里之前的事情。”镇苏杭挤眉弄眼。 顾越顿时想起之前在客院中听见的那一句“奇变偶不变”,顿时汗颜:“那天在院子里是不是和我对暗号?吓我一跳!” “是小伯爷让我这么做的。”镇苏杭立刻推卸责任,“我想问的是一些比较隐私的事情……需要小伯爷回避吗?” “不用。”顾越说,“他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顾栩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听。 “……不如还是让小伯爷回避一下?”镇苏杭总觉得顾越的照片会出现他经手的新闻里,不是一件好事。 “你就直说吧。”顾越道,“不管什么事,他都得和我一起受着。” 顾栩点头。 “好吧。顾老板,我想问问你,你是如何来到北秦的?”镇苏杭脸色有些严肃,“或者说,是因为什么?你来之前遭遇了什么?” 顾越一怔。 他立即想到了那些几乎要被他淡忘的事情。 在那个黑暗的空间之中,他待了并不很久,但感觉就像在其中枯坐了数年一样漫长。 他心里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恐怕不是梦,是他自己的经历,只是那时的他已经没有去理解这一切的意识了。 镇苏杭见他沉默,脸色渐渐凝重。 顾栩也察觉到顾越的神情不太对,稍微坐直了一些,看向他:“怎么?” 顾越讪笑,问镇苏杭:“怎么了吗?一定要知道这个?” 这下换成镇苏杭愣住。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职业病犯了,又不是做新闻采访,不是必须要一个回答的。 他神色顿时放松下来:“也没什么。只是我之前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是眼熟。不是像顾大石那般眼熟。” 他解释道:“我前世是个新闻社的主编,有时候也自己实地采访调查,干些记者的活。我依稀记得自己是在追踪一件什么案子的时候,被当事人制造车祸给撞死的,醒来之后,就躺在我现在的母亲的床上。” “原来你是胎穿。”顾越恍然大悟,“那可真是幸福啊!” “演小婴儿也很累的。”镇苏杭摆摆手,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知道是一场谋杀?”顾越好奇道。车祸而死……听起来真是异常惨烈,他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一边的顾栩眉头紧皱,努力辨别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 “那辆车就是冲我来的,我躲开了,它却拐弯又向我冲过来。”镇苏杭道,“我一直以来负责的栏目就是重大社会事件或者案件,会被人报复这种事,虽然有些罕见,但也不是太过意外。” 顾越一时没接话,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那你觉得我眼熟……”他试探着问。 镇苏杭道:“你这张脸,我熟悉的很,似乎是我经手的一件案子的当事人。” 顾越震惊。 随即想起自己的死法,算成一个重大案件也不为过,况且还有个大学毕业生的buff,影响当是很恶劣的。 镇苏杭见他脸色变化,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顾栩恰在此时道:“你也是……被人杀害?谁?” 顾越回过神来。 他安抚地摸了摸顾栩的手背:“既然上了苏老板的日报,那应当是已经将犯人抓住了。小栩放心!我们那边对这种杀人罪判的很重。” 顾栩蹙眉,他从顾越眼中看到的是一点惶然忧虑。 顾越的确在忧虑。 他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连为自己奔走的朋友都没有一个。而动手的人可是大厂的老板……使点银子,一审判个缓刑,基本就会将人放过了。 没有人会为他重新上诉。 手被紧紧握住,他看向身边的顾栩,笑了一下:“真的没事。总归我如今也不在那边了,皆是浮云耳。” 顾栩又一次感觉到世上有他无能为力的事。 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到那样一个世界去,他甚至不知那个世界究竟在东南西北的哪边。只是想起他曾提及自己没有亲眷,那边的世界,当也是申诉无门。 北秦,犯下命案之人有无数种办法逃脱罪责,顾栩同样不相信,世上会有一个全然公正的世界。 只是…… 顾栩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镇苏杭觉得气氛不太对,连忙道:“顾老板说的不错。我们如今身在北秦,就用不着太过介怀前世之事,再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正坐在这里,而不是过去嘛。” 他一向想得开,更从未纠结过自己前世的凶手是不是伏法。只要如今吃得好睡得香有钱花,一切就很圆满。 第488章 无所谓 镇苏杭打圆场:“如今也没必要纠结这个。前路大好,即将要熬出头了。” 顾越点了点头。 对于道士的那番话……他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先前他曾问镇苏杭来自哪座城,镇苏杭报上的是一个虚构的地名,即是小说中常见的abc城。但先前在澶州,道士问他他记忆中的首都究竟叫什么名字,他却也想不起来。 他是书中人,还是本就不存在什么书? 这一切真假参半,亦真亦幻,或许所谓前世也不过是一场幻梦。 本就没必要纠结。 “的确如此。”顾越笑道,“总归如今,小栩将要大仇得报,我们也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是不是?” 他笑着晃晃顾栩的手。 顾栩看他半晌,终于眉头舒展,叹了一口气。 他笑:“是如此。” …… 天牢。 北秦正处盛世,河清海晏,民康物阜,这关押重犯要犯的天牢,也一向冷冷清清,遍布灰尘。 如今却热闹起来。 “前一阵子才关进去苏家那么一大家子,现在又多了一家景氏,得亏是天牢够大,否则还住不下这么多人。”狱卒小声道。 另一个狱卒嘿嘿一笑:“想不到从前高高在上,一人之家的文武两大世家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叫咱们管住了,真是不敢想象。” 那狱卒听闻此话,连忙劝道:“兄弟,你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一家人不知背后还有什么势力,苏牧英更还在外面,万一哪天又被人救了出来,咱们两个芝麻小吏,可是一个指头就被碾死了。” “……哥哥说得对,是我一时得意忘形了。”另一个狱卒连忙收敛了许多。 两人低声嘀咕了一阵。 那方才得意忘形的狱卒又道:“这么大的世家都被人捋了下来,看来外面要变天了……” 狱卒道:“嗐,管那么多作甚?我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见风使舵……换八百个皇帝也处置不了我们。” 一边角落还坐着一个男子,闻言便笑:“这话说的不错。” “大人。”两名狱卒老实了。 男子道:“不必客气,我也只是个小吏罢了,在这狱中办事方便,也是仰赖二位。” 两个狱卒摆手,连道不敢。 …… 牢房深处。 苏牧玉端坐在稻草席上,头发油腻蓬乱,脸色却依旧端着一副威严的模样。 只是他的夫人早已看出,他心中惶惶不安。 “大伯究竟何时来救我们?”他身后挤在一起的苏家人再度问道。 “他会来的。”苏牧玉淡淡地说道。 苏老太傅两眼闭着,什么也没有说。 “爷爷!爷爷,大伯他究竟做到了哪一步?”人群中看起来较为年轻的男子扑到苏老太傅身前,眼底都泛着血丝:“他会不会来救我们?我们会不会死啊!” 牢中有很小的啜泣声。 “闭嘴!”苏牧玉忽然狰狞地吼道,“你问他有何用!若不是他将当年的一切告诉顾栩,我们家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你怎么能这样对老爷子说话!”对面关着苏家女眷的牢房中有人叫道。 “这老不死的东西,是他害死了我们,届时若要砍头,也是他第一个上路!”苏牧玉大吼,“你活该,活该!!” 苏老太傅睁开眼睛。 他看着这几日之内性情大变的二子,微微叹息:“该赎罪了。” “赎罪?!”苏牧玉道:“当年杀了苏怀月的计划是你和大哥一手定下,要死也是他苏牧英先死,如何轮得到我!还有你——” 他抓住苏老太傅的衣领,面孔狰狞:“你既然放弃了苏怀月,为什么又偏帮顾栩!你这吃里扒外的……” 有人冲上来打了他一巴掌。 这是苏老太傅的庶子:“二哥,你太放肆了,这是爹!” 牢狱中乱成一团。 靠外的牢房,大约隔了三四间的这间,景氏的家主景戍颓然坐着,耳边净是吵嚷怒骂声。景戍满身是伤,尽管他在官军抓人时拼命抵抗,却还是被人套上了枷锁。 景存冷声道:“又开始了。” 景戍说:“管他们作甚,他们之罪名,证据确凿……只是我们景氏……” 他抓住牢房的栏杆,看向对面。 他的夫人六神无主,正靠着墙看他。 景桑和景榆不在牢中。 这两个孽女! 景戍气得心口疼。 他自然不相信景桑有本事刺杀太子,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景氏着了什么人的道,因而落到今天的地步! 而这个人,定然是太子! 还未登基,就急着将文武两大世家一口气拉下马来,朝堂之上的震动,恐怕够这贱人喝上一壶。景桑……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成了外嫁女,竟然帮着外姓来害家中亲人! 景戍两颊怒红,紧攥着栏杆。 他要逃出去,要向自己的人手送信! 只是,如今的境况之下,还有谁愿意冒险听他的号令? 景戍眼中全是绝望。 景氏的次子景文问一旁眉头紧皱的景存:“老三,这次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栽赃诬陷,难道我们就这样落入圈套?” 景存道:“如今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景氏被抄家时,他收到太子的命令回府取一些不要紧的东西,当时看,太子的态度就很奇怪。 况且…… 景戍听到后面两人说话,立刻回过头:“景存!你与太子关系不是很好,为何他要害我们景家?” 景存很冷静。 他问道:“父亲何以认为是太子害了景氏?” “刺杀之事一出,皇帝死了,太子就是最大的受益者。”景戍冷笑,“不是他,还能是谁,谁能潜入东宫以太子妃的名义接近皇帝,只有他秦昭月做得到!” 景存沉思片刻:“不,依我看来……从太子大婚的那一天起,他就有些不对劲。” “怎么?”景文连忙问。 “他在逐步将我调离核心,我能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景存道。 “那正是他要秋后算账的预兆,你这蠢货!”景戍大骂。 “不。”景存摇头,“他……很不寻常,这个太子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声音并不大,但抛出的消息却让人浑身一震。 “我怀疑,这个太子,并不是秦昭月本人。” 第489章 公司理念 景戍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也不能确认,但真正的秦昭月,不会这样绝情狠辣地将景氏拉入牢笼。”景存道,“殷王这个心头大患还没有解决,他即便要动手,也不会选在现在。” 景戍缓缓点头:“不错,你说的不错……” 景文道:“若现在这个太子并不是秦昭月,那么他为了防止老三看出破绽,对他动手也符合逻辑,可至于将整个景氏拉下水么?” 景存道:“的确如此。景氏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了解秦昭月究竟是什么习惯,让景氏继续卖命比冒险将我们一家都抓入大牢,划算的多。” 景戍长长叹息。 “我知道,此人,是在防着我。”他闭眼握拳道。 景存并没有在意他的沉痛情绪:“若是忌惮景氏,恐怕我们刚被抓入大牢,就会立刻问斩。” “我们活了很久。”景文道。 天牢有小窗,从日夜变化看来,已经不止五六日了。 景存却没有说话。 恐怕,景氏并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他想。 一开始没有杀死他们……后面便大概率也不会。毕竟刺杀皇帝是实打实的罪名,抵赖不得。 对景氏的宽容,和景桑景榆有关系吗? 景存看向对面的牢房。 …… “顾老板,真是你?”何晷依旧难以置信。 石四和石五没遇见过这种事,十分警惕:“你说你是顾老板,那你说说,你是在何处买下了我们兄弟两个,花了多少银子?” 顾越笑道:“在虢州府的牙行里,花了一百五十两。哦,还顺带解救了一个小孩,叫柴归的。路上我还给你们开会呢。” 石四震惊:“真是顾老板!” 石五赶紧用手肘戳他:“不对!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私事,随便谁都能知道……你说!你说,顾老板一直以来强调的公司文化是什么?” 他瞪着顾越,还不忘对顾栩说:“小伯爷你别给他提示。” 顾栩忍笑。 顾越侃侃而谈:“当然是尊严!有尊严的做事,有尊严的过这一生!虽然我们的出身无法选择,但后天的一切取决于我们自己!” “真是顾老板!”石五叫道。 “顾老板!”石四的眼泪已经喷了出来。他上前想给顾越一个很大的拥抱,但被石五眼疾手快拽住了。 顾越尴尬地放下胳膊:“对了,我真名并非顾大石,我叫顾越,越来越好的越。” 石四石五都连忙点头,他们认识一些字。 “石三还在柳犁镇那边没有回来。”顾栩说,“不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顾越摸了摸手,犹豫着道:“我总觉得他当时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顾栩脸色略有不爽:“随他。不认也不如何,我也能护着你。” “拉倒吧,你的事情还没办完。”顾越笑着说。 “下午我正要进宫一趟,看看登基大典筹备的如何。”顾栩说,“你可要一起去?” “去。”顾越很兴奋。 虽然和顾栩待在一起很美好,但实在有些费体力。况且闷了这么久,他早已想出去转转。 何晷说:“……顾老板。” 他脸色有些忧虑。 之前为了顾栩的事情,顾老板已经以身犯险了一次,还被人算计丢了命。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应当要更谨慎些才对。 他说:“虽然不知道顾老板你是怎么重获新生,想来这过程并不容易……如今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顾栩没说话,只是看向顾越,等他的决断。 他如今也明白这个人需要证实自己的价值才会觉得安全,因此,他不会再拒绝他参与到自己的事情之中。 毕竟有自己看着,一切还能更加安全妥当,不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危险。 “我明白你的意思。”顾越拍了拍何晷的肩膀,“别担心,我来之前算了一卦,今后一切都会异常顺利,没有任何危险。” 何晷愣住:“这、这怎么能……” 石四道:“算命?不会是民间骗子吧?” 石五跟着猜:“是那个把顾老板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人吗?要是他算的命,必然很准确。” 顾越笑着点头:“没错,石五真聪明。” 何晷叹气。他到底只是一个员工,顾越要做什么,他只会提建议,不能干涉。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可以在街上走走,中午吃太多了。”顾越说。 …… 两人并肩出了敦信伯府的大门。 如今一切尽在掌握,周围自然没有什么讨人厌的眼线。 不过秦昭箜还没有成事,顾越便没有与顾栩手牵手行动,只是并肩而行。 洛阳城中的气氛,肉眼可见有些沉闷。 街头巷尾的许多地方都挂了白,街市封闭,不见一点喜庆的颜色;路上行走的百姓都穿着素衣,乐坊酒楼更是多数关张。 顾越脸色古怪:“整个京城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咱们府里放炮敲锣打鼓!哪里的鼓乐队敢接这种活?” “是兀门的人演奏鼓乐,并非找了民间的唢呐队。”顾栩侧首看他:“怎么?不必害怕。” “没有人参奏你?”顾越质疑。 “自然有。”顾栩说,“有些忠于皇帝的御史,还有些耿直的清流文臣,都上折参奏,骂得很是难听。” 顾越想了想。 现在皇帝死了,假太子算是准皇帝,这折子就是呈送给他的。假太子又是顾栩的人……那岂不是当着顾栩的面骂嘛! “那这些人?”顾越问他的打算。 “名单我已经上呈秦昭箜。”顾栩说,“这个节骨眼敢与我对着干的人,若不是背后有主使,那便是真正的不畏强权。倒有可用之处。” 顾越连连点头。 他读过一点史书。在朝廷官员之中,分派别是家常便饭,但皇帝的人手却不能只有这些互相内斗的家伙,还得留一些耿直的人才行。 棋子总也不嫌多嘛。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皇城侧门。 门前的守卫似乎认识顾栩,甚至没有叫人查验腰牌,就放了他们二人进去。 皇城之中更是一片缟素,甚于洛阳城。 第490章 会有跳章的人看标题觉得这一段是现代篇吗?不是啊! 皇城没有什么意思,又大,于是二人改坐马车,很快到了皇帝办公的地方。 御书房所在的院子四周看起来像是全面戒严,有不少带刀侍卫,但顾越看着,似乎眼熟,应当是兀门的人。 进了御书房,御座上坐着的不是准皇帝、假太子,而是一个女人。 顾越一眼就知道,这是秦昭箜。 她和秦昭月长得有些相似,一样温润如玉,一双眼睛看过来时,比之秦昭月少几分算计,多些凌厉严肃。 帝王气质在她身上已经初具雏形。 “这位就是大公主殿下。”顾栩介绍道。 秦昭箜已经道:“你们厥功甚伟,不必跪拜了。” 顾越忙拱手道:“多谢殿下。” 秦昭箜细细打量下面端站的顾越,然后向顾栩看了一眼。 顾栩道:“先前他身死之后,魂魄又寻回了自己原本的身躯,这才死而复生。” “是巫蛊之术?”秦昭箜问道。 “并非如此。”顾栩解释,“与一道士有些关系……先前也是顾大石死后,他才附身其上,并非强占身躯。” 秦昭箜缓缓点头。 顾越感到压力,便道:“绝非邪术,请殿下放心。” 秦昭箜看向他。 她蹙眉思索一阵,又问:“前朝时曾有能人异士,协助当时的皇帝开辟了一条向西通商之路,后受封公爵。她死前曾说自己是异世之人,期盼死后回归故土……” “啊!竟有这样的事?”顾越惊讶。 怪不得北秦女人的地位比他的世界的历朝历代都要高,原来是有先驱在前。 “想来,你也是这样的情况。”秦昭箜盯着他。 顾越愣了三秒,随即恍然:“殿下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他明白了,秦昭箜并不是猜到他是异世之魂,而是看在顾栩的份上,给他神秘的身份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昭箜果然笑道:“如此极好。” 顾栩问:“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秦昭箜又抬头,表情有些讶异:“我以为你是来和我说些什么事情。” “说完了。”顾栩道,“只是想让你见见他。” 秦昭箜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转,嘴角忽然一翘,露出一个很懂的笑容。 “人我见过了。”她道,“去吧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顾栩将身边顾越的手一牵,带着他走出了御书房。 顾越小声说:“不行礼告退吗?怎么说这也是未来的皇帝……” “我做了那样许多,她还不至于为这么个礼节记恨什么。”顾栩说道:“原先见太子和皇帝,怎么不见你这么谨慎?” 顾越一噎。 对秦昭月完全是现代人思想作祟,皇帝嘛……自从知道他们几个对慎王顾大石两家人的迫害之后,他就不太愿意守礼了。 只是当时形势所迫罢了。 “秦昭箜不一样,她帮了你。”顾越小声道,“而那两个家伙,呵呵。” 顾栩听得出这声笑含着嘲讽,含着笑贴过去吻了一吻。 顾越美得冒泡,却听屋里秦昭箜的声音幽幽传来:“走远些,别在我房门口。” 顾越尴尬,逃离。 给皇帝吃狗粮,他好大的胆子! 顾栩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两人牵着手,沿着殿与殿之间的连廊,向南边要举办登基大典的院子走去。顾栩要视察各处的准备情况。 皇城很大,单凭兀门的人手自然守不过来。 “东麟卫的头领被我们杀了几个,剩下的都是清白可用的人手,因此不必担心。”顾栩低声向他解释如今皇城的情形,“外围的守城卫队已经被替换成了秦昭箜的凤阳卫,届时还会有景氏与慕家原先的军队包围洛阳。” “景氏的人还活着,会不会有什么闪失?”顾越很担心。 慕家的军队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慕游已死,原本的小头领也被清洗过一遍,剩余的军士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凭借少数人就策反整支队伍。都是看虎符行事。 景氏……那些人还在牢中,这么短的时间,大约是没办法全数收拢过来的。 “此局,秦昭箜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布置。”顾栩说,“届时包围皇城的会是她最信得过的人,内部的厮杀有兀门和凤阳卫就足够。” “这打仗的事情我全然不懂,不过你是主角命,自然没有问题。”顾越说。 顾栩笑笑:“嗯,放心。” 顾越又道:“先前你告诉我的计划,其中有含糊之处。” “的确。”顾栩微微蹙眉,“殷王没有假太子的实证。” 顾越道:“之前他递信给镇苏杭,大约就是一个信号。他无法证明太子是假的,就只能从舆论上入手,先让所有人都对太子产生怀疑,届时他跳出来也名正言顺一些。” “你是如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顾越问道。 “我将俞鹄放走了。”顾栩说。 “俞鹄……”顾越还想了一下这人是谁。 “他和路天云都是秦昭月的副手,秦昭月被人替换之事,我已经透露给了他,他果然借机逃出宫去,如今已经在殷王手中了。”顾栩说。 “看来殷王也知道,一个俞鹄的证词并不能服众,且也有可能是个诱他出手的计策。”顾越说。 这样不行。 “不能保证殷王会在登基大典上动手的话,秦昭箜后面的计划也难以开展,我们得给他一个更稳妥的机会才行。”顾越说。 “殷王进京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我们届时观他动向,再想办法。”顾栩不容置疑地道:“先看看登基大典筹备的如何。” 前面便是皇城的中心,明堂。 明堂即是上朝之所,木质结构极为精巧,榫卯犹如精密的电子元件互相契合,极为壮观。 四周广场上的人不少,都在忙着布置登基大典的装潢。 “届时一定很壮观吧?这要是打起来,可真是……”顾越很遗憾,他看不见完整的登基大典了。 “当日的很多种可能我们都已经考虑到了。”顾栩说,“但殷王此人狡诈,又懂隐忍,到底不能全然保证成功。到那天,你最好躲在府中。” “又要我躲?”顾越抬眼看他。 顾栩一怔。 他沉默片刻,随即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第491章 谁能证明 “你觉得什么才能完全证明,现在的太子并非秦昭月?”顾越说。 顾栩沉吟。 “当然是秦昭月的尸体。”顾越笑,“尸体呢?” 顾栩:…… “没问。”他说。 “什么?!”顾越大惊,“秦昭月死了的事情你就一点也不关心?” 顾栩皱着眉:“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情……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个。” “不知道温清是怎么处理秦昭月的尸身的。”顾越顿时挠头,“我听说,之前你用冰窟保存了顾大石的身体,这才让他还算完整的下葬。” “嗯。天暖了,否则放不了那么久。”顾栩说,“我以为,你还会回到那具尸身上,这才……” 顾越借着袖子的遮挡牵他:“你这笨蛋……哎。” “我知道你的意思。”顾栩说,“若是温清放着秦朝月二人的尸体没管,恐怕现在已经烂在了山里。而若是他也拿这尸身有用……你是不是要去见他,问问这尸体的情况?” “不错,小栩真聪明。”顾越笑眯眯,“正好皇帝死了,各地的亲王皇子都要进京吊唁。” 顾栩明白了他的意思。 温清行踪不定,但他的相好可是要回到洛阳来的,他定然有联系他的办法。 “若是秦昭宁不配合呢?”顾栩问。 “这好办,我们直接挟持他,逼温清现身。”顾越连连点头,“真是好主意!” 顾栩沉默后道:“你与石三真是如出一辙。” “哦?对,你还未曾和我说石三的事。”顾越道。 “你……顾大石死后,我赶到黟山之中,却没有发现石三与何晷等人的踪迹。”顾栩低声说。 “你怀疑他了吧?”顾越道。 “……我没有。”顾栩移开视线。 顾越了然一笑:“你没有,你只是让人天南地北的找这几个人。” 顾栩把他的手掌一捏:“接着,就在西狄进贡的使团进京之后,我们在洛阳发现了石三的踪迹。他说他先是前去西胡求援,带了两个西胡的贵族过来。又去找秦昭宁,假意挟持了他之后,从温清的回信中得到了苏家想要在西狄使团中做文章的消息。” 怪不得说他们俩如出一辙。 “苏家在西狄使团之中做了什么手脚?”顾越问道。 “那些西胡人说已经解决,并未告诉我。”顾栩答,“石三盯着,他总不至于助纣为虐。” “怎么又这么相信他?”顾越奇道。 “若不是他和西狄公主在其中配合,恐怕还不能将下毒的脏水泼到苏家身上。”顾栩说,“因此……” “原来是这样。”顾越恍然,“给皇帝下毒,一开始就是为了栽赃苏牧英?” “不。”顾栩却说,“皇帝身上的毒,并非我们的手笔。兀叶也是研究了许久,才制出解药。” “不是咱们,那是谁?”顾越瞪大眼睛。 顾栩默默摇头。 顾越心中有几个猜测,但都没有太稳固的证据。 “如今这事倒不算什么要紧的。”他说。 顾栩点头,带着他前去看广场四周的布置。 顾越走近看到,很多隐秘之处都增设了简单的防御机关。四周的大缸也填满了水,还有人在四处标示位置,带着一些军士模样的人来回走动,说着什么。 他看不懂,但依稀明白,这是为了当天之事所做的准备。 那他也要行动起来了。 顾越道:“秦昭宁回来了吗?我要见见他。” …… 第二日早上,石三带着一支小队从柳犁镇赶回了洛阳。 顾越从房中出来时,一眼见到石三在和院里的兀风说话——其实是兀风单方面说话。 顾越尚未出声,石三便已经敏锐的侧首,看向房门前。 顾越笑了笑。 兀风这大嘴巴定然已经和他说过了。 见到石三他很开心,正抬步要互相奔走过去,相见相认,然后说些什么日久重逢的话,哪怕挤出几个字呢?但是没有,石三只是淡淡点头,然后又看向兀风。 兀风停下了话头,看看顾越,又看看石三。 顾越抬起的脚又放下:? 嗯?我是顾大石。在吗石三?网不好吗?兀风说我是顾大石。没收到吗? 他再次抬腿要过去看看情况,身后却有动静,原来是顾栩也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罕见地皱着眉,努力活动僵痛的肩颈,又踢踢腿。 “怎么了,累着了?”顾越得意地咧嘴。 “有点儿。”顾栩说:“兀风,马车备好了?” “备好了。”兀风立刻喊道,但站在院门口,一步也不往里进。 顾栩转向顾越道:“这一趟……” “我自己去。”顾越说,“昨晚不都说好了么。” “嗯。石三跟着你,我也放心许多。”顾栩温声说道。 他现在已经明白,一味保护并不适合这个人,反倒会让他坐立难安。 或许放手让他参与到自己的谋划中来,才是最好的办法。 “去吧。”顾栩说,“我今日也有事要做。” 顾越点头,然后又有些犯难。方才看石三的态度…… 怎么也不和他说话? 难道是不承认自己就是从前的顾大石? 还是在与他赌气? 无论哪种……可都不太好办。 顾越心里很忐忑,但这种事谁也帮不了他,他和石三的联系是直接的,没有中间人啊! 他走到院门前。 石三转过身,自然地站到侧边。 顾越刚张开的嘴顿住。 什么意思? 眼前是开阔的院门,身侧是石三,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扭头看石三。 石三表情硬邦邦的,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 “石三?”顾越小心道。 兀风在一边探头探脑。 石三点头。 “我是顾越。”顾越说。 石三脸上终于表现出一点困惑:“知道。” 顾越彻底费解了。 不惊讶吗?不震撼吗?不对这反科学反常识的事情表现出一点好奇吗? 兀风也很惊讶:“石三,顾老板死而复生,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石三蹙眉思索片刻,然后对顾越道:“欢迎回来。” 顾越:“……谢谢。” 兀风着急:“不是这种!你想想,一个人在你眼前死了,但他换了个模样,哎~又回来了!不惊讶吗?不震撼吗?” 第492章 嗯……有神论者反而不必解释呢 石三再思考一会儿,道:“懂了。” 他转向顾越:“你竟然,回来了。” 气氛一阵诡异的安静。 “会用副词修饰了,挺好的。”顾越说。 他抬腿往门外走。 石三跟上。 说实话,他已经在心里惊讶过了。在柳犁镇初见这个与顾越很像的人时,他几乎立刻就觉得此人正是早已死去的顾越。 大约,这就是天神的指引。 石三认为,他在天葬树的祈愿被死去的父母祖先听到,是他们帮助了迷途的顾越的魂魄,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存在。 石三罕见地挑了一下嘴角。 他真的很高兴。 两人骑马出了伯府的后门,直奔贵妃的娘家而去。 昨晚和顾栩讨论许久,他才勉强将这个复杂的家庭关系理清。 曾经有一个御史,他有一妻一妾。御史和正妻生下了当朝太后,和妾室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后来做了一个很小的史官。 史官娶了中书令家的明珠,两人生下了贵妃。贵妃又嫁给了史官的姐姐——太后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生下秦昭宁。 真是近亲结婚!而且挺近! 顾越现在想到秦昭宁就生出几分同情,但这样的笨蛋好管束,可能也是温清信任他的原因之一。 秦昭宁之前封王搬出了洛阳,他原先的府邸就另做他用了,因此这次回来,他便暂住在贵妃的娘家,也就是这个小小史官的家中。 贵妃求现在的太子放他回去照顾儿子,假太子也爽快答应了。 段氏——如今的段氏略有没落,段老御史没了好几年,其余几个儿子居然都没有这个史官混的好。 史官段永业,也是个六十多岁的人,贵妃的父亲;贵妃的母亲也快满六十岁了。 秦昭宁当年能够和秦昭月分庭抗礼,温清的背后谋划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家世。 别看段永业只是个史官不起眼,但他的老婆、也就是秦昭宁的外祖母冯漱玉,娘家的官职做到了中书令。这样大的世家,快要能够与苏家抗衡了。 骑马到了段修撰家门前,就见一座不大的宅院,门前车马停了满满半条街,小厮不断往府中搬运着行李箱子。 他们昨日就递了拜帖,段修撰见是如今叱咤京城的敦信伯府一家,自然忙不迭应下,这会儿即便是门前忙碌,也有小厮分出两个跑了过来,迎上前。 “二位可是敦信伯府的客人?”小厮恭敬问道。 “正是,劳烦了。”顾越石三已经下马,将缰绳交给后面的小厮。 小厮道:“二位有请。” 他还解释着:“实在是府邸太小,从后门搬运东西极为不便,这才占了街巷。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顾越摆摆手。 他懒得寻思这家人究竟对他们敦信伯府有什么意见还是没有,总归这么一个小小的修撰,是半点动不了顾栩的。 这段氏的宅院虽小,但十分雅致,顾越看着,勉强能从中体会到一些“文人风骨”。但是…… 到了正厅门外,就听屋里有争吵声传来。 “如今整个京城究竟是谁当家做主,你这臭小子难道不清楚!” “我和敦信伯府交情匪浅,没事的。”似乎是秦昭宁的声音。 “你是不是要气死你外祖!!”老头怒吼道。 “爹,他敦信伯府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更大的女声传来。 好在院门前的小厮这会儿已经冲进了门帘里,里面的争吵声一下子停了。 一个老头掀开帘子,快步冲了出来。 “不知顾小伯爷已经到了,实在是失态,失态……”段永业拱手道。 但他很快住嘴,他依稀记得顾栩不长这样啊。 “我不是顾栩,我是代理人。”顾越笑着说,“修撰大人不必客气。” “哦……”段永业张了张嘴。 顾越连忙自我介绍:“我是顾越,这是我的侍卫石三。” 后面秦昭宁被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拧着耳朵抓了出来。 一到门口,贵妃就松开了手,光速恢复了端庄优雅的后妃派头,顾越见状,也上前:“这位就是贵妃娘娘吧?见过娘娘。” 他拱手道。 贵妃道:“顾大人不必多礼。” 秦昭宁已经看见顾越,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是谁啊?!”他大叫道,话语中的敌意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段永业额头暴青筋,但秦昭宁在外是皇子,是王爷,他也不好当着顾越的面发火:“和安王,这位乃是敦信伯府的代理人,顾越顾大人。” “什么顾大人?”秦昭宁咬牙切齿,冷笑一声:“鸠占鹊巢的小人耳!” 段永业吓死! “顾大人,和安王舟车劳顿,又在封地吃了些有毒的菌子,恐怕是出了幻觉将您认错了。”他额头冒汗:“您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这就让他下去休息。” “哦,吃了毒蘑菇。”顾越乐,“需要找个大夫看看才行啊,怎么能待着休息呢?” “是是,我们马上就叫郎中。”段永业忙不迭道。 贵妃已经目瞪口呆。 “不必了,我身边这个石三,就是治病救人的好手,让他给和安王殿下看一看吧。”顾越笑眯眯的说。 石三点头,上前一步。 段永业简直要吓晕过去:“不劳烦这位石大人了……殿下言语无状,恐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不但是先帝亲封的亲王,外家还是中书令大人,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啊!” 这话顾越能听懂,是提醒他秦昭宁身份不一般。 “哎,吃了毒蘑菇嘛,说些什么也不稀奇。”顾越依旧微笑:“找间屋子给我们……就正厅吧。” 说罢,他给石三使眼色。 石三一把攫住一脸愤怒的秦昭宁,把他拖进厅中。 “你们先不要进来,很快就治好。”顾越嘱咐脸色苍白的段永业和惊呆了的贵妃,也走进了屋中。 屋里的侍女小厮吓得全都逃了出来。 …… 石三把秦昭宁放开。 “石三!”秦昭宁大吼,“我看错你了!顾栩为了一张脸就背叛了顾老板,连你也是!你对的起他吗!” 他又吼顾越:“你这个无耻之徒,玩什么替身文学!” “我恨你们!”秦昭宁气得大哭。 第493章 真的是你! 顾越好笑又感动:“你小声点,让你外祖听见,得厥过去。” 秦昭宁叫:“你还好意思笑!” “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够意思。”顾越压低声音,带着三分感动说道。 秦昭宁一愣。 “什么意思?你真要装成他本人,你靠这招骗了顾栩和石三?”秦昭宁差点就要上手拽他的衣领,“不要脸!” “我真是顾大石!”顾越道。 “我不信!”秦昭宁怒声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顾越心想。 顾越说:“我真是。” “你怎么证明?”秦昭宁学着温清冷笑一声:“那些众人皆知的事情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免得把大家都当傻子。” “真的要说?”顾越乐。 秦昭宁阴暗地盯着他。 “我想想,之前在甘州大营,你和温清半夜在马棚里聊天,聊着聊着就……”顾越说道。 “啊!住口!”秦昭宁猛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怎么知道!是不是石三告诉你的!” 嗯?石三一脸迷茫。什么?就什么? “哎,真是我!”顾越抓住他的手腕拉下来:“怎么就是不信呢?” “换你你信?一个早就死了的人忽然换了一副模样,还说就是他本人……我虽然爱看话本,但不代表我就相信那些套路。”秦昭宁稍微冷静了下来。 “这事儿说来话长。”顾越顿时觉得解释起来好麻烦:“回头再和你细说。总归如今,我急着见温清,你可有门路?” 秦昭宁拿着帕子擦眼睛,闻言把糊着泪的两眼睁大:“你也找温清,你……” 他看旁边的石三,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还有谁找过温清?”顾越奇怪道。 “他。”秦昭宁指石三。 “哦。”想起来了。 “对了,就是温清发现了我,把我送到了顾栩身边……你可以问他。”顾越说道。 这么说来,温清抓住他的目的是什么? 顾越不觉得他有那么好心,给顾栩送一个很可能是顾大石本人的家伙让他们团聚。况且他不能确认自己的身份,却还是把自己带了回去…… 顾越摸着下巴,视线转到秦昭宁的身上。 秦昭宁警惕地说:“干嘛!休想!温清又不是我的仆人,不可能随叫随到的!” “有个生意想同他做一做。”顾越微笑。 秦昭宁看着这个表情,越品越觉得这人就是顾大石。 刚刚说什么,是温清把他送回了顾栩身边,为什么啊? 秦昭宁在屋里转了转。他像是想起外面还有两个翘首以盼的人,连忙走出门去,对外面的段永业和贵妃道:“外祖,母妃,不必担心……我和这个顾大人有话说。” 段永业见秦昭宁全须全尾,并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贵妃道:“那顾大人倒是眼熟。” 她自然参加过宫宴,见过那个叫顾大石的伯爷:“很像死去的敦信伯。” “难道是敦信伯的亲戚?”段永业道。 “操心这些倒也没用,如今的状况看来,昭宁能和敦信伯府搭上关系是好事,咱先回吧爹。”贵妃扶着段永业往回走。 段永业道:“先前昭宁做了诸多糊涂事,太子真的已经原谅他了?” 贵妃叹气:“不好说。只是冯中书的意思……倒像是有所图谋,只盼着他能清醒一些,不要趁机兴风作浪。” …… 终于冷静下来,顾越三人总算是在正厅中落座了。 桌上摆着热茶和点心,四周也布置的很用心,看来段永业有心示好,对这次访问很关心。 “你找温清什么事?”秦昭宁道。 “有件事想问问他。”顾越笑着说。 “什么事?他的事,你问我就行,我可全都知道。”秦昭宁说。 “真的吗?我想问问秦昭……” “我就在这里,有事和我说就好。” 偏房的屏风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温清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他身后的窗户半开,衣衫也有些许凌乱,看来刚从窗户爬进来。 “温清!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秦昭宁赶忙起身迎上去。 屁股还没坐热,就又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不知道。”温清道。他对秦昭宁说:“你回去吧。我来和他们说。” “我回哪儿去?我要是一走,我外祖和母妃肯定要过来陪着客人。”秦昭宁不愿离开,“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嘛。” “……你嘴巴漏风,我不放心说给你听。”温清蹙眉。 秦昭宁噘嘴,似要撒娇。 “咳咳!!”顾越干咳一声,他知道为什么兀风和秦昭箜为什么那么大反应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他的尸体在何处?” 温清抬眼看向顾越。 “你……”他眯眼打量片刻,忽然笑道:“你果然是顾大石。” “我如今叫做顾越。”顾越说。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想应当不容易吧。”温清说,“将你死而复生的关窍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的提问。” 顾越笑笑:“或许要让你失望了。死而复生,听起来多么诱人,我若能掌握这样的技术,还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 温清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认定自己死而复生,而非金蝉脱壳,这有些反直觉。 而秦昭宁,乃至何晷——他们的第一个猜测是李代桃僵,是他顾越取代了原本顾大石的位置。其实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思路。 温清…… 顾越观察着对面的人。 与“原文”中一样,这个人喜欢穿青色的衣衫,眼角上挑,有些狐狸的精明相。他上一世的结局语焉不详,只说他背叛了秦昭宁,在火场中提着剑,转身离开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那时皇帝与秦昭月一死一重伤,最后的反派殷王刚刚显露獠牙,所有皇子都没有封王,聚集在京城的旋涡之中。 温清上一世也是陵风阁的人,苏家的手下,这一点应当毋庸置疑。 啧,忘了问一问顾栩,上一世温清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了。 第494章 恋爱脑误事啊! 恋爱脑误事啊! 温清用自己换了苏牧英的一条命,否则苏牧英现在就和苏家其余人一起关在天牢之中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早在甘州一事之后,他就知道,温清铁定是背叛了陵风阁,毋庸置疑,那现在怎么又开始救苏牧英于水火之中? 而且之前温清信中的那番话也很奇怪。 “另,顾栩本为我之仇敌,看在秦昭宁一事的份上,也算平了恩怨。” 他当时就想,顾栩何时惹他了? 甘州事,他们的行动可谓是歪打正着,正合温清的心意才对,再向前……只有温清一直搞他们的事情吧? 他深爱秦昭宁,背叛了陵风阁;前世秦昭宁却死在府中,他也从未自陵风阁脱身,甚至算是顾栩的一个劲敌。 大胆猜! 顾越看着温清,脸上笑容渐显。 温清被他这眼神盯着,罕见地觉得有些发毛。 顾越心定,微笑着说:“死而复生,听起来玄之又玄。你却第一时间向这个最不可能的方向猜测而去……我想,温大人,你的身上,应当也有一番奇遇吧?” 温清脸色微变。 他轻轻咬牙。这样大胆敏锐的风格,此人定然就是原先的顾大石无疑了。 顾越见他脸色,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见好就收,问道:“你带走了苏牧英,是为了复仇,而非救他,是么?” “不错。”温清深吸一口气,“你倒是敏锐,我想,我这样的人,在你眼中怕是也没有什么秘密了。” 高看我了,我诈你呢。顾越心说。 “那个人的尸身在何处?”他问。 “我带回了陵风阁,只可惜,如今已经烂掉了。”温清道,“你若是想用尸体的身份做些文章,恐怕有些困难。” 顾越闻言很是失望。 也是,秦昭月的尸体没有什么用,温清带回来应当也没有具体的打算,只是看看有无用处。可惜…… 温清道:“不过还有一些他身上的信物等等,或许还有些用处。” 顾越没有立刻接茬,等他提条件。 温清果然道:“只是,你没有一个足够打动我的筹码,我为何要把东西给你?” 顾越磨牙,这家伙!秦昭月的东西他留着有什么用?总不能是他自己想当皇帝吧? 秦昭宁听不懂他们打什么机锋,坐在一旁边吃水果边听他们聊。 “温大人,冒昧一问。”顾越道,“先前听小栩说,陵风阁与殷王达成了合作。如今局势你我都很清楚,温大人想要扶持秦述做皇帝?” 温清笑笑:“我对谁做皇帝,不太关心。” “这是大事,温大人,你必须关心。”顾越笑笑,“不过我想,如果我是你,定然不会选择扶持秦述。” “你怎知我不会?”温清凝视着他。 秦昭宁在一边剥橘子。这几句他听懂了,但他不在乎,反正他不当这个皇帝。 “秦述为了一个皇位,蛰伏待机十数年,这样谨慎的性子,若他登基,会安心放着这几个年富力强的先帝皇子不管?”顾越笑:“其余几个人你或许不在乎,但秦昭宁,你会坐视他陷入危险么?” 温清声音冷下来:“我可以带他离开。” “被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帝追杀,如丧家之犬般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四处流亡……这买卖,似乎有些不划算吧。”顾越说。 他笃定殷王绝不知道温清与秦昭宁的真实关系,否则,殷王不会对此人付出分毫信任。 一个和皇子相亲相爱的人,你敢保证他不会利用你斗垮所有人,最后扶自己的心上人上位? 温清停顿片刻,舒展眉头,笑出了声。 “不错。你的确是那个顾大石,如此擅长揣摩人心……我可以帮你,但你或顾栩登基之后,能给予我什么保障?”温清坦白道。 “这个话题就有些复杂了。”顾越笑道,“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完整的计划……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温大人择日来伯府做客,我们好好叙旧一番。” 温清颔首:“好。我明日……不,今日下午就去。明日殷王就要抵达洛阳,届时,一切都不太方便。” “一言为定。”顾越笑容灿烂。 盟友这不就有了? …… 官道上,秦述掀起车帘。 他踩着脚踏进入了车厢,脸色有些沉重。 秦咸在车窗外道:“王爷。大军已经抵达了牛角山附近,扎营埋伏了起来。另一半已经混入洛阳城。” “书局有什么动静?” “尚未回复,想来也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敢贸然参与其中。”秦咸道,“接头地点也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可疑的人前来查探。” “那本王猜的没错,这个杭豆书局,竟然真的毫无靠山。”殷王语气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封信实为试探。 他早就怀疑杭豆书局与顾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先前敦信伯的流言一事,杭豆书局看似中立,其实发布的都是利于顾栩的言论。 若书局背后有人,接到那样一封信件之后,不会不报知背后的东家。而所谓的接头地点早已布满人手,一旦有可疑之人出现,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书局背后真正的势力。 说不定还能抓一两个核心人员,从他们口中套出假太子的秘密。 假太子的消息,他是意外得知的。 途经牛角山之时,提前驻扎山中的前锋小队抓住了一个残废。此人腿脚不便,却依旧强撑着骑马到了这里,和一个神秘人接头时,被巡逻的军士发现。 从神秘人逃走前的只言片语中,殷王拼凑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如今的太子是冒牌货,而秦昭月……早已死去了! 这个被抓的残废,殷王刚好认识。 俞鹄,太子身边最为得力的臂助,却因为三年前的意外彻底变成了废人,在东宫养伤许久。他是最接近太子的人,也是秦昭月最亲近的下属,他传递的消息,恐怕有九成可能为真。 只是,殷王想尽办法,也不能使俞鹄透露分毫消息。 因为他的贸然召见,让俞鹄见到了他的真容,认出了他,猜到了他们这支队伍的来历与目的。 俞鹄绝不会助纣为虐。 第495章 证人 倘若能从中得知太子一事的更多细节,那么他便能从此事入手,让自己的路更名正言顺一些。 老二有西胡血统不得继位,老三老四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老五已经全然废了,剩下两个还小,比起扶幼帝,还是他这个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叔更能统领大局。 苏家的残部他已经着手接洽,一切进展都极为顺利。 那个温清,似乎是真心实意想要助他夺得皇位? 殷王眯着眼。 他没有对此人付出全然的信任。 “秦咸,洛阳之事筹备的如何?”殷王道。 “已经发出了消息,温清大人说,等您抵达洛阳,要引见一个人过来。”秦咸答道。 一个人? …… 温清披着黑袍,从后门离开了敦信伯府。 顾越心想他总算换了袍子的颜色,否则这么打眼一看,任谁都知道这神神秘秘遮着脸的人是他温清。 兀门的人进来收拾厅中的果盘茶水,将桌面清空,再上新茶点心。 “你意下如何?”顾越问道。 “倒是可行,只是太过危险。”顾栩说,“殷王此人狡诈,懂得隐忍蛰伏,我怕……” 顾越掰过他的脸。 “但殷王若是不在登基大典动手,你就不能借机扶出秦昭箜来。”他说,“连温清也不能全然探明他究竟有多少能耐,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顾栩沉默。 “而且秦昭箜也不能等太久。”顾越说,“假太子,不能真的当皇帝。此举绝对会消耗秦昭箜对我们的信任。” 见他依旧不吭声,顾越笑了笑:“想想也是天助我们,我现在的模样和身份,正能骗过殷王。” 顾栩心中不愿让他冒险,但他已经明白,顾越根本就不是一个能心安理得待在府中、等一切结束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 “可以。我会委托石三,让他好好保护你,这件事,我无法出面,因此……”顾栩反握住他的手,“我很担心你。” “又不是一去不回,不过是演演戏骗他一下罢了。”顾越低头,把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放心吧,小栩,我很惜命的。”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顾栩说。 “实话讲,最开始帮你不过是因为我身后没有靠山。”顾越低声道,“我怕我不帮你,你就会丢下我,届时,顾大石这个身份本就在夹缝之中,你若是走了,或者干脆杀我……我就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 “那后来呢?”顾栩眼中漫上笑意。 “后来,自然就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顾越枕着他的手心,“我感觉到你……似乎对我不太一样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生怕它们转瞬即逝。” “我明白。”顾栩说。 他再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来。 “一切小心,如果觉得不对,也不必顾及计划的成败。”他说,“最坏也不过明面动刀枪。” “能控制住争斗的范围最好,百姓毕竟是无辜的。”顾越说,“秦昭箜那边,也让她提前准备起来,这计划若要实施开来,少不了她在其中的影响。” …… 殷王的车驾进入洛阳,一路却很是低调。 没有任何仪仗和护卫开道,车队缓缓驶入了腾麟巷的巷道之中,停在他一向居住的宅邸前。 殷王下车,进入府中。他身后的小厮仆人忙碌起来,往府中搬运行李。 府邸早已打扫妥当,他早先派出的管家正在大门影壁前等待,见殷王进来,立刻迎上去:“王爷,那位大人和他带来的人已经在府中候着了。” “这么快?”殷王微微皱眉。 但想到今夜他就要进宫为皇帝守灵,也就释然。 不快一些,的确太赶了。 到了正厅中,就见温清与一黑衫男子相对而坐,那人脸上戴着半块面具,只露出鼻尖以下的小半张脸。他身后还有一个眼熟的高大男子,护卫模样,殷王苦思冥想,到底没有想起此人是谁。 搞什么?殷王视线黏在此人身上。 这个人…… 温清与那黑衫男子见殷王入内,便一齐站起身来。 温清道:“殷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殷王道:“算不得太久。你说要引见一个人来给本王,就是他?” 黑衫男子拱手,态度上似乎有些傲然:“见过殷王。” 殷王走向主位坐下,摆手:“两位坐吧。这位……倒是神神秘秘。” 他猜想那面具下定然有些什么秘密,因此并未追究此人的怠慢。 温清道:“此人为王爷带来了一份大礼。” 殷王眯眼。 “殷王殿下,可不要被吓到。”黑衫男似乎微笑。 他缓缓摘下了面具。 面具被取下,拿在手中,殷王的眼睛顿时瞪大。 “你……”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但片刻之后,他脸上的震撼慢慢散去,他逐渐看清,此人与顾大石并不是那样相似。 顾越笑着说:“王爷不必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人人见了我,都是如此。” “你是……”殷王微微蹙眉。他身后的人,是石三。他想起来了。 温清轻轻一笑:“此人,就是我们最大的底牌。” 殷王未曾立刻追问,而是细细沉思。 他在路上就听说了顾栩大逆不道、僭越犯上之举,且很惊讶他竟敢在帝王新丧时便大兴鼓乐。但转念一想,景氏早已因为刺杀皇帝全族下狱,连远在西北的一些亲眷都被追捕,顾栩和谁人成亲? 眼下见到此人,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不会吧…… 温清道:“此人名为顾越,如今已经成功潜入了敦信伯府,夺得了顾栩的信任。” “怎么会?”殷王实在难以相信,“这位顾先生虽然与顾大石生的有几分相似,但要骗过顾栩,似乎有些困难吧。我与顾栩打过交道,此人非凡夫俗子。” “自然是因为,原先的顾大石也是此人所扮。”温清轻笑:“只要再扯些鬼神的幌子,依照顾栩的性子,不得不信。” 殷王震惊地坐直了。 “怎么……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道,“倘若真的如你们所说,你又为何要假死脱身,再回到顾栩身边?” 顾越笑,殷王的这些问题他早已想到了。 第496章 证人2 “当年我费尽心思潜入顾栩身边,就是为了从他身上取得一样东西。”顾越道。 “什么?” “朝真军的令牌。可惜,三年过去,毫无所获。”顾越蹙眉道,“直到后来,我竟发现他对我产生了一分别样的心思……便利用这一点,终于套出了朝真军的所在。” “在何处?!”殷王的心怦怦直跳。 “我帮助顾栩查明了当年慎王一案的真相,却也因此发现,所谓朝真军,不过是一支研究新式兵器的队伍,不过寥寥二十几人,在慎王死后也作鸟兽散,早已寻觅不见;而当年的流言,不过是有心之人为了除掉慎王,编造出的。” 殷王怔住。 顾越轻叹一口气:“此外,顾栩的诸多计划,他从未对我透露,我想大约是信任仍旧不足的缘故……因而,在黟山之中,我做了那样一场戏。” 殷王正在判断他话中究竟有几分可信。 石三这个人应当无错,他身手了得,又很忠心,有他在,应当……不是假话? 顾越笑笑:“无论王爷是否相信,我们陵风阁如今也和王爷搭在了一条船上。今日来,正是为了给王爷带来一个大有助益的消息。” 殷王未曾应声,只听着。 温清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 顾越道:“我死而复生之后,顾栩终于肯向我透露他的计划。王爷,这个消息说出来,您可不要太惊讶。” 殷王道:“你说!” “太子是假货。”顾越道。 殷王豁然起身。 这消息果然是真! “凭据呢?混淆皇家血脉,这是大事,不是你一个人一张嘴,就能说的明白的。”殷王脸色沉沉。 顾越很清楚,这话就是在向他索要凭证。 他双手交叉,笑着道:“王爷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我得知这个消息是在几天前,顾栩带我去宫中查看登基大典的筹备事项。他将我一人丢在侧殿,独自去了御书房,我前往查看时,竟发现……” “太子单膝跪地,以仆从姿态,聆听顾栩训话。”顾越笑笑,“从只言片语中听得出,秦昭月早已被顾栩杀死,东宫之中的两个近身侍卫,路天云与俞鹄,一个死去,一个逃走。顾栩正遍寻不见此人。” “而为了掩盖此事,太子身边的小徐子前些日子暴毙而亡,最为熟悉太子的景氏也在此时、这个最不能出事的时候全族下狱……”顾越没有把话说完。 对上了! 殷王心中叫道,俞鹄之事一出,他已经信了八成。 “此事,我留了个心眼。”顾越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封略有破损的信件:“这是数日之前,从凤仪宫中流出的信件,我找人辨认过字迹,正是……皇后娘娘所写。” 屋中没有小厮,石三转呈。 殷王展信。 他脸色逐渐凝重。 他也是皇亲贵胄,怎会认不出皇后的字迹。皇后的一手好字也在朝野之间闻名,不是那么好模仿的。 信上写满了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怀疑,最终指向一个结论——太子并非太子,并非真正的秦昭月! 殷王的手微微颤抖,他很快发觉自己的心情流于表面,便收起信纸,放在怀中。 他久久沉默。 顾越道:“如今,秦昭月被杀,其余几个皇子更是不成气候。这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能担起北秦大统的人……王爷,只有你了。” 他的声音低沉,充满诱惑。殷王恍惚了片刻,似乎真的见到皇位在向他招手。 绝佳的机会,绝佳的机会! 景氏被那顾栩自作聪明关了起来,假太子手中再无稳妥的人手。诸位皇子毫无防备,就在京城之中,届时分出人手围住腾麟巷,便是谁也不敢造次。 但他并未立刻被这巨大的消息冲昏头脑。 “此事,我要再求证一番。”殷王沉声道。 “这是自然。”顾越笑笑:“我毕竟只是外男,宫禁不得随意出入,更无法直接见到皇后的面。不过,若要证实太子是假,皇后这个母亲亲口说出的话,谁又能不相信呢?” 顾越在暗示。 温清冷眼旁观,看着此人将殷王一步步带入陷阱,竟有些许的不寒而栗。 若早与此人结盟…… “我知道了。”殷王道。 温清适时说道:“王爷,我家阁主的期盼,还请王爷费些心思了。” 殷王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们的要求,并不好办。”他道,“但,本王会尽力,以叫你们的付出足以匹配所得。” “多谢王爷。”温清笑道,“此外,还有一条门路……” “哦?” “不知王爷还需不需要人手?西胡王苦西狄多年,正需要一位助他收服西狄的明君。” …… 皇城之中。 凤仪宫中极度地冷清。 四周都挂着惨白的缟素,灯笼也明灭闪烁,白日的寝殿,却像傍晚一样阴森。 皇后嘴唇惨白,枯槁地躺在床上,满殿都是难以言说的苦药味。 秦昭箜站在殿外。 “这药,对母后的身体……”她再度询问一旁的兀叶。 “公主放心,这药丝毫无损,乃是我吾家祖上的方子。此事主子也特意叮嘱过,绝不会伤到娘娘分毫。”兀叶耐心答道。 秦昭箜默默点头:“你去吧。” 她整了整心情,到底推开殿门,走进了寝殿之内。 寝殿内的侍女见到秦昭箜进来,慌忙行礼,纷纷退了出去。 皇后虽然嘴唇惨白,但秦昭箜细看之下,两颊并非毫无血色。她神智也很清醒,听到动静便慢慢转头。 见到女儿,她几乎立刻挣扎着起身。 秦昭箜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皇后如之前的无数次一般,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昭箜!昭月有消息了吗?昭月怎么样了,外面就要举办登基大典,那个冒牌货绝不能……” “母亲!”秦昭箜提高了声音,才终于唤回她的神智。 她轻声说道:“母亲,你看这个。” 她将手里血迹斑斑的腰带与玉佩,都堆在皇后的膝头上。 皇后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两样东西。 “不、不,怎么会?昭月他怎么样了,这上头是他的血吗?”皇后的眼泪成串落了下来。 第497章 只有我们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秦昭箜的脸。 皇后期待从中得到一些令她心安的消息,但没有,秦昭箜眼中有很淡的悲伤,但整张脸因为严肃而显得冷硬。 她背后半开的纸窗透过天光,有一截飘落的白绸,被风吹动,探进了屋中。 “母亲。”秦昭箜握住她的手,“这世上只有我们了。” 皇后死死攥着她,但秦昭箜并不觉得痛。她将皇后的神情深深印在脑海,她要记住她此刻痛失太子的样子。 “我的……昭月……”皇后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倒在秦昭箜的臂弯之间,秦昭箜素白的裙子很快被泪水洇出一大团深色的水痕。 秦昭箜紧紧抱着母亲,抚摸她散乱的发丝。 也只有这样的时刻,她才终于感受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不是殿中的檀香,不是苦药味,而是她为人的本味,只在母亲与幼子相拥时才尝到的滋味。 寝殿中只有皇后的哭嚎声。 秦昭箜不知抱着她过了多久,两只手臂都已经被灼热的体温浸出湿汗,素色的帐幔和丝绸被子一层层围着她们。 皇后终于止住哭泣,慢慢从秦昭箜的怀中抬起头来。 她手中是攥得变形的秦昭月的腰带,还有被捂热的玉佩。秦昭箜瞧见那上面凝固的血都已经被眼泪化开,站在皇后的衣襟上。 “是谁杀了他?”皇后呢喃着,眼神似清醒,又似疯癫:“是谁杀了他?!” 秦昭箜缓缓扶着她起身,与母亲汗津津地分开。 “已有了些头绪,只是……没有充足的实证。”秦昭箜淡声说道。 “是谁。”皇后抱着腰带与玉佩,再问道。 “母亲。”秦昭箜说,“如今诸位皇子,或者失势,或者愚笨,或者血脉不纯,或者年幼。能与太子争夺之人,唯余……” 她说了一半,便将话止住。 她要看一看这位皇后是否还有三分清醒,是不是被悲痛冲昏了头脑。一个彻底疯癫的母亲,是失控的,她不会利用这样的人去争权夺利。 不稳妥,她同样不忍。 皇后闭着眼:“秦述,果真是他?” “没有凭证。”秦昭箜道,“可倘若秦昭月意外身亡,父皇又在尚未定下继承人后猝然离世,那么秦述极有可能被众臣推崇。他暗中筹划了数年,只会比其他人更有准备。” 皇后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手中的物件。 秦昭箜也静静不语。她端坐在床边,等着皇后的回应。 皇后道:“现在的太子……是谁?” 秦昭箜没有回答。殿内寂静了一会儿。 皇后脸颊浮肿,缓缓抬起眼睛。 “昭箜。”她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母后都没有好好问过你,你这些年在外……都在做什么?” 秦昭箜笑了笑:“母亲关怀,昭箜莫敢忘。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替太子打理一些事务,直到最近才回到洛阳。” “昭月都没有和我说过。”皇后轻声道。 “此事绝密,他秘而不宣也是寻常。”秦昭箜说,“毕竟,谁也想不到,我这个毫不起眼的大公主,会参与政事吧。” 秦昭箜站起身来。 “事务繁忙,我这就要离开了。”她再次说道,“母亲,您多保重身体。毕竟如今,世上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皇后默默不语,只是转过脸来。 秦昭箜向殿门走去,光线把她的背影晕开,模糊不清。 …… 刚过晌午,众位皇子亲王便聚集皇城东门外,等候入城。 经过三道严苛的检查,他们终于得以进入宫中,步行前往皇帝平日起居的紫宸殿。 按照规矩,皇帝的尸身要在此处停灵,待过了一个固定的时日、经过数道繁琐的丧仪后,才能送入邙山的墓葬之中。 秦柏霆登基太晚,到如今,仅仅十年。 不过他刚刚登基的那年,就在邙山之中为自己修建了陵寝,因此这会儿骤然崩逝,倒也不算麻烦。只要停灵仪式之后,将棺椁送入墓室即可。 而整套流程在先前秦柏霆昏迷不醒时,就已经筹备了起来,因而现在,也算让太子捡了个现成。 秦昭月就比他的父皇倒霉许多。温清自然没有那么好心,给他举办什么太子规格的葬礼,大约……就地掩埋罢了。 秦述一路走进了紫宸殿。 这地方他来过不止一次,是从何时兴起了入主的念头,他也不太记得。 彼时太后放养他,整日叫内侍带着他玩乐。她的目的秦述很清楚,就是怕自己未来威胁到秦柏霆的地位。但秦述当时就觉得,自己凭什么要安分守己呢? 可他同样知道寄人篱下的道理,因此,他一直表现的很安分。但暗中他做了什么,暗中同秦柏霆学了多少为君之术,他自己也数不过来,直到野心无限滋长,他终于有一日审视自己的能力,觉得可以与秦柏霆一较高下了。 有些晚了。秦柏霆想,他到底也不算太年轻了。 不过一路看来,整个丧仪的流程与皇宫四下的布置都称得上井井有条。朝中任命的主持丧葬流程的众位官员,也都是有才能之人,基本出不了什么错漏。 倘若不是顾越与温清带来的消息,他恐怕不能相信秦昭月真的死了。 即便是临时去捉一个假太子来,怎会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众位皇子亲王到了紫宸殿的院中。 皇帝死的仓促,一些流程不可避免改变了些许,但基本大差不差。当时尸身移至紫宸殿,停放了四日之后,便“大殓”,移尸入棺。 现在已经过了大殓,紫宸殿中若隐若现的尸体腐败气味已经消散殆尽,而全是浓郁的檀香。 殷王拜见皇帝遗体,与众亲王皇子齐哭。接着是一段谒见的仪式,十分简短。 秦昭宁和秦昭乐自然也在其中。 秦昭乐被封往边关几个月,如今瘦下来了许多。他之前因为求情的事与秦昭宁走的很近,昨日还入府找他说话,但今日在紫宸殿见面,两人却都老实本分,没有半句多话。 秦昭宁自然也老实的不得了。 第498章 守灵 他并非像秦昭乐一样绝无继位可能。从那天温清与顾老板的对话中能听得出来,一旦他有异动,立刻就会被现在对皇位虎视眈眈人当出头鸟干掉。二哥虽然不能继位,但他有西胡的人手,人前还是少沾边为好。 倒是殷王与秦昭乐聊了几句,他们二人本就交好。 秦昭乐显得有些惶恐,并未说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殷王知道这个侄子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于是便也轻轻揭过,与他分开。 殷王向紫宸殿的宫人询问皇后的近况。 内侍道:“皇后娘娘病了许多天,也是今日才打起精神来。晚上大约就会过来守灵。” “太后如何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殷王一脸的忧虑。 “太后娘娘骤然听闻陛下出事,当即便晕了过去……只是醒的很快,立刻就开始着手处理丧礼的事情。”内侍道。 “此事不该是太子经办?”殷王问道。 “太子殿下并非全然做好了准备,遇到这样的大事,自称到底是不成熟,便请了太后娘娘。”内侍道,“太后娘娘自然相帮。” 殷王颔首:“等等我就去见太后。” 在场众人谁也没有提及继承人之事。皇帝走的这样突然,没留下继位诏书也不稀罕。况且这样的时候,秦昭月把持朝政,又有皇后太后一力压着,谁敢在此时蹦出来? …… 简单的祭奠仪式过后,殷王换下白衣,穿回自己的一身素服,前往太后所住的兴庆宫。 到底是养育自己长大的人。 殷王进了兴庆宫,门前的嬷嬷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太后年纪大了,又帮着主持丧仪的事,此时正在宫中休息。 她早知道殷王进京的事,因而早早就吩咐人准备了下来。 正殿的小榻上,太后端正坐着。她的头发本来黑白交杂,皇帝一死,一夜之间,就成了雪白。 殷王见到这样的太后,也有些许动容。他弯身跪下,恭敬地给太后磕头:“儿臣见过太后娘娘。” “来,到哀家身边坐。”太后貌似慈和地说道。 殷王落座。 整个兴庆殿的氛围也很沉凝,四下所有花哨的装饰都已经撤去,只剩下一些样子素淡的,还摆在博古架上。 “太后娘娘,节哀顺变。”殷王眼睛还有些湿润。 “不节哀又能如何呢,哀家身后并非只有一个人。”太后叹息着:“太子如今还不够成熟……到底是皇帝登基太晚,能教给他的也太少。皇后也身子不好,当年生昭月时,伤了根本。” 殷王道:“太后娘娘受累了……” “哀家一人忙碌这些事情,实在是力不从心,又躲不得懒。”太后慈和地看着他,“阿述如今也长大了,是时候替你兄长分忧,也替哀家分忧了。” 殷王一怔,胸口心脏狂跳:“太后娘娘是说?” “这丧仪之事,哀家想要你也来帮把手。”她说道。 殷王停顿片刻。 他胸口的火焰被理智迅速浇灭:“太后娘娘实在说笑了。儿臣在豫宁府多年,不参与宫中之事,如何能做得好这些?况且也不合规矩。” 太后叹息:“到底是无人可用,否则也不会让你瓜田李下,如此为难。” 殷王道:“太后娘娘言重。太子虽然年轻稚嫩,但也是成家立业的人,又一向稳妥。儿臣看来,他倒是很能担得起北秦的未来。” 太后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殷王心里一团乱麻。 他首先不能表现出任何逾越的念头,因为太后即便养他十数年,最后也会向着自己的亲生孙子,而非自己。 其次……太后此言,莫非也是看出了什么? 会不会是皇后说漏了嘴? 殷王显然神游天外。 顾栩与假太子等人定然还不知道皇后已经察觉了太子的问题,否则,他们不会放皇后出来守灵。 也或许是皇后先前生病,为此事做了绝佳的掩护。 太后静静看着他。 她过去数年从未参与朝政,因此皇帝有何打算,她一直不太清楚。秦述素日的表现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大局当前,即便这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也不得不防备着些。 这一场谈话僵硬干瘪,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滞涩。太后看不出殷王究竟有几分心思,最后只得摆一摆手:“你去吧。哀家无事,还是丧仪要紧。” 殷王也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起身告退。 还是要从皇后的身上入手。 …… 晚饭是素斋,有各种还算精致的面点和菜蔬,挑不出什么差错。下午,几位更年长些的亲王已经守灵完毕,接下来就轮到了殷王。 殷王往香炉添上一炷香,返身在灵柩前的软垫上跪好。 整个灵堂之中静悄悄的。 他身前不远就是早已跪在此处的皇后。皇后素衣无妆,只简单挽起鬓发,看不出半点从前雍容华贵的模样。 殷王上香时瞥了一眼,她双眼浮肿,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毕竟只是个女人。殷王想,一个女人最着紧的,当然是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他环视四周,四周的宫人都距离较远。 他低声说:“皇后娘娘,好久不见了。” 皇后的脊背有片刻僵硬。 “何事?”她冷声说。声音也不算大,甚至没有回过头来。 “有人托我给皇后娘娘带一句话。”殷王轻声道。 皇后没有回应,但殷王看得出她的身体有些颤抖。 “他说……”殷王接着道,“母后,救我。” 皇后猛地回头。 她双眼瞪大,死死盯着殷王张合的嘴唇。殷王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直直看着眼前的灵柩。 皇后慢慢回过身去。 殷王想她还有起码的理智,便接着轻声道:“皇后娘娘不要担心,他还好好的。看样子,娘娘身为母亲,也早已察觉了不对吧?” 皇后依旧不语。 “他托我带来了一件信物。”殷王说道,“若是娘娘信得过我,等今夜守灵结束,在御花园的东角门等我,我将信物与他的消息,一并交给娘娘。” 皇后停顿许久,低下头去。 第499章 皇后的思量 夜半子时,秦昭乐与秦昭宁二人将殷王替换了下来。 两人跪在皇帝的灵前,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毕竟棺材中躺着的是自己的君父;但他们也都是及冠的人了,晓得比起父子亲情,还有更多更要紧的事情。 譬如现在,他们待到殷王离开了灵堂,才回头对视一眼,谁都谨慎地没有吭声。 殷王此时倒是无心在意。 他带着秦咸径直离开了紫宸殿,待到离开了紫宸殿中宫人的视线范围,方才向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 这里有一段从御花园东侧绕过的连廊。平素,此处护卫稀少,人迹罕至,秦述幼年时经常在这里玩耍。 他很清楚附近巡逻的护卫都是什么身份,这条连廊,也是他在宫中唯一能插手的地方。 从远处看,连廊上宫灯熄灭,漆黑一片。殷王走上台阶,到了廊上,才看到黑暗中有两个不起眼的漆黑轮廓。 轮廓动了动,站起身来。 “皇嫂。”殷王已经听到了皇后头上的钗环碰撞声。 “你真的有昭月的消息?”皇后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亮的惊人,殷王看着那双眼睛,心口一阵没由来的发凉。 殷王故作高深,长出一口气:“太子说的没错。皇嫂果然是世上唯一在意他,关心他的人……也只有皇嫂看出了太子的异样。是不是?” 皇后盯着他,脑中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殷王是怎么知道她的儿子出事了的? 秦昭月会和殷王联合,她当然不相信。秦昭月是去寻找景氏也好,又或者去找她母家,甚至去找那个半途才联合起来的顾栩,都不会找上殷王的门。 她也没有尽信秦昭箜的话。 她看不透这个女儿,她知道自己从前亏待她太多。 昭月,她的儿子。 大约已经横遭不测。 殷王见皇后沉默不语,也就停下了无谓的表演。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转交到身边的秦咸手中。 皇后的侍女接了过来。 皇后只是扫了一眼,心里的惊骇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一粒木头牌子。 “太子殿下给了我这个,让我务必转交到皇嫂手中。”殷王说,“我是在熊耳山发现了他与他的部下俞鹄,太子身受重伤,暂时动弹不得,我便只好快马加鞭,孤身前来与皇嫂相见。” 他压低了声音:“皇嫂,有人想要鸠占鹊巢,窃取我北秦国本。” 皇后攥紧了那粒令牌。 这是真的,秦昭箜取回的那些的东西也是真的。 她该相信谁? 殷王的表情似乎很是恳切。他与秦昭月幼时也算不错的朋友。 “我要见他。”皇后说,“我准备马车,我们悄悄出宫,熊耳山并不远。” 殷王深吸一口气。 “皇嫂,并非我不愿冒此风险。”他道,“只是,偷天换日之人能在皇兄眼皮子底下、皇城之中,将太子追杀至此,此人的手段不可谓不恐怖。或许整个皇城都在他的监控之下,现在出宫,只会徒增风险。” “我等不过是臣子,为了未来北秦的君主,抛掉这条命也没关系。”殷王说,“但太子殿下他本就身受重伤,若是又引来了敌人,他如何招架的了?” 皇后咬紧牙关,脸腮都因为用力微微鼓起。 殷王再温和道:“皇嫂别怕。我遇到太子之时,他已经联络了自己的人手,正要寻机再回洛阳。只是现在他伤重未愈,暂时不敢走动罢了。” “真的?”皇后眼中微微泛光。 “我怎么会欺骗皇嫂?”殷王道,“……我知道,皇嫂对我颇有疑虑。父皇刚刚驾崩之时,就有人欲借机生事,谣传我才是先帝钦点的继任者,甚至说什么有圣旨为凭。” 他叹气道:“可他们都不知道,当时皇兄是在父皇榻前听训,由父皇亲口传位,至于我的那些谣传,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 “这些年,我居豫宁府不进京城,也是为了平息纷争,可现在,实在不能袖手旁观,否则北秦落于贼人之手,天下难以太平,父皇也不能心安。” “我并非怀疑你。”皇后艰涩地说道,“只是昭月他……一直身处旋涡,我不得不……” “我明白。”殷王说,“太子很辛苦,我也看在眼中,皇兄当年也是那般凶险,诸多苦楚,我心知肚明。我已请了最好的大夫为他看诊,皇嫂放心,届时,定然叫你看到一个全须全尾的新皇。” 皇后心中沉思,脸上已经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可我还是想要见一见他。”皇后说。 “我明白皇嫂的心情,回去,便请太子殿下亲笔书信,向母后问安。”殷王道。 “我在宫中,可有帮得上他之事?”皇后两手紧握,问道。 “自然有。”殷王露出了笑脸:“如今假太子在宫中兴风作浪,皇城之内皆是他的人手,此情此景,太子殿下不能贸然入宫。但具体的对策,我等已经想清楚了。” 皇后道:“你说,我定然全力以赴。” “皇城大丧,宫门紧闭,我们人要进来,十分困难。”殷王道,“唯一的转机,就在之后皇兄移棺入皇陵之时,到那时,也正是新帝登基大典,四方也将入宫朝贺。” …… “成了。宫中来报,殷王已经和皇后见面。”兀风低声说道。 顾越长出一口气。 顾栩说:“有了皇后这一层保障,殷王怕是再没有什么顾忌了。” 顾越道:“我现在就是比较担心秦昭箜那边。” “怎么?”顾栩抬眼。 “将皇后拖下水,固然是个好办法,但同样是在赌。”顾越忧心忡忡,“……我忽然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了。” 顾栩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同样蹙起眉头。 “按照秦昭箜的描述,皇后是个聪明人,且一心扑在秦昭月的身上。若是殷王没有按照我们的安排做,而是说什么秦昭月没死,且与他联合要杀回皇城的话……皇后会不会相信?” 顾栩微微摇头:“我不了解皇后这个人。” 第500章 参观 见顾越愁眉不展,顾栩轻拍他的手臂:“别怕。最坏也不过是缠斗一番,殷王的动向我们基本摸清,现在差的,就只是个由头罢了。” 顾越深呼吸,让自己的心绪平稳下来。 “的确。我们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他说,“只不过是为了让殷王动起来罢了。” 如果不能在假太子登基前就引出殷王,并借机推出秦昭箜的话,后面的事情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假太子一旦登基,事情便要不可控起来。 顾栩见他依旧心事重重,不免有些担心。他想了想,重新去捉顾越的袖口:“不如你同我去看看朝真军如今的状况。” “什么?!”顾越大惊,“你把他们弄到了京城里?” “不错。只是一支两百人的小队罢了,那种武器也很便携,京城里倒是能放得下。”顾栩说。 “走!”顾越很兴奋,他早就想看看这个让朝廷震动、又几乎造就了一切悲剧的朝真军究竟是何模样了。 朝真军! 两人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骑马出了后门。 朝真军的所在很是偏僻。但又不算偏僻——他们占据了一个很小的旧坊市,四周被禁军围住,戒严起来;但顾栩出示腰牌进到坊市里面之后,又很有生活气息。 内部的空间不大,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住所。 一个露出两条粗壮但伤痕累累手臂的汉子正在门前洗衣,见到顾栩过来,很是开心地扔下衣裳。 “主子来了!”折刀笑道。 “这是折刀。”顾栩说。 “你好,我是顾越。”顾越毫无心理压力地笑着点头。 这折刀对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多少了解,因此用不着过多解释。 轻松啊。 折刀道:“主子来看火铳的进展?” “是。”顾栩点头。 顾越之前就见过火铳的样品,但实际进入朝真军的地盘还是第一次。 折刀点点头。他没问旁边这人是谁,主子能带他来当然有主子的道理。他只是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手上的水,然后领着两人走到旁边的一间小屋。 顾越还没进门,就顿悟:又是密道吧! 果然是密道。 这条密道显得十分简陋,看起来刚刚挖出来不久,和兀门中那条修的很精细、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密道完全不能比。 沿着四壁还有土石的小道走了大约半刻钟,三人便从密道钻了出来。 眼前是一间小屋,屋门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外面被城墙包围的校场。 “这里眼熟吗?”顾栩笑着问。 顾越恍然大悟。 这似乎就是当时他偷偷出城去追顾栩、被景存安排着临时停留的大营。看来是当时跟着的兀火对顾栩交代过了。 整个校场已经被清空,中央腾出了一片很大的空地,时不时有火药爆炸的声音传来。 “秦昭箜安排了这片地方给朝真军使用,同时还派了她一部分信得过的军士,过来学习使用火铳。”顾栩说。 他们没有靠近,就远远看着那边的军士手持火铳试射。 一边的折刀讲解道:“我们在西狄研究了好些年,但毕竟是闭门造车,没有太大的进展。公主殿下派来的能人异士加入我们的队伍之后,简直就是突飞猛进。” “最主要的还是,你们在西狄,铁和火药都很匮乏,不能大胆试验。”顾栩说。 “是,这方面原因也有。”折刀挠挠头:“总之,大公主很重视我们的研究,我们都挺高兴的。” 他们和苏怀月一样,都是对这种东西充满了期待的人——也就是顾越理解上的科学狂人。现在有资源,有更多愿意研究的新鲜血液加入他们,当然很高兴。 校场主要分为三个部分。 最北边靠着城墙的一大片空地是军士们练习使用火铳的场地,草人靶子那边严禁人员进入。南边分为东西两个区域,东边是军士们的营房,西边是研究场所。 折刀带着他们进到“研究室”内。 这里面很热,有好几个打铁的炉子,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 顾越细细观察,发现“研究员”的画风不同寻常——正是那些光着膀子汗如雨下的“铁匠”,他们打好某些部件之后放入水中冷却,然后拿到操作台上做对比。 看了一会儿,折刀去而复返,拿回来一支完整的火铳。 “顾大人请看,这就是我们最新一版的成品。”折刀说道。 顾越拿到手上细细观察。 和上一版相比,这一代的火铳得到了很大的进步。起码不用再往枪管里塞火药,而是从尾部装入,折刀介绍说还增加了防止火铳自爆的设计,又研发了几个新的冶铁方子,增加火铳部件的强度,让它更有威力。并且热情邀请顾越试射。 顾越想起那几个坊市住所里见到的缺胳膊少腿的人,连忙拒绝了。 折刀看起来有些失望。他锲而不舍,又道:“主子,你要不要也试试?” 顾栩看了顾越一眼。 顾越劝阻:“算了吧,你也没摸过这个东西,而且现在虽说安全了一些,但到底不是百分百……” 顾栩低声说:“你不是说,我是什么话本的主角?什么话本的主角会被火铳炸死?” 顾越噎住。 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 顾栩拎着火铳走向校场。 折刀兴高采烈,连忙过去通报,不一会儿校场上围着的人便分开一条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走上前的顾栩。 “喂……”顾越想劝也无法,都走到这儿了。 他只好在一边看,想着要是炸膛,就把他和顾栩一起炸死好了。 顾栩抬起铳口,指向那边的草人靶子。 这一代火铳的有效杀伤距离已经提高到了二十米。 顾越发现,顾栩端抬火铳的姿势非常标准。 双腿分开,手臂平举,身体略微前倾。只有个头比现代手枪大许多的火铳看起来有些违和。 顾栩微微眯眼,那种感觉又涌上心头。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顾栩的手臂只是微微一颤,而对面的草人靶子中心崩碎,几乎被炸成两截。 校场中爆发出欢呼声! 折刀嚷嚷的最大声,他已经和周围人吹牛逼说这是他的头儿了,主子厉害,他们这些小兵也有面子嘛! 第501章 疯癫 顾越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顿时觉得自己是小瞧古人的智慧了。若是安全性真的不算太高,这位看起来很崇拜顾栩的折刀也不会让顾栩去摸如此危险的东西。 或者说,自己是关心则乱。 顾栩已经把火铳交还折刀,走了过来。 “站的太近。”他微微皱着眉,“不是嘱咐你离远点?” “有难同当嘛。”顾越笑着说,“你方才……实在是好看极了!” 顾栩脸热了一瞬,偏移视线:“我骑射也很精准,改日带你打猎。” “好啊!”顾越很高兴。 他这段时日也学了一阵子骑射,虽然准头不好,但起码是能打到靶子了。 两人离开校场,向那边的研究室走去。 顾越方才见他持火铳的姿势很是娴熟,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前世也曾如此练习过使用火铳?” “没有。”顾栩答道,“今日是我第二次摸到这种东西。” “可我见你似乎使用的很是熟练。”顾越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顾栩停住脚步,微微蹙起眉头:“或许是的,我拿到这东西时,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就是主角!顾越心里感叹。 他不由得又想起顾栩的前世。顾栩一直对自己前世死亡的细节避重就轻,一笔带过,大约是怕他因此难受。但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镇苏杭带来那样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之后,顾栩也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他穿越之前的细节,但也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这样的事,实在有些不好说出口。 罢了。顾越想,这一世好好活着,就足够了。 …… 洛阳城外,一座偏僻的宅邸中。 这个院子荒芜破旧,看起来久无人居住。院门紧紧闭着,只有正堂的屋门前站着两个陵风阁守卫。 苏牧英快要忍受不下去了。 他享用一生荣华富贵,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房顶的瓦片破了一块,盖着简易的稻草,雨天会向下滴滴答答的漏水,将他的被褥熏得极为潮湿。 文臣的皮肤细嫩,受不了这样的苦,苏牧英身上起了一片片湿疹,又被他自己抓破,痛痒难耐。 灰尘也很大。土灰夯筑的地面,因为常年风化已经起了一层浮土,怎么也扫不干净。 快了,他就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用再忍耐了! 苏牧英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潮湿的被褥。 即便是他在各地出巡的时候,也没有住过这么恶劣的地方!但就快结束了,温清已经查到了朝真军的线索,他从顾大石的手中抢到了那块令牌,仅凭这支精锐的队伍,也无人敢小瞧他! 他焦虑地转着圈,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苏牧英扑到门前,脸上的急切已经掩饰不住。 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温清推开了房门。苏牧英已经重整心情,努力遮掩着自己的失态,沉声问道:“如何?” 温清神色很是严峻,将手中的玉牌呈了上去。 苏牧英将它握在手中,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人。”温清缓缓说道,“这东西是假的。我们中了顾大石的奸计。” “什么?!”苏牧英露出狂怒的神色,他拎起温清的前襟,怒声道:“你说清楚!” 他没看出温清的眼底藏着一丝快意。 温清缓缓握住他的手腕:“这块玉牌,只不过是顾慎的腰牌罢了。我已经找人打探过……至于江湖流传的朝真军的消息,陵风阁多番调查之下……大约都是顾栩放出的障眼法。” 苏牧英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放开温清的衣领,接连后退几步。他抓着那块玉牌的手不断用力,最后高高举起,将那牌子摔得粉碎! 玉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 温清后退一步,看着面目狰狞宛如恶鬼的苏牧英,心里涌上的只有快感。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运筹帷幄,将一切当做棋子的阁主,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温清静默地看着苏牧英发疯一般,将本就破烂的房间打砸的不成样子。 那轻轻翻身都会咯吱作响的架子床,也可怜地塌了一边。 苏牧英体力不足,只砸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再也提不起力气。他倏忽将视线转向门前的温清,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是你!是你背叛了我,是不是?!” 温清眉毛挑高,目露讶异:“大人,何出此言?……温清绝不敢背叛大人,是大人给了温清一条命。温清也舍弃一切,将您从顾栩的手中救了出来。” “你还记得?你还记得。”苏牧英连连点头,眼中乍起血丝,“若是让我知道你在背后耍什么花样……温清,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温清面露悲悯。 “大人,温清……至死也会站在您的身边。”他轻声说道。 苏牧英死死盯着他。 “事情还有转机。”温清说,“大人的旧部,我均去联络过,有几家念及旧日恩情,仍愿相助。大人,再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届时群臣都将聚集在皇城之内,我们便有机会了。” “好,好!”苏牧英神色有几分激动,“你立刻去安排,告诉他们,待事成之后,我苏牧英必然不会亏待……封他做将军,护国大将军!” “好。”温清顺从地低头。 他慢慢退出房间,将房门掩住。 苏牧英兴奋地在屋中来回行走,但这种兴奋只持续了片刻,他的眼神又重新变得阴冷。 温清! 他肯定是背叛了自己,事情怎么会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再次扑到门边,门却无法打开。他狠狠踢了两脚门板,外面传来护卫惶恐的声音:“阁主大人!请您稍安勿躁,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搜寻您的踪迹,您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你们两个!”苏牧英吼道。 他喘了一会儿,又去拉拽窗户。窗户被他勉强推开一条缝,便被卡住,但苏牧英仍能看清门外两人的脸。 是他的人,苏牧英松了一口气:“你们!立刻联络陵风阁信得过的旧部……将温清杀死,立刻!” 第502章 暴雨之前 外面两个护卫愣了一下,对视片刻。 “温大人他……”一个人说道。 “温清早有反心,不能再留。”苏牧英冷冷地说道:“立刻按我说的去做!” 两个护卫面色古怪,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 温清听罢汇报,轻轻笑了一声。 “苏牧英这脑子,当初是怎么将慕游那群人耍弄的团团转的?”坐在他对面的顾越慨叹道,“难不成都是你在幕后出主意?” 温清此来,正是来向顾栩告知苏牧英如今的情形。 这并非顾栩的要求,但温清得知当年之事后,无端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因此乐于将这好消息和他们二人分享一番。 可惜此时只有顾越一人在敦信伯府之中。 “他从前的确聪明,否则也不会在梦中……将我全然蒙在鼓里。”温清轻声说,“这个人从未体验过失败,一直以来顺风顺水,因此一个小小的磕碰,都会让他彻底无措、崩溃,乃至全然失去理智。” 这可不是什么小磕碰……顾越心说。 他开玩笑道:“梦中之事,你也要这样报复于他,实在是睚眦小人。” 温清笑而不语。 顾越这才说出他的本意:“莫非,并不是什么梦境?” 这样的事,温清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摸着手背思索片刻,看向顾越:“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顾大人能否解答?” 顾越警惕地没吭声。 温清自顾自问道:“有时我细细想来,发觉一些事情与我梦中不尽相同。譬如我依稀记得,顾小伯爷的那个养父,似乎是后来才被提入京城杀死了。那是个十足十的混账,不像顾大人这样聪明。” 说罢,他便细细打量顾越的神情。 顾越很心虚:“梦中之事怎能当真?” “倘若不是梦呢?”温清紧随其后问道。 “不是梦是什么?周公梦蝶,蝶梦周公。”顾越说道,“你当那是个悲惨的梦,殊不知现在又是不是你的一场梦境?兴许醒来之后,你并非温清,也不在什么北秦,而是万千世界中的一个……普通人?” 温清蹙起了眉:“我之所在,即为真实。” “温大人答得不假思索,实在是智者。”顾越笑了笑,“我曾经困在这个问题之中许久,难以自拔……倘若能像你一样坚定,或许也少了许多纠结。” 温清沉思片刻。 “若是如今所在才是真实,倒真像你说的那样,是我睚眦必报了。”温清笑笑,“不过说来,还要感谢你。” “什么?”顾越一挑眉头。 “若不是你与顾栩泄露了自己的踪迹,让苏牧英派出那个假货在路上截堵你们,恐怕我至今还蒙在鼓里。更别提……梦到从前的事。” “谁知道呢?”顾越笑了笑。 的确很幸运,如果温清没有脱离苏牧英的阵营,那么现在恐怕真的不好收场。顾越深知自己的聪明不过是原文带来的信息差,待到剧情真的走到原文之外,他定然干不过温清。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苏牧英死?”顾越问道。 “死太便宜他了。”温清淡淡地说,还瞥他一眼,“此人是你家小栩的血仇,你希望他死的痛快?” “不。”顾越诚恳地说,“你说他把那块玉佩砸了?” “是,你有什么损招?”温清挑眉。 “哎呦,你看你说的,什么损招,我是那种人吗?”顾越嘿嘿一笑。 …… 该是一决胜负的时刻了。 朝廷之中,暗流涌动。蠢蠢欲动的臣子不少,但绝大多数还是想着保命为上。将要继位的人是谁,该要拥戴的皇帝是谁,这些臣子们心中有数。 终于到了移先帝灵柩入邙山的这一天。 大公主秦昭箜与太子“秦昭月”,共扶棺椁,徒步前往邙山。其余皇子、亲王,其后随行。 接连几日的晴天,让邙山的山道坚固平整。送葬的队伍异常浩大,由东麟卫开道,禁军左右护送,一路纸钱飘飞,哭声哀拗,响彻邙山。 浩荡的乌鸦群在天上盘旋着。 所有人的神经都异常紧绷。 皇帝的墓葬已在三天前赶工完成,好在什么也没有耽搁。灵柩在众皇子的目送之下移进了墓道,随后进行一番繁琐的告灵仪式,放入最后的随葬器具,整个墓室的大门便彻底封锁起来。 秦昭箜看着封闭的墓室大门,心中无悲无喜。 她与这个父皇并没有什么感情。从来——无论父皇还是母后,他们的心中似乎都只有秦昭月。她这个公主,与历朝历代的众多公主并无区别,都是隐匿在边缘的、史书也不曾留名的人。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她与秦昭月究竟谁先出生,毕竟他们的心中只有皇帝的嫡长子。 她只是不想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她也想尝尝做皇帝的滋味,她也想站上那个顶峰,看看那上面究竟有什么摄人心魄的风景。前朝不是没有女人当上皇帝,她又有何不能? 秦昭箜自认仁至义尽。秦柏霆死的并不痛苦,兀月下手快准狠,他没用一瞬就彻底断气;而母后呢,她会尊她为未来的太后,让她享受秦昭月活着能带给她的一切,有什么不好? 至于秦昭月,她没有下手,但生死存亡在哪一场夺位之中都很常见,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 秦昭箜同样。她做好了当皇帝的准备,她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接下来,就是要赶回京城,进行登基大典了。 秦柏霆死的仓促,没有留下传位诏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太子年富力强,又是刚刚登基就定下的储君,由他继位,并无什么异议。 只是让秦昭箜一个公主共同扶棺……这一幕让诸多臣子都有所猜疑,但毕竟只是公主,太子又没有说出什么质疑的话,且此事不是没有先例——众臣也就默契地没有吭声。 队伍开拔,向着洛阳城浩浩荡荡返回。 顾栩并不在随葬的队伍之中,他带着兀门的人正埋伏在树林里,防备着可能出现的异常状况。 队伍慢慢走出了邙山。 第503章 打起来 队伍从应天门而入,一路都极为顺利。 皇城中的重重缟素已经撤下,金灿灿的殿顶在阴沉的天色下有些昏暗。禁军分列两侧,城门大开,太子与众位皇子进入了明堂大殿前的广场。 广场中央设立了巨大的香炉,皇后与太后、以及诸位宗亲已经各自就位,群臣百官也照安排站定。 “吉时到——” 内侍高声唱道。 早在皇帝去世的那一刻起,太子就理应成为了新皇。登基大典即是为他的身份做最要紧的证明,向群臣与属国宣告新帝的诞生。 太子慢慢走上架设着香炉的祭台。 他身上已经换好了黑色冕服,俨然有了新皇的模样。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高呼。 “慢——” 这喊声响彻整个广场,每一个臣子宗亲都听得一清二楚。每个人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色,这样要紧的时候,谁竟敢打断登基大典? 一个人身穿浑天院的袍服,跌跌撞撞向祭台中心奔来。周遭的东麟卫立刻拔刀,将祭台团团围住。 不待有人问话,那浑天院之人便惨声叫道:“不可!天象大变,蛟龙冲撞紫微星,恐有逆贼窃国!!” 大殿之前顿时一片哗然。 群臣的队形一时有些混乱,不住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最后视线齐齐指向台上的“太子”。那地上趴伏的浑天院之人还欲高喊,却见太子走下了祭台,从一侧东麟卫的手中夺刀,一刀砍下了那人的头颅。 血溅三尺,广场上寂然一片,几乎所有人都被太子的举动震慑。 “朕,乃北秦正统,立储十载,无一日懈怠。”太子提刀,缓缓扫视四周,“今却有人妖言惑众,朕不手刃此贼,先祖难容!” 却有人排众而出。 殷王。 殷王无视那颗骨碌碌滚远的脑袋,慢慢到了祭台之前。他身上刚刚换下素衣,此时也是一身玄色,与太子相对而望。 “殷王。”太子冷声道。 殷王道:“太子殿下手段果决,不惜在大典之上见血,莫非是心中有鬼?” “放肆!”太子怒声斥责:“朕早在父皇驾崩时就继位为帝,你却仍以太子相称,殷王,你莫非是想反?” 殷王却不畏惧,只是淡淡一笑:“恐怕这个太子之名,你也不够资格。” 众臣哗然一片,但都不敢在此刻表现的太过出头,免得被这博弈的二人波及。 资格最老的御史颤颤巍巍出列:“陛下、殷王殿下,你们究竟在说什么!这登基大典不可延误吉时……” “殷王,朕看懂了。”太子轻轻笑道:“你苦等多年,这皇位传了两轮也未曾轮到你,你心急了。” 殷王脸色未变,只是道:“我有凭证,你不是太子。” 他注意到太子握着刀的手微微一颤。 他笑着:“你并非秦昭月,不过是不知哪里来的、意图易容身份窃国的逆贼。你先后除掉了身边的徐内侍,又设计刺杀先帝,致使景氏全族下狱,再逐一替换东麟卫的卫队长,让所有熟识秦昭月的人或死或远离洛阳!” 太子脸色异常难看。 “而你漏掉了最要紧的一个人。这个人是世上最为熟悉太子之人,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太子究竟是什么模样。”殷王冷冷说道。 但说完这句话,他心中没由来地一紧。 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假太子除掉了近身内侍,除掉了景氏,为何没有对皇后下手? “殷王图谋皇位,竟在此胡言乱语!来人,把这逆贼拿下!”太子吼道。 “我看谁敢!”殷王吼道,“逆贼窃国,你等助纣为虐,不怕被秋后问斩吗?!皇后娘娘,你最清楚此人的身份,你真的以为,他就是秦昭月吗!” 殷王指向台上的太子,口齿清晰,一字一顿驳斥道。 东麟卫一时怔住,即便是刚刚上任的头领大吼着要他们擒拿逆贼,也无人敢真的上前。 群臣之间有安排好的臣子顿时跪了下来:“太子殿下的确不同寻常!殷王所言,或许非虚!” “你竟敢构陷于朕,企图扰动国本!”太子看向跪下的臣子。 这么一喊,竟然又有数人出列,纷纷跪下陈情,言道台上之人有颇多疑点。其中竟还有几成太子一脉的官员! 对于这几人的出声,殷王有些意外,稳妥起见他并未联络他们也一同揭穿假太子的真面目,莫非是皇后的安排? 他不由自主看向皇后。 太后脸色沉凝,从方才直到现在,她始终一言不发。她身侧的皇后缓缓起身,迎着亮闪闪的刀剑走向广场中央,使得群臣百官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太后小声道:“皇后!” 皇后充耳不闻。 她走到了祭台一旁,身侧不远就是手持血刀的太子。 她知道,此人现在还不敢杀她。 “母后!”太子叫道。 “不要叫我母后。”皇后的声音十分清楚,“诸位大人见证,此人确非我儿!本宫在皇城之中受制多日,如今终于有了为了昭月伸冤的机会。东麟卫众,将这个逆贼拿下!” 东麟卫已经全然乱了阵脚。 斜刺里有人举刀冲上了祭台,香炉中的烟雾猛然一偏,有人冲着皇后杀去。队中忠心秦昭月之人见状,也奔上祭台大喊道:“保护皇后!” 内乱顿起。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此起彼伏。 东麟卫中队首尚且保有一丝理智,他率自己的部众与刺杀皇后之人分开,扑下祭台,直取人群中的殷王! 群臣见状,知道今日是必有大乱,几乎是抱头鼠窜。殷王的侍卫早已潜藏埋伏在大臣之间,东麟卫扑上来时,纷纷从广袖中取出刀剑,迎击上去。 广场上乱成一团。 大臣与宗亲想要趁着这两队侍卫打斗时快些逃离,身后远远的应天门外却传来了喊杀声。 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身份不明的军士,涌入了皇城。大队骑兵迅速涌入明堂前的这方广场,将群臣与祭台团团包围;禁军与东麟卫面对骑兵,也只能勉强抵挡,包围圈渐渐缩小。 第504章 打起来2 殷王见状大喜:“将士们!随我诛杀逆贼,重夺北秦正统!” 宗亲之中有人怒斥:“殷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将我们也困在此处!” 殷王已经骑上了骏马,手握长剑,视线冷冷扫向人群之中:“本王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全都不许轻举妄动!” 他看向祭台,心头却是一沉:皇后与假太子竟然都不见了! 就在这时,皇城外传来了密集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放炮竹。 秦咸已经来到他的身旁:“殿下!我们的人已经占领端门……十分顺利,但太顺利了,属下觉得有些不对。” 殷王额头不自觉出了一层汗:“秦甘率队搜查皇城,将后妃与宫人都聚集到一个宫中;秦辛看住这些朝臣宗亲,剩下的人,随我出城!” “是!”紧随其后的三位殷王将领立刻调转马头。 殷王再向宗亲之中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件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事。 秦昭宁、秦昭乐几位皇子,还有大公主秦昭箜,竟然不在登基大典的人群之中! 殷王驾马向应天门疾奔而去。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还有那个假太子,他去了哪里?殷王知道人不会凭空消失,他应该留在皇宫中找到这个冒牌货,揭穿他的真面目,但直觉告诉他他应当立刻出城! 刚到应天门门前,他就与秦苦迎面相遇。 “殿下!”秦苦脸色有些惊慌,他叫道:“殿下,不好了,端门外被夷北军大军包围了!” “夷北军?!”殷王脸色骤变,这是慕游下属的军队之一,怎会在此时包围端门?! “我们熊耳山中的人呢?!”殷王怒声道。 “半个时辰前还飞鸽联络过一次,现在已经杳无音信……”秦苦脸色极其难看。 殷王心中隐隐不安。 没关系,他还有底牌,他已经着人去捉了腾麟巷中留守的官员家眷,届时都能派上用场! 殷王已经确定这就是针对他做下的一个局! 这是假太子的计策? 但让他当众揭穿他的身份究竟有什么好处?即便是他秦述最后败了,他也照样当不上太子,也就是说…… 做局的人在那些皇子中间?! 是谁? 殷王只觉得恐怖。 他向端门而去,率自己埋伏在皇城四周的军队试图冲破夷北军的包围。为首的将领他有印象,那是个刚正不阿的老牌将领,他多次想要将此人拉入麾下或是干脆解决了他,都没有成功得手。 会是谁? 他持剑冲杀,阵线却被渐渐逼退,回缩到了端门之后;骑兵虽然作战勇猛,但夷北军人多势众,殷王在熊耳山中的大军又失去了联系,他一时竟然无法抵抗。 殷王知道自己在熊耳山中的布置已经暴露,否则他们不会迟迟未至。 还有西胡……还有西胡呢?! 一队人马从夷北军的阵中冲了出来,带队之人剑法凌厉,顷刻间就将殷王的阵线撕破。顾栩剑尖直刺殷王的面门,剑气与扑面而来的杀意逼得殷王调转马头,向应天门内奔去。 顾栩没有将他就地格杀的意思,而是如猫戏老鼠一般,将这一支攻进皇城的骑兵队伍逼得七零八落,最后的残兵重新退入明堂前空旷的广场。 四处燃着的火苗被迅速扑灭,满地横尸,血流满了石砖。 殷王简直难以相信眼下的状况。 除了熊耳山的数万精兵,他在皇城附近也提前埋伏了五千精兵,都是数年前层层选拔出的好手。然而就是在他与假太子对峙的一炷香功夫之后,他带兵出城,竟然没有看到半个精兵的影子! 那是一支精锐无比的骑射军,即便是简单地击溃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 有内奸? 殷王到了广场中央,大臣们挤成一团,瑟瑟发抖;武将围在外圈,已经杀了十几个扑上前来的不知敌友之人。 见殷王如丧家之犬般去而复返,顾栩紧随其后,朝臣们都没有摸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甘与秦辛已经重新聚集在场中,见殷王返回殿前,两人迎了上去。 “殿下!皇城中没有发现皇妃和那些皇子公主的踪迹!”秦甘道,他举剑迎敌,与殷王身后冲在最前的兀火过了两招,却被一掌击下马来。 再向后,顾栩率领的骑兵也涌入了应天门。 秦述的心冷了下来。 他的兵力分明已经抵达洛阳城周围,潜伏进皇城的计划也进行的异常顺利。 难道……顾栩他也有心夺位,这个假太子并不是顾栩的安排?! 温清! 殷王悚然。 他一人养兵毕竟有限,绝不足以让他在今天攻破皇城,诛杀太子,但有了边境军的外援,一切就足够了。可那些将领调动的情报乃是温清提供…… 他从一开始就被耍了?! 殷王的面孔扭曲起来。 摔下马的秦甘已经被秦咸等人借机拖回了阵中,好在是没有一招毙命。殷王看着他身侧的群臣宗亲,咬牙道:“顾栩!你今日带兵攻破皇城,究竟要做些什么?!假太子已然伏诛,你欲窃国,必不能成!” 朝臣们见周围围着的都是殷王的人马,一时不敢出声。他们看得出殷王已现颓势,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此时不该贸然表态。 荣华富贵都是虚妄,小命要紧! 在座众人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道理。 只有最年迈的那位御史毫不畏惧。 他排众上前,推开前方挡着的殷王部众,踩着不知什么人的血到了殷王阵前。 顾栩身上有些伤痕土灰,脸颊带着被飞溅的火药擦伤的血痕,慢慢骑马上前。 他要篡位? 众人心中,此刻都是这样的想法。 “殷王殿下,顾栩伯爷!”老御史胡子花白,老泪纵横:“太子殿下,他究竟在何处、那个冒牌货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王冷笑一声:“顾栩,你该给周大人一个交代。” “交代?”顾栩环视四周。 “顾栩,你今日这样大的阵势,是不是要这王朝改头换姓,是不是要篡位夺权!”老御史的拐杖在地上猛砸,“你这乱臣贼子!” 老御史一把年纪,又刚正不阿了一辈子,早已不把性命放在第一位了。 第505章 圣旨 顾栩视线扫过场中众人。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都分属哪些阵营,但在这样危及性命的时刻,没有人敢于出头。 老御史一个人站在阵中,全然无视了脚下横竖交叠的尸体,直直看着顾栩。 “周大人。”顾栩笑笑,“我奉命带兵前来,正是为了清剿逆贼,扶北秦正统血脉上位。至于为什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看着殷王:“秦述,你在熊耳山中驻兵两万,又带精骑数千,占据皇城东南两门。洛阳城中,腾麟巷、朱雀大街与近半接近皇城的坊市也被你的骑兵牢牢管束起来。你想做什么?” 殷王道:“巧言令色。本王发觉太子为人所害,怕奸臣窃国,这才调兵入京,为得正是守护皇兄血脉之纯澈,不让皇权落到你这种阴私之人的手中!” 他转向群臣宗亲,脸上虽然带笑,口中的话听来却似带威胁:“为免逆贼以家人胁迫诸位,以至于忠义难全,我这才命人包围腾麟巷,以护住诸位家人的安全。” 老御史看着秦述,再看顾栩,心中自然更偏向这个实打实的亲王,而非顾栩这曾有诸多丑闻的外臣。 但太子…… 老御史道:“殷王殿下,你是如何得知太子为假?真的储君又在何处?” 殷王道:“进京途中,我救下了太子殿下身边的近臣。此人被顾栩这个逆贼与假太子联合囚禁在宫中,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了魔爪,见了本王,便将实情道来。至于太子……” “你自然知道太子为假。”顾栩忽然道,“因为真正的太子,就死在你的手中。” 殷王怒道:“血口喷人!你协助假太子监国已非一日两日,这一切,从头到尾皆是你的谋划!” 顾栩淡淡的笑容让殷王无端觉得恐慌。 “我的谋划?”顾栩道,“既然是我的谋划,那你何以能站在此处,与我两相对峙?殷王殿下准备了两万大军,足够攻下整个皇城,诸位宗亲的家人也在殿下手中。你便能以储君已死,皇子之中无人可继位为由,顺理成章接了玉玺,是或不是?” 殷王脸色很难看。 顾栩道:“你欺骗皇后,说秦昭月就在你的看护下准备东山再起,想要她来证实台上的太子为假。你则借机动手,除掉这个你一早准备好的冒牌货,再借机让这个冒牌货说出太子已死的消息,你则顺势登上皇位。” “反正城外全是你的大军,朝臣的家眷又被你以保护之名软禁起来,他们就是不听也得听。”顾栩道。 若是顾越在此,肯定会感叹顾栩编瞎话的本事很是纯熟,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看看周围的大臣们,都快信了! 他们准备万全,计划也细致入微,从毫末入手。 秦述不是对手。 不,秦述本就不是对手,今日这一出戏,也不是在对付殷王,而是为了秦昭箜的继位铺路。 秦述想立刻将顾栩杀死在此处,但他的人手被此人不知用什么手段给拖住了。 谋害太子的罪名泼过来,他这个皇位来得便有些不正。 秦述最恨不正! 可他尚未想出什么办法让顾栩闭嘴,朝臣中便有人叫道:“对啊,诸位皇子们到哪里去了,假太子和皇后娘娘呢!” 人群骚动了片刻,秦述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顾栩将皇子和皇后都藏匿了起来,原来是要嫁祸他,将这个谋权篡位的脏水泼在他的身上! 老御史的眼圈泛红。 秦述怒道:“顾栩!休要在此信口雌黄!本王乃是北秦正统血脉,即便是继位,也算得上名正言顺,而你呢?” 他嘲讽一笑:“看来当年先帝并未冤陷忠良,而是你慎王一脉,本就心存反意!你率众将我等围困于此,又残忍杀害了皇后娘娘与诸位皇子……莫非你坦荡无愧吗!” 老御史也上前一步,拦在顾栩的马前,嘶声道:“殷王殿下虽非储君!但此危急时刻,北秦的天下,还由不得你一个外姓说了算!” 又有几人跳了出来,与老御史站在一处。 “若今日真有贼人窃国,我等就是血溅三尺,也绝不做那背叛北秦的走狗!”有人喊道。 这几人都是坚定的保皇派,又或者是刚刚入仕不久,心存抱负的年轻人。 顾栩看着他们。 殷王觉得自己赢了。 顾栩!你到底是棋差一着,输在了血脉之上。这满朝肱股之臣,你当真要杀个精光吗?! 顾栩笑了笑:“诸位大人言重了,顾栩与父亲一样,一心只为北秦,只拥戴皇家。” 他胯下的小黑缓缓踱步。 “顾栩今日在此,只为平叛,不为谋权,至于究竟是谁继承大统,还是要先帝圣旨为凭。” “先帝崩逝突然,何曾留下圣旨?如今储君已遭毒手,皇子们也下落不明,只有……” 朝臣中有人说道。 顾栩抬手。 秦述头皮一麻,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箭雨便骤然而来。他身边的秦咸等人阻挡不及,被一角度刁钻的箭支钻入阵中,直直射穿了秦述的肩膀。 “顾栩!你当真要屠尽皇家的最后一支血脉不成!”老御史撕心裂肺叫道,竟然不顾年迈之躯,扑到了顾栩马下。 顾栩充耳不闻。他与兀门暗卫飞身扑将上去,迅速解决了负隅顽抗的殷王与其侍卫。这一切实在快的惊人,无人看清他们的动作;包围群臣的殷王骑兵知道敌众我寡,一时也不敢动手。 顾栩将殷王踩在脚下。 他还有闲心想,顾越说温清似乎对此人颇有恨意,应当由他来踩? 小黑向一侧躲闪,老御史倒在了地上。 “周大人!” “殷王殿下!” “你这逆贼,你究竟要做什么!” 顾栩脚下用力,殷王发出惨嚎声。 太痛了! 金尊玉贵的人,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顾栩道:“谁说皇家血脉仅存此屠戮子侄、弑杀君王之人?诸位,此言偏颇。” “你莫非要说你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脉?你当诸位朝臣可欺不成!”殷王用尽浑身力气叫道。 太狼狈了,未来的帝王怎能如此被人踩在脚下? 殷王还兀自想着。 第506章 圣旨2 “脑洞不错。”顾栩说。这词他是和顾越学的,只是当下无人听懂。 他再抬手,远远明堂之中,有人缓步走来。 皇后的凤冠丝毫不乱。秦柏霆刚刚下葬,她还没有受封太后,因此依旧是皇后;她手中托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很快走到了祭台之上。 四处都是纵横的尸身,她神色有些悲怆,可毫无惧色。 “皇后娘娘!”群臣见皇后还好好的活着,顿时纷纷痛哭起来。 在这样的时刻,还是与皇帝最近的她更让人信服。 殷王见到她手上那卷圣旨,顿感不妙。 他有种被人踩踏着的感觉——并非是被顾栩沾满血的靴子压着,而是变成了一颗垫脚的石头,被碾碎的同时,托着别人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那是假的!”殷王吼道,“不可能、已有储君,皇兄怎会再留下继位圣旨,这是假的!!” 他难以相信,也想不到顾栩与皇后究竟会推举谁做这个皇帝。 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她怎么甘心!? 一边的兀火蹲了下来,抓起殷王的发髻,将他的脸往地上狠狠一碾。 他笑道:“宣读圣旨时不得喧哗,王爷安静些。” 皇后展开手中的圣旨。 臣子宗亲纷纷跪倒。他们心里仍存着一分疑虑,皇后会不会帮着外人,将秦家的天下拱手让人? 他们绝不允许! 皇后念道:“朕以渺然之身,荷蒙天眷,承万民之信,居位已八年耳。太子秦昭月,朕之长子,资质上佳,忠厚仁孝,于朕继位时立储,数年恪尊典训,敬天法祖,朕心甚慰。本应启中兴之运,垂裕后昆,延北秦民安国泰,然风云变幻,阴诡频仍,朕疑东宫储主再非吾儿,储君性命恐有不测。贼子故布疑阵,朕探赜索隐未见明晰,为社稷计,另择贤能,以继大统。钦此。” 群臣鸦雀无声。 皇后接着道:“朕有七子,或幼无知,或血胤有所忌,或德行弗臧,或乏奥援。群子之中,选贤与能,择朕长女秦昭箜为储。若储不幸遭变,即继大统,以承宗庙。” “什么?!”殷王猛地抬头,双眼猩红,艰难地望向祭台上的皇后。 皇后已经缓缓放下手中的圣旨。 老御史似乎难以置信,他已经被人搀扶着来到祭台前,双手捧起。皇后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中,群臣顿时冲破包围,聚集上前。 “是真的,这的确是先帝的字迹。”有人道。 “玉玺也无错漏。”朝臣们七嘴八舌,他们都是经常见到圣旨的人。 有人比较专业,捧着圣旨细细查看,再闻一闻:“所用纸张墨迹都是御书房的用品……” 可,大公主? 秦昭箜? 年轻些的官员想要叫嚷,他们并不认识这位公主,也不支持女子登基为帝。但被身边的老臣及时拉住。 殷王同样不可置信。 他已经在众多皇子中猜测了一个遍,秦昭宁,秦昭辰,或者更小的六七皇子。他甚至猜了那几个远支的亲王,甚至猜顾栩要伪造圣旨,把他自己说成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可秦昭箜?! 他甚至不太记得秦昭箜的模样。 “这不可能,一个女子……”秦述眼瞳血红,奋力挣扎,又被兀火一拳揍在头顶。 他嘴角都要淌出血来。 皇后道:“我与先帝早已知晓,昭月或许横遭不测,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隐忍不发,只想先找到昭月,再顺藤摸瓜抓住这个假货。” 她慢慢落下泪来:“只是想不到……秦述竟胆大如斯,竟在东宫之内行刺陛下!我只得徐徐图之,与昭箜联络……” 她泣不成声。 顾栩缓缓道:“大公主殿下早在三年前便作为太子的臂膀在外活动,江南道贪案,岭南道麻风案,扬州港口夺船案,均是她在背后奔走。” 御史薛端走了出来。 “正是如此,朝中刑部与工部诸位官员,皆知此事。”他说,“先帝思虑至此,臣并不意外……臣愿追随大公主殿下,以承宗庙!” “臣愿追随大公主殿下!” 群臣之中小半官员,纷纷跪下。 “只是,大公主殿下人呢?”薛端问道。 顾栩道:“快了。” 殷王已经被兀火揍得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到了这时候,无论这圣旨是真是假……一切已成定局。 殷王败退,众皇子失踪,秦昭箜有皇后和顾栩、与朝中众多官员的支持,她的继位再无阻碍。 谁敢在此时搅局?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傻子。 前朝并非没有女人称帝,甚至当时因那位皇帝励精图治,整个皇朝走上了巅峰。 真的很快。 广场上,见势不妙的殷王骑兵缴械投降,丢盔卸甲被绑在一边,周围只剩顾栩率领的禁军与东麟卫。 应天门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个女人骑着金色的骏马,身披金甲,率领身后血津津的凤阳卫众,向广场之中奔驰而来。她半身浴血,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厚厚的阴云到底没有降下雨露,一线阳光伴着彩光穿透云层,洒在秦昭箜的前路之上。 薛端叫道:“啊!天降祥瑞!” 群臣跪拜在地。 秦昭箜勒马,在这混乱的场中站定。 她朗声道:“洛阳城中叛军均已诛灭!众位,你们家眷安全了。” “啊!”朝臣们激动起来。 原来大公主殿下是去救他们的妻儿?! 其其格和蒙恩藏在队尾,还没有现身。但殷王一眼就看到了这两个“代表”西胡王和他谈判的西胡贵族,一口血吐了出来。 西胡的援军……竟然也是一场骗局! 最后的希望,到底是破灭了。 秦昭箜喘息未定,看向祭台上晕死的殷王,再看正面带浅笑,望向她身后的顾栩。 顾越也在凤阳卫的阵中。两人目光交汇,胶着了好一会儿。 秦昭箜笑笑。 她赢了,一切都结束了。 …… 皇城,城墙之上。 苏牧英双手紧握着城墙的一角,看向下面密密麻麻犹如蚁群的军队。 有人飞奔而来,他回过头,那张脸上的神情将这陵风阁的下属吓了一跳。 疯癫,双眼涣散,头发蓬乱。 谁都看得出,苏牧英已经疯了。 第507章 大结局(1) 陵风阁的下属单膝跪下:“大人!我们胜了!我们攻破了皇城……” 苏牧英猛然回头。 “我们赢了?!”他抓住那人的肩膀,语气充满狂喜,随后在城墙上走了几步,大笑起来。 “我赢了!秦柏霆,你休想灭了我们苏家,你休想!” 他笑得很夸张,喉咙都因为吼声有些嘶哑。 苏牧英转了两圈,表情却又变了。 “骗子!你这叛徒!”他疾步冲回那下属面前,双手揪住他的衣襟:“你这叛徒,你奉温清之命来愚弄我!是不是!” 他喘着粗气,双眼鼓出,死死瞪着眼前的下属。 下属表情麻木,看不出什么情绪。 苏牧英的脸皮抽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赢了,我赢了!”他尖声叫道,然后向着下城墙的楼梯奔去:“应阳应旭!你们能出来了!!” 他刚刚到了石阶前,就被一双亮闪闪的银枪拦住了去路。把守关口的是两名身穿甲衣的军士,他们的表情有些不耐,心思似乎也未在此处。 但他们还是尽职地念台词:“皇城戒严!你不能过去。” “我是皇帝,谁敢拦我!”苏牧英吼,“放肆、放肆!你们这两个逆贼,朕要诛你九族!!” 军士道:“我等并未见过皇帝,只认令牌。” 苏牧英愣住:“什么令牌?” “这皇城是我们朝真军攻下的,自然是认朝真军的令牌。”军士笑笑,“持令牌者,便是北秦未来之主,至于你,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那跪地的下属此刻也来到了苏牧英身旁。 他道:“你们二人实在放肆!这位乃是陵风阁的主人,前朝宰辅苏牧英大人!” 军士道:“令牌何在?” 苏牧英脸色极为阴郁。 下属道:“自然在大人手中。” 他转向苏牧英:“大人,那块令牌呢?” “什么令牌?”苏牧英缓缓道。 下属定定看着他:“就是那块……从顾大石手中夺来,有着一个顾字的白玉令牌啊!” …… 持续笼罩了北秦数月的阴霾终于散去了。 这夜下了一场雨,将皇城与洛阳坊市中的血迹冲刷殆尽。因为城中动荡一直惴惴不安的百姓,也终于平安迎来了黎明。 敦信伯府。 府中一扫往日静寂的气氛,显得有些热闹忙碌。何晷带着一众兀门侍卫忙前忙后,似乎正在清扫收拾府中的物什。 “别乱动!”顾越气急败坏的声音从积石院的屋里传出来。 顾栩一改往日的安分乖巧,虽然人还老实坐在椅上,两只手却死死挂在顾越的腰间,怎么也不肯放下。 “你这样我没办法涂药。”顾越皱着眉,“兀叶说了,这道伤口不好好照顾,未来是要留疤的。昨夜你还吃了上色的东西,想变成顾大石吗?” “那便不涂。”顾栩将脸埋在他腹前,“总归,你又不会因为我丑就离开。” 感受着腰间收紧的力道,顾越叹息,然后将药瓶放回桌上。 丑点也行。 轻轻揽住顾栩后颈,顺一顺他尚未来得及扎起的软发。 屋中静默了一会儿。 “结束了。”顾栩忽然闷闷地说。 “是啊,结束了。该偿命的偿了,该报复的也报复过了。”顾越抚到他耳边,轻轻捏一下温热的耳廓,“咱们好好想想,还有没有漏下的?现在陛下和咱们关系好,要报复谁简单的很。” 顾栩嗤地笑了一声。 他终于肯松开顾越,但两人反倒挨得更近——顾栩将他拽到自己膝上,牢牢搂住。 顾越可没比他矮多少,这样坐着实在有些难受。但见顾栩态度坚决,昨天又打了一整日的仗,也就心软,大鸟依人地坐在他腿上。 顾栩当他方才只是笑言,顾越却仔细在心里琢磨起来。 殷王抓起来了,秦昭箜那杀伐果断的性格,定然是不会饶过此人。上上代皇帝虽然是打压慎王的主力,但那老头早已嗝屁多年,如今也不能去向阎王爷要人。 “皇帝和老皇帝都死了,殷王……他这一世并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既然是挡路的家伙,除掉也就除掉了。”顾越掰手指,“那个叫游梦的家伙可有线索?就是当年在慎王府……” “嗯。”顾栩抬眼,“你还真算计这个?” “那当然!都重生了,最要紧的就是复仇。”顾越说,“你找到那个游梦了?” “先前是谁说,做个普通人也好的?”顾栩却不回答。 当然是因为咱们现在赢了,谁也不用害怕!顾越心想。 真是越仗栩势啊! “那怎么一样,快说,那人什么情况?”顾越捏他的脸颊。 顾栩脸蛋变形,说话不可避免变得含混:“早在把控东宫的时候就找到了此人,他是太子的手下,潜伏在慎王府中正是为了得到那个传闻中的朝真军。” 顾越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这样看来,秦昭月之计不可谓不毒。他当年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连太子都还没当上,竟然就已经开始谋划未来之事了。 感觉和皇后的教育有一定关系。 昨天他与皇后也见过一面,这个女人看秦昭箜的神情很复杂,但顾越觉得,他大约能明白。 用皇后引出殷王的计策是他和秦昭箜共同商定的。在他看来,秦昭箜是想要引导皇后,让皇后以为是殷王对太子下毒手,从而间接配合他们的计划达成。 这中间,皇后是不可控的,顾越觉得秦昭箜有赌的成分,而他不太赞成。 “是我太不了解陛下了。”顾越感叹道。 顾栩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不过他习惯了顾越的思维跳跃,也就不去深究他是怎么从太子和游梦的话题跳到了秦昭箜身上,只是配合着问:“怎么说?” “我以为秦昭箜只是在赌皇后会站在她那边,但现在想想,她很了解皇后。”顾越说,“皇后想要的是自己的孩子登上皇位,是自己成为太后……至于这个孩子到底是谁,是不是秦昭月,皇后卡的没那么死。” “皇后的目标还是很坚定的。”顾越笑着说。 “秦昭箜同样很清楚她的想法。”顾栩颔首道。 第508章 大结局(2) 还有一点,皇后很聪明,很清醒,也足够信任自己的女儿。 “她或许知道秦昭月的死和秦昭箜有关。”顾越低声说。 “她知道。”顾栩握住他的手,“但她没有办法,因为比起殷王,比起别的皇子,还是自己的女儿最值得信任。” 顾越点头。 他原本不赞成秦昭箜的决策,是因为他以为秦昭箜在赌亲情。而赌亲情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顾栩似乎看出他的思虑,捏了下他的掌心:“世上的一切感情都与利益牵绊着。真正无私的人,凤毛麟角。” 顾越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哦,我们继续盘,除了游梦,之前害过我们的还有……”顾越又要掰手指。 门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顾越从顾栩身上弹起来,老实地立正了。 兀岩在门外道:“……温清来访。” 话音未落,温清就抬脚迈入了门槛。 这家伙走的真快! 温清脸上带笑,顾越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的。 “看来是我叨扰了。”温清语气轻快,半点听不出愧疚来。 顾栩面色不善。 “请坐吧。”顾越厚着脸皮说道,自己也在另一侧椅子上落座。 温清说:“苏牧英昨夜死了。” 顾越脸色一肃。 温清细细观察着他们二人的表情,然后满意地继续说:“他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幻象,想要爬上城墙。可昨夜有雨,石块湿滑,他便……失足滚落,掉在了皇城外的河滩上。” 顾越二人都没有接茬。 顾栩究竟有没有放下仇恨,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闻此事,心中却觉出些许轻松来。 顾越倒是有些郁郁。 温清道:“我这次来,是向你们二位道别的。” “哦!你打算去哪里?”顾越并不意外。 “回去固日城。”温清道,“秦昭宁那个脑袋,实在不适合管辖这样复杂的城池,我回去帮帮他。” 顾越心想,不止如此吧。 果然,温清又道:“这处封地很容易被皇帝做手脚,借此打压或是安插什么罪名。我们与秦昭箜到底没有太深的关系,该有的防备,必须要有。” 顾越颔首,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君臣关系是简单又复杂的关系,也不会成为永远的朋友。温清的考虑很周全。 “二位,可要记得多向陛下说秦昭宁几句好话。”温清笑,“他那个脑子,翻个身都费力,如何造反。” “我们会的。”顾越笑笑,他不吝啬这么两句话。 温清自然忽略一旁的顾栩,视线在顾越身上胶着半晌:“你……罢了。有些事,想来也不必我多费口舌。” 顾越大约能猜到他想说些什么。 温清起身。 他婉拒了顾越留他喝茶:“我们今日就要动身,登基大典也不参加了。——另外,有件礼物给你,已经让那叫做什么风的侍卫收下。” 礼物?什么礼物? 顾越连忙要跟着出门,被顾栩拉住袖口。 “又不是小孩,何以要你步步跟着?”顾栩蹙眉道,“我还没梳洗,你怎么能把我一人丢在这里。” “……哦。”顾越应声。 叫外面候着的兀岩打了水来,顾越看着顾栩慢吞吞束发,洁面,漱口,穿衣……直到两人终于穿上外裳,可以出门,温清都走了半个时辰了。 “等会儿你同我进宫,见一见陛下。”顾栩说道。 两人向正门走去。 刚到列松院门前,兀风就臊眉耷眼地出现在眼前。他似乎闷闷不乐,一点儿没有昨日打了胜仗大公鸡般的模样。 “怎么了?”顾越问道。 他忽然想起温清临走前说给他们带了一份礼物,已经交到了兀风手中。 “兀飔……被温清抓回来了。”兀风道,“正绑在院子里。” 顾栩脸色沉了下去。 他看向顾越:“你可要见他?” 顾越还在惊讶:“温清竟然抓住了兀飔!” 兀风道:“我们的人追踪兀飔到了熊耳山附近,就不见他的人了,没想到是落在了温清手中。” 顾越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 他有点怵,主要是这人会让他想起之前的事。 顾栩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转头对兀风道:“先关进暗牢,等我回来再说。” 兀风道:“是!” 他很伤心,兀飔曾经算是他的……朋友。 …… 两人乘马车前往皇宫。 他们默契地没再提及兀飔的事情,顾越也很快重整精神,贴着马车的小窗口往外看。 街道上还是戒严的模样,洛阳禁军把控街道,只有坊市内部容许百姓通行。经过腾麟巷时,顾越看见到处都有破损和被焚烧的痕迹,各府之中的不少小厮都端着水盆,擦洗墙上地上的血。 顾栩见他盯着街上的光景看,说道:“也算是殷王自掘坟墓,为了稳妥,竟然派兵想要将众臣的家眷控制起来。” 顾越点头:“幸好我们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否则,还真是有些麻烦。” 他昨晚已经绘声绘色和顾栩讲了他随秦昭箜一起救人的场面,虽然顾栩的眉头全程都皱着……好吧,顾越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一切确如道士最后的卜算。 前路顺遂,再无风波。 顾栩道:“秦昭箜,很幸运。” “我们都挺幸运的。”顾越笑了笑,“尤其是我。” 这几日在皇宫跑了不少的腿,他对除了后宫的部分基本已经轻车熟路。两人被准许乘车到皇帝的办公区院前,在那朱红色的大门前下车。 顾越跳下车来。 穿过院子到了御书房门前,门外站着的女官却道:“二位止步,陛下还未下朝。” 这都近中午了,还没有下朝? 也不意外,顾越心想,昨天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今日要商议的事情的确很多。 却听顾栩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女官微笑。 顾越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位身穿圆领袍的飒爽女子竟然是俞为霜! 他下意识就把和顾栩牵在一起的手松开。 顾栩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困惑,重新伸手:“?” 第509章 大结局(3) “……”顾越抗拒。 他真不好意思! 俞为霜干咳一声:“好了,你们也收敛些,这是宫里。” 见顾越拒绝,顾栩也没有强求。他转回去看向俞为霜:“你怎么……未曾讨个官职,反倒在这里守门?” “什么守门?”俞为霜表情微妙:“我不过是还未弄清楚,究竟什么职位最适合我。” “如此一遭,你倒像是什么都做得。”顾栩笑道,“江南的那几桩事,处置都十分完美。” “做监察使可是很得罪人的。”俞为霜道,“有限的生命,我还是想做些藏在幕后的事。” 顾栩颔首:“隐龙卫也不错。” “此事再议。”俞为霜笑道,“趁陛下还没过来,我是想同你们二人说些话。” 顾越竖耳朵,还有我的事儿呢? 俞为霜先对顾栩道:“恭喜你,大仇得报,良人也失而复得,我真心为你高兴。” “你也是。”顾栩说,“今后不必再囿于后宅,想做些什么,都可一试。” “结果最后也未能帮上你的忙。”俞为霜微微蹙眉,“倒像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顾栩道:“……或许前世,你已提前偿还了。” “你还信这个?”俞为霜弯眼笑道,然后看他身旁一言不发的顾越:“不过顾老板这番奇遇,倒也让我有些相信前世今生的故事。” 顾越面对前任女主还是感到有些尴尬。尽管顾栩已经解释清楚,他们二人前世只是互相帮助的友人关系,但他仍旧不敢看俞为霜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 不对,照这个人物关系来看…… 他顾越如今岂不是成了现任女主? 俞为霜见他发呆不说话,也未曾觉得奇怪,转过头又对顾栩道:“你们可要再办一次大婚?” 顾越顿时回过神:“什么大婚?不办!” 他的小心脏可经不起这些了! “听他的。”顾栩道。 他们二人倒是都不太在乎这些外物。 俞为霜有些失望:“那我是看不见你成亲的模样了。不过我准备的那些倒也经用……改日送到你府上。” “那你可要快些,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洛阳。”顾栩笑笑。 顾越也点头。 俞为霜略加思索,就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也好。那么祝你……前路顺遂,再无风波。”俞为霜笑道。 闻言,顾越一怔。 俞为霜竟然说出了和那道士一样的话,难道是巧合? 他实在难以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少见的吉祥话,顾越在心里摇了摇头,很快就将此事彻底抛在脑后。也正巧,俞为霜向院门的方向投去视线,朱红色的大门外,皇帝的銮驾停在了外面。 秦昭箜一身黑色朝服,往院子里走来。 她眼神很是凌厉,眉宇间带着更甚昨日的沉肃,只在视线触及俞为霜时,才有片刻柔软。 门前三人欲行礼,被秦昭箜抬手止住。 “进来坐。”秦昭箜道,率先进了御书房。 俞为霜没有进门:“臣先告退。” 秦昭箜颔首。 顾越二人进了御书房,内侍搬着两把椅子放置在下首,二人落座。 秦昭箜道:“朝会上吵架费了些时间。” “有人异议?”顾栩问道。 “自然有。”秦昭箜嗤笑一声:“大约以为朕手中没有他们的把柄,因此有恃无恐。只是坐到这个位置上,有谁干净,不过是得意忘形罢了。” 顾栩说道:“没有了性命之忧,人的贪欲总会大些。” “他们以先帝圣旨存疑为由,要求先彻查太子遇害一事,再择贤能之才即位,说是怕违拗旨意,令先帝魂魄不安。”秦昭箜笑,“我便差遣几位父皇的肱骨之臣,册为抚先使,叫他们亲自去问问先帝,究竟是什么安排了。” 顾越差点笑出声来,这新皇帝还挺有幽默感! 顾栩嘴角一挑,道:“陛下圣明。” 秦昭箜微叹:“若非前朝已有先例,这一次,只怕不是杀几个人就能令他们安分下来。朕有今日,非一世之功。” 她看向顾越:“顾老板襄助良多,朕记下了。” 顾越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有做什么。” 她道:“不,若不是你,事情不会如此顺利。尤其是以身犯险,将苏牧英的视线引至那所谓令牌之上……只此一点,便是得胜关键。” 啊?这么要紧?顾越茫然。 “那时,苏牧英正在江南一带赈灾,处置疫病之事。”顾栩解释道,“你将他的视线引走了大半,否则,陛下当时就要露出了行踪。” “那还真是歪打正着。”顾越很高兴。 “今后不要如此了。”顾栩不高兴。 顾越笑道:“今后只要好好养老,哪里用得着打打杀杀?你放心吧。” 秦昭箜脸色也缓和许多,接着道:“接下来还有与西胡合作之事,昨日平叛,他们也襄助些许,如今尚未传西胡王觐见。届时你可要出席?” “不了。”顾栩道,“这是国事,臣不会插手。” 顾越也没说话。 他们并未着意提及石三与西胡的关系,但秦昭箜能登大宝,必然不是凡人。她话中有多少试探谁也不敢去赌,帝王多疑,最好是撇开干系的好。 秦昭箜思索着,一时没有回答。 她半晌才回过神:“你不参与也好。苏家……罪大恶极,朕不想放过。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也可宽宥一二。” 顾栩垂眼道:“陛下厚爱。只是我与苏家的裂隙,恐怕已不能修复。” 顾越看着他,心里有些难过。 苏家其他人不好说究竟知不知道当年之事,但家中朝廷大员一朝入狱,敢说他们心中对顾栩没有芥蒂么? 顾栩复仇虽说合情合理……但利益牵扯自身,谁又能维持公正? 苏牧英那自私的基因也不知有没有影响。 “那朕便按律例处置了。”秦昭箜道。 “全凭陛下做主。”顾栩道。 秦昭箜看他半晌,忽然视线又转回顾越身上:“顾栩能看开,倒是你,朕瞧着,心肠太软。” 顾越慌忙说:“我……” 第510章 大结局(4) 顾越想了想:“陛下,那景氏?” “景氏被殷王利用,朕查明之后,为其全族洗脱冤屈。”秦昭箜道,“只是景戍在狱中染病,复职不久,就要因病辞官。这个结果,你以为如何?” 顾越咋舌,帝王权(阴)术(谋)就这么讲给他听,合适吗? “臣听不懂。”他低眉顺眼答道。 秦昭箜笑:“至于那两姐妹,这路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自有去处,你放心就是。” 顾越乖巧应声。 “另外后宫册封的事,各位皇子的安顿去处,你们可有想知道的?”秦昭箜笑着说。 “没有没有。”顾越连忙摇手。 他其实很好奇,女性皇帝会有后宫吗?什么样?会不会自己生下继承人,还是抱养旁支的孩子? 不过这些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他也只能好奇一下了,要想知道答案……就活久一些吧。 顾越想起温清的话,便道:“陛下……还有一事。” “直言便是。”秦昭箜道。 “三皇子……”顾越刚出口就卡壳,这么直接提出来,似乎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要为他求情?”秦昭箜笑,“他母族中书令,这一次似乎对朕忠心耿耿。” “和中书令倒是没什么干系。”顾越道,“此人……平庸,先前与秦昭月作对也是被苏牧英暗中利用的缘故。” “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会酌情。”秦昭箜道。 顾栩默默喝茶,没有什么表示。 “你为这素不相识的人说了两句好话,怎么不为自己讨要些什么?”她笑问。 啊?哦! 顾越忽然反应过来,他和小栩立了这么大一个功,这新皇帝是该赏赐点东西才对。 秦昭箜道:“我一直觉得你这什么敦信伯的封号不好听,且,敦信伯是顾大石,你如今却是顾越,是该换一换。这一回,朕赐你食邑和更大的宅子,再加以异姓王尊号,你觉得如何?” 顾越笑道:“陛下,其实我觉得那些虚名就没必要了,我想要点实在的。” “你要钱?”秦昭箜问。 “那哪行。”顾越摆手,“您刚登基,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是这样,我听说,皇家在冀州有一处温泉山庄……” 秦昭箜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这小子,还真会选地方! 那座温泉山庄是北秦太祖皇帝的私产,在他死后,就成了皇家私有的园子。只是迁都之后,洛阳到冀州那边实在有些远,来回一趟实在是不便,也就放在那里很多年没有人去过了。 他怎么知道有这处地方的? 莫非是她那二皇弟说漏了嘴? 秦昭箜道:“你倒是自己挑上了……” 顾越见她并没有痛快应下,心里对这个秦昭乐口中极尽豪华的所在更提起几分兴趣:“陛下,反正那里也闲置了许多年,不如就此转型,让我拿去经营一番。届时若是赚了……还有许多税收献给朝廷。” 秦昭箜摆手道:“朕没说不答应。只是冀州到底比不得洛阳京城,你们既然要了那处庄子,莫非是要离开此地?” 顾栩开口道:“的确如此。” 秦昭箜蹙眉。 “此间事了,我们不欲卷入权欲的旋涡。”顾栩道,“京城繁华,但人心也太复杂,我……不欲他再为此烦心。” 顾越笑着点头:“我们府上正收拾东西,这两日就要离开了。” 秦昭箜道:“如此仓促,不想留下看看朕的登基大典?” “想,但是我们实在有些累了。”顾越诚恳地说道。 顾栩道:“朝真军与火铳的图纸,我都留在了卫戍大营之中,陛下可以随时传召。折刀是可用之才,此生都扑在火铳的研发上,陛下可以放心用他。” 秦昭箜叹息一声。 “朕都知道了。朕把温泉山庄赐给你们二人,另封一座冀州的城池食邑,不会很大,足够你们衣食无忧。” “多谢陛下!”顾越很开心,这个封地食邑就是意外之喜了。 顾栩道:“多谢陛下。既然事情已了,我们便回去了。” “嗯,去吧。”秦昭箜笑道,“届时若有空闲,朕会去温泉山庄瞧瞧。” 顾越二人起身,向秦昭箜最后一礼,退出了御书房。 秦昭箜瞧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垂眼,重新持起紫毫。 俞为霜从门口走了进来。 秦昭箜没有抬眼,俞为霜也不曾行礼跪拜,她缓缓走到秦昭箜桌旁,拿起砚台上搁着的墨条。 “他们走了。”俞为霜道。 “我知道。”秦昭箜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有些许惆怅。 “高处不胜寒……” 她放下手中的笔,轻声念道。 她早已知晓了。 顾栩二人为何着急离开洛阳城,到底还是有许多考量。朝真军这样的队伍,实在可怖,仅仅一支不满千人的小队,便将殷王的两万雄兵打到士气溃败,跪地求饶……那火铳使肢体横飞,甚至炸碎头颅,谁不恐惧? 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兵器握在手中,必然被君王忌惮;而他们主动远离权力的中心,也是在此时向她示好。 倘若他们依旧留在京城弄权,秦昭箜想,她或许真会生出几分疑虑。 俞为霜此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研墨。 秦昭箜靠着椅背出神许久,笑着看向她。 “今日晴朗,我们一道去后园散步吧。” …… 顾越和顾栩回到了敦信伯府。 伯府之中似乎一片混乱,好些东西都已经装车,缓缓驶出了大门。 “当皇帝也挺可怜的。”顾越忽然道。 “这也是不得已。”顾栩道,“她定然早有预见。” 顾越点点头。 当皇帝要是心眼不多,相信感情,那早早就会成为亡国之君。 他迈进伯府大门:“说起来,今天都没见到石三啊?” 石三和何晷等人早就不是下属,因此不日日跟着也很正常。石三每日都会如打卡一般在他面前露个脸,但今天…… “难道他昨天受伤了?!”顾越顿时提起心来。 顾栩道:“他好得很,兀叶挨着看过了。” “那……” “不好了!”石四远远看到他们进了府门,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大步流星奔了过来。 “石三哥他留下了一封信……”石四带着哭腔道。 顾越连忙接过信来看。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回西胡。 天葬树(1) 天空如飘着白絮的湛蓝宝石,罩扣在无边的翠绿草原上。 这是一片微微隆起的草坡。向北远望,云朵的大团阴影在草海中奔腾,渐渐越过弯曲的河滩。野马群只是一片蚂蚁般的黑点,反倒是朵朵毡帐在视野中更为清晰。 顾越向北方远眺。 草原上很晒,但不算太热。背对阳光也并不刺眼,但顾栩骑着小黑从后靠近,将一顶笠帽扣在他脑袋上。 “哎,来草原就是要晒太阳。”顾越扶起过低的帽檐,转过头来,“前几天不是马车就是山,可闷死我了。” “你黑了。”顾栩道。 “黑了有什么不好,多健康的肤色啊!”顾越很满意。 他刚刚重生那阵子,除了瘦的仿佛骷髅裹皮,身上的皮肤颜色也惨白得吓人。道士解释,他的皮肉都是刚刚从白骨上滋生出来,与刚出生的婴孩无异,因而是正常现象。 如今不一样了! 他习武锻炼,认真吃饭,如今身体健康,再没有什么暗病,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防备着哪天胸口的定时炸弹引爆,把他的小命给交代了。 想想前世……他会被人药死,大约与他的心脏病有一定关系。 实习生不用体检,谁也不知道这回事。 “这里就是胡夏草原?西胡人还挺会找地方。”顾越说道。他轻踢马腹,小白便撒了欢儿地窜了出去。 顾栩紧随其后。 石三留下了一封信就不告而别,他们都很是担心。尽管如今大家都是自由身,没什么从属关系,但这样坚决地离开还是让顾越忧心了一把。 莫非是自己太过忽视他?他承认,自从他回来之后,与石三的联系便不是那么紧密了,他该不会因此有怨吧? 总归如今也是四处云游休息,没有什么确切的目标。顾越和顾栩商量过后,决定去西胡玩。 他们顺利通过了边境。 北秦与西胡如今友好互惠,开辟了一条商路,可供往来。不过过了阴山的市集之后,这边的中原人就少了许多。 策马尽情奔驰了一阵,他们渐渐靠近了那片很是壮观的毡帐集群。顾越眼里,这就是一群蒙古包,而西胡人大约就是早先的蒙古人,只是如今还不叫这个名字罢了。 外围巡逻的西胡队伍率先发现了他们,一队勇士骑马向这边靠近。 顾越与顾栩都没有携带武器,驾驶马车的兀门众人还远远落在后面呢。 西胡巡逻小队靠近了他们,见两人手无寸铁,便把手中的长枪枪头向下:“中原人!这里是西胡的地盘,你们来干什么?” 这人的汉话说的不错,起码比石三强多了。 “我们找人。”顾越道,“那个人叫……呃……阿瓦古。” “你们是阿瓦古大人的朋友?”西胡勇士问道。 “没错。”顾越说道。 “阿瓦古大人在天葬树。”西胡勇士指向西边,“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能看到一棵很大的树,就在那里。” “多谢!”顾越抱拳道。 西胡勇士含着警告说道:“中原人!天葬树是我们西胡的圣地,绝不容许冒犯。你要尊重些。” “多谢告知,我会的。”顾越好脾气地说道。 西胡勇士又扫视他们一会儿,转头离开了。 顾越与顾栩并马而行,向西走去。 胡夏草原似乎是片低地,越过一个横贯南北的大草坡后,天葬树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天气晴朗,视野极佳,顾越一眼就看到天葬树旁站着一个人。 “那是石三吧?”顾越指着。 顾栩眯眼努力辨认:“太远了,看不清楚。” 两人加快速度,向那棵大树奔去。 越是靠近,顾越便越发觉这棵树的不同寻常。到了树前约百米的位置,这棵树已然遮天蔽日,几乎不见天空了。 树是顾越从未见过的品种,上面密密麻麻缀着或掉色或鲜艳的布条,有些布条末端绑着骨头制成的风铃,风吹过去,便发出空灵的响声。 枝杈间有一些很大的鸟站在上面,见有生人到来,却也不飞,只是低下头看。 树下是密布的白骨,有些上面还残存着血肉。顾越大约知道这树为何会长得如此巨大了。 他并不感到可怖,反倒觉得……有些神圣。 石三已经走到了近前。 “石三。”顾越与其对视片刻,露出了笑脸。 “你们……怎么、来了。”石三问道。 近两个月未见,他的汉话说的更差了。 “你就那么离开了洛阳,我有些担心。”顾越下马,放小白去草原上自在奔跑,笑着走到石三面前。 石三嘴角抬起,露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 顾栩从后走上前来,道:“为何忽然回了西胡?” 石三转过头,看着极其高大壮观的天葬树。 顾越猜想或许和这棵树有关。 石三想了许久,似乎终于从他有限的词汇量里找出合适的词语,答道:“……还愿。” “还愿?你许了什么愿?”顾越笑着问道。 “你……往生、顺利。”石三道,“成真了,我便回来。” 他接着说:“西胡传闻,天葬树、许愿……成真,要回来,守着。” “大约,三个月。”他补充道。 顾越好感动! 他的情况很复杂,不算往生但也差之不远。谁知其中有没有石三的功劳在内?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座较小的毡帐,想来就是石三这段时间的住处。 “如此算来,倒是快要守完了。”顾越笑着说,“不如我们在此扎营等你?——我们在冀州弄了一座温泉山庄,你愿不愿意一起去看看?” 石三点头。 他道:“不必……在这里。告假,带你吃、烤羊。” 啊?还愿守树还能告假? “这好吗?”顾越有些担心。 石三已经撇下他独自走向天葬树。他在尸骨形成的圈以外单膝跪下,然后沉默不语。 顾越两人并未跟上去,只是远远看着。 “这种习俗,我倒是有所耳闻。”顾栩道,“据传,这树很灵验。” “真的假的?你不会是看我成功复活才这么说的吧?”顾越投去怀疑的目光。 天葬树(2) “……真的。”顾栩轻轻勾住他的手,低声道:“西胡人信奉自然与先祖,他们的神明就是祖先的灵魂汇聚而成的自然之灵。每个西胡人死后,都会将尸身运往天葬树,将肉体供奉给自然。” 顾栩空着的手指了指树上的布条:“这些东西叫做腾吉,由死者的家人后代或者朋友在死后绑上树枝,为灵魂引路。” 顾越崇拜地看着他:“小栩,你懂得真多!” 顾栩嘴角一翘。 不枉他在阴山市集找了一名向导,仔细询问了西胡的习俗…… 顾越问:“据说西狄也曾是西胡的一支,分开没有多久。那他们死去的人埋在哪里,总不能再运回来。” “天葬树不止一棵,最接近胡夏草原的这一棵,现在也只有西胡的贵胄才能放在此处进行天葬。” 顾栩解释着:“其余平民,很少送来这里。” 顾越点头。 怪不得,北秦繁盛,西胡也跟着沾光,这些年的人口直线增长。一棵树还真是放不下。 那边石三已经结束了“告假”,重新起身,向顾越指了指那边的帐篷。他随后前去取回自己的马匹,缓缓向这边走来。 三人翻身上马,向草坡另一边的西胡聚落策马而去。 “兀岩他们几个呢?”顾越觉得有些奇怪,这么久了还没有跟上来? 不过到了聚落前不远,他们就看到自家的马车停靠在高大的木制围栏里,兀岩一行人正在小门前,和几个西胡人说话。 其其格哈斯目光炯炯,盯着兀岩:“没想到你们竟然自己找来了西胡,怎么样,这回可愿意和我切磋一番了?” 兀岩眉头微皱:“我不擅武力,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少来!”其其格笑道,“两个月前在洛阳,你一刀将逆贼斩落马下,我可看得清清楚楚。” 兀火笑嘻嘻:“姑娘要是喜欢斗武,不如我来陪你过两招呀?” 兀云一把拐住他的脖颈:“你瞎凑什么热闹?” 便听兀岩道:“主子。” 众人回头,看到顾越三人并肩而来。 兀风大喜:“石三——!!” 他冲上前去,用力抱了石三一下。石三双臂使力,反把兀风勒得哇哇叫:“哎哎!轻点儿!” 其其格哈斯笑着迎上来:“大顾老板,小顾老板,好久不见了。” 她与蒙恩共同在北秦待了一段时日,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已经了解的差不多。同样是信奉天葬树的族人,他们对此事接受的很快。 “好久不见。”顾越挺喜欢这个西胡妹子的性格,“我给你们带了礼物。”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其其格哈斯喜笑颜开。 将带来的两车上品丝绸和茶叶交给其其格的手下,又取出秦昭箜给西胡王的友好往来信件。 这些东西刚交接完毕,顾越就闻到远远传来烤羊的香气,一道柴烟从不远处的广场上飘散出来。 其其格深深吸气,然后道:“西胡全羊宴看来是准备好了,诸位!请随我来!” 这么快?顾越看了一眼石三,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何时商议了此事。 “不早了。”石三感受到目光,便说。 日头已经悄悄西斜,半片日冕被遥远的阴山山峰掩住,散出数道金色的辉光。 广场上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 中央升起了一个很大的篝火,顾越小声对顾栩道:“他们等会儿不会还要跳舞吧?” “你会跳舞么?”顾栩的脸上映着橙色的火光,眼睛含笑看向他。 “不会,我四肢不协调。”顾越连连摇头。 “不过我看来……还是很柔韧的。”顾栩单手搭在他腰间,隐晦地捏了一下。 顾越先怔住,而后红着耳朵骂道:“靠!你闭嘴!” 顾栩含笑不语,转握住他的手,牵着走向架起了油滋滋全羊的烤架。 西胡并不像中原有诸多规矩,也正巧,部族的西胡王和勇士们出去打猎,还没有回来,因此气氛也格外轻松。 搞得像西胡北秦外交大会一样严肃,有什么意思? 顾越三人自然不在乎是不是有西胡王相伴,周围的气氛已经愈发火热,篝火旁围绕着数个小篝火,光是烤全羊就有将近十只。还摆上了木制的长桌,酒水、肉食和蔬菜一道接一道,放得满满当当。 顾越小声说道:“我觉得西胡的羊应该挺不欢迎我们。” 顾栩低低笑出声来。 石三带着他们到右下首的长矮桌前坐下。 篝火的暖意甚至有些烤人,火上架着的全羊滋滋冒油,配上西胡草原特有的一种香料,顾越只觉得口水都快要从嘴角淌下来。 顾栩拿过木盘和镶嵌宝石的匕首,慢慢割下外皮已经焦脆的羊肉来。 四周渐渐响起火不思的弹拨声,有人开始和着乐曲唱歌。他们倒不是真为了顾越等人的到来感到开心,而是这样盛大的庆典,实在难得。 一碗酒下肚,满口醇香,肚子里也觉得暖洋洋。顾越皱着脸用力打了个酒嗝,就立刻投身美食大战之中。 配以辣椒孜然细盐等各种蘸料的手抓肉,羊肉串,风味烤全羊,各种羊杂烧烤;配以少量蔬菜;咸口香甜的各种奶酪制品,还有一壶温热的咸奶茶。 好吃! 顾越觉得很幸福。 顾栩慢慢将肉切削成片,放在顾越手边的木盘中。 夜幕降临了。 火光将星河的形状都映得泛红,篝火晚会已经进一步发展成西胡人的全民庆典,姑娘勇士都扯着嗓子大声吼着什么,似乎是某种歌曲,但顾越一个字也听不懂。 “吃不下了!”他扯着嗓子对顾栩喊道。 马奶酒香醇,几乎没有酒味,他贪杯多喝了两口,这会儿有点头晕。顾栩看他一眼,将放在碗盘上的最后一卷烤羊肉夹起,放入口中,左手正撑在顾越的腰间。 兀风蹦过来,似乎对顾栩说了什么,但周围实在是太吵了,顾越一点也没听见。 顾栩挥挥手,兀风兴高采烈地离开。他走回兀岩的桌前,高兴地说了些什么,兀岩紧蹙的眉头舒展,看了一眼身边脸颊带着酒熏红晕的其其格哈斯,总算点点头。 一众兀门暗卫——即是兀风他们六个,簇拥着几个西胡勇士,连拉带拽拖着石三,一窝蜂涌出了部族的栅栏外,骑上马,奔向夜幕下的草原。 “说什么了?”顾越眼前发晕,看不见他们究竟跑到了哪里,只能努力凑近顾栩的唇边:“我听不清!” “你喝多了。”顾栩低声说,“这里太吵……我们去看星星吧。” 顾越靠着他的肩头,凝视了顾栩半晌,咧嘴一笑。 “好啊!” 摄政王之死(1) 六月。 本该是阳光炽烈的暑夏时节,整个洛阳城却遍布阴云,湿而闷热;像胸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又沉溺在水中。 摄政王顾栩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 简单朴素的木雕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字体奇异的“花”字,边角处染着已成深黑色的血。 顾栩喉头发紧。 院中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手中的木牌放回袖袋,稍作遮掩,又换上那一副冰冷无波的神情。 俞为霜挽着王妃发髻,从院门款款走来。 两人视线有片刻交汇,顾栩酝酿片刻,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快步迎上前。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温柔,低头将俞为霜的手腕放在掌心。 俞为霜身后的丫鬟看着这一幕,也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我……”俞为霜轻声道。 顾栩竖起一根手指,虚虚压在她的唇上。 “别说话。”他嗓音低沉,似乎是凑在俞为霜耳边。片刻之后,顾栩半环着她的腰身将俞为霜抱起,快步走进了屋中。 房门关上,将丫鬟的视线隔绝在外。她想要凑上前去,兀火却轻飘飘从房顶落下,嘴角噙着玩味的笑。 “怎么了裁玉。”他嘴角弯弯,笑意却未至眼底:“主子和王妃的好事,你莫非也想要掺和一脚?” 他抬手挑起小丫鬟的下巴,轻佻地道:“主子名花有主,不知你看我能不能行?” 叫做裁玉的小丫鬟貌似羞红了脸,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开了。 兀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外,脸色迅速冷了下来。 屋内。 门关上的那一刻,上一秒还貌似如胶似漆的两个人已经分开,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俞为霜蹙眉道:“脸色这样差,发生了什么?” “李桃花死了。”顾栩神情有些阴沉,“我欲回柳犁镇调查当年与秦昭月相遇之事,却没想到……” 俞为霜睁大了眼睛。 “还有什么人死了?”她问,“应当不止有李桃花……” “顾家村也有人暴亡。”顾栩道,“大约也同此事有些关联。只是,如今也无从查证了。” 顾大石,他杀的太早,现在想来他对当年顾家灭门一事何其笃定,本就太不寻常,可惜他年幼单纯,没能从中品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从一个人年少时便开始着手布局……这样的城府和谋算,顾栩只觉得可怖。 “……最少,我们能确定一件事。”俞为霜道,“当年的事的确……” 顾栩拳头握紧。 俞为霜担心地看着他。 茫然无力的感觉再次席卷他的周身。 “恐怕。”顾栩道,“恐怕所谓的重伤不治,人参吊命,也是他的计策。他……只有他死了,朝堂全被我牢牢把控,殷王才会冒险出头,欲凭借皇家血脉夺权。” “难怪我们怎么也查不出凶蛟一说与殷王关联的直接证据,原来关窍本就不在殷王。”顾栩自语道,“实在是高明。秦昭月……实在……” 顾栩望着四周装潢华美,雕梁画栋的摄政王府,突地打了个寒颤。 “你打算怎么办?”俞为霜问道。 她知道顾栩绝非一个忍气吞声的人,他不会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还是静静辅佐在秦昭月身旁;亦或是按照秦昭月的安排,归隐山林再不复出。 两人的目光交汇。 顾栩似乎看出她所想:“你还不够了解他。秦昭月布局之深,意味着他绝不会到此为止。俞为霜,秦昭月的下一步……必然是除掉我。” 俞为霜深深吸气。 她明白自己远没有顾栩了解秦昭月。但此人算计至此,她也绝不敢相信他会放过他们。 丫鬟裁玉就是最好的佐证,他依旧在盯着摄政王府。 “俞为霜。” 顾栩说道。 俞为霜抿紧了唇。 “你走吧。”顾栩道,“我会让兀风把你送出洛阳,帮你找一个安身之所。” “为什么?!”俞为霜惊道:“我不能走,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有……” “已经足够了。”顾栩说,“世道艰难,你本不必同我成亲,但你还是献身于此……怪我不够坚决,我害了你。” “你说的是什么话?”俞为霜道,“一点虚名,如何就能将我牵绊住?” “你做的够多了。”顾栩说,“裁玉就是秦昭月不再信任你的证明,你本可以不用如此,现在,你留在这里,我若是败了,你会一道成为他御座下的亡魂。” “你以为我会怕?”俞为霜神情有些激动,但她尚未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顾栩便抬步上前,一掌将她砍昏过去。 “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看你送死。”顾栩喃喃道。他扶着俞为霜的肩膀,轻敲桌面。 兀火打开一道房门。 “兀风他怎么样了?”顾栩低声问道。 “还是那个样子,但已经好了很多,可以自己抑制住瘾症。”兀火答道,“好在如今也没有那种东西给他吃,只是……痛苦些。” “你找机会,让兀风与兀月带着俞为霜出城。”顾栩道,“不要走大路,保命为要。” 兀火接过他手中的俞为霜,将她放在臂弯。 “兀门……已经无法信任,兀狩茗死后,新上任的头领不能确认他与秦昭月有何联系,因此这件事,只能你们六个人知道。”顾栩接着说。 兀火默默颔首。 顾栩沉默许久,终于道:“你们也离开吧。” “主子,我们不会走。”兀火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面容肃穆起来,“我们……我们商量过了,最开始或许的确是依托兀门,我们才尽心尽力辅佐主子,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兀火道:“顾栩。我们会跟着你。” 顾栩定定看着他,半晌,才终于扯出一个笑来。 兀火也笑:“你能打晕俞为霜,但没办法打晕我们六个。” 顾栩颔首,他背过身去,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兀风必须离开。至于你们……要紧的时候,自己保命为上。” 兀火嘴唇动了动,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说道:“我们也是如此打算的。你……放心就好。” 摄政王之死(2) 顾栩深知已经没有回头路。 他的确不是一个能够容忍欺骗的人。他不可能为求自保就忘记他知道的一切,维持表面和平的假象,继续与秦昭月虚与委蛇。 他宁愿死,也绝不低头! 顾栩提着剑,血从他的广袖中,沿着手腕一点一点流出来,浸透了脚下的石砖。 他发现的太晚,他已经交付一切真心,以至于到了这个不得不动手的时刻,他竟然无人可用。 兀岩,兀火,兀云…… 他终于走到了秦昭月的面前,但秦昭月的人手依旧源源不断。 他几乎没有抗衡之力,但他还是来到了这里。 凉亭中,秦昭月悠然地饮茶,似乎全然不把这个浑身浴血的人放在眼中。 他手中持着一个洁白如玉的令牌,对月细观,而后轻轻抛入山下的密林之中。 “小栩。”北秦的皇帝表情终于有点悲戚,他转过头,月光在他的头顶上散发辉光。 云层流转着,慢慢遮住月色,顾栩看清了秦昭月的脸。 箭矢上的毒已经侵入他的全身,他连剑也快要握不住,却还是执拗地站着,恨意支撑着他的双腿,让他踉跄向前。 “你何必如此?”秦昭月的语气有些悲悯,“有时候,人又不是越清醒越好。” 顾栩没有说话,他不想与这个人再多说一字了。那张脸上的神情何等虚伪,他从前为何没有发现? 秦昭月收敛了所有的神色,终于露出他本来的面目。他的眼神有些冰冷,甚至带着一些嘲弄。 “你很强,出乎我的意料。”秦昭月轻声道,“我几乎洗清了整个北秦知晓你身份的所有人,但你依然走到了这里。” “只是……你不是将他们看做朋友?”秦昭月很想笑,“利用你朋友们的性命,只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人死光了也要走到我的面前。” “顾栩啊,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秦昭月慢慢走上前去。 顾栩已经拿不住剑,只是手指稍微松懈,剑就脱手而去,掉在了地上。剑柄由秦昭月亲手佩上的玉坠摔得粉碎,浸在血泊里。 顾栩的神情却出奇平静。 “你不配和我相提并论。” 秦昭月嘴角微扯:“立场不同,自然也有不同的路。顾栩……我很伤心。你为何非要执拗于一个答案,为何揪住过去的事情不放?人的一生……难道不是只要一个结果?” 他举起双臂,像为顾栩的反叛伤心:“你忽视我的好意!我救你是为了那所谓朝真军,但我确实救了你,我对你有恩情!” “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秦昭月睁大眼睛,“我发掘了你的更多用处,让你做摄政王,将北秦的一切交给你,我相信你不会夺权!我做的莫非还不够?!” “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顾栩说。 “那又如何?”秦昭月反问道,“你已经是摄政王,还有什么不满足?顾栩,人生绝不能事事圆满,事事都合你的心意,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在王府之中,不去窥探你不应知道的事,到底有何不好?” “你不会……让我如愿。”顾栩嗤笑,他感到喉咙间漫上强烈的苦涩灼热,但他喉咙滚动,将血深深咽了回去。 “你会杀死我,永绝后患……秦昭月,我太了解你。”顾栩慢慢说道。 秦昭月看着他,沉默了半晌。 他深深吸气,然后终于笑出声来。 “你说的不错。” 秦昭月举手,从袖中拔出一把刀刃烁寒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你该如何是好?”秦昭月笑得嘲弄,眉头高挑,又接着说:“第二次!那个叫兀叶的桂城人在阎罗殿还能救你第二次吗?!还是说你以为你这样凄惨地走到我面前质问我,我就会痛哭流涕向你跪下忏悔?!” 秦昭月道:“亲手杀了你……就是朕赐给你最后的殊荣。” 顾栩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秦昭月的匕首轻易捅入他的胸腹要害。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抵挡,血大片大片从衣中涌出,将黑色的广袖袍服染得湿尽。 秦昭月,可惜你说错了。 顾栩已经说不出话,但他冒血的嘴角微微弯起。 我不是来质问什么,我是来…… 秦昭月忽然觉出一丝剧烈的恐慌,他抽身想要后撤,手臂却被他以为脱力的顾栩牢牢抓住。 我是来杀你的。 顾栩左手的广袖落到了肘间,里面露出小半火铳冰冷的铳管。 燃烧的气味迅速弥漫上来。 —— 山坡上,一声剧烈的爆响之后,凉亭架着的灯笼熄灭了。整个山坡重新变得漆黑,苏牧英遗憾地放下水晶远望筒,转过身来。 “太远了,即便是有什么动静,我们在这里也听不见。”他笑着对绑缚在铁架上的人说道。 此人浑身被血迹黏满,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模样。苏牧英无论说些什么,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就像是死了。 “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我也依旧为你的谋算感到胆寒。”苏牧英喟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破绽,就被你发现了当年的巨大阴谋。而你!一眼看穿顾栩的本质,只是透露出一点无关紧要的线索,就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今日所见的一切,竟然和你当年的推算完全一致……” 顾栩无法忍受欺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秦昭月自认胜券在握,放松警惕要亲手结果顾栩,却被顾栩所杀。 “温清,你实在是个可怕的人。”苏牧英神情动容,凝视着那个血淋淋的人,“只可惜,你的弱点太过肤浅。” “为了感情牵绊,为了一个男子?!”苏牧英嘴角绷直,显出伤心的模样来。 他庆幸听从了温清的建议,在一切争斗白热化时主动将庞大累赘的苏家推向败落,自己则假死逃亡。陵风阁得以暗中发展,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殷王用陵风阁供给的毒草把自己送上了绝路,如今顾栩也为了复仇,替他除掉了最大的绊脚石! “温清……我的孩子。或许我应该留秦昭宁的一条命,好过你如今背着我谋反。” 他自顾自说了许久,那铁架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苏牧英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感到无趣。 他收敛了所有神情,大步走出门外。 为了一个全然残废的人,不值得再多费口舌,眼下皇帝被刺身亡,正需要他这个能臣力挽狂澜。 至于温清,有些可惜,可惜他的头脑不能全然挖出来被他利用,否则他苏牧英辉煌的未来,岂不是唾手可得? 门缓缓掩上。又是一片黑暗的死寂。 俞为霜(1) 豫宁府。 马车在山道上慢慢行驶,兀月手持马鞭,却频频回头看向车厢之中,眼圈已经有些湿润。 车厢中传出压抑古怪的声音。 俞为霜拿润湿的冷巾敷着兀风的额头,嘴唇绷直,不肯露出一丝软弱来。她又用力绑紧了兀风手上的绳索,再压住他伤痕斑驳的手腕。 兀风脸颊泛着猩红,脖颈上的血管根根凸起,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手上的血痕新旧交叠,尚未痊愈就再添新伤,此刻束缚着他的手腕,多少算是护住了他。 兀风痛到浑身被汗浸湿,却强忍着没有踢踹挣扎,而是紧紧蜷缩。他比从前瘦了太多,脊背还留着蛊虫驱毒的狰狞疤痕。 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起码他如今神智清醒,只是单纯在忍耐发瘾的痛苦罢了。兀风恍惚地想,或许这就是他该遭受的报应,他警惕性太差,一时不慎着了殷王的道。 现在,又要被人带着逃亡,不能与主子共生死…… 他知道自己现在只是累赘,以至于还要多添一个兀月保护他们,为他调理余毒伤坏的身体。 兀风慢慢平静下来。 他又熬过一次酷刑,慢慢睁眼,湿润的视野里显出俞为霜的脸。 “没、没事了。”兀风嘶哑地说道,还对她露出笑脸。 俞为霜眨了眨眼,才没让眼泪滚落下来。她拿来水囊放在兀风胸口,帮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就快到太清观了。”她转过头,不再看着兀风,而是轻轻挑开窗口的布帘,看向外头。 “没想到……我会有一天又回到这里。”俞为霜低声说道。 兀月驾着车说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去处了。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对太清观动手,但愿观主能够庇佑我们。” 兀风咳嗽两声,还有心思开玩笑道:“都是坤道的道观,我是不是得自宫一下?” 俞为霜和兀月都没笑。 兀风尴尬,他只是想活络一下气氛。 马车一刻未停,沿着小径驶向山门,停了下来。 兀月跳下马车,向后张望,小道上寂寂无声,还没有追兵跟来。 “不必看了。”有人轻声说道。 兀月猛然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穿道服的女人,正安静站在山门前。 兀风扶着俞为霜下马车。他的五感大不如前,是看到俞为霜警惕的神色,才懵然回头。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追上来。”坤道说。 她的声音有些缥缈,让人一时辨不清来源。 兀月向俞为霜投入询问的目光。 俞为霜轻轻摇头。 她将兀风挡在身后,径直走上前去,兀月也赶忙来到她身边。 “这位修士。”俞为霜福身一礼,“小女从前是清虚观中的女眷,此番前来,是想要拜见观主。” 坤道神情温柔,让出身后的通路:“我已知晓。请进吧。” 兀月轻声道:“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且先进去。” 俞为霜颔首。 她们都觉得这个忽然出现的坤道没有敌意。 三人跟在她身后,进入了清虚观。 观中幽寂无人,俞为霜打量四周,这里的环境还是与他离开时一样,不曾有分毫变化。乃至……那院角的一棵小树仍旧是小树,半厘也没有长高。 她像还是曾经的那个年幼女孩,刚刚从山匪劫道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眼含泪花,将手交给面目温柔的坤道。 然后在清虚观中,一直待了好多年。 俞为霜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位修士……请问长公主秦昭箜殿下,可还住在这里?” 坤道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们向前走去。 清虚观中的众位修士去了哪里? 兀月低声道:“这里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同寻常。” 她说完,下意识去看兀风。 兀风曾善于隐匿刺探,因此对环境的变化很是敏感。但此刻,他只是茫然地投来视线,兀月心里一刺,将头转了回去。 一路沿着小径,穿过数道月洞门,坤道带他们来到了一间不大的殿宇前。 俞为霜已在上一个月洞门前迷失了方向,她在此“修行”了几年,本该对清虚观的一切了如指掌,但现在…… 她竟然不知道此为何处。 殿宇中立着一座泥塑的神像,面前的香炉空空落落,连半根燃香也没有,更闻不到檀香特别的味道。但周围却打扫的很是干净,不像无人礼敬的样子。 神像似乎是女性,裙袂飘摆,面容却是模糊的。 坤道到了神像面前,终于看向俞为霜。 “你与秦昭箜缘分已尽。”她说。 俞为霜脸色有些复杂,眼中终究是透出一丝黯然。 坤道说道:“前日,洛阳城中传信,摄政王夜半于霏山亭刺杀皇帝。” 三人的身体都有一瞬间绷紧。 顾栩的计划她们早就知道。 “……皇帝遇刺崩逝,京城已然大乱。”坤道声音依旧平静温柔,听不出她在此事上有什么想法,“顾栩也因身中毒箭无力逃脱身亡。” 兀风肩膀发抖。 他强忍着,忍了许久,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来。他不得不用半干的袖子去擦拭,张口想问其他人如今是何情形,但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咽喉涩痛的出奇。 兀月只是有一瞬咬牙,随即强迫自己镇定。她握住俞为霜的手腕,再撑住兀风的背,艰难问道。 “那……其他人……” “节哀。”坤道只是说。 俞为霜眼睛泛红。 兀风抬步冲出了大殿,他一路躲到殿门前的月洞门外,放声大哭。 “那么如今……京城是什么状况?”俞为霜尚且能说得出话。 “紫宸星陨,蛟星也黯淡无光。”坤道轻声说,“星象纷乱,亘古未见。有人在其中扰乱了天运,才使一切……支离破碎。” 俞为霜看着她的眼睛。 她猛然发觉眼前这人的双眼似乎蒙着一层无形的东西,让她分毫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她勉强才从那双眼睛里拔出心神,而后问道:“天运,世间真有这样的东西?我以为,王朝兴衰,天下分合,都只是万事变迁的一环……” “你很聪慧……”坤道慢慢地说。 俞为霜(2) 坤道请她们二人落座。 兀月摆摆手,她也有些压不住情绪,转身走出了殿外。 俞为霜尚且还能保持理智,因为她已经在路上推算过多般结局。今日所得到的答案,只是她诸多设想中的一种。 可也的确是最难接受的一种。 俞为霜坐下来,轻轻掐住自己的手心。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的猜测,或许,秦昭月并非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坤道说:“苏牧英还活着。” 俞为霜睁大眼睛。 “他……”俞为霜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她盯着坤道的双眼,声音艰涩:“难道、如今的一切……” 坤道微微摇头:“尘世的一切,已经与你们无关。” 俞为霜怔住。 的确,顾栩已经做出了选择,且迎来了他的结局。如今世上只剩她与兀风兀月三人,她还能做些什么? 太晚了,在他们已经完全陷落的时候,才发觉脚下是万丈深渊。 大殿之中静悄悄,俞为霜已经难以流下泪来。她只感觉到无尽的不甘与愤怒,像亡者已无法产生的情绪全部积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站起身:“我要回洛阳。” 坤道平静地看她:“回去做什么?” “不该如此,我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俞为霜说,“我还有一个王妃的身份,我可以重新开始,我要……” 她的脑海中只有一团乱麻,无数理不清的思绪只能组成不理智的情绪,俞为霜握紧双拳。 坤道说:“你想改变这一切?” “顾栩和……他们,已经死了,我改变不了。”俞为霜喃喃道,“我只想回去,查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不能白白被人当做棋子……是我的错,我自以为聪明,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看不出。” “或许从一开始,我也是一枚棋子,是不是当初不告诉他真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俞为霜自语道。 坤道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我……”俞为霜张了张嘴。 她清楚自己的回答,更清楚顾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如果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一遍又一遍告诉顾栩真相。 她忽然醒悟,看向坤道的双眼:“您问出这个问题,并非毫无意义,是吗?” 坤道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天道也有心修正此间混乱。我会给你一个带着记忆回到过去的机会,修正本不该发生的一切。”坤道轻声说。 “好!我答应!”俞为霜不假思索地道。她转头看向殿外,兀月与兀风并排蹲在月洞门外。 她略微清醒。 “我会回到什么时候?”俞为霜问道。 “你们最初相遇之时。”坤道说。 俞为霜沉默片刻。 她深知顾栩对秦昭月的信任始于顾家村绝望之中伸出的援手。她回到与顾栩相遇的那一刻……顾栩会不会对她付出信任? 俞为霜很清楚,这很难。 “顾栩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人。”俞为霜说,“能否再……” 坤道摇头:“天道之运围绕着顾栩,能够运作的范围,只有你与他产生交集的那一刻。” 俞为霜缓缓坐下。 很难。 顾栩不会因为她这个初见不久的小姑娘,就对秦昭月轻易产生怀疑。顾栩很难信任一个人,可他一旦对人产生信任,便再也难以动摇。 即便回到他们相遇的时候,恐怕也…… 俞为霜问道:“既然您可以让人带着记忆回到过去……那么这个人,可不可以是顾栩?” 坤道一怔。 俞为霜还在自顾自说着:“既然顾栩身负天运,那么他的一切都可以运作吧?就让他回到与秦昭月相遇之前,让他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 这样就能改变一切! 坤道看着她灼灼的目光,叹息:“……你可知道,这份机缘,是长公主为你求来的。” 俞为霜眼中涌出惊色:“她……她还好吗?” 坤道摇头:“与你无关了。” “这是她的交代吗?不肯让我知道她如今的情形?”俞为霜似笑似哭,但她并不为当初的选择后悔。 坤道说:“你们缘分已尽。若你带着记忆回到过去……或许你们的缘,还能够死灰复燃;可顾栩呢?” 坤道没有将话问的太完整,但俞为霜知道她的意思。 回到过去,回到当年的清虚观,她就可以再做一次选择。 可以拒绝秦昭月的拉拢,留在她的身边;也许她可以用什么别的方式提醒顾栩,让他对秦昭月多加留意。 但顾栩直接的性情足够支撑他发觉秦昭月的阴谋吗? 俞为霜的迷茫只维持了几秒,就重新变得坚定。 “让顾栩回去吧!”她说,“我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恐怕无法扭正天道的混乱。” 她笑:“天道,若一开始就想要改变如今的结局,不如做的彻底。” 殿外阴云密布,片刻之后,雷声隆隆而起。 坤道问:“你决定了?” “我决定了。”俞为霜说。她转过身,向着殿外月洞门后的两人走了几步,“我们……相信顾栩,我们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们。” “请你转告公主……俞为霜以为,我们的缘分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喃喃说道。 顾栩一定对秦昭箜的野心有所觉察,待他回到了过去,发现一切仍有转机之时,他会选择辅佐谁? 谁又是秦昭箜身边最为契合的谋士,若他真的有心,还会选择将自己送到秦昭箜的身边。 再没有什么可以将她们分开。 坤道什么也没有说。她的身影已经变得虚幻缥缈。 阴云以极快的速度慢慢覆盖下来,但四周的一切,似乎变得静止不动。 狂乱的雨卷挟暴风进入了殿内,俞为霜逐渐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像身处阴云的中心,被全然吞噬进去。 模糊的影象在四周浮现,以一种缭乱的速度向后退却。 …… 像过了漫长的很多年。 顾家村的夜晚。 黑暗的、漂浮灰尘的仓房之中,略微潮湿但还算整洁的草垫床褥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猛然睁开。 毁运之人(1) …… 温热的感觉落在唇上,久久不去。 顾栩眼皮颤了颤,抬手将那趁他入梦偷袭的人搂在怀中,身体翻转,将人压在了毛毯之上。 “哎,你什么时候醒了?!” 那个人发出惊叹声,贴合的唇自然因为他的偷袭分开。 顾栩有些不满意。 “刚刚怎么叫你都不醒,我才……唔。” 煞风景的说话声消失了,世界上又只剩下清净,与鼻尖缭绕的、那人身上独特的气息。 顾栩想,他此生大约都不会再忘记这个味道。 湿润、温热,有一点粗暴急切,这个吻持续了许久才带着余韵结束,顾越猛地推开他的肩膀,大吸一口新鲜空气—— “憋死我了!” 顾越抱怨。 顾栩慢慢睁眼。 伴侣的眼眸中倒映着满天星斗,但他的影子在其中占据着最多的位置。顾栩撑着身下的毛毯坐起身来,四周是一望无尽的草海,不远处的湖泊上闪烁着点点萤火,与星辰的倒影搅成一团碎银。 大约是为了躺着舒服些,顾越的发冠散下,披散在后,显出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正咬着发绳慢慢将头发收束上去,一缕发丝垂在颊边。 顾栩又想将他按在毛毯上,但看了看不远处巡逻的火光,到底是忍住了。 “睡得好吗?我以为你喝多了,要一觉睡到白天。”顾越的语气带着些许抱怨。 为了看星星才带着毯子到了湖边,自己却半途睡得不省人事。他会觉得委屈也是理所应当。 顾栩克制地抚上他的手背。 “我做了个梦。”他转移话题,低声说。 “什么梦?”顾越很感兴趣,立刻将那点微薄的不满抛到脑后。 顾栩盯着他,微微弯起嘴角,一瞬也不肯错过他的表情:“我梦到了俞为霜。” 对方的神情如他所想,上面满溢的好奇和期待有一瞬间崩塌,然后转变成一种扭捏小心的模样,语气却好似很随意:“哦……梦到她什么?” 顾栩低声笑起来。 “别笑的这么……霸道总裁。”顾越说,然后拉着他的手摇晃:“梦到什么了?老实交代!” “一些很……玄妙的事。”顾栩说道,“梦里没有声音,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他歪身靠住顾越的肩膀,把他压得又倒回毛毯上,两人面对着星空。 他低声说了自己在梦中的所见所闻。 “原来是这样。”顾越眯着眼睛望向夜空。 片刻后,似乎是觉得后脑勺不太舒服,他又探手,将刚刚绑好的发束扯松开。 顾越并没有完整的听顾栩讲述过前世身亡的详细过程,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大概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总归不好,即便是在那惨烈故事中幸存下来的人,也只剩一个支离破碎的残局。 顾越从不多问,他知道顾栩是不想要他担心。 正如他也从未和顾栩说过他究竟为什么会被人害死…… 和顾栩坦白之后,断袖的概念就自然进入了他的观念之中。结合当时那个老板平日的种种举动,他能不知道对方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吗? 这种事,怎么和顾栩说? 要是能手刃那家伙也就算了,这两边世界看不见摸不着,还是沉默些好。 顾越紧紧抱住顾栩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肩上。 “不看星星了?”顾栩抬手搭住他的后颈,一时有些担心。 难道是还在吃醋? “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看了好久。”顾越说,“现在想……看看你。” …… 温清将秦昭宁紧紧环在身前,黑马在密林中疾驰,带着一串飞扬的尘土与滴落的血迹。 秦昭宁脸色惨白,但受伤的人并不是他:“温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事情不是全都结束了、这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温清一言不发,他勉强提着一口气,控制马匹的方向,以免偏离了既定的路线。 但秦昭宁实在是吵,他忍了许久,终于低声斥道:“闭嘴!” “你竟然还凶我!”秦昭宁怒发冲冠。 他可是王爷,温清只是他的幕僚!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这家伙这么得寸进尺,快要骑到他的头上来了! 但他到底心疼这人身上有伤还得驾马,一时气弱三分:“……哦。不行我们停下来,和他们拼了!” 温清充耳不闻。 笑话,他好不容易从那双死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又解决了一切可能成为威胁的人,与秦昭宁的好日子还没过够! 他揽在秦昭宁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到底是谁? 他不觉得那个顾越会是一个落井下石之人,既然放过了他和秦昭宁,便没有理由再在几个月后又派出杀手围剿。 秦昭月,那个人已经彻底烂成白骨,不可能还从地府中爬出来找他。 陵风阁中有叛徒? 不,不会,陵风阁上下对苏牧英忠心之人,他全都杀尽了,又在事情结束之后第一时间脱开了干系,无人能联想到他会出现在固日城…… 难道是秦昭箜? 温清脸色有些阴沉。 动机呢? 秦昭箜刚刚即位不久,正在维稳的时刻,即便是要时候反水清算,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他更在意的是那些人说的话。 马匹冲出了林子,越过一道细窄的小河,随后慢下速度。这一片地势复杂,温清抱着秦昭宁下马,两人一马慢慢沿着山壁向下。 “难道是皇姐要杀我们!”秦昭宁面色悲戚,“皇姐……我小时候也和她玩啊,她见了我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也算和颜悦色的,我俩可没有什么仇啊!” 温清不言,秦昭宁继续念叨:“我和中书令他们一家人也说了,要好好辅佐皇姐,他们难道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真是猪头!害得我们现在被人追杀,可恶……难道他们要学苏牧英?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 温清弯身将他扛在肩上,纵身一跃。 秦昭宁大叫着,感觉自己似乎飞了起来,然后稳稳落地。那匹黑马也慢慢滑到了地面上,鼻孔喷着气,似乎有些累了。 “我们先走一阵子吧。”温清道,“这马再跑就不行了。” “好。温清,那些人说你是毁运之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秦昭宁牵着他的袖子,“这话我在宫里听过,难道是皇姐的什么招数吗……” 毁运之人(2) 温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我应当和你说过,我幼时究竟经历过什么。”他道。 秦昭宁发觉他脚步虚浮,连忙反身回来搀住:“嗯,你是被苏牧英收留的,后来他把你派到我身边,撺掇我和太子争斗。” 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就好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甚至有些得意:“不过因为我当时对你实在太好了,所以你不舍得将我卷进来,还和苏牧英说不再让我参与这些,哼,算你有点良心。” 温清却有些出神。 何止是对他好? 幼时的秦昭宁嘴巴更毒,但心肠很软。温清回到阁中训练,遍体鳞伤地回到宫中之后,秦昭宁总是给他送伤药;还因为担心被人发现,亲自动手替他上药包扎。 素日有些什么,也一样不会缺了他的。秦昭宁从未将他当做下人看待,他们之间,一直…… 温清垂眼看向手臂上的布条,笑了一下。 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也就是包扎的手艺还看的过眼。 温清道:“……在我被苏牧英收养之前,我是被家人赶出门的。” “什么?!”秦昭宁吃了一惊,“你……你生的这么漂亮,小时候也好看的不得了,又没有什么隐疾……他们好端端的,赶你走做什么?” 他一说起来就没完:“你当时还那么小!有十岁吗?没有吧!太残忍了,但是本皇……本王要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把你扔了,我也遇不见你。哦,本王不是说他们做的对,真是该杀。” “你怎么才和我说这些啊!”他最后抱怨。 温清一句句细细听着,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因我出生之后不久,有一个道士云游到我家中,说我乃是……” “毁运之人。” 有人接口道。 温清一凛,几乎是立刻拔剑,将秦昭宁推了出去。 随即一道兵刃交接声响彻这片不大的空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手腕微微颤抖。仅仅一招,手中的剑已经从中间断开,半截剑身稳稳插在了地上。 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温清挡在秦昭宁面前。 来人甚至没有骑马,踏着地上的碎石慢慢走到近前。他的服装很是古怪,像是某种道袍。但头发披散着,甚至裁短,只到肩头。 “你究竟是何人?”温清看着这身打扮,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猜测。 “取你性命之人。”道士说。 秦昭宁拨开温清的手臂,挤到了他身前。 “你做什么!”温清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却没能扯动秦昭宁。他失血有些多,手上没了那么大的力气。 秦昭宁岿然不动,直直瞪着眼前的道士模样的家伙:“你是不是秦昭箜派来的?本王不允许任何人杀他!如果非要动手,就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住口!”温清踉跄了一下,死死抓住秦昭宁的腰带:“你疯了!” 他分明在发抖,却还逞英雄! 秦昭宁牢牢护着温清,定了定神:“本王已经颁布了命令,若是几日内没有回到固日城,秦昭箜无端杀害亲王皇弟的消息,就会立刻传遍整个北秦!” 温清意外地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道士说:“我只要毁运之人的命。” “我说过,不可能!”秦昭宁厉声说。 道士笑了笑:“凭你还拦不住我。” “毁运之人,我毁了谁的运?”温清问道。 “没错!”秦昭宁声援道,“他毁了谁的运?秦昭箜?秦昭箜已经当上了皇帝,运气如何被毁?” 道士微微蹙眉,道:“并非今世……” 温清顿时恍然。 “并非今世,你却要取我今世的性命。”他笑了笑,“是哪一世温清毁运,你便去哪一世寻他复仇,与我何干?” 秦昭宁似懂非懂,但继续声援道:“不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来寻这一世的温清,岂非张冠李戴?” 道士只是笑笑:“巧言令色。” 他抬手持剑,那柄剑似乎流光溢彩,转瞬间就刺了过来。 温清眼瞳收缩,吼道:“秦昭宁!” 不过另一道身影比剑更快到了近前,铮然声响,那剑被击退数尺,连带道士也接连后退几步。 “你越距了。”来人道。 此人也是一名道士,身上的服饰比之那人更为正规。他转过身来,看了看温清与秦昭宁的状况,见他二人无事,这才转过头去。 如果顾越在这里,他就会认出此人正是助他重生的道长。 刺杀温清的道士说:“此乃毁运之人,你并非不知。他早在数月之前就该死在西狄,可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又夺天运,苟活了下来。必除之!” 道长看起来很不高兴:“天地法度,自有定数。你不经卜算就贸然出手,可知如今天道已然走回正轨,再横生枝节,只会生出不可控的变数。” “况且他既能死里逃生,便是天道所允,你身在我道,怎会不知?” 道士怔愣,随即阖目,在掌中掐算起来。 温清向后靠在树上。方才一击几乎要震断他的手臂,除了顾越身边的那个石三,他还没有见过功力如此深厚的人。至于这个新来的道长,他更加看不出深浅。 秦昭宁连忙凑在他身边:“温清!你怎么样?” “我没事。”温清摇头。 他到底功力卓着,不至于因为受些伤就失去行动能力。 秦昭宁也不知那道士是否放弃了刺杀,但眼前这个道长似乎和他们一边,想来没什么问题。 “若是我死了,你就逃去西胡。”温清说道,“如今情形却不像是秦昭箜的手笔,但保险起见,你先不要回固日城。附近的关口有消息,说顾越那两人去了西胡,你找他们汇合。” 秦昭宁神色认真:“温清,你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温清鼻根一涩,转过视线。 “……随便你。”他说,“总之这条命不是我的。” 秦昭宁握着他的手,气势汹汹瞪着那装神弄鬼的道士。不过也不忘对道长一揖,诚恳谢过他的搭救。 道长摆手不言。 半晌,那道士睁开了眼。 “果然是有所奇遇,也正合天道。”他脸色有些冷,“小贼……你运气很好。” 温清慢慢松懈下来,他看出此人已经没有杀意。 毁运之人(3) 道士说:“既然你出手阻拦,天道也趋于稳定,我便暂且将你饶过。今后望你好自为之。” 说罢就要走。 秦昭宁很生气:“结果只是一场误会?你将温清打成这样,也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现在却要一走了之,这合适吗?!” 温清上手捂他的嘴。 尽管他也很讨厌这种性命被人拿捏的感觉,但眼前的事似乎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温清自认聪明,却也不会贸然与未知抗衡,此时还是轻轻揭过为好。 道士迈出的脚步一僵,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道长趁机说:“这位说的不错,你不加查证贸然来到此处,还对平息错乱天运有助益之人痛下杀手。若不是我出来阻挠,只怕温清就要死在你的手中。” “……那又如何?”那道士脸色不虞。 “那又如何?”道长却收敛起玩笑的神色,“我派行走人世至今,有些大道已在前辈手中念诵了不知多少轮回。毁运之人仅为一个代称,是他的存在与否牵动天运,而非他主动为之。你竟不知这个道理?” 道士绷紧了面色。 他曲解了毁运之人的含义,但他不想承认。 “不经卜算,不加查证,甚至不肯开眼一看天道如今的轨迹,便按着教条不分是非地出手,你险些铸下大错!”道长喷他。 “不过是一个小贼,杀了也便杀了!”道士不忿。 “杀了?若是寻常小民,或许与天道并无影响,可他是什么人,毁运之人!”道长继续喷他:“他死了,他身边此人焉能不恨?他一心将你当成帝王所派的杀手,若你得手,他苟活,天下会否再起战火,天道会否大乱?” 道士脸色青白交错。 “你可还记得我派要义?”道长收敛怒气,淡淡地问。 “……理论要与实际相结合。”道士低声道。 道长点了点头,总算看起来没有那么生气了:“这一次,好在是我来的及时。你想一想,赔偿些什么给这位……毁运之人。” 道士很不情愿,但还是转向温清:“我身上的东西不能给你。便回答你三个问题吧。” 秦昭宁道:“这算什么赔偿!” 他全然听不懂这帮人云山雾罩的在说什么,但那道长所说的理论实际什么的……倒是很有些哲理在其中。 温清拽了他一下。 “好,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们并非此方世界之人,而是可以在梦境的世界与现实之中行走……不,或许并非梦的世界,而是与这个北秦全然相同却又不同的另一方天地,对么?”温清问道。 两个道士同时沉默了。 道长对道士怒目而视:你看你提的什么鬼赔偿? 道士说:“我反悔了,这个赔偿作废,我走了。” 温清脸色有些莫名的变化。这个反应等同于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等等!”他急忙说道,“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我梦中经历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道士颔首。 “……好,第二个问题。”温清说,“如今的一切,是不是我的一场梦,我会不会醒来,而后再回到原本的北秦?” 他还握着秦昭宁的手,越来越紧。 “这是两个问题……罢了。”道士说,“还以为你很聪慧,没想到也会被囿于这种无聊的猜测之中。一切皆真,皆在法中,并无真实虚幻的区别。至于会不会回去……” “我欲来到此处将你杀死,正是因为你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将另一世的事情带到了此处。这一点易对天道产生巨大的扰乱。” 温清眉头紧蹙,原来那些真的不是梦境。 想来也是,怎会有如此真实的梦? “只要你今后安分守己,不再参与北秦的动荡变迁,一切便会安然无恙。”道士说。 而后不等温清再次追问什么,他脚下生风,飞快地跑掉了。 温清呆滞,然后将视线转向还留在此处的道长。 他尚有一丝理智,定了定神:“多谢这位前辈……搭救。” “秉公办事罢了。”道长说。 “我还有一事不明。”温清道。 “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的好。”道长笑笑。 “不……顾越,还有顾栩,此二人与我的情况,是否相同?”温清道,“那个人是否会去清算他们二人?” “顾栩的状况是合规的,与你不同。”道长说,“他的回归,就是天道更正错误的举措。” “至于顾越,不好说。”道长摇头,“只有一点,你本该因毁运之命再度扰乱天运,却因他的出现平衡了原本的局面。感谢他吧,若不是此人,还不知如今会是什么状况。或许……” 道士向林中走去,声音变得很轻:“捉得住,却握不住啊……” 温清眉头紧蹙,似在沉思。 秦昭宁依旧云里雾里,一脸的迷茫。他转头看向温清,从他听懂的部分里找出一截:“什么梦?你们在说什么?” 温清刚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眼前就一阵难以抑制的晕眩。 他彻底支撑不住,瘫软在秦昭宁怀中。 “温清!你别吓我!”秦昭宁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吓得差点哭出来。 温清抬了一下手指,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一通折腾实在是太累了,他要先……晕一会儿。 …… 度过了异常美好的一夜,顾越第二天起身时都觉得神清气爽。 他掀开毡帐的帘子,走到外面,看见西胡众人正在收拾昨夜广场上的残局。 肉菜奶酒被吃的一点不剩,空气中还浮动着烤肉的残余香气,顾越只觉得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旁边递过来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新鲜烤制的肉食和面饼。 “大早上,别吃太多。”顾栩叮嘱道。 顾越趁着周围没有视线投来,贴在他脸颊边一吻,再接过托盘。他边吃边环视四周,一向跟在他们周围侍候起居的兀门众人一个也没见到。 “兀岩他们人呢?”顾越含糊地问道。 顾栩牵过他的腰带把玩:“不知道,或许昨夜喝多了。” “哦……”顾越依稀想起昨晚兀风是来说了什么话,但他全然没有听清。 毁运之人(4) “昨晚他们做什么去了?” “和西胡的人去跑马。”顾栩道,“……来了。” 来的居然是兀风。 兀风脸色还有些发白,他摸着额头到了两人近前,涣散的眼神清明些许,显然是宿醉刚醒:“主子,顾老板。” “其他人呢?”顾栩问道。 顾越嘴巴被羊肉卷饼占着,暂时没法说话。 “呃……他们都喝多了,现在还没能起来。”兀风说,“总归如今没有什么事情,不如就让他们松快松快。尤其是兀岩哥,他实在绷得太紧,昨晚还是头一回那么……快活。” 顾栩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让他们歇吧,今日没有什么事情,你也去休息。” 兀风咧嘴:“多谢主子!哦,对了,石三一早就回到那棵大树那边了,让我来给顾老板说一声。” 顾越点头,努力咽下嘴里的卷饼:“我知道了。” 顾栩将剩下的半条羊腿给了兀风,兀风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看着兀风的背影,眉头舒展。 “怎么了?”顾越问道。 “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顾栩低声道,“前世兀风……中了毒,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可也痛苦非常。我死后,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了。” “现在他好好的,这就够了。”顾越笑道。 不过他也随即开始思考这究竟是平行世界还是时间倒流,如果是前者,那岂不是世上还有另一个顾栩众叛亲离,结局凄惨? 顾栩见他皱眉,竟大约感觉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心头一软。 可他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去水盆拧了手帕,扳正顾越的肩膀,慢慢替他擦拭嘴巴上的羊肉卷饼渣渣。 顾越定定看他,握住顾栩的手腕,将脸颊埋在他掌心。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没有太久,那边广场上传来一阵喧闹。 两人齐齐向广场看去。 发出吵闹声的是聚落大门的方向,有一群十几个围着一匹马,闹哄哄地进来。 “这是……” 顾越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隐约从那边传来人的叫喊声:“你们放肆、大胆!竟然这么对待北秦的亲王,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议和通商吗!放我下来!温清!温清你怎么样了?顾老板——顾越!!你在这里吗!温清说你在啊!!” 顾越:…… 其其格哈斯的声音传来:“闭嘴!顾老板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还议和通商,要不是在议和通商时期,你这种鬼鬼祟祟到我西胡领地上的北秦人,早就被砍了!” 秦昭宁悲愤地叫道:“其其格你装什么大头蒜,你明明认识我!” 声音由远及近,顾越两人赶到广场上时,秦昭宁已经被放在了地上。 他见到顾越倒是没有第一时间冲上来,而是返身去寻队伍中的黑马。 温清趴在马背上,身上血迹斑斑,不省人事。 “我的妈呀,这是怎么了?”顾越见状赶紧上前。 几个西胡勇士已经把温清抬了下来,放在一旁铺开的毛毯上。其其格已经带来了部落的巫医,让他上前给温清看看状况。 秦昭宁暂时顾不上和顾越叙旧,他紧张地扑在毛毯上,看着双眼紧闭的温清。 其其格走到顾越面前:“我们是在胡夏草原的警戒边境发现这两个人的,差点就给他们砍了……还好我认识这家伙。” “多谢你。”顾越诚恳地说道。 他走到毛毯旁边,却看见那巫医开始跳大神。 秦昭宁嚷嚷:“怎么开始跳舞了?!快救人啊!” 顾越:“……兀叶还能过来吗?” 顾栩摇头,抬脚去兀门几个人的帐子里叫人。 温清似乎身受重伤,半边身体都血色淋漓,脸也有些惨白。手上包着的纱布倒是很规整,看起来被用心照顾过。 “你们这是……?我记得北秦现在已经天下太平,难道苏牧英还有残党?”想到这个可能,顾越顿时紧张起来。 秦昭宁有些急,但也没有阻止那巫医蹦蹦跳跳:“我们被刺杀了!有人忽然闯进固日城的王府,要杀温清,打着打着我俩就抢了一匹马逃走。结果那人脚程快得很不一般,还是追了上来……” 他顿了一下:“原以为是皇姐派来的人要将我们灭口,但那人打扮的像个道士,嘴里还说一些云山雾罩的话……所以,大概不是。” 道士? 顾越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助他死而复生的道长。 但此人和温清无冤无仇,不应该吧。 “你们把道士杀了?”顾越问道。 “没有,后来又来了一个道士,救了我们,就是他来了,才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东西。”秦昭宁抹了一下眼睛,“温清他应该是受伤太重才昏迷的,我想着西胡比之固日城还要近一些,也怕真有什么追兵在固日城等着,这才闯卡到了这里。” 两个道士?顾越有点云里雾里,哪里又来了一个? 莫非和那位道长无关?毕竟当初他离开澶州,道长说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秦昭宁大概讲了讲那两人口中所说的话,但由于他并不理解其中含义,因此没能阐述清晰。 顾越听见那一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顿时一凛。 他有点搞不懂了,不是神学道教吗,怎么又扯上了唯物主义? 巫医跳了半天的舞,没用药没施针,温清竟真的慢慢睁开了眼睛。秦昭宁顿时扑上前去,大哭起来,被他嫌弃地推开脑袋。 “没死呢。”温清推了一下,便将手搭在秦昭宁颈后。他眼珠慢慢转动,看到了身边的顾越和毫无遮蔽的湛蓝天空。 “第一次觉得……瞧见你这家伙实在是不错。”温清缓缓说道。 秦昭宁花着脸茫然地抬起头。 顾越蹲下身:“发生什么事了,听秦昭宁说,你们遇到了两个道士?” 温清阖眼:“就不能先给我治伤吗?” 顾越:“……哦,不好意思。” 他站起身。那边顾栩已经领着兀叶往这边走来,兀叶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显然是刚睡醒,还打着哈欠。 西胡爱情故事(1) 兀叶身为医者,老远就能闻见温清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不用顾栩说什么,他自然提着药箱到了毛毯边,挤开正要给温清治伤的西胡巫医和秦昭宁。 温清眯着眼看他:“你是宫里秦昭月身边那个……” “咳咳!”兀叶干咳,“你身上有哪里受伤,是否严重?指出最要紧的一处给我看看。身体上有什么不适都要告诉我,不得隐瞒。” 温清瞥了一眼顾栩,心里有了几分思量。 不过他也晓得轻重缓急,配合治疗为先。 顾越与顾栩汇合。 “这么快就醒了,早知道不把兀叶喊起来。”顾栩道,“他们喝的……属实多了些。” “真是辛苦了。”顾越说。 “什么情况?”顾栩问。 “还没来得及问,刚醒。”顾越答道,“不过据秦昭宁的说法,他们是被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刺杀,又被另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所救。” “道士,太清观里那个人?”顾栩也是立即联想到此人。 “没问,应该……没什么关系吧?”顾越有些迟疑。 “昨夜我做的梦中,也有道观。”顾栩说,“不过不是太清观,而是当年俞为霜所在的清虚观。内中也有道士,不过是个坤道。” “真是奇了。”顾越讶然。 他沉吟片刻。 “按照秦昭宁的说法……我怀疑,那些个道士,和我的来处有关。” “怎么?”顾栩神色一肃,显得有些紧张。 “嗯……我们那里,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认识,而那些道士的话中,提及了这些认识。”顾越说,“理论要与实际相结合。据我所知,北秦没有这种类似的言论。” 顾栩垂眸沉思。 “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此话倒是有几分哲理。”顾栩道,“所以……” “嗯?”顾越没太在意他的感叹。 他看着兀叶给温清治伤,过了半天也没见回音,这才转过头来:“所以什么?” 顾栩正炯炯盯着他。 顾越一阵莫名,又有些脸红。 顾栩探手轻轻捉住他的袖口,拉扯一下。 “怎么了啊?”顾越不自觉压低声音,贴近了些。 “……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顾栩低声问。 “啊?”顾越一怔。 回去?不太好吧……虽然现代是挺方便的,但到底是孤身一人,还得做牛马打工。哦,而且他这么直接回去,要是被原先的老板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顾栩脸色微微变化。 这家伙竟然不是立刻答应他留在北秦不走,而是在这儿寻思上了! 难道自己最近又有什么让他思虑不安的举动? 还是说那种事做的太多,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或者是昨夜说了俞为霜的事情逗弄他,有些过火? 顾栩深知他是个有什么委屈都要自己受着的人,有时他折腾太过也隐忍不言,光是自己偷偷揉腰,从不抱怨。 几乎是有求必应。 顾栩暗自咬牙,他低声道:“若你要回去……也带上我。” 顾越迷茫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回去干啥?回去当牛马? 顾栩却觉得晴天霹雳。 他竟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带他一起回去! 顾栩握着他的袖角:“……顾越!别离开我……我哪里做的不好,你都同我讲。” 顾越眯眼。 不对劲,他怎么忽然想这些? 是什么给了顾栩他要离开的错觉? 顾越拧眉思索,而后问道:“你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顾栩显得有些紧张。 他沉默半晌,才说:“……我、我素日做的太过,让你辛苦了。” 顾越差点破功。 他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发烫,好在他此时没有束发,被散落的披发挡得严实。 不对,不对。 顾栩会说这种话吗?肯定是他的思想太过污浊! 顾越绷紧脸色,殊不知他的表现在顾栩眼中看来,就是生气了:“何以见得?” 顾栩手指向上,摸进他的袖口,攥住顾越的手腕。 “你……虽然从不和我抱怨此事,但想来应当很辛苦。”顾栩睫毛掩住大半眼眸,看起来很是愧疚,“我见你每每腰酸背痛,却隐忍不言,早该察觉,是我不好。” 顾越转过头不看顾栩。 实在是他脸热的不行,怎么真是这种事啊! 这种事他不说不抱怨,就不能是因为真的馋顾栩身子吗? 顾栩想要绕到他身前看他神情,被顾越拦住。 “你等等。”顾越语气很镇定,其实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顾越用空出的手揉了揉脸,放松僵硬的肌肉,顾栩在一旁蹙着眉看。 温清已经坐起身来,正在秦昭宁的协助下给身上的伤包扎。他幽幽看着不知说了什么的两个家伙,再侧眼看向秦昭宁…… 挺好的,虽然笨了一些,但脸皮够厚,也好哄好骗。 不像是顾越那样,看似浑不在意,其实心里不知怎么算计呢。 顾栩是真的着慌。 他的脸色愈发肃穆,手中握着顾越的腕子丝毫不敢放松,就怕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道士将人带走,将他一个人甩在此处。 顾越总算回过头。 他两颊还有一点可疑的红,压低了声音,尽量平静地说道:“我不走。” “真的?”顾栩依旧拧着眉头。 “真的,我回去作甚,那边有没有亲朋好友,我也早已死了……”顾越说,“况且,你还在这里,我可不愿走。” 顾栩想紧紧抱住他,但四下人多,担心他脸皮太薄不情愿却被自己强迫,也便只是借着袖子掩盖,重新握住顾越的手。 “那我今后少……” “别!”顾越连忙说。 见顾栩眼有疑惑,他轻咳一声,解释道:“你情我愿的事……如何就隐忍不言了?本就没有什么。你别乱想。” 顾栩看他半晌,直到盯得那掩在发丝间的耳朵尖又泛起热来,才眉宇舒展,露出原本的笑意来:“……原来你也喜欢。” “那是自然……呸,住口!”顾越板着脸,“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此事,我就……” 顾栩很想问就如何,但看得出他是在色厉内荏,也就轻轻一笑,什么也不说了。 温清还坐在毛毯上,兀叶已经替他处理好了身上的伤。 他扬声道:“……顾老板。你们二人可叙完话了?” 西胡爱情故事(2) …… “原来是这样。”顾越捧着咸奶茶罐慢慢喝着。 “有些事,想来身怀奇异的顾老板比我更加清楚。”温清说道,“那两位道士的原话,我已一字不差,全数告知,希望顾老板能解答我的疑问。” 顾越沉吟着。 他还未从温清所说的前世之事中完全拔出心神,尤其是最后苏牧英设计夺权的那一幕,实在让人不免感叹温清的设计之精妙。 还好顾栩和秦昭宁不在这里,否则还不知要变成什么状况。 也怪不得,怪不得顾栩不愿意告诉他前世的详情。 “如果只是说,这一切是不是梦,会不会醒来……我想,不会。”顾越说,“倘若一切真如那两个道士所说,是什么天道为了扭转前世的结局做出的改变,那如今一切走上正轨,皇帝的人选他们也无异议,天道的目的想来已经达成。” 温清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此时听顾越也说出了同样的结论,他的脸色这才真正松懈了些许。 “原来如此……”他向毡帐外看了一眼。 顾越笑笑,他倒是有些能理解温清的心情:“倘若那两个道士所说一切都是无稽之谈,那就更无需担心了。本就没有什么天道扭转时光倒流一说,那个梦也就只是一个梦罢了。” “若那只是一场梦,你的存在又作何解释?”温清将视线转回顾越的身上:“想来,你应当并非北秦人吧。” 顾越摸着奶茶罐,沉吟片刻。 “不知道你是不是相信,世上的一切皆有解释。”顾越说,“也就是说,万事万物都如太阳东升西落,雨水自高处落下一般,能用某种定理来解释,是合理的,实在的,只是以我们如今的科学水平,并不能解释清楚。” “不能解释清楚不代表它就是神明天道鬼神的范畴,只是我们尚且不能理解这一切。”顾越说。 “科学……”温清眯眼。 “科学,就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顾越笑道,“譬如,这片大地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球形,向着太阳升起之处一直走,穿过大海,再穿过一片从未涉足的大陆,终究会回到原点。” “……这听起来很荒诞。”温清道。 “正是如此!”顾越说,“但我所说的都是实情,是在我的那个世界被证实过的事情。” 温清显得惊讶:“这如何证实?” “更快的车辆,可以载着人飞起的钢铁大鸟,甚至将人真正送到月亮上去。听起来是不是像神的生活?”顾越笑,“但这真实存在。因此我想……” “我们以为的天道,我们以为的神鬼,是否也是因为我们太过落后,因此像古人看我们一般,以为是神学的范畴?” 温清陷入深思。 顾越也默默不语。 这一切或许只是他认知之外的科学。 温清道:“……虽说仅是这样几句话,我却也觉得可信。你……你比北秦的大多数人都要聪慧。这也是你所在世界之人的共性?因此他们能够造出载着人在天上飞翔的巨鸟?” “那样的成就,并非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做到的。”顾越说,“愚民是有,但科学就是一代又一代人对世界的点滴认识,汇聚在一起。我也是如此。” “我告诉你的这些,都并非我个人的发现,而是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到的共识。”顾越说,“在那个世界,知识属于所有人。” 温清神色有些震动。 “那会是……”他想问,却又不敢。 “我和你一样,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甚至我失去父母时更小,也许刚刚出生?”顾越笑笑,“可我没有死,我们的国度设立有专门的组织,用以收养所有的遗孤。这些孤儿拥有和普通百姓一样的权利,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当成奴隶。” “我们的街上没有乞丐,每个人生而平等,没有皇帝,所有人一起治理国家。”顾越说。 他不敢再说更多,他仍旧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也不知道眼前的“毁运之人”是否会因为知道这些而给世界带来难以想象的转变。 他本以为温清不会相信,但温清默默许久,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要做到这些,一定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辛。” “你真的很聪明!”顾越发自内心地赞叹。 不愧是毁运之人,前世温清就是因为太过聪慧,同时发现并且利用了两个天运之人的弱点,让他们同归于尽,才导致了天道崩塌的后果。 这一世,要不是他顾越,温清或许还是会和顾栩走上敌对的道路,毕竟这两个人面对面表达自己最终目的的可能性极其微小,前世就是死敌,这辈子估计还是斗的你死我活。 那他顾越的出现还是很重要的嘛! 不过天道为什么一定不允许苏牧英当皇帝? 按照他的世界的历史发展,什么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人都有可能当上皇帝,也没有一个被雷劈死。荒淫无度的皇帝也多了去了,清朝末期窝囊成那样,天道也没出来主持公道啊? 顾越不理解,但他不打算理解。 “我觉得还是不要困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之中比较好。”顾越说,“与其整日忧心会不会失去,不如珍视现在拥有着的每一天。” 温清看着他,笑了笑。 “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无谓之事。”温清说,“是我着相了。” 顾越拿起奶茶罐再喝,却发现罐中已经空了。 他放下罐子,站起身来:“好了!谈话结束,可把我累坏了。” 温清也站起身,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 “不客气。”顾越笑,“好好过日子吧,只要正常生活,我想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我折腾不动了。”温清淡淡地说,“我被那道士打伤,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啊?”顾越张大嘴巴。 “这是好事。”温清笑笑,“只怕你的麻烦还没完。” 说罢,他走出了毡帐,外面响起秦昭宁似撒娇的喊声。 什么麻烦? 他正寻思自己有什么外债未完,就见帐帘掀起,顾栩从毡帐外走了进来。 他脸色有些不快。 顾越沉默片刻,恍然:“你都听见了?!” 西胡爱情故事(3) “嗯。”顾栩说,“……那边世界的事,你从未和我说过。” 他垂下眼睛,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顾越觉得他要哭了,慌忙上前:“哎!这不是以前觉得你和秦昭箜走得近……我怕影响北秦的进程这才没有立刻……” 顾栩握着他的手腕,寸寸逼近。 顾越停顿片刻:“而且也不是没有说过,至少我小时候什么生活,交过哪些朋友,都一样一样和你讲过了吧!” 顾栩道:“还不够。你和温清说了那许多,我却全都没有听过。” 顾越暗中咬牙:“顾栩,差不多得了。” 顾栩片刻移开视线,沉默下来,却牢牢与他牵在一起,不肯放手。 一阵无奈,顾越只得就这么带着人走出毡帐。 温清玩味地看他一眼,上前说道:“顾老板,这一回多谢救命收留之恩。我等固日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大约不能在此处停留了。”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着急走什么?”秦昭宁说道,“难道你是担心我放风出去抹黑秦昭箜的那几个人?那是我编的!” 他嘿嘿一笑,邀功道:“怎么样!我聪明吧!” 温清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是你编的。” “……你怎么知道的!”秦昭宁下巴差点掉地上。 太了解你。温清心想。 “如今正是往来通商的时候,人员复杂,固日城还需要你这个城主主持大局。”温清道,“怎么,又要逃避公务?” “再玩两天也不行吗?”秦昭宁特别失望,“我才刚尝了一点奶酒和羊肉,草原也没有看呢。还有夜里的星星,你昨晚晕着不知道,特别漂亮!” “不行。”温清铁面无私,“固日城的山上也有星星,至于何处的星星,并无不同,回去看也是一样。” 秦昭宁生气,委屈,把脸一拧,不肯再理会他了。 “早些回去也好。”顾越说,“你们的身份的确不宜在此停留。” 他转头看向叉手而立的其其格哈斯:“还望你们不要对外透露,秦昭宁来过西胡。” 其其格道:“我路上可都憋着没立刻道破他的身份,是这小子自己嚷了一路!” 秦昭宁瞪眼睛,随即明白过来。 温清看他一眼,轻声叹气。 “我尽量和兄弟们说吧,这可不好保证。”其其格哈斯道。 “多谢。”顾越笑着说。 “麻烦姑娘了,我家这个王爷,实在不让人省心。”温清略微欠身致意。 其其格哈斯道:“……你也是挺辛苦的,罢了。” 谁让这两人似乎是顾老板的朋友呢?顾老板是他们西胡和阿瓦古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顾越道:“若是有空,来我在冀州的温泉山庄玩一玩。西胡不能轻易过来,北秦境内却是行的。” 温清闻言,转过去的身子又回来,讶异挑眉:“莫非是冀州近幽州的九华山庄?” “似乎是叫这个名字。”顾越道,“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眼,先叫何晷他们前去打理了。怎么了?” 温清沉吟:“这地方是秦昭箜赐给你们的?” “……其实是我厚着脸皮讨来的。”顾越不好意思地笑,“我们没要爵位和食邑,就要了一片庄子,但陛下真是人美心善,不但给了庄子,还把这附近的食邑也都给了。” 温清蹙着眉:“你可知,九华山庄乃是龙脉所在?” “啊?!”顾越大惊失色,“不能吧?!” 龙脉是什么地方,秦昭箜能给他吗? 温清也不解其意。 九华山庄乃是龙脉一事并非秘辛,秦昭箜不会不知,可她明知此乃龙脉,却依旧让顾越二人入主其中,此举实在…… 温清与顾越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顾栩叹气,从顾越身侧转到他身前:“你可还记得与陛下的契约上写了什么?” 顾越眼中疑虑消散,变得茫然:“什么?那契约是你签的,我没认真看。” “待我二人死后,山庄仍归皇家所有。”顾栩道,“我们只是经营,收收银子。” “哦!”顾越恍然。 原来如此,因为他们二人是断袖,自然未来也没有亲生孩子来分他们的财产,届时还是会回到朝廷手中。 另外……天运之气加持在龙脉之上,以那道士非要秦家人做皇帝的劲头来说,或许真能旺皇家的气运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顾越已经重新眉宇舒展,对温清道:“小事,不用担心。” 温清见状,也不多劝:“一切小心。” “我会的。”顾越点点头。 温清牵起秦昭宁的手腕,拉着他离开了。 顾越心里有些惆怅,不知这辈子是否还能见到?古代就是这一点不方便,没有高铁没有手机,想见面要花很久很久。 正在此时,其其格向天边望了一眼。 天空中传来一阵嘹亮的隼鸣声,顾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矫健的鹰隼影子不断放大,直冲着顾越飞扑而下。 顾越头皮一阵麻,狂风骤起,翅膀带起的风将他的头发扫乱,随即这只羽毛黑金的隼便稳稳落在了其其格哈斯手臂的皮革上。 “这是你们养的?”顾越睁大眼睛。 原先只在视频上看过这种猛禽,那棵很大的天葬树上也落着不少,但都太远。 “也不算!它叫敖登,是阿瓦古的父母亲手从蛋壳中孵出来的。”其其格哈斯道,“这些年我们也只是代他养着。” 原来是石三的宠物。 敖登转过头,静静看着顾越。弯钩似的锐利嘴巴,还有黑金交错的羽毛,其其格稳稳端着,实在是霸气十足。 “说起来……阿瓦古的父母,究竟是什么状况?”顾越问道。这名字对他来说有点拗口,喊起来还不太适应。 他只听说石三是和其其格蒙恩等人一样的西胡贵族,甚至现任西胡王还是他的祖父。但更深一层的关系,他却也没有刻意去了解。 只怕是石三心里的伤疤。 他赶紧补充:“要是不方便,也就不必说了。” 其其格从敖登的脚杆上取下绑着的布条,看了一眼,笑道:“这有什么不方便?刚好,阿瓦古喊我们过去天葬树那边,我们路上慢慢聊。” 西胡爱情故事(4) 三人骑上了马,向着天葬树方向而去。 其其格的心情似乎很好,她伸展手臂,身上的骨头一阵响。敖登在天上盘旋,但很安静,翅膀舒展着,只有尾端的羽毛微微被风吹动。 “昨夜实在是痛快!”其其格对顾栩道,“你的那些手下不错嘛,尤其是兀岩……看起来沉默寡言,还自谦说是做内勤的人,其实勇猛极了。” 顾栩笑笑:“他们很好。” 其其格道:“哦,方才顾老板问阿瓦古父母的事情,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得有个十几年了。敖登也变成了老隼,快要飞不动了。” 顾越向天空看了一眼,一时有些难受。 “那个总和我厮混的叫做蒙恩的家伙,是王的次孙。”其其格说道,“他的兄长叫做阿拉坦,昨晚的羊肉会你也见过了。” 顾越点头。 她接着说:“这两人的父亲是王的次子,也是下一任西胡王。不过阿拉坦他很能干,准王又总想着狩猎打架,王似乎想要跳过他直接将王位传给阿拉坦。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阿瓦古……” “阿瓦古的父亲叫做布日固,是上任准王,也是王的长子。”其其格说道。 天葬树的树冠已经在远处若隐若现。 顾越问道:“那就是说,石三……阿瓦古差点就是西胡王了?” “没错。”其其格道,“当年与北秦的哥萨城战斗你听说了没有?” 顾越看顾栩,顾栩道:“就是娥蓝城。当年景戍讨伐的城池,被西胡人占领后又夺了回来。其中似乎涉及到他们西胡内部的争斗。” 娥蓝城顾越知道,就是石三作为奴隶被交换到北秦的那座城。 其其格也听到了顾栩的介绍,点头:“这座城的归属一直争执不下……你们北秦自然觉得是你们的,但我们西胡也觉得属于我们,只是一直打不过罢了。至于为什么起摩擦,那可是上上辈子的事情,我懒得讲。” 她摆摆手:“总归,就是大概十几年前,因为娥蓝城的事情,西胡内部有人算计了布日固,导致他伤重身亡了。” 顾越啊了一声。 “布日固这个人……在西胡的风评一直两极分化。”其其格说道,“他和王一样亲近汉人,并且主张休养生息,暂时不去收复西狄。一部分跟随他长大的人自然对他很服帖,但另一部分,尤其是奕德布赫那个老家伙,一直对布日固的态度很不满意。” “我怀疑布日固就是他设计害死的,但一直没有证据,奕德布赫又是我们西胡的战将,因此,即便是王也不好说些什么。”其其格道。 顾越沉默。 石三是怎么想的呢?他是否希望查明真相,给自己的父亲讨个公道? 他前往北秦这么多年,或许就是他的态度了。 其其格见他脸色变化,连忙道:“你别因为我的话就对奕德布赫那老头有什么偏见……只是些风言风语罢了,我没有证据的。” 她撅了一下嘴:“我们就是有些私怨罢了。” 顾越笑:“你才多大,怎么和老将有私怨?” “我家的私怨。”其其格说,“哎呀,这不重要。” 她接着讲道:“布日固另一个不被信服的点就是,他娶了一个汉女做妻子,而且也不肯纳妃。他是未来的王,左右王妃定然是要有的,他却在没继位之前就娶汉女。” 顾越恍然大悟。 “阿瓦古是西胡人和汉人的后代,血统不纯,西胡人很多都并不服他。”其其格说,“就像你们北秦也不会让昭乐当皇帝一样……我倒是觉得,为西胡好就行,大家抢地盘,争猎物,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嘛。” 顾越道:“但那些老一辈的人肯定不同意。” 她摇头:“是啊,我自己这么想没用。” “当年布日固伤重身亡之后,他的妻子也不久之后战死了。”其其格说道,“她是个很……飒爽的人,性情和顾老板有些相似。他们非常恩爱,我们猜测,大约布日固死后,她也心生去意了。” 听到这里,顾越大概能联想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石三身为混血的准王,父母又离开了人世,自然会被不服他的西胡人针对。而既然是十几年前,想来他的年纪也并不算大。 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在西胡处处受排挤,会离开这里也是寻常。 其其格果然道:“他们二人死后,阿瓦古的处境就很艰难。他说自己是西胡与汉人的混血,不适合继位,劝说王又设立了阿拉坦一家作为准王,以表示他没有接手王位的心思。” “不过那些人倒是不怎么放心……我们知道阿瓦古的确不想做西胡王,但他们可不知道。后来北秦和西胡又因为娥蓝城起了摩擦,阿瓦古就自请做交换的战俘,趁机跑到北秦去了。” 顾越颔首。石三功夫好,做奴隶自然也不会吃什么亏,实在不行跑掉就是,北秦又不会为了一个逃走的奴隶如何如何。 而西胡王默许此事,或许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西胡的王权构成不比北秦,西胡王也不是绝对的权威,很多事情都要和贵族合作商议。大部分人都针对石三的情况下,让他离开是较好的选择。 其其格道:“事情就是如此。阿瓦古在北秦一待就是好几年,我们担心的不得了,可也不能贸然前去找他。好在他回来了,还过得这样好……嗯,刚回来那会儿是不太好,现在好起来了嘛。” 天上的敖登一声唳叫,向着远远露出轮廓的天葬树俯冲下去。 到了近前,顾越才看见石三的身边有个西胡姑娘。还未看清那人的脸,身边的其其格就用西胡话远远喊道:“阿妹——” 她策马冲上前。 石三正坐在小毡帐前吃东西,那姑娘就站在他身旁,旁边还有一匹悠闲的白马。 其其格哈斯到了近前,翻身下马,跳到了姑娘身前:“阿妹!你怎么来了?” “我给阿瓦古送点食物。”其其格塔娜答道。 她们说的是西胡话,顾越听不懂,迷茫地驾马上前。 西胡爱情故事(5) “这个应当是其其格哈斯的妹妹。”顾栩说。 “她俩确实长得很像。”顾越道。 两人下马走到三人身旁,其其格哈斯回过头,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其其格塔娜。阿妹,这就是我和你提到过的顾老板,阿瓦古之前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其其格塔娜微笑,用标准的汉话道:“久仰大名。” 这人与其其格哈斯是两个风格的人。姐姐其其格哈斯是飒爽英武的类型,她则一看就是后勤人员,并不上场打架。 这一点除了在气质上,也很容易从衣着上看出。 其其格哈斯穿的是裤装,外面并没有过长的裙摆装饰,其其格塔娜却相反。 另外…… 顾越看着这姑娘,莫名觉得她十分容光焕发。 脸蛋干净,眼睛大而圆,嘴角的微笑也恰到好处。 而且,其其格哈斯见到阿妹,似乎并不是那么真切的开心。有那么一瞬间顾越似乎瞧见她的眉头微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石三放下手中的饼子,也走上前来,看着顾越的眼神有些困惑,问其其格哈斯道:“我没说要他们也过来。” 其其格哈斯用汉话答道:“这不是看他们两人无聊,就一并喊来了。” 石三颔首,也不纠结:“我见敖登发出了警示信号,因此找你询问详情。” 顾栩低声翻译他们说的话。 顾越皱着眉头。 这语言不通好难受啊! 其其格哈斯道:“没什么事,就是那个固日城的秦昭宁和温清两人,身受重伤,到了西胡境内求援,现下已经离开了。” “怎么回事?”石三问道。 其其格哈斯简述。 顾越注意到那个叫做塔娜的姑娘一直看着石三,嘴角含笑,眼中似乎有光芒流动。而其其格哈斯时不时注意着阿妹的神态,眉头微蹙。 怎么回事? 顾越觉得这氛围很不一般。 石三听罢,转向顾越,又换回他磕磕绊绊的汉话:“如何?” “没什么事,正如其其格所说。”顾越笑笑。 石三见他与顾栩神态如常,也就没追着温清的事情不放。他又对其其格道:“王正在回程中,他的信隼传了消息回来。” 塔娜接口道:“大约就是今日下午了。” “哦?收获如何?”其其格连忙问。 塔娜说道:“王是知道有北秦客人来访,这才匆匆赶回。收获大约不会太好。” “哎,他急什么?”其其格抚额,“左右不是皇室派来的使节……哦,我不是说你们不重要,只是觉得有上层的人在,总是玩不痛快。” 她知道顾栩听得懂西胡话,于是解释。 顾栩道:“他也这么认为。” 顾越紧跟着点头。 不过他倒是对西胡王什么的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叫做塔娜的姑娘。 顾栩捏了一下他的手。 那三个西胡人开始讨论西胡王回来的事情,顾栩便牵着他走开半步,低声质问:“你盯着那姑娘作甚?” 顾越一点没感觉到身边人的醋味儿,反倒一脸的八卦:“我觉得有事儿。” “什么事?”顾栩皱着眉。 “你不觉得那个叫塔娜的姑娘气氛很微妙吗?”顾越低声说,“我怀疑,只是怀疑,她是不是喜欢石三?” “……难道你对这些很有研究?”顾栩瞥他,“管这个作甚。” “石三也算是咱们的……家里人,他的终身大事,我觉得我应该有知情权。”顾越说。 顾栩轻轻哼了一声。 顾越这才察觉他的不爽,表情顿时变得揶揄:“怎么啦?我记得你从前没少对石三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他在我身边碍事。后来好了一些,现在怎么又……” “你盯着她看太久,她会发现的。”顾栩轻声说。 顾越道:“哦——” 顾栩从嘴角啧出一声。 刚刚不知飞去哪里的敖登回到了天葬树旁,盘旋着落在了塔娜的白马背上,短促唳叫两声。 “来了。”石三说。 其其格道:“王的队伍到了?” 石三颔首,转身向毡帐旁的黑色马匹走去,抬手道:“在这里等我。” 其其格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她转头要喊住阿妹,却见身侧明红色的影子一闪,塔娜翻身骑上了白马,轻踢马腹,紧紧跟了上去。 “我们去去就回!”塔娜笑着回头。 其其格噎住,然后大声叹气。 “看这情形,莫非……”顾越见当事人离开,立刻凑上前去打听。 其其格望着越来越远的两个背影。 马背上的姑娘侧着脸,笑容明媚,和阿瓦古说着什么。阳光照亮她的侧脸,特意佩戴的珠串在脸侧摇晃着,熠熠生辉。但阿瓦古显然对姑娘的明媚视而不见,惜字如金。 “顾老板看出来了?”其其格无奈道,“我阿妹的确是喜欢阿瓦古。” 看吧!顾越得意地向顾栩使眼色,不过很快肃正脸色。 “那阿瓦古的意思?”他试探着问。 其其格叹道:“如果真是两情相悦就好了。” 想也是。 以石三的个性,顾越实在很难想象他和姑娘或是男人甜蜜恋爱的模样。 其其格神色忧郁:“自从阿瓦古回到西胡,塔娜就开心的不得了。之前她就几次潜入娥蓝城打听阿瓦古的行踪,可她不会武功,一个人去北秦怎么行?” “好不容易劝着打消了这个念头,好在是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其其格垂眼,“之前阿瓦古回来的那一次没有见到她的面,又难受了好一阵吃不下饭。这几个月嘛……” 顾越感觉到了她作为姐姐操碎了心。 “这几个月,阿瓦古守天葬树,她每日都过来送饭,和阿瓦古说话。蒙恩看不下去,和她撒谎说阿瓦古在天葬树许愿是为了他喜欢的人,让她死心,结果……” “结果?”顾越又无语又好奇。 “结果你们来了。”其其格幽怨地看他,“阿妹知道他所谓的心上人是个男人之后,和蒙恩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旧态复萌。” 顾越心想这个其其格汉话说的真好,成语用的很准确嘛! 他忍住笑:“阿瓦古实在不应该,既然对她无意,早早拒绝了才是。” “他拒绝过。”其其格哈斯说,“从他认为塔娜对他有别样的情感那一天,他就已经当众说过了这件事。” 西胡爱情故事(6) “……被拒绝了还坚持不懈,塔娜也挺有毅力。”顾越只能说,“有这个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其其格笑了笑:“但她选择了在阿瓦古身上浪费时间。” 顾越不知该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妹妹,他说多了也不太好。 转过头去看顾栩的表情,顾栩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不快。 其其格道:“你们打算与阿瓦古一起回去北秦?” “对……我们想在冀州开温泉山庄。”顾越说,“阿瓦古是我们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我们不想和他分开。” 顾栩脸色更加不爽,但也没说什么。 其其格看一眼顾栩,笑笑:“太好了,你们赶紧把他带走……塔娜这样下去不行。” “要是阿瓦古也对她有意,我们当然乐见其成。”她说,“但你们汉人有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塔娜执着在此,是不会幸福的。” 顾越挺赞成,他自己就是被动慢热型。 其其格向那边远望:“王的队伍好像快到了,我们也过去一些吧。” 三人翻身上马,也没有骑得太快,只是慢慢往西边的草原走去。 远远的,顾越就看到那边草海中有大队人马向这边奔来。 石三与塔娜的马尚在半途,那边队伍里就已经冲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同样一身明红配以姜黄的猎装,长发飘扬,矫健如燃火。 “那是谁?”顾越问道。 见到那团飞扬的火焰,三人也不由自主驱马快步奔跑起来。两边的距离迅速拉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是萨仁乌兰!”其其格哈斯大声道:“就是王的女儿,嫁到北秦去的宁妃娘娘!” 顾越下巴都快掉下来,但觉得这也实在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现在的陛下是女人。 其其格喊完这句就觉得不对,现下该叫宁太妃了。不过她也无心纠正这点小小的错误,已经快要追上前方的石三两人。 三方人马很快汇合了。 顾越心想,刚刚石三是不是让他们在原地等来着? 哎,算了,看热闹要紧。 那火焰般的萨仁乌兰已经策马到了眼前,旋身从马背上飞下来,在草海上奔跑几步,到了石三面前。 “姑姑。”石三已经下马,抱拳礼道。 “阿瓦古!”萨仁乌兰笑得灿烂,用力抱了他一下。 顾越两人也牵着马靠近了这里。后面的大队还有些远,萨仁乌兰架着石三的肩膀上下打量,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看起来一切都好!” “我很好。”石三答道。 顾越偷偷观察这位有名但从未见过的前宁妃,发觉秦昭乐真是随他母亲。两人相貌相仿,秦昭乐身上恣意爱玩的性格,估计十成十都是他母亲遗传下来的。 不过,这位太妃如今一点也看不出后宫妃嫔的影子。麦色皮肤,到了中年略有些皱纹的脸,浑身上下成熟稳重的气质,倒像一位在草原驰骋了许多年的勇士。 萨仁乌兰看向在场的唯二两个陌生人,只一眼,她眼角就绽开细细的笑纹,手抚胸口一礼,换上流畅的汉话:“顾小伯爷!路上我还猜测是不是您到了西胡,果真如此。” 顾栩也回礼道:“太妃娘娘。” 顾越见萨仁乌兰没有提及自己,先是一怔,随即想起他如今可不是那个与秦昭乐关系很好的顾大石了,这位大姨认不出自己也很正常。 秦昭乐估计也不会刻意与母亲说起此事。 萨仁乌兰爽朗笑道:“什么太妃!我早已脱离后宫,那些个虚名头也不必提了。先前您对我家小乐诸多照顾,还没有机会当面谢过,看来今天有了这个机会。” “谢礼就不必了,昨夜已很盛大的谢过一次。”顾栩道。 顾越就笑着看。他懒得挨着解释自己的身份经历,乐得让顾栩代言。 这位萨仁乌兰似乎知道一些顾栩同顾大石的事情,视线在顾越脸上一扫,似乎脑补了一些什么,到底啥也没提。 她召来那匹枣红马,握住马缰,对石三众人笑道:“我先与父亲带队,回到大营中去。阿瓦古,这里不需要你,你回去守树。” 她又看向塔娜与其他几人:“塔娜,哈斯!还有这两位客人,你们与我共同回去。” 石三颔首,半点没有留恋地上马,就要回到天葬树那边。 塔娜脸色有些变化,她慌忙抓住马缰,也登上白马的马背,就要追去;但萨仁乌兰大喝一声,叫她持马鞭的手顿住了。 “塔娜!” 尽管是西胡话,顾越也听得出语气中的严肃。 塔娜惶然回头,看了萨仁一眼,又毅然向着石三的方向追出几步,叫道:“阿瓦古!” 石三勒马回头。 塔娜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大声问道:“你守完了树,还会留在西胡吗?” 石三言简意赅:“去北秦。” 萨仁乌兰在后面静静看着。 塔娜毫不犹豫:“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也想看看北秦的风光!” 石三答的很快,依旧简短:“不能。” 塔娜脸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 吃瓜专属翻译官顾栩低声帮他翻译。顾越听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悄悄往顾栩身后站了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一眼看出这姑娘被石三拒绝了不是一次两次,居然这么平静! “为什么?”塔娜问道。 “你自己去。”石三说,“我不会带你一起。” 塔娜蹙着眉,她的白马再向前追了几步,她大声道:“可我想和你一起!阿瓦古!” 石三岿然不动,他就要重新转过身,回到天葬树下。 “真的不可以吗!”塔娜喊道。 “不可以!”石三同样报以大声的回应,他驱马扬尘,踩着无边的草海,慢慢奔远了。 塔娜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是垂下了眼睛。 萨仁乌兰喊道:“走了!我们回去!” 其其格塔娜如梦初醒。她连忙调转马头,就像是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急忙跟上了队伍。不止如此——其其格哈斯和萨仁乌兰都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她们只是静静等待,等着塔娜为自己的事情做出决断。 “那我们?”顾越很害怕,这群人怎么这么平静,那姑娘连眼睛都没红一下! “萨仁乌兰似乎没有安排我们的意思。”顾栩说,“她应该只是单纯想把塔娜与石三分开。” 萨仁乌兰正巧回头,对他们两人打了个手势。 “什么意思?”顾越看不懂。 “走。”顾栩笑了笑说,“我们去找石三。” 未来有人相携 顾越自然点头。 他和那三位姑娘以及后面远远跟来的西胡王又不熟,何必凑到面前?自然还是跟着自家老婆更舒心。 两人骑上马,向着石三追过去。 “萨仁乌兰是什么意思?”顾越好奇问道。 “她叫我们去找石三。” “你怎么知道?她又没有说话。”顾越质疑。 “那个手势很常见。”顾栩嘴角一翘,“以后我教你。” “哦。”顾越心想,我才不学。他就是问问! 未到天葬树前,过了草坡,却见石三正在坡下骑马站定,似乎正等着他们过来。 “石三!”顾越抬手喊道。 他似乎是专程在此等待顾越二人,见状调转马头,三个人一同向那巨大的树冠走去。顾越看了一眼顾栩,又看看前方石三的后脑勺,轻轻一扬马缰,驱着小白上前,与石三并排。 “嗯……”顾越轻咳一声,酝酿。 他觉得自己不该管这种事,但想了想,认为自己这番也不算是管,不过是关心一下好同伴的未来打算罢了。 “倒是第一次瞧见你身上也有这样的事。”顾越笑道:“你是怎么想的?” 石三垂眼沉思了一会儿。 “她,很好,但我、不欲同行。”他说道。 这倒是看得出来。 若石三表现出丁点对她有意,其其格她们也不会对此事这么无奈。 这个话题就这样打住,顾越想起之前其其格所说的猜测,便问:“有另一件事一直没问。你之前从西胡跑到北秦做奴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三看他:“哈斯……没说?” 顾越尴尬了一秒,有种背后说人小话被抓包的尴尬。 “她……说的不甚清楚。”顾越道。 石三的神情倒是如常:“当时……母亲,战死。他们担心、我承王位。为免麻烦,我才……去北秦。” “之后,随处游荡,吃些特产。”石三接着说。 顾越看他没有太多悲伤的神情,心里又想起先前其其格说的那番话。 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我听流言说,你的父亲是被人谋害才死去。如果你需要复仇,我们会帮你。” 顾栩没说话,只是驱马走到顾越身侧,以表示他的态度。 石三一挑眉头。 “你,怕麻烦。”他直击顾越的要害。 顾越被他说中,有些脸红,但很快正色道:“要是你的事情,我们不怕麻烦。” 顾栩默默点头。 石三与他们共同经历许多,早已是意义不同的伙伴。 石三缓缓道:“并非,被谋害。” “哦?”顾越惊讶。 他们渐渐接近了那遮天蔽日的巨树,敖登就站在小毡帐的顶上,慢慢梳理着羽毛。 石三用汉话缓慢但还算清晰地讲明了当年的故事。 当年西胡与北秦在娥蓝城的归属上又起摩擦,是奕德布赫——也就是西胡王的兄弟,主战派贵族与布日固一同前去谈判。 布日固性格温和,又因为自己妻子的缘故亲近汉人,奕德布赫则相反。 娥蓝城是个特殊的地方。明面上这里属于北秦,但西胡人与北秦人混居在此,世世代代,早就不能区分彼此,而这里的人也对两国没有什么归属感,总的来说,跟谁都可以。 当年是因为什么事情使两国起了争执已经不太清楚,总归事态不断升级,最后到了要动刀兵的地步。景戍误以为西胡有反心,欲以娥蓝城为突破口攻打北秦,便就近调动了约一万兵马围守,战火一触即发。 北秦的阵中似乎有人试图搅起两方的争斗。布日固在两兵对峙之时,以身犯险,前去娥蓝城内调查这件事的始末原委,却在得到证据时被人伏击,身受重伤。 好在是奕德布赫及时发觉他的动向,冒着风险带了一支小队入城突袭,救下了濒死的布日固。 有了贼人在其中拱火的证据,北秦与西胡双方的误会自然解除,景戍上呈朝廷之后,北秦退兵,娥蓝城又暂时恢复了宁静。 但布日固的状况却不好。 他受伤的部位早年有过旧伤,这一次导致伤势复发,情况恶化的很快。终究,他只来得及见了石三最后一面,便撒手人寰,甚至没有等到妻子的到来。 后来,石三的母亲也在娥蓝城的纷争中战死,他的处境立刻就变得艰难。奕德布赫此人原则明确,对外时一致对外,他会冒着风险从北秦的城池里救出布日固,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支持石三上任做西胡王。 因此在西胡内部为了下一任王储的人选吵翻天、石三也备受排挤之时,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父亲……死前,和我说,当年的一切。”石三慢慢道,“搅局人已死,无仇可报。我以西胡……大局为重,便去北秦。” “竟是如此。”顾越感叹道。 奕德布赫的冷漠表现,的确会让人误会是他当年设计害死了布日固。也不怨西胡众人这样议论他。 此人的确对西胡做出了巨大贡献,因此在证据不明确的情况下,确实没有人会刻意找奕德布赫的事情。 不过,既然阴谋早已破解,始作俑者也在当年就被杀死,那便是旧怨已偿,浑身干净了。 他不免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是不愿意帮石三报仇雪恨,只是他们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巨变,甚至险些丢命,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嘛! 只有顾栩有些不爽。 这家伙分明可以用西胡话说快些,然后由他翻译给顾越听。却偏要磕磕绊绊…… 顾越真心说道:“没有什么未了的冤情,自然最好。” 石三道:“嗯,没有。” 他抬起头,看向天葬树指向东南的枝头。 并立的树枝上,绑着一对颜色鲜艳的绸带,随风微微飘荡着。 顾越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一直孤身一人走下去么?” 石三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藏着什么复杂的东西。 他向天葬树慢慢走去,说:“不是……孤身一人。” 顾越怔愣片刻,随即笑了起来。 “没错,你不是一个人!”他扬声说道:“阿瓦古,你还有我们。” 天葬树上悬挂的骨头轻轻相碰,发出空灵的响声。 温泉山庄服务(1) …… 大雪纷纷而下,如床如被。 雪片随风旋转着,如盐似絮,在山道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霜白。不过相比道旁落满白雪的枝头与灌木,山道明显是被人提前打扫过的。 “王爷,这里倒是很好走呢!”前面赶车的小厮说道。 秦昭乐没接话,他看着道旁树枝上挂着的红莹莹的灯笼,在心里期待着这百闻未见的皇家温泉山庄,如今被顾老板经营成了什么模样。 当年知道顾老板死掉之后,他悲痛到瘦成竹竿;但后来听说顾老板通过神异的法子又活了,还变得更加好看,他一时激动,又胖了回去。 秦昭乐幽怨地捏着肚子,想了一会儿,扬声道:“停车!我要走着过去。” 小厮吓了一跳,但乖乖停下马车:“我的爷!还有半里的山路,您要走着去呀?” 秦昭乐爬下马车。 厚毛靴子触及硬实的山道,稍有点滑,但好在车辙凹凸不平,也不至于就这样摔倒。 秦昭乐沿山道慢慢向上走。这期间还过去两三个马车的车队,赶车的人都惊讶地看他,他也没管。 越是接近山庄的大门,路上的积雪就越是少。秦昭乐伸手试探了一下,这山上的气温似乎还要比山下更暖和一些,他知道,这是龙脉的“雪暖”之象。 一扇气派无比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两侧的立柱雕龙画凤,却刷着低调的清漆,只显出精湛的雕工来;门前站着带刀的侍卫,神情肃穆,给人极大的安全感;一条装饰着路边石的石板大道从大门正中延伸进去,在两排盖着雪的排屋门前停下。 大门正对着路的尽头——排屋门前的广场,一个巨大的竹屏影壁影影绰绰,显出万千雪片似的星点灯火来。 门头上,有一圣上御笔牌匾:“九华山庄”。 这名字倒是没有更改,不知是有什么考量。 秦昭乐带着自己的车队进了大门内。 早在大门外数步,就有穿着厚实但精神抖擞的小厮迎上前。秦昭乐的管家出示了王府的腰牌,他们立刻受到更为热情的招待——管家拿到一块金木交嵌的精工榫卯腰牌,山庄的小厮们喊道: “恭迎天字号贵宾莅临九华山庄——” 喊声整齐划一,震彻山庄门前,其他“普通”客户纷纷回头看过来。 秦昭乐回过神。 他看山庄的入庄流程入了迷——来客的车队将会被安排从靠近大门的小道进入山庄,妥善停放,行李按照腰牌编号交给随行专属小厮,将会被运送到主人的房间之内。 来客本人则进入左手边的排屋,秦昭乐不知道通向哪里,他很期待。 而他们、天字号贵宾的车队,则是走对面更加豪华的一条道;他秦昭乐本人,则被接入右手边更大更豪华的排屋。 似乎还有接待散客的排屋,秦昭乐没看清楚。 贵宾走入的排屋是一个穿堂屋,两侧有登记信息的柜台,不过不用秦昭乐来操作,他只需要往里走。 穿过排屋就是山庄的内部。这里并不寒冷,秦昭乐先看到一个漂亮的满月石灯影壁,随后转步经过一个雅致的小径,穿过一道极其漂亮的水榭花园。 秦昭乐问:“那边很热闹的是什么地方?” 他看见小径旁的松柏后面似乎有片很大的广场。 “禀告大人,那是我们九华山庄的购物广场。”引路的小厮笑着说,“我先带您到您的住所安顿,随后就引您到广场与温泉池看一看。” “哦,好。”秦昭乐默默忍住口水。 他现在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再露出那般失态的样子。 穿过水榭之后,左手边就有一排规整的二层小楼。不过小厮介绍这是普通区域的住所。沿着宽敞平缓的石板路上山坡,穿过雪林,到了一栋独门独户的院子前。 秦昭乐已经闻到了硫磺的特殊味道。 他的住所单独围在一片雪林中间,地势较高,能看到山庄的繁华灯火。观景的平台架设在温泉池上,前后都有景致,看着就特别舒服。 秦昭乐好想立刻遣散随从,跳进池子里泡一泡驱寒,但想到那人声鼎沸香味阵阵的广场,又忍了。 迅速换了一身轻便些的衣裳,他板着脸:“带我去见你们的老板。我们书信约好了见面,就在……那片广场吧。” 小厮自然答应,殷勤领着秦昭乐往广场走。 秦昭乐痛苦,这要是在他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亲王的时候,早就蹦着跑过去了! 人为什么要长大! …… 温泉山庄旺季,顾越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那喂不饱的家妻夜半也要添乱,害他只能腰酸背痛地忙碌。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怎么就顾栩越年长越难餍足呢? 他紧赶慢赶到了广场,在二层小楼四面敞开的一层大厅见到了秦昭乐。 秦昭乐面前的大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他本人却板着脸,手持竹筷慢条斯理享用着,脸色有些不耐烦。 小厮见了顾越,大声喊道:“老板!” “去忙吧!”顾越摆摆手,“我陪着他。” “好嘞!”小厮开心地离开了。 秦昭乐已经放下筷子,眯着眼看他半晌:“顾老板?” “和乐兄!”顾越笑着抱拳。 秦昭乐起身,两人狠狠拥抱了一下。他脸上的严肃神情终于如春风化冻,又显出几分爱吃爱玩的二皇子的影子,傻傻笑着:“顾老板,真是你!你这几年真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哈哈,还是有的。”顾越笑,“你怎么,刚刚拉拉着脸,我家员工给你不痛快了?” “没有没有,很周到。”秦昭乐忙说道,“就是我年纪大了,又是亲王……有时行事不好再随心所欲,只能板着个脸。” 他面露痛苦:“这马车坐的,累死我了。” “歇会儿再来吃啊,或者叫人给你送。”顾越道,“这么着急作甚?反正日子还长。” “等人送来有什么意思,有些时候,好吃的要同烟火气一起才有滋味。”秦昭乐眯着眼看向外面人来人往的广场:“你这里生意不错嘛!” “北秦国泰民安,大兴农商,百姓手中有钱的也多的是。加之我这山庄不只做高端,自然人多。”顾越笑道,“可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这些年,我聘到好几位良将。” 冀州人口这几年增长很快,难说是不是他的温泉山庄提供了许多劳动机会的缘故。 秦昭乐笑:“我早就说过,你有那个本事。” 他又眨眨眼:“我这次来,给你带了几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