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从短命鬼到大佬的征程》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一)
我穿越了。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穿越了,我昨天脑袋刚进水去理发店剪了个黑短炸,怎么可能第二天就变成黑长直。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人苍白却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许稚嫩,但已经看得出未来不是天香国色就是倾城祸水。
乌云一般的黑发从耳侧垂下来,像是细软的丝绦。一剪秋水似的瞳子盈盈含波,犹如山林幽泉。
穿着青衣的小丫环站在我身后,一边为我梳发一边垂泪道:“小姐您总算是醒了,您高烧这三天,大人都急坏了。”
要不是她高烧三天,也不会有我穿过来。
我在我的现代社会过得好好的,这个机会为什么不留给别人。
给我还不如拿去喂狗。
丫环又道:“奴婢知道您在荆州呆的不习惯,可夫人早早没了,大人哪里能放得下心让您一个人呆在那儿。”
我叹了口气,看着镜子里的人,还是不说话,丫环道:“您不要伤心,虽然夫人不在了,但大人是堂堂一州知府,总能护得小姐周全的。”
我不伤心,我只是思念我的黑短炸,只是一觉过后,我就和它天人永隔了。
我终于开口了,说出了自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你先下去,我想静静。”
丫环有些犹豫,担心地朝我看了一眼,还是福了福身下去了。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原来的世界也没什么太能让我留恋的,沉思了一刻钟后,我还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首先,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不仅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官家小姐。
夫人自然是原主的母亲,大人自然是原主的父亲,而且从她病了这么久都没其他人来看之外,原主还是个独生女。
原主爹看起来很是疼爱女儿,丫环对我姿态亲近,显然跟原主关系也不错。
原主不是荆州当地人,估计也没多少闺中密友,可以分辨出她和原来的不同。
这是谁安排的剧本,简直不要刷得太容易。
如果我穿成个冷宫弃妃或是下堂弃妇,我会当场死一死,看能不能穿回去。
但现在我是一个无忧无虑只要求绣花的官家小姐,如果不出意外,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什么的。
我对着镜子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但看着跟我原来并不一样的脸,笑容还是顿住了。
“这不能怪我,”我压着心中的歉意道:“就算我不来,你也是孤坟一座,走好。”
当天晚上,我见到了我的便宜爹。
他是荆州城现任府台,这几天刚都在河道巡视,听说我醒了,穿着一身官服,在夜色中匆匆赶回来。他看起来威严端正,不苟言笑,却看到我就满脸慈爱,吩咐人给我送了一堆东西来,又不放心我的身体,把大夫又叫来给我把脉。
于是我就顺理成章地找了个理由不出门,顺便装个失忆,从丫环嘴里弄清了我现在的情况。
首先,这个时代并不是我熟悉的历史上任何一个,不过风俗制度大概和明清差不多。
我爹是当地知府,姓凌,除了是个进士出身的官员外,据说暗地里脚跨当地黑白两道,以前也是江湖上排的上号的人物。但为官清廉,名声不错,深得上级赏识。
不过难得的是他洁身自爱,自从我便宜娘死后,就一直孤身一人,连个妾都没有。
我们凌家也并不是荆州当地人,老爹原来在武昌做翰林,只因上官差遣,才会到荆州。
也就是说,只要搞定了爹和丫环,我就可以浪了。
明白了这点后,我腿也不抖了,胳膊也不缩了,垂死病中惊坐起,收拾收拾就带着我的丫环小菊出洞了。
“小姐,奴婢不叫小菊。”
小菊有些哀怨地看着我。原主是个标准的才女,性格清冷高洁,就跟个林妹妹似的,丫环的名字也是取得诗情画意,拗口难记,为了方便,我也只能简化一下了。
小菊也跟着原主读过些书,对于她原来的名字满意得不得了。对于我这么叫她有些哀怨。我微笑着安抚她,名字我是不会改的,只是这么叫而已,她也只能委屈地妥协了。
坐上轿子(没办法,小菊强烈要求),我把凌府周围的几条街都逛了一遍,把地形都摸透了之后就打算回府。小菊看着我一脸疑惑:“小姐,今天咱们不去花店吗?”
原主还有着大多数古代女子的爱好,喜欢花,尤其是菊花。
我的闺房(现在是我的了)摆满了外面难得一见的名种,我还有个专门的花园,里面百种菊花争奇斗艳。
菊花在古时寓意高洁,一如原主,可我不是原主,看见一屋子菊花,我只觉得蛋疼。
等我真正适应了大小姐这个身份,我一定要把那些花全都送走。
“不了。”我不想去,对于原主熟悉的地方,我能不去就不去。我回了府,进到客厅却看到我爹正在和几个人攀谈,刀剑都放在一边。
我登时就明白他们是什么人了,我老爹传说中横跨黑白两道的传闻真不是盖的。据说我们凌家祖上也在江湖上闯荡,因此这些事,老爹倒不会都避着我,甚至帮里的那些骨干,我都是识得的。
老爹看到了我,我照古代闺阁女子的方式给他们见了个礼,就回了自己房间。
看着满屋子花,我愁苦地托住了腮。
大家闺秀真的没有什么可干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主不是荆州当地人,没有什么闺中密友,平时也就侍弄一下爱花。我自己没种花的兴趣,又不能拉着可能识破我的小菊一起愉快地玩耍,日子真是无聊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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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量像原主,我捡起了原主学到一半的琴棋书画,拿起剪刀开始荼毒那一屋子名花。
三年后,我成了荆州城第一高岭之花,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彼时我十八岁。
我便宜爹一点也不着急我的婚事,我名副其实地才貌双全,还愁嫁不出去?
让我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不久就把荆州城和这个世界了解得差不多,让我震惊的是,这个世界居然是武侠的世界。
当两年前我看见有人在天上对抗地球引力,掀牛顿的棺材板时,我的心底,一股雄心壮志油然而生。
从那一刻起,嫁给皇帝都不能让我动心了,我也梦想做能够飞天遁地,摘叶飞花的大佬。
我学武的热情丝毫没有感染到我便宜爹,他老人家武功高强,却一直要求自己女儿做个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我变着法地想征求他的同意,都没有成功。
至于什么医术呀毒术啊,更是想都不要想。
我忧愁地趴在窗台上,长吁短叹。
“小姐。”小菊拿着一份帖子走了进来:“王公子请您去赴今年的菊花会呢。”
我想起那个与我只有两面之缘的青春痘,啊不,是王举人家的儿子,摆了摆手:“就说我病了,不去。”
家里八房妾,怡情院常客,居然还对我念念不忘。
小菊又变出一副帖子:“那张府的张公子呢?”
哦,那个斗鸡眼,啊不,是被我轿子撞过的张公子,我摇摇头:“不去。”
不学无术,只会欺男霸女,那次撞见他时,他正对着一个不小心弄脏他衣服的老人拳打脚踢。
小菊撇撇嘴,又不死心地拿出第三副帖子:“那刘公子的呢?”
那个小潘安?啊不,是送我菊花的刘公子,我懒得说话,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
长得帅有什么用,人品还行有什么用,你不举的名声已经暗搓搓地传到我这儿了。
小菊叹了口气,只能暂且罢休,她为了我将来找个好婆家,可是操了不少心。
我对此并不热心。长得帅的男人少,长得帅还有才的男人更少,长得帅又有才人品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再加上要和我门当户对,最好不纳妾的男人——
如果没有,我宁可不嫁。
我又不是真正的古代女人,以夫为纲三从四德,凭什么为了别人的看法,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我站起来,揉了揉脖子,拍拍我的小丫环:“咱们出府去。”
走在大街上,我伸手正了正挡脸的帷帽,进了荆州城最热闹的一家酒楼。
这是我平常最爱来的地方,在这里,我可以听到各种八卦,了解一下天下大事。我在我常用的那个角落坐了下来,掌柜的跟我很熟,叫小二给我端上茶水零食。
小菊有些心不在焉,我却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听说了吗?‘铁锁横江’戚长发前几日在‘五云手’万镇山府上失踪了!”
今日的头条显然就是这个,大多数人都向那个说话的凑了过去。我抓起瓜子悠闲地磕起来,仿佛酒楼里发生的一切都跟我无关似的。那些人又七嘴八舌地议论道:"据说是戚长发刺伤了万震山,自己跑了……我看,这里面八成有猫腻!"
说是有猫腻的那个人压低了声音,这些江湖人这样也只是做做样子,该听的我还是能听见。他道:"诸位想想,那戚长发多年不入江湖,万府是那姓万的地盘,在他府上刺伤了人,怎会连着几天都逮不到戚长发?依我看哪,八成是姓万的贼喊捉贼!"
围观众人的表情深以为然,却也有人不屑道:"他们师兄弟同门相残与我等何干?纵使梅念笙大侠活过来,也管不了他这几个徒弟!"
"怎地没干系,你这笨蛋!"立刻就有人指着他道:"你难道不知道连城诀……"
当"连城诀"这三个字被说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整个客栈的气氛都变了。
这间酒楼里平常来的江湖人并不是那些三教九流,都是有些名头的人,甚至不乏一些名门正派的弟子,我立刻意识到那可能是相当于倚天剑屠龙刀一样的存在,得到就能天下无敌。
"连城诀啊……"有人怅然叹了一声:"欲寻连城,先寻丁典……也不知丁典是死是活?"
我听得一头雾水,连连城诀是不是本武功秘籍都没搞清。
这就是旁听的坏处,要搞清到底是什么,得有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给我细细讲来才行。
我坐了一会儿,就出了客栈,回去时经过我常去的那家糕饼店,我看人多,我还戴着这麻烦的帽子,就没有进去,让小菊替我去买些,我自己等在外面。
烈日炎炎,我有些想摘下头上的帷帽了,当一个大家闺秀真够累的。谁想我还没伸出手,一块手帕就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巴,紧接着我就被人强行拽走了。
我奋力挣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我有些昏沉地被人扶进一条小巷,紧接着塞进一顶轿子。
我不知道我被带去了哪儿,醒来时,我在一间房间的床上,一个年轻男人正坐在桌边看着我。
小潘安?
我惊惶地起身,害怕道:"刘公子?"
小潘安看着我笑了:"多日不见,凌小姐,别来无恙?"
不管他今天把我绑到这里是为了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不敢惹怒他,怯怯地装傻道:"刘公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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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对凌小姐思慕已久,不得已出此下策。"小潘安那张玉树临风的脸想到了什么,有些扭曲:"若你我生米煮成熟饭,凌大人就是再不愿意也只能认了这门婚事!"
小潘安说着就朝我扑过来。
如果不是形象所限,我真想翻个白眼,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我一边东躲西藏一边道:"刘公子你不要这样!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刘公子一把拽住我压在身下:"我也是没办法……凌小姐,你要体谅我……"
我体谅你个头啊!
一个弱女子终究抵不过一个大男人,何况小潘安本人又是个什么门派的记名弟子,功夫还是有那么几下子的。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潘安把我绑在床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把药磕了下去,我的心里顿时就日了狗了。
老天爷可能终于体会到了我的心情,小潘安还没扑下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少年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脚把他踢开。
"光天化日,居然强抢良家女子,真是叫人不齿!"小少年鄙夷地骂了一句,然后瞬间变脸,对着我换上礼貌的表情:"这位姑娘,你吓坏了吧?"
我可怜兮兮地抽泣着,小少年连忙把我解开,将我带离了那里。路上交谈中,我得知他叫沈城,是荆州城里的大侠万震山第八个徒弟。
哦,刚刚那个万震山嘛。
得知我是知府之女时,他脸上多了几分恭敬,亲自将我送回了家。我在府门口刚好碰上小菊,小丫环看到我差点就眼泪汪汪了。
便宜爹听闻此事后大怒,除了把我关禁闭外,听说公报私仇抓了小潘安全家,从头到尾,这件事的内幕除了我和便宜爹,沈城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让我不得不感叹便宜爹的手腕。
我再次被允许出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这次我却没什么乱逛的心思了,既知不入江湖,何必多管闲事?我带着小菊悠哉悠哉地去了凌府的后山,小菊以为我是去找花,但其实是我嘴馋了,想摘枣吃。
怀里抱着一捧红得发黑的大枣,我和小菊抄近路下山,忽然小菊一声尖叫,我怀里的枣都丢了一半。
"小姐……他……他……"
我向小菊指的看去,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浑身是血,正倒在一丛灌木后,如果不是小菊眼尖,根本就发现不了。
我淡定地咬了一个枣,向那乞丐走过去。他脸上胡子拉碴,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但身上的伤却很多,大大小小不下十几处,那些伤一看就是刀剑砍出来的。
这家伙肯定不是个普通的乞丐。
我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大发慈悲救了他。我与小菊合力把他扶到后山上原主养花的小楼里,让小菊下山去买些伤药来。我自己则胡乱处理了他的伤口。反正他肯定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大夫的,我也不能把他带回家去,教我爹知道,这位乞丐兄肯定被他先丢牢里去。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二)
好在我现代那点急救知识还没全忘,我刚给他清洗完伤口,好歹给他止了血,他就睁开眼了。
虽然看不清脸,不过乞丐兄的眼睛挺好看。
我觉得我越来越外貌协会了。
他盯着我,想说些什么。但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微弱得很。
“你不必急,这里很安全。”我道,端过一碗水给他喂下,他沉默着,脸上的表情带着戒备,缓缓才道了一句:"多谢。"
嗯,声音也不错。
我知道他的戒备不是针对我,而是他自己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淡淡道:"一会儿药会买回来,你自己好生休养。"
我没问他叫什么,他也没有问我。
小菊偷偷摸摸地回来了,乞丐兄拿到了药,也没好意思让我一个女子替他包扎。我就和小菊下了山,第二天,我吩咐小菊偷偷地送了些吃食给他。
小菊回来后,跟我说那个人是狼心狗肺,对着救命恩人连句话都不肯多说。
我听后不以为然地一笑,又过了几天,我又想吃枣了,拽上小菊就上了山。
这次我拿了篮子,一篮子枣装得满满的。正打算下山时,迎面一个人跳了出来。
小菊一声尖叫,我捂着胸口惊魂未定,抬头一看,却是熟人。
"沈城公子?"
正是那天把我从小潘安手下救出来的小少年。
沈城也被我们两个吓了一跳,在看见我后,脸不由得红了红,有些局促地道:"凌小姐,你……怎会在这里?"
我微微一笑:"这是凌府后山,我与小菊来这里玩耍。"
沈城抱抱拳惶恐道:"在下不知这里是凌府后山,若有冒犯,请恕罪。"
他道歉是理所应当的,这座山早就属于我便宜老爹的私人地盘。我摇摇头:"沈公子言重了。"我话音一转又问道:"沈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少年顿时懊恼地一拍头:"哎呀——"他又抱拳道:"凌小姐,在下想请问下,你在这里有没有看到生人?"
生人?我立刻就想到几天前被我捡到的乞丐,沈城叹气道:"家师最近伤重,府中便有强盗趁虚而入,非但盗窃财物,还出手伤了好几个人,此等贼人穷凶极恶,若小姐看到,请务必告诉在下。"
说起来,沈城是我的恩人,更是荆州城里有名的少年侠客。
但我还是没有告诉他乞丐兄的事。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大概是因为那人那一双冷淡却清亮的眼睛,让我一眼就认定了他并不是个坏人。
沈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但还是提出要亲自送我下山。我有些担心我回去后他会再去山上找人,于是就以答谢他那日的相救之恩为由,请他去了荆州城最大的那家酒楼吃饭。
他推辞不过,只得去了。在跟沈城闲聊时,酒楼里关于"连城诀"的话题又起。
沈城是个现成的说解人,毕竟他的师父是万震山。见我有些兴趣,他也便告诉了我。
"‘连城诀’的传说,由来已久。"他喝了一杯酒,缓缓道:"约摸几十年前,湘中武林名宿,"铁骨墨萼"梅念笙武功独步天下,靠的就是‘连城剑法’,据说连城剑法从连城诀中化来,而连城诀里,还隐藏着更大的一笔宝藏。"
我好奇道:"宝藏?是财宝吗?"
"有人说,是一门天下最高深的武功,有人说,是富可敌国的财宝。"沈城叹气道:“当年我师父与他师弟两人有幸拜在梅大侠门下,不想梅大侠在与西藏“血刀门”掌门决战时被暗算重伤,不久去世,连城剑法也没有了踪迹。”
沈城看了我一眼:“又过了不久,江湖上流传起有一人继承了梅大侠的衣钵的传说。”
我道:“丁典?”
沈城失惊:“你怎地知道?”
我微微一笑:“我常来此处,总是能听得一些的。”
他点点头,又继续道:“梅大侠便是由此人造墓立碑。”他望了望大厅道:“那丁典原也是武林世家子弟,只是声名不显,梅大侠的墓被人发现后,不久就有人去他家寻他,找不到他人后将他家付之一炬。此后各路人马全去寻那丁典,开始的两年还有些消息,后来却杳无音信了。”
沈城状似无意地看着我,我只一副沉浸在故事里的模样,又与他聊了几句后,便回了凌府。
小菊不是傻子,回府时担忧地向后山上望了一眼:“小姐……”
虽然她骂那人狼心狗肺,但还是担心他的命。
我摇摇头,拉着她就进了府,把我老爹养的鸽子抓了出来。
老爹养它们是为了给自己传信,平常却是我闲着没事喂它们。我抓出那只老去后山小楼找野鸽子的鸽子,把我头上细绢扎的梅花往它脚上绑了一朵,接着把它放飞。
我后山小楼里什么花都有,就是没有梅花。
铁骨墨萼梅念笙的梅花。
但愿乞丐兄能看得懂。
当天晚上,我是被小菊叫醒的。
“小姐!后山……后山……”小菊急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披衣起身,向窗外望去,后山的方向隐隐有火光。
小菊终于捋顺了舌头:“后山小楼起火了!”
我知道她是在担心那里的乞丐兄,我也着急,但我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蹊跷。后山不会无缘无故起火,乞丐兄也不会烧了小楼来暴露自己的行踪,那么会这么干的……
我有些不愿意去怀疑那个见义勇为救了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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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关上窗户,对着急得团团转的小菊道:“爹自会管,咱们休息吧。”
小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那……”
我捂住她嘴巴,这可是武侠的世界,我一点都不会怀疑隔墙有耳,笑道:“心疼你的枣子了?集上便有卖的,少不了你的。”
小丫环终于领略到了我的意思,再也不提乞丐兄的事。我径自上床睡觉,至于乞丐兄,我也只能给他在心里烧香点蜡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再去后山,也没有提乞丐兄的事。我便宜爹又找人去重新修了小楼。我这才知道小楼里还放着我便宜娘的旧物,我便宜爹怕睹物伤情,一向都不会去。
过几日就是我便宜娘的忌日,老爹提前买了新衣服,我也收拾好,跟着他坐上轿子就去拜祭了。
老爹在坟前呆坐了许久,直到日暮西垂,他才带着我回去了。
但刚走到半路,一群蒙面人就冲了出来。
老爹是个老江湖,就算荆州城是他的地盘,平时出门也都带着几个护卫。但这次人实在太多,老爹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就冲我的轿子扑了过来。
老爹气急:“贼子休伤我女儿!”
老爹呀老爹,你现在知道女儿我想学武的一片赤诚之心了吧。
我一个打滚险险地避开一刀,再把吓傻了的小菊推开。那些人除了缠住老爹,剩下的都朝我而来。我滚出轿子,向着旁边的树林使出我当年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跑。
我跑了半晌,那些人居然还没追上我。
他们似乎并不着急,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实在摸不清他们到底想干嘛,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坏人就已经被他打败了。
我泪目,我就知道,我一定是主角,哪里有那么容易死。
黑衣人一号捂着受伤的胳膊怒道:"‘南四奇’的水大侠,你为何在此?"
"路过而已,见有不平,水某就来管闲事了。"
我这才看清救我的是什么人,与其说是大侠,不如说是个文士,大概三十岁左右,留着小胡子,手拿一管长萧,半转着收回袖中,好不潇洒。
重点是,他太帅了。
可能也是因为他太帅了,黑衣人一号自卑得连脏话都憋回去了:"水大侠可知我等是何人?"
这位帅叔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鼠辈而已。"
怼得漂亮!
旁边的黑衣人二号冷笑一声:"水大侠不知我等,我等却知水大侠。还望你今日不要插手,否则坏了我等的事,纵你’南四奇‘声名贯彻江南,也吃不了这挂落。"
"今日这事,我水某还管定了!"水大侠凛然不惧,依旧挡在我面前。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英雄救美那么流行了。
可为什么我堂堂一个大小姐,以前碰上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伪君子?
黑衣人一号能屈能伸,狠狠瞪了水帅哥一眼,挥手道:"既然如此,后会有期,撤!"
他们全部滚蛋之后,水帅哥扶起了我:"这位姑娘,你没事吧?"
我低着头,向他行了一礼:"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并非我不想抬头继续欣赏水帅哥的脸,而是我刚刚又跑又滚,脸上肯定花了。
水帅哥帮人帮到底,把我送回我便宜爹那里。我这才知道水帅哥是回荆州奔丧来了,他的妹妹嫁到了荆州的汪司马家,前几天刚刚病逝。
老爹谢过水帅哥,便带着我回了府。刚刚坐下没多久,他就把自己的小弟们召集了起来,吩咐了一顿后又出府了。
我在屏风后躲着看了一会儿,我老爹的势力已经遍布两湖,这次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毛了老爹,他老人家要发飙了。
老爹一走,我就回了自己房间,换身衣服洗了个澡。小菊嘴角抽搐地看着我淡定地继续啃上次没吃完的枣:"小姐,您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了。"我一边啃一边道"瞧我这不是在压惊吗?"
小菊无语地沉默,转身出了房间。我一边啃枣,一边想着要怎么用这次的事情,让我老爹同意我学武。
虽然我已经过了学武的最好年纪,但学一些防身总是好的。再弄一些毒药啊什么的,等闲人谁敢惹我。
正当我畅想着未来文武双全的美梦时,老爹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回来。荆州城处处戒备森严,我天天在门口翘首以盼,也没把老爹盼回来。
没盼回老爹,我倒是在街上碰见了水帅哥。我提出要去汪司马家吊唁,他就带着我去了。路上闲聊之下,我才知水帅哥果然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这么帅的人,已经有了个女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我头一次恨自己生得太晚。
提起女儿,水帅哥表情前所未有地柔和:"笙儿虽然脾气娇纵了些,但性情还是好的。"他又提起他的结义兄弟来,南四奇"共有四人,江湖人也称"落花流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每个人都人品都和水帅哥一样好。
我自己倒没什么好谈的,老爹只有我一个独女。他江湖上的事倒是没刻意避着我,但水帅哥也不好多打听。于是我们就继续谈着琴棋书画到了汪司马家。
我照例给汪家夫人上了柱香,就被人招待着坐下了。汪司马坐在一边,搂着他的独子神情黯然,瘦得皮包骨头。见他这样,虽然我平素与他几乎无交集,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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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了一会就和小菊一起告辞了,刚回到家,门房便激动地道:"小姐,老爷回来了!"
我本来想高兴的,可是看到他神情惶惶,不由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跑进老爹的院子,老爹的屋门打开,几十个拿刀拿剑的人从外面一路排进去。一个穿着深蓝短打的人正和一个穿着黑色长跑的人对峙。
"穆老二,今日弟兄们都在这儿,你就实话实说——是不是你故意假装失手,才让凌老大被那恶贼砍伤的"
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下意识地就要跌倒。但我还是强撑住,快步去床前——老爹身上的衣服全都是血,一个花白胡子的大夫,正在慌慌张张地施救。
出去时还是活蹦乱跳,怎么回来时就成这样了?
老爹面无血色,只胸膛还在微微起伏。我看得眼眶一酸,忍不住转头去寻他的那些手下。
老爹平日的亲随傅一平不知所踪,得力的亲信穆飞鹰和正在张不疑争论。这两个人我是认识的,穆飞鹰是两湖龙沙帮的二当家,算是老爹的黑手套,而张不疑则是当年随老爹闯天下的元老,在帮里很有威望。
我皱了皱眉,这两个人……
见我看过来,张不疑忙道:“大小姐,穆老二有反心!凌大哥这次受重伤,就是他干的!”
穆飞鹰不甘示弱:“姓张的,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看你是眼红凌老大器重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子信口雌黄。”他也看着我道:“请大小姐不要被他蒙骗了。”
是请大小姐不要被蒙骗,而不是请我主持公道。
我知道老爹一直把我拿一个大家闺秀养着,帮里的人虽然对我尊敬,却不会真的听我的话。这两个人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纵有心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又有谁肯听我的
大夫已经诊完,我忙问他情况。穆老二和张疑这也才安生了下来,房里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那老大夫。
老大夫吓的说话都不利索:"大……大人受伤颇重,那剑已伤及心脉,所幸暂时还无性命之忧。"
"那爹什么时候醒过来?"我问道。
老大夫看看床上的病人,摇摇头。
我心底一颤,都有些不想去看旁边人都是什么表情。这些往日里跟在老爹身边的江湖人,在这危难时刻又能有几分真心。
我只好当做不见,托大夫常驻府中照看老爹,又叫来了平日伺候老爹的下人,吩咐他们小心照看。事到如今,我能做到也就这么多。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三)
三天过后,老爹还是没醒。
我亲手煎了药去老爹房里,消失了三天的张不疑和穆飞鹰倒是来探望了,两个人各怀鬼胎,我向他们打听老爹亲信肖意平的情况,他们倒是口径一致,一律推说不知。
我憋了一肚子气,回到房间差点想砸东西。大家闺秀当了这么些年,我爱砸东西的习惯倒是一直都没改。
小菊上来安慰我:"小姐,您不用太担心。老爷这些年什么风浪没经过,这次也肯定没事的。"
然而就算经过大风大浪,也不一定就不会在阴沟里翻船。
变故出现在半个月后。
穆飞鹰和张不疑的人火拼了起来,双方在江上恶斗,死伤无数。我是在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得胜的穆老二领着人冲进了凌府,我正站在老爹床前,冷冷淡淡地道:"穆二当家,你这是做什么?"
穆飞鹰顶着满身血迹,手中还拿着刀,另一手提着人头。我移开目光,只觉得恶心恐怖得要命。他将人头往地上一扔:"好叫凌老大知道,我已将咱们龙沙帮的叛徒处置了!"
叛徒?是剪除异己吧?我没敢把这话说出来。这才过了几天,老爹手底下这帮人就开始造反了。我恨自己连套像样的武功都不会,一点忙都帮不上老爹。
然而事情比我想象的更加糟糕,穆飞鹰这厮得意洋洋地环顾一周,见没人敢出来说话,竟然冲着我笑了笑:“大小姐多日照顾凌老大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送大小姐回房去。”
这竟然是不准我照顾老爹了。
我孤立无援,谁知道我一走,这些人会拿老爹怎么样?我看向旁边的人:“陆伯伯,你是跟着爹爹当年创立龙沙帮的元老,爹爹当年还替你挡过一箭,你不记得了吗?”
穿着暗红色衣袍的老者看了一眼床上的老爹,眼中流露出惭愧之色,但还是别过了头不发一言。
“高伯伯,你跟着爹爹也有二十多年了,当年如果不是爹爹施以援手,你们全家都要被土匪杀了,你也不记得了吗?”
站在最后的老者只是低着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我目光所到之处,都被他们避开,我攥着手,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在座的不是龙沙帮的元老,就是帮里的干将,爹爹对你们的恩情就算能忘记,可你们怎能连江湖道义也不顾?别忘了爹爹还是朝廷命官!”
沉默了许久,才有一人道:“大小姐说得不错,我们不能如此忘恩负义。穆老二,我们推举你做龙沙帮的大龙头,你须得善待大小姐。”
穆飞鹰闻言只是笑了笑,将我从头打量到尾:“这是自然,鄙人亡妻已去多年,就让凌小姐给我穆老二做个续弦如何?”
“穆飞鹰!你这混账,怎能如此不要脸!”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骂声,我气得脸色发白,姓穆的这王八蛋还自我感觉良好:“诸位,我若娶了凌小姐,凌老大自然是我老丈人,岂有待老丈人不好的?”
他话音落,又是一片骂声,却没有一个出来帮我的。我方才气得脑子发热,现下却忽然有些冷静,老爹一直在帮中威望甚高,穆飞鹰这厮阴险狡诈,半点老爹的风采都没有,是怎么教这些人听他话的?
老爹手底下这些人,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心下存疑,眼下又势单力孤,便不欲与这姓穆的多起冲突。穆飞鹰这厮全然不将众人喝问放在眼中,只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就叫人把我送回去。
小菊似乎忍不住要为我说话,被我拉住了。回到房间,小丫头已经气哭了:“小姐,他们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
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只怕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我细细回想往日里老爹身边的人,这才发现除了傅一平外,老爹平日里的近身心腹竟也都不见踪影。方才在老爹屋里的那些人,我素日虽与他们没什么交集,但倒都能认全。我想起刚刚先为我说话的那个人,那人叫白羽高,原是几年前太湖白家灭门案中的幸存者,老爹帮他报了血海深仇,他一直视老爹为再生父母。
其他人名义上虽然与老爹互为兄弟,但面对老爹,却谁也没有白羽高那样问心无愧。老爹曾说过,下面堂□□上来的银子,他只信白羽高没有昧一文钱。
我如今在这高墙大院里,手无缚鸡之力,若不拼一把,那就彻底完了。
我心下心潮涌动,忽然想起白羽高平日里正是住在江边一处宅院里,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若是夜黑风高摸过去,想必也很难叫人发现。
我必须试一试,否则那姓穆的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把我的想法跟小菊说了,她点了点头。眼下我能信任的人只有她,而我又不能离开凌府。穆飞鹰虽然对我存了不轨之心,但终归没有将我们拘起来,想必是他得意过了头,没将我们两个弱女子放在眼里。
我写了一封信,交待小菊藏起来,两个人又研究了去白家的路线。好在这几年我总是拉着小菊出门,那片地方虽不常去,但也知道怎么走。我们两个几乎一夜无觉,终于等到第二天傍晚,府中的江湖人走得都差不多了,我偷偷摸摸地把小菊送到后门,由她带着信出了凌府。
我焦急地在房中等了半夜,小菊终于回来了,却没有带回白羽高的回信,如同我所料的那样,他既不愿反抗穆飞鹰,又不愿出卖老爹的女儿,便把小菊送了回来,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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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老爹这次的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但白羽高拒绝了我,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再从长计议。
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凌府的喜事已经操办了起来,凌知府家女儿嫁人的消息传遍了荆州城的大街小巷。
我正无措地在房里乱转时,在外面打探消息的小菊忽然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小姐,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好像碰到了傅堂主。”
傅堂主就是傅一平,老爹亲信中的亲信,自从老爹出事后,他就失去了踪迹。
我忙问:“在哪儿?”
“就在咱们平日里常去的聚仙楼。”小菊压低了声音:“我瞧得也不真切,那人打扮上倒像个打杂的,但我见过傅堂主几次,觉得跟他很像。”
我却知道那十有八九就是傅一平,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聚仙楼就是老爹的产业。
眼下老爹重伤,情况不明,我自己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若能从傅一平那里把事情搞清楚,再和他里外联合,我和老爹方能有胜算。
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便让小菊再去聚仙楼看看,我自己却是不能离府的——即将“成亲”,我这个新娘子若是乱走会惹人注目。
小菊回来时,给我带回了一个好消息,傅堂主果然在聚仙楼里,并给我带了一封信。
我将信拆开,信里向我询问了府里的情况和老爹的状况,还有一些安慰的话,我一颗心终于稍稍安定,立刻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又过了一天,傅一平的回信来了,他要我在明日下聘时将穆飞鹰留在府中,尽量让那厮和我单独相处,而他则趁机带人冲进凌府,打穆飞鹰一个措手不及,也能将老爹救出来。
“小姐,可是这样的话,你的安全……”小菊有些不赞同这个计划,傅一平的意思我明白,留得住穆飞鹰这个狡猾的江湖人的,只有一个温顺的未婚妻,我少不得跟他周旋。
我摆摆手:“只要爹爹平安,其余的一切好说。”我又道:“我请穆飞鹰来的时候,你就看机会躲回自己房间,这府里免不了一场恶斗。”
“不行,我得守在小姐身边。”小菊才不肯离开我,她说是我的丫环,这几年我却从没跟她摆过什么小姐架子。我好说歹说也拗不过她,到时候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转眼就到了下聘的日子,穆风衣亲自来了。我拿出我最好的衣服,自穿越后第一次用心装扮起来。
不得不说,我现在的身体的脸打扮起来真是少有的美貌。前世今生我见过不少人,却很少有及得上这张脸的。
门外传来通报,说是穆帮主已经来了。
我做了个深呼吸,走到院中。穆飞鹰已经等在凉亭里,看到我时,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我忍着他那恶心的目光的打量,向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礼:“穆帮主。”
听我称他穆帮主,他故作惊讶:“小姐这声帮主,穆某可当不起。”
“日前多是误会,我明白穆帮主的难处。今日是特地向您赔罪的。”我斟了一杯酒,举到他面前,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低着头,又斟了一杯酒:“如今爹爹伤重,我一个女儿家没有主意,还望穆帮主……”我停了一下,改口道:“穆大哥多加照拂。”
“这酒我却不能喝。”穆飞鹰将我手中的酒拿了下来,手指故意在我手背上擦过:“你我如今将要做夫妻,照拂你是我应该做的。”
我忍着恶心继续笑:“穆大哥请坐。”
他坐下来,神态已经没有刚来时那般戒备,大概真的以为我认了命,为了以后的着落讨好他。“我听说穆大哥酒量一向极好,不知今日能不能再百忙中尝一尝我酿的菊花酒,顺便赏一赏花?”
穆飞鹰大马金刀地坐在我对面,闻言得意一笑:“小姐所邀,穆某岂敢不遵?”
我生拉硬扯地和这厮聊了快半个时辰,酒也喝了,菊也赏了,傅一平的人却还没攻进来。
我有些急了,暗中向小菊使了个眼色,她便找了个借口下去了。穆飞鹰的酒喝得兴起,要我给他弹琴,他来舞剑。
我抱着琴坐在亭中,穆飞鹰拿着剑在院中耍起剑法来。昔日我不止一次希望我能像那些仗剑的江湖侠客一样,现如今却困在这一方之地,由别人拿捏自己的命。
我面无表情地弹完一曲,穆飞鹰提着剑一身酒气地走过来,用剑尖指着我,冷笑一声。
我立刻起身:“穆大哥这是做什么?”
穆飞鹰眯起眼:“你是不是在想,你的丫环怎么还不回来?”
我心底不好的预感顿时疯狂地冒了出来,他挥挥手,我就看到两个人押着小菊走了进来。
小菊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我。我知道事情败露,顾不得自己脖子上的剑,拉着穆飞鹰的衣袖:“你饶了她,我求你了!”
穆飞鹰只是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看到他手中的剑换了个方向,然后刺进了小菊的胸口。
她倒在地上,我冲过去抱起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躺在我怀里,全身都是血,只冲我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房间,天黑了又亮了,直到有人进了我房间:“小姐,试试嫁衣吧。”
我看了这个眼生的老嬷嬷一眼:“小菊呢?”
老嬷嬷没有说话,板着脸继续道:“小姐,试试嫁衣吧。”
“小菊不在,我就不换。”
老嬷嬷没好气地拿着衣服下去了。我这才记起,小菊并不是叫小菊的,她叫菊友,很美的名字。
我叫住那个老嬷嬷:“我要去看小菊。”
“小姐还是准备待嫁吧。”
没有人理会我的要求,府里的人像是都给穆飞鹰换了一遍,我更是连房门都出不去。
我不知道傅一平他们怎么样了,但想必凶多吉少。
出嫁那天,我被强行套上嫁衣,然后塞进了轿子。
穆飞鹰为了防止我逃跑,用软绳捆了我的手,轿子四周更是都被封住了。
送亲的队伍绕着荆州的大街走了一路,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声音。直到走到了一处偏僻些的地方,轿子忽然被人搁下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兵器击打声音。
“来者何人!凌知府家小姐出嫁,也敢来捣乱!”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四)
轿外的喊杀声和惨叫时不时地传来,我却始终没有听到劫亲的人的回答。不时有飞溅的鲜血溅到轿帘上。我静静地坐在里面,等着我接下来的命运。
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死。
声音渐渐少了下来,有人走到轿子前去掀轿帘,发现掀不开后直接将帘子扯了下来。
“凌小姐。”站在我面前的人开口了,声音很低,有些熟悉。他弯下腰来,用刀割断了我手上的绳索。我掀开盖头扔在一边,终于看到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是……”
“此处非久留之地,我先送你离开。”他低声道,向我伸出手来。
我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只是当初我救他时,他还是连模样都分辨不出来的被人追杀的乞丐。现在却已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双眼睛干净明亮,头发也束了起来。
我被他扶到马上,他用一件披风盖住我身上的嫁衣,然后向着城外的方向策马奔去。
我不知他走的是哪条路,但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人。到了一个地方后,我们下马走了一段路,又在一处破庙换了一匹马,朝着似乎是深山的方向跑去。
我们整整跑了有两三个时辰,我被颠得头脑发晕时,才停了下来。下马时,我险些从马上栽了下来,他扶了我一把,将我扶到一处茅屋前。
我不知这是哪里,但见这里有山有水,地方极为隐蔽。我在屋前坐了下来,他进屋去给我倒了杯水递给我:“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些日子了。”
我喝了他接过来的水,对着他就是一拜:“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他却扶着我,不让我继续往下拜:“救命之恩……若我没去,你恐怕是存了必死之心。”他说得没错,我宁可死,也不想嫁给那姓穆的,至少也要和他同归于尽。
我执意要拜,他叹了一口气:“你不必拜我,若没有你,我当初必死无疑,哪还有今日。”
我道:“你就是那人人要找、人人要杀的丁典?”
他看了我一眼,仰头一笑:“说得不错,所以你本不该救我的。”
我摇摇头,喟叹道:“可若我不救,今日也看不到江湖中真正侠客的风采了。”
丁典神情微怔,很快便换做带着冷意的笑:“在下当不起如此赞誉。”
此处是荆州城外一座荒山脚下,人迹罕至,丁典在此已躲了几个月,皆因这段时间来水陆严查,纵然他武功高强,也难离开荆州一带,因此才在此停留。他屋中有崭新的男子衣袍,我便把身上的嫁衣换了下来,烧得干干净净。
他将屋内让给我住,自己在屋外高处找了个地方。躲了几天后,便经常化装出去打探消息。
凌知府家小姐出嫁当天被劫是荆州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各种流言都有。丁典却从中替我打探老爹的消息,那照顾老爹的大夫被穆飞鹰这混蛋寻个由头杀了。
我担心老爹的安危,也感激丁典。他虽话不多,待人也总是冷冷的。我却知道他这人还是很热心的——在老爹一帮“好兄弟”都不靠谱的时候,偏偏是我当初顺手救了的他记得我的恩情。
屋中有些存粮,丁典一个单身汉自然不会烹饪。我住在这里后,时常做些饭,他总是沉默地吃完自己那一份,然后守在高处放哨。
秋天寒意渐重,我夜晚睡不着,便打开窗子向外看。丁典睡的地方是一处高地上的石头旁,正是风口。我看他已经睡着了,就拿了件披风轻轻走到他身边,给他盖上。
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清冷。在看到我时,不知是否是错觉,那双眼睛里居然浮现出一点柔和。
我道:“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么?”
丁典摇摇头:“长久呆在一个地方并非安全之计,我在城东还有一处藏身之所,再过两天,我探查好了情况,我就带你到那里去。”
我点点头,正打算转身回去时,丁典一下子起身,冲到我身前。
我被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转头却见密密麻麻的火光自不远处亮了起来,有人在高声叫道:
“丁典,你逃不了了!”
丁典一下子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对我道:“别怕,我护你出去。”
我点点头,片刻之间,那些人已经围了过来,声势浩大,足有一百多人。我总觉得其中有一些人让我觉得熟悉。丁典立在我身前,冷冷道:“你们要的人是我,若还自诩为一条好汉,就不要为难这姑娘。”他不提我的身份,接着道:“放她走,丁某自会与你们分说。”
“丁典,你倒真好本事,连凌大人的千金都掳来。”为首那人阴阳怪气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想起来他们是谁,丁典已然与他们缠斗起来。
我躲在他身后,顷刻间已有几人死在他手下,剩下那些人心生忌惮,不敢靠得太近。丁典的剑尖上已然沾了血,与那些人又对峙起来。一片死寂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霜华,你还不动手么?”
听到那个声音,我只觉得全身血液在一瞬间都停止了流动,抬头冲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不可置信地失声道:“爹?!”
丁典猛地转头看我,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冷箭从后面飞来,钉入他的肩膀。
他踉跄了一下,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那些人见状又向他攻来。我怔愣地立在那里,我的老爹立在人群外抚着胡须,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常服,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此刻正冷冷地看着丁典:“若不是我细心筹谋,只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抓得到你,丁典,你倒当真有情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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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赞叹着,却冷眼看着那些江湖人围攻丁典。我将他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丝毫没有重伤虚弱的样子。
他向我瞥过来:“霜华,还不过来?”
明明他在叫着我的名字,我却觉得无比陌生。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穆飞鹰的脸,闪过他平日里的那些亲信的脸,最后换成小菊倒在我怀里浑身是血的模样。我猛地转身,看向正在激斗的人群,丁典面色隐隐发黑,动作也迟缓起来,那箭上有毒!
“爹,你这是做什么?”我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但当我看到从他身后走来的人时,一颗心都冰凉下来。
那是穆飞鹰!他此刻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立在他身后,一眼都没有多看我。
这是一场骗局,一个针对丁典的骗局——从我将丁典救起的那刻起,或者是后山小楼被烧的那刻起,这场骗局就已经开始了。
小菊的死,只不过是将这场戏做得更加真实的道具而已。
一声刀剑划过皮肉的声音响起,丁典的背上已经挨了一刀,血从他身上流下来,滴在地上。
我不懂,我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我差不多已经将他当做亲生父亲来敬爱,他究竟为了什么利用我。
“老大,丁典已然支撑不了多久了。”穆飞鹰站在老爹身后得意地道:“只要抓住了他,连城诀想必唾手可得!”
连城诀!
我站在刀光剑影里,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这三个字的魔力。
刀剑击打的声音渐渐停息了,丁典被七八把剑架在脖子上,被压在地上,他倒下之前看了我一眼,那目光里无喜无悲,仍旧如我初见他时那般。
我回了凌府,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离开不过数日,我却觉得这里如此陌生。一转身,仿佛小菊还站在那里,愁眉苦脸地替我挑着帖子。
丁典被押去了知府的大牢,他被抓的事被严格保密起来,恐怕其他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梦寐以求的人会被关在官家的大牢里。
我无数次地想起他的眼神,黑得仿佛无风无月的夜,清明得却像晨星。
我在房中呆了几日,老爹终于安排完了事情,有空来见我了。
我不知我是怎么有勇气反抗他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能用的办法都用了,我求他放了丁典。
“我养你近二十年,你竟如此吃里扒外!”他一把将桌上的茶水挥掉:“滚!我凌退思没有你这不成器的女儿!”
“爹,娘知道你这么做会伤心的。”我跪在地上,用我最后一张筹码。
他冷笑一声:“你倒也学会用你娘来威胁我了?”
连城诀这三个字,仿佛一副毒药,将我熟悉的人变成陌生的样子。
我求了老爹许久,还是没有能让他放过丁典。我倒是从那些手下口中得知丁典死不招出连城诀的下落,连老爹也拿他没有办法。
老爹拿丁典没有办法,看见我一次糟心一次,他手一挥,随意给我安排了个亲事,就要把我嫁出去。
凌知府家小姐再次嫁人的消息传遍了荆州城。
我坐在窗前,嫁衣就放在一旁,我对着镜子,仿佛还能看到小菊在给我梳着头发,梳得那么细心。
我从梳妆盒里拿起一支金钗,用锋利的前端贴在脸上,慢慢划了下来。血从我的脸上流下来,从下巴上流了下来,那种尖锐的疼痛我却仿佛感受不到。我只看到小菊的脸,她冲我摇摇头,眼中都是泪水。
我却笑了,用那支金钗继续在脸上划,直到我手上用不上力为止。
凌知府家的小姐不用再嫁人了。
一个毁容的女人自然是不用再嫁的。
我搬出了凌府,住到了后山的小楼上。老爹全当没我这个女儿,我也再不想见他。
后山经过修葺,倒也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我便在小楼里自力更生。前世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生活自理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下山采买东西,我就拿面纱遮住脸,也时常听着江湖上的消息。比如“南四奇”合力抓住了某个江洋大盗,为民除害,又比如荆州城里“五云手”万震山的儿媳添了一女,那位万少夫人,当真是千娇百媚的美人。
但却丝毫无“连城诀”的消息,更遑论丁典。
我在后山独自一人住了两年多,倒也清净。闲暇时侍弄花草,练习一下书画。我自己衣服首饰,还有便宜娘留给我的嫁妆还多,我倒是不愁怎么过活,但也不喜奢华,只尽量节俭地过。
又是一年月圆时,我独自坐在院中乘凉,忽然见山下隐隐有火光。
我爬上墙看了看,却正好是衙门的方位。这个时辰我爹已经回了府,我倒不担心,只觉得这件事隐隐有些蹊跷。我回身跳了下来,正打算回房休息时,却见花丛中站着两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碎,手脚上还带着残余的铁链。
其中一人朝我看了过来,他淡淡道:“凌小姐,丁某唐突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话来,他已经冲了过来,拽起我进了屋内,另一个人也跟了进来,刚关上门,我就听到不远处密集的脚步声,那人冷笑一声:“他们动作倒是快得很!”
我忽然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丁典,你逃出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逃出来了。”
院外的声音更近了,另外一个人开口了,那是一个听起来很年轻的男声:“丁大哥,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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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典看向我,我道:“我后院有一处地窖,是我自己挖了放酒的,你们躲那里去,他们不会发现。”
丁典道:“你会酿酒?”
我“嗯”了一声,我会酿酒,不过是因为我老爹爱酒,我才去学的,只是如今已物是人非。
我拢了拢头发,推门走了出去,我爹的亲信傅一平带着人刚好冲进院门,我立在门口,居高临下:“半夜三更,你们这是做什么?”
“牢里刚逃了两个死囚,属下担心大小姐安危,便过来了。”
“府衙里铜墙铁壁,是谁能逃了出去?”我冷声道:“你们既是来搜人的,就请便吧!只是不要损了我的花,哪一棵都是名种。”
“多谢大小姐。”傅一平向我抱拳,便吩咐下去:“小心点搜,莫碰坏了花。”他做人一贯八面玲珑,我不理他,坐在院中石墩上喝着茶。片刻过后,便有人来报告他,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打扰大小姐了,我等这就告辞。”傅一平向我行了一礼,带着人就走了。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就相信我,我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回了房间,一觉睡到天明。丁典想必也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意思。
天亮时分反而比晚上还安全些,第二天一大早我起身去浇花,丁典悄无声息地立在了我身前:“监视的人已经走了。”
我继续浇着花:“你们也可以走了。”
他沉默了一下:“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并不是你做的。”
我手上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开口:“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五)
丁典看着我,忽然笑了,笑得爽朗而自然:“当然。”他揪了揪自己在狱中两年没修剪的胡子:“只要你不嫌弃我这尊容。”
我把浇花的小瓢放在一边,不由得也笑了,两年过去,我差点都忘了怎么笑了。丁典收敛了笑容:“我们迟早都会被人发现,牵连到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会武功,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再者我总归是我爹的女儿,他总不至于会拿我怎么样。”
丁典盯着我,忽然就叹了一口气:“人们总说舐犊情深,父女天性,我实不该勉强你,可若留你一人在这虎狼之地,我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我喉头哽了一下,不由得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丁典那双晨星一般的眼睛里透着真诚。这是自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收获的少有的感动之一。
我摇摇头,正要拒绝,一个声音自丁典身后响了起来:“是啊,凌小姐,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我向后看去,那是昨晚和丁典一起来的年轻人:“他是……”
那年轻人有些腼腆,丁典将他拉过来:“这是我在狱中认得的兄弟,姓狄,单名一个云字。”
我向他点头示意,照着江湖人的规矩叫他:“狄大侠。”
那年轻人忙摆手,慌慌张张:“不不,我实在……实在称不得大侠,凌小姐叫我狄云就好。”
我向他笑了笑,对丁典道:“你们跟我来。”
我小院里只有昔年我爹留在这里的衣服,我拿了两件给他们,有些不合身也暂时没有办法。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太过招摇,梳洗过后,我又给他们做了些吃食。狄云倒好说,据说他入狱多年,差不多已经没人记得他的样子了,丁典却不行,他笑了笑,把我手上准备给他用在脸上的东西拿下来:“论伪装,我虽不精通,也是有些心得的。”
他自己拾掇了会儿,竟变成了个穷酸秀才模样。
“我昔年曾在关外躲避,对这些易容的方法倒也学过些。”他一边卷着袖子一边道,穿上我爹旧年的衣服,当真一眼看过去全无丁典的影子。他忽然道:“狄兄弟,你出去看看。提防那些人再来这里搜。”
狄云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他为人倒真单纯得很,全然看不出丁典这是要把他支开。见他出去,丁典终于转向我:“跟我们走吧。”
我摇摇头,正要拒绝,却听他道:“我见过关外雪山逶迤,千里冰封,也见过荒原辽阔,孤狼独啸,还有那大漠夕阳落日,晚霞灿烂如琼宫玉宇。”
他描绘着那壮阔的景象,仅仅只言片语就令人心向往之。他低头看着我,走近一步,我不由得抬手捂住自己的面纱,他道:“我在狱中时,也听说你要嫁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来拒绝这桩婚事的?”
我低着头,轻轻道:“总有很多办法的。”
当初毁容时我是下了狠手的,除了额头,我脸上几乎布满了疤痕,一块面纱难以全部遮住。我只盼丁典离我远些,丁典道:“你当初本不该救我。”
我点点头。
他又道:“可你已经救了!”
“所以我一定要救你。”他语气里是不容拒绝的坚持,我总算知道他这人不仅孤高,脾气还执拗得很。我想着搪塞他的理由:“我吃不得苦。”
丁典却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他微微仰着头,轻轻道:“你想不想知道连城诀究竟是什么?”
再次听到“连城诀”这三个字,我的心震动了一下,并非出于贪念,而是一股恐惧和恨意交杂的感觉。
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拜它所赐。丁典落到如今的地步,也全拜它所赐。
丁典道:“跟我走,我就告诉你连城诀的秘密。”
我们一行三人即使乔装打扮,也很是眨眼,何况在属于我爹私产的这座后山上。但丁典全然不在乎。他走在前面,狄云走在后面,一前一后护着我。那些人围了上来,还没报出名号,就被他一掌扫开。
“连城诀!他一定是练成了连城诀!”
那些江湖人丢盔弃甲而逃,丁典抢了两匹马,一匹给狄云,一匹我跟他一块骑着。我知道我自己丝毫不会武功,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追捕的人给捉住。我爹想必也没有吩咐他们,顾忌着他唯一的亲生女儿。
我们三人在荆州城大街上急奔而去,微冷的风打在我脸上,我只觉得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痛快过。丁典和狄云显然已经策划好了逃跑路线,没多久我们就出了城,后面甚至都看不到追兵的影子。
“我们去哪儿?”我问他。
“往西北走,”丁典道,“先去襄阳,再入陕西,过了黄河,再出关。”
纵使他俩武功很高,但得罪了我爹这个官家,他在两湖一带势力庞大,若是想找人,在这里把地皮掀起来都是可能的,我们躲得尽量远才是上策。
我们不眠不休地赶到襄阳城,我带的银钱足够多,我们换了马,又改变了衣着打扮,稍事休息后立刻离开了襄阳。
直到到了三辅要冲蓝田,昔日长安在望,我们的行程才慢了下来。
连日高强度赶路,我不负众望地病了。
我们在蓝田县城租了一栋民房,我的病总不见好,丁典竟也不走了,说那大夫都是一群庸医,和狄云琢磨着弄些灵芝之类的灵药来。我一听咳得更厉害了,偏丁典说什么狄云都信,竟然真的跑去采药了。
此时江湖上却没有因丁典的出逃而掀起什么风浪,我爹震怒之下保密工作倒也做得挺好。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我也放松了下来。几日后,丁典竟真的给我找来了灵芝,狄云虽没有灵芝,却采了一堆草药,说是他昔日在湘西老家病了时,师父就是给他采的这种药。
我没理丁大侠的灵药,把狄云的药草煎了喝了,第二天病就好了。
天气日渐冷了,我披上了厚实的秋衣,想出去走走。丁典坐在院中,正在擦着新买的剑。
我羡慕的地看着他手中的剑,我还没死了成为一个武林高手的心。便问丁典,能不能教我武功。
见我说得坚决,他也没拒绝,说是等狄云回来了,一起教我俩。
我有些奇怪:“狄兄弟的武功不是不错吗?”时间长了,我也跟着丁典叫起了狄兄弟。丁典的话实在让我不解,一路上我是见过狄云的武功的,虽不及丁典,倒也是个高手了。
“他那武功,招猫打狗倒是可以。”丁典很中肯地评价:“空有内力,却无招式,对上多人,运气不济,就要完蛋。”
我无言以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竟也跟狄云一样听丁典的话了。我忽然想起,我对狄云的身份来历还一点都不清楚,好奇心起来了,我便问丁典。
待到他说完,我只觉得心中怅闷,这世上的苦命人,万万少不了一个狄云。
等狄云回来后,丁典也不啰嗦,直接就开始指点他剑法,顺带教我。照丁典的话说,狄云虽不是个天才,于学武上却心思通透,又有基础,并不难教。对于我,他却先只要求招式,同时传我一套内功,要我两样并重。
他将内功默了出来,要我背完之后就烧掉,我拿起那张长纸,见卷首写着三个大字。
神照经。
说实话,我怎么觉得这内功的名字有些不靠谱。
日子就在我们学武中一天天度过,我已将那套内功倒背如流,像模像样地学完了整套“唐诗剑法”。丁典本是武林世家子弟,闲暇时喜欢赏菊舞剑,难得我俩有共同爱好,便经常一起去搜寻菊花。狄云本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近来我去寻他时,他却总是推托不去了。
虽然他的谎已经渐渐撒得有模有样,但还是被我一眼看出来。我再问他,他却脸都红了。我当然不会以为他喜欢我,狄云直到现在,都对坑了他的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死心塌地。我知道那是因为丁典的原因。
我跟丁典,现在处于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地步,但再往上,却是永远也不可能了。
我对着镜子,把脸上的面纱一点点解下来。五六条足有七八厘米的疤痕贯在脸上,虽然没到吓死人的地步,也够丑了。
我从来没因为毁容后悔过,现在却希望忽然有一天,这张脸能够好起来。
转眼到了入冬,我的身体素质已经因为学武好了许多,再没有生病。我也渐渐地摸到了内功的边缘,慢慢入门了。狄云的武功简直一日千里,我问他,才知道他的神照功已到第六层。丁典对我道狄云已经算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了,狄云这傻小子却不自觉。他早年受尽磨难,被人冤枉入狱,穿了琵琶骨,右手五指尽断,筋脉重创,自卑自弃,明明一件坏事没做过,却被那险恶的人心压得抬不起头。
他年纪比我小一岁,我将他当做弟弟来照顾,平日关照他衣食起居,也让丁典教教他怎么学精些。
丁典听了不知为何长叹一声。
我们就在这蓝田县隐姓埋名下来,对外只宣称说是三兄妹。但这个组合怎么看都不太正常。我知道我们不能长久在这里,丁典早就策划好了,等到开春,我们便继续向西。
“其实咱们也未必要出关。”丁典忽然对狄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师父究竟瞒了你什么,想不想知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想不想把你身上所有的谜题都揭开?你若是想,咱们便去湘西,凌知府也决不会想到咱们到那里去的。”
狄云猛地抬头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住拳头,良久才松开,道:“想。”
我实在也想弄清楚狄云过去的那些事情,也赞成狄云的想法。我们三人便早早地合计路线。既是向东,也不需等到开春。收拾好东西,准备好车马后,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狄云明显地沉默了下来,连笑容都很少有。直到我们到了湘西麻溪铺那个小村庄,看着熟悉的村头和土路,他愁苦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只是眼睛里却是慢慢的物是人非。
他正要进村,丁典却拦住了他。为了掩人耳目,我易了容,穿的是男装,和狄云一起扮了个财主家的小厮,丁典便是那财主。丁财主背着手,慢悠悠地在村边转起来,装作看风水的样子。
“狄兄弟,你那师父外号叫做‘铁索横江’是不是?”他道。
狄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明知故问,丁典却幽幽地道:“他们师兄弟三人,论计谋心机,最出类拔萃的恐怕就是你师父。江湖人的外号,好的不一定好,但坏的却一定坏!”
“若要解开连城诀的秘密,只怕还得从这里下手。”丁典道:“你若找到了连城诀的宝藏,把它献给你师父,你师父岂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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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有些怪异,我忍不住去捅他。狄云在一旁道:“我从来也不想要什么连城诀的宝藏,我师父也……”后面的话他却住了口,一句话都说不下去了。
前面就是狄云的家,我们却没有往前走。原因便是那本来是乡下人的草屋子,已经变成了几进几出的大瓦房,干净整洁,门口还有两只石狮子。
“这……”狄云傻眼了。
“事情有变,我们先找其他的地方落脚,再慢慢查访。”丁典当机立断。
我们三个“外地人”不便在当地借宿,狄云便领我和丁典到了村后山上一处山洞。那山洞位置奇特,纵是仔细找,也未必能发现。山洞里有些生活用具,还有女子做鞋样子的篮子和布。据狄云所说,这是他昔年和师妹发现的小山洞,就连他师父,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狄云坐在洞中的泉水旁发着呆,丁典却拿起那竹篮里夹鞋样子的一本书翻开起来。书刚一打开,两张红纸便飘飘摇摇地落下来,狄云见了,猛地冲过来将那两张纸接住。
他眼眶已然红了,我问他:“这是什么?”
狄云捧着那两张纸,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一般:“这是梁山伯……还有祝英台……”
他眼泪滴落下来:“我是个傻子,我为什么就不明白……”
丁典却道:“你明白得很,这世间,只怕没有比你更明白的人。”他接着道:“我只怕也未必有你这般。”
他看着手中的书,道:“连城诀的秘密就在此处。”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六)
那只是一本普通的书,一本湖广一带集面上随便两钱银子就能买到的《唐诗辑选》,被狄云的师妹戚芳拿来夹鞋样子,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被放了多年。
丁典却道那就是连城诀。
“连城诀便藏在这本书里。”丁典道:“唐诗剑法与口诀便是打开它的钥匙。”
狄云对宝藏压根不感兴趣,还没从他跟师妹美好回忆中缓过来。我便和丁典破译起了那本书。口诀是一串数字,什么四十一、十七、三十五之类的,结合唐诗剑法的顺序,不难破译出来。
江陵城南偏西天宁寺大殿,向西遥拜祷祝,如来赐福,往生极乐。
这便是连城诀的内容。
“乘船过江陵,两岸猿啼声。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丁典忽然笑了:“佛诵经,原来是佛送金。”
他掂了掂那本书:“这书恐怕另有玄机,不过……”他笑了笑,递给狄云:“狄兄弟,你便把这书还给你师父吧。”
狄云没有注意我跟丁典破译出的内容,见丁典把书给他,正不明所以:“我师父?我到哪里去寻我师父?”
他说的伤感,丁典拍拍他肩:“相信为兄,你到那大宅院去寻,若见了你师父,你就跟他好生团聚。若见不着你师父,你也把这书丢在那处,用不了多久,你师父就来找你回家啦。”
丁典最后几个字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我却觉得寒气刺骨。
狄云拿了书就下山去了,我心里担心,丁典却劝住了我:“总要他自己去见识见识,他才明白这人心。”
狄云一去就是几天,回来时一身弄得脏兮兮的粗布衣服,连脸都被抹黑得认不出来:“丁大哥,凌小姐,你们先随我离开这里。”
我跟丁典没有异议,刚出了山洞没几步,丁典便道:“有人。”拉起我躲在一丛灌木后。狄云躲在对面的另一处。来者一共六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皂色绸衫的中年男人,身后紧跟着几个年轻男人,其中的一个我却认识。
那是曾经救过我的沈城,现在他已经明显长大了些,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手中拿着长剑,剑已半出鞘,身形微弯,很是警惕。
那为首的老者,想必一定是他师父万震山了。
他们一行人在山洞前停了下来,万震山道:“咱们一路跟随那小子上这儿来,这儿倒真是隐蔽……若要藏什么东西,这里一定是个好去处。”
此时他身后一个年轻男人笑嘻嘻道:“师父,那年轻人说不定就是言师叔的同伙,咱们还是快些进去找找吧。”
他话一出,几个人都跃跃欲试。万震山眯了眯眼:“我这言师弟为人心黑手狠,里面难保有些机关毒虫。”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个人脸上一僵,紧接着那万震山便道:“吴坎,你先进去探一探?”
方才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后悔得脸上冷汗都流下来了。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们刚刚从里面出来自然知道,但他们不知道。那个叫吴坎的人一脸倒霉神色,但也不敢违抗万震山命令,提剑走了进去。
待他进去一会儿后,万震山便仰着脖子喊:“里面怎么样?”
“放心吧,无事。”吴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忽然又“咦”了一声:“师父,这地上有脚印,还是新的,这里刚刚有人来过!”
万震山立刻便带着人走进去,那山洞浅,几个弟子为了省事,几剑将洞口足有人高的杂草砍断削去,我们隐在树后,也能看到他们几人。万震山喃喃道:“难道连城诀被藏在此处,已经叫那人带走了?”
“那咱们赶快去追吧!”一个衣着明显比其他几人华丽了许多的年轻人道。
不多时,万震山就带着人急匆匆地冲出来,但刚走几步,就见下方走来一队人,都是本地的庄稼汉,用粗藤条编的轿子抬着一个财主打扮的老者。
“大师兄,你哪里去啊?”
万震山停了下来,眯眼看着那老者:“言师弟?”
被称为言师弟的老者拄着拐杖从藤椅上颤巍巍下来:“不错不错!总算你还记得我——那几个是你徒弟,见了师叔还不磕头?”
吴坎几个倒是没犹豫,跪下来见礼。老者很满意:“好得很,都是乖后生!大师兄,老弟我还是比不上你啊,家大业大徒弟多,如今连连城诀也到了你手中,老弟我羡慕得紧啊!”
万震山冷笑道:“师弟谬也,揣着明白跟师兄装什么糊涂,那连城诀不是早叫你取走了吗?”
“冤枉,我要是取了那连城诀,我不立刻跑了?还来这里碍师兄的眼?”老者拄着拐杖,眼睛朝那山洞撇了一眼:“师兄,师弟我行将就木,没几天好活了,如今又势单力孤——”抬他来的那几个庄稼人,早见不对跑了,只留下那老者,老者道:“师兄是师父的大徒弟,拿了连城诀,我也不敢有异议,只求师兄给我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
万震山道:“我们几个来的时候,这山洞里的东西已经被人拿了,不是师弟你又是何人?”
“我指天发誓,那连城诀绝不在我这里,这总行了吧?”老者无奈道,万震山目光逼着他:“咱们师兄弟当年拜在师父门下时,那誓不知发过多少,若是老天长眼,咱们也不会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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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叹气摇头:“那我自己给你看。”说罢他解了自己外袍抖索,除了玉扳指,火刀,火石之类的小物件什么都没有。
万震山哪里肯信他,当下就仗着人多势众,叫人去搜。
那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便和沈城走了过去,伸手就在老者身上搜,手一伸进去,但听他忽然一声惨叫,将手抽出来,只见他手背上,赫然爬着一直三寸来长的大蝎子。
那年轻人立刻把手一甩,将蝎子甩在地下踩得汁液四溅,他的手已然肿胀发紫,撩开袖子,一道红线自手腕而上,那蝎子毒厉害,他却强忍着不喊疼,头上已然冒出了冷汗。
“哎呦,万贤侄,你是从哪儿捉了这毒虫来?!”老者失惊道:“这花斑蝎子是最毒的,厉害得很哪,没有解药,晚一步就要人命,师兄你快来看看!乖乖我的妈!”
万震山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知道是着了他道,只得忍下一口气:“师弟,做师兄的服了你了,快把解药拿来,我们这就走人。”
老者为难道:“解药么?倒真是有的。我前些年好像配过一瓶,不知藏在哪个犄角旮旯,不过咱们师兄弟情谊深厚,我这就去找。那几个后生,来给师叔抬下轿子,你们师兄这毒片刻拖不得,得赶快着点儿。”
万震山还能说什么?只能忍着怒气叫人去抬轿,老者道:“师兄你别跟来,还是在此处看顾着贤侄,中了这毒,走得越快,毒发越快哪!”
万震山道:“不必了,我们还是跟着师弟你稳妥些。”当下命两个徒弟抱起他儿子,一行人紧随着那老者下去了。
待他们走后,我们从树丛后出来,我看狄云的表情,似乎是识得他们的,这才忽然想起,铁骨墨萼梅念笙的三个徒弟,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其中的戚长发是狄云的师父,那刚刚那个老者,岂不就是二徒弟言达平?
一个戚长发铁索横江,剩下的这两个似乎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这两人在这里彼此猜忌算计,那本唐诗辑选被狄云丢在戚长发家,他们若找到了,恐怕还免不了一番争夺。
丁典问狄云:“你见到你师父了吗?”
狄云摇摇头,向我们说出他下山之后碰到的事情,原来村里那大瓦房是他二师伯言达平所盖,他师父戚长发自从在万府“刺伤”万震山后就没了踪影,言达平便占了戚长发的屋子,扮成个城里的财主,拿挖聚宝盆当幌子,雇佣乡民将戚长发家掘地三尺。
他正说着,山下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竟像是言达平的。
毕竟是师伯,狄云按捺不住,飞身冲了下去。我道:“这人莫非被万震山暗算了?”
丁典点头:“这师兄弟三人俱是心狠手辣,当初梅大侠就是被他们用了阴险技俩重伤。”听山下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传来,他眉头皱了皱:“姓万的诡计多端,狄兄弟只有一个人,别中了他的招。”
他将自己的匕首给我,一路乔装过来,我们的兵器都留在了他处,唯有丁典一把匕首从不离身。我推回去:“丁大哥,这荒山上狼也没有一只,我能碰到什么危险?”
丁典轻轻地笑了笑,还是把那匕首留给了我:“若我需要动手,抢了他们的来便是,等我回来。”
他轻功极好,一旋身便没有了踪影。我将那匕首握在掌心,那上面还留着他的些许温度,将我的心磐石般地稳定下来。
我向四周看了看,找了一块光滑的青石准备坐下来休息,谁料刚一坐下,肩膀就被一个人从背后抓住。
我脑海里警铃大作,手中的匕首已然□□,却听那人道:“大小姐不要惊慌,是属下。”
我听这声音有些熟悉,那人松开了手,我便也按住了手中的匕首。身后的人从草丛里钻出来站到我面前,朝着我便是恭恭敬敬的一礼:“参见大小姐。”
面前的人不过三十岁,尚未蓄须,一副湘西农家的打扮。我道出他的名字:“傅一平?”
他是老爹的亲信,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我的神色警惕起来,傅一平忙道:“大小姐不要动怒,属下没有恶意。”
我信他才怪,傅一平快速道:“属下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奉大人的命令寻访大小姐的下落,正好听说万府的人马来了湘西,属下便想一试,不想在这里碰上了您。”
万震山的府邸在荆州,那里是我老爹的地盘,这人又是梅念笙的徒弟,老爹盯着他并不奇怪。我道:“只怕不是为了找我,是为了找连城诀吧?”
傅一平叹气道:“大小姐,您毕竟是大人唯一的女儿。自从你走了之后,大人夙夜忧虑,早就不再派人追找你们了。”
我愣了愣,看着他的神色,倒不像作伪,但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愿意相信。见我冷着脸不说话,傅一平从怀中摸出一个乌木的匣子:“这里面是大人写给小姐的家书,属下随时带在身上,大人吩咐,看不看全凭小姐,他在府里等着小姐回家。”
我的眉紧紧地皱了一下,心里只想笑,等我回家,等我回家?我还能信他对我这点父女之情么?
傅一平奉上匣子,像是顾忌着丁典,朝我行了一礼就消失在树丛里。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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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丁典和狄云回来了,狄云手中还抱着一个重伤的老者,正是言达平,果然那万震山对他师弟下手了。狄云将言达平往地上一放,言达平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多谢……多谢诸位义士救命之恩,嘿嘿,我师兄以为抢了我一包解药就万事大吉了?我那解药须得连敷十次才够,他就等着替他儿子送终吧!”
他脸上忍不住阴险得意起来,看得狄云皱眉,言达平看了我们一眼:“那连城诀……想必……想必在诸位手里?”
狄云冷冷道:“你还想要?”
“不不不,在下哪里还敢痴心妄想,义士拿到了,那就是义士的。”言达平慌忙挥手,丁典道:“我点了他们的穴,一时半刻他们倒不会行动,你在这里有没有其他的藏身处,带我们去。”
言达平忙道:“有,有,狡兔三窟,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
丁典的话我们一向遵从,当下就不再废话,狄云负起言达平,丁典带着我,一路下了山,出了村子,来到一处荒僻无人的废屋,里面有桌有椅和简单的炉灶,显然是言达平在这里另外一个居所。
言达平受伤颇重,自己翻了药出来治伤,狄云和他在里面说话,我和丁典在外屋,将那个匣子拿了出来。
“你说我该看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问他。
丁典抿了唇,盯着那匣子道:“我不信他。”他将那匣子拿过来掂了掂,用目光看了看我,我点点头,他将匣子打开,一封薄薄的信被折起来躺在里面。
丁典将那匣子还给我,沉默了片刻才道:“霜华,”他很少叫我名字,我看他的眼睛,他道:“于我的私心,我是决不希望你回去的。”
他这话里的意思,我想明白,却又不愿意明白。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转过身,不敢再听下去。
不见梁元帝,唯有佛诵经(七)
直到傍晚,我们之间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丁典在小屋空地里升起篝火守着夜,狄云在他身边发呆,我在另一间里屋,洗了易容,将面纱重新戴上,看着手中的匣子,看了许久,还是打开了它。
信封上写着“霜华亲启”四个字,那是我老爹的笔迹,我识得的,他的瘦金体极漂亮,我便是临摹的他的字帖。看到这四个字,我攥着信,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我想起了昔日他的嘘寒问暖,可我也想起了小菊。我不知我是对他的怨恨多一些,还是那一份敬爱犹在。
我慢慢地拆开了信,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扑鼻而入。我往常写字画画总爱用些有香气的纸,这点爱好他还记得。我打开折着的信纸,里面空白一片。
一个字都没有。
我愣住了,拿手抹了眼下的泪,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看到。
我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手上已然麻了,身子使不上任何力气,从桌边倒了下去。
丁典和狄云已然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我眼前忽明忽暗,头脑昏昏沉沉,丁典扶起了我,满脸焦急地叫我的名字。而后他看到了我手边的信纸,伸手便要去拿。
“别……”
我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有……有毒。”
丁典愣怔地看了一眼那空白的信纸,他给我把了把脉,咬牙道:“虎毒尚不食子,他竟……”
我奋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知道我老爹特地送这抹了毒的信来是为了什么,但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终究是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躺在屋中那张简陋的榻上,丁典已将狄云的二师伯拽了来,言达平善使毒,但他脸上惊骇了半天,喃喃道:“这……这难道是……金波旬毒?”
丁典道:“何为金波旬?有没有解毒的办法?”
言达平慌乱地低了头,又摇摇头:“金波旬是梵语,意为恶魔花,此花……奇毒无解。”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些力气,抓着丁典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丁大哥,我爹是为了连城诀……你不能去找他。”
“给他又何妨。”丁典冷笑道,对狄云道:“狄兄弟,你在此看顾,我去一趟荆州,把解药拿回来。”
狄云点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将我照顾好。我还想再挽留,却只能看着丁典的背影离我而去。
狄云倒了些水让我喝下,他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好怕我下一刻就咽气,连他重伤的二师伯都懒得去管了。
言达平这人防备心太重,见狄云看着我一动不动,收拾了东西就跟我们告辞走了。
我又昏睡过去,直到晚间,我觉得耳中嗡鸣,呼吸不畅,生生给折腾醒了过来,我止不住地咳嗽着,狄云慌忙将我扶起,他也不知该如何做,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看向门的方向,想说些什么,狄云哽咽道:“丁大哥……丁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我恍惚觉得我看到外面走来一个人影,眨了眨眼,那确实是一个人,佝偻着腰。他走进没有门的屋里,狄云已经愣住了,喃喃道:“师……师父?”
篝火下,我看到这人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就像一个普通的湘西农家老汉,狄云却叫他师父。
狄云看到他,惊喜得眼泪都出来了:“师父,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走近两步,戚长发脸上也很高兴:“阿云,真的是你?”
狄云似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但他没有再和他师父叙旧,而是忙道:“师父,你救救……你救救我朋友。”他话到嘴边,硬是没有提我的身份:“师父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办法?”
戚长发看到躺着的我,走过来,狄云也跟在他身边,戚长发像模像样地给我把了脉,微微沉吟道:“阿云,师父今天回了一趟家,那屋子已经大变了模样啦。有一本叫做唐诗选辑的书,你有没有看见?”
狄云向来老实,然而这件事是丁典交待他的,他沉默着不说话,戚长发道:“阿云,这本书是不是当初你拿了走?你是不是已经练成了上面的武功?”
狄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戚长发,握着拳头,蹦出了两个字来:“不是。”
戚长发幽幽道:“阿云啊,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和阿芳一个女儿,按说将来什么都是你们的。如今阿芳嫁了人,那连城诀只要你告诉我,我便将这位姑娘治好,成全了你们。”
狄云的脸上简直可以用气愤来形容了,呐呐了半晌,悲戚道:“师父,我……这位姑娘只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她的。你……你不问问我这些年怎么样,还有师妹,师妹她……”
戚长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你自然是在练那神功了!枉我将你辛苦养育成人,教你武功,你到头来你竟忘恩负义!”
他脸色忽又缓和下来:“罢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先搁下,我先将这姑娘治好再说。你过来,我屋子那里有些药,我告诉你放在哪儿,你去替我取来。”
狄云忙走过来,我觉得不对,拼命想开口,然而已经晚了。狄云走近的那一瞬,我看到一道流光自戚长发袖中出来,毒蛇一般咬向狄云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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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云的手握着那柄短剑的刃,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前面的刃尖浅浅地刺进了他腹部,被他牢牢握着,没有再深入。他看着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老者,脸上的神色极苍白:“师父……”
戚长发想要将那短剑抽出来,狄云死握着,眼中泪都快流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这神功只能是我练!你若练成,不来杀我?我这是先下手为强!”戚长发道,猛地将短剑抽出来,忽而转了个方向朝我刺来,狄云双目怒睁,向前制住他拿剑的手,将他往外一掌推开,然后将我抱了起来,护在身边。
狄云那一掌足足将戚长发推出了屋外,他满脸惊恐地看了狄云一眼,扭头就跑。狄云没有追,只问我有没有事。
我摇摇头,我并不担心我会如何,我只是想到丁典,我老爹比这师兄弟三人更加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我心里急,咳的更加剧烈了。狄云慌得没有主意,我道:“狄兄弟……你带我去荆州。”
狄云哪里肯同意,我道:“我爹既然能拿那毒对付我,也能对付丁大哥,我亲自过去,不能让丁大哥落在他手里。”
他为难着,我推了推他,自己要站起来。狄云狠狠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去。”
我们乘了丁典留下的一匹马,趁着夜色往荆州方向而去。直到天亮我坚持不住才停下来,只是休息了片刻,我就又坚持上路,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想再见丁典一面,也许我们马上就要永别了。
狄云胡乱裹了自己手上的伤,带着我继续走。直到傍晚,我们终于看到了荆州城,城墙耸立,在暗下来的天光中透着晦暗的青色。
狄云牵着马,带着我往里走。天渐渐全黑了,路上人慢慢少了,直至整座城都沉浸在黑暗里。我熟悉的草木建筑也渐渐地隐去了,仿佛被吞噬在无尽的夜中。
我们往凌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见灯火,更是没有什么人。狄云将我扶下来:“我们先找间客栈安置,我去凌府打探一下消息,然后再看该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这许多年来的磨难,已将这个朴实的少年锻炼得知道遇事多想几分,我很欣慰,说了声好,我们就往最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刚走出一步,我就听见前方一阵锣鼓之声遥遥地传来,我心下奇怪,这个时辰怎么喧闹起来了。
我抬头看去,却见一队白衣白冠的人慢慢地走了过来,赫然是送葬的队伍。招魂幡在夜里阴惨惨的寒风中乱飞,纸钱铺天盖地地撒下来,当中有人手捧灵牌,纸人纸马紧随其后,一片哀乐声中,却唯独听不见哭声。
“是谁在办丧事?”狄云奇怪道,我不知为何手脚冰凉,挣开狄云搀扶往那队伍里走,送葬的队伍竟也停了下来,我踏着白色的纸钱,一步步走到灵牌前,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如同木头一般僵立在那里,半晌后退了一步,喉头一甜,血从我嘴角溢了出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我听到狄云失惊的喊声,终是在我倒下之前,他扶住了我:“凌小姐,凌小姐……”
他抬起头,看着我刚刚看到的灵牌,爱女凌霜华之灵位。
恨之欲其死。
我喉咙里又咳出血来,反而觉得那种石头一般的压抑感轻了些,总算能清楚地说话,我睁开眼睛,狄云正盯着那灵牌,浑身颤抖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
我只遗憾我再不能和他们去关外,再不能见到丁典。
我叫他的名字,狄云俯下身来,我跟丁典破译连城诀时,他根本什么也没注意听,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将那句话告诉他:“江陵城南偏西……天宁……”
可惜我终究没有说完,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踏月留香香无迹(一)
在临死的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在祈求着让我回到我原来的世界,然而事与愿违。
我在铺着狐裘的贵妃椅上醒来,身体还保持着倚靠的姿势,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脑袋里一片空白,慢慢地,感知才回到神经里。
我抬起眼睛,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犹如宫殿一般的大厅,我在高高的主位上,珍珠帘半卷,雪色的纱幔随风舞动,如同天上人间般梦幻。
我还活着。
或者说,我又活了一次。
跪在我下首的女子谨慎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她蒙着面纱,手中拿着剑,低下头去,犹豫道:“师父,那些人如何处置?”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些人是谁。
现在我只想先冷静下来,看看状况。
毕竟我又一次活成了别人。
我懒懒地挥挥手:“先把人看好了,别的不必管。”
这位疑似原主徒弟的女子立刻俯首恭谨道:“是。”
看着她出去,我这才细细地打量起“自己”来,身上的穿着随意,但却是少有的好料子,连我前世做了那么多年大小姐也没见过。手上耳上都没有饰品,一头黑发也只拿簪子束着,一双手莹白如玉。
这双手是真的美,真的如玉一般透,如水一般柔。
我站起来,叫道:“来人。”
外间立刻进来两个身穿白衣的少女,低着头丝毫不敢看我:“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
原主嫁人了?
我道:“我饿了,将膳食送到我房里去。”
我并不是真的饿了,而是我压根不知道“我”的卧室在哪儿。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总爱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睡觉的地方。我多少也能从卧室的东西里,推断出我现在的处境。
走出大殿,由侍女引着我回去,只见外间亭台楼阁,宛如三月江南,远处却有千奇百怪的石峰胡乱耸立,黄沙飞舞,又像是荒原。
这地方奇异得很,我没有说话,回到卧室,我便挥退了她们。
然而我没想到,在属于我的卧室里,没有梳妆台,没有珍珠帘,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引起我注意的是镜子。
一面青布幔等身高光亮可鉴的水银大镜子。
镜子里,我看到了我现在的脸。
我冷着脸,心情有些不妙。
因为我没有想到,这张脸如此地美,连这两三件衣服底下的身体,也透着一股绝世中的绝世美人的诱惑。
这样的一个美人在这里,房子还需要什么赘饰呢?
我继续在原主的房间翻了起来,床下有一个箱子,里面分为了几格,一个放着宛如□□一样的东西,一个整齐地叠着一件红色的正装,只是衣服样式与中原不同,仿佛是西域风格。而在另外的一个最小的格子里,是几个小白瓷瓶。
原主还有一个白玉的大衣柜,里面挂满了衣服,但很多都没有纹饰,似乎她很自信自己的容貌,不需要衣服来衬托。
我找了找,没有发现一件属于男人的衣服。
难道她丈夫已经死了?
我搜寻房间不过花了几分钟,外面传来脚步声,已经有侍女将饭菜送上来了。
时令蔬菜,各种珍馐,什么都有,原主的生活简直堪比王公贵族了。
我没有再让侍女退下,一边吃,一边琢磨着怎么从她们嘴里套消息,正在这时,又有一个侍女走了进来,俯身向我行礼道:“夫人,公子求见。”
既然用了求见二字,那这公子应该就是原主儿子。
我放下筷,拿起丝巾擦了擦,点点头。外间便有人进来,我一看,险些把刚咽下去的饭菜呛上来。
三角脸型,鼠须胡子,蜡黄脸皮,原主那么美一个女人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
然而我那“儿子”一开口,声音却是优雅动人:“母亲。”
他年纪大约至少在二十五岁往上,我怀疑他不是原主亲生的。他继续开口,声音带了点急躁:“儿子左思右想,楚留香此人不能留,留之夜长梦多,恐成心腹大患。”
谁?
楚留香?
我又差点把刚吃下去的饭菜呛出来了。
我手里攥着丝巾,别过头,掩饰着我脸上的表情,好在他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没察觉到。
我总算明白了我是真正穿进了武侠世界。
毕竟这世上还有谁能叫楚留香?
还有谁有石观音这样的容貌?
我叹了口气,放下丝巾慢慢揉着太阳穴,面前的这位公子——应该是无花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楚留香天纵奇才,且工于心计,我们谋夺龟兹国的事情正在关键时刻,他恐怕会成为我们的阻碍。”
他苦口婆心,未必有多见得是石观音这个母亲着想,而是他自己本身就败在楚留香手下过,亲身领略了什么叫做主角光环。
我和他,现在都是注定成为炮灰的配角。
我郁闷地拿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别人穿越是开挂,只有我穿越是赔本买卖。
我从我脑子里扒拉着早不知忘了多少年的剧情,在无花忍不住拿眼看我时,我才开了口:“这件事我自有决断,现在还不能杀他。你去外面看着各处入口,若有同党来,就给我一并捉来。”
无花抿唇,低声道了声“是。”
我等他退下去,把勺子一摔,这个世界可没人管我摔东西了,我身边两个侍女立刻跪下,瑟瑟发抖。
我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又叫她们下去,自己转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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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的剧情应该是石观音设计抓了楚留香、姬什么雁,还有中原一点红,刚把人带回自己的老窝。
她座下有个被毁容的弟子,叫曲无容,和一点红看对了眼,应该就是我刚醒来时向我禀报的那个白衣女子。
再往后,就是石观音勾引楚留香被拒,柳无眉趁她不在杀光了谷中弟子,最后石观音和楚留香决战,楚留香打碎了镜子,石观音自杀身亡。
我庆幸我当年看完了那部新疆羊肉串风格的楚留香后去补了一遍原著。
我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张绝世无双的脸,衣服下遮盖着的据说能让所有男人疯狂的身体,半晌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由衷地感谢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活着的机会,但我并不喜欢现在的身份。
因为我觉得我的处境一点也不好。
作为一个反派,招惹了主角还不算,我还有其他的敌人,一个被夺位的龟兹国国王,一个心狠手辣的柳无眉,还有沙漠之王,甚至包括整个中原武林。
谁叫石观音还得罪了少林丐帮呢。
我在屋内又翻找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找到一本武功秘籍。
也对,像石观音这样的人,只爱惜自己,并不打算真的将自己的本事传承下去,故而才没有秘籍这种东西。
于是我便试其他的办法,盘膝坐在床上,闭上眼,试着调动这具身体里的内力。前世我好歹摸到了内功的门槛,基本的东西我还是会的。顷刻之间,经脉中仿佛有一种力量涌动起来。
我屏息凝神,引着那内力在经脉中游走,顿觉心口一阵刺痛,一口鲜血从口中涌了出来,那股内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合情理。内力是这具身体修炼出来的,即使换了我,应该也不难调动才是,现在的情况,却好像一池抽不上来的水。
除非在我来这壳子之前,原主已经死了。
我继续试了几次,才勉强能调动一些内力,差不多就停下了。
如果我会石观音的武功,只要不作死,继续横着走都没事。
可我不会,不仅如此,和前世一样,我连身体原主的记忆都没有。
我拿丝巾擦了擦血,一转头又对上镜子里的脸,顿时心头一阵忧郁。
我若是找楚留香跟他说我不是石观音,他恐怕只会以为我疯了。毕竟在小说里,他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
而且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想不出办法,我在这宫殿一般的住所里逛了两天,看到了那书中的罂粟花海,也看到了那群扫地的奴隶,但唯独不敢去找楚留香。
毕竟他是主角,而我是反派,他是不杀人,但把我交给正道人士制裁,还是很有可能的。
我倒是想跑路,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但我这两天从这宫中的弟子口中,已大概弄清了沙漠上的局势。
龟兹国富甲一方,现在估计正在调集大军平叛的龟兹国王跟石观音势不两立,除此之外,这大漠上最大的势力,不是石观音这不过数百人,弟子不过五六十人的小门派,而是“沙漠之王”札木合,小王爷黑珍珠的父亲。
多年来石观音在沙漠上横行,一是靠的她武功高,二是她实在难找,若是我将这宫中弟子全带出去,迟早会被人盯上,若是我一个人开溜……我只怕连沙漠都出不去。
我鸵鸟一般地缩在这山谷的宫殿里,在原主的老窝,我好歹找到了些安全感。
石观音每日都要沐浴,我挥退了所有人,浸在天然温泉的浴池里。水面上铺满了玫瑰花瓣,香气袅袅。汉白玉的台子边是各种切好的水果,在这沙漠里,这儿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了。
我俯在池边,百无聊赖地玩着银托盘里的花瓣。忽然间我的神经紧绷起来,感觉到有人在朝我靠近。
而且是在房顶上。
我放下花瓣,转手去拿台下放着的金刀,转念一想,却还是将刀放下了。
我靠在浴池里,扯过一件轻纱披在身上,在氤氲的水汽里悠闲地闭起眼睛。我自己能调用的内力有限,但这具身体的各种感觉却还是维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平。
我等那人在我头上的屋顶站稳了脚步,才慢慢地开了口。
“香帅既然来了,何不与我一见?”
踏月留香香无迹(二)
第九章
我在心里默念,我武功高,我是终极boss,我是世界上最美貌心肠最狠毒的石观音。
过了两秒,屋顶上才传来一个声音,是个清雅动听的男声:“在下久慕夫人风采,只怕唐突了佳人。”
我道:“你真不下来?”
楚留香的声音顿了一下:“夫人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我微微一笑:“你倒说来听听。”
楚留香道:“真话就是在下想见到夫人,哪怕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半也要来的。”
我忘了吩咐曲无容给他们送饭了。
我又道:“假话呢?”
楚留香沉默了两秒:“在夫人面前,在下怎么说得出假话来?”
我扯了一下嘴角,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才能有这骗女孩子的口才了。
我叹了口气,从水中起来,我知道这位古老亲儿子虽然风流多情,但还是很君子,倒不会担心他偷看。我擦干了水,随意套了件衣服,将衣领拢紧了,将湿透的头发放下来,坐在池边屏风后设的软榻上。
而后我从桌底摸出了一个面具——石观音的面具很多,易容的面具,铁制银制的面具都有,我挑了几个随时备着,以防我跑路时被人认出来。
我将一个狰狞的铁面具扣在脸上,将榻中间桌子上的葡萄酒倒了一杯,才又开了口,学着石观音的风格道:“妾已扫榻备酒相待,香帅请来一见。”
话音落,屋中的窗户轻轻地发出一道声响,一个飘逸的身影停在了屏风后,而后转了进来。
我能感觉到楚留香的目光停在我脸上,而后从我肩上滑落:“夫人既请我来一见,何苦叫我窥不得芳容?”
我扶着面具道:“妾容颜如日暮西垂,不想叫香帅扫了兴。”
即使是楚留香,也不由愣了一下。
他大概没想到毁了秋灵素容貌的石观音,也有承认自己容颜衰老的一天。
我这才认真地打量起这位名满天下的香帅来,他穿的还是他之前易容的衣物,黑色的粗布麻衣,但他身材高瘦,剑眉入鬓,样貌英俊,照样是能迷倒一大片的存在。
楚留香犹不放弃:“眼中所见和心中所见未必相同,在下不是肤浅之人,若夫人应允,楚留香心中永念。”
我摇摇头:“在你来之前,我本想叫你看的,可是你进来之后,我反倒不想让你看了。”
楚留香叹气道:“为什么?”
让你看到,以后我跑路撞上了怎么办?
我将酒杯推到他那一边,自己又倒了一杯,他转身坐下,端起就喝。
不愧是楚留香,好胆识。
我道:“香帅觉得任夫人美么?”
楚留香毫不犹豫道:“是。”
他倒也真敢说,不怕惹石观音生气。
我道:“你看,我都毁了她的容,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仍然是个美人,与其说我成功,不如说我失败了。”
楚留香低眸道:“人真正的美本就不在外表的。”
我托着脸颊笑道:“是啊,可你明知道我是个坏人,还是想看我的脸,不是么?”
楚留香苦笑道:“夫人说得对,在下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我收起笑容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毁了别人容貌的石观音和秋灵素,究竟谁更美一些?”
楚留香点头,
我却冷冷道:“我可惜你永远都不会见到了,不只如此,今后我也不会教其他人看到我的脸。”
楚留香的脸上讶异起来,我道:“因为我已找不到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美的女人,所以也再不想入江湖了。”
楚留香惊道:“夫人难道是想……”
我叹道:“对,石观音从此要退隐了。”
我没等他追问,快速道:“我昔日将无花和南宫送进少林武当,可他们如今都已经死了。”
我努力让语气变得哀伤一些:“我曾想把你引进沙漠为他们报仇,可我想了一想,我杀的人已够多,再杀也没什么意思。”
楚留香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我道:“所以你趁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以前,带着你的那些朋友离开,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楚留香吸了一口气,看着我道:“那夫人可否告知,苏蓉蓉几位姑娘如今在何处?”
我道:“她们不在我这里。”
楚留香的眉头瞬间皱起来。我对他道:“她们本就不是我抓来的,若我的消息没错,她们应该在那位小王爷手中。”
“小王爷?”楚留香了悟道:“黑珍珠?”
我点点头:“吴菊轩与他们打了许多交道,探得那位小王爷如今似乎在调动人马,正在往龟兹国一带进发。”
我看了楚留香一眼:“龟兹国王旧时与我有怨,现下他已失国,我仇也算报了,香帅若还想管闲事,自己当心。”
我毫无负罪感地诬陷甩锅,又拍了几下掌,没过几十秒,曲无容走了进来,看到楚留香时大吃一惊。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香帅如今在这里自由了,想走便走,无容,替他和几位朋友准备行程所用。”
曲无容看看楚留香,完全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点头道是。我微笑道:“你若是想跟他们走,我也不会留你的。”
曲无容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跪在地上。
瞧这姑娘被石观音祸害得有多惨,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道:“你既有喜欢的人,我留你做什么,这谷中的珍宝,你可随意拿走,就当是我送你的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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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无容仍是不起来,我也不知该如何让她相信,便起身走了。
楚留香没有拦我,不是他不想和石观音这个反派清算,而是他实在担心他那三个红颜知己。
我回到自己屋中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有侍女来禀报我,楚留香又来了。
what the fuck。
其实并不是他要找我,而是曲无容没有走,跪在屋外,一点红也没有走,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她身上。
楚留香就和姬冰雁站在一点红身后,用行动表示,一点红不走,他们也不走。
我戴着面具走了出来,四周还有看热闹的弟子,都拿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曲无容,仿佛认定了她要受到惩罚。
然而要让她们失望了。
我挥挥手,叫人给我搬了个椅子过来,我靠在狐裘铺着的软椅上,懒懒地坐着:“无容,你这是何苦,你我师徒一场,我不过是想好聚好散。”
我瞟了一眼一点红:“她的心上人是你?”
曲无容立刻道:“不是他!”
古老都盖章了,我只当她在口是心非。何况一点红那眼神,傻子都看得出来。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你和她打一场,你若赢了,我便让你带她走。”
我又道:“当着香帅的面,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留香朝我一笑,我一个眼色,就有人给他们也搬了凳子,曲无容猛地站起来,一剑就朝一点红刺去。
她的武功果然诡秘精妙,只是心急之下难免乱了方寸。一点红一开始还在躲,然而快剑毕竟是快剑,他闪身躲过后,找了个空档,一剑刺向曲无容的肩膀。
结果几乎不需要猜,一点红收了手,非但如此,还因为收手而伤到了自己的胳膊。曲无容愣在原地,看了看他,转身道:“师父……我赢了。”
她的声音是颤抖的,手里的剑都要掉下来。
“不,你输了。”我道,朝一点红抬了抬下巴:“带她走吧,只望你以后不要负她。”
一点红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点点头,他走到曲无容身前,轻声道:“我们一起走。”
曲无容的面纱已经被泪水浸透,她终究还是渴望着自由的,如今希望就在眼前,她朝我跪下磕了几个头,而后任由一点红拉走了她。
临走之前,楚留香看着我认真道:“等在下事了,一定来拜访夫人,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我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楚留香丝毫不惧:“在下若见不到夫人真容,必将抱憾终身。”
你可走吧。
我没搭茬,端茶送客,总算是让主角团离开了我的老窝。
接下来,就是跑路的事情了。
我早已要来了这山谷中的地图,仔细研究了路线。食物和水都不是问题,石观音平常出行惯坐的大船,但也有马匹和骆驼,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用几天的时间,接二连三地把谷中的弟子派出去。无花正在带着人阴谋对付龟兹国,我一面叫人去协助他,一面叫人去盯着黑珍珠的人。虽然这些弟子跟着石观音没做过什么好事,但我也不想坐视她们死在柳无眉手里,更何况还有那些被石观音折磨得神智全失的扫地奴隶。
等谷中已经没剩多少人之后,我在屋中桌上留下一张“石观音已死”的便条,以□□伪装,戴了面纱,凭着石观音的令牌牵了两匹骆驼,一个人走进了茫茫大漠中。
我出去时正是红日西沉,月亮西升,刚好可辨别方向。尚存的天光下万物静谧,唯有拂来的风声来去无踪。
你见过关外雪山逶迤,千里冰封,也见过大漠夕阳落日,晚霞灿烂如琼宫玉宇。
可惜我前生活得太短,终究是没能和你一起看到那美景。
沙漠中温度渐渐降下去,时不时吹来的风沙在高悬而起月色下变作黑色的魅影。我看着星星,一路向东而去。
我从没走过沙漠,只是听丁典向我讲过他昔日在关外躲避的经历。既有晚霞,明天沙漠的天气就还算不错。月色渐渐淡去,天际阴霾渐退,在遥不可知的黑暗的上方,我看到晨星高悬,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继续赶路,太阳完全升起来时,我隐约看到了一片半枯的胡杨林,我本来就打算夜里赶路,白天休息,当下就决定先去里面修整。
我带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两只骆驼也毫无紧张感,我走进林子里,四处逛了一圈,只找到干涸的旧河床和几处早已没人居住的木屋。我将周围检查了一遍后,就把骆驼栓好,自己在木屋里找了个角落,将包袱垫在身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连日来劳心劳力,又一夜赶路,我睡得很沉,只听得一阵树木悉悉索索的声响,我被惊醒了。外面的人先是发现了我的骆驼,而后径直朝着木屋而来。
我退后躲在角落里,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看着他们。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年轻男人,身后紧随着一个衣着华丽却狼狈的女人,他们两个明显是领头的,后面是一些士兵打扮的人,此刻正在说着蹩脚的汉话:“公主,是个女人?”
那被称为公主的人目光毫无温度,警惕地将我从头打量到尾:“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摇摇头,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说辞,那公主看着我身上的衣服惊道:“你是石观音的门人?”
石观音对下一向一视同仁,弟子的衣服都一个料子,我身上顺来的这件也是。
这公主眼力也太好了。
她看着我,手伸向腰后,似乎已经握住了什么武器。她在等我发动进攻,但我哪里能和她打:“我不是石观音的弟子,我只是个做饭的。”
公主的眼睛依旧冷,压根没相信我的话:“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这可是出沙漠的路。”
看来我没搞错方向,我心下一宽,抿唇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是龟兹国的琵琶公主。”公主看着我,忽然笑了笑:“我问你什么问题,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否则我会让你好看,知道么?”
我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士兵,低着头,声音怯怯:“是……长孙姑娘让我去找无花公子,可我……我想……”
“你想趁机逃走,是么?”琵琶公主道。
我点点头,此时她身边的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忽然叫了一声:“无花?你说的是无花?他不是死了么?”
踏月留香香无迹(三)
他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你说,那个无花公子是谁?”
他手劲很大,我疼得瑟缩了一下:“无花公子就是无花公子,我怎么会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那男人愣了一下,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又逼问我:“那你有没有见过楚留香?还有姬冰雁?就是……长这样的俩男的……”
他七手八脚地比划着,我拼命想挣脱他的手,只好点头:“见过,他们是夫人的客人,现在已经离开了。”
这人不修边幅,又是毛燥的性格,难道是胡铁花?
胡铁花把我的手一放,他看着我的神情已经变得严肃而沉重:“离开?”他反复嚼着这两个字,忽又紧紧地盯着我:“你亲眼见到的么?”
我现在扮演的不过是一个烧火做饭的小丫头,于是我想摇头,那琵琶公主此时道:“我们在那谷中并没有找到楚留香等人的尸体,说不定他们是真的离开了。”
尸体?
难道柳无眉已经开了杀戒?
“不过,也有可能他们还在石观音的手中。”琵琶公主细长的眉忧郁地蹙起:“因为石观音并没有死。”
胡铁花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心拧得能夹死蚊子。琵琶公主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安慰:“我们继续找,那老臭虫福大命大,一定能找到的。”
看来他们是专门为了找楚留香等人来的,这两拨人没撞上,倒把我给坑了。
琵琶公主又看向了我,眼中又冷了一些:“带着她,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心里道。
我没有反抗的余地,琵琶公主命令士兵捆住了我的手,把我像囚犯一样扯着走。对待石观音的门人,他们自然不会客气的,我闷不吭声,任他们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我现在就是石观音。
而且石观音的易容术足够高明,她做出来的面具几乎没有厚度,完全贴合脸皮,我贴上去之后撕了半天也没能弄下来。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又走了大约两个多时辰,日上中天时,我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些营帐,一些人高马大的汉子在说着话,当中的一个人……不正是楚留香么?!
他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几乎是立刻就低下了头。
跟琵琶公主和胡铁花彼此交换完情况,楚留香微微点头,他走过来,一双眼睛和胡铁花严肃地盯着我。
“姑娘,你可知道石观音现在到底在何处,杀死谷中人的又是谁?”
我没说话,楚留香低头看着我手上的绳索:“若你说出来,我就放你走。”
我摇摇头,我若说了,岂不自寻死路。
楚留香叹了一口气,表情倒不是很失望,像是在意料之中。他接着便伸手,将我手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我不解地看着他,都说楚留香是个好人,可他这么轻易就放我,当真是让我感到意外。
还是他怜香惜玉,连对我这个处于反派阵营里的女人也心软了?
我看着他英俊的脸。决定把无花卖了帮帮他。
我道:“我虽不知道夫人在哪里,但我知道无花公子扮成了一位叫做吴菊轩的人,许多姐妹都被调过去做他的帮手了。”
这下胡铁花和楚留香都大吃一惊。
“如果如果找不到的话,她可能是在无花公子那里。”我适时的露出恐惧的表情:“如果他们见到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见我说出这样的秘密,楚留香看我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
我可借你吉言。
楚留香带头向我表达了善意,琵琶公主那女人倒也没有再怎么为难我了,不仅没有再绑着我,而且还给我分配了一顶帐篷,有食物和清水,虽然我的骆驼是回不到手里了。
接着他们一行人便朝着一个方向前进,大约又走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回到了龟兹王的营地。
见楚留香等人回来,龟兹王大喜,盛宴招待他们。谁能想到这身体肥胖,看起来沉迷酒色的龟兹王,实际上也是一个权谋高手。若是原著中楚留香没来沙漠,石观音和他斗法,谁胜谁败还难说。
我是没资格去宴席的,因此也听不到现在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但隐约从那些士兵的口中了解到,无花现在已经和大漠之王札木合的人马杠上了。
他八成是会败的,我现在就等着黑珍珠,带着楚留香的三个红颜知己过来。他们一团圆。我自然就自由了。
夜已深,龟兹王的人大部分都酒意上来,睡得死了。我自己不想进帐篷。就在外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发呆。
我所在的地方没有多少月光,也是因为如此,那条像鬼一样的人影飘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我。
我看到他鬼魅般的出手,杀死了十几个守卫的士兵。
我捂着嘴巴,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
石观音帐下高手不少,但能高到这个程度的,只有曲无容,长孙红和无花。
我看着那个身影朝楚留香的帐篷而去。过了没多久。便见楚留香追着他出来,消失在夜色中。
而后一大批白衣杀手攻了进来,和龟兹王的人马混战一处。琵琶公主,姬冰雁,胡铁花几个人都跟他们打了起来。我在心中权衡了一下,朝着拴骆驼的地方而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但无奈有骆驼的地方,要到那里必须先要经过打斗的人群。我没办法,回帐篷里胡乱拿上些食物和清水,就在夜色里奔入了沙漠。
我走到两条腿都酸了,已经听不到那些厮打喊杀声,才稍稍停了下来。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进入沙漠,很有可能就是找死,但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无花居然敢直接袭击楚留香的地方。我现在只是一条小杂鱼,他们一个不小心弄死我了怎么办?
我找到了一棵枯树,坐在底下喘着气,忽然间明白了无花为什么这么胆大,这小子想必以为我这个老娘现在就待在龟兹王的营地里,冒充龟兹王妃,有我这个内应,十个楚留香他都不用怕。
可惜我并不会帮他。
我跑了许久喉中咳得厉害,拿出水袋喝了几口水。我不想耽搁时间。便趁着夜色继续前行。沙漠之中,月色高悬,十分明亮,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那棵枯树的树枝做成了几根火把。
我走着走着,走到一个沙丘底下时,忽然脚尖踢到了一个东西。
有些软,不是石头。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动物的尸体,但低头一看时,却是一个人。
他正睁着眼睛看着我,三角眼,老鼠胡须,奇丑无比,可不正是无花?
要死了,怎么撞上他了?
我后退了两步,但随即便发现无花并没有起身来追我,我看了看他,发现他似乎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放在这沙地之上。
难道是楚留香干的?
在原著里,无花将楚留香引到了沙漠里。而楚留香点倒他之后,自己又返回去救姬胡等人。
然后,然后无花就被柳无眉杀了。
我明明跟他们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我怎么这么倒霉?我这主角光环也太烂了。
我跺了跺脚,转身便走,我只希望我不要碰到那心狠手辣的画眉鸟。
然而事与愿违。
月色下西边的沙丘之上已经占了一个人影,见我发现了她,她发出了银铃般好听的笑声。
“你是师傅门下的人?怎么我没有见过你”
我道:“你是谁?”
柳无眉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
死人自然知道什么都没用的。
她忽然招了招手道:“过来。”
我傻了才会过去。
于是我道:“谷中的姐妹是不是你杀死的?”
然后柳无眉不说话了,脸色阴沉得吓人。
我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后退,被无花的身体绊倒跌在了他身上。
我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柳无眉冷冷道:“没有人想做魔鬼,我本来也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
我一边和她说话,一边手却悄悄放到了无花身上。我虽然武功不精,但对于点穴之类的东西还是懂的。
也许是天要助我,我身体里那像抽不上来水一样的武功,此时忽然灵了瞬间,我的内力从指尖溢出,将无花的穴道立刻解开了。
就在这一瞬间,柳无眉的攻击发动了。
我甚至没有听到暗器破空的声响,只听得我身上的外衣被无花撕开,兜转着将天女散花一般的暗器尽数包住。
柳无眉失惊地叫了一声,然后无花的影子冲了过去,两个人斗在一处。
他们谁更厉害一些,我押无花。
但这个两人赢了之后会对我怎么样,我却不敢打赌。
我不敢走,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抽空朝我扔个暗器。
片刻之后,结果已分。
柳无眉中了无花的大力金刚指,口吐鲜血面如金纸。无花冷笑道:“母亲留你一命已是仁慈。你却叛杀同门,罪无可恕。”
他将柳无眉从地上拖了起来,掐住脖子,就在柳无眉快要断气的时候,不远处一条人影奔了过来,无花立刻便将人朝他身上一砸,迅速后退。
那人果然正是楚留香,他接住柳无眉的那一刻,无花的手已经转而掐上了我的脖子。
他的手紧紧掐着我的喉咙,只要稍一用力,我毫不怀疑我的喉骨会被他捏断。楚留香道:“她是无辜的,你放开她。”
我刚刚还救了他呢,这人真是忘恩负义。
无花有了人质在手,说话底气就足了:“我知香帅怜香惜玉,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便饶了她。”
楚留香果断道:“好。”
我忽然觉得有点儿愧对他。
无花道:“你我同时后退十步。”
楚留香便渐渐后退,无花也向后退,然后一把将我扔开,自己用着轻功逃走了。
楚留香没有来接我,他手里还有个柳无眉,他看了看我,见我身上无伤,他急忙点了柳无眉的几处穴道,给她运功。
我见他救她,不由道:“她就是杀死谷中弟子的凶手,刚刚她连我也想杀。”
楚留香惊了一下,脸上的那几分痛惜之情立刻转作了戒备。我走到他身边,却不敢离他和柳无眉太近,我道:“你为什么连这个杀人凶手也要救?”
楚留香叹气道:“楚某没有任何资格决定任何人的生命。”
这觉悟……太高了。
楚留香坐在地上继续给柳无眉运功,柳无眉反而吐出一口血来,他给柳无眉把了脉,眉头皱了皱。
我看着柳无眉那副模样,说实话,我从心底希望她现在死了,但在楚留香面前,这话我不能说。
楚留香道:“姑娘,现在你已经没有危险了,你若想走,楚某不拦着你的。”
他看也不看我,相比于我戒备的姿态,他倒坦坦荡荡,而且对于我逃走的事,他也全然不计较。
我总算知道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论男女都愿意为他奔赴效死。
我摇摇头:“我现在又不想走了,你不会让她杀了我的,对不对?”
楚留香显然没料到我这个答案,我弯下身来冲他笑道:“到今天我才确定了一件事,香帅果然就像传言的一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所以我从今天起,就跟着你啦。”
踏月留香香无迹(四)
作为古龙笔下当之无愧的亲儿子。楚留香不仅是一个能让人放心相交的好朋友,还是所有女子的梦中情人。
他风流却不下流,他重情重义,却又不拘泥于礼教。
他尊重女人,绝不会刻意去亵玩亲近。若是我想像苏蓉蓉李红袖那样跟着他,虽不及她们和他的情谊,他也一定会照顾我的。
可我不能,因为我现在的脸皮底下是一只石观音。
我不过是想借他的庇护走出这处处杀机的茫茫大漠而已。
在我说出那句话之后,就算在万花丛中过的楚留香也愣住了。但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愫,我道:“若是碰到了名满天下的楚香帅,居然也不能和他策马同行,是不是太遗憾了些?”
然后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根据我对原著的了解,在我说出跟着他那句话的时候,他绝对想歪了。
我帮他把柳无眉一块儿搬了回去,龟兹王的营地遭受攻击后一片人仰马翻,但胡铁花姬冰雁都在,倒是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我和楚留香安置好了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曲无容。
我之前遇到楚留香他们的时候,曲无容应该是在照顾受伤的一顶红,故而没有见到我。她看了看我,脸色忽然就白了,叫了一声师父。
我能感觉到楚留香看我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我装作没听清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她:“曲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曲无容低下眼睛,摇摇头道:“没什么。”然后她又盯上我的脸:“你是谷中的弟子,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早有准备,微笑道:“我只是个做饭的小丫头,曲姑娘不记得我也是应该的。”
曲无容虽然是石观音的弟子,却因为貌美而不受石观音的待见,石观音也并不重用她,只叫她去谷外做些危险的活计,谷中的事务更多的交由长孙红来管。谷里那么多人手,她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曲无容不说话,一旁的楚留香笑道:“说来在下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可否告知?”
我下意识地想开口说叫凌霜华,但却忽然意识到,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死去元知万事空,在我离开的那一刻。我已经不是她了。
我从脑海中随意搜索着词汇,脱口而出道:“我叫玉翎。”
楚留香道:“敢问姑娘是哪个‘灵’字?”
玉翎是我前世和丁典一起寻花时心心念念的一种。
我道:“是羽毛之翎。”
楚留香意会,轻轻点头。我懒得管这两个人看我的是什么表情,跟他们说声我累了,就回了帐篷休息。
然而还没等我休息多久,帐外就又有大批人马赶来,我以为又是无花又来袭击,惊得忙从床上起来。
但来的却不是无花的人,而是沙漠上大名鼎鼎的沙漠之王的部众。这些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训练有素,跟龟兹王汇合之后,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叛党。这位隐忍多时的龟兹王终于撕下他昏君的面皮,成功策反收服了跟着叛臣作乱的军队。
无花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兴风作浪。一点红和曲无容留下来养伤,楚留香从札木合的人口中知道了苏蓉蓉等三位姑娘平安无事的消息,便急着赶回中原。
我自然是跟着他们一起走。
柳无眉伤得不是很重,但也不轻,我们回程的第二天她就醒了,一醒来就对着我来了个杀招,若不是楚留香眼疾手快救了我,只怕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命又已经丢了。
柳无眉披头散发,神志不清,对着我喊石观音,又忽然朝我跪下,求我饶命。
楚留香三人一阵沉默,我躲在楚留香身后,对着柳无眉淡定道:“柳姑娘,你怕什么?楚香帅在这里,不会让夫人杀了我们的。”
看来这柳无眉虽然心狠手辣,杀光了石观音谷中的弟子,心里却还是对石观音有着深深的恐惧。
胡铁花在一边叹气道:“看来石观音果然没死,否则她也不会这么害怕。”
柳无眉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才冷笑道:“就算我现在不死又怎么样?只要石观音还活着,我就会生不如死!”
她说着说着,眼泪居然滴落下来,配着那张出尘绝丽的脸,十分楚楚可怜。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用着各种残忍,千奇百怪的手段,杀死了她昔日的同门。
柳无眉冲着楚留香喊道:“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我看到楚留香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忍。
当他这同情心对着我的时候,我是十分高兴的。但要是对着柳无眉,我怎么高兴得起来,指不定这位姑娘哪天心情不好就把我给杀了。
然而胡铁花对漂亮姑娘的同情心比楚留香更甚,他道:“石观音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她如今谋反失败,自己都跟老臭虫说了,不再问江湖事,你大可不必这么忧心。”
姬冰雁却跟他们两个画风相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既然下得了手杀她的弟子,如今难道还怕她上门来寻仇吗?”
柳无眉道:“我怕,我怎么不怕……以前我是一个人,可现在不是了。”
我模糊地想起来,原著里柳无眉是嫁了人的,好像嫁得还不错。
楚留香过去将柳无眉扶了起来,好生安慰。见他跟柳无眉靠近,我便远远的躲在了胡铁花身边。
胡铁花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停滞了。我这些天来跟着楚留香,这人平日风流浪荡,胡铁花也自然把我跟他的关系想歪了。见我抛弃楚留香站到他身边,他脸上稍稍惊讶,却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
安慰好了柳无眉,我们便再度出发。柳无眉似乎不愿意跟我们离得太近,一个人远远的缀在队伍后头。我也没再到楚留香身边去,而是一直跟着胡铁花,他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来冲我小声道:“玉姑娘,老臭虫他惹你不高兴了?”
我道:“你想太多,我哪里不高兴了?”
胡铁花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为什么……嗯,跟着我?”
我冲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忽然发现,其实你也挺可爱的。”
然后胡铁花的脸红了。
他的脸色忽然又严肃起来:“你如果喜欢老臭虫,就不要拿我开玩笑。”
他的眼中有些感伤,我猜他是想起了自己被骗婚,心仪的妹子被楚留香睡的伤心往事。
我赶着骆快走两步,跟他齐头并进,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每一个跟楚留香靠得近的女人,都是喜欢他的?我偏不喜欢他。”
胡铁花看着我一脸活久见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他讶异个啥,不就有个高亚男追了他好多年吗?
我道:“难不成,男人和女人之间就只能是这种关系?”
胡铁花哈哈大笑道:“自然不是。”他笑得洒脱爽朗,摇摇头道:“说实话,你在老臭虫身边哪里像他那些红颜知己,你就跟一只小鸡跑到老母鸡翅膀下取暖一样,哈哈哈。”
我手里攥着给骆驼含的盐块,捏下一小块来就朝胡铁花扔去。
胡铁花轻轻松松地躲过,我不服气,奈何我本身的功夫就不怎么样,怎么也没能扔着他。我怒道:“你别动!”
胡铁花也来劲儿了:“我偏要动!”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的盐块都要朝他丢过去,胡铁花哇哇大叫道:“姑娘你别扔了,这沙漠上盐也不知多值钱,没有它你的骆驼就不肯跑了。”
我道:“那你跟我说一句你错了。”
胡铁花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憋了半天,小声道:“我错了。”
一旁的姬冰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胡铁花的脸又红了:“死公鸡你笑什么?”
姬冰雁悠哉悠哉地骑在骆驼上,道:“我笑你堂堂胡大侠,这张臭嘴也不知道气死过多少英雄好汉,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认错了,真是老天有眼!哈哈。”
胡铁花怼不过他,悄悄向我道:“你觉得这死公鸡怎么样?”
我道:“你死心吧,就算姬大侠比你好上十倍百倍,我也不去他那里。”
胡铁花苦着脸道:“为什么?”
我道:“我见你武功高强,人品又好,所以我决定……”
胡铁花的眼珠乱转着,但耳朵却时不时地留意着我的话,倒真的像一只猫。
我道:“我决定拜你为师。”
胡铁花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连姬冰雁也回头讶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道:“你奇怪什么?我虽然是石观音的手下,可也只是个做饭的,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学到。若我以后要在江湖上行走,我必须学好武功。”
胡铁花还是接受不了:“你要拜我为师?”
我点头道:“是呀,我要拜你为师。”
我这个想法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我原来和丁典也学过武功,可我前生的经历纷乱,时间太少,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学习。
胡铁花人品不错,武功又好,这样的人哪里去找?
胡铁花又看了看我,我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他终于确定我说的是真的,忽然就扯了骆驼的缰绳,扭头便跑。
我在后面喊:“胡大侠……师父!”
胡铁花那骆驼跑得更快了。
姬冰雁笑道:“看来他非但怕女人追他,还怕徒弟追他。”
我打定了主意,哪能让他就这么跑了。我道:“我先行一步。”就催动骆驼,追着胡铁花去了。
我足足追了他一天一夜,到了沙漠外的一个小镇上才停下来。胡铁花就在这里,他虽然武功高,但出来之后必须等着楚留香他们,所以他根本甩不了我的。
我借用了客栈店家的厨房,用我从石观音那里顺来的钱财,买了一只鸡和新鲜的蔬菜亲自做好,又问店家要了两壶好酒。
我端着东西从厨房出去的时候,姬冰雁和楚留香带着柳无眉也已经到了。
胡铁花正跟他们吐着苦水:“我哪里能做人师父?女人麻烦,女徒弟更麻烦。”
我道:“你又没有教过,怎么知道会麻烦?”
我把那一托盘的好酒好菜端上去,在沙漠摸爬滚打了数天的胡铁花当时眼睛就直了。我坐在他身边道:“我一不求你传我你的绝技,二不求你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我只求你指点我的武功。”
踏月留香香无迹(五)
胡铁花还是一脸我能拒绝么的表情。
我低着头道:“你是不是嫌弃我曾经是石观音的门人,不肯教我?”
他不说话,我跺脚道:“那好,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反正石观音如今已经消失了。那些仇人若要找她报仇,肯定把我也斩草除根了的。”
我说完就朝客栈外走,胡铁花叹气道:“你等等。”
我不听他的,继续向外走去,胡铁花瞪直了眼睛拦在我面前,他唉声叹气道:“我不是嫌弃你是石观音的门人,你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我,可我实在没有教过人。”
我盯着他不说话。
胡铁花道:“你如果真的想让我教你,那你答应我,要遵守江湖道义,不能轻易动手,也不能做坏事。”
我立刻笑了:“这是当然,你若不信的话,我这就发誓。”
我指天说了几句,然后回身倒了一杯酒敬他:“师父在上,请受……”
我还没拜,胡铁花已经仰面而倒:“你饶了我吧!”
我们一行人人困骆驼乏,就在这家客栈休息了一夜。我心里急着学武功,怕胡铁花并不是真心教我,回程的路上总是负责他的衣食,又跟他说我有一手酿酒的好技术,如果他想喝酒的话,不如尝尝我的。
我们真正离开沙漠那一天,柳无眉的丈夫来了,自称是什么拥翠山庄的李玉函。我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只顾注意着楚留香,其他的角色并不是很了解。见自己妻子受伤,李玉函脸上的表情很是担心,只说改日邀楚香帅几位来拥翠山庄一聚,就带着柳无眉回了家。
姬冰雁也念着家里的爱妾,急匆匆地跟我们分手。我便和楚留香胡铁花去找苏蓉蓉那三位姑娘。
我们在路上打听到了些线索,说是黑珍珠带着这三位姑娘往南方而去。我们便向南走。路上,胡铁花终于记起了答应我的事情,开始指点我的武功。只是和我说好了,只是指点,若要他收徒,他怕误人子弟。
这样的结果已是我赚了的,像他这样的成名高手,我不过才和他认识几天,哪里能真的做成了他徒弟。他愿意指导我,我已是感激不尽。
胡铁花抓耳挠腮了半天,似乎在回忆自己的师傅当初是怎么教自己的。他看了我一眼,道:“你会哪些功夫,使给我看。”
我道:“我会用剑。”
胡铁花点点头道:“向我攻击。”
我只会连城剑法,掰了根树枝向他袭去。第一招正是专挑人剑的去剑式,只不过胡铁花手中无剑无刀,我这一招便向他手腕攻去。
胡铁花闪身一避,我手中的树枝反而如影随形地缠了上来,只向他腕子而去。胡铁花道:“好剑法!”
他虽然轻而易举地躲了开,口中却还是赞叹。
连城剑法自然是好剑法,若不是好剑法,那些武林人士怎么会念念不忘,为了它头破血流?连我的亲生父亲都要为了它置我于死地。
我停了手,胡铁花问我:“这是什么剑法?”
我低着头道:“我不知道,我也只是见石观音的一个弟子使过,偷偷学来的。”
连城剑法我虽会,但也只是会而已,从来没有跟丁典狄云以外的别人使过。我没有武学的底子,顶多就有个样子。
胡铁花点评道:“剑法极妙,奈何剑势太弱,力道不足。”
他说的实在对极了。胡铁花道:“你还会不会其他的招式,使出来给我看。”
那时的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想一睹这剑法的风采,得到一招一式都足以让人疯魔。连城剑总共有二十六招,我既然对胡铁花说这是偷学来的,便不能全使出来,就使出了前二十招。
胡铁花看得眼睛都亮了,嘴里喃喃道妙绝。然而片刻后他就开始皱眉,说我这剑法怎么没有一点杀气。
连城剑法本也叫唐诗剑法,每一招都对应一句唐诗,每一招都带着平仄回韵,诗情画意,由我这没内力的人使出来,自然是没有半分杀气的。
见我用剑活像个绣花枕头,他看不下去,于是亲自上来指导我。
我们俩这一指导,便过了午饭,连晚饭都没有吃。若不是楚留香来催,都不知道天已经黑了。
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店小二将菜端上来,我照旧把碗筷给胡铁花摆好,比他徒弟还像徒弟,胡铁花这几天也习惯了,坐下来就问楚留香苏蓉蓉等人的消息,楚留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我已打听到她们就在附近的一个镇子上,我们明天骑马赶过去,就能见到她们了。”
我还真有些好奇这三位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明天就能见到了,我也不急着问。
第二天一早,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赶过去。等到了苏蓉蓉她们住的那家客栈,却听老板说,那几位姑娘昨天晚上就急匆匆地走了。
楚留香问:“你可知道她们去哪儿了?是为的什么事?”
老板摇头说不知道。
楚留香有些着急了,我们一行人便在镇上打听,总算知道苏蓉蓉她们是朝着哪个方向走了。可是等我们找到了她们乘坐的马车,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封信。
楚留香将信拆开,那上面写着,若要找这三位姑娘,就到某个地方的菩提庵来。
落款是无花。
楚留香倒吸了一口冷气,胡铁花将信拿过来,怒道:“这厮还没死呢!”
楚留香却道:“不,不会是无花,他的阴谋已在中原武林面前揭开,怎会再回来”
胡铁花疑惑道:“那会是谁?”
当然是柳无眉。
我在心里猜测着,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知道苏蓉蓉等几位姑娘的消息的,除了石观音无花的那些门人和扎木合的部下,就只有她了。
楚留香也没有说话,似乎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前些天还在楚楚可怜的哭泣的姑娘,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没有遵循信上的指示,而是先决定跟我们去拥翠山庄。
拥翠山庄是武林巨擘李观鱼的居处,他也是柳无眉丈夫李玉函的父亲。我们找上门来,却得知李前辈已经抱病十余年,儿子李玉函和儿媳柳无眉前几日消失无踪。
看着昔日的武林名宿风烛残年的模样,楚胡二人自然打消了些许怀疑之心,我们在拥翠山庄找不到线索,于是只能照那信上所说的,去那个尼姑庵。
但在半路上,我们居然碰到了柳无眉。
她的伤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愈发严重了。李玉函赶着马车,她就躺在车厢里,一天也不出来一次。李玉函为了照顾她,自己也消瘦了不少,形容憔悴枯槁。
楚留香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柳无眉一眼就退了出来,对李玉函道:“尊夫人的病症,似乎不太像是内伤?”
李玉函苦笑道:“她的内伤早已好了,如今这样……”
楚留香见他欲言又止,轻声道:“李公子尽可直说,楚某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李玉函叹气道:“她是中了毒。”
楚留香道:“中毒?”
李玉函道:“不错。”他看了楚留香一眼,顿了顿道:“香帅应当知道,内人原来是石观音的弟子。”
楚留香点点头。李玉函道:“石观音此人,号称美貌第一,狠毒第一,心肠恶毒堪比铁石。内人在她门下时,早已被她下了毒。”
他红着眼眶道:“可她,可她宁愿冒着毒发身亡的危险,也要与我在一起。”
车厢里似乎传来了柳无眉低声的呜咽,这夫妻二人看起来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楚胡二人也露出了些不忍。我却还不肯放下戒备,我虽然对后来的剧情不了解,但柳无眉这夫妻两个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记得他们似乎要跟楚留香作对。
楚留香问道:“那你们如今是要去寻医?”
李玉函又苦笑:“石观音的毒,恐怕天底下除了她自己,谁也解不了。不瞒香帅,我夫妇二人,此次离家远行。是因为收到了石观音的来信。”
楚留香惊道:“你收到了他们的信?”
李玉函点头,说得很干脆:“虽然落款是无花,但那上面写着,如果要拿解药就要到某处地方去。”
他深情地朝车厢望了一眼:“纵然是陷阱,我们也要去一试,大不了就是一死。就算共赴黄泉,我们也总还是在一起的。”
楚留香和胡铁花对视了一眼,对李玉函道:“那信上的地方,是不是菩提庵?
李玉函大惊道:“香帅怎么知道?”
看他这惊讶的模样,莫非这件事背后还另有人主导?
楚留香将我们的事情简单和李玉函说了一下。李玉函喃喃道:“难道石观音是想报复我们,将我们一网打尽?”
楚留香神情凝重,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石夫人已经退隐,事情还未搞清楚,说不定并不是这样,我们还是先过去看一看再说。”
李玉函点头,我们两拨人便一拍即合,朝着那尼姑庵赶去。
几日的路程不提,我们到了一座山的山脚,菩提庵便在这山的半山腰上。楚留香和胡铁花两人却不愿意让我也一同上去了,我毕竟武功低微,又曾是石观音的门人,若她真要报复起来,杀了我是小菜一碟。
但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石观音做的。
因为石观音就是我。
楚胡二人一致同意将我安顿在山脚下的一家农户家里,我也没反对,只是在他们几人临行之前,悄悄地拉着楚留香的袖子,告诉他要小心柳无眉和李玉函。
我倒也想提醒胡铁花,可照他那个脾气,指不定我前脚刚说的柳无眉的坏话,他后脚就冲我发脾气了,我倒不如跟楚留香说。
楚留香点点头,又让我也小心,轻易不要出门。
他们在山脚下稍作休整就上山去了。我在农户家里闲着无事,又不想练剑吓到他们,于是问他们买了些果子,准备酿酒。
前世我会酿酒,第一是因为我想自己会一门在古代谋生的活计,而第二,是因为我那便宜老爹爱酒。
眼下的时节过了中秋不久,瓜果丰收,我轻易就买了一堆,做好后封在几个黑色的大缸里。
过了几天,楚留香等人还是没有回来,我忍不住想出去看看,想起他的叮嘱,还是忍住了。直到一天晚上,我在院子里,看到两条黑色的人影掠过,然后后面几个黑衣人,提着剑追着他们而去。
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回屋内,这家的主人正要出去关鸡,我对他道别出门,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他,那老农却摆摆手表示并不担心,指着山上道:“这上面住了个很厉害的武林人物,那些江湖人不敢来这里捣乱的。”
他说的估计是水母阴姬,我也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女人似乎是楚留香系列里武功最高的人物之一,比石观音还高。
我回了自己的屋子,盘膝坐在床上,试着调动内力。和往常一样,还是丝毫没有动静,也许这具身体只能石观音来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我并没有气馁,我的武学之路现在才刚刚起步,何必要上赶着去偷别人的劳动成果。
我把丁典教我的调理内息之法从头复习了一遍,预备等打好基础之后练神照经。
半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石观音轻轻地向我走来,脸上带着风华绝代的笑容。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站在我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她谷中那些死去的弟子,浑身是血,恶鬼一样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
我被吓醒了,点亮了灯,回头撞见桌上的铜镜,看到铜镜里的脸,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因为镜子里的那张脸,是石观音。
踏月留香香无迹(六)
我眨了眨眼睛,定下神来,才发现刚刚是我的错觉,镜子里还是我现在的“脸”,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我走到那镜子面前去,细细地看,一看之下我就不由得皱起了眉,我虽然戴了□□,但我才发现这张面具并不能完全遮掩属于石观音的特征。
尤其是那双眼睛。
这张面具的脸虽然普通,属于扔到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一双眼睛仍美得不可方物,甚至使这张平凡的脸都有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若是一个对石观音熟悉的人,一眼看过去,绝对会想到她。
我只伪装了皮,却并没有伪装骨。
就好像是石观音的灵魂,在这张假皮之下,拼命地想冲出来。
我终于知道胡铁花为什么曾经误会我和楚留香,柳无眉和曲无容为什么喊我师父。
我心神不宁,可也忍不住安慰自己,他们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觉得我和石观音有些像而已。我们平安无事的相处了这么多天,他们心里就算是有怀疑,也该打消了。
可转念一想,我这些天来都没有揭下过这张面具,不由得担心它的耐用度。我伸出手朝下颚的方向摸去,忽然发现面具和我皮肤边缘的交界已经变得非常薄,我试着抠了抠都没有能把它弄起来。
我想起来丁典说过,有一种□□,戴久了之后,就会跟原来的脸长在一起的。
若真的是这样,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我宁愿一辈子都顶着这张平凡无奇的脸。
消失了几天之后,楚留香和胡铁花终于回来了,还有苏蓉蓉等人,柳无眉夫妇,另外是两个我并不熟悉的老者,看起来也是江湖人。
楚留香介绍说他们是什么戴前辈,黄前辈,这两个人并不多留,跟我打了个照面就走了。我从他们的话里了解到原来这里的事情真的跟无花脱不了关系,是他诱引了神水宫的弟子,又偷盗了天一神水,水母阴姬本来要楚留香背锅的,奈何此人魅力太大,终究还是叫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其他具体的楚留香没有细说,但是他却终于搞清楚了到底是谁要他来菩提庵。
自然是柳无眉。
但楚留香却不忍心苛责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她提不起恨意来。
水母阴姬说柳无眉没有中毒,但柳无眉却已经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全然不见了昔日绝代佳人的风采,甚至求李玉函杀了她。
李玉函哪里忍心,我躲在胡铁花身后,看她这样,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我问李玉函道:“尊夫人中的是何种毒药?”
李玉函道:“无眉告诉我,是罂粟。”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水母阴姬说柳无眉没有中毒,而她又这样痛苦。
我道:“我在谷中时也不知听谁说了一句,这毒虽然厉害,却死不了人,只要坚持下去,自然能战胜的。”
李玉函抓着我的胳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道:“真的?!”
我对这种东西的了解也不多,戒毒的方法也是道听途说,于是道:“我也不确定,但你也不要轻易放弃,天下之大,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李玉函眼含热泪道:“好,好……我会陪着她,大不了我就陪她一起死。”
他痴痴地抱着柳无眉,跟我们告辞,两人乘着马车离开了。
我和苏蓉蓉几人相互介绍了一下,只是我没有来得及见到黑珍珠,她便不告而别了。
苏蓉蓉三位姑娘都是既漂亮温柔又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楚留香跟她们在一起,整个人都变得自在起来。
我跟胡铁花不再想做电灯泡,就跟他们也分手了。我雇了一辆马车,将我酿的酒放在上面,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埋起来。
胡铁花道:“我记得一个地方,你跟我过去。”
我们两个人便又出发,一路上他指导我武功,我负责给他做饭。胡铁花这人虽然有些不修边幅,冲动口快,却性格爽朗,极好相处。我们两个人虽然风餐露宿,倒也乐得逍遥。
金秋桂花飘香,我从集市上买了些,自己学着做了些糕点,胡铁花不管成品如何,照样吃下去,他坐在马车边上,看着我赶马,得意道:“那老臭虫有红颜知己,温香软玉在侧,我也不比他差的。”
我忍不住笑了,胡铁花忽然奇怪地看着我:“我这话难道只让你觉得好笑吗?”
我道:“难不成我还要生气?”
胡铁花哀叹一声,一巴掌拍到自己面门上:“难道你不会脸红吗?”
我顶回去:“看来你胡大侠倒是逗过不少姑娘脸红。”
胡铁花唉声叹气嘀咕道:“你跟我见过的其他姑娘实在是不同。”
我继续跟他贫嘴道:“哪里不同?”
胡铁花看了看我:“你瞧你,整天都喜欢舞刀弄剑,既不买胭脂水粉,”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桂花糕:“也不爱穿漂亮衣服。”
我的确喜欢舞刀弄剑,也的确不喜欢胭脂水粉。至于漂亮衣服,那是因为我前生自己给自己毁了容,穿不穿都无所谓的。
我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胡铁花钻进马车,从里边拎了一个酒坛子出来,问我:“我能不能喝了它?整天这香味钻我鼻子。”
我不紧不慢地道:“你心急什么?这酒刚刚酿好,要埋下去等个三五年才能有味道。”
胡铁花生无可恋:“你要馋煞我也!”
我们两个人一路上自然也碰到了些山匪强盗。胡铁花只拎着桂花糕坐在一边,叫我跟他们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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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剑法已练得不错,一开始还有些怯怯的,但几次下来,往往一两招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我嫌打得不过瘾,揪着胡铁花陪我打。他也有心要陪我喂招,拎出了自己的刀来,我见他使出了跟以前的不同的刀法,问他这是什么功夫。
胡铁花得意道:“这是我的成名绝技。”
我恍然大悟:“蝴蝶飞飞七十二式?”
胡铁花怒道:“是蝴蝶穿花七十二式!”
他生起气来,那双本来又大又亮的黑眼睛更加圆了,活像一只猫,看得我好笑,跟这人在一起,实在少有不开心的地方。
他没有用内力,又放慢了速度跟我对招。我已能渐渐的跟上他,甚至连身体里那死水一般的内力也能调动一些,我心里惊讶,却没有继续用它。
我心里对于石观音藏在这具身体里的武功,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胡铁花没有再用其他的招式和我对打,反而一直用他那绝技。我看出他竟是真的有愿意教我武功的。我问他时,他也没有否认,提着我给他买来解馋的酒坦率的笑道:“我不是那等藏着掖着的人,你将自己的剑法使给我看,我自然也要礼尚往来的,何况我答应了要指导你。”
我霎时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胡铁花道:“你底子不错,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练出个成果来。”
我道:“胡师父,谢谢你。”
听见师父两个字,胡铁花一口酒从嘴里喷出来。
我们行进的速度慢下来,我学他的蝴蝶穿花,他学我的连城剑法。只是他那武功属于刚猛一类的,并不适合女子。胡铁花又开始抓耳挠腮,从自己脑子里搜索着适合我学的武功。
他道:“有了,我不如教你轻功吧!”
他又道:“学轻功之前先要学内功,你有没有内功心法?”
他话出口登时露出后悔的表情,武林中人的内功心法本就是极秘密的东西,一句口诀都不能让人知道的。但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并不介意,我点头道:“有的。”
胡铁花道:“那我便传你步法,到时候你配合轻功,效果更佳。”
他也没再问我内功的事情,这人看起来粗枝大叶,但有的时候当真是心细如发。我放心地开始修炼内功,只是这神照功果然难练,我磕磕绊绊地练了一个多月,都没有一点成效,我干脆就去请教胡铁花。
我们二人到达他说的那处藏酒的地点已是立冬前后,那是一处已经荒废的山庄,楼台亭阁虽已破败,却仍能看得出从前的山水秀致。我将酒埋在山庄里面一株小梅树下,又和胡铁花在这里游玩了几天。
就在此时,楚留香的信来了。
胡铁花抓着那只雪白的鸽子,脸上的表情少有的凝重起来。我问他是什么事。他道:“你应该知道一点红以前是一个杀手组织里的人。”
我点点头:“他为了曲姑娘已经脱离了那个组织,莫非惹上麻烦了吗?”
胡铁花看着我道:“不错,其实他和曲姑娘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的多。我和老臭虫在神水宫时,曲姑娘和红兄就曾经遭到组织里的人追杀,那组织的头领十分厉害,多亏了蓉蓉,才勉勉强强将他逼退了。”
我担忧道:“那他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是不是?”
我从脑海里翻找着早已被我忘记的剧情,那黑衣组织的首领似乎是江湖上某位有名的人物,但我除了和楚留香有关的一些人其他的压根谁都不关注,根本想不起来。
胡铁花脸色沉重道:“不错。”他忽然一笑道:“不过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哈哈。”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胡铁花开心道:“老臭虫已然揪出那组织的首领是谁,他现在正要过来找我们呢。”
我恨不得把酒坛子砸在这只花蝴蝶脑袋上。
踏月留香香无迹(七)
我们本来打算在这山庄等楚留香的。可是秋高水冷鲈鱼肥,胡铁花已然嘴馋了。他打算去找快网张三捕几条鱼,我道:“听闻宋甜儿姑娘烹饪手艺十分了得,正好我们和楚香帅一起回去,何必跑那么远?”
胡铁花听了抚掌道好,用信鸽给楚留香回了信。我们便掉转马头,向海上走。见到我们两个时,苏蓉蓉正在和宋甜儿捕鱼,宋甜儿看到我们高兴得一堆广东官话冒出来,只把我们听得满头雾水。
没两天楚留香也来了,宋甜儿做了一桌鲈鱼宴,我们坐在甲板上,一边吹着海风品尝鲈鱼。胡铁花道:“酒好,鱼也好,只是还少了一只死公鸡。”
楚留香大笑道:“我怎能忘了他?早些日子已然给他传信去了,只是他恐怕在路上耽搁了。”
他话音未落,甲板上已经站了一只鸽子。
楚留香欢喜道:“他的信到了。”
他捉起那只鸽子,取下鸽腿上的信纸看了看,脸上却并没有高兴的神情。
胡铁花道:“那死公鸡给你写什么?总不会是他做生意失败,穷得连裤子也赔了吧?”
楚留香摇摇头,把那纸条递给胡铁花,我也凑过去看,见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要小心。
胡铁花惊讶道:“他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遇到了麻烦?”
楚留香点头道:“不错,他一定是因为这些麻烦,才耽搁了行程。只是这麻烦却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我们来的。他恐怕是察觉了一些事情,因此特地来提醒我们。”
胡铁花喝酒喝的有点上头,拍拍脑袋道:“那是谁?到底是谁?他为何不肯明说?”
楚留香叹气道:“是啊,连姬冰雁都要特地传信提醒我们小心的人,究竟是谁呢?”
胡铁花道:“怕什么?来一个,胡爷解决一个。”
苏蓉蓉目光闪动,道:“莫非是无花?”
无花至今还率领着大部分石观音的残部,只是后来他就没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
楚留香摇摇头。这场宴会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情,未能宾主尽欢。但苏蓉蓉还是尽职尽责的招待了我们。
我和胡铁花在船上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甲板上空无一人,我发现其他人竟都还没有出来,只有楚留香站在帆下,负手看着远方。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脸。
自我在神水宫下的村子做噩梦以来,我每天都要看一看我的脸,那面具如今和我的皮肤更加贴合了,我又穿着石观音很少会穿的暗色衣服,就算楚留香的观察力再细微,他到底也是只见过石观音一面而已,而且那时候我还刻意戴了面具,他就算怀疑,也没有什么证据的。
晨间海风有些冷,我走到他身边道:“香帅在看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海天一线上红光迸出,正是旭日初升,我不由道:“好美。”
我经历过又一世,却还是头一次看到海上的日出。
楚留香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是,很美。”
我道:“香帅是在担心昨晚的事?”
楚留香叹气道:“是。”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多少人只盯着他那一身风流债,却不想到楚留香亦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若没一身真本事,怎么能自风流。我道:“别人都说雁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只要有两位朋友在,香帅还愁什么呢?”
楚留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失笑道:“话是不错,有他们两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气馁的,只是……”
我道:“只是你的对头,却不会让你们三个聚在一起,是么?”
楚留香深深看了我一眼:“姑娘果真冰雪聪明。”
我对他的夸赞没什么感觉,只道:“你说姬冰雁被缠住,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虽然做生意见的人多,仇人却未必多。”
楚留香道:“很有可能。”他忽然目光一凝,看着不远处道:“那是什么?”
我朝他目视的方向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漂过来。楚留香从船上拿过竿子,将那东西扒过来,我一看转头就吐。
因为那是一具不知在海水里泡了多久的尸体。
楚留香将那尸体拖上来,我听见他惊讶地“啊”了一声。
我吸了一口腥咸的海风,转过来也去看,不由得也愣住了。
因为这个人我是见过的。
一个多月以前,在神水宫脚下的小村庄,楚留香还给我介绍过,是一位姓黄的前辈,人称“君子剑”,在武林中威望甚高。
楚留香对他很是尊敬,料想这人武功应该不低,他居然死了?
楚留香惊讶过后,脸上便是浓浓的惋惜和悲愤,他握了握拳头,先是对遗体弯腰一礼道冒犯了,才将黄前辈胸前衣服揭开。
尸体胸前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纵横交错,我看不出他是被什么手法杀死的,楚留香道:“玉姑娘,麻烦你去将小胡和蓉蓉她们叫起来。”
我点点头,回了船舱。等我和苏蓉蓉他们出来之后,甲板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我过去看了看,这具尸体我也是见过的,正是当日我在神水宫见过的另一位姓戴的前辈,是丐帮的长老。
胡铁花大惊道:“他们两个怎么会死的?是谁杀了他们?”
李红袖平日负责楚留香平日里的账目,对江湖上的事也了解甚多,但她凝视了片刻,摇了摇头:“这种手法,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这人的武功一定非常高。”
楚留香道:“不错,他们的伤口都是在胸前,武林中能有几个人能够当面将他们杀死呢?”
他的脸上满是寒霜,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
李红袖和我想到了一处去,她向海上望去,然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海面上,竟然飘来了第三具尸体。
我觉得我的记忆有些错乱,海上接二连三飘来的尸体,这分明好像是故事的开头。
只是这故事不是应该已经结束了吗?
第三具尸体我并不认识,但楚留香识得他,他道:“居然是柳烟飞。”
胡铁花怒道:“他们华山剑派只有几个人了……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究竟是什么人,连他都不放过?!”
第四具尸体也漂过来了。
这个人身材高大,却驼着背,脸上和脖子上都是皲裂的皮,被水一泡,烂得坑坑洼洼。楚留香也不忍心再看:“是石驼。”
他看向胡铁花,喃喃道:“小胡……”
胡铁花冷冷道:“是石观音!”
我被这三个字吓得几乎呼吸都停滞了。
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我也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白。论理来说,和楚留香有仇的,武功又高到足以杀死这两位武林名宿的,除了石观音还有谁?
楚留香默然片刻,才道:“未必是她。”
他忽然如一条鱼一般跃入了海中,朝着那些尸体漂来的方向而去。胡铁花水性不如他,也想跟过去,但三位姑娘还在这里,他也不能走。我们一起将尸体收敛了,楚留香都还没回来。胡铁花左等右等得急了,便提议开船过去看看。
我们一致同意。那些尸体似乎是从入海口那里来的,我们便逆流而上。到了一处水面平静的大湖,只见离岸稍远处便水雾蒸腾,烟气缭绕,什么都看不清。
胡铁花喊道:“老臭虫!”
他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他,李红袖道:“胡大侠,我们该怎么办”
胡铁花斩钉截铁道:“等!”
“可……那有可能是石观音。”李红袖急得眼睛都红了,若是别人,她们自然不担心。
苏蓉蓉的脸也已经白了,但还是勉强镇定道:“楚大哥不回应我们,一定有不回应的理由,我们若贸然闯进去,会给他造成困扰。”
正在我们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雾当中一艘小船驶出,船上站着一个人,不是楚留香是谁?
胡铁花松了一口气道:“老臭虫,你可终于回来了。”
楚留香笑道:“我在里面就听见你叫了,只是我在水里,不好开口,又看到了很奇怪的东西,才没回应你。”
胡铁花道:“什么奇怪的东西?”
楚留香道:“一艘船,一架古琴。”
胡铁花道:“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的?”
苏蓉蓉在一旁道:“奇怪的不是船和琴,而是少了一个人。”
胡铁花道:“谁?”
苏蓉蓉道:“无花!”
我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心情了。楚留香等人商议了一下,预备先去最近的丐帮分舵,向丐帮查问一下,顺便通知他们戴长老的死讯。
离这里最近的丐帮分舵,不过十几里远,我们当天中午就到了。听说楚香帅到来,门口的弟子赶忙进去禀报。
此处丐帮的负责人名叫林秋罗,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我们将戴长老的尸身藏在马车上,他一见就大惊失色,又低声对楚胡二人道:“此事我必须上报帮中长老……烦请几位先在我舵中休息。”
楚留香答应下来,这是应有之谊,丐帮近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几件大事,他十分体谅。
林秋罗派人为我们安排了住所,又急匆匆地亲自去联系帮众了。
我始终觉得这件事透着古怪,回到属于自己的房中,刚刚坐下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姑娘,给您送些茶水。”
这声音十分好听,我的心头却是一跳。
我道:“进来吧。”
那人推开门,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手上端着茶水,低头弯腰地朝我走过来。
我微微一笑,拿捏着石观音的语调道:“无花,你这副打扮倒真是稀奇的很。”
那乞丐猛地抬头看着我,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我道:“你是不是本来想掳了我,来威胁楚留香?”
他那伪装得普普通通的脸上脸色变了几变,终究是跪下去恭恭敬敬道:“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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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留香香无迹(八)
我问他:“你是怎么杀了戴独行和黄鲁直?”
无花低头道:“他们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我要杀了他们绝不容易,可我知道他们不为人知的事情。”
我眼光微动道:“你掌握了他们的把柄?”
无花道:“没错,戴独行一直在追杀我,其中就有这个原因,而黄鲁直,此人虽然作风正派,却跟昔日声名狼藉的采花贼雄娘子是一对知己朋友。”
我听得心惊,却抚掌笑道:“好极。若用这把柄来要挟他们,要他们的命易如反掌。”
我看着他道:“只是我不知道,你如今又来招惹楚留香做什么?”
无花道:“儿子本也不想来对付他的,只是要将他几位红颜知己抓去要挟他,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我笑道:“就你如今这些人马,居然想要去惹他,是不是你还有别的人?”
无花也微笑道:“母亲英明,儿子无时无刻不在想实现母亲的雄心,我已和蝙蝠公子达成了合作。”
蝙蝠公子?哪位?
我现在恨不得捧一本古老的原著来读一读。
见我不说话,无花道:“那日在沙漠上,我不知是母亲,故而出手,请母亲降罪。”
我道:“不怪你,我想取得他们的信任,你倒帮了我。”
我这才道:“快起来吧,我们母子相见,多说会儿话。”
可我心里却道,我快装不下去了,你可赶紧走吧。
无花点头,起身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他道:“蝙蝠公子久仰母亲大名,想见您很久了。”
我一脸不感兴趣,无花又道:“他亦是武林中一等风流的人物,样貌性情,皆不在楚香帅之下。”
我知道这话是在暗示什么,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今倒乖觉了,可这世上的男人,又有哪一个皮囊比得上你的?”
我这一句话将无花堵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问他:“那蝙蝠公子想做什么?”
无花道:“他出身名门,但是家业已经快要败落,他立志要做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
难不成他对付楚留香,是因为他已提前察觉,楚留香会挡他的路?
无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此处屋舍简陋,怎配让母亲下榻,还请母亲随我移步。”
我看他一副闲情自在的样子,心中疑惑顿生。我故意拖了这么长时间,就是想等到楚留香他们,哪怕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里,说不定就能揭破无花,但现在我恍然惊觉,无花的底牌比我想象得多。
我笑道:“你似乎忘了这里是丐帮。”
无花垂袖道:“不敢瞒母亲,此处的丐帮舵主是我的人。”
我道:“哦。”但我心里已经凉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简直是把楚留香的每一步都算准了。
我猜他下一步是什么,绝不是要挟楚留香这么简单,专挑些跟楚留香有交情的人来杀,这简直是在逼他。
门外有人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门,无花道:“此人是蝙蝠公子的心腹,和我一同来的。”
蝙蝠公子专门派心腹来?
我感觉我心跳的速度已然加快了,我随着无花出去,一打开门,我就闻到了空气中隐隐的血腥味。
还有那个站在门前戴着面具的人。
他恭恭敬敬道:“石夫人。”
我点点头,随着他们往外走,我这才知道他做了什么……这满分舵的丐帮弟子,已然全被他杀了。
楚留香和胡铁花必定是被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引走了,我只希望苏蓉蓉她们几个对他们有利用价值,都还活着。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烈得让我几欲作呕,我决不能就这么跟他们走。正当我心中着急时,我看到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飘然如风。
楚留香出现在我们面前。
见到他的那一刻,无花大惊失色,那面具男比他反应得更快,向后一退,使出了轻功就遁。无花就在我身边,扣住我的咽喉道:“不准上前,否则我杀了她!”
楚留香对于无花的声音也是熟悉得很,他叹气道:“无花,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你放了她,我就放你走。”
无花笑道:“香帅一向说话算话,只是不知胡铁花在哪儿?”
楚留香道:“你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
无花道:“就请香帅站在这里不动,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将这姑娘放回。”
他拖着我后退,动作间却也不敢伤了我。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细细蒙蒙,透着丝丝寒意,我看到楚留香隔着微薄的雨幕朝我看来,目光无悲无喜。
直到了一片树林无花才将我放开,我道:“你们要把灭了丐帮分舵的事推到楚留香头上?”
无花诡异一笑道:“也是蝙蝠公子头上。”
他们是要自己做尽坏事,却来让楚留香担蝙蝠公子这个名头?
无花向我一礼道:“此处的事情,便多多拜托母亲了。”
我点头,看着无花终于走了,我才松了口气。
我靠在树干上休息了一会儿,雨愈发大了,我准备往回走,却忽然间犹豫起来。
我今日能骗过无花,改日呢?
我现在这张面具,“玉姑娘”的身份,又能坚持多久?
我不是那些勾心斗角的江湖人的对手,现下眼看着就要来一场腥风血雨,我还要跳进去么?
我站在雨中,觉得心中杂乱如麻,忽然有人从后面拍我肩膀,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胡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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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还拿着刀,看到我,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是无花挟持我来的。”
“无花?”胡铁花笑不出来了:“他居然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他看向我道:“你没受伤吧?”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们便不再耽搁,一起往回走,路上我才知道,果然是林秋罗将他们引出去了。
胡铁花很着急,一路都走在我前面,我们回到丐帮的分舵,他看到那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终究是悲愤得无可奈何。
他走进尸体堆里,看了几眼道:“他们死前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你可知道是谁杀的么?”
我摇摇头:“似乎是那个跟无花在一起的面具人。”
胡铁花道:“他有没有说他的身份?”
我就是知道也无法说,于是就说不知。胡铁花道:“我一直在想,能杀了戴黄两位前辈,柳兄弟和石驼的人,究竟是不是石观音。”
他仰着头看着分舵的正堂,喃喃道:“你说,除了她也没别人了,是不是?”
我“嗯”了一声,胡铁花声音痛苦道:“可为什么她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大漠上,又杀了这么多人,我们竟还是抓不到她的一点踪迹?”
我沉默着,胡铁花道:“也许是她太厉害,也许是我们找错了方向,她根本就在我们身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究竟是不是石观音?
我本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自然不是她,但此刻面对他,我不想骗他。
胡铁花转过头来看着我道:“无花此人诡计多端,未必不是他做的……是么?”
我点点头。
胡铁花道:“所以我只想看看你的脸,若是真的,我胡铁花……”
我打断了他的话:“是假的。”
我看到他脸上震惊、愤怒、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变为冷笑,他手中的刀已然扬起来,第一招就是七十二式里最快、最狠的杀招!
我心里杂乱如麻,甚至在刀落下之时还在想,他究竟怎么会忽然怀疑起我,我猛然想起来,苏蓉蓉和楚留香皆是易容高手,这张面具虽然精巧,毕竟不是真的人脸,时间长了,一定会被他们察觉到什么。
我曾请教胡铁花内功,他把过我的脉,我更不清楚他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内力。
我不想死。
但这一招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我不知该怎么应对,我手上没有武器,只能用步法后退。
刀锋划落了我的衣角,胡铁花终究是在最后关头留了手,我顺手拔起旁边尸体上的剑,接下他第二招。
他怒道:“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武功!”
我用的还是连城剑法。
胡铁花对这剑法极为熟悉,我用它来对打,根本没有胜算。
我道:“你难道不肯停下来听我说吗?”
他回道:“有什么好说的!”
话是如此,但他招式里的杀气已然消退了不少,我已决定和他摊牌,见有转机,便想使出连城剑中剩下的那六招先抵挡住他的刀。
然而我招式一变,胡铁花似乎惊了一下,眼中精光暴涨,招式也陡然一变,又变作了那一杀招。
我无法招架,顺势后退,将剑一收,喊道:“胡铁花!”
我跟他切磋时经常这么喊他,他总是兴致上来就会认真,本来陪我喂招,到最后却想着怎么把我打败,只要我一喊他,他就会停手。
可他这次没有停手。
我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自己肩上被一块石头砸下一般垮下去,血和雨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只看到胡铁花睁大的眼睛,苍白的脸。
他扔了刀,抱住我,随我一起倒下去。我听到他哭了,拼命地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道:“你,你为什么……”
他可能是想问我为什么没躲开,我很意外他居然哭得这么惨,我听不下去,我不想让我们之间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尾。
胡铁花回头道:“老臭虫,你快来救她……”
楚留香刚到,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他动了动嘴唇,我明白他那悲哀的眼神,我伤太重,根本救不了。
我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能动,用着最后的力气扯了扯胡铁花的衣服。他低下头来,我喉咙里含着血,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你杀的是石观音……不是……不是我……你别……”
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完,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
女主:mmp我连遗言都没有说完
小鸡变凤凰(一)
我并不怪胡铁花,我只怕他自己怪自己。
但也许是我人品太差。两世都不得好死,居然连遗言也没能说完。
我只希望楚留香能够开导他。
我醒来的时候,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我觉得我身上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睁一睁眼都觉得困难。我动了动肩膀,感到一阵僵硬。
我吸了一口气,立刻又感到了一种憋闷感,还有一种泥土的味道。
我竟是被人给埋起来了。
我试图调动了身体的内力,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的痛楚传来,然而我顾不上这些,我拨开泥土,一掌朝自己上方打去,总算弄出了一些空间来。
我又喘了两口气,从自己的袖子里摸索出来一把匕首来,挖开自己身边的土。
然后我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向上再次拍出一掌。
我终于看到了天光。
与此同时,一口血从我的嘴里喷出来,我知道我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我奋力地扒开土,从里面钻出来。
等我出来时已是满头大汗,我这才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儿似乎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埋我的地方足有两尺深。若再深一些,就算我冒着全身经脉重创的危险,也不一定能够出来。
但这具身体果然已经不是石观音的了。
我又一次获得了别人的生命。
我不用看也知道我有多狼狈,有气无力地将身上的泥土拂下去。我穿了一身看起来质量上乘的红色锦衣,边缘绣着金线,看起来华贵非常,但能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却被草草地埋在这花园里的一角,这人一定死于非命。
我靠在一棵树上,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我从土里爬出来的动静说不大也不小,但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查看,这里莫非已经荒废了?
天气是阴的,园中花朵大片盛开,空气有些微冷,似乎是早春时节。
除了不时飞来飞去的蜂蝶,这里安静死寂,就像一处坟墓。
我歇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拨开花丛,便看到不远处有一条鹅卵石的小径,尽头便是一处小小的院门。
我走到门前,门上上了锁,锁上无锈,路上也没有杂草,看起来似乎还有人迹。
我没有钥匙,打不开门,便从小径的另一头走。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几处高大的房屋,屋上没有锁,我便随意推开。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大木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桌椅和架子材质都是名贵的木料,这地方的主人一定十分富有,但架子上已经什么都没有,家具也搬了大部分,家境八成已经落败了。
我从床下翻出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一些早已生锈的武器,大都是一样的制式,不像是江湖人士所用,倒像是家臣或者侍卫的。我拿了一把刀,把这箱子合上,又去另外一间屋子里翻找,总算找到了一捆结实的绳子。
我将绳子捆在刀把上,扔到这花园外的墙头边的一株老树上,从墙上翻了出去。这具身体的武功我似乎还能调用一些因此也不是很费力。
我在走之前,自然也没忘记把那坑给填平了。
从花园里逃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内伤又加重了,随时都有可能再挂一次。我扔了刀和绳子,把我头上残余的金玉饰品拆下来握在手里,所幸我沿着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到了一处镇甸。
我这副样子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我在街上走着,找见一家药店,就朝那里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前,我就已经晕倒了。
我醒来时,正躺在温暖的屋子里,被浓浓的药味包裹着,我明白我已经得救了,慢慢地松了口气。
救我的是这家药店的主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见我醒了很是高兴,他端过一碗药来:“姑娘你内伤很重,快把药喝了吧。”
我坐起身,点点头道了声多谢,把这碗泛着苦味全部喝下去。那些摘下来的首饰就在枕边,我把它们全部送给老大夫当作谢礼。
老大夫却不肯收,说他还不差这些钱。我向他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江南某个地方的名叫清河的小镇上。
我指着我来时的方向,问他知不知道那里是哪儿。
老大夫摇摇头,说那儿似乎是一个大户人家,虽然很早就在那里住了,却很少和镇子上的人往来,只偶尔一会儿来买些东西。
老大夫看着我道:“冒昧问一句,姑娘这样,可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我道:“实不相瞒,我和家人本来要去那户人家拜访的,只是半路上遇到了仇家。”
“那姑娘的家人……”
我干脆道:“都已不幸遇难了。”
老大夫脸上了露出同情之色,我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又孤身一人倒在街上,自然和这情况十分符合。
老大夫自我介绍姓卢,我想报出姓名,却不知道我现在这具身体叫什么,见我不说,老大夫还以为是我初逢大难,不敢透露,倒也没有生气,安慰我道:“姑娘莫要害怕,正好庄主在此,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谁?庄主?
这不是家药铺么?
见我不解,老大夫道:“姑娘倒在门前时,便是庄主救的你,这副药也是他为你配的。”
我服下那药,已觉得五脏六腑中那种针扎一般的痛楚减少了不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倒霉了两世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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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道:“庄主在哪,我要向他亲自道谢。”
我见到了“庄主”。
他就坐在药店后院的一间房间里,一身雪一般白的衣服,腰间挂着一把乌鞘长剑,整个人似乎就只有黑白两色。
他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但面容冷峻,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倒更像个剑客。
我稍稍整理了仪容,向他拜谢,他道:“你不必谢我,你身中剧毒,却强行运功破坏了全身经脉,能够醒来,是你自己的意志坚强。”
我心中一阵下坠,道:“那我还能练武吗?”
庄主不紧不慢道:“你如今还能行动自如,已是奇迹。”
我一口气堵在嗓子里上不来,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想发疯的冲动。
谁这么缺德,将这具身体祸害成这样?
经脉都毁了,即使身体里的毒清了,我这一世也注定早死。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懑,敛衣再拜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救命之恩,他日一定重报。”
庄主微微讶异,终于看了我一眼道:“你难道不知自己已活不了多久了么?”
我点头道:“我知道,可我不仅要报恩,还要报仇——人的生命有长有短,长的人做的事也未必有短的人做的多,我若不报仇,死不瞑目,也枉费庄主救了我。”
听到我这一番话,那老大夫仍是对我面露同情之色,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孤女还是别将仇恨挂在嘴边。庄主却像是很满意,因为他笑了。
他道:“我叫西门吹雪。”
你再说一遍,你叫谁?
这话终究是憋在我心里没有说出来,我心中翻江倒海,终于确定我到了什么世界。
陆小凤。
西门吹雪在这家明显是他开的药店只是来稍微歇脚的,因为我才在这里停留了多时,见我人也醒了,他丢下几张药方子就走了。
他对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还不错,吩咐那老大夫给我在这里安排了房间,我算暂时有了落脚之处。
我终于将那一身带着泥土味道的锦衣换了下来,用首饰换的钱买了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一块镜子。
我在房里揽镜自照,镜子里的这张脸很陌生,却也很美,只是苍白得毫无血色,我下狠手掐了一把——仍然没有血色,除此之外,这具身体行动仍然有些僵硬,这恐怕就是我所中的这毒的影响。
我从每一个细节推断着我的身份,却忽然想到,我莫不是又穿成了剧情人物。
跟上次坑死我的石观音一样。
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从我的遭遇来看,有一个人十分符合。
上官丹凤。
书没看全,但关于某只小鸡的第一个故事我十分熟悉,上官飞燕杀死了自己的堂姐上官丹凤并假冒她,和霍……霍某人去谋夺大金鹏王朝其他老臣的财产。
当然这个阴谋被陆小凤揭破了,因为他不仅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还有许多优秀的帮手,花满楼,西门吹雪,司空摘星……
我庆幸我当初好歹认真看了那一个故事。
如今上官丹凤自己从土里爬出来了,西门吹雪又出了门,那现在应是他受陆小凤之托,到山西找阎铁珊的晦气了。
我在脑海里过着剧情,不由得真想见一见陆小凤与花满楼。除此之外,正如我对西门吹雪所说的那样,我想报仇。
害得我不能习武,短命早夭,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上官飞燕。
也许还有我终于良心发现,替上官丹凤也出一口恶气。
虽然她的确不能算个好姐姐,但也没到该死的地步。
小鸡变凤凰(二)
我喝了两天的药就向老大夫告辞,他自然不同意我走,却也拗不过我,于是帮我租了一辆马车,跟在一个商队后面一起去山西。
商队却正好是珠宝商人阎铁珊的商队,正是不久之后要被上官飞燕杀死的阎铁珊。
我谢过老大夫,收拾行囊时将那件洗好的红色锦衣也带上。一路上我都在听商队里的人说大老板如何富有,如何豪爽。有商队的保护,我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过什么山匪强盗,并且还以不慢的速度到了珠光宝气阁所在的地方。
西门吹雪在这里也有商铺,我便径直去找他。我如今的身体,走上一段路都觉得累,不由暂时停下来靠着一家客栈的柱子休息。
忽然间有人捉住了我的手,一个男人惊喜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仅握着我的手,还离我很近,一副亲密的姿态。我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一巴掌就朝他脸上而去。
巴掌声清脆响亮,他放开了手,我看到他怔愣的神情——一张英俊得有些可爱的脸,一身大红披风。
这人是……
我往他脸上找了找,没找见那两条和眉毛似的小胡子,我又往他身后看,看到了一个同样有些发愣,拿着扇子一动不动的年轻公子,他的眼睛是无神的。
陆小凤与花满楼。
我居然这么快就见到他们了。
我立刻就想明白了陆小凤为何会这样对我——上官飞燕去勾引他时,用的还是上官丹凤的脸。
我现在就是上官丹凤。
失算了,我应该先遮住这张脸的。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迅速地转身走了,幸而陆小凤也没有来追我。
我找到西门吹雪时,他正在吃饭,桌上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而是只有几个水煮蛋。
他要杀人了。
他见到我有些意外,我道:“庄主今晚可是要去珠光宝气阁?”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我道:“烦请庄主带我一程,我的仇人也在那里。”
珠光宝气阁是阎铁珊的大本营,他本身武功不弱,为了保护大批的财产,自然也请了许多看家护院,想进去并不容易。
不过西门吹雪还是很轻易地就答应了帮我。
这让我更加意外,也许古龙小说里这位面冷心冷的剑神,论人品来讲,是很不错的。
夜晚来临,珠光宝气阁外点起了大红灯笼,灯火璀璨。我已换了那一身红色锦衣,西门吹雪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他轻功极好,轻易就把我带进去,没有惊动里面的任何一个人。
我们两人站在黑暗中曲折回环的水上长廊上,看着不远处的水阁纱幔舞动,明珠闪耀。我转头低声向西门吹雪道:“庄主可否再借我一样东西?”
西门吹雪道:“你要什么?”
我道:“你的手帕。”
他那冷峻的面容上终于又露出了意外。
女人的手帕是私密的东西,但男人的手帕却未必,因为男人不一定像女人一样随身随地带着手帕。
但我知道西门吹雪肯定是带着的。
他点了点头,将自己那一块叠成四方形的雪白手帕送给我。而后足尖轻点,整个人像一只白鹭一般站到了湖中心的荷叶之上。
我将手帕展开,这似乎也是棉质的,轻薄柔软,长宽大概在两三分米之间,这就够了。
我站在外面静静的等待着,直到西门吹雪冲了进去,水阁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
而后我看到了一条黑色的人影从阁下的水里出来,像一条鱼一样地跃了上去。
我笑了笑,将手中的手帕展开,蒙在了脸上。
如果不是时间紧急,材料不够,我真想往脸上泼一盆血。
我站在水阁之外的纱幔中。听着里面西门吹雪道:“……[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
而后是一个优美、动听,听了就会让我这具身体战栗的女声:“[为什么?]”
西门吹雪冷冷道:“[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他将阎铁珊尸体上的剑,挑起来碎作几段,忽然道:“什么人?”
一段碎剑朝我的方向刺了过来,将我面前的纱幔割下一块来,露出我身上的红色锦衣。
而后水阁之上夜风飞起,众人就看到了一张蒙着白布的脸。
穿着黑色的鲨鱼皮水靠的女人陡然发出一声尖叫。
我感谢西门吹雪帮我出场,他想必从见到杀了阎铁珊的“上官丹凤”起,就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幽幽道:“飞燕。”
上官飞燕后退了一步,美丽的脸庞狰狞起来:“你死了!你明明已经死了!你……”
她全然不顾陆小凤和花满楼还在旁边,一把毒针就朝我射过来。
陆小凤失惊道:“飞凤针!”
拦住毒针的不是他,是花满楼,他的袖子一卷,行云流水一般将毒针尽数纳于其中,全部甩在了另一边的柱子上,但闻“叮叮”声不绝于耳,阁角的灯光之下,那些毒针散发着乌青的毒光。
古龙主角团在这里,上官飞燕能弄死我才怪。
我道:“飞燕,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茶?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上官飞燕又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我继续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埋在土里?你埋得那么深,我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上官飞燕嘴唇哆嗦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自己抬手把脸上的白布揭了下来,露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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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阁里顿时寂静一片,只有上官飞燕声音都变了的尖叫:“鬼!你是鬼!”
我道:“难道你已不认得我这个姐姐了吗?”我将她那惊恐的神情尽数收在眼里,叹道:“我虽不是鬼,却也和鬼差不多了。”
上官飞燕的表情由恐惧到怨恨,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忽然扭头就跑。
她知道,我若出现,她所做的事情就要被人揭穿了。
霍天青是珠光宝气阁的总管,见上官飞燕杀了阎铁珊就要走,跟在她后面追了过去。
陆小凤看着我道:“你才是上官丹凤,真正的上官丹凤。”
我道:“不错。”
陆小凤苦笑:“而来找我们的上官丹凤,从一开始就是上官飞燕假扮的。”
陆小凤一旁的花满楼神情黯淡,别过头去叹了口气,被女人骗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西门吹雪不知何时已然走了。
我装作不知道地问:“两位大侠能否告诉我,你们为何会在这里……”我又看向地上的阎铁珊道:“他又为何会死?”
陆小凤自我介绍了一下,把上官飞燕骗他们那套说辞说了一遍,我就等着他全说出来,好一一反驳:“我们的确在灭国之际将财宝交托给了别人保管,但却不是他们生了异心侵吞这些宝藏,而是……而是我的父王根本不想复国。”
陆小凤彻底惊呆了。
我道:“父王从年少时起就很有才气,喜好书法绘画,我小的时候,他甚至为了躲那些要他复国的臣子们隐姓埋名,他心里只愿做个富家翁,隐逸的名士。”
陆小凤喃喃道:“那严立本……”
我叹息道:“严总管从未害过我们,他本不该死的。”
听了我这话,陆小凤似乎也不好受,阎铁珊本是他好友。然而他想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事:“公主,你可知道青衣楼的楼主是谁?”
我道:“青衣楼的楼主并不是严独鹤,我隐约听飞燕说过,他姓霍。”
陆小凤悚然惊道:“霍天青?!”
刚刚去追上官飞燕的岂不就是霍天青?
他话音未落,转头就要朝他们离去的方向追,我忙喊住他:“陆大侠!”
陆小凤生生刹住了车,我道:“你若找到飞燕,且帮我问一问我的父亲大金鹏王的消息,我在家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见他。”
陆小凤深深地点头,然后扭头追去。
水阁里只剩下我和花满楼。
我又开始咳嗽,我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本来就是在强撑,一放松下来,血气便从喉咙里上涌。花满楼为我扯过了个椅子,让我坐下,担忧道:“公主殿下……”
我轻笑道:“我已不是什么公主了,公子称我姓名便好。”
我说完就又开始咳嗽,花满楼道:“公主……上官姑娘莫非受伤了吗?”
我道:“不是受伤,是中毒。”
花满楼先是愣住,而后低叹了一声:“是她下的毒。”
我嗯了一声,笑了笑:“飞燕自幼就比我聪明,总爱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功夫也比我好……只是我没想到她还会用毒,更没想到她会将毒用在我身上。”
花满楼笑得有几分凄凉:“她的确是很惹人喜爱的一个姑娘,连我也被她骗过了。”
他话里很伤心,却没有对上官飞燕的抱怨,不愧是花满楼。
我道:“我本来是很恨她的,想找她报仇,可是见到她之后,我更想到她是我的妹妹……我从前对这个妹妹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也欺负过她,她变成这样,我如今也有责任。”
我十分不真心地低泣道:“若她愿意回来,我们仍是一家人的。我……我也希望你们能原谅她。”
我说完,觉得自己都感动了,花满楼似乎也动容了:“我不怪她,若她能知错又改,这是再好不过的。”
水阁四周渐渐有了人声,应该是阎铁珊的家仆,听到动静赶过来了。花满楼和他们说明了情况,有花家的七公子作保,那些家仆将阎铁珊抬了下去,去为他料理后事。
不仅如此,花满楼对我也颇为照顾,吩咐那些下人为我收拾了一间客房。
我没有拒绝,谢过他的好意,就去了客房休息。我这一睡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醒来之时,屋子里昏昏暗暗,分不清是黎明未至还是长夜将来。
我听见外间有人压低的说话声音,似乎是花满楼的:“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上官姑娘知道,她……”
紧接着他们却没有再说下去了,我大概也能猜出他们指的是什么事情。幕后黑手并不是霍天青,而是我记不住名字的霍某人。上官飞燕和霍天青都只是他的棋子,现在大概已经被灭口了。
脚步声渐渐离去,我从床上起来。床边准备的衣服,我挑了一件素白的外衣披上,走了出去。
昔日的珠光宝气阁如今已遍挂缟素,物是人非,来来往往的下人都低垂着头。我问出灵堂的位置,一路走去,果然从那里看到了陆小凤和花满楼。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威严老者,手握着一柄长剑,身后还站着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
括起来的是古龙原著《大金鹏王朝》原话,表示引用。
我真是要给这审核跪了……
小鸡变凤凰(三)
陆小凤正对那老者道:“苏少英的确是死在西门吹雪手里,可是他……”
独孤一鹤冷冷道:“可他是我的徒弟,并不为青衣楼卖命。”
陆小凤这下更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走过去,陆小凤看到我,欲言又止。
我先是对着阎铁珊的灵位拜了拜,又把香递给独孤一鹤:“严将军不拜一拜他么?”
独孤一鹤看着我,不怒而威:“你是谁?”
我道:“我是上官丹凤,大金鹏王的独女。”
独孤一鹤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接过香,眼中神情不明,我道:“西门吹雪虽杀了苏少英,可他救了我的命。”
大金鹏王是他昔日的主子,我这个公主自然也算半个的。独孤一鹤冷笑了一下:“公主欠他的恩,是公主自己的事情。您若想问我要那数十万的财富,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的。可若要我放弃报仇,这不可能。”
他看着阎铁珊的灵牌道:“他老了,我也老了……他没有后代,我好歹还能有几个徒弟。”
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很悲哀的神情,这一刻的严独鹤才让人忽略了他的威严,将他当做一个痛失爱徒的老人。
我叹气道:“我不求严将军能放弃和西门吹雪决战,我只想问严将军,除了苏少英的仇之外,另一个人的仇你报不报?”
独孤一鹤道:“是谁?”
我道:“我的父亲,大金鹏王。”
一旁的陆小凤和花满楼都讶异地看着我,独孤一鹤道:“他怎么了?”
我道:“飞燕连我这个堂姐都已杀了,我父王难道能逃过么?我早该想到的。”
我在心里默念我是亡国公主,我身体虚弱,我亲爹刚被堂妹杀了,脸上的悲伤之意更浓,我拿着西门吹雪的帕子转头拭了下不存在的眼泪:“我不知严将军是否还记得昔日主臣之情,可杀父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我一定要杀了青衣楼的楼主。”
独孤一鹤紧握着剑柄,方才他的脸色只是冷,现在已经满溢着愤怒,问我:“青衣楼的楼主是谁?”
我不说话。
独孤一鹤紧紧地盯着我:“你一定知道他是谁,为何不告诉我?”
风有些冷,我将帕子收回袖中,声音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散:“皇叔上官谨早已过世,阎总管也不在了,若你也死了,最后得利的人会是谁呢?将军真的猜不到吗?”
独孤一鹤走了,陆小凤与花满楼也走了。
峨眉四秀中的叶秀珠和石秀云被留下来,顺便照顾我。
她们一个去厨房负责我的药,一个就跟在我身边,算是完成了师父留下的任务。但我哪里能坐得住,我道我要去看上官飞燕的尸体,她们也没理由拦我。
毕竟最大的敌人已经交由独孤一鹤和陆花二人去对付了,还会有谁惦记我这个亡国公主。
上官飞燕的尸体就在最近的义庄,我先是去了棺材铺,用我剩下所有的钱给她买了一副棺木,然后托人拉到义庄给她收尸。
峨眉那两秀陪着我一起去,只是年纪最小的石秀云不敢见死人,留在了义庄外等,陪着我的是叶秀珠。
义庄的看守揭开白布,我便看到了一张美丽脱俗,却瞪大眼睛,青白的死人脸,脖颈上还有一道细细的血迹。
见到这尸体的那一刻,我仿佛能感觉到身体里什么东西消散了。
也许是上官丹凤残留的恨意。
她走了,这身体就彻底是我的了。看守将尸体放进棺材里,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一双眼睛就像上官飞燕那样,死死地睁着。
我离得他不远,看到他胸膛里冒出一截剑尖来,沾着新鲜的血液。
他背后的人一把将剑拔出来,我失声道:“叶姑娘,你……”
叶秀珠那张俏丽可爱的脸,不知何时已变作了阴毒的冷笑:“你不止害死了天青,还让他枉受青衣楼主的污名而死,我要你付出代价!”
什么?叶秀珠和霍天青有一腿?
她一剑就朝我刺过来,那招式既有剑的轻灵,又有刀的猛烈,想必正是独孤一鹤创出的刀剑双杀绝技。我身体此时正孱弱,避开她第一招,第二招却怎么也躲不过了。
就在这个关头,我听见石秀云的声音:“二师姐!你在做什么?!”
乘这个时机,我拔出了袖中的匕首,原身上官丹凤也是习武的,只是不若上官飞燕功夫好而已,我被埋在土里时,这把匕首也帮助我脱出重围。
我架住叶秀珠朝我砍来的第二剑,上前一步,匕首击在她的剑柄上,正是连城剑法中的去剑式。
只不过威力不够,若是我练好了内功,这一击足够让她三天之内都拿不起剑来。
叶秀珠的剑掉落在地上,人是吃惊,反应却不慢,一掌就朝我胸口打来。
我刚刚那一招差不多已是我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击来的手掌,就在此时石秀云终于赶到,她挡在我身前,本以为叶秀珠会收手,谁料就在那一刻,叶秀珠眼神一变,一掌击在她胸口。
我被这变故弄得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石秀云倒在我身上,不可置信道:“二师姐……你……”
然而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剑已刺进了她的身体。
叶秀珠流着眼泪道:“你为何要挡着我报仇?!”
石秀云甚至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断了气,叶秀珠将剑抽出来意欲再刺向我,我道:“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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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秀珠的动作顿了一顿,我转头就往外跑,身后的疾风呼啸而至,不用想一定是叶秀珠,我刚跨出门栏,一道掌力就朝我背心打来,正当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个人却将我拉到了一边,一掌对上叶秀珠。
我扑到他怀里,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险些一口血吐出来。救我的人是陆小凤,他没有下杀手,被叶秀珠给逃了。
“幸亏我来得早。”陆小凤后怕地嘀咕了一句,我伏在他怀里,腿软头昏,根本动不了,陆小凤尴尬道:“公主……不,上官姑娘。”
我反而用手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才维持住自己不倒下去,我头上冷汗都出来了,几乎是用气声道:“你怕什么?我这次不会打你的。”
他似乎听出我声音的虚弱,低头看了我一眼,我道:“叶秀珠和霍天青有私情,独孤掌门应该就是她引来的,她刚刚杀了石秀云,还想杀了我。”
陆小凤脸色严肃,点点头,问我:“你还好吗?”
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不好。”
陆小凤看了一眼石秀云的尸体,低叹了一声,一手拦膝将我横抱了起来。
“我本来是想问问你,该怎么安排雪儿那个丫头。”陆小凤一边抱着我,运起轻功,朝着不知哪个方向跑去,一边给我解释:“我们和独孤掌门到了霍休的小楼,他果然就是青衣楼的楼主……不仅如此,还绑架了朱停和他老婆为他卖命,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得逞。“
我在他怀里几乎都要昏睡过去,事实上上官飞燕已死,叶秀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也不想再管其他的了,我干脆就任由自己睡去。
我迷迷糊糊醒来时,看到的是青色的床帐和红色的帷幔,四下里静悄悄的,我撑着手臂起来,发现自己身上除了被子外,还有一件大红的披风。
我穿上鞋下床,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虽然再怎么弄,我的脸色也是苍白得像鬼一样。我打开房门,这似乎是一家客栈的后院,我看到院中坐着西门吹雪,他身边站着一位姑娘,正是峨眉四秀里的孙……孙秀晶?
她们几个不仅名字相似,长得也是一样漂亮,我短时间内一下子记不住。她红着眼眶,拿剑指着西门吹雪道:“你为什么不拔剑?!”
她是来为苏少英报仇的?
我离得他们有些远,西门吹雪又是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动作,忍不住为那孙姑娘提了一口气,她师父都还没动手,她怎么一个人跑来找西门吹雪。
不过西门吹雪没有动,甚至连一句冷话都没有。
我觉得有些奇怪,当我看到孙姑娘脸上的神情时,忽然就明白了西门吹雪为什么没有反应——那位姑娘虽然拿剑指着他,眼里却藏着掩饰不住的爱慕和痛苦。
峨眉四秀中的马秀真走了过来,她的眼眶也是红的,站到了孙秀晶和西门吹雪之间,拦住了她的剑:“西门庄主,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的。”
她拉着孙秀晶转身就走,然后就看到了我,她美丽的脸上忽然涌起了冷笑来:“丹凤公主?”
我向她微微点头,以示礼貌。
马秀真道:“你说你要为大金鹏王复仇,是吗?”
我道:“是。”
马秀真看着我的脸,讽道:“你应已知道霍休被我师父杀了,我们对付那些杀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既说要报仇,那你自己为何不去呢?”
我抿着唇不说话,马秀真声音更冷:“我还要问你,秀珠明明要杀的是你,为什么死的却是秀云?!”
我道:“石姑娘的确是为了救我,才……”
马秀真打断了我的话:“我听说上官飞燕不仅会下毒,暗器功夫也出类拔萃,你作为她的姐姐,一点本事都没有学到么?”
我心中叹气,这种情况,我怎么也反驳不得的,马秀真见我不说话,猛然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指着我:“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我摇摇头。
马秀真脸上冷笑更甚:“你堂堂一国公主,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么?”
她话音落就向我刺了过来,然而剑还没走到一半,就被一个茶杯打歪了去。
“挟怨凌人,剑气不正。”西门吹雪淡淡道了一句,马秀真脸都气红了:“你!”
西门吹雪道:“你们与我有仇,却不该与她有仇。”他抬眼朝马秀真看了一眼:“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她已不能再用武了么?”
就在此时,独孤一鹤负着手走了过来,声音威严:“秀真,住手。”
马秀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终究还是退到了一边去,独孤一鹤朝我走来,在离我还有几步的时候,他向我弯下腰来,算是一礼:“公主。”
我侧身避开:“独孤掌门,从今以后,不再有什么公主了。”
独孤一鹤叹了一声,我看到他眼底也闪动着怀念的神情,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随我来。”
独孤一鹤要找我做什么,我是猜得到的,他把我带到了我刚刚的房间里,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道这是他当初带走的那部分宝藏,数十万的金玉珠宝。他当年为了创立峨眉派花去了一半,现下还有另一半,加上多年来的经营累积,大概有原来的七八分左右。
“霍休的钱财经营得极为隐秘,若非他本人签字画押,谁也取不出来。”他又从袖子里掏出另外一个锦盒:“阎铁珊的那一份,虽然他当时创业时也用去了一部分,但后来也已经补齐了,一直存在花家的钱庄里,由花家几位公子保管着,这些……都是您的。”
我看着眼前的各种票据,富可敌国的财富,独孤一鹤敢把它们拿到我面前来,倒是让我对他这个小凤凰传奇里的高级炮灰有了新的印象。
我看着这些东西,摇了摇头,不管有多少钱,我都不觉得动心。独孤一鹤不解我的意思,我道:“这些东西我是不会要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了有什么用呢?”
独孤一鹤那张很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我道:“你的那一份拿回去,峨眉派此次遭受重创,不能没有底子。而且,我将雪儿托给你,我……我时日无多,照顾不了她,你答应我,将她视如己出。”
独孤一鹤沉默着,而后点了点头,将自己那一个锦盒收了回去。
我道:“严总管的这一个,既然在花家的几位公子手里头,那我便取其中的一份留给雪儿,将来作她的嫁妆,其他的,听说北边几个省闹春旱,送去赈灾吧。”
小鸡变凤凰(四)
独孤一鹤对我的话悉数遵从,他对我的身体状况也上了心,不仅将其中一份财物放在了我名下,而且知道西门吹雪医术超群后,便和他说,若能治好我,苏少英的仇他可以不报。
峨眉四秀中剩下马秀真和孙秀青,安葬了石秀云后,便和师父一起去寻找叛徒叶秀珠。我也终于找到了大金鹏王的尸体,将他和上官飞燕一起火化,准备来日运回故国安葬。
西门吹雪不喜在外久待,没过几天就派人通知我,随他一起回万梅山庄。
我总感觉似乎少了什么。
当我看见一身白衣茕茕孑立,孤孤单单的西门庄主时,我才恍然大悟。
坏了,把他的庄主夫人给蝴蝶没了。
陆小凤就在一边,见我看西门吹雪的眼神有些奇怪,便道:“上官姑娘,怎么了?”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以西门吹雪的条件,不愁娶不到女人,我大可不必担心的。
西门吹雪为我准备了一辆马车,他自己骑了一匹马,用眼神催促我出发。
我向陆小凤和花满楼告了个别,就上了车,向着塞北而去。
一路上的气候由温暖渐渐转冷,好在马车里取暖的银炭,锦裘一应俱全,倒没什么缺的。吃食在路上买,一路上我都没断了药,全都是西门吹雪在负责。
不仅如此,为了照顾我,他也放慢了速度,除了住客栈,他也从不进马车车厢。他虽是个剑客,平时处处行为举止也堪比君子,我与他以礼相待,倒让我有了种还在凌府做大小姐的错觉。
我们足足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到万梅山庄的山脚底下,往上是一条宽阔而平坦的路,路旁开满了夏花,风过香气浮动,盛景怡人。
山庄大门打开,迎接它的主人。管家想必一早就接到了消息,看到我时全无意外之色,恭恭敬敬地叫上官姑娘。
西门吹雪为我简单介绍了一下山庄的布局,便让管家带着我去了我今后要住的房间。
我住的地方在后院右侧,与西门吹雪的住处遥望,管家领我进了一处院落,此处阳光充足,却也安静幽雅,正是一处休养的好所在。
不远处似乎是一处湖泊,见我看过去,管家便道:“那处湖水是暖的,里面的温泉引到了姑娘房里,姑娘可作洗浴之用。”
西门吹雪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又看到了湖边似乎有一株梅树开着,可这个季节,梅花怎么还会开。管家却道那就是一株梅树,还是株上百年的老树,开花的时节一向很奇怪,不在冬日里,却在初夏。
“这棵树比万梅山庄的建立还早……”管家滔滔不绝地给我介绍了起来:“万梅山庄原来也不叫万梅山庄,这儿原来是武林某个世家家业败了之后留下的旧庄,先主人在基础上后来建的万梅山庄。这棵梅树还有个故事,说是百年前‘燕蝶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胡铁花胡大侠,在梅树底下埋了酒……”
“你说胡铁花?”我道。
管家愣了一下,点头道:“是胡铁花胡大侠。”
我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打开了一道闸门,管家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一般,他道:“听说胡大侠每年都在这梅树底下埋酒,梅树长成了老梅树,梅花里也全都是酒味,曾经有些江湖人就慕名而来,专门来摘这里的花……”老管家抚着胡子笑道:“后来老庄主也来了,见这里风景幽好,就在此处定居了。”
我道:“我能不能去那里看一看?”
老管家自然应允,我穿过园中翠绿生意的枝叶,走到树下,靠着树干,仿佛就看到胡铁花见我埋酒时眼里既馋又怨的神情。
我站在冷风里,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来万梅山庄的第二天,我的病就加重了。西门吹雪皱着眉,在我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中给我把脉。我咳的连气都喘不上来,往旁边的铜镜里一看,一张脸还是跟涂了粉似的白。
这是上官飞燕下的那毒的功劳,据说就算人死了,埋进土里,面容仍是能栩栩如生的。
西门吹雪道:“我先想办法替你解毒。”
我点点头,一切都听他的。
接着他便去研究解药了,我好奇之下,便也跟了过去,我曾经也想做个医毒双绝的大佬的,奈何我活了这几世,最擅长的既不是武功,也不是骗人,而是琴棋书画和养花弄草。
西门吹雪的药房里足有一架子的医书,我便问他,能不能借我看。
他答应了,接下来的数天,我没事就在这里呆着,将一架子的书全部背了下来,为以后做准备。
没错,虽然我作为上官丹凤的这一世注定死的早,但我相信,我有上天的眷顾,我是位面之子。就算这一次挂了,下次照样能活过来。
独孤一鹤给我来过一封信,跟我说上官雪儿已经跟他开始学武。她的天赋很好,学得不错。我有意无意地向他打听四秀的状况,得知叶秀珠已经死在了上官飞燕昔日某位情人手中,大概是将她当作了害死上官飞燕的同谋。
孙秀青似乎还是孤独一人,也许我来的不巧,将人家的姻缘给搅了。
但这些事轮不到我管,因为我刚把医书背过,西门吹雪嫌我这样费心神,让我出去歇着了。
我除了整天病着,几乎闲得长毛,又不能练武,花也轮不到我来养,我就拉着侍女下棋,五子棋围棋轮番上,但没过半个月万梅山庄已经没有我的敌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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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去找西门吹雪,连杀他八局之后,他把棋一收,淡淡道:“我配了一种新药,你试试。”
我道:“庄主费心了,你手里的白子可以给我了。”
他这一盘棋正到最后山穷水尽之时,已经全无退路了。西门吹雪下棋风格和他的剑并不太一样,他练的了不给自己留退路的杀人剑法,亦能心思缜密地布局筹谋,但他布局的时候我就开杀了,他开杀的时候我已困住了他。
我这坑杀式的下棋路数,来自于我曾经那阴险毒辣的知府爹。
西门吹雪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你下哪里都别想翻盘的,我在心里道,但往棋盘上看时,却见已经成了和局。
这么一来,这盘棋就还没完。但我本以为应该完了的,因为我们下棋时都只分胜败的,还没这样走过。
我道:“你没赢。”
西门吹雪笑道:“我本也不是为了胜你。”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笑,冷心冷脸的剑神笑起来风华仰之弥高,可惜这笑容宛如昙花一现,他便让人收了棋盘,去给我端药了。
药是红色的,苦里带着一种辛辣的味道,不知道西门吹雪用的是什么材料,总之我服下去之后,脸色居然有了起色。
陆小凤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赏花,侍女跟我已然混熟了,采了一捧蘑菇问我想怎么做着吃,我道:“小鸡炖蘑菇怎么样?”
侍女疑惑道:“姑娘,庄里没养小鸡。”
我道:“你身后不就有一只么?”
侍女回头,就见到陆小凤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立刻意会,捂着嘴笑着走了。
陆小凤摇头道:“这是什么外号,江湖上人都称我''凤舞九天陆大侠'',''四条眉毛陆公子''的。”
我往他脸上看去,笑道:“原是陆大侠胡子回来了,倒叫我一时眼拙,认不出来了。”
陆小凤摸了摸他之前为了让西门吹雪出山牺牲的胡子,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决定不和我抬杠:“上官姑娘,雪儿来了。”
这倒是我没料到的,不由得愣了一下。
陆小凤道:“雪儿那丫头在峨眉山上呆了一阵子,后来不知怎么知道你……你中毒的事情,就想来看你,峨眉四秀的孙姑娘陪她来了。”
我道:“她现在在庄里么?”
陆小凤点头:“她来得急,没有通知你,我在半路上碰到了她们,就一起来了。”
我只在独孤一鹤带上官雪儿走之前见过她一面,对于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我自然没有让她知道我的状况。她是上官飞燕的亲妹妹,却也是我的堂妹,仔细算算,这世上她就只有我这个假上官丹凤一个亲人了。
上官雪儿正在正堂等我,看到我立刻起身,走到我面前喊姐姐。
孙秀青就在她身边,只朝我微微颔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低着眼睛沉默着。
西门吹雪坐在主位上,陆小凤朝她看了一眼,又朝西门吹雪看了一眼。
我道:“陆大侠,我最近酿了酒,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陆小凤是个聪明人,他笑道:“好。”我便牵着雪儿和他走了出去,一转过正堂,他便道:“酒在何处?”
我朝他看了一眼:“自然没有的。”
陆小凤似乎也不失望,背着手走了两步,嘴角带着微笑,我晃了晃上官雪儿的手道:“雪儿,你知不知道陆大侠在高兴什么?”
陆小凤微微挑眉,似是不以为意,然而上官雪儿古灵精怪:“姐姐是不是以为他在为西门吹雪高兴?其实不是的。”
陆小凤的笑容一下子停滞下来,上官雪儿道:“他和孙师姐一样,以为你和西门吹雪……”
陆小凤立刻打断她的话:“没有的事!”
我一时没转过弯来,待我看向陆小凤时,他难得磕巴了,看着我解释道:“上官姑娘,我……”
上官雪儿道:“他在心里偷着乐,在打坏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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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犹豫要不要给庄主和孙秀青拉cp,小天使们给个意见叭
小鸡变凤凰(五)
我看了陆小凤一眼,没有说话。我自然不会觉得只见过寥寥几面的陆小凤会对我有什么意思,只是我忽然想到,我在西门吹雪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了。
就算西门吹雪是个贴着不近女色标签的剑神,在旁人看来,他让一个女人在他的山庄里久住,只怕也会联想到什么。
我搅了他的好事,这下更是连累了他的桃花运。
见我不说话,陆小凤尴尬得脸上冷汗都要出来了,他道:“丹凤姑娘,你不要听雪儿瞎说,我这是……”
他最多对于我也就是欣赏而已,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他刚刚想必也只不过是在笑自己多想了。
我道:“我明白,陆大侠别慌了。”
我握着雪儿的手道:“我和她先去说话,陆大侠自便。”
陆小凤脸上微微放松,笑了笑,而后侧身为我们让路。
我将上官雪儿带到我的院子里。她低着头,扑到我的怀里就哭了。她道:“姐姐,是不是真的?我不想让你离开。”
我摸了摸她的头顶,道:“人总是要离开的。”
我问她:“独孤掌门对你好吗?”
上官雪儿点头:“他对我很好,教我武功很用心。”
我道:“你一定要学好武功,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我给你留了财物,在花家的四公子手里保管。你将来长大,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再多的,我也不知该和她说什么了。
我在第二天一早去找西门吹雪,他正在练剑,我远远的站在树后,听着传来的剑声,还有那掩盖不住的杀气。
他走过来看到我时有些意外,他仍是一身白衣,只是有些单薄,提着剑,额头上沁着微微的汗。我将手里的时候帕子拿出来递给他:“忘了还给庄主了,我已把它洗好了。”
他接过来,道:“你有什么事?”
我道:“眼下天气转好了,我想将父王和飞燕的灵柩带回故土归葬。”
西门吹明显雪愣了一下,道:“你要离开?”
我已经打算好了,轻声道:“这些日子以来,多谢庄主的费心照顾。若没有庄主,我是绝对活不到今天的。”
西门吹雪的面容上有些沉默,我道:“雪儿我已经安顿好了,再没有什么牵挂,我想趁还有时间,再回故国去看一看。”
他抬起眼看着我的脸:“你为何不再等一等?也许我能找到救你的办法。”
我摇摇头:“生死有命,强求不得。我自己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
毒虽能解,被毁掉的经脉和之前身体的损伤是再也补救不回来的,我知道时日无多。
西门吹雪叹了一声,道:“你若要走……我不会拦你。”
三天后,我离开了万梅山庄。
扶灵归葬自然不是我的目的,我也压根不在意我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这一生我一没有了仇家,二没有了牵挂,武功不能练,连努力的目标也没有,我只好找个地方,权当去散心了。
也或许我只是不想跟这里的人牵扯太多,有了牵挂,日后徒增烦恼。
上官雪儿,陆小凤,孙秀青与我一同出发。孙秀青和上官雪儿回峨眉,我们等到了驿站之后就分开。
我没要任何人送我,我乘着一辆马车,车上有西门吹雪准备的药,他在我走之前,还给了我一封信,说是他在西域认识一位杏林高手,医术比他更高,他让我将信交给那人,若是能让他出手,说不定能出现奇迹。
他倒半点儿没有留孙秀青住下来的意思,看来他的姻缘是没戏了。
我们在驿站住了一夜,第二天孙秀青便带着上官雪儿离开。上官雪儿不住地回头看我,问我以后会不会到峨眉去看她。
我点头道会的,她忽然红了眼眶,而后头也不回地上马走了。
陆小凤站在我身边,叹道:“她小小年纪也不知说了多少谎话,这一次却要被你这个姐姐骗了。”
我道:“谎话总是比真话动听些的。”而后看着他道:“陆大侠,我要走了。”
陆小凤亦看着我,我从他那眼神里看到了惋惜,挣扎和同情,他那张英俊得有些可爱的脸都蒙上了一层郁色。
我却不由得想笑,不论如何,在这个世界碰到了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我觉得还是挺值的。
我走他跟他对面的位置,敛首低眉向他一礼:“山高水远,就此别过。”
我走得干脆潇洒,马儿是会认路的,不用我多赶,便悠悠地上路。塞北苦寒,但一路上风景仍很好,只是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了。
无所谓,以后也会是一个人,我应该学会习惯才好。
但我才乘着马车走出不到小半个时辰,后面就传来了马蹄声,我向后看去,却见一袭红色的披风。
陆小凤策马与我齐平,转头朝我一笑道:“上官姑娘,在下能否有幸与你同行?”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见我看着他又不说话,陆小凤有些绷不住:“我……我正好也有些事情,咳……”
我侧过头去笑了,但他居然想伴我一程,说不感动是假的。
此时不需言谢,我停了马车,道:“陆大侠,塞北再往西可是很冷的,听说就连眉毛都能冻下来。”
陆小凤扬眉笑道:“我这眉毛是金子打的,水火不侵。”
我给他让开位置,他将自己的马套在车前,坐在我身侧,接过马鞭缰绳,我们便一起上路了。
大金鹏王朝的故地在玉门关外,临近西域,上官氏皇族失国之后,那里曾经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小国,后来也因为河流改道,繁华不再,就此渐渐衰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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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陆小凤上路之后,除了来往的商队,几乎没有碰到过其他的人。他们做的是皮毛,玉石,药材的生意,很多都请了镖局保护,我自己从来没独身走过江湖,若一个人上路,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不由得感激陆小凤。
我们走到关前最后一个小镇子,置办了些厚实的衣服和干粮。天气更加冷了,有陆小凤在,我平常总不爱出来,一路上便听到不止一个女人对着陆小凤调情勾引,相比于我作为凌霜华的那一世,这里的民风……的确开放多了。
我正如此感叹着,陆小凤已然又婉拒了一个。他婉拒的不止有女人,还有他天南地北认识的狐朋狗友,见到他就邀请他去喝酒赌钱。
我们在一家客栈定了房间,陆小凤和我走进大堂时,那些江湖人纷纷把目光投到了我身上。
我听到他们压根没压低多少的声音,什么“原来陆小凤是找了个美人,片刻都舍不得”“我要是有这样的艳福,给我万两黄金都不换”“怎么就陆小凤有这等好运气,我当年也是出了名的……”
陆小凤没法解释,因为解释了也不一定有用,那些江湖人上来和他打招呼,一口一个陆大侠,而后盼着他介绍我。
陆小凤随口回应了他们,却也不提我,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挡在我身前。
“这位是我朋友。”他不提我的身份,甚至连名字都不提,对那些人道:“诸位,咱们改日再聊。”
那些人也很有眼色,纷纷坐回去了。陆小凤便侧身向我稍稍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起上路的这么多天,我们之间相处得虽然轻松,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但陆小凤看人下菜,我成为上官丹凤一来不知不觉就带着之前官家小姐的举止习惯,陆小凤也从不对我调笑,处处透着礼让。
我觉得也许该改一改他对我的印象,也为了感谢他的相送,我请他吃饭。
我出钱在这荒凉得水都贵好几倍的客栈包了个雅间,将店里的招牌菜全点了,把店家珍藏的酒也挖了出来,陆小凤站在桌子前,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倒了一杯酒敬他:“这些天多亏有陆大侠,我无以为谢。”
我习惯性地拢了手臂要喝酒,我酒量一向也不错的,但下一刻我手里的杯子就消失了,陆小凤无奈道:“你忘了你不能喝酒了?”
我道:“偶尔一杯没什么的。”我确实忘了。
陆小凤一手叉着腰,笑着摇头道:“不行。”而后他将酒杯端在自己面前,低着眼睛看了它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动作中透着自然而然的潇洒磊落,放下杯子道:“上官姑娘……”
我道:“称呼我名字便好。”
陆小凤笑道:“那你也别叫我陆大侠,我虽然是真正的大侠,听多了也会不好意思的。”
我点头道:“不知陆大侠的朋友都如何称呼陆大侠,我好参考参考。”
陆小凤顿时就潇洒不下去了。
我适可而止,招呼他坐下来用膳。全程都是我看着陆小凤在喝酒,我们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忽听下面有人唱起了王之涣的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我走到窗前,看着远方苍茫的黑暗道:“哪里是玉门关?”
陆小凤站在我身边,伸手指了个方向,道:“那里就是玉门关。”
我即将要去的地方。
那里黑得让人心慌,就如同坟茔一般。我移开目光,看着天上笑了一下:“白天天气那么好,居然也没有星星。”
陆小凤默然一瞬,而后看了我一眼,轻声道:“你等我一下。”
他轻功很好,鸟一般掠出了窗子,消失在黑暗里。他要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得到,只是我经历了这几世,居然是陆小凤第一个会为我做这种讨女孩子欢心的事情。
我看着天上,猜着是孔明灯还是烟花,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衣袂微微破空的声响,我的眼前被阴影遮住。
陆小凤倒挂在窗前,看着我,然后朝我伸来拳头,我看到从他的手里,飞出十几个泛着淡绿荧光的点。
明白他抓来的东西是什么的那一刻,我立刻捂着脸发出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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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大金鹏王朝的所在好像是“极南”,这里改成西域
小鸡变凤凰(六)
我道:“虫子!你抓了虫子!”
陆小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道:“对……这是萤火虫……你,你不觉得它像星星?”
我后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捂着脸往后退,丝毫不买他的账:“不像!它是虫子!”
“虫子”那两个音节我咬得格外清晰,我怕除了蚊子苍蝇以外的所有昆虫,就算是蝴蝶,我也不敢抓。
陆小凤从屋檐上下来,我立刻躲到他身后,揪着他衣服,怎么也不敢探出头去,我觉得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颤颤巍巍道:“它们死了没?不,走了没?”
陆小凤叹气道:“飞走了,一只都没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这种天气怎么还会有虫子……你是从哪儿抓来的?”
陆小凤撇嘴道:“客栈后面有树林。”
我惊魂未定,警惕地探出头来:“它们飞到哪儿了?”
陆小凤回头看了我一眼,道:“飞到我手里了。”
他朝我示意了一下虚握着的拳头。
我道:“陆小凤你个混蛋!”然后把他一把推开。
然后,陆小凤磕到了。
我想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我会反应这么强烈,他的头撞在桌子上,传来“咚”的一声,我放下捂脸的袖子看时,只见陆小凤傻傻地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一道鲜红的血液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我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然后我又道:“谁叫你吓我。”
陆小凤看着我,大概是磕晕了,还不知道说什么,我却反应过来了,忙过去给他看伤口。这一下磕得不轻,血把他整张脸都糊上了,我一面叫店家打来水,一边从我那堆药里翻出来金疮药,给他敷上,然后用纱布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
陆小凤躺在椅子上任由我给他包扎,唉声叹气地道:“这下陆小凤真的要变成陆小鸡了。”
我安慰道:“没关系,就算变成小鸡,你也是最可爱的小鸡。”
我说完自己又忍不住笑,但这么有些不厚道,于是我转移注意力去观察他的伤口,问他:“疼不疼?”
我觉得我问了句废话,顿时心里的愧疚感蔓延,他费心费力地去给我抓虫子,我却让他身心受伤。
我道:“其实萤火虫很好看……但我怕虫子,什么虫子都怕,养花的时候看到蝴蝶也怕。”
陆小凤的声音放轻,倒是反过来安慰我:“是我不该吓你。就一点小伤,没什么的。”
他仰躺在椅子上,此刻看着我,满室烛火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其实陆小鸡的眼睛也很好看。
我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我道:“再过几天,就要到大金鹏国的故地了吧?”
陆小凤“嗯”了一声,眼睛仍然一动不动地盯在我脸上。
“那我们很快就要说再见了。”我道。
陆小凤道:“谁说我要走的?”
我却好像没听懂他的这句话,因为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我只觉得我的心跳快了起来。
我移开目光,轻声道:“你是不是很爱给自己惹麻烦?”
陆小凤道:“麻烦?”
我叹了口气道:“不必要的事情是麻烦……不必要的人自然也是。”
陆小凤皱眉,张了张口道:“你不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已决定永远都留在关外,再也不回去了。”
这只是一种委婉的说辞,我明白,陆小凤也明白,我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他对我用上感情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
陆小凤没有说话。
我收拾了药品和水,离开了房间。
又过了五天,我们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坐落在戈壁荒原的城市,在风沙的洗礼下沉默而冷清。城市的后面隐隐可见几处蜿蜒的山脉低矮的线条。我哪里知道大金鹏王朝的皇族墓葬在哪里,反正那里有山,差不多就是了。
我买了纸钱车马,香烛祭品,挑了个风水还不错的地方,将大金鹏王和上官飞燕葬了,顺便给我自己留了个坑,提前刻了墓碑。
上官丹凤之墓——位面之子到此一游。
我刻完觉得很满意,陆小凤站在我身后不远处,背对着我看着远处的荒凉景象。
他给我挖好了坑之后,就走到一边去不说话了。我走到他身边,道:“早些上路吧,听过往的客商说,这里很快就会有沙暴了。”
陆小凤盯着前方的某一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真的要我走?”
我道:“是。”
陆小凤忽然就叹了一口气,笑道:“可你却忘了,陆小凤如果不惹麻烦,就不是陆小凤了。”
我尚未搞懂他的意思,他已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在我有些怔住的神情下披在我身上,而后手一揽,将我拥进怀中。
我好像听不见风沙的嘶鸣,荒漠的孤冷,只听见了陆小凤的心跳声。
沙暴很快就来了。
我们来这里的季节实在是不巧,正碰上据说是近些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天空乌压压地黑,大地都瑟瑟发抖。人们都纷纷躲进家中深挖的地窖里,他们的生活在这里,深谙上天的恐怖,很多都是生死由命的态度。
我本来也不那么在意的,现下却有些舍不得了。
地窖里点着一支蜡烛,昏黑安静。这座镇子上的屋子底下都有地窖,居民很多都背井离乡,留下来的屋子很多,我们找到了其中一个,躲了进去。
这里空间不小,有桌有椅,还有储存的清水,在这里躲上几天不是问题。
陆小凤把一张羊毛毯子铺在地上,单膝支着腿,靠着墙喝酒,我就坐在他身边,脸枕在他膝盖上听他讲故事。
“米三刀原来是个屠户,后来做了打家劫舍的强盗,据说他三刀下去,就能把人切成上百的碎片,所以人送外号三刀。”
“金九龄带人去抓他,损了自己手下的好几个弟兄,他不信邪,自己上,结果差点被人把胳膊砍下来。”
“金九龄说,米三刀此人,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用刀的时候,把人看作待宰的牲畜,他似乎对手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很熟悉,下手毫不犹豫,游刃有余。”
我静静道:“后来呢?”
陆小凤道:“后来,他找上了我。”
我眨眼道:“米三刀找上了你?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喜欢红扇楼的花魁,江湖传闻说,陆小凤成了那花魁的入幕之宾。”
我道:“哦。”
陆小凤继续道:“这消息是金九龄故意叫人捅到米三刀面前去的,但那传闻是假的,我压根连红扇楼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我道:“你和他打起来了,他的刀和你的灵犀一指,看来果然还是你的手厉害。”
陆小凤点头道:“他的刀也不错的,在我见过的用刀高手里,他最起码排得上前十。”
我道:“后来呢,他进大牢了?:
陆小凤道:“没错。”
我面无表情地道:“然后,你反而跟金九龄成了朋友?”
陆小凤笑了笑:“人在没有见面之前,往往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的。他原也以为我是一个比米三刀更该进大牢的人。”
我磨了下后槽牙,用扶在他膝上的手,在他膝盖内侧的嫩肉上狠狠掐了一下。
陆小凤脸色一变,“嘶”了一声,他喃喃道:“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红扇楼的花魁。”
我冷声道:“谁为那劳什子的花吃醋。”我起身看着他,认真道:“小凤凰,你是不是很信任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朋友本来就是用来信任的。”
我撇撇嘴道:“可是在某些人眼里,朋友是用来利用的。”
我对原著读的不精,却也知道这本书的好几个故事里,幕后黑手都是他的朋友,这只小凤凰也不知有几次死里逃生。
陆小凤移开目光,没有看我的眼睛,我知道以他的性情,对待朋友都是掏心掏肺的,他只怕不会在意这些小心思。我道:“霍休对你怎么样?”
陆小凤叹道:“他对我很好。”
我道:“可他也是青衣楼的楼主,非但利用你,连花满楼也要拖下水。”
他这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了,因为他宁可自己被坑,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也被坑。
我叹道:“你答应我,除了花满楼,司空摘星,西门吹雪之外的其他人,你都要留个心眼好不好?”
他看着我没说话,我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脸:“就算你以后找了其他的姑娘,也要对她们留意些……因为这世上,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小鸡变凤凰(七)
陆小凤攥住了我的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眷恋而痛苦的眼神看着我的脸,而后将我抱进他怀里。
我揽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外面传来凄厉的疾鸣。
沙暴来了。
但我这一觉睡得非常好,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毫无顾忌,轻松自在地睡上一觉。
我醒的时候陆小凤还没醒,地窖里的烛火快要灭了,我在昏昏暗暗中看着他的脸,越看越喜欢。
如果我能活久一点就好了,甚至如果我不这么短命就好了,我若真的和他在一起,别人休想再多看他一眼。
就算他眼下对我的喜欢更多的是出于欣赏与可怜,我也有办法叫这只小凤凰跑不出我的手心。
烛火闪了一下,似乎快要灭了。我收回目光,轻轻挣开他抱我的手起来,走到桌前去添灯油。
外面的沙暴声依然在继续,我拨着灯芯,让火光更亮一些。我盼着沙暴能早点结束,出去之后若能找到西门吹雪推荐的那位医师,也许我还会有救。
对于这具再不能习武的身体,我本来也不是很上心,多少带着些自暴自弃,也不知道现在留意还来不来得及。
也许来不及了。
我胸口猛然间传来一阵刀绞一般的痛意,我抓着衣服,死死地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出声,等了稍稍平静下之后,才把涌上来的血吐在丝帕里。
我看都没看帕子里的血,将它埋在角落的土里。外间风暴席卷如雷霆震怒,又像是勾魂鬼乐,一声声闯进我的耳膜里。
我再不愿意听那声音,拿过桌子上陆小凤的酒喝了一口,压下身上可能会有的血腥味。
而后我又回到陆小凤那里,躺在他身边。
我这次的动作将他闹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我,抬起手来,我便自然而然地钻进他怀里。这动作不过寥寥几次而已,我却驾轻就熟了。
他的手顺着我的头发,一缕一缕理下来,他道:“你喝酒了?”
我在他胸口道:“是你的酒味。”
陆小凤道:“我不可能会闻错的。”
我笑了笑:“酒鬼自然闻什么都是酒的,我离你远些,你再闻闻看。”
我说着就要起来,陆小凤胳膊一收,将我抱紧了,反身一压。
他的声音轻且低:“你骗不了我的。”
而后他的阴影笼罩在我脸上,我条件反射地用手抵在他胸口,却没有推开他。
我听到了他的呼吸声,细缓悠长。
他继续吻了一会儿,在呼吸声乱了的时候才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道:“我果然没有闻错。”
即使背着光,我也能看清他眼里的感情,就像把人拖进水底,我差点都不能思考了。
我问他:“你说沙暴什么时候会结束?”
陆小凤道:“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很久。”
我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我出去之后,要去找那个医师,你愿不愿意陪我去?”
陆小凤轻笑着颔首,语气认真:“等他治好了你,我再陪你回中原,去峨眉派看看雪儿。”
我道:“然后呢?”
陆小凤道:“我们再去江南找花满楼,去他的百花楼里看花。”
我道:“看了花之后呢?”
陆小凤笑道:“再去找苦瓜大师,尝一尝他做的素菜。”
我想我是真的舍不得了。
我们之间静寂了许久,我才道:“好。”
沙暴依然在继续。
地窖里不时传来宛如车轮碾过的沉闷声音,两天来已经渐渐消减下去。据说沙暴最厉害的时候,可以把一整块地皮都掀起来,等结束之后,上面的城市应该已经消失了。
在我原来的记忆里,我记得沙暴最长时间的记录似乎也就是三天。
今天就是第三天。
烛火点了三支,将地窖里照成亮堂的明室,陆小凤坐在长凳上,我小心翼翼地将他头上的纱布拆开,他那伤口撞得不浅,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愈合。我叹道:“万一留疤了怎么办?”
陆小凤悠然道:“那就只能你对我负责了。”
我戳了戳他的脸:“我给你配一种新药,不会留疤的。”
陆小凤奇道:“你会配药?”
我在万梅山庄看了那么多医书,会配点药也不奇怪。我点了点头,把包裹中的药材挑出来,想了一个方子就把药材挑拣出来,然后磨碎。
我给他敷在伤口上,然后重新裹起来,陆小凤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昏脑胀的?”
我道:“这里面有是止痛的成分,你自然会觉得昏了。”我笑了笑,继续轻声道:“等这道疤消失以后,你就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陆小鸡了。”
我坐在他身边,等待着,没过一会儿,他就倒在桌子上。
我看了他好久,才让自己移开目光,站起来,向地窖的出口处走去。
沙暴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几乎听不见了。
我将门栓抽出,拉开铁门,扑面而来一股沙土的气息。我沿着台阶上去,推着最外面的一道门。这里的地道是倾斜向上的,沙土将门盖住了大半,我费了一些力气才将它弄开。
外面正是白天,风里卷着沙,但已经很小了。四周一片狼藉,昔日的城镇只剩下残垣断壁,一片猖狂过后的死寂。
风吹在我身上,冷得像刀一样。
我没有再回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我每一步都是在消耗我最后剩余的生命力,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走多远。。
据说猫死时候会离开家,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
我不想让陆小凤看到我离去的样子,就这样诀别,也许再好不过。
我不知走了多久,越走越慢,越走越喘不上气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我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沙漠里。
我继续往里走,走上一个沙丘,看到沙丘底下不断的下陷,这是一处流沙。
如果跳到这里面,尸骨无存,什么痕迹都不会有,谁也找不到的。
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深吸了一口气,放任自己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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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请几天假,要去背教资了。
下个世界萍踪侠影录,没看过原著的也可以看懂。
女主要崛起啦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一)
第二十三章
再次有了知觉的时候,我毫无意外。
只是我上一世选择死法太草率匆忙,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仿佛仍能感觉到沙子灌进口鼻的憋闷,过程不长,却及其痛苦。
我咳了两声,睁开了眼睛。入眼是昏暗的木屋,不远处的篝火已经只剩下火星,我正枕在一个软软的包袱上,身上只盖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能够掌握这具身体,才坐了起来,然而第一眼,我就看到木屋的角落里,一只……
一只趴着的大老虎。
我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差点就要再挂一次,那老虎绝对是真的,吊睛白额四肢健壮。我浑身冰冷,好歹没有叫出来。
我慢慢吸了两口气,站起来拎着包袱,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外面便是明媚的日光。这里似乎是一处山谷,仿佛早春季节,桃花盛开,风吹过来,一大片地迷人眼。
然而我没有半分心情去欣赏美景,我只对着太阳找了个方向,便急匆匆地往谷外走。走出没几步,我一抬眼,看到花树中一大群色彩缤纷的蝴蝶,穿树绕花地朝我而来。
要死了,居然又碰到了虫子!
这次没有陆小凤帮我挡着了,我揪着那件御寒的外衣往脸上一盖,闷头就走,总算躲过了跟虫子的接触。
好在这处山谷并不深,我只走了不到半刻钟,就看到了出口。
荒山苍凉,崖低水冷,风过如刀。
崖上似乎有一条大路,但我没有立刻过去,而是走到下面的小河旁洗了把脸。
我现在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刚刚跑出来太急了,现在想想,哪有人会跟老虎共处一室?那老虎一动不动,八成是死了。
而且是被原主打死的。
难道……我穿成武松了?
我看了看自己柔弱得还是女人的手,看来并不是。我从包袱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面小镜子。
首先,并不是武松。
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虽带着些许稚嫩,但已美得令人屏息赞叹,让绝色美人都黯然失色。
而且还穿了一身白衣服,当真称得上雅丽如仙。
我继续在包袱中搜,除了一些银两,一套换洗的衣服外,一张写着“云二”身份文牒并无其他,我想起来……我醒过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把剑,我没拿。
我当下就决定要回去,然而刚刚起身,我就听到大路上,一队马蹄声急匆匆地传来。
我悄悄一望,见那些人似乎是官兵模样,便躲在崖下一块大石下。马队却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听到一个男声道:“大人,咱们要不要下去找?”
我抿紧了唇,听着那被称为大人的人叹气道:“不必啦,就算找到又如何,他丢失军饷,回来也是死罪!”
手下又道:“那王公公那里,咱们可不好交代。”
另一个手下道:“怪只怪那金刀老贼!劫了那军饷,里面还有王公公的让大人运的货……他若责问起来,只怕……”
那“大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咬牙切齿:“罢了,我亲自找金刀贼去,他总算曾是我的上官,面子要给几分的,我去问他把军饷要回来。”
手下忙道:“那王公公的货……”
大人冷笑道:“那货是卖给鞑子的,我若开口,他不得将我砍了祭刀。”
短短几句对话,我已总结出奸宦误国,忠臣落草的一出演义大戏。
马蹄声又起,那队人马渐渐远了。
我从石下出来,看了看不远处的山谷,又看了看崖上。那些人找的似乎是丢失军饷的军官,现下又已放弃不找了,跟我似乎扯不到什么关系。但活了这几世,我一点也不相信我会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人物。
我这具身体的原主武功高强,人又绝美,出现在这是非之地,不搅出什么纷争来才怪。
若是原主在,也许还能闯出个名头,但我人生地不熟,先出风头,只怕就会先遭殃。
我连那山谷也不打算折回去了,我左右望了望,找到一处坡势稍缓的地方,便爬了上去,等到大路上,我便循着那群官兵的马蹄印走去。这里四处荒凉,跟着他们走,说不定还能到达某个集镇。
我现在的身体已不是路走多了都喘的上官丹凤,健康的很,虽然似乎还是不能调用内力,但也已经很不错了。
我走了没多久,便看到路边,有几处做买卖的,有卖马的,有卖皮裘的。往来的人有的是戍卒模样。我一身白衣走过去,路人纷纷侧目。
我稍稍思量,找了一家成衣店,买了一套男子的衣冠。在试衣的地方换上,又出来买了一匹马,这才往前继续走。
走了大约六七里地,不出我所料,这里果然是边境。只见前方。山岩峭拔,盘旋崎岖,关隘高置,上书“雁门关”三个大字。
关上旗帜鲜明,赫然是一个迎风招展的“明”字。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所熟悉的王朝,不由得心里放松了些。我下马徒步而行,到得关口排队等待盘查入关。只是我忽然想到,我刚刚听到被截了军饷的那队人,莫不就是这雁门关的守城军士?
那领头的军官我也不知是谁,但王公公,王公公……明朝皇帝宠信太监的是哪几个?
好像……还挺多的。
这事情多想无益,因为我入了关之后,很轻易地就打听到了如今是正统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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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位的,应是英宗朱祁镇了。
王公公是哪位,自然不言而喻。
我一边从脑海里扒拉着历史知识,一边沿着大道骑着马向前行。这里是山西境内,却和我在陆小凤世界里看到的那个繁华喧闹的山西不同,更没有大商人阎铁珊。这里的民众来来往往,脸上总是有些许凝重之色。因为近些年来瓦剌屡次犯边,关河不宁,纵使太平盛世,也不能舒心。
天空阴翳褪去,日头渐渐上来。我走得久了,觉得有些渴,见路边一个茶棚,便下了马,准备过去喝碗茶。
茶棚里没有什么客人,只老板坐在炉旁烧着水,小二在旁边擦着桌子,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道来一碗茶。
小儿道声:“好嘞。”便拿了一个碗,到了一碗茶来。碗是粗瓷,茶也是粗茶,但我并不世世都是个大小姐,自然也不嫌弃的。我趁机向那小二打听,这是什么地界,附近可有什么镇子,往哪里走。
小二很热情,把毛巾往肩上一甩。便跟我介绍,说我现在还没有出朔州,再往南走,便是原平,若找集镇,前方二十多里处便有一个。
小二问:“客官要到哪里去?”
我心里还没有确切的打算,原主的身份我尚没有弄清,先了解情况再说,便随口说我要去太原。
小二点头,殷勤道:“那您的马要不要给您喂一喂?”
我看到马也累了,便道了一声好,端起茶来准备喝,那茶棚的老板掀着帘子便进去了。
然而茶一入口,我便察觉到了不对。
我的江湖经验本也称不上有多丰富,但我昔日跟胡铁花从大漠到海边,几乎走遍了小半个中国。除了教我武功之外,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把戏,我们也遇到过不少,胡铁花也总是喜欢和我解说,试图看到我吓到的样子。
这茶里有蒙汗药,而且还是质量不错的那种。
我自然没有喝下去,我没想到刚到这个世界来喝的第一口茶就如此险恶,这些人说不定做的是和孙二娘一样的人肉包子生意。
我放下碗,暗自松了松手骨,抬头叫住正往我栓马的地方走的小二:“小二,我这可是名马,你这里有好料么?”
小二笑道:“客官,别看我们这茶棚子破,但已在这岗子上十多年啦,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说我们把马照顾得好。”
旁边不远就是官道,这下蒙汗药的黑店居然开了十多年?
我用余光朝茶棚的里间看了一眼,那里安安静静,那老板说不准在地下室里磨刀呢。
这黑店如此猖狂,这地界只怕也不太平,坑蒙拐骗的向来同气连枝,我这若惹了他们,一路上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我想了想,还是不欲惹事,我见那小二就要牵马,便又端起碗来,道:“我这里有的是银子,你且去把最好的草料拿来。”
见我这么说,那小二也只好点头,见他人转入店后,我立刻起身,牵了马骑上便走。
马蹄声刚一起,那小二便冲出来,手里赫然是明晃晃的尖刀,见我跑了,似乎骂了一声。
我没有再回头,一直向前飞奔,走出二十余里,倒真的有一处镇子,镇子不小,往进看有一处酒楼,旗帜招展,街上来来往往的行客,倒也有几分繁华。
酒楼里总不会还有害人取财的了。我将马栓在楼前,忽然目光一定,旁边竟有一匹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神骏非常,竟仿佛是照夜狮子马。
我看了几眼,那马鞍鞯辔头华丽,自己也很神气,仰着头喷着鼻息,我那小黑马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于是我去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两斤胡萝卜,挂在小黑脖子上由它吃,照夜狮子马不喷鼻子了,偏头便伸过来抢萝卜,小黑立刻喷了回去。
我进了酒楼,担心那黑店的人纠缠,便打算去二楼找个临窗的位置顺便望风。但等我上了二楼,四处张望时,却见靠窗的位置已然有人占了。
那是个年轻的书生,正在一边喝酒,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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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二)
只见他举着满杯的酒,一边慢悠悠地酸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说罢,仰头而尽。
我找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叫了几个菜,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只见他衣着华贵,相貌俊美,像是哪个大户的公子,可若是哪家的少爷,出门怎么也不带个随从?
他继续吟道:“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他邀杯四顾,仿佛他身边的位置有人似的,而后自己将酒饮尽,拄着下巴,闭起眼睛就要假寐。
我不由出声道:“说要歌一曲,你怎么不唱了?”
书生慢悠悠地抬起眼皮,隔着桌子看了我一眼:“没有岑丹,我歌个甚么?”
我心道也是,便等着小二上菜,稍许时候菜上来,我刚拿起筷子,就看到二楼又上来两个人。
这一块地方原本只有我和那酸书生,见这精壮的两个汉子上来,我便暗暗提起了警惕,只怕他们是来找我的。但也许是我多想了,我这一身值不了一钱银子的行头,他们压根提不起兴趣,而是坐到了东边的角落,有意无意地拿眼睛去瞥那书生。
那书生却恍然未觉,睡得歪歪扭扭,腰上的锦袋也一晃一晃。我装作不知,自顾自低头喝着自己的茶,那两个人忽然起来,开始互相推搡。
“你怎么打人?”
“是你先打我,我怎么不能打你?”
他们打闹着,就往书生那边去,一胳膊就将他腰上的袋子撞掉下来,袋子里的东西便滚落地上,金锭子也就罢了,几颗圆滚滚的珠子宝光四溢,那两人登时眼睛都直了。
书生终于醒了,捡起自己的袋子,睁眼怒道:“岂有此理!你们想抢人东西么?”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道:“谁抢你东西,凭空诬赖!”说罢伸手便推那书生。
我继续喝茶,并不打算管,就算这两人抢了他珠宝,他一身衣服价值不菲,卖了也饿不死他。但那书生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地向后跌退了几步,竟走到了我身边,“哎呀”一声朝我撞来。
我的茶是喝不下去了,一手撑住他的背,让他别撞到我,然后揪住他后衣领,自己站起来,让他坐在我位子上。
那两个人向我走来,我冷笑一声,径直朝他们迎面走过去。那两人出拳便向我打,我两手扭住他们的手腕往中间一带,瞬间将他们摔在地上。
这具壳子的身体素质不错,简直我碰到过的最好的了。
那两人道:“你怎么打人?讲不讲理了?”
我道:“我是讲理的,只是有些人见了金银珠宝,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旁边不远就是楼梯口,我一脚一个将他们踢了下去:“滚!”
那两个人抱头滚下去,滚到一楼,摔得鼻青脸肿,抬头冲我道:“你等着!爷两个要你好看!”
店小二看到这情形,脸上并没有多少惊吓,像是习惯了,我心里暗骂,谁说酒楼里没有抢劫的,这里治安也太差劲了。我见那小二看着撞歪的栏杆和撞坏的阶梯,就指着那书生道:“那两个人想抢他的钱,你找他去,让他赔你。”
我不想在这里久待,贸然出手也在我计划之外,转身也要下楼,那书生却哎呀一声道:“我的钱丢了。”
莫非那两人把他的钱摸去了?
他们还没跑远,我便打算去追一追。那书生却指着我道:“哎,小贼说的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气笑了,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书生看也不看我,摇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好男儿,鸡鸣狗盗——呜呼哀哉。”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的情形看来,他穿的这么有钱,我穿的这么不值钱。若他的钱丢了,偷钱的是谁?还用想吗?
我冷冷道:“我没偷你的钱。”
书生还是一脸肯定我是贼的表情,我道:“我不跟你纠缠。”转身就要走。酒楼的掌柜拦在我身前道:“客官,您若要走,就先把帐结了吧。”
我伸手便摸向腰间,但一摸之下大惊失色,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我想起那书生刚刚撞向我的那一幕,转头看着他道:“你跟那两个人才是一伙的,应该是你偷了我的钱。”
书生冷笑:“你冤枉人,倒也理直气壮。”他歪歪倒倒的走过来,把自己腰带一抽,外衣便跌落下来,他伸着两条胳膊道:“看吧,我身上哪里有钱?你若有胆子,也请宽衣让我一看。
我:“……”
见我脸色不对,书生摇头道:“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么小的少年郎,都来做贼了。”
我几乎都想磨后槽牙了,强吸了一口气:“好,你要看是吧?”
书生半仰着头,眼光朝我看来,我道:“那你便看看。”
我心里已笃定了他偷我的,他现在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可能是他的袖子。我话音落,猛然出手朝他胳膊攻去。
谁知就在到达他手臂的那一秒,他的手一拂,我的手便抓了个空,我心下一惊,我这一招是胡铁花教的擒拿,就算是我后来学了对付他都极少失手,这书生……
书生噔噔后退两步,左脚绊右脚险些跌倒在地,瞪着眼指着我道:“你要行凶?”
我抿唇不语,究竟是他侥幸,还是他是个不外露的高手?
我看了他两眼,把自己怀里两个玉耳坠摘下来——那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而后把它们往掌柜的手里一塞,转身快速走下了楼。
我本不打算惹事的,现下这样,实在该避避风头。我牵了小黑,骑着它往镇外走。我不是不想找个客栈,只是我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
出了小镇,便是一条大路,我在心里想着怎么弄些钱来,做买卖我没有一文的本钱,若是黑吃黑,这条道上应该有不少。
只是这样,事情恐怕又惹大了。
我自认我现在即使没有内力,武功也算不错,有些保命的资本,但好汉再勇,也怕围攻,当年的丁典武功已可算是一流,照样给人逼得躲去关外,日复一日地小心谨慎,也栽在别人的阴谋诡计里。
天渐渐黑了,我本也没吃饱,觉得又冷又饿。走了一阵都看不到有宿头,我便下马准备进林子里,谁知转了个弯,便见到几棵树后,一座似是已荒废的古庙。
我走近几步,见那寺庙门窗都没了。庙前满是茅草,草里却立着一匹神骏的白马,正在嚼着草玩儿。
这匹照夜狮子马怎么会在这里?他的主人莫非就在里面?
我把小黑拴在庙外的树上,走进庙里去。正对着我是一座神龛,旁边的地上铺着一些稻草,一个书生正歪在上面,生了堆篝火,手里烤着两个芋头。
看到我,他的表情很悲伤,摇头道:“流年不利,怎的又碰上你了?”
我道:“我还不想碰上你呢。”
书生抬眼看我:“你莫非是洗心革面,准备还我钱了吗?”
我冷笑:“你几时见过贼还人钱?我这是贼不走空,我见你还有些值钱的东西,想把你搜刮干净了。”
那书生似乎很害怕,脸都白了,似乎是在忍着什么。我道:“这庙是我的,你出去。”
书生哼道:“你的?叫它一声答应么?”
我挑眉看他:“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用得着住这破庙?”
书生怒极反笑:“我本也不想的。只是有个小贼偷了我的钱袋子,我不仅要住破庙,还要烤芋头。”
说罢,他就像赌气似的,继续拿起他的芋头烤,看也不看我了。
莫非我的钱真的不是他偷的?他避过我那一招,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运气好?
眼下天已黑,我也不想再到别处去,就在这庙里的另一边生了堆火。那书生又喝起了酒,吟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我想拿根柴抽他。
他喝着喝着,靠在柱上闭着眼,像是睡过去了。我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他身边,想起白天里酒楼的那一幕,我想试他一试。
我悄悄伸出手来,打算点他的睡穴,若他有武功,便会警觉到我的出手。然而我的预料似乎错了,我顺利地点了他的穴,他动都没动一下。
他真的不会武功?
我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他,我去掀他衣服,打算搜一搜他身上有没有我的钱。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听见有人道:“那小子的马就在这里,咱们围住,别让他跑了!”
我跑庙门,望外一看,领头的赫然就是那个茶棚的老板。我忙回来解了书生的睡穴,但就算解开了,人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清醒过来。我晃着他肩膀,压低声喊他:“别睡了,吃人肉的来了!”
书生一动不动,睡得呼吸均匀。我听那庙外脚步声越来越近,人数似乎还不少。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到顶上的大梁,便揪起那书生的腰带,缘柱而上。还好这大梁不高,我勉强能够上去。
我跟他往梁上的角落里挤,谁想那里常年无人打扫,蛇虫鼠蚁什么都住过,一股怪味便朝我而来。我便把那书生往面前一挡,谁知他反而朝我倒来,背朝我压在我身上。我正要推他,却听得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
我不敢再动,就这么维持着别扭的姿势,向下看去,只见下面一堆人举着火把,拎着刀。明火执仗。其中一个人道:“怪哉,那小子的马还在外头,人去哪里了?”
这庙很小,一览无遗,我只祈祷着他们不要想到往上面看。另一个人道:“老板,那小子莫非是被狼叼了?咱们拿他的宝马去,也好和上面交差了。”
宝马?我怎么不知道十两银子一匹的小黑还是匹宝马?
我猛然醒悟过来,他们说的不是小黑,而是那匹照夜狮子马。
这群人的目标不是我,而是这个酸书生。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三)
那茶棚的老板微微沉吟,道:“他看起来有些来历,斩草除根,不要留后患。”
我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人果真心黑手狠。那老板道:“外面还有一匹马,是白天另外一个人的,他们说不准认识。把这庙和林子都翻过来,也要找到他们。”
那些手下道是,老板抬头往上看,一边朝他手下道:“拿火把来。”
我暗道出门没看黄历,把书生往旁边一搡,自己便从梁上径直跳了下来,双膝压在一个人肩上,把他压得一跪,而后又夺过一个人的火把来,扫开庙门处的几个人,向外跑去 。
老板又惊又怒:“抓住他!”
我冲出去,外面人不多,我轻易就将两个撂倒,还有两个人在跟那匹照夜狮子马较劲,那马认主,仰着头不肯走一步。我抓住那两人肩膀向后一丢,自己翻身上马,那马也有灵性,此时也不挣扎了,扬蹄便跑。庙里的人追出来,慌道:“他把马骑走了!”
这匹照夜狮子马价值岂止千金,那傻书生骑着马招摇过市,想必早就惹来不少红眼。只是我没想到,那茶棚老板果然也是个角色,我现在是彻底惹上麻烦了。
我骑着马往前跑,后面的人也策马追来,但这照夜狮子马果然非凡品,没多久就一骑绝尘,把追兵甩得连影子也看不见,我一拉缰绳,它停了下来,我满意地拍拍它脖子:“神驹,你跟着那书生太委屈了,不如考虑一下我?保证每天吃胡萝卜。”
照夜狮子马偏头躲我的手。
我跳下马来,往后头看,路上安安静静,那些人说不定已把我追丢了。然而这个想法刚刚落下,我就看到四周的树林里亮起火把,持枪拿刀的一群人朝我围了过来。
我这运气也太差劲了。
领头的一个见我表情,得意道:“小子,你当自己能跑得出我们手掌心?老板早就飞鸽传书这一路的英雄好汉,不交出马来,你寸步难行!”
“英雄好汉”,有时候也是个贬义词的。
我冷笑道:“有本事就来拿。”
那领头的挥手,一群人蜂拥而上,我避过一刀,单手一招空手入白刃,便夺了把刀来,一刀往旁边就砍伤了两个人。
这是蝴蝶穿花刀法的第一式,以轻灵猛烈著称,据说一刀至少能砍下两个人的头来。
可我没有砍下来,我至今也没有真正地杀过人。
那领头道:“还是个硬点子,口袋扎紧了!”
他一声令下,那些人的攻势更加猛烈起来。我看了他一眼。便朝他那边而去,他倒也不怕,从身后抽出一只铁锤,劈头就朝我砸下来,那铁锤怕有几百斤重,来势如狂潮压境,想必是他的看家本事。
我往一侧躲去,仍给那劲风扫到,觉得胳膊火辣辣的疼。我反手一刀刺肩式挑中他的肩膀,然后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道:“让他们住手!”
我不能跟他们多打,这具身体没有内力,又是女子,我打到现在也多仗着招式的灵妙,碰到真正的高手,我仍是吃亏的。
而且我自醒来后就没吃什么东西,体力差不多也消耗完了。
那领头的疼得满身冷汗,看了我一眼,颤声道:“……住手。”
他手下相互对视,都停了手,我心里忽然一股烦躁,我知道我这样是在留后患,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绝了。我问他:“你们那老板是听谁的命令,谁叫你们来抢马的?”
那领头的闭口不言,我将刀割进他脖子里去:“说不说?!”
他疼得皱眉,却摇摇头:“我若说了,有违武林道义,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我只觉得好笑:“你一个恃强凌弱的劫道匪徒,现在倒知道什么是道义了。”
我没有再逼他,他未必是为了什么道义,他若说出来,只怕从今往后再别想在这北省混。看来那书生的马,钓出来闻腥的鱼还真不小。
我将他往那群手下里一推,照夜狮子马颠颠地跑过来,我便上马离去,他们也没有追上来。
但我知道,我这只是才过了第一关而已,往后的麻烦事多着呢。
我揪揪照夜狮子马的后鬃毛:“麻烦精,别往前跑了,转个弯儿,咱们回去找你那傻蛋主人。”
我把那书生搁在庙里的梁上,他又喝了酒,睡得死,一觉醒来,说不定会从上面掉下去,摔个筋断骨折。
照夜狮子马似乎也知道是自己惹的事,没敢反驳我。我一拉缰绳,它便掉了头。
我没敢挑着大路走,在林子里七穿八绕,走了几条小路,到那破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小黑居然还在庙外吃草,看到我,欢快地叫了一声。
我下了马,走进庙里去。只见庙里空空荡荡,房梁上一个人影都不见,难道那书生在我走后,又被那群人抓走了?
我急得想喊人,却想起自己并不知道那书生的名字,于是我道:“傻蛋,酸瓜,你在哪儿?!”
连喊了几声都没人应我,我气得一跺脚,那些人若抓了他,我有照夜狮子马在手,他们八成也不会杀了他。
想到这里,我心稍定,打算先去寻那些人的踪迹。谁知我一出庙门,便见到那匹照夜狮子马上已然坐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他居高临下,悠然地看着我,道:“我姓张,双名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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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你没给他们抓走?”
书生笑道:“北省里如今的黑道领袖,以黑沙寨沙家最为凶狠,这一带都是沙氏父子的地皮,不过想抓我嘛,还早了点。”
他此时眉眼带笑,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没有了昨晚的醉,倒又添了几分睥睨的傲气来。我见他这么有底气,心下便明白叫他给骗了。
我冷冷道:“他们是大贼,你是小贼,你们一丘之貉,自然不用抓你。”
书生闻言,却也不生气,笑意更深。我扭头就去牵我的马,书生道:“小兄弟,你却还走不得。”
我头也不回:“我不跟贼打交道。”
我上马便走,我曾也是个颜控的,但若只有脸,对我只会起到反作用,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他。隐约似乎听得后面传来一声叹息:“哎呀,真是怕了你了。”
我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整夜奔逃,再加上和人拼命,我实在没有多少力气了,可我现在又没钱……钱?
我看到小黑脖子上,挂着我的钱袋子。
我把袋子拿过来,里面的银子都在。原主带的钱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了,几十两的碎银和几张百两的银票,足够一段时间的花销。
我将钱袋子收起来,这次我吸取了教训,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来藏进袖口。谁知我刚放好了抬起头,两个蒙面人就从林子里窜出来,一人持刀,一人持镰,一人来刺我,一人却去勾马腿。
我狠狠咽下一口恶气,翻身下马,踢开长镰,抓住那人胳膊往上一带,他半条胳膊便给自己同伴砍了下来。
血泼了一地,那个被砍了的滚地哀嚎,另一个见状,持刀朝我掷来,右手顺势一抬,露出手腕上绑着的暗箭匣子。
我根本没料到这招,短暂的惊愣之下抬刀便挡,勉强将暗箭挡下,发箭的人转身就跑,我将刀尖直掷入他背心,他扑倒在地。
我走上前去,他还在不住地往前爬,见我过来,忙道:“侠士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的确下不了手杀人,就算我曾是石观音,但半点她的铁石心肠我也没学到。我正犹豫间,忽听一个声音道:“强盗匪徒,蝼蚁鸟雀,皆是命,奈何人心有偏,单饶一边呀。”
我冷飕飕道:“你闭嘴。”我转头便走,却忽然听得两声惊呼,回头一看,那两人已气绝。
书生抚了抚自己的衣服,仍旧悠然自若:“这两人却不是沙家的,而是陕西半城庄韩家的探子,你已经惹了不止一省的人了。”
我看着那两人的尸体没有说话,书生冷笑道:“你既出来行走江湖,还容得自己心慈手软?”
见我还是不理他,他似乎索然无味,调转马头就要走,我道:“你哪里走?自己杀的人,自己埋。”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四)
书生没有锄头,便用死人的长镰挖了两个坑,挽起袖子,露出玉一般白的手腕,揪住尸体放进坑里。
他送佛送到西,堆了土,还劈了块木牌立在坟前,不知乱刻了什么字,自己看着很满意,而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香来,点了插在坟头。
我靠在一边的树上,看着他居然又坐在坟前,开了一瓶酒:“黄泉此去无多路,天下无人识君颜。”说罢,又喝上了。
他衣袖没放下来,我隐约看到他袖内的暗纹,不像是平常人家所有。我将目光往他身上打量,昨晚庙里昏暗,我没有细看,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的不寻常之处——先不说那照夜狮子马,产在西域,就算是皇帝,只怕都不能轻易得到一匹,还有那马身上的马鞍,纹饰饰物,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中原所有。
他虽像个江南公子,但举止做派轻狂,并不是士人家一板一眼的君子。
书生朝我举起酒瓶子,醉眼道:“小兄弟,同饮一杯否?”
我没好气道:“不喝。”既然他自己能自保,我也不想再管他了,转身要走,书生微微一笑:“韩家的探子死了,他们三天之内就会再派人过来,山西有狼,陕西有虎,你现在是哪里都行路难哪。”
我深深吸一口气,我走到这一步,不怪这家伙怪谁?我回身冷冷道:“难不难还不一定,我若跟他们串谋起来,合谋来杀你,这路不就顺了?”
我抬脚要走,书生“哎”了一声,伸胳膊挡在我身前:“你不能走。”
我道:“让开。”
书生摇头道:“不让。”
我一时气上头,伸手就推他,书生伸开手掌便攥住我手臂,一下子牵动了我胳膊的伤,我忍着不发一声,抬脚就朝他踹。
他轻轻松松地躲过,我也管不了他是什么高手了,踹不到他,我就去踢地上的香,把烟土灰尘一块儿朝他踢,他坐在地上,不防被踢到了衣服上,他惊道:“你干什么?!”
我不理他,把一把香碾碎了朝他身上踢,书生道:“别踩了!香是给鬼吃的不知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踩香?当心半夜来找你!”
我自己本身差不多已能算是个鬼了,我怕什么?我道:“你杀的人,索命也是找你!你叫张丹枫,它们都好好记着!”
他闻言看了我一眼,眼里似乎有着奇异的光彩,而后他手劲一撤,由着我将他掼倒在地,我不知他耍什么把戏,却见他慢条斯理爬起来,在我面前站直了:“好啦,是我不好。”
他整整衣冠,面容稍肃,忽然满眼真诚:“是我不该在酒楼戏弄你,偷了你的钱,冤了你做贼,还装睡不理你。我狂放无度,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小兄弟你才是真正的侠骨丹心之人——张丹枫在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罢拱手弯腰,一揖到底。
我“哼”了一声,理理袖子,不管他,转身就走。我骑上小黑,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去,张丹枫骑了马走到我身边,轻声道:“你跟他们打了半夜,是不是受伤了?”
我面无表情,扯了缰绳暗示小黑掉头,不跟这家伙一路,张丹枫却又跟上来:“小兄弟,还没消火?我已跟你认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啦。”
我不跟他计较才怪,我道:“你是麻烦精,不要来惹我,自生自灭去。”
张丹枫却笑得顾盼神飞:“嗯,我是麻烦精,但你要往那边去,惹的麻烦更多。”
他说的方向是往南,我本来要去太原的,现下去不了了,我咬牙不知道该怎么怼他,张丹枫一扯小黑的缰绳:“能不能听我的建议?咱们先往这边走。”
他说的是我来时的方向,我看向道:“回关口做什么,出了关,是死是活更没人管。”
张丹枫道:“不是出关,你且跟我来。”
他的态度已然好了很多,我现在又没有主意,带着一些不情愿跟他一起走,谁知他要去的却是我们之前呆过的那个镇子,酒楼正是午后,人不多,张丹枫带我进去,掌柜的看到我俩前后进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我道:“你为什么要回这里?”
张丹枫道:“对付强敌,自然要准备充足。”
他看向那掌柜,那掌柜的知道这位是个阔气的主,点头哈腰地上来,张丹枫道:“三楼的雅间,一桌好菜。”
掌柜的立刻吩咐下去,我冷冷道:“我没说要和你一起应敌。”
虽然这么说,但我知道,我是彻底给他连累了,要不然也不会跟他一起来。
我越想还是越气,伸手准备自己掏钱点一桌菜,张丹枫却按住了我的手:“好啦,这是向你赔罪的,你什么也不欠我的。”他又低声道:“若不解气,等对付了沙家之后,你再向我要债,怎么样?”
我道:“好。”
我随他上了楼,他搬开椅子,邀我坐下,而后给我倒了一杯茶,推在我面前,自己坐下,面容一肃。
“这省内的绿林,一数石家,二数沙家,沙寨主名沙涛,独子名沙无忌,父子二人皆是以掏心手闻名,在这北边做惯了暗地里的珠宝走私生意,勾官结匪,横行霸道。”
我微微点头,张丹枫又道:“但此次来劫马的,只怕不只他们。”
我喝着茶,等着他说,他道:“这几天是石家家主,''轰天雷''石英的寿辰,北省里叫得上名的绿林几乎都来了,沙涛若是邀个三五好友,一起来夺……小兄弟,你不要瞪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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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眼去,如今惹都惹上了,我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我闲着没事管这酸书生的死活?
张丹枫继续道:“沙涛要独吞,请的必定是独客,眼下在他的地盘,消息还没散出去,他必定带人速来,早则今夜,迟则明晚,咱们就要跟他对上了。”
我道:“哦。”又抬眼看着他:“他请的帮手是什么来历,你有底细吗?”
张丹枫笑道:“沙涛是北省绿林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请来的阵仗想必不小,我倒要好好看看。”
那就是不知道了。
我撇撇嘴,张丹枫见我一脸冷漠,想说什么却又像是无措的样子,此时外间脚步声传来,是店小二敲了门上菜,我抬眼一看,珍馐美馔摆满了桌子。
张丹枫道:“再来两坛汾酒。”
山西汾酒天下闻名,但我还从来没有尝过,不由起了些兴趣。张丹峰道:“酒虽好,空腹喝酒却是大忌,咱们先用膳,再把酒共饮。”
我道:“你是不是又要吟你的酸诗了。”
张丹枫笑道:“我如今已有了岑夫子,丹丘生,为何不能歌一曲?”
我道:“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张丹枫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名字不过代称而已,谁无名字?交友岂看的是两三个文字?”
他笑容一敛,忽然就叹息了一声:“小兄弟,我一路从北边走来,也见识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可也只有你值得一交。都说人生诸多繁华,却也不过寂寞萧索。”
他直陈心意,坦坦荡荡,倒是让我觉得有些是否过于计较了。张丹枫却不让气氛冷下去,话题一转,就到了天下诸事上,他也看出我像是初入江湖,向我娓娓道来。说是北省的绿林本不该如此猖狂,搅得地方不宁,但奸宦当道,横征暴敛,官员不思治理,自然盗匪猖獗。
我道:“你说王振?”
张丹枫点头,我心道果然对的上历史,那么一年之后,就是土木堡之变了。
我想知道得更多,便继续问他,然后收获了一堆这太监怎么欺上瞒下,诬陷忠良的战绩,张丹枫一边喝着酒,说着这些,神色也冷下来,我心道还不止,这太监还勾结外族了。张丹枫叹了一声道:“皇帝昏庸不察,谁能奈何?不说这些了。”
他说起皇帝时,神色间竟毫无敬畏,我有些惊讶。但他已经开始转移话题,从国家大事转到了天文地理诗词卜易上来,他一副书生装扮,却倒是真的有才华的,纵使偏僻冷门之处也能说出一二来,兴致起来还和我行酒令。
我只喝了两杯,他就不让我再喝了,说是晚上还有敌人要应付,让我先去休息,但我没想到这酒后劲绵延,我又两天都没有休息,进了客房,靠在床边,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似乎已是半夜,静静悄悄,我睡得浑身舒畅,脑袋也清明了许多,猛然想起张丹枫来。
我总算记得我们还有敌人要应付,我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已多了件外衣,锦绣流光,是张丹枫的。
他来过了。
不仅如此,床前的小桌上,还放了几个小白瓷瓶,我拔开闻了闻,是伤药。
他倒细心,已经发现了,却不说。
我拿起那件衣服,去他的客房径直推开,里面果然已经没人了,只有窗户开着,我正想追赶,却想起自己也没有趁手的武器,我本来想去厨房拿把菜刀的,但厨房上了锁,于是我拍了掌柜的房门。
掌柜的看到我满脸不解,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防身的武器,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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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签约了就能快一点过审,然而被拒了,桑心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五)
掌柜的有一把金刀,一把砍刀,我选了那西域风格的金刀,两百两银子买了它。
而后我出了客栈,来到马厩,果然照夜狮子马已不见了,我骑上小黑,小黑显然知道方向,撒开蹄子便跑,我们跑了不多时,便来到一片老林。
我勒住缰绳,夜里不好辨痕迹,也不知张丹枫究竟去了哪里,忽然听得一边有响动,我悄悄下了马,让小黑藏好,自己朝那边步行,便见林子里跑出一匹雪白的马来,正是照夜玉狮子。
我刚要过去看看,却见林子里又追出两个人来,强行去扯马,一人道:“这马原来在这里!总算叫咱们找到了!”
另一人道:“马在这里,却不知人在哪儿?咱们如何能让他回去?”
他的同伴道:“他脾气一向倔,劝不回去的,让他挂点彩那还可以。”
另一人惊讶道:“这如何使得?”
这两个人倒不像是沙家的手下,我从树后出来,抽出金刀,那两人惊觉,却已经晚了,我两刀并作一招,打晕一个,将刀架在另一个脖子上:“那书生在哪?”
那人蒙着面,看了我一眼,摇摇头,我将他面巾扯下来,却吃了一惊,这人看面貌,竟像是胡人。
我来不及跟他废话,将人也打晕,而后自己小心向那边摸去。走了一会儿,我爬上一处高地,远远地看见了张丹枫。
他正坐在一处大石上,身上的衣衫有两处破损,却没有血迹,他四周围着不下十人,以一个黑衣的中年男人为首,旁边买还有一个眉目戾气的青年,正是当时酒楼里那两个抢他珠宝的人之一,这两个人想必就是沙家父子,其他人有一个穿道袍的,一个披发头陀,最为惹眼。
沙无忌得意道:“饶你这厮奸猾,也难逃我等天罗地网,你的珠宝我们可以不要,但那照夜狮子马必须交出来。”
张丹枫却不慌不忙,依旧潇洒如坐云端:“蝼蚁尚贪生,我岂不想活命?只不过就凭你们这几个把式,还想抢宝马神驹?只怕配不上。”
他话一出,旁边的头陀桀桀怪笑:“我怪面头陀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几分薄名,武当的松石道兄也是威震武林,到你口中,就成了配不上?”
啧,这家伙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啊?
张丹枫哈哈一笑道:“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也曾''威震武林'',活着的时候威震算什么,死了还有名才算是本事!”
那头陀瞬间气得嘴唇都哆嗦了,一旁的沙无忌五指成爪就要出手,沙涛将他一拦,眯眼瞧着张丹枫:“阁下胆魄过人,沙某好生佩服,只是如今你那保镖不在,你居然也能如此狂妄?”
张丹枫瞥他一眼道:“谁说我的保镖不在的?他已然来了。”
他将手一指,正是我躲藏的方向,高声喊道:“保镖的你还不快来救驾么?!”
我在心里将张丹枫骂了个狗血淋头。
沙涛等人猛地朝我看来,本来我在暗处,攻其不意,是最易得手的,但我却偏偏不这样做。
我拨开藏身的灌木,不紧不慢地站出来:“诸位看我做甚?他付不起钱,我已经和他闹掰了,诸位劫财也好,劫色也罢,自便就好,小人这就离去。”
那些人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张丹枫眨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有两分傻了,我朝他一笑,退后几步。
说是要走,我却还是走不远,只走出几步,就在一边远远地看着,沙涛道:“这位小兄弟倒识相,等事了,沙某请你喝一杯。”
我道:“不敢。”
他嘴上说着请我喝一杯,却一个眼色,几个人已经朝我走来,将我围住。
我们说话间,剩下的几人已经向张丹枫发起了攻势,方才被怼的披发头陀出手最狠,手中的双刀直刺过去,张丹枫跌跌撞撞后退一步,却正好地躲过他的攻击,头陀再刺,他又歪了歪身子,又是险险地躲过。
张书生抱头道:“救命!救命!”
他玩得开心,沙涛一转头,却见自己儿子加一众高手全都拿一个书生没奈何,他脸一沉,袖下五指成爪,一招抓向张丹枫的胸口。
张丹枫叹道:“小兄弟你不配合,我不玩啦。”
他话音落,一改那装出来的柔弱样,单手接住沙涛这一招,反向一推,已然将沙涛推了出去,而后劈手便将松石道人的剑夺来,砍落那头陀的双刀。
他这出手堪称惊艳,不只看呆了我,其余人也纷纷大骇,却见他剑一挑,又是一招逼退沙无忌,而后将他甩向剩下的几人,沙涛最先反应过来,手指如勾,去抓他心脏,张丹枫道:“你还敢来?”
他剑一横,一招划出去,剑尖险险地将沙涛颈上衣襟挑破,沙涛惊道:“你究竟是何人?!”
他是什么人,我也挺想知道的。张丹枫不回答他,自顾自摇头道:“你沙家在道上也有点威名,看来也不过如此。”
沙涛脸一阵红一阵白,堵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这时,被打在一边的沙无忌看向了我,扬手就是一把暗器,天女散花一般向我打来。
我根本料到会有此劫,手上的刀都没□□,那暗器又多又密,我根本不能全数挡下来,我侧身躲去,手臂上本来受伤的地方已经又被划了一道,但闻暗器声音不绝于耳,正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睁眼看去,原是张丹枫将沙涛抛了过来,暗器全打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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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冷地看向沙无忌:“你敢伤他?”
沙无忌连自己亲老爹也不管了,见张丹枫杀意起,夺了旁边头陀的刀来朝张丹枫攻去,却一招也没走过,就被刺中了手腕,张丹枫正待下手,忽然林中已起了火把。
我道:“糟了。”沙涛的帮众来了,正打算叫张丹枫快走,却听一个声音喊道:“少……公子手下留情!”
我抬眼看去,见一个衣袍光鲜的老者带着庄丁手下赶来,老者紧走两步,先是往张丹枫身上看了看,眼中都是关切之色,似乎在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沙无忌就像看到了救星,叫道:“石伯父!”
姓石?难道是石家家主石英?
他大概满心期望着石英能替他们出气,却见石英双膝一弯,跪在地上道:“小人不知公子来了,不及迎接,还望公子恕罪。”
沙无忌傻愣当场,石英此时已全然不看,只看着张丹枫道:“不知……不知老爷他可好?”
张丹枫叹息道:“他很好。”
他两人似乎在打什么别人听不懂的哑谜,石英面上有些激动,却是强压着,他整理神色,又恭敬道:“沙家父子无状,开罪了公子,还请公子高抬贵手,饶他们一命。”
石英身边还跟着个俏生生的姑娘,一看到张丹枫,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却并没有多看,只随着她父亲跪下。
我倒有些疑惑了,石英跪下赔罪已经是自降了不知多少级,他女儿怎么也跪了?他们父女两人这架势,倒像是下级见到了上级。
张丹枫脸色仍很冷,石英转向我道:“这位小哥,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了。从今以后,他们再不敢找你的事了,你若有何要求,石某都应允。”
我哪里敢受这老人家一礼,侧身避开去,我回头一看,沙涛受了重伤,捂着胸口不断咳血,沙无忌等人见石英对张丹枫如此恭敬,也不敢出声了。
我道:“我没什么,你问他,他们要抢的是他的马。”
石英朝沙无忌看了一眼,沙无忌咬牙道:“我等技不如人,还请你留下名号来。”
张丹枫冷笑:“我既不愿与你结交,你也没本事寻我的仇,告诉你有什么用?”
沙无忌气得脸都白了,沙涛将他一拦,先是向我拱手赔罪,而后又向张丹枫弯腰:“沙家在此向公子赔礼,从此以后,公子和这位,我们再不敢冒犯,还望公子原谅。”
张丹枫拿眼瞅我,似乎在说饶不饶他们全在我,我并不想真让他们死,沙家毕竟是一方地头蛇,若杀了他们,会惹来更多麻烦。如今沙涛重伤,算是出了口气。我道:“算了。”
张丹枫这才脸色稍霁,将石英扶起来。石英悄悄看我一眼,道:“公子,这位……这位小哥已经受伤了,公子不如赏驾小人的庄子,让小人之女照料下这位小哥。”
石英的女儿朝我一笑,我心下忽然明白,他们是看出我女扮男装的事情了,否则也不会让他女儿照顾我,只是我不知,石英将我和张丹枫的关系误会到什么程度了。
张丹枫却很干脆地道:“不必了。”
他抬手一个忽哨,没多久,就听马蹄声得得传来,那匹照夜狮子马飞奔而来,石英挽留道:“公子!我等数十年来,只求与公子一见,如今……”
张丹枫却打断了他的话:“人生何必盼相逢?数载匆匆,不如相忘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明晚此时来取画,自此以后,再不相见。”
石英仿佛很伤心,张丹枫再不看他,上了马,朝我伸出手来,我愣了一下,他道:“把手给我。”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仿佛浸着天河星辰。我摇摇头,我吹哨子是叫不来小黑的,于是道:“我自己走。”
张丹枫道:“你又跟我闹什么脾气?”伸手一抓,直接抓住了我没受伤的胳膊,便将我拉上马去,坐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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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不熟悉萍踪这部小说的小天使们介绍下原著剧情,萍踪侠影录是梁羽生所作,故事发生在明中期,简单来说就是男女主之间有世仇,最后化解恩怨结为眷侣的故事。复杂一点来说就是作为张士诚后人的男主意图篡夺明朝江山,最后为了民族大义放弃野心,跟女主归隐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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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六)
照夜狮子马撒开马蹄,不过片刻已然跑出了林子。我远远的看到小黑朝我奔过来,这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我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去骑我的马。”
张丹枫道:“你受伤了,不要乱动。”
我不就这擦破皮的伤么?能有多严重?
张丹枫叹气道:“我本来想一个人应付他们的,谁知你又跑了来。”
他将马停下,用手指沾了一下我胳膊上的血,捻了捻凑到鼻尖。他看着我笑道:“放心,没毒。”
我回头看着他,但见他眉目如画,如清风明月,奇石美玉。我低着眼睛道:“不过一点小伤而已,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我推开他就要往下跳,张丹枫一把将我拉回来,道:“唉,难不成你还想找那位石姑娘?怨我搅了你的好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误会?我忍着没笑。我故意道:“难道不能是你觉得石姑娘漂亮,怨我搅你的好事?”
张丹枫又叹气,对我胡搅蛮缠的功力又领略一层,他道:“这样好了,我发誓,我对石姑娘绝对没有动心。你放心,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将来一定给你找一个美娇娘。”
我道:“没兴趣,我要下来。”
张丹枫又按住我的肩膀,皱眉:“你一个大男人,虽说年纪小了点,怎么这么扭扭捏捏?别动了,再把你掉下去摔伤了,你就彻底是一只三脚猫了。”
我怒道:“你才是三脚猫!”
张丹枫笑吟吟道:“小兄弟,我承认你武功不错,招式精妙。但你的内功实在是不怎么样,你那身法若能用上一点内力,威力至少可增加十倍,我说的对吗?”
呵,他哪里能想到我岂止是内功差,我是根本就没有内功。
连城剑法本是需要内力配合的剑法,神照功就是为此准备的,蝴蝶穿花刀法更是耗内力。
可我学武功的时间真正加起来也不到半年,这具壳子也是我新捡的,我哪里有空去练内功?
张丹枫看了一眼我胳膊上的伤口:“我给你的药呢?”
我道:“放在客栈了,我没有带出来。”
张丹枫一夹马腹,照夜狮子马便加快了速度,小黑跟在后面狂奔。我算彻底放弃挣扎了,反正离客栈也不远了。
大门早已关了,张丹枫带着我,使轻功从窗户进去,进了我的房间。他的轻功也极好,就像一只翩然落沙洲的白鹭,他去关窗户,我忍不住道:“我方才去找你的时候,在树林外看到了两个人,要抢你的马。”
张丹枫道:“是沙涛的人?”
我摇头:“不,是胡人。”
他手下动作一顿,我道:“他们对话里要你回去,你认识他们。”我犹豫着继续道:“你……你该不会是瓦剌的探子?”
张丹枫默然不语,撩袍坐在我身边,我等着他回答我,我知道他武功比我高,若要杀我轻而易举,但我实在是想问一问他。
我不希望这样的一个人物会是间谍奸细。
他终于笑了一下,轻声道:“你觉得呢?”
我看了他一眼,他面容沉整安静,灯下如秋霜满月,俊美秀致,根本没有一分像胡人,就连中原的江南,只怕也难找出这样的容色来。
我道:“你骑的是照夜狮子马,此马产在西域,大明无迹,现在是瓦剌贵族的宠物,你喝的酒,闻起来也并不太像中原的酒香,你是从瓦剌来的。”
张丹枫轻笑道:“是,我不仅是从瓦剌来的,我还是在瓦剌出生的。”
我心下惊异,皱着眉道:“可你却是个汉人。”
张丹枫叹道:“是啊,我是个汉人,偷入中国,必有所图,你该将我抓起来。”
我斩钉截铁道:“你不是奸细。”
他怔了一下,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道:“你不像是个奸细。”
张丹枫眼中闪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笑道:“你吟着李白的诗,却拥着杜甫的愁,这样的人,怎会藏奸?”
张丹枫良久看着我,他忽然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我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一点水色,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而后又放下,喃喃道:“酒呢?怎会没有酒?”
我托着下巴,看他难得无措的模样,我一些话就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道:“不过你究竟是什么人?石英为什么拜你?你才几岁,他为什么要说等了你数十年?还有你说要去取画,取的是什么画?”
张丹枫手指摩挲着茶壶边,那笑意又恢复了:“嗯……小兄弟,你看我像是个坏人吗?”
我道:“你是个好的。”就是眼瘸了点儿。
张丹枫点点头:“你的问题,我迟早会让你明白的,现在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来。我先给你治伤,然后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我道:“不好。”
张丹枫愣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看着我板着的脸:“又怎么啦?”
我别过头道:“你出去。”
张丹枫脸上满是无奈:“受了伤就不要闹,你这脾气怎么像女人?”
我道:“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女人。”
张丹枫看了看我,然后表情一点点地变化,用了两秒的时间才将我的话理解了意思,眼中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道:“我真的是个女人。”
我想了想,将束起的头发放下来,我的伪装很随便,不过是穿了一身黑色的男装,画粗了些眉毛,压低了些声音而已,他一路都没认出来,也许是他刚入中原……见过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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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枫盯着我,终于反应过来,抬脚就往屋外走,我一下子笑出声来,笑了半晌,他又进来,走到桌前。
我忙稍稍收敛,可一看他的侧脸,忽然又忍不住了,扭过头去捂着半张脸笑得肩膀抖动。张丹枫目光看着桌子,没有看我,他白玉似的脸庞似乎沁了一抹绯红。
他拿过两瓶药来:“这是外敷的,这是止血的。”而后扭头又走出去。
我止住了笑,看了一眼他关上的房门,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出气了,但也对他再难提起什么芥蒂了。我理了理解下来的头发,拿梳子将两侧头发梳起,在脑后绑住,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样式。
而后我用药敷了伤口,沙无忌那一镖划得比我想象得要深一些,但也已经止血了,不是很严重。我将伤口缠起来,想了想,还是用帕子擦去了脸上的那点伪装。
我打开门出去,黎明将近,已能见到些天光,门外的走廊里却静悄悄地空无一人。
莫非张丹枫已走了?
他一路走来,说是只交了我这个朋友。可我如今却是个女子,他难道避嫌走了?
我循着光影中的路往前走,天光渐起迷幻,消融黑暗,我从客房的所在走到酒楼,拾级而上,走上二楼,就看到靠窗的位置,白衣的书生正在把酒独饮。
他见到我,笑得眉眼如初:“小兄弟,我已等你很久啦。”
窗外晨风吹来,我看着他轻笑道:“你还这么叫我?”
张丹枫道:“你我之间,本是意气相投,知己相交,何论男女?我叫你小兄弟,比什么都顺口。”
我歪头道:“那你便这么叫吧。”
我走到他对面的位子上,他的目光便一直看着我,忽而吟道:“玉水弗透自一奇,云端新月逊三分。”
我道:“你说的是什么?”
张丹枫道:“是我对面的美人,穷我一生,未有见矣。”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七)
我纵是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红了。但他这夸人的话说得坦荡真诚,我也不想扭捏作态,直截了当地道:“好啦,我是来听故事的。”
我拿了一个茶杯作酒杯,他摇头道:“你新伤未愈,不要喝酒了。”
他自桌上的小火炉上取下一壶茶来为我斟上,我挑眉道:“你也别喝了,冷酒伤人。”
张丹枫轻声一叹:“冷酒伤人,却能解愁。”
我便也不劝了,捧着茶听他讲。
很久以前,也许并没有很久,有两个苦命人,彼此结拜为兄弟,因为世道艰苦,无以为生,为了吃饱饭活命,一个去做了叫化子,一个去做了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是兄长,每每赚来的一点钱,都拿去给他的义弟,两人终于捱到元朝廷气数将尽,去参加了反元的义军。
后来两人都有所作为,义弟占了金陵,义兄占了江南,义兄没有称霸天下之心,只想保一方百姓安宁,不再受乱世之苦,义弟却要问鼎上位。那时两方的势力已以长江为界,义兄便派使者去告诉义弟,你我兄弟,先不论谁做皇帝,先叙兄弟情义,结盟对抗异族。
义弟却将使者耳朵割掉,传回话去,天下之主只有一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后两方几次交战,互有胜败,最后义兄被俘,誓死不降,还道:“你这小叫化,要杀便杀。”
义弟便将义兄乱棍打死,沉尸长江,后来他做了皇帝,驱赶异族,成了天下的明主。
说到最后的“明主”两字,张丹枫脸上神色冷漠到了极点,而后变作化不开的悲。
只怕他喝尽了冷酒,也解不了愁。
我道:“义兄是诚公张士诚,义弟是朱元璋。”
张丹枫没有说话,默认了。我却觉得有几分荒诞之感,我虽对史学谈不上不精通,但也知道,老朱跟张士诚不熟的。
也许我所在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历史,而又是假托历史的一个武侠世界罢了。
我叹了一口气道:“你姓张,你是张士诚后人。”
张丹枫慢慢地点头:“士诚公兵败后,残部隐遁大漠,家父张宗周,现任瓦剌国右相。”
我道:“石英也是你们的旧部,所以他才说,他们等了你数十年。你不是公子,而是他们的少主。”
张丹枫道:“是。”
我道:“但此次,你却是自己一个人跑来中原的。”我顿了顿,轻声道:“你想做什么?”
张丹枫默然良久,执起酒壶倒酒,神色清清冷冷地开了口:“说不定我想趁朝局混乱,民怨四起之时揭竿而起,重夺天下。若能外联瓦剌,内联旧部,成功的机会还会更大。”他自顾自地点头道:“如今是个好时机。”
我也点头道:“确实是个好时机。”英宗朱祁镇,既昏又暴,可称得上是以一己之力葬送明朝半壁江山,一年后的土木堡之变,就是明由盛转衰的节点。
张丹枫的动作顿住了:“你说什么?”
我把话直接说了出来:“我对今上并没有什么忠君之心,与其坐看他祸害天下,不如你来当这个皇帝。”
张丹枫的神色间已透着寒意,冷笑道:“但当皇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知道要起多少干戈?流多少血么?”
我点头道:“是啊,兵锋一起,生灵涂炭,皇帝再昏庸,天下人都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保得住这天下吗?”
张丹枫沉吟着,良久道:“他虽然昏庸,但也没到不明事理的地步。”
你错了,他就是那么垃圾。
如果没有于谦,他分分钟就是个亡国之君。
我摇摇头:“你不是要篡他的位么?如今倒维护起了?”我决定不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天底下的人,不管皇帝多昏庸,总还是认为他有救的。
张丹枫举着酒杯到面前,举了半晌,却喝不下去了。
“你本以为我会支持你的,是不是?”我道。
张丹枫苦笑:“你如今不就在支持我么?从小到大,我的父亲叔伯,身边的旧部,就在教导我如何复国,你也要我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国仇家恨,却唯独没有野心。我道:“你不想复国……你非但不想复国,还想为大明消弥战祸,还想阻止张周的复辟。你真正想的,是放白鹿于青崖,采秋菊于南山。”
张丹枫目光似已放空,静默许久才叹道:“小兄弟,你果然是我的知己。”
饮完一壶酒,张丹枫便策马离开,不知去了哪里。我留在客栈左右无事,日头上来,我便出去逛街。
自醒来之后,我还没有采买过东西,我买了把匕首,放在袖里以备防身,又买了一些干粮,虽然张丹枫没有说,但我知道,他是不会在这里多留的。
我前两天还一点都不想理他,现在却想要跟他一起走了。
他是张士诚后人,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跟他一起,必定也会碰到数不尽的麻烦,可若就此撇开他,我似乎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我暗自轻嘲自己,也许这不过是对他动心的借口。
我又买了一堆胡萝卜,准备给照夜狮子马也开小灶。然后又鬼使神差地,去旁边的成衣店买了一身女装。
原主的那天仙套装我已经丢掉了,这个小地方没有质量那么好的衣服,不过是普通的绸缎,衣袖有些宽,裙子也有些长,如果打斗起来,肯定很碍事……算了,我还是别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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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买已经买了,我只能带着,我正打算回客栈,转身之时,却觉得有道目光在窥视我。
我回头去看,街上人们都在闲逛,什么异常的人都没有。
我心下奇怪,昨晚沙家一败,这北省内不该再有人打宝马的主意了,难道还有不服气的来?
我暗暗提起警惕,回了客栈,等到半夜,张丹枫还没有回来,我想着要不出去看看,便听身后的窗上,传来轻微的声音。
我刚一转头,一道黑色的身影便破窗而入,灯光下剑锋闪着寒光朝我刺来。我惊了一下,还好我金刀都是随身带着的,及时抽出来挡住。
我从没见过这样狠辣的出手,那蒙面人剑势极快,武功也很高,招招都透着杀意,我没有内功,没多久已经支撑不住,到最后被他踢开手上的刀,将剑架在脖子上。
但我败了之后,他却没有杀气了,我看着他的脸,他露出的一双眼睛看着我,里面满是轻蔑与冷漠。
“你也不过如此。”
他扔下一句话,冷笑一声,还没等我说一个字,他转身使出轻功,又从窗户离开了。
这人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我皱着眉看着他离去,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有些蹊跷。我坐了一会儿,还是起来,出了客栈,试图找到那蒙面人去了哪里。
但没找到蒙面人,我却找到了正往回走的张丹枫。
他披星戴月而来,看到我,笑道:“劳你等了许久。”
我道:“画取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自马上一个口袋里抽出一卷画轴来,低头看着它良久:“小兄弟,我请你赏画怎么样?”
我下马来,他也下来,他清叹一声,衣袖抖动,便将那幅巨画挂在树杈上,点燃火把。火光映衬下,画上城池山水工笔细致,却仿佛是只重写实而不重意境,并不算上乘之作。
张丹枫却看着它,眼中似乎藏着无限的眷恋怀念,他坐在地上,伸出手指抚摸着画,一边吟唱:“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
他未吟完,眼中泪已下。
我道:“你要酒吗?”
他摇摇头,问我:“你能看出这画上画的是哪里吗?”
我再把目光往画上投去,道:“是江南?”但江南的哪儿,我却说不出来。
张丹枫叹道:“是昔日诚公的府邸。”
他摇摇晃晃地起来,收起画道:“小兄弟,这幅画先托在你这里保管,我有些事情要去做。”
我道:“你要去哪儿?”
张丹枫笑道:“我骑着马一路招摇,惹出来的风波还没有平静,我得去处理一下,恐怕要些日子才能回来。”
我道:“那我在太原等你。”
张丹枫点头道:“也好。”
他匆匆地又走了,看起来心事重重,我没有跟他说那蒙面人的事情。那人看起来并不想杀我,我也得赶快离开这里,让他找不到我。
我没有在客栈多留,骑着马往太原赶。一路上天气渐渐地暖了,繁花盛开,游人如织,若是张丹枫在,肯定又要吟对了。
正走着,我见前方有人群分开,立在路两旁,我也下了马,避在路边,却见一队官差,押着一辆囚车走来,囚车里是个少年,虽然形容憔悴,但神采不损,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脖子也不弯一下。
我低声向路人打听,那是谁。
路人看着那囚车队伍远去,才敢扭头跟我道:“那是金刀老英雄的儿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被这群狗娘养的抓住了。”
金刀……老英雄?不是金刀老贼么?
路人朝着官兵的背影“呸”了一声,潇洒离去。
我只好又找人打问,好在这些事情都在街头巷尾流传,我轻易地就知道了金刀老英雄虽然是贼寇,却从不扰民,而是抗击瓦剌的英雄,但对于朝廷来说,他本是雁门守城将官,却叛出大明,自然是贼了。
我对于这些事也无能为力,官府可不是轻易就能招惹的。我找了这里的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当天晚上,我就被喧闹声吵醒了。
我打开窗户,便见外面街道上火把攒动,有人喊:“围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我出了房门,客栈老板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冷汗,看到我便叫我快回去,我问他:“外面出了什么状况?”
客栈老板道:“有人来劫囚了!那边道上的人都来了,正在和官兵打呢!客官,您可千万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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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绝对是明黑,书里剧里都把朱黑了个体无完肤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八)
我当然没有出去,回去一觉睡到天明,第二天,果然官兵就来搜人了。
我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把武器藏起来,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到什么。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退了房离开客栈,大街上又多了许多官兵,来来往往,搞得路人神色惶惶,我低头牵着马往前走,忽然觉得那种窥视我的目光又来了。
我一回头,这次那人没有再避着我,我看到不远处的马上坐着一个少年军官,正在冷冷地看着我。
是他那时在跟踪我?
我并不认识他,转头当作没事发生似的继续走,我走到镇外的林子时,后面有人策马赶来,我转头看去,正是刚刚那少年军官,看到我,提剑便朝我刺来,招式又毒又狠。
我惊出一身冷汗来:“是你!”
他就是那天晚上在客栈袭击我的蒙面人。
他冷笑道:“是我。”
我在马上,偏头一躲,肩上背画的袋子就被剑气割断,那幅画的卷轴露了出来。那少年军官愣了一下,看着那画道:“他居然把画给你了?”
他认识张丹枫?
没等我这个想法过完,我就看见他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你该死。”
话音刚落,他又是一剑朝我杀来,我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抓着缰绳从马上一跃而下,躲过这一剑。他也从马上跃下,又向我杀来,我不想死,就只能拼尽全力地和他打。但我本来力气就比不上他,他的武功像是刚猛一类的,不过几招就将我手中的刀震落在地,剑尖直指着我的咽喉。
我等了一会儿,他仍然没有下手杀我。我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是……痛心疾首?
我还以为他暗恋张丹枫,见张丹枫送我画,他吃醋了。
我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
他冷笑了一声:“你不配知道。”
我细细看他的眉眼,忽然间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我发现他的五官虽然英气,却跟我现在这身体的脸有一些神似。
少年放下剑,看着我,忽然抬起手,一巴掌就朝我脸上掴来。
我当然不肯吃亏,刀已经丢掉了,我就用袖中暗藏的匕首去挡他,他及时避开,手掌却还是被划了一条大口子,鲜血淋漓地滴落下来。他笑得更冷:“好,好,我不配打你。你既然忘记家仇,那你从今以后,也不要再姓云!”
家仇?姓云?
他转身便走,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迅速从脑海里勾勒出一连串关系来。
我这具身体的原主叫云二,莫非他就是云大?而我们兄妹二人,跟张丹枫有仇?
我叫住他:“你等等!”
少年果然站住了,我道:“我前段时间受了伤,撞到了脑袋,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脑袋当然没有被撞,我是准备诓他的。果然少年转过身来看着我,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我心道果然如此,我继续瞎编:“我受伤之后,就被张丹枫救了。我便一直跟着他,他并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认识他。”
少年的神色已然缓和了很多,我用一种好像认识你但想不起来的眼神道:“你是谁?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少年看着我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愧疚与怀念,他朝我走过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我的肩膀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点点头,刚刚他还凶的跟个阎王似的,现在已经退化成一只驴了。我道:“你手受伤了,先包扎一下吧。”
少年却制止了我的动作,他叹道:“阿蕾,你实在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原来我不叫云二,我叫云蕾。
我抬头看着他,他道:“我叫云重,是你的哥哥。”
我茫然了几秒,而后咬着唇泪眼盈盈:“哥哥。”
云重点头,算是应下了我的称呼,他道:“阿蕾,你现在记不得以前的事,我短时间里也和你说不清,你还带着爷爷的血书吗?”
血书?我的心慢慢沉坠下去,我道:“没有在我身边,是什么血书?”
云重咬牙道:“那是爷爷的绝笔书。”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总之,你记住,那张丹枫是我们云家的仇人,你决不能和他在一起了,见到他,也要杀了他,知道吗?”
我道:“为什么要杀他?他做了什么?”
云重扶在我肩上的手猛然抓紧:“你喜欢上他了?”
我慌忙摇头,云重冷笑:“那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他这样咄咄逼人,我心里也有些脾气被激发出来了,我道:“我从没见他做什么坏事,可你们官军却在抓抗击瓦剌的英雄,你叫我信谁?”
云重愣了一下,而后放开我,撇过头冷冷道:“周山民是金刀周健的独子,当年对我们云家也有恩情,我现在有官职在身,我本想找机会救他出来的。”
我这下倒是我理亏了,云重道:“阿蕾,张丹枫和我们家有血海深仇,我问你,你是选我还是选他,若是选他,来日我报仇之时,我连你也一起杀。”
他对张丹枫恨得也太毒了,我拉着他胳膊道:“哥哥,我当然选你。”
云重神色这才稍稍和缓:“那你跟我走。”
我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金刀。云重看到我肩上背的画轴,抿唇道:“把画给我。”
我好奇道:“这是什么画?”
云重冷声道:“你不要问,给我就是。”
我只得将画交给他,他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返回了镇子上,迎面一路官军走来,抱拳对云重行礼,叫云统领。
那些人看到我,云重便道:“这是我妹妹。”他又问:“人可找到了?”
手下道还没有,云重神色不动,吩咐继续去找,将我带到离官军的驿所最近的一家客栈,开了一间房间,我低眉道:“哥哥,你受伤了,还是我替你包一下吧。”
云重没反对,我便出去抓药,回来时,我见他将画展开铺在桌上,细细地看,似乎要从中看出什么门道来。
这画里肯定另有玄机。
但云重不告诉我,我也没办法。我将药磨碎了,敷在他伤口上,然后用纱布裹紧,云重看着我道:“我听师父说,飞天龙女收了你为徒,你还记得百变玄机剑法怎么使吗?”
我摇摇头:“我什么都忘了。”
云重神色间冷气退了些,他道:“你暂时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京,你和我一起回去。”
我道:“好,我听哥哥的。”
云重点头,起身收了画,放进袋子里,背着就要出去,还没迈出两步,他的人已倒在地上。
这药果然效果特别好。
我满意地走过去,弯腰从他身上拿起装画轴的袋子,抬脚迈过他,出了房门,离了客栈,而后骑马离开了镇子,直朝太原而去。
但等我到了太原城约定的地方,却没见到张丹枫,而是见到了前些天我曾见过的两个胡人,他们半夜前来,看到我便道:“姑娘,少主派我们通知您,他有事在身,已经上京了,请您去京城于谦大人的府邸找他。”
我道:“于谦于廷益大人?他和你们少主认识?”
那两人道:“是。”
我觉得有点奇妙,于谦居然和张丹枫有交情。我把画拿过来道:“你们将这画带走,交还给你们少主。”
那两人对视一眼,摇头道:“姑娘,少主既然将画给了你,你便留着。”说罢向我告辞。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画肯定是个重要的东西,他还真放心交到我手里。
第二日,我起程往京城赶去,一路上见到不少上京的武士,说是今年皇帝特开了武举恩科,要选武状元。我进了京,少不得打量起这个世界里的北京来,大道整洁,繁华热闹,有着天下之都的气象。
若历史的轨迹继续发展,不久之后,这里就要发生一场殊死搏斗的保卫战,军民同心守国门,而这场保卫战的领头人,就是于谦。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
越想起这位名人的事迹,我的心里便越多的崇拜之情。我打听之下找到了他的府邸,是一处从外表看起来有些寒酸的院子,我想了想,没有贸然去拜访,而是又换了身新衣服——一身女装,不是谁都像张丹枫那么眼瘸的,我一个女子穿男装,别给这位名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等到了晚间,我递上拜帖,门房入内去通知,不多久就出来请我进去。我随着他走到主院,进了一间书房。我一眼就看到了张丹枫,他笑道:“你来啦。”
张丹枫身边坐着位头发已经有些白的清瘦男人,见到我起身讶异道:“丹枫,这位便是你提的知己好友?老夫还以为是……”
他话未说完,自己失笑,我行了个礼,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于大人,小女久慕您大名。”
我在课本上瞻仰了你好多年了。
于谦连连摆手:“大名称不上,小友言重,快请坐。”随即吩咐人给我上茶。
我等房里没有别人,便把自己带着的画取了下来交给张丹枫,张丹枫将画轴在手里一转,便交给了于谦。
于谦摸着胡须道:“丹枫啊,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把它交出来?”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九)
张丹枫悠然道:“大人难道不希望我交出来?留着此物,便是大明的隐患,纵是张丹枫不反,怕也有别人要反的。”
于谦叹道:“若有报国之心,何论朝堂内外?”
他站起来,对着张丹枫拱手一拜,张丹枫起来轻扶道:“在下不敢受,大人国之柱石,还望为天下安宁计,务必助我。”
我搞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但随即他们俩就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张丹枫转头向我道:“小兄弟,你想听第二个故事吗?”
我猜道:“第二个故事,就是这幅画的秘密?”
张丹枫点头,然后便跟我讲起了这画的来历。原来这幅画是昔日张士诚座下的一名画师所作,张士诚治江南时,百姓富足,他自己也攒了不少财宝。在于朱元璋争霸时,张深感自己独力难支,在兵败前,将所有攒起来的财宝军械,并一卷绘着天下山川要塞的军机图一块儿藏了起来,藏宝的地方,就在这幅画里。
我听得暗自心惊,张士诚在历史上是位仁君,输给朱元璋只是他不知人善任,又没有进取之心。他兵败被杀之后,在江南一带仍然有很高的民望,百姓至今都在烧香拜他。如今张周旧部仍存,也不知有几个石英,就潜伏在明朝境内,说不定朝中也有张家的内应,还有张丹枫之父在瓦剌已做到右相,再加上这埋藏的宝藏,只要一个时机,张周复国并不是一句空话。
而这个时机已然不远了,若是土木堡之变照旧发生,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我看向张丹枫,但他似乎却要把这藏着秘密的画送给于谦,也不知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张丹枫道:“你来之前,我正在与于大人分析瓦剌如今的情势,也先野心勃勃,早则一年,迟则三年,他就会叩关。”
猜得真准。
我问他:“你还要篡他的位吗?”
张丹枫一笑,道:“国家兴亡甚于天,我总要先助大明渡过此劫,再来谈私怨。”
我倒不觉得他真的会在意私怨,他连画都送出去了,那画里所藏的东西,他也多半是不想要了。
张丹枫没有留宿于谦这里,说是有事,连夜便走了,临走前单独叫了我在一边:“小兄弟,托你一路护送这画,你辛苦啦。”
我道:“你要去哪儿?”
张丹枫道:“最迟一月,我就要离开京城,去一趟江南。”
我惊讶道:“你……是要去找那批宝藏?”
张丹枫一双眼睛看着我,悠然叹道:“你呀,可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
我倒不同意:“天底下聪明人多了去了。”
张丹枫道“嗯”,而后轻声道:“可你却是最能猜我的心思的。”
我们在廊下的暗处,灯光照不到,我觉得心跳快了起来,他抬起手,似乎想做什么,却还是放了下来:“那处宝藏的埋藏地点,已有张周旧部为我们守了数十年,别说外人,就算是我这个少主,都不能轻易进去的,这宝藏要做什么,我总得让他们知道,劝说他们放弃这复国梦。”
我看着他道:“你真的不想做皇帝了?”
张丹枫的眼光仿佛看进我心里去:“你要我做吗?你若要我做,我就做,你若不要,我就不做。”
我稳住呼吸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断。”
张丹枫轻声道:“我听你的话。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反倒说不出话了。
我觉得我脸上应该已经红了,我道:“你不是要走吗?你快走。”
张丹枫轻笑了一声,依旧轻声道:“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等到九月初三夜,我们一起去看江月如何?”
我没说话,我差点就要出口答应,脑中却忽然想起了云重冷漠狠厉的眼神。
我叹道:“你还有故事要和我讲吗?”
张丹枫神色一顿,眼中有些黯然:“有,还有第三个。”
我道:“也许这次,该是我和你讲。你先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张丹枫走后,我在于谦的府邸住了下来。
于谦有个女儿叫于承珠,今年才九岁,生得玉雪可爱,见到我乖乖巧巧地叫姐姐。我平日里无事,就带着她玩,一起吃一起住,于承珠看到我带着的金刀,便好奇道:“姐姐,你也会武功吗?”
我点点头,于承珠脸上顿时出现了崇拜的神情,拉着我的手:“姐姐教我,我也要做女侠。”
我拗不过她,随手教了她几招。在这府邸里日子过得太平,我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我静下心来,便趁着这难得的安稳时机,开始练我的内功。
我练的内功是神照经,昔日大名鼎鼎的连城诀,大概就等于连城剑法、神照经,再加上梁元帝的无穷宝藏,我听曾丁典讲,神照经是一门顶级的内功心法,据说练到大成时,不仅内力无穷无尽,可以“神照”,即看到身体里的经脉,甚至能够将任何只要不是外伤中毒致死的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我本来不太信的,但武侠世界也许就是这么奇妙,我静下心来,从无到有地开始练。让我意外的是,我这次练功的过程却比在楚留香世界时用着石观音的身体要顺利多了,也许是因为我那时用的是石观音的壳子,她也不知练过多少诡异的功夫,对我练功多少有阻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新科武举开始,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听说大内总管康超海出了个主意,要今年的举子在校场演武比试,皇帝也会圣驾莅临。
简单来讲,就是皇帝嫌宫里无聊,要来看人比武,谁赢了,朕就封谁做状元。
据于谦所说,虽说这次武举是恩科,但要求有官职在身,或者有三品以上的武官保举,是以皇帝放心来看。不仅如此,为了能让皇帝在一天之内看完,还特地提前一天举行了场淘汰赛,将人数减到了二十四人。
朝中文武百官都去观看,大臣们可带随从,于谦便带着我和于承珠去,一早到了校场,里面已经人山人海,我坐在于谦后头,离得皇帝不算太远。
我悄悄打量着他,只见他面容白净,身穿绣着龙纹的常服,手拿一把折扇,正坐在御座上看着场上。旁边侍卫拱护,还有几个近臣在侧,其中一个老太监离他最近,难道就是王振?
我低声问于谦,于谦面容一冷,点了点头。于承珠小声道:“他可坏啦,前些年诬陷我爹爹,我咒他……”
“珠儿!”于谦低声喝止,于承珠撅嘴哼了一声,闭口不言了。等他爹注意力不在这里时,又凑到我耳边道:“他再害我爹爹,我就咒他绝后!”
傻小孩,这厮早就没后了。
台上比武早已经开始,旗牌官叫号报名,喊道:“第九号举子林道安上台,保人礼部主事李顺。”
林道安跳上台来,只见他一身戎装,但相貌却阴柔若女子,摇着把扇子,面容阴沉,更是显得不伦不类,他的对手却是个莽汉模样的将军,于谦向我介绍道:“这是胡大庆,是兵部新进的将军,日前的淘汰赛,他表现最为优异。”
他这么说,自然是希望胡大庆赢,但胡大庆没走十招,就被那林道安扇子一点点中了穴道,扑倒在地上,林道安娇声一笑:“前辈承让。”
皇帝抚掌道好,其他人也跟着喝彩,于谦叹了一声。但接下来上场的人却更为厉害,是一个叫路明的人,几招便将林道安扫下台去。
于谦眉头紧皱,向我道:“这人是王振心腹武士,专为他近身护卫。”
若这样的人拔得头筹,那真是大明之不幸了。
接下来又有两人上台,都被路明打败,那两人里甚至还有我之前打过交道的沙无忌。路明赢了两场,下去休息,下一个人,我听旗牌官喊道:“第十三号举子陆展鹏,保人大内总管康超海,第十四号举子云重,两位举子上台!”
我今天出门又没看黄历。
但见一个年纪只比我大了一两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冷着脸跳上台来,陆展鹏抱拳道:“原来是云统领,还请手下留情。”
我低着头,把自己往于谦身后藏,于承珠也弯腰抱头,低声道:“姐姐,你怎么啦,台上的人你认识?”
我道:“流年不利,冤家路窄,我就不该来京城。”
于承珠悄悄往台上看,我听得兵刃相击之声已起,便知已经打起来了。我往上看了一眼,陆展鹏使的是鞭,云重使的是刀,两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精彩至极,场中的叫好声此起彼伏,比先前的比武不知高出了多少。
我问于谦:“大人觉得这位云统领如何?”
于谦抚须微笑道:“年少有为,心性端正,后起之秀也。”
能得于谦的夸赞,我这便宜老哥想必是很不错了。
台上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陆展鹏毕竟是老手,大了云重不少年纪,两人打了半个时辰,云重已露出疲像,有些气力不支了。陆展鹏抓住机会,一鞭就要把云重扫下台去,却不知为何,他的手忽然停下来,猛地向后一滞,仿佛给人用暗器打中了似的。
然后他就被云重打下了台。
场下顿时喝彩声不绝,云重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陆展鹏,似乎有些疑惑自己怎么就赢了。
有人对陆展鹏用了暗器。
但这次比武并不限制使用暗器,陆展鹏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向云重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
云重站在台上不语,旗牌官又叫道:“第十五位举子张丹枫上台,保人锦衣卫指挥使兼御林军总教头张风府!”
我:“……”
我魂都被风吹没了半边儿,往上一看,张丹枫已然上台了。只见他白衣飘飘,丝带垂落,玉雕雪砌的脸俊秀绝伦,当真是姿容出尘,绝世而立。他往那里一站,只模样风采便将全场举子比了下去,场内顿时又是一片叫好声。
我不忍直视地将目光移向他对面,果然云重已经两眼喷火,杀气腾腾,脸都快扭曲成麻花了。
我又默默地低下头去,只希望他们两个,谁都不要看到我。于承珠道:“姐姐,丹枫哥哥上台了,你怎么不看他?”
我道:“我岂止是流年不利,我简直就是撞了太岁了。”
※※※※※※※※※※※※※※※※※※※※
看到有很多小天使说看不懂,给大家捋一下原著剧情。
原著围绕明朝与瓦剌之间展开,女主的祖父是明朝使臣,出使瓦剌时,被男主的爹(瓦剌右相)扣留,跟苏武一样牧牛放羊二十年,女主的爹去救人,被男主的爹派人杀了,所以男主和女主家族之间有仇。
但以上实际上是一个误会,杀女主爹的是其他人,这个误会到后来才解开。
女主的爷爷在瓦剌被扣留了二十年,才得以回国,然而刚刚回国,就被太监王振陷害,被皇帝赐死了。这是萍踪侠影录的开头,非常悲壮。
以上是男女主之间的关系,男主这边,他是张士诚后人,张士诚兵败前留下宝藏,藏宝地点就在一幅画里。这个秘密知道的人非常少,所以张丹枫才会让女主带着画,也不担心其他人来抢。
张丹枫不想复国,把画交给于谦,是为了将这批宝藏交给明朝。
张丹枫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女主是谁,连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已经动情了。
梁老笔下的张有别于其他武侠的男主,文采风流,胸怀大义,但又极度自我,而且看人极毒,注重人品。
所以酒楼之上如果女主没有救他,从不管他死活,大概在他眼里,也就和一般江湖人差不多。
他跟张无忌陆小凤不同,不会因为脸就无视一些人干下的坏事。
打负分的那位,嗯,可能是我理解错了,是在嫌弃女主没有杀人。
女主是穿越的,并不是古代人,捅人一刀,鲜血四溅,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极限了。我本来已经安排好了让她这个故事里就克服自己的心软。
总的来说,这并不是一篇爽文,如果给读者带来不好的看文体验,我真诚地道歉。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
张丹枫的声音依旧笑吟吟的,仿佛很是轻松自在:”云兄手下留情。“
云重的声音简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留情?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悄悄又探出头去,便见他一招大力金刚指就朝张丹枫关节要害处袭去,场下之人见他出手如此狠辣,顿时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于谦也奇怪道:”抡元大典,何必拼什么死活?“
我心道这两人的仇可海了去了。张丹枫这厮又不知什么门路,让锦衣卫总指挥兼御林军的总教头做了他的保人,那张风府论官位是云重顶头上司,云重纵是知道他来历,也不能轻易说出来。两人是天雷勾地火,偏看台下的人没几个清楚。
我心念转动间,云重已不知下了多少杀手,都被张丹枫一一化解,手中一把宝剑长虹贯日,又是一招击退云重。皇帝看到这一处,竟激动地将手中折扇望桌子上一摔:”好!“
好个屁,你知道他看你不顺眼吗?
我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但又不得不看,张丹枫已然和云重又过了数十招,忽然卖了个破绽,云重杀急了眼,一刀当头斩下,便见张丹枫向后一退,翩然退至了台下,从容落地。
落地便是输了,云重呆在那里,听旗牌官报道:“云重胜出!”
张丹枫笑道:“多谢云兄留情。”
云重望着他,脸都快纠结成一团,不明白张丹枫为何这么做,他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道:”刚刚的暗器是……“
张丹枫笑而不语,转身就要走,此时满场喝彩声仍未绝,忽然几个举子模样的人跟大内总管康超海低头说了几句,康超海脸色一变,指着张丹枫道:”抓住他!他是叛贼!“
全场人有的不明所以,有的还在兀自喝彩,我吓了一跳,见康超海手下的大批武士已经扑向张丹枫,但他话没说完,张丹枫哈哈一笑,飞身一脚踩着康超海的肩膀,骑上跑过来的照夜狮子马。
王振也喊:”这怎么得了!快叫保人张风府来!“
他话说得太晚,张丹枫已骑着那匹神驹绝尘而去,一路上竟没一个人能拦他。王振正要再下命令,皇帝将手中折扇一挡:“且慢,王伴伴,你叫康总管来,问怎么回事?
王振忙肃容垂手听令,康超海走到御前,皇帝道:“你们为何说他是叛贼?”
我提了一口气,就怕康超海说出张丹枫身份,只听他道:“皇上,卑职日前与张风府押送钦犯周山民回京时,此贼带着山西绿林劫囚,张风府明知他身份,还给他作保,请皇上治张风府罪!”
皇帝哼了一声:“胡说八道,他既然劫了张风府的囚,张风府怎么还会保举他?你们信口开河就说他是叛贼,只怕他不是叛贼,是被你们给吓跑了!”
康超海和王振没有反驳,看来这两人还不清楚张丹枫的底细。皇帝又道:“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人相貌上佳,虽然给云统领打败,武功却也不俗,你们去好好找他回来,不准吓唬他!“
这皇帝是真傻还是假傻?
康超海和王振只得遵命,退下去了,场中比赛继续,我把于承珠交给于谦,悄悄溜了出去。
我出了演武场,来到外面,我本来是想找张丹枫的,但转了几圈也不见他人影。他今天闹这么一出,恐怕是不会再去于谦府上了。
我又不想回去撞上云重,就在外面溜达。忽然间看到刚刚去找康超海的几个举子,形容鬼祟地走进了一条巷子。
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我走进巷子,躲在一处石狮子后面,这处巷子不深,两百米就到了头,里面安安静静,只有前面停着一顶轿子。
那几个举子走到轿子前,恭恭敬敬地一礼,两个护卫模样的男人将轿帘掀开,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走了出来。
居然就是刚刚在演武场的王振。
王振道:“本指望你们能借今日武举入圣上的眼,谁知被人给截了去。那张丹枫是何人?我怎么从没有听说过他?”
那几个举子道:“只听他似乎来自边关,北省的绿林不知为何,都对他退让三分,其他的都不知。”
王振又道:“现在就剩云重了,今次的武状元必定是他,你们可知此人来历?”
几个举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我听了一个传言……翁父可还记得前朝大臣云靖?”
王振的脸顿时都吓白了:“他……他莫非是云家后人?”
那个举子上前,跟王振密说了几句,王振脸色铁青:“这小子,莫不是回来报仇的?!”
云重来报仇,王振怕什么?难道云家的仇人里,也有他一份?
我正思索间,又听王振道:“今日武举,不便下手,他得了武状元,陛下必定赐官为他建府,等他出了宫,你们……”
后面的话不用多说也明白,那几个举子低头道是,随即王振又吩咐了几句,他们便走了。王振神情狠厉,片刻后才变为自然,稍时,他转身要上轿,我忽然一种冲动涌了上来,从藏身的地方出来,装作是刚经过的样子。
一年之后,就是土木堡之变,便是这个人怂恿英宗亲征,胡乱指挥,折了明军二十万的精锐,损了当时几乎所有的骨干大臣。也是这个人,构陷贤臣忠良,将三杨经营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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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他,会不会就没有土木堡之变,英宗不会被俘,就不会后来找个借口就杀了于谦,彻底折断了明朝文人的脊梁?
我的心跳快到我听不见,如果杀了王振就能扭转历史,就算我丢了命,那也是值得的。
我今日为了方便,穿的还是男装,我将束发的丝带放下来,捋了捋头发,然后才上前道:“前面可是马顺马大人的轿子?”
马顺身居锦衣卫指挥使,官位在张风府之下,就是那位被明朝大臣群殴至死的王振同党。
前面抬轿的护卫看了我一眼,看到我的脸,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只道:“不是。”
我楚楚可怜道:“即便不是马顺大人,也是朝内的官爷,能不能帮小女子给马大人传个话?”
护卫脸上有些警惕,但一个年纪小看起来又柔弱的美人能有什么威胁,他道:“你是马大人什么人?”
我道:“我是他的……他的……”
马顺这人贪花好色是出了名的,在京城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我掩袖低泣起来,抬轿的那人想继续走,但看到我哭,又不欲喝开我,此时,轿子里终于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回事?”
护卫道:“翁父,是个民女,说是要找马大人。”
王振拍了拍轿子,护卫便将轿子放下来,然后一只保养良好的白皙的手便掀开了轿帘。
见他掀起帘子,我慌忙跪下,低着头。
王振早在轿内听了个大概,此时看着我道:“把头抬起来。”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白若女子的太监脸。王振的目光从我脸上细细地划过,眼中露出惊叹:“果然姝色。”
我一见他,眼泪更汹涌而出,王振奇道:“你哭什么?”
我哽咽道:“大人面相可亲,像小女去世多年的父亲。”
王振脸上露出些愉悦之色,道:“你刚刚说要找马顺,我恰巧认识他。你叫什么名字,我遇到他,就跟他说。”
我感激道:“多谢大人,我叫云蕾,花蕾的蕾。”
王振点头道:“这名儿娇好,云蕾,云……”
他仿佛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下一个字还没出口,两个护卫的血就已经溅满了他的衣裳。
我没等他喊出声来,继续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登时气绝。
连杀三个人,对我来说并不是很困难。
因为我练的剑法,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我双手在颤抖,目光上移,看到了一张死人的脸。我抿着唇忍着那种后来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将刀□□,把沾了血的外衣脱掉,再查看了四周我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再看此时四下无人,我立刻离开了这里。
我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我已经做了件什么样的事情。巷子旁有一条小河,我将衣服烧掉,灰烬扔进河里。然后我才想到我此时该去哪里,我不能回于谦府上,于谦……如果我被查出来,会不会连累他?
甚至我还会连累云重。
我还是太冲动了。
我顿时急躁起来,走着却迎面撞上一个人,我惊了一下,转头就走,那人却抓住了我的手腕:“小兄弟?”
竟是张丹枫。
我没料到会碰见他,此时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的衣袖。张丹枫见我神色,轻声道:“怎么了?”
我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才道:“我……”我声音一出口,才觉得嘶哑至极,我平复了一下气息,道:“我杀了王振。”
张丹枫看着我的脸,没有说话,我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会不会连累于大人?我……”
张丹枫却笑了,我不知他为何笑,心里更急,他却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抱到了怀里。
“别怕。”他的声音温柔至极:“你没做错,你做的很好。”
我本来是各种情绪交错,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安静下来。张丹枫轻笑道:“你要做女侠,这就怕了怎么行?”
他一低头,不知看到了什么,从怀里拿出帕子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睛,安抚道:“脖子上沾了血。”
他拿着帕子,撩开我头发将血迹擦干净,而后给我理了下头发,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一处巷子的拐角:“先在这里等着我。”
我点点头,张丹枫飞身离开。他离开的时间很短,我却觉得仿佛很漫长。少顷他回来,看着我保证道:“你放心,你什么都没留下,谁都不会连累,他们也决绝查不到你。”
我道:“那我现在该去哪儿?”
张丹枫道:“回于大人那里。”
我脱口就要说不,张丹枫弯下腰来,凑近我:“小兄弟,你忘了我这个叛贼朝中有人了?何况满京城里,查谁都不会查到于大人府上。”
他的声音更加轻了:“你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我也要与你把酒三杯。”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一)
张丹枫在当天就走了,他一路将我送回于谦府上,临走前见我还是有些惊魂未定,从自己剑上扯下一块玉坠来,道是玉能安神,送给了我。
我进了府,天色很快暗下来,于谦才带着于承珠回来了,我快步迎过去,低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丹枫要我最好还是和于谦通个气,于谦叫人抱于承珠回房,和我去了书房,我悄声将事情说了出来。
于谦先是一愣,紧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便是一礼:“老夫谢姑娘为天下除此贼!”
我哪里敢受,慌忙避开:“大人不怪我妄自刺杀朝廷高官?”
于谦道:“此人岂配为官?国贼罢了。”
他又叮嘱我这几日呆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也尽量少显露武功,我一一应是,我俩刚谈完出去,府外就来了人,说是皇帝召于谦进宫。
我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胆战心惊地等着于谦回来。
好在第二天早上,他就回来了。看到我便道:“王振已死,圣上震怒,召了文武百官,审问了半夜,偏又找不到刺客的任何痕迹,圣上又急又气又伤心,龙体不适,让我们暂且回来了。”
他话里的意思我明白,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也不说有关于我和王振的事情,毕竟锦衣卫无孔不入。
此后的几天风声鹤唳,皇帝命人全力督办此案,但却一直没有任何结果,伤心之下龙体病了,竟然下令所有文武百官给王振服丧,有官员当朝辩驳,就被撸了官位赶回老家。不止如此,皇帝还给王振的家人都封了官,亲自写了篇祭文,哭王伴伴天不假年。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的心。
宫里宫外却是两种景象,京城百姓听说王振被杀,奔走相告,普天同庆,见人必说“恭喜”,回复必说“同喜”,所有的商家都打出折价的牌子,酒坊鞭炮坊存货告罄,整个京城就连连治安都好了不少。
我再次出府已是一个月以后,带着于承珠去买冰糖葫芦,听见酒楼里传来说书人激情澎湃的声音,那刺杀王振的刺客,已经被称为正统第一大侠,京城第一大侠,或者天下第一高手,说是大侠为了杀王振,苦心修炼十八年,天天刺探王振的行踪,这才终于为民除害。
我慢慢地放下心来,买了一堆东西就带着于承珠回府,回来时于谦正在扫院子,皇帝自王振死后,三天两头地罢朝,于谦干脆也称病不去,省得给那阉竖披麻戴孝。
院子不止扫得干净,连花都浇好了。于谦这位朝中大员,身居高位,却一点都没有官员的养尊处优。于承珠一回来就奔到于谦怀里去,我道:“大人今日也不去上朝?”
于谦道:“圣上怕是还要再缓些日子。”
我心道那可不一定,明朝皇帝奇葩的多了去了,一年到头都不上一次朝的事情也能干得出来。
于夫人过来抱于承珠回屋,于谦扫完地,邀我下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大人是何时入的朝?”
于谦抚须道:“老夫永乐十九年登进士第,如今……如今已有二十又八年啦。”
二十八年?那时云重应该还没出生。我道:“那大人可知前朝大臣云靖么?”
于谦愕然道:“知道,小友认识他?”
我点点头,于谦道:“云大人是永乐十六年出使瓦剌的钦差,那时我虽未入朝,却对他神仰已久。后来听说他被瓦剌扣押,我也曾主张向瓦剌施压,让他们放人,但后来云大人就没有了消息。”
我道:“没有了消息?是怎么没有的?”
于谦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小友可知苏武牧羊?大明也曾派使臣过去,但瓦剌却每次都推说不知。塞外茫茫,谁知云大人在何处?”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后来呢?云大人就这样消失了么?”
于谦手中的棋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他并没有消失,而是后来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
他继续道:“永乐,洪熙,宣德,正统……直到正统三年,足足过了二十年,才从边关传来消息,云大人之子云澄与师门几名高手,乔装打扮潜入瓦剌,将云大人救了出来。”
“我本以为圣上会高兴,谁知他已听了王振进的谗言,认为云大人已经投敌,连申辩的机会都未给,派出钦差去边关传下圣旨,将云大人赐死。”
我心里一阵寒凉,道:“云大人就这么死了?”
于谦叹道:“不只云大人,他的儿子也死在边关,云澄是宣德三年的文武状元,身不能报效朝廷,反死于胡人之手,云家满门忠烈,就此断绝。”
满门忠烈,就此断绝。
云靖云澄死在同一年,那时的云重应该还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不怪乎他会对杀死父亲的仇人如此痛恨。只是……害死云澄的,真的会是张家吗?
我坐立不安,随后的几天,再没什么心思练功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雁门关,一辆马车从凛凛朔风中驶来,然后停下,车上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手中拄着一节早已磨秃的竹杖,杖上只有几根旄毛,依稀可以辨得出这是一根使臣的旌节。
他遥望雁门,身边坐着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脸庞被冻得红通通的,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问道:“爷爷,我们到中国了么?”
老者道:“到啦,这就是中国之地。蕾儿,你下车去,去给爷爷捧一把泥土来。”
小女孩很听话,虽不明白老者要泥土做什么,但还是爬下马车,在路边掬了一捧土。
老者接过来,双手颤抖,闻着手中泥土的味道,目中泪水滚下。
我醒过来时泪湿枕巾,回想起云靖的音容,仿佛就在眼前。这段记忆对于原主来说铭心刻骨,即使她已不在了,也固执地留在这具身体里。
我无觉到天明,第二天清早,我决定去找一找云重,但我打听了半天,只打听到皇帝为云重赐下的宅子在哪里,到了那里,只一个门房,跟我说云统领从来没回来过。
他去哪儿了?
难不成去杀张丹枫了?
云重武功虽然厉害,却不比张丹枫,张丹枫也并不想杀他,他们两个的安全我倒不担心。只是接下来,我却不想再这么呆在京城了。
我拜别于谦,牵了小黑,出了京城,往山西而去,一路直奔雁门关。我当初醒来的地方,一定落下了其他东西。
天越发暖了,夏花盛开,北地仍透着料峭的寒。我出了关,走过几里路,遥遥看见了我当初逃出来的那个山谷。谷里桃花早已谢去,往深处走了一段,我看到了那个林中小屋。
屋子里的老虎已不知被什么野兽拖走了,屋中的一角铺着稻草,墙上靠着一把宝剑。
我走过去,在草中翻了翻,摸到一个皮袋子,我将皮袋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羊皮,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封血书。
永乐十六年,余奉圣命出使瓦剌,意在两国交好,再无战事。时有贼张宗周,张周余孽,祸心犹存,忝居异国,宁为汉贼。进谗于国王,以莫须有罪,羁余于苦寒之边,余不得回中国也。凡二十年,饮冰嚼雪,此志不移。余子澄,孤身入边塞,数次不得,皆因张贼之鹰犬澹台灭明。正统三年,子携玄机门下数人入胡塞,张贼遣部劫杀,行至雁门,已历大小恶战十余次矣。余子澄,玄机谢侠士之徒尽皆惨死。呜呼!虽一朝归国,余亦不久将下黄泉也。丹心不死,血仇难消。此书予孙云重,云蕾,凡我云氏,见张家之人,无论老□□女,格杀勿论,切记!
我拿着血书久久没有动作,只觉得上天在跟我开玩笑。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居然真的和张家有血仇。
古代不是现代,九世之仇,犹可报也,就算这些仇恨跟我没关系,我也不能完全撇开,跟张丹枫顺顺利利地走在一起。
我记得了云靖的面容,记住了云重的仇恨,但在这个世界,我最熟悉的还是那个白马书生,饮酒放歌狂放无度的张丹枫。
我走出谷去,茫然无目的,一手攥着那张羊皮血书,另一只手上系着的却是一块小巧的玉坠,底刻“枫儿出世,国主所赐”,是张丹枫从小戴到大的玉。
他的父亲想必很喜欢他,对他期望也很高。
但也是他的父亲迫害云靖,杀死云澄。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回雁门关的路上,天很阴,没有一丝阳光,冷冷的朔风卷天席地,忽然从天空中飘来未烧尽的纸钱,在我面前飞旋而过,而后冲向远方。
我向前走了一段,看到一个黑衣的少年背对着我跪在路上,身边一个火盆,手里拿着纸钱正在烧。
忠臣一副枯骨,江山多少苍凉。
若是以前,我见了他肯定绕道,但我这次不想避开。我走到他身边,拿过一沓子纸钱来烧在火盆里。
云重看也不看我:“你不是想知道张丹枫究竟和我们有什么仇吗?”他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羊皮,露出里面红色的一角,递给我。
我摇摇头:“哥哥,我找到我的那一份血书了,我已经知道了。”
云重道:“那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云重道:“你若真的要去和张丹枫在一起,那就不再是我云家的人,从此以后,不得姓云,我也不再是你的哥哥,我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剑:“此剑是玄机逸士门下飞天龙女叶盈盈赐予你的,她也是我的师叔。我为了查问你的情况,上了小寒山一趟,师叔说,你若罔顾血仇,必将为天下人所不耻,玄机门下不再认你为徒,收回青冥剑,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二)
这样的结果虽在我意料之中,但我还是觉得寒气透骨。
这里不是古龙的世界,师门,家长,作为一个女子,根本没有违抗的余地。
但我不是云蕾。
我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框架束缚。
云重站了起来:“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我道:“我要去找张丹枫。”
云重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来,咬牙冷笑地看着我,剑已锵然出鞘,剑尖直指着我:“我原以为你就算不顾家仇,也多少有些廉耻之心,不想你为了男人,连自己都忘记是谁了。”
我丝毫未动,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根本不是云蕾,只不过是不知从何处来的孤魂野鬼。
我把风吹乱的头发抚到耳后去:“哥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去找张丹枫,是想当面向他问清楚,究竟是不是他张家害我云家,他毕竟救过我,把藏着他们张家宝藏的画让我保管,在演武场上故意失手让你,也许当年的事情有隐情。”
云重冷冷道:“不管有什么隐情,张家人必死,就算张丹枫做了一千件好事,他也依旧是我们的仇人。”
这种固执真让我心中如堵了似的,我道:“那你知道是王振害死了爷爷吗?”
云重怔了一下,而后冷硬地吐出两个字:“知道。”
我还待再说些什么,云重冷笑:“你是不是想说,王振才是害死爷爷的人,当年在雁门关外的劫杀未必是张家做的?”他脸上寒色更甚:“即便真的如此,你忘了张丹枫是什么人?!他是叛贼!张士诚之后!你为了他,不止弃家,还要背国?!”
我心底里一股火涌了上来:“跟张丹枫结交就是背国?他除了是张周后人,做过哪怕一件不利于大明的事情吗?”
云重脸上怒气更甚,我继续道:“就算是他祖宗张士诚,也不是个昏君暴君,在江南百姓中的声望,也不比当朝差,上面的那位,才是……”
云重喝道:“闭嘴!”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再说一句,他只怕真的会杀了我。也许不是只怕,在当初看到我和张丹枫同行时,他也是不管不问,直接一个杀招朝我而来的。
我不是他,也许理解不了他多年都为了复仇,已经让自己的心里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我轻声道:“哥哥,你真的要杀我?”
我内功练得还算顺利,几个月来已到第二层,只要哪怕有些许的内功做底子,我的武功也跃了好几个台阶,对付他,我不一定会败。
云重握剑的手都攥出了青筋,最终恨恨地把剑往地上发泄似的一摔:“好,你要见他是不是,我陪你去。”
这样的结果在我意料之外,我看着云重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云重道:“知道,我一直在盯着他的行踪,他如今离了江南,正往关外而来。”
那就是云重追杀了张丹枫一路?
云重走出一步,似乎在权衡些什么:“我这次跟踪他,不止私仇,也是国事。圣上命我盯着此人,在探查清楚瓦剌张周余孽势力以前,不得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皇帝居然已经注意到张丹枫了。
云重回头道:“你和我一起去追踪他,我只希望你能为了国家,在我完成君命以前,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我沉默了一会儿,道:“好。”
为掩人耳目,我也换了身不起眼的男装,跟着云重在关外的七里铺处等着,果然我们等到第二天,张丹枫就来了。
我坐在路边的客店里,透过窗户的一角去看,一别多日,他依旧白马白衣,清华如玉,只是他身边多了个和他策马同行的姑娘,一身浅红色的裙子,腰悬宝剑,肤若凝脂,美若天仙,正和他有说有笑。
我移开了目光,云重在我对面,倒了一杯热茶,神色仍然冰冰冷冷,我道:“她是谁?”
我的语气虽平静,也到底掩不了其中的失落。云重看也不看我,冷冷道:“江南有个村子叫做澹台村,里面全都是为张周守护宝藏的澹台族人,她是洞庭山庄庄主的独女,名澹台镜明。”
他这才抬起眼看了我一眼:“怎么,伤心了?”
我道:“有什么好伤心的。”
我们继续跟踪,一路上也不敢跟得太近。离雁门关越远,人烟越少,气候寒凉,草木枯败,没有太多可以遮掩的地方,我们就和他们离得更远了。加之张丹枫对瓦剌甚是熟悉,到了瓦剌的国土之后,我们就跟丢了。
云重却有办法:“他回来必定是去找他父亲,张宗周是瓦剌右相,我们直接去国都。”
云重会说瓦剌人的话,一路上省去了不少麻烦。我们加紧赶到国都,找到了张宗周的府邸。那是一处和中原的建筑差不多样子的大府,门前卫士拱立,我们躲在一边,见张丹枫远远地骑马而来,身边是澹台镜明。
府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矫健的中年男人,一身铠甲,张丹枫见他便笑道:“澹台大哥,我回来啦。”
云重在我身边,见到那人都把嘴唇咬破了,死死地忍着杀意,我看向他,他道:“此人是澹台灭明,号称瓦剌第一高手,就是他……当年杀了父亲。”
我再转过头去看,那跟张丹枫一起来的姑娘向澹台灭明盈盈行了一礼:“澹台大哥,多年不见。”
澹台灭明将她搀扶起来,张丹枫见她脸上感伤,道:“你不必伤怀,从今以后,这张府也是你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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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镜明一双眼睛看向他,张丹枫笑道:“我带你进去,爹爹想必也很想见到你。”
我看着他邀澹台镜明进去,心里有什么地方结成了一个死结。云重还在看澹台灭明,手里的剑就快要按捺不住,我忙拉住他,把他带到了别处。
他靠着墙,手上还在颤抖,我竟见到这一向脸冷如阎王的少年,眼中竟然流下泪来,口中轻声道:“澹台灭明,澹台灭明……”
多年记挂的仇人就在眼前,就如同折磨终于要解脱了。
我道:“我们的父亲被他杀了,母亲呢?”
云重咬牙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回答我:“母亲是一个小部落的胡女,父亲为了不拖累她,从来不让她知道我们的家仇,当年也是带着你悄悄离家的。”
带着我?我道:“这么多年来,你找过她吗?”
云重摇头:“塞外茫茫,等我长大后,早已寻不见她的踪迹。”
不远处有卫士巡逻而来,我忙拉着云重走了。等回到我们下榻的住所,云重便道:“趁他们刚刚回来,我今夜去探一探张府。”
我道:“不行,府里有澹台灭明这样的高手,说不定还有别人,你去了是自寻死路。我听说太师也先和张宗周是对头,此人现在手握瓦剌军政大权,我们不如先去也先那里探一探。”
云重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思考了一会儿就同意了我的提议。我们在国都打探了几日,又潜到也先府邸附近,这里比起张府,透着一股森寒的杀气。
云重和我翻进墙内,躲在一株老树后,只见府中来来往往,像是在忙着什么。云重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心道你武功现在还未必有我高,点了点头,云重便悄悄离开。我在树后观察着也先的府邸,忽然见一队侍从跟着个少女身后往府外走,那少女是胡人的长相,却穿了身汉人的华丽衣裳,她似乎很不愿意让人跟着,连连斥责她身后的侍女。
我这些天来跟着云重,也在他的熏陶下会了些胡语。从她们的对话中知道那是也先的女儿,名字听发音,叫做脱不花。侍女手中有刀,想必也兼任她的护卫,向她说府里现在不安全,刚刚抓住了一个潜进来的奸细。
难道是云重?
少女不以为意,喝退了侍女,朝我这边而来,我听得不远处脚步声匆匆,想必搜查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我现在再走,怕是也来不及了。
我心念一动,从树后出来,一把金刀抵上了少女的脖子,用胡语冷声道:“不许叫,否则我不客气。”
少女反而笑了,用汉话道:“你是不是那人的同伙?”
我惊了一下,少女已然猛地挣脱了我,袖中一弯明刀朝我刺来。我刚刚压根没想真的杀了她,是以让她挣开了。我闪过她一刀,架住她的手,她的目光看到我手上的玉坠,脸上的表情比我刚刚更吃惊:“这坠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耳边的脚步声更近了,我正打算速战速决,抓了她来救云重时,少女低声道:“你是丹枫哥哥的人是不是?跟我来,否则被我爹爹抓到,你们别想出这里。”
我心中权衡不下,但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我和云重都轻敌了,要是真拿脱不花来威胁也先,未必救得出云重来。我点点头,脱不花便带着我绕过院子,来到一间房间里,对我道:“你先躲起来。”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似乎是她的闺房,我便躲到了床后,不多时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有人敲门问:“小姐受惊了,可看到其他刺客了?”
脱不花道:“没有,我今日心情不好,你们不要来打搅我。”
那些人忙告罪,退下去了。等那些人走得远了,脱不花才走过来,笑道:“好啦,如今已经安全了。”
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脱不花背着手摇了摇头:“你先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丹枫哥哥什么人?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三)
唯独这个问题,我却说不上来,仇人也好,恋人也罢,听起来都不是我想的答案。
见我不说话,脱不花的脸上露出些失落来:“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的。见到你手上的坠子,我已经全明白了。”
我不知为何,竟想把那坠子藏起来,脱不花打量着我,赞叹道:“你真是个美人。”
她说得直白,眼中有着羡慕,却没有嫉妒。我转移话题道:“你能帮我救一救我哥哥吗?”
脱不花轻轻地点头:“那人是你哥哥?你们既然是丹枫哥哥的人,我一定要帮你们的。”
我们都是张家的对头,这句话我却不能和她说。脱不花道:“现在府里太乱,要等到明天,我爹爹去找阿剌知院了,我们才好下手。”
我点点头,向她说了声谢谢。脱不花道:“对了,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道:“我叫云蕾。”
脱不花叹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她过来拉着我,我们一起走进内室。这姑娘是也先之女,看起来却竟然喜欢张丹枫,我真有些想说,他不是我的,随意她怎么抢好了。
我们走进里屋,这里的装饰更有中原的风格,更挂着好几条汉人的裙子,脱不花叹道:“云姑娘,你如果穿上这些裙子,一定很美。”
她三句话不离张丹枫,神色间失落之意更浓。我道:“你也很漂亮。”
脱不花虽然是胡人,却也是个另有风格的美人。她听我的话,笑道:“谢谢。”
她的神色又变得忧愁起来:“可是,只有美貌是不够的。丹枫哥哥这人……我从小就认识他,再知道他不过了。只有长得漂亮,他万万看不上眼的。你一定不止是个美人,就算没有上好的武功,你也一定看过许多的书,他引什么经据什么典,你一听就能知道。他想做什么事情,你也总能猜中他的心思。”
我有些哑然,又道:“他难道就没有对你动过心?你们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脱不花笑道:“他是汉人,我是胡人,何来的门当户对?何况我父亲和他父亲是政敌,他恨瓦剌残杀大明百姓,就算我穿了汉人衣裳,学了汉话,他也从来都不好好看我一眼的。”
她转过头去,竟然无声地哭泣了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难道说你放心,我跟他可能也没什么结果的?真正适合张丹枫的人,是那位已经领进家门的澹台姑娘?
好在脱不花性格并不多愁善感,一会儿她就放下了张丹枫的话题,跟我聊起其他的。我向她讲中原的风景,她听得也很入神,言语间已然把我当朋友了。
我在她屋中躲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脱不花便出去,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回来向我道:“你哥哥我已经叫人悄悄送出府了,就在府后的那片林子里,我爹没来得及审问他,他没什么大碍。”
我向她道谢,脱不花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纠结,她道:“我爹爹这几天来,一直都在谋划着向大明进攻,大概……就在明年开春,要向大同进军,云姑娘,你帮我把这消息告诉丹枫哥哥。”
我心下讶异,道:“你为了他,要和你父亲作对?”
脱不花摇摇头:“不止是为了丹枫哥哥,我也不想瓦剌和大明打起来的。”
我扮成脱不花的侍女,出了府,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云重,他看起来只是昏迷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脱不花不能久待,同我告别回了府。
我带着云重回了下榻的客栈,把他扶回房间,云重醒了,猛地坐起来,我给他倒了杯水,把昨天的事情和他说了说。
云重面色大变,立刻下了床:“玆事体大,我要即刻回国,面见圣上。”
他忽然回过头来道:“阿蕾,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张丹枫?”
我道:“脱不花原本就是要告诉他的,他应该知道。”
云重冷笑:“就算如你所说,他不会对付大明,可他的父亲也不会吗?”他一步步地走到我面前,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道:“也许你不记得家仇,可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跟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让大明百姓家破人亡,人无家国,何来情义?”
我并不愿意相信他的看法,我道:“哥哥,你跟了他一路,他为人如何,你有看到吗?”
云重沉默了一下,竟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他不会,可也许,他身不由己呢?”
云重临走前,我将寻回来的青冥剑给了他,告诉他我不仅失了忆,而且也早把师门武功忘光了,玄机门若不放心,尽管来废。
我不是云蕾,不想跟玄机门有什么瓜葛。云重拿过剑,低着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独自一人,客栈不远就是张府,我呆了几天,终于呆不下去了。
我该去见一见张丹枫。
我挑了个没月亮的晚上,从后院围墙处翻进府里。但见院中隐隐灯火下,亭台楼榭恍若江南,竟与那幅画里所绘别无二致。
我顺着小路走到尽头,前面是一处小院,我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像是在谈话。
我悄悄凑近,听里面有人道:“……近来也先动作频频,不断向国主请战,我看他是按捺不住了。”
又有人道:“自王振一死,明朝皇帝无心政事,几位主政大臣都被他找借口罢免了,非但如此,他还宠信起王振党羽马顺来,如此下去,大明国将不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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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人道:“大明不国,却也是我等之机。主公早就有意谋夺中原,只是不忍战祸起,涂炭生灵。此事于我等是有利之机,该如何做,还请少主示下。”
我听到“少主”那个词时,就屏住了呼吸。然后,我听到了张丹枫的声音。
“中国有难,断无联外御内的道理。”张丹枫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明廷气数未尽,我等若趁人之危,有违天和。”
“可是主公那里……”
“父亲那里我会去说,他虽多年执念复国,但还能断是非,明轻重。”张丹枫沉默了一瞬,又道:“当此之时,不得轻举妄动。”
我探出头看去,那几人齐声应是,而后又谈了几句,便一起退下去了。张丹枫负着手立在寒风中,良久,转身坐在院中石凳上,倒了杯茶。
他轻轻吹散了缭绕的雾气,笑道:“还不出来?”
我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后退,却见他袖中一动,两道寒芒朝我射了过来。
我闪身避开,暗器打在树枝上,震落了一树的落叶。我绕过树,想找个机会逃走,一转头白色的人影已到我跟前,一掌便朝我肩上打来。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我的脸。
“小兄弟?”张丹枫惊喜道,掌力收回,改为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张丹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该不会是在做梦?”
我冷冷道:“你是在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想起他带着澹台镜明进府的画面,顷刻间又换成了云重跪在雁门关前的那一幕,我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来,再次试着挣开他。
他这次倒是放开了我,轻声道:“我惹你生气了?”
我摇摇头,后退着试图离开他的视线。也许我不该来找他的,我自己都不清楚该和他说些什么。
我道:“我姓云。”
然后他反应过来,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连看着我的目光都变得让我陌生起来。
我使出轻功,转身逃也似地离开,再没有回头看张丹枫。
我不熟悉张府里的道路,心绪繁乱之下一时走不回自己来时的方向,撞进另一处的院子,我看到前方水榭之上站着一个锦衣的老者,似乎正在饮酒,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来。
他跟张丹枫有五分相像,我道:“你是张宗周?”
老者面色一变,看着我,点头坦然道:“不错,我就是张宗周。”
听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一种杀意从我胸口冲了出来,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云重,他见到澹台灭明时,紧握着拳头,眼中恨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现在也能体会他的感觉了,云蕾留下的仇恨还在,还在等着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张宗周眯起眼睛看着我,道:“阁下是何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杀了他。
我的理智在慢慢回笼,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快速地离开了张府。回客栈的一路,我的脑子似乎都混乱起来,一会儿是张丹枫,一会儿是云重,一会儿又是屈死边关的云靖。
我没有在客栈再住下去,我也不想再呆在瓦剌,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天就出发走了。
然而这次,我却茫然无归路了。
这本不是我的世界,死而复生几次,我不过都是匆匆的过客。我不该为什么牵绊住的。
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耽于伤感。
我朝大明的方向去,我记得当初那个山谷就不错,少有人烟,景色优美,既然这一世我没既没摊上什么倒霉的身份,也没摊上什么坏掉的身体,那我应该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加紧练功才是。
我打定了主意,骑着马一路行去。路上碰到不少胡人的部落在迁徙,眼下正是水草丰美之际,他们八成是因为战事将来的缘故。我打问了一下,果然是如此,而且很多小部落的男子都被征召一空,看来大战即来。
这些小部落的胡人大多只是依附于瓦剌,战事一起,赢了他们没有多少好处,输了部落里人口锐减,也要被其他部落吞并,因此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地逃走。我走到一条河流前时,便见前方一队瓦剌兵,正骂骂咧咧地绑着十几个男女老弱,听对话,似乎是逼他们给军队运粮做苦役,见他们不听话,瓦剌兵扬起刀来,打算杀一个立立威。
于是我送他们上了西天。
那些部落的人以为我是天神降临,连连跪地朝我拜谢。我这些天来已经掌握了不少胡地的语言,通过交谈,我得知他们原是居住在唐古拉山口的密云部族,近些年来因战事频仍迁徙到附近,哪知又碰上瓦剌征兵。
我听到“密云”这个称呼时,觉得有些熟悉,那不正是云重给我讲的,当年云澄娶的胡女,就是密云部族的?
我道:“那你们听过安芝罗·密云这个人吗?”
这些人纷纷摇头说不知道,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转了转眼睛,扶起队伍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来,凑在他耳边问,那老人恍然道:“是她?我见过的。”
我见事情有望,忙追问下去,老人道密云部落为了躲战已经跑得远了,安芝罗·密云年轻时嫁了个汉人,所以他记得住,听说她现在眼睛瞎了,身体也不好,族长可怜她,就让她在族长家里喂马。
我问了部落的大概方向,就向他们告了别。我变了计划,无论如何,先去找到云蕾和云重的母亲。
我不想欠她的。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四)
胡天秋日将近,秋风冷寒如同中原北地。我走了几日,竟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地上白草枯折,山脉荒芜发暗,茫茫数百里,不见一处人烟。
也不知当初的云靖,是如何在这苦寒得飞鸟走兽都不愿来的地方捱了二十年。
我照着方向寻去,一路上也碰到了些牧民,向他们打问。足足找了半个多月,我才找到了密云部族。由于常年受瓦剌欺压,这里的人对外人很是警惕。我报出原主母亲的名字,又说了之前救下的那些人,他们才肯信了,告诉我安芝罗已经不在族长家做工,她的丈夫前些年回来了,两人搬走了。
她的丈夫?云澄不是死了么?
我又向族里的人追问,然后顺着他们指的地方去找。又过了几天,我才找到安芝罗现在住的地方,那是一处小山的山口,一处低低的石头的屋子,屋前围着树枝做成的篱笆。
我牵着马走到门前,正看到一个一头白发的老人,腿像是已经残了,一瘸一拐地拎着一个水桶出门,见到我,愣了一下。
我伸手往脸上摸去,眼泪已经淌满了我的脸颊。
这是云澄。
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一个人模糊的影像,那是云蕾对于父亲最后的记忆。云澄当年年纪轻轻就考上了文武状元,一为报国,二为救父,本是个才貌双全,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但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残了腿,双鬓斑白,看起来竟已风烛残年的老人。
“你是……”他犹疑着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若是云蕾,此刻早已扑进父亲怀里了。可我不是她,我如何能承这一份艰苦可贵的亲情。
我道:“您可是姓云名澄?我有一位朋友叫云蕾,托我来寻您和安芝罗大娘的。”
云澄惊道:“阿蕾?”他看了看我,毕竟我孤身深入胡地,又道出他和女儿名字,哪里像个骗子,他的神色平缓了些:“姑娘且进来说话吧。”
我随云澄走进去,里间的一个眼盲的妇人已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云澄跟她说了几句,她立刻掩面哭泣起来。
我们在桌前坐下来,我告诉他们,云蕾被小寒山飞天龙女叶盈盈收为徒弟,赐青冥宝剑,现在她已下了山,认回了哥哥云重,准备找到时机,就向张家复仇。
云澄含泪道:“好,好!不愧是我云家儿女,我当年摔下悬崖,虽侥幸活命,却也是个残废了,此生恨不能手刃张贼,如今,总算……”
他语不成声,只是在外人面前,多少压抑着不让自己至于失态。
云澄平复了些情绪,看向我道:“还未请教姑娘姓氏,姑娘是哪里的人?”
我正不知该怎么说时,却听门外传来了马蹄声。我顿时诧异,这地方除了我还会有谁来?
云澄也很惊讶,但他只是愣了一下,神情就警惕起来,八成是以为瓦剌兵来了。他先让妻子躲在里面,自己开门出去,我也跟着他走了出去。
门外却是一个我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张丹枫。
他已从马上下来,也不知赶了多少路,一身白衣风尘仆仆,虽如此,容色依旧出尘未改。
他走进院来,一眼就看到了我和云澄。云澄看到这陌生的年轻人,正觉得奇怪,要开口问。谁知张丹枫走近两步,双膝往地上一跪,道:“张宗周之子张丹枫在此,云家之仇可报矣,云伯父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我呆在那里,看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云澄,他的眼中猛地迸发出恨意来,一把夺过我腰上的金刀,□□就朝张丹枫刺去。
我被这眼前的变故弄得压根没反应过来,情急之下就想去推开张丹枫,却把自己置于云澄的刀前,只见眼前刀光朝我而来,云澄没刺中张丹枫,却从我脖子上划过去。
他慌忙收了手,我脖子上的血流了一身,倒在张丹枫怀里,我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迅速地失去,浑身变得冰凉起来,连他喊我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我最后的记忆是张丹枫将我抱起来,上了马,离开了这里。
我以为我这次又要挂机重来了。
但竟然没有。
我在黑暗中挣扎,昏昏沉沉中听到张丹枫在我耳边说了许多话。他说当年的确是他父亲扣留云靖,阻止云澄救父,但十年前在雁门关外的劫杀却不是他父亲做的,而是他父亲的政敌也先派出的杀手。
张宗周见云靖多年宁死不屈节,对他有欣赏之意。张家素来注意探听明朝内的消息,得知王振向皇帝进谗,意欲害死云靖,便派出澹台灭明,想将云靖劝回来,云家的人当然不信,只认为他们和那些杀手是一伙的。
玄机门下谢侠士谢天华当日负责护送云靖,在云靖被赐死后,谢天华只身入瓦剌,找到了他父亲,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成了张丹枫的师父,传给他白云剑,多年来一直等着向王振复仇的那一天。
他父亲多年来对于云家一直很愧疚,吩咐他若是碰到云家后人,不得伤害一丝一毫。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药味。我正靠在他的怀里,他的外衣和羊毛的毡子披在我身上。
我们似乎正在一处蒙古包里,当中烧着火炉,红色的微光闪耀着。我动了动,张丹枫立刻就醒了,轻声道:“你别动,我好不容易才止住血。”
我开口想说话,声音弱的风都能吹散:“你怎么不吟你的酸诗了?”
他偎在我脑袋边,苦笑了一下:“我怕,怕你会死。”
我道:“可你把我救回来了。”我本以为自己一定躲不过这一劫的。
张丹枫又将我揽得更紧,在毛毡底下攥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暖,传来的温度刺人。我想挣开他,他却攥紧了:“小兄弟,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我不去看他,轻声道:“我明白。”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在我耳边涩然地喃喃道:“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除了你,这辈子我不会再娶别人了。”
然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
他见我不说话,自己也沉默下来,我道:“这世上还有许多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何患无妻?”
张丹枫道:“不是你,那便是没有。”
我笑了笑:“也没有一个让你动心的吗?”
他默然,我道:“还是有的是不是?”
我闭了闭眼睛,继续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和你也终归要散的。”
张丹枫道:“不行。”
我没和他再继续说下去,我头脑发昏,又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时外间天光已亮,马蹄声驳杂,张丹枫从我身边起来,见我醒了,让我继续睡,他披衣出去,不多时便回来,手中一封拆开的信件。
他见我依旧没睡,便道:“是师父的信。”
我隐约记起来,他的师父叫谢天华,是玄机门下的三徒弟,照他跟我说过的,谢天华应该在瓦剌张宗周府邸。我道:“他要你回去?”
张丹枫点头,走过来拿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小兄弟,你有没有听说过老魔头?”
我对这个世界的事情也称不上多了解,张丹枫端了一杯热水,坐在我身边:“老魔头名上官天野,三十年前与玄机逸士同为武林里顶尖高手,两人在峨眉山大战三天三夜后,上官天野败退,从此隐居蒙边,宣称自己有朝一日修得神功,与玄机逸士再战。”
我正想端过来自己喝,张丹枫不许,亲自喂我喝下,我道:“那他现在要重出江湖了?”
张丹枫道:“没错。但玄机逸士正在闭关,因此这次,是他门下的徒弟们代他出战。”
我道:“你也要去吗?”
张丹枫叹道:“师父不要我去,他命我速回瓦剌,也先近日就要举兵,他为了让自己畅行无阻,派人行刺了阿剌知院,软禁了我父亲。澹台……”他说到这个名字,看了我一眼。在雁门关的一战,澹台灭明对云澄本无杀意,但终究是他害了云澄。
见我没什么表情,他继续道:“澹台将军与也先周旋,但也先在瓦剌树大根深,他支持不了多久。”
我默默地听着,轻笑道:“你要走了。”
张丹枫“嗯”了一声,他给我掖了下毯子,道:“此处是一个叫故离的部族,他们的首领和我有些交情,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乱跑,若你想回去找你父亲……不要提起我,以免惹得他生气。”
他面容愁苦起来,喜欢上世仇家族的女儿,潇洒磊落如他,也郁郁怆然。我轻轻颔首道好:“你也小心些,也先帐下不乏高手,不过……不过脱不花很好,她会帮你的。”
我想起脱不花要我转交的消息,也不知现在说出来,是不是迟了,我告诉了他,张丹枫面上一惊,我道:“你快回去,我会照顾好自己。”
张丹枫凝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就要走,我忽然叫住他:“丹枫。”
他回过头看着我,我道:“保重。”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五)
张丹枫走的第二天,部落里就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白雪铺在荒草上,带来了如同鬼哭狼嚎的风声。
我在帐中伴着这声音入眠,白天族里族长家的侍女过来和我一起住,将这里的火烧得旺了些,我经常和她磕磕绊绊地交谈,算是打发时光。
又过了几天,我脖子上的伤口算是稍稍愈合了,我托侍女和族长说一声,让他们帮我去看看云澄。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原主的父亲,万一他还想不开,要去杀张丹枫,塞外茫茫白雪,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族长应允,派了几个小伙子过去,然而只过了半天,他们就回来了。我在帐中,听到外面人仰马翻,有女人的哭喊声和男人拔刀的声音,忽然间一个清晰的浑厚男声传到我耳边:“你们这群鞑子,又要去做什么打家劫舍的勾当?今日就让老夫替天行道。”
这是传音的功夫,看来来者不善。我按住慌得不知该怎么办的侍女,让她扶着我出去。部落里的男人们都拿着弯刀,围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的脚下还踩着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那正是族长派出去帮我看云澄的人。
这里的人曾和瓦剌兵接触过,有时为了不遇到危险,他们会穿瓦剌兵的衣服冒充他们。老者一身中国服饰,估计不通这里的胡语,见那几个人瓦剌服饰,便以为他们也是瓦剌的兵,八成他们连云澄都没见到,就被这老者逮住了。
族长哪里听得懂老者在说什么,亲自出面交涉,他看出这老人难惹,急得满头大汗。老者道:“你这鞑子说什么?你们是谁帐下的兵?”
双方驴头不对马嘴,此情此景,我还是觉得有些想笑。我轻轻推开护着我的侍女,扬声道:“前辈手下留情,他们不是鞑子兵,只是些牧民。”
乍一听到汉话,老者惊了一下,看向我来。冰天雪地,我穿的是有些胡人风格的皮毛外衣,但面相一看就是个汉人。他奇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族长一看有希望,忙跟我交谈了几句,我点点头,对老者道:“他们是故离部族,前些年从唐古拉山口那边和密云部族一起迁过来的,是为了怕遇到瓦剌兵才穿他们的衣服。前辈若不信,可以到处看看,这里没有战马,也没有磨亮的兵器。”
我向他一拜道:“晚辈名云蕾,不知前辈是哪里的隐士?”
老者哼了一声:“老夫最烦什么隐士逸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上官天野是也。”
他难道就是老魔头上官天野?
我不知自己什么运气,但想起张丹枫说过,老魔头战败后隐居蒙边山中,想必是要和玄机门下决战,才出来的,碰到他也很有可能。
老者虽然年纪已高,但一双眼睛仍旧十分犀利:“我昨日和玄机老头那几个徒弟玩了一场,听他们说玄机门下出了个弃徒,就叫云蕾,是不是你?”
我面色不改,道:“是我。”
老者冷笑:“玄机老头虽然迂腐古板装模作样,他座下的徒弟却都还不错,你既已是个弃徒,你说的话,我如何能相信。”
我朝他走出几步,丝毫不惧他的威压:“晚辈以命担保。若前辈还不放人,那晚辈只能豁出去,斗胆和前辈一战。”
老者哈哈大笑:“你周边有血气不散,想必身受重伤,敢和我斗么?”
我为何不敢?我难道还怕死不成?
我自袖中抽出金刀来,不同于我的肃然,老者闲情自在,道:“咦,你既然是他门下的徒弟,怎么连把宝剑也没有?”
我的金刀跟了我多时,我还挺喜欢它的。我道:“我已然是弃徒,玄机门的剑,玄机门的武功,我都不会再用。”
老者看着我,忽然就是一叹:“这么多年了,老夫从来也没有遇到过一个敢挑衅我的人,也罢,放过他们了。”
他脚一松,那几个年轻人慌忙爬回来,有妇人见丈夫安全,抓着他们衣服哭泣,连小孩都跑过来。老者脸上有些尴尬,我道:“前辈如今还要赐教吗?”
老者背手道:“你已然已经请战,老夫不应,岂不是损了自己的名声?”
他自顾自点头道:“我让你三招。”
我叫族长赶紧带着族人撤,他担心地看着我,又想开口向上官天野求情。我制止了他,让他快走。他只能吩咐族人去收拾东西了。
我将上官天野请到稍远的地方,说声得罪,一刀就朝他刺去。
我当然输了,第四招开始,我就被他夺了刀,刀锋在我脖子前停下,上官天野又在打量我,看了一会儿摇头道:“玄机老头有眼无珠,有眼无珠,若是我,肯定收你做徒弟。”
他把那刀一撇,转身就要走。我忽然一个冲动涌上脑海来:“前辈等等!”
他停住了,我道:“前辈既然这么说了,能不能收我为徒?”
上官天野转身看着我,脸上尽是意外。我道:“晚辈心向武学,志在穷其巅峰,但如今被逐出师门,天下再无人敢收晚辈,也只有前辈能教我了。”
上官天野朗声笑道:“你难道不知我和你师祖一向不对付?你出了他的门,却要入我的派,不怕你师父来追杀你?”
我道:“晚辈只想追求武学,若我欠他们什么,他们尽管来要就是。”
上官天野摇头道:“江湖人哪个敢不敬师门,敢违抗师门?你年纪轻轻,什么都敢说。”
我以为他是不愿意收我了,但这些话是我真心话,我现在不想骗人。哪知上官天野却道:“好,我收你为徒。”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上官天野道:“不过我却有一个条件。我这几十年来,苦心钻研出一套无名神功,但我年事已高,要练成它,自己棺材都烂了!我收你为徒,你必须将自己未来至少十数年时间,都来修炼它。”
他将手一指,指向西方:“距此三百里处有一山谷,里面各种毒虫猛兽,我将此神功藏在里面,又布下机关暗器,奇门遁甲,人一旦进去,非练成那功夫,否则就出不来,你肯么?”
我先是觉得他怎么会将神功传给我,但一想这老头行事怪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只思考了几秒,就道:“好。”
上官天野见我答应得这么快,摇头笑道:“小姑娘,你可想好了,你大好年华,又这样容貌,那里面了无人烟,你将时光用在多少人拿到了也练不成的武功上,何苦来哉?”
我脑海里闪过张丹枫的影子,却道:“我心意已决,请前辈教我。”
我拜上官天野作了师父,他给我指出那山谷的详细方位,又交待了我一些事情,翩然离去。我在黑夜寒风中立了许久,慢慢将手上玉坠子摘下来,走回了族地。
我将坠子交给族长,请他将来若见到张丹枫,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并替我转告他,自此一别,务必珍重。
而后我骑了小黑,用了几天的时间找到了那里。只见外面一块红色岩石上,不知谁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地狱谷。
我将小黑解了缰绳,放它自己离去,它喑喑叫唤了几声,徘徊了好几圈,还是离开了。
我进了谷,按上官老魔头说的,开启了机关,一条进谷的路顿时出现在我眼前,我越往深处走,里面的草木繁盛,云烟浓重,到最后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脚。
直到我到了一处山洞,眼前才豁然开朗。洞里很大,洞底有湖,中有一处很大的圆形石台,我使出轻功过去,转动那上面的机关,底下顿时升上来一个铁盒,想必就是老魔头所说的神功。
这个机关一旦开启,出谷的路也就被完全封住了,外面的人也再进不来。
我站在石台上,并没有立刻去打开那盒子。我抱着膝坐在上面,想了很多,四周安安静静,死一般地寂静,当时在山西的酒楼之上,白衣狂醉的书生的身影,正从我脑海里慢慢地淡去。
此一别经年,此一别无缘。
不知到何时,我才终于凝神静气,将那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本有些破旧的书,书皮上无字,翻开看去,果然是一本秘籍,这是一门极其玄奥的内功,其程度不下于神照经,后面附有“一指禅”,“吴钩剑法”,“铁琵琶手”等功夫图示,底下标了一行字:上官天野作。
难道前面的无名神功其实不是上官天野创的?
我觉得我被骗了,这老魔头轻轻松松就肯传我功夫,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我翻到最后一页,见那上面写着几行字:“此功未成前,需断情绝爱,故吾失之交臂也。前有修此功者数人,皆心性成魔,于谷中自杀,人活一世,何必执着,若有不思悔改者,当在此处。”
果然在骗我。
我揣了秘籍,出了山洞,只见外间的路已然和我刚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了,我试着往外走,刚到谷中,便听见天空中电闪雷鸣,一道道紫色的雷电直劈到岩石上来。我避开这里,走了一段,居然迷了路。
此后的数天,我试着出去,发现这里不是打雷闪电的奇特地理现象,就是老魔头布下的奇门遁甲,我各种办法都没用。
既然没用,那我便先不找了。
山洞里有活水的湖,谷中多野兽,我不愁生活。我在洞外发现了老魔头昔日在这里时留下的木屋子,就自己住了进去。
我在里面找到了许多书信,里面都是写给一位叫萧韵兰的人,这人肯定是他暗恋对象,他在信里各种剖心剖肺的情话,却一封都没寄出去。
为了感谢上官老魔头把他的功夫传给我,我把这无名神功命名为“天野韵兰双飞功”。
老魔头知道了肯定会感谢我的。
我开始静心练功。我做事是有计划的,这内功虽然被说难练,要什么断情绝爱,但我才不信。我有神照经在手,有它作为基础,再难的内功都能迎刃而解。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六)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神照功大成。
我终于体会到了丁典所说的“神照”,身体里的每一根经脉,仿佛都在自己手中。心之所向,如臂所指,我原本练得并不是很好的连城剑法都得心应手,甚至很快就将老魔头的那几门功夫学透了。
此时我本已自信自己能够出谷,但我对武学的热情并没有随着神照功成而消退,我继续留在这里,又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将无名神功,或者说天野韵兰功练成。
然而我觉得还不够,我还想将连城诀和吴钩剑法合起来,另创出一套剑法。
我去拿我的金刀,忽然间发现,刀柄已锈了。
谷中终日水汽充沛,我虽然经常擦拭它,总免不了会生锈的。
我默默看着那刀柄,不知该说什么。
我隔绝人世不知多少年,草木枯了又盛,日头起了又落,我险些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我这些年来养了只鹦鹉,教它说话,也让我记着说话,它抖着五彩斑斓的羽毛,扑棱着飞到我肩膀上,张嘴道:“该去练功了!”
上官老魔头的确没有说错,我是执着。
我再执着,恐怕就会和这只鸟一样,只会说“该去练功了”。
我转回当初放秘籍的山洞,我原本是根据太阳起落来记时间的,但后来经常一闭关就忘了。洞里的湖水随着潮汐涨落在岩壁上留下痕迹,我于是便根据它们来记时间。
但后来我发现湖水起落的规律有些特殊,我实际度过的时间,可能不止我记忆的那么久。
我将秘籍放回那个铁盒子里,按下机关,让它沉下去。
便把它,留给下一个执着的人。
我回小屋取了些衣物,这些衣服都是我闲着没事,自己养蚕缫丝织布做出来的,不仅如此,我还研究了上官老魔头留下来的各种阵法和奇门遁甲,利用谷中的奇花异草练习医术,养了一大群身强体壮的牦牛。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放了牦牛让它们随意奔跑,鹦鹉本来就在谷中,我便也没有带它。
我走到当年我止步的阵法前,破了它们对我来说轻轻松松。越过了阵法和陷阱,有朝我而来的老虎和豹子,也被我一掌就毙命。
我半天的时间就出了谷,丝毫没有觉得累。谷外原野茫茫,似乎正是初春,一望无际,天地无边。
我用轻功赶路,几个时辰就看到了一处胡人的族地。我用我所织的布匹向他们换了一匹马,然后骑着马,慢慢地向中原走去。
依旧是熟悉的冷月边关,只是如今,只怕已物是人非了。
我见到第一个汉人,便向他打问如今的年月,现在正是明成化三十一年。
我继续一路询问,才知道历史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脚步。
英宗自王振死后搅得朝野不宁,正巧过年的时候,也先的瓦剌大军出发了。因为英宗此前听信王振谗言,撤换了数名重镇的将领,换了太监监军,以至于被也先打到北京城底下。
英宗亲自守城,士气大振。赶跑了也先后,他也病了,没几年就驾鹤西去。
继位的是他的太子成化帝,由于没有发生土木堡之变,他没做过废太子,但依旧立了个万贵妃。不过他跟他父亲不同,他似乎吸取了王振的教训,亲贤臣,远小人,任用于谦商辂辅政,大明如今政治清明,四海升平。大臣们也不管他是娶比他大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的女人,随他高兴,如今他和万贵妃的太子已经快到加冠的年纪,在朝中颇有贤名。
于谦在十五年前告老还乡,不过半年又被皇帝一道圣旨叫回来,在位子上鞠躬尽瘁干到病亡。
于谦的女儿于承珠终究没有做成侠女,听说嫁了个探花,过得很好。
从我入谷练功,到现在,已经足足过了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三十五载春秋。
我又从雁门关入中原,瓦剌多年来被明军赶得远了,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因此这里的气象已经和往日不同了,再没有孤臣屈死,血尽边关的悲剧。
我一路往进走,那家黑店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繁华的集市,胡人汉人人流交织。我又到了当年去过的那家酒楼,听到里面有个说书人,正在神采飞扬地评说。
“话说那张丹枫张王爷——”
我停了下来,这个名字如同一块石头,砸进了我的心里,激起暗浪波涛来。
我从关外来,一路上几乎是刻意避着有关他的消息,现在我再走不动了。那说书人讲得头头是道,我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听他慢慢讲来。
正统十三年瓦剌也先率军攻打大明,张丹枫就在他后院放火,劝说国王与大明议和,待也先被打败逃回瓦剌时,他便派人刺杀。瓦剌国内大乱,国王害怕明朝报复,匆忙逃走,草原上许多部族纷纷投靠张家,不久,明朝一道招抚令传到瓦剌,招抚使臣正是云重,大明皇帝感念张家之功,封张宗周为周王。张宗周哪里肯受,谢绝圣旨,只说自己思念故园,也不顾自己进大明有性命之忧,带着几个侍从回了江南。
张丹枫却回不得,瓦剌被战火毁灭,他留下来安抚各部族,休养民生,因此久而久之,才有了个王爷的称号。自从他当政,瓦剌再没与明朝开战,甚至联合大明,将鞑靼打散了,大明从此边境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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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战事消弭,张丹枫辞了瓦剌国相之位,远走江湖。
他后来成为了中原武林之首,名副其实的天下四大剑客之首,两败星宿海魔头乔北溟,逼得对方假死远走海外,永不再回中土。
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仍不能把他的事迹说尽,看客们都是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罢了他把扇子一拍,道声下回分解,人们便依依不舍地散了。
我身上还有些银钱,将那说书人叫来,我道:“我听你说了这半天,怎么也没有……”
怎么也没有张丹枫的终身大事,这些江湖消息,不一向都是很八卦的么?
我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些我不该问。他过的是自己的人生,应该有妻有子,幸福美满了。
说书人却不等我问,就说道:“姑娘您是问张王爷和四大魔头谁赢了?那自然是张王爷了,他多年来大大小小数十次的决战,多少成名高手,武林巨擘,没一个能赢他的。”
“没一个能赢他的?”我道:“老魔头上官天野呢?”
说书人哈哈一笑:“赢不了,老魔头被他打败后,后来听说他去了昆仑地狱谷,想找什么秘籍,但最终也没能进去,他最后和玄机逸士,萧韵兰把绝学都传给了张丹枫,一起退隐江湖了。”
老魔头终于把自己坑了,料想他后来败给张丹枫后又想进谷找那秘籍,但我把路一关,他设的陷阱反而将他自己挡住了。
我犹豫着道:“那……那你知道张丹枫如今在哪儿吗?”
说书人道:“听说是隐居在石林剑峰,不过那个地方难找,就算找到了,也很少有人能见到他。”
我离了客栈,随意到处走,去了京城,见到了如今已位居高位的云重,他后来将云澄夫妇接回来大明供养,又领军屡挫瓦剌建下奇功,在民间声望很高。我站在人群里,看到他带着小女儿逛街市,脸上的冷漠不在,多了些许慈爱。
我本来看一眼就走的,谁知他看到了我,顷刻就愣住了。
“你是……”
他紧接着又喃喃道:“不可能,三十多年了,你不可能是她的。”
我一笑道:“哥哥,你不认得我了?”
我终年在山谷里练功,从未怎么刻意去注意自己的容貌。但物换星移,时光数十载,我的面容停留在了大约二十岁的模样,从未变过。
云重颤声道:“阿蕾,真的是你?”
他身边的小女孩好奇地看我,云重走近我两步,急声道:“你这些年来究竟去了哪里?我问张丹枫,他也不肯说,你和他……”
他说到这里,神情黯然下来:“是啊,三十多年了,你没有和他在一起。”
他不是最反感我和张丹枫的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很遗憾似的?
云重请我回了府,我这才知道那小女孩不是他小女儿,而是孙女,他的妻子是皇帝亲自赐的婚,云家也平反,沉冤昭雪,而他后来将云澄接回来,是张丹枫治好了云澄的腿。
平定瓦剌,张丹枫又帮了他许多,是以他后来,对张丹枫一点恨也没有了,反而因为当年从没对我有过一个好脸色,愧疚不已。
我告诉他,我从没有怪过他,换谁是他,都会那样做的。
云澄和安芝罗先后去世,我去拜了他们的墓,就和云重告别了。
我临走前他欲言又止,总是和我提张丹枫,却又支支吾吾。
我还是决定往南走。
往南有石林,石林剑峰的张丹枫。
也许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度过数十年的岁月,我还想和他说一些当年任性错过,没说尽的话。
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七)
我走走停停,在半月后到了南方。
天暖云柔,煦风明日,此处与凄苦寒烈的北方相比又是另一种景象。纵是目中无花丛,鼻端似乎也能嗅到清香。
离得目的地越近,我越能听到张丹枫的名字。那些江湖人说起他时,总带着崇敬与兴奋的神情,他退隐了江湖,江湖中却时时处处有他的传说。
我租了艘水路往石林的客船,同行的还有几个拿剑的青年男女,我坐在船头,撩着水中的浮萍。我想到我和张丹枫曾经的那段缘分,或许就像水与浮萍,聚散匆匆,离合乍然。
我见到他该说些什么?我们已三十多年不见了,最多也就是故友罢了。
若他妻子不介意,我想和他喝一回酒。
我将浮萍掬起,又搅落水中。忽然听到有人道:“姑娘,你衣袖沾水了。”
我转头一看,是个年轻的持剑公子,见到我的那一刻,他原本温和有礼的面容顷刻间呆立住了。我道:“无妨。”
我又转过头去玩水,那人又开了口,但却有些结巴了:“姑娘,在下……在下冒昧一问,姑娘也是去石林找张王爷的么?”
他说到后面,试图把自己舌头撸直了,话音就有些重,说完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点点头,道:“那你们呢?”
他见我问他,眼睛都亮了,他身边的几个同伴早已围了过来,却也不敢离我太近,抢话道:“我们几个都是武当新一代的弟子,听说张王爷住在这里,想向他讨教几招,求一些指点。”
我道:“来找他的人很多么?”
年轻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敝派掌门曾败于他手下,却也和张王爷成了朋友,坐化前交代我等一定要来找他,还吩咐我们……”
他话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同伴一个手肘顶过去,显然他一不小心说多了。
身边的同伴忙笑着转移话题:“姑娘要找张王爷,不妨跟着我们,石林里到处都是阵法,一百个人里,也没有一个能真正进去里面的。我等虽学艺不精,对此多少也有些研究。”
他嘴上说着学艺不精,脸上却很是自豪的样子,刚刚和我搭话的那个年轻人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我摇头道:“多谢各位好意,我独自去便好。”
那几个人纷纷一脸诧愣。船已快到目的地,岸边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耸立石柱,我站起来,使出轻功,从船头飞起,脚不沾水地落到了岸上。
身后鸦雀无声,我没回头,找了个高处仔细看着这一处广大的地理奇景。里面一看就被人做了阵法,虽然我自信阵法造诣还不错,但……张丹枫明显更高。
不过我有办法,我轻功好,我可以作弊。
我远远望去,找了根看起来最高的石柱,施展轻功直接飞了过去,越过下方的石林子。我站在那上面,极目远眺,并不困难地就看到石林的中心处有一座小山峰。
那想必就是剑峰了。
我深吸一口气,这段距离对我来说有些远,但也不是不可以。我脚尖一点,整个人如雨燕一样掠空而去,飞了好一会儿后,我从石峰上跃了下来,入目就是满眼的繁花。
花树奇香,树丛间蜜蜂蝴蝶来来往往,我左躲右躲地往里走,树下无路,看得出这里应该很少有人来。
我走了大约半刻钟,终于听到前方剑峰下瀑布砸空的声响。眼前豁然开朗,绿草如茵,屋舍静立。
屋前一张棋桌,桌上无棋,却有酒,人不在桌前,而是负手仰望瀑布,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身来。
是他。
再一次看到他的面容,我的脑海里一片寂静。
张丹枫看到我,脸色顷刻间凝滞,慢慢地睁大了眼睛,他开了口,声音有些颤:“你……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闭了闭眼睛,良久才睁开。
我才找回我自己的声音:“多年不见了。”
张丹枫看着我,幽幽道:“是啊,已经许多年了,你知道有多久么?”
我竟不忍开口,低下头去道:“三十多年了。”
张丹枫却极自然自在地一笑,恍如当年:“小兄弟,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他这个称呼一出口,我转过头,眼底酸涩得如针刺。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从未有过妻子儿女,只不过是自从和我分别,他就一直在等着我。
我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我还是在否定他,我道:“澹台镜明不好么?脱不花不好么?你为什么不娶了她们中的一个?”
张丹枫只看着我,轻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非你不娶的。”
我冷声道:“你不该等这么久。”
张丹枫立在瀑布下的水雾风起中,声音如同水珠落地,清晰明快:“一开始的时候,我听上官前辈说,你进了地狱谷练功,我想,你生我气了,我们又隔着家仇,虽然后来仇恨已经化解,我等你几年也是应该的。”
“你好多年都没有出来,我有些不甘了,但一想,师父和飞天龙女分离十二年,才得一相见,我张丹枫又有什么等不得的?”
“再后来,时间已久了,父亲也曾劝过我,但我想,以我对你的情意,纵是一辈子,又有什么要紧?”
“到今天我才知道,上天不负我,我的小兄弟终究是回来了。”
我转过身去,用手都抹不尽脸上的泪。
还是那个自负的张丹枫,自负到天都输给了他。
我道:“你不恨我吗?”
他道:“唉,不恨是假的,可你为我哭了这么一场,我已值了。”
时光已为我丈量出这一份感情的深浅,告诉我什么是刻骨的遗憾。
我回过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眼里的光彩一点点地淡下去:“只是,我已老了。”
我生生地将这个曾仗剑风流,风华绝代的少年公子变成了一个孤独落寞的世外人,时光无情,易催人老,青丝染秋霜,鬓边徒增愁。
我的声音断断续续,抽噎着连不起来,我摇头笑道:“没关系……我也老了。”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眼睛里每一滴眼泪划下,我都能更清楚地看着他。我伸手抚上着他的脸,道:“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张丹枫执住我的手,默然不语。我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张丹枫叹道:“你呀,还是这个脾气。”
他将我抱到怀里,我抓着他的衣服,一时间只想痛快地哭一场,天上地下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忽然间,一滴冰凉的眼泪掉进我头发里,那是他的。
剑峰后是张宗周的墓,我和张丹枫拜了拜他,算是在他的见证下结发连理。
我自此以后,就和张丹枫住在了这里,饮酒论武,自在逍遥。过了数天,那几个武当派的弟子居然成功走了进来,只是饿得面黄肌瘦,人也灰头土脸。张丹枫见到后对他们颇有赞誉,指点几招后就送客,临走时,他们看也不敢看我,我只觉得好笑。
我们在石林里住了十多年,将各自的武学心得融合贯通,也创出许多新的武功。张丹枫对天野韵兰双飞功很好奇,对我说,从此之后,这门功夫该改名了。
后来武林里也出现了许多英雄,许多魔头,有的来找我们求教,有的来挑战,有了前人的经验,这石林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很难了。
于是我们远去塞外,回了我曾呆过的地狱谷。那里虽挡住了上官老魔头,但挡不住我们。谷里风景极美,我们就在那里生活,直到地老天荒。
飞刀他徒弟(一)
梦是黑色的,只有风声,没有一丝光亮。
慢慢随着那风声,似乎有了一些独特的韵律,凄凉婉转。我细细地听着,闭着眼睛,不愿醒来。
我本希望自己和张丹枫一起离世的。我们相伴数十年,携手白发,浪迹天涯,我实在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但我仍是又重新开始了一次别人的人生。
屋内烧着银丝碳,暖意融融,屋子里安安静静,唯有外间的风声透了过来。
这里的风声几乎一刻都未曾停过,像极了我们曾走过的边关与胡地。
屋外忽有脚步声传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推门而入,走到床帐前:“小姐,小姐醒醒。”
我真想就此大梦不醒。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白衣的小丫环,她见我醒来,松了口气,轻声道:“三老板吩咐,让您去请萧老板过来。”
原来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父亲的吩咐,怪不得她会这么紧张。
万马堂从上到下,唯主人马空群之命是从,一点违背都不能有,一丝迟误也不能忍,若是犯了,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因为这里是万马堂,关东万马堂,掌控着关东数十边城,这一方独一无二的武林魁首。
即使我现在是马空群的女儿,也很难不遵命而为。
我道了声知道了,便让她下去。屋子里有火炉,炉上有水,我自己梳洗了一下,穿着中衣打开了衣柜门。
清一色的红色衣服,纱衣,罗衣,锦衣,连骑装也是红色的,看得出来全都是请专门的师傅,耗了不知多少心血做出来的。
红色的衣服,就如同马芳铃的性格,热烈,明快,鲜艳得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既是要出门,我就选了件红色的骑装,穿上之后,坐在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不大,却也不小了,桌上明镜台,胭脂香粉螺子黛,原主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自然爱美。但我对胭脂和香粉都提不起兴趣来,我只拿了根眉笔,对着镜子细细地画起来。
她这样明媚的面容,就像冬日的阳光。
怎么也画不出我心中的萧索冷寂。
我放下了眉笔,用着梳子随意将头发梳起来,再拿走了衣架子上搁着的马鞭,出了门。
萧老板是这里最大的那家客栈的老板。
我在半个月之前来到了这个世界,恰逢他的生日,原主被马空群吩咐去选库房选宝物给萧老板贺寿,我也算是认识了他。
我出了居住的小楼,不远处就是个小马厩,一匹红色的马儿神气十足地立在当中,马鞍华丽,坠金镶玉,是原主的坐骑,见我来,叫了一声,迈着蹄子,显然颇有灵性。
可我并不是它的主人。
红色的衣服和红色的马双双艳丽无匹,我牵着马,出了院子的门,门外有守卫着的白衣壮汉,一路从这条道的头一直排到尾。
无论风沙多大,风雪多冷,他们都会在这里,如同一尊尊石像。
我上了马,策马走过这条几百米长的路,又出了一座用一整条杉木做成的巨大拱门,入目是萧瑟冷寂的荒原。
可我仍然没有出万马堂。
万马堂有多大?骑着马不快不慢地转一圈,要一整天。
好在我并不需要转一圈。
我抄最近的路走。我来这里的半个月,已经大概把地形摸清了。出万马堂有一条最近的路,出去之后再走上一段,就是个小镇子,原主的胭脂香粉,很多都是从那里买的。
而萧老板的客栈,还在离那镇子更远的地方。
外来人来到这茫茫无边的边地,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萧老板的客栈。
我骑着马疾行,若不快一些,天黑之前我是赶不回万马堂的。
荒漠上风起,卷起黄沙漫天,将四边的天际都被笼罩在里面。
渐渐地我看到,在我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衣的瘦削的人影。
那人走得很慢,我注意他,是因为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一只脚先迈出去,另外一只脚再跟上。
这人是个跛子。
他就走在我正前方,我拨转马头,从他身边的不远处跑过去,我不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年的脸。
我也看到了他的刀,他手里紧紧握着的黑色的同样刀。
那一定是把好刀。
只是一个瞬间,我就转过了头,继续往镇子上去。
镇子已经离得不远了,镇上人不虽算多,但我还是扯住缰绳,打算让马停下来。谁知这马却忽然不听我的话了,甩着脖子试图摆脱控制,一下子就要把我颠下去。
我紧紧抓着绳子不松手,下一刻马就发了狂,长嘶一声,四蹄放开,就朝着街道上冲去。
这马简直疯了。
路人远远看见,惊得四散而逃。马芳铃在边城有个外号,叫做胭脂虎,性格刁蛮,她的马也有个外号,叫做胭脂奴,都是这些百姓们不想招惹的存在。
但她刁蛮归刁蛮,人其实还不算太坏。
否则她的外号就不叫胭脂虎,而是叫吊睛白额母大虫了。
我见怎么驯服都没用,这马反而更疯了,眼看就要冲向一个茶摊子。我右手衣袖中便划出一柄短剑来,利刃出鞘,朝着马脖子狠狠刺去。
就在那一刻,我手中的短剑像是碰到什么东西,“铮”的一声被弹开去。
自然不会是什么风沙石头大吹歪了我的剑,而是有人出了手。
我剑一脱手,另一只手的缰绳也抓不住了,马儿前蹄扬起来,我身子一歪,就要朝下摔去。忽然间前方茶摊子上一个人影飞身而起,欺近我来,一把拦腰将我抱起,落在地上。
我已认出刚刚阻了我的剑的人就是他,立刻就想推开他去杀了那匹马。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马有灵性,何必杀它?”
我实在没想到在这唯万马堂之命是从的地界,还能有敢对万马堂大小姐动手动脚的人,我没跟他废话,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掴去,却被他也抓住了手。
那枣红马得此机会,一路跑走了。
只留下我和这欠打的男人还有一地的围观群众。
我深深吸了口气,若我武功还在,我能把他打死再救活,救活再打死,但我现在非但没有了上一世的功夫,连马芳铃的武功果然也不能用了,这具身体的反应速度和攻击速度远远落后,我对付不了他。
我冷冷道:“松手。”
男人年纪不大,少年模样,面貌英俊,虽脸上带着笑,却并不让人觉得亲近。
他松了手,我后退一步,秉着维持万马堂大小姐刁蛮人设的初衷,一马鞭子就朝他脸上抽去。
理所当然地又被他握住了。
少年气定神闲,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脸:“一个女孩子如果喜欢拿马鞭子抽人,那她的漂亮也会打折扣的。”
我没动怒,学着他那自得的语调冷声:“那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如果自作聪明拦了别人的剑,又觉得自己不该被打,他该打什么折?”
少年依旧看着我的脸,仿佛觉得赏心悦目:“什么折?”
我道:“当然是把他的腿打折。”
我使劲将鞭子抽回来,他却像是没反应过来,鞭子在他的手里磨过,顿时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痕迹。
我威胁地朝他一笑:“你等着。”
少年竟然点点头:“我等着。”
我再没赏他一个眼神,转身就走。所幸萧老板的客栈已不远了,我走着过去要不了多长时间。
至于回万马堂,我是不担心的,就算没了马,这里从早到晚都有万马堂的马师来来往往,哪里捎不回去我一个大小姐。
只是这里晚上的风太冷了,夜太寒了。
我讨厌看到这里的夜晚,只想在它到来之前入眠。
我将马鞭绑在后腰,顺着这条街道走到尾,转过一个弯,再走过一条街,穿过一条小路,继续往碎石黄沙里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了客栈。
萧老板的客栈就叫客栈。
也或许它根本就没有名字。
这里是每个万马堂的马师们,每个来边城的江湖人都要来逛逛的地方。据说这里什么都有,赌场,青楼,擂台,酒坊,一切让刀光剑影里的亡命之徒们满足,消遣,甚至发泄的东西,这里都有。
我初来时有些自暴自弃,但后来好歹振作了一点儿,暗自打探情况,总是能听到那些马师们提及这儿。
他们的口中最常说道的,除了这客栈,还有客栈的两个人。
一个是老板萧别离,一个是边城第一名妓翠浓。
飞刀他徒弟(二)
我敲了敲客栈的门,听到一声请进,然后推开了门。
准确地来说,我并没有见过萧别离,也并没有到过这客栈,但我一眼就知道,那个穿着华丽,舒舒服服地窝在一张大椅子上的人,就是萧别离。
他身上的衣料已比我这个大小姐都要值钱,手上把玩着的骨牌比我衣服上的花纹,头上坠的小明珠都要精美漂亮。
若是客人,谁会闲着无聊一个人在大厅里玩骨牌,而若是客栈的人,哪个老板会让手下人这么闲着。
但或许他已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了。
他的两条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
萧别离抬了头,这是一张双鬓斑白得仿佛饱经风霜,眼神却温润的中年人的脸。他看到我,眼神里并没有那些马师一样的恭敬和畏惧。
他是一个需要万马堂大小姐亲自来请的人。
我立刻就知道该对他什么态度了,轻声道:“萧叔叔。”
萧别离朝我招招手:“来。”
我规规矩矩走过去,萧别离指着身边的一张椅子道:“坐。”
我坐下来,见四周空空荡荡,仿佛并没有营业的样子,也许这里是只有晚上才能热闹起来的。我道:“爹让我来请您今晚过去,接您的马车一会儿就到。”
请贵客自然要准备马车的,但我为了赶时间,哪里想去等那慢腾腾的车子,自己先出门了。
萧别离将手中骨牌放下,一个八卦图已经成形,他道:“今天晚上?”
我点点头道:“爹请了好几个江湖人,今天晚上都会到万马堂。”
至于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要来万马堂做什么,我这个大小姐,最多只能知道“做客”两个字。
马芳铃武功并不算太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儿家,马空群不会把重要的事情告诉她的。
何况马空群是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类型的人物——就像我曾经的知府爹,认为女人就该找个男人嫁了,托付后半生。
我不知道内情,但萧别离不一定不知道。
他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去的好。”
我不会傻到去问为什么,萧别离拒绝得干脆,我就不满道:“那我就白跑一趟啦。”
见我不高兴,萧别离笑了,他将一只空着的金樽挪过来,他面前桌上也有一只,显然他是个极懂享受的人:“一路天冷,来杯酒吧。”
他拎起一只金子做的酒壶来,我双手捧起酒杯,看着琥珀色的美酒倒进来。我喝了一口,果然是极好的酒,万马堂酒窖子里都没藏这么好的酒。
我看了看大厅四周里点的明灯,道:“萧叔叔,你这里是不是无论白天黑夜都会点灯的?”
萧别离微笑道:“不错,不止如此,这里白天虽不开店,却也不上板的。”
我叹道:“这里真好。”
这儿岂不就是任何一个浪迹天涯,无所归依的人最想来的地方?
萧别离叹道:“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
我眨着眼睛听他说话,萧别离道:“谁都能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东西,得到最好的享受,但有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坏处……”
他唠到这里,忽然客栈的门已被人推开:“主人可在?”
这个声音听得我有些耳熟,我转头看去,果然是那个阻挡我杀马的人,他昂头挺胸地走了进来,好像他才是这里的老板似的。
我喃喃道:“坏处就是,有些讨厌的人来了,你也得把他当作客人。”
萧别离笑道:“对于生意人来说,有钱就是客人,我们也是要吃饭的。”
那人已走过来,看着萧别离道:“阁下便是老板?”
萧别离道:“在下萧别离。”
“萧别离?”那人却像是觉得有些在意这名字中的韵味,反复咀嚼了两遍。我看也没看他,喝尽了杯中的酒,就要向萧别离告辞。
萧别离道:“帮我向令尊致歉。”
我答应下来,转身从那人身边走过,期间他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注视着我。
我现在不止想打折他的腿,我还想连他的眼珠子都戳瞎了。
他却忽然拦住了我:“哎。”
我停下来看着他,他一笑,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手掌伸开,他的手中,此时正静静地躺着我那把本该被打飞出去的短剑。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其实长得算很不错,虽然身上衣服有些破旧,沾了风沙,整个人却丝毫没有窘状。
他似乎对自己很有自信。
自信过了头。
我也笑了:“我连马都杀得,一柄剑又有什么丢不得的?”
然后我看到他那眼睛几乎是更专注地看着我了。
我不想在萧别离的客栈闹起事来,这个世界明显有古龙的风格,而这个家伙身手莫测,身份不明,我现在又武功不济,若为了这些就起争执动手,未免太不明智。
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
我一丝多余的目光都没给他,完全把他当空气,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出了客栈的门,天边的太阳已有些斜了,我朝着镇子的方向而去,打算拦一匹马赶回去。
远远的,一匹马儿朝我跑了过来,我定睛一看,竟然就是刚刚跑了的枣红马。
它跑到我面前,围着我转圈,像是有些疑惑。
也许那人说得没错,马有灵性。
它或许已感觉到我不是它的主人,所以那时才会发了狂。
忠心的马儿要找自己的主人,但找来找去,边城只有一个披着马芳铃的皮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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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她。”我摸了摸马脖子,给它把马鞍卸下来:“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枣红马转得越来越急,还是觉得它找的人不对,悲鸣了一声,撒开蹄子跑走了。
我看向另一边的方向,荒原之上,却有另一队白衣人,驾着辆华丽的大马车远远而来。
那是要来接萧别离的。
车队停在我面前,领队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脸型有些圆,此时恭恭敬敬道:“大小姐。”
这人我认得,万马堂高手如云,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烟中飞鹤”云在天,人如其号,轻功极好,是万马堂的场主,算是四把手,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更是马空群的生死兄弟之一。
但马空群居然连他也派来请客了。
我立刻意识到他请的恐怕不是萧别离,于是我道:“云叔叔,萧叔叔不来了,你们这是又请的谁?”
云在天道:“叶开叶公子,三老板请他去做客。”
叶开?谁?
难不成就是那个欠打的?
我道:“花叔叔是不是也被派出去了?”
云在天笑道:“不错,不过,他的客人比我难请。”
花满天和云在天在万马堂差不多的地位,在江湖上也是久负盛名,他们都去亲自请的人,会是谁?
我忽然觉得这万马堂风雨欲来。
我做出不高兴的样子:“你们都是万马堂的元老,谁不给你们的面子?若真有这样的人,还招待他做什么?爹爹为什么要委屈你们?”
听了我的话,云在天神色一丝未变,仿佛根本不为自己觉得委屈:“三老板自有自己的考量,现在已不早了,大小姐快些回去吧。”
我就不信他真的对马空群一点不满也没有。
像他这样的年纪,像他这样的高手,本该体体面面地做个老大,而不是被像仆人一样使唤。
云在天看了看我身边,没发现那匹马,我轻描淡写道:“那马不听话,被我给杀了。”
万马堂的马,若是跑了,必定抓回来再杀。
云在天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说,吩咐手下牵另一匹马来:“属下要事在身,就不送大小姐了。”
我点点头,骑上马,策马离开了这里。
我来这里不过半个月,这里已然仿佛有些不同了。
我又到了镇子上,骑着马走过街道。街上好像多了许多江湖人,刚刚收了摊子的老板们,已经又把桌椅支了起来。
他们对这些江湖人见怪不怪,在边城生活的人们,永远没有中原的人过得安逸。何况这里有万马堂在,有马空群在,谁敢闹事?
我快走到了街尾,这里的人已不多了,我随意看着,却忽然发现了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从一间房子后面悄悄疾走了过去。
她虽然穿着平时不会穿的黑色斗篷,遮住半张脸,但我这半个月以来最熟悉的人就是她,我不会认错的。
可她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
我没有叫住她,谁都会有些秘密的,而秘密一旦撞破,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在天将擦黑时回到了万马堂,又走进了那座小楼。小楼有三层,最上面的一层是马空群和他的好兄弟,万马堂的二把手公孙断住的,第二层则是我和马空群的小儿子。
花满天不住这里,云在天也不住这里。
他们虽名为马空群的兄弟,看起来也是亲疏有别的。
或许马空群能真正信任的人,就只在这个小楼里。
我走上二楼,在一间房间的门上敲了敲,叫道:“小弟?”
连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我,我推门进去,床上,一个五六岁小男孩正盖着毯子睡得正香,脸红彤彤的。
他就是马空群的老来之子,小名叫做小虎子。
我拍拍小虎子的脸蛋,他迷迷糊糊醒了,看见我道:“姐姐。”
我坐在他身边,轻声问他:“怎么只有你,三姨呢?”
三姨是这座小楼里额外的人。
之所以说是额外,是因为她的房间不在这里,而在他处。但她是马空群的不知第几房小妾,最受他的宠爱,马空群妻子早逝,她平时就负责照顾小虎子,因此常常在这儿住着。
马空群很信任她,甚至会让她管内眷的用度,我来这里半个月,跟我说话最多的人,就是沈三娘。
飞刀他徒弟(三)
小虎子好像还是很困,耷拉着眼睛:“三姨……三姨刚刚还在给我讲故事。”
我将他的小手塞回被子里,趁机给他把了把脉,果然发现了不对。
她居然给小虎子下了药,在马空群眼皮子底下溜出万马堂去,胆子未免太大了。
我给小虎子掩了掩被子,轻声去:“姐姐来这儿的事情,不许告诉三姨,知道吗?”
小虎子一向最听马芳铃的话,点点头,我摸摸他的脑袋,道:“接着睡吧。”
我出了小虎子的房门,走廊里安安静静,我推开一扇窗户,远远地看到万马堂的大门上挂起了灯笼。
客人已经来了。
只是是来者不善还是善者不来,我就不知道了。
但我没想到事情竟出得这样快。
万马堂里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管是丫环仆役,还是久经厮杀的马师,都笼罩在凝重的气氛里。
万马堂里所有的鸡和狗,在一夜之间,被杀得干干净净。杀鸡杀狗者使得是极快的刀法,整个万马堂里,没有一个人发觉他的踪迹。
他当然不会是为了展示他做厨子的手艺,而是在告诉马空群,鸡犬不留!
我坐在梳妆台前,又在画眉,丫环站在我身后给我梳着头发,一边说一边发抖,我的眉都画不好了。我瞥她一眼道:“怕什么?再厉害,还能比我爹更厉害?”
我这半个月来多少弄清楚了一件事,在我醒来见到的所有人里,马空群的武功是最厉害的。
虽然他的手几乎已经算是残废了,可从没人敢叫他残废,十几年来,他就是靠着一双手,创下万马堂的基业。
丫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见我这么镇定,神色也少了些慌乱:“小姐,您说,会是什么人做的?”
什么人做的?
我继续画眉,不紧不慢道:“昨天来了几个客人?给我讲讲。”
丫环福身道是,想了想道:“昨天晚上,有三位客人是坐着马车来的。奴婢听人说,他们好像……好像一个叫什么蜘蛛,一个姓乐,还有一个,叫叶开。”
说到这个名字,她仿佛有些羞怯,不用想,这三个人里,她一定见过叶开,而叶开也是长得最年轻英俊的那个。
我道:“还有呢?”
丫环道:“后来又来了一个穿得很不错的公子,可凶了,带着好多人的随从,听说还和公孙场主起了争执。”
我对着镜子自照,觉得这次画得还可以。丫环又道:“最后又来了一个人,不过他是个跛子。”
我立刻想起了在荒漠上拖着一只脚独行的那个黑衣少年。
他漆黑的眼睛,漆黑的衣服,还有那把同样黑色的刀。
丫环的神色有些奇怪,拧着眉想着,喃喃道:“不过他这个人很奇怪,叫什么红雪……”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他手上有刀!”
江湖人有刀并不奇怪,可这里是万马堂。
在万马堂做客,哪怕你名气再大,都是不允许带刀的。
但那黑衣少年却将刀带了进来。
也就是说,他是昨晚的客人里,唯一一个带着刀的外人。
“三老板昨天晚上还吩咐说他是贵客,要好好招待呢。”丫环脸色紧张道:“小姐,您说会不会就是他……”
我笑道:“难不成就不能是其他人在万马堂里偷了一把刀,偷偷地杀鸡杀狗了?”
丫环说不出反驳我的话来,我却知道,昨晚搞事情的人,绝不是那五个客人中的一个。
杀了所有的鸡和狗,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熟悉万马堂内部的人,谁办得到?
这固若金汤的堡垒,已然被虫蛀了。
我不信昨天晚上的人在耍什么把戏,马空群这种老江湖会看不出来。
他的队伍里出现了叛徒,不仅伪装得天衣无缝,还挑了个万马堂的多事之秋来给他添堵。
不过眼下我没心情管这样的事情,何况马空群也根本不会允许马芳铃插手。
我梳洗妆饰完毕,又穿着一身红衣服出了屋子,准备去马场中挑一匹新的坐骑。
出了门没多久,我就看到了叶开。
他还是那身仿佛从来没洗过的破衣服,衣襟上还有个破洞。
他正在站在一道门下,旁边的不远处,是云在天和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年公子在和他说话,云在天看到了我,向我微微点头示意,就带着那个华服公子走了。
那个华服公子,想必就是慕容世家的慕容明珠。
叶开一转头就看到了我,他的眼中仿佛一下子又有了光彩,他这点倒和陆小凤还有楚留香差不多,看到漂亮姑娘时,总会忍不住去关注,只不过他似乎比他们都要大胆得多。
我原本不想理他的,转身就要去往马场的方向走,但看他那神情姿态,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想起了陆小凤。
我停下来,道:“你居然还有胆子来万马堂,不怕我真的打折你的腿?”
叶开只是轻轻微笑:“有大小姐在这里,我打折了腿也要爬来的。”
这话说得好听,若我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少女,早就被撩拨得脸红。
但我不是,他话里越带着情愫,我反而觉得越浅薄,我嗤笑一声,看着他道:“叶公子,你若找女人,应该去萧老板的客栈,在他那里,你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
叶开却是望着我的冷脸,失笑叹道:“可也许我就是世界上最固执的那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我假笑:“那你就撞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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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头就走,隐约还能听到他从身后传来的自言自语:“撞死倒没有,只是好像撞傻了。”
我去了马场,看管马场是的是一个叫做焦老大的人——他自然不是真正的老大,万马堂里,没人能比马空群更大。他为我挑了一匹马,是一匹乌骓,身躯矫健俊美,十分漂亮。
我很满意,自己试着骑了骑,下人回报小公子找我,我就回去了。
小虎子终于睡醒了,一见我就吵着要我陪他玩,我看了一眼沈三娘住的地方——那地方就在这处小楼的后面,我正好看到她推门出来,整了整妆发,就往我这边而来。
沈三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虽然她年纪已不小了,却自有一种成熟的风韵,也不知万马堂里有多少马师,背地里在对着她朝思暮想。
我道:“三姨,你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晚?”
沈三娘神情很自然,笑起来那张美丽的脸更具风情:“我不过一日起迟了,你们俩可是日日起迟。”
小虎子吐了吐舌头:“三姨,晚上我还要听你的故事,你都没有讲完。”
沈三娘温柔地笑道:“好。”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陪着小孩子湾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不久就把小虎子交给了沈三娘,自己回去窝在房里。
我找来了我的贴身丫环小京,想她打问沈三娘的事情,小京却道沈三娘比她来万马堂的时间还早,至少也有□□年了。
她若一开始进万马堂就打着别的主意,年深日久难为财,难道是为了仇?
我准备明天再找一些年纪大的马师问一下。谁知就在这天晚上,又出事了。
我正在梦中漆黑的荒原上挣扎着,忽然听到了马悲恸的嘶鸣声,那是它们临死前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我披衣起身,打开房门,推开走廊的窗户,正看到几道人影朝着西边马场而去,其中之一却正是叶开,他在我视线里停了以下,对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跟过来。
他前方的人是公孙断,见他也在,我慢慢地退回去,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早晨,我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马堂西边马场里的种马,一夜之间被人砍断了马脖子,一只都没剩下。
数百匹马,鲜红的血,还有人在夜里唱着——[天惶惶,地惶惶,眼流血,月无光,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天惶惶,地惶惶,泪如血,人断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小京给我梳头发时吓得瑟瑟发抖,昨晚那么多高手,竟也没抓住杀马的凶手,非但如此,连凶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万马堂现在岂止是风雨欲来,简直是风雨飘摇了。
我道:“爹在哪里?”
丫环道:“三老板似乎在厅里和公孙场主议事。”
我将眉笔放下:“动作快些,我要去见爹。”
面对这种情况,我再不做些什么就是傻子。
万马堂还在,我就是没人敢欺负的大小姐。万马堂没了,我就是任人鱼肉的小可怜。
就算我想躲开这里的一切,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藏起来,但我是万马堂大小姐,天生就被绑在这里,想脱身,哪里有那么容易。
我仍旧一身红衣走出小楼,走向最高大的那处建筑。那里的会客厅长有百余步,桌子上甚至可以跑马。马空群总是坐在主位上,他虽不发一言,安静享受着作为主人的满足感。
我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了一个虬髯大汉。
他腰上挂着银刀,一身酒气,两眼发红。我忙道:“公孙叔叔。”
他就是公孙断,马空群最信任的身边人。
公孙断如他的外貌一般性如烈火,瞪着我道:“你来做什么,回你房间去!”
也跟马空群一样,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因此马芳铃怕她爹,同样也怕公孙断。
我自然不能转变得太快的,怯怯地低着头道:“小虎子病了,我来请爹爹过去看看。”
这下他总不能揽着我了,他看了我一眼,道了一声:“去吧”,就大步离去。
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走进大厅里,看到马空群的表情越发确信。他就坐在那张桌子的尽头,头发已白了,手指也残缺,稀薄的晨光透进去,照在他身上却像是余暮。
马空群像是在发呆,看到我,脸上露出些许慈爱来:“铃儿,过来。”
我走过去,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原来的马芳铃似乎不会坐得离他这么近的,马空群像是稍稍惊讶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道:“爹记不清了,你今年已有多少岁了?”
我答道:“十八岁了。”
马空群笑道:“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他苍老而肃然的声音带着些许柔和道:“爹以前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对你也许也太过严厉,你如果有喜欢的人,就告诉爹,爹会为你做主。”
我充满感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眼睛摇了摇头:“我不嫁人。”
马空群愕然道:“为什么?”
我咬唇道:“爹,你难道真的不肯让我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我是你的女儿,多少也能为万马堂出一份力的。”
马空群的神色忽然一下子冷了下来:“我告诉过你,不该你管的,就不要问。”
我已准备掩袖假哭了,伤心道:“我在万马堂长大,再这样下去,这里要发生什么,我难道猜不出来吗?”
马空群怔住了,讶异地看着我。
他也许从没想到他这天真烂漫的女儿会注意到这里的暗潮汹涌。
我表决心道:“爹,家族危机就在眼前,我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女儿虽武功不济,但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那五个人里是谁做下那样的事,女儿可以帮您去查。”
马空群看着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才道:“不,不是他们,却也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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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号表示引用,来自古龙原著。
飞刀他徒弟(四)
什么意思?
我能够理解的意思,大概就是昨天晚上唱歌的那位不是现在的这五个客人中的任何一个,但他跟这五位客人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
这种联系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但马空群却不一定会告诉我的。
他皱着眉头,眉宇间尽是纠结,我等着他的答复,他却最终道:“铃儿,你在江南还有一个远方的叔叔,爹爹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你明天就带上小虎子,去替爹看看他吧。”
他这是要我避开?
我来的这半个月,我从没有见过马空群向什么屈服过,他这次面临的敌人,究竟有多厉害?
也许再加上一个我,也未必有胜算的。
马空群闭上眼睛,幽幽道:“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点走。”
他看起来心意已决,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既然很可能对付不了,那我留在这里也是累赘。我依依不舍地站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只是我想,我真的能够离开边城吗?
我回房收拾了一下金银细软连带两套男装,眼下天气不冷,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个小包袱足矣。想到明天要和我一起上路的小虎子,我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么小的孩子,明天再说好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抱起熟睡的小虎子,坐上马车出了万马堂。
马车里铺着软褥和被子,小虎子睡得依旧香甜。等到了万马堂外的荒原上,他才醒来,“咦”了一声:“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道:“爹爹要我们去江南探亲,可能很久才会回来。”
出乎我的意料,小虎子只是“哦”了一声,没什么太激烈的反应,然后他又爬过来,躺在我腿上睡着了。
他的反应单纯得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也或许他其实很敏感,明白自己和马芳铃这个姐姐最亲,只要有她在,他就不害怕了。
我掀开帘子,想吩咐赶车的马师慢一点儿,让小虎子能好好睡上一觉。但我的手刚刚掀开那道帘,我就看到摇摇晃晃的车厢外,车夫的头已经没了,只剩一个脖子静坐在车外。
与此同时,车顶上传来微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我一手抱住小虎子,一手把住车厢的门框,从里面猛地跃了出来——在我出去的那一瞬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从马车顶刺了下来,若我迟了一刻,那把剑就会刺穿我的头颅。
现在我不仅看到了车里的景象,也看到了车外的景象。
护送我们的十几个马师,已经全部只剩下没了头的尸体,没有了赶马的人,马儿也像瞎了似的,朝着不远处一处悬崖而去。
这一幕既怪异又荒诞,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太平的。
只是刺客呢?
四下里除了这尸体赶着的车队,空无一人,唯有大漠的风声猎猎。
小虎子早已醒了,紧紧地抱住我,埋在我怀里哭。
我现在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他,我右手袖中滑出一把短剑,谨慎地用目光在四周巡视。
在哪里?
在我想明白的那一刻,一道沙尘猛然在我脚边暴起,一个白衣人影从地下冲了上来,顷刻之间便朝我和怀中的孩子攻出十几招狠毒的杀招。
他显然瞄准了我的弱点,我若只顾着自己,勉勉强强可以挡得住他的攻击,但我现在怀里还有一个孩子,若我躲了,小虎子必死无疑。
只是一瞬间,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我将小虎子往身后一让,闪过他几招攻击,不退反进,一剑就朝他胸口刺去。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我练剑加上前世已有几十年,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
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的脸。
云在天。
他的身影就像清晨湖面浓雾水烟上的白鹤,轻盈地振翅而去,身影如幻,并没有费多少力就将我这一剑躲开。
他脸上露出冷而恶毒的笑来,似乎在等着我惊讶的样子,然而我早已觉得他有嫌疑了,我手腕一翻,手中的剑便陡然变换了一个角度,剑尖直刺向他的咽喉。
我是速度不如他,力道也不如他。
但并不意味着我一定就打不过他。
常在江湖混,若说武功高的一定能杀死武功低的人,那是笑话。
生死搏斗本就是瞬息万变的事情。
然而就在剑尖刺破了他的咽喉,我几乎已能看到他血的颜色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芳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与此同时,我的剑也被挑开,远远地掉落一旁。
花满天持剑站在不远处,手中的剑并未□□,他外号“一剑飞花”,其实并不是只指他剑术高,他的暗器也极好。
能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下了云在天。
花满天皱着眉走过来:“你怎么和你云叔叔动起了手?”
我只想后退。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看到我的戒备的表情,花满天似乎也懒得装了,笑道:“怎么不说话,是受伤了么?”
他右手的袖子轻轻地动着,像是在等我有所动作,就要再次出手。
我低下脖子道:“两位叔叔,你们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只希望你们放过小虎子。”
花满天沉默了一瞬,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芳铃,你难道你爹没教过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他顿了顿,又露出冷冷的讥讽笑容:“不过他自己都没把白天羽的后人杀干净。”
他又看着我道:“芳铃,若有下辈子,你可一定不要生在万马堂,一入万马堂,再难回故乡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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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落,振袖出剑朝我刺来,这一剑的速度极快,显然根本没打算给我留反击的余地。
云在天也动了脚步,朝我走近,不让我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我抓着小虎子的手一瞬间收紧,若我现在用尽力气,还能把他掷出攻击的范围,我再以命相博,也许可以给他逃命的机会。
也许没有。
这一剑也许就是花满天最快的剑,他号称“一剑飞花”,这一剑里,也不知有他多少年的苦练!
就在我差不多以为完了的时候,我几乎没有看清楚,花满天的剑已经堪堪在我身前停住了,我看到他凝固的神情,还有他脖子上插着的,那把小小的飞刀。
飞刀?
云在天看着倒下的花满天,脸上的表情既是惊恐,又仿佛是崩溃,他瞪大了眼睛,几乎语不成句:“小、小李……”
小李飞刀。
而后他看也没有看我,后退了几步,一转身摔在地上,爬起来就要继续跑。
但他没能跑成。
叶开就站在他面前,脸上平时惯挂着的微笑已然没有了,云在天瞪着他道:“你,你难道是……”
叶开走过他身边,轻声开口道:“从此以后,若再让我听到‘烟中飞鹤’的名号出现在江湖上,我就让你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云在天浑身都僵住了,叶开越过他,朝我走来,他这才动了一下,仓皇地奔逃而去。
我的目光从花满天咽喉上的飞刀上收回,挪到了叶开的脸上:“你是李探花的……”
我不知道现在是李寻欢退隐江湖后多久,我既然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有听过别人提起李寻欢,那应该很久了,于是我道:“孙子?”
叶开的脸上这才终于有了平时的微笑,他摇头道:“我想他更愿意把我当做一个朋友。”
他走到我身边来,轻松写意的神情仿佛刚刚的刺杀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我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叶开自得道:“我是条修炼九千年的狐狸,今日掐指一算,大小姐有难,特地下凡来也。”
我失笑,先前我总嫌弃他,但现在看来,他也许就只是自恋了一些。我将怀里的小虎子放下来,这小孩鬼精,一下来就扑到叶开怀里求安慰。
叶开拍拍他后脑勺,眼睛却看向我,仿佛诚挚地在问我,要不要也来被他安慰一下。
他就差把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我别过头去又笑,叶开叹了口气,仿佛很失落:“我送你们回万马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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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五)
马已全被杀了,我们只能走着回去,叶开抱着小虎子走在我身旁,向我细细地说着前晚的事情,只是小虎子在,许多残忍血腥的东西他都只是模糊地提一句,眼下看来,杀马杀鸡犬的凶手就是云花二人,叶开道:“我放走了万马堂的叛徒,不知三老板会不会迁怒于我,到时候还请大小姐为我说个情。”
他李寻欢的徒弟,马空群怎么也不会怪他的,我心下明白,他这是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我道:“你放心,你也不是故意放走云在天的,你一个小角色,怎么拦得住他一个高手?”
叶开朝我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我走近他一步,捏捏小虎子的脸蛋:“就说是姐姐和叶公子合力打跑云大叔的,好不好?”
小虎子眨眨眼睛,点点头。
走了快半个时辰,我们看到了万马堂的大门,正好看到沈三娘正神色焦急地往外走,一看到我们,她松了口气,而后又做出疑惑的表情:“芳铃,你们怎么回来了?”
她朝叶开微微点头,从他怀里抱走了已经睡着的小虎子,我道:“三姨,我们在路上出事情了,你先带小虎子回房间。爹在哪里?”
沈三娘道:“你爹在西边的马场那儿。”
我点点头,就要往进走,叶开却将手一挡,挡在我面前。
沈三娘已转身往里走了,我用眼睛看他,问他又是什么事情。
却见他摊开手,手掌心里正是我那把被打飞出去的短剑。
这画面真是似曾相识。
只是他什么时候去捡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开低着眼睛看我,轻声道:“这一把剑和上一把已然不同了,那把剑你不要,这把剑你总该拿着了。”
我抿着唇站在原地不言,一次两次是我只当他是轻浮的习惯,这样看起来他却是有些认真了。
对于他这明明白白却又隐晦的表白,我不置可否,一点也不重视。
我与他才不过见了几面,他这说来就来的恐怕不是恋慕,更多的是征服欲。
我跟他这样的人,对待感情的方式本就是不同的。
真与诚于我来说哪个都不可少,也许是因为我独自活了这几世,我自私地希望我选择的人可以对我刻骨铭心。
叶开这样的人跟我的方式有天堑之别,他太自负,跟古龙小说的主角们差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觉得自己的魅力足够去吸引女人。
哪怕他们对女孩子冷言冷语,甚至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她们也不会生气,只会娇嗔地骂他死人讨厌鬼,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他。
但我不同,我大概会真的让他去死。
我抬起眼看他:“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外号吗?”
叶开悠然道:“胭脂虎,颜如胭脂凶似虎么?”
我轻轻一笑道:“对,所以你为什么要去招惹老虎?一旦惹它发了怒,就会反咬你一口。”
叶开挑眉道:“那你知道我的外号是什么吗?”
我冷冷道:“什么?”
他单手一叉腰,自得又得意道:“江湖人称我叶大虎,我也是只老虎,比胭脂虎还要凶。”
我:“……”
我正想不出什么话来刺他时,他忽然就朝我低下头来,在我想后退的时候,他停住了,低声道:“其实她不凶,只是有点冷而已,冷得冻我的手。”
我还是没拿叶开的剑。
因为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对他尚没有到可以称之为动心的地步。
他可以随意,我却不行。
我去见了马空群,他负手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万马堂,就如同在看自己的孩子,目光中充满了怜惜。
我将事情和他说了,马空群目露痛苦之色,道:“他临走前还说了什么?”
我看了一眼他的脸,准备试探一下他,我道:“他说……爹爹没教我斩草除根,因为他自己都没有将白天羽的后人杀干净。”
马空群脸色剧变。
果然,这是关键。
我来这里之后,没听说过李寻欢,却听说过白天羽。
别人称马空群为三老板。是因为他原来有两个结义兄弟。大哥白天羽,二哥白先勇,都是江湖上曾经大名鼎鼎的神刀堂的堂主。
他们两人在十几年前惨死,马空群虽成立了万马堂,但为了表示亡兄的尊敬,只让别人称自己为三老板。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在缅怀他们,不过是在为自己杀了白天羽兄弟的事情做遮掩而已。
马空群冷冷道:“他们是在胡说八道,难道不知道白天羽是我的结义大哥吗?”
我忙点头道:“他们想必是对爹您有了异心,想害您,又以己度人,才会对您有所误会。”
马空群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我又为他不平道:“爹爹这么多年对他们不好,他们却不知感恩,还妄图陷爹于不义。”
马空群的脸上已恢复了和以往一样的自然,我再接再励道:“请爹不要再把我送出万马堂了,这里是我的家,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要和爹站在一处。”
马空群好像被我感动了,欣慰地看着我道:“铃儿,你当真不走?”
我用力一点头,我就在想走也是走不成的。
以前是花满天和云在天不想让我活着离开,现在恐怕是马空群不想让我竖着出去了。
马空群叹道:“你云叔叔和花叔叔不是不会做准备的人,不止万马堂里有他们的同伙,现在的五个客人,其中也恐怕有他们的同党……但这些客人里除了那两个年轻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气的人。”
马空群皱了皱眉,继续道:“若我强行审问他们,恐怕会招来不满。”
我立刻道:“女儿愿帮爹在暗中查一查。”
马空群顿时向我露出感激之情,我原以为他多少算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不想他跟我那知府爹是一路货色,而且比他还要狠毒。
我今天若不识相,揭穿了他的事情,我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马场。
我又道:“爹,今天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三姨。”
马空群不以为怪道:“她是又要去买东西吗?”
我道:“应该是的,只是现在外面也并不太平,我想最近还是不要让三姨经常出去了。”
马空群微微变色,我假装没看到,轻声道:“其实这些话本不该女儿说……三姨对您不错的,您为何不给她个名分?我和小虎子都情愿有她这样一个娘的。”
马空群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我的目的已达成,将他的注意力从我的身上丢到了沈三娘身上。
这个女人可绝对不简单。
万马堂很快就为花满天和那十几个可怜的马师办起了丧事,马空群没有明着说是花满天背叛了他,但万马堂的人多少都猜到了。再加上云在天又出走,上上下下不止悲戚,更加恐惧。
曾经属于云花二人部下的马师们惶恐不安,其他人也在害怕。
没了云花二人,万马堂这棵大树就要被砍一半的枝叶,那还有多少能让他们依靠?
不止连马师们人心惶惶,给我梳头的小京也在不安,以前是我在向她打问事情,现在她倒自己注意起来,然后及时汇报给我。
夜晚即将再来,送葬的队伍回来了,带回了一个消息。
他们就在要把棺材埋进土里时,听到里面有动静。
打开一看,不是花满天诈尸了,却是重伤将死的乐乐山,万马堂那五个客人之一。
乐乐山的尸体被运回了万马堂,和他同来的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正在找马空群要说法。
“公孙场主差点和他们打起来,后来被三老板拦住了。”小京道:“慕容公子一气之下离开了万马堂,说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我道:“爹怎么说?”
小京摇摇头:“三老板没拦着他,后来飞天蜘蛛也走了。”
她很聪明,察觉出我在关注马空群,便为我也盯着他。但马空群这种老江湖太危险,她再继续,怕是有性命之忧。
我道:“爹有公孙叔叔在,总不至于太伤心的。你帮我去看看三姨,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不要吓坏了她。”
小京福身道是。
日暮冥冥,夜晚再来。我躺在床上,慢慢地进入梦中。
从我上一世死去之后,我的梦里就只有冷冷的风声,加之看不到边际的黑暗。
这次仍是。
我睡得头疼,披衣起来,出了小楼,远远地看到一个人门楼上,抱着一坛子酒在喝。
我走到他下方,抬头一看,果然是叶开,他转头看着我笑道:“晚来天欲雪,同饮一杯无?”
恍惚中,他那声音竟有了些张丹枫的影子。
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站着,这里晚上很冷:“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喝酒?”
叶开朗笑道:“酒入愁肠,便能开怀,我为何不喝?”
我道:“身倚危楼,风雨欲来,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都已走了,你还不赶快也走?”
叶开却收敛了笑容:“我走不了的,我出生在这里,不管流浪在哪儿,我总会回来。”
我忽然想起花满天说过的白天羽后人。
马空群害死了他的结义兄弟,那么白天羽的后人,一定会来复仇的。
会不会是叶开?
不,应该不是他,若是他,他招惹我这个马空群的女儿做什么?
叶开忽然反问我:“你害怕吗?”
我点点头道:“害怕。”
叶开稍稍讶异,他毕竟见过我面对刺杀都从容的模样,但他不知道,我怕的不是那些。
经过了几世,我终于害怕寂寞了。
我拢了拢耳边的头发,道:“你能不能一直都呆在这里,直到天明?”
叶开看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承诺,我笑了,这勉强算是一种慰藉。
我转回房里继续睡,或许是这不算陪伴的陪伴,我一觉到天明。
我梳了妆,画了眉,再次出来时,叶开还在那里。
他真的为我在冷风中坐了一夜。
※※※※※※※※※※※※※※※※※※※※
感谢诸位小天使,么么哒
飞刀他徒弟(六)
鬼使神差地,我一步步走过去,上了楼梯,走到他面前。
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他安静的模样比他说话时的自恋样顺眼多了。
我是不是该试一试,用感情来填补轮回的寂寥?
但感情这种事,用多了,是会伤人伤己的。
我正看着他的时候,他醒了,睁眼说瞎话道:“我是在做梦么?怎么看到你了?”
我道:“是好梦还是噩梦?”
叶开笑道:“我只愿我不会醒过来。”
我把手伸向他道:“起来吧,梦该醒了。”
叶开看着我的手,仿佛已明白了什么。
他握住了我的手,自己却不站起来,他的手很凉,冷冰冰的温度在我的手心冰一样逐渐消融。
我立刻就给他甩冷脸,道:“这里是万马堂,别太得寸进尺。”
叶开悠然道:“那万马堂之外呢?”
我正要再刺他一句,他手上此时却用了力,将我拉了过去。
我并没有反抗。
他手一揽,将我抱住,我跌在他怀里,他使出轻功,带着我,几个瞬间就已出了万马堂。
此时晨光熹微,四处都安安静静,得亏了才没有被人看见。叶开落在荒漠之上,拉着我的手,朝远处走去,渐渐地已看不见万马堂,我们不知走到了哪里,他手一松,往沙子上一躺,惬意地看着天空。
我坐在他身边,抱着膝道:“你怎么又躺下了?”
叶开道:“我骨头懒,看到你之后更懒。”
他摊开一条手臂,朝我示意,我犹豫了一下,才枕在上面。
“你真的不走?”我问他。
叶开笑道:“之前走不了,现在更不想走了。”
我道:“那你得答应我,先不许让我爹知道我和你的事情,也不要随意干涉这里的事。”
叶开道:“为什么?”
我叹道:“我是怕你惹上麻烦,如果不小心……让我爹知道了,你小心点他。”
叶开点头:“我是怕麻烦,但很多时候自己不去招惹,麻烦也会找上门的。”
他油盐不进,我又想叹气了:“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叶开道:“自信总比自卑要好自信会成就你,自卑只会毁了你。”
我“哦”了一声:“随你。”
叶开笑了,低头在我耳边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怕我死?”
我道:“我不担心,你去死吧。”
叶开笑得更深,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死,我舍不得你。”
他又想起来什么,从身侧拎出一把短剑来,正是我之前没有拿的那把。
我道:“我不要。”
叶开疑惑道:“为什么?”
我笑了:“什么为什么,送你了还不明白?”
我也许不该把剑送他的,回万马堂之后,谁都能看出来叶开得意得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不过别人也都见怪不怪,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小京向我禀报,沈三娘又出去了,她出去后不久,公孙断也出门了。
她顿了顿,又说之前出走的慕容明珠,暗地里和乐乐山走得很近。
既然在暗地里偷偷摸摸,那这两个人的目的一定不单纯,慕容明珠这样一个武林的世家子,带着一群随从,却说走就走,恐怕是怕自己的事情被撞破了。
看来这儿的局势,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凶险,其实一直掌握在马空群的手中。
他是绝不会允许有人从他手中夺走万马堂的。
我道:“慕容明珠已离开边城了么?”
小京道还没有,他现在住在萧别离的客栈里。
我正好也在这万马堂里闷得慌,道:“你去酒窖里把我新酿的那坛子酒拿来,我要出门。”
我打算去找萧别离。
我一大早就骑着马出了门,赶到客栈时,那里还是安安静静,萧别离坐在那张椅子上,手里玩着骨牌。
我敲了敲门,引起他的注意:“萧叔叔。”
萧别离看到了我,我道:“我新酿了酒,来给您尝尝?”
萧别离眼睛一亮:“给酒鬼送酒,如雪中送炭,快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只要你不嫌弃。”
萧别离拿了只新杯子,我给他倒了一杯,他慢慢品着,闭着眼睛道:“此酒香淡,冷冽如雪,却入口烧人。”
他睁开眼睛幽幽道:“就像一个满身风霜的诗人,披着破旧的衣服,却满腹绮罗的才情。”
萧别离是不是也曾是个快意恩仇的侠客?
骤逢大变,失了双腿,才会窝在这客栈中,日复一日地沉醉在纸醉金迷里?
我轻声道:“萧叔叔,你的腿是怎么没的?”
萧别离捧起酒坛子,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苦笑道:“被人砍断的。”
我道:“那人是个高手?”
萧别离怆然叹道:“不错,他很厉害,尤其是他那把刀,简直就是武林中所有人的噩梦,我在他手下,根本就没有能走过一招,就被他砍下了腿。”
我道:“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萧别离喝下一杯酒,冷冷道:“因为仇恨!”
也许是酒的关系,将他心中的旧事翻搅了出来,他道:“所以我不后悔,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杀他的。”
我隐隐地觉得萧别离的仇跟万马堂有些说不清的关系,萧别离却已转移了话题:“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是不是来找沈三娘的?”
我一转眼睛道:“自然不是,我就不能是来看萧叔叔你的?”
萧别离笑着摇头,道:“沈三娘和翠浓是好友,这你也知道,翠浓最近总是睡不好,她们两个常常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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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道:“我真的是来看你的,若不信,我明天再给你带一坛酒来。”
萧别离立刻道:“我信。”
他忽然看了看我,道:“我想跟你提一件事,只怕你生气。”
我道:“什么事情?”
萧别离摸着酒坛子:“这边城不只我一个酒鬼,叶开也是,只是他惹了你大小姐生气,我不好与他分享。”
我托着下巴,闻言道:“他经常来你这里?”
萧别离道是,却见我脸上完全没有不虞,我笑道:“萧叔叔不必管他,他自有自己那一份的。”
萧别离意味深长道:“他在万马堂里醉了?”
这话一语双关,我被说得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我轻轻地点头,萧别离叹了一声,又倒了杯酒,这次却不像是品酒,而是解愁了。
他道:“叶开是个酒鬼,却更是个浪子,浪子便罢了,他太自傲,他未必不会停留,只是他留下来的时候,未必是在你这里。”
他又道:“他纵然醉了,也迟早会醒的。”
我回去的路上,心头始终萦绕着萧别离的话。
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说叶开的情就像万花丛中过,过后花满地,丝毫不靠谱,我有可能不幸成了其中的一朵。
他俩同为酒鬼,对对方的品性想必也是了解的。
但我并不太愿意相信,谁不愿意相信自己选择的人对自己情真?
他若不负我,我断然不会负他的。
我回去的速度慢了些,天边夜幕低垂,连路都看不清了,我策马疾行,朝着万马堂而去。
风声起,吹过我的衣衫,冷风尖刻,残月初升。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走进荒漠,然后倒下来,像是正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一般挣扎。
我停下来,看到他蜷缩在地上,似乎一动不动了。
难道他死了?
我拨转马头朝那里而去,月光透过风沙发出绯色的光,照在他黑色的衣服和漆黑的刀上。
我看到了他苍白的,满是痛苦神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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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七)
他就是傅红雪。
乐乐山已死,慕容明珠是个世家子,飞天蜘蛛离开了边城,叶开现在和我在一起,那么白天羽的后人,就只剩下可能的傅红雪了。
我原是这么想的,但我走近他时,却发现我好像想错了,他蜷缩着,手中的刀已经□□,他身上有血的味道,竟是他自己将自己砍伤的。
他全身在不住地痉挛,忽然又皱着眉,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神情扭曲而疯狂。
也许也不是他,若是他,马空群怎么不把他杀了?
他这个模样,哪里像一个复仇的人?
我道:“你怎么了?”
他像是没听见,自己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又摔在地上,反复几次,他竟然又举起刀来,往自己身上扎。
刀身反射着月色,发出慑人的光。
我快步过去,一把拦住了他的刀:“你病了……”
“用不着你来管,你滚!”
傅红雪朝我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又倒在地上,抱着身子,咬着牙,全身都在抽搐:“你滚,滚开!”
我怎么能走,他这是犯病了,而且是癫痫。他现在神志不清,连刀都握不住了,万一来只狼把他叼了怎么办?
我前生对医毒两道也算颇有研究,我走过去,见他已经开始口吐白沫,连忙跪在他身边垫住他后脑,给他按压了几个穴位,现在我身边没有药,这样只是暂时地缓解。
傅红雪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抓得很用力,就像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
我继续给他按压穴位,顺着呼吸,他渐渐地平息下来,我身上带着手帕,又给他把脸擦干净。
他伏在我身边,忽然哭泣起来,悲戚而无助,就像个迷途的孩子。
“我……”他语不成句,眼泪湿透了我的衣袖,我反握住他的手,只当是一个医者给病患的安慰。他这样的年纪,一条腿跛了,还有这样的病,对他来说,无异于残酷的折磨。
他哭道:“我活在这世上就是个错误,我根本就不应该出生……”
“错的不是你。”我道:“这病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也不必为了这个怪自己。”
我见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那把刀,我怕他再伤到自己,于是道:“把刀给我好不好?”
我的手已经放到刀上,他瑟缩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让我拿着,我轻声道:“我会治这种病,我们去给你找药,你现在需要休息,而不是握着刀,去伤害自己。”
我试着将刀拿过来,他看着我,终是松开了手。
我握着他的手,继续道:“现在你跟我走吗?”
他泪痕未干,没了刀,神情茫然仓皇,只看着我,带着祈求的目光点点头。
他道:“我们去哪里?”
我道:“去万马堂。”那里有最全的药。
傅红雪骤然变色,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为什么要去万马堂?!”
我见他这样,心中惊疑,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是马空群的……”
我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我硬生生扯了过去,一下子撕碎了我的袖子。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他把我压在沙土上时,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充满恨意:“你是马空群的女儿?”
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他不躲不避,手上继续撕我的衣服,接触到他的手,我只觉得全身都好像起了鸡皮疙瘩,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他咬我的脖子,我奋力撇开头道:“滚!”
他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挣脱不开,我拿起手中的刀,一刀朝他脖子而去。
刀还未落下,我就听到什么东西击打刀刃的声响,我手中的刀被弹开,傅红雪从我身上起来,掠过去将刀握在手里。
我看到叶开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我惊魂未定,拢起自己衣服跑到叶开身边,叶开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叶开没说话,傅红雪在冷笑,提着刀朝叶开刺过来,还没举起来,他自己忽然又俯下身去,痛苦地痉挛呕吐。
我看着他的模样,现在我心里已经丝毫的同情都没有了,我身上的武器已在刚刚的挣扎中落在那里,我道:“你有没有刀?”
叶开看了我一眼,神情忽然很奇异:“你不能杀他。”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听到的,我去看他的脸,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心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下坠下去,我道:“我并没有被他……”
叶开打断了我的话:“回去吧,今天的事,我只希望你忘了。”
然后他走过我身边,朝傅红雪走去。
我站在那里,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像是有人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
我咬着唇,狠狠地咬着,直到出了血,我颤抖着手把叶开的衣服扔在地上,骑上马,朝万马堂而去。
万马堂的大门上灯笼摇摇晃晃,小京站在门前不远处的牌楼前,焦急地等着我。
看到我回来时,她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她就看清了我的模样,惊道:“小姐,你,你这是……”
我冷声道:“不要声张,去给我烧些热水来。”
小京慌忙道是,把自己外衣脱给我,我回了小楼,进了屋,小京给我找了一套新衣服,又去给我烧水。
我渐渐地冷静下来,在屏风后一件一件地脱下被撕碎了的衣服,小京提着热水进来,看到我脖子上还有手臂上的伤口,脸上既愤怒又害怕,但看我神情,想问什么还是没问,她道:“小姐,叶公子呢?”
我心里那种被死死揪紧的感觉又来了,我道:“你只当他死了,别提他。”
小京不明,也不敢再问了,倒好了水,我让她出去,自己将身上沾上的沙土洗去。
我又回想起傅红雪压着我的样子,骤然一种恶心的感觉从我心里传来。
我一夜未眠,直到第二天天亮。
小京又在给我梳头,我拿着眉笔,细细地描画,一道画下来,竟好像带了些煞气。我将眉笔一摔,小京吓了一跳,我道:“慌什么,去给我把马牵出来。”
我骑着马又出了万马堂,朝着镇子上而去,天有些冷了,镇上的人家起得晚,袅袅炊烟从门户中升起来。
我停下来,下了马,坐在开张的第一家摊子前。
镇子上的人都认得我这个大小姐,这个摊子的老板也是,他忙不迭给我倒了杯茶,叫大小姐好。
他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一声。”
我一笑道:“我在等人。”
老板道:“您等的是……”
我眨了一下眼睛:“你知道傅红雪吗?”
老板惊讶道:“您说的是穿黑衣服的傅公子?”
我道:“对,我约了他的,你知不知道他住哪里?”
老板笑道:“傅公子总来我这里喝茶的,他就住在这条街后头,在那儿租了间屋子。”
傅红雪来这里也有段时间了,他那黑衣黑刀,再加之腿又瘸了,不引人注意很困难。
我嫣然笑道:“我就在这里等他,你去忙吧。”
老板答应一声,撸袖子去忙了,日头慢慢地从云层后起来,天际由晦暗变得阴沉压抑,高高挂在上空。
街上的人们渐渐都支起了摊子,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时不时地朝我看一眼。
有好事者跑去街后,我想他大概是要将傅红雪给我叫出来,可我知道,他不会来见我的。
他怎么敢。
老板给我续了十几回茶,这道茶也已凉了。
我忽然拿起茶盏摔在地上,冷冷道:“傅红雪,你还真不将我看在眼里!”
所有人朝我看来,脸上不乏幸灾乐祸之色,老板愣了一下,忙道:“大小姐您别生气,我这就帮您把傅公子请来。”
我冷声道:“不准去!”
老板吓得不敢动弹,我环顾了一圈这里的人,扬声道:“傅红雪今天既然敢得罪我,就是得罪了整个万马堂!”
所有人寂静无声,战战兢兢地看着我,生怕我迁怒,我冷笑:“你们觉得呢?”
老板首先响应:“得罪了您,我们绝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对,我们早已看那跛子不顺眼了!”
我道:“我不管你们如何对他,只是从现在起,谁敢卖给他一碗水,一粒米,让他租一天的房子,就是跟我万马堂作对!”
我扔给老板一锭银子,转身牵了马,骑上马就走了。
飞刀他徒弟(八)
边城风沙渐起,旭日无光。
我坐在梳妆台前,一笔一笔细细地画眉,小京忧愁道:“咱们万马堂是太平了,但镇子上却老出事儿,先是傅红雪租房子的东家杜婆婆被人发现死在家里,然后镇子上起了一场火……大家都说,是傅红雪为了报复放的火。”
我道:“你觉得是不是他?”
小京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这个人看起来冷,却不像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但他对小姐你……”
她多少也猜出,我那天晚上的模样的罪魁祸首就是傅红雪。
我画完了眉,淡淡道:“那他现在怎么样?”
小京道:“您有吩咐,所以已经好几天了,没人敢卖给他一点吃的和水,傅红雪也已不见了人影。”
我笑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放下眉笔,揽镜自照:“三姨呢,她最近如何?”
小京道:“她最近倒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步也不出了。”
“爹呢?”
小京道:“三老板在会客厅。”
我去了会客厅,马空群还是坐在那张长桌前,身子笔直,他那经历了不知多少拼杀的残破的手掌,就放在桌上交握。
我道:“爹。”
我提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马空群笑了:“铃儿,我已知道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了。”
我不语,马空群道:“你是不是喜欢叶开?”
我愣了一下,马空群叹道:“我昨天和叶公子提过,我想将你许配给他。”
我立刻道:“爹误会了,我和叶开什么都没有的。”
马空群看了我一眼道:“是吗?”
我点头,马空群道:“不过他也拒绝了。”
我心里立刻涌起一阵被我强行压抑着的怒火来。
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马空群又道:“我这些年来也见过不少的人,叶开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他若是沉下心来,一定能成就出一番大事。”
我抿唇道:“没错,他的确很厉害。”
马空群看了我一眼,又道:“不过我不知道,傅红雪究竟怎么得罪了你?”
我板着脸道:“没怎么样,我讨厌他。”
马空群轻轻摇头道:“他看起来冷漠不近人情,但其实还是不错的,好歹曾是我万马堂的客人,你如此仗势欺他,有失气度。”
哪个女人碰到那种事都不会有什么见鬼的气度的,我道:“爹不必说了,我看见他就生气,绝不会让他好过的。”
马空群只是叹气,像是拿我没办法。我忽然道:“爹有没有很讨厌的人……或者说仇人?”
马空群毫不犹豫道:“有。”
我道:“爹会杀了他们吗?”
马空群望着前方,目光有些放空,道:“以前会的,我恨不得所有挡我路的人都死掉,他们的尸骨堆积成山,然后我踩上去,安安稳稳地坐在那最高的位子上。”
我觉得手掌心有些发凉,我道:“现在呢?”
马空群笑道:“现在么?”
他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残缺的手:“再碰到敌人时,我已不太想杀他们了。”
我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铃儿,人命易夺,人心难测,只会杀人夺命,留下的是仇,若能掌控人心,岂非比杀人容易得多?”
他道:“所以这五个人里,我没有动任何一个,我很早看出云花二人的野心,可我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会想动他们的。动了他们,迟早还会有下一个叛徒,杀人有时候是最直接的办法,可未必是最好的办法!”
我沉默着,良久道:“就好比沈三娘,是么?”
他也早已知道沈三娘有不对了。
马空群点头微笑道:“是。”
我回了房间,小京来告诉我,沈三娘的房间似乎有药味传出来,看来是受了伤。
我道:“你从此以后也不必监视她了。”
小京怔了一下,我从我房里一个锁着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从里面抽出几张银票来,又从另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张卖身契来。
我道:“这里龙争虎斗,本不是你该掺和的,我若再让你继续下去,只会害了你。”
小京已明白了什么,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我道:“别跪我了,今后也不必跪任何人,你的卖身契在这里,这里有五张银票,我再送你一匹马,等今天过后,你就走吧。”
小京泣不成声,接过东西来,连连向我道谢。
我又穿了一身红色骑装,在午后出了万马堂,向镇子上赶去。
镇子上萧条了许多,远远地看去,几家店铺被烧得焦黑,我下了马,还能听到他们在骂傅红雪。
人们见到我,脸上又都是恭敬之色。我道:“他在哪里?”
“大小姐问他?”其中一人奇道:“这跛子已经好几天不见人影了,谁也不知他去哪儿了。”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可这满是黄沙的边城,没有一户人家会愿意收留他,他能去哪里?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庙里。
这座镇子的外面有一处关帝庙,已经许久没有香火,甚至被用来做停尸的灵堂。
我在路边的店里买了壶茶和一个茶碗,朝着关帝庙而去。
果然我在那里看到了傅红雪。
他靠在庙里的柱子旁,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几天不见,他苍白的脸上越发憔悴,嘴唇干裂,也不知有多久没喝过水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一下子醒了,冷冷地看着我。
我道:“我是来给你送水的。”
傅红雪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丝毫不能理解我这么做,他低下眼睛道:“不必,你走吧。”
他的声音也是哑的,我又朝他走近一步:“你已有多久没喝过水了?放心,我不会下毒的。”
傅红雪仍不看我,冷笑道:“你应该恨不得杀了我,现在倒来给我送水?”
我叹了口气,靠在他身边的柱子上,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我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自己仰头一饮而尽,而后把空杯子递到他面前。
傅红雪抿着唇看着我,眼中既是不解又是戒备。
我将那茶壶放在他脚前,看着他的脸,他立刻露出些不自在来,像是从没有被人离得这么近看过。我轻声道:“其实那天,你并不是真的想那么对我,对不对?”
傅红雪的手一下子握住了刀,回避着我的目光。他全然不知他虽一句话都不说,他的动作已然圈暴露了他的心思。
我的声音更轻:“你和万马堂有仇,你恨我爹……对不对?”
傅红雪冷声道:“是,我就是来找马空群复仇的。”
他的声音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所以你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不想看到你。”
我笑了:“你以为我是来劝你不要和万马堂作对的?”
傅红雪讽刺地冷笑:“否则你是来做什么?给一个差点□□了你的男人送水?”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的声音一丝怒气也没有,我反问他:“你是白天羽的后人?”
傅红雪回答得毫不犹豫:“是,我是他的儿子。”
他的声音有着自豪,也同样有着仇恨,就像索命的厉鬼。
我道:“你为了报父仇,这本是光明磊落,无可指摘的事情,你为何不堂堂正正地站到万马堂门前去,跟我爹决战呢?”
傅红雪闭了嘴,听到我这像是指责的话,似乎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我起身,做出欲走的样子,却又停下来,我道:“其实杜婆婆不是你杀的,镇子上的火也不是你放的,对不对?”
傅红雪道:“万一就是我呢?”
我道:“你既是白大侠的孩子,那你也必定不会做出有辱他门楣的事情,你躲在这里,只是不想引起纠纷,你不愿意让任何事情影响到你复仇,对不对?”
傅红雪握刀的手更紧,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离得更进,傅红雪全身都在紧张,我道:“可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再这样下去,等不到和我爹决战,你就死了。”
傅红雪撇过头去,态度仍然极冷,声音却在抖:“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我轻轻笑了:“你既然是来复仇的,那么你这样的敌人,就值得万马堂敬重,我实在不该这样欺负你。”
傅红雪似乎又想冷笑,可我已经先他一步,握住了他没拿刀的那只手。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他的手很瘦,很冷,苍白无血,就像他的脸,他此时在颤抖,像是要用最大的力气把我甩开,可他还是没能挣开。
我的手是暖的。
我道:“我们去镇子上,我跟他们说清楚,让你好好地在那里住着,直到你去找我爹。”
我的手跟他交握得更加用力了些:“不管你们谁胜谁负,这恩怨总算也了结了。”
傅红雪终是没挣开我。
我拉着他起来,向庙外走去,我刻意走得慢了些,让他能跟上我。我们走到街上,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我这才松开了他,按着他在那家茶摊子前坐下:“老板,来一壶茶,再去买些饭食来,要最好的。”
我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老板傻愣愣地看着我和傅红雪,扭头去看天上,似乎是在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升起来的,我笑道:“你不用看了,我告诉你们,日前是我和傅公子有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我知道你们怀疑他是杀杜婆婆的凶手,可我问过他了,他并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
众人面面相觑,我道:“他如果真这样做,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老板这才如梦初醒,道:“大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
飞刀他徒弟(九)
傅红雪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给他倒了杯水,他没动,我道:“还要我先喝吗?”
他冷冷道:“不用。”
他的声音虽然冷,但已经没有了寒气。
他拿过杯子来,手指很注意地一点都没有碰到我的手,然后将水喝下,我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杀杜婆婆的是什么武器?”
傅红雪抿唇道:“是刀。”
我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刀,漆黑的鞘,没有一点多余的装饰:“可却不是这把刀,而是另一把。”
傅红雪道:“我的刀只是用来杀仇人的。”
我点头,只是来杀马空群的,我道:“那么对方就是为了陷害你,你在这里有没有跟人结仇?”
傅红雪没说话,我想了下,他在这边城初来乍到,能和他结仇的,好像也就只剩下万马堂了。
我叹道:“若真是爹的意思,那我可要和他作对了。”
傅红雪道:“为什么?”
他只问出了三个字,我却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若这个问题回答不了,我今天所做的就白费了。
我先是反问他道:“你难道不知是为什么?”
傅红雪这次没有出言讽刺我,只静静地等着我的答案。
我这才道:“我既盼着你们能决战,让你堂堂正正地去为自己的父亲复仇,可我又想,你若真的要杀了我爹,我一定会先死在你的刀下。”
傅红雪握刀的手又在收紧,脸上出现了痛苦之色。
我的声音又轻了:“若真有那个时候,我不会怪你的。”
老板很快将吃食买了回来,足拎了两个大食盒,打开之后,鸡鸭鱼肉和时令蔬菜什么都有,还有一盅香喷喷的红豆粥。他忙不迭往我和傅红雪面前摆了两只碗。我也一天没吃饭了,看到这丰盛的一桌就对傅红雪道:“我先替你尝尝。”
我去夹我最喜欢的空心菜,傅红雪却也动筷了,去夹了另一盘菜。
他憎恨了十几年,却也不过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击碎了一角的心防。
傅红雪吃得很慢,因为他要用一只手握刀,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放开。我劝他心中有刀,手中何必一定有刀,他不说话了,脸上又显出紧张不安的神色。我想他除了焦虑症外,还有严重的强迫症,一刻不握刀,他就没有安全感。
我们吃饱喝足,镇上光明渐退,灯火已起。我又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跟我来。”
傅红雪跟在我后面,一步步地走着,从灯火下走出街道,走到荒原上,萧别离的客栈已远远地矗立在那里。
它立在镇子外,看起来荒凉孤独,茕茕孑立,却是每一个来边城的人,出边城的人,都可看到的地方。
不管是浪迹天涯的游子,还是平凡的普通人,都想来这里,连萧别离这样的沦落人都在这里不愿出来。
这里能隔绝世上的喧嚣争斗,能给人想要的一切。
我们走到门前,已隐隐听到里面开始热闹了起来。
这里是只有晚上才会做生意的,是这边城所有人的销金窟。
我推开门,目光穿过几个正在喝酒嬉闹的客人,看到了萧别离。
他还是那身华丽讲究的衣服,又在自己的那个小角落里玩牌,仿佛将自己锁在了一个小世界,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我走过去的时候,萧别离抬起头来,看到了我和站在门口的傅红雪。
我想了半天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的表情。
我走到他身边道:“萧叔叔,这里的姐姐们都在哪里?”
萧别离愣了愣,放下骨牌,指了个方向,我便回去拉着傅红雪走向那道门,门后是一条走廊,通向不知何处,傅红雪在我身后道:“你要做什么?”
我停下来,看着他诚实道:“这里有边城最好的女人。”
傅红雪脸上骤然抽紧,猛地甩开了我的手,转身就走,我拦住他:“你等等。”
傅红雪又在冷笑,似乎要说些什么,我轻声道:“你难道觉得我是在侮辱你?这本就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地方,你是一个男人,需要女人,来这里也没什么不对的。”
他若不需要,那天也不会那么对我了。
我又道:“我看得出,你心里很痛苦,你在隐忍,但忍过了头,只会折磨自己,我希望你能神气十足地去万马堂,而不是自己先将自己打败。”
我这句话似乎有些说动了他,我拉着他的手,继续往里走,里面传来高声的调笑和一阵阵女人的脂粉香,我掀开柔软得如同女人肌肤的纱帘,一沓子银票拍在桌子上:“各位姐姐,今天谁把时间留给我?这里有一位傅公子,你们陪他说些话。”
众人愣住了,他们自然都是识得我的,虽然不认识傅红雪,但谁会和钱过不去,自然有一群女人腰肢款摆地走了过来。
她们已是这边城里难得的佳人,我松开身边的黑衣少年,避在一边,其中最漂亮的姑娘手已经搭在了傅红雪的胸口,柔声道:“乖孩子,你是从哪儿来的?”
傅红雪的表情有些奇怪。
从那个女人说出第一个字,碰到他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就缩紧了,人也紧绷起来。那女人已经像只灵巧的猫儿一样钻进他怀里,抬眼娇嗔道:“你难道不想跟我说说话?”
傅红雪看着她的脸,眼中忽然出现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就好像他认识这女人似的,但紧接着他就推开了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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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变故让我怔了一下,我道:“钱不用找了。”忙追上去,傅红雪低着头,仿佛很狼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我拉住他道:“怎么了?不喜欢她们吗?”
傅红雪还是不和我说话,我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去握他的手,却见他没拿刀的那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我思来想去,试探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傅红雪停下了,他眼中又是痛苦挣扎的神色,看来我猜对了。但那姑娘是谁,我估计问不出来,于是我道:“她若让你痛苦,我们就暂时不去想她,我知道还有一个姑娘,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傅红雪道:“不必了。”
我劝道:“她是这边城最好的女人,多少人一掷千金都想见她一面,你若见了她,一定不会失望的。”
我拉着他往另一边的走廊而去,这里的路明显比那边要安静得多,走着走着甚至渐渐开阔,有假山流水,缭绕着花香绿叶的亭子,一座精致的小楼在花丛中立着,门前守着的小婢看到我,惊讶道:“大小姐?”
我道:“你们姑娘在吗?”
小婢道:“姑娘房里现在有客人……”
我打断了她的话,有谁都不重要,我笑道:“他出多少,我出他的三倍,只让翠浓姑娘和这位公子说说话。”
翠浓就是边城第一名妓,跟沈三娘是好友,我总能从她口中听到她。
据说她魅力极大,能够让每个见到她的男人都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小婢慌乱道:“这,这不可……”
我道:“翠浓难道喜欢别的臭男人,而不喜欢一个少年郎?”
傅红雪长得可是很不错的,在我见过的男人里都能排得上号。而且人又单纯,从不轻易打打杀杀,我就不信翠浓会不喜欢。
我越过她,拉着傅红雪就朝楼上走,小婢想跟上来,又顾忌着什么,翠浓有客人的时候,总是不喜欢别人在场的。
我上了二楼,到了看起来最好的那间卧室外,门还没关严,露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从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婉转声音,我一把推开门,屋里骤然响起女人的惊呼声。
我先是看到了翠浓,她果然很美,眼中含水,凌乱的发丝缠绕着玉一般的肩膀,正在慌慌张张地扯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同样白玉似的腿。
而后我看到了叶开。
他的神情倒很从容,单手拢了拢自己衣衫敞开的胸口,不紧不慢地从床上起来,看到我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我是该扇他一巴掌,还是应该扇他两巴掌?
也许都没必要。
我惊奇地发现我其实不怎么生气,反而有种尖锐的快意,原来他和我之间,真的不能算什么的。
我只当我付出的那点情意喂了一只翘尾巴的狗。
翠浓惊魂未定道:“芳铃,你怎么……”
她的声音就算此刻听来,也是极动听的,但她看到我身后的傅红雪的那一秒,脸色忽然变得极度苍白。
她抓着被子的手都开始颤抖,我觉得有些奇怪,回身去看傅红雪,他的眼睛是红的,仿佛在压抑着极端的愤怒情绪,狠狠地盯着翠浓。
我试图推导出眼前是个什么状况,傅红雪动了,他慢慢地伸手进怀里,掏出了银子和银票,扔在地上,那似乎是他所有的钱——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翠浓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想追上去,但还是低着头,纤纤手指捂着脸,无言地哭泣起来。
叶开脸色铁青,仿佛已明白了什么,他起身越过我出了门,朝傅红雪追去。
飞刀他徒弟(十)
我出了客栈,外面已尽是黑夜,风声呼号。我不知道傅红雪朝哪边去了,就往荒漠上走去,忽听有人在我身后道:“站住。”
是叶开。
我慢慢转过身来,叶开站在灯笼下看着我,眼中什么神情都没有,连那惯常的微笑都已不见了。他忽然叹气道:“从此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接近傅红雪。”
“接近?”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叶开的声音已然有些冷了:“不管你在做什么,别再让他看到你,否则……”
我道:“否则你杀了我吗?”
叶开不说话,默认了,他让我觉得陌生,也或许我当初实在太眼瞎,觉得他对我多少真的是有些真心的。
躺在翠浓房里的叶开才是真正的叶开。
我冷笑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傅红雪会对我这个仇人之女有什么?你未免将他的感情看得太浅薄。”
我看着叶开的脸,嗤笑道:“你自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是不是?”
我转身就走,不再理他,我朝着荒漠而去,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我找到了傅红雪。
他挣扎在地上,像在陷阱里生死搏斗的野兽,发出绝望的悲声。
我走过去一看,他果然又发病了,我试图靠近他,傅红雪道:“你走开,你滚!”
他抱着肩膀蜷缩起来,又把自己弄成了那可怜样。我走到他身边,低下去轻声道:“是我。”
我道:“你喜欢的姑娘是翠浓?”
傅红雪咬着牙,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这模样别说找马空群复仇,连找到万马堂的大门都难。
但他会爱上翠浓,我一点也不意外。
翠浓是整个边城几乎所有男的梦中情人,甚至名声已传到了中原武林,许多人都说,以她的姿色,在这边城是屈居了。
所以见到叶开和她在一起,我也不该意外的。
傅红雪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该去找叶开。”
我淡淡道:“我和他已经没什么了。”
我拿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他这病发作得有些频繁,必须得用药了,我暂时给他推拿了一下,傅红雪忽然攥住了我的手。
我以为他又要发疯,举起手又朝他脸上打去,但他只是抱住了我,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在寻求安慰。
我于是没有推开他,静静地等着他意识清醒。
许久,傅红雪松开了我,我看着他的脸,想了想还是劝他:“你与其在这里独自乱想,为何不去客栈看看?也许翠浓有话要和你说。”
傅红雪低着眼睛道:“我不去。”他忽然笑得很凄凉:“我已给了她所有的钱,再没能耐去见她了。”
我道:“你为何不试试?”
傅红雪就像一只孤傲的狼,极坚韧也极脆弱,一个女人就足够折断他的脊梁。
若他过不了翠浓这一关,他会自己将自己毁掉。
我道:“去试一试,也许她现在也很后悔,只想见见你。”
傅红雪还是去了。
不等我们回到客栈,就又见到了翠浓。她就等在客栈外面的旗杆下,身上披着披风,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傅红雪,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
我从傅红雪身边走开,走进客栈,萧别离没有玩骨牌,而是在和翠浓的小丫环说话。
萧别离朝我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那小丫环跟他说了两句话就下去了,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拿着杯子道:“萧叔叔,我想喝你的酒。”
萧别离给我拎过酒壶来。
我叹气道:“我早该听你的话的。”
萧别离摇头道:“不止你该听,你也该让傅红雪听一听。”
我看着他道:“什么意思?”
萧别离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叶开来边城的第一晚,就是翠浓的入幕之宾。”
我本觉得脸上被打一巴掌已够了,还有第二巴掌在等着我。
在他为我在寒风中守了一夜时,他心里想着的,只怕说不定是和他温香软枕的翠浓。
我抬起酒杯来,浅浅地抿了一口,我道:“叶开是不是真的没有弱点的?江湖上最好的杀手现在是谁?”
我现在管不了他是不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我现在只想要他死。
萧别离挑眉道:“最好的杀手?十几年前应该是快剑阿飞,但他现在已经多年不现身江湖,现在的话,应该是路小佳。”
我看着萧别离道:“怎么找他?”
萧别离唉声叹气:“为一点恩怨就要他的命,这不值得。”
我冷冷道:“对于我来说,绝对值得。路小佳在哪儿?”
萧别离试图再挽回一下:“他要价极高,而且脾气古怪。”
我轻轻一笑:“还有什么是万马堂给不起的?他尽管来要,您只要帮我约他,三天之内,我要他来这里见我。”
我回到万马堂时已是黎明之前。
天际翻出鱼肚白,死鱼浮上水面的白,使日光都荧荧灭灭。
小京等在门口,我吩咐她过了夜便走,她背着个包袱站在门口,看到我就道:“我……我想和小姐告个别。”
我轻轻点头:“快走吧,此时人少,没有多少人会看到你的。”
小京听我这样说,眼中对我担忧之色更浓,我不过数日来让她帮我探听消息,如今她却对我有些依赖了。我道:“我是大小姐,谁能动的了我,放心吧。”
小京郑重道:“小姐保重……千万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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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她分了手,回了万马堂里的小楼,推开房间,点起灯来,却见床上睡着一个小孩子,不是小虎子是谁?
他揉着眼睛醒来,迷迷糊糊道:“姐姐,你回来了?”
我走过去,轻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三姨不陪你睡?”
小虎子摇摇头,抱着我的胳膊道:“我不要三姨,我要姐姐陪我。”
这孩子心思单纯,却也敏感细密。
现在这万马堂里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有着自己的秘密。没有谁能够真正真诚地对他,即使是我也一样。
我摸了摸他头上软软的头发,道:“好,姐姐陪你。”
我一觉到上午,醒来给小虎子换了衣裳,自己也梳洗了一番,这小孩片刻都离我不得,跟在我后面不肯走。我就带着他去了这里存药的库房,取了几味药配成一副,去厨房煎了拿盅子盛起来。
小虎子凑上来道:“这是什么,闻着就不好闻。”
我道:“药哪里有好闻的?姐姐要去一趟镇子上,你去不去?”
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我就骑马带着他,一路上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到了镇子上,我打听傅红雪在哪儿,轻易就找到了他。
他正在吃面,用一只手慢慢地挑起来塞到嘴里,他这样吃起来很慢,不过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小虎子蹦蹦跳跳过去,好奇地看着他,问他:“好吃吗?”
我道:“不可无礼,叫傅哥哥。”
傅红雪的动作顿了一下,小虎子听我的话,叫了他一声,他也不应,我将药递给他,放在桌子上。他抬头看着我,忽然低下来眼睛,他道:“我明天就要去找马空群。”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我道:“你的病很危险,若是在……在那时候发作,那就危险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药。”
傅红雪没动作,我叹道:“我先喝吧。”
我端起黑色的药盅,倒了一碗出来,傅红雪却拦住了我的手,拿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他皱了皱眉,我笑道:“是不是很苦?”
小虎子凑在他面前,好奇地往他脸上看:“哥哥你要糖吗?”
傅红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我把小虎子拉回来,道:“他是个大人了,怎么会怕苦,你信不信,这盅药他能一口气喝下去,眼睛都不眨。”
傅红雪就拿起药盅,喝得一口不剩。
我朝他一笑,将东西收拾起来,我轻声向他道:“明天你来找我爹,他若说什么,一个字也别信他。”
傅红雪点了点头。
我心里叹气,他若真的聪明,不止马空群,马空群的女儿说的话,他也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我回了万马堂,小虎子很开心,下了马就跑回小楼去玩,我站在楼下,忽然看到沈三娘站在楼上,苍白着脸看着我。
几日不见,她仍旧风姿绰约,光彩迷人,她也许不能算是个绝色的美人,但那种风情却极迷人,她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忽然睁大了眼睛道:“你去给谁送了东西?”
她的语气有些冲,竟不像她以往温柔的样子。
我只语气平静道:“三姨明日就会见到他了。”
沈三娘抿了抿唇,眉间蹙了起来,道:“芳铃,傅红雪这个人很危险,你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我低着头轻声道:“他也没那么吓人的。”
我这句话却好像刺到了她,沈三娘看起来竟想冲下来打我一巴掌:“你——”
但她没有动手。
因为公孙断已走到了楼下,冷冷地看着她。
沈三娘脸色瞬间苍白,她看都不敢看公孙断,扭头进了房间。
飞刀他徒弟(十一)
沈三娘代表的究竟是那方的势力,我并不清楚。
我只要清楚她在万马堂里插翅难飞就可以了。
我回了小楼,该做什么做什么,第二天,就有萧别离的手下来特地告诉我,说是贵客到了。
路小佳来得这么快?
我换了身衣服,带了些钱在身上,骑马往萧别离的客栈而去。
我快到那里时,觉得好像出了什么状况——镇上的人们似乎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正在围成一圈儿指指点点。有人道:“他这身衣服真好看,值不少银子吧?”
又有人道:“他的剑也很漂亮,人长得也不错,肯定讨了不少姑娘喜欢……”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而后我甚至听到了叶开的声音:“你就是路小佳?”
我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路小佳。
他不知是怎样,居然站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和我一样一身招摇鲜艳的红衣,甚至比我身上的这身还要惹眼,在风里飘来飘去。
他已站得足够高,却还是叉着腰,瞪着眼,昂着头,仿佛不可一世:“没错,我就是路小佳。”
萧别离莫不是在骗我,这人也能跟快剑阿飞相提并论?
路小佳叫道:“人呢,雇我来的人呢?杀完了人,我好走人。”
叶开道:“谁雇你来的?”
路小佳道:“总得我见了才能知道。”
我道:“是我。”
人群自动为我让出一条路来,我走近了,这才看到路小佳站着的那根旗杆居然是由一个骑着马的彪形大汉举着的,那大汉穿红带绿,体壮如牛,再加上路小佳如此招摇,也难怪好事者围了一群。
萧别离给我找的人究竟靠不靠谱?
叶开朝我看了一眼,我看都没看他。
路小佳低着头道:“就是你雇的我?”
我道:“是我,你这样怎么看得清我,不如下来。”
路小佳道:“我为什么要看得清你,难道你还是个美人不成?”
人们又是一阵笑声,似乎在嘲笑路小佳,要知道马芳铃这个大小姐可是边城出名的美人。我道:“那你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路小佳忽然下来了。
他展开双袖,从几丈高的旗杆上像一只灵巧的蝙蝠般翩然坠下,人们忍不住拍掌叫好。
他停在我面前,我也看清了他那张白皙精致的脸。
他忽然冷冷道:“看来我果然感觉得没错,你是个丑八怪,简直是这世上最丑的女人。”
气氛忽然就安静下去。
我不气反笑:“你说什么?”
路小佳冷笑道:“这单生意我不要了,否则我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我并不生气。
若是原来的马芳铃,这样的侮辱一个字都忍不下去,但我已活了这么几世,虽然到底没听过这种话,但我的气度还是在的。
我只是一笑。
路小佳瞪我:“你笑什么?”
我道:“我道你不是路小佳,却来这里冒充他胡言乱语。我还笑你一个姑娘家,嘴里吐出的话却比泼妇都要没教养。”
“路小佳”白皙的脸蛋已经红了,是被气红的,一巴掌就要朝我脸上去:“你说什么?!”
我并没有躲,我怎么说前世也是个高手中的高手,穿过来的日子虽短,武功也有了一些进步,她的速度虽快,也比不上云在天和花满天的快。
我抓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朝她脸上打去。
但紧接着我手腕上就是一疼,抓着这女人的手也不由得放开了。
自然是叶开出的手。
我捂着被石子打出红痕的手腕,冷冷地讥讽道:“女人打架你掺和什么?难不成你也是个女人?”
叶开淡淡道:“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那姑娘一双眼睛瞪着我,又瞪着叶开,反倒是她似乎已气愤之极。
我微笑道:“我是不该为了不值得的人发火。”
我转身牵了马,往萧别离的客栈而去,这个路小佳是假的,但萧别离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真的路小佳,可能还在客栈等我。
如果客栈也没有,那我就把萧别离的酒搬空了。
不过路小佳果然在那里。
他就坐在萧别离的对面,一身白色劲装,一把没鞘的剑就斜斜插在他腰带上。他仰着头,正在一颗颗地往自己嘴里扔花生。
萧别离看到我,便对他道:“路公子,你的雇主来了。”
路小佳道:“我来得已够快了。”
我道:“你来的是够快,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你来了。”
路小佳冷冷道:“我压根不认识那女人。”
我不置可否,若不认识,她怎么会知道路小佳要来这边城的?
萧别离道:“你们谈生意。”说罢转了转轮椅下去了。
我走过去,坐在路小佳对面,这才看到他是个什么模样。他年纪不大,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尤其是一双眼睛,死寂无波,简直就不像活人的眼睛。
但却透着刀一样锋利的寒芒。
我道:“你应该已知道我是谁了?”
路小佳点头,单膝支起放在长凳上,看着我。
我道:“我要你去杀叶开。”
路小佳道:“叶开?”
我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你听说过他吗?”
路小佳道:“听不听说,都是要杀的。”
我轻轻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他非但狡猾聪明,还是小李飞刀的传人。”
路小佳挑眉:“你要我去杀小李飞刀的传人?”
我叹道:“难道你不敢得罪李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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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寻欢现在已经在江湖上封神,他的徒弟谁敢招惹。不只如此,李寻欢的儿子,孙子,都能靠着他的名声震慑武林。
路小佳冷笑:“李寻欢固然是高手,但叶开的飞刀究竟是否也有那么快,我倒想见识见识。”
我拿来了酒杯,一边倒酒,一边道:“那我们现在该谈价钱了。”我看着他道:“你爱钱吗?”
路小佳道:“我不止爱钱,也爱女人。”
这两样东西本就是世上大多数男人都爱的。
我道:“一万两,够不够?”
我跟萧别离打听过,现在江湖上要价最高的杀手一单生意是五千两。
路小佳道:“不够。”
我又道:“两万两呢?”
路小佳还是道:“不够。”
我继续出价:“四万两呢?”
路小佳仍道:“不够。”
我只好道:“那你要多少,出个价吧。”
路小佳笑意极冷,就算笑了,也是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寒意:“你难道没有听到,我要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女人?”
原来如此,我点头,只是这边城最好的女人,如今已是傅红雪的了,于是我道:“除了翠浓之外,你要谁都可以。”
路小佳道:“我要你。”
我花了两秒的时间才确定我没听错。
我看向他,分不清他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一个杀手的信誉。
我毫不犹豫道:“好。”
我带的银钱已不少,当场就给了路小佳两万的银票,至于其他的,自然等他提着叶开的头来给我再说。
我给他在萧别离的客栈开了最好的房间,萧别离也吩咐了人好好伺候他,我就准备回万马堂,等着他的消息。
不知道马空群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我请路小佳来,闹得人尽皆知,他必定会得到消息。
但我没有料到,我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天已暗,荒漠上远远的有不少马师朝我的方向而来,他们神情仓皇,如丧家之犬。
我拦住一个,正是前些日子给我找马的焦老大,我问他怎么回事,他道不知是谁放火,整个万马堂都烧起来了。
“爹在哪里?”我问他。
焦老大看了我一眼,支支吾吾道:“三老板……三老板他吩咐让我们领了三百两银子,要我们这两天就走。”
马空群居然跑了。
饶是我心思再密,居然也没能想到他会这么做。
他杀了白天羽的事情迟早纸包不住火,白天羽当年在江湖上名声太恐怖,以至于他多年后,面对来复仇的白天羽后人,居然干脆地就跑了。
我继续赶去,远远地看到天边比火烧云更鲜艳的火苗,如野兽一般张牙舞爪地冲向天空。熊熊烈火带着滚滚的浓烟,在这冷冽的边城一片肃杀。
万马堂已没了,关东万马堂的旗帜已化作灰烬。
马空群说过,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万马堂,所以他自己毁了它。
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心血。
我跳下马来,向火场旁走去,忽然看到傅红雪站在那里,他手里握着刀,脸上的神情极冷。
他转过身来,看到了我,声音同样冷:“马空群呢?”
我道:“我不知道。”
他脸上露出冰冷刺人的笑来,我皱眉道:“难道你以为是我向他通风报信,才让他得到消息逃了的?”
傅红雪道:“难道不是吗?”
的确有这个可能,我笑了:“若真是这样,我为何不在你的药里下毒,干脆把你毒死?”
傅红雪抿唇道:“那是因为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一阵小孩的哭声打断了。
小孩子?
难道是小虎子?
马空群没有带走他?
飞刀他徒弟(十二)
马空群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我循着哭声找去,小虎子站在火场里无助地大哭,四周的建筑眼看着就要朝他砸下来,傅红雪动了,他轻功居然极好,立刻就将小虎子提了出来。
小虎子看到我,哭着跑过来喊姐姐。
我查看了一下,他没有受什么外伤。我给他擦干净满是灰尘的脸,问他:“爹去哪里了,你有没有看到?”
小虎子抽噎道:“爹昨天晚上,和三姨,还有公孙叔叔走了。”
昨天晚上?
走得真是无声无息。
小虎子抱着我不撒手,自己慢慢止了哭声:“姐姐,我们去哪儿?”
万马堂已经没了,他也已明白,马空群不要他了。
我摸摸他的脑袋:“天下很大,哪里我们都能去,别哭。”
小虎子点点头,我道:“你知道是谁烧的万马堂吗?”
小虎子摇头,他自然不知道是马空群亲手烧的。我道:“有人要找爹报仇,爹害怕,所以扔下我们逃了。”
小虎子怯怯地朝傅红雪看了一眼。
我道:“但你从今往后,却不能找这个人报仇,也不必为爹报仇,因为我们两个,或许都不是爹亲生的。”
我毫不犹豫地开始忽悠人。既然马空群都不要自己的儿女了,那么将来他死了,何必连累一个孩子给他复仇。
小虎子睁大了眼睛,他人小鬼大,显然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红雪在一边默默地听着我瞎说。
我捧着小虎子的小脸,叹道:“以后咱们也不必再姓马了。”
小虎子抽噎道:“那我们姓什么?”
我微笑:“你跟着我的名字姓,姓方。”
马空群走了,万马堂没了,我心里丝毫不可惜,反而松了口气。
从此以后,我也许就不用顶着马空群的女儿这个身份,替他吸引火力,被他利用。
我找来了路小佳,要他去杀叶开,反而给了马空群逃走的时机。
我再不替马芳铃这个女儿欠他什么了。
我拉起小虎子的手道:“我们走。”
小虎子点点头,留恋地又朝自己曾经的家看了一眼,我也向后看去,忽然扯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红色纱衣,手一松,让它随着猎猎的风声坠入了火场。
马芳铃曾是这边城最美的风景。
从此以后,再不得见了。
我和傅红雪带着小虎子回了镇子上,傅红雪到了之后就和我们分手,离开了这里。
他是带着翠浓一起离开的。
镇子上的人们显然都已知道了万马堂没了,纷纷朝我投来异样的目光。万马堂在时没人敢招惹我,不过马芳铃平日在边城也并不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倒没有什么人会来报复我的。
我去了萧别离的客栈,萧别离又在玩牌,我道:“萧叔叔,路小佳在哪里?”
萧别离对我的态度倒没什么变化,他道:“他本来是要去杀叶开的,但就在他动手的时候,陈大倌,张老实,丁老四忽然也动了,要杀叶开。”
陈大倌是一家绸缎铺的小老板,张老实是个卖面条的,丁老四更是个开杂货铺的,我奇道:“我只买了路小佳,没买他们。”我顿了顿又道:“而且他们怎么杀得了叶开?”
萧别离道:“所以他们也不是真正的陈大倌,丁老四和张老实,他们都是易容冒充的杀手。”
我道:“那他们一定死了。”
萧别离道:“没错,而且是被路小佳杀的。”
我道:“他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别离叹气:“因为他已看出来,那些杀手是在等他动手的时候暗算叶开。”
这四个人难道是马空群买来杀叶开的?
我问萧别离:“路小佳现在在哪里?”
萧别离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我却知道他现在不太想见你。”
我挑眉道:“难道他以为这件事是我主使的?”
萧别离淡淡一笑道:“你把他找来的事情人尽皆知,但你要他杀叶开却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他自然就会想到,是你将消息泄露出去。”
我也笑了:“他错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的。”
萧别离道:“哦?”
我看向他,轻声道:“另外一个人,当然是萧叔叔你。”
萧别离依然微笑。
我已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了,也许我今天是走不出这里了。我抿唇道:“您很喜欢小虎子,对不对?”
萧别离欣然道:“对。”
我暂且算是松了口气,我弯下腰来,小虎子根本没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多紧张,我道:“姐姐忽然想起来,有东西没交给傅公子。”
我从袖中抽出一只小锦囊,里面都是银票,那是本来准备给路小佳的,我塞进小虎子怀里:“去外面,骑上马去找他。”
万马堂的人从小就会骑马,小虎子虽然只有七岁,但骑上去慢慢走着还是可以的,一定追得上傅红雪。
我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托付了。
小虎子看看我,又看看萧别离,道:“姐姐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点点头,看着他跑了出去。
萧别离叹息道:“你比马空群要强多了。”
他用那只戴着名贵扳指的手,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来:“所以我敬你一杯。”
我看着他的手,他的神态动作,判断着他究竟是哪一个级别的高手。
萧别离道:“你以前总爱陪我坐坐的。”
我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地和往常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看来他已笃定,我是逃不出他手掌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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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去几步,坐在他身边,道:“那另外的三个杀手本也不是马空群,而是您找来的吧?”
萧别离点头,我疑惑地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要杀叶开?”
萧别离含笑了我一眼:“这还要归因于你。”
我惊讶道:“我?”
萧别离叹道:“若非是你,我就不知叶开也有刀,小李飞刀!”
他说起这四个字时,脸上带着一种遗恨的神情,我道:“看来您和马空群一样,也有自己的故事。”
萧别离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拐杖上,静静道:“你要听故事吗?”
我点头,他看着自己前方,目光就陷入到了回忆中。
“我想你一定听说过‘千面人’这个人。”
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每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尘埃,看得出来这记忆已经很久远了,藏在心里,无人诉说,也已经很多年了。
我哪里听说过,我心道,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萧别离叹道:“这人一生行事亦正亦邪,由于擅长易容,又忽男忽女,所以江湖人称千面人神,有时却也称千面人魔。”
“他这样的人,本是最不容易死在别人手里的,可他还是死了。”萧别离的眼睛里迸发出仇恨的冷芒:“死在一柄魔刀下!”’
我道:“是谁的刀?”
萧别离那三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白天羽!”
他那恨意,比之前世我的老哥云重来,简直犹如湖海对溪流。
萧别离脸上那恨意慢慢地敛下去,幽幽道:“而我就是他唯一的儿子。”
我不由道:“那你的腿是……”
萧别离道:“不错,也是白天羽砍断的。”
他的眼睛无焦距地看向某个地方,喃喃道:“那是在十八年前……十八年前,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梅花庵的梅花开了,开得很漂亮,白天羽和白先勇夫妇赏梅饮酒,好不快活,我们就在庵外静静地等着……”
我插口道:“你们?”
萧别离道:“对,不止我一个人。”
他继续道:“大概来了三十多个人?我已记不清了,我记得每个人都蒙着面,一句话都不说,只有一个领头的,说了句,人都来了罢。我们谁都没有去看对方,只等着白天羽出来,所有的人都使出了杀招!”
萧别离的手已握了起来,我可以依稀想象得出那场战斗有多么惊心动魄。他道:“我那时年轻,在那三十多个人里,根本算不得高手,他们朝白天羽冲上去,没多久就被白天羽逼得使出了自己本来的功夫,然后他就发现……”
萧别离的脸上有种恶毒的快意:“他就发现,有些人的招式他很熟悉,因为那些人就是他平日里的‘兄弟’!”
我道:“马空群也在里面?”
萧别离淡淡道:“他没和我们在一起,而是和白天羽在一起,引他到梅花庵中赏花,白天羽后背的那一刀,就是他砍的。”
他的目光忽又变得迷离起来:“好大的雪,好红的血……人死了一路,断肢残臂躺了一路,他从梅花庵里一直杀到了庵外的路上,杀出了一条血路,但我们不能让他活着出去,绝对不能!于是我冲了上去……”
他的手慢慢抚摸到自己的断腿上,眼中露出了伤感之色。我道:“你后悔吗?”
萧别离一字一句道:“我说过的,我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他又道:“白天羽夫妇曾和李寻欢有过约定,他会将小李飞刀的绝技传授给白天羽其中一个儿子。”
我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所以是叶开?!”
萧别离点头,叹了一声:“他那次救了你,你替他保密,可后来你约见路小佳时,已将这件事说破了。”
原来如此。
萧别离笑道:“我曾数次试探过他,他很狡猾,何况你又和他在一起……所以我直到你和路小佳见面时,我才真正明白了。”
他对我的追求,是不是也不过是为了迷惑别人?
毕竟白天羽的后人怎么会去追求马空群的女儿?
我冷笑,又道:“他和傅红雪,难道都是白天羽的儿子?”
萧别离道:“也许白天羽还不止这两个儿子。”
我道:“哦?”
萧别离道:“此人风流成性,虽然只有一个原配夫人,却在江湖上到处留情。”
我叹道:“看来,你是杀不了他们了。”
萧别离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也许他多年来不止有着自己寂寞孤独的痛苦,也有为仇恨所苦的痛苦,我忍不住劝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何不让恩怨止于上一代?白天羽已死,你的家仇也算报了。”
萧别离冷冷道:“就算我肯放弃,他们也绝不会放过我!”
我沉默着,又道:“傅红雪会杀了你,可他不会知道你也是他的仇人的,至于叶开……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杀戮的人。你若一定要对付他,你有没有想过,上官金虹都破不了小李飞刀的神话,你怎么能?”
飞刀他徒弟(十三)
天已暗了,客栈里仍安安静静。
萧别离仰起头,神色变得奇异而兴奋,慢慢道:“也许我真的能。”
我道:“你怎么做?”
萧别离一字一句道:“你来之前我没有办法,你来之后就有办法了。”
我早已有准备,一手攥住椅子的扶手,一腿朝他那张椅子扫去,袖中短剑已然出鞘,只待他稍倒下就刺进他的胸口。
萧别离也动了。
动得极快!
他那双常年摸着骨牌的手,轻轻在手杖上一点,一蓬耀眼的白光便从里面迸发出来,像一张网一样将我笼罩在里面,我旋身避开,淬了剧毒的牛毛针就从我的头发间刷刷地穿过去。
就在这一刻,我躲过他伸过来的手,我刚刚扶着的椅子的部分,已经被他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捏成了粉末。
他的功夫现在已比云在天和花满天加起来还要高,难怪马空群会对他敬重。
我想退后,萧别离已经看穿了我的动作,轻轻一笑,我脚下的地板忽然掀开,闪着寒光的剑尖刺了出来。
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我立刻就想使出轻功躲开,萧别离看着我,眼中似乎出现了可惜的神色,他喃喃道:“我本不想让你死的……”
在他说话的时候,他那拐杖忽然变成了一把剑,斜剌里冷不防就朝我刺来。
然而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他的身体里已插着另一把剑。
路小佳破窗而入,从他背后,一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我退后站定,看着萧别离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无奈而难看至极的笑容来,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淡去,变成死人的寂寞。
路小佳把剑收回,剑尖无血,他满意地看了看,又把它插回了自己腰上。
我惊魂稍定,道:“多谢路大侠救命。”
路小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救命?你几时见过杀手救人的?”
我淡定地笑:“路大侠的救命之恩,来日我一定相报。只是不知……叶开死了吗?”
路小佳道:“你还想让他死?”
我点头道:“看来他没死。”
路小佳冷笑:“他没死,你该死了。”
在我们说话间,客栈的四周已悄无声息地围了许多人,安安静静地等在外面。
我轻声道:“你应该知道这全是萧别离干的。”
路小佳道:“也有你的份。”
我道:“我只请了你一个人,有你在,什么事情做不成?萧别离是在利用我。”
我还不想就这么死了,我能屈能伸,悄悄往他身后躲了躲,道:“我买他们的命,你要多少报酬我都给,绝不食言。”
路小佳声音冷漠:“你已欠我不少了。”
我抿唇道:“难道你忍心看着我死?你忘了我白天答应你的事情?”
路小佳讥讽似的挑眉:“难不成万马堂的大小姐,真的要以身相许?”
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真的假的?”
杀手们静静地等在外面,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吹了进来,也不知他们原来杀过多少人,才会让自己身上沾着这经久不散的味道。
路小佳走出去,我跟在他旁边,出去一看,竟足有二十多个人,个个都是黑色的夜行衣。,萧别离这次是下了血本。
路小佳道:“一会儿你找机会走。”
我点点头,看着那些杀手,他们不发一言,只在我们从客栈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朝我们一步步地靠近。
然后骤然拔剑拔刀,雪白的刀光剑光如大漠上倾泻而下的月色。
路小佳已冲了出去。
白色的人影和黑色的魅影交织在一起,顷刻间鲜血飞溅。他的剑果然快,快到如白驹过隙,时光轮转,只在一念之间。
他几乎吸引了大半的火力,只有两三个人朝我而来,我没费多久时间就杀了他们,转身就跑。
刀剑砍杀声渐渐似已离得我远了,我远远地看到了镇外几间荒废的旧屋,我跑到那里的屋檐下休息,目光看向客栈的方向。
路小佳能不能全身而退?
黑夜中像是有野兽藏在风声里向我嘶吼,一点点地夺走我周身的温度。我靠在柱子上,静静地等着。
月从云后出来,照亮了空旷的荒漠。
我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伸出手去理,然后就从指间看到一个人朝我走了过来。
是路小佳。
他走得既不快也不慢,腰上的剑好好地插着,白色的衣袖边沾着些黑色,我知道那是血。
他朝我看过来,眼中的冷芒似乎已消失了不少,变作一种更深沉的黑,那也许是刚杀完人还没尽了的杀欲。
路小佳停在我面前,声音依旧冷:“你没走?”
我道:“我还欠你的,怎么能走。”
路小佳似乎笑了。
但那笑极浅,消失得极快,而且笑意更加冷,比边城刀子似的风还冷酷。
我只觉得后背又开始凉了,路小佳朝我走过来,停在我眼前,而后用手指托起我的脸。
他用拇指轻轻地在我脸上抚摸而过,眼中的黑色愈发深了。我低着眼睛,全身都战栗起来。
我现在有点后悔等他了。
可我又不后悔。
在我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并不讨厌他。
这个想法还没过完脑子,他已经将我抱了起来,一脚踹开屋子走进去,月色很亮,从门户中泻进来,路小佳就把我放在照不到的地方,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脱了自己的上衣,然后俯下身来。
他离我已经太近了,我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我抓住他的胳膊,手腕上贴到了他的剑,冷冰冰地跟我身上的热变成了两重天。
我肩上的衣服已经松松垮垮,路小佳好像是嫌这样碍事,想把它们丢在地上,他刚要撕,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姐姐……姐姐……”
是小虎子。
我道:“是我弟……”话没说完,就被他捂住了嘴,路小佳在我喉咙上又啃又咬,似乎我再说一个字,他就把它拗断了。
“姐姐……”
小虎子的声音已经有些远了,听起来只有他一个人,难道他没找到傅红雪?
我去推身上的路小佳,反而被他抓住了手按在一边,他攥着我的手腕,低头看着我,黑暗中他的眼睛比夜更黑更慑人,但他还是没继续,起身放开了我。
我拉上衣服,整了整头发,走出屋去,远远地看到了小虎子。
他更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是傅红雪。
我只希望他猜不出来我刚刚和路小佳在里面在干什么。
我向小虎子招手,他看到我,哭着跑过来。
“姐姐,姐姐,我差点找不到你了……”小虎子抓着我的衣服大哭,我拢了拢衣领子,笑道:“姐姐也在找你,是傅哥哥把你送回来的?”
小虎子抽噎着点点头,我向傅红雪道:“多谢傅公子。”
傅红雪看了看我,又朝那屋子里看了一眼,淡淡说了声告辞,转身走了。
我朝那屋子看去,路小佳没有出来。我牵起小虎子:“我们也走。”
天快亮了,我们又回了镇上,等到店铺开张,买了些干粮衣物,准备路途上用。
我已决定离开这里,东西一买齐,我就打听好了出城的路线,其实也只有一条路,这里到处都是黄沙石子,等走上五六天,才能到凉州城。
乌骓马已经喂饱,我和小虎子共乘一骑,迎着晨曦离开了这里。
走了两个时辰,日头正上时,我忽然看到前方有一个人,正在慢慢地走着。
我们赶上了她,我惊奇地发现那居然是翠浓,她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脸上有些憔悴,嘴唇也都干裂了。
她看到了我,我道:“你不是和傅红雪一起走的?他呢?”
翠浓低着眉,浅浅地笑了一下:“他在路上听说了似乎有三老板的消息,所以……”
我道:“所以他干脆就丢下你,一个人走了是吗?”
翠浓的头愈发低了,我道:“上来吧,前面到凉州还有不短的路程,我们一起走。”
翠浓朝我看了一眼,眼中似乎划过了什么转瞬即逝的神色,而后又低下来眼睛:“大小姐,我一个妓子,不能和你同乘一骑的。”
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我归根结底没被古代这一套尊卑理论荼毒,但翠浓不一定。
马芳铃虽然因为沈三娘的关系和她也算“朋友”,但这种朋友只限于能友好地说上几句话而已。
翠浓在萧别离的客栈时是多少男人花尽金子都不一定能见到一面的女人,但她在马芳铃这个已经算不得大小姐的人面前也毫无地位。
我叹道:“别管这么多了,我没觉得和你在一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上来吧。”
我们两个女人,再加上一只小虎子,骑一匹马不是什么问题。走了一天一夜,到了凉州城已是黄昏,我们找了间客栈住下了。
我们开了两间客房,在凉州城里,安全总是有保障的,我把早已累了的小虎子放在床上,让翠浓陪着他,我就出去继续买些接下来要用的东西。
我回到客栈时已是晚上了,小虎子已醒了,正缠着翠浓玩。她见我回来道:“你们也饿了吧,我去楼下端些饭食来。”
我向她说了声谢,她就下楼去了。但我左等右等,好一会儿翠浓都没回来。
飞刀他徒弟(十四)
我走出房门,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下方大厅里似乎出了事情。
翠浓站在一个虬髯大汉身前,脸上的笑已快维持不住。那大汉抓着她手不放:“翠浓,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认识我了?好歹老子当初也为你花了几千两银子。”
翠浓赔笑道:“好汉庄的薛仁义大爷,我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只是我现在……”
我的注意力却不在翠浓身上。
我在看坐在不远处的叶开。
数天未见,他似乎变了个模样,穿着一身武林世家的公子哥儿才会穿的华丽衣衫,手上戴了个扳指,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发冠上还嵌了粒龙眼大的明珠。
他本来就长得不错,现在看起来更是英俊潇洒,跟他身边的那位穿着白衣,手脚都戴着金铃的姑娘倒是很相配。
那姑娘就是那天冒充路小佳的红衣人,她和叶开手拉着手,姿态很亲密,我终于明白她那天为什么会看我不顺眼了。
叶开看着翠浓被为难,似乎想走出去,但那白衣金铃的姑娘脸一沉,一把拉住了他。
叶开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薛仁义瞪眼道:“翠浓,我怎么听说你最近跟了个跛子?你若要找男人,怎么也不找个好一点的?”
围观人里已有人在大笑:“你难道不知道她找的男人是一脚踢翻万马堂的傅红雪么?”
薛仁义道:“他在哪里,出来见见我们,我倒要看看他那刀是不是真这么厉害。”
翠浓皱着眉想挣开他的手,薛仁义反而抓得更紧了,我看不下去,正要出去,就听一个声音道:“我在这里。”
傅红雪来了。
厅里顿时安静,叶开的脸上出现了微笑,傅红雪一步步地走进来,看到翠浓被握着的手,眼中迸发出怒火。
翠浓这下终于摆脱了薛仁义,站在傅红雪身后,柔弱安静,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羊。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薛仁义道:“从今往后,你若再敢碰她,我就要你死。”
薛仁义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哈哈大笑:“傅少侠,你难不成真把个□□当作贞洁烈妇了?从来也没有人因为摸了□□的手就要被杀的。”
傅红雪的脸更加白,眼中的愤怒深沉阴暗,他冷笑道:“你要试试吗?”
薛仁义收了笑,手已经按上了自己腰间的刀:“我听说你逼走了马空群,但我不知道,你的刀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还是浪得虚名?”
围观人里已经安静得没有人敢说话。
薛仁义先出了手,他用的也是刀,一把窄而锋利的长刀。
但他也许连傅红雪是怎么出手的都没有看见。
傅红雪的刀已从他胸口没进去,而后他将它拔了出来,插回刀鞘。
薛仁义轰然倒下,人群惊作鸟兽散,傅红雪看了叶开一眼,冷冷地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走。
翠浓拉住了他,和他说了两句话,傅红雪就停下来,翠浓跑上楼来,我早已将她的包袱拿了出来,她接过来,向我道了声谢,就转身下楼,跟上了傅红雪。
傅红雪走在前,她走在后,默默地跟着。
客栈里死了人,没多久官府就来了,只是听说是江湖人,便也没有多管,天一亮,薛仁义的家人来了,是几个同样人高马大的男人,我和小虎子站在围观人群里,听别人小声道:“这薛仁义是‘好汉庄’庄主的弟弟,就这么被人杀了……傅红雪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傅红雪究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听说他就是当年神刀白天羽白大侠的儿子……”
我又一次听到白天羽这个名字,这人是傅红雪的父亲,也是马空群和别人合谋杀死的,傅红雪若要报仇,据萧别离的话来讲,他至少也要杀三十多个人。
我向围观群众打听白天羽,某个使流星锤的汉子听罢,一指客栈外的书摊对我道:“你想知道白天羽的事情?费二钱银子,去那里,什么都有。”
我将信将疑,走到了书摊前,向正在盘核桃的老板问白天羽。
老板道:“客官您可来对地儿了,要说当年白大侠的事迹,收录最全的还要数我们这儿的书,您看。”
老板给我拿来一本封面精美,上书“神刀风流”四个大字的书来,我翻开一看,第一页上写着“神刀白大侠与魔教大公主白云仙子桃花娘子三女的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我道:“有没有其他的?”
老板看我神情冷漠,只好又拿来一本满是灰尘,虽还有八成新,但已有些破的书:“还有这一本。”
为了确保信息的完整,我还是两本都买了。
我回了客栈,细细地看,那本旧书上几乎讲了白天羽所有生平的事迹——创立神刀堂,结交李寻欢,逼魔教教主败走,同样也有他结交的“兄弟”们,我见得最多的,就是马空群的名字。
若傅红雪想复仇,他真该看看这本书的,一个个打听,总能知道仇人们都是谁。
不过白天羽未免也太招人恨了。
成大事者,谁不招人恨呢?也许他当年真的是一个仁义磊落的英雄,可英雄不一定是个褒义词,他也免不了去沾无辜人的鲜血——比如萧别离的父亲。
我既不想管这些事情,看了看,也就将书放下了,继续带着小虎子往东走,等我们慢慢走到昔日的长安城时,已是半月之后了。
这里的地界已比边关要太平了不少,我和小虎子在这里停留了数天后,转而向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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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也大概清楚了现在武林的局势,自“神刀”白天羽死后,江湖上三大世家鼎立,南宫家,慕容家,还有丁家,慕容家的慕容明珠,就是曾来过万马堂的客人之一。
而且我也清楚了跟叶开在一起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听说现在丁家的大小姐丁灵琳,在江湖上到处追着一个叫叶开的小子跑。
丁家底蕴深厚,老庄主丁乘风德高望重,三个儿子七个女儿全都是人中龙凤,叶开做丁家的女婿,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总比和声名狼藉的马空群的女儿在一起要好。
我和小虎子在路上又走了几天,在一处小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来。
当天半夜,我被惊醒了。
因为有人在外面唱歌。
“天惶惶,地惶惶,眼流血,月无光……”
听到这歌声的那一刻,我立刻从床上起来,跑去隔壁的房间。
小虎子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这几天说要做个独立的大人,因此一直和我分开睡,不想我们早已离开万马堂,却偏偏还是出事了。
万马堂已没了,谁在唱这叫魂的歌?
我将袖中的金刀反手握着——这是我在凉州城时买的,我走到走廊里,歌声还在继续,客栈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瞧不见。
我走下二楼,去到大厅里,那里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就是他在唱歌。
我道:“小虎子在哪儿?”
他止住了歌声,道:“马空群在哪儿?”
我朝他走近,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已经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我不知道。”
我又道:“你是谁?”
那人沉默着,忽然轻轻道:“是么,你不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冷漠得毫无起伏:“那你就去死吧。”
他的出手快如闪电,我虽险险避开,衣袖仍被划破了,在他朝我冲来之际,我旋身闪到他身旁,袖中金刀朝他胸口刺去。
刀剑刺入的声音在黑暗中沉闷死寂,我已将手中取出火折子取出,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居然是慕容明珠。
我在万马堂时见过他一面,但我们之间连句话都没说过。慕容家和万马堂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能跟马空群有什么仇恨?
我还要问他小虎子的下落,因此没下杀手,慕容明珠捂着胸口的伤,不住地流着冷汗。他的伤口处泊泊流血,那血的味道里,竟有一种奇异的腥香。
我道:“你把那孩子弄到哪儿去了?你究竟要做什么?”
慕容明珠抬头看着我,一瞬间我讶异了一下,因为他的脸上,竟然都是恐惧。
他看着我,忽然疯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刀尖立刻深入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已经抬起,袖中一把短匕朝我刺来。
这样疯狂的手段我从来没遇到过,我以为自己至少要被划一刀,但只听“叮”的一声,慕容明珠的匕首已被打掉了。
火折子的光芒下,我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是一颗花生。
我把刀从慕容明珠胸口拔了出来,他临死前仍握得死紧,两只眼睛也睁得很大,瞳孔缩紧,就如同见到了魔鬼。
我转过头去,厅里仍然很黑,我只看到一角处坐着个人影,正在一颗颗地吃花生。
我已知道他是谁了。
我捡起花生,剥开它,一步步朝那人走过去,停在他面前,把花生喂进他嘴里。
路小佳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开。
我轻声道:“你一直都在这里么?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路小佳道:“是。”
我道:“我现在要出去找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路小佳笑了,他道:“好。”
飞刀他徒弟(十五)
我们出了客栈,客栈后有一片树林,树林里已死了八个穿着华丽的年轻人。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与慕容明珠相似,却都没有他的华贵,想来他们是家族的旁支子弟。
这八个人死得极为凄惨,甚至我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几乎不能确定他们是人。
谁做的?
我仔细翻看他们的伤口,发现他们是被刀砍死的,而且很多伤口都不在致命的部位,凶手非但杀了他们,还在他们死前折磨他们。
我问路小佳:“你能看出来是什么刀法吗?”
路小佳摇头:“这样乱的伤口,是杀人者为了隐瞒自己的武功来历,故意乱砍出来的。”
我道:“他故意乱砍都能将这八个世家子弟杀死,那么他的武功非但不差,而且非常高明。”
路小佳道:“没错。”
而且这个人还会用毒。
慕容明珠之所以临死前不顾一切地杀我,是因为他中了一种叫做“忘忧”的毒,这种毒能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做一件事。
简而言之就是一种兴奋剂。
有人在这里折磨死了八个少年,给慕容明珠下毒,要他去杀我,甚至有可能为了使慕容明珠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他是当着他的面来虐杀这八个人的。
我道:“你说会是谁?”
路小佳靠在树上,悠哉悠哉地吃花生,一边道:“你的仇人,你父亲的仇人,或者说慕容家的仇人。”他的动作顿了顿,嘴角一扯道:“也或许三者都有。”
马芳铃没跟人结过什么仇怨,招人恨也一定是因为马空群,马空群的仇人多了去了,其中就有一个傅红雪。而慕容家的仇人,也一定不少,但能杀了这么多人的,凶手的身份恐怕不简单,或许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我起身循着马蹄印看向树林的另一边——这些人是骑马来的,现在马早已跑了。我拽着路小佳,使了轻功出了树林,继续找去,直到天亮时,我们到了另一个小镇子。
镇子上的面摊开张得很早,有人在慢慢地吃面。
是傅红雪。
翠浓就坐在他身边,她似乎食欲不太好,吃得比傅红雪还慢,数天不见,她消瘦了许多,看来跟着傅红雪,她一定吃了不少苦。
翠浓先看到了我,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芳铃,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虽过得清苦,但脸上的笑容却很甜蜜。
傅红雪也朝我看来,见到我和路小佳,他脸上毫无意外。我低下眼睛,看到了他从不离身的刀。
傅红雪的刀是什么样的?
那天他杀薛仁义时,出刀太快,我并没有看清。
我道:“有人杀了慕容家的人……”
我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已响起马蹄声,一行数骑尘土飞扬地停在了面摊前,全都是拿着剑的江湖人。我看他们衣裳上的纹饰,就明白了他们是什么人。
面摊老板吓得躲进去,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盯着傅红雪道:“你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立刻戒备起来,将翠浓挡在身后,冷冷道:“是。”
那中年人咬牙切齿道:“就是你杀了慕容明珠和八个慕容家的子弟?”
傅红雪没说话,那中年人又转过头来看我:“你是从那边树林里过来的,一定看到了他杀人,对不对?”
果然。
傅红雪手里有刀,而慕容家那八个人都是被刀砍死的,即使慕容明珠不是,傅红雪现在出现在这里,肯定也会被怀疑。
若我还当自己是马空群的女儿,对傅红雪恨之入骨,一定会就此把所有事情推在傅红雪头上,让他和整个慕容世家对立。
若我不这么做,小虎子就在幕后黑手的手里,我若为傅红雪说一句话,他有可能就将那孩子杀了。
背后那人,用心险恶,其心可诛。
所有人都看着我和路小佳,我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说是他杀的人?夜太黑了,我没看清楚谁是凶手。”
中年人冷笑:“你难道不知道他最近为了给白天羽报仇,滥杀无辜,闯进白云庄杀了袁庄主父子,又灭了‘好汉庄’薛家,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我做出惊讶的模样,掩着袖子看向傅红雪,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忍着一言不发,我了解他,他虽然有时候混账了些,却绝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真正的凶手,只怕现在就混在慕容家的人当中,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道:“请问您是……”
那中年人一脸悲痛之色:“我叫慕容卿,是慕容明珠的父亲。”
我低下头来,思索了两秒,然后对着傅红雪一笑。
傅红雪看着我,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我扬声道:“我虽然没有看清那凶手长什么样子,可我忽然想起来,他似乎是个跛子。”
傅红雪的脸骤然失色,震惊地看着我,慕容卿脸色立刻变了,一下子拔剑来:“傅红雪,受死吧!”
他从马背上轻轻一点,一剑朝傅红雪刺去。慕容世家的剑法在江湖上名声极盛,这一剑如白虹贯日,气势如海。
傅红雪似乎避无可避了。
然而他只是一刀,就架住了他的剑,跟着将慕容卿震出数米之外。
就在这一刻,傅红雪腰下空门大开。一道极难察觉到的细小光芒,朝着他刺了过去。
翠浓已看到了,她脸色苍白,似乎想扑过去为傅红雪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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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抓住她,用金刀将那暗器格开,转头看向暗器射出来的方向,是在面摊的门帘里!
路小佳已经冲了进去,我道:“慕容先生别打了,真正的凶手在这里面!不是傅红雪!”
我话音未落,就听帘后有人哈哈笑道:“慕容明珠难道不是你杀的么?你为何不看看你的金刀和慕容明珠的伤口,是不是能对的上?!”
这王八蛋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冷笑道:“我问心无愧,你要不要也拔出你的刀来,看看上面是不是沾了慕容家八条人命的血?”
慕容卿停了手,听到我们的对话,他朝我看了一眼,但见我坦坦荡荡的样子,手中剑一挥,割断了门帘,我就看到里面面摊老板死在地下,一个黑衣人正在和路小佳打斗,顷刻之间,他已被路小佳一剑刺中肩头,转身就从后面窗户里跳了出去。
慕容卿大声喝道:“哪里跑?”
他提剑冲上去,朝那黑衣人的方向刺去,然而从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哭声:“姐姐……姐姐救我……”
慕容卿动作一顿,就在这一刻,一道迅疾的光芒从窗外魅影般地冲进来,慕容卿的动作一顿,人已倒在了地上。
他的脖子上,插着把小小的飞刀。
慕容家的人看着这把飞刀,竟然都露出恐惧的神色来,一时间齐齐都没有了动作。
我跑到窗户前,那黑衣人强挟着小虎子,已经骑着马跑出百米之外。我什么都顾不上,出门牵了慕容家的一匹马追去,黑衣人回头看到了我,笑道:“你弟弟还给你!”
他单手将小虎子举起来,在那一刻,我的心跳停止了,我霎时间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我将手中的刀朝他掷去,然而还是晚了一刻,他将小虎子向下一抛,掼在了地上。
黑衣人躲开我的刀,骑马奔去,路小佳和傅红雪从我后面冲过来,朝着他追去。
我奔下马来,跑到小虎子身边抱起他,他的小脸上全是血,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给他把脉,还好,他还没死,闭过气去了。我点了他几处穴道,抱起他回到那面摊。
翠浓站在摊子前,一张脸上苍白无比,和后面慕容家的人表情都一样惊骇,像是都没料到那黑衣人手段如此残忍恶毒。
我把小虎子抱进去,给他看伤,慕容家一个人抱着些许希望道:“姑娘,你能不能给家主看看?”
我于是给慕容卿查看了一下,他已气绝,没得救了。
慕容家的人顷刻间一片悲声,有人咬牙道:“这飞刀……难道是叶开?”
“听说他是李探花的传人,除了他,谁还能使出这样的刀?”
“他为什么要杀家主?”
慕容家的人议论纷纷,相互看顾之间,所有人脸上都是有几分无奈,商量来商量去,有的为慕容卿收拾后事,准备禀报慕容家,也有的出去追人了。
翠浓坐在我身边,看我给小虎子治伤,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们在这里呆到晚间,慕容家已经将慕容卿抬回去了。我和翠浓将面摊的老板安葬了,镇上有齐全的药,我和翠浓就抱着小虎子往镇上去。
镇上只有一家药铺,我重金租了药店主人的屋子,给小虎子熬药。一副药下去,他的脸色总算好了些。只是他肋骨已经摔断了两根,胳膊也断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起来。
翠浓低声安慰我,我们坐在小虎子床边,我问她:“你和傅红雪怎么会到这里来?慕容卿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翠浓苦笑:“我和他当初去白云山庄,是因为听说了马空群和白云山庄庄主是好朋友,不想袁庄主居然也是当年围攻白大侠的人之一,所以傅红雪他……”
所以傅红雪杀了袁家人。
我道:“那薛家呢?”
翠浓细细的眉蹙起来:“我们从白云山庄出来之后,一路上都在找三老板的行踪,傅红雪为了掩藏自己的踪迹,有时并不带着我,但后来……他不知怎么被人引去了薛家,我是在他们大战过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翠浓看着我道:“薛家的那个八岁的孩子不是他杀的,而是死在一把飞刀下。如果不是那个孩子死了,薛家人不会和傅红雪那么拼命的。”
她低着头道:“别人都说他是个恶魔,可我觉得他不是。”她认真道:“他是被人陷害的。”
看来所有的事都和那个黑衣人脱不了关系。
只不过,他绝不是叶开。
这人虽然更加混账,却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
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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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十六)
若不是叶开,那就是叶开的敌人。
而且这人能练出以假乱真的小李飞刀,必定苦练多年,对叶开……不,对李寻欢也说不定是了解的。
我想到了马空群,萧别离已死,知道叶开和傅红雪都是白天羽儿子的人只剩下一个可能的马空群,但他现在到处逃命,应该自顾不暇了。那黑衣人又是谁,利用马空群的消息一次次地引傅红雪过去?
而且他怎么会知道傅红雪的行踪?
当年那三十多个人,除了现在已死的这几个,剩下的人是谁?
翠浓道:“芳铃,你先去睡一会儿,小虎子这里我看着吧。”
我道:“你也需要休息,我看着他就好了。”
翠浓叹息了一声,她也的确很累了,跟我说好轮流看小虎子,就回去睡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间若有所思。
傅红雪的行踪究竟是怎么被人知道的?
有没有可能……是翠浓?
我想起萧别离说叶开的话:他很狡猾,我们试探了他很多次,但那时你跟他在一起……
我们?
还有谁在试探叶开?
翠浓既然喜欢傅红雪,又为什么还要和叶开纠缠在一起?
难道她……
我给小虎子掩了掩被子,悄悄跟出门去,翠浓的房间就在药店的后院,我正好看到她走进去,不久灭了灯火,而后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悄悄落在院中。
我悄悄过去,屋中月色很亮,那个人影走到翠浓床前,用手去掐翠浓的脖子。
翠浓立刻醒了,眼中满是惊恐,那人捂住她的嘴,将她从床上拽起来向外走去。
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从他背后猝然出手,他一惊,转身想来抓我,被我一下子点中了穴道。
借着月色,我拉下他面巾来,看清了他的脸。
居然是早已消失了踪影的云在天。
翠浓逃开他,躲到我身边,我道:“云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在天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你的武功居然进步得这么快。”
我道:“还好。”
云在天说了这么一句话,就闭了嘴,我道:“你为什么要来绑架翠浓,是不是为了对付傅红雪?”
云在天神色青青白白,我道:“你也是当年围攻白天羽的刺客之一?”
云在天道:“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我笑道:“云叔叔好歹是我的长辈,我怎么会杀你,叶开马上就要来这里了,他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叶开当初放走云在天时,曾和他说过,若他再出现在江湖,就杀了他。
而且慕容卿被杀的黑锅就扣在叶开头上,他迟早会赶来这里的。
那个黑衣人是谁,他说不定会有头绪。
云在天仍然一个字都不说,我出手用我的独门手法封了他数处大穴,又拿绳子把他绑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我也不敢让翠浓独自去休息了,我们一起呆在小虎子的屋子里,把云在天塞在床底下。
翠浓低着头,神色十分安静,她似乎有话要对我说,我只静静道:“你为萧别离做事?”
翠浓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是。”
我道:“那傅红雪……”
翠浓笑得很感伤:“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忽然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紧紧地咬着牙:“我绝没有害他。”
我点点头,从她愿意为傅红雪去挡暗器的举动来看,我相信她。
只是云在天为什么要来找翠浓?
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只能等一等。天快亮时,我去院中给小虎子煎药,听到院墙外面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
一个女声嗔道:“小叶,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然后我就听到了叶开的声音,他淡淡道:“难不成我还要哭?”
丁灵琳道:“现在别人都以为是你叶开的飞刀杀了慕容家主,你呀,不想着逃命,还有胆子凑上去?”
叶开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害怕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洞躲起来?”
丁灵琳笑道:“躲地洞里,咱们难不成变成老鼠了么?”
她的声音忽然又沉了下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过来。”
叶开淡淡道:“哦?”
丁灵琳恨恨道:“你难道不是因为马芳铃?听说她现在已跟了路小佳,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我听到这里已不想再听下去,叶开叹气道:“你这已经是第几次吃醋了?我若还和她有什么,又怎么敢招惹你丁大小姐?”
丁灵琳哼道:“她跟着路小佳,说不定是为了让路小佳杀你,这种女人一旦招惹上了,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叶开道:“路小佳虽然喜欢杀人,但他最近好像还不想杀我。”
我已转身要走了,又听丁灵琳道:“那傅红雪呢?”
叶开没有说话。
因为我听见了傅红雪的声音:“我说不定想。”
我轻轻一笑,走了开去,煎好药端进房里,小虎子在发烧,翠浓在旁边衣不解带地给他冷敷,我道:“你歇一下吧。”
翠浓摇摇头,看着小虎子,眼中带着怜爱之色。
没多久,外面的门被敲响了。
我听到“叮铃叮铃”的响声,出去开了院开了门,果然是丁灵琳,她见到我,愣了一下。我道:“丁姑娘有何贵干?”
丁灵琳只一个人站在门外,也不知叶开和傅红雪去了哪里。她背着手看着我笑道:“看来你好像过得还不错。”
我道:“多谢挂记。”
我不想和她废话,说着就要关门,丁灵琳抵着门,低声道:“你若真想和小叶断了,那就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我冷冷道:“你未免太高看叶开,我只觉得我花钱杀他都是亏了。”
我说着就又要关门,丁灵琳被我这一句话似乎气到了:“你——”
她看起来又想给我一巴掌,我抓住她的手腕,皱眉道:“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一道声响。
我脸色一变,顾不得丁灵琳,转身往房间冲去,一个华服的人影从后窗中跃了出去。我没有追他,因为翠浓倒在床上,浑身都是血。
她身下是小虎子,被她护在怀里,还在昏睡着。
我急忙过去看她的伤势,一看之下我的心都坠了下去,她的心脏被贯穿,丧命只在顷刻之间。
我给她点了穴道止血,翠浓倒在我怀里,似乎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我道:“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我替你报仇。”
翠浓摇摇头,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乎急切地想表达什么,我道:“你想说傅红雪?”
翠浓点点头,脸上出现了微笑,似乎在回忆着往昔她仅有的那些快乐时光,我道:“傅红雪会记着你一辈子,你是他最爱的女人。”
翠浓微笑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我放下她,丁灵琳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我从床底下把云在天拖出来,她惊道:“怎么床下还有人?”
云在天惊恐地睁着眼睛,整个人瑟瑟发抖,我揪起他领子:“说!是谁?你知不知道?”
云在天哆嗦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没看到他!”
这个昔日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已经被生死一瞬吓破了胆。
我转头看向丁灵琳:“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丁灵琳见我声音冷漠,居然脸上那倨傲之色也没有了,抿唇道:“我只是来找药的。”
我道:“找药?谁叫你来的?”
丁灵琳道:“是小叶叫我来的,可翠浓绝不是他杀的!”
我只道:“叶开在哪儿?”
丁灵琳气道:“亏你也曾经和他在一起,你居然不相信他?”
我相不相信他不重要,我只想问问他,除了他,还有谁会使李寻欢的飞刀。
我道:“你若不肯说,我就自己去找他。”
但已不用找了。
叶开和傅红雪已站在丁灵琳身后,傅红雪谁都没看,只看着我身边的翠浓,目光中似已放开了一切。
他走进来,我不忍心去看他,他抱起翠浓,像是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他道:“是谁?”
我道:“就是那个人。”
我有八分的把握确定是他,虽没有看到正脸,但他的身形和那个黑衣人极为相似。
傅红雪抱着翠浓,忽然回头对叶开道:“为什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来的时候来了”
这话明显是怀疑叶开,丁灵琳怒道:“傅红雪,小叶一路上也不知多担心你,你居然怀疑他?”
我道:“叶开,除了你,还有谁会使你的飞刀?”
不待叶开回答,丁灵琳已冷笑:“你们俩还真是一路货色。”
我冷冷道:“你若学不会闭上你那张讨厌的嘴,就给我滚出去。”
丁灵琳瞪着眼睛就又要发火,但看了看已去的翠浓,一跺脚,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叶开看着傅红雪,眼中带着愧疚和叹息:“这世上除了我和尊师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会使那飞刀,不过我们的飞刀一向都保存在自己身上,用出一把收回一把……所以,旁人也绝不可能会仿造出来的。”
傅红雪没说话,我道:“你真的确定不会流落到别人手中?或者说,你们有没有曾把飞刀交到别人手里?”
叶开低着头,思考了片刻,道:“有。当年师父曾送与白大侠一把飞刀。”
约定将小李飞刀传与白天羽的一个儿子。
这句话叶开没有说,他也许现在还不想揭破自己和傅红雪的关系。
我道:“那这把飞刀在哪儿?”
叶开叹道:“白大侠已经连尸体都没有了,何况一把飞刀?”
白天羽惨死在梅花庵,他身上的飞刀,极有可能是被刺客中的一个拿走了。
若那黑衣人跟那偷刀的刺客是一伙儿的,他们这一路来不仅陷害傅红雪,还利用他灭了当年一起刺杀白天羽的同伴,还想挑起慕容家和傅红雪对立。
我慢慢吸了口气,道:“还有一个问题。”我还是比较相信叶开的,或者说,我相信小李飞刀:“你们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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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十七)
刚刚的那个人衣衫华丽,在这个小镇上,想不注意都难。
他没有在衣服上伪装,而是直接穿着自己的常服来,就说明他准备来杀我们的时候,并没有充足的准备。
他是临时才忽然发现我们在这里的。
叶开苦笑道:“若从三天前算起,我们来的时候,碰到的人不少。慕容世家的几位长老,此地的武林世家南宫家的数名子弟,还有丁灵琳的三哥,他和南宫家的小姐定了亲,是去商量婚期的。”
这么多人,随便哪个都能穿一身华服,世家子弟出门,谁都是换着好几套衣服穿,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压根无法判断出是谁。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他被路小佳刺中了肩头,如果能知道哪个人身上有剑伤,就能把他找出来。
但那些人都是世家子,哪里会甘心被人搜查?
叶开在那里默默交待:“我听说小虎子被摔伤了,所以才想叫丁灵琳去买些药,给你们送过去。”
他现在仿佛已没有了以前自恋的模样,神情同样悲痛,就好像是我们冤枉他了。
叶开又道:“我……”
傅红雪道:“你不必说了。”
他抱着翠浓站起来,拖着一条腿,一步一步地走出去。
我对叶开道:“我也不想看到你,你出去。”
叶开转身就走,丁灵琳又瞪了我一眼,跟在叶开身后走了出去。
我坐在小虎子床边,沉默着不知该怎么做。一旁的云在天忽然道:“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会为寅儿挡剑。”
寅儿就是小虎子,我转头看了一眼云在天,才想起来继续问他昨天的问题:“你为什么来找翠浓?”
云在天这次倒是说得很痛快:“因为她为马空群办事。”
他这句话让我惊了一下,云在天继续道:“我离了万马堂,本来想就此隐姓埋名的,但你爹一向最痛恨叛徒,我怕他有朝一日还是要杀了我,所以我就想看看能不能从翠浓这里,得到他的行踪……”
“你说翠浓听马空群的命令?”我皱眉道:“她不是萧别离的探子吗?”
云在天抬头看了我一眼,沉声道:“她从一开始就是万马堂的人,一直都是。”
他下一句话让我更加惊愕,他道:“因为翠浓本来就是马空群的女儿。”
我道:“你说什么?”
云在天道:“翠浓一直是万马堂的暗探,马空群将她送到萧别离那里,就是为了让她替自己刺探消息……她的母亲本来是关外采参客的妻子,被马空群强占之后生下的她,她长大之后来找亲生父亲,才来的边城。这件事,你是不知道的。”
我盯着他,不可置信道:“马空群让自己的女儿去做□□?”
云在天冷笑了一声:“成大事者,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何况她并不是你爹原配所出,他本来也并不想要这个女儿。”
所以翠浓才会去接近傅红雪,又和叶开纠缠。
所以翠浓也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了小虎子。
马空群不认她这个女儿,但她将小虎子看作了自己的弟弟。
姐姐本来就该保护弟弟的。
我不知是该叹还是该悲,我道:“她岂不是比你们这些英雄好汉都要好得多?”
云在天笑得极讽刺:“不错,有时候我们的确连个□□都不如。”
我冷冷道:“她不是□□,再给我听到一句□□,我就杀了你。”
云在天垂头不语了,我道:“当年刺杀白天羽的人,你知道几个人的身份?”
若真的是梅花庵的刺客拿走了飞刀,那他现在很有可能就是在利用傅红雪来灭别人的口,掩藏自己的身份。
云在天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当年那场刺杀,为了保密,本就是马空群从四处找来的人,只和他单独联系,相互之间,都不知道身份,若是灭口,大可不必。”
也就是说,刺客的名单,只有马空群知道了。
我叹道:“云叔叔,您再想一想,任何细节都不要漏过。”
云在天点点头,我现在已不怕他,给他解开绳子和穴道。就在这时,小虎子皱着小脸,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给他把了把脉,他的情况算是暂时好了点儿。小虎子一睁开眼,就说了句在我意料之中的话:“姐姐……我看到了他的脸。”
所以他才急着杀小虎子。
我道:“慢慢告诉姐姐,他长什么样子。”
我拿来了纸笔,按照小虎子的叙述画了半张脸的画像,想来是那黑衣人当时被慕容卿追杀时不小心,才会让小虎子看到了他的脸。有这半张脸已够了。我道:“云叔叔,我现在要守在寅儿身边不能离开,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找他?”
云在天是个聪明人,明白那人若要灭口,他也免不了一死的,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走了出去。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正觉得奇怪,叶开已走了进来:“镇上起火了,那些世家子都骑马离开了。”
我不能让那人跑了,我起身道:“你留在这里,我去找他。”
叶开看了看我,朝我一笑,再没有以前的自傲和自得,他道:“我让灵琳来,我和你一起去。”
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的命,这还是自我们闹翻之后他第一次担心我。但我不领他的情:“我不信任她。”
叶开无奈,只得自己留了下来。我出了门,离开镇子的路有四条,朝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忽然想起来,叶开和丁灵琳是从南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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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先去南边的那一条路,刚一出镇子,我就看到远远的一骑绝尘而去,云在天倒在我面前不远处的路上,捂着满是鲜血的胸口。
我跑过去扶起他,云在天还有口气,我道:“他是谁?”
云在天费力地摇摇头,目光涣散,似已神志不清。他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慢慢地睁大了眼睛,我急切道:“是谁?”
云在天喘了两口气,拼着最后的气力,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说,人都来了罢。
我心里某个地方的弦骤然断裂,重新交织出一条脉络来。
萧别离那时候说,他们被马空群召集在梅花庵外,雪下得很大,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他们,说了句,人都来了罢。
云在天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捏着嗓子说的,声音非但像个女人,而且还带着口音。
在说到“人”这个字的时候,舌头拗不过来。
我曾也听过这种口音的。
丁灵琳。
我将云在天的尸体带回药铺后院去,叶开在照顾小虎子,见我回来,问我找到了没有。
我冷着脸道:“没有,被他给跑了。”
叶开叹道:“现在你弟弟要紧,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我摇摇头,把小虎子抱起来,去找这间药铺的老板,他还不知道这里出了杀人的事情,正在前面铺子里磨药。这老板本身也是个医术很好的大夫,在镇上名声不错。我掏了钱,请他帮我照顾一下小虎子。
见我言辞恳切,他推脱不了,也就答应了。
我已明白凶手是谁了,我现在要去找她。
只是她昔年在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我现在功力只恢复到前世的两成,能不能对付得了她,还难说。
我往镇外走去,看到拖着一条腿回来的傅红雪,他走得很慢,低着头,神色哀伤,转头看到了一家酒馆,就坐在那里,问店家要了酒就喝。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傅红雪看也没看我,拼命地把自己灌醉,我道:“你把她葬在哪儿了?”
傅红雪放下酒坛子,轻轻笑了一下,眼中温柔:“一个她会喜欢的地方。”
我点点头,看着他继续喝,没多久就醉得迷迷糊糊,我道:“你的腿是怎么瘸的?”
傅红雪好像已认不出来人,含糊道:“我小的时候,在山上练功摔伤了……我不敢和母亲说……然后,就……”
我道:“她是不是对你很坏?”
傅红雪摇摇头,道:“她对我很好。”
我看着他瘦削而苍白的脸,即使喝了酒也是一种病态的白,我道:“她若真的对你好,怎么会让你瘸了?”
傅红雪好像怒了,瞪着我就要说什么,我适可而止,轻声道:“好了,我知道她很好,她是个好母亲。”
他这才安静了,倒在了桌子上,我见他这模样,以前与他的那些恩怨,好像也烟消云散了。
我道:“你母亲长得好看吗?”
傅红雪低下眼睛去,眼中脆弱无助,轻轻“嗯”了一声:“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的脸几次,可后来他……她总是蒙着黑纱,声音也变了,她整天坐在屋子里,守着爹的灵位,看也不看我……”
我将袖中的纸笔拿了出来:“我们画一张像送给她,你说她会不会高兴?”
傅红雪又想摇头:“她不会高兴的……她从来也没对我笑过一次,只有……只有我杀了仇人……她才会……”
我哄道:“你怎么知道她不会高兴?你一定没送过她喜欢的东西,她才不理你的。”
傅红雪好像被我说服了。
我托店家把傅红雪搬回药铺去,顺便拿了他的刀,骑上马,一路向南行去。
路上风餐露宿自是不提,我易了容,换了一身从头黑到脚的衣服,又拿黑纱蒙了面,到了一个镇子上,就打听丁家庄怎么走。
路人遥指一个方向,我牵着马,走上一条官路,没多久,我后面跟上来一个衣着讲究,面貌英俊的年轻人,骑着马,马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发出声响。
他勒马停在我身边,笑道:“姑娘,听说你要到丁家庄去?”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年轻人道:“我正好也要去丁家庄,你去那里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不说话,年轻人敛了笑容:“我听说你带了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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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十八)
我一路都藏着傅红雪的刀,直到这里,才被我拿出来放在马鞍旁边。
年轻人目光逼视,道:“我能不能看看这把刀?”
不等我回答,他已将刀夺了过去,拔了出来,一见里面的刀刃,惊得面容失色,看向我道:“你……”
我道:“看来白天羽的刀,你也是认得的。”
我话音没落,他就举起了刀,劈头朝我砍下来,这一刀极快极狠,别说劈波斩浪,就算是劈山裂石,气势与力量都无可比拟!
我的金刀没有入鞘,一直就放在袖子里,就在他将要砍到我时架住了刀锋,我看着他的脸,这张脸和小虎子给出我的画像上有八分相似。我道:“你是丁云鹤,丁灵甲,还是丁灵中?”
他明白我已认出了他,冷笑:“你是马芳铃?”
我微笑:“不是。”
我将手中刀一转,从他的刀侧擦过,反手朝他胸口刺去。他看出我难对付,将傅红雪的刀一扔,拔出自己腰上的剑,一剑削向我的手腕。
我并没有退,沿着他的剑欺上他的手腕,单手一抓,抓住他的脉门,他像是没有见过这种招式,惊了一下,我指尖用力,扣住他手上经脉,而后沿他手臂往上,点住了他的穴道。
年轻人睁大着眼睛盯着我,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败了。
我道:“你是不是听说马芳铃武功并不怎么样?”
他眼中惊疑不定,我冷笑:“那你现在已试过了。”
我将他肩头上衣服扯下来,他肩上果然有一道剑伤,伤口刚刚愈合。我咬牙道:“果然是你。”
我劈手扇了他一个耳光:“你究竟是丁家的谁?说!”
年轻人被我打得脸颊红肿,眼中看我的目光却仍然充满了轻蔑:“我不是丁家人。”
我挑眉:“你不是?不如我把你吊到丁家庄门口,看看你到底是不是?”
年轻人眼中骤冷,却还是悠然道:“你尽管吊,我建议你现在就去吊,否则一会儿,天都黑了。”
我道:“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傻。”
丁家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我若莽莽撞撞找上门去,轻则被他们颠倒黑白反泼脏水,重则自己丧命。
我把他的剑和傅红雪的刀捡起来,揪住他衣领子,将他丢上马,往我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一路上都挑小路走,把这人拿衣服盖住头脸。走了几天,我们到了之前的镇子之外,我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的一处山坡上找到了翠浓的墓。
傅红雪把她葬在一个向阳的地方,每天的清晨,第一缕阳光就会照到这里。
我将他丢下马来,我一路上只给他喝了几口水,他饶是武功高强,也难受这种折腾,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乱了,整个人都狼狈许多。我提着他来到翠浓墓前:“你还记得是你自己杀了她吧?”
年轻人昂首道:“不错。”
我道:“跪下。”
年轻人不屑地一笑:“你要我跪一个婊.子?”
我一脚踹在他膝弯,逼他双膝跪地,跪在翠浓墓前。我想起翠浓临死的模样,又踩住他脖子,让他的脸磕在地上。
我冷冷道:“给万马堂大小姐赔礼道歉。”
年轻人从没受过这种对待,想要拼命冲破穴道,但我的点穴手法,天底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解,他发动真气,却立刻就损伤了自己经脉,一口血吐出来。
我在他肩上的伤口处踢了一脚:“没听到我的话吗?给万马堂大小姐道歉!”
年轻人咬牙切齿喊道:“你与其这么羞辱我,不如干脆杀了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羞辱你?”我在这三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冷笑:“你杀了我亲姐姐,差点摔死我弟弟,害死慕容家十条人命,利用傅红雪灭了薛家和袁家,连一个八岁的小孩都没放过,你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我揪起他来,照他另一边脸上又来了个耳光,他嘴角被打出血来,仍然直着脖子看我。我忽然笑了:“你才不过二十多岁,从哪里拿的李寻欢的飞刀?是别人给你,叫你练的,是不是?灭袁家和薛家,也是她叫你去做的,对不对?”
年轻人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知道我果然猜对了,当年刺杀白天羽的领头人,除了在白天羽身边的马空群,就是一个等在梅花庵外的女人。
跟白天羽有纠葛,南方口音,武功还不弱的女人。
白云仙子丁白云。
我感谢我自己当初翻了白天羽的情史。
我道:“丁家三兄弟,丁老大听说是个道人,丁老二年纪比你大些,你就是丁老三?”
年轻人立刻就要暴起:“胡说八道!”
我随手又给他一个耳光,让他安静些。我道:“你去和南宫家商量婚事,顺便看看和野小子跑了的妹妹,所以跟着丁灵琳,才找到了我们。”
然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在我和丁灵琳说话的时候,潜进来杀小虎子,才导致翠浓死亡。
“你之所以要杀慕容家的人,则是因为他们倒了,你丁家就可以更强了,顺便把这件事也栽赃到傅红雪身上,何乐不为?”
我拍了两下掌,夸道:“妙计,天下没有比这更妙更毒的计了。”
丁灵中冷冷地盯着我,我开心道:“可惜现在事情即将败露,丁家三少和白云仙子干出这样骇人听闻的恶事,丁家要声名扫地啦。”
丁灵中咬着牙朝我吼道:“你休想!你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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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我诚恳看着他,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丁家,就像万马堂一样……”
丁灵中恶狠狠地朝我撞来,我后退半步,轻轻避开。他全身内力激荡,想要冲破穴道,反又吐出好几口血来。
我将他踢翻,揪住他衣领,手掌积蓄内力,震断了他手脚经脉,彻底废了他的武功。
丁灵中晕死了过去,我拿着剑,在他脸上划了个“杀人者也”的字样,然后把他丢下了山坡。
我挑了另一条去丁家庄的路,快马赶过去,在一个夜晚潜入了丁家。
白云仙子多年前曾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她却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在她风华正茂的年纪,忽然就在江湖上消失了踪影。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宁可相信她是避世隐居起来,不问世事而已。
一个受了情伤的女人会怎么样?
大概就是和傅红雪的母亲花白凤一样,找个偏僻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只不过花白凤对白天羽不求名分,死心塌地,丁白云却是对他恨之入骨。
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一个最远的院子,院子幽静素雅,里面种的却不是花草树木,而是铺着黄沙。
里面的主人似乎还没睡,屋里亮着灯,我的脚刚刚踏上地面,就听到一个干枯嘶哑的女声:“是谁?”
我道:“丁三少要我来给您递个消息。”
屋中人沉默了一下,才慢慢道:“哦?是什么消息?”
我静静地立在院中,道:他遇到了危险,想提醒您要小心。”
屋中人叹了口气:“我已不问世事多年,还会有什么危险?”
我轻轻笑道:“您难道不问问我是什么人吗?”在说到那个“人”字的时候,我学着云在天临死说的那句话的语气。
屋中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隔着一道窗子看着我:“你是谁?”
我道:“你为何不自己出来看看?”
她动了,向前走了两步,忽而破开窗子,扬起袖子就朝我抓来。
她的速度比丁灵中更快,招式也更老辣,袖中隐隐有腥香之气。
白云仙子非但武功高强,还是个用毒的高手。
我侧身躲开,仍是给她抓破了衣服,她鬼魅般朝我欺近,声音嘶哑恐怖如怨鬼:“说!丁灵中在哪里?”
我扬声道:“我杀了他!”
丁白云一身白衣,虽黑纱覆面,但只看身形就是个绝世的美人。她的目光像两把刀子刻在我身上,她并没有信了我的话,冷笑道:“你是谁?”
她说着,抬手就是一掌朝我打来,半道上忽而向上,一把扯下了我的面纱。
然后我就听到她失声喊道:“花白凤,是你这个贱人!”
我就等着这一刻,乘着她此时露出的空隙,点了她的穴道。
丁白云软软地倒了下来,我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我易容的是花白凤年轻时的模样,美貌不输丁白云,虽然是根据傅红雪醉得乱七八糟时描述的模样易容的,但骗骗时隔多年的丁白云,也足够了。
我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才是贱人。”
丁白云看起来想把我活吞了,大概还从来没有人骂过她是贱人。我弯下腰将她覆面的纱巾扯落,一张刀疤遍布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不想这隔着面纱的绝色美人,内里竟是这种模样。
我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捂着嘴道:“你不仅是个贱人,还是个丑八怪,难怪天羽他不喜欢你。”
丁白云整张脸都狰狞起来,怒道:“花白凤,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我轻蔑地笑了:“知道天羽是怎么跟我说你的吗?他说我是凤凰,你顶多是只昂着脖子的野鸡。”
虽然知道我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丁白云还是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我冷下脸道:“你这贱人心肠歹毒,我今天就杀了你,为天羽报仇。”
我从袖中抽出刀来,对着她就要刺下去,却就在那一刻,一道迅疾的白光朝我射来,我手中的刀一偏,已被打落地上。
叶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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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刀他徒弟(十九)
我并不意外他会阻止我。
这是第几次了?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在阻止我。我杀马他不乐意,我打丁灵琳他护着,现在我要杀丁白云,他也依旧阻拦。
我慢慢站起来,看着已站在不远处的叶开,冷冷道:“你这次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开看着我,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我似的,声音冷漠:“你已惩罚了丁灵中,把他弄成那副模样,还不够吗?”
我听到那话里好像还有一丝指责,顿时笑出声来:“你的算数一定不好,我才对付了一个。那么多条人命,一个废了的丁灵中怎么赔得起?”
叶开叹了一声:“冤冤相报,无穷无尽,她杀白天羽有她自己的理由,这样纠缠下去,仇恨只会越来越深……而且,她已没有能力再害人了。”
他看着我,眼神又变得既真诚又诚挚:“芳铃,我希望你能明白,宽恕远比复仇要难得多,也可贵得多。”
我已经再没有什么耐性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像他一样连自己的杀父仇人都能原谅。我道:“假如我一定要杀了她呢?”
叶开一脸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坚定道:“那我一定会阻止你。”
我深吸了口气,从丁白云身边离开,一步步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
我道:“我绝不会住手,你若一定要我住手,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叶开摇摇头。
我道:“那你就去死吧。”
我举起手中的刀朝他刺去,叶开没有躲,任由刀刺进他的胸口。我这一刀也只是堪堪刺破了他皮肤,再没有深入。
我不说话,将刀□□,叶开笑了:“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的。我惹你生那么多次气,你也从来没乱发过火。芳铃……我知道你一直是我……”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已倒了下去。
我这迷药对付过陆小凤和云重都没失手,对付他也一样。
但叶开似乎有些抗药性,并没有昏过去,而是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歪头,露出得逞的笑意看着他:“你知道我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开始就想送你一耳光。”
我弯下腰来,伸手揪起他衣领,对着他那张英俊的脸细细地看了看,我真不明白,我当初是怎么觉得他既像陆小凤,又像张丹枫的。
我真是眼瞎。
我拧眉看着他:“有个问题我一直很疑惑……叶开,你既然知道我是马空群的女儿,你自己是白天羽的儿子,那你来边城时,到底为什么要招惹我?”
叶开咬着牙,似乎在努力抵抗着身体里的药性,眼神涣散又重聚,仰着头看着我都十分艰难。他闻言苦笑了一下,我道:“难道你真的是为了迷惑马空群和萧别离?”
叶开闭了闭眼睛,道:“不是。”
我的脸色立刻冷下来:“胡说八道。”
叶开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脸,轻声道:“你看,你又在冷脸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冷着脸地往那里一站,我什么都忘记了,我明知你是马空群的女儿,但我还是忍不住……哪个男人能忍住,那他一定不是个男人。”
我不想再听下去,左右开弓,如愿以偿地赏了他两个耳光。我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咱们算是两清了。”
我将他丢在地上,又走到丁白云身边,在她胳膊上扎了一刀。
丁白云痛得叫了一声,叶开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他好像还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但我没搭理他。我把丁白云从地上拽起来,拿刀从后面架在她脖子上,听着四周似有动静传来。
丁家是武林世家,戒备不可谓不严,就算这里地处偏僻,我在这里闹,他们迟早会来人看看的。
我本可以悄悄杀了丁白云,自己逃走,但我不想这么做。
我的公道,翠浓的公道,傅红雪的公道,我今天都要要回来。
我推着丁白云往外面走,院外的脚步声已停下了,我看到四个庄丁模样的人站在外面,见到我们,立刻半跪下来:“庄主在天心楼设了宴,邀姑娘前去,他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我只想冷笑,拿着刀的手又往丁白云脖子上送了些:“我不赴仇家的宴,叫你们庄主过来,否则我现在就让这个女人死。”
庄丁怒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在这里放肆?”
一个同来的人拦住了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姑娘等着。”
我道:“我只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若是迟到,我就再给她添一刀。”
四个庄丁去了两个,使出轻功走了。剩下的两个一直盯着我。不久,一个素袍老者急匆匆赶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怒气冲冲的年轻人,后面是丁灵琳,带着大批家丁。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华服公子指着我道:“就是你这疯女人害了三弟?”
丁家家主丁乘风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再说,他白须飘飘,看起来端正严肃。他道:“姑娘,你对灵中做的事,他罪有应得,我不再计较,你若觉得还不够,尽管来找我丁乘风。”
我微笑道:“老庄主德高望重,我怎么敢对您不敬。冤有头,债有主,丁白云设计梅花庵惨案,指使丁灵中冒用小李飞刀,利用傅红雪灭了袁家与薛家,害死万马堂大小姐,又杀了慕容家主父子和慕容家八名才俊。种种罪行,罄竹难书,我不仅是在为自己报仇,也是在为武林除害。”
我每说出一句话,丁乘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像这种武林世家,家中的手下有许多来自一些实力中等的小门小派,今天的事情,闹得越大,传得越快。
我是存心要毁丁家名声,丁白云不傻,怎么不知道,嘶声叫道:“大哥,你快杀了我!反正我已不想活了。”
丁乘风眼中露出不忍,始终站着不动,丁白云见状,想要往我的刀上撞,可惜她也早已中了我的迷药,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就在这时,丁家老大丁云鹤和老二丁灵甲,提剑就朝我刺来。
我在外面时,也听说过丁家三雄的名头,丁乘风三个儿子个个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见他们靠近,一刀就往丁白云脖子上割去。后面的丁灵琳也出了手,手腕一抬,所有的金铃都朝我打来。
我把丁白云往前面一挡,那些即将打中我的暗器,又被丁云鹤挑开,兄弟二人联手出剑,第一招就如珠联璧合,天衣无缝,照着我挟持丁白云的手臂就砍下来。
我正要出手,却见凌空几颗小东西打中了丁云鹤与丁灵甲的剑,我乘此机会后退几步,离他们更远。
丁家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他跳下来,冷冷道:“住手。”
居然是路小佳。
他走到我面前,丁云鹤道:“路小佳?难道你被这女人买通了?”
丁灵甲冷笑道:“大哥有所不知,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一对姘……”
路小佳出了剑。
快如闪电!
他一剑朝丁灵甲的面门刺去,丁灵甲险险躲过,被削掉了耳边头发。路小佳冷冷道:“我不知丁家门风也这样不严,不仅嘴上不干净,还联起手来欺人。”
他看了背后的我一眼:“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快走。”
我看着他,这些天来他不知跑去了哪里,虽然他和以前一样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我似乎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丁灵甲叫道:“你想逞英雄,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下一刻,他已然和丁云鹤一起朝路小佳攻了过去。丁家兄弟联手几乎从无败绩,两把剑配合得滴水不漏。路小佳冷声道:“你还不快走!”
我不想像上次一样自己先走了。
丁乘风立在一边,看着场中的恶斗,脸上的表情既悲愤又无奈,丁灵琳左右张望,似乎是想找叶开。
我一边注意着他们,一边看着路小佳对付丁氏兄弟。他们的双剑合璧虽然厉害,却也并不是没有破绽。
我找到一处,喊道:“路小佳,用真气打他膻中!”
丁云鹤大惊,慌忙想去护身边的丁灵甲,但路小佳不知为何,带着真气的那一指却没有点下去,反而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丁灵甲一剑刺进他胸口,带血的剑尖从他背后穿了出来。
路小佳看着那剑,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一旁的丁云鹤准备要再给他补一剑,我手腕一翻,一掌打碎了丁白云的颈骨,将她向丁云鹤推了过去。丁云鹤大惊,忙伸手接住丁白云。
丁灵琳哭道:“姑姑!”
丁云鹤愣怔地看着我,随后脸上化作了仇恨的表情:“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他提剑就要向我攻来,却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住手!”
傅红雪来了。
路小佳看了一眼丁白云,瞳孔微缩,脸上扯出一个极为凄苦的笑容,后退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血从他捂着伤口的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傅红雪站在路小佳身前,脸色和他的声音一样冷:“我才是你们丁家的敌人,你们若要对付她,不如来对付我!”
我将他的刀抛还给他,傅红雪朝我脸上看了一眼,神情中带着些许怀念,他道:“我的仇,我自己来报。”
我道:“她杀了翠浓。”
傅红雪瞳孔微缩,呼吸都停止了。他握着刀转过身去,一字一句道:“你带路小佳走,其他的交给我。”
我道:“好。”
路小佳的血已经流了半身,人也倒在地上。看来我猜的没错,他之前就受过重伤。我提起他胳膊,拉着他就要走,丁灵琳道:“站住!”
我送给她一个冷笑,并没有理她。丁灵琳对着我就要再出手,丁乘风拦住了她,看着路小佳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路小佳惨白着脸,声音也在颤,却斩钉截铁:“今天已都说清楚了……您保重。”
丁乘风眼中神色十分复杂,但他还有傅红雪要对付,顾不上我们。
背后丁家兄弟已经和傅红雪打了起来,我带着路小佳,使轻功出了院墙,外面树林里早准备好了一匹马,我给他点穴止血,但效果不大。我皱了皱眉,把他衣服一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里面的药全部倒在他身上。
我的迷药药倒人的效果是一流的,治伤止血的效果也是一流,治好了还不留疤,陆小凤和云重都试过。
我不知路小佳哪里还有伤口,干脆把他上衣全扒了,这才看到他背后险之又险地在心脏旁边有一个窟窿,刚好和前面的来一个对穿。
他一个杀手,本该警惕性极高,是谁有能耐在他背后阴他?
我给他套上衣服,然后策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约莫天明时,我赶到了一座小城里,找了家客栈,租了后院的房子。
我将路小佳放在床上,探了探他鼻息,又给他把了把脉,还好,他还算命大,虽然伤重,也到底能救回来。
我先把他那一身全是血的衣服脱了,然后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出去买药。
我在附近的药铺买了几包药就回来,刚一进屋子,就发现路小佳醒了。
飞刀他徒弟(二十)
他把自己那满是血的衣服披在身上,苍白着脸看着我,眼神里很冷漠,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似的。
他看了我几秒,不发一言,转身就要走。
我不由奇怪,他这是怎么了?我道:“你去哪里?你的伤很重。”
路小佳没说话,跌跌撞撞地拎着自己的剑就往外面去。我无奈,索性也没拦他,由他去。
我转身把药放在床头桌子上,就听到人倒地的声音。
还得我抬他。
我又把他弄进来,把人放在床上,他现在这么重的伤还要乱动,是存心不想活命了。
我从脑海里扒拉出一个吊命的良方,然后去药铺买了药,借客栈后院厨房煎了,拿碗盛了端进房间,想给他喂下去。
我刚扶起路小佳,药汁还没灌进他嘴里,他就又醒了,一把推开我拿碗的手,我手里的药碗摔在地上。
我气道:“路小佳,你要干什么?”
路小佳掀了被子就下床去,一边冷笑:“你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用不着你来管我。”
我心里莫名其妙,他的声音冷,我的声音就软了下来。我道:“可是你救了我。”
路小佳的笑像是在刺人,更寒更冷:“杀手是不会救人的。”
他扶着门框,又往外走,这次他很有毅力,拼着伤口撕裂,一路血嘀嗒嘀嗒地走到了院门外,然后又倒了下去。
我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想送他一脚。但也只能把他再弄起来,扶回床上去。
我这次学聪明了,煎药多煎了些,果不其然,路小佳又醒了,这次对我态度更恶劣:“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他打翻了我手里的药,从床上翻下来拿着衣服就又往外走,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从后面点了他的昏睡穴。
他倒了下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把他第四次扶到床上,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拿了药碗倒了药,给他灌进嘴里。路小佳拧着眉,身子一直在无意识地发抖,我握着他的手,一道内力输进去,他总算好了些,安安静静睡过去了。
我松了口气,想把手拿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在睡梦中牢牢攥住,我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我可不是什么柔情解意的少女,当下就想把他的手拧开,路小佳侧了侧头,把我的手压在了他脸下,肩膀弓缩起来,那是一种既防备又脆弱的姿势。
他的眼睛是冷的,皮肤的温度却并不。
我叹了口气,也没真的拧他手,就这样自己守在他身边,慢慢地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不知何时抢了路小佳的被子,一看外面天又黑了,我足足被他折腾了整整一天。
我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他的头,又给他把了把脉,路小佳居然又醒了,即使是重伤虚弱,那双眼睛依然冷得慑人。
被戳了两剑,他还能醒这么多次,我怀疑我的迷药失效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开了口,声音嘶哑:“你……”
见他醒了,我低着头就要抽手,路小佳的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留住我,却还是松开了。我端过水来给他喂下,以我对叶开都没那么温柔的声音道:“你要是想走,喝完水再走。”
路小佳看了我一眼,犹犹豫豫地偏头喝水,我又道:“你之前那剑究竟是谁刺的,谁能伤得了你?”
路小佳又开始沉默,我声音放柔道:“好,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但你不能再这样乱走了,我不想让你死。”
路小佳闻言,神色紧绷起来,眼中的冷却在缓和下来,我这一句话好像让他极为纠结复杂。我把药端过来,他也一口气喝下去了,他道:“你怎么知道……会是丁白云?”
我把我推导的过程告诉了他,路小佳轻轻地点点头:“你还想继续找丁家报复吗?”
我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在之前和丁家对峙时,我多少也察觉出路小佳和丁家的关系不简单。他对丁灵甲下不了杀手,自己反倒被捅了一剑。跟丁乘风说话时,丁乘风看他的眼神也像是愧疚。
我道:“已经够了,我从今往后,只想和小虎子过安生的日子。”
就算丁家想找我算账,丁灵中谋害慕容家的事情已经败露,他们也得先应付完了慕容家再说。
我想看着丁家怎么倒下去。
我道:“你休息吧,你的伤太重了,不要说太多话。”
我转身去放药碗,路小佳道:“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次,路小佳的语气又变成那种冷漠得毫无起伏的样子:“你没必要和一个杀手同生共死。”
我只好又哄他:“我欠你的还没还,你若死了,我找谁去?”
路小佳就闭嘴不说话了。
他之前倒是真的敢直接就动我,但这人要真的是把你当作朋友的话,反而会收敛起来。
虽然他现在的态度比之前还差。
路小佳没说多少话,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我怕他半道上挂了,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第二天,他的情况才稳定下来,他睁开眼睛,我就躺在他身边。
路小佳惊得立刻起来,我把他被子抢过来,坐起来,抱着被子冷冷道:“你吓什么,我就是嫌趴在床边太累,占你个地方而已。”
而且我衣服都好好的,也不知他为什么惊得跟个兔子似的。我伸出手去,道:“给我。”
路小佳抿唇道:“什么?”
我道:“我看看你还能活多久,阎王什么时候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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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佳这才把手伸了过来,我把了把脉,又给他看了看伤口,我的药果然神效,睡一觉,再严重的伤都能救回来。
路小佳的命能保住了。
我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了。我疑惑地看着他,路小佳盯着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从里面找出什么来。
可他什么都找不出来。
他松开了手,我拿出我的药瓶,拆了他纱布给他换药。他的伤口的确很险,带着这样的伤,本来就不应该再去打斗的。
但他还是去了丁家,虽然目的不一定是为了救我,但他到底帮了我。
我给他换了药,又出去给他买了套新的衣服。路小佳安安静静地又被药昏过去,又过了一天,他竟然已能够下床了。
杀手的毅力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见我不高兴地看着他,他轻轻一笑,这一笑宛如破冰跃鲤,朔风回转,连那双死寂的眼睛都仿佛有了生气。
他道:“我已经没事了。”
我叹道:“你只是死不了了而已。”
我拿出药来,又给他换药。路小佳皱眉道:“你能不能配一种没有昏睡的后遗症的药?”
我道:“你怕什么?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路小佳神色轻缓,没说什么,又沉沉睡去。
我道:“路小佳?”
路小佳当然没回答我。
我不是不想和他说一声再走的,但我不想面对那个场面。
他的命我已保住,我也该回去看看小虎子了。
我转身要走,却忽然看到窗户上多了个人影,我吓了一跳,立刻把金刀拿在手里。
那人道:“他死了吗?”
我道:“他没死,你是谁?”
那人叹息了一声,走到门前推门进来。我这才看到他是一个已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戴着个斗笠,穿着一身黄色的袍子,右腰上斜斜挂着一把剑。
他的眼睛和路小佳极为相似,都是一种死寂的灰色,冷得不像活人。
他看着床上的路小佳,竟仿佛是和他认识的,难道他是路小佳的爹?
我道:“请问前辈是……”
黄袍人道:“我是他的师父。
怪不得都一副架势。
他的目光朝我看来,我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说是朋友?但我和路小佳之间看起来又不像。黄袍人看着我,目光和缓:“我已知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我刚刚想把路小佳丢这里去找弟弟吗?
黄袍人道:“他不像我,我虽杀人,却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他杀人,自有自己的原则和追求。”
黄袍人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可他远比我要可怜得多,因为上天从一开始就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我不知他在打什么哑迷,黄袍人冷冷地看向我:“我本来不欲相信一个女人,但他既然喜欢你,那我就把他交给你。”
别,你徒弟终身大事这么草率?
这人武功极高,脾气和路小佳一样差,看起来又对女人有偏见。我不欲拂了他的意,当下就道:“好。”
黄袍人很满意,一阵风似的走了。
他前脚走,我后脚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左右路小佳又没听到他说什么,我也不说,谁会知道?
我策马向北走,不过两天时间又赶回了之前栖身的小镇上,小虎子仍然在药铺里由药店主人照拂着。这几天过去,他的伤已好了许多,能下床走动,见到我就抱着喊姐姐。
这孩子才不过六岁,却短短时间内就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又在奔涉逃命时被人所掳,在生死一线上挣扎了数回。
我不打算和他在这里多待,眼下我惹出这么多事情,武功又尚未大成,远遁江湖方为上策。
我抱着小虎子向药店老板道谢告别,又去山坡上让他拜了翠浓,而后牵一匹马,改变装束,朝着深山之处行去。
一路上我打听傅红雪的消息,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在丁家那里吃亏。当晚的事情已经在江湖上雪片般地飞传,十几年前的梅花庵血案终于告破,原来主谋不止有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还有早就在江湖上消失了的白云仙子。
听说白云仙子已经死在魔教大公主花白凤手下,连丁家三少都被她废了武功,却也有人说,那花白凤是假的。她在丁家大闹一场,将丁白云杀害白天羽的事情揭发了出来,不仅如此,还联合路小佳和傅红雪,力战丁家兄弟,此后,慕容家带着人上门找丁家算账,丁家这个百年来的武林世家顷刻间声名扫地。
个中究竟有何曲折,众说纷纭,也有不少人猜到了真相。我注意着傅红雪的消息,他当晚让我先走之后,后来却没有和丁家打下去,因为随后赶来的叶开揭露了一个秘密。
他才是花白凤的亲子,而傅红雪,只是个身世不明的孩子。
傅红雪离开了丁家,不知到了哪里去,但江湖上总是时不时有他路见不平的事迹,总归他还好好活着。
至于路小佳……
“据说他差点为了个女人自杀了……”
我听着旁边那些江湖人的窃窃私语,一口茶水从嘴里喷出来。
飞刀他徒弟(二十一)
路小佳自杀?
要他自杀,除非天上下红雨。
我又凝神听去,那些江湖人却不知道路小佳后来究竟如何了,只捡着各种捕风捉影的八卦说。
我左思右想,心里还是担心他,也不知道他哪里想不开。那些江湖人又道:“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被女人给抛弃了,听说前段时间,万马堂的大小姐跟了他……”
这话还没说完,那个八卦的江湖人就一声惨叫,一个酒杯子打在他鼻梁上,把他打得从座位上倒栽下去。
我往茶杯打来的方向看去,酒楼的一角已坐了一个人,一身白袍,单膝屈着一条腿在凳子上,正在懒懒地喝酒。
那些江湖人见状,有的叫声“妈呀”就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有的立刻跪下哀告:“路大爷,路爷,小的不知您老人家在这儿,胡说八道,实在是该死,该死……”
路小佳冷冷道:“你没有说错。”
那个江湖人登时张大了嘴巴。
我虽背对着路小佳,但我毫不怀疑他能认出我来。路小佳拿着酒壶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一边慢慢道:“所以我是来杀了她的。”
那江湖人咽了口口水,堆起笑容道:“她竟敢对路爷您不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好歹……”
话没说完,路小佳又是一个杯子打过去,打在那江湖人脸上,他道:“她并非没有眼睛,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聪明。”
那些江湖人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路小佳道:“滚。”
人群立刻作鸟兽散,我揉了揉脸,只觉得自己这几世,倒霉的运气一直都跟着我。我扭头对身旁的小虎子道:“你先回房间里睡觉去,好不好?”
小虎子朝路小佳看了一眼,他之前受伤一直都在昏迷,对路小佳并不熟悉,我道:“放心,姐姐和这个哥哥是朋友的。”
小虎子怯怯点了点头,噔噔噔跑开了。
我站起来,一步步走到路小佳对面,他这次却没有吃花生了,腰上的剑斜斜挂着,薄而锋利,整个人比我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似乎还要阴沉。
“你的伤好了?”我问他。
路小佳嗯了一声,举杯喝着酒,我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路小佳点头。
我不由道:“你真的要杀我呀?”
路小佳捏杯子的手遽然紧握。我歪头看着他,笑道:“我究竟是哪里惹你了?”
路小佳低着眼睛,声音咬牙切齿,阴沉暗晦:“你不知道?”
我拿过他面前的酒壶来,酒壶旁有一个盘子,盘子上本来放着四个酒杯,已经被他丢了两个,只剩最后一个,我拿过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尝了一口,好整以暇地道:“我知道什么?”
路小佳抬起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神色间找着破绽,我看着他,扬眉道:“就算我真的知道了,你难道真的杀得了我?”
路小佳的眼神陡然变得痛苦起来,我愣住了,我原以为他顶多就是因为我把他丢在客栈里生气而已,现在看来,怕是还有别的隐情。
他手指动着,眼中杀气涌动,却还是被他自己压下去,手中的酒杯化作了齑粉。
他低着头,轻声道:“你滚。”
一瞬间,路小佳的傲气,路小佳的讥讽,还有他那要命的自负,全都好像不见了。
我有几分不明所以,他这样我又无可奈何,于是只好转身就走。背后的路小佳还在喝酒,直接拿酒壶灌,就像喝水一样。
我回了房间,教小虎子认字启蒙,心里却始终放不下路小佳的事情。等小虎子睡着了,我出了门,一路寻找路小佳的踪迹。
天已快黑,街上燃起灯来,我意识到我这样瞎找是不行的,于是随手拽过一个拿刀的江湖人来:“路小佳在哪里?”
那个江湖人见我凶着脸,倒也没推诿,干脆就道:“听说路大爷住在那边临江的酒楼里。”
路小佳压根不像其他的杀手,惯于隐匿自己的踪迹,他甚至是压根不怕泄露行藏的。
酒楼离这里有些远,江上风波阵阵,不断冲击着江岸。我管掌柜的问路小佳住哪儿,掌柜的一指上头:“这位爷就在顶楼,还在喝呢。”
我提着衣裙,上到最上边儿的一层楼去,顶上无灯,空荡荡的四周只一张桌子摆着,帘幔被江风吹起,月色在上面不住地跳跃。
路小佳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脚下酒壶已倒了一片。
我远远地看着他,实在想弄清楚他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绝不信真的如传言的那样,路小佳与我才认识多久,说过多少话,他这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喜欢上我。
我细细想着我跟他遇到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却都百思不得其解。
我走到他面前,路小佳理都不理我,我思考着怎么撬开他的嘴,路小佳冷冷道:“你是不是想着该怎么对付我,装成什么模样,说什么话来骗我?”
我心中一跳,道:“我没有。”
但就在前几天,我还前脚答应他师父,后脚就把他踹了。
路小佳似笑非笑:“哦?那这么说,你也真的不想让我死,守在我身边,也从没有不告而别过?”
他眉目冷凝得像淬了冰,怕是下一句话就会让我滚,我不退反进,又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衣服贴到了他的衣服,我看着这个在江天中独坐的少年杀手,忽而间心里的某个地方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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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都分不清我是不是在说谎,或是想凑近一些,更清楚地看到他的心。我道:“你知道我有弟弟要照顾的。”
路小佳的脸立刻就融化了一点,我心里某个地方得意起来,我道:“我从没有骗过你,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路小佳的脸顷刻间又冷下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揪住了我的领子把我往下一拽,盯着我道:“你是不是觉得,就因为我救过你几次,你就能让我下不了手了?”
他眼梢的弧度宛若锋利的剑锋,我本来想一掌打过去的,但我还是笑了:“你看,你亲口承认救我了。”
路小佳一怔,紧接着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衣领子里灌进风来,抓着他手臂,想把他手甩开,路小佳眼中闪过疯狂的神色,又是一扯,直接把我扯落在他怀里。
他铺天盖地地吻了下来,江风混杂着酒味缥缈如幻,我随手乱抓着他的衣服,他单手抱住我的腰,向上一提,我就被禁锢在他怀里。
他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的手推拒着他胸口,掌心却也触碰到了他的心跳声。
路小佳也是有心跳的。
也许我对他料错了。
我松开手,退让间让他更欺近了我,他将我抱起来,踏碎了一地酒壶,往里间而去。
我再次凭江而立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江天晓雨切切,风声起,寒鹭骤振翅,沙洲落一白。
桌上有个小小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块黄铜的镜子。我对着镜子,将乱了的头发梳了梳,我身上随时都带着根眉笔,拿出来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绘起来。
我现在已知道路小佳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他以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更是因为他认为,我是知道了他的秘密才离开他的。
我明白了荆无命那句“上天从一开始就夺走了他的一切”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换了哪一个人都无法忍受,我照顾了他两天,他心里已不知不觉系上了我,我却忽然走了。
也或许就是在那时,他想到了这世上对于他的一切不公,极度痛恨自己,所以才想自尽。
这根本就不是他能选择的,就如同我,活了一世又一世,谁问过我的意见?
路小佳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昨天他并没有勉强我,但我也没离开他,一直陪他到现在。
我道:“你看我画的眉好不好?”
路小佳闭着眼睛道:“你为何还不走?”
我道:“你说过几次让我走了,可我走了吗?”
我对着镜子,看着里面我的脸,铜镜的模糊光晕下,我看到自己的脸迷迷幻幻,我道:“这世界的人,我若真想找个人来相伴,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我都不想要。”
就算他对我摆过冷脸,说过重话,他也远比其他男人都得我的心。
我低声道:“我从不觉得你有什么缺陷。你过来,看看我的眉画好了么?”
路小佳坐了许久,还是没有动。
因为他昨夜既想逃开,却又忍不住和我耳鬓厮磨,在那时又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他之前的那一剑,是被丁灵中刺的。
丁灵中是丁白云当年为白天羽生下的孩子,而路小佳,才是真正的丁家三少。
丁家人害死了翠浓,我杀了丁白云,废了丁灵中。
血缘立场上来说,我们互为仇人。
我轻声叫他的名字:“路小佳?”
我仿佛觉得我每一个字都是在折磨他,他若真的能跟我划清界限,至少也该不理我的。
不应该来找我,也绝不应该把最难以启齿的秘密让我知道。
可他来找我,也许是他从出生以来,在身不由己的身世和被上天剥夺的正常人的身体的命运之下,除了杀人外,第一次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还是动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看着我的脸,细细地看着,仿佛要永远将这张脸刻在心里,而后忽而低头,轻轻吻在我头发上。
那一吻带着至真的虔诚。
和求而不得的痛苦。
路小佳已走了。
我一眼都没有回头看他,坐在镜子前,手指一拗便将眉笔折断,随手扔在一边。
我没在这里多留,起身离开这儿回了小虎子住的客栈,带着他往京城的方向而去。
大隐隐于市,当朝治国有方,天下安居乐业,我们要真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在一个治安良好的地方再好不过。
我们在京城外一座山中找了一处小小的庄园,我将它买了下来。这里风景秀丽,不少文人雅士都在此隐居。我们更名换姓,我除了教小虎子武功防身之外,也把他送进附近学堂,看他拜了先生,终于算是将他从江湖这个大漩涡里捞了起来。
我送了小虎子就往回走,路上杨柳依依,风轻如絮,我能感觉到我身后还有一个人正在看着我。
他还是舍不下。
我轻轻笑了,身后的人走到我身旁,用拿剑的手拂起柳枝。
我道:“你是谁?”
路小佳淡淡一笑:“我是你的债主,你不记得了?”
我侧头看着他,我道:“你要我还你吗?”
路小佳目光一凝,抿着唇,默然了一会儿,语气决然:“是。”
他来到我身边,已然抛开了一切。
自己的身世,一切本该是他亲人的那些牵绊,都已被他放下了。
他犹豫着看着我,我朝他一笑:“我也是。”
江湖八卦成真,昔日万马堂大小姐真的和一个杀手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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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告诉我们,八卦要想成真,那就多八卦一下。
我们既在一起,路小佳当然也住进了我的小庄子。我拉着他,向一脸懵的小虎子郑重介绍了一下,小虎子愣了愣,然后果断地叫了一声姐夫。
路小佳对这个称呼很满意,满意到许诺将来会教小虎子剑法。
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闲云野鹤,互相切磋武艺,我初时还不是他对手,两个月后已经能碾压他了。
路小佳差点怀疑人生。
我由衷地觉得我幸运,在我这一世里,居然还能有一个喜欢我,我也喜欢的人相伴。
这已足够了。
天朗气清,日行南陆,渐渐高起。
路小佳倚在廊下柱子上,又在吃花生,我这些天来已经尝试了五种不同的花生做法,醋花生炒花生油炸花生糖花生还有辣花生,每一种都让他尝过,我看着他又吃下一颗去,问他:“好吃吗?”
路小佳叹道:“以前我觉得花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我道:“现在呢?”
路小佳轻轻一笑:“现在我差点都忘记花生是什么味道了。”
我瞪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一颗来,剥了皮吃下去,也许我真的没有做花生的天赋,确实称不上好吃。我道:“完了,你后半辈子是别想吃到一颗好花生了。”
路小佳开怀大笑,我从没见过他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我伏在他胸口,他半抱着我,在我耳边道:“马空群最近重出江湖了。”
我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不姓马了。”
路小佳若有所思,深深一叹,道:“说的是……我也已不姓丁了。”
江湖仇怨如纷纷凄风苦雨,再也浇不到这里来。
※※※※※※※※※※※※※※※※※※※※
边城浪子世界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he啦
其实这几个世界的长短,都是根据女主自身的经历来的。女主离开之后,留下的只有关心她的人会伤心而已,毕竟她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她离开之后的事情,我一开始是不打算写的,前面的番外只能随缘了[鞠躬?]
也许等到女主将来武功大成,还有机会回到去过的世界
下一个世界是天龙,跟说英雄的背景都是北宋末,我会写在一起
请几天假,我去码存稿了
(?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江水汹涌,击打着崖壁溅落出万点波涛,又如雪沫珠玉般散开,崎岖狰狞的怪石从山谷延伸上去,向上望去高不可攀。
云雾在江上作龙蛇一般飞舞,交缠吐息,若隐若现之间,偶尔可见一两朵鲜艳的小花,从缥缥缈缈间探出头来。
这里的山峦江水奇诡秀丽,天下少见。
可也差点成为我的丧命之处。
我此时正在江边一处山崖之上的小洞里,这里是某个小部族的群葬之地,而这个小部族,已经被一群土匪全灭了。
我醒来之时,族里的一位老者正拿竹筐把我从崖上吊下去,然后他自己引开了匪徒。
我不是不想帮他,因为我现在连肩挑手扛都做不到。
我这一次醒过来,变成了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小孩童。
我上一世本来过得好好的,弟弟考上进士,成家立业,我和路小佳隐居在山谷里,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两个人逍遥自在,后来的什么上官小仙,公子羽,李寻欢后人的一堆破事,都没打扰到我们。
然而就在几十年后,一次练功时,我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了。
然后我就死了,来到了这个世界。
几世走来,我觉得差不多已过够了,想停下来,可偏偏不行。
我只希望路小佳能好过一点。
我叹了口气,把洞口挡着的藤蔓拨开,外面江声浩荡,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是我真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被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说吓哭,有没有能不能保住命都难说。
我思量着那些土匪应该已经走了,我扒着山洞边往崖上看,现在的问题关键是怎么上去。
这具身体当然不会有任何内力,也不会任何轻功的。
我扯了扯崖边的藤蔓,还好,比较结实,承受得住我的重量。但这些藤蔓下往往都有一些蛇虫鼠蚁,看不到的的尖锐石头,我必须得小心些。
我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刀鞘是银的,花纹精美,很是漂亮。好在它既中看也中用,割起藤蔓来毫不费力。
我将旁边覆着的藤蔓割了不少,一些小虫纷纷被惊走。我只留了一边长在一处的五六根粗藤,将旁边光秃秃的石壁都露出来,而后我一脚踏着石头,一手拽着藤蔓,不敢回头去看下面的江水,慢慢爬了上去。
我步步皆是惊险,将到崖顶时,我本以为成功在望,谁料一抬头的功夫,崖边竟已多了个俊雅的中年男人,正在微笑地看着我。
他一身白衣飘飘,恍若云中仙人。我吓了一跳,抓着藤蔓的手差点松了。他看着我,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对我很满意。
我不想理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上爬,终于爬上崖顶,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
离得近了,我这才能仔细地打量他,却发现他面貌清俊有光,既像二十多岁,又像三十多岁,说是四五十岁,好像也差不多。
他眼中仿佛广蕴波涛,又平静和幽,一点清光若隐若现,直衬得整个人都有三分虚幻。
他轻抚下颌胡须,道:“小姑娘,你是这族里的人?”
我点点头,他叹道:“你们族里已经没有人在啦,我来之时,看到那群土匪……”
他止住了这句话,不欲把一些残忍的事跟一个小孩子挑得太明白,我知道,原主的亲人已经一个都不在了。
我低下头,掩面假泣起来。
中年男人道:“我可以帮你报仇。”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抬头看着他,他微微笑道:“不过嘛,你要答应拜我为师。”
“?”我看着他并不说话,并不相信自己会比某些主角更幸运,不用跳崖,名师自己找上门来。我这一世世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
见我不回答,中年人又道:“你若拜我为师,我就替你族人报仇,带你离开这儿。”
这滔滔江水,重峦叠嶂,一个小女孩独自一个人,是绝对走不出去的。
这人是在拿条件威胁我。
他既出口说能为我报仇,自己的武功想必不错,若我拒绝他,说不定他就会恼羞成怒。虽然不一定会杀了我,但把我丢在这里,他绝对干的出来。
我抿着唇,犹豫不决地看了他一眼,装作怀疑的样子。
中年人微笑道:“我是一云游之人,自南而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游无穷也,是故人称我为逍遥子。”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像是看出了我的不以为然,逍遥子说罢,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抬起,单手向着虚空一点,只见身侧江上浓厚的云雾间骤然破出一条道路,像一条巨龙腾游而过,一直露出远处初升的红日。
他的武功岂止可以说不错,简直能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但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执意要收我为徒?
逍遥子收回手,微微笑着继续看我的反应,见我还是不说话,奇怪地“哎”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好不容易找到个年纪小,心性好,长得好,又不笨的,别是个哑巴。”
我道:“我不是哑巴。”
逍遥子神色和煦地看着我,我道:“高人,你如果真的能为我报了灭族的大仇,我就拜你为师。”
我这一声高人显然叫得他有几分愉悦,他点点头,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片刻即回。”
说是片刻,还真的是片刻。
我不过在崖边的石头上坐了会儿,太阳还没升到头顶,逍遥子已凌空而来,身后拖着一长串的用绳子绑起来的尸体,扔在我面前的地上,那些尸体面目惊恐,死状诡异,却又半点血都没有,逍遥子站离了他们几步,像是生怕碰到自己的衣袖。
这人不止自认清高,眼高于顶,还有洁癖。
他展袖道:“匪徒一共二十七人,全数都在这里。”
我没亲眼见过土匪灭族,自然不认得他们到底是不是原主的仇人,但这些人身上还穿着从族里抢来的服饰,又都拿着刀剑,凶神恶煞,那想必就是他们了。
大仇得报,我掩袖捂着脸假哭了一会儿,心里默默为原主和族人一起超度。哭完后,我对着逍遥子便拜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逍遥子很满意,袖子微抬,我就被扶起来,他道:“你以后就是我逍遥派的大弟子,为师必定对你倾尽心力,悉心教导。”
逍遥派?
我觉得有点耳熟,但暂时还没有多想。
光是杀了仇人还不够,我又在逍遥子的帮助下返回了族地。这个居住在峡谷间的小小部族已经满目狼藉,毫无生气。我在逍遥子的帮助下收敛了族人的尸身,将他们葬到崖边的山洞墓地中去,既然部族已灭,我便没有给他们立个墓碑什么的,省得以后有人来盗掘破坏。
全部收拾完后,天光暗下来,似已是日暮西垂。逍遥子站在高处负手而立,望着远方。我走到他身边,道:“师父,我们去哪里?”
我忙了这么半天,衣服上早脏了。逍遥子倒不嫌弃我,弯腰将我抱起来:“为师已经寻好了一处乐居之所,你跟着我来便是。”
我点点头,逍遥子使出轻功,我这才知道他那句御六气之辩不是虚的,他抱着我,穿过暮间千重江雾,直向另一边的江崖,却仍不停下来,身轻如烟,快如惊鸿。
他还有空和我说话:“为师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
连我自己都差不多忘了。
我缩在逍遥子怀里,让四面八方的冷冷江风都吹不到我。我道:“我年纪小,族里还没给我名字。师父帮我取一个。”
逍遥子欣然道好,他沉吟片刻,悠然道:“为师本是来寻神女峰的,不想云遮雾掩,数处不得。你我于巫峡相逢,我给你取名巫行云,好不好?”
我已有些困,点点头,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想到这一点时,我终于从昏昏沉沉的梦里醒了过来。
入目的是木制的房顶,我已不在逍遥子怀里。这里是一处很大的房间,只是屋里空空荡荡,空气里漂浮着松木的淡淡清香。
我坐起身来,推开屋门,逍遥子正立在院中,头上不远就是蓝蓝的天空,远处雪峰耸立,美得如画一般。
我怀着一丝希望道:“师父,这里是哪儿?”
逍遥子见我醒了,又是他那仙人一般洒脱如风的微笑:“这里是天山缥缈峰。”
我的脑子当下就罢工了一秒。
逍遥子继续向我介绍,或者说炫耀道:“此处曾有先人隐居,我将它稍稍修葺,以作你我居住之所。”
我现在住的这屋子,全是拿整条杉木架支,松木作家具。从外面看不说气势宏伟,单论建筑之奇巧之精妙,就足以独树一帜。
逍遥子又吟道:“天山之美,有如神迹,飘然来去,遗世独立焉,岂不正合我逍遥派之意旨?”
你逍遥了,我不逍遥。
我居然是未来的天山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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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我虽说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但倒也接受得快。
天山童姥,不,现在应该叫做巫行云,虽然在原著里是个大坑,但有逍遥子这个大佬中的大佬做师父,武学上的成就,在天龙里笑傲群雄。
单论武功这一点我就拒绝不了。
何况我现在是个小孩子,离了逍遥子,十天半个月都活不过。
我在这里住了下来,正式和逍遥子见了师门之礼。
我们现在的居所并不大,远不是原著里楼阁一片的灵鹫宫,现在也不叫灵鹫宫,逍遥子随意起了个名字,叫做逍遥极乐宫。
逍遥子带我在宫里逛了一遍,这宫依山而建,越往里处走,越往山腹中去,一处处山洞越发幽深诡秘。
而后他带我来到了一间石室,洞里无灯,他手指一抬,一团火焰烧在指尖。我看到石壁上尽是些雕刻,全都是些线条扭曲的小人,看起来有些顺序,却又杂乱无章。
逍遥子叹道:“这是数百年前先辈在此精研武学,留下的遗作,我活了数十载,尚不到他们成就的一半。”
我道:“师父春秋正盛,一定能得偿所愿。”
逍遥子笑道:“你说的话总合我心意,可是人不过沧海一粟,穷尽一生,只怕也不能将想学的东西学透学尽了。”
我好奇道:“师父的武功有哪些?”
逍遥子抚须笑道:“为师游历天下数年,自创了不少功夫,也寻到了不少功夫,你以后就会见到了。”
这人还喜欢装神秘。
我在极乐宫中住了些天,简单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逍遥子下山采买了些日用的东西,还叫人给我做了几件衣服,全都是清一色的广袖白衣,和他身上的一个样式。
他生性洒脱不拘,也不需要我早晚去拜他这个师父,规规矩矩地执礼。甚至他已经算是辟谷,很少吃东西,我连他的膳食都不用管,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见我自己能活下去,他平日里也不多操心我了,除了教我一些练武的基础,让我认穴认经脉之外,他自己就是坐在那间石室里修习,一呆就是数天。
学武的那些基础知识哪里能难得倒我,我早已记在骨子里了。但为了不引起逍遥子的怀疑,我还是又重头学了一遍。
逍遥子再次出关时,对我考校了一遍,见我能活学活用,还是大为惊奇,抚掌道好。
他欣慰道:“为师真是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大慰我平生也。”
他上上下下看了我一遍,道:“你跟我来。”
逍遥子带着我去了他那间石室,里面已用夜明珠照明,想来是他怕生火熏坏了这些壁画。石室中有一个桌案,一张写满字的白纸铺在上面,笔就搁在一旁。
逍遥子坐在案后,我坐在案前,他微微笑道:“为师还没有跟你说我的身份来历吧?”
我点点头,逍遥子稍稍敛容道:“你可听说过大理长春谷?”
我摇摇头,我原著又没精读,知道才怪。逍遥子道:“大理有一处奇谷,名不老长春谷,谷中有神泉,据说人们饮了它,都能活到一百多岁,但是从此之后,就不能再离开那处山谷,否则神泉功效尽失,人也会很快老死。”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为师我,就是来自那谷里。”
我顿时提起了好奇心,关于天龙里的大理,我基本只知道段家的风流韵事。我道:“那师父也喝了神泉?”
逍遥子点头道:“是啊。”
他眼中仿佛藏着很多心事,我不问,他绝不会干脆地说,我道:“那师父您怎么出来了?”
逍遥子笑了笑,道:“不老长春谷的传说的确为真,我在那谷中呆了十几年,只为找到那里的秘密,找到了,我自然就能离开了。”
他低着头看向桌案:“为师找到的,就是这一门不老神功。”
我向桌上的纸上看去,只见卷首几个大字:天长地久长春不老功。
这名字一定是逍遥子取的。
逍遥子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犹如在看待珍宝一般,脸上却有着痛惜之意。他道:“这门神功练成后,非但长生不老,且天下无敌,但我寻到它时,却发现要练成它,非得将近百年不可。为师我纵使有此奇缘,却天不假年,只能和它失之交臂了。”
逍遥子看向我,寄托着殷殷期望道:“行云,这门功夫就交由你来练,务必练到大成,圆我毕生心愿。”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找个小小孩童来做弟子。
原来是为了这门长春不老功。
我曾经遇到上官老魔头时,他也说有一门神功来要我练,转眼就把我困在山谷几十年。
逍遥子的坑比起他来只大不小。
我还记得原著中的描述,天山童姥六岁时练此功,一直到她死,练了一辈子。这门功夫,主攻手少阳三焦经脉,使人生长迟缓,巫行云二十多岁还是个女童身材。
她二十多岁时本有希望发功长大,与常人无异,却在练功的紧要关头被李秋水暗害,终生都没有恢复。
非但如此,这功夫每三十年就要返老还童一次,返老还童期间武功尽失,要一天天地练回来。
李秋水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在这期间找上门来,要不是有虚竹,巫行云早就被折磨死了。
我也奇怪过为什么巫行云要六岁时就练这功夫,不能等十几岁长成之后再练。
原因自然只能是她师父逍遥子了。
逍遥派不乏其他的功夫,北冥神功,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小无相功,每一门都是绝学,但巫行云偏偏只选了长春不老功来练。
她初时练它,想必就是因为逍遥子,直到后来,想放弃也晚了。
那我呢?到底要不要练它?
当然是不得不练。
我向逍遥子行了一礼:“弟子谨遵师命。”
逍遥子很高兴,甚至已有些激动了:“好,好!你定然不会让为师失望。”
他把我拉到他身边来,让我坐在他旁边,指着纸上的字道:“这些字,你可都认识?”
我点点头,逍遥子道:“为师一句句教你,你一定要记牢了。”
我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将晦涩的功法要诀记住,逍遥子便立刻开始指导我练功。我记得原著里巫行云练功时的情形,什么鼻孔冒烟一手指天,但逍遥子教我练习的时候,却只是很正常的打坐姿势。
逍遥子生怕我不懂,哪里练岔了,自己的功夫都不管,每天只盯着我练功。
我的心性本就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练了些时日,就发现了问题。
这门功夫不仅难练,而且属性至阳,根本不适合女子修习。
逍遥子是知道的,并且显然早有准备。一日他又默了数句口诀出来交给我:“这是化阳为阴的法门,你现在差不多已步上正轨了,先将进度缓一缓,来练习这法门,将阳气转化为阴气。”
我好像明白了原著里天山童姥练功时为什么需要喝鲜血,还要摆那稀奇古怪的姿势了。
她将至阳的功夫转化为至阴,返老还童时,阳气不足,自然需要饮血来补充。
这样的转换对于平常习武之人自然极难,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但巫行云对此熟练得很,不仅掌握了属性为阳的天山六阳掌,连生死符都只是她练功的一个小小的副产品。
我低首遵命,虽然嘴上答应着,可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练下去了。
照这样的方法,对我的身体损害太大,我虽然追求武学巅峰,但也没到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地步。
我前几世练功,都是用神照经打好了基础,才练其他的内功。神照经号称奥妙无穷,犹如海纳百川,练成之后,再练什么高深的内功都迎刃而解,什么后遗症都通通没有,这也是我纳闷前世为什么会走火入魔的原因。
眼下我没练神照经,若照这样修习长春功,就会像掉进流沙里,越往上爬陷得越深。
逍遥子之命我不敢违拗,我静下心来学习那转换的法门,内里却悄悄放缓了练习的进度,慢慢地将已练出的功力化进经脉中。
如此几个月过去,我的内功不进反退,逍遥子饶是修为高深,见多识广,也只认为是功法出了错误,或是我天赋不够,绝没有想到我会知道怎么隐去自己的功力。
他又琢磨了好几个月,让我试了好几种别的门派的方法,但我情况依旧,他也失望了,吩咐叫我好好练功,自己就下了山。
我瞒他也是不得已,实在是原著巫行云的经历太坑,我不想也得个天山童姥的美名。
逍遥子走后,我一个人留在极乐宫,他也没说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就留在这里,开始练神照经。
练它我早已驾轻就熟,而且这门功夫自带伪装能力,与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有些相似,就算逍遥子发现了,我也能把它变成长春功。
逍遥子一去就是三四年,在我以为他是不是挂了,要给他立个衣冠冢的时候,他回来了。
身边还带着个比我小一些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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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和说英雄的背景都是北宋,所以混在一起写。
关于cp,有位小天使说得很形象了,女主是拿着恋爱剧本的事业心女主,所以这个天龙和说英雄的剧本也不例外(≧▽≦)
cp提前透露,就是辣个抱着枕头的病号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逍遥子出去几年,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仙风道骨,对我道:“行云,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无崖,快拜见师姐。”
无崖子原来就叫无崖。
那小男孩长得清秀标致,不用想,他一定符合我这师父的收徒标准。无崖恭恭敬敬地对我行礼道:“见过师姐。”
我点头道:“师弟好。”
但愿你将来不要坑我。
逍遥子领着无崖进了极乐宫,就跟当初对我一样,亲自安排住所,亲自带着到处逛,看得出来他也极满意无崖这个弟子。
无崖今年七岁,刚好比我现在的年龄小三岁。我忽然想到,我练长春不老功没有成果,逍遥子会不会转而让无崖来练?
然而我好像想多了,逍遥子半点也没提长春功的事情,而是搜罗来了各种书籍名画,无崖被逍遥子带来天山之前是个正常长大的孩子,字都没认全,逍遥子便亲自教他读书认字。
我继续自己一个人练着功,日子又是一天天过去,逍遥子有时候自己要闭关修习,就把无崖交给我。
我带他到了极乐宫的书房,无崖坐在我对面,一身同款白衣,小小的年纪已初露风采。
我道:“师弟想听什么?师父教到哪儿了?”
无崖看了我一眼,低着头,仿佛心不在焉,又仿佛愁眉苦脸:“师父教到我庄子的《天地》篇,这里我不会。”
我道:“是哪句不会?”
无崖低头翻了翻书本:“师姐全给我讲了吧。”
他这么说,我作为师姐,当然不好拒绝。我给他一句句从头开始讲起,他低着头听着,一边听一边点头,我叮嘱他哪里是重点,哪里易理解错,他微微一笑,仿佛自己毫不在意。
一篇讲下来,我事无巨细地给他说尽了,但他旁边就是笔,却一个字的注解都没记。
我没好气道:“师弟,你都记住了?”
无崖点点头,直起身子看着我,脸上淡淡道:“都记住了。”
我微笑道:“那合上书,我提你说?”
无崖很无所谓地将书一合,放到一边去,我只提了开头一个字,他就开口背道:“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
我心中惊讶,又提了他一些词,他也都明其意,甚至还笑了笑:“师姐,你该问些难的问题,这些都只是基础。”
我无语,他让我教他,我自然要先把基本的东西教了。
我点点头,脸上依然是云淡风轻:“那好,你想让我问你什么?”
无崖从容道:“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但我却不懂,万物欣欣而向荣焉,何以无为为万物之本?是无为为之?还是有为为之?”
你这就扯到很哲学的问题上了。
若真的要给他解释清楚,我得给他讲讲儒家是怎么怼老庄的。
无崖说完,看着我道:“这个问题,师姐你会吗?”
我丝毫不动怒,隔空从一边书架上捞来一本孔子的语录:“此说法,不过一家一言,各不相同而已,万物瞬息万变,既受天地之道,又有主观能动之性,两相加之,缺一不可。”
我把书翻开几页,递给他:“这篇文章里有细讲,师弟天资聪慧,于你想必不难。师姐才疏学浅,恰好也想探讨此题,烦请师弟写一篇见解,不吝给师姐解惑。”
无崖这才惊道:“无崖不敢。”
我看你很敢。
无崖的确很聪明,不仅很快就读懂了各家的经义,对琴棋书画,诗词卜易,天文地理都极感兴趣。我前世对这些懂得也不少,但我早已习惯了醉心武学,干脆就说自己什么也不懂,无崖又从来都是一副自得的欠揍样,久而久之,他也只向我请教些武功或书本上的小问题。
逍遥子出关之后,他又亲自得逍遥子教导,我们之间,说的话也就渐渐一天也没几句了。
无崖每天由逍遥子带着,亲自教导他学武,我就在后山自己找个幽静地方练功,有时逍遥子也会查看我的进度,但我的长春功依旧是老模样,他总是摇首叹息。
无崖却已习得了逍遥子传授的北冥神功,短短时日就飞速进步,逍遥子大喜,从此一番心力更加在无崖身上,顾不了我了。
有一天,他将我们叫过来,说自己要再下山一趟,临走前,他似乎看出了我和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相处得不怎么好,命我们去石室合力修习天山六阳掌。
我和无崖答应下来,他对我依旧礼数做得周全,但内里怎么样就难说了。
果然等逍遥子走后,他微微朝我笑道:“天山六阳掌我之前已经自行研习过,我还有书未看,师姐请先去,等你看完了,我们一起切磋便是。”
我懒得理他,回他以微笑道好,转身就继续回后山练功。
我为了练功方便,在后山起了一处小阁楼,那里是阴面,不是陡峭的黑色岩石就是皑皑白雪,甚至经常有雪豹光顾,但它们从不来惹我,我练功累了,就看着大猫在雪地里疯玩,倒也有趣。
我来天山已有五年,差不多捡回来了前世所学的所有武功,便开始想着怎么把长春功改一下。
这门功夫有它的缺点,却也有优点,我不太想追求什么长生不老,但研习它,说不定可以让我再上一个巅峰。
我研究了许久都没有什么进展,反倒是将逍遥子说的关于阴阳转化的法门研究了个透彻,甚至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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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闲得无聊就开始收拾阁楼,让它更牢固些。阁楼里照样有镜子,照样有眉笔,但这一次,我不想再画了。
我忽然想到,就算这不是我本来的脸,但我武功现在已有所成,为什么我不能利用功力,将我的脸慢慢变回去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不可收拾,因为我发现我已经快忘了原来的自己长什么样子了。我静下心来,从研究长春功转到了研究怎么整容上。
整容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改变骨相,一种是只改变外皮。
对着镜子琢磨了两个月,在我差点儿都对自己脸盲时,我拿我自己的脸进行了第一次实验。
实验完后,我自己都不想看镜子了。
我拿了个薄薄的铁面具,将脸全都遮起来,无崖子看到了问我,我也只告诉他说是不小心练功伤到了。
他对于医术也颇有所得,自请要来给我医治,我哪里能让他看,他再三请求,我都没有答应。
我意识到我不能急于求成,也只能慢慢来了。
与此同时,我还想到了一件事,我武功若高到一定地步,能不能让我的意识灵魂永远留在这具身体里,再也不继续轮回了呢?
先不说死一次活一次,我只能用别人的身份,一身武功照样得重头来练,我迟早会嫌烦的。
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
时光流转,转眼又是四五年过去,逍遥子又浪回天山来了。
这次他带回来的是李秋水。
我倒想看看她的妹妹在哪里,那个原著里也许是无崖子真爱的人。但跟逍遥子交谈之后我才知道,李秋水跟我与无崖不同,她家中尚有亲人在,她的小妹今年才两岁,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年纪。
逍遥子也注意到了我一直都没摘下来的面具,我拿同样的理由搪塞他。他也明白那长春功不是好练的,倒也没有疑问,他提出要帮我看看,我也照旧婉拒了,他叹了一声,也没再勉强。
他检查我和无崖天山六阳掌的修炼程度,无崖有心要表现,一掌就将隔着几米远的梅花树上的积雪震落,丝毫未伤花瓣。我“受伤久未愈”,于是辣手摧花。
逍遥子夸了无崖,却也没有苛责我,只说我可以暂时不必修习长春功,等六阳掌练成后,让我去那间石室,精研那上面的功夫。
我答应下来,顺理成章地躲到了石室去,宅在里面经常数天不出来,我现在武功可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万一被逍遥子发现了怎么办?
逍遥子这次寻到了新徒弟,却没在宫里多留,只传了李秋水功夫,又消失了踪影。
他一走,我就自由多了,整天不是在石室研究武功,就是在后山研究整容。我这些年来轻功已经练得和逍遥子一样好,来去如风,全无踪影,到哪儿都不费力,经常去悬崖峭壁,雪谷大峡中去采药。
我极乐宫内的房间已许久未住,一日回去时,院中红梅正开,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我侧首一看,是无崖和李秋水,他在奏乐,李秋水就在一旁看着他,满眼倾慕和崇拜。
无崖已有十五岁,初见少年君子模样,他一身白衣,恍如云中仙人,听到动静时,转过头来冲我一笑。
而后他才放下手中的长箫,朝我一礼道:“师姐,你回来了。”
见到我,李秋水脸上的欢快笑容顿时全没了。我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无崖道:“师姐且慢。”
我停住了,无崖敛袖,轻轻笑道道:“师姐已有两年不回宫里住了,这次回来住着吗?”
我当然还是更喜欢去后山看大猫了。
我摇摇头:“我住两天就走。”
无崖朝我走近一步,道:“师姐能不能多住几天?我近来想了几盘棋,碰到了难处,百思不得其解,师姐若有时间,能不能与我看看?”
他怎么忽然要问我讨教棋艺了?
我不想理他,于是随便找理由道:“我于此不精,恐怕帮不了你。”
无崖脸上笑容顿了一下,却还是不减,依旧春风和煦道:“师姐近来武功可有进益?”
我道:“还好。”
无崖缓声道:“师姐练功日勤夜继,也要注意身体,不知……师姐那时的伤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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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更新时间暂定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如果有事我会请假
本文所用的所有诗词,文言文,除了引用的古人的著作,其他全是作者瞎几巴编的感谢在2020-01-02 09:00:48~2020-01-03 07: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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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四)
他这样恭敬谦和,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
也许他长大了,孩童心性知道收一收了。
我也放轻了声音道:“我已大好了,不用担心。”
无崖神色似是一松,恭恭敬敬地弯腰道是。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着去后山需要的东西,房门在此时被敲响了。
我道了声请进,便看到李秋水走了进来,她今年才不过十岁,却已生得一副秀丽的样貌。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低着头细声道:“师姐。”
我道:“有什么事么?”
我和她没说过多少话,也不打算和她深交,她入门以来,一直都是喜欢跟着无崖的。
李秋水又抬头打量我一眼,抿唇道:“我的小妹明日要上山来看我,师姐要见见她吗?”
她的小妹?
我其实也并不是很想去见她那传说中的妹妹,李秋水告诉我,也不过是因为宫里要来外人了,跟我说一声而已。
我不置可否,道了声好。
我在第二天见到了她的小妹。
她是由家中父母带着上来的,今年才四岁,她的眼下果然有颗小黑痣,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个酒窝。
李秋水和家人团聚,我也不好多留,转身就要走,却在此时,那小妹指着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家父母顿时愣住了,李秋水看了看我,抱着她小妹笑道:“师姐,想必是你的面具吓到她了,你这铁面具黑黑的不好看,换一个吧。”
李家父母看了李秋水一眼,似乎想让她别这么说话,又看看我,像是生怕我生气:“孩子不懂事,您不要怪罪。”
无崖就倚在门边,此时他走过来,抱起了那小孩,她顿时就不哭了。
我不想为这些小事生气,转身就走了。
我回到后山小楼,走进在楼后藏着的一个小山洞里,洞的底部有一块铁板,我将它掀开,底下是一个大洞,洞壁四周都被我浇了铁水,将所有的缝隙封死。洞里放着一块巨大的冰,在火折子的光芒下,发着些许蓝色。
这是我这两年好不容易找到的玄冰。
我灭了火折子,凭着内力高而拥有的些许夜视能力走到它旁边,把身上的外衣脱掉,摘掉面具,抬手运气阴阳转化的法门,将手掌按到玄冰上。
慢慢地,我的手嵌进了冰里。
我继续运功,将体内的内力抽成极细的丝线,一点一滴地化入,渐渐地,我整个人都进入了冰里。
玄冰是数万年前留下的不融之水,我乍一进入,四面八方的森冷寒气就涌入了我的体内,我没有抗衡,而是把所有的内力和它交汇缠绕起来。
我记得前世练功走火入魔时离世的那种莫名的感觉,现在我的目的,就是要找到这种感觉,将它克服,也许这样,我就能摆脱自己不断轮回的宿命。
就算我失败了,甚至是一不小心死了,这山洞的内壁都被我用铁封死,铁不透阴阳,阴魂不过,生魂不来,我就不信我还能再死了又活。
我身体的温度一点点地降下去,渐渐地,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我在黑暗中仿佛睡了一觉,我再次有意识时,内力已经变成冰一般的温度,但我丝毫不觉得冷,我慢慢地将它在身体周天里运转,让它渐渐地随着我的心意地回温。
而后我从玄冰中起身,走了出来。
我虽然已经在生死之间成功地走了一圈儿,但没有找到那种感觉,这次并不能算成功。
但这次的实验也已取得了些成果,我差不多摸到了如何修炼心神的门道。
若能把身体作为钥匙,灵魂作为锁,那么我就可能永远都是巫行云,再变不成另外的人了。
一次不行,那就多试几次,我并不气馁。
山洞里仍很黑,我捡起衣服套上,戴上面具,打开铁门出去,走出山洞,外间飘起了风雪,我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远处的雪豹在山岩间跳跃,心情就变好了。
我在外面静坐冥思了好几天,差不多了就回极乐宫中看看。到宫外时,我远远地就听到欢声笑语。
我瞬息之间已在宫内,看到院中的腊梅树下,李秋水正带着一个小孩儿玩秋千,我一眼就看到那小女孩笑起来的嘴角梨涡,还有那眼下的黑痣。
竟然是李秋水的妹妹,她似乎已长大了三四岁。
我在玄冰中,竟然不知不觉躺了这么久。
我正想着这其中是怎么回事时,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匆匆传来,转头看去,是无崖。
他的身形已更加高挑,黑发白衣,五官俊雅如玉。
他看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面具看了一会儿,才慌里慌张地躬身行礼:“师姐回来了。”
我点点头,看着院中的一支梅花探入廊下来,我伸手抚着梅上的冰雪,道:“师父回来过吗?”
无崖道:“师父回来过一次,说是要我们勤加练功,他时日无多,再次回来时,他要我们比武,在我们之中选下一代的掌门。”
逍遥子时日无多了?
我抚梅的手一停,逍遥子的具体年龄我不知道,但距我上次见到他,他貌似还能再蹦哒几十年的。
无崖继续道:“师姐,虽然师父要在我们三人中选择掌门,但绝非生死之争,我等只切磋武艺高低,绝不因此伤了和气。”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身就走了。
无崖似乎还想和我说什么,但我没理他。
我不太关心我能不能做掌门,我也不想做。反正我现在已和原著的巫行云大不相同,身材是正常人的大小,论感情,我和无崖李秋水都不熟,论武功,他们两个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暗算得了我。
何况我数年前起就戴了面具,我如今长什么样子,他们也不知道。
我回到房间,屋内似乎有人打扫过,只布了浅浅一层灰尘。我拂掉铜镜上的一层,摘下面具对着镜子看了看。
在我整容那段时间,我整天对着镜子看脸,乍一见我自己的脸,我对自己脸盲了,竟然完全失去了识别能力。
就好比一直写一个字,写着写着,就不认识它了。
不过还好,我仔细确认了一下,至少不会吓到人。
我身上的衣服已快要破损了,也是该换了。宫里有逍遥子让人带上来的衣料,我和无崖的都是白色的,唯独李秋水的有些鲜艳的紫色红色,李家人每次上山,似乎都要给她送些东西来。
我扯了几尺布料,自己裁衣,做出来的依旧是符合逍遥子审美的广袖白袍。在这宫里,没有仆人,什么都要自己来。好在我如今也差不多和逍遥子一样到了辟谷的境界,餐风饮露,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都没事的。
换好了衣服,我又去石室中静坐。墙上的壁画我这些年来早已研究透了大半,我细想着梅花千姿百态的情状,伸手一探,将虚空中构想的千万条梅枝折了下来。
天山折梅手。
这名字好听,我就用这个,只是我这一手恐怕和原著中天山童姥所创的路数不同,不仅多了几路掌法和擒拿法,而且包含的也不仅仅是逍遥派的武学精义,还有我所学的所有武功路数。
我出了石室,又回后山去练功,自此以后,我一直呆在那里。直到无崖找到我,说是逍遥子回来了。
此时距我入逍遥派门下,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逍遥子的头发已全白了,面容却没变,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幻如风,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他召我们到身前,言说他已不久于人世,要我们准备一下,三日后去后山比武。
我趁机和逍遥子说,我不争掌门之位。
逍遥子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仙人似的他有这么多情绪,他闭着眼睛,半晌叹道:“罢了。”
出了房门,无崖又向我说,不管此次他和李秋水谁胜,必定永远尊重我这个大师姐。
我无所谓地点头,走了数步远又听到李秋水含羞带怯地在对无崖说,逍遥派的下一任掌门一定是他。
李秋水朝我看了一眼,神态间已然全不怕我了。逍遥子这些年来的确最宠爱无崖,李秋水作为最小的徒弟,也得了逍遥子的小无相功和凌波微步,这两门功夫极为厉害,不说克敌制胜,单论保命也是天下一绝。
我不知她对我这明晃晃的敌意来自哪里,我跟他们差不多划清界限了,逍遥派的掌门我也不打算争,她又不满我什么?
我没理她,就在宫中住了三天,逍遥子带着我们来到后山一块巨大的冰壁下,要无崖和李秋水开始比试。
我立在一边,看着他们分别使出各自的武功,无崖不愧是天才,对北冥神功已融会贯通,李秋水仗着有小无相功与凌波微步,倒也能和他一战。
且无崖在比武中对李秋水处处相让,我和逍遥子都看出来了。
结果自然不用想,是无崖赢了。
我们三人拜在逍遥子膝下,逍遥子将手上一枚玉指环摘下来,郑重其事:“无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逍遥派第二代掌门。”
无崖俯首道是。
逍遥子又道:“你既已是掌门,当维系壮大我逍遥派,这是你掌门的应尽之责,逍遥派门下所有人都得听你号令。”
无崖又道是,逍遥子道:“行云是你师姐,你须得尊敬她,不得以掌门之位压她,你接任掌门之后,这极乐宫我留给她,你和秋水二人就搬离吧。”
逍遥子说得句句恳切,李秋水似乎想起来说什么,却还是抿着唇,看了逍遥子一眼就强行压下了。
无崖毫不犹豫地答应,逍遥子这才把掌门指环递过去,无崖恭恭敬敬接过。
逍遥子转向我,我道:“师父,弟子本事足够,师父不必太多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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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五)
逍遥子笑着看着我点点头,他道:“我知道你聪明,你也不喜欢争来争去的,这很好,我逍遥派非佛非道,我逍遥子一生妄想超脱世外,又想入世悟道,这其中的意旨,怕是只有你才懂啊。”
他抬起手,似乎要交待我什么,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冰凉,轻声对我道:“极乐宫留给你,你想改名也好,重建也好,或是你想创立什么门派,也全都由你,可以不归逍遥派管。至于……至于长春功,你不要拘泥于此,练不练随你心意。”
我从他最后一句话中听出了歉疚,低头道:“弟子一定练成此功。”
我的话里把握十足,逍遥子自然也听出来了,他期冀道:“真的?”
我道:“师父放心。”
逍遥子看着我,终于含笑点头,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又转头对李秋水道:“你心思精细,却也爱争强好胜,日后难免惹出事端。我传你的小无相功和凌波微步,你要勤加练习,记着,要恪守本心。”
李秋水答应下来,逍遥子道:“为师不愿留名,也不愿逍遥派之名被外人知晓,你们下山之后,除弟子亲眷之外,不可让外人知道逍遥派这三个字,若一旦泄露,必须杀之。”
无崖和李秋水共同俯首,逍遥子长长叹了一声,望着远方天空,忽然不说话了,眼神也慢慢停滞下来,我道:“师父……”
逍遥子这才浅浅地笑了,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轻声道:“不见神女峰……只见巫行云。”
他最后一个字低到已听不见,之后再无声息。
我松开他的手,逍遥子的身躯当即碎裂成白霜,化作一阵风吹走了。
无崖和李秋水俱皆惊讶,纷纷露出伤心的神色,我道:“你们不必太伤心,师父已登极乐。”
无崖拉着李秋水,对逍遥子坐着的位置长长拜下去,而后对我道:“师姐保重。”
我道:“你们也多珍重。”
逍遥子已去,无崖和李秋水也没有在宫里多留,无崖带走了他所有的书画乐器和棋盘,李秋水带走了所有的华丽衣衫首饰,我目送他们下山,回到宫里,梅开正盛,我张开手掌,掌心数道寒气凝结,慢慢化作一块似冰又似玉的水晶来。
这是逍遥子临去之前给我的。
我拿起来,对着阳光看,只见正面刻着三个小篆,上书:御风诀。
背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字。
不见神女峰,只见巫行云。
逍遥子自命超脱俗世,却也有自己的私心和情感,我一直以为他偏爱的是无崖,但他对我,归根到底还是有着关怀的,不比无崖和李秋水的少。
我叹了一声,就坐在院内,将御风诀记在心里,这一门功夫就如逍遥子初见我时所说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逍遥无极。
我的长春功一直以来被我压在经脉里,我默念御风诀的口诀,体内的长春功渐渐被调起,在神照之下,由本来是至阳的状态,慢慢变成阴阳中和,毫无阻碍地走了一个周天。
我睁开眼睛,稍稍伸展了一下手指,院中梅花纷纷摇动枝丫,点点星落。
御风诀第一层已成。
练成后面的七层,顺便练成被我改版的长春功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我不急于一时。我起身,将极乐宫中收拾了一遍,把逍遥子曾居住的房间打扫之后保留下来,给他立了个无名牌位。
他既不想留名,我也不会刻他的名字。
宫内已没有其他人,我也就摘下了面具。
我不习惯在宫内住,在里面独自住了几年,我就搬了些东西去后山,继续对着玄冰做研究。
就在我盯着玄冰发呆时,耳边忽然有声音传来。
我的功力已足够深,只要有心,几十里内的声音都瞒不过我的耳朵,那些声音已到了山下,正在往上而来。
我出了小楼,使出御风诀而去,瞬息之间已到了一处满是白雪的山坳,凌空而立,足不沾尘。
坡下青松披雪,怪石嶙峋,一路穿着白色披风的江湖人正往山上走。
我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用的是内力传音,音声随风声送去,他们一惊,四处张望之下,才看到了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们全都不说话了,好像变成了冰雕。
我微微皱眉,正要再问,他们中的领头人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口,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道:“神女……神女娘娘?”
我无语,盯着他们,想着要不干脆抓过一个来问问。那领头的已经开口了,抱拳低着头对我道:“我等……我等是天山剑派,我是派中大弟子,师父命、命我们来这里打探一下……因为他昔年曾见到这里有高人踪迹,师父说,看看高人还在不在,如果不在,看看他们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泽,我天山剑派在武林中也算是一流门派,但也只是堪堪居之,若能见到高人最好,见到了也绝不可得罪,师父他老人家……”
“好了。”我道,我再不打断他,他连他师父的家底都要全吐出来了。
我大概明白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了,天山山脉绵延千里,除了逍遥派占了最高的那一片,自然还有其他的门派的,这“天山剑派”只是其中之一,还算不错的罢了。
我道:“如今是什么年月?”
那大弟子慢慢抬头看了我一眼,似已目眩神迷,他旁边的一个人抢着道:“如今是大宋天禧二年,七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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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点头,天禧二年,那就是真宗了。
那大弟子回过神来,顿时狠狠瞪了那出声的人一眼,复又对我,继续磕磕巴巴地道:“神女,我等不慎闯入,还望恕罪。”
我道:“我不是神女。”
他还是那副和中邪了似的神情,我道:“周围两百里,全是本门之地,尔等速速离去,不许再来。”
我不欲伤人命,广袖一拂,将他们一行十几人全部用气流卷上空中,扔在山下那一团松树里。极乐宫的地盘当然没有方圆两百里这么广,但这一带大猫最喜欢来,这些江湖人占了它们的地方,我可不答应。
我凝神听去,听到他们摔得哎呀哎呀的声音,更有人跪在地上激动地连连喊道:“多谢神女!多谢神女!”
我听着他们的声音,一边轻动指尖,聚雪成冰,做成一面镜子,看了看我现在的样貌。
我发现我还是脸盲。
我将冰镜点碎,转身回小楼去,但愿那天山剑派能帮我把话传开来,我可不想让人来打扰我。
然而事与愿违,半月之后,那群人又来了。
领头的多了个白发老者,用内力传音道:“老夫是天山剑派掌门人萧鹤石,不知阁下出自何门何派?能否出来和老夫一见?”
我不想出来,同样传音过去,声音比他更远,直到他耳边:“不必客套,开门见山就是。我说了不许再来,你们难道没有听清楚?”
他气息一滞,已察觉出我武功远在他之上,声音恭敬了许多:“前辈莫怪,我天山剑派与前辈门派相近,理当前来拜见。”
他改口称了前辈,想必是觉得我日前的模样必定是哪个前辈高人驻颜有术,其实他猜得倒也差不多,我自玄冰中出来后样貌就永远定在了十八、九岁的模样,而我的实际年龄,远不止这么少。
萧鹤石又道:“晚辈斗胆,请教前辈出自哪门哪派,在下好告知附近武林同道,叫大家不来打扰前辈。”
他这话说得得我心,我道:“本派有规矩,不得吐露门派名称,你只说是缥缈峰极乐宫宫主,两百里内,不请自来,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单手卷起地上雪花,在空中凝成千上万根冰针,照着他们头顶上空而去,只听一阵惊呼声,萧鹤石道:“我等谨遵前辈嘱咐!前辈若有需要,尽管吩咐我等。”
我道:“知道了,去吧。”
萧鹤石恭恭敬敬道:“是。”说罢就吩咐他的弟子下山。
从此之后,果然清净多了。
除了萧鹤石隔上几个月就会送一些玉石奇玩来,派弟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山下,我一开始没心思搭理,后来他又送琴棋书画,名家的孤本残篇,我也渐渐地收了一些。
我不白收他的,过了几年,他上山再来拜见我时,我戴着面具,指点了他几招武功,他的功法有些道家的意思,路数很正,剑如其人,萧鹤石虽然圆滑,但为人还是有几分正直的。
他也给我带来了江湖上的一些消息,此地离西夏最近,虽处大宋边塞之地,门派却也不少,尤其是一些走歪门邪道的小派,其中最毒的是“阴鬼洞”洞主,最狠的是“摘星岛”岛主,最狡猾的是“碧磷洞”的全家老小一洞子人。
我道:“那最厉害的呢?”
萧鹤石笑道:“最厉害的却不是这些妖魔鬼怪,而是星宿海的主人,道号无崖子,最近几年在星宿海的岛上讲学,武林中不少人慕名而去,听说他已收到少林,丐帮,昆仑等门派的邀请,近日就要去赴约。”
是无崖。
萧鹤石叹道:“在下在武林中行走多年,这位先生却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一般,天纵奇才,闻所未闻,老夫枉活一世,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实在有些羞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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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六)
再次听到无崖的名字时,我仿佛以为好像过了数十年之久。
我轻轻一笑,我与他们本就没有多少缘分,扯不上原著中的那些恩怨,不过相忘于江湖罢了。
见我并不很难打交道,萧鹤石自然愿意和我打好关系。又过了几年,天山剑派招惹上了这边地的歪魔邪道,独木难支之时,萧鹤石派人向我求援,我出手救了他的门派,自此以后,极乐宫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让我意外的是,那些歪魔邪道也纷纷遥尊我为主,倒是和天山剑派和解了,看来只要实力碾压,别人连和你作对的心思都没有。
又过了几年,萧鹤石西去,新任的掌门人是他大弟子,我让他们把住来缥缈峰的通道,不许人来打扰,然后就彻底清净了。
我在峰上北坡开辟了好几处山洞,用来存放找来的玄冰,整天不是继续研究就是修炼武功,时间就又在不知不觉过去。
大概又过了十多年,我的长春功练成了一半时,我准备去拜一拜逍遥子,刚回到宫门口时,山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师姐,师姐……我知道你在的。”
是李秋水。
她这些年来武功也进步了许多,声音无孔不入,悠长不绝。只是我们已分别二十多年了,她忽然来是要做什么?
我没理她,李秋水的声音又传来,语气轻轻柔柔:“这些年来我和无崖子师兄逍遥快活,也没有来拜见师姐,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师姐不会怪罪吧?”
我没说话,李秋水忽然笑了:“你还是这么不爱搭理人,和师父那脾气如出一辙,可是师姐,山上多冷哪,你一个人,不寂寞么?”
我哪里像逍遥子那个老头了?
李秋水又喊道:“师姐,师姐……你真的不肯和我说一句话么?你我师姐妹数十年,我连你真面目都没见过。你如今已是极乐宫主,他们都叫你神女娘娘,是真的么?小妹我好奇得紧。”
她已见过天山剑派的那些人了?
我心中一跳,下一刻,李秋水的声音已近在咫尺:“小妹拜见师姐。”
我一回头,一个白衣身影已立在我身后,长发飘飘,身姿窈窕,面容绝丽,正是李秋水。
她此刻紧紧盯着我的脸,眼中阴暗沉郁,抬手就朝我脸上面具抓来。
我不闪不避,扣住她手腕,李秋水一笑,刹那间我就感觉到一阵吸力直透我手背穴道,李秋水道:“师兄已把北冥神功传了我啦。”
我不语,手掌向下一翻,李秋水脸上大惊:“你……”她话没说完,已被我用一道真气封住脉门,一袖子扫开来。
李秋水身形一坠,后退了几步,险些跌下台阶去,看着我的眼神满是气愤和憎恨,我道:“师父已走了多年,你如今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还不知礼数,不学长进,逍遥派没那么多脸给你丢。”
李秋水咬牙道:“师父偏心!他还留了东西给你对不对?否则你绝不可能打过我!”
逍遥子就算没留,我也不怕她。
我看着她道:“你对天山剑派的人做了什么?”
李秋水不答,只阴阴冷冷地盯着我,我道:“你最好别做出让我讨厌的事情,否则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我使出轻功就走,李秋水在我背后喊道:“师姐!你好本事!你有这样的心机手段,难怪那负心汉这么多年来都念着你!”
无崖子?
她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继续往山下而去,不过一刻钟时间已到了天山剑派所在,山门大开,树木摧折,身穿弟子服饰的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门前一盏灯笼里烛火正燃,里面隐隐有一个东西。
我将灯笼截下来,里面是天山剑派掌门的头。
李秋水。
我心中骤然怒起,虽然知道她在原著中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但毕竟与我相处多年,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手掌一伸,一把插在天山剑派弟子尸体上的剑已入手,我开口道:“师妹,既然你这么想念师姐,我就把面具摘下来,让你看个够好不好?”
我用的是传音搜魂法,她现在想必是看到我比她厉害,见状不妙溜了,在这一片地方,只要她一泄露气息,我就能知道她在哪儿。
我循着山下的方向而去,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我轻轻一笑,继续道:“你是为了师弟么?难道你终于发现,他喜欢我很多年了?”
我又叹息了一声道:“我当初不想争掌门之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师弟他来找我……”
“巫行云!你少自作多情!”
我话还没说完,李秋水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来:“无崖子他不可能会喜欢你这个丑八怪!”
我道:“你既然觉得我是丑八怪,还巴巴跑上来非要看我的脸做什么?我这脸只能给师弟看,不能教别人看了去。”
我说完就停下脚步,已用不着我再追了,李秋水出现在我面前,脸上狰狞,一掌排山倒海地朝我面门打来。
我错身从她身侧擦过,单手挽着剑向后一削,照着她一条胳膊砍下去,她的身形陡然歪斜下来,已在这紧急关头使出了凌波微步,虽然躲得快,但终究没能完全避开剑芒。
剑光过处,鲜血飞溅,一只玉一般白的手已经齐腕掉在了地上。
我反手又是一剑朝她脖子刺去,李秋水慌乱地一躲,满头长发被割得片片凌落,脖颈处散落出一蓬血雾来,她哀声喊道:“师姐,我们是同门,你真要赶尽杀绝吗?”
我收起剑,李秋水捂着受伤的手立刻向后退去:“我不过杀了几个闲杂门派的江湖人,他们只能算是你的奴仆,我就算得罪了你,你也没必要下手这么狠!”
我冷冷道:“奴仆?”
李秋水戒备地看着我,我眼中已露出杀意:“草菅人命,不思悔改,我今天就替逍遥派清理门户。”
我运起御风诀,准备用逍遥子的武功来处置她,掌心积蓄内力,顷刻之间朝她胸口而去,李秋水惊慌之下与我一掌对上,却就在此时,我的内力碰到她的,忽然攻击性全无,自然而然地消退下去。
我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不语。
李秋水趁这个时机立刻逃走了。我握起手,心中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刚刚用的是御风诀的第一招。
但北冥神功居然就专克御风诀的第一招。
不用想,肯定是逍遥子那老头在搞鬼。
御风诀招式不多,最干脆利落的杀招就是第一招。
他算准了我会用。
他算得以后他的徒弟会自相残杀,提前给李秋水留下了一次保命的机会。
或者说提醒我,手下留情。
我看着李秋水逃走的方向,并没有追。杀了她并不是唯一惩罚她的办法,她这余生,都休想好过。
我返回了天山剑派的门派驻地,掌门人骤然亡故,整个门派死伤近半,门中幸存弟子各个惶然惊恐,我安抚了他们,并在随后的两年接管了剑派,边地的妖魔鬼怪们纷纷都携礼前来拜见 。
我在天山剑派山下设会,召集这一带的所有武林人,打败了几个领头不服的,正式成为这一片地域的老大。
有了他们,消息灵通,我就知道了无崖子的消息。
在星宿海讲学的无崖子前几年携妻归隐山林,自此以后再无了音信。
那李秋水又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我跟无崖又不熟,就算无崖子雕玉像冷落了她,她不是应该去找跟她相似的小妹吗?
我不得其解,关于原著中逍遥派三人本就是一本乱帐,谁又知道李秋水是为了什么。
我把这事扔在一边,专心地经营了几年自己的势力,等到他们差不多已经规规矩矩,不来我缥缈峰闹事,也不惹事生非时,我把事情丢给天山剑派如今的新一代掌门人,自己去了昆仑山。
我的玄冰用完了。
昆仑为山脉之首,绵延雄伟,如神兽巨龙,我在雪山中找寻了好几年,才在一处冰谷的大湖里找到一块巨大的玄冰,看起来比一座宫殿还大。
这么大一块,就算皇帝也运不回去。我干脆就在岸边开辟了一处山洞,准备在这里长留。
我这些年来已经摸到了不少门道,我在玄冰中呆的时间越长,离那种感觉越近,说不定哪一次,我就能成功了。
我下到湖底,再一次进入到冰里。
这次我却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换了几次日月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懊恼,我还是没有成功。
我有数次都曾经摸到那个边缘,但不知为何,总是莫名其妙地被拉了回来。
我细细想着原因,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神照功?
这门功夫号称能起死回生,我往那边缘摸时,也差不多等于让自己在鬼门关走,我体内的神照功自动把我拉了回来。
我越想越可能,于是二话不说,运转内力,冲破穴道,将体内的神照功废了。
我想在去玄冰里试一试,但进入玄冰的时间间隔不能太短,至少也要好几年,何况我刚废了神照功,对身体有一定的损害,不能操之过急。
我离了昆仑山,这次我没有直接回天山,我的长春功练到一半,总是停滞不前,我想去大理长春谷,也就是逍遥子当初找到长春功的那个地方去看一看。
我换了身衣服,买了匹马,一路向南而去。
江南温暖和幽,越往南,水披绿衣,山画秀眉。
大理是南方小国,国中多湖多山,我找人打听,或许是脸上戴着面具,他们只当我是不好惹的江湖人,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却没人知道长春谷在哪儿,要不就是各指各的地方,不知谁说的才是对的。
※※※※※※※※※※※※※※※※※※※※
感谢在2020-01-05 08:26:25~2020-01-05 20:4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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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七)
我并没有急着找,我在天山上住得久了,又在昆仑山中呆了不知多少年,江南这样的风光旧曾谙,我已许久不见了。
我一路上遍观山水,从种种传说中推断出长春功大概所在的位置后,慢慢寻去。
前方湖上有群山,我招来了一个船家,坐在船蓬中,船驶入湖中。
南方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白云,忽然间阴沉下来,狂风一阵后,大雨就瓢泼而下。
我嫌戴着面具太闷,干脆摘了下来。向外一看,雨水就像鲸鱼吞吐,忽大忽小,泼洒湖面,四周已朦朦胧胧。
我隐隐地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山谷,就问船家那是哪里。
船家望了望,在雨中提高了声音道:“那谷没名字,谷里有座花神庙,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我道:“能不能把船划到那里靠岸?”
船家披着蓑衣摇头,一手拿桨,一手连连摆了几下:“去不得,那谷里听说有三个凶神,四个恶煞,在这一片霸道得很,没人敢惹他们。”
我笑道:“那你就不用去了,我去。”
我出了船蓬,站在船头,船家还要再劝我,但一转头来看到了我,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此处离岸已不远,我使出轻功掠过去,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岸上。雨忽然又大了起来,我在山林掩映间看到了那座庙,就朝那里而去。
庙里山门虚掩,推开看不到一个人,我跑到大殿檐下避雨。天色阴暗下来,几道紫色闪电在院中青石地板上映出,瞬间又溅洒出万点水花。
我拿内力烘干了衣服,正在整头发,忽然看到雨中隐约又有两个人影跑了过来。
我此时站在柱后,他们一时间看不到我。我听得一人道:“公子小心脚下。”
另一个却是个年轻的少年音:“朱四哥,都怪我贪玩乱跑,累得你也跟我淋雨。”
被称为朱四哥的人声音带笑,却也有几分恭谨:“世……公子言重。”
那少年公子道:“咱们跑得乱了方向,不知这里是哪里?”
另一人道:“这里是……谁在那里?”
我本来也没想掩藏踪迹,那人一走近就看到了我,我也朝他们看去,年纪较大的是一个青衫男人,只看他戒备的姿态就知是个练家子,年轻的那个却是个月白锦衣的少年,此刻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那被称为朱四哥的青年男人回神得最早,面容一肃,正要和我说话,他旁边的少年却还是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看着我,仿佛露出了一种很悲伤的神情。
我有些奇怪,却见他神色恍惚,转身就朝院中走去,屋檐下的雨水溅了他一身也恍若未觉,一旁的青年男人赶紧去拉他衣袖:“哎!公子……”
少年如同没有听到,直直地走到大雨中去,忽然他又停下来,慢慢地转身,抬眼朝我看来,我朝他一笑。
他低下眼睛,竟立在大雨中,朝我拱手一礼:“不知姑娘在此避雨,在下……在下冒犯了。”
他低着头,雨水早已将他湿透了,那被称为朱四哥的男人看看我,又看看他家公子,神色又是一凛,像是不知该怎么办。我道:“无妨,你上来吧。”
少年轻声道是,却久不动作,立在雨中,我看着他淋着这么大的雨,怀疑雨水已经灌进他脑子了。
那青年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下去把少年拉上来,少年的身份明显要比他高一些,他想问我身份,却也不好说话,好在那少年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这才抬头看着我。
我道:“公子可知道长春谷在哪里?”
少年笑了笑,笑容格外地轻,声音居然有些发颤:“长春谷?你是要到那里去么?”
我点点头,少年道:“我曾经听父王说过,长春谷的位置,应该再往西南,离此大约有一百多里,只是前些年来因为怒江下了几次大雨,谷口已被毁了。”
旁边的青年男人听他说出“父王”两个字,一脸欲言又止,但也无可奈何,我指了一个方向,道:“是在那边么?”
少年道:“是。”
我道:“多谢。”
少年低着眼睛,轻轻地笑了,忽然又像是惊到了,看着我道:“你……姑娘要去那里?”
他刚刚不是问过了么?我再次点头,少年一脸担心,磕磕巴巴道:“那,那里山路崎岖,江崖凶险,毒虫猛兽,姑娘你……”
我道:“谷中还有人么?”
少年见我不以为意,只得也敛下担忧的神情,垂头丧气道:“以前好像有,近些年来,没听说过那里再有人迹。”
逍遥子说他从长春谷而来,我只怕里面隐居着什么绝世高手,现在这少年说里面久无人,那多半是没人了。
何况逍遥子从里面拿了长春功出来,若真有高手,就不会让他带了这秘籍走了。
我只待雨停了就走,忽然想起来道:“公子姓段?”
他们话里又是王爷又是世子,大理皇家只有段氏,只是不知他是哪个。
少年毫不犹豫道:“在下段誉。”
我心中有些惊讶。
我自昆仑出来后没有去打听年份,谁知竟一下子过了这么多年。
我望向笼罩的雨幕,不知这数十年的时光竟都已流走了,再无寻处。
见我不说话,少年也安静下来,也和我一样,看着大雨不说话。只有那青年男人在他旁边道:“公子,这里是凶神恶煞谷,谷里三凶神四恶煞都是江湖上的人物,我们无意闯了进来,还是不要在这里多留,以免多惹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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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并不小,刚好也能让我听到,显然是也在提醒我,少年皱眉道:“好好的山谷,被这些人坏了灵气。”
他话落,又犹豫着朝我看来,每一句话都好像是思索再三,才说出来的:“姑娘,你要去长春谷,要早些去,不要教他们碰到你。”
我没心思和他说话,只道:“好。”
不多时云收雨散,我轻轻向他们颔首,算是告辞。
我出了庙门,看到庙后似有一条小路,就使出轻功到那里,进了群山之中。
山中的小路时有时无,越往人迹稀少的地方去,野兽的足印越多,虫子也越发各种各样,花草树木更是见所未见,有的山林奇异绝丽,有的却也瘴气弥漫,不见路途,教人稍不留神就迷失了方向。
我被怒江前后拦了两次路,寻了十几天,终于到了一处山谷前,谷口歪倒着一块石碑,碑上藤蔓缠绕,我将它们拨开,碑上的字迹,隐约可辨两个不知是哪个部族的文字,像蛇又像鱼。
进谷的路已被毁,我用轻功进去,往里又走了一天,才见到里面隐约用山石开凿出来的路,木制的房屋早已朽坏,被草木淹没。
这里应该就是长春谷了。
这里生机勃勃,却也荒芜冷落。我在谷中寻了些天,找到一处隐秘的山洞,洞底有一处砌起来的水井,早已干涸,洞壁上刻着一大片壁画,壁上都是些练武的小人,看形状风格,竟然和极乐宫的石室里那些壁画颇为相似。
我在这里参详了几天,终于勘破了长春功的瓶颈。
我临走时,只将这里的壁画照样绘制了一份,并没有毁去,这是先贤留下的心血,毁之可惜,谁有缘,谁看便是。
出去比进来要容易得多,我一向不怕耗自己内力,直接用轻功赶路,避开这山里无处不在的虫子。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出了山,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此处是一处山脚下,天朗气清,风景秀丽,游人三三两两,在蜿蜒的石阶上行走。
前方一处青石桥,正有人在卖扇子,我见人多,自己扣上面具,走了过去。
卖扇子的摊位前已围了几个人,当前的便是那老板,最后一笔在扇上画完,将扇子拿起来,人群中传了低声的赞叹。
那老板边将手中笔放下,边道:“这花将开未开,不见真容,公子若能猜出是什么,此扇便赠予公子。”
我这才看到人群中间站着个人,锦袍玉带,正背对着我,单手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手中的扇柄,闻言轻轻一笑,悠闲道:“猜花名,还是花颜?”
老板道:“那要看公子是为名而来,还是为颜而来。”
那人轻轻点头,微微低头看着扇子,似是在端详,不久就听他轻声道:“飘逸自有骨,冰清自有神,不见日月长,只顾星河沉。”
人群静寂一瞬,忽而齐齐拍掌道好,老板赞叹道:“公子好才情!在下惭愧,此扇赠予公子。”
他也不说那人有没有猜出是什么花,居然就把扇子送出来了。
那人低头看着扇子,却没有接过,摇摇头,转身就走了。
他正朝我的方向而来,我也看到了他的脸,居然就是段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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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八)
在看到我的时候,他停住了,手中的折扇掉在地上,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我心下奇怪,我早已换了身衣服,又戴了面具,他认出我来了?
果然,他朝我一礼,道:“姑娘……是你。”
他这短短几个字里竟然有着八分的复杂,我将面具摘下,如今我也不打算再刻意戴了,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段誉轻轻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物,纵使不见真容,风采也是绝世仅有的。”
他倒是极会夸人,不怪乎在原著中得了许多女子的芳心。
可听他夸我,我却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
原著中他是见了无崖子雕的李秋水的玉像就神魂颠倒,叫神仙姐姐,或者说看到漂亮的姑娘就忍不住欣赏膜拜,但看到我,他却总是恍恍惚惚,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
段誉道:“姑娘找到长春谷了么?”
我点头,道:“多谢你指引。”
他低头道:“不敢,在下能帮上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他又看着我,踌躇道:“不知……姑娘如今要往哪里去?”
我去哪里?
长春功瓶颈已破,这里山水怡人,我多留一些时日,就该回天山继续练功了。
我道:“我往南去。”虽然这么说,我不过随意走走罢了。
段誉眼睛亮了些:“姑娘往南?”他似是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又放缓了声音道:“往南尽是奇山异水,崇圣寺幽静禅浓,左所海波平如镜,确是值得一去。”
我听他谈吐不俗,又想起他刚刚的诗,段誉除了和他爹一样的臭毛病之外,倒真的是个文采风流的世家公子,行止有度的君子。
我望向远处,一处湖面若隐若现,我道:“那里是哪儿?”
段誉也望过去,微微笑道:“那处就是花神庙前的大湖,只不过看的方向不同,又是一番景象罢了。”
他忽然变了脸色,又道:“姑娘,那里有凶神恶煞,你可千万不能再去了。”
我哪里会怕什么凶神恶煞,于是道:“好,我不去就是了。”
段誉立刻松了口气,又朝我一礼道:“在下不才,大理风光虽说没有尽收囊中,也都在眼底,姑娘想去哪里,在下愿为引路。”
他说得恳切,我虽说对天龙主角很好奇,但他眼下对我明显有好感,我不想和他同游,我道:“不敢劳烦公子,我自去便是。”
我转身离开,段誉没有跟来。我循着山路下山,一路上游人见了我纷纷呆立,要不就是不自觉地避道而行,我有些不适应,心想着要不要戴上面具。
但这里气候温暖,戴着个面具并不舒服,左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山下是个小镇,镇上房屋鳞次栉比,我本想看看这里有什么特产,却发现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我稍稍凝神听去,走到一条街道的转弯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在慌慌张张地收摊子,我道:“老丈,你这是怎么了?街上怎么没人?”
那老人转头看到了我,先是一愣,接着赶忙嘘了一声,道:“”姑娘快回家去,这谷里的凶神恶煞又出来了!听说还叫了许多江湖人,危险得很,不要在外面呆着了。”
我道:“是在前面的山谷里吗?”
那老丈道是,我就往那边而去,他叫了好几声我也没回头。
我到了湖边,昔日这里游人也不少,如今已都没了,只有一个茶铺老板,也正要收摊。
我自山中出来还没喝过水,于是道:“老板,来碗茶。”
老板乍一见我,脸上那惶恐的表情就是一呆,叫小二给我端碗茶来,自己继续收拾摊子。我将钱放在桌子上,老板道:“不要钱了,赶紧走吧。”
我道:“凶神恶煞有这么恐怖吗?”
老板一慌,忙摆手道:“可别在这儿说什么凶神恶煞,他们自称七大金刚,一点理都不讲,平时在谷里呆着还好,一出来,人人避之不及。”
我准备再听听这些人到底干了什么,顺便替当地百姓除了这一害,此时不远处路上尘土飞扬,顷刻之间已来了五六骑,下马朝摊子而来,叫老板上茶。
那些人江湖打扮,都带刀带剑,老板哪里敢得罪,忙道了声是去倒茶,一个人道:“前面就是凶神恶煞谷了罢,咱们只剩这里没找了。”
他们说着就往过走,一人当先看到了我,然后其他人俱是站定,看着我,神色慢慢戒备起来。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腰悬宝剑,留着胡须,上前道:“姑娘从哪里来?”
我道:“你们是谁?”
那中年人一笑,拱手道:“在下是无量剑派掌门人左子穆,听说此处谷主召集附近的武林同道,有要事商议——姑娘也是为了莽牯朱蛤来的么?”
什么?莽牯朱蛤?
我记得原著一开头就是段誉那一连串奇遇,但现在他明显年纪还小,这□□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还挺想见识一下那毒物是什么样子的,于是道:“我也只是听说,过来看看罢了。”
左子穆听我这么说,正要说话,此时他后面又来了几个人,各个奇装异服,脸上阴沉古怪,往旁边桌上一坐就道:“呦,无量剑派的人见色起意,走不动道了。”
另一个又道:“姓左的,你们无量剑派东西两宫的破事还没有整完,也有心思跑来争莽牯朱蛤?”
左子穆脸上怒气一闪而过,他旁边的一个弟子握着剑就要开口说话,却被左子穆拦住了:“不要妄动,他们是星宿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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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星宿派的人顿时一脸得意,左子穆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居然就不说话了,带着弟子转身就走。
星宿派的几个人纷纷在他们背后嘲笑,说“左老儿武功低,胆子更低”什么的,左子穆走得头也不回。
我想起来星宿派的确是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他们的师父丁春秋,貌似就是逍遥子的弟子,丁春秋也有个弟子,是段正淳的女儿阿紫。
我往那几个人中看去,却没有看到像是阿紫的人,当中只有一个面目英俊的青年男人正坐在他们中间,阴阴冷冷地盯着我。
我和他一对视,那些星宿派的其他人顿时都不说话了,那青年男人邪邪一笑道:“姑娘,你这么漂亮,独自一人出门么?”
我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人道:“非也,这位姑娘是在下的朋友。”
却正是段誉。
他走进摊子里来,先是对着星宿派的人抱手一礼,但他那架势,一看就是连初入江湖都算不上的书生,他转头对我道:“咱们走吧。”
我摇头,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你走吧。”
那青年男人哼道:“你想让她跟你走,可她却偏偏不跟你走,小子,你少自作多情。”
段誉脸上神色一顿,又想说什么,我却不理他,继续道:“星宿派离这里可不近,你们也是为了莽牯朱蛤跑来的?”
那青年人道:“不错。”
我道:“看你的样子,在门中地位不低吧?”
立刻就有人道:“算你有眼,这是我们门下大师兄摘星子。”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们师父丁春秋呢?他来了没?”
摘星子脸色一沉:“你敢直呼师父的名姓?”
我继续喝茶:“我有什么不敢的,你师祖是不是叫无崖子?”
摘星子一惊,继而冷笑:“你究竟是什么人?”
气氛忽然已冷凝起来,老板见状不妙,早跑远了,只有段誉不走,站在我身边不远处。
我不紧不慢道:“叫丁春秋来见我。”
摘星子慢慢地站起来:“好,我去叫师父。”
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衣袖一翻,几道碧绿的磷光就朝我而来。
我将手中杯子一掷,正撞在那磷火上,将其打了回去,摘星子连忙闪躲,我手指一弹,茶杯在半空中碎裂,碎片疾射而去。
摘星子一把抓过一个门下弟子来替他挡着,但听惨叫声后,那个弟子已经气绝。
我道:“去叫丁春秋。”
段誉猛然见这死人的场面,后退了一步,脸上似有不忍之色。星宿派的其他人一看门人惨死,竟纷纷各拿各的武器,数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段誉直接挡在我面前:“不要动手,不要动手!这位先生,你们有话好说,你们在这里杀人,不怕惊动官府?”
我道:“你走开。”
段誉回头看了我一眼,道:“你说你不来这里的。”
我的确随口就骗了他。
摘星子吞了吞口水,压根没理段誉,脸上终于露出些忌惮之色,向我抱拳道:“阁下究竟是何人,还请告知,我好通报师父。”
我看都没看他:“他辈分太低,还不配让我说名道姓。”
摘星子脸色忽而慢慢地变了,轻声道:“阁下……莫非是天山缥缈峰,极乐宫的宫主么?”
我道:“不错。”
摘星子脸色惨白,深深地看着我,我正觉得奇怪,却见他忽然双手大张,几十道碧绿磷火就朝我而来,我眉头一皱,一把拉开段誉,一推面前的桌子,在空中旋转着挡住,但听数道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密密麻麻的银光铺天盖地地疾刺而来。
我还是坐在原地没动,袖子一拂,那些钉子纷纷转了个方向,朝星宿派门人而去,那些人生怕摘星子拿他们抵挡,跑得比兔子还快,摘星子连连后退,身子撞在茶棚柱子上,震落了一大片灰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要和我拼命,摘星子捂着胸口,脸上神色已痛到扭曲,却还是笑道:“你已中了我的食髓散,活不过半个时辰了。”
我无所谓道:“哦?你把毒下在哪儿了?”
摘星子冷笑道:“当然是你的茶水里。”
我摇摇头,自己无奈地笑了:“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我也会用毒么?”
摘星子脸上又是一惊,我从袖中拿出另一只杯子来:“你说的是这杯茶么?”
我将茶水朝他泼去,摘星子慌忙想躲开:“你是没中毒,你旁边的小子可不一定!”
我动作一停,却见我身边的段誉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然后眼一闭,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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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九)
我对摘星子没下死手,问他:“解药在哪里?”
摘星子看了我一眼,冷冷地笑了一下,我顿觉不妙,掠到他身侧,出手点他穴道,手还没碰到他的衣服,他的脸就迅速枯萎下去,变作了一副惨绿色的骷髅。
星宿派的人见摘星子惨死,武器一扔,转头就要跑,我运水汽于掌心,连化十几道生死符,照着他们便打过去,他们顿时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这生死符我是第一次用,但威力却是不错,其中一个星宿派弟子片刻之间已受不了痛楚,扑跪在我面前:“宫主饶命!宫主开恩!”
我隔空点了他几处穴道,让他痛楚稍停:“去他身上找解药。”
那弟子慌忙道是,小心翼翼地在摘星子身上翻来覆去,剥得只剩一只骷髅架子,翻出十几个小瓷瓶,挨个看了看,然后道:“宫主,没有解药。”
我拧眉道:“怎么可能?”
我又点了其他几个门人的穴道,他们纷纷跪倒,对我三拜九叩,我问他们可知摘星子那毒,那些人纷纷道:“宫主,我们也不知这毒有没有解药,凡是中了大师兄的食髓散,没一个人能活下来。”
我自己给段誉诊了诊脉,又拿过那十几个瓷瓶来看了看,果然都不是解药。我道:“你们也不知道怎么解吗?”
那几个门人哭天抢地地告饶:“大师兄的毒功是最厉害的,稍有不敬他就要整治谁,我们门内到处争来斗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毒药方子给别人。”
我道:“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解药配出来,否则就陪他去死。”
那些人又向我告饶,我威胁他们也是不得已,我压根没想到摘星子会去害不会武功的段誉,而且段誉中的这毒极其古怪,顷刻之间就附着在经脉上,如附骨之蛆,据摘星子所说,这毒半个时辰之内就能致人死亡,我必须得抓紧时间。
那些门人只好分头,几个去镇上抓药,几个留下来给段誉诊治,我也想了一个方子,叫他们去抓药,可这附近的镇上,根本就没有我需要的珍稀药材。
我直接用玄冰内力打进段誉身体里去,阻止毒素蔓延,拖延时间。段誉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见我扣着他手腕,朝我一笑,就又昏迷过去。
我问那些星宿派门人道:“摘星子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你们可知道缘由?”
我这时回想起方才的情况,也觉得有些奇怪了,摘星子明明一开始很忌惮我,怎么忽然间就要和我拼命了。几个星宿派的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宫主,我等要是说了,请宫主答应将我等收归门下。”
我不想要这种邪派的门人,就算是边境的妖魔鬼怪,人不犯他们,他们也绝不会犯人的,哪像这些人行事惹人生厌。
我道:“你们不说,是想试试生死符的威力?”
那些人顿时不敢谈条件了,战战兢兢道:“禀宫主,我们曾经听说,大师兄的食髓散是师父的师娘传给他的。”
师父的师娘?
他们的师父是丁春秋,丁春秋的师娘……
是李秋水。
我跟摘星子没有仇恨,和李秋水却有。
这毒药是她做了专门来对付我的。
我跟摘星子往日无怨,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杀我,只可能是李秋水的命令了。
我攥紧了手,冷声道:“你们几个去找丁春秋,三天之内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就踏平了星宿派。”
那几个人一脸苦相,还是去了。我又给段誉诊脉,我的内力虽然拖延了毒发,但那毒像虫子一样啃食经脉,他没有半分武功,在昏迷中硬是被生生痛醒了过来。
这么看来,倒有些像是蛊了。
我片刻都离他不得,也不知这毒什么时候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又给他输了些内力进去,这玄冰内力至阴至寒,他抱着胳膊,不住地喊冷,我探他脉搏,毒素蔓延的速度已经大大减缓,他至少还能拖上五天。
我向剩下的两个星宿派弟子问道:“此地附近有没有什么以毒为依仗的江湖门派?”
星宿弟子道:“有,是神农帮,帮主是司空玄。”
另一个弟子又道:“宫主,其实这毒再厉害,碰到莽牯朱蛤都是厉害不起来,只要宫主拿到了莽牯朱蛤,这位公子自然有救。”
以毒攻毒?
别一个攻不好,一块儿把段誉毒死了。
我问出他们神农帮的所在,是在附近的一处山谷里,我骑上星宿派的马,带着段誉朝那里而去,到帮派门口说明来意,我极乐宫主的身份多年不在江湖,估计只能吓到出身逍遥派的弟子,但段誉这个镇南王世子的身份足够让司空玄重视了,他莽牯朱蛤也不去争了,马上下令,让帮中的数位长老,全部都来给段誉诊治。
我让他们把我的方子抓全了药,煎好给段誉服下,段誉躺在榻上睁开眼,看到我还在他身边,笑了笑。
我道:“你笑什么?”
段誉道:“我原本是担心你 ,可你这么厉害,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我……我难道不高兴么?”
他话没说完,忽然眉间一紧,口中涌上鲜血来,从嘴角溢出。
我心下一惊,又去探他脉搏,若我神照功还在,探清他经脉所有的状况轻而易举,但我现在已经废了它,就算内功再高深,也无法掌握他所有的脉络。
段誉面色发黑,那些毒无法侵蚀经脉,竟然开始攻击脏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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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将内力贯彻入他周身,段誉更冷了,无意识地抱着我的胳膊发抖,脸色逐渐又变成青白。神农帮的那些长老商量来商量去,一副副药给段誉灌下去,却仍然毫无起色。
我道:“你们老实说,到底怎么样?”
那些长老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站出来道:“宫主,请恕我等直言,段世子这毒多半是蛊毒所化,本身就抗毒抗药,既然名为食髓散,那这蛊毒最后应到的是骨髓之中,将人活活痛死。我等当中不少也习过会南诏的蛊术,这蛊是以人心尖血和真气养出来的,就连薛神医也恐怕,恐怕……”
他连说两个恐怕,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道:“莽牯朱蛤可能救?”
几个老头对视一眼,又向我道:“那是天下至毒,或有一救。”
我点点头,拽起段誉,离了神农帮,骑马到湖边,直接使出轻功到那边湖岸上去。一到那里就看到几个江湖人狼狈不堪地逃过来:“快走!那□□发威了!”
我直接朝着他们跑来的方向而去,忽然就听到了江昂,江昂的叫声,又有些像是牛叫,我循着声音而去,一路上尽是些江湖人的尸体,多有几百具,各个死状恐怖。
我提着段誉,越走,离那声音越近,莽牯朱蛤的叫声忽然凄厉了起来,像是察觉到段誉体内的蛊毒,慢慢地朝我们靠近,我把段誉放在地上,不多时,一个红色的小小影子就从树木跃了出来。
那就是莽牯朱蛤,看起来是只身不过两寸的鲜艳的红色□□,它趴到段誉脖子上,似乎在看什么美味,忽然它调转方向,找到段誉脖颈上一个小小的伤口,按上去就吸。
这东西是剧毒,吸的自然也是毒,但它吸了段誉的血,段誉有没有命就不一定了。
我直接发动内力冷冻了它,把它给段誉吞下去,再探他经脉,果然那毒已渐渐退了,只是随着毒退,段誉经脉受创的剧痛传来,他被痛醒了,挣扎着连叫都叫不出来。
我执起他手腕,又给他渡内力过去,他痛楚稍停,头上已全是冷汗,脸色极度惨白。他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哪里受过这种罪。
他道:“我要死了么?”
我道:“你不会死。”虽然这么说,我把着他的脉,却能感受到他的心脉跳动得非常微弱,渐渐地变得细微。
我接连动用内力太多,也有些累了,额角沁出薄汗,段誉躺在我怀里,看着我,手指轻轻反握住了我的手,安静地睡过去。
我绞尽心思想着莽牯朱蛤为什么解了毒却救不了他,忽然想到我听逍遥子讲过一种毒蛊,碾死之后做成毒药,在人血中会复活,在临死之前,会先去咬断心脉。
李秋水。
我一定要杀了她。
我一刻不停地用真气给段誉续命,又过了一夜,他才醒来,睁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上方,幽幽道:“我这是……在哪里?”
我道:“你在凶神恶煞谷。”
谷里水汽丰沛,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夜,露重衣衫,或许是这样,段誉的身体冰冷,他看着我,笑了笑,道:“这里哪里有什么凶神恶煞……我在花神庙里看到了你,以为是九天之上的玄女莅临凡间,我心中高兴极了,又伤心极了,你……你迟早会回天上去。”
他说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眼中生气也渐渐淡去,我安静听着,并不说话,段誉道:“我淋了那场大雨,才知道你是真的……我……我每说一个字,都生怕自己哪里不好,亵渎了你。”
我叹了口气,道:“别说了,你不怕死么?”
段誉极轻地笑了,声音更加微弱,断断续续地道:“佛曰……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即为着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着我人众生寿者……”
他一边念,一边又皱起眉来,脏腑中的痛楚又折磨得他生死不得,他喃喃道:“是故……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此心无始以来无形无相……不曾生……不曾减……”
他的声音低落下去,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
接下来要写存稿+改文了,请几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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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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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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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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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四)
这也许不能全怪他的。
我自入了逍遥派, 对无崖子和李秋水都是避着的态度,一心只想练自己的功夫, 对他们也没有多少关怀, 无崖子自然而然地就认为我不喜他。
他为了一尊玉像痴迷颠倒,招致李秋水嫉恨, 但他对自己的妻子,是从没变过心的。
无崖子轻声道:“师姐,你怨过我吗?”
我叹气, 如今话已说开,我和他也没有什么切实的仇怨,我摇摇头。无崖子脸上立刻就笑了, 他道:“多谢师姐。”
我道:“我替你杀了丁春秋。”
无崖子眼角含笑, 道:“师姐,你做掌门么?”
我还是摇头, 无崖子道:“你还是这样……我设下珍珑棋局, 是为了给逍遥派找一位心智与天赋齐佳的掌门人,把杀丁春秋当做考验, 他还不配脏了师姐的手。”
我无所谓道:“随你。”
他看着我的脸, 忽然道:“师姐, 我能看看你的真容么?”
我没有拒绝, 抬手将面具摘了下来,无崖子的脸上先是惊愣, 继而和段誉一样, 变作了无尽的怅惘。
他运了些内力, 向外道:“星河,请乔帮主和那位段公子进来。”
苏星河在外道是,不多时,段誉和乔峰走了进来,无崖子将自己与丁春秋的恩怨简略一说,就道自己要将一身功力传给他们其中一人,接掌逍遥派。
最先回绝的是段誉,他躬身道:“老前辈,晚生已是宫主的弟子,不能受您功力,且晚生自认力有不逮,担当不了贵派之主。”
乔峰也道:“在下是丐帮帮主,也不好另任别处,丁春秋那厮欺师灭祖,为祸武林,不需前辈传功,在下替前辈杀了他便是。”
无崖子看着这两个人,默默无语了,我笑道:“你要传功,合了你的机缘,未必合他们的机缘,星河说越是执着,越是求不得,你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吧。”
无崖子摇头苦笑:“师姐,我这几十年来,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日。”
我握住了他已干瘦的手腕:“如今我已来了,你再不必藏在这里了,你跟我回天山,我替你治好身上的伤,昔日无崖先生在星宿海讲学之时,天下人惊叹其惊才绝艳,怎么能化作一副枯骨,在这破屋子里长眠?”
无崖子慢慢看向我,声音嘶哑道:“我们回极乐宫么?”
我看着他,他眼底有着水光,我点头道:“我们回极乐宫,许久未拜师父他老人家了。”
珍珑棋局未解,无崖子的死局却已被我解了。
乔峰带着丐帮众人向我们告辞,函谷八友已重新入了逍遥派门下,和苏星河一起随我们回天山。
段誉本也想跟着我去天山,我告诉他,那紫衣小姑娘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阿紫在星宿派多年,为人心狠手辣,再耽搁下去,心性就毁了,不止阿紫,他还有个亲妹子,叫阿朱。
段誉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和朱丹臣等人先去找阿紫了。
我和无崖子回到缥缈峰,极乐宫数十年没有人打理,已经蛛网灰尘遍布,函谷八友将此打扫了一遍,收拾出房间来,我就和函谷八友的薛慕华一起研究如何治无崖子。
无崖子已瘫痪多年,虽然我的神照经帮上了大忙,但就算再高明的手段,治疗都不能贪一日之功,我们足足过了三个月才让他的腿恢复了知觉。
天山风冷,梅花又开,无崖子坐在梅树下,又有了吹笛抚琴的雅兴。
他这方面的造诣当真是世上无一人能出其右,也许李秋水理解不了他,但我多少能明白些,有些人为了追求艺术,的确可以到忘我的地步。
又过了一月,段誉给我来信了。
他说李秋水是西夏皇太妃,西夏派大将军带一品堂高手来向大理要人,又是送礼物又是威逼,他们已不得已,将李秋水放了。他要我多当心,自己稍后就赶来天山。
我并不是很担心,过了几天,段誉还没到,李秋水先到了。
她的内力已弱了许多,连喊话都没有力气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师姐,小妹得罪师姐实是不该,小妹已知错了,奉上薄礼,以表歉意。”
随后那声音就没了,函谷八友下山去查看,竟领回来十几个白衣黑衣的少年,各个唇红齿白,俊秀挺拔,玉树临风。
函谷八友之一的李傀儡抽搐着嘴角,磕磕巴巴道:“师伯祖……他们说,他们是奉命来伺候你的。”
李秋水搞什么鬼?
我皱眉道:“全送走。”
那些少年看着我都看呆了,函谷八友只得赶人,好在李秋水送来的都是西夏的人,而且看起来也有些身份,不用担心他们下了山会饿死的。
无崖子的治疗已提上日程,接下来就是慢慢恢复了,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他,李秋水后来却又送了一次,他终究是知道了,无奈地一叹。
我瞅着李秋水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准备亲自下山去杀了丁春秋,段誉此时却来了天山,给我带了个消息。
乔帮主已经把躲在太湖王家的丁春秋干掉了。
段誉说起乔峰时满脸崇拜,又说丁春秋本来还想拿他做要挟,结果被乔帮主一掌就打得一败涂地。
我道:“你们在太湖王家杀的丁春秋?”
段誉点头道:“我本来要去寻师父说的阿朱那位妹妹的,乔帮主正巧去慕容家赴宴,我们就碰上了。慕容公子听我是来找人的,也很干脆地就告诉我阿朱去了他舅母家,然后……”
然后他就在王家看到了丁春秋,这人练毒功日久,每到一定日期,非得抓人来施毒毒死不可,阿朱就正好碰上了。段誉想救阿朱,他不是发狂的丁春秋的对手,拖着阿朱坐船就跑,要不是碰上乔峰,他就被丁春秋毒死了。
他说得心有余悸,我心中一笑,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吞了莽牯朱蛤,什么毒都奈何不了他了。
我道:“那阿朱呢?她跟你回大理了么?”
段誉叹气道:“阿朱只去看了看阿紫,就回了慕容家,她在慕容家虽名为丫环,但并未卖身,慕容公子和老夫人都对她非常好。”
若是留在慕容家,对于阿朱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和乔峰的缘分,说不定还在后头。
段誉笑道:“乔帮主杀了丁春秋,我就和他一起离开了慕容家,后来我们在松鹤楼喝酒,觉得与对方都相见恨晚,我已和他结为异姓兄弟了。”
我点点头,心里却还想着太湖王家,我已猜出来丁春秋为什么会在那里,王语嫣的母亲是李秋水的女儿,丁春秋既然和李秋水有私,躲到她那里也是有可能的。
我笑道:“我听说江南多美人,你有没有见到几个?”
段誉无奈叹了口气,坐在座位上摇头:“师父,你又在取笑我。”他又是一叹:“天底下的美人……又有谁比得上你?”
难道他没见过王语嫣?
段誉忽然想起来什么道:“不过我在曼陀山庄时,见到了一位姑娘,她居然和师叔长得非常像。”
我道:“你没问她叫什么?”
段誉道:“我与她不过寥寥几句话罢了,哪里能知道她名字?”
他神色间全无一丝失落之意,看得我感叹,因缘际会,万般变化,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时还会与原来截然不同。
我考校段誉的功夫,不过几个月,他的武功已大有进步,天山六阳掌与折梅手已了熟于心,连神照功也步入中级,江湖上等闲人休是他的对手了。
极乐宫雪景梅花极美,段誉在此乐极忘返,他和无崖子一见如故,臭味相投,没多久就成了知己好友,两人整日在宫里作画。
他们挑了个角度,将极乐宫之景全数画在一张足有五六米长的画纸上,一眼望去,那宫阁山峰极其逼真,错落有致,透着一种大气磅礴的美感。
我又寻思着做我的实验,但一筹莫展,就和无崖子商量了一下,当然我隐瞒了御风诀的事情,无崖子也只当我传给段誉的神照经是自创的。
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存心把自己置于生死边缘,他却还是给出了建议:“师姐,你何不试着将长春功练成,用它来压制神照经呢?师父说过,长春功虽然难练,但若大成,那便是再无敌手了。”
我顿觉有理,我曾用神照经压制长春功,如今不过反着来而已。只是我往玄冰里一躺就是不知多少年,无崖子现在的情况,我还是暂时不要离开的好。
段誉在这里留了几月,大理派人来,他也只得回去了。
段誉一走,李秋水又送人来了。
这次却只有一个,我听得宫门口有人喊道:“请问高人可在?”
我在宫里听着,并不出去,叫苏星河去看看,苏星河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的声音是一个少年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在下……在下诸葛正我,有人给我下了毒,她说她是西夏皇太妃,叫我上来找一位高人,只有她才能解我的毒。”
苏星河道:“信口雌黄,我师叔绝不会叫你上来。”
诸葛正我道:“在下说的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苏星河哼道:“你长这么黑,师叔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还叫你上山来?胡说八道。”
诸葛正我道:“在下是中了她的毒才会面色发黑的,若是解了毒,在下……在下其实很英俊的。”
※※※※※※※※※※※※※※※※※※※※
天龙快要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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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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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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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巫山不是云(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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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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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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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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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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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 横断三月烟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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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九)
雷动天闻言, 转头看向雷媚,雷媚强持镇定, 往雷动天那边靠了靠, 这才道:“总堂主他……被夫人打下了悬崖。”
雷动天惊道:“你不要胡说!”
雷媚胆怯地又看了我一眼,牙齿都抖了:“是真的……我没胡说。”
雷动天看着我, 双目如炬,我坐在六分半堂的人包围中,毫不色变, 雷动天声音骤冷,道:“那我们就只好对夫人不敬!”
他身形忽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我, 我还有空在打量他。他最擅长的应该是掌法, 手上有被□□灼伤的痕迹,是常年累月留下的, 他还是个用火器的高手。
可我没让他发挥出来。
我掌心里已积聚了许久的内力, 一指隔空朝他点去,雷动天的动作猛然刹住, 倒在地上挣扎起来。
他伸出手, 胡乱地往身上抓, 登时抓出片片血迹, 又强忍着奇痒不吭一声,痛苦得脸都扭曲了。
那几个堂主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目前的状况, 只有狄飞惊道:“不好, 快退!”但已经晚了, 伴随着几声惨呼,我已经在那些堂主身上种下了生死符。
虽然关昭弟这具身体没有练过我的内功,但我大无相功功法化任何内力于无相,短时间内要制出几道生死符还是相当容易的。
有些舵主之类的头目想冲上来,但还没近我的身,也被我用同样的方法撂倒了。他们的忍耐力可没有那些堂主强,片刻间就在地上哀嚎着打滚,狄飞惊道:“不要靠前,搭弓,架弩!格杀者重赏!”
人们如梦初醒,潮水一般退后,带了弓箭的拥到前方来,有的甚至亮出了自己的火弹,我一点没慌,道:“飞惊,你真要这么做?”
我轻轻动了动手指,地上的一名堂主忽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全身真气爆裂而死。
他的尸体倒下去,后面没了主子的人群一时间噤若寒蝉,看着我的眼神宛如魔鬼,拿弓箭的手都似冻僵了一样。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时间只听闻中了生死符的人凄厉的惨叫,有人甚至承受不住,朝我喊道:“你杀了我吧!”
我没理他,于是他自杀了。
雷动天已经被自己抓得形如鬼魅,拼着一口气强撑着道:“愣着干什么,去杀了她!”
我举起手来。
所有人惊恐地看着我。
狄飞惊道:“临敌退却者死!”
雷动天哈哈大笑,从地上拔起了雷损的刀,一刀杀死了几个想逃的六分半堂的人,疯狂地朝我冲来,他道:“好!”
我已经闪身到他身侧,一掌劈断了他的颈骨。
雷动天加上那几人一死,剩下的所有人都朝我杀来,我并不怕,再次夺了那刀,凌空而过,所到之处,血洒夜空,转瞬间就已格杀了几十人。
雷损的刀吸了血,似乎在隐隐颤动。
真是不吉利,我撇嘴,将那刀收起来,道:“谁还敢来?”
已没人敢来了。
他们全都用看阎王一样的眼神看着我,有的人甚至不小心将刀掉在了地上。
六分半堂的首领们还躺在地上哀嚎,一副生不如死的恐怖模样。
我微笑道:“现在你们可懂得礼数了?”
登时一片兵刃落地的声音,第一个人跪下,然后不过几瞬,大多数人都随着跪下了。
只有一个人还立着。
狄飞惊。
我拢了拢耳侧被风吹乱的头发,道:“飞惊?”
语气平常得好像关昭弟还在那个囚她的屋子里,跟给她送药的小跟班闲聊。
“你不是说过,你是我的人,就算为我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狄飞惊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不见,声音却能听出颤抖,他道:“……是。”
他朝我走来,每一步都似乎极艰难,然后跪在了我身前。
我把剩下的七道生死符全打在了他身上,然后拍拍他的肩:“乖,别怕,你还有用,我先不折腾你。”
狄飞惊低着头,又应了声是。我立在跪了一地的六分半堂的人前面,扬声道:“雷损阴谋杀妻,天理不容,我已替天行道了,我关昭弟既然嫁进你们六分半堂,就合该是你们的女主人,从今以后,我就是六分半堂之主。”
我伸出手,轻轻动了几下,暂时停下生死符的催动,那些把自己折腾得半死的堂主舵主们纷纷恢复过来,有人忙不迭地朝我跪下:“我们愿奉夫人为总堂主……一切听夫人,不,大姐的吩咐!”
那些附和于我的人立刻就遭到了其他头领们的辱骂,他们应该是跟雷损亲近的雷家子弟,以刀剑拼出来的事业,我以毒辣鬼蜮的手段胁迫,他们自然不服,不止是他们,这六分半堂里大多数都是姓雷的,对我只怕也只是表面屈从而已。
但我的目的可不是真的收服六分半堂。
我道:“飞惊,他们不服我,你说该怎么办?”
狄飞惊低着头,声音也有些不稳了:“您不要忘了江南霹雳堂。”
江南霹雳堂是雷家大本营,六分半堂的势力一开始就是他们扶持起来的,我道:“若不是雷损不仁不义,我哪里会大动干戈,霹雳堂要想找我的麻烦,尽管来就是。”
有有骨气的姓雷的,自然也有没骨气的姓雷的,立刻就有雷家子弟道:“对!雷损宠妾灭妻,不顾夫妻恩义,他死得应该!就算是霹雳堂,也不该问责大姐!”
六分半堂里姓雷的已经在这短短时间内分成了两派。
被我下了生死符的那几个堂主,我且称他们为雷一到雷七,只有雷二向我投诚,其他的都在骂,剩下的那些舵主之类,大部分都是站我这边的。
雷一,雷三到雷七向我喊道:“妖女,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我也有被称为妖女的一天。
我微笑着抚掌道:“好!你们既然不想做堂主,那就让别人来做。”
我一抬手指道:“去,谁杀了他们,谁就能坐他们的位子。”
狄飞惊闭上了眼睛。
他已知道,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雷损,报复六分半堂罢了。
但他没有说话,直到雷损昔日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被自己人杀死,丢下悬崖去,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杀了雷一的居然是雷媚。
她楚楚可怜地跪在我面前,不住地磕头道:“大姐,这一切都是雷损逼我做的……是他当初阴谋逼死我爹,骗占了我,我为了活命,不得不委曲求全,求夫人宽恕。”
我挑眉:“你父亲是前总堂主雷震雷?是雷损逼死的他?”
雷媚咬牙道:“他是我杀父仇人,我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亲手报仇雪恨。”
骤然一个大瓜砸下来,六分半堂的人又沸腾了:“雷损这厮还害死了老总堂主?!”
“他死得太便宜了,应该把他大卸八块,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把这事上报到霹雳堂!谁也不能袒护着他了!”
我听着一片声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我道:“你迷途知返,这很好,来。”
我也送了雷媚一道符,她怯怯道:“大姐,您给我们下的是什么?”
我道:“这叫生死符,好好为我办事,自然无事,但如果违逆,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雷媚立刻道:“是,属下一定遵从大姐吩咐。”
我留了一部分人去悬崖底下找雷损,剩下的都跟我回了六分半堂。
回到堂里自然又是一番清洗,这次我已经有了拥趸,支使着他们去动手,自然比我自己动手要轻松得多。六分半堂种满了梅花,等到凌晨,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梅花已片片染血,点点滴落了。
旭日初升的烟雾宛若硝烟初散,我坐在堂下雷损的那张虎皮大椅子上,雷媚等几个新任的堂主护卫着我,和我一起接受帮众的朝拜。
他们短短时间已编好了口号:“属下等拜见关总堂主,大姐惩恶扬善,功德无量,威加四海,名震武林。”
他们齐声喊出来,当真是字字情真意切,丝毫没考虑过我尬不尬的问题。我让他们起身,众人垂手静立。
狄飞惊就在我身边,请命道:“大姐有何吩咐?”
该是我正式下第一条命令了。
我把椅子上的虎皮拽下来裹在身上,抬头望着天空下的梅树眨了眨眼,然后搓了下胳膊,对他道:“冻死我了,去给我拿个手炉来。”
我下的第二条命令自然还是“清理”六分半堂。
雷损在京的势力,绝不止我昨天晚上收服的那几百人,这京城里到处都有他的同谋,我用他的势力去对付他的势力,一点也不心疼。
我甚至派出狄飞惊和雷媚这两个最狡猾的人去找雷损,我才不信他真的死了,有他们在,雷损反攻的速度才是最快的,我也好早点出手彻底弄死他。
关昭弟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我表面上看着平静无事,实际上她的经脉本就受损,难以承受逍遥派一派的功法,至于治愈奇效的神照经,还得是练成了才有用,否则免谈。
而且我现在又不能召唤起我巫行云的身体来救治她。
我抱着手炉等了两天,狄飞惊就不负我所望地送来了雷损的消息。
雷损没死,他的踪迹在崖下一处山洞边被发现了。
狄飞惊派人请我过去,他们正在找,马上就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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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 横断三月烟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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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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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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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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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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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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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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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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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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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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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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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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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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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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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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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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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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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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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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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明月,几番照我(十五)
我和诸葛小花的谈话氛围尚不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我无言了一阵,想着怎么劝他。
我若直接告诉他这位未来气死宗泽, 逼死岳飞的战绩, 诸葛小花是绝不会信的。他观察了多年,在心中反复确定的明主, 我做再多劝说可能都不管用。
我还是道:“康王此人我也听说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他没经过风雨,本性如何还难说。”
诸葛小花道:“他不是没经过风雨,年纪轻轻, 诸般事务已处理得非常优秀。”
我道:“就算他能力足够, 你确定他真的能明辨是非,不听小人的谗言?”
诸葛小花笑道:“康王一向不与奸人为伍, 有我等忠臣在侧, 岂能给小人可趁之机?”
早期的赵构,确实像是个完美的明君, 无懈可击。
到后来仿佛被换了一个人。
而且诸葛小花支持他, 还有一个更理直气壮的理由, 他肃容道:“且康王是太宗之后, 圣上亲子,承继大统, 名正言顺!”
我沉默, 赵构名正言顺, 萧原自然就是犯上作乱了。
而且他虽然受封燕王,又和宋室联姻,父亲萧峰却是契丹人。
我叹道:“小花,你还是再看看,人是会变的。”
诸葛摇头,事君如父,我若再说,他就不能容忍别人说赵构的坏话了。
他道:“燕王的确是位俊才,只是你们为何不拥立正统?反而去支持一个外人?”
话到这里,已无话可说了。
我道:“我们属意燕王,你认定了康王。小花,也许就在不久后的一天,我们会成为敌人。”
诸葛默然,他闭了眼睛,眼中已红了。
我放下茶盏,起身离去。
我出来时正碰上无情,他一直守在院外,见我出来,向我躬身一礼。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腿:“你的腿是什么时候废的?”
无情回答道:“晚辈幼时家中遭难,双腿残疾,至今已有十几年。”
十几年?
“小花为何没让你来找我?”我问道。
无情乍一听“小花”的称呼,脸上惊讶,表情却收拾得很好,他不卑不亢道:“晚辈听说过宫主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世叔当年救晚辈回来时,也曾想带晚辈去天山。只是当时蔡京童贯之流正与世叔相斗难解,世叔情况危急,晚辈不愿以一己之身拖累他。”
他道:“且晚辈不认为没了腿,就只能成为废人。”
我也听说过他精于暗器,功夫诡秘莫测的名声,他以残缺之身,有这样的成就也是难得。
我走到他面前,伸手道:“把手给我。”
无情苍白的脸庞微愣,也没说什么,就将手伸过来。
我先是把了他的脉:“你居然没内功?”
无情点头道是,我看了他一眼,掌心和他的相抵,神照经内力从他周身经脉中贯入,到他腿时,他疼得脸上都是冷汗,硬是不吭一声。
他的腿不知是何人用针乱扎,经脉损坏得一塌糊涂。我以内功强行接通,一个来回下去,他已险些要晕厥。
我收回手,道:“我已给你将经络连通起来,找个内功深厚的,每天早午晚按着我连的经络过血气,说不定你的腿还能好。”
无情伏在轮椅上冷汗涔涔,看着我的目光有着不解,他努力发出声音道:“宫主,我……”
我叹道:“小花识人不清,找了个败絮其中的主子。你们四个他视若亲子,将来要是他遭逢大难,要记着带着他跑。”
无情没理解透我的话,还是认真地点头。
我转身离开,心中愁绪渐起,难以散开。
但我知道,这世上有千万个人,每个人又有各种各样的路,纵使相互交汇,终点也被时代定格在前方。
京城的上元节没多久就到了,正当百姓们以为官家的飞升无非是劳民伤财的又一次臆梦时,第二天,皇帝驾崩。
崩于老君山飞仙台。
消息直到正月二十才透露出来,皇帝驾崩当晚,仅蔡京和数名内侍随侍在侧,蔡京授意密而不发,直到将徽宗运回京城,此事才张扬开来。
朝野震动,天下哀恸。
正月二十一,太子赵桓继位,改元靖康。
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是大赦天下,第二件事就是罢免已获“六贼”称号的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等人,京中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紧接着,皇帝又在兵部侍郎李纲,吏部侍郎李若水的奏议下,下令剪除蔡京之流的党羽,蔡京长子被诛,其余诸子皆遭流放,随即又赐死童贯,王黼,枭首示众。
诸多大事之下,昔日在蔡京庇佑下一手遮天的“六分半堂”,被朝廷派禁卫军剿灭,头目雷纯及亲信狄飞惊逃出京城的事,就宛如浪花被淹没在了海洋里。
戚少商回了幽州。
因为燕王急召,金国已在边境陈兵,随时都可再次进攻。
“我们也该走了。”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苏梦枕,他立于玉塔前,身后花海早已在风雪摧残下凋零,犹有残花死抱枯枝不去。
苏梦枕闭着眼睛,缓缓睁开,他一双燃着寒火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京城,那一刻仿佛风起云涌,诸般往事掠过无踪,他的眼底,露出的目光是柔和的。
“你说……我能不能看到你告诉我的那个世界,没有皇帝,也没有战争,消息瞬间可达千里之外,人们能飞上天,到月亮上去?”
我执着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可以,我们一定能见到。”
苏梦枕收起那一抹希冀,回身望着陪伴了他多年的四楼一塔,杨无邪早已将其中机密搬空,和师无愧率人立在不远处。
苏梦枕望了许久,沉声开口:“炸掉它们。破城之日,不可使其受敌践踏。”
杨无邪,师无愧领命道是,没过多久,随着一阵盖过一阵的爆炸声,金风细雨楼彻底变为废墟。
但它并未消失。
只要苏梦枕仍在,金风细雨楼就不会毁灭。
金国大军迫近,整个京城都在紧张。苏梦枕率最后一队人离开这里,北上蓟州。
他已与萧原商定,幽妫蓟三州彼此呼应,蓟州整兵后由东北方向扼守喜逢口,同时以涿州为后方根据,以维持三地的粮草充足。
涿州自徽宗派童贯驻守后,民间义军纷纷举旗,以萧原的威望,取得并不难。
多年前辽国设幽州为南京,陈数万重兵,以作为南下攻取中原的基地,萧原今日虽羽翼未丰,却俨然已有夺取天下的资本。
只是他已不是为了辽国,而是如他父亲萧峰一样,为了中原芸芸众生。
我在路上问苏梦枕:“阿原是比他父亲更聪明,有足够的能力,也有不小的民望,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就算皇位给他,他自己愿意当吗?”
苏梦枕只是稍稍怔了一下,不过片刻又一笑:“当不当,也由不得他自己。”
苏梦枕一语成畿。
到蓟州之后,苏梦枕再未建一幢楼,而是建起了城墙壁垒。
我不久后进入金国都城,把能找到的金国宗室皇族全数灭了。
这给大宋留了六年的喘息之机,靖康七年,金国再次南下。兵分三路,一路过古北口猛攻幽州,一路攻雁门关,另一路直扑潼关,截住宋朝精锐部队西军。
不及四月,雁门关破,金兵长驱直入,重兵围太原,太原军民拼死抵抗,围城两百余日,金军破城而下,直逼开封。钦宗仓皇欲逃,李纲等臣子力谏钦宗留守,京师禁卫军无一人肯走,钦宗无奈,只得留下。次年二月,萧原于古北口大败金军,分兵南下,与种师道合围开封城外金军,金兵方退。
萧原班师北上,种师道即被解除兵权,钦宗又受奸佞挑拨,罢免李纲等主战臣子。同年十月,金国再次南下。
开封城破,金人入城,掳宋朝皇室宗族,后宫妃嫔,公卿朝臣千余人北上,是为靖康之耻。
宋廷衣冠南渡,与金兵对峙于长江沿岸,由太傅诸葛正我拼死相护的康王赵构于建康登基,次年金兵挥师攻来,赵构望风而逃,后定都临安。
此后,金国与大宋在长江流域展开了长达八年的拉锯战,皇帝赵构一意与金国求和,罢免数名主张抗战的将领,启用以杜充,秦桧为首的主和派,并向金国割让大片土地,呈降表称臣。
同年,燕王萧原南下举旗抗金,各路义军纷纷响应。军队从出涿州的十五万,到大名府时,已增至三十万。燕军一路势如破竹,收复多处失地,最终在淮河北岸,与宋军合力将金兵击败,俘虏金国太子进京朝拜,赵构竟辞绝不受。燕王愤而回师,行至采石矶时,麾下义军众首领哗变,裹挟数名宋军将领,一齐高呼:“宋室无道,我等愿奉燕王为天子”冲进燕王营帐,以黄袍披之,燕王再三推脱无果,称帝登基。
燕军北上挥师而还,宋廷派兵追击,沿河百姓砸毁船只,自发跟随大军。十一月,燕王定国号为燕,定都于幽州,改名北京。
次年,宋帝赵构急病崩于临安,临终遗诏让位于燕,命亲信爱臣秦桧殉葬。后世史学家因赵构享国仅有九年,斟酌后将靖康之变后存在的南方宋廷也归为北宋,认定宋亡于临安遗诏后,高宗赵构为亡国之君。
金国于燕建元三年覆灭,西夏亡于四年,至此,天下大定。
※※※※※※※※※※※※※※※※※※※※
让秦某人殉葬是女主干的
正文完结,去码番外啦~
感谢在2020-02-29 13:57:47~2020-02-29 18:5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石渊 50瓶;苏苏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番外 挟飞仙以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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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抱明月而长终
临走前, 无情来见了我。
他和冷血几个现在都是刑部的骨干,很受皇帝器重。他的腿也已经好了许多, 差不多能磕磕绊绊地走一走了。
因为对我搞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感兴趣, 他还挺经常来拜访我的。我跟他说了我要走的事情,顺便问了问诸葛小花。
靖康八年金兵南下, 掳宋室皇族宗亲、妃嫔、大臣数千人北上,康王赵构在太傅诸葛正我的保护下成了漏网之鱼,诸葛和手下四大名捕等人拼死护赵构逃至黄河南岸, 眼见金国派高手追击而来,诸葛命身边人护送赵构先行逃出,他自己与敌力战一天一夜, 力竭之下准备拔剑死节, 还好被赶回来的冷血和铁手救了下来。
之后宗泽派遣岳飞在汜水关大败金军,组织起数万军队夺回开封, 写信催赵构御驾回都, 诸葛小花也在开封养伤,他对赵构殷殷期盼, 不想等来等去, 金兵再次兵临城下, 赵构都没有回来, 反而又跑过了淮河,跑去了扬州。
赵构在扬州给诸葛小花遥寄诏谕, 让他来继续护驾, 再不济, 把冷血和铁手给他派来。
诸葛小花一怒之下把诏书撕了,破口大骂。
消息传到赵构耳边,他看着还走不了路的无情和给他推轮椅的追命也不顺眼,奸佞几句挑拨就定了死罪。
追命十分乖觉,背着无情在朝中往日的同僚掩护下连夜渡过淮水,逃出生天。
燕国建立之时,他们四人都在开封的守军当中,等到赵构一死,燕国天下威服,他们随即投效了新朝。
诸葛小花从那之后就归隐了。
我曾给他去过信,可他年岁已大,一颗心都给赵构伤透,也不愿意再出山了。
何况一臣岂能侍二主——他对赵构这个不上进的主子,是用了真心的。
无情神情静静,有些伤感,他道:“世叔很好,他要我转告宫主,请您多加保重,他这一生无愧于心,有愧于国,好在他的梦想如今终于成真,他可以无憾了。”
我想起诸葛小花的面容来,叹道:“该保重的是他,他老了,你们要多陪陪他。”
无情郑重道是。
我把带不走的实验器材都留给无情,给他说了下用法和注意事项。半月后,我和苏梦枕在白雪纷飞中回到了天山。
极乐宫中梅花怒放,大雪轻盈。我抱了暖手炉在廊下,苏梦枕从宫中转了一圈儿回来,他拿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从后环抱着我,把我抱在怀里,道:
“我又病了,你帮我治治。”
我笑了,侧脸轻声道:“你哪儿病了?”
苏梦枕叹道:“我以前患的是相思病,现在患的是心病,有人把我的心挖了走,换了她自己的。”
我道:“那这病难治,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苏梦枕“嗯”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无所谓,多久都可以。”
他声音更轻,闭眼在我耳边道:“我的时间都给你,随你怎么治我,只不过,这是永远都不会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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