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明末:我成了满清死敌》 第1章 林中猎狼,上门催债 大同府,怀仁县,洪石村附近的一处树林内。 身穿粗布衣服,手持弓箭的李毅正小心翼翼地搜寻什么。 寻着寻着,右前方突然传来‘咕咕’‘咕咕’的野鸡叫声。 李毅透过草丛循声望去,只见两只个头不小的野鸡正在地上寻找食物。 李毅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张弓瞄准,弓成满月后松开弓弦猛地射了出去。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李毅射出的箭矢正中左侧那只野鸡的脖子。 也就在这时,右侧那只野鸡受到惊吓‘扑腾’‘扑腾’开始飞行遁逃。 李毅神色一紧,连忙快速取箭拉弓,一气呵成猛地射出一箭。 野鸡飞逃的速度很快,但李毅射出的羽箭更快,随着‘噗嗤’一声闷响,野鸡中箭掉到地上。 “不错,不错,今晚有口福了!” 李毅兴奋地握了握拳头,然后小跑来到野鸡掉落的地方。 就在李毅准备将野鸡捡起来时,不远处传来了狼嚎之声。 李毅吓得身体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去捡野鸡,一边张弓搭箭,一边朝狼吼之声传来的地方望去。 这一望吓得李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距离他不到百步的地方,一头健硕的野狼正眼露幽光的看着他。 嗷呜! 野狼仰天长啸,声音极为凄厉渗人。 下一刻,便见野狼朝李毅猛扑过来,速度之快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李毅的心跳急剧加速,张弓搭箭的手微微颤抖,好似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射出箭矢。 李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心里很清楚,以野狼的扑击速度自己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李毅的力气很大,能开一石五斗的弓,只要能射中野狼,即便不射中要害,也能获得一丝活命的机会。 反之,李毅如果射不中野狼,那就只能成为野狼的食物了。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就在野狼进入李毅十步范围时,李毅瞄准野狼的脑袋猛地射出一箭。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飞扑向李毅的野狼被羽箭射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野狼的生命力很顽强,虽然被射中脑袋,但没有第一时间死去,它一边口吐鲜血,一边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李毅不敢大意,以极快的速度取箭张弓,然后瞄准野狼的脑袋再射一箭。 没出意外,李毅射出的箭矢正中野狼的额头,彻底结束了野狼的生命。 危险终于解除了,李毅紧绷的心弦一松,整个人险些瘫坐在地上。 李毅穿越到明朝末年已经一个月了,也当了一个月的猎人,但遇到今天这般危险的境况还是第一次。 前世的李毅是省级射箭运动员,受伤退役后找了一家小公司上班,跟绝大多数人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享受‘九九六’福报。 李毅也曾有过理想抱负,但在现实的不断打击下,最终还是沦为冰冷社会机器中的一颗小零件。 也许是看网络小说时被某个时空大佬选中,李毅一觉醒来便到了明朝崇祯九年,附体在了一个和李毅同名同姓的十八岁青年身上。 刚知晓自己穿越明末且距离清军杀入山海关只剩下八年时,李毅是有些崩溃的。 乱世生存艰难,特别是外族入侵后往往伴随无尽杀戮,李毅虽然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幸前世练了一手不错的箭术,加上今生身体素质挺好,这才让李毅在乱世有了一份自保之力。 休息了一会,李毅缓过劲来准备处理猎物,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李毅循声望去,当即看到一个体型健硕,面容憨厚的青年正朝自己跑来:“毅哥,不好啦,你家出事了!” 这个憨厚青年李毅认识,是李毅的发小,名字叫张定远:“定远莫急,告诉我家里出了啥事?” 张定远来到李毅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梁坤那混蛋正带人去你家收账,说不还钱就把汐姐抓走!” “到我家收账?”李毅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家并没有欠梁坤的钱,于是好奇问道:“定远,我家没有欠梁坤的钱,他怎么会带人去我家收账?” 张远摇头表示不知。 李毅没有多耽搁时间,在拜托张远帮忙处理猎物后,他快步往家里跑去。 梁坤这人李毅不陌生,他是洪石村村长梁阔的儿子,平日里和几个地痞无赖厮混,游手好闲,好勇斗狠,干些收取保护费、聚赌放贷、逼人为娼的肮脏事,堪称洪石村第一大毒瘤。 李毅的父母在一次疫病中不幸去世,家里只剩下童养媳林汐与李毅相依为命。 林汐比李毅大三岁,性格温婉,与人为善,碰上梁坤那样的地痞无赖肯定要吃大亏。 实际上也是这样,李毅往家里赶时,林汐正被五个举止轻浮的地痞无赖围在院子里,而在院子门口,许多村民正伸长脖子看热闹。 面对地痞无赖们的收账要求,林汐鼓起勇气回道:“我们家没有欠你们的钱,你们赶紧走!” 梁坤是一个脸上长满横肉的壮汉,见林汐下达逐客令,他冷笑道:“你们家虽然没有欠我们的钱,但刘显欠了,我问你,你们家是不是欠了刘显十两银子?” 刘显是李毅、林汐的邻居,也是对李毅、林汐多有照顾的长辈。 一个月前,李毅生了重病‘险些丧命’,是刘显借了十两银子给李家应急,李毅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林汐皱了皱秀眉,回道:“我们家确实欠了刘伯家十两银子,可要还钱也是还给刘伯啊!” “按照常理确实是这样,但是……”梁坤嘿嘿笑道:“刘显已经把你们家的欠条转让给我了,现在我是你们家的债主,自然可以向你们家要账!” 欠条转让了? 怎么会这样? 林汐满脸不可置信,在她看来,刘显平日里很关照她和李毅,即便刘显要转让欠条,也应该会提前告知她和李毅。 林汐想到梁坤经常干些坑蒙拐骗的事,心中认定梁坤这是在设局骗她。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林汐向围观人群中的刘显求证道:“刘伯,梁坤刚才说的这番话是骗我的,对吧?” 第2章 逼良为娼,李毅赶到 刘显因为转让欠条一事心中有些内疚,来看热闹特意待在人群后头,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林汐发现了。 刘显有些歉意地对林汐说道:“小汐,梁坤没有骗人,我…我确实把欠条转让给他了!” 林汐身体一颤,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刘伯,你为何要这样做?” 刘显长叹一口气道:“都怪我家那个逆子,要不是他赌钱输惨了,我也不至于拿你们的欠条还赌债!” 林汐闻言沉默了! “好了!”梁坤适时插话道:“事情既然搞清楚了,那就还钱吧,按照欠条,借十两还十三两。” 林汐面色有些为难地回道:“我们家现在没这么多银子,之前刘伯答应我们可以宽限两个月。” 梁坤哂笑道:“欠条如今在我手里,我说的才算数,按照欠条,你马上给我还十三两银子。” “可我…可我现在没这么多银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现在必须还我十三两银子。” “这……” 梁坤见林汐犯难,心中十分满意,他苦心布局算计为的就是把林汐逼入绝境。 如今时机成熟,梁坤也就不再演戏了,望着林汐的绝美容颜,梁坤神情猥琐地对林汐说道:“嘿嘿…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林汐本能地问道:“怎样才能有转机?” 梁坤笑道:“我看你长得挺标致,只要你离开李毅嫁给我当小妾,那我们就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十三两银子自然就不用还了。” 梁坤这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围观村民三三两两议论起来。 “林汐这下完了,被梁坤看上的女人可很少逃过他的毒手。” “是啊,半年前梁坤看上了老何家的闺女,老何本来死活不同意将女儿嫁给他当小妾,也不知道梁坤使了啥手段让老何改变了主意。” “老李家更惨,本本分分的一家四口,就因为女儿被梁坤看上,结果儿子被害得染上赌瘾,女儿被卖到青楼,老伴被气得卧床不起,就连老李也被打得瘸了一条腿。” “唉,要怪就怪林汐长得太漂亮了!” 林汐听到围观村民议论的话语,心中有些发慌,尽管如此,她还是鼓起勇气拒绝梁坤道:“梁坤,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你当小妾的!” “不嫁也得嫁!”梁坤恶狠狠地说道:“要么现在还钱,要么嫁给我当小妾!” 林汐被梁坤露出的凶狠表情吓得连退两步,但还是坚决拒绝道:“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当你的小妾!” 梁坤也怒了:“臭娘们,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只能把你卖到大同城里的迎春阁抵债,以你的姿色想必不消几日就能还清这笔欠账。” 梁坤说完狠话,就要伸手去拽林汐。 这时,拼命赶回来的李毅迅速射出一箭,这一箭速度极快,如一道电光般擦着梁坤的手指飞过。 哎呦! 梁坤先是痛呼一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因为李毅射箭的准度但凡低上一些,这根利箭很可能就射在了他身上。 后怕之余,浓浓的愤怒涌上梁坤的心头,他对李毅怒喝道:“好你个李毅,居然敢用箭射我,莫非想死不成?” 李毅毫不示弱地回道:“你敢动芸姐,我就敢用箭射你!” 梁坤更愤怒了:“李毅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顶撞我,看来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梁坤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对几个小弟吩咐道:“你们去教训教训李毅这小子,打到他跪地求饶为止!” 混混小弟们欣然接受命令,然后满脸坏笑地朝李毅走了过去。 林汐见混混们要对李毅不利,担心地叫了一声:“小毅当心……” 李毅给林汐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开弓一箭射在了混混们脚前一寸处。 混混们平日里都是欺负老实人,碰到现在这阵仗,直接吓得连退好几步。 梁坤看到混混小弟们被吓退,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愤怒的他对着混混小弟暴喝道:“你们几个废物别被李毅这小子给唬到了,他不敢伤你们的!” 混混小弟们听梁坤这么一说,当即醒悟过来,他们恼怒地瞪了李毅一眼,然后快步走向李毅。 面对即将到来的围攻,李毅神色不乱,快速取箭张弓又射出一箭。 这一箭射的位置和之前类似,也是射在了混混们脚前一寸处,同样的,混混们又被吓得连退好几步。 梁坤看到这一幕,心中那个气啊,他指着混混小弟破口大骂道:“我明明已经提醒你们了,结果你们还被李毅给唬到,说你们是废物都是对废物的侮辱!” 骂完之后,梁坤朝李毅走去,看他这架势是准备亲自动手了。 李毅冷冷地望着梁坤,取箭拉弓射向了梁坤脚前一寸处。 箭矢近身的感觉实在是太吓人了,梁坤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吓得双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为了不丢面子,梁坤强装镇定对几个混混小弟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李毅这小子只是故作强硬,并不敢伤我们!” 混混小弟们连忙恭维道:“老大不愧是老大,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李毅这小子玩的把戏!” 梁坤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对李毅说道:“李毅,如果你小子不想挨揍的话,那就赶紧跪下来求饶!” 李毅目光直视梁坤回道:“绝无可能!” 梁坤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当真不跪地求饶?” 李毅朗声回道:“不跪!” “好,很好!”梁坤冷冷地望着李毅,然后对混混小弟吩咐道:“你们跟我一起上,不要留手,打死打伤了我负责!” 梁坤这话一出,林汐心头一揪,很为李毅担心,同样担心的还有围观村民,他们都是看着李毅长大的,不希望李毅被混混们伤害。 梁坤将众人的担忧神色看在眼里,众人越是这样,他待会揍起李毅来就越会觉得爽快。 第3章 态度强硬,箭射地痞无赖 可惜!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梁坤的预料,因为李毅又主动出击了。 这一次李毅的箭矢没有故意射空,直接射中了梁坤的左脚掌,疼得梁坤嗷嗷直叫。 梁坤的混混小弟见李毅真敢射箭伤人,刚刚踏出的脚步立马收了回去,不单如此,他们还心有余悸地多退了几步。 围观村民满脸惊愕,显然,他们也没料到李毅真敢射箭伤人。 惊愕之余,围观村民看向梁坤以及混混小弟们的眼神变了,虽然依旧不敢和他们直接作对,但至少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 梁坤承受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为了挽回脸面和声望,他咬牙切齿地对几个混混小弟暴喝道:“你们愣着干嘛,如果还认我这个老大,就赶紧帮我报仇,我要他死,要他死!” 混混小弟们平日里跟着梁坤吃香的喝辣的,现在老大要求他们帮忙报仇,作为小弟他们自然没法拒绝。 就在混混小弟们鼓起勇气准备围向李毅时,李毅又取出一根羽箭,然后弓成满月瞄向了他们。 混混小弟们心中大惊,刚刚迈出的步子又立马收了回去。 李毅震慑住混混小弟们后,很快又把弓箭瞄准目标转向了梁坤,看他这架势好像要先下手为强把梁坤干掉。 常言道,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梁坤撂狠话时虽然撂得响亮,可真被弓箭瞄准,他还是慌了:“李毅,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呵呵…”李毅面露冷笑道:“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梁坤听李毅这么一说,豆大的汗珠立马从额头浮现,他赶忙说道:“误会,都是误会!” 李毅的弓箭依旧瞄准梁坤:“我觉得这不是误会!” 被弓箭瞄准的压力太大了,梁坤头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李毅略一思索回道:“给汐姐道歉!” “不行!”梁坤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在他看来,给一个女人道歉太跌份了:“你…你换一个条件吧!” 李毅眉头一皱,冷声说道:“那我只能放箭了!” 随着‘放箭’二字说出,场中气氛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林汐来到李毅身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她不想干扰李毅的决定。 梁坤见李毅态度强硬,即便心中万般不愿还是给林汐赔礼道歉。 李毅匆匆赶回来,还不清楚刚才梁坤去拽林汐是要强抢民女还是别有缘由,便没有立即将弓箭移开。 李毅向林汐了解事情的始末,听到‘梁坤逼迫林汐当小妾’‘欠条转移’‘刘伯的儿子欠了赌债’等关键词,李毅猜测整件事情应该不是巧合,很可能是梁坤觊觎林汐的美貌而布局算计。 梁坤见李毅还不移开弓箭顿时急了:“李毅,我都已经向林汐道歉了,你怎么还不移开弓箭?” 李毅目光直视梁坤,眼神十分锐利:“我要你发誓从今以后不再打汐姐的主意!” “你……”梁坤气得想要骂人,对于林汐这样的大美人他是真的不想放过,奈何现在小命握在李毅手里,让他不得不低头:“好,我发誓从今以后不会再打林汐的主意!”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把弓箭收了起来。 梁坤没了生命威胁,胆气回升不少,他没好气地对李毅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会打算赖账吧?” 李毅回道:“欠的钱我会如数归还!” 梁坤追问道:“那你打算何时还?需知,欠条上写的还钱期限可是今天。” 李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向了林汐:“汐姐,我们家现在有多少银子?” 林汐想了想回道:“林林总总凑起来有九两。” “九两?”李毅皱了皱眉头:“那距离还清欠债还差四两银子。” 就在李毅一筹莫展之际,张定远帮李毅扛着野狼和野鸡赶了回来。 张定远见发小李毅面露难色,稍稍了解情况后,他对围观村民中的父亲张富贵说道:“爹,毅哥只差四两银子就能还清欠债,你帮帮他吧!” 张富贵望了望神色不善的梁坤,小声对张定远说道:“不是为父不想帮李毅,实在是不能帮啊,梁坤这人睚眦必报,我们如果帮李毅必被梁坤忌恨,到时候我们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张定远明白父亲的苦衷,但为了帮好兄弟解围,他也顾不得更多了,继续劝说道:“爹,我和毅哥一起长大,关系最为要好,说是情如手足也绝不为过,如果我都不帮他,就没人会帮他了,更何况,我如果能帮他却不帮,我会内疚一辈子!” 张富贵见儿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回到家中取来四两银子交给李毅应急。 李毅满脸感激地接过四两银子,然后连同自家的九两银子一起交给梁坤:“好了,银子全部还你,我们之间再无欠债关系,欠条撕了吧!” 梁坤很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认栽,将欠条当众撕毁。 因为脚上有伤,加上自感丢了面子,梁坤一刻也不想逗留。 离开前,梁坤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毅一眼,心中暗道:“李毅,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目送’梁坤一行人狼狈离开后,围观村民小声议论起来。 “我的天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梁坤那样的人会给林汐赔礼道歉!” “说到底还是李毅够胆,居然真的敢放箭去射梁坤!” “是啊,李毅太有种了,我喝醉了不扶墙,只服他!” 对于围观村民的恭维与夸赞,李毅心中微微泛起涟漪,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世人大多捧高踩低,有些话听听可以,但却不能当真。 说起来,李毅现在有一种感觉,今天这事要想完全了结怕是没那么容易。 围观村民其实也清楚这一点,只是没有说破而已,他们聚拢过来主要是为了看热闹,现在热闹没了他们自然也就快速散去。 第4章 请定远吃饭,聊未来打算 围观村民走远后,李毅感激地对张定远说道:“定远,今天多亏你通风报信,不然我在林子里打猎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的变故。” 林汐也感激地对张定远说道:“是啊,今天多亏定远你帮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欠债危机已经过去,但林汐一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仍旧心有余悸。 张定远并不居功,笑着回道:“我和毅哥关系最为亲近,汐姐平时又经常关照我,遇上这样的事情我自然得帮忙!” “好兄弟!”李毅拍了拍张定远的肩膀,然后话题一转道:“借你家的银子我卖了狼皮再还上!” 张定远笑着摆摆手:“这个不用急,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 李毅点点头,想到张定远帮助自己可能惹来梁坤的报复,不禁有些担心地说道:“定远,梁坤那厮行事百无禁忌,接下来你要多加小心,如果他胆敢报复,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张定远并没有太在意,笑着说道:“我的拳脚功夫近来长进不少,对付四五个汉子不成问题,梁坤那厮欺软怕硬,如果他胆敢招惹我,那我就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李毅知晓张定远的本事,对付四五个汉子确实不成问题,但李毅有其它考虑:“定远莫要大意,梁坤那厮可不是正人君子,如果他真打算对付你,很可能会搞偷袭或者拿你的家人做要挟。” 张定远听李毅这么一说,才真正重视起来:“你说的对,梁坤那厮喜欢玩阴的,接下来我确实该多加小心!” 李毅很高兴张定远愿意听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 张定远没有客气,爽快地答应了,林汐的厨艺很棒,张定远很喜欢吃林汐做的菜。 林汐回屋煮饭的同时,李毅和张定远开始处理打猎收获的野狼和野鸡。 按照李毅的安排,野狼的皮剥下来卖钱,狼肉腌制后留家里慢慢吃,至于两只野鸡,一只作为晚上的主菜,另一只则由张定远带回家。 给野狼剥皮是个技术活,处理不好卖不上大价钱,李毅尽管有张定远帮忙,还是用了半个时辰才弄好。 料理野鸡就容易多了,先开膛破肚清理内脏,然后用热水一烫,鸡毛很容易就被扯落。 处理完野狼和野鸡后,李毅、张定远本来还想帮林汐洗洗野菜,打打下手,但却被林汐以君子远庖厨‘赶’出了厨房。 林汐做菜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一盆香喷喷的鸡块烩菜端上了餐桌。 主菜因为李毅猎到野鸡而变得丰盛,但主食却是有些寒碜了,每人只有一碗野菜粥。 尽管如此,他们却吃的很满足。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大明近些年天灾不断,粮食收成大幅削减,普通老百姓平日里能有一碗野菜粥喝已经算很不错了。 喝完粥,吃完菜,林汐开始收拾碗筷,李毅则和张定远闲聊起来。 “定远,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准备到大同城里的大户人家应聘当护卫,以我的拳脚功夫应该能顺利过关,到时候就可以攒钱娶媳妇了。” “给大户人家当护卫也算一个不错的出路,如果攒的钱多了,还可以把家搬进大同城。” “我正是这么考虑的,近些年流贼四处作乱,待在城里会安全许多。” “唉,这个天下越来越乱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莫说过好日子,就连安安稳稳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确实是这样,不知毅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只有箭术拿得出手,未来短期内应该会继续打猎攒钱。” 听到‘攒钱’两个字,张定远笑着打趣道:“攒钱做什么?娶汐姐吗?” “不错!”李毅点头道:“汐姐到李家已有十几年,我该给她一个名分了。” 厨房里的林汐一听说李毅要给她名分,心跳立马开始加速,就连脸庞也不觉间变得酡红。 古代女子十分注重名分,林汐作为李毅的童养媳,虽然早已把自己当做李毅的妻子,但也希望李毅能把她明媒正娶。 现在,林汐听到李毅有这个安排,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李毅、张定远不知道林汐正在倾听他们的对话,两人还在继续聊着天。 “毅哥,提前祝福你和汐姐!” “谢谢,也祝你早日遇到心仪之人!” “哈哈,我也希望如此,对了,成亲之后你又会怎样的打算?” “我应该会带着汐姐到江南定居。” 张定远闻言一愣,疑惑问道:“江南人生地不熟,毅哥你为何会想到带汐姐去那里定居?” 李毅想了想回道:“大同作为边地重镇,这里实在是太不安全了,近有流贼袭扰,远有后金入寇,如果不想办法离开,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迟早被战火焚灭,反之,江南之地既无流寇袭扰,也不用直面后金威胁,去了那里至少能得十年安定。” 张定远闻言沉默了,显然,他想的并没有李毅这么长远。 实际上,李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去江南更容易‘种田崛起’。 作为一个喜欢看穿越小说的穿越者,李毅虽然没有带着系统穿越,也不懂得发明创造,但再活一世的他不甘平庸,心中渴望达成‘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成就。 江南之地安定富庶,经商环境比战乱的北方要好上很多,李毅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更容易获取财富、扩充人脉以及提高社会声望。 如今是崇祯九年(1636年),清军入关占领南京是1645年,有近十年的缓冲时间,李毅有信心建立一方能够参与天下角逐的势力。 争霸天下! 李毅想想就有些激动。 张定远不知道李毅此刻心中所想,他听了李毅说的第一个想要前往江南定局的原因后,心中有些意动:“毅哥,我想带着家人和你们一起前往江南定居,你觉得如何?” 李毅笑着回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你我两家关系要好,一起前往江南不仅路上可以相互照应,到了那里之后更不容易被人欺负。” 顺着这个话题,两人越聊越开,越聊越兴奋…… 第5章 梁氏父子密谋报复 洪石村,梁家。 村长梁震看着躺在床上不断呻+吟的梁坤,脸色极为黑沉。 梁坤的母亲生梁坤时难产死了,因为这个缘故,梁震对梁坤极为溺爱,即便梁坤不走正道,他也从不舍得打骂。 现在梁坤被人用箭射伤,梁震自然十分愤怒。 梁坤了解梁震的脾性,心中同样不爽的他对梁震说道:“爹,我要李毅那小子死!” 梁坤说完这一句,不等梁震接话,他很快又补充道:“这样还不够,在李毅死之前,我要当着李毅的面把林汐变成我的女人!” 梁震看着梁坤不成器的样子,心中的愤怒突然降低了不少:“你这臭小子,都吃了这么大的亏居然还惦记那个女人,我看你迟早栽在女人手里!” 梁坤浑不在意地回道:“这次只是个意外,下次绝不会吃亏。” 梁震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样的腌臜事你还想搞第二次,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梁坤不喜欢听梁震说教,不耐烦地说道:“爹,你就别说我了,快帮我想想法子弄死李毅那小子。” 梁震有些不满梁坤说话的态度:“如果我不帮你,你会如何?” “那我就…那我就……” “那你就如何?” “那我就找人晚上杀到他家去,李毅那小子虽然箭术不错,但晚上搞偷袭他不死也得死!” “正面打不过就搞偷袭,算你小子还算不笨,但这样依旧不妥。” “为何不妥?” “杀人不是小事,如果闹大了,即便你爹我是村长也不好善后。” “可我就是想让他死!” “你……” “爹,你最疼我了,这事你一定要帮我!” “好,我帮你,但你不要急着出手。” 梁坤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梁震眯了眯浑浊的眼睛:“直接出手杀人只是下下之策,你爹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 梁坤闻言眼眸一亮:“怎么个借刀杀人法?” 梁震捏了捏胡须:“自去年后金吞并蒙古起,不断有后金兵入寇大同边关。” “新上任的宣大总督卢公(卢象升)为了加强边境防务,将在宣府、大同两镇招募一批新兵。” “你爹我虽然只是小小的洪石村村长,但也能决定村里哪些人去当兵。” “以后金人的强大与残暴,李毅那小子若是上了战场,必定有去无回。” “如此,也算帮你报了这一箭之仇。” 梁坤越听越激动:“好,就这样好,李毅那小子上了战场必死无疑,没有李毅护着,林汐那小妮子就只能任我揉捏了。” 想到白天的时候张定远也坏了自己的好事,梁坤满脸恶毒地继续说道:“除了李毅,张定远那小子也得罪了我,我要他也上战场送死。” “这些都是小问题!”梁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你得答应我,在征兵的官军到来之前,你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伤。” “这……” “怎么?你受伤了还想出去鬼混?” “咳咳…爹你知道我这人闲不住,要我在家里待几天,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啊…”梁震拿梁坤没办法,只得妥协道:“你可以不待在家里养伤,但这几天不可以再招惹李毅、张定远他们。” 梁坤也没把握直接对付李毅和张定远,便顺势答应道:“爹,这次我听你的!” 洪石村,李家。 李毅和张定远并不知道梁氏父子正密谋对付他们,两人聊了很多关于前往江南定居的事情。 夜近三更的时候,张定远带着李毅送的野鸡离去。 李毅将张定远送出家门,回来时林汐已为他准备好洗脚水。 本来林汐还想给李毅洗脚,但被李毅拒绝了。 李毅前世虽然没做出什么成绩,但也还算独立自主,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喜欢麻烦别人。 洗完脚后,李毅躺在了床榻上,想到再过几年清军就会入关,李毅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清军入关伴随着无尽杀戮,李毅不管是出于民族大义还是自身生存的考虑,都需要尽快建立势力以对抗满清的入侵。 在思考如何建立势力的过程中,李毅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林汐已经做好了早饭。 早上吃的是野菜粥,由于野菜多米粒少,倒也勉强能做到管饱。 喝完野菜粥,李毅用粗布把狼皮包好,然后前往大同城售卖。 大同城是边境重城,城高墙厚占地广,远远望去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几个士兵拿着刀枪站在关卡前收进城费。 普通百姓进城一人交两文钱,商队则要多交一些。 李毅交了进城费后顺利入城,城内人流量不小,虽然达不到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的程度,但也是人来人往。 因为接下来要卖狼皮,李毅前往的是大同城内最繁华的云路街。 沿着主干道前行,只见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地排布着青楼、酒馆、布坊、茶舍、当铺、米店、小吃摊…… 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站在道路中央,李毅身边人来人往,有叫卖的商贾小贩,有游玩的公子小姐,有问路的行脚僧人,有乞讨的流民乞丐,有追逐的街巷小儿…… 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李毅一边欣赏这种与现代都市似是而非的繁华街景,一边寻找适合摆摊的地方。 寻着寻着,李毅在一处石桥边停了下来,这里有着摆摊的空位,而且经过的行人众多,他们可以成为李毅的潜在顾客。 李毅把狼皮放在粗布上,并将它摆放整齐,然后静等顾客询问。 李毅的狼皮品相不错,前来围观的行人不少,但问价的却不多,且最多只愿意给十两银子。 李毅时不时会进城卖猎物,对市场行情比较了解,以自己这狼皮的品相,只要耐心等下去,即便卖不了十五两也能卖十二三两。 等了半个时辰,没有遇到合适的买家。 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买家。 就在李毅考虑要不要改天再来的时候,一个二十来岁的富家公子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过来…… 第6章 争夺狼皮,初识秦鸿 富家公子走到李毅的摊子前,随意翻了翻狼皮,然后说道:“这狼皮本公子要了,你开个价吧。” 李毅笑着回道:“承惠十五两。” “十五两?”富家公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对随从吩咐道:“给钱!” 随从得令,连忙掏出十五两银子交给李毅。 狼皮卖出了理想价格,李毅心里很高兴,拿起狼皮就要递给那随从。 也就在这时,一道喝喊声从不远处传来:“等等!” 李毅循声望去,发现喊话之人也是一个富家公子,身边跟着四个随从。 新来的富家公子走到李毅面前,看了看狼皮后对李毅说道:“这狼皮多少钱?本公子买了!” 不等李毅做出回答,先来的富家公子已愤怒地开口:“钱源,这块狼皮是本公子先看上的,并且本公子已经付钱了,你要买狼皮只能去其它地方。” 钱源无视先来的富家公子,直接对李毅说道:“你把狼皮卖给本公子,不管秦鸿这厮出多少银子,本公子都比他多出五两。” 秦鸿闻言更加愤怒:“钱源你莫要欺人太甚!” 钱源冷笑着回道:“欺你又如何?本公子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的事没完。” “你……”秦鸿气得胸口连连起伏,那模样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钱源你莫要嚣张,本公子可不怕你,这狼皮既然本公子付钱了,那就是本公子的。” “呵呵!”钱源冷笑两声,然后用金钱诱惑李毅:“快把狼皮卖给本公子,这样你就可以多赚五两银子了。” 秦鸿闻言把目光转向李毅,想看看李毅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如果李毅胆敢见利毁约,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毅看着针锋相对的秦鸿和钱源,因为找到合适买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李毅只想把狼皮卖个好价钱,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可看现在这架势,自己怕是难以置身事外了。 李毅尽可能放低姿态对钱源说道:“钱公子很抱歉,我已经收了秦公子买狼皮的钱,无法再将狼皮卖给你了。” 钱源闻言一愣,显然他没有料到李毅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在钱源看来,李毅这样的底层人物最看重钱财,别说多五两银子了,就是只多一两银子也会见利毁约。 可惜,李毅是穿越者,他有自己的做人底线和处事原则,别说只多区区五两银子了,就是多出五百两银子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处事原则。 因为李毅的拒绝,钱源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小子可要想清楚,得罪本公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李毅听了钱源威胁的话语,不禁感觉有些头疼,即便自己放低姿态,麻烦终究还是上身了。 就在李毅思考如何破局时,秦鸿满脸鄙视地对钱源说道:“钱源,你威胁这个小兄弟算什么本事?有什么手段冲本公子来,本公子都接着!” 钱源面色难看地回道:“秦鸿你别得意,下次本公子再收拾你!” 钱源说完,直接带着随从离去。 钱源走远后,秦鸿好奇地问向李毅:“刚才钱源那厮愿意多出五两银子买你的狼皮,你为何不卖给他?” 李毅一边收拾铺在地上的粗布,一边回道:“一货不卖二主,我既然已经先收了你的钱,那不管他多出多少银子,我都不会卖给他。” 秦鸿点点头,然后又问道:“你直接拒绝钱源,不害怕他报复吗?” 李毅如实回道:“说不怕自然是假的!” 秦鸿更好奇了:“你既然害怕他报复,那为何要拒绝?” 李毅目光直视秦鸿,故意不答反问:“秦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先说说真话。” “真话就是钱源的报复固然令人害怕,但秦公子的报复同样令人忌惮。” “咳咳…”秦鸿用咳嗽掩饰尴尬,然后问道:“那假话呢?” 李毅回道:“假话就是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做人要有原则!” 秦鸿闻言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一个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好一个做人要有原则,你可真是个妙人!” 笑完之后,秦鸿正正经经地对李毅说道:“我叫秦鸿,是大同城秦家的嫡长子,很高兴认识你。” 李毅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大同城五大家族中的秦家?” 秦鸿点头道:“正是!” 李毅没有因为秦鸿出身显贵就特意恭维讨好,而是态度平和地介绍道:“我叫李毅,没有显贵的出身,只是大同城外的一个普通猎户。” “英雄不论出身,李毅你谈吐不凡,未来必定不会平庸。” “多谢秦公子的吉言,我也希望如此。” “对了,你要小心钱源,这厮出身大同城五大世家之首的钱家,性情睚眦必报,就是我也对他颇为忌惮。” “多谢提醒,我会多注意!” “小心一些准没错,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会。” “再会!” 秦鸿离开后,李毅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在发现有人盯梢后,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立马混入过往行人当中。 李毅经常打猎,身手非常敏捷,通过几次快速挪移躲闪,他成功甩开了盯梢之人。 尽管如此,李毅还是不敢大意,一路快跑来到城门边。 李毅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在确认没有人尾随之后,他顺着人流出了城。 到了城外,李毅又故意绕了一段不短的路,这才全速往家里赶去。 等李毅回到家里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林汐非常贤惠,已经做好了晚饭,看到李毅回来,她赶紧迎出来门来:“小毅回来啦,今天进城卖货怎么样?顺利吗?” 李毅笑着回道:“挺顺利的,那张狼皮卖了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银子?”林汐面色一喜:“这价钱可真不错!” “确实挺不错!”李毅未免林汐担心,并没有全部说实话:“买家是个富家公子,他不差钱!” 林汐笑了笑,没有细问下去。 李毅进入屋内,看到饭桌上的野菜粥,他的肚子不禁咕咕叫了起来。 林汐噗嗤一笑:“饿了吧,快洗手喝粥!” 李毅点点头,先将十五两银子交给林汐收好,然后到厨房打水洗手。 李毅洗好手时,林汐也收好了银两。 两人相对坐在饭桌前,一边喝粥一边说着贴心话,倒是有一丝相敬如宾的味道。 第7章 危机来临,再次相见 第二天,李毅一吃过早饭便来到张定远家,先把借他家的银子还了。 张定远听说狼皮卖了十五两银子,也替李毅感到高兴。 一番闲聊,李毅得知张定远这几天都在家附近干活,便拜托他帮忙照看一下家里。 没了后顾之忧,李毅带上一些野狼肉当干粮,然后拿上弓箭进山打猎。 第一天,李毅运气不太好,只打到两只野兔,一只野鸡。 第二天,李毅运气好了不少,不但打到了三只野兔,两只野鸡,还打到了一头一百五十斤左右的野猪。 临近晌午的时候,李毅心情愉快地扛着猎物回到村里。 经过村口时,李毅发现村里来了一队官兵,他们各个披甲持刀,看起来颇为威武。 李毅不喜欢凑热闹,并没有和其他村民一样上前围观。 不过,李毅刚带着猎物回家没多久,便有官兵朝他家走了过来。 一开始,李毅以为这些官兵是之前得罪过的钱源找来的,心中颇为忐忑,就要带着林汐跑路。 可看到官兵后头跟着的梁震、梁坤父子后,李毅意识到这事或许另有玄机。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李毅对林汐吩咐道:“汐姐,你赶紧带着银两从后院离开去找定远,若我没事,你就回来,若我有事,你不要冲动,先让定远帮你拿主意。” 林汐担心李毅的安危,直接拒绝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李毅心中感动,但为了林汐的安危着想,他还是劝道:“汐姐莫要意气用事,现在情况紧急,你早点离开,我行事时也能少一些顾忌。” 林汐见李毅说的在理,也就不再坚持,拿上银两便往张定远家赶去。 林汐前脚刚走,梁震、梁坤父子便带着官兵闯入李家前院。 这时的李毅背着弓箭斜靠在屋门边,手扶着门沿,如果情况不妙,他可以第一时间关门跑向后院。 梁震看着李毅,眼眸微眯说道:“李毅,朝廷征募新兵你被选中了,快收拾行李随这些军爷离开。” 朝廷征募新兵? 自己被选中? 李毅先是一惊,随后提出异议:“村长你搞错了吧,我乃是家中独子,按理是不用当兵的。” 梁震早就料到李毅会如此回答,似笑非笑地回道:“朝廷并未下达‘独子不能当兵’的法令,你被选中只是巧合而已。” 李毅却是不信:“我和你的儿子梁坤结了仇,你这是在借机报复!” 梁震见李毅把话挑明,也就不绕弯子了:“李毅,你的名字已经上了征兵名单并上报朝廷,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赶紧收拾行李跟这些军爷离开。” 李毅闻言沉默了,如果真如梁震所说,自己的名字上了征兵名单并上报朝廷,那自己确实难有抗拒的余地。 李毅苦思破局之法的时候,拄着拐杖的梁坤开口催促道:“李毅,军爷们都在等着呢,你还在磨蹭什么?” 梁坤的话才刚说完,官兵小队长便冷哼了一声,这让李毅倍感压力。 现在该怎么办? 是跟他们走还是关上屋门从后院逃跑? 梁震眼睛挺毒,他见李毅这般站位,猜测李毅可能要逃,连忙在官兵小队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官兵小队长给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绕向李家的后院。 李毅见后路被断,为了不激怒官兵,他回房间拿了两套衣服用粗布包好,然后跟在了官兵后头。 梁震、梁坤父子见李毅认命,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梁坤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他拄着拐杖来到李毅身边,阴笑着说道:“这次不仅你要上战场送死,张定远也要…还有,你走之后我会帮你好好疼爱林汐!” 说到‘疼爱’二字的时候,梁坤故意加重了语气,这让李毅怒火中烧:“你这是在找死!” “怎么?还想动手?”梁坤有恃无恐地说道:“这么多军爷在,谅你也不敢行凶!” 梁坤的话才刚说完,李毅便一脚踹到了他身上,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梁坤疼得哇哇大叫,心中那是又惊又怒,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毅居然敢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对他动手。 同样惊怒不已的还有梁震,他跑到梁坤身边将他扶起,关切地问道:“坤儿,你没事吧?” 梁坤一把鼻涕一把泪,指着李毅对梁震说道:“爹,我要他死,现在就死!” 梁震没有直接回答,他来到官兵小队长身旁,一边将一枚银锭暗暗递给官兵小队长,一边说道:“军爷,李毅这小子太放肆了,您是不是该……” 官兵小队长接过银锭后,直接对手下吩咐道:“这个叫李毅的小子目无军纪,你们作为军中前辈,应该教教他如何适应军中生活。” 几个官兵嘿嘿一笑,就要围住李毅拳打脚踢。 也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喝声从不远处传来:“住手!” 官兵们听这声音熟悉,连忙停下动作。 李毅心中好奇,也循声望了过去,只见来人头戴斗笠盔,身穿锁子甲,腰配戚刀,远远望去威风凛凛。 待来将走近时,李毅眼眸一亮,因为这人李毅认识。 来将看见李毅也是微微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再次相见会是这个场面。 来将没有和李毅打招呼,直接问向官兵小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官兵小队长恭敬回道:“回禀大人,这个叫李毅的小子是征募的新兵,他目无军法,行凶伤人,属下怕他从军之后给大人惹祸,便让几个弟兄教教他规矩。” 来将没有给出评断,而是问向了李毅:“此话是否属实?” 不等李毅做出回答,梁震已急不可耐地插话道:“大人要给我儿做主啊,我儿得知李毅即将从军,尽管脚上有伤,但出于同乡之情还是前来相送。” “可李毅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将我儿一脚踹翻在地。” “李毅因为不愿为国效力而心怀怨恨,这种贪生怕死之人上了战场也是军中祸害,不如将他就地正法……” 第8章 秦鸿镇场,李毅的抉择 梁震这一番话说出,场中除了他儿子梁坤,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道:“梁震这老头太阴狠了,不但颠倒黑白,还要致他人于死地!” 被梁震这般泼脏水暗算,如果来将不是几天前买李毅狼皮的秦鸿,李毅必会头疼如何辩解来化解危局。 如今来的既然是秦鸿,那李毅就不必急着辩解了。 实际上,秦鸿也没有给李毅立即辩解的机会,因为梁震的话才刚说完,他就冷哼道:“梁村长,你可是在教本官做事?” 梁震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大惊之下连道不敢。 秦鸿冷冷地瞟了梁震一眼,然后对李毅说道:“你可有话要说?” 李毅点点头,将自己与梁氏父子的恩怨…自己作为家中独子却被报上征兵名单…梁坤威胁要对自己的家人不利…梁震收买官兵小队长要对自己出手等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秦鸿听了后脸上浮现异样的表情,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先问向官兵小队长杨成:“杨总旗,你可是收了梁村长的银子?” 杨成本能地回道:“秦大人明鉴,属下并没有收梁村长的银子。” 秦鸿有些意外杨成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谎,再次问道:“你当真没有收梁村长的银子?” 杨成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回道:“属下确实没有收梁村长的银子。” 秦鸿拍了拍手掌:“好,很好!” 尽管秦鸿口中道好,但场中众人都看的出来,秦鸿此刻的心情不但不好,反而十分糟糕。 秦鸿没有再问杨成,而是用锐利的眼神望向了其他官兵:“你们告诉本官,杨总旗到底有没有收梁村长的银子?” 官兵们相互对视一眼,最终都点了点头。 杨成看到这一幕,连忙改口道:“秦大人,属下刚才记错了,属下确实…确实收了梁村长的银子。” 秦鸿冷笑着回道:“本官看你不是记错了,而是觉得本官好骗,想要蒙混过关!” 杨成闻言额头冷汗蹭蹭往下流:“秦大人,属下…属下……” “好了!”秦鸿冷漠地打断杨成的话:“总旗的职位已经不适合你了,接下来你就当个普通士卒吧!” 杨成听秦鸿说要撸他的官职,吓得连忙朝秦鸿跪下:“秦大人,属下知错了,还请秦大人饶我……” 杨成还没说完‘这一次’三个字,就被秦鸿不耐烦地打断:“滚远点,本官现在不想看到你!” 杨成不敢违背,十分狼狈地逃出了秦鸿的视线。 杨成走后,梁氏父子心中十分忐忑,生怕秦鸿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可秦鸿没有搭理他们,笑着对李毅说道:“李毅,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李毅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我现在是该叫你秦公子呢,还是该叫你秦大人?” 秦鸿想了想,回道:“你若是在我麾下从军,那就该叫我秦大人,你若是继续当你的平头老百姓,那叫我一声秦公子也无妨。” 李毅听到‘继续当平头老百姓’这几个字,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的名字已经上了征兵名单,这样还能继续当平头老百姓?” 秦鸿回道:“我这次到洪石村征兵打的虽然是朝廷旗号,实际征募的却是我的私人部曲,你若是不想从军,我可以做主让你留下来。” 李毅听到‘私人部曲’四个字,立马想到了大明晚期赫赫有名的家丁制度。 大明晚期,随着京营的堕落和卫所军的崩坏,军队中出现了一个特殊现象,即大多数将领在战争中主要依靠少数精悍的家丁来操控战争。 能打出名堂的将领都拥有大量的家丁,没有家丁撑腰的将领大多无法成为战争中的主力。 曾独霸辽东数十年的李成梁,麾下就有超过八千数量的家丁为他征战。 吴三桂的父亲吴襄,也是靠着三千家丁在辽东战场成为明军中不可忽视的将领,即使他老打败仗。 被袁崇焕干掉的毛文龙,曾广收义子,这些义子也属于家丁性质,毛文龙就是依靠这些义子让后金军极为头疼。 清初大名鼎鼎的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全是毛文龙麾下的家丁出身。 有这些先例存在,秦鸿借着朝廷的名号招募私人部曲—家丁部队也算情有可原。 如果没有经历今天这一幕,李毅会十分抗拒加入秦鸿麾下,因为李毅不想这么快加入战场。 但有了刚刚的经历,李毅改变了想法。 时不我待! 李毅不想再被一个小小的村长,一个小小的明军总旗吃的死死的。 李毅想尽快上战场历练并经营势力,而不是等到了江南再慢慢筹划。 李毅思绪有些放飞的时候,林汐带着张定远赶了过来。 看到李毅背着包袱和几个官兵站在一起,林汐也顾不得害怕,直接跑到李毅身边,关切地问道:“小毅,你没事吧?” 李毅握了握她柔荑,安抚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秦鸿看到面容姣好的林汐,笑着问向李毅:“这位可是弟妹?” 李毅点点头:“汐姐是我的未婚妻。” 秦鸿竖了竖大拇指,然后正色道:“既然你有佳人守候,那我就帮你脱离征兵名单,放心,有我兜底事后没人会找你麻烦。” 李毅先是感激地说了一句:“秦大人,非常感谢你的好意……” 就在秦鸿准备说‘不用客气时’,李毅话锋一转道:“可我不想退出征兵名单,我想加入你的麾下,随你征战沙场。” 李毅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场中众人的预料。 张定远满脸惊愕,因为李毅这个选择和他之前说的未来打算大相径庭。 林汐惊得脑袋有点发晕,她想不明白,李毅明明可以不用从军了,为何还要‘弃’她而去。 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秦鸿,他非常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若是因为我刚刚的帮忙而想要报恩,那大可不必!” 第9章 恶人伏诛,李毅去意已决 秦鸿这一问也问出了林汐、张定远心中的疑惑,他们满怀关切地望向李毅,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李毅无法告诉他们因为穿越者身份而拥有的更深层次的考虑,只能委婉地说道:“秦大人、汐姐、定远,我之所以选择从军,是不想再当个普通老百姓。” “梁氏父子逼良为娼不成为何敢肆无忌惮地报复?还不是因为我、汐姐、定远都只是普通老百姓!” “如果今天不是秦大人带队,结果又会如何?” “我不是被官兵们打死,就是被迫进入九死一生的战场。” “定远呢?梁坤曾说过,定远要和我一样上战场送死。” “至于汐姐,没有我和定远保护,她这样的弱女子必定难以逃脱梁坤的毒手。” “眼下悲剧虽然没有发生,但我不希望它再次发生时我没有一丝对抗之力。” “所以,我想加入秦大人麾下,在战场上历练变强,在战场上博取钱财地位。” 李毅的话才刚说完,秦鸿便拍手叫好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李毅你能这么想,真的很不错。” “不瞒你说,如果我不是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会放弃舒坦安稳的贵公子生活,花大代价买了个副守备的军职到战场上冒险。” “你我志同道合,如果你真愿意投入我的麾下,我必会重用于你。” 李毅原本还好奇秦鸿怎么突然从贵公子变成了军中将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秦鸿也不是甘于平庸之辈。 对于秦鸿的招揽,李毅自然乐意接受,比起在不认识的人麾下当兵,跟着秦鸿混无疑更容易出头。 不过,李毅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自己走后林汐的安危问题。 以梁氏父子睚眦必报的品性,自己走后他们很可能会报复林汐。 想到此处,李毅望向梁氏父子的眼神饱含杀意。 秦鸿在等李毅的答复,见他杀气腾腾地望向梁氏父子,当即猜到了李毅心中的顾虑。 秦鸿对梁氏父子没有一丝好感,为了施恩李毅,他对几个官兵吩咐道:“梁震、梁坤父子欺压百姓,作恶多端,又贿赂官军,触犯军法,你们把他们父子拉到村口砍了!” 梁氏父子闻言,先是吓得瘫坐在地上,然后又挣扎着爬到秦鸿面前哀求:“秦大人饶命,我们知错了,还请放过我们一马!” 秦鸿不为所动,对几个官兵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他们拖到村口砍了!” 官兵们不敢再懈怠,立马跑上前粗暴地将梁氏父子从地上拽起来。 就在官兵们准备把梁氏父子拖到村口时,梁震又向秦鸿哀求道:“秦大人饶命,只要秦大人愿意高抬贵手,我们愿意献上全部家财!” 官兵们听说梁震要献上全部家财,立马停止动作,等待秦鸿的进一步指示。 秦鸿没有任何迟疑,冷笑着回道:“你家的财物都是从老百姓那里夺来的民脂民膏,本官岂会接纳?再说了,本官出身大同城五大家族之一的秦家,可看不上你家那点财物。” 秦鸿这话一出,梁震刚刚升起的生之欲望立马跌入深渊。 官兵们见秦鸿不在乎梁震的家财,连忙拽着梁氏父子往村口拖去。 没过多久,村口方向传来两道惨叫声,正是梁氏父子被砍掉了脑袋。 仇人伏诛,李毅心中畅快,向秦鸿诚挚地鞠了一躬:“多谢秦大人出手相助,今后但有吩咐我必不推辞!” 秦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李毅说道:“我明天会率队赶往镇羌堡,你加紧时间安顿好家里,明天晌午之前务必赶到大同城北门外。” 李毅郑重回道:“秦大人放心,我明天一定会准时赶到。” 秦鸿点点头,就要离开。 这时,李毅想起张定远也上了征兵名单,便请求秦鸿把张定远移出征兵名单。 秦鸿爽快答应了,随后带着两个亲兵离开。 秦鸿走远后,林汐神色复杂地问向李毅:“明天可以不去吗?” 李毅微微摇头。 林汐身体一颤,想再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张定远没有劝李毅留下来,而是提出和李毅一起从军,这样到了战场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毅考虑到张定远有父母、小妹需要赡养,加上林汐一人在家也需要靠得住的人照应,便拒绝了张定远一起从军的提议。 林汐、张定远见事已成定局,便不再多劝。 晚上,林汐为了给李毅践行,特意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并留张定远一起吃饭。 若是往日,有美味佳肴可食他们一定会大快朵颐。 但想到明天就要分别,再可口的食物到了嘴边也变得味同嚼蜡。 一顿晚饭不知何时吃完。 张定远反复叮嘱李毅上了战场要多加小心后,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李家家。 张定远走后,林汐如往常一般为李毅打好洗脚水,并不顾李毅反对帮他洗脚。 林汐洗的很慢,也洗的很认真,仿佛多洗去一些污渍,上了战场就能跑得更快,就能多躲过一些危险。 李毅感受到林汐的深情厚意,心中对之前的决定有了些许动摇,但很快又坚定下来。 现在不去从军固然可以获得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但之后呢? 天下大势滚滚向前! 清军入关如同悬梁之刃! 如果不能尽快组建起足以对抗满清的势力,所有安稳都会随风消散。 早点上战场历练,早点在军中积攒势力,早点给满清添堵,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才能有机会实现‘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抱负。 洗完脚后,李毅躺在了床榻上,就在他准备入睡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房间,并躺在了李毅身边。 过去的日子里,因为林汐受这个时代传统的影响要在成亲之日将自己完全交给李毅,即便他们已视彼此为夫妻,平时也是分房睡。 现在林汐主动躺在了李毅身边,这让李毅气血上涌,浑身躁动。 林汐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尽管十分紧张,但还是主动靠向了李毅:“小毅,此行艰险,让我为你留下一点血脉传承香火……” 第10章 驻守镇羌堡,后金军杀到 一夜风雨!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毅便醒了过来。 看着身旁熟睡的佳人,李毅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小心翼翼起床穿上衣服。 简单洗漱后,李毅拿上包袱悄悄出了院子,三步一回头地往大同城赶去。 李毅以为佳人还在熟睡,实际上,林汐早已醒了过来。 望着李毅渐渐远去的身影,林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中闪过期望的神采。 一个多时辰后,李毅赶到了大同城北门外,稍稍一打量,李毅便发现有不少像他这样背着包袱的青年在这里集结。 李毅找了个面相憨厚的青年打听情况,然后静等秦鸿到来。 快要临近晌午的时候,秦鸿的亲近随从带着几个老兵押送兵器铠甲赶了过来,督促众人赶紧换上兵器铠甲并列好队形。 作为刚入伍的小兵,李毅暂时不够资格穿铁扎甲或锁子甲,只能先穿棉甲。 兵器方面则是任选,李毅擅长弓箭,选了一把拉力为一石六斗的牛角弓。 为了近战防身,李毅又选了一把戚刀。 戚刀全名又叫戚家刀,它以百炼钢做刀身,纯钢做刀刃,整体刚柔并济,既有了倭刀的锋利,又不像倭刀那样容易被砍断。 本来李毅还想选一面盾牌,可惜它太笨重了,拿着它行军非常消耗体力,到时候反而影响李毅擅长的箭术发挥。 新兵们选好兵器铠甲没多久,便在老兵的招呼下开始排列行军队形。 秦鸿这次一共招募了两百家丁亲兵,所有人排成两列的纵队,远远看去倒是有一丝威武雄壮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表象而已。 这支家丁亲兵还没有经过训练,有的只是空架子,如果立马上战场跟‘送菜’没啥区别。 直到晌午过后,秦鸿才骑马姗姗赶来,看他油光满面的样子,定是刚吃了一顿丰盛的践行宴。 秦鸿扫了一眼属于自己的家丁亲兵,见他们站的队形还算齐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在看到队伍中的李毅后,秦鸿向李毅微微点头示意,这让李毅对秦鸿心生不少好感。 一切准备妥当,随着秦鸿一声令下,两百多人的家丁亲兵队伍开始向镇羌堡赶去。 由于是非战时行军,秦鸿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到晚上安营时也才走了不到三十里。 到了第二天,行进速度更慢了,这倒不是众人走不动,而是秦鸿打算边赶路边练兵。 在这个过程中,参加过现代军训的李毅表现十分出色,很快就脱颖而出。 秦鸿本就很欣赏李毅,现在见他表现出色,立马提拔他为统领十人的什长。 按照大明的军兵制度,军属卫所的军官从小到大依次为,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都指挥使,由五军都督府统辖。 兵属营的军官则大为不同,从小到大依次为什长—队长—哨官—把总—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总兵—总兵,由兵部统辖。 李毅获得的虽然是最低级的军官职位,但也令其他新兵羡慕不已,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也开始积极训练,这让秦鸿更加满意。 四月六日,也即两天后,秦鸿一行人赶到了镇羌堡。 镇羌堡占地不小,外墙高耸但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豁口,由此可见镇羌堡曾遭受过多么激烈的攻击。 李毅想到自己即将入驻这座破破烂烂的堡垒,心情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边境堡垒不像内地卫所,随时可能有战事发生。 由于镇羌堡守备两个月前战死,买官当上副守备的秦鸿刚来到镇羌堡就成了镇羌堡内最大的官。 不过,也正因为秦鸿这官是买的,原先驻守镇羌堡的大小军官大多对秦鸿阳奉阴违,这让秦鸿非常郁闷。 李毅没有太关注堡内的权力争夺,抓住一切机会向战场老兵学习战场经验,同时狠抓麾下十个士兵的训练。 李毅之所以如此急切,除了想要尽快提高本领杀敌立功外,还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 自去年多尔衮、岳托率军击败蒙古宗主部落林丹汗部,将整个草原纳入后金帝国版图起,不断有后金骑兵在大同、宣府两大重镇外围游弋。 镇羌堡作为大同镇的外围堡垒,自然也有后金骑兵游弋,可镇羌堡内的守军却并不怎么重视。 秦鸿的家丁亲兵刚到镇羌堡没多久,又缺乏实战经验,有所疏忽还算情有可缘。 可原先镇守在这里的守军并不缺乏经验,他们也不太重视,这给李毅的感觉便是这些守军如同镇羌堡的外墙一般破败了。 如果用更准确一些的话语来形容,那就是这些守军的精神气随着上一次战败垮了。 如果后金军一直游弋不进攻,他们这个状态倒也问题不大,但后金军会一直不进攻吗? 显然不会! 靠人不如靠己,李毅只能努力学习战场经验并训练好手下。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 当其他守军要么干脆不训练,要么五六天才训练一次时,李毅身先士卒,带着麾下十个士兵每三天至少训练一次,尽可能快些掌握战场厮杀技能。 李毅倒是想带着部下每天一练,奈何士兵们的伙食太差,加上缺少跌打损伤之类的药酒,太过频繁训练不但起不到好的效果,还会损伤士兵们的元气。 体能训练不宜频繁,李毅便转变方向,开始了解部下们的思想动态,他不是很懂驭人之术,能做的只是以诚待人。 李毅会真心帮助部下解决难题,视每一个部下为手足兄弟。 因为这个缘故,即便在李毅麾下训练比较辛苦,李毅的部下们也没有抵触他,而随着接触时间变长,李毅的部下们遇到难处都愿意跟李毅说。 李毅也喜欢和部下们待在一起,身处乱世,手里有杀人的兵器,身边有肝胆相照的弟兄,这会让他感觉安心一些。 当然,李毅也会想林汐和张定远,他把对林汐、张定远的思念化作变强的动力。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五月,秦鸿还在忙着和原守军把总们勾心斗角,可后金骑兵出现的频率在悄然变快,出现的数量也在悄然增多。 五月九日,一支成建制的后金军出现在了镇羌堡外,从镇羌堡上观察判断,敌军大概有步卒一千,骑兵五百。 这支后金军抵达镇羌堡外后,派了三名骑兵过来劝降:“镇羌堡内的明军听着,镶红旗硕仑甲喇额真亲率大军杀到,你们若是愿意主动投降,硕仑甲喇额真不但可以饶你们一命,还会赏赐你们钱财!” 镶红旗是女真八旗之一,旗主是成亲王岳托,战斗力位居八旗前列。 根据八旗军兵制度,旗兵编制每300人为1牛录,领兵官称牛录额真,满清建国后改为佐领;5牛录为1甲喇,领兵官称甲喇额真,后改名参领;5甲喇为1固山,领兵官称固山额真,后改为都统;再往上则是旗主,统领若干固山。 秦鸿在与原守军把总们争权的过程中吃了瘪,现在遇到可以提高威望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他豪气地问向四周的明军:“东虏猖狂,居然想让我们不战而降,你们谁能为本官诛杀这三个东虏贼子?本官重重有赏!” 第11章 李毅展露高超箭术初扬名 秦鸿问完之后把目光投向了李毅,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知道李毅有一手出众的箭术。 李毅朝秦鸿点点头,就要拈弓搭箭。 这时,一个不是秦鸿直系部下的哨官朗声喝道:“我来!” 李毅看到这人快速取弓搭箭,弓成满月后猛地射向了中间那个后金骑兵。 只听‘咻’的一声,离弦之箭擦着中间那个后金骑兵的将盔飞过。 堡上的明军看到这一幕,齐齐发出惋惜的感叹。 那三个后金骑兵被吓了一大跳,他们见镇羌堡内的明军不愿投降,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拨马回转。 李毅已经错过了射第一箭的先机,可不会一箭都不射就让他们安然离开。 李毅取箭、上弦、沉腰、拉弓、瞄准、松弦,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咻’的一声,李毅的羽箭射破虚空,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中间那个后金骑兵。 不等羽箭射中或者射空,李毅很快又取箭、上弦、沉腰、拉弓、瞄准、松弦。 由于两箭射出的间隔很短,加上射第二箭用的力气更大,第二箭离弦之后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左边那个后金骑兵。 这般形成的视觉错觉便是,李毅射出的第二箭很快追上了第一箭。 最终结果则是,中间那个后金骑兵和左边那个后金骑兵几乎同时中箭落马。 后金骑兵身穿铠甲,中箭后虽然没有直接殒命,但也身受重伤。 这时候如果右边那个后金骑兵出手相救,或许中箭的两个后金骑兵能逃回本阵保得一命。 可惜的是,右边那个后金骑兵被李毅的箭术吓破了胆,只是一味地策马狂逃,根本没有停下来救助同袍的想法。 结果显而易见,随着李毅再次射出两箭,中间那个后金骑兵和左边那个后金骑兵相继殒命。 堡上明军看到这一幕大为振奋,此起彼伏地高呼“射的好”“明军威武”“射他娘的”。 与之相对,堡外的后金军先是被这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随后齐齐露出羞愤的神情。 甲喇额真硕仑看着那个逃回来的后金骑兵,眼中涌现愤怒的火焰,直接用狼牙棒将他砸落马下。 不单如此,硕仑还命军法官把砸得半死的逃兵押到阵前斩了。 阵前抛弃同袍逃跑,无论放在哪边都是极不光彩的事,更何况后金军耀武扬威杀到镇羌堡下,出现这一遭等于被他们瞧不起的明军啪啪啪打脸。 李毅看到后金逃兵被自己人斩杀,心中对这个时代的军法军纪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抛开杂念,李毅放下弓箭,对秦鸿朗声说道:“秦大人,属下幸不辱命!” “好!很好!”秦鸿感觉脸上有光,笑着夸赞道:“李什长箭术高超,连诛东虏贼子,本官甚感欣慰,特赏你良马一匹,白银五十两,并升你做队长!” 李毅心中大喜,拱手谢道:“多谢秦大人厚赏!” 秦鸿满意地点点头,想到李毅是自己的嫡系部下,他唤来传令兵,将他的亲兵什长李毅阵前杀敌得赏的消息传遍全堡,以此提高自己的威望,顺便激励众将士奋勇杀敌。 李毅不得不承认,秦鸿这一手确实玩的挺溜,大部分守军因为站位问题,只看到或者听说自己人射杀了后金骑兵,但具体是谁干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现在经这么一宣传,大家都知道阵前杀敌得赏的是李毅,更知晓他是副守备秦鸿的亲兵什长。 秦鸿提高了威望,李毅增大了名气,这是妥妥的双赢啊! 秦鸿本就很看重李毅,经过刚刚这件事,他对李毅更加倚重。 秦鸿望着堡外的后金军,小声问向李毅:“李队长依你之见,东虏贼子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李毅仔细观察了一番堡外的后金军,回道:“东虏贼子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刚刚又被挫动了士气,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应该会先行离去。” 秦鸿闻言一喜:“李队长所言有理,今日可以高枕无忧矣!” 李毅微微一愣神,想提醒秦鸿不能大意,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后金军吃亏之后报复是肯定的,但应该不是今天,面对占据地利优势的明军,他们短时间内缺乏报复的能力。 实际上也是如此,甲喇额真硕仑左思右想后,最终按捺住心中旺盛的战意,带着后金军先行离去。 之后几天事情的发展就有些出乎李毅的预料了,后金军不但没有展开报复,就连之前游弋的少量后金骑兵也都撤去了。 大部分镇羌堡守军不愿意与后金军交手,甚至可以说害怕与后金军交手,他们看到后金军不再出现,心中十分高兴,也渐渐开始放松警惕。 李毅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后金军向来睚眦必报,这次他们吃了大亏没有立即报复,必是在谋划更猛烈的反击。 李毅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为了以防万一,李毅找到秦鸿建议他加强戒备,以防后金军突然发起偷袭。 前面几天,秦鸿确实听了李毅的劝,命堡内守军枕戈待旦,不可有丝毫大意。 可随着后金军的偷袭迟迟没有出现,秦鸿觉得李毅多虑了,不但命守军恢复常态,还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分化拉拢原守军把总的‘大计’上。 人微言轻! 李毅感觉很无奈,也感觉有些无力。 原本李毅准备在秦鸿麾下多苟着发育一段时间,经过这件事之后,李毅想要更多的话语权和独立自主权,这就需要尽早筹划脱离秦鸿独立发展的事情。 除此之外,李毅为了提高危机来临时的生存能力,一方面抓紧时间学习各类战场知识,一方面加强对部下的训练和沟通。 作为队长级军官,李毅麾下有五个什长,五十名普通士卒。 最早跟着李毅的那一什士卒都已发展成为李毅的心腹,在他们当中,有三人表现很出色被李毅提拔为什长,他们分别是擅长骑马和箭术的陈靖玄,训练进步最快且显露练兵天赋的张云逸,喜欢琢磨兵法的杨国忠。 新加入的四什士卒,李毅尽管接触时间较短,但也有两人引起他的注意,他们分别是擅长算账和处理琐事的徐明义,武艺出众但性如烈火的韩必先。 这些就是李毅准备培养和重用的班底,李毅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快速变强并对他们以诚相待,他们终将成为自己成就大业的重要助力。 第12章 后金军偷袭,险些力挽狂澜 五月十五日,黎明前夕,天空虽然依旧黑暗,但已慢慢开始变亮。 此刻的镇羌堡一片寂静,除了少量倚在堡墙上打盹的守夜明军,其余人都在堡内的营房里睡大觉。 镇羌堡外,一部人马正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靠近,他们身穿后金军衣甲,正是消失了的硕仑所部。 硕仑望了望镇羌堡上打盹的守夜明军,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那天从镇羌堡撤离后,硕仑便制定了一个计划,一个以退为进的偷袭计划。 从当前情况来看,这个计划无疑非常成功,镇羌堡现在防御松懈,就像一个脱了衣服的美妇人。 至于硕仑为何选择今天动手,那是因为皇太极会在今天登基称帝,并改国号大金为大清。 在今天这样重大的日子里,如果硕仑能率军攻破明军重要堡垒,那无疑可以赚取比平日里更大的功劳。 为大清建立而献礼! 硕仑心中如此想着,随后安排得力部将阿古力率领一百个最精锐的士卒潜行到堡墙下,并将一根根绑有铁钩的黑绳扔上堡墙。 铁钩勾住堡墙内壁后,阿古力一行人便顺着黑绳往上攀爬,只片刻功夫他们就爬上了堡墙。 大部分守夜的明军还在做着美梦,等发现身边的同袍相继惨死时,已经回天乏术。 阿古力带人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堡上的守夜明军,然后杀向堡门处,准备打开堡门放外头的后金军进来。 直到此时,镇羌堡内才响起提醒敌人偷袭的号角。 李毅听到号角声,赶忙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因为担心后金军随时可能偷袭,他睡觉时并没有解下铠甲。 拿上戚刀并把牛角弓挂在背上,李毅快步冲出营房,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顺着堡门方向望去,只见阿古力率领的后金军好似来自地狱的杀神,将堡门附近的明军杀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然后一举打开堡门放外面的后金军杀进来。 李毅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如此场景,受到惊吓的他身体本能地有些慌乱。 但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李毅遏制住了,因为他知道,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害怕只会让自己在这次的危机中失去生的机会。 李毅深吸一口气,先跑到直系部下的营房,尽可能地把他们召集起来。 李毅的直系部下这时正被吓得六神无主,有些人想要反抗杀敌,但更多的人想要趁乱逃跑。 李毅的到来无疑让他们找到了主心骨,他们纷纷聚拢到李毅身边,想让李毅拿主意到底是该战还是该逃。 李毅没有带人迎击堡门附近的后金军,也没有直接带人逃跑,而是一边赶往不远处的秦鸿营房,一边聚拢其他散乱的明军。 当李毅寻到神色惊惶的秦鸿时,身边已聚拢了近五百人的明军队伍。 秦鸿看到李毅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惊慌的神色稍稍有所缓解,立马招呼李毅护送他撤离。 李毅觉得战局还没有彻底崩坏,如果能聚拢更多守军,或许能在后金军主力进堡之前重新夺回堡门的控制权。 李毅把这个想法告诉秦鸿,秦鸿听了后,既不想留下来冒险,也不愿放过夺回堡门的机会。 最后,秦鸿让聚拢过来的明军都听李毅的命令,随李毅去夺回堡门,至于他自己则带着家丁亲兵先行撤离。 秦鸿没有留下来一起抗敌,这让李毅感觉有些失望,但想到这是脱离秦鸿的好机会,便爽快接下了这个任务。 李毅挥刀指着堡门方向,大呼道:“弟兄们,现在杀进堡来的东虏贼子还不算太多,只要大家奋勇拼杀,便能将堡门夺回来,大家随我杀过去!” 李毅大呼完,率先挥刀开始冲杀。 四周的明军见李毅如此勇烈,大受鼓舞之下也跟着开始冲杀。 堡门附近的后金军没有料到明军会突然杀回来,顿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李毅这段时间日日苦练近战技术,刀法还算不错,但对付彪悍的后金精锐依旧有些吃力。 几次近战交手险些受伤后,李毅果断退到二线,开始使用弓箭对敌。 李毅箭法高超,不但没有误伤自己人,还八箭皆中将八个最难缠的后金兵射杀。 当李毅准备射出第九箭时,一道暴吼声从不远处传来。 李毅循声望去,便见一个体型健硕,剃着金钱鼠尾的后金军官突破明军的阻拦,恶狠狠地朝他冲了过来。 弓箭在手的李毅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慌乱,他快速拉弓朝那个后金军官射了过去。 那个后金军官正是阿古力,作为硕仑的得力部将,他不但勇力过人,就连反应也很敏捷。 看着李毅射来的羽箭,阿古力面露冷笑,一个侧身躲闪便轻松避过。 李毅没能射中阿古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快速取箭搭弓,一箭刚刚射出紧接着又射出第二箭。 阿古力没有料到李毅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使出两星连珠这样的箭技,最终他顺利躲过第一箭却被第二箭射中脖子。 李毅连杀九个后金军,其中还包括最难缠的阿古力,这样辉煌的战绩给拼杀的明军极大鼓舞,他们悍不畏死地不断冲杀,一点点夺回堡门控制权。 就在胜利的天平开始朝镇羌堡明军倾斜时,几个不和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们不要再守了,先不说你们根本挡不住后续的东虏贼子,单说副守备秦鸿都逃了你们守下去有什么意义,赶紧逃命吧,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李毅愤怒地循声望去,当即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几个和秦鸿不对付的把总,心中不由大骂‘猪队友’。 跟李毅反击的明军全靠一口硬气支撑,现在被这几个把总乱了心神,这口硬气自然泄了。 战场局势很快对反击的明军不利起来,李毅心知继续硬撑下去不但无法夺回堡门,还可能让所有反击的明军丧命。 李毅果断下达撤退的命令,并故意朝那几个把总逃跑的方向追去…… 第13章 逃跑不忘坑人,连珠箭射杀硕仑 一番大战下来,李毅本队的士卒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他们紧紧跟随在李毅身后,李毅往哪个方向他们便往哪个方向。 李毅这一队明军日日训练,体能状态比其他明军要强上不少,更别提那几个吃空饷、喝兵血的蛀虫把总。 李毅一行人很快就追上那几个‘勇夺猪队友’称号的把总,本来李毅想直接干掉他们,但考虑到人多眼杂,杀了他们后患比较大,最后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不过,李毅不想就这样放过他们,思绪飞转后他有了主意。 李毅一边奔逃,一边取下牛角弓转头射向后方,这样射箭虽然降低了李毅的命中率,但也有几个后金倒霉蛋中箭送命。 李毅这一举动惹恼了追击的后金军,本来分散追击的他们开始聚拢朝李毅这边追了过来。 那几个‘猪队友把总’很快发现异常,大骂李毅犯傻引火上身也就算了,居然还无耻坑害别人。 李毅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命本队士卒加快速度。 没过多久,李毅一行人就将‘猪队友把总’他们远远甩在后头。 愤怒追击李毅的后金军没能追上李毅,便把怒火发泄在了那几个‘猪队友把总’身上。 很快,李毅后头便传来了那几个‘猪队友把总’的惨叫声,这就使得李毅的心情稍稍好上了一些。 危机还没有解除,李毅不敢大意,不断鼓励本队士卒坚持不要掉队。 之前的刻苦训练在此刻派上用场,李毅一行人不但拉开了与后面追兵的距离,甚至还追上了先一步逃跑的秦鸿。 看到李毅安然无恙追了上来,秦鸿脸上闪现一抹尴尬,但很快就被浮现的笑容给取代:“李队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李毅笑了笑,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异常:“多谢秦大人关心,我这人命大,阎王爷不愿收!” 秦鸿哈哈笑了几声,随后问起他逃走之后发生的事情。 李毅没有隐瞒,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 秦鸿听了后先是夸赞李毅‘有胆气,好本事’,随后大骂那几个‘猪队友把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毅没有多做评判,默默调整呼吸和跑步频率,尽可能节省体力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新危机。 李毅一行人身后约莫三里处,硕仑正亲率一百亲卫骑兵快速追来。 顺利攻破了镇羌堡,硕仑本来十分高兴,可进堡后看到爱将阿古力的尸体,他脸上的喜色立马被浓浓的愤怒给取代。 阿古力追随硕仑多年,不但为硕仑立下了汗马功劳,还数次救下硕仑的性命。 硕仑很看重阿古力,安排他带队偷袭镇羌堡是想让他立下大功有个好前程,而不是让他丢掉性命。 啊! 硕仑愤怒狂吼,无尽的杀气从他身上逸散出来,他要亲自带队斩杀李毅为阿古力报仇。 硕仑率领的亲卫骑兵追击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出现在了李毅一行人的视线内。 后金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硕仑率领的虽然只有百骑,但冲锋的时候依旧显露出了无敌之姿,挡在他们前面的明军就好像秋天的落叶被他们一扫而过。 变故突然发生,秦鸿大惊失色,吓得赶紧加速狂逃。 李毅本来也打算加速逃跑,可一想到两条腿跑不过后金骑兵的四条腿,到时候仍旧免不了一死,他便停下来准备拼命。 李毅一停,本队的二十八名士卒也跟着停了下来,而他们一停,又有更多的明军停了下来,其中就包括秦鸿。 作为大家族培养的人才,秦鸿自然不傻,他刚刚之所以加速逃跑,只是惊吓之后的本能反应。 等想明白‘步卒跑不过骑兵’的原理后,秦鸿跟着停了下来,就算这样会死也要尽量死的体面一些。 情况紧急,李毅顾不得多和秦鸿沟通,直接拜托秦鸿指挥四周的明军在他前方结阵。 紧接着,李毅取箭张弓,瞄准硕仑之后猛地射了出去。 硕仑能当上甲喇额真,年轻的时候也是女真族内千里挑一的勇士,现在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反应速度依然不慢。 李毅射出的箭矢才刚靠近硕仑,就被他用狼牙棒直接砸飞。 挡住这一箭之后,硕仑愤怒地望着李毅,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怕是已将李毅千刀万剐。 李毅被硕仑满含杀意的眼神注视,就好像突然被一股寒雾笼罩,感觉浑身冰冷。 李毅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压心中的恐惧,就好像一个多月前对付那头野狼一样。 随着李毅调整自身状态,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消失,他取箭张弓接连射出两箭。 由于这两箭李毅故意藏拙,给硕仑的感觉便是对面那小子被自己吓到了,箭术再也发挥不出最佳状态。 紧接着,李毅又射出两箭,这两箭更糟糕,不但没有形成连珠效果,还射偏了,根本不用硕仑出手拦截。 硕仑觉得李毅已经黔驴技穷,便准备策马发起冲锋,一举取下李毅的首级。 不单硕仑这个敌人如此认为,就连李毅的同袍战友也觉得李毅没办法了。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明军心中蔓延! 也就在这时,李毅又出手了,因为手臂酸痛,这是李毅能射出的最后两箭。 如果这两箭射空或者被硕仑挡住,那万事皆休,不论是李毅还是场中的其他明军统统都会死。 反之,如果这两箭能够射中,那众人便能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咻!咻! 李毅把牛角弓拉成满月状,以极快的速度接连射出两箭。 这两箭你追我赶,就好像两道银色闪电一般朝着硕仑快速飞去。 硕仑看到李毅出手并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李毅死前的最后一次蹦跶。 因为太过大意,硕仑直到两箭飞近才意识到不对劲,因为他认出这是一种高超箭技—两星连珠。 死亡危机袭来,硕仑本能地想要挥动狼牙棒拦截,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无奈之下,硕仑只得尽全力侧身躲闪。 第一箭,硕仑侥幸躲过了。 可不等硕仑暗松一口气,第二箭已刺入他的喉咙,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他带飞落马…… 第14章 力挽狂澜,李毅的选择 硕仑死了! 刚刚还有些不可一世的硕仑就这么死了! 场中众人不论是后金军还是明军,都感觉有些不敢置信。 李毅没有发愣,一边高举牛角弓,一边对身前的明军大呼道:“东虏主将被我射杀了,弟兄们,大家随我杀回去,为死去的同袍弟兄报仇雪恨!” 李毅的呼声一出,场中明军倍感振奋,望向后金骑兵时拥有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对报仇雪恨,对获取战功的渴望。 与之相对,后金骑兵面露惊惶,再也没有刚追杀过来时的狂妄自大与咄咄逼人。 杀! 随着李毅再一次高呼,场中明军包括秦鸿一同发起冲锋。 接下来的厮杀依旧惨烈,高昂的士气、战意能增加明军的胜算,但无法完全弥补与后金骑兵之间的战力差距。 明军差不多以二换一才赢得最终的胜利,李毅、秦鸿身上多了几道伤口,李毅的本队士卒更是只剩下不到十六人。 尽管死伤惨重,剩下来的明军都面露喜色,因为他们活下来了。 只要活着,才能拥有未来,才能拥有一切。 鉴于危机仍没有解除,侥幸活下来的明军顾不得休整,匆匆割下后金骑兵的首级作为战功凭证,便骑上缴获的战马往大同城方向赶去。 至于夺回镇羌堡,秦鸿没有提,李毅也默契地没有问,因为他们都清楚,即便硕仑和他的亲卫骑兵都死了,剩下的明军残兵也不具备夺回镇羌堡的实力。 一口气赶了五十多里路后,秦鸿、李毅一行人累得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这时,秦鸿找到李毅,满脸感激地对李毅说道:“李队长队长,这次多亏你力挽狂澜射杀东虏主将,否则即便我能侥幸活着回到大同城,也会因为丢失镇羌堡而惹上大麻烦!” 李毅谦虚回道:“秦大人客气了,这次能够逆转败局并非我一人的功劳,秦大人最后亲自带队冲锋将东虏骑兵杀得胆寒也是功不可没!” 秦鸿对李毅的态度很满意,趁机拉拢道:“李队长队长,以你的能力只担任队长一职实在是太屈才了,我准备把你提拔为哨官,不,我准备把你提拔为把总,并将亲兵队交给你统领!” 李毅闻言一愣,心情变得有些复杂,按照他原来的打算,是近期找机会脱离秦鸿的麾下,可秦鸿对他的提拔力度是真的很大,对他也足够信任。 怎么办? 自己是该接受秦鸿的提拔呢,还是和秦鸿摊牌好好说明情况? 秦鸿将李毅的犹豫看在眼里,微微一叹后说道:“李队长队长,初次见面时我就看出你非池中之物!” “只是没有想到,你仅仅只是乡野猎人出身,却不但能迅速适应军旅生活,掌握战场技能,还能拥有堪比统帅的眼光和胆识。” “在这一点上,我不如你远矣,你比我更适合留在战场上。” “今天这场变故之后我一直在想,接下来是利用东虏主将硕仑的首级谋求更高的战场职位,还是借机调回大同城任职。” “我很犹豫,迟迟下定不了决心,你刚刚的反应帮了我。” “回大同城后,我会利用硕仑的首级和家族势力运作调回大同城任职。” “至于你,……” 李毅听到这里,心弦不自觉地紧绷起来,秦鸿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他无法判断秦鸿是不是生气了。 只听秦鸿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跟我到大同城任职,也可以选择留在一线战场。” “你如果选择跟我到大同城任职,我会帮你谋取城防营守备职位,大同无战事,你只要稍稍经营一段时间就可以获得安稳与财富。” “你如果选择留在一线战场,我依旧会帮你,以你这次立下的功劳,我可以帮你谋取到把总职位。” “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李毅静静地听完,认真考虑后朝秦鸿诚挚鞠了一躬:“秦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很抱歉,我想留在一线战场!” 秦鸿脸上浮现一抹失望,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伸手扶起李毅说道:“李队长队长无需介怀,你才能出众,潜力巨大,又志存高远,换做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毅感觉到了秦鸿话语中的真诚,郑重回道:“秦大人,你的知遇之恩我记下了,只要我不死,未来必有厚报!” 秦鸿见李毅说的认真,心中十分满意,他向李毅交代了一些回到大同城后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李毅看着秦鸿离去的身影,精神突然有点恍惚,因为秦鸿担任镇羌堡副守备时的不合格表现,李毅对他的评价本来是有所降低的,但秦鸿说出刚刚这一番话,却是让李毅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经过镇羌堡这一行,秦鸿弄清楚了自己的能力情况,并及时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做出调整,这说明他很有自知之明。 危机解除后,秦鸿能第一时间想到拉拢李毅,并在李毅稍稍露出不愿在他麾下效力后果断施恩示好,这说明他很会把握人心。 如果李毅不是穿越者而是深受这个时代忠义思想影响的土着,或许就被秦鸿感动得改变想法,一心一意为他效力了。 可惜李毅是穿越者,他了解明末历史,并对自己的未来有所规划。 在满清入主中原的天下大势面前,李毅跟秦鸿前往大同城任职,只会迎来慢性死亡,除非李毅愿意向满清卑躬屈膝。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李毅无法忍受自己头上顶着一撮金钱鼠尾。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李毅无法坐视自己的同胞被满清蛮子屠杀。 日月倒悬,江山易主,李毅宁死也不愿成为满清蛮子辖下之民。 现在是崇祯九年,距离清军突破山海关已只剩下八年时间,李毅要想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就不能贪图安稳,就只能在危险中寻找机会。 李毅深吸一口气,虽然他看破了秦鸿的用意,却也不得不承这份情,因为秦鸿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容易。 第15章 初见卢象升,局势堪忧 五月十六日下午,经过一天多时间的赶路,秦鸿、李毅一行人回到了大同城。 在秦鸿的安排下,李毅和一起回来的明军住进了城防营的一处营地,并得到了妥善的医治。 之后几天时间,秦鸿忙着运作调回大同城任职,以及帮李毅谋取把总职位。 秦鸿让李毅自由行动,既可以留在营地内治伤,也可以回洪石村看望家人。 李毅在最后一战中受的伤势不轻,身上多处绑着纱布,未免林汐、张定远他们担心,李毅没有急着回洪石村,而是继续留在营地内养伤。 时间匆匆,不知不觉便到了五月二十一日。 这天早上秦鸿找到李毅,告诉他宣大总督卢象升正往大同城赶来,到时他要和秦鸿一起到城门口迎接。 能在宣大总督面前露脸,这无疑是件好事,李毅自然是乐得一同前往。 就如同前世迎接大领导一般,大同城内的重要官员提前一个多时辰出现在了城门口,静等宣大总督以及随行的几位总兵到来。 李毅也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拉升了对于见到这位卢总督的期待! 时间缓缓流逝,终于有快马前来报信,说宣大总督快到了。 没过多久,一队轻骑徐徐赶来,随着距离拉近,李毅终于看清了卢象升的相貌。 卢象升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色绣有大团花的官服,腰系玉带,虽然身形消瘦,皮肤白皙,但那双洞彻世情的睿眼,却令人一见便心中凛然不敢直视。 李毅暗暗打量卢象升的时候,大同城的官员来到卢象升面前,恭敬行礼道:“下官拜见总督大人!” 卢象升微微抬手道:“诸位无需多礼!” 等众人站直身子,卢象升将目光投向秦鸿,不急不缓地说道:“秦守备,此次你虽然丢了镇羌堡,但能击杀清虏主将硕仑,功大于过,也算振奋了我军军威,本官会为你上折子请功!” 皇太极称帝,后金改国号为大清的消息已传入中原,大明对后金的称呼有所调整,将东虏换成了清虏。 秦鸿听卢象升这么一说,赶忙又是行礼:“多谢总督大人栽培,下官感激不尽!” 卢象升双手虚抬,然后将目光转向了秦鸿身旁。 秦鸿留意到卢象升在打量李毅,于是指着李毅介绍道:“总督大人,这次我军能击杀清虏主将硕仑,下官麾下队长李毅功不可没,李队长箭法高超,不但百步之内箭无虚发,还掌握了连珠箭技,正是因为李队长一箭射杀了硕仑,我们才得以反杀后金骑兵顺利突围!” 秦鸿介绍完后,李毅顺势向卢象升行礼道:“属下李毅拜见总督大人!” 卢象升来之前已经看过了镇羌堡一战的详细军报,越是了解战情,他越是对李毅感兴趣。 通过打量,卢象升发现李毅有着健硕的身形,英武的面容,站立时挺胸抬头,就如同一杆顶天立地的长枪,充满了刚猛阳刚之气。 卢象升好久没有看到有如此朝气的大明将领了,不禁夸赞道:“李队长年少英杰,是个可造之材,这次你射杀清虏主将硕仑立下大功,本官特升你为把总,望你戒骄戒躁,锐意进取!” 能得到卢象升的认可与夸赞,李毅心中颇为激动,毕竟卢象升可是明末不逊色于袁崇焕、孙承宗、孙传庭、洪承畴的大牛人。 卢象升二甲进士出身,二十五岁任大名府知府,己巳之变时募集数千民壮进京勤王,之后掌管京畿南三府兵备,练就天雄军。 崇祯七年,农民起义军南渡黄河,穿越河南进入郧阳,官军不能敌,朝廷调他坐镇,卢象升率天雄军与农民起义军屡战屡胜。 数年间,卢象升先后升任五省剿匪总理、七省剿匪总理,第一代闯王高迎祥就是被卢象升干掉的。 清军入塞劫掠京师时,卢象升多次奉旨勤王,崇祯十一年更是被崇祯赐下尚方宝剑,负责督导天下勤王大军。 卢象升虽然是文人出身,但却精通武事,每战都会亲自上阵厮杀,因为把敌人杀得闻风丧胆且很少招降,被世人称为‘卢阎王’。 对于卢象升这样的爱国儒将,李毅心中十分敬重,恭声回道:“多谢总督大人的夸赞和提拔,属下定会奋勇杀敌,以报国恩!” 卢象升满意地点点头,在和大同总兵王朴说了几句话后,便招呼众人进城。 半个时辰后,大同城府衙议事大堂。 卢象升端坐主位,下方左右两侧坐着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山西总兵虎大威、参将祖宽、参将周靖、游击赵彬、游击罗岱等宣大镇将领。 李毅的级别比较低,没有资格坐着,只能静静地站在秦鸿身后。 卢象升扫了众将一眼,面色肃然地说道:“诸位,清虏匪首皇太极称帝之后,时刻想着派兵南侵劫掠。” “蒙古未被清虏降服之前,清虏只能强行突破‘关宁锦防线’,不但劫掠所得不多,就连自身死伤也颇为惨重。” “蒙古被清虏降服之后,清虏南侵除了强行突破‘关宁锦防线’,还可以绕道蒙古,从‘宣大防线’入寇。” “据本官了解,从去年到现在清虏在漠南草原建立了数十个补给点,还对‘宣大防线’进行了数百次试探。” “由此可见,宣府和大同府将会是清虏南侵的重点,接下来定然大战不断。” “近些年,大明的军力和财力主要用于稳固‘关宁锦防线’和剿灭流窜的贼寇,对于宣府、大同府的防务有所疏漏。” “接下来,诸位的任务很重,不仅要加紧练兵,还需派人抢修关防。” 卢象升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朗声问道:“对于随时可能到来的清虏入寇,诸位可有信心将他们击退?” 堂内众将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忧虑,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大声回道:“总督大人勿忧,我们有信心击退来犯清虏!” 第16章 再升官职的机会,需要用命去争取 卢象升看到众将虽然口号喊得响亮,但心中仍是底气不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想到因为朝中奸佞的阻挠,宣大军镇的军饷已有两个月没有发,这般情况下众将底气不足也是情有可缘,卢象升便又松开了眉头。 局势虽然艰难,卢象升却不愿意屈服,他暗暗握了握拳头,然后对众将说道:“诸位,本官近期会联络宣大乡绅筹集军饷,你们无需太过担心,好好筹备战事即可!” 堂内众将面色复杂,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卢象升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缠,很快就转换话题:“诸位,镇羌堡如今仍被清虏占据,我们必须尽快把它夺回来,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前往?” 杨国柱、王朴、虎大威这三大总兵端坐不语,这样的小事还轮不到他们出手。 参将祖宽和周靖相互对视一眼,稍作考虑后,他们也打消了出手的念头。 游击赵彬勇猛好战,出列请命道:“下官愿意率军夺回镇羌堡,还请总督大人成全!” 卢象升微微摇头道:“赵游击勇气可嘉,但你要坐镇杀虎口震慑清虏,却是无法脱身!” 卢象升拒绝赵彬的请战后,又有几个守备级别以上的将领请战,但都被卢象升以恰当的理由拒绝。 李毅正为卢象升这一举动感到奇怪,却突然发现卢象升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 李毅心中有所猜测,深吸一口气后出列请命道:“下官对镇羌堡颇为熟悉,愿意率军夺回镇羌堡,还请总督大人成全!” 李毅一个刚刚升职的小小把总出列请命,立马吸引了堂内众人的注意力,大同总兵王朴不满地冷哼一声,有些责怪李毅太自不量力。 面对堂内众将的审视与质疑,李毅抬头挺胸,一点也不怯场。 卢象升将李毅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满意,笑问道:“李把总需要带多少人马?” 李毅仔细考虑后,回道:“一千足矣!” “你有几成把握一举夺回镇羌堡?” “下官有七成把握!” “七成?不错,不错!”卢象升笑着表示肯定,然后神色转为肃然:“李把总何在?” 李毅朗声回道:“下官在!” 卢象升继续说道:“本官任命你为镇羌堡代理守备,如果你真能一举夺回镇羌堡,本官便实授你守备官职,反之,如果你作战不利,那本官会砍下你的脑袋,你现在可还敢接下这个任务?” 堂内众将闻言脑海里冒出一个词,那就是‘不成即死’,他们再次用审视的目光看向李毅,想看看他到底敢不敢接下这个任务。 至于大同总兵王朴,本来他对李毅主动请命有些不满,现在见这个任务不那么好接,他看向李毅的眼神中就多了一丝揶揄。 李毅把堂内众将的神色看在眼里,毅然回道:“还请总督大人将夺回镇羌堡的任务交给末将,如果不能成功,末将甘受军法!” 卢象升见李毅很有担当,心中对他的评价又高了一分:“那好,本官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卢象升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希望下次堂议还能再见到你!” 卢象升说完,便挥手示意众人退去。 回去的路上,秦鸿有些好奇问向李毅:“李把总,你真有七成把握夺回镇羌堡?” 李毅微微摇头。 秦鸿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担忧地问道:“那你为何当众接下那个任务?军法无情,接下军令状如果没有完成,谁也救不了你!” “多谢秦大人关心!”李毅真诚地道了一声谢,然后解释道:“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接下这个任务,是总督大人接连拒绝众将的请战,而又向我投来期望的眼神,我这才有了请战的想法。” “若我没有猜错,总督大人应该是在特意考验我,如果我将他示意的眼神视而不见,或者最后一刻退缩,那我在他心中就属于不可重用之人,无论我今后表现多好都难以再快速升迁。” “反之,如果我敢于接下这个任务,那他就会继续关注我,甚至投入资源培养我。” 秦鸿听了后,仍旧有些不能理解:“李把总,获得总督大人的器重固然重要,但性命更为重要啊,如果你有把握也就罢了,没有把握为何要逞强?” ‘逞强’这个词李毅听起来感觉有些刺耳,但他没有因此生出不满,因为他知道秦鸿是真的在关心他。 也正因为这样,李毅没有敷衍他,语气郑重地回道:“秦大人,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但我有不得不用命去拼的理由。” “我曾梦到过这样一幕,数十万清虏杀入中原,随意劫掠,随意屠戮,先是北方沦陷,然后江南沦陷,他们占据汉人大好河山之后还不知足,还逼迫汉人百姓剃发蓄起金钱鼠尾辫,说什么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我不想梦中这一幕在现实中出现,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去阻止这一切,而要达成这个目标,我需要站得更高,我需要拥有更多的力量。” “我从军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时间,如果我不曾拼命努力,即便有你的帮助也难以获得把总职位。” “要想获得更多,先得付出更多,我如果不敢拼命,守备职位岂会落在我头上,即便它前面加了代理二字。” “大明将士过百万,多少人血战一生也得不到守备职位,而我或许只需再血战一场就能得到。” “从这个角度来说,拼这一次很值,是真的很值!” 秦鸿闻言沉默了,他生来就获得了大多数人一生努力都难以得到的东西,所以他不会去冒这样的险,因为对他来说这样不值。 但李毅和他截然不同,李毅的出身决定了他不去拼命,很多机会就不会属于他。 秦鸿不相信李毅所说的梦会真的出现,但他佩服李毅的锐意进取。 有梦想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秦鸿为结识李毅而感到荣幸,接下来也愿意为李毅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他知晓帮与被帮是会相互转换的,未来或许他也会需要李毅的帮助,就好像之前击杀硕仑那一战…… 第17章 整合部下,商议破局之法 当天晚上,秦鸿在大同城内最好的酒楼设下宴席,一为庆贺李毅升任代理守备,二为李毅即将离开大同城践行。 宴席之间,两人有说有笑,喝的是酣畅淋漓,直到酒楼打烊才各自离去。 第二天,李毅在秦鸿的协助下顺利接收一千明军将士,其中,原镇羌堡守军两百五十六人,大同城防营士卒三百人,其余都是只经过两三个月训练,但还没有上战场见血的新兵。 一支仅有千人的部队却有着复杂的构成,这可把前来帮忙的秦鸿看得连连摇头。 李毅却对此没有多少负面情绪,以他浅如白纸的资历,如果卢象升直接从其他将领麾下调来一支千人部队,他反而难以在短时间内加以掌控。 现在这样谈不上多好,但总体还算不错。 原镇羌堡守军和李毅有着同生共死的交情,又在战场上见识过李毅的厉害本事,应该会乐意接受李毅的指挥。 再加上他们经历过血战的生死考验,战斗力很不错,李毅完全可以对他们拉拢示好,将他们发展为铁杆嫡系。 城防营士卒就有些麻烦了,他们原先隶属于大同总兵王朴,而王朴对李毅有些敌视,这种敌视很可能延续到城防营军官甚至所有城防营士卒身上。 当然,因为王朴对李毅有些敌视,所有城防营士卒就对李毅敌视这种可能性太小,但军官层面的敌视可能性就挺大。 所以,李毅想要顺利掌控他们,或许得采用分化瓦解的方法,多对城防营士卒进行拉拢示好。 至于那些没见过血的新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经过了基础训练,只需镇羌堡老兵给他们讲讲实战经验再安排他们剿匪见见血就勉强可以出战了。 按理说李毅接下任务后是没时间安排新兵剿匪见血的,所幸李毅向卢象升请战时,卢象升没有限定李毅完成任务的时间,这让李毅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有了更多的自主性。 五月二十三日,李毅率领一千明军离开大同城,和之前那次前往镇羌堡一样,李毅一边赶路,一边训练整合队伍。 李毅从原镇羌堡守军中挑出五十六人编入新兵队伍,让他们担任什长、队长、哨官,剩下的两百将士则编入李毅的亲兵队,战时作为最锋利的战刀使用。 至于城防营的三百士卒,李毅既没有急着安插人手进去,也没有急着对他们重新整编。 经过一番打听与试探,李毅发现三个话事的城防营哨官陈玄、刘成峰、曹文定并非铁板一块。 陈玄与刘成峰相交莫逆,却与曹文定有着旧怨,因为这个缘故,陈玄和刘成峰隐隐有些孤立曹文定。 李毅了解这个情况后,自然是对曹文定多加拉拢,李毅告诉曹文定,只要曹文定全力帮他夺回镇羌堡,事后他会保举曹文定为把总。 曹文定想借助李毅的力量对抗陈玄和刘成峰,加上李毅的许诺很有吸引力,他便表态正式加入李毅麾下,全力相助李毅夺回镇羌堡。 队伍初步整合完毕后,李毅在前往镇羌堡的路上挑了两个百人左右的土匪寨子给新兵们练手。 新兵们有老兵在旁引导和控局,倒是打的有模有样,少数不敢直接杀人的,也在老兵的‘逼迫’下往死尸身上补了刀。 新兵们挥刀见了血,整个人的气势立马变得不一样了,他们身上多了一丝杀气与锐气。 五月二十七日,经过四天不疾不徐地赶路,李毅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镇羌堡二十里外。 李毅没有立即对镇羌堡出手,而是选了个隐蔽的山坳驻扎,只等天黑下来再到镇羌堡下仔细探查。 扎好帐篷,李毅把军需官徐明义、军法官唐兴安以及陈靖玄、张云逸、杨国忠、韩必先、胡巍、贺渊、张元一、曹文定、陈玄、刘成峰等十个哨官招来议事。 众人到齐之后,先向李毅行礼:“属下拜见大人!” “诸位无需多礼!”李毅微微抬手,然后问道:“镇羌堡已近在眼前,不知诸位可有妙计破之?” 众人闻言沉思,都没有立即开口。 李毅也不急,一边转动思绪,一边观察众人的神色变化。 军需官徐明义微微皱眉,似乎毫无头绪。 军法官唐兴安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否想到了破局之法。 陈靖玄凝神沉思,欲言又止。 杨国忠面色从容,似乎胸有成竹。 韩必先笑容满脸,跃跃欲试。 …… 陈玄、刘成峰时不时地相互对视,似乎想要置身事外。 约莫一刻钟后,韩必先见众人都不开口,便朝李毅拱手道:“大人,清虏占据镇羌堡后见我军迟迟不来争夺,必会心存懈怠,我们可以借鉴清虏攻破镇羌堡的方法,借着夜色掩护对镇羌堡发动偷袭。” 李毅听了后,笑着点头道:“韩哨官这法子不错,如果清虏当真存有懈怠之心,那我们可以试一试借着夜色偷袭!” 韩必先得到李毅的肯定后,心中十分满足,笑着退了回去。 李毅扫了众人一眼,又问道:“诸位可还有不同看法?” 杨国忠这时出列说道:“大人,草原乃至辽东都是清虏的大后方,他们占据镇羌堡后定然防南不防北。” “我们可以从友军的地盘出关,绕道前往镇羌堡以北,若是遇到运送给养的清虏,便将他们截杀并换上他们的衣甲。”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用清虏运输队的名义骗开镇羌堡的堡门,然后一拥而入将所有清虏统统杀光。” 杨国忠的计策刚一道出,帐内众人齐齐眼眸发亮,显然,他们都觉得这个计策大有可为。 李毅起初也觉得这计策不错,就在他准备发表认同的看法时,脑中突然想到了一个致命疏漏。 那就是明军要伪装成清军,单单换上他们的衣甲,或者使用他们的语言还不够,还要留有和他们一样的发型。 明军蓄发,会梳起发髻。 清军剃发,会留金钱鼠尾辫。 这样的区别实在是太显眼了! 如果明军不剃发留起金钱鼠尾辫,却强行伪装成清军,那等于把自身置于险地。 至于剃发留起金钱鼠尾辫,那几乎不可能,大明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让他们留这样的发型他们宁愿自杀。 第18章 清军戒备森严,最终等来机会 当李毅把这个关键疏漏提出来时,在场众人都沉默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虽然想尽快攻破镇羌堡立功得赏,但剃发蓄起金钱鼠尾辫这样的代价他们无法承受。 之后,众人又探讨了几种攻破镇羌堡的方法,因为都存在较大的疏漏而被摒弃。 最终,李毅做出决断,所有人回去养精蓄锐,等到了晚上二更时分再一起悄悄赶往镇羌堡。 到时候,如果镇羌堡内的清军疏于防范,那就趁着夜色展开突袭,反之则先撤回驻地再从长计议。 时间匆匆流逝,不知不觉便到了二更时分。 在李毅的率领下,一千明军离开驻地,人衔枚、马裹蹄悄悄赶往镇羌堡。 赶路的过程中,李毅一行人颇为顺利,并没有遭遇清军的哨探。 将要临近三更的时候,李毅一行人赶到了镇羌堡下。 望着夜色中巍然屹立的镇羌堡,明军上下的心情都有些复杂,这本是属于大明的堡垒,如今却被清军占据。 李毅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杂念摒弃,然后开始仔细探查镇羌堡的防御情况。 不仔细探查不知道,一仔细探查吓一跳。 清军在镇羌堡的布防不但没有明显的疏漏,反而称得上戒备森严。 首先,镇羌堡上十步一岗、百步一哨,时不时还有一队队清军往来巡视。 其次,清军为防明军贴近堡墙使用钩绳偷袭,特意在堡墙下放了一排类似拒马桩那样的尖刺。 其他举措李毅暂时没有发现,但存在的可能性却是不小。 情况不妙啊! 李毅暗暗叹了一口气,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以镇羌堡现在的防御力度,明军直接发起进攻先不说能不能顺利攻下镇羌堡,单说要付出的伤亡肯定极大。 那直接撤回驻地呢? 全军兴匆匆赶到镇羌堡下,稍稍遇到挫折就退回去,这样无疑很伤士气。 或许可以再等等,清军高强度戒备,不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消耗极大,只要他们是人就一定会累。 等到他们累了,戒备没那么森严了,或许机会就来了。 李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军中高层,在得到他们的认同之后,李毅带人退到两里外养精蓄锐,只留下一些精锐斥候轮番观察清军的一举一动。 明军这边暗暗等待机会的同时,清军镇羌堡主将赫拉图正叮嘱负责守夜的军官:“哈贝达,我们夺取镇羌堡已经十多天了,明贼只要不愿意放弃镇羌堡,近期就一定会采取行动,你今晚负责守夜责任重大,千万不能有所疏忽!” 哈贝达听了后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大人多虑了,明贼最喜内斗,办事向来拖沓,前番他们丢了镇羌堡却侥幸杀了硕仑大人,现在怕是还在后方争功定过。” “你这话说的有一定道理,明贼确实喜欢内斗,确实办事拖拉!”赫拉图先是表示肯定,然后话锋一转道:“但镇羌堡乃是明贼重要关隘,他们即便再喜欢内斗,办事再拖拉,近期也该派人来夺回镇羌堡了。” 哈贝达仍旧不太重视:“即便他们来了也无妨,我们大清勇士战力强悍,许多人能够以一敌三,以一敌五,甚至以一敌十,现在又有镇羌堡这样的坚固堡垒作为依托,明贼定然是来多少死多少。” 赫拉图见哈贝达有些骄狂大意,顿时眉头一皱:“兵法上说‘骄兵必败’,哈贝达你如此轻视明贼,小心阴沟里翻船丢掉脑袋。” 哈贝达不以为意地回道:“大人说笑了,杀我哈贝达的明贼还没出生呢,再说了,即便明贼已经出现在镇羌堡外,在看到镇羌堡守御森严后,他们也没胆子发起攻击。” 赫拉图却是还不放心:“你别管明贼有没有胆子发起攻击,你只管尽好自己的守夜之责,需知军法无情,如果因你的疏忽使得全军遇险,到时可别怪我不念旧情!” 哈贝达见赫拉图如此较真,也就不再和他争辩,答应定会小心谨慎,实际上则仍旧不太在意。 赫拉图走后,哈贝达带着亲兵四处巡视督查。 一开始的时候,哈贝达还算比较认真,每个地方都会巡视督查,可到了下半夜睡意来临时,他就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找了个地方睡大觉。 其余守夜的清军也差不多,哈贝达前来督查的时候,他们个个打起精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哈贝达偷跑去睡觉后,守夜的清军迟迟没有看到哈贝达前来督查,心中暗暗有所猜测,也渐渐开始放松警惕。 到了黎明前夕,最容易犯困的时候,如果哈贝达前来督查,他们或许会强打起精神再坚持一下,因为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轮换。 可惜,哈贝达此时正睡得舒坦,又哪里会跑过来督查巡视。 没人监督的情况下,守夜的清军由偷偷开始打盹变为光明正大地打盹。 镇羌堡外,李毅只睡了一个时辰便来到明军斥候旁边,和他们一起监视镇羌堡上的一举一动。 下半夜刚开始的时候,清军如前半夜那般认真戒备,这让李毅心中咯噔,暗道‘莫非今天要无功而返了’。 李毅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没到黎明来临那一刻,他不会轻易放弃。 等啊等! 等啊等! 李毅等到了守夜清军因为哈贝达不来督查而渐渐松懈,等到了黎明前夕守夜清军由偷偷打盹转为光明正大打盹。 机会终于等来了! 李毅心中振奋,赶忙回到大部队歇息的地方将他们叫醒,然后带着他们悄悄潜行到距离堡墙三十步处。 战斗即将开始,韩必先‘手脚发痒’,向李毅请命率领‘先登队’进攻。 李毅本来打算如果没人请命,他就亲自带人先上,现在韩必先请命了,李毅自然是顺势答应下来,并许诺如果顺利夺回镇羌堡韩必先为首功。 韩必先得了李毅的许诺,心中十分高兴,一接下任务就兴匆匆带着由两百精锐组成的先登队来到堡墙下。 他们先小心翼翼地将类似拒马桩的尖刺挪开,然后跟清军偷袭镇羌堡时一样,将绑着绳索的铁钩扔上堡墙。 随着铁钩固定在堡墙内壁上,韩必先和先登队的将士们开始顺着绳索快速攀爬…… 第19章 夺回镇羌堡,禁止部下追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之前,明军因为疏忽被清军摸上堡墙,以致战败丢了镇羌堡。 如今,明军也借着清军的疏忽摸上堡墙,并开始了血腥杀戮。 这个时期清军的战斗力确实很强,堡上守夜的清军即便被明军偷袭干掉一大半,也硬是靠着剩下的人手死死稳住防线。 韩必先惦记着破堡首功,提着戚刀悍不畏死地不断冲杀,将拦在他前头的清兵一个个杀死。 当韩必先砍翻第六个清兵时,一个清军军官恶狠狠地朝他冲了过来,并挥动狼牙棒砸向他的面门。 韩必先虽惊未乱,在狼牙棒砸来的瞬间,先是右脚往前斜探,然后身体微微往右一晃,最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清军军官砸来的狼牙棒。 只躲闪不反击不是韩必先的风格,他身体猛地前窜,好似下山猛虎般撞向了清军军官的胸口。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清军军官被一股巨力撞飞好几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不等清军军官从头晕目眩中回过神来,韩必先已跃步向前,戚刀如电光般划过他的脖子带出一串串血珠。 温热猩红的血液喷溅到韩必先脸上,韩必先随手一抹,满脸都是猩红,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恐怖。 韩必先没再多看死去的清军军官一眼,因为他知道时间不等人,不尽快清除堡上的清军,他们的援兵就会源源不断地赶来。 韩必先带着先登队奋勇拼杀的时候,李毅带着其余明军也开始通过钩绳攀爬上堡支援。 当李毅登上镇羌堡的时候,清军守夜负责人哈贝达才带着亲兵惊慌失措地赶来。 哈贝达距离韩必先较近,在看到韩必先将他麾下的大清勇士杀得连连败退后,立马提起战刀朝韩必先杀了过去。 这时的韩必先浑身染血,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但看到哈贝达杀来,依旧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明贼,去死吧!” 哈贝达低吼一声,在距离韩必先只有五六步的时候一跃而起,猛地挥刀劈向韩必先的额头。 韩必先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后奋力挥刀拦截。 只听‘铛’的一声暴响,两柄战刀在半空中激烈碰撞,迸射出耀眼的火花。 受反震之力影响,韩必先和哈贝达几乎同时暴退。 哈贝达身体状态好,又是蓄势先攻,他最终只退了三四步便停了下来。 韩必先的状况就要糟糕许多,他不但被震退六七步,还吐了一口血,就连握刀的手掌也被震得开裂。 哈贝达一击重创韩必先,心中十分得意,就要趁胜出击一举将韩必先击杀。 可哈贝达低估韩必先的韧性了,韩必先不但挡住了哈贝达接下来的狂攻,还为李毅箭射哈贝达创造了机会。 李毅一直在关注韩必先和哈贝达的战况,为了不误伤韩必先,李毅一直在等待最佳出手时机。 当哈贝达狂攻韩必先出现短暂力竭时,韩必先佯装反攻吸引哈贝达的注意力,而李毅则抓住这一契机朝哈贝达猛地射出一箭。 哈贝达的注意力被韩必先的反攻所吸引,等他听到身后传来箭破虚空声时已经迟了。 随着‘噗嗤’一声闷响,李毅射出的羽箭正中哈贝达的后脑,彻底结果哈贝达的性命。 韩必先一直被哈贝达压着打,心中极为不爽,没等哈贝达的尸体倒在地上,韩必先已快速出刀将哈贝达斩首。 仍在顽抗的守夜清军看到哈贝达惨死,不但没有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反而战意大减,纷纷逃向堡内。 李毅趁势下令全军掩杀,一时间,明军好像赶鸭子一般追在守夜清军后头。 镇羌堡内,赫拉图一听到堡墙那里传来喊杀声,立马意识到不妙,他快速穿好铠甲、拿上兵器,并将亲兵队召集到身边。 就在赫拉图准备先带亲兵队赶到堡墙那里支援时,却惊骇地发现,大量明军正追着一些清军朝堡内杀了过来。 该死的哈贝达,你到底干了什么? 赫拉图既愤怒又费解,他想不通在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情况下,清军为何还会被明军偷袭成功,而且还败得如此之快。 镇羌堡内几乎无险可守,加上清军上下军心已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赫拉图是个很惜命的人,在意识到局势无可挽回后,他果断下达弃堡撤退的命令。 侥幸活下来的清军都无心再战,一听到赫拉图下达弃堡撤退的命令,立马簇拥着赫拉图出了北面的堡门。 李毅夺下堡墙后,本以为接下来还要经历一番苦战,没想到堡内的清军居然直接撤了。 李毅现在面临一个选择,是追在清军屁股后头进行掩杀,还是见好就收先将镇羌堡完全掌控。 李毅想到清军虽然败了但仍有一战之力,而他们又擅长在野外厮杀,便按捺住了追到镇羌堡外的念头。 清军就要逃远,可李毅却迟迟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这可把几位明军哨官给急坏了,他们也不管李毅会做出何种抉择,直接带着本部人马追出了镇羌堡。 李毅得到消息后心中一惊,立马派人传令让他们小心清军反扑,不要追击赶紧撤回镇羌堡。 追杀出去的明军哨官总共有五人,他们分别是张云逸、杨国忠、贺渊、陈玄、刘成峰。 在听到李毅派人传来的命令后,他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张云逸、杨国忠、贺渊准备遵令带着本部兵马撤回镇羌堡,但陈玄、刘成峰却觉得这是个立大功的机会,应该继续追杀下去。 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一方撤回了镇羌堡,一方继续追在清军后头,妄图夺下更多的清军首级以换取大功劳。 陈玄、刘成峰看着张云逸、杨国忠、贺渊带人撤回去,笑骂他们几个是大傻子,居然连快要到手的大功劳说放弃就放弃。 嘲讽之余,陈玄、刘成峰不断招呼手下加快追击速度,务必要从逃跑的清军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但陈玄、刘成峰不知道的是,他们把逃跑的清军当做猎物的时候,赫拉图也把追击的明军当做了美味…… 第20章 追兵遇伏,做守堡准备 镇羌堡内,李毅看到只有张云逸、杨国忠、贺渊带人回来,面色顿时一沉。 之前突袭镇羌堡时,李毅便留意到陈玄、刘成峰没有尽全力,现在又公然抗命,李毅不禁对他们起了杀心。 想到逃跑的这支清军实力犹存,且他们的主将似乎并不简单,李毅心想或许不用自己动手,陈玄、刘成峰便会死于非命。 李毅猜的没错,当陈玄、刘成峰追着清军进入一处山谷时,清军的伏击出现了。 原来,赫拉图一边故意放慢速度勾引陈玄、刘成峰带人追击,一边分兵到前头设伏。 陈玄、刘成峰立功心切,盲目追着清军进入一处山谷。 这时,山谷两旁响起震天动地般的喊杀声,随后便见两部清军如下山猛虎般杀向他们。 更让陈玄、刘成峰感到崩溃的是,之前仓惶逃跑的赫拉图居然也煞气腾腾地带人杀了回来。 “该死,我们中计了!”陈玄、刘成峰面色大变,连忙大呼道:“撤退,快快撤退!” 只可惜,这条谷道并不宽敞,之前追击时不觉得路窄,现在要逃跑了才感觉要命。 陈玄之前耀武耀威追得最凶,现在清军反扑了,他自然需要最先面对清军的冲击。 陈玄为了不逃到最后面,一发狠居然向自己人挥刀,谁敢挡他的求生之路他就挥刀砍死谁。 这一幕恰好被赫拉图看到了,赫拉图鄙视地望了陈玄一眼,然后从背上取下弓箭朝他射出一箭。 赫拉图的箭术很不错,射出的箭矢不但力道强劲,就连破空的速度也非常快。 等陈玄反应过来时,赫拉图的羽箭已是近身。 上天有时候很公平,之前被陈玄砍杀的普通明军有多愤恨,现在的陈玄就有多绝望。 “噗嗤!” 随着箭矢入肉的声音响起,陈玄喉咙中箭极为不甘地倒下。 附近的明军看到陈玄中箭惨死,一时间更加慌乱,都相互推攮着往前逃跑。 刘成峰同样怕死的很,为了不被冷箭盯上,他偷偷和亲兵互换了衣甲。 但刘成峰这样做只是徒劳,因为不等他们逃出谷道,谷口方向又杀出来一部清军。 在四面清军的围攻下,陈玄、刘成峰所部很快便被灭杀干净,其中就包括换上小兵衣甲的刘成峰。 战斗结束后,赫拉图看到被伏击杀死的明军数量不是很多,不禁有些遗憾,如果被伏击杀死的明军数量再多一些,他便有底气杀回镇羌堡将它夺回来。 赫拉图望着远处的镇羌堡,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口气,然后带人退往漠南草原。 赫拉图一行人离开没多久,几个明军斥候便出现在了谷道附近,看着谷道内横七竖八躺着的同袍尸体,他们又惊又怒,立马赶回镇羌堡向李毅禀报。 李毅得知陈玄、刘成峰所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不禁长长一叹,陈玄、刘成峰虽然死有余辜,但他们麾下的普通士卒本不该死。 人死为大,李毅不想这些明军将士曝尸荒野,便派了一部人马出堡将他们带回来。 李毅为所有死去的将士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然后派人前去向卢象升报捷并寻求支援。 清军这次吃了大亏很可能要报复回来,以李毅手里掌握的力量想挡住清军的反扑很难,这般一来,就需要借助卢象升派遣的援军了。 考虑到援军何时到来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李毅没有把希望都寄托在援军上,决定先做好自救工作。 李毅顾不得歇息,先巡视检查了整个镇羌堡一遍,然后召集麾下骨干议事:“这次能够顺利夺回镇羌堡,诸位功不可没,我已派人向总督大人报捷并为诸位请功。” 众将闻言连忙拜谢。 李毅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我们虽然夺回了镇羌堡,但清虏很可能会卷土重来,未免镇羌堡从我们手中得而复失,我们需要尽快做好布防工作。” “我刚才仔细检查了一遍堡内外,发现有几处堡墙破损严重,如果不尽快将它修缮,清虏大举来犯时很可能成为我们的致命威胁。” “守堡器械方面也存在不小的问题,堡内只有老旧铜炮六门,三眼火铳两百六十余杆,箭矢八千余支,滚石数十块,檑木十余根……这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铜炮、三眼火铳短时间内难以获得,但箭矢可以制造,滚石、檑木堡外有不少,只是需要将士们辛苦搬运。”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吸取敌我两方被偷袭丢掉镇羌堡的教训,不但要加强堡上的布防和巡视力度,还要派遣精锐斥候出堡探查敌情并作为暗哨警戒。” 李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在看到众将点头认同后继续说道:“众将听令!” “张云逸、曹文定,你们负责带人修葺堡墙。” “徐明义,你负责带人准备防御器械。” “陈靖玄,你负责带人外出侦查和警戒。” “杨国忠,你的本部人马作为全军预备队,将会在大战最艰难的时候出动。” “唐兴安,你负责带人巡视各部,让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有所懈怠。” “其余军官先把伤养好,战时再视你们的伤情做具体的安排。” 这次突袭镇羌堡,除了率领先登队的韩必先受了重伤外,胡巍、贺渊、张元一也受了不轻的伤势。 众将听令没有丝毫质疑,齐声应道:“遵命!” 之后几天,李毅在各处忙碌,尽可能发现守堡隐患并设法解决隐患。 镇羌堡以北的草原上,有一座大城名叫归化,原由蒙古土默特部掌控,是蒙古与大明货物交易的重要集散地。 随着清军征服蒙古各部,这座草原大城落入清军手中,作为清军进攻大明的重要后勤基地。 归化府衙,议事大堂内。 原镇羌堡守将赫拉图战战兢兢地跪在大堂中央,在他前方是满清镶红旗旗主,贝勒岳托。 半个月前,岳托还是满清成亲王,以及新帝皇太极任命的兵部尚书,威风可谓是一时无两。 半个月后的现在,岳托因被指控包庇莽古尔泰、硕托,以及离间济尔哈朗、豪格,被皇太极夺去亲王爵位并发配到漠南主持南侵大明宣大镇的事宜。 岳托本就心情不好,听说赫拉图丢了镇羌堡后,直接扔杯子把赫拉图砸得头破血流:“赫拉图啊赫拉图,亏你平日里自诩用兵有道,为何这次损兵折将丢了镇羌堡?你如此无能怎么有脸来见本贝勒?” 第21章 抓捕斥候,情况有些不妙 岳托被发配到漠南后,一心想要立功恢复亲王爵位,哪知清军大举攻明还没开始,赫拉图就丢了重要关隘,这让他如何不恼火。 赫拉图知道岳托正在气头上,不敢有丝毫的辩解,直接恭敬请罪:“属下无能丢了王爷的脸,还请王爷责罚!” 岳托皱眉回道:“你叫错了,我现在只是个贝勒,可不是亲王!” 赫拉图连忙又道:“王爷恕罪,属下已经习惯称呼您为王爷,更何况,以王爷的能耐要恢复亲王爵位那是早晚的事!” “算你小子有点眼光!”岳托夸了赫拉图一句,然后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称呼本王为贝勒,切莫坏了规矩。” 赫拉图见岳托怒气消散,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口中连道明白。 不过,岳托也是人精,很快意识到自己被赫拉图的马屁影响了情绪,于是起身来到赫拉图面前,故意板着脸说道:“你刚才请本王责罚,那你倒是说说,以你犯的过错本王该如何责罚你?” 赫拉图没料到岳托会做出这般反应,顿时有些傻眼,同时也有些害怕,担心岳托真的惩罚他。 就在赫拉图惶惶不安之际,岳托冷哼道:“好了,别在本王面前露出一副惊惶不安的衰样,本王现在责罚你有何用?本王要惩罚的是明贼!” “赫拉图,你给本王听好了!” “本王再调拨两千兵马给你,你务必在本王统率大军全面进攻宣大镇之前把镇羌堡夺回来,并将击败你的那支明军统统斩杀。” “如果你做到了,本王便提拔你做都统(原为固山额真,满清建立后改为都统)!” “如果你没做到,呵呵……即便你没死在战场上,本王也会斩了你!” 赫拉图知道岳托这回不是在说笑,赶忙郑重回道:“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夺回镇羌堡,将镇守在那里的明军统统斩杀!” 六月五日,赫拉图率领三千清军来到镇羌堡外三十里处。 尽管赫拉图报仇心切,但他并没有莽撞行动,而是一路多派斥候打探。 清军斥候大多来自长白山里的女真猎人,他们的侦查能力和战斗能力非常强,不到半天功夫,他们便兴匆匆地向赫拉图禀报:“参领大人,属下抓住了两个明军斥候。” 赫拉图闻言大喜,连忙吩咐道:“快把他们带过来!” 没过多久,两个受了重伤的明军斥候就被押到赫拉图面前。 这两个明军斥候乃是陈靖玄的部下,负责在最外围探查警戒,他们发现清军的动向后本想偷偷赶回镇羌堡报信,但不小心被清军斥候察觉最终被抓。 清军斥候脸上带着恶煞的笑容,揪住这两个明军斥候的头发,直接逼他们向赫拉图下跪。 这两个明军斥候挣扎了一番,在感觉挣脱不了后,他们认命似地朝赫拉图跪下了。 赫拉图对此很满意,饶有兴趣地问向这两个明军斥候:“现在镇羌堡内有多少明军?主将是谁?是否有援军赶到?” 两个斥候中长的较高的那个试探着问道:“这位大人,如果我照实回答能饶我一命吗?” 赫拉图想都没想便回道:“不能!” “这是为何?”高个斥候很是不解:“我都愿意如实回答了,为何不能饶我一命?” 赫拉图冷笑着回道:“你们从被抓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高个斥候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情绪激动地说道:“反正怎么都要死,那我不说了!” “死也是有区别的!”赫拉图一边说着,一边抽出配刀轻轻划在高个斥候的脸上:“死法有很多种,既有一刀致命,也有千刀万剐,你想要哪种死法?” 一刀致命比起千刀万剐确实要好一些,但终究不能活着,两个明军斥候相互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闭上嘴巴不再答话。 赫拉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刀划了四下,两个明军斥候的耳朵就被割了下来,疼得他们在地上打滚。 赫拉图挥刀的动作不停,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 没过多久,这两个明军斥候就成了两个人棍,只剩一口气吊着。 面对极致的痛楚,两个明军斥候精神崩溃了,他们用含糊不清地声音说道:“我们说,我们说,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一刻钟后,赫拉图知晓镇羌堡内只有不到一千的明军,守将则是之前射杀索伦的李毅,至于明军援兵则还没赶到…… 赫拉图快速思考一会后,决定直接率军杀到镇羌堡下,视情况决定要不要趁着夜色发动突袭。 镇羌堡,北面堡墙上,陈靖玄面露担忧地向李毅汇报道:“大人,有两个负责外围探查警戒的弟兄没有按时赶回来!” 李毅眉头微蹙问道:“他们会不会在回归途中耽误了?” 陈靖玄摇头道:“距离规定的返回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即便有事耽搁也用不了这么久,属下怀疑他们出现意外了。” 李毅点点头,开始重视这个问题:“陈哨官,你亲自带人去确认一下,记得多加小心!” 陈靖玄点点头,匆匆带人离开了镇羌堡。 李毅也没有闲着,为防意外发生,他先是传令全军进入警戒状态,然后又派亲兵快马去向卢象升示警,并催促援军赶紧到来。 镇羌堡往南的山道上,高擎火把的亲兵策马向大同城狂奔,李毅看着亲兵渐渐远去的身影,脸上浮现一抹凝重。 镇羌堡往北的山路上,陈靖玄沿着熟悉的路线小心翼翼前进,并没有点燃火把。 走着走着,陈靖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问向身后的亲兵:“你们听见脚步声了吗?” 呼呼的风声下,脚步声弱不可闻。 陈靖玄的亲兵趴到地上,将耳朵贴到地面倾听:“咦,确实有脚步声,听这动静人数还不少!” 陈靖玄神色一紧,连忙下令道:“走,我们赶紧回镇羌堡!” 陈靖玄刚刚完成转身动作,身旁便传来了惨叫声,却是有冷箭射中了随行的斥候。 第22章 清军杀到,拒绝劝降 陈靖玄不敢恋战,再次对左右提醒道:“清虏攻来了,我们赶紧撤!” 对陈靖玄一行人出手的正是清军斥候,他们走在清军大部队前头,既为大军探路,也为大军清除一些潜在的威胁。 陈靖玄一行人发现清军的动静时,清军斥候也发现了明军的动静,并迅速展开扑杀。 随着尖锐的哨声响起,清军斥候不再隐藏行迹,开始召唤周围的同伴。 一时间,低矮丛林内人影憧憧。 陈靖玄惊而不乱,不断寻找合适的突破口。 陈靖玄熟悉地形,加上又有夜色掩护,最终有惊无险地摆脱了清军追兵。 不过,随陈靖玄行动的明军斥候就没这么好运了,三十多人随陈靖玄离开镇羌堡,活着回去的却只有八人。 陈靖玄一行人逃走后,清军斥候队长意识到不妙,连忙向赫拉图通报:“参领大人,明军斥候发现我们了!” 赫拉图皱眉问道:“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 清军斥候队长想了想,回道:“属下猜测他们应该是来寻之前那两个明军斥候,这次只是恰巧和我们撞在了一起。” 赫拉图点点头,继续问道:“明军斥候都消灭了吗?” 清军斥候队长支支吾吾回道:“他们…他们跑了几个!” “跑了几个?”赫拉图一边踹向清军斥候队长,一边怒骂道:“真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清军斥候队长不敢躲闪,直接被赫拉图踹翻在地,从地上爬起来后,他小心翼翼问道:“参领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赫拉图冷哼道:“还能怎么办,你赶紧带人追上去,务必将逃走的明军斥候除掉!” 清军斥候队长恭敬回道:“遵命!” “滚吧!”赫拉图骂了一句,然后对左右下令道:“全军加速赶往镇羌堡,如果有机可乘,就一举夺取镇羌堡并将所有明贼统统除掉!” 随着赫拉图的命令下达,清军队伍的赶路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夜色渐深,镇羌堡除了堡墙垛口插着照明火把,堡内已是一片漆黑。 这时的李毅并没有入睡,而是倚靠在堡墙上目光眺望漆黑的远方,静等陈靖玄一行人归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镇羌堡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喊开门。 李毅听出喊话的声音来自陈靖玄,当即命人将堡门打开,并把陈靖玄招来相见。 陈靖玄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一见到李毅便开口禀报:“大人,我们遭遇到清虏了,如果不出意外,清虏无需多久就会大举杀到!” 李毅神色一紧,当即对亲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全军将士除了伤者和预备队外,所有人前往堡墙准备战斗!” 由于李毅之前就下达了全军警戒的命令,此刻准备战斗的命令一下达,堡内守军没有丝毫的慌乱,有条不紊地开始做最后的备战。 李毅考虑到来敌可能非常强大,便命大部分将士坐下来歇息,只留少部分将士站着警戒,以此迷惑敌军看能不能阴他们一下。 时间匆匆,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当堡内守军暗暗猜想清军何时会杀来时,一个眼尖的明军将士突然发现堡外出现了一大片移动的黑影。 这片黑影动静极小,显然赶路时做到了人衔枚、马裹蹄,赫拉图之所以这么要求,为的就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突袭拿下镇羌堡。 兵临镇羌堡了,赫拉图先命众人停下,然后派斥候上前打探情况。 没过多久,清军斥候回来禀报:堡墙上的明军数量并不是很多,且都有些无精打采。 赫拉图感觉哪里有些不妥,但具体哪里不妥又暂时想不出来,便命斥候多观察一阵。 半个时辰后,清军斥候再次回来禀报:堡墙上的明军没有增加,且比之前更加无精打采。 就在清军上下都以为赫拉图会顺势下达进攻的命令时,赫拉图却是策马徐徐向前,并在堡上箭矢射程外停了下来。 赫拉图仔细打量了一番堡墙上方,在确认心中某个猜测后,赫拉图对着堡墙上方大呼道:“我乃大清镶红旗参领赫拉图,镇羌堡主将李毅何在?快快出来答话!” 李毅有些意外赫拉图会主动朝自己喊话,他静静地望着赫拉图,并不打算第一时间给出回应。 赫拉图见李毅不答话,又继续大呼道:“李毅,我知道你就在堡墙上,如果你还算个汉子,那就出来与我一见!” 李毅知道赫拉图已经猜到自己想要阴他的意图,便不再隐藏从亲兵身后走出来:“大明镇羌堡守备李毅在此,赫拉图你有何话要说?” 赫拉图看到李毅现身,心中颇为得意,他笑着对李毅说道:“李毅,你我双方实力相差巨大,如果你识相的话,那就赶紧打开堡门投降,本参领可以考虑饶你一命并收你做包衣奴才,如果你不识相,那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李毅闻言‘噗嗤’一笑,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赫拉图,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有何资格让我不战而降?” 李毅说到这里,不理会面露怒色的赫拉图,转身对四周的明军将士说道:“弟兄们,你们都在数日前随我攻破镇羌堡,败了眼前这清狗赫拉图,一个多月前,你们当中不少人更是随我斩杀清虏大将硕仑。” “清虏虽然勇猛善战,但我们也不差,现在清狗赫拉图居然想让我们不战而降,这是什么?这是瞧不起我们,这是对我们莫大的侮辱!” “弟兄们,清虏不管哪次来犯都害死了我们不少同袍兄弟,我们还没给他们报仇雪恨,能不战而降吗?” 李毅这番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在所有明军将士心头炸响,近来获得的荣耀和同袍兄弟被杀的仇恨点燃了他们的战意,他们齐声高呼道:“不能!不能!不能!” 李毅等明军将士的声浪平息下来,再次大声发问:“弟兄们,清狗赫拉图以为多带了些兵马就可以吓到我们,就可以让我们不战而降,你们愿意被他小觑吗?” 所有明军将士嘶声狂吼道:“不愿!不愿!不愿!” 这摇山震海般的怒吼声陡然迸发出来,不到千人形成的声势依旧足以骇人心扉。 李毅十分满意明军将士爆发出来的气势,转身望向赫拉图,朗声大笑道:“清狗赫拉图,你要战,我便陪你战,要想让我不战而降,呵呵,痴人说梦!” 李毅说话间挺胸抬头,浑身气势悄然大变,就好像成了顶天立地的绝世英豪! 第23章 攻防大战,挫败清军进攻 赫拉图望着借势振奋军心的李毅,听着那一声声‘清狗赫拉图’,心中郁闷到极点。 赫拉图并非真心想要劝降李毅,他之所以向李毅喊话,一是验证自己对于镇羌堡防御没有这般松懈的猜测,二是想通过先给予希望再加以破碎的方式来戏耍镇羌堡明军。 可让赫拉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毅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使得他不但平白受了屈辱,还间接帮助堡内明军提振了士气。 赫拉图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他擎起大刀朝堡上一指,大声下令道:“全军听令,随我攻破镇羌堡,杀尽明贼!” 三千清军感受到了主将的屈辱和愤怒,也齐声怒吼道:“攻破镇羌堡,杀尽明贼!” 赫拉图一开始只打算寻机对镇羌堡发动偷袭,还没来得及准备攻城器械,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拿镇羌堡没办法。 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虽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但却携带了破门的火药以及大量钩绳。 在赫拉图的指挥下,一百个清军骑兵借着夜色掩护携带火药发起冲锋,他们想在守堡明军反应过来前冲到堡门下,然后利用火药诈开堡门。 一百清军骑兵耀武耀威发起冲锋,在冲了一小段距离也没有遇到明军的阻击后,他们暗笑守堡明军反应太慢了简直是废物。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快要冲到堡门前的时候,他们的坐骑都被地上暗藏的陷坑绊倒了。 清军骑手从高速冲锋的战马上摔下来,不走运的直接丢掉小命,走运的也摔了个晕头转向。 等他们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来,堡墙上又传来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和火铳轰击声,只片刻功夫,他们就被射成了筛子。 清军刚发动攻击便折损上百骑,就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赫拉图脸上,这让本就郁闷的赫拉图隐隐有吐血的冲动。 怒令智昏! 赫拉图黑着脸对身后的清军下令道:“先登死士听令,带好钩绳准备突击,其余人放箭压制堡上的明贼!” 随着赫拉图的命令下达,五百先登死士拿着钩绳往堡墙下冲去,同时间,大量清军弓箭手开始朝堡墙上射箭。 清军普遍擅射,加上人数众多,发动的箭矢攻击极为厉害,一波波箭矢好似潮水般扑向守堡明军,压得他们几乎抬不起头来。 李毅面对这般局势,没有安排弓箭手冒险和清军弓箭手对射,而是让火铳手躲在堡墙垛口后面使用三眼火铳阻击冲锋的清军先登死士。 随着一把把三眼火铳喷射密集铅弹,不少冲锋的清军先登死士被射翻在地,发出痛哭的呻+吟。 三眼火铳的威力虽然不俗,但数量太少且准度不够,这就使得不断有清军先登死士冲到堡墙下,并朝堡墙上方甩出一个个带绳的铁钩。 这些铁钩都是特制的,一飞上堡墙便钉钩在堡墙内壁上,清军先登死士随即开始顺着绳索往上攀登。 李毅看到一个个铁钩飞上堡墙,也顾不得堡外不断射来的箭矢,对四周的明军下令道:“快投石、放箭、放铳!” 随着李毅的命令下达,大量石块、箭矢、铅弹朝清军先登死士泼洒过去。 攀爬中的清军先登死士躲闪不方便,不少人被石块砸死,被箭矢、铅弹射死。 同时间,守堡明军也面临清军弓箭手的威胁,不少人因为暴露在垛口外被流矢射杀。 守堡明军的伤亡看得李毅心疼不已,他快速转动思绪,想要尽快找出破局之法。 也就在这时,喜欢琢磨兵法和守城技巧的杨国忠向李毅建议道:“大人,我们使用先泼几轮沸水再砍断钩绳的法子,或许会好一些!” 泼沸水攻击范围广,且不像射箭和放铳那般需要寻找射击角度,这样就降低了暴露在清军弓箭手视线内的危险。 李毅觉得这法子不错,立马做出相应的安排,在李毅的指挥下,守堡明军半蹲着使用木瓢把大锅内的沸水泼洒出去。 沸水加热到极致后杀伤性很大,那些顺着绳索攀爬的清军先登死士一被沸水泼到,立马被烫得浑身冒白气,然后哀嚎着从半空中掉下来。 堡墙下站着不少等着攀爬的清军先登死士,他们看着如同饺子下锅般掉下来的军中同袍,听着那被沸水烫烧皮肉发出的怪声,心中大为惊恐。 负责前线指挥的一个清军佐领不幸被沸水当头淋中,脑袋立马被烫开皮肉,血红得吓人。 极致的疼痛使得那个清军佐领顾不得体面,直接在地上滚来滚去,看样子似乎失去了指挥能力。 李毅看到这一幕幕惨状,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这丝不忍来的快去的也快。 李毅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更何况现在的敌人还是喜欢屠城的清军。 李毅深吸一口气,把脑海中的杂念摒弃,然后将注意力投注到明清两军的攻防上。 第一轮沸水攻击结束没多久,又有两轮沸水被泼洒下去,攀爬的清军先登死士不是被烫死就是被摔死。 堡内明军抓住这个契机,快速把连接铁钩的绳索斩断,然后藏好身体等待李毅新的指令。 清军大阵内,赫拉图看到清军先登死士死伤惨重,顿时又惊又怒。 被岳托派来担任副将的木哈朗见继续鏖战下去只会徒增伤亡,当即向赫拉图提出建议:“大人,我们缺少攻城器械而明军准备妥当,继续强攻非是明智之选,不如等攻城器械造好再大举进攻!” 赫拉图虽然知道木哈朗说的有理,但却没有第一时间采纳这个建议,一来他有些接受不了接连两轮进攻失利的结果,二来他觉得木哈朗话语中暗藏嘲讽。 木哈朗见赫拉图不为所动,就要用岳托来压一压赫拉图,哪知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赫拉图就改变了主意:“木哈朗佐领所言有理,我这就安排他们退下来!” 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赫拉图又补充了一句:“木哈朗佐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立即率领一部人马去伐树造梯。” 木哈朗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赫拉图会安排他这个副将去主持云梯打造事宜。 赫拉图见木哈朗发愣,皮笑面不笑地问道:“怎么?木哈朗佐领不愿意?” 木哈朗猜测定然是赫拉图心眼小记恨上了自己,想要抬出岳托任命的副将身份,但留意到赫拉图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机后,他选择了暂时听令。 第24章 清军再次进攻,激烈厮杀 “叮叮!叮叮!” 随着清脆的鸣金声响起,仍在攻堡的清军长松一口气,如同海潮一般退了回来。 堡墙上的明军看到这一幕,都欢天喜地地大叫起来:“太好了,我们守住啦,我们守住啦!” 李毅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从刚刚的战况来看,清军想要拿下镇羌堡的意愿很强烈,甚至到了不惜代价的地步。 这般一来,清军接下来的攻势不会更弱,只会更猛烈。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清军在晚上无法充分发挥箭术精湛的优势,到了白天则大为不同,白天视线不受阻碍,他们的杀伤力会大大增强。 李毅没有在众人面前点破这些,而是立即命人搬来巨石将堡门封死,到时即便清军用火药炸毁堡门,也无法快速杀进堡内。 战斗虽然停止了,但明清两军都没有休息,他们一边暗暗‘舔着伤口’,一边在为天亮后的恶战做准备。 随着时间推移,东方天际的鱼肚白开始快速扩张,镇羌堡那高耸的堡墙完全展现在赫拉图面前。 赫拉图望着堡外七零八落躺着的清军尸体,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对身后的清军大呼道:“全军听令,攻堡!” 在赫拉图的命令下,新选出来的一批先登死士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扛起简易云梯迅速向堡墙推进。 这些云梯是清军从周围的山林中砍树紧急赶制的,木料上还残留着断枝和树皮,可以说是十分粗糙了。 对此,赫拉图并不怎么在意。 在赫拉图看来,这些云梯是用来攻堡的,而不是拿来观赏的,只要凑乎着能用就行,反正这些云梯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打完这一仗就会扔掉。 昨晚的进攻虽然受挫了,但赫拉图对部下还是很有信心,攻堡器械的不足完全可以依靠清军的数量和悍勇来弥补。 清军新选出来的先登死士组成攻堡洪流,一边喊着响亮的号子,一边扛着云梯悍不畏死地朝堡墙冲去。 堡墙上,李毅仔细观察清军先登死士的推进速度,心中暗暗推算铜炮的射击距离。 当冲锋的清军先登死士距离堡墙只剩下五六百步时,李毅大吼道:“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六门老旧铜炮好似遇到第二春一般向清军射出愤怒的‘炮弹’。 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老旧铜炮射出的实心铁弹具备很强的冲击力,只要角度不是很歪,往往能砸翻甚至穿透一大串清军。 这种死法太恐怖了,冲锋的清军先登死士因此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六门老旧铜炮每一次发射都能取得不错的战果,但由于覆盖面有限,终究无法左右战局的发展,这让李毅微微有些惆怅。 清军先登死士冒着炮火突进,没过多久就携带云梯靠近堡墙。 对于镇羌堡攻防战来说,刚才的远程攻击只能算作热身运动,接下来的短兵相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清军先登死士到达堡墙下后,一些人准备攀爬云梯,另一些人则利用火药炸毁堡门。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堡门被顺利炸开了,清军先登死士们脸上喜色狂涌,就要冲进堡内疯狂砍杀。 可下一刻他们都傻眼了,因为他们惊愕地发现,木制堡门后面居然还有一层厚厚的石墙。 他娘的! 这也太坑了! 清军先登死士炸毁堡门时用了大部分火药,再想继续炸掉后面这层厚厚的石墙已几乎不可能办到。 无奈之下,清军先登死士只能将攻破镇羌堡的希望寄托在云梯攻坚上。 清军打造的云梯尽管不够美观,但长度却很合适,当清军先登死士爬到顶端的时候,只需跨上一步便可以登上堡墙。 出战之前,赫拉图已经颁布了丰厚的赏格,这使得先登死士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夺取第一个攻上堡墙的功劳。 为了争夺第一个跳上云梯的资格,清军先登死士内部甚至还爆发了小冲突,能够率先挤上云梯的,大多是凶狠健硕之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获得登堡首功,清军先登死士们顶着盾牌,提着刀枪,争先恐后地在云梯上攀登。 清军先登死士表现出来的狂热姿态让李毅倍感压力,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疾不徐地指挥明军将士放箭、放铳、扔石块、泼热水。 在明军将士有条不紊地攻击下,清军先登死士如同下锅的饺子一般从高空跌落,摔的轻的断手断脚,摔的重的直接一命呜呼。 当然,清军弓箭手也没有闲着,白天视线好,他们的射击天赋得以充分发挥,也射死了不少冒头的明军将士。 如此一来,这场战斗从一开始便演变成了消耗战,明清两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或许就能赢得胜利。 激烈的厮杀中,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堡墙下到处都是清军先登死士的尸体,即便如此,剩下的清军先登死士仍旧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前仆后继往上攀登。 随着第一个清军先登死士跳上堡墙,镇羌堡攻防战正式进入白热化阶段。 未免某处防线因为人数不足而失守,李毅把自己的亲兵队派遣出去,哪里出现防御漏洞,他们就往哪里填补。 清军先登死士冲上堡墙后都兴奋得不得了,因为按照赫拉图颁布的赏格,他们登上堡墙后便具备获取一部分奖励的资格,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机会获得更多的奖赏。 但不等他们扩大战果,由李毅亲兵组成的救火小队已扑向他们,并趁他们立足未稳一举将他们赶了下去。 赫拉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怒火几乎填满他的胸口,为了避免再一次进攻失利,他不但安排清军接连不断的轮番进攻,还派出了督战队,凡敢畏惧不前者统统杀无赦。 前有丰厚赏格利诱,后有严酷军法威慑,清军的攻势变得越来越猛烈,战斗也变得越来越残酷。 通常情况下,攻城战算是最难打的一种战斗,一般的军队久攻不克后,都会产生焦躁或恐惧情绪。 但眼前的清军没有,他们就好象一具具永不停歇的战斗机器,前面的士卒阵亡了,后面的士卒立马顶上去。 第25章 轮换的必要,咬牙苦苦支撑 开国时期的清军果然不负精锐之名,前仆后继对他们而言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前面尸堆如山、血流成河,对他们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杀!杀!杀!” 清军先登死士杀疯了,他们嗷嗷直叫,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强行撼动明军防御。 清军这种不知疲惫、轮番进攻的打法,确实给守堡明军带去了极大的压力,这样的战争强度他们以往可没经历过。 眼看夕阳西下,夜幕将要来临,可清军的攻势依旧生猛,丝毫没有减弱或者停止的迹象。 清军人多势众,可以轮换着进攻。 明军人少力孤,要抗住清军的猛攻就必须全员齐上。 在清军的车轮战术下,守堡明军只能苦苦支撑,体力和精神都消耗极大。 李毅尽管大部分时间都在指挥,但激战一整天后,他的脸上也开始露出疲惫之色。 局势艰难,李毅一看到清军气势汹汹杀上来,他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继续咬紧牙关苦苦坚持。 又是半个时辰后,夜幕完全降临,李毅望着犹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清军,心中猜想清军很可能会挑灯夜战。 基于这个判断,李毅开始直面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明军将士快要拼到极限,继续这样鏖战下去非垮掉不可。 李毅心里很清楚,明军将士虽然表现得很顽强,但他们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睡觉,不可能一直战斗下去。 明清两军现在打得就是持久战,比谁的耐心好,比谁的意志强。 清军人多势众,即便轮换着打,也时时具备兵力上的优势。 李毅深吸一口气,把陈靖玄、张云逸、杨国忠、韩必先、胡巍等哨官招来商议:“诸位,看清虏这进攻架势怕是会挑灯夜战,我们必须做好夜战的准备,否则很可能支撑不下去。” 众哨官听了后,都气愤大骂:“该死的清虏,居然如同疯狗一般不断轮番进攻,我军将士得不到休息如何能坚持下去。” 骂完之后,众哨官面露期待地问向李毅:“大人可想到了应对之法?” 李毅微微点头道:“我确实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这样做有些冒险。” 众哨官眼眸一亮,追问道:“不知大人想到了何种办法?快说来听听!” 李毅也不卖关子,直接介绍道:“按照我的想法,我们可以组织一轮强力反攻把清虏赶下堡墙,然后抽调出一部人马出来休整,并以预备队为核心作为轮换力量……” 众哨官听到这里,都感觉这个法子挺不错。 这时,李毅话锋一转道:“但我们现在全力出手才能勉强挡住清虏的猛攻,如果抽调出一部人马,很可能立马就被清虏给击溃!” 众哨官微微一愣,显然,李毅说的这种可能性极大。 不抽调人马轮换,最终肯定会被拖死! 抽调人马轮换,很可能立马就死! 该如何抉择呢? 场中众人都陷入沉思状态。 过了好一会后,杨国忠率先表态道:“诸位,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破局办法,不如就按照李大人的法子拼一把,或许能拼回一线生机!” 其余哨官相互对视一眼,最终都点头表示认同。 李毅见众人意见一致,当即拍板做出决定,并开始筹备反攻事宜。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毅、陈靖玄、张云逸、杨国忠等明军高层突然带头发起反击,这一波反击既突然又凌厉,堡墙上的清军没有防备,很快就被赶下堡墙。 借着这个空档,李毅立即抽调人马作为轮换力量,并准备应对清军可能到来的疯狂反扑。 赫拉图很快就发现了镇羌堡上出现的变故,一开始他以为明军的援兵到了,不禁犹豫要不要暂时撤军。 稍稍观察后赫拉图发现,镇羌堡上的明军不但没有增多,数量反而减少了一些。 赫拉图不确定李毅是偷偷藏起援兵准备阴他,还是明军援兵根本就没到,刚刚那不过是李毅预留轮换力量使的障眼法。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赫拉图决定试探一番,在他的调拨下,六百清军开始发起一轮新的猛攻,在他们后头,赫拉图还准备了一支两百人的精锐。 按照赫拉图的计划,只要试探出明军援兵没有到来,他会立马把这支两百人的精锐投入战场,从而给予守堡明军致命一击。 第一波杀到的清军虽然只有六百人,但给守堡明军带来的压力依旧很大,不过片刻功夫,堡墙上的防线就被清军攻破了两成。 这个结果吓到了负责轮换的杨国忠,他立马找到李毅,询问是否需要他率领轮换人马加入战斗。 李毅稍作考虑便拒绝了! 一来,好钢要用到刀刃上,现在情况虽然危险,但还没到明军需要豁出一切的地步。 二来,明军轮换才一刻多钟,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轮换人马恢复体力,如果现在就投入战斗,那就属于半途而废了。 如果明军不投入轮换力量能咬牙撑过这一关,等到轮换人马恢复体力,便可以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李毅拒绝杨国忠的增援请求后,一边大声鼓舞部下士气,一边亲自上阵与攻上堡墙的清军舍命搏杀。 战着,战着,李毅留意到不远处的张云逸被十几个清兵围攻,处境十分危险,立马决定射箭支援。 李毅快速拉弓,一箭接一箭连射六次,很快六个清兵便应声而倒。 在体力不是很好的情况下连射六箭,李毅感觉手臂酸麻,便准备换上戚刀继续帮张云逸解围。 就在这时,临近的一个云梯接口突然冲上来五个清兵,他们一拥而上将李毅团团围住。 李毅深吸一口气,奋力开始拼杀,经过一番血战,李毅将他们全部杀死,但身上也多了几道恐怖的伤口。 李毅这里的战斗只是整个堡墙战场的一个缩影,尽管明军的堡墙防线不断丢失,但他们并没有崩溃,因为他们知晓还有同僚正在积蓄力量准备重新加入战斗。 第26章 艰难守住,援兵终于派了出来 镇羌堡外,督战的赫拉图见清军不断蚕食明军防线,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以为明军快要支撑不住,清军只需再加把力就可以将镇羌堡攻破。 就在赫拉图准备将那两百清军精锐投入战场时,他惊愕地发现,没有投入援兵的明军居然奇迹般地扛住了清军的攻势。 赫拉图想不明白李毅明明还有余力,为何只用那么点人冒险,这让他把握不准李毅是否铁了心准备阴他。 赫拉图犹豫、顾虑之际,一刻钟时间又不知不觉间过去了。 一刻钟时间看起来不长,但对于急需恢复体力的明军轮换人马来说却是极为宝贵,多休息一刻钟时间,他们的战斗力能提升不少。 赫拉图并没有一直犹豫下去,为了获取胜利,他决定赌一把将两百清军精锐投入战场。 可惜,最佳时机已被赫拉图错过,两百清军精锐刚投入战场,杨国忠也带着明军轮换人马顺势加入战斗。 之前休息恢复体力时,杨国忠和轮换的将士看着咬牙苦苦支撑的军中同袍,心里感觉憋得慌。 如今终于可出手了,他们把憋着的闷气都发泄在了清军身上,即便对手是清军当中的精锐。 经过一番激烈苦战,明军虽然没有把清军全部赶下镇羌堡,但也守住了大部分防线,拥有继续战下去的资格。 即将到手的胜利居然溜走了,赫拉图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就在他准备调兵继续发动强攻时,副将木哈朗看不下去了,委婉提醒道:“参领大人,明贼占据地利优势,我军将士强攻一天已是人人疲惫,继续这么强攻下去死伤必然极大。” “明贼贱如牛羊,多死一些无妨,但满族勇士不同,满族勇士身份贵重,每死一个都很可惜。” “反正明军援兵未到,我们不如收兵歇息一晚,等明天天亮再发起雷霆攻势!” 赫拉图皱眉望了木哈朗一眼,见他没有挤兑自己的意思,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赫拉图望了堡墙方向好一会,这才开口道:“那就先收兵吧!” 赫拉图说完袖子一甩,直接回到了临时搭建的营帐内。 没过多久,清军后方响起清脆的鸣金声,正在攻堡的清军听到后都暗松一口气,赶忙撤向本阵。 李毅看着如同潮水般退去的清军,尽管知晓接下来还需应对更加惨烈的大战,但还是感觉紧绷的神经一松,毕竟明军能守到现在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这一刻,疼痛、疲倦齐齐涌上李毅的心头,李毅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一旁的杨国忠看到后,连忙将李毅扶住:“大人累了这么久,身上又有不轻的伤势,不如先到堡内营房治伤、休息。” 李毅摇头拒绝道:“清虏只是暂时退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如果我到堡内治伤、休息,一旦出现变故我就无法及时掌控大局了。” “可大人如果不及时治伤、休息,一旦大战再起,大人依旧无法有效指挥战斗,有鉴于此,属下还是建议大人到堡内营房治伤、休息。” “我现在确实需要必要的休息和治疗,但不用去堡内营房,就在这里吧。” “这里刚经过厮杀,地上满是血污,这环境实在是……” “我们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我就在这附近寻一个角落就好。”李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对杨国忠吩咐道:“杨哨官,有劳你带轮换的弟兄收拾残局并做好警戒,以防清虏使诈偷袭!” 杨国忠郑重回道:“大人放心,属下必不负所托!” 李毅将事情安排妥当后,便寻了一个稍微干净些的角落斜躺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任由大夫清理伤口。 大同城府衙,宣大总督卢象升一从李毅亲兵那里得知清军可能进攻镇羌堡的消息,便召集麾下众将商议:“诸位,镇守镇羌堡的李毅派人传来消息,说我军斥候在镇羌堡外发现了清军出动的迹象,依你们看,本官该派多少兵马前去支援?” 大同总兵王朴已得到旧部陈玄、刘成峰战死的消息,因为一直以来对李毅的偏见,他觉得是李毅故意害死了他们。 为了给李毅一个教训,当李毅夺回镇羌堡后向卢象升求援时,王朴竭力阻挠了本该派出去的第一批援兵。 现在李毅再次求援,卢象升本该派出第二批援兵了,但王朴还是决定加以阻挠:“总督大人,我们现在还不确定清虏是否真的开始进攻镇羌堡,如果这就调拨援兵会不会有些不妥?” 卢象升已经看破了王朴的小心思,冷着脸回道:“没什么不妥的,救人如救火,我们如果真等到消息确认再出兵,那镇羌堡怕是已被清虏攻破。” 王朴还不死心:“可我们不了解镇羌堡那边的具体情况如何派遣援兵?派去镇羌堡的援兵多了,势必会影响整个宣大镇的战局,派去的援兵少了,又怕不顶用,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李毅只是个绣花枕头,那镇羌堡怕是……” 卢象升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道:“李毅绝不是绣花枕头,他能只用一千兵马夺回镇羌堡,足以见他有真本事,以他的能耐镇羌堡不会那么快失守!” 卢象升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把目光投向游击将军赵彬:“赵游击,清虏可能已经大举进攻镇羌堡,你现在就带两千骑兵先去支援李毅。” “至于后续援兵,本官会根据实际战况加以调派。” “你到了镇羌堡后,如果镇羌堡仍在我军手中,你便协助李毅守住镇羌堡,如果镇羌堡被攻破,你便率军返回大同城。” “切记,绝不能因为一时义愤与清虏做无畏的拼杀,丢了镇羌堡,我们可以想办法再夺回来,没了你麾下这两千骑兵,整个宣大防御将出现巨大漏洞。” 赵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郑重回道:“总督大人放心,属下定会谨慎行事,绝不冒险冲动!” 卢象升点点头,随即挥手示意赵彬先行离开。 第27章 黎明前的偷袭,李毅再射杀一主将 黎明前夕,镇羌堡外清军营地。 赫拉图把木哈朗找来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下,本参领打算亲自率军突袭镇羌堡!” 木哈朗闻言一愣,回过神来后委婉谏言道:“参领大人还请三思而后行,夜色中攻城于我军不利,眼下天快亮了,何不等一等再发动雷霆攻势?” 赫拉图不以为然地拒绝道:“反正早晚都要进攻,黎明前夕是人最困顿的时候,这时发动突袭效果最好,可以打明贼一个措手不及。” “理虽然是这个理,不过……” “不过什么?” “参领大人乃是一军主将,还是莫要犯险为好,不如由属下带兵突袭?” “不,正因为本参领是军中主将,才更需要身先士卒,明贼不识时务负隅顽抗,本参领唯有亲手将他们一一斩杀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可是……” “别可是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木哈朗为了清军整体的利益本来打算再劝一番,但想到赫拉图如果出现意外,自己作为岳托委任的副将便可名正言顺上位,到了口边的劝谏之语便吞回肚子里。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千余清军在赫拉图的率领下,悄悄向镇羌堡潜行过去。 杨国忠统领的轮换人马以为清军要天亮后才会发动攻击,加上他们值守了大半夜都十分困倦,以致清军潜行到堡墙下才有所察觉。 不好! 清虏前来偷袭了! 随着一道道惊呼声响起,堡墙上出现一阵慌乱,值守的明军七手八脚开始放箭、放铳、投石阻击。 值守明军的反应还算迅速,可终究是失了先手,他们才放箭、放铳、投石一两轮,许多清军便通过钩绳和云梯杀上堡墙。 李毅正梦到回家看望林汐和张定远,突然响起的震天喊杀声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李毅顾不得回味美梦的美好,快速背上弓箭、拿起戚刀,准备到最近的堡墙垛口察看情况。 经过大夫的医治,李毅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虽然依旧很疼,但没怎么削弱李毅的战斗力。 就在李毅快要赶到堡墙垛口前的时候,五个清兵突然从垛口那里跳上堡墙,并朝李毅发起攻击。 李毅虽惊未乱,先后撤几步调整状态,然后主动挥刀迎击。 李毅这段时间练习的刀法大开大合,配上出色的身体素质,可谓是招招势大力猛。 李毅趁打头的两个清兵有些大意,戚刀如电光般挥出,直接结果他们的性命。 剩下的三个清兵先是一愣,然后愤怒地朝李毅挥刀劈砍,李毅急忙拧刀全力拦挡。 只听‘铛’的一声暴响,李毅以一敌三却凭着一股蛮力将他们的兵器震飞。 下一刻,李毅在这三个清兵惊愕的目光中反手挥刀横切。 锐利的刀锋划过,三个清兵来不及躲闪,很快就捂住喷血的脖子倒下。 李毅大发神威砍杀清兵的同时,赫拉图已经登上堡墙,并挥动战刀把攻向他的明军将士一一砍翻在地。 四周的清军受赫拉图的勇武感染,嗷嗷直叫着对明军发起猛攻,杀得附近的明军连连败退。 杨国忠察觉到赫拉图这里的异常,立马带人过来围杀赫拉图,哪知赫拉图太过神勇,他们不但没有成功围杀赫拉图,反而被赫拉图和他的亲兵杀得险象环生。 李毅杀散身边的清兵后,也留意到了赫拉图那边的动静,他顾不得暂作歇息赶往跑了过去。 远远地,李毅看到赫拉图勇不可挡,在明军人潮内大杀四方。 李毅观察后发现,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用冷兵器怕不是赫拉图的对手。 基于这个判断,李毅在距离赫拉图还有二十来步的地方停下,并取出背上的弓箭,开始朝赫拉图瞄准。 李毅的箭法虽然很出众,但堡墙上人迹混杂,李毅想要锁定赫拉图十分困难,往往前一刻瞄准了赫拉图,下一刻瞄准对象就自动换成了杨国忠或者其他明军将士。 因为这个缘故,李毅没有急着射击,而是耐心等待射击契机的出现。 李毅这一等便是半刻钟时间,在这个过程中,有七八个清军想对李毅出手,但都被李毅的亲兵给杀退。 又是一会过去,李毅等待的契机终于出现,他忍着手臂的酸痛,果断拉弓一连射出两箭。 赫拉图的战斗反应还算敏锐,察觉到有冷箭飞来后,他第一时间侧身躲闪。 如果李毅只射出一箭,那赫拉图就躲过了这一劫,可惜的是,在他躲闪的位置另一根羽箭飞到了,并直接射穿了他的后脑。 赫拉图痛呼一声,想说些什么,但已无力开口,最终只能带着浓浓的惊讶与不甘倒了下去。 于此,继硕仑之后的第二个清军主将命丧在李毅箭下。 李毅成功射杀了赫拉图,不由大松一口气,他快步跑到赫拉图身边,挥刀将赫拉图的脑袋砍下,然后举起来大呼道:“明军弟兄们,清军主将赫拉图已被我射杀,这一战我军必胜,大家随我反攻!” 李毅说话时中气十足,一声喝出如同轰雷炸响,明军听了后大为振奋,纷纷紧握刀枪对清军发起反攻。 与之相对,清军借着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看到了赫拉图的首级,吓得心神一颤,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撤退。 清军这一退更加助涨了明军将士的战意,在他们的疯狂反攻下,杀上堡墙的清军全被赶了下去。 清军后方,木哈朗看到赫拉图在堡墙上大杀四方,原以为自己没机会取代赫拉图成为主将了。 可接下来局势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先是一直很无敌的赫拉图被明军用冷箭射杀,接着士气大降的清军被明军灰头土脸地赶了下来。 赫拉图居然真的死了! 我军居然又败了! 木哈朗惊讶之余,却也陷入了为难的境地,接下来他是该以为赫拉图报仇为名,果断上位继续发起进攻,还是借着赫拉图之死率军退走,彻底摆脱镇羌堡这个‘绞肉机’。 木哈朗的这丝犹豫没有持续多久便被坚定给取代,因为他意识到,以西征军统帅岳托眼中容不得沙子的秉性,他如果胆敢带着败兵回去,别说取代赫拉图成为主将了,怕是要被直接砍掉脑袋。 木哈朗如此想着,最终决定拼一把,赢了顺理成章上位成为参领,败了也是尽力之后败的,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 第28章 决战动员,获得惨胜 木哈朗打定主意后,立即收拢败兵,然后对他们大声做着战前鼓舞:“满族勇士们,我们刚刚又被明贼给赶回来了,不仅如此,就连我们的主将赫拉图参领也战死在了镇羌堡上。” “你们说说,我们现在的表现对得起满族勇士的称号吗?” “我们曾随陛下和诸王重创辽东明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也曾随陛下和诸王灭掉蒙古帝国,让曾经高高在上的蒙古各族成为我们的附庸,现在面对一个小小的镇羌堡,我们难道要将所有的荣耀都埋葬在这里?” “都别低头,都振作起来吧!” “不要想着就此撤军,我们如果带着大败回去,先不说要受军法处置,单单族人们鄙视的目光你们能忍受吗?” 一众清军残兵齐声吼道:“不能!不能!” 拉哈朗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又继续说道:“眼下镇羌堡内的明贼不过五六百,而我们却还有近两千人,这可是明贼的三四倍啊,如果这都不敢拼下去,如果这都没有信心战胜明贼,你们还有脸自称为满族勇士吗?” 一众清军残兵齐声吼道:“没脸!没脸!” “赫拉图参领虽然英勇战死了,但我木哈朗还在,我会和你们并肩作战,你们敢随我杀回去吗?” “敢!敢!” “好,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满族勇士,血债需要血来偿,我们杀回去,把镇羌堡内的明贼杀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片甲不留!” 木哈朗在做战前鼓舞的同时,李毅也在激励明军将士继续坚守下去:“弟兄们,清虏开战前人数超过三千,而我们不过八百之数。” “可结果呢?我们不但挡住了清虏的数次猛攻,还击杀了大量清虏,就连清虏主将赫拉图也死在了堡墙上。” “这说明什么?说明清虏都是纸老虎,即便人多势众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说明我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我们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强的多!” “想想吧,我们先以极小的代价夺回镇羌堡,后又屡屡以弱胜强,将镇羌堡牢牢掌握在手,如此辉煌战绩它日必将天下传颂。” “到时候,我们都是大英雄,都是家人、好友、邻居眼中的大英雄!” 李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在看到明军将士眼中闪过激动的神采后,继续朗声说道:“弟兄们,我早已派遣亲兵向总督大人报捷并求援,过去多日了,想必总督大人派来的援兵已距离镇羌堡不远。” “弟兄们,我们再咬牙坚持一下,只要我们能坚守到援军到来,我们就可以加官得赏,就可以成为亲朋好友乃至所有大明百姓眼中的大英雄。” “弟兄们,我会陪你们一直战斗下去,我有信心继续打败堡外的清虏,你们有信心吗?” 明军将士们精神振奋大呼道:“有!有!”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如果清虏还有胆子再杀来,那我们就像之前那般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 明军将士兴奋狂吼:“屁滚尿流!屁滚尿流!” 明清双方主将各自鼓舞部下士气后,一场恶战再次爆发。 清军仗着人多势众,悍不畏死地涌上堡墙。 明军虽然人少力孤,但却借着新胜之势顽强抵抗。 激烈厮杀中时间缓缓流逝,朝阳也随之徐徐升起。 金色阳光刚刚照过堡墙战场,就被战场上的血腥场景染成血红。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被杀。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补上位置继续血战下去。 李毅率领的守堡明军虽然英勇顽强,但人数比起清军终究少了太多,还没到晌午,他们就战得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并被迫退到堡内营房和清军打巷战。 眼看李毅等人将要面临覆灭之危,关键时刻,游击将军赵彬率领两千骑兵及时赶到。 以李毅为首的守堡明军大为振奋,竟不顾伤势和疲惫积极配合援兵发起反击,清军不敌大败,再次被赶出镇羌堡。 和之前只能看着清军退去不同,援兵到来之后,明军终于可以衔尾追击了。 赵彬率领两千骑兵追杀清军十余里,直到发现清军大部队靠近,这才收兵回到镇羌堡内。 赵彬考虑到清军大部队不久将至,而镇羌堡不仅破烂不堪还缺少防守物资,最终决定舍弃镇羌堡撤回大同城。 具体的撤退过程李毅并不清楚,李毅配合赵彬把清军赶出镇羌堡后,便因为失血过多昏倒在地。 等李毅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所在位置也变成了大同城。 六月十二日,李毅得到卢象升的接见。 卢象升对李毅这次的表现非常满意,当即决定晋升李毅为都司,准许李毅组建一支三千人的战营,并赐营号‘破虏’。 至于李毅破虏营的三千部下从何而来,一百八十六人是镇羌堡大战后的残兵,六百人抽调自卢象升的家丁部队天雄军,剩下的名额则由刚征募没多久的青壮补充。 由于岳托已从蒙古各部筹措到了足够八万大军使用的粮草器械,明清围绕宣府和大同府的全面大战随时可能开启。 卢象升只给李毅半个月的时间用来休养和训练新兵,半个月之后,卢象升就会把李毅的破虏营派上战场。 李毅感受到了形势紧迫带来的巨大压力,一回到城外兵营,他便把军需官徐明义,刚晋升为把总的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招来议事。 至于军法官唐兴安,哨官张云逸、胡巍、张元一、曹文定则在之前的战斗中不幸牺牲了。 李毅等众人到齐,然后开口道:“诸位,我刚才去见了总督大人,因为这次立下的功劳,总督大人晋升我为都司,而你们则晋升为把总。” “除此之外,总督大人还准许我组建三千人的破虏营,并赐下营号‘破虏’。” “鉴于清虏随时可能全面入寇大同府和宣府,总督大人只给我们半个月的时间整编破虏营,半个月之后,总督大人便会把我们派上战场。” “对于在半个月内练好一支新军,你们可有好的方法?” 第29章 探讨练兵,破虏营的由来 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一开始听说官职得到晋升,都欣喜无比。 但后面听说要在半个月内练好一支新军,他们又齐齐犯难起来。 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都有成为良将的资质,经过战场的生死考验后,他们的能力更是得到了大幅提升。 如果时间充裕,以他们的能耐要练出一支精兵,可以说很容易办到。 但卢象升只给半个月时间,他们要在半个月内将新募集的青壮整训成型并拥有一战之力,这难度就有些高了。 因为诸多同僚战死,李毅、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曾反思过,如果他们当初能得到更充分的训练,战死的同袍或许就不会那么多了。 李毅见众将沉默,也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新兵要想在半个月内练出高超的战斗技巧,这几乎不可能,但如果只是让新兵们做到令行禁止,那通过后世的练兵方法就不难办到了。 前世,李毅读高中和大学都参加过军训,对于军训可谓是记忆犹新,他笑着对众将说道:“诸位,总督大人调拨给我们的这批新兵,年龄在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都是未染***陋习的好苗子,他们就好像一张张白纸,正适合任意挥毫洒墨训练成我们所期望的劲旅!” “大人这白纸一说确实有理!”杨国忠先是认可地点点头,然后语带担忧地说道:“但这些新兵不久前还是农夫,没有丝毫的战斗经验,如今大战在即,只训练半个月的战斗技巧未必有多大的成效,一旦拉上战场必然死伤惨重!” 李毅见杨国忠有所误解,笑着解释道:“刀枪火铳等战斗技巧需要长期苦练方有所成,因而这半个月内不能以刀枪火铳等战斗技巧为训练重点。” 杨国忠听了后很疑惑,追问道:“那以什么为训练重点?” 李毅答道:“战场之上,将士令行禁止、知道进退最为重要,我们可以先练队列!” “先练队列?”杨国忠的疑惑更浓了:“不知这队列和战阵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先练队列而不是先练战阵?” 李毅详细解释道:“不管是看起来复杂的战阵,还是看起来简单的战阵,要想发挥出它的战斗力,都需要士卒之间具有很高的默契配合。 “新兵们从各处汇聚而来,相处时间短最缺的就是默契配合,这时练战阵无疑会事倍功半。” “操练队列就不同了,它虽然枯燥乏味,但动作相对简单,练的时候很容易培养纪律观念!”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队列训练始终强调纪律,能够在训练的过程中强化新兵的纪律观念,形成‘条件反射’,做到闻令而行,而不是在命令面前问那么多‘为什么’。” 条件反射? 对于这个新名词,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都听得有些迷糊。 韩必先更是直接问向李毅:“大人,这条件反射是何意?” 李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古人还不理解的新名词,连忙笑着解释道:“所谓‘条件反射’,就好比每日卯时敲锣点卯,久而久之,大家早上一听到锣声便知道要点卯了,这就是一个‘条件反射’!” “原来是这样!”韩必先若有所悟,笑着说道:“如大人所说,新兵们如果真能在半个月内做到‘条件反射’,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那战事一起他们便可堪一用了!” 李毅点了点头,继续解释道:“队列训练的作用不止于此,在队列训练的时候可以采用‘一人犯错整体受罚’的方法,来增强新兵们的团队意识和协作意识。” “训练之后,如果有乐同享、有罚共担的理念能够深入人心,那这支新军便能拧成一股绳了!” “再者,队列乃是战阵的基础,如果队列都练不好,那战阵就更不用说了。” “战阵训练十分繁杂,不但训练难度高,还很耗费时间,与之相对,队列一旦练好了,便可速成战阵!” 众将越听越觉得李毅说的在理,等李毅再次征询他们的意见时,他们都对‘先练队列’表示认同。 意见既然已经达成一致,接下来就该实际操练了。 李毅考虑到时间紧迫,便让众将把新兵们召集起来,他准备先对新兵们来一个训练前的总动员。 李毅来到练兵校场,先下令擂鼓聚兵。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所有新兵才陆陆续续赶到练兵校场,因为不清楚李毅召集他们的目的,一些胆大的新兵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起来。 李毅看到这一幕,眉头不由微微皱起,他没有立即发飙,而是用威严的目光在新兵身上一一扫过。 李毅的目光经过战场打磨,威严中暗含一丝杀意,新兵们感受到这丝杀意后哪里还敢小声议论,都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李毅故意用威严的目光看了新兵们一刻钟,直看得他们心里发毛,李毅才大声开口道:“弟兄们,我是你们的统将李毅,官阶为都司,你们知道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吗?” 新兵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摇头表示不知。 李毅神色不变,继续开口道:“既然大家不知,那接下来大家可要记好了,你们所在部队的番号名为破虏营!” 新兵们听到‘破虏营’这个番号,眼中都露出一抹亮光,在他们看来‘破虏’这两个字可是很有分量。 李毅把新兵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又大声问道:“弟兄们可知道‘破虏营’这个番号是如何得来的吗?” 新兵们又是齐齐摇头表示不知。 李毅回想起不久前的镇羌堡之战,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一个月前,镇羌堡被清虏偷袭攻破。” “半个月前,我受总督大人之命率领一千弟兄前往镇羌堡,只用一场战斗便把它夺了回来。” “十天前,三千多清虏气势汹汹杀到,妄图再次夺取夺镇羌堡,我率领不到八百弟兄迎敌。” “数日间,我们打退清虏数次猛烈进攻,就连清虏主将也被我们斩杀,我们一直坚守到援兵到来,并配合援兵对清虏展开反击,最终杀敌过两千。” “因为这场‘大胜’,所有活下来的弟兄都升了官职,总督大人更是亲自赐下‘破虏营’这个营号。” 一战夺回镇羌堡! 八百战三千! 击杀清虏主将! 杀敌过两千! 这几道关键信息一出现在新兵们的脑海,便给了他们极大的震动,他们望向李毅的眼神由敬畏变为崇敬,并且他们开始对‘破虏营新兵’这个身份感到自豪起来。 第30章 激发斗志,开始练兵 李毅把新兵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笑着问道:“弟兄们,你们想加入破虏营吗?” 新兵们齐声回道:“想!想!”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在你们正式加入破虏营之前,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已经成亲完婚了?” 只有一成半的新兵给出肯定的回答。 李毅点点头,继续问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已经订亲却还没有完婚?” 只有两成左右的新兵给出肯定的回答。 李毅暗暗记下,很快又问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家中有田地十亩以上?” 只有一成左右的新兵给出肯定的回答。 新兵们还不知道李毅为何要问这几个问题,李毅却已把他们的家中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总的来说,这些新兵的家中境况都比较差,大部分新兵平日里连吃顿饱饭都成问题,他们都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可成亲和订婚的却不到四成。 为什么会这样?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新兵们家里穷! 在李毅看来,要想练好这些新兵,让他们焕然一新从农夫转变为精兵,先得让他们有一个奋斗目标。 从刚刚得到的答案来看,这个奋斗目标很好找,那就是媳妇、土地以及钱财…… 李毅目光直视众人,再次大声发问:“弟兄们,你们想不想娶一个漂亮娴惠的媳妇?想不想置上百亩良田?想不想得到很多赏钱?” 新兵们有些疑惑,不明白李毅为何问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最后还是回答道:“想!” “大声点,我没听到!” “想!” “再大声点,你们难道都没吃饭?” “想!” 这一下,所有新兵都放开喉咙在吼,那洪亮的吼声如同雷霆炸响,震荡整个练兵校场。 李毅看着新兵们嘶吼的样子,看着他们原本麻木的眼神中终于出现被点燃的希望,不禁满意地点点头。 人就怕不争,一旦有了奋斗目标,就有了奋斗的动力,那么剩下的都好办了。 “很好!”李毅先给予新兵们肯定,然后说道:“你们每个人都想贤妻在堂,都想家有良田,都想兜有闲钱。” “但这一切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一切都得靠你们自己去争取,加入破虏营后,我会给你们争取这一切的机会!” 李毅说到这里,指着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兵说道:“这些弟兄过去也和你们一样,屋内无妻,家中少田,兜里没钱。” “但当他们鼓起勇气踏上战场,通过斩杀敌人立下功勋,他们的际遇便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因为立下功勋,他们不但从小兵做到了队长、哨官、把总,还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赏钱,并可以成为亲朋好友乃至所有大明百姓口中的大英雄。” “等到战事结束,等到省亲回到家乡,他们便可以用攒下的钱财迎娶媳妇,购买良田,搭盖新房……以前做梦才能有的东西,他们通通都可以有。” 新兵们听到这里,无不两眼冒光,只恨自己没能早一些从军。 李毅留意到新兵们的神色变化,说话的声音又拔高不少:“弟兄们,改变命运其实不难,你们缺的只是一个机遇。” “当初,我身边这些弟兄得到了这个机遇,并牢牢将它抓住,因此他们得以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这样的机会也出现在了你们面前,关键是你们想不想抓住。” 这一次不用李毅发问,所有新兵异口同声地大吼道:“想!想!” “很好!”李毅再次表示肯定:“机遇难求,我们谁也不知道它哪一刻会降临到自己身边。” “对于你们来说,就是要时刻准备着,好让机遇降临之时你们不会将它错过。” “可如何准备呢?” “你们要做的是好好训练,只有训练出一身好的本领,你们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并立下功勋。” “再过半个月,我们破虏营就要踏上战场,换句话说,你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用来打磨本领。”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会亲自训练你们,只要你们表现出色,我就会给你们第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个机会具体指什么呢?” “它指的是我会从你们当中挑选表现优异者担任军官,换句话说,你们只要表现出色就有机会直接担任队长和哨官。” “现在我再问你们一句,你们准备好了吗?” 新兵们十分激动,扯着嗓子回答道:“我们准备好了!” “很好!”李毅依旧先表示肯定,然后才吩咐道:“你们都记住了,明天卯时一刻起床,卯时二刻到校场集合,卯时三刻参加点卯,迟到者,重罚,无故缺席者,斩!” 最后这个‘斩’字一说出,新兵们心神一紧,才彻底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换,开始对军中法令存有敬畏之心。 六月十三日,卯时一刻刚到,破虏营的练兵校场便响起了激昂的战鼓声。 第一通鼓响是起床鼓,第二通鼓是集合鼓,第三通鼓是点卯鼓。 迟到者,按军法重罚。 无故缺席者,按军法当斩。 李毅为了做好表率,卯时未到便起床洗漱,然后快速来到练兵校场。 卯时一刻,李毅命传令兵擂第一通鼓。 卯时二刻,李毅命传令兵擂第二通鼓,鼓声结束后,陆续有新兵赶来集合。 卯时三刻,李毅命传令兵擂第三通鼓,鼓声结束后,点卯官开始点卯。 让李毅感到比较满意的是,初次点卯既没有人迟到,也没有人无故缺席。 点卯结束后,李毅开始按照练兵计划开始练兵。 值得一提的是,卢象升给李毅的钱粮支持比较大,李毅没有丝毫地克扣,全部用来购买训练物资,在保证新兵营养跟上的前提下,训练的尺度就可以稍稍加大了。 负重跑步是今天训练的第一个项目,所有新兵必须带上全副装备跑步,厚重的棉甲、笠型盔、刀枪盾锤(任选其一)、弓箭火铳(任选其一),这样的全副武装加起来重达三十多斤。 第一次练负重跑步,李毅要求新兵们围着校场跑四圈,也即二十里。 结果,营中响起早餐号时,能够在规定时间内跑完二十里的只有三成左右的新兵。 李毅等到所有新兵跑完,才宣布没跑完的新兵早餐减半,完成跑步任务的新兵一人赏半两肉。 第31章 训练日常,魔鬼训练法 吃过早饭后,新兵们开始第二项训练,这项训练看似十分简单,但做起来却让所有人心中咒骂,它便是队列训练中最简单却又最枯燥的站军姿训练。 整整一个上午,那些早上负重跑步累了个半死的新兵,全都如同木桩一样站在校场上。 李毅为了更快练出效果,还让新兵们在头上顶着石头,如果石头掉下来超过三次,便罚跑步两圈。 一开始,新兵们都觉得就那样站着似乎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等助教也都如此认为。 李毅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急着做出解释。 对于站军姿,李毅前世参加军训时可是深刻体会到它的‘厉害’,相比起站半天军姿,李毅情愿去负重跑步。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李毅预料的那样,站军姿还不到半个时辰,校场上就开始出现各种状况。 午餐号响起时,新兵当中只有一成左右的人坚持到最后,大部分人被罚跑圈累了个半死。 正式开始练兵后,李毅不论天晴下雨,每天早上都会让新兵们全副武装负重跑步,并逐渐增加负重跑步的里程。 到了上午,便安排新兵们站军姿,下午则统一进行队列操练。 反反复复,来来去去,每天就进行这么三项训练,而且操练极为严格,甚至越到后面就越严苛。 早上完不成规定的跑步任务,罚早餐减半,上午站不好军姿,罚绕校场跑圈、深蹲、俯卧撑。 下午队列操练,练得好的,选出来当排头兵,操练不好的,额外进行惩罚操练。 在最开始的几天里,最难的训练项目是站军姿,每天上午的站军姿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很多新兵宁愿去跑圈、深蹲、做俯卧撑,也不愿意站军姿。 但随着训练的深入,新兵们的军姿开始越站越好,反之,训练最难的项目变成了队列操练。 向左、向右、向后转,立正稍息,向左、向右看齐,齐步走…… 这一套新的队列操练,大部分新兵开始时感觉很新奇、很好玩,但真正训练下来却要了所有人的老命。 新兵们种地干活可能是一个好手,但让他们快速分清左右,却比让他们学认字还要难。 负责协助训练的老兵在前面大喊一句向左转,结果原本排列还算整齐的队伍立马乱了套,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有的两两相撞在一起,整个队伍如同赶集一样热闹。 李毅受了几天‘折磨’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新兵们穿上不同颜色的鞋子,一只白一只黑,白左黑右。 然后让他们把这个顺序背熟,背到条件反射,只要一喊左就立即伸出穿白鞋子的左脚为止。 差不多用了六天时间,队列操练才算步入正轨。 为了进一步刺激新兵刻苦训练,李毅在第七天对新兵进行摸底考核,并根据考核结果从中选拔出队长甚至哨官级别的军官。 第七天晌午的时候,李毅全身穿甲,神色肃然地站在校场内的点将台上。 等所有新兵站好队列,韩必先捧着一个木盒子来到李毅面前,把木盒子恭敬呈上。 李毅笑着点点头,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 点将台下,新兵们屏息静气,都在期待李毅公布手中那份名单,并期待自己的名字能被念到。 “第一队张二牛出列!” “属下在!” “张二牛在第一队的负重跑步、站军姿、队列训练中表现第一,特授予队长一职,望你努力训练,奋勇杀敌!” 张二牛憨厚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眼睛内隐隐有泪光闪现,他恭敬拜谢道:“多谢李大人提拔,属下必将努力训练,奋勇杀敌!” 张二牛之后,李毅将一份份委任状宣示,并亲手授到新晋升的军官手中。 在大明军队体系中,队长级乃至哨官级军官虽然不入流,但却是普通士卒一步步升向总兵的必经之路。 被任命的新兵非常激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是都司李毅给的,今后必定要誓死报效。 没被任命的新兵略感失望之余,心中也多了一分期许,他们知道李毅并没有唬他们,只要他们表现足够好,就可以一步步改变自己的命运。 第八天晚上,杨国忠找到李毅提出了一个担忧:“大人,现在新兵们的体魄和纪律性都在快速成长,但属下总感觉他们还缺少点什么。” 李毅对此心有同感:“不错,我也感觉他们缺少点什么,具体来讲,他们应该缺少杀气,缺少战场警觉这样的东西。” 杨国忠试着问道:“大人说的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碰到过偷袭的气息,就像破虏营的老兵那般?” 李毅点点头:“正是这种战场上杀过人,见过血,碰到过偷袭的气息!” 杨国忠想了想,提议道:“大人可以像上次那样,安排新兵们去剿几次土匪,等杀了人,见了血,这种气息就有了。” 李毅仔细考虑后,摇头拒绝道:“这个法子不是很妥当,其一,剿匪的法子我们之前试过,效果不是很好。” “其二,这次的时间比上次要更紧张,剿匪途中若是有所耽搁,定然要误事。” “其三,上次的新兵进行过几个月的战斗技巧训练,缺少的只是实战经验,这次的新兵不但缺少实战经验,还不懂得战斗技巧。” 杨国忠闻言微微一叹:“这就有些麻烦了,新兵初上战场,一来畏惧刀兵,二来缺乏战场警觉,这可很容易出事。” 杨国忠提到这一点,却是让李毅想起前世看过的特种兵电视剧。 特种兵在选拔过程中要经受魔鬼训练,其中就包括教官拿着棍棒在学员警觉放松的任何时刻,如半夜睡着、吃饭、洗澡、上厕所等节点对学员进行偷袭。 在偷袭过程中,教官对放松警惕的学员那是真打,虽然不至于把学员打死,但也打的学员们‘龇牙咧嘴’‘暗暗叫苦’。 当然,学员们如果有胆子、有本事,也可以对教官进行反击,只不过这样一来,会换来教官更加严厉的‘报复’。 李毅记得电视剧里,学员们一开始因为警觉性不高,常常被教官打趴下,偶尔对教官进行反击也被教官狠狠修理一顿。 那段时间对参与考核的学员们来说,简直是地狱时刻。 但当魔鬼训练进行到后期时,学员们不但警觉性大幅提高,实战能力也增强不少,虽说做不到反过来压着教官打,却也有了一战之力。 第32章 练兵有成,总督前来视察 李毅仔细思考后,觉得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可以把魔鬼训练的套路用到破虏营新兵训练身上。 李毅组织了一下语言,把魔鬼训练的内容告诉给了杨国忠。 杨国忠初听之下非常惊讶,惊讶之余,他对李毅的提议表示认同。 于是从第九天起,破虏营新兵便开始体验魔鬼训练的内容了。 在李毅的安排下,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成了魔鬼教官,他们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在各种出人预料的时间节点对新兵们展开偷袭。 除此之外,李毅还先后安排新兵和老兵以五比一,四比一,三比一,二比一的数量展开真实对决,新兵们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还是被老兵们揍得很惨。 时间一天天过去,新兵们苦是苦了点,但身上的变化却也越来越明显,他们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身姿变得挺拔,反应变得敏捷,就连胆子也变大了许多。 李毅在给新兵们练胆、练警觉、练强者之心的同时,为了重点培养脱颖而出的基层军官,他与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还利用空余时间,给这批新兵中选拔出来的军官讲解为将之道。 李毅、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经历过数次生死大战,不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指挥经验都颇为丰富。 一番倾囊相授之后,这批从新兵中选拔出来的军官也开始发生锐变,初步具备了担任基层军官的能力。 破虏营半个月练兵期限的最后一天,一队百人左右的轻骑出了大同城,为首者武将打扮,但身上儒气内敛,正是宣大总督卢象升。 走了一段路后,随行的大同总兵王朴忍不住说道:“总督大人,李毅的破虏营才训练不到半个月,没啥好看的,有这功夫我们不如多见几个乡绅,或许可以多筹集一些军费。” 王朴还记着李毅的仇,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给李毅上眼药。 除此之外,王朴是真的更想去见乡绅,去见乡绅既能好吃好喝,还能捞到许多好处。 卢象升对于王朴的小心思那是一清二楚,在他眼中王朴志大才疏,既爱财又很小心眼,如果不是王朴背景深厚,他早就撤掉王朴的大同总兵职位。 卢象升是搞平衡的高手,既然无法撤掉王朴,那有些事情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卢象升没有揭破王朴的小心思,神色如常地回道:“乡绅就不去见了,心怀忠义的乡绅早已给出了不小的支持,剩下的乡绅唯利是图,非言语所能打动,和他们打交道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本官听说李毅练兵很有一套,所以才想去看看,或许他能给我们一些惊喜。” “惊喜?”王朴不以为然地说道:“总督大人太高看李毅了,要想让一营新兵拥有一战之力,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打磨,这才过去半个月时间,即便戚武毅(戚继光)再世也难以办到。” 卢象升态度坚决道:“我们去破虏营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即便没见到惊喜也不算太误事。” 随行的宣府总兵杨国柱开口附和道:“总督大人所言有理,反正去一趟破虏营也不误事,权当出来散散心,这段时间清虏给我们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王朴见杨国柱和自己唱反调,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杨总兵也怕了清虏?” “我会怕清虏?”杨国柱不满地冷哼一声,然后抱怨道:“我怕的是朝中那几位,他们办事太不地道了,清虏虽然骁勇善战,但我们也不差,我怕的是被人背后捅刀子,容易心寒啊,要我说啊,我们就该……” 卢象升见杨国柱越说越过,直接打断道:“杨总兵慎言,你是武将出身,只要做好打仗的事情就好了,朝中那些人就让本官来应付吧!”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陛下能说几句公道话,总督大人做事或许就不会那么难了。” “陛下,唉,陛下也有难言之隐啊!” “……” 几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间便到了破虏营的外围。 还隔得老远,卢象升、王朴、杨国柱一行人便清晰地听到军营内传出的喊杀声。 这些喊杀声中气十足,激昂凌烈,丝毫看不出这是刚征募没多久的新兵。 王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还是觉得只用半个月时间李毅根本练不出多厉害的兵马来。 卢象升、杨国柱却不这么想,两人惊讶之余,对李毅的练兵成果更加期待。 卢象升、王朴、杨国柱一行人亮明身份后,很快就进入军营,并往练兵校场所在方位赶去。 这时,李毅、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身披甲胄,腰悬戚刀,正神色肃穆地站在点将台上。 经过李毅、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的费心调教,破虏营新兵在体能、纪律、胆气方面已经有了不错的水准。 “杀!杀!杀!” 破虏营新兵头戴斗笠盔,身穿棉甲,手持刀枪在尖锐的石子上一边口中大喊,一边不断劈砍、突刺。 蓦然间,负责营门值守的老兵匆匆上了点将台,对李毅等人小声说了一句。 李毅朝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人点点头,然后默契地走下点将台。 片刻后,卢象升、王朴、杨国柱出现在了练兵校场上。 李毅带着几个得力部下快步走到卢象升、王朴、杨国柱面前,先向卢象升恭敬行礼:“属下拜见总督大人!” 之后,李毅等人又向王朴、杨国柱行礼。 卢象升、杨国柱笑着点点头,王朴则板着脸,好像李毅等人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卢象升很关注李毅训练的新兵,直接让李毅带他过去看看。 李毅领着卢象升、王朴、杨国柱上了点将台,正想叫停新兵们的训练,但被卢象升制止了。 卢象升饶有兴趣地望向正在做战斗技巧训练的破虏营新兵,一眼看去,他能感觉到这些新兵的不同寻常。 与一般刚入伍的新兵相比,这些破虏营新兵神色更加冷漠,身材更加彪壮,浑身杀气更加凛冽,一言以蔽之,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一丝精兵的气息。 第33章 总督的肯定,战局形势 卢象升对李毅的练兵成果很满意,笑着对李毅说道:“你这些新兵练得不错,辛苦了!” 李毅听了后,谦逊地回道:“总督大人谬赞,这些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们只是按部就班的训练,当不得辛苦二字。” “按部就班?这话不妥吧,本官看他们训练很有章法,且与寻常的练兵之法大为不同。” “我们用的练兵法子确实与寻常的练法之法有些不同。” “哦,怎么个不同法?” 李毅见卢象升如此发问,当即让亲兵拿来三本练兵计划书,然后分别递给卢象升、王朴、杨国柱。 卢象升、杨国柱饶有兴趣地接过练兵计划书,然后仔细看了起来,王朴虽然也接过练兵计划书,但只是敷衍地看了几眼。 卢象升、杨国柱越往下看,脸上的喜色越浓,在这个过程中,卢象升、杨国柱时不时地提出疑问,李毅都耐心做出解答。 卢象升看到最后,笑着夸赞道:“李都司,你这练兵法子着实不错,如果推广开来,我们宣大镇的实力必能提升好几成。” 杨国柱通过李毅给的练兵计划书,也感受到了李毅练兵法子的不凡,但他这人注重实务,于是提议道:“李都司可否命新兵按照练兵法子演练一番?” 李毅笑着答应下来,在他的引导下,破虏营新兵把日常训练科目演练了一遍,看得卢象升、杨国柱连连点头。 卢象升如果不是考虑到李毅近段时间已经连升多级,再升官容易引发同僚嫉恨,他差点直接晋升李毅为游击将军。 观摩结束后,卢象升提醒李毅备战待命,因为按照他的推测,岳托率领的西征军近期就会大举进攻宣大防线。 六月末的草原一片青葱,夏风虽然时不时吹来,但依旧带不走空气中的燥热。 宣府长城外,朵颜草原边缘,岳托亲率八万清军在此驻扎,随时准备突破宣府长城。 明朝时期,宣府镇是九边重镇之首,它和另一个九边重镇大同府合在一起,便是宣大镇,编制有如现代的一个军区,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宣大镇是明朝北御草原骑兵的一道有力屏障,一旦宣大防线被破,从草原来的骑兵向西可以攻取山西首府太原,向东可以杀向河北直达北京城下。 一开始,岳托准备率军从大同府入塞,可镇羌堡一战让他对大同府的防御很是忌惮,以为卢象升将防御重点设在大同府,便打算另辟蹊径从宣府入塞。 宣府长城上,卢象升望着长城外越来越多的清军旗帜,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卢象升仔细研究过宣大镇与周边地区的地图,他宁愿清军从大同府入塞,也不愿在宣府对敌。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大同府内多山川险塞,继续往南行军也多有不便。 宣府却是不同,宣府距离京城不过四百里,中间少有险隘,乃是保卫京城的咽喉要地,一旦清军骑兵突破宣府防御,便可长驱直入杀到京城脚下。 到那时,卢象升将完全失去战场的主动权,朝中诸臣的口水能把他淹死。 卢象升在宣府长城上看了一阵,见清军没有立即进攻的意思,便回到中军大帐召集众将议事。 卢象升先把目光投向宣府总兵杨国柱,朗声喝道:“杨总兵何在?” 杨国柱出列,恭敬回道:“属下在!” 卢象升表情严肃地吩咐道:“本官命你率本部兵马驻守宣府关口,关口若在,你当首功,关口若失,你就不要回来了!” 杨国柱脸色僵了僵,卢象升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冷,使得他明白这绝不是一句戏言。 杨国柱深吸一口气,郑重回道:“属下遵命,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宣府关口有失!” 卢象升点点头,然后提高音量道:“诸位,宣府乃是京城屏障,绝不容失,清虏若想从宣府入塞,除非我宣大镇兵马死绝!” 帐内众将听了后,神色都不由一紧,看卢象升这架势,怕是打算和清军拼命了。 这次的军议极其简短,没有什么值得细致讨论,卢象升之所以召集众将,只是想表达他的态度。 卢象升不是头一次与各府将领打交道,以他对这些人的了解,只要给这些人留一点余地,事情都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宣大镇属将依次退去,等帐中只剩下属于家丁亲兵的天雄军将领时,卢象升紧绷的脸色才稍稍舒缓,他目光望向亲兵队长杨陆凯,问道:“杨队长,大同府那里的边堡防御如何?” 作为卢象升的亲兵队长,杨陆凯对卢象升极为忠心,历史上,卢象升在巨鹿蒿水桥战死时,他因为害怕卢象升的尸体再次遭受伤害,于是趴在卢象升的尸体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卢象升挡箭,最终‘万箭穿心’而死。 杨陆凯如实回道:“大同府各边堡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卢象升点点头,想了想后,对杨陆凯吩咐道:“你去传本官号令,命大同巡抚叶廷桂把边境各村寨百姓悉数迁往太原府,连县城也不要留人,各村寨粮食要么带往太原以南,要么收集到大同城,绝不能让清虏获取一粒粮食。” “传令山西巡抚吴甡,让他做好南迁百姓接济之事,不可让一人饿死。” “传令破虏营统领李毅,命他率破虏营协防大同城,没有本官的命令,决不可与清虏主动接战。” “对了,大同城那里有三千匹新购的战马,除了两千留给天雄军外,剩下的一千交给他。” 杨陆凯听了后,恭敬回道:“遵命!” 卢象升一口气下完三道命令,看杨陆凯准备离去,他又补充了一句:“杨队长,李毅这人年轻气盛,未必会严格执行本官的号令,你传完命令后就留在大同府,一来代表本官巡视各堡守卫,二来监督李毅不可轻举妄动。” 杨陆凯点头道:“属下明白!” 杨陆凯离开后,卢象升又向其他天雄军将领交代了一些事情,这才起身前往山西镇援兵的驻地巡视。 宣大镇边境线漫长,以朝廷的支持力度和宣大镇本身的兵力、财力状况,卢象升无法确保宣府、大同府同时不出问题。 所以,卢象升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坚守宣府而放弃大同府,以大同府的地形地势,只要明军坚壁清野固守大同城,清军就无法在塞内久留。 第34章 回洪石村,到大同城避险 三天后,也即七月二日,尽管半个月的训练期限已经过去,但因为卢象升没有给破虏营下达作战指令,李毅便带着破虏营将士继续早起训练,尽可能提高战场生存能力。 太阳升起后没多久,一个总督府传令兵气喘吁吁跑到李毅面前,把一份文书交到李毅手里:“总督大人有令,命都司李毅率部协防大同城,没有总督府的命令,不得擅自与清虏接战!” 李毅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答道:“请回禀总督大人,我会带领破虏营完成好协防大同城的任务,并会严守军令,不擅自出战!” 总督府传令兵点点头,随即快速离去。 李毅目送总督府传令兵离开后,想到大同府很可能成为明清大战的主战场,他为了林汐、张定远他们的安全考虑,决定回一趟洪石村将他们接入大同城。 李毅安排杨国忠暂代破虏营统领之职,又交代徐明义帮他到大同城里买一座宅子,这才带着一队亲兵骑马往洪石村赶去。 从军之后首次回家,李毅的心情既激动又紧张,一路疾驰好似驾着风。 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毅一行人便到了村口。 在村口做事的村民看到一队骑兵靠近,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待看清领头之人有着熟悉的面孔后,他们兴奋地大呼起来。 “那是李毅!” “李毅回来了!” “李毅当官回来了!” “……” 其他村民听到呼喊,都跑到村口围观,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在欢迎李毅回来。 李毅翻身下马,一边往李家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热情地和村民们打招呼。 还没到家门口,两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小毅!” “毅哥!” 李毅循声望去,很快就看到了林汐和张定远,他们一人身材玲珑,面容秀美,一人体型健硕,面容憨厚。 “汐姐…定远。” 李毅神色一喜,快步走向两人。 林汐扑到李毅怀里,小声说道:“小毅,我好想你!” 李毅抱住林汐的纤腰,笑着回道:“我也想你!” 因为有外人在场,两人刚一拥抱很快又分开。 李毅走到张定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定远,多日不见你这体格越来越健硕了!” 张定远憨厚地笑了笑:“毅哥从军之后,我时不时会去打猎,经常吃肉加上练拳脚功夫,自然越来越健硕,倒是毅哥瘦了一些,想必军中生活很辛苦吧?” 李毅摇头道:“军中生活习惯了就不觉得辛苦!” “这倒也是!”张定远附和一句,然后问道:“毅哥这次是专门回来看看还是有事要办?” 李毅一边招呼张定远、林汐他们回家,一边说道:“我这次回来是想接你们到大同城里居住,据我得到的消息,清虏大军很可能进犯大同府,你们如果继续待在洪石村,那实在是太危险了,我已派人在大同城里买好宅子,今天你我两家就可以搬进去住!” 张定远闻言一愣,虽然他曾计划带着家人到大同城里居住,但那也是他在大同城里找到工作并赚到钱之后,现在就搬进大同城无疑早了一些,他没把握仓促间说服他爹。 林汐就无所谓了,她的心思都在李毅身上,李毅说去哪她就跟着去哪。 张定远轻咳一声说道:“毅哥,这件事情我需要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恐怕不能第一时间答复。” 如果清军没有大军压境,李毅会给予时间让张定远的家人慢慢考虑,但现在大战一触即发,晚一些搬走就多一分危险。 有鉴于此,李毅对张定远说道:“大战在即,未免卷入兵祸当中,定远你务必尽快说服家人和我们一起搬进大同城,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定远见李毅说的郑重,点头答应道:“好,我这就回去劝说他们,如果他们不走,那我就拽着他们走。” 李毅看着张定远离去,想到洪石村的村民也将面临灾祸,便命亲兵劝说村民们前往大同城避祸。 回到家中,林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李毅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前积攒的思念之情快速得到释放。 本来久别胜新婚,两人都有‘深入交流’的想法,但林汐出现的早孕反应让李毅对孩子的关注多过了‘灵魂交流’。 林汐怀孕了! 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要当爹了! 李毅想想就很兴奋! 接下来李毅根本不让林汐做事,剩下的行李都由他来收拾,为了避免林汐在赶往大同城的时候累着或者颠着,他更是安排亲兵回大同城租了一辆马车代步。 等一切安排妥当,时间已经过了晌午。 在张定远的极力劝说下,张定远的家人虽然不愿意离开故土,但最终还是决定跟随李毅前往大同城。 其他村民大多不愿意离开故土,少数动了心思的,也因为各种顾虑最终选择留下来。 启程出发前,李毅又亲自劝说了村民们一遍,遭到拒绝后,李毅没有勉强他们,只是好心提醒清军嗜血好杀,如果打来了,他们一定要到山里藏好或者逃得远远的。 村民们半信半疑,并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大同府边堡众多,易守难攻,清军应该杀不进来。 李毅该说的都说了,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人的队伍开始赶往大同城。 因为怕林汐被颠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不是不快,直到夜幕快要降临,李毅一行人才赶到大同城。 徐明义这人办事很细心,在帮李毅买好宅子之后,不但找人内外打扫了一番,还特意派人守在城门口引导李毅前往新宅子。 城西,开源坊,徐明义帮李毅买的宅子就坐落在这里。 李毅一行人到了宅子外,发现这座宅子占地虽然不是很大,但整体格局还算不错,里面有不少房间和院子,还有花园和池塘,算是一般富贵人家的配制。 林汐对这样的新家很满意。 张定远一家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晚上众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聊了聊接下来的安排,便各回房间休息。 第35章 汉奸可恨,宣府大战开幕 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李毅就回到了城外的破虏营驻地,有张定远一家照顾林汐,李毅能够放心在外征战。 回到破虏营驻地后,李毅广派斥候打探消息,同时安排破虏营将士训练备战。 七月五日,斥候回来禀报说,宣府那边巨炮轰鸣,应该是清军开始大举进攻了。 李毅不知道自己以及麾下的破虏营会在这场战役中扮演什么角色,最终又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在没有得到上峰命令之前,李毅只能做好情报打探和部下训练这两件事。 七月六日,负责守营的将士前来禀报,说宣大总督的亲卫队长杨陆凯来了。 李毅不清楚是不是有大事发生,赶忙前去迎接。 杨陆凯风尘仆仆,面容疲倦,这些天他在山西府与大同府之间来回走动,一把卢象升的命令传达完,他便来到了破虏营驻地。 李毅一见到杨陆凯,就忍不住问道:“杨队长,不知破虏营何时出战?” 论军职,杨陆凯只是个把总,但因为他是宣大总督卢象升的亲兵队长,整个宣大镇没人敢轻视他。 杨陆凯面色严肃地回道:“总督大人命你协防大同城,不得出现任何差错,至于何时出战,我得了总督大人的命令自会做出安排。” 李毅点点头,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杨陆凯来破虏营相当于监军,接下来的战斗李毅难以做主,多数情况下需要听从卢象升乃至杨陆凯的命令。 当天下午,李毅留意到大同城外的官道上,许多官府衙役在催促背着大包小包的百姓往南迁徙,于是好奇地问向杨陆凯:“杨队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杨陆凯回道:“这是总督大人的安排,目的是不让清虏在大同府获得补给!” 李毅心中恍然,原来卢象升这是要玩坚壁清野,准备放弃大同府来力保宣府。 李毅猜的没错,卢象升正是这样安排的,此刻的宣府长城正经历一场恶战。 “开炮!” 随着这道指令下达,一颗颗碗口大的铁弹从宣府长城外的清军阵地升空,然后猛地砸在宣府长城上。 宣府总兵杨国柱感觉脚下一颤,脚心处有些发麻,他大着胆子走到城墙垛口往下看,只见坚固的城墙被砸出一个个小坑。 没过多久,又是几十道‘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几十颗铁弹再次击中城墙,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炮弹没能击破墙体,不久前才被皇太极册封为恭顺王的孔有德很不满意,正亲自指挥手下调整大炮的射击角度。 过了一会后,孔有德摸了一把光亮的脑门,恭敬地对岳托说道:“贝勒爷,炮营调好角度了!” 自从随满人习俗剃掉头发留下鼠尾辩后,孔有德就养成了这个习惯,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头发是否真的被剃光了一般。 岳托望着宣府城墙,面无表情地朝孔有德一挥手。 孔有德会意,拖长声调大吼道:“开炮!” 每次喊出‘开炮’的指令,孔有德都免不了心中得意,满清唯一的炮营是他带出塞的,皇太极对他恩宠有加,汉人在满清首次封王就有他的名字。 炮手听到孔有德的命令,立马点燃引线,‘呲呲’的火光向乌黑的炮体蔓延。 城头的杨国柱看的清楚,立即对左右大呼道:“快趴下!” 杨国柱的提醒很快被炮声掩盖,清军炮营射出的铁弹像冰雹一般砸在城头,明军碰到即死擦到急伤。 实心铁弹的杀伤力并不很大,最直接的效果是摧毁墙体,但宣府长城是大明北境最坚固的城墙之一,想用铁炮摧毁墙体,至少需要轰上一整天才能见到比较明显的效果。 反倒是实心铁弹砸人更让守军感到害怕,那种对肉体的强大撞击和撕裂效果,让守军两股战战几欲逃跑。 杨国柱拔出戚刀靠在墙壁内侧喘着粗气,口中不断咒骂:“杀千刀的孔有德,大炮本是大明的利器,现在却被清虏所用,如果让老子抓到你,必将你千刀万剐……” 杨国柱还没骂完,清军新的一轮炮击又开始了,震得杨国柱耳朵嗡鸣,心中更加愤怒。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一刻钟多钟,硝烟笼罩宣府长城,这么看起来炮击效果似乎不错。 岳托观察了片刻,大声下令道:“停止炮击,步卒攻城!” 清军这几年越战越勇,不但压得辽东明军喘不过气来,就连蒙古骑兵也臣服在他们脚下,所以,岳托不认为这堵城墙能挡住他的脚步。 身披盔甲的清军弓箭手依次上前,分散队列站好,乌亮的箭头指向迷雾一般的城头,开始寻找射击目标。 清军步卒分成二十列抬着云梯从间隙中穿过,一路小跑靠近城墙,动作那是轻车熟路。 按照他们近几年在辽东作战的经验,只要他们登上城墙,明军便会一触即溃。 只可惜,清军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宣大明军有了卢象升就有了军魂,就好像辽东明军少了袁崇焕便缺了军魂一般。 杨国柱留意到清军开始进攻,立马大呼道:“全军听令,迎敌!” 在杨国柱的带领下,之前趴在墙脚躲避炮击的明军纷纷起身反击。 “砰砰!砰砰!砰砰!” 一架架云梯重重地拍打在城墙上,清军口衔短刃,双手把住云梯边缘,脚蹬木栏‘噌噌’往上爬。 杨国柱小心探头往下看,只见清军像虫蚁般向上攒动,最近的地方已攀援到城墙一半。 “放铳,快放铳!” 情急之下杨国柱大声呼喊,忘了隐藏自己的上半身,两根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飞过。 亲兵看到后,一边大呼‘总兵大人危险’,一边把他隔在身后。 杨国柱挥舞手臂,不断大声下令:“放铳,快放铳!” 明军火铳手点燃引线后,将三眼火铳顺着云梯的方向递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铅子乱飞,立马击杀不少攀爬的清军。 三眼火铳威力不小,但也有弊端,那就是发射之后硝烟弥漫,经常呛得放铳明军不得不捂住口鼻。 杨国柱眼看清军距离城头越来越近,竟冲出亲兵组成的保护圈,一边在城头奔走,一边大声呼喊:“快搬滚石檑木,朝云梯狠狠地砸!” 第36章 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附近的明军听到这道指令,立马把滚石、檑木抬到城墙垛口旁。 “一、二、三,推!” 体格健硕的明军喊着号子把一块块巨石,一节节圆木从城头推下去,正好砸在云梯顶端。 攀爬云梯的清军只感觉头顶一黑,像一团团乌云从头罩下,一些倒霉的清军立马被砸成肉酱。 空气中硝烟随风消散,一个明军举起石块走到城墙垛口,就要迎着云梯狠狠地砸下去。 可石块才刚刚脱手,就有两根羽箭如同毒蛇般扑咬过来,一支穿过他的咽喉,一支穿过他的胸膛。 这个明军闷哼一声,最终带着浓浓的不甘倒在了城头。 两个同乡看到之后,扑到尸体旁悲呼:“二牛…二牛!” 死去的明军名字叫作张二牛,为人敦厚,人缘极好,从军三年少有负伤的他没想到死在了宣府长城上。 随着城头硝烟散去,城外的清军弓箭手不断射出箭矢,利用高超箭术疯狂收割城头明军的性命。 城头明军见同僚一个个倒下,顿时有些慌了,有人心生退意,但总兵杨国柱就好像脚下生根般站在那里,谁也不敢从他的身边逃走。 因为有杨国柱镇场,城头的明军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又豁出性命开始防守。 清军则如阴暗处的蟑螂,怎么都除之不尽,越来越多的清军开始登上城头。 清军的悍勇中带着一丝野蛮,往往会带给对手不小的心理压力,明军尽管有杨国柱镇场,但还是隐隐出现了溃败之势。 在城墙内侧督战的卢象升看到这一幕,当即把自己麾下最精锐的督抚营派上城头。 有了这支战力强悍的生力军支援,清军好不容易营造的胜势很快被遏制住。 督抚营统领秦虎是个体型高壮的大汉,厮杀的时候最为悍勇,三个清军佐领围攻他却被他反杀。 秦虎砍下一个清军佐领的头颅,一边高高举起,一边扯着嗓子大呼:“弟兄们,清虏不过如此,大家随我杀他丫的!” 秦虎粗豪的话语激励效果很好,四周的明军听了后精神大振,嗷嗷直叫着奋起反击。 卢象升看到督抚营战果斐然,立即命令守军打开城门,然后一马当先杀了出去,攻击目标正是城外的清军弓箭手。 卢象升虽然是考中进士的儒生出身,但因为自小崇拜唐朝名将张巡和南宋明将岳飞,平日里也会练武强身,一手刀法极为犀利。 卢象升骑着一匹银色千里马,如同一道银色闪电般冲入清军弓箭手内,七尺大刀在卢象升的挥舞下寒光闪烁,卷起片片腥风血雨。 天雄军骑兵看到自家统帅如此骁勇,大受鼓舞之下也悍不畏死地冲杀起来。 以秦虎为首的督抚营将士看到这一幕,一边奋力砍杀清兵,一边大声高呼:“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杨国柱望着城外往来冲杀的卢象升,一腔热血涌上心头,也不由高呼道:“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杨国柱征战二十余年,跟过三任宣大总督,梁廷桢懦弱无能、张凤翼色厉内荏,这两人在宣大镇督战不利,都选择服毒自杀,唯有卢象升不但精明强干,还骁勇不怕死。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的文官压过武官,不少文官视武将为奴仆,少有文官愿意豁出性命和武将并肩作战,在杨国柱看来,卢象升这样的总督值得他付出生命。 “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城头的呼喊声响彻云霄,本来已经乏力的明军又重新燃起旺盛的战斗力,把城头的清军杀得连连败退。 城外的清军弓箭手更是被打得溃不成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宣大边军居然无视不远处的清军主力,竟敢火中取栗对他们出手。 卢象升率领三千天雄军骑兵来回穿插,趁清军步卒被城头守军缠住,也趁清军主力在数里外的火炮阵地没有反应过来,尽可能多斩杀一些清军弓箭手。 城头大战最先结束,明军本就是攻上城头清军的数倍,悍勇之气被激发后明军更是骁勇无比。 杀光城头敌人的明军意犹未尽,一边拍打胸口,一边对着冲杀的卢象升大喊:“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 卢象升听着后方震天动地般的呼喊,并没有因此激动昏头,他一看到岳托率领清军骑兵从火炮阵地杀来,立马果断下令:“撤退,速速撤退城内!” 卢象升在军中的威望极高,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千天雄军骑兵立马调转方向,如流水般穿过城门。 紧追过来的清军骑兵先被溃逃的清军弓箭手挡住去路,等距离城门只有一两百步远时,城头的明军又开始射箭、放铳。 岳托眼见城门关闭,最终只得恨恨地下令道:“后撤!” 城内明军看到卢象升得胜归来,不禁齐声大呼:“总督大人威武!总督大人威武!” 秦虎见一旁的杨国柱有些愣神,小声对他说道:“杨总兵,我曾经也和你一样被总督大人的作战风格所震撼,追随总督大人上阵厮杀,局势占优时,我们往往能战无不胜,即便局势不利,我们也能不畏恐惧并肩作战,直到最终力挽狂澜!” 八年前,秦虎只是一个整天混吃等死的世袭卫所小军官,因为长的体型健硕,加上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他被担任大名府知府的卢象升看中,被选入卢象升的亲卫队。 六年前,太行山、恒山一带匪患严重,卢象升自筹军资,训练乡勇成立天雄军,秦虎追随卢象升剿匪,面对数倍于己的匪军,初次上阵的天雄军畏敌怯战,一开始居然只有十几骑随卢象升冲阵,就连秦虎也被匪军的凶恶吓得腿肚子发抖,心里有着逃跑保命的想法…… 但六年后的今天,天雄军上下人人悍勇,所有人都愿意为卢象升赴汤蹈火。 秦虎清楚记得三年前在郧阳深山追剿流贼时,军中断粮六天,只有野菜山泉充饥,他亲身经历卢象升与士卒同吃同住,从那时起他告诉自己,他的这条命就是卢象升的了。 第37章 清军攻城失利,转战大同府 卢象升不知道秦虎此时心中所想,听着那一道道‘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的口号,他心生警惕,先对众人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振臂大呼道:“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卢象升必须纠正‘总督大人威武,为总督大人战’这样的口号,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近些年,卢象升虽然屡立战功,但因为他廉洁刚正,不趋炎附势,朝中不少大人物把他视为眼中钉,如果这次的事情被那些人借题发挥,那就麻烦了。 身处高位更要小心谨慎,尤其是某些错误,袁崇焕的前车之鉴可是才过去没几年。 督抚营反应最快,尽管不明白卢象升纠正口号的深意,但他们还是第一时间作出呼应:“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督抚营的呼喊很快便带动四周的明军,他们也跟着高呼:“明军威武,为大明战!” 长城内,因为一场大胜而欢声雷动。 长城外,清军的失利让岳托非常恼火,他带兵征战多年,虽然谈不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也很少遭遇这样的败绩。 更让岳托感到心烦气躁的是,一向保守怯弱的宣大镇明军(前两任宣大总督太菜了)竟然敢打开城门主动出击,听这呼喊声好像还是宣大总督亲自带队。 大明又出了个敢上阵的总督了吗? 在岳托的记忆中,大明的总督有能力的不少,但强的只是指挥才能,敢披甲上阵的也只有那个死在北京城的袁祟焕了。 但现在似乎多了一个,而且这个卢象升比袁崇焕要骁勇许多,也胆大许多。 这场仗接下来怕是很不好打啊! 岳托摒弃轻视明军的念头,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战事。 也由不得岳托不重视,满清刚征服蒙古各部落没多久,如果战事接连失利,必定有失军威。 蒙古各部落也不是善茬,一旦觉得满清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他们很可能会从驯服的牧羊犬变成凶残的恶狼。 第一天的攻防战就此结束,清军和明军一边暗暗舔着伤口,一边重新估量彼此的对手。 当天晚上,卢象升调离一半的守城士卒去休整,命驰援的山西镇兵马补上,这样做既可以轮换保持战力,又可以达到练兵的效果。 第二天太阳才刚刚升起,岳托便率军离开大营,气势汹汹朝宣府长城进发。 没过多久,清军在距离宣府长城约莫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岳托的指挥下,三万清军步卒抬着云梯到达距城约莫五百步处,紧接着,两万清军弓箭手成四个方阵徐徐上前,阵脚后方是一万清军骑兵,岳托亲自在其中压阵。 清军炮兵阵地,孔有德看着满脸寒霜的岳托,不禁偷偷抹了一把汗。 昨天清军攻城失利,岳托气得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别看孔有德的爵位是王爵,而岳托现在的爵位只是贝勒,但岳托打他,他不敢反抗,岳托要杀他,他也只能白死。 孔有德深吸一口气,认真指挥部下调整好射击角度,然后恭敬地对岳托说道:“贝勒爷,大炮调好角度可以开炮了!” 岳托没有正眼看孔有德,只用鼻音发出一道‘嗯’的声音,这不是岳托忙得没空搭理孔有德,而是他根本不把从登州叛逃来的汉人火炮营当回事。 在岳托看来,清军有了这些火炮还是无法攻破宁锦防线和山海关天险,还是无法攻破像宣府长城、大同城这样的雄关峻城,至于野外厮杀,清军无需这些火炮也能把明军打得屁滚尿流。 对于岳托的轻视,孔有德没敢表露出丝毫的不满,他快步跑回炮兵阵地,然后对手下怒吼道:“开炮!” 也只有喊出‘开炮’二字的时候,孔有德才底气十足,以汉人的身份投降满清,他唯有尽力效忠才能保住自己的身份地位。 “轰隆!轰隆!轰隆!” 一颗颗铁弹拖着白色的烟尘尾巴砸向宣府长城,砸中墙壁后发出的声音略显沉闷,不像昨天那般清脆,这是杨国柱连夜安排部下找来浸水棉被盖在墙壁上造成的。 这样做虽然依旧挡不住铁弹,但一可以降低铁弹对城墙的破坏,二可以避免飞起的碎石伤人,算是一个很实用的法子。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结束,岳托见时机成熟,立马命令清军弓箭手配合步卒开始进攻。 “全军注意,清虏要强攻了!” 杨国柱第一时间出声提醒,石阶下的明军盾牌兵排成一列奔上城头,负责掩护火铳手、弓箭手射击。 清军弓箭手则在岳托的指挥下,一排排依次上前射箭压制城头,只留少数神射手自由攻击。 “铛铛!铛铛!铛铛!” 箭矢射中铁盾的声音接连响起,城外射来的铁箭像是捅了窝的马蜂一般追蜇不息。 明军弓箭手、火铳手有盾手保护,可以从容放铳、射箭,倒也没受到太大的压制。 清军第一轮攻击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但收效甚微,就连登上城头都没能办到。 岳托看到后面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无奈地下达撤军的命令。 宣府长城既高又厚,火炮轰不烂,步卒爬不上,加上明军有了昨天那一胜士气暴涨,清军继续强攻下去不但难以取得突破,还会带来巨大的死伤。 岳托虽然急于攻下宣府长城,但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岳托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没必要在这里死磕,宣大镇的边境线那么长,只要他不头铁逮住一个地方进攻,卢象升就必然要顾此失彼。 鉴于宣府长城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岳托决定声东击西,明面上继续强攻宣府长城,暗里却把三万精兵和一半的火炮调到大同府境外的草原。 七月六日,七月七日,七月八日,清军这三天的攻势虽然依旧声势惊人,但却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卢象升看破了岳托的小动作,却没有加以反制,因为岳托这样做正是他期望的。 七月九日,清军如卢象升预料的那样,在宣府长城吃瘪后开始将进攻重点转向大同府。 七月十日,三万清军精锐对大同府长城展开突袭,并一举将它拿下。 岳托在大同府打开了突破口,也就不再和卢象升演戏,很快就带着剩余大军转战大同府。 七月十二日,岳托率领七万多清军越过大同府长城,在火炮营的配合下一路横扫临近边堡,并将兵峰指向南部的大同城。 第38章 李毅退往偏关,岳托心感不妙 破虏营驻地,李毅看着一封封从前线传来的战报,神色有些凝重地对杨陆凯说道:“杨队长,清虏攻破大同府长城,不日就会杀到大同城下,我们可要寻机出击?” 杨陆凯想起来之前卢象升的吩咐,心平气和地回道:“李都司莫急,总督大人命你先在大同城外驻守,等清虏杀到大同城下,你再率领破虏营退往偏关!” 等清军杀到大同城下再退走? 并且不是退入大同城而是退往偏关? 李毅想想就感觉非常不妥,因为偏关临近黄河,已经快到陕西边境,在这个节骨眼上,破虏营即便不适合寻机出击,也该退入最近的大同城协防。 对于乱命李毅可不愿意奉行,他试探着问向杨陆凯:“杨队长可知偏关在何处?那里连着河曲和保德州,是山陕最穷困的地方!” 杨陆凯点点头,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总督大人是想让你把清虏引到偏关去,清虏进入大同府后补给困难,如果再杀向偏关,结果不言而喻!” 大同府作为大明九边重镇之一,地形地势比宣府要险峻许多,各类边堡更是如林而立。 清军攻入大同府后,不但要费力攻克一座座堡垒,还要沿路分兵据守,以保证粮道畅通。 这般情况下,卢象升只需坚壁清野,让清军无法在当地劫夺补给,就可以把战场主动权掌控在手。 至于大同、偏关一线,那里乃是地形崎岖与百姓穷困之地,清军如果杀向那里,即便明军不坚壁清野他们也难以通过劫掠获得补给。 而李毅为何具备诱敌效果,那就要回归到不久前的镇羌堡之战,李毅先后击杀镶红旗重要将领硕仑和赫拉图,还让镶红旗损兵超过两千,可谓是让镶红旗丢尽脸面。 在这个背景下,李毅如果带着破虏营大摇大摆地从岳托面前退走,应该能引得岳托派兵追击。 李毅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后,对卢象升的安排也就不再抵触。 只是一想到要退往偏关,接下来难以关照到大同城里的林汐、张定远等人,李毅顿时有些担心起来。 为了减少遗憾的发生,李毅从亲兵队中挑出五个憨厚忠实的亲兵派往李府,专门负责保护林汐、张定远他们。 李毅设法解决后顾之忧的时候,卢象升正率军火速赶往宣府与大同府交界处的黑石岭。 按照卢象升的谋划,明军主力通过据守宣府长城,迫使清军杀入大同府,又通过据守黑石岭,不让清军从大同府杀入宣府进而威胁到京城。 京城实在是太敏感了,其它地方任由清军肆掠也惹不出大事,但清军只要出现在京城地界,那他这个宣大总督就当到头了。 卢象升苦心布局的时候,岳托正统率大军杀向大同城,走着走着,岳托渐渐发现一丝不对劲。 首先,大同府内依山建立的堡垒实在是太多了,清军要攻克它们虽然不难,但拖延的时间和累积的伤亡却也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大同府的百姓逃的太彻底了,沿途所过杳无人烟,清军想要通过劫掠获得补给变得困难重重。 “他娘的,这路也太难走了!”岳托费劲翻过一个山坡,看见对面山岭上修有一座村寨,便对亲兵吩咐道:“你们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人!” 一队亲兵接下命令,艰难越过树丛,攀上山岭,这才到了村寨外。 “有人吗?” 亲兵队长大声喊了一句,左手举盾护住上半身,右手举刀准备厮杀,然后小心翼翼踏上石头垒砌的台阶。 这座村寨的石墙有两人高,墙角和门楼上设有箭塔,一看便知这座村寨的势力不小。 这队亲兵小心翼翼到了寨门前,见木制的寨门紧闭,最前面的两个人抬脚踹上去。 寨门‘吱呀’一声摇晃,但没有倒下,应该是从里面撑住了。 亲兵队长朝携带斧头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上前挥舞斧头用力劈砍,木屑随斧刃深入木纹飞溅,连砍了十几下后,寨门轰然倒塌。 亲兵队长带人顶盾冲进去,本以为将要面临一场厮杀,没想到山寨内一片死寂。 亲兵队长带人挨个屋子搜索,屋子里空空落落,连根草也没留下,直到最后才从南边角落的土屋内找到五个被吓得浑身颤抖的老人。 亲兵队长赶忙向岳托禀报:“贝勒爷,有五个老东西在里面!” 岳托松了一口气,终于见到活人了,当下命令道:“你们赶紧审问清楚,村寨里的人都去哪了?” 这五个老人世代居住在这里,半个月前有衙役前来动员百姓向南迁移,他们原以为要逃入县城,不成想到了县城见整城人都在南逃,他们一大把年纪了不想再折腾,便偷偷摸摸又溜了回来。 五个老人胆子小,又被惊吓到,回答的颠三倒四。 岳托等了小半个时辰,亲兵提着五颗首级前来复命:“贝勒爷,奴才问清楚了,半个月前整个村寨的人都被官府衙役迁走了,听说附近的村寨都是如此。” 都被官府迁走了? 岳托越往深处想,越感觉不妙,一个词更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那就是‘坚壁清野’。 岳托握了握拳头,对斥候营统领吩咐道:“你带着斥候营往南探查直到大同城下,沿途寻找有人的村落集镇!” 斥候营统领接下命令,快速带人离去。 岳托等了一天也没等到什么有效信息,出于对卢象升的忌惮,他不敢在这里被动等下去,立马派出三千骑兵前往临近的阳和县城查看。 只用了半天功夫,这三千清军骑兵就沿官道抵达阳和县城,只见县城内乱糟糟的,街道上到处是散落的杂物和牛马的粪便。 卢象升把大同周边三县百姓全部迁往太原府,这里当然空无一人,百姓遇见兵灾本就慌张,再加上官府刻意宣扬清军的凶狠残暴,除了不要命的,没有人会留下来。 清军骑兵入城后急匆匆奔向粮仓米店,结果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只有门槛的缝隙中还留着几粒金黄色的粟米。 岳托急于了解情况,在半个时辰后进入阳和县城,他骑马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掉入陷阱的感觉。 第39章 清军借刀杀人,总督布局完成 岳托努力回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他率军出征的目标是杀向大明京城,沿途劫掠钱财和人口。 之所以选择从宣大镇防线破关,原因有二。 其一,前两任宣大总督梁廷桢、张凤翼太草包了,他们统领的宣大明军喜欢内斗争利,外战软弱可欺,边境防线更是疏于防范一捅就破。 其二,大明的关宁锦防线太牢固,太难啃了,有皇太极在辽东亲统大军给大明施加压力,岳托率军从宣大镇防线入寇也算是声东击西。 清军现在总体上虽然是从宣大镇破关,但从宣府入寇和从大同府入寇有着显着区别。 从宣府入寇接下来一马平川,可以直接杀到大明京城脚下。 从大同府入寇则要面临山川险阻,如果明军堵住通往宣府的关隘,那清军就只能杀向山西腹地了。 现在要改变行军方向吗? 现在改变还来得及吗? 岳托心中犹豫迟疑的时候,又不禁想起不久前镶红旗两个重要将领硕仑、赫拉图被镇羌堡明军斩杀,且损兵过两千的消息传到归化城时,蒙古各部落代表那惊愕中带着一丝蠢蠢欲动的神色。 或许在转战宣府之前,可以先击灭那支镇羌堡明军以震慑蒙古各部。 岳托心中如此想着,随即招来木哈朗询问:“木哈朗,如果遇到之前那支镇羌堡明军,你可有信心将他们剿灭?” 木哈朗想起李毅所部明军的坚韧与顽强,心中暗暗摇头,但他不敢直接回答没信心,于是委婉回道:“贝勒爷,如果在野外拼杀,属下自然有信心覆灭他们,但如果他们躲在坚城内,属下就无能为力了!” 岳托闻言面色一沉。 木哈朗见岳托有发怒的征兆,连忙又说道:“贝勒爷,看大同府明军这架势怕是当定缩头乌龟了。” “虽然如此,我们要为镶红旗的弟兄们报仇,却也并非不可能。” “我们完全可以借助大明人的手来干掉他们,就像己巳年在北京城做的那样,借大明人的手除掉袁崇焕。” 己巳年(崇祯二年)曾发生过后金入寇大明京畿之战,史称‘己巳之变’。 这一年皇太极率军十余万避开明军重点布防的宁远、锦州,分兵三路从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突入关内,攻占遵化,直逼京师。 大明朝廷急令各地兵马驰援,督师袁崇焕统领诸路援军把清军阻挡在广渠、德胜等门外,并数次挫败皇太极组织的进攻。 皇太极在军事层面拿袁崇焕没办法,便计划利用崇祯皇帝的疑心病,用离间计陷害袁崇焕。 皇太极授意副将高鸿中、参将鲍承先撤军时,故意靠近被俘的太监杨春,然后小声交谈道:“今天撤军是天聪汗的计策,刚才我看见天聪汗单骑到明军营前,与对方来的人谈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是与袁督师密约,看来攻克北京指日可待了。” 一旁的杨春听得真切,暗中记了下来。 过后,皇太极又故意放走杨春,让杨春带着听到的秘密向崇祯皇帝禀报。 崇祯皇帝向来多疑,听了杨春的报告,联想到早些时候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事,当即诏令袁崇焕进城并下锦衣卫狱问罪。 单单这样袁崇焕还不会死,皇太极又支使暗投后金的明臣怂恿毛文龙的同党以及内阁大学士温体仁、兵部尚书梁廷栋等人上书处死袁崇焕。 这些人或是为了一己私仇,或是为了一己私利,拼命罗织罪名攻击袁崇焕,使得袁崇焕蒙受不白之冤被凌迟处死。 皇太极施展离间计诛杀袁崇焕时,岳托就在皇太极身边,对这事自然一清二楚。 岳托觉得木哈朗能想到这一点算是可造之材,便准备考较一下他:“你觉得这事具体该如何操作?” 木哈朗想了想,恭敬回道:“属下觉得贝勒爷可以分出一支兵马南下烧杀抢掠,并大肆宣扬为硕仑、赫拉图等镶红旗勇士报仇而来。” “大明的官绅百姓损失惨重,又拿我们没办法,积攒的悲怒无处释放,必然会迁怒到给他们带来灾难的李毅所部身上。” “到时候,自会有‘道德之士’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为我们除掉李毅所部。” 岳托觉得这主意不错,便决定采纳这个提议,并将这个任务交给木哈朗去完成。 七月十五日,李毅收到斥候探报,清军主力距离大同城只剩下三十里,而他们已和清军斥候展开交锋。 李毅知道该离开了,为了引诱清军追击,他没有避开清军斥候,带着破虏营沿着官道‘大摇大摆’地撤往偏关。 李毅开始执行诱敌计划的时候,卢象升率领天雄军经过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先清军一步登上黑石岭关口。 于此,卢象升的布局基本完成,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一天后,山西总兵虎大威、大同总兵王朴率领援军赶到,黑石岭成为宣大镇为数不多机动兵力的汇集地。 黑石岭东靠宣府,西连大同府,卢象升之所以决定亲自镇守黑石岭,正是看重它重要的地理位置,无论宣府还是大同府有变,他都能迅速率军赶往救援。 崎岖陡峭的山道上,明军斥候往来不息,把清军入关后的动向迅速送到卢象升手中。 网已经扎好,现在就等鱼儿钻进来,但岳托这条鱼儿太大了,很可能把网挣破,这就需要卢象升好好与岳托较劲一番。 岳托率军在阳和县城扑了个空,随即又率军连夜赶路,花了将近一天时间到达大同城郊。 岳托策马绕大同城转了半圈,面对大明西北第一坚城,他连尝试攻击的勇气都没有。 岳托想到清军糟糕的后勤,当即命骑兵仔细搜寻周围的集市村镇,但结果和预想的一样,所有重要物资都被南迁的百姓给带走了。 清军无法通过劫掠地方获得补给,也无法通过威逼当地军民获得明军的分布动向,岳托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柔软的棉花上,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惶恐。 岳托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挥鞭指向一处安静的村落,声音冰冷地下令道:“烧掉它们!” 清军得令,很快就高举火把挨个点燃房屋,一大片村落燃起的烟柱很快包围大同城。 烟火稍稍驱散了岳托心中的阴霾,但没有哭喊声,没有滴血的长刀,让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表演。 第40章 汉奸破坏总督大局,李毅察觉不妥献策 大同城外的大火引起了城内的慌乱,街道上挤满逃难的百姓,如果不是大同巡抚叶廷桂第一时间带着衙役镇场安抚,城内怕是要出大乱子。 城内乱糟糟的,林汐、张定远所在的李府却因为有李毅安排的亲兵护卫,加上提前储备了不少粮菜,他们获得了难得的安宁。 不过,这份安宁到底能持续多久,就要看战局的具体进展了。 大同城外。 清军放的大火足足燃烧了两天,岳托郁闷的心情稍稍得到排解,同时等来了想见的人。 这人看面孔是个汉人,身上的衣衫十分破旧,脚下穿着草鞋,头上戴着斗笠,看上去极像一个逃难的百姓。 可就这么一个像逃难百姓的汉人,进了清军大营居然一点都不慌乱,见了岳托也是从容行礼。 这汉人用匕首割开大腿内侧裤子上的补丁,从夹层中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布片,上面有着米粒大小的黑字:“贝勒爷,这是家主命小人送过来的!” 亲兵呈上布片,岳托拿着细看,看完之后岳托大喜过望,将布片扬在手中询问:“你家家主是谁?” 早在努尔哈赤统领后金时期,晋商八大家(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就暗中为女真人输送军需物资,提供各种关内情报。 岳托虽然没有掌管情报,但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况,所以才有此一问。 这汉人低头小声回道:“我家家主姓范。” “原来是范家主!”岳托心情不错,又是问道:“除了送信,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汉人想了想回道:“小人来的路上看到都司李毅率领破虏营到达山阴县,听说接下来要退往偏关。” “都司李毅?可是原镇羌堡守将!” “正是此人!” “他莫非想逃!”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你退下吧!” 这汉人得令,眼神恢复畏畏缩缩的状态,神情举止就像一个朴实的庄稼汉,如果他不有意显露,很少有人能看破他的真实身份。 岳托暗自佩服晋商能派出这样的信使,晋商当中并非没有能人,只是他们为了一己私利不愿意为大明朝廷效力。 一个时辰后,岳托根据刚刚得到的情报,决定率领大军往东南方向赶去。 大同巡抚叶廷桂看到清军走远,一颗悬着的心才刚刚放下很快又悬了起来,因为黑石岭就在东南方。 这场战争发展到现在,更像是双方主帅间的心理博弈,谁也不愿意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七月十九日,卢象升收到斥候探报,说岳托亲率大军往黑石岭杀来。 卢象升听到这个消息,皱眉背手来回走动,这让报信的斥候有些局促不安。 过了一会后,卢象升对报信斥候吩咐道:“你去通知斥候统领,哨探力度加大一倍,每隔半个时辰需禀报一次军情!” 报信斥候恭敬回道:“遵命!” 卢象升望着报信斥候离开,随后也出了帐篷,他准备绕着黑石岭巡视一圈。 夏季的山林本该郁郁葱葱,但黑石岭上却光秃秃一片,寸草难生。 这让卢象升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这座山岭的背后就是大明京城,他已退无可退。 从岳托率军杀向黑石岭开始,卢象升安排李毅诱敌的计划就基本上算是落空了。 不过,卢象升暂时不准备把李毅调来黑石岭战场,他要把李毅的破虏营当做一支奇兵。 卢象升一路巡视,四周的守军都是熟悉的脸孔,有从南直隶家乡过来追随他的,有在京畿南三府投军的,也有在郧阳招募来的,进入天雄军都是他麾下的好儿郎。 随着时间推移,明军斥候往返越来越频繁,马蹄声也越来越急促。 “报,清虏大军到达百里之外!” “报,清虏大军到达五十里外!” “报,清虏大军距黑石岭仅剩十里!” 卢象升站在黑石岭的山顶眺望,看见远方的官道上旌旗招展,清军骑兵滚滚而来。 山顶上响起集合的号角,天雄军各自就位,火器营最后一次检查火铳,弓弩手把弩箭盒摆在身边。 床弩是天雄军特有的装备,大明近些年生产的火器质量低劣,鸟铳和三眼铳射速和射程均比不上弓箭。 两年前,卢象升为了对付高迎祥的铁甲骑兵,特地找工匠制作了床弩,并在中原征战中屡建奇功。 卢象升到了宣大镇后,虽然十分重视火器,但床弩也一直保留下来。 卢象升一边巡视,一路喝骂:“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打起精神来,就像在宣府长城干他们那样,莫要丢了天雄军的威名!” 卢象升虽然是文人出身,投笔从戎后却迅速融入了军中文化,这也难怪朝中文官瞧不上卢象升,即便同是东林一党,也少有人愿意和他往来。 在钱谦益、张溥等东林党人看来,卢象升身为儒者却整日与丘八为伍,实在是有辱斯文。 卢象升却不在乎这些,他刚刚的喝喊虽然粗鲁,但军中这样的骂声更容易激发士气。 清军到了岭下五里处停下脚步,黑石岭正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砾石地,岳托率大军在这里驻扎。 望着前方这道狭长高耸的山岭,岳托心知只要率军从这里突破,便可以一举杀向大明京城。 这时的黑石岭守军并没有打出任何旗号,但岳托凭直觉猜测,宣大总督卢象升一定在这里。 清军与明军遥相对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开始发起猛攻…… 山阴县城,李毅带着破虏营在这里休整了半天,稍稍恢复体力后又开始往偏关赶路。 但越往前走,李毅心里就越不踏实,带着对局势的担忧,他向杨陆凯问道:“杨队长,如果清虏不大举追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杨陆凯舔了舔嘴唇,没有开口回答,他一向谨遵卢象升的命令,从未想过卢象升如果错了该如何补救。 李毅心中有所猜测,很快就提出一个补救策略:“杨队长,看清虏这架势怕是不会大举追来了。” “我们如果埋头往偏关赶去,结果可能既没有引诱来清虏,又错过了参战机会。” “依我看啊,我们不如在山阴地界多逗留逗留,如果清虏大举追来,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赶往偏关,如果清虏没有大举追来,我们就去和总督大人汇合。” 第41章 狡猾的汉奸,情况有变 杨陆凯听了后,还是不接话,他性格敦厚谨慎,从未忤逆过卢象升的命令,也正因为如此才被卢象升派来破虏营担任监军。 李毅眉头微皱,继续说道:“杨队长,据我所知,黑石岭乃是大同府通往宣府乃至京城的战略要地。” “岳托久经沙场,如果得知这一情报,我担心他不追来偏关,反而攻向黑石岭。” “到时候,总督大人在黑石岭那里血战,而你我却只能在偏关空等了。” 杨陆凯听李毅这么一说,也开始担心起卢象升的安危来,清军前后入寇人数近八万,而卢象升身边的守军却顶多五万。 杨陆凯仔细斟酌了一会,最后咬牙说道:“李都司,我们可以先不前往偏关,但你要立刻派遣斥候往大同方向探明情况!” 李毅很清楚情报的重要性,自然不会拒绝,他招来陈靖玄,让他亲率斥候队前往探查。 大同府地界,因为官府坚决执行坚壁清野的策略,陈靖玄带着一百斥候骑兵四处穿梭,除了偶遇几个清军斥候外,始终不见半个汉人身影。 来到大同城外的一处山头,陈靖玄举目眺望,只见大同城郊烟火缭绕,昔日安静祥和的村庄变成了一个个人间地狱。 对于清军的暴行,陈靖玄心中十分愤怒,如果不是有重任在身,他会带着麾下斥候主动寻找清军斥候猎杀。 如今已经探明清军主力没有追向偏关而是杀向黑石岭,陈靖玄需要以最快的速度通知李毅,这样李毅才能及时做出应对。 陈靖玄带着斥候队朝山阴县方向快速奔驰,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找了个山坳歇脚。 就在他们喝着清水,吃着干粮的时候,在不远处监视道路的斥候前来禀报:“陈把总,左侧山道来了一个人!” 陈靖玄眼眸一亮,追问道:“是清虏吗?” 报信斥候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人看起来像个逃难的百姓。” “大同府的百姓不是早就逃走了吗?怎么还有百姓南下?”陈靖玄心生警惕,对报信斥候吩咐道:“你带我去看看!” 陈靖玄跟着报信斥候转过一道山弯,当即看到对面山道上一个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行走,等那人走到两百步左右,陈靖玄手中挽弓策马向前。 那人十分警觉,一听见马蹄声,立刻转变方向就想往树林里钻。 陈靖玄飞起一箭射在那人逃跑路线的地面上,然后大喝道:“你若是敢再跑一步,老子便直接射杀你!” 那人听到喝喊,额头冒汗地停下脚步,他的身体微微蜷缩,也不知是极度害怕,还是准备暴起伤人。 陈靖玄再次张弓搭箭,一边策马向前,一边命令道:“你转过身来!” 那人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身,脸上露出一副被吓呆了的表情。 陈靖玄见这人如此表现,心中有些诧异,当即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结结巴巴地答道:“回禀军爷,小人从大同城那边过来,清虏烧了好多房子!” “岳托攻打大同城了吗?”陈靖玄出言试探,大明的百姓可不知道岳托是谁。 那人眼露迷茫,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是大同哪里人?”陈靖玄总觉得这个孤身逃难的中年人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靖玄接连问了几个有关大同府的问题,那人对答如流,毫无破绽,陈靖玄最终只得无奈将他放行。 那人走的时候,陈靖玄好心提醒道:“你到了山阴县不要留在那里,继续南下,山西巡抚吴大人正在太原城外救济逃难的百姓!” 那人拘谨地道了一声谢,然后埋头开始赶路。 陈靖玄没发现什么异常,回到临时驻地稍作歇息,又马不停蹄往山阴县赶去。 七月二十一日,陈靖玄与破虏营汇合,并将探查到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李毅和杨陆凯。 这回杨陆凯比李毅更急,有些慌神地问向李毅:“李都司,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毅想了想,回道:“我准备带着破虏营赶往黑石岭,看能否有机会与总督大人前后夹击清虏。” 杨陆凯对这个提议很认同,爽快回道:“行,就按李都司说的办!” 李毅点点头,转身对陈靖玄说道:“陈把总,前往黑石岭的路上很不安全,麻烦你带着斥候队的弟兄再辛苦跑一趟。” 陈靖玄笑着回道:“大人无需客气,为破虏营探查敌情乃是我们斥候队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一定会把这个任务完成好。” 李毅拍了拍陈靖玄的肩膀,温和地说道:“一路小心!” 陈靖玄点点头,随后带着斥候队先行离开。 约莫一刻钟后,李毅带着破虏营出发,行进目标正是黑石岭。 经过一天多时间的赶路,李毅一行人距离黑石岭已只剩下六十里。 也就在这时,陈靖玄匆匆赶来禀报道:“大人,据属下探查,十五里外有一支万人左右的清军正往黑石岭赶去。” 李毅神色一紧,连忙问道:“他们的行进速度如何?” 陈靖玄想了想,回道:“他们的队伍中有汉人火炮营,行进速度可以说是非常缓慢。” 李毅得到这个关键信息,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但不等李毅开口,杨陆凯已出声提醒道:“李都司,总督大人那里战况危急,我们需要第一时间赶往黑石岭支援!” 李毅想了想,摇头道:“杨队长莫急,破虏营不过三千将士,对于黑石岭那样的大战场来说,这点援兵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还不如设法伏击这支清虏援兵。” “清虏的汉人火炮营在这支援兵队伍中,想必是清虏攻打黑石岭受挫,这才急调汉人火炮营前去支援。” “如果我们不设法干掉清虏的汉人火炮营,等他们顺利赶到黑石岭,那总督大人就危险了!” 杨陆凯跟随卢象升四处征战,自然明白火炮营的可怕,现在他也觉得伏击这支清军援兵,比直接前往黑石岭支援对卢象升的帮助要更大。 杨陆凯心中做出判断,当即问向李毅:“李都司,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伏击这支清军援兵?” 第42章 虚张声势,趁夜再偷袭 李毅拿出地图仔细查看,好一会后,他指着地图上一处山岭说道:“我们要摧毁汉人火炮营,只能在这个地方设伏!” 杨陆凯循着李毅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处名叫昌平岭的地方确实是个不错的伏击点。 李毅和杨陆凯达成共识,很快就率领破虏营改道赶往昌平岭,他们要趁着清军援兵赶到之前,先一步在那里设下埋伏。 两个时辰后,昌平岭外围的山道上。 孔有德率领五百炮兵推着十几门铁炮艰难前进,火炮营一路处于清军骑兵的保护下,孔有德精神很放松,心中想着跟随清军杀到大明京师后,定要好好劫掠一番。 火炮营前方,一部清军骑兵正蹒跚前行。 清军主力已探明大同府的虚实,当地百姓都逃走了,明军则只敢守在大同城内,他们这支援军一路上既无法劫掠地方,又无法对明军出手,这让萨哈木感觉有些无聊。 萨哈木是镶红旗的一名都统,以往跟随大军出征,他都是冲锋在前攻城拔寨。 这一次随军出征,萨哈木由于感染风寒被调入第二梯队,到现在一仗都还没捞着打。 萨哈木骑马走在崎岖的山道上,山路的颠簸让他心中恼火,忍不住骂道:“这是什么……” 萨哈木还没骂完‘鸟地方’三字,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喊杀声。 “不好,明贼有埋伏! 萨哈木听到前方传来的呼喊声,连忙勒马停住并环视四周,在如此糟糕的地方遇见埋伏可真是个大麻烦。 清军前部人马受到惊吓不断后退,后部人马想探明究竟不断向前,两部人马相互推挤在盘山道上缠绕成一团乱麻。 萨哈木眼见局势有些不妙,当即下令道:“全军靠边,让开道路!” 萨哈木刚说完,便带着亲兵队策马加速向前,明军的埋伏吓不到他,他在辽东和明军交手过百次,知道明军就那几分本事。 萨哈木往前走了约莫两里路,只看见前方烟雾缭绕,清军倒下了不少,却没有发现明军的踪迹。 就在萨哈木心感疑惑之际,参领铁赫小跑过来禀报道:“都统大人,前军赶路时两侧山坡突然冲下来不少明军,他们来势凶猛,看号旗应该是之前镇守镇羌堡的那支明军。” 萨哈木听了后,对来袭的敌人很感兴趣,因为岳托之前就颁布了赏格,不论谁能率军灭掉让镶红旗蒙羞的镇羌堡明军,都可以官升一级。 萨哈木想到灭掉来袭明军就能立功升官,不禁朗声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铁赫见萨哈木有些轻敌,委婉提醒道:“都统大人,来袭明军作战凶猛,火器又多……” 萨哈木不等铁赫把话说完,就强势打断道:“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满族勇士何曾怕过明贼?我们只会比明贼更勇猛!” 萨哈木与铁赫说话的功夫,前头的厮杀声渐渐平缓,更多清兵从烟雾中退出来,他们剧烈咳嗽,神情狼狈。 烟雾随风飘到萨哈木面前,一股剧烈的刺激气味涌进他的鼻子,让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萨哈木既难受又愤怒,板着脸问向退回来的一个清兵:“这是什么气味?” 清兵如实回道:“明贼不知道在前面烧了什么东西,不但气味难闻,就连两侧山岭都着火了!” 四周的烟雾越来越浓密,内里隐隐有火光闪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清军被大火包围了。 萨哈木不怕明军,但却怕满山的大火,连忙下令道:“全军速速后退!” 中军队伍中,孔有德听说四周起了大火,又见空中飘着不少烟灰,一颗心立马紧绷起来,他连忙命令部下把装满火药的马车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丁点火星落在火药上。 萨哈木退了一段路后,驻马看了半天,由于看不清前方虚实,他只得命大军停止前进,先设法扑灭临近道路旁的大火。 约莫一个时辰后,萨哈木确认大火无法威胁到大军行进,这才放下心来。 但这时想赶路也不行了,因为夜幕不觉间已是来临。 萨哈木担心前面有埋伏,便找了一个稍微开阔点的地方驻扎下来,等明天天亮再赶路。 时间如水,很快就到了夜间三更时分。 清军临时驻地山坡后头,一部明军正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潜行。 走了一段路后,一个探路斥候低声对陈靖玄和韩必先说道:“陈把总、韩把总,拐过前面那个山坡就到了清虏的辎重营,我白天一直在盯着他们!” 陈靖玄和韩必先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带着部下继续悄然潜行。 约莫过了一刻钟后,陈靖玄、韩必先带队到达伏击地点,并开始等待友军发出进攻信号。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砰砰’‘砰砰’的声响,这是三眼火铳发射的声音。 敌袭! 刚歇息没多久的清军先是一惊,然后像被炸开了锅般点燃火把四处奔走。 萨哈木披甲持刀冲出帐篷,正好遇到前来禀报的铁赫:“都统大人,明贼突然对我军驻地发起偷袭,我军不敌,死伤不少。” 萨哈木闻言暴怒道:“我们不是早有防备吗?怎么还会被明贼偷袭得逞?” 不等铁赫给出回答,李毅与杨陆凯已各率一队人马攻破了清军驻地侧面。 而在正面大道上,杨国忠率领五百火铳手正使用压迫式的进攻法子不断向前推进。 “停步!” “举铳!” “开火!” 如此循环开火推进,妄图拦截的清军倒下一大片,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破虏营三面突击,不断制造骚乱,也不断破坏清军的防御体系。 黑暗中最怕军营混乱造成营啸,萨哈木不是才从军的雏儿,他一边派遣亲兵前往各处督战,一边大声命令道:“各部人马听令,就地列阵迎敌,不可擅自出击,更不可擅自逃跑,违令者斩!” 萨哈木的安排还算妥当,清军经历初始的混乱后,渐渐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清军临时驻地山坡后头,陈靖玄一直在等待最佳出手时机到来,在看到萨哈木把亲兵队派出去大半后,他对韩必先说道:“韩把总,清军主将就在那里,你带五百弟兄往那个方向进攻,一旦听到我这边响起爆炸声,你就立刻带人退回来,记住,绝不可恋战!” 韩必先嗜战如命,一听说要去对付清军主将萨哈木,立马兴奋地吼出一句‘好嘞’,然后提起战刀开始带队进攻。 第43章 斩杀汉奸孔有德,惨烈的黑石岭战场 在这支清军援兵当中,最精锐的当属萨哈木的亲兵队,如今他们被分出去大半,正是对付萨哈木的最佳时机。 跟随韩必先冲杀的明军将士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但冲杀起来时气势十足,很快就引起清军的恐慌。 “保护都统大人!” 萨哈木的亲兵反应不慢,在他们的招呼下,四周散乱的清军开始向萨哈木身边汇集,其中就包括保护汉人火炮营的清军。 陈靖玄安排韩必先对萨哈木发起突袭,为的就是吸引各处清军的注意,现在汉人火炮营那边防护力量空虚了,陈靖玄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出手的好机会,立马带人展开突袭。 汉人火炮营里都是一些技术兵种,突然遭受陈靖玄所部的近身突袭,很快就惊慌大乱,被杀得哭爹喊娘。 孔有德这人最是惜命,一看形势不妙,立马带着亲兵逃向萨哈木所在的中军。 可惜,陈靖玄早已盯上了孔有德这个汉奸头子,不等他逃远,陈靖玄便一箭将他射翻在地。 这时的孔有德还没有死,他急令亲兵带他逃跑,可两个亲兵才刚伸手去扶他就被陈靖玄一一射杀。 其余亲兵不想为救孔有德丢掉性命,直接扔下孔有德逃跑,这让孔有德既愤怒又绝望。 为了活命,孔有德快速转动心思,居然主动朝陈靖玄下跪求饶:“小兄弟且慢动手,我是大清的恭顺王,只要你放我一马,我可以……” 陈靖玄本就愤恨孔有德卖国求荣的可耻行径,现在见他如此厚颜无耻,也不等他许诺好处,直接一刀将他枭首。 陈靖玄把孔有德的首级扔给亲兵,然后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对明军将士下令道:“快夺下那些马车!” 明军将士得令,快速杀到马车旁,在把四周的汉营炮兵全部杀掉后,他们掀开盖在马车上的牛皮帐篷,里面露出一门门火炮和大量火药。 对于这些堪称战场利器的火炮,陈靖玄很舍不得炸掉它们,但想到破虏营没办法将它们带走,他也只能心痛地对亲兵下达命令:“装好引线准备引爆炸药!” 亲兵得令,把事先准备好的引线连接到装炸药的口袋,然后将引线点燃。 火绳头的亮光在黑暗中移动,没过多久,震天的声响让战场中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动作。 清军营地右侧,李毅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响,没有再恋战,果断下达撤退的命令。 黎明前夕,天空下起沥沥淅淅的小雨。 雨水清洗着山道和岩石上的血迹,其中有清军士卒的,也有明军将士的。 破虏营将士踩着泥泞的道路,悄然退入波澜起伏的群山,就如同他们来时那样。 黑石岭战场,明清两军已在这里大战多日,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卢象升和岳托都没有轻视对手,但谁也没有想到战况会进行得如此惨烈。 清军兵力占优,不但镶红旗主力出动,就连刚组建没多久的蒙八旗也轮番上阵。 岳托每天从东方露白开始攻山,直到太阳西落才收兵,一连六天如此。 山上的明军看似已成强弩之末,但往往清军再施加一份压力,明军的承受力就会强上一分,这可把岳托气得够呛。 随着夜幕降临,山下传来鸣金的声音,酣战双方好像都在等待这个信号。 前一刻还怒瞪双目挥刀冲锋的清军,一听到鸣金声便立刻脱离战场,山上的明军同样如此,一听到鸣金声便退回后方阵地。 双方战着战着竟达成了一种默契! 秦虎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刀随意丢在旁边,他的身上满是血污,看上去像个疲惫的煞神。 秦虎四周还有不少像他这样的天雄军将士,他们即便心神疲惫,身上仍有煞气逸散出来。 卢象升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没有战斗的时候,卢象升看上去恬静儒雅,目光如清冷的月华,让紧张的气氛稍稍平缓。 卢象升巡视战场每一个地方,努力让每一个将士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通过与将士们对视,卢象升发现他们眼中有疲倦,有茫然,有如释重负,也有兴奋和仰慕,但就是没有恐惧。 卢象升和他们朝夕相处,知道他们的承受极限,在大多数文官眼里,这些将士上战场拼命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但卢象升不这么认为。 普通将士的饷银每个月不足三两,即便上官一点都不克扣,这也不算多,不是有着家国情怀,谁愿意为了这么点银子丢掉性命。 卢象升心里很清楚,如果将士们付出的鲜血得不到回报,长久之后将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大明效命。 卢象升因为受到朝中大臣的排挤,很难为麾下将士争取到足够的奖赏,但他会给这些将士应有的认同和尊重。 “该召唤援兵了!”卢象升安抚完天雄军将士,一边往山顶走去,一边对传令兵吩咐道:“调集大同府援兵上山!” 传令兵恭敬回道:“遵命!” 没过多久,一直待在黑石岭后方候命的大同府援兵,在总兵王朴的带领下举着火把连夜上岭。 岭上连夜换防,卢象升担心大同府援兵没和清军交战过,不了解战场局势,又留下半数天雄军在岭上协防。 王朴大包大揽地对卢象升说道:“总督大人放心,只要属下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清虏得逞!” 卢象升见王朴有些轻敌,连忙提醒道:“清虏既彪悍骁勇,又会使用阴谋诡计,王总兵万万不可大意!” 王朴答应定会小心谨慎,实际上却没把卢象升的提醒放在心上。 卢象升提醒王朴后,眼看已是下半夜,便先到山下歇息。 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卢象升悠悠醒来,感觉凉风习习,耳边还有沥沥淅淅的雨滴声。 “下雨了!” 卢象升心中一惊,从木板床上坐起来,下雨会影响明军火器的发射,无疑会给明军防守带来大麻烦。 “下雨了!” 岳托披上锦袍走出帐篷,伸手感觉清凉的雨滴,心中大喜过望:“真是天助我也!” 第44章 庸将误事,局势危急 没过多久,明军众将聚集在黑石岭山顶的议事厅内。 卢象升头戴笠盔,身穿铠甲,腰悬宝剑,端坐主位说道:“诸位,现在雨从天降,清虏以为我军火器不能用必定会大举进攻,黑石岭后面是宣府…是大明京城!” “我们退无可退,只能舍命一战了!” “本官有言在先,擅自后退者斩,不听号令者斩!” 卢象升说到这里,起身吩咐道:“情况紧急,你们立刻回营督促将士食用早饭,准备迎接清虏的猛攻!” 夏雨漫漫,一下就不舍得停下来。 卢象升让一个铳手在雨中试验,火铳在雨中施放一次便会失效,火铳手用来点燃火铳的火绳也被雨水浇灭。 火器使用大受限制,明军上下开始弥漫紧张的气氛。 “来了,来了!”负责监视清军动向的斥候一边飞奔回山,一边扯子嗓子大吼:“清虏攻山来了!” 卢象升瞪大眼睛,只见远方的大地上出现一片黑影,不等他下达作战指令,耳边先传来一阵嘈杂声。 卢象升循声望去,不禁微微皱眉,王朴统领的大同守军惊慌失措,远远比不上天雄军老练。 片刻功夫后,一排排身穿厚重铠甲的清军死士靠近明军的防御阵地,并随时准备发起冲锋。 秦虎站在高处,雨水顺着将盔流上脸,让他感觉有些痒,像几只虫子在爬。 秦虎前方是嘈杂慌乱的大同守军,这让他心生忐忑,不像天雄军独自镇守时那般踏实。 秦虎拔出腰间配刀,振臂高呼道:“杀敌,干他丫的!” 督抚营将士跟着大呼道:“杀敌,干他丫的!” 有他们带头,更多的守军跟着呼喊,黑石岭开始沸腾。 镶红旗都统苏察翰负责指挥清军先死士,听到黑石岭上传来的呼喊声,他心头一紧,原本因为明军火器受下雨影响而生出的轻视烟消云散。 苏察翰深吸一口气,挥刀狂吼道:“杀上去!” 清军死士得令,一边喊着响亮的口号,一边踩着泥泞的道路向明军阵地冲锋。 明军居高临下,距离老远就开始发射床弩,把刚爬到半山腰的清军死士射得滚落山下。 登上山岭的道路很窄,只能容纳七八个人并列通行,这就使得清军无法发挥人数优势。 “砰砰!砰砰!砰砰!” 火铳声稀稀疏疏从明军阵地响起,最前排的清军死士倒在泥水中。 受下雨天气影响,明军火器往往只能发射一轮,这样的射击力度根本挡不住清军死士的冲锋,越来越多的清军死士开始杀入明军阵地。 秦虎神色凝重,一边挥刀劈砍,一边大声呼喊:“弟兄们,狠狠干他丫的!” 督抚营将士一边跟着大喊,一边奋勇拼杀,他们这股拼杀劲比新上阵的大同守军更像是生力军。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雨水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山岭上渐渐起了雾气,攻山的清军像是来自地狱的幽灵般杀之不绝。 秦虎喊得嗓子都哑了,也不怪他如此,大同守军的战斗让他看着太揪心,如果没有他带着督抚营四处救火压阵,大同守军恐怕早就溃散了。 “后退者斩!” 秦虎的战刀砍向一个逃离战场的大同游击将军上,很快,一颗面带惊愕的首级立马掉在地上。 秦虎已经杀红了眼,一边砍杀逃兵,一边嘶声狂吼道:“总督大人有令,后退者斩!” 这一会功夫,秦虎亲手杀了十几个逃兵,刚刚这个游击将军算是官职最高的,而且不久前还和秦虎喝过酒。 可惜这里是战场,生死存亡之际,没有半点人情可讲。 不远处的王朴脸色很不好看,即便秦虎来自卢象升的督抚营,也不能随意杀戮大同府的军官。 王朴的心腹参将王海察言观色,不等王朴做出安排,他便大踏步冲向秦虎:“秦游击,都是自家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秦虎举起滴血的战刀迎向王海,惊得王海连退好几步:“斩杀逃兵这是总督大人的将令,你若是不服可以去找总督大人!” “秦虎,你好大的胆子!”王海为自己刚刚表现出来的胆怯羞愧,需知他的官职要比秦虎高上一阶。 “我的胆子自然不小!”秦虎毫不示弱。 “你这是在找死!”王海一怒之下拔出腰刀,他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秦虎和王海的争吵引起了四周大同守军的注意,他们本就被清军杀的胆寒,在督抚营的威慑下靠着一股气支撑。 现在,他们看到王朴的心腹为他们出头撑腰,这口硬气便泄了,也开始明目张胆地往后退。 秦虎看到这一幕,心中暗道不妙,连忙大喝道:“后退者斩!” 可就这么一会功夫,败军之势已不可阻挡,附近的大同守军纷纷绕开他逃向后方。 刚开始逃跑的人少,会有意避开秦虎,到后来大队人马往后涌,竟裹挟着秦虎也脱离战场。 局势发展成这样大大出乎王海的预料,他害怕承担战败之责,连忙喝令大同守军退回去。 可这时的大同守军一心想着逃跑保命,哪里还会听他的命令,不单王海的命令他们不听,大同总兵王朴的命令他们同样不听。 正在攻山的清军看到这一幕,顿时大喜过望,他们像驱赶羊群般把溃军赶上山岭。 “败了!” 王朴心中慌乱,夹在乱军中退向山顶,他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明军在与闯军交战不利时也会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山顶最高处,卢象升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溃军,一颗心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黑石岭要丢了吗?这绝对不行!”卢象升无路可退,他拔出戚刀冲向山下,大呼道:“都给本官杀回去!” 留在山顶协防的天雄军紧跟在卢象升后头,山道狭窄,往山下冲杀的天雄军完全挡住了溃兵们的道路。 “退过这座山岭,你们就是大明的罪人!”卢象升持刀站立在道路中央,面色凛然不可侵犯,溃兵们站在卢象升面前不敢逼近:“守住这座山岭,你们就是大明的功臣,你们若是想逃,请从本官的身体上踏过去!” 第45章 总督力挽狂澜,汉奸再传消息 溃兵们被卢象升的不屈斗志所感染,纷纷停下脚步,不再埋头往前冲。 落在最后面的溃兵前进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扭头与紧追过来的清军厮杀在一起。 卢象升眼看情况危急,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很快又振臂高呼道:“将士们,随本官去杀敌,去做大明的英雄!” 卢象升说完就往溃兵中间走去,沿途的溃兵自动让开道路,看向卢象升的眼神既有敬佩也有迟疑。 “随总督大人去杀敌,去做大明的英雄!” 卢象升身后的天雄军一边振臂高呼,一边如同铁墙朝溃兵们压去,逼迫溃兵们不得不回头。 溃兵们既受卢象升的不屈斗志感染,又没有其它选择,纷纷在犹豫中调转方向,往之前镇守的阵地冲去。 卢象升健步如飞,从大同总兵王朴身边经过时连看也没看他,这让王朴十分尴尬。 王朴害怕战后担责,连忙跟在卢象升身后,一路呼喊:“杀退清虏,保护总督大人!” 王朴都杀回去了,又有更多的大同守军跟着杀回去,形势就此开始逆转。 卢象升挥舞战刀冲在第一线,别看他年纪大了,所过之处却是无一合之敌。 督抚营虽然知晓卢象升的厉害,但为了卢象升的安危着想,还是迅速冲到卢象升身边,为他抵挡来自侧面和背后的冷刀冷枪。 卢象升一路冲杀,战刀砍得卷刃了,就捡起三眼火铳挥舞。 王朴看到越来越多的清军围向卢象升,连忙挤到卢象升十步内呼喊:“这里太危险了,总督大人请退回山顶,属下一定能守住黑石岭!” 卢象升把三眼火铳舞得像个车轮,听见王朴的呼喊后,他收铳停下冲锋的脚步,冷着脸缓缓退出战场。 宣大守军又一次将他这个总督逼向战场,虽然卢象升不怵战斗,但出现这样的局面实在丢宣大镇的脸。 战场重新归于焦灼,直到夜幕降临,清军才再次退去。 岳托在山下观战,心中失望至极,今天拥有如此良机都未能如愿攻破黑石岭,他的脑海里不禁生出撤兵的念头。 岳托想到快要到来的援兵,口中喃喃道:“等汉营的火炮到了再强攻一回,如果仍旧攻不下黑石岭,那就只能换一个方向了!” 山下观战的岳托焦躁难安,山上的明军也没有杀退清军的喜悦,卢象升在山顶议事厅召集众将,气氛异常紧张, “刚刚通过大家的舍命搏杀,我们终于守住了黑石岭,但是……”卢象升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道:“有些人不听号令引发大军溃败,诸位都知道吗?” 没有人出来接话,王朴和王海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直视卢象升。 “王海,你可知罪?”卢象升的喝声响若惊雷。 “属下知罪!”王海不敢否认,出列后单膝跪地。 “本官战前宣布的将令,你还记得吗?” “末将记得!” “依你之见,该如何定罪?” 王海不敢再搭话。 “王海身为军中参将,干扰督抚营杀敌执法,知军纪犯军纪险些酿成大祸,其罪当斩!”卢象升冷冷说着,说完后丢下一块令牌:“来人,把王海推出去斩了!” 众将闻言面如土色,王朴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就被卢象升冷漠的眼神给堵回去了。 夏雨连绵,下了一夜还不够,第二天仍旧沥沥淅淅地落下。 黑石岭上不像昨天那般喧哗吵闹,大同府参将王海被斩首后草草埋葬,王朴亲自巡视军营严肃军纪。 卢象升一怒之威让王朴心中有些发虚,虽然卢象升不会对他这个总兵下手,但杀了王朴的心腹参将,其中包含了很浓烈的警告意味。 山上守军做好了准备,秦虎带着督抚营磨刀霍霍,但清军破天荒地没有攻山。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岳托收到了来自萨哈木的败报,萨哈木所率援兵遇袭,死伤的清军虽然不是很多,但汉人火炮营却几乎全军覆没,就连皇太极亲封的恭顺王也死在了这场袭击中。 昨天这场攻岭大战严重打击了岳托的信心,没有火炮在手,他没有底气再去面对一场败仗,毕竟,清军现在可是深陷大明境内。 就在岳托犹豫是继续进攻黑石岭,还是转攻其它地方时,斥候带着一个头戴斗笠的汉人来到岳托面前。 这个汉人见到岳托后将斗笠掀开,露出一张敦厚朴实的面孔,正是前一次见过的晋商信使:“小人拜见贝勒爷!” 岳托看到这个晋商信使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又见到你了!” 晋商信使和上次一样,用匕首割开破旧衣服的补丁,取出一张写满字的布片和一张羊皮地图,然后说道:“这是我家家主想尽办法得到的!” 亲兵接过布片和地图呈上,岳托伸手接过,满怀期待地展开,一看之下心中喜色狂涌。 岳托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是因为地图上清楚地标注出,太原府大多数营堡驻守兵马的数量,其中明显可见太原府兵力空虚,大部分兵马已被调到宣府协防。 晋商信使见岳托看的认真,开口解释道:“宣大总督下令将大同府的百姓尽数迁往太原府,沿途有兵马巡逻守备,小人为了不暴露身份,所以来晚了。” “不晚!”岳托收起布条,笑着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家主,就说大清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遵命!”晋商信使恭敬应了一句,然后拱手道:“贝勒爷,如果没有其它事情,小人就先告退了!” “路上小心!”岳托难得关心一个汉人的安危。 等晋商信使走远,岳托取出布条和地图一边细细观察,一边皱眉沉思,既然卢象升主守宣府,那他为何不率军去攻打兵力空虚的太原府呢? 岳托凝神沉思,好一会后,他招来亲兵吩咐道:“传令萨哈木,命他率军朝太原府进军,沿途小心为上,如果遇到李毅所部能剿灭就剿灭,不能剿灭就等本贝勒大军到来再做计较!” 亲兵快步离开,前去传达岳托的命令。 第46章 铁柱之死,对李毅的不利流言 七月十三日清晨,清军收拾营帐悄悄离开了黑石岭。 镇守黑石岭的明军直到午后才得到清军撤走的消息,卢象升眉头紧锁,立马派遣斥候打探清军的去向。 黑石岭太重要了,在弄明白清军的去向之前,卢象升只能暂时留在黑石岭不动。 黑石岭往西三十里,李毅率军偷袭清军援兵之后,在这里暂作歇息逗留。 就在李毅和杨陆凯商议,要不要趁清军攻打黑石岭从背后发起偷袭时,斥候胡贵快马前来禀报:“大人,清虏撤离黑石岭了!” 李毅面露惊讶,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撤了?可是往大同城方向?” 胡贵摇头道:“不是,他们撤离的方向是西南。” 西南? 他们莫非想要杀往太原府? 这个猜测一在李毅脑海中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就在李毅准备安排胡贵做更准确的探查时,他发现胡贵有些欲言又止。 出于好奇,李毅向胡贵问道:“你可是还有事情需要汇报?” 胡贵点头道:“大人,和属下一同前去探查的铁柱死了,让属下感到奇怪的是,清虏杀人用的竟然不是弓箭而是匕首,铁柱死得好惨,都被开膛破肚了!” 胡贵说这话的时候脸露悲伤,看他这副样子,死去的铁柱应该和他交情不浅。 李毅伸手拍了拍胡贵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铁柱的仇暂时记下了,等找到机会我们再给他报仇!” 胡贵点头就要离开。 这时,李毅又问道:“铁柱的尸体带回来了吗?” 胡贵点头道:“属下把他带回来了!” 李毅随即跟着胡贵来到他的坐骑旁,只见他的坐骑上绑着一具尸体,包裹用的布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胡贵小心解开捆绑的布条,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胡贵伸手摸了摸那张僵硬的脸,叹了一口气说道:“铁柱,大哥没能将你护住,对不住了…不过,这世道死了也是个解脱!” 一开始,李毅也是脸露悲色,可看着看着,他突然对胡贵说道:“你不要动!” 李毅弯腰掀开铁柱破碎的衣服,发现铁柱身上有两处刀伤,一处从下腹部向上,划开整个腹腔,布条兜住了从伤口流出来的五脏六腑,但致命的伤口却是在左胸,一道狭窄的刀口直接刺入心脏。 李毅仔细看了好一阵,才问向胡贵:“铁柱是怎么死的?” 胡贵猜到李毅应该是有什么发现,连忙如实回道:“属下和铁柱探查完敌情后便往驻地这边赶,走到半路属下肚子疼,便到一旁的林子里方便,可还没方便完属下就听到铁柱的惨叫声,等属下赶过去时,铁柱已经断气了。” 李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指着伤口说道:“这应该不是清虏斥候所为,你看,铁柱胸口的刀伤致命,肚子上这一刀应该是后面补上的。” “胸口这处致命刀伤的刀口由下向上,一般只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才会造成这种刀伤。” “所以,我怀疑应该是有人假扮成官兵或者逃难的百姓在为清虏探路,铁柱前去盘查那人的时候,大意被偷袭了。” 胡贵紧握刀柄的手青筋凸起:“汉人怎么会给清虏探路?” 李毅压抑心中的怒火回道:“有些人数典忘祖,自然什么都干的出来,昨天我们袭杀的汉人火炮营不就是一群出卖国家、背叛民族的败类吗?” 胡贵听李毅提起汉人火炮营,握住刀柄的手更用力了,他心中暗暗发誓,未来一定要将这些民族败类统统杀光。 李毅没有再和胡贵交谈,而是对一旁的陈靖玄吩咐道:“陈把总,斥候队探查时再碰见逃难的百姓,一定要把他们控制起来,如果他们反抗,杀无赦!” 陈靖玄领命,带着斥候队迅速离去。 陈靖玄离开后,李毅找到杨陆凯,建议带着破虏营继续执行一开始的诱敌前往偏关的计划。 杨陆凯想到黑石岭危机已经解除,破虏营继续前往黑石岭意义不大,诱敌前往偏关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杨陆凯心中虽然有了判断,但他不敢擅自做主,提出先派人向卢象升请示。 李毅答应了,但为了不延误军机,他建议先带破虏营前往山阴县,等得到卢象升的准确答复,再决定要不要大张旗鼓诱敌。 杨陆凯同意了李毅的建议,在派出信使向卢象升 请示后,两人带着破虏营往山阴县赶去。 太原府以及临近的大同府地界,不知从何时起,逃难百姓当中出现了不少对李毅的骂声。 也不知是何人有意散播的谣言,几乎所有逃难百姓都知道,此次清军入寇是为了挽回镶红旗的面子,而让镶红旗丢面子的正是破虏营的统领李毅。 老百姓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他们最直观的印象是谁给他们带来好处,谁给他们带来灾难,面对离家之苦和对清军的束手无策,他们只能把足以淹死人的口水吐在李毅身上。 两天后,李毅赶到山阴县城外,并在城郊扎营休整。 杨陆凯见李毅双拳紧握,额头青筋凸起,连忙提醒道:“李都司切莫冲动,总督大人有令,破虏营继续执行诱敌前往偏关的计划,绝不容许破虏营提前和清虏厮杀!” 李毅闻言摇头苦笑,因为一时愤怒与清军拼命这可不是明智的做法,李毅不屑为之。 但这愈演愈烈的谣言,却是让李毅颇为心伤和落寞:“杨队长听到四处骂我的声音了吗?” 杨陆凯脸露同情,好言安慰道:“李都司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村野愚夫知道些什么,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家锅里的稀粥,如果都按照他们的想法,大明将士还要不要上阵杀敌!” 李毅点点头,混到现在他能体会到当大明武将的难处,动不动就要背锅,李毅是遇到卢象升这个懂兵事的总督,换成别人,要么拿他给清军消气,要么命他死守山阴县城。 破虏营按照计划大张旗鼓向偏关方向撤退,李毅这一走留下的骂声更大,这一次连城内的官绅也坐不住了,纷纷上书山西巡抚吴甡痛斥破虏营畏敌如虎。 吴甡是江苏人,出身东林党,与卢象升的关系很不错,也早就知道卢象升的计划,于是默默替李毅压下这些怨言。 第47章 清军制造马邑惨案 七月十八日,岳托经历黑石岭大战的波折后,统率大军向南进犯。 岳托手中掌握明军各县城以及关隘的虚实,行动起来可谓是如鱼得水,他先派兵围住山阴县城,然后秘密派遣精兵南下百里奔袭,两天内攻下马邑县城。 本来,岳托还想继续攻下宁武关,然后杀入太原府,可惜宁武关守备森严,清军强攻数日没能将它攻破。 虽然没能顺利攻破宁武关,但马邑县城的收获已让岳托十分满意,在马邑城,清军俘虏了数万百姓,并缴获了大量钱财和粮草辎重。 岳托占领马邑县城后,很快想出一条毒计。 岳托把城内百姓驱赶到城外,然后对四周的清军吩咐道:“你们把这些百姓乡绅一家放一半人前往太原府,就说只要大明交出李毅的破虏营,剩下的那一半人就可以和家人团聚。” 清军听令开始行动,四周很快想起妻离子散的哭声。 清军可不会好言相劝,一番吆喝之后,如果有百姓不听命令他们立马就会挥刀劈砍。 三万多百姓哭喊着前往太原府,岳托亲眼看着这些人徘徊在宁武关前。 关上的明军看见远处的清军骑兵,都紧握刀枪严阵以待,根本不敢打开关门放难民进去。 岳托看到这一幕,冷笑着对左右下令道:“速速撤退,本贝勒要一举攻下山阴县城!” 在旁边等候的木哈朗疑惑问道:“贝勒爷,剩下的这些汉人如何处置?” 岳托声音冰地回道:“青壮男子和年轻女子留下,其余人就地斩首。” 清军很快展开一场血腥屠杀,屠杀之后,他们说说笑笑带着缴获的钱财物资退向山阴城。 李毅刚收到清军驱赶百姓出城的消息,便带着破虏营赶往马邑城。 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等李毅一行人赶到马邑城外时,那里已遍布汉人百姓的尸体。 李毅只看一眼便背过身去,自他穿越到现在,亲手结束的生命已经近百条,但还没有见过如此人间地狱。 这是屠杀! 赤luoluo的屠杀! 无尽的愤怒霎时间涌上李毅的心头,李毅很想去砍杀清军,砍杀很多很多的清军。 徐明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等人脸上也满是悲愤,他们虽然曾经杀戮过,但从未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动手。 只有杨路凯神色如常:“入土为安,把他们都埋了吧!” 杨路凯会有如此反应,倒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他追随卢象升征剿农民起义军时,已经见惯了屠杀场景。 李毅明白‘空有悲愤其实无用’的道理,他翻身下马,用战刀开始挖坑。 李毅带头了,破虏营的将士也纷纷用战刀开始挖坑,然后把百姓们的尸体埋进去,并立下万民碑。 埋葬好死难的老百姓后,李毅一脸认真地对杨陆凯说道:“杨队长,我不准备带破虏营前往偏关了!” 杨路凯猜到李毅的想法,神色一紧劝道:“李都司切莫冲动,你现在是总督大人手中唯一的机动兵力,如果早早和清虏拼命,必定会影响总督大人的布局。” “可是……” 杨路凯不等李毅把话说完,就出声打断道:“总督大人的计划是坚守宣府和黑石岭,放弃大同府甚至太原府,现在是宣大镇最艰难的时候,度过了这一关,宣大镇将迎来拨云见日之时。” 这句话后半段应该是卢象升的原话,杨路凯说的时候不自觉模仿了卢象升的语气,让李毅体会到卢象升当时的那种无奈和期盼。 杨陆凯留意到李毅的神色变化,又继续说道:“李都司,你是总督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必须听从总督大人的命令行事,实话告诉你,前番我们不经请示伏击清虏援兵,总督大人已经严厉斥责了我。” 李毅见杨陆凯吐露实情,顿时默然。 杨陆凯担心李毅仍想不通,又给李毅透露了一个消息:“李都司,总督大人在信中说过,时机合适的时候会让你打一仗。” “你如果真心急,如果真有能耐,可以设法怂恿塞外的蒙古人动手。” “蒙古人臣服清虏还不满一年,他们心中必定有着许多不甘,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们很可能会出手。” “只要塞外的蒙古人设法断了清虏的粮道,清虏必定因为缺粮而退,即便清虏侥幸攻下山阴县城也维持不了多久。” 怂恿塞外的蒙古人动手? 这个可能性存在吗? 李毅的思绪开始飞转起来。 七月二十一日,山阴县城。 夏雨从高空滴落之后不断冲刷城头的血迹,城内此时人心惶惶,因为清军攻城已经三天了。 山阴县城的城墙比不上大同、太原那样的坚城,但也算得上城防坚固。 自岳托率军进入大同府起,山西巡抚吴甡便重点布防宁武关和临近的山阴县城。 山阴县城内各种守城器械充足,虽然卢象升在给吴甡的书信中隐晦地提到,只要守住宁武关防线即可,但吴甡不能容许山阴县城随便失守,因为这是他的辖地。 宣大战事持续已近一月,在山西担任监军的太监梁贵不敢隐瞒,利用八百里加急把军情上报给了朝廷。 由于战事打得不够漂亮,兵部连发紧急文书,崇祯皇帝也发了一份口气严厉的手谕,着卢象升尽快将清军驱逐出大明。 卢象升面对朝廷来使只能唯唯诺诺,宣大镇是他的辖区,出了问题理所当然由他承担。 大明朝廷向来只看结果,如果崇祯皇帝体谅他的难处,岂不是这天下的事都不用办了,哪一镇巡抚总督没有难处。 卢象升虽然答应得痛快,但宣读圣旨的锦衣卫走后,卢象升依旧在黑石岭重兵布防。 岳托现在巴不得宣大守军去救山阴县城,因为这样一来,清军就可以和宣大守军在野外作战,然后利用清军的骑兵优势一举击溃宣大守军。 眼下,卢象升只是被崇祯皇帝斥责,如果清军突破黑石岭,杀到了北京城下,那卢象升接到的就不是斥责手谕了。 锦衣卫才离开,卢象升留在京城府中打听消息的亲随便快马赶到,把北京城的各种消息尽数相告。 卢象升人在黑石岭,却不得不分神一边盯着岳托的大军,一边盯着背后的京城,这是两把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结果他的性命。 第48章 无奈放弃山阴,汉奸露出行踪 亲随继续禀报道:“总督大人,朝中现在对宣大战事反应还算平淡,只是有些不满宣大战事打的不够漂亮!” 反应平淡? 那是因为马邑被屠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 卢象升不像亲随脑子那么简单,朝中之事比战场更加复杂。 大同附近几县虽然丢了,但因为里面没有百姓倒无人在意。 山西巡抚吴甡给卢象升来信,说马邑的百姓官绅聚集哭诉,说马邑被屠全因为受到李毅和他的破虏营牵连。 有人甚至提出把李毅和他的破虏营抓起来治罪,或者干脆交给清军处置,以谋求清军退兵。 眼下吴甡还能把这些压下来,但他听说已有不少官绅在联络朝中故人。 卢象升按住心中的烦恼,对亲随吩咐道:“你且先回京城再探!” 清军远没到必须撤离的时候,时间拖得越长,卢象升面临的压力会更大。 亲随离开之后,卢象升思虑万千,又手写两封书信命亲兵快马加鞭送出去。 这两封书信一封送给山西巡抚吴甡,一封送给都司李毅。 七月二十五日,山西南部各镇兵马陆续北上,过万兵马朝宁武关汇集。 李毅则按照卢象升的命令,带着破虏营暂驻空无一人的马邑县城。 府衙议事大堂,李毅对陈靖玄吩咐道:“陈把总,你带斥候队严密监视山阴南下的道路,凡是从山阴突围逃离的官兵、百姓全部带到我军当中,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他们到太原府看守!” “遵命!”陈靖玄拱手接令离去。 “徐把总,你带一队人乔装前往漠南草原,设法见到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首领,然后再如此如此……” “遵命!”徐明义拱手接令离去。 “其余各部兵不卸甲,马不离鞍,所有人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 “遵命!”其余军官高声应喝,徐徐退去。 李毅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大堂,这才体会到为帅者的难处,有时候要做出取舍,不但很难还很痛苦。 卢象升给李毅的命令是封锁山阴战况,山阴军民的生死全靠他们自己,宣大镇再无兵马去救他们。 宣大镇抛弃了山阴县城,以一镇对抗一国,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李毅甚至能感受到卢象升心中的痛苦。 夏雨渐渐停了,天空中的阴云退去,这七八天来终于见到了一抹阳光。 陈靖玄坐在一处山岭的大石头上,在他这个位置能将山下十几里的山道一览无余。 自陈靖玄接下李毅的军令起,他就一直率部埋伏在宁武关通往山阴县城的山林中。 这一次,陈靖玄特意留了个心眼,命部下利用地形做好潜伏,严密监视来往的要道。 山阴县城被清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果有人能从中逃出来就怪了。 陈靖玄大概能猜到李毅这个安排的用意,所以他不折不扣地按照李毅的军令执行。 潜伏等待的时间是很无聊的,陈靖玄摘下腰间的酒壶,‘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就在陈靖玄松弛神经的时候,左侧的山道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陈靖玄投眼望去,只见几个破虏营斥候朝他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身形矮壮,是陈靖玄麾下的哨官何源。 这时,何源手里提着一块血淋淋的兔子皮对陈靖玄说道:“陈把总,属下在山林中发现了这个!” 陈靖玄细看几眼,皱眉说道:“这是不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何源摇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李都司和你一手带出来的,军中的规矩大家都清楚,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斥候的目的是探索敌人的行踪,他们的对手常常是有同样目的的人。 斥候之间的战斗常在猎手和猎物角色之间相互转换,因此,隐藏自己的行踪非常重要。 李毅在训练斥候队的时候,使用了一些现代训练侦察兵的方法。 捕猎后猎物的皮毛要清理干净,这一点李毅强调过,除非有人疏忽大意了。 陈靖玄眼眸一亮问道:“这兔子皮你在哪里发现的?” 何源指了指南边偏西的一座山岭:“一刻钟前,属下在那边的一条山涧发现的,到的时候血迹尚未凝固,捕猎者应该就在附近。” “山里有人我们竟然没发现,除非是一直在这一代活动的猎户。”陈靖玄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吩咐道:“你带人守住那座山岭的几个出口,千万不要放跑了人。” 何源笑着回道:“陈把总放心,属下已安排人守住出口,如果有人逃离一定能发现。” 陈靖玄点点头,接过兔子皮翻看了几遍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下令道:“各路口只留一两人观察,其余人全部调去围住那座山岭,要确保一只鸟也飞不出我们的视线。” 何源闻言一惊,这次随陈靖玄出来哨探的人马多达两百,除去各路口潜伏的一两人,至少可以调出一百五十人围住那座山岭,这也太重视了吧。 如果是普通士卒,一百五十人搜索一座山岭还真不容易。 但斥候队都是观察敏锐的斥候,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有破虏营斥候发现了那捕猎者的行踪。 “出来吧,你逃不了的!” 破虏营斥候一边吆喝,一边沿着地上的足迹追索,雨后的山林想隐藏踪迹可不容易。 陈靖玄亲自在后压阵,快到傍晚的时候,足迹追到山岭边缘,继续往前是一条山道,那里有破虏营斥候看守。 陈靖玄看着渐渐缩小的包围圈,大声喊道:“里面的人自己出来吧,如果被抓到,格杀勿论!” 陈靖玄的呼喊声传开没多久,便听见里面传来人声:“各位军爷饶命,小人出来了。” 声音起处,一个汉人百姓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汉人百姓的衣服很破旧,腰上围着一条皮袍,皮袍外挂着一张弓,侧后腰挂了半壶箭,手中提着一柄铁叉,看这装扮活脱脱一个猎户。 几个破虏营斥候冲上去将这‘汉人猎户’围住,夺了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把他押到陈靖玄面前。 陈靖玄打量了‘汉人猎户’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是马邑县的猎户,家人躲避兵灾南下去了,小人一直藏在山中不敢出去!”‘汉人猎户’回话的时候垂下脑袋,不敢和陈靖玄对视,看起来像极了畏惧官兵的普通百姓。 陈靖玄没有因为这个回答放松警惕,对部下挥手示意道:“搜他的身!” ‘汉人猎户’闻言脸色变了变,但很快他就自觉举起双手。 第49章 识破身份,汉奸寻死 几个破虏营斥候听令上前搜查,一番折腾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对于这个结果,陈靖玄有些意外,稍作思考后,他对左右吩咐道:“把这厮押回驻地!” ‘汉人猎户’面露惊惶,连忙跪地求饶:“军爷放过小人吧,小人只是个寻常百姓,所有家当都在身上。” “你当我想留你,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陈靖玄冷哼一声转身离去,亲兵把‘汉人猎户’捆绑结实,然后跟在了陈靖玄后头。 回到驻地后,陈靖玄没有继续审问‘汉人猎户’,而是把胡贵叫了过来:“胡队长,我叫你来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 胡贵有些好奇地问道:“认识什么人?” 陈靖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亲兵吩咐道:“把那个猎户带上来!” 几个亲兵领命离去,没过多久,他们推推搡搡把白天抓的那个‘汉人猎户’带上来。 火光闪耀下,陈靖玄的脸色显得忽明忽暗,他走到汉人猎户’面前,俯视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汉人猎户’讪笑道:“小人从未见过军爷,怎么能说记得。” 陈靖玄似笑非笑道:“虽然你极力掩饰,但我依旧记得你,那天你从大同南逃时,正是我放了你一条生路。” 自胡贵的搭档铁柱被开膛破肚后,陈靖玄一直在暗暗调查这事,几经回想自然对当日放过的那个可疑人印象更加深刻。 ‘汉人猎户’低着头,声音略显沙哑地回道:“军爷一定是记错了!” 陈靖玄背着手,围着‘汉人猎户’转了两圈:“我的记性向来不错,斥候队三百多个弟兄我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你以为换了一身装扮,我就不记得你这张脸了吗?” ‘汉人猎户’慢慢抬起头来,任由火光照在脸上,似乎想让陈靖玄看得更清楚:“军爷,世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你一定是记错了!” 陈靖玄眼睛微眯,幽幽说道:“我猜你身上一定还有一柄匕首没交出来!” ‘汉人猎户’咬牙强辩:“军爷猜错了!” 陈靖玄捡起一旁的兔子皮丢过去,然后厉声诘问:“你难道是用钢叉给这只兔子剥皮的?” ‘汉人猎户’脸色大变,连忙弯腰说道:“军爷明鉴,小人确实还有一柄防身的匕首!” 胡贵听见‘汉人猎户’说出这句话,‘咔嚓’一声将腰间的戚刀抽出来,似乎只要‘汉人猎户’有所异动他就会挥刀砍出去。 传信汉奸见自己的身份被彻底识破,不知从身体何处摸出一柄匕首,身体像紧绷的弓弦猛然向前一弹,如离弦之箭扑向五步外的陈靖玄。 陈靖玄的亲兵发现异样,连忙暴喝道:“保护陈把总!” 传信汉奸见前面拦截的人挺多,抬脚踢飞身前的篝火堆,燃烧的木柴飞舞,吓得众人纷纷躲避。 下一刻,传信汉奸转身加速,猛地冲向火圈外黑黝黝的山林。 “去死吧!” 一直密切注意传信汉奸的胡贵拦住去路,戚刀翻卷拦腰砍过去,逼得传信汉奸侧身躲闪。 不过,传信汉奸的身手很是不凡,在躲过胡贵这一刀的同时,握住匕首刺向胡贵的左胸。 一寸短一寸险,胡贵没想到传信汉奸的攻势如此迅猛,来不及躲闪的他只能抬手拦挡,任由匕首刺中胳膊。 传信汉奸本有机会杀掉胡贵,但因为留意到有不少人朝他围过来,他当即从胡贵右侧穿过,想要尽快逃离这危险之地。 但就这么片刻功夫,四五个破虏营斥候已持刀围了过来,传信汉奸好像受惊的兔子左右腾跃,避实就虚,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截住。 胡贵不顾身体的痛楚,又状若疯虎地冲上去,并朝传信汉奸砍出一刀:“狗汉奸,去死吧!” 传信汉奸慌乱间被砍中右肩,或许以往经受过严厉训练,竟然没有发出丝毫的痛呼,仍旧快速奔跑如同飞逃的羚羊。 也就在这时,一道暴喝声陡然响起:“都闪开!” 陈靖玄一边出声暴喝,一边拉开形影不离的长弓,然后猛地射了出去。 传信汉奸被这一箭射中,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在地上。 几个破虏营斥候趁机一拥而上,将长刀架在传信汉奸的喉咙处,只要他胆敢妄动,立马就会毙命。 陈靖玄快步走到传信汉奸身旁,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面带惋惜地问道:“你的身手这么好,为何要给清虏卖命?” 传信汉奸咬牙忍痛,不做任何回答。 陈靖玄没有再问,对亲兵吩咐道:“让随军大夫过来,看看这厮还有没有救!” 胡贵猜到铁柱八成死在眼前这汉奸手中,语带怒气地问向陈靖玄:“陈把总,这厮是个汉奸,我们为何要救他?” 陈靖玄耐心解释道:“这厮虽然该死,但却不是现在,我想知道他穿梭战场究竟在为何人传递消息。” 陈靖玄这话一出,传信汉奸心中慌乱,一咬牙后,他主动撞向了脖子旁的戚刀。 随着喉管被戚刀切开,传信汉奸喉咙喷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厮居然寻死! 陈靖玄面色大变,心中万分后悔,如果不是他托大,就不会出现眼前这变故。 不过,变故既然已经发生,那再后悔已是无用。 陈靖玄想要再找一些线索,当即对左右吩咐道:“你们把这厮身上的衣服给撕碎了,一丝一毫都不要错过!” 两个亲兵不等传信汉奸死绝,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然后用刀慢慢切开。 没过多久,一个亲兵惊呼道:“陈把总,内衣里有夹层!” 陈靖玄拿起匕首小心挑开缝线,取出里面暗藏的微黄布片,上面整整齐齐写有米粒大小的蝇头小楷,正是山西守军近期调动的军情。 陈靖玄再望向传信汉奸时,却发现这厮已经断气,他气得踹了传信汉奸的尸体一脚,大骂道:“他娘的,有为清虏去死的勇气,为何不为大明效力,真是数典忘祖的人渣!” 陈靖玄狠狠吐了一口吐沫,然后下令道:“把这厮包好连夜送到大人那儿去!” 陈靖玄说到这里,面色变得肃然:“今晚的消息谁也不许泄露出去,我若是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声,追究到人后定斩不饶!” 陈靖玄给出必要的警告,然后翻身上马,带着十来个亲兵奔向马邑城。 第50章 说服蒙古人出手,岳托的担忧 漠南草原,徐明义奉李毅之命出使草原,经过一番艰难险阻,终于见到了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并呈上书信一封。 书信中李毅以卢象升的口吻写道:“今清虏深入山西,后方难顾,大明宣大总督诚邀林丹汗共击清虏,若林丹汗能截断张坝草原的清虏粮道,宣大镇事后必有重谢!” 林丹汗看完后把书信折了起来,笑问道:“不知卢总督所说的重谢是怎么个重谢法?” 徐明义回道:“五万个精制箭头和一万石粮草。” 这是李毅私自做主许下的诱饵,准备先解燃眉之急,等事后再找卢象升想办法。 林丹汗有些意动,随即问道:“土默特部是否也会参加?” 徐明义语气肯定地回道:“那是当然!” 林丹汗有些犹豫起来,先前他带着察哈尔部降清是逼不得已,作为铁木真黄金家族的嫡系成员,他并不情愿臣服于野蛮的满人,可察哈尔部如果出手,事后难免会遭到满清的报复。 林丹汗想到土默特部也会出手,想到清军这次很可能惨败于明军之手,最终他决定冒一次险。 徐明义从察哈尔部离开后,又去见了土默特部的俄木布汗,同样的条件稍稍变换了一下说法。 土默特部被满清剥削得比较厉害,如果不设法赚点外快,今年冬天会很不好过。 俄木布汗对大明许出的好处颇为意动,又听说察哈尔部的林丹汗也会出手,便决定冒一次险。 七月二十八日,朵颜草原上,五千镶红旗骑兵排着松散的队列走在运粮队两侧五六里处,再往外十几里地,三三两两的清军斥候来回奔走。 清军运粮队和护卫骑兵看似随意,实际上实施的是外松内紧之术。 清军上下都很清楚,蒙古各部虽然已向满清臣服,但由于时间太短,这种臣服还只是名义上的臣服,这让清军上下不敢掉以轻心。 从朵颜草原到大同府长城有二十来天的路程,刚出发的时候,他们如临大敌,连睡觉都抱着战刀和弓箭,但经历十来天的‘风平浪静’后,他们渐渐放松警惕。 走着走着,清军都统乌祁木看到斥候挥舞旗帜传来的消息,连忙对左右说道:“都打起精神来,蒙古蛮子又来了!” 满人在汉人眼里是野蛮人,蒙古人在满人眼里也是野蛮人。 清军运粮队走这条道路时,他们常常能看见几百上千的蒙古骑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当清军骑兵靠近时,他们又会不动声色地离去。 经过十来天的拉锯,清军虽然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都以为蒙古人不敢袭击他们。 现实情况似乎正如清军猜测的那样,蒙古人到了清军护粮队外围,就没有再靠近。 随着时间推移,乌祁木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现,清军护粮队外围的蒙古人居然不减反增。 “这些蒙古蛮子到底要干什么?”乌祁木绞尽脑汁,也没猜透蒙古人的心思,于是对左右下令道:“你们去把那些蒙古蛮子赶走!” 随着乌祁木的命令下达,一千清军骑兵朝蒙古骑兵冲了过去,两方人马相距还远,清军骑兵就抽出战刀挥舞,同时口中发出古怪的叫声以示警告。 当两方人马相距只剩下两里地时,蒙古骑兵中响起一道喝喊,随后所有蒙古骑兵调转方向消失在草原深处。 这一插曲的出现,使得清军骑兵越发放松下来,即便再有蒙古骑兵靠近,他们也懒得再管。 夜幕渐渐降临,乌祁木感到有些疲倦,当即命令运粮队停下来歇息,并开始准备晚饭。 当清军烧烤好牛羊,加热好马奶酒,准备大快朵颐时,地面突然震动,随后便见无数黑影自远方冲来。 不等清军拿起兵器跨上战马,一根根犀利箭矢已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把疏于防备的清军射翻在地。 “蒙古蛮子来偷袭我们了,快…快随本都统反击!” 乌祁木提起战刀,跨上战马,不断吆喝部下随他反击。 可惜,来的蒙古骑兵实在太多了,清军的反击犹如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没有掀起太大的涟漪。 山阴县城外,清军大营绵延近十里。 西征军统帅岳托站在大帐外远望城头,心情颇为凝重,因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了,这让他只能使用斥候监控黑石岭、大同城、马邑城、宁武关等重要城关。 清军斥候的侦查、监控能力虽然不弱,但比起传信汉奸背后的晋商情报网却要逊色许多。 没了传信汉奸提供的有效情报,岳托感觉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再也没有前些天那种如鱼得水的美妙感觉。 清军围攻山阴县城已有八天,在清军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山阴县城内的抵抗一天弱过一天,岳托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破城。 但攻破山阴县城并不是岳托的第一目标,他的初衷是围城打援,引诱宣大明军前来与清军野外厮杀。 为此,岳托特意放过三批城内的传信骑兵,可一切犹如石沉大海,并没有任何明军赶来支援。 山阴县城距离宁武关不过百里,岳托知道有明军在这附近活动,但这些人就是不靠近山阴县城。 岳托远眺山阴县城后的连绵群山,微微一叹道:“山阴县城终究不是北京城,无法像进攻北京城那样,只要稍稍发起攻势,就可以吓得崇祯皇帝立马召唤各路明军。” 感叹之余,岳托的心情变得十分凝重,因为除了辽东的大明精锐外,宣大镇的明军也开始变得很不好惹。 半年前,宣大明军在梁廷桢、张凤翼的统帅下,软弱无能,畏敌如虎。 但卢象升才上任没多久,宣大明军就大变模样,虽然他们还不如清军这般精锐,但至少有了敢于一战的勇气。 前有袁崇焕,后有卢象升,大明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也太可怕了。 岳托想的越多,心中的底气和傲气就消散得越多,汉人多达几千万,而纯正的满族人不过几十万,如果全天下的明军都变得像宣大明军这般难缠,那满清怎么有机会取明而代之? 难怪皇太极宁愿被满清诸王误解为软弱,也要主张对蒙古人和汉人采取怀柔之术,并大力筹建蒙八旗和汉八旗,这显然是要‘以夷制夷’。 岳托以前不理解,为此私下里腹诽皇太极不够霸气,但现在看来,是他当初太目光短浅了。 第51章 山阴县城危急,破虏营准备出击 都统萨哈木见岳托脸露凝重,主动请命道:“贝勒爷,只需给末将半天功夫,末将有信心攻破山阴县城!” 这次萨哈木随军出征,先是捞不着大战打,等战事开启,又被李毅率领破虏营偷袭大败,这样的憋屈经历,让在满族内以英勇善战闻名的他如何能忍受。 岳托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然后思绪开始飞转,攻破山阴县城后下一步该如何,是重返黑石岭还是继续南下杀向太原府? 萨哈木不明白岳托那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小心翼翼问道:“贝勒爷,这是攻还是不攻?” 岳托皱了皱眉,思绪还没有转回来,黑石岭那场雨中血战,让他对卢象升产生了一丝畏惧。 如今,宣大镇的精锐全部集中在东线,清军如果想要杀到北京城下,先不说能不能突破黑石岭,就算侥幸突破也必定死伤惨重。 这般一来,还不如杀入山西腹地,狠狠劫掠一番再退兵。 岳托考虑清楚后,对萨哈木吩咐道:“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你带队破城!” 萨哈木闻言大喜,连忙做出保证:“贝勒爷放心,末将定会把山阴县城攻破!” 岳托点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破城后,让将士们快活一天!” 清军杀入山西后被压抑得太久了,如果再不找个机会让他们发泄一番,军中士气定然低落,那时就别想指望他们打硬仗了。 萨哈木大喜道:“多谢贝勒爷施恩!” 萨哈木这一谢是代替军中将士所为,岳托解开军纪束缚,意味着最底层的清兵都能得到杀戮的快感、唾手可得的财物和朝思暮想的女人,这是提振士气最好的方式。 岳托摆摆手,不再多说,只看了一眼山阴城头飘扬的“明”字大旗,便转身进入大帐。 山阴县城因为被清军围困,成了一座封闭的孤岛,这牵动着山西大小官员的心。 山西巡抚吴甡日夜祈祷,希望大战之前他在山阴县城做的布置能起到作用,城破的消息一天没有传来,他便不会放弃希望。 暂驻在马邑城的李毅已经秘密送了三批突围求援的骑兵进入宁武关,这些人一入关便被巡抚营亲兵封锁,避免山阴县城的危机四处传播。 山西没有援兵可派,山阴县城危急的消息传播得越广,给山西巡抚吴甡制造的麻烦就越大。 马邑城,李毅此时心中的煎熬不少于任何人。 作为一个小小的边军都司,李毅只需要听从总督卢象升的命令,这是职低权微的好处,前面有一颗大树为他遮风挡雨。 但李毅并不是喜欢逃避的人,要不然魂穿明末后,他就会选择当咸鱼而不是在战场上拼命。 马邑城外的万人墓日夜折磨着李毅的心,让他无法好好休息,马邑城的现在就是山阴县城的未来。 李毅站在山岭高处极目远眺,眼前山峦连绵,雾气腾飞,口中不由喃喃:“山阴县城怕是没救了!” 杨陆凯被李毅的情绪牵引,说了一句卢象升常说的话:“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杨陆凯无法体会卢象升说这句话时的心境,但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此时用来劝李毅最为合适。 杨陆凯和李毅朝夕相处,对于李毅的重情重义他是很有好感的,也乐意和李毅这样的人共事。 李毅转身望向杨陆凯,问道:“杨队长,我们何时出击?” 杨陆凯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这是他不久前才收到的:“总督大人有令,山阴县城被攻破之日,便是破虏营出击之时,为此,总督大人特意给破虏营送来了两千匹好马,以作奔袭之用!” 破虏营原本就有一千匹战马,经过轮流训练,破虏营将士的骑术虽然谈不上多厉害,但至少达到了合格水准,现在又增添两千匹战马,那破虏营就成骑兵部队了。 李毅的神情变得有些振奋,伸手接过文书查看。 杨陆凯早就看过文书的内容,继续说道:“总督大人命你必须打一场胜仗,清虏破城之日,必然忘乎所以,你率领破虏营突袭清虏最薄弱之处,一击得手后立刻撤退,万万不可恋战,对了,记得多斩首级,留作军功凭证。” 李毅不解问道:“为何要多斩首级?两军血战时若是争夺首级,岂不是要延误军机?” “你只需听令即可!”杨陆凯也不清楚卢象升的用意,对他来说,卢象升的命令就和圣旨差不多。 “那行吧!” “李都司知晓清虏最弱的是哪一营吗?” “由汉奸组成的汉八旗!” “嗯,就以汉八旗的汉奸为目标!” “杨队长,如果我所料不差,山阴县城被攻破就在这一两天内,因此,破虏营该出发了,以免事发突然错过了战机!” “好,我们即刻出发!” 一个时辰后,三千破虏营将士轻装简行,跟随斥候队沿隐蔽小道向山阴县城进发。 山阴县城下,汉人火炮营阵地。 孔方映学着已死堂叔孔有德的‘作战风格’,憋足力气大喊道:“开炮!” 下一刻,便见六门老旧铁炮喷出铁弹,朝山阴县城门和城墙砸了过去。 本来汉人火炮营有五十多门火炮,因为前番被李毅的破虏营袭击,不但汉人火炮营统领孔有德丢了性命,还被炸得只剩下六门火炮。 “开炮!” 孔方映又扯着嗓子大喊,每当战场上火炮营表现得更有力些,他的底气就更足一点,至于被炮弹打击的对象是否是同族,他一点都不在乎。 岳托可是给孔方映放话了,如果他能体现出价值,就由他接任汉人火炮营统领的职位,如果体现不出价值,他就可以去见死去的堂叔孔有德了。 “轰隆!轰隆!轰隆!” 又一轮铁弹飞射,山阴县城门塌陷大半,城头只剩下一面孤零零的大旗。 “开炮!” 孔方映兴奋大呼,手中旗帜挥舞不停,恨不得一口气将所有的铁弹都打出去。 半个时辰后,炮声停息,等得不耐烦的萨哈木迫不及待地率领清军死士开始冲锋。 第52章 城破屠杀,破虏营制裁汉八旗汉奸 清军死士冲锋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便突入瓮城内,这时,瓮城内响起零散的火铳声。 第一个冲过城门甬道的清军死士像木桩般倒下,身上被射出几十个细小的弹孔,在地上翻滚惨叫。 萨哈木看到这一幕,连忙指挥清军弓箭手穿过城门甬道,去压制瓮城上方的明军火铳手。 很快,两方人马就凭着手中火铳和弓箭,围绕瓮城开始激烈厮杀。 噔噔!噔噔! 城头明军奔跑时发出的脚步声很沉重,一听这动静,就知晓明军也在调兵遣将。 大同府最精锐的兵马一部分在大同城,一部分被王朴带到黑石岭,留在这里的是一些平日里极少上阵厮杀的士卒。 守城八天,英勇善战者多数战死,城内没有一个能力挽狂澜的守将,多数明军和青壮在凭本能厮杀。 明军火铳的准星很差,在与清军的对射中逐渐落入下风,不到半个时辰,清军死士便开始涌上城头。 明军火铳手面对挥舞长刀的清军死士,尽管明知会死,还是抡着笨重的火铳如同飞蛾扑火般扑上去。 可惜,双方实力悬殊,战局才持续不到一个时辰,明军便大势已去。 实际上,山阴县城早已不堪一击,如果不是岳托想用它来诱敌,也许早就被攻破了。 山西巡抚吴甡在山阴县城储备了足够的火药兵甲,可惜缺乏良将统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清军攻城时,大部分百姓捂住耳朵躲在家中角落,他们面露惊恐,浑身颤抖,也有胆大者在街道上乱奔乱窜,试图找机会逃出城去。 得到清军攻入城中的消息后,更多的百姓乡绅涌上街道,往四门奔跑,但很快又逃了回去,街道上留下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萨哈木眼看大局已定,对左右兴奋大呼道:“贝勒爷有令,城中所有任由处置!” 清军听到萨哈木的呼喊,也一齐狂笑大呼:“任由处置!任由处置!” 任由处置只是屠城的委婉说法,清军上下都懂,也都变得十分兴奋。 男人和老幼不用留下,钱财和女人才是清军的猎物。 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到处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一方是发泄的愉悦,一方是泣血的哀鸣。 山阴县城外,岳托驻马看了片刻就悄然回到大帐,他已决定攻下山阴县城后往宁武关进军,他要看看明军能当缩头乌龟到几时。 除此之外,岳托还想施计让宣大总督卢象升获罪,对他来说,让卢象升获罪比攻占大半个山西更重要。 山阴县城内,萨哈木擦干大刀的血迹,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与普通士卒再去争抢些什么,四周都是狂欢的清军,大肆杀戮形成的血河淹没城中的青石板。 萨哈木将大刀扛在肩上,顺着青石楼道一步步走上城头,在那里俯瞰城内,他可以获得更强烈的征服感。 但这征服感没有持续太久,萨哈木就被惊愕给取代,因为他看到城外山林中,一支明军骑兵正向山阴县城飞速奔来。 “敌袭!” 萨哈木像被一盘冷水从头上浇下,惊得放声大喊,可惜他的大喊声很快被城内的狂欢声给掩盖。 “敌袭!” 山林中的清军斥候飞奔而出,一边冲向清军大营,一边尽力做出提醒。 入城杀戮劫掠的清军近六万,城外的清军只有一万五千,其中,三千满人士兵和岳托待在城东大营,八千蒙八旗士兵分布在城西、城南大营,四千汉八旗士兵在城北大营。 城外的清军除了岳托外,其余人都因为城内同袍的狂欢而心生羡慕,正是最懈怠的时候。 “听见城内的惨叫声了吗?”李毅第一句话就喊哑了自己的嗓子,他抽出戚刀,千言万语汇集成一个字:“杀!” “李都司,身为一营主将,无论你有多愤怒,也绝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杨陆凯担心李毅疯狂之下率部杀入城中,于是大声提醒道:“记得杀向北门,汉八旗的汉奸在那里!” 杨陆凯跟随卢象升征战多年,屠城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承受的神经自然坚韧许多。 李毅听了杨陆凯的提醒,点头表示明白,两世为人,他已不是当初一腔热血的年纪,愤怒固然需要发泄,但也要找准时机。 策马加速,加速,三千破虏营骑兵好像炙热的铁流,奔腾涌入城北的汉八旗驻地。 “杀!” 李毅策马飞冲,挥刀狂劈猛砍,只要留着金钱鼠尾辫的都是敌人。 作为监军,杨陆凯一直伴随在李毅左右,手中长刀快速劈砍,也是极为骁勇。 韩必先率领一部骑兵组成左翼,杨国忠率领一部骑兵组成右翼,配合李毅、杨陆凯的中军,对汉八旗驻地展开迅猛冲锋。 汉八旗疏于防备,突遭袭击顿时大乱,一众汉奸纷纷四散奔逃。 “斩首!斩首!” 杨陆凯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大声吆喝,提醒破虏营将士不要忘记了战前的叮嘱。 汉八旗驻地这边的厮杀声传开,岳托冲出中军大帐,脸色铁青地看着城北那随风招展的‘李’字将旗。 李姓将领,现在宣大镇可能出现在山阴县城的唯有李毅了,这正是岳托一心想要除掉的对手,但李毅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好像给他的胜利盛宴泼上了一盆粪便。 岳托又怒又急,立马命人吹响集合号角,分散在四门外的清军听到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支援汉八旗,而是快速向岳托的中军大营集合。 城内正在狂欢的清军听到集合号角,嘴中骂骂咧咧,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城外冲去,腰囊中塞满了抢掠的财富。 山阴县城北正在经历一场屠杀,岳托虽然没有和李毅交过手,但他不敢轻视李毅。 为防李毅和其他明军玩声东击西的斩首战术,岳托尽管已经集合七八千兵马,却没有立即派遣出去支援城北的汉八旗。 于是就出现这样怪异一幕,破虏营在数万清军的环伺下,一边高喊‘斩首’‘斩首’的口号,一边尽情追杀为满清效力的汉奸们。 只两三轮冲锋,汉八旗的汉奸就被斩杀三分之一,剩下的汉八旗汉奸有些逃入山林,有些逃向岳托的中军大营。 第53章 破虏营功成身退,岳托有意提前撤军 岳托看到有汉八旗汉奸慌慌张张冲向中军大营,连忙命令亲兵前去喊话,让他们往大营两侧退去,不要胡乱涌入营中。 汉八旗汉奸心中慌乱,只有少部分人听从命令逃向大营两侧,大部分人一窝蜂冲向营门,把营内清军出营的最便捷通道完全堵住了。 岳托集结好人马本来准备对破虏营出手,现在营门被堵住,这让岳托十分气恼。 岳托从没把汉八旗汉奸当人看,直接命令满八旗士卒和蒙八旗蒙奸放箭,把所有不听号令的汉八旗汉奸统统射杀。 咻咻!咻咻!咻咻! 随着密集的箭雨飞射,冲向营门的汉八旗汉奸被射翻一大片,侥幸活着的也被吓得不轻,再也不敢继续往营门里冲。 “我呸,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岳托恼怒地骂了一句,然后趁着营门再次畅通,命令满八旗和蒙八旗前去剿杀破虏营。 突袭开始之后,陈靖玄就带着斥候队在北门一带监察,在看到东门方向有大批清军杀来后,他立马命令亲兵吹响警告的号角。 杨陆凯听到号角声,当即对李毅说道:“李都司,我们该撤了!” 经过一番砍杀,李毅心中的怒火与憋屈已发泄得差不多了,为了破虏营将士的安危着想,他大声下令道:“撤退!” 也就在这时,孔方映不知为了讨好岳托,还是单纯为了给死去的堂叔孔有德报仇,居然招呼附近的汉八旗汉奸设法把李毅拦下来。 李毅见孔方映不知死活,迅速从背上摘下弓箭,然后瞄准孔方映连射两箭。 孔方映没有料到李毅会如此果断地发起反击,等到箭矢近身才开始侧身躲闪。 随着‘噗嗤’‘噗嗤’两声闷响,孔方映的喉咙和嘴巴分别中箭,带着无尽的不甘与后悔彻底死去。 李毅对自己的箭术很有信心,射完两箭后直接策马往偏关退去,看都没多看孔方映一眼。 已经杀到数百步外的清军骑兵哪里肯放破虏营安然离去,纷纷策马加鞭紧追不舍。 明清两部骑兵一逃一追,如同两条长龙在山道上飞驰,奔跑的战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追兵中的萨哈木望着前方奔逃的李毅,咬牙切齿地大呼道:“李毅小贼,既然现身了就别想再逃掉!” 李毅冷冷一笑,本来打算直接甩开追兵的他改变了主意,他利用风筝战术,利用熟悉的地形时不时给追兵来一记狠的。 萨哈木被李毅的偷袭搞得烦不胜烦,想要放弃追击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咬牙苦苦支撑。 山阴县城内,尽管攻城大战已经结束有一段时间,但街道上的血迹仍未干涸。 岳托走到城门口,最终没有走进去,攻下山阴县城,清军又获得了不少补给,足以支撑清军在山西再掀起一番风浪。 不过,清军追兵如果能顺利追上破虏营,并斩下李毅等人的首级,那岳托也会考虑撤军。 但这可能吗? 岳托摇了摇头,萨哈木虽然善战,但李毅太过狡猾,清军这次追击很可能要无功而返。 岳托思绪越飞越远的时候,北方大道上飞驰来几个清军骑兵,他们看到清军大营一片狼藉,都十分惊讶。 岳托的亲兵把这几人带到岳托面前,为首者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岳托,然后禀报道:“贝勒爷,三天前蒙古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偷袭我军运粮队,不但抢走了所有粮食,还杀光了护卫的镶红旗勇士。” 岳托听了汇报,身体晃了晃,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该死的蒙古蛮子!” 岳托愤怒之余,整个人变得很无力,本来他还想设法攻破宁武关,然后杀入太原府劫掠。 但现在粮道被断,后方又遭到威胁,岳托就不得不考虑直接撤军了。 四周的清军不知道塞外的局势变化,还有不少人没从屠城的欢乐中走出来,岳托伸手摸了摸染血的城门,城内飘出的浓重血腥味让他的胃有些不舒服。 岳托背手独自一人向东城方向走去,把亲兵丢在后面,他要独自思考将要面对的局势。 清军劫掠马邑县城和山阴县城获得的粮食,维持大军半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可清军能顺利攻破宁武关吗? 即便攻破宁武关,清军杀入太原府能顺利劫掠到足够的粮食吗? 越深入山西境内,清军的战线就拉得越长,蒙古人既然动了清军的粮道,那接下来会不会有其它动作? 卢象升会不会从背后发动突袭? 狡猾坚忍的李毅会容许清军毫无顾忌地攻打宁武关吗? 这一个个疑问在岳托脑海里缠成一团乱麻,他独自一人行走,亲兵落在五百步外尾随。 岳托沉思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对亲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命萨哈木速速率部退回山阴县城!” 亲兵闻令,恭敬应道:“喳!” 岳托意识到清军面临的困局后,便想明白追击李毅已不再重要。 一天后,山阴县城内外恢复宁静。 萨哈木归营后,清军收拾营帐退向山阴县城往北五十里,并在那里选了个险要处驻扎。 屠尽山阴县城的清军虽然凶恶,但也不敢停留在山阴县城这座‘地狱之城’,与满城的尸首相邻,凶恶如他们也会感到恐惧。 岳托安顿好大营防务,随即率领两万骑兵飞驰向宁武关,八月一日,岳托一行人到达宁武关下。 宁武关是大同府进入太原府的门户,只有过了这道关隘,才算是大明的腹地。 岳托驻马在宁武关外两里的高岗上,远远望向宁武关,只见关上人影重重,‘吴’字帅旗随风飘扬。 岳托知晓确实如范姓汉奸信中所说,宁武关是山西守军防御的一个重点,巡抚吴甡在此亲自坐镇。 宣大镇有卢象升这样勇猛的总督,想来山西巡抚也不该是个孬种,岳托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提前退兵的理由。 宁武关守军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很快便吹起号角,拿起刀枪箭铳,神色戒备地看向关外。 山西巡抚吴甡在守备府中得到禀告,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立马亲自登上关头查看敌情。 自马邑县城被攻破到现在已有好几天,清军骑兵再次出现在宁武关前,而李毅又没有给吴甡传来消息,这让吴甡心头狂跳,预感到山阴县城可能情况很不妙。 “撤退!” 岳托观看了约莫半个时辰,随即勒马一转,带着两万清军骑兵消失在苍莽群山中。 第54章 再见卢总督,面见吴巡抚 八月三日,传令兵奉岳托之命把撤退的消息传达到各营。 对此,清军上下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兴奋,他们麻利地收拾好行囊后,然后踏上北归之路。 清军此次入寇看似顺利,其实处处落入宣大总督卢象升的算计之中,撤退前攻破马邑县城和山阴县城算是唯一的战果。 岳托亲率精锐骑兵断后,在卢象升和李毅手中吃过大亏后,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八月八日,七万清军跨过长城开始退向草原。 陈靖玄带着斥候队跟在清军后头,把清军的最新动向及时报给李毅和卢象升。 李毅得知清军退向草原后,也开始率军北上。 黑石岭,卢象升煎熬的日子结束了,他度过了上任宣大总督后的第一重危机。 清军还在宣大镇外围逗留,卢象升便不顾部将劝阻,率督抚营一千骑兵奔往大同府。 八月十日,李毅站在一处道口等待,目光望向东方官道上渐行渐近的骑兵。 杨陆凯神情振奋,对李毅说道:“李都司,总督大人来了!” 李毅点点头,与杨陆凯一起翻身下马。 卢象升策马疾驰,在李毅、杨陆凯前方十步处停下,这时的他一脸尘土,面容憔悴,一看便知道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李毅向前拱手施礼:“属下李毅拜见总督大人!” 卢象升摆摆手说道:“李都司无需多礼!” 杨陆凯见卢象升和李毅都神情凝重,有心说些高兴的事:“总督大人,李都司率领破虏营在山阴县城外痛击清虏,斩首过三千!” 卢象升神色不变,向李毅问道:“李都司可曾向山西巡抚吴甡报捷?” 李毅如实回道:“没有!” 卢象升微微皱了皱眉,然后提醒道:“山阴县城的防务是吴巡抚布置的,现在出了大事,你应该报给吴巡抚知晓!” 卢象升的反应让李毅有些疑惑,宣大战事报功,全经由宣大总督提交兵部,为何要经过山西巡抚吴甡。 卢象升怕李毅不明白自己的苦心,又嘱托一遍:“记得把斩获的首级交给吴巡抚验功,并祭祀死难的山阴县城百姓!” 李毅恍然大悟,感激回道:“多谢总督大人指点!” 卢象升微微点头,随即策动战马往大同城赶去,李毅和杨陆凯上马跟在后头。 宣大守军打的这一仗是胜是败,全凭高居庙堂的兵部、内阁决断,如果朝廷想和卢象升过不去,追究他守御疆土不力以致马邑、山阴二城被屠的罪过,那李毅也难逃追责。 卢象升镇守黑石岭的那些日子里,可是经常听到心腹说,北京城内越来越多人信了清军散布的谣言,不但对李毅口诛笔伐,还想把李毅以及破虏营交给清军处置,以换取清军退兵。 卢象升很清楚这里面的险恶,他令李毅在山阴县城即将被攻破的时候打一个胜仗,正是要堵住众人之口。 李毅不但是卢象升看重的后起之秀,更关系到他日后的布局,如果朝中有人想借山西官绅之手治李毅的罪,那不但是要断他的手臂,也是在打他的脸。 “杨队长!”卢象升突然叫住杨陆凯,然后吩咐道:“你熟悉京城,立刻跑一趟兵部,就说宣大镇取得大捷,记得把声势弄得大一些!” 杨陆凯恭敬应道:“遵命!” 身后的李毅把卢象升的安排听得清清楚楚,这样的‘大捷’说出去心中也会苦涩,卢象升何尝不是如此。 大同城内,难民们在街道上排成好几列,伸长脖子往前看,口中不停吞咽口水。 街道口的位置摆放着十来口大铁锅,几个官府衙役一边用长柄勺子在锅中搅动,一边吆喝道:“大家不要急,每人一碗,都有份。” 铁锅中汤水浑浊,只有搅动勺子的时候才能从底部翻出几颗粥粒。 清军入寇一个多月,城内难民从一开始的惊惶不安,到现在已是慢慢习惯。 大同巡抚叶廷桂见城中饥民众多,于是开设粥棚,以免有人饿死在城中,到时候不好向朝廷交代。 巡抚衙门每日组织壮丁训练、巡逻,做好坚守的准备。 游击将军赵彬听从卢象升的命令稳守大同府,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大同城没有派出去一兵一卒。 大同城外,一列骑兵飞驰而来,‘卢’字帅旗随风招摆。 “总督大人来了!”赵彬在城头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连忙下令道:“快…快打开城门!”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大同城门敞开,卢象升飞马入城。 半个时辰后,大同府衙,卢象升对赵彬吩咐道:“赵游击听令,清虏已退,着你领兵追击,收复塞外边堡!” 赵彬明白清军是真的退了,卢象升这么安排,是要送功劳给他,连忙恭敬应道:“遵命!” 卢象升的到来坐实了清军退走的消息,大同城内的各县百姓从四门涌出,急不可耐地奔向各自的家乡。 李府内的林汐、张定远打听到李毅不但安然无恙,还立了不小的军功,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为李毅感到高兴。 八月十二日,李毅在宁武关见到了山西巡抚吴甡,拱手施礼后,李毅硬着头皮向他禀告道:“巡抚大人,山阴县城大捷,属下不辱使命,率领破虏营斩杀清虏过三千!” 吴甡脸色如常,伸手示意李毅免礼:“恭喜李都司,这次能成功将清虏赶走,李都司当记首功!” 吴甡把李毅扭捏的神态看在眼里,这让他心生好感,认为李毅是一个尚未被大明官场染黑的官员。 “山阴县城一战虽然略有战果,但痛惜未能解救城中百姓!”李毅面露痛苦之色,其中有一半确实是真情流露。 山阴县城被屠,同样是吴甡心中最深的伤疤,他直腰挺胸,悲愤道:“清虏残暴,做下宁武、山阴惨案,这是整个山西的痛苦,更是大明的耻辱!” 两个时辰后,官府征集的民夫把一具具尸体搬出山阴县城,然后埋在城郊的几个万人大坑内。 李毅跟在吴甡身后,目光游离在远方,他一刻也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几个万人坑内的尸体让李毅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们。 山阴县城被屠之事想瞒过大明朝廷不是不可能,但卢象升和吴甡都不敢这么做,他们是‘己巳之变’后东林党硕果仅存的督抚,朝中盯着他们犯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李都司!” “属下在!” 吴甡提点李毅道:“山阴县城大捷之事本官知道了,你最好再前往太原报给山西监军梁公公知晓,他有直接上达天听之权!” 第55章 见镇守太监,山西高层心有默契 吴甡说话的时候,双眼死死地盯着万人坑,脑中同时想着战后宣大镇乃至整个山西将要面临的局势。 卢象升命李毅向吴甡报功,是想送他一个台阶,这一点吴甡心里很清楚。 马邑、山阴两座县城失守,吴甡身为山西巡抚难辞其咎,打了胜仗的李毅向他报捷,卢象升此举正是向他表示,这一份功劳会分润到他吴甡身上。 李毅混大明官场的时间比较短,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隐情,有些疑惑地问道:“巡抚大人,由属下去上报吗?” 吴甡点头道:“本官会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可以拿着这信去太原报功!” 李毅没有再追问,恭敬应道:“遵命!” 八月十三日,李毅带着百余从骑进入太原府地界,一路所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当李毅一行人进入太原城的时候,已是完全见不到兵灾带来的混乱,街道上热闹安详,南北商旅在此地汇集。 太原城不像大同城那般雄伟坚固,但城区范围和繁荣程度都远胜大同城,晋商无论来自西口还是东口,都会在太原城设立分号。 负责引路的巡抚营守备熟悉道路,带李毅径直奔向镇守太监府。 李毅一行人佩刀挂弓,个个杀气腾腾,倒是让镇守太监府的门房大吃一惊。 李毅甲胄在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前,拱手说道:“宣大镇都司李毅奉宣大总督以及山西吴巡抚之命前来拜见梁公公,有紧要军情相告!” 镇守太监上达天听,无论何人前来拜见梁贵,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门房还没见过这么楞粗粗的拜见。 不过,门房听李毅说话和架势好像来头挺大,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为难这些人,因为自家公公好像很关心北方的战事。 “先等着吧!”门房瞥了李毅一眼,虽然决定去通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有劳!”李毅从未和太监打过交道,前世听见的传闻不少,心中既好奇又紧张。 不一会功夫,门房出来说道:“梁公公召见!” 在门房的示意下,李毅将佩刀和弓箭交给亲兵,然后单独一人跟着门房入府。 镇守太监府无论大小还是装饰,都胜过李毅见过的任何一座衙门,相比之下,卢象升的宣大总督府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 李毅想起太监的形象,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沿途的雕栏花草都没心思多看。 转了几道回廊,门房指向一座厅堂说道:“李都司是吧,公公正在里面等你!” 李毅道了一声谢,然后硬着头皮向前,到了厅堂门口,李毅见门口站着两个仆从,正要拱手说话,那两人却招手说道:“李都司请进!” 李毅谢过后入门,只见厅堂内开阔大气,正对面挂了一副群马奔腾图,看起来气势蓬勃。 群马奔腾图往下是一条长约三丈的红木案几,上面摆着一块玉雕如意,一块金鹿顶角的木雕。 案几前面是一张四方桌,桌子左侧椅子上坐了一个人,身材短小,好像蜷缩在椅子中间。 李毅的目光在屋中一扫而过,立刻低头拱手道:“宣大镇都司李毅拜见公公,属下奉宣大总督和山西巡抚之命前来报捷!” 李毅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吴甡写的书信,恭敬地呈过头顶。 对面那人半天没说话,李毅等得心里发毛,只好把手里的书信举得更高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毅觉得手臂都有些僵硬,对面那人好像才明白怎么回事一般问道:“你就是李毅?” 李毅恭敬回道:“正是属下,属下奉吴巡抚之命在山阴县城外突袭清虏,斩首过三千,已将清虏驱逐出塞,特来报捷!” 梁贵幽幽道了一句‘呈上来’,却不见他伸手来接,迫得李毅只得躬身把书信放在桌角,然后退回原地。 “清虏全部退到塞外了吗?” “宣大守军三天前收复镇川堡、镇羌堡、得胜堡,已把清虏全部驱离大明国境!” “不错,不错,卢总督如今身在何处?” “总督大人在大同府督促守军收复边堡!” 梁贵点点头,拿起桌角的书信,却并不急着拆开:“这次清虏寇边,卢总督能守住黑石岭不丢,不让清虏侵犯大明京城,实乃宣大之幸!” 梁贵和卢象升虽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但由于同期任职山西,也算是荣辱与共。 过去几年,经常有大明的总兵、巡抚、总督乃至镇守太监因为兵败而被集体论罪。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清军入寇梁贵身在太原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一颗心却是一直悬着。 梁贵宫中出身,最清楚崇祯皇帝的脾气,哪一镇出事就追究该镇主官的责任,整个山西的官员实际上是吊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李毅回想起卢象升在这场大战中发挥的作用,由衷地称赞道:“总督大人威武!” 梁贵轻哼一声,突然用尖锐的嗓音说道:“李都司,你尤其应该记住卢总督的恩情!” 梁贵说到这里,摆了摆手中书信说道:“你要说的事,咱家都知道了!” 梁贵和卢象升有书信来往,知道卢象升有保住李毅的心思,宣大镇有卢象升这样的总督,他这个镇守太监才能坐得安稳。 所以,这事梁贵会顺水推舟而不是横加阻拦,毕竟清军这次虽然退走了,但还可能卷土重来。 李毅也很清楚这一点,诚恳说道:“属下会铭记总督大人的恩情,同时不忘公公今日相助之恩!” 宣大镇巡抚、总督和镇守太监口径合一,基本可以保证清军入寇掀起的风浪大事化小,只要京城不受劫难,事情没有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崇祯皇帝也就没那么多精力再刨根问底。 这般一来,卢象升和李毅就安枕无忧了。 李毅走出镇守太监府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命亲随到酒楼买了一些酒肉,然后连夜赶回大同府。 赶路过程中,李毅开始反思这场大战的全过程,宣大战事让他触摸到了朝廷争斗的一角,卢象升的决定不但要考虑战场胜败,还要顾及朝堂上的反应。 战争与政治相交夹,让李毅意识到该找个幕僚为自己出谋划策了,特别是应对大明官场的斗争,李毅不想一直浑浑噩噩给别人当棋子。 第56章 再见秦鸿,回到家中 八月十五日,李毅回到山阴县城向山西巡抚吴甡复命。 吴甡了解李毅面见镇守太监梁贵的过程后,说了一句‘本官知道了’,便打发李毅回大同府。 这时候,大同、宣府、太原(太原镇又叫山西镇)三镇精锐集中在大同城外,一座座兵营广阔连绵。 李毅以都司之身,成了除总督和三镇总兵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武官。 李毅除了偷袭清军援兵干掉大汉奸孔有德,以及取得山阴县城大捷外,他在这场战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惹人注目。 陈靖玄一见到李毅,便把军情简要报告:“大人,清虏出塞后没有对蒙古人出手,直接退向辽东了,而蒙古人也没有阻击他们。” “总督大人这些天巡视了大同各边堡一番,昨天晌午的时候,总督大人带着督抚营出塞往张家口方向去了。” “杨国柱杨总兵、虎大威虎总兵、祖宽祖参将、周靖周参将、赵彬赵游击前些天都派人来祝贺大人立下大功。” “对了,秦鸿秦都司也来拜访过大人,在看到大人不在后,说他过几天会再来。” 军中人士消息灵通,他们知道清军出塞后这场战事就已经结束,剩下的是安顿后事以及赏功罚罪。 李毅立下军功,大家又都知道卢象升在背后力挺,这些人在朝中决定没下来之前祝贺,也算是折节下交了。 当然,大同总兵王朴例外,两人虽然没有深仇大恨,但之前形成的隔阂短时间内已难以消除。 李毅对陈靖玄的汇报很满意,笑着对他吩咐道:“陈把总,你派人通知杨总兵、虎总兵、祖参将、周参将、赵游击他们,就说我明天入城拜见!” 陈靖玄恭敬应道:“遵命!” 八月十七日,李毅带着十几个亲兵入城。 到了城里,李毅派了一个亲兵回家报信说晚上回去,然后前往总督府和巡抚衙门,接着再拜会杨国柱、虎大威、祖宽、周靖、赵彬等上官。 李毅在慢慢熟悉大明官场,有些人未必能帮上忙,但关键时候摆你一道谁也受不了,就比如大同总兵王朴,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尽量不要去得罪。 李毅见完上官之后,买了一些礼物来到秦府拜访秦鸿。 对于李毅的到来秦鸿十分高兴,命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秦鸿听李毅聊起近期的遭遇,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数月前的李毅还是个普通猎户,没想到要不了多久就会因功成为他的上官,秦鸿之前虽然看好李毅,但也没想到李毅会崛起得如此之快。 感慨之余,秦鸿暗暗庆幸自己曾对李毅表露善意,或许某一天,这份善意能给自己或者秦家带来很大的帮助。 聊着聊着,李毅拜托秦鸿帮他找一个熟悉大明官场规则的人当幕僚。 秦鸿一开始感觉有些为难,因为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好找,就在他想着怎么婉拒李毅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秦鸿于是笑着对李毅说道:“李兄,我认识一个人或许符合你的要求。” 李毅眼眸一亮,笑问道:“不知秦兄所说这人姓甚名谁,有何本事?” 秦鸿理了理思绪,详细介绍道:“这人本名柳宣,后更名为柳随风,大同府人氏,十八岁中了二甲进士,曾入职翰林院。” “柳随风本来前途一片光明,一次回乡探亲时不幸被闯贼掳走,被迫为闯贼出谋划策。” “柳随风在闯贼军中待了五年,因为不甘心与流贼为伍,便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柳随风回到大同府后,官府本来要通缉他,因为他散尽家财疏通关系才免了牢狱之灾。” “柳随风为闯贼效力这段经历太敏感了,即便他是被逼的,他也无法回朝廷任职,就连在大同城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都难以办到,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妻儿隐居在城外躬耕侍读。” “我和柳随风曾做过一段时间的邻居,知晓他的本事,所以才向李兄举荐他,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李毅笑着回道:“初听之下,我感觉柳随风挺不错,还请秦兄告知柳随风的住址,我明天就去拜访拜访他。” “柳随风之前居住在距离大同城约莫八十里的东屿村,这次清军入寇,不知道柳随风有没有换住的地方。” “多谢告知,我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他有没有搬家了。” “李兄客气,祝李兄心想事成,顺利寻到贤才。” “借秦兄吉言。” 由于天色较晚,李毅聊到这里便向秦鸿告辞,秦鸿热情地把李毅送到府门前,并邀请他下次再来。 李毅笑着答应,然后策马往家中赶去。 约莫一刻钟后,李毅回到家中, 这时,张定远正在院子里练武,看到李毅回来,连忙跑到李毅面前:“毅哥,你回来了!” “嗯!”李毅点点头,然后问道:“这么晚了,定远你怎么还没睡?” 张定远摸了摸脑袋:“我想练好本事随毅哥去从军。” “跟我从军啊,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现在家中的一切都是毅哥拼命换来的,我想帮帮毅哥,还请毅哥成全。” “你和伯父伯母说过这事吗?” “说过,我爹娘其实也希望我去帮毅哥,这段时间受了毅哥太多恩惠,如果不加以回报,我们都没脸住下去,再者,有自己人在身边帮衬,汐姐那里也会更安心。” “那好吧,你就先跟在我身边当个亲兵。” “谢谢毅哥!” “这么客气干啥!”李毅笑着拍了拍张定远的肩膀,然后说道:“我先进屋了,你也早点休息!” 李毅回屋时本以为林汐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仍在等着自己:“小毅,你回来了!” 李毅点点头:“汐姐你怎么还没睡?” “白天听说你晚上要回来,便一直睡不着。”林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一抹酡红。 “你现在怀孕需要早些休息,等这么晚我会心疼的,对了,大夫说胎儿孕育如何?” “胎儿颇为健康,不过……” “不过什么?” “大夫说我身子虚弱,需要多加调养。” “那你接下来就多吃些好的,对了,还要好好休息!” “嗯!” 李毅把林汐扶到床上,然后来到浴室洗澡,大夏天洗澡很方便,打几桶水冲一冲就差不多了。 换好衣服躺在林汐旁边,李毅感觉心中十分安宁,如果没有满清带来的巨大压力,他真想日日陪在林汐身边过着平淡却又幸福的生活。 第57章 外出访贤,熟悉的场景 第二天早上,李毅吃完林汐精心准备的早餐,便和张定远以及数个亲兵离开大同城。 李毅先把张定远送入破虏营驻地,让骑术和射术都很不错的陈靖玄教一教张定远。 随后,李毅带着一队亲兵径直往柳随风所在的东屿村赶去。 赶路过程十分顺利,还没到晌午,李毅一行人就到达东屿村。 此时,东屿村村西头的竹林内,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正拿着资治通鉴品读。 就在中年文士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父亲,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中年文士正是李毅准备拜访的柳随风,他见儿子柳裕满脸焦急地跑过来,连忙问道:“裕儿,你匆匆忙忙赶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爹,快…快回家!”柳裕上前抱住柳随风,嚎啕大哭起来。 柳随风一边安抚柳裕,一边问道:“裕儿莫慌,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了主心骨,柳裕渐渐安定下来:“爹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清虏杀来时,我们一家前往大同城避难,出发前爹把家里的五亩地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抵押给了村里的吴爷?” “刚刚吴爷带人到我们家,要娘还上本钱和利息,否则就收走咱们家的五亩地。” “娘不同意,他们就在咱们家里闹事,把咱们弄得乱糟糟的。” 柳随风听了事情的始末,脸色立马大变,如果他还在朝廷为官,自然不惧柳裕口中的吴爷,但遭逢大变之后,这样心黑手狠的混混就让他很忌惮了。 出于对妻子的担心,柳随风一路快跑回家,当他到达家门口时,李毅一行人也到了。 李毅与柳随风相互对视一眼,对彼此的身份有些好奇,但都默契地没有和对方打招呼。 视线转到柳家。 这时的柳家院子里正围着一群人,有些人寻不到位置,还趴在墙上往里面瞅。 柳随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扒开人群,就往里面挤。 快靠近正屋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恶臭,这是墙壁上泼了不少粪便。 柳随风胸中火气狂涌,又看到几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正围着一个手拿银饰,身形瘦弱的女子。 李毅跟在柳随风后头,就听到其中一个魁梧汉子戏谑地说道:“……你这些首饰最多值五两,离欠本大爷的十五两还差十两,你得把你家的田契交出来。” 瘦弱女子听得身体一颤,哀求道:“吴爷,这些首饰是成亲时我夫君请大同城里的名匠打造的,都是上好货色,莫说值十五两,就是百两也换的,你们要是不信,我待会就去换钱还给你。” 那叫吴爷的汉子冷哼一声道:“本大爷的时间宝贵得很,可没空等你去换钱,本大爷再问你一句,这田契你是交还是不交?” 瘦弱女子说不过那吴爷,泪水在眼眶内直打转。 柳随风快步跨入正屋,口中喝道:“吴杰操,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吴杰操听得一惊,回头望去,却见来人是柳随风,当即冷笑道:“哟呵,原来是柳随风啊,你的官位早就没了,语气竟然还这么大!” “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说到官府去,本大爷也理直气壮。” “你既然回来了,那就把钱都还上,如果没有,那就把田契交出来。” 瘦弱女子见柳随风回来,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夫君!” 柳随风朝她点点头,然后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吴杰操:“这是昔日我入职翰林院时一个出身豪门的同僚送我的,不说价值千两,值个百两银子绝对没问题,你们走吧,莫要再来找我家的麻烦了。” 吴杰操接过玉佩瞅了瞅,却是邪笑起来:“依本大爷的眼光,你这玉佩顶多值五两,就抵作利息好了,换句话说,你家还欠本大爷五两,剩下的钱记得赶紧还上,要不然,嘿嘿,再过两个月还要翻回去。” “这块玉佩怎么可能只值五两?”柳随风气得胸口连连起伏。 吴杰操随口胡诌道:“别人送你的样子货,自然不值钱!” “你,你……”柳随风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在闯军当中没有顺势学学武艺了。 吴杰操把玉佩放入怀中,又从柳家娘子手里‘抢’过首饰,然后带着手下准备开溜。 李毅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过往遭到梁家父子欺压的记忆立马涌现出来,即便柳随风不是自己要找的贤才,他也准备出手相助。 李毅一个跃步向前把吴杰操拦住:“你先别走!” 吴杰操是地痞,本来准备收拾李毅一顿,可感受到李毅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凛气势,却突然有些心烦意乱,骂到嘴里的话也吞了回去。 李毅不屑地扫了吴杰操一眼:“把柳家的东西还回去,只是区区十五两银子,柳家现在就能还得起。” 李毅说到这里,转身望向柳随风,自我介绍道:“我乃宣大总督麾下都司李毅,现在掌管破虏营,听闻柳先生有着大才,特来聘请柳先生为师爷,月奉十两,这二十两是我给你的安家费。” 李毅说完给亲兵队长雷骏使了个眼色,雷骏会意,立即从包袱里取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柳随风。 柳随风心思机敏,很快就看出李毅这是要帮自己,正要开口拒绝,李毅却是双手按了按他的肩膀:“柳先生,眼前难关需度,而贤侄和嫂夫人身子骨又虚弱,需要买些药材滋补,我这份差事就接下吧!” 柳随风眼睛一红,顿时说不出话来,只听李毅又是说道:“柳先生,我还有差事就先走一步了,改天我们大同城相见!” 李毅转身要走的时候,冷冷地瞪了吴杰操一眼:“万事莫要做绝,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或许就在眼前!” 李毅说完,就带着亲兵队快步出了柳家庭院。 这时,原本神色黯淡的柳家娘子眼中突然有了光彩。 围观的人群更是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惊叹。 “没想到柳随风名声坏了后,居然还有人来请他做事。” “虽然只是个师爷,但也算半个官面人物,加上有军中将领当靠山,柳随风这是要发达了。” “光安家费就二十两,这手笔可真是……” “柳家发达了,可惜,柳随风先前来借钱抵押时,我居然犯浑没有借给他。” “是啊,他也有向我家借,可惜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柳随风听着众人的评论,心中百味杂成,刚从吴杰操手中接过玉佩和首饰,便快步追了出去。 第58章 对话柳随风,是个可用之才 没过多久,柳随风来到李毅马前,恭敬行礼道:“属下柳随风拜见主上!” 李毅伸手把柳随风扶起,试探着问道:“柳先生是做过翰林的大才,给我一个小小都司当师爷不需要多考虑一下吗?” “不用了!”柳随风语气坚决道:“主上允文允武,又得总督大人看重,未来必定前途无量,不过……” 李毅好奇问道:“不过什么?” 柳随风解释道:“大明官场是个大墨缸,又是一团缠丝带,就算一朵白莲花进来也要黑着出去,就算是盖世英雄,也会被绑缚的束手无策,主上有良知,有热血,本该当个纯粹武将的!” 李毅听柳随风如此说,心中对他的评价高了不少,继续试探道:“我也想当一个纯粹的武将,但现实不允许,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主上刚立功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履薄冰,一步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所以我才来寻求柳先生的帮助。” “清虏入寇,主上的一身本领有了用武之地,这本是好事,奈何青睐主上的是总督大人,这就喜忧参半了!” 李毅好奇问道:“此言何意?” 柳随风解释道:“属下在闯军中亲眼见证过总督大人‘卢阎王’的威名,流贼们都对他闻风丧胆,总督大人知兵事,宽待武将,是主上难得的恩主,但他有一点不好!” 柳随风故意停顿片刻,卖了个关子。 李毅饶有兴趣地回道:“愿闻其详!” 柳随风不答反问:“主上了解总督大人的经历吗?” “略有耳闻!”李毅说的谦虚,实际上他是很清楚了,毕竟卢象升可是明末时期与袁崇焕有的一拼的大牛人。 柳随风见李毅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心中很是满意,也就不再卖关子,详细说道:“天启六年,时值阉党当道,总督大人由户部员外郎升任大名府知府,随后当今圣上即位,与东林党人合谋驱逐阉党,东林党人一朝得势,鸡犬升天,总督大人出身江南,一向以东林党人自居,却没有得到升迁。”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后金攻入大明京畿之战),袁崇焕枉死,当今圣上又把朝中钱谦益等东林党人赶回江南,唯独总督大人因为勤王之功掌管京畿(ji)南三府‘兵备道’。” “为何会这样?”柳随风说到这里,加重语气道:“全因总督大人有一个担任当朝首辅的同乡兼亲戚周延儒,总督大人在京畿南三府能练就天雄军,少不了周阁老的照料。” 柳随风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如数家珍。 “崇祯六年,当朝首辅温体仁斗倒周阁老,当他开始清除异己时,总督大人的安稳日子也就到头了。” “崇祯七年,总督大人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抚治郧(yun)阳,明为升迁,但主上应该知道郧阳是什么地方吧?” 柳随风眼神迷离,好似回想起自己五年前在那里的经历,一双脚底板隐隐有些发痒。 “那里深山绝谷,树木遮天,四十万流贼藏身其中,郧阳府六县全被攻破,大明没有一个官员愿意到那里任职。” “总督大人确实有真本事,即便到了郧阳那样的‘鬼地方’,也能干出一番大事,杀得流贼们哭爹喊娘。” “崇祯八年,总兵曹文昭战死,流贼掘了凤阳皇陵,洪承畴对中原战事一筹莫展时,总督大人危难中升任五省剿匪总理,半年后击灭了流贼盟主闯王高迎祥。” “总督大人立下如此大功,即便回京师担任内阁大学士也是够资格的,可他却被调到宣大镇担任总督。” “宣大镇可不是好去处,因为梁廷桢、张凤翼等尸位素餐之辈把宣大搞得乌烟瘴气,宣大镇官员经常从上到下被连根拔除,堪称官场坟墓。” 柳随风略一停顿,看到李毅认真在听后,又继续说道:“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总督大人作为当朝首辅温体仁的眼中钉,每次都是就任最艰险的地方。” “尽管总督大人经常逆境而上,但主上觉得一个人的好运能一直这样下去吗?” “总督大人若能一直胜下去,若能不被人抓住把柄,当然无需顾虑,可一旦出错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主上现在备受总督大人青睐,无论主上心里怎么想,在别人眼中都是总督大人的亲信,再怎么左右逢源,也难被朝中的大人们接纳。” “为今之计,主上唯有全力相助总督大人在宣大镇站住脚,否则城门失火必定殃及池鱼。” 李毅面色一凝,追问道:“那我具体该如何做?” 柳随风不答反问道:“主上知道总督大人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李毅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钱!” 柳随风眼眸一亮,问道:“主上可否告知属下为何给出这个答案?” 李毅笑着解释道:“如果总督大人是个得过且过的总督,宣大镇的钱够他花了,但总督大人要做事,要练兵,以宣大镇的穷困和朝堂的掣肘,无疑是难上加难,所以,总督大人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钱!” 柳随风听了李毅给出的解释,心中生出‘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不但对给李毅效力再无芥蒂,还多了一些期待:“主上所说的正是属下心中所想!” “宣大镇穷困,又不产粮,唯有张家口(东口)和杀虎口(西口)的商贸是宣大镇最大的财源。” “可偏偏这条财源被富商、官绅瓜分,总督大人初来乍到,无法直接抢夺,这就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帮手。” “主上如果敢冒着得罪一些人的代价,从这条财源中切开一道口子,并给予总督大人最大的支持,那总督大人必定能在宣大镇站住脚。” “朝堂之争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就如总督大人,他自诩为东林党人,但江南复社名流谁也不把他看做自己人。” “为何会这样?是因为他的亲戚周阁老是东林党的对头。”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别人倒霉的时候,总督大人从中得到了好处,主上为总督大人卖力,当然也能得到好处。” 柳随风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李毅,都说树大招风,但小树苗连招风的机会也没有。 柳随风献出的计策,是让李毅彻底站在宣大镇本地富商、官绅的对面,全心协助卢象升掌控宣大镇。 既然朝堂上那些人本就是卢象升的对头,李毅又不可能再有别的依靠,不如索性做的彻底些。 柳随风这番话彻底打开了李毅的思路,李毅想到了很多,其中就包括那封从传信汉奸手中缴获的密信…… 第59章 与总督密议,总督为李毅铺路搭桥 对柳随风的能力有了初步了解后,李毅笑着对柳随风说道:“柳先生见识广阔,心思灵敏,着实不凡,等你安排好了家事,就来大同城外的破虏营寻我吧!” 柳随风对着李毅恭恭敬敬再是一拜:“属下谢过主上的义助与赏识!” 李毅笑着把柳随风扶起:“你快回去处理家事吧,我先回大同城了!” 柳随风没有忸怩,道了声‘路上小心’,便赶回里屋。 李毅满意地望了望柳随风的背影,猛地一扬马鞭,便策马飞奔起来。 回到大同城后,李毅花了三天时间给张定远来了一场特训。 张定远有练武的底子,身体素质也很不错,在这三天时间里,他既熟悉了军中生活,又提升了战斗力,已经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亲兵了。 在此期间,柳随风依约前来赴任,作为李毅的师爷,他把李毅要做的杂务都揽了过去,和军需官徐明义配合得很不错。 八月二十二日,卢象升在大同城外大军期盼的目光中从边关归来,他先在大同城下犒赏三军,随后命各镇兵马返回原驻地。 大同城,总督府偏厅外。 杨陆凯带着一队督抚营亲兵正严密把守,战事结束后他就回到了督抚营,卢象升不打算在李毅身边安排一个永久的监军。 总督府偏厅内,卢象升端坐主位,面色平静。 卢象升前方,李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递上前:“总督大人,这是我军斥候从一个疑似汉奸之人身上搜到的密信!” 卢象升伸手接过密信,还没打开查看便说道:“可是晋地有人给清虏效力?” “应该是,这封密信正是从一个汉人身上搜出来的!” “你一直待在晋地,以前可曾听到过类似的风声?” “属下听说东口(张家口)有商号与清虏暗中进行商贸往来!” “依你之见,官府应该如何查办?” “从东口八大家的商号开始查!” “东口八大家的商号水有些深啊!” 卢象升这话一出,让李毅有些摸不透卢象升的想法。 就在李毅暗暗琢磨的时候,卢象升又开口道:“东口临近朵颜草原和辽东,常有见利忘义之徒从大明输送粮食、兵甲前往辽东,本官前几年在中原剿匪时就有耳闻。” “这等行径纯属资敌,本官在宣大镇一日,就不允许这种行径再出现。” “本官刚到宣大镇赴任时,就走访了东口(张家口)和西口(杀虎口),这才知晓出塞的道路有许多,先不说能不能禁绝商路,就算能本官也不能这么做。” 卢象升这话有些前后矛盾,李毅疑惑问道:“为何不能禁绝?” 卢象升掂了掂手中的密信,面色肃然道:“本官真要禁绝了商道,宣大镇不知有多少人会失去生计,而这条财路一断绝,宣大镇将彻底沦为一潭死水,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是变堵为疏,把商路掌控在官府手中。” 卢象升说的官府指的就是宣大总督府了,正如柳随风猜测的那样,卢象升想从这条财路中分一杯羹,而且还不是一小杯。 李毅随即问道:“那东口八大家的商号具体该如何处置?” “利用这封密信分而化之!”卢象升给出答案,然后吩咐道:“这事交给你了,你可有信心办好?” 李毅仔细考虑后,郑重回道:“属下有信心,不过……” “不过什么?” “在办这事的时候,属下希望得到宣大总督府以及山西巡抚衙门的支持。” “本官会向吴巡抚打好招呼!” “那属下没问题了!” “行,你退下吧!” 回破虏营驻地的路上,李毅从刚刚的对话中挑了部分告诉给随行的张定远和柳随风。 张定远性子直,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毅哥,总督大人既然知道东口八大家的商号都和清虏有勾结,为何不把他们全部抄家灭族?” 李毅笑着回道:“定远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杀人容易,杀得漂亮难!” 柳随风闻言出声附和道:“主上所言有理,凡事都要讲证据,就算东口八大家的商号资敌,总督大人也不是想抓人就能抓的,如果按照太祖制定的大明律,这大明官场没几个好官,十个中杀九个都有漏网的,难道还能杀尽天下人不成。” 张定远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证据?呵呵…证据有那么重要吗?” 柳随风摇摇头道:“证据确实不重要,但有的时候又是非要不可的,要不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李毅长叹一声道:“随意杀戮官绅确实会天下大乱,可如果杀的是寻常百姓呢,又有谁会在乎?” 如果八大家的商号资敌可杀,那宣大镇该杀的人太多了,卢象升应该不想大开杀戒,他只想借这个机会拿到想要的东西。 八月二十四日,山西太原府。 卢象升依照和李毅的约定,亲自拜访山西巡抚吴甡。 卢象升和吴甡相对坐好后,站在卢象升身后的杨陆凯呈上一个小包裹,里面有一张画像,一封沾血的密信,画像是李毅用现代素描的手法按那传信汉奸的相貌画下的。 卢象升朝吴甡一拱手说道:“吴巡抚,这些东西出自一个被抓捕的传信汉奸,而这传信汉奸又来自东口八大家的商号。” “据我所知,这八大商号的总号都设在太原城,所以要劳烦吴巡抚出手了。” “边境走私以往各任督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如果不是他们做得太过分,我也不想追根究底。” 卢象升和吴甡都是江苏人,又是东林故友,所以他一见到吴甡,便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吴甡脸露凝重回道:“卢总督,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都是山西名头响亮的人物,单凭这些证据可不足以抓人,即使把他们抓入大牢,过几天也要放人。” “这些人消息灵通,吴巡抚先守住秘密。”卢象升捋了捋髭须,很快提出了对策:“今年宣大镇遇到兵灾,百姓粮田歉收已成定局,吴巡抚可以以我的名义把晋地粮商聚集太原,就说官府要收购粮食,把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都召过来。” 吴甡点点头,随即问道:“我把他们招到太原城后又将如何?” 卢象升想了想回道:“凡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必会心怀鬼胎,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的破绽!” 卢象升刀山血海都闯过来了,如果不是不想被朝中的对手抓到把柄,他早就带人把这些资敌的跳梁小丑统统杀光。 吴甡暂时没想到更好的法子,便打算先按卢象升说的办。 第60章 李毅审问奸商,诱供不顺利 三天后,也即八月二十七日,三十几个晋地豪商收到了巡抚衙门的召集令,这些人无一不是家财万贯。 李毅由于要当卢象升手中那把杀人的刀,也带着一些心腹手下随同卢象升的督抚营赶到太原城。 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虽然名头响亮,但在山西巡抚衙门可没什么地位,加上李毅有意把他们分开来,配上督抚营亲兵严密监视,已基本上等于被软禁。 在大明,有钱固然可以呼风唤雨,但权力才是通行各地的基石,如果不是东口八大家与山西各地的官绅以及朝中某些人有紧密的利益关系,卢象升捏死他们和捏死一群蚂蚁没什么区别。 不过,软禁他们的时间不能太长,时间长了容易出幺蛾子。 因此,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刚被软禁,卢象升便派快马在山西各地张贴告示,悬赏那个传信汉奸的底细。 以那个传信汉奸的身手,以及对山西地形的熟悉,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加上有李毅给出的素描画像,要挖出那个传信汉奸的底细只是早晚的事情。 巡抚衙门一号厢房,李毅对八大商号的东家实行分而化之的策略后,第一个访问的对象便是东口八大家之首的范家家主范永斗。 刚进巡抚衙门的时候,范永斗见过李毅,知道李毅的身份,现在一看到李毅到来,佯作愤怒地质问道:“李都司,范某人这些年只在东口做些茶马皮毛生意,顺带为边军供应粮食,总督大人既然以收购军粮的名义召集我们,为何无缘无故把我们囚禁?” “真是能装啊!”李毅心中暗暗鄙夷,然后压低声音凑到范永斗的耳边说道:“本官抓住那个传信的汉奸了,你不该这么胆大的!” 范永斗的神情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李毅把范永斗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莫非那个传信汉奸不是范永斗的手下,虽然这么判断,李毅还是冷笑着说道:“范东家,希望有人认罪后不会把你供出来!” 范永斗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神色如常说道:“李都司,如果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咬人!” 李毅摇摇头道:“本官也不是非要为难你,奈何马邑、山阴两城百姓死得太惨了!” “马邑、山阴两城百姓遇难,全晋伤悲,若是怪范某人,不如怪到你自己头上。”范永斗走近一步说道:“你别费心思了,范某人若是有事,不知要死多少人,甚至前几任的镇守太监都有份,如果范某人所料不差,再过上几天北京城内一定会有人坐不住!” 李毅被范永斗如此威胁,脸色变得很不好看:“那我们走着瞧吧!” 李毅说完便离开了一号厢房,紧接着,李毅又进入一个空着的厢房。 没过多久,两个督抚营甲士把一个体型肥胖的中年人押解过来。 中年胖子看到李毅后,把眼睛挤成一条小眯缝,用迷惑而又防备的眼光上下打量李毅,半晌才问道:“李都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督大人找梁某人过来不是为了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吗?为何把梁某人囚禁于此?” 中年胖子名叫梁嘉宾,既是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之一,也是范永斗在八大家内部的铁杆盟友兼白手套。 卢象升派人张贴寻找传信汉奸的底细后,目前收集起来的大部分信息,都把传信汉奸的主人指向梁嘉宾。 有了与范永斗见面的前车之鉴,李毅走向梁嘉宾时故意放慢速度和加重步子,以此增加梁嘉宾的心理压力。 梁嘉宾心里有鬼,李毅每一步走来,都像一柄大锤敲击在他的心头,让他倍感压力。 李毅来到梁嘉宾面前后,声音冰冷地说道:“为何囚禁你?呵呵……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梁嘉宾不禁后退一步,心跳也开始加速:“李都司莫要卖关子,还请明言。” 李毅又向梁嘉宾靠近一步,冷声质问道:“近些年你在东口往辽东贩运粮食兵甲也就算了,前些天居然为入寇的清虏传递情报,你不知道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吗?” 梁嘉宾惊得又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单如此,他还脸露惊惶地东张西望。 在看到督抚营甲士没有冲上来抓他后,梁嘉宾才稍稍稳住心神,有些色厉内荏地叫道:“李都司莫要血口喷人,到了总督大人面前,梁某人一定会说起你的无礼!” “你以为总督大人招你们过来干什么,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李毅一个跃步向前,铁钳般的手掌抓住梁嘉宾的右臂:“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本官就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的罪过大了!” “你…你要带我去见谁?”梁嘉宾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惊慌,作为范永斗的白手套,他做的肮脏事可不少。 “走!”李毅抓住梁嘉宾的胳膊,连拉带拽把他拖向巡抚衙门内的地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一定会找总督大人告状!”梁嘉宾虽然肥胖,但在身形健硕的李毅手中,却像扑腾的鸭子般只能无助地嘶叫。 “你怕是没机会见到总督大人了!”李毅继续给梁嘉宾施加心理压力。 通往地牢的通道有些狭窄,但两边的墙壁却高达两丈,米粒大小的油灯火光没有给地牢通道增添多少光明,反倒给人一种极致的阴森之感。 梁嘉宾越往前走,腿脚就越是发软,到后面全靠李毅用手臂拖拽着往前。 穿过通道,李毅和梁嘉宾正式进入地牢。 一股浓郁的血腥臭味立马扑鼻而来,这让养尊处优的梁嘉宾既难受又惊恐:“放开我,快放开我!” 李毅没有搭理梁嘉宾,直接把他拖拽到一处牢房前,然后冷漠地说道:“梁东家,你现在只有一个活命的机会,那就是把范永斗供出来!” 梁嘉宾心中有些意动,对他这样卖国图利的奸商来说,死道友自然好过死贫道。 只是,梁嘉宾一想到范永斗平日里的精明与狠辣,又不禁有些心慌,他觉得直接出卖范永斗风险太大了。 深吸一口气,梁嘉宾面露讥讽地对李毅说道:“李都司,范东家乃是行业龙头,你如此逼供,那些有头有脸的晋商以及他们身后之人岂能容你?” 第61章 确认传信汉奸的直系上头 李毅双目直视梁嘉宾,摊开双手说道:“这和本官可没有关系,是你把范永斗供出去的啊!” 梁嘉宾双目瞪大:“你…你……” 李毅冷笑道:“进去看看吧,你找的人武艺很好,竟然杀了我破虏营的一个精锐将士。” 李毅透露的这个消息惊得梁嘉宾双脚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李毅把梁嘉宾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指着牢笼内的一处角落:“你找的人就在那里!” 梁嘉宾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往里面看,隐隐约约能看到牢笼墙壁上挂着一个人。 李毅拿出火折子,‘咔嚓’一声将火折子点燃。 恍恍惚惚的火光闪过,梁嘉宾看见一个猎户打扮,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汉子正被铁链死死地绑在木柱上。 “你的东家来看你了!”李毅一声低喝,又吓得梁嘉宾身体一颤。 木柱上绑着的那人听到李毅的喝喊,低垂的脑袋往上抬了抬,露出半张脸,眼睛也没睁。 火折子一闪即灭,让梁嘉宾只能看清楚一眼。 “他是个好手,所以在这里也要绑住!”李毅笑着解释,并没有再点燃火折子的意思。 “他……”梁嘉宾伸手指向重新变得昏暗的牢房,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他已经交代了不少事情,如果不是本官有意拖延,你刚进入巡抚衙门就要到这里体验一下牢狱生活!”李毅拽住梁嘉宾的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本官知道范永斗老奸巨猾,这种事一定不会自己出面,但以你的本事恐怕还得不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李毅走到一盏油灯底下,左手一抖,一张布片出现在梁嘉宾眼前,但很快又被李毅收入袖中。 无需细看,梁嘉宾只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东口八大商号的东家都到了巡抚衙门,本来应该把你们都咔嚓了,可总督大人不想大开杀戒,本官也不愿意看你代人受过,只要你供出范永斗,本官担保能给你留住性命。”李毅这时候右手如果不用力,梁嘉宾便会像一团软泥般瘫在地上。 “不关我的事,我不认识牢里那人!”梁嘉宾咬牙强撑道。 “本官只要范永斗伏法,你若是这般嘴硬,本官只能‘公事公办’了!”李毅说到‘公事公办’四个字时,语气明显重了不少。 “范东家背景深厚,朝中和他有利益牵扯的人不少,你在大明官场还只是个小人物,为何要针对范东家?为何要给自己惹麻烦?”梁嘉宾很是疑惑。 “本官算是总督大人的心腹手下,总督大人辉煌腾达,本官也能辉煌腾达,东口八大商号坏了总督大人的大事,而范永斗的大盛魁作为八大商号的龙头,最适合作为儆猴的那只鸡!”李毅半真半虚地回道。 “你们……”梁嘉宾恍然大悟,沉吟半响,摇头说道:“我真不认识牢里那人!” “今天天黑之前,你如果不答应本官的条件,督抚营的亲兵就会连夜去抄你的家!”李毅双手按住梁嘉宾的肩膀,然后继续说道:“你们其余七大商号都是跟在范永斗后面捡饭吃,有必要为他死吗?通虏是十恶之罪,当满门抄斩,你一家老小该有几十口人吧?” 梁嘉宾咬牙死撑道:“李都司你要相信我,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李毅见梁嘉宾‘头铁的很’,也就不再多说,直接对督抚营甲士吩咐道:“把他关入大牢!” 督抚营甲士听令,架起梁嘉宾重返阴森的地牢。 李毅一边离开,一边大声说道:“本官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如果你后悔还有机会,要不然就等着和你的家人在这里作伴吧!” 李毅出了地牢,转出院子,脚步略显轻松。 这时,在外面等待的张定远赶忙上前询问:“毅哥,可是问出什么来了?” “那传信汉奸的直系上头应该就是梁嘉宾了,你说这人心里发不发虚还真能一眼看出来!”李毅心有感触,笑着说道:“俗话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话真是不假!” “也有人心不虚的,毅哥只是碰到了软柿子!”张定远和李毅开起了玩笑。 “也许吧,刚刚如果换成范永斗,恐怕就不会被我诈到了!”李毅脚步加快:“该向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报告了!” 李毅和张定远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了巡抚衙门偏厅外,在和担任守卫的杨陆凯说明来意后,静等卢象升和吴甡的召见。 只一会儿功夫,从偏厅内出来的杨陆凯对李毅说道:“李都司,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唤你进去。” 李毅朝杨陆凯拱了拱手,随即进入偏厅,这时的卢象升正和吴甡对弈。 卢象升眼睛盯着棋盘,向李毅问道:“有消息了吗?” 李毅回道:“那传信汉奸的直系上头应该就是梁嘉宾。” 卢象升把手中的棋子放下,转头问道:“其他人还用再试么?” 李毅语气笃定道:“不用了!” 吴甡插话道:“梁嘉宾认罪了吗?” 李毅如实回道:“还没有,下官给了他一个时辰考虑!” 吴甡眉头微蹙,他不是卢象升,对李毅没那么多信任:“你可有把握?” 李毅沉默了,对于梁嘉宾是否会认罪,他心中还真是没底。 这时,卢象升开口了:“认不认罪都无妨,即便把东口的商号全部抄家斩首,也不算冤枉他们!” 卢象升把棋子重重压在棋盘上,来到宣大镇后,他一直忙于军备,无暇插手边境事务,但并不表示他不了解。 新兵招募后,要配备兵甲战马、鸟铳火药,口粮军饷,没有一处不要花钱。 因为首辅温体仁和兵部尚书陈新甲的阻挠,朝廷的拨款根本到不了宣大镇,如此一来,眼前这个送上门的契机就绝对不能放过。 入夜后,地牢内更加阴森,蟑螂、老鼠休息了一整天,终于到了它们活动的时间。 梁嘉宾闭眼咬牙,后背是冰冷的石壁,他也曾在塞外闯荡,也曾吃过各种苦,最近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虽然腐蚀了他的身躯,但终究没有把他的心气磨光。 梁嘉宾心中暗想,不管李毅是不是在骗他,一旦供出范永斗,他和他的家人都将难逃一死。 这般一来,他还不如索性咬牙死撑,就算有人指证也坚决不承认,这样或许还能撑出一条活路。 第62章 心硬果决的总督大人 李毅匆匆进入地牢,又匆匆离去。 巡抚衙门偏厅,李毅一边向卢象升、吴甡行礼,一边请罪道:“下官无能,梁嘉宾没有认罪!” 卢象升和吴甡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回话。 梁嘉宾不认罪,这案情就僵住了,他们没有真实的证人(传信汉奸已死),各大商号的东家被软禁超过两天,坊间已有各种传闻,再这样下去就要出乱子了。 吴甡瞥了李毅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看向卢象升:“卢总督,依你看……” 吴甡和卢象升有不浅的交情,所以他愿意配合卢象升,但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想再陪卢象升疯下去。 屋中死一般沉寂,李毅手心冒汗,如果这件事半途而废,那他将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一时间,吴甡和李毅的目光都落在卢象升身上。 卢象升用力捏了捏棋子,肃然道:“无论梁嘉宾认不认罪,他有罪毋庸置疑。” 卢象升说到这里,目光直视李毅,下令道:“晋商梁嘉宾勾结清虏,为祸晋地证据确凿,立刻羁押,都司李毅今夜随督抚营前往梁嘉宾府邸,抓捕他的家小同谋,立刻押送太原府,本官要亲自审理此案!” 卢象升说到最后,朝吴甡微微拱手道:“吴巡抚,请助我一臂之力!” 吴甡被卢象升的果决惊得目瞪口呆:“卢总督,你……” 李毅也是倍感惊讶,双眸掠过卢象升威严的面孔,很快又将头低下。 卢象升望着吴甡,语气坚定道:“我意已决,此事关系军务,将由宣大总督府独自处置,吴巡抚如能相助,我将感激不尽!” 吴甡年纪比卢象升稍长,又是东林前辈,卢象升说话很客气,按他话中的意思,即使吴甡不协助他也会这样做。 “卢总督,你这真是……”吴甡起身在偏厅内转了两圈,最终做出决定:“你放心,我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多谢吴巡抚!”卢象升真诚道谢,然后对李毅吩咐道:“李都司你即刻带人出发,到了梁家不要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遵命!”李毅的一颗心从震惊到兴奋,最后竟然生出一丝寒意。 李毅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局面,也万万没有料到,卢象升会如此强势地处理这事。 今晚李毅带兵一出发,梁嘉宾的罪名就坐实了,无论那传信汉奸是不是梁嘉宾的死士,这个罪他都非承担不可,除非卢象升被弹劾罢官。 但这可能吗? 卢象升上任宣大总督还不到一年,又成功抵挡住了清军入寇,正是声名高涨的时候。 “如果我今天锁定的不是梁嘉宾,而是其他人,是否也是这个命运。”李毅心中暗暗感慨,真是一念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啊。 半个时辰后,五百骑兵高擎火把出了太原城,这五百骑兵当中,一百人是负责领路的山西巡抚营将士,三百多人是杨陆凯率领的督抚营将士,剩下的则是李毅的亲兵。 梁嘉宾的老家在阳曲县,距离太原城不到百里,李毅一行人马不停蹄赶路,第二天上午就能到达。 奔驰在前往阳曲县的官道上,李毅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今晚的经历让他重新认识了卢象升,心硬果决,既让他佩服又令他畏惧。 卢阎王! 李毅以往对这个形容词没多少感觉,可现在,李毅可以想象那些农民起义军面对卢象升时的恐惧了。 无论是李毅自己,还是老奸巨猾的范永斗,都低估了卢象升的决心,这般看来,师爷柳随风给自己的建议倒是蛮中肯。 太原城晚上实行宵禁,李毅一行人出城无人知晓,此去阳曲县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会有消息传回来。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被囚禁三天的各大商号东家重获自由。 督抚营将士挨个厢房通告:“各位东家莫怪,这几天得罪了,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督大人晌午在巡抚衙门召见各位,过了这一刻,你们就不归我们管了!” 督抚营代表的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各位东家虽然心有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口中连称不敢。 被软禁的三天时间里,各大商号的东家手心都捏着一把汗,常年经商,谁手里不犯点事,谁也不知道卢象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各大商号的东家将信将疑地离开囚禁他们的院子,在看到督抚营将士确实没有阻拦后,才放心联络各家的仆从,然后静等卢象升的召见。 就这么片刻功夫,范永斗却是坐立不安,一个一个找上东口八大家的其他几个东家。 李毅不在! 梁嘉宾也不在! 范永斗表面上镇定自若,心中却是泛起惊涛骇浪,联想到李毅之前和他的对话,他猜测梁嘉宾应该被抓了。 范永斗想到梁嘉宾可能扛不住审问,心中愈发惶恐,这件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晌午刚到,一队督抚营甲士小跑过来,大声传令道:“总督大人召见,各位东家请!” 各大商号的东家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督抚营甲士后头。 进入议事大堂后,各大商号的东家看到大堂两边各站着一队杀气凛然的督抚营甲士,而大堂中央的座椅上,则端坐着宣大总督卢象升。 各大商号的东家连忙恭敬行礼:“拜见总督大人!” 卢象升没有客套回应,而是直接一拍桌案,好似有发泄不出的怒气:“本官费尽心思把你们请过来是为了一桩隐秘之事,前些天,我宣大将士在与清虏血战时抓到一个奸细,这厮竟然暗中向清虏统帅岳托传递重要军情。” “那传信汉奸被抓后承认,是奉你们当中一人之命,各位东家知道是谁吗?” 卢象升说到这里扫了众人一眼,在看到众人脸露疑惑后,他继续说道:“各位东家看看你们身边少了谁?” 卢象升的话音刚落下,下方便出现一阵骚动,没过多久,有人站出来说道:“少了东口的梁嘉宾—梁东家!” 卢象升点头道:“那吃里扒外之人正是梁嘉宾,如今他对自己的罪过供认不讳,本官已派都司李毅带兵去抓他的家人与同伙!” 卢象升这话一出,大堂内又出现一阵骚动。 东口八大家的东家左顾右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范永斗身上,在他们几人看来,梁嘉宾如果真出事,其他七家根本无法独善其身。 第63章 办成铁案,李毅回到太原城 啪! 卢象升把惊堂木拍在桌案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惊得各大商号的东家停止骚动。 等堂下完全安静下来,卢象升朗声说道:“各位东家都是晋地有名的豪商,多年经营茶叶、皮毛、马匹等财货,就连边军的粮食也是你们从湖广、江南等地贩运过来的。” “不教而诛的事情本官不会做,现在本官给你们一句提醒,君子可以爱财,但需取之有道。” “像梁嘉宾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危害大明社稷,残害晋地百姓,本官必定严惩不贷,也希望你们引以为戒。” 卢象升的话说完后,台下一片寂静。 范永斗压住心中的慌乱,努力思考对策,半月前,梁嘉宾向他报告信使失踪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范永斗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卢象升居然等到现在才动手,而且一动手就这么突然。 范永斗心中暗骂道:“梁嘉宾啊梁嘉宾,你可真是蠢货,居然这么沉不住气!” 现在连往梁家搜捕的骑兵都出发了,罪名已成定局,不知是否会搜出更多的证据来。 就在范永斗忐忑不安之际,卢象升又开口道:“各位东家,‘梁嘉宾通虏案’牵涉甚广,有些地方还需要各位东家配合,如果你们近期没什么要事,就先留在太原城以便官府问询!” 卢象升的手段一样接着一样,既然他决定出手,这件案子就成了铁案,而仅仅惩戒一个商人根本不是卢象升真正的目的。 各大商号的东家心中更加恐慌,卢象升刚才所说的话让他们如坐针毡。 范永斗这时也忐忑难安,暗想卢象升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他想清理整个晋商团体? “对了,本官还有一件事要烦劳各位东家!”卢象升的声音再次响起:“今年宣大镇遭遇兵灾,眼看是个歉收年,如果各位能从南边多贩运些粮食过来,不让宣大百姓饿死,这便是功德无量,比梁嘉宾等人吃里扒外强多了!” 各大商号的东家默契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回道:“总督大人放心,我等必将尽力而为。” 卢象升满意地点点头:“那好,你们先退下吧!” 只用了半天时间,‘梁嘉宾通虏案’就传遍了太原城,清军退走还不到一个月,毁家之痛在很多人心中记忆犹新,酒馆茶楼内骂声一片,梁嘉宾成了众矢之的。 范永斗出了巡抚衙门,不敢公然找东口其他六位东家聚会商议,他总觉得背后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 而因为卢象升刚刚说出的那番话,各大商号的东家短期内是不敢离开太原城了,在‘梁嘉宾通虏案’没有结束前,就算卢象升让范永斗走,他也不会走。 太原城是晋商的老窝,只要略施手段,范永斗有的是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巡抚衙门的衙役以及山西驻军的大部分武官谁没得到过他的好处,否则范永斗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到太原府兵马调动的情报。 东口八大家惟范家马首是瞻,范永斗不指望其他人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他必须先联络好各地的乡绅,这些人也是利益链条中的一环,且能给官府施加压力。 在街头巷尾平民百姓的骂骂咧咧中,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夜幕降临前夕,太原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一部骑兵,他们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入城了。 当这部骑兵从街道上经过时,两侧茶楼上的看客纷纷指点议论:“大家快看,抓捕梁贼家人和同伙的骑兵回来了!” 李毅这时心神疲倦,并没有多关注旁人的议论,径直前往巡抚衙门向卢象升复命。 到了巡抚衙门之后,李毅发现卢象升竟然不在府中。 通过询问督抚营将士,李毅这才知晓,卢象升白天召见各大商号的东家后,便离开了太原城,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就在李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亲兵来报,说山西巡抚吴甡有请。 李毅不敢怠慢,连忙赶到吴甡办公的地方。 吴甡一见到李毅,便急忙询问:“李都司,抓捕可还顺利?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证据?” 李毅欲言又止,越是清楚这件事的底细,越是不敢随意向外透露消息,即使眼前之人乃是山西巡抚吴甡。 吴甡明白李毅的顾忌,想起这件事非常棘手,还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他能避开就不要自己没事找事。 吴甡出于这个考虑,转口道:“卢总督离开前说他今晚不会回来,李都司好生休息,等明天再向他禀告。” 李毅朝吴甡一拱手,恭敬回道:“下官遵命!” 离开的路上,李毅的心情微微有些复杂,枉他这么着急赶回来,没想到卢象升却是如此云淡风轻。 天色黑得很快,李毅先往地牢查看,看见督抚营将士戒备森严,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李毅方才放心回到兵营休息。 这次南下太原城,李毅只带了一些亲兵,晚上和督抚营将士驻扎一处。 兵营门口,柳随风闻讯出来迎接,等进入大帐才小声询问:“主上此行有什么发现?” 李毅如实回道:“那个传信汉奸能确定曾为梁嘉宾效力,且和范永斗有联系,有人认出他来了,但可惜的是,在梁嘉宾家里没有搜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李毅一行人奔波一晚赶到阳曲县后,为防止有人向梁家通风报信,没敢找阳曲县衙帮忙,直接杀到梁府并将它团团包围起来。 李毅宣读完卢象升的判决后,梁府没有人敢反抗,被督抚营将士分开看押起来。 “梁嘉宾勾结清虏,有知道他罪证的大胆出来揭发,官府重重有赏,否则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带路的巡抚营军官张牙舞爪恐吓,看他这架势,这样的事应该做过不少。 梁家嫡系哭喊成一片,貌美的妇人被凶横的士卒从床上揪起来,在明晃晃的刀枪下忍住不敢哭泣,对这些人来说这场祸事如同从天而降。 李毅面对拥挤的人群,张开那个死士的画像,问道:“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现场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出来回话。 “梁家从今往后不存在了,你们要看明白!”李毅把画像举高,继续说道:“不管你们是梁家嫡系,还是梁家的丫鬟护院,私通清虏的罪名你们也有一份,只要有人认出这个人,本官不但会放他离开,还有给予他赏赐!” 李毅这话说完没多久,护院当中走出一个消瘦的汉子,心怀忐忑地辨认道:“这位大人,画中之人是范东家介绍给梁东家的护院副统领,平日里行踪诡异,见到他的机会不多!” 第64章 柳随风的分析,梁嘉宾拒不认罪 有一个人先开口了,其余人唯恐错失机会,纷纷站出来指证。 李毅见案情有所突破,脸露喜色,指着几个知情者说道:“你…你…还有你…出来!” 几个知情者点头哈腰出了人群。 李毅对这几个知情者说道:“你们跟随本官前往太原城,见到总督大人后如实禀报,若是立功,总督大人重重有赏!” 这种人虽然可恶,但对大局有帮助,李毅不介意给他们画一些大饼。 对知情者做完安排后,李毅又对巡抚营将士吩咐道:“你们仔细搜一搜!” 搜查府邸是一件美差,巡抚营将士欣然领命,用了一个多时辰翻箱倒柜,把梁家抄了个底朝天。 可惜的是,没能找到证明梁嘉宾有罪的物证,那些东西早在范永斗的要求下化为灰烬。 “就这些了!”李毅把所有的经过对柳随风说了一遍,然后面色凝重道:“梁嘉宾要是死不认罪,那就麻烦了,传信汉奸已死,没有人证能直接指认他勾结清虏。” “主上勿忧,入了衙门岂能有不认罪的人!”柳随风呵呵一笑,他这个新雇主的确不太懂官府中的门道。 “你是说……”李毅猜到他的意思,但很难把这手段和卢象升联系起来。 不过,李毅想起前番卢象升的果决,又觉得在情理当中,或许对卢象升来说,证据真的不那么重要。 “总督大人在中原被称为‘卢阎王’,岂是迂腐之人!”柳随风背着手,一边在大帐内走动,一边感慨道:“这早就不是圣人能生存的时代了!” 柳随风的祖父曾当过吏部郎中,自幼听祖父说起朝政的波诡云谲,他心中既向往又畏惧,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当官的诱惑,努力科举成为二甲进士,甚至进入翰林院深造。 还不等柳随风把从祖父那里学来的官场知识付诸实践,他就时运不济被闯军掳走,以致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梁嘉宾本来就是有罪的!”李毅这句话似在说给自己听。 柳随风没明白李毅的心思,附和道:“梁嘉宾自然有罪,但这不重要,要说有罪这世上有几人无罪?总督大人难道还能杀尽宣大镇有罪的人吗?他若真想这么做,首先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柳随风说话没有一点避讳顾忌,那段在农民起义军中挣扎求生的经历,使得他从大明皇权的铁杆拥护者变得心中无国无君。 “东口八大家都有罪,总督大人只不过想借此机会清洗腐烂的宣大镇而已!”柳随风一眼看穿卢象升的想法。 卢象升杀人能杀出个‘阎王’的名号,这点事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一个只知道刚强勇猛的人,在朝中皆死敌的情形下当不上宣大总督。 李毅听了柳随风的分析,突然感觉心里很疲惫,于是对柳随风说道:“早点歇息吧,明天我会向总督大人禀告!” 在地位不够高,在没掌控话语权之前,李毅很有自知之明,他会和清军入寇时表现得那样,只做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至于卢象升的布局,他不会特意干涉,也暂时无力去干涉。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太原城门才刚打开,卢象升便带着亲兵入城。 李毅得到消息后,立刻前往巡抚衙门拜见,并把搜查梁府的过程如实告知。 卢象升听了后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吩咐李毅继续审问梁嘉宾。 晌午时分,杨陆凯押送梁家嫡系、护院头目以及几个商号掌柜回到太原城。 李毅拿着一些梁府信物再次进入地牢,来到关押梁嘉宾的牢房前问道:“梁东家,你现在认罪吗?” “梁某人无罪!”梁嘉宾瞪着小眼睛,这两天虽然过得不舒坦,但让他有时间冷静下来,前天的惊鸿一瞥确实吓着他了。 “你的护院家丁都招了,你还嘴硬!”李毅从怀中摸出一块砚台,在梁嘉宾眼前晃了晃:“你这砚台很不错,本官笑纳了!” “你去过我家!”梁嘉宾脸色发白,如果不是隔着牢笼栅栏,他差点伸手掐住李毅的脖子。 “你的家人、护卫甚至商号掌柜都被收监了,本官才从阳曲县回来!”李毅看似随意地说道。 “那不关我的事!”梁嘉宾歇斯底里的嘶吼,那吼叫声在阴暗的地牢内回荡。 “通虏之罪你已经躲不过了,但你明天在公堂上如果能供出主谋,不仅可以少些皮肉之苦,还可以从轻发落!”李毅把砚台放回衣袖,他其实不太喜欢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 “真不关我的事,那传信汉奸只是恰巧在我的商号中担任护卫副统领,我并不知道他背地里做的勾当!”梁嘉宾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明天公堂上见吧!”李毅瞪了梁嘉宾一眼,离开前幽幽说道:“东口其他几位东家明天也会到场,他们中有人……” “李都司莫走,先把话说清楚!” “你现在可愿认罪?” “真的不关我的事!”梁嘉宾冲着李毅哭叫道。 家被抄了,梁嘉宾心中明白很难逃过这一劫,但明白又如何,他不能认罪,更不能供出其他人。 九月三日,太原巡抚衙门前人头攒动,官府早就贴出告示,今天要审问梁嘉宾勾结清虏一罪。 卢象升端坐大堂中间,吴甡坐在侧首,督抚营将士把梁嘉宾从地牢内押出,一路上不让任何人和他接触。 公堂上肃穆庄严。 “梁嘉宾,这张布帛你认识吗?”李毅把那张沾血的布帛在梁嘉宾面前晃动。 “不认识!”梁嘉宾有气无力地回道。 “这个人你认识吗?”督抚营甲士端着一个木匣子放在台下,掀开盖口,露出一棵石灰硝制的人头,正是死在陈靖玄箭下的奸细。 “不认识!”梁嘉宾好像只知道说这一句话。 “带证人!” 没等那梁家护院走到身前,梁嘉宾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改口道:“我认得,这是我商号的护卫副统领,但已经失踪很久了!” “正是此人给清虏传递消息被我军斥候捕获,梁嘉宾,你知罪吗?” 梁嘉宾转动脑袋,四周见不到一个熟识的人,于是硬着头皮说道:“这不是我主使的,是他自己所为!” 或许梁嘉宾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声音越来越小。 第65章 总督向李毅提的要求 卢象升见梁嘉宾死不承认,冷声喝道:“来人,上刑!” 既然要杀鸡儆猴,那自然要动真格的。 吴甡见不得这场面,挪动了一下屁股,转过身去。 上刑! 衙役的声音在公堂中回荡,用刑这事他们比督抚营将士更专业。 从杖刑到夹棍,梁嘉宾的惨叫一声声撞在范永斗等人的胸口,让其他几位东口商号的东家都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第一天的审讯有半天在拷打,梁嘉宾倒是嘴硬,一直没有松口,因为他知道一旦招了,死的就不止他一人。 梁家商号的掌柜和护卫一个个登场,梁嘉宾的惨状就摆在眼前,他们做到了知无不言。 但问来问去,没人能说出梁嘉宾勾结清虏的细节,倒是把梁家商号向辽东贩运粮食、兵器的事情越说越多。 卢象升眉头紧锁,命典吏把所有罪证记录清楚。 傍晚时分,巡抚衙门后花园,卢象升坐在石凳上,李毅在一旁站着。 “李都司,‘梁嘉宾通虏案’要尽快结案,不久前已有一些人过来为他求情,说他勾结清虏一事不明,严刑逼供不是审案之道。”卢象升说话的声音有些清冷。 “属下会想办法尽快结案!”李毅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本官也未必要对梁嘉宾一家斩尽杀绝,但今天公堂之上得到的东西挺多,你拿过去给梁嘉宾看一眼。”卢象升指了指石桌上放着的公堂记录。 “属下遵命!”李毅拿起石桌上的公堂记录作势欲走。 “先等等!”卢象升叫住李毅,然后问道:“你觉得本官这样做事粗暴吗?” “属下……” “宣大镇已经烂透了,本官想把卫所、边堡守将都换一遍,还想把被侵吞的军屯都收回来,你以为本官有什么办法?无非是以毒攻毒而已!”卢象升摆动衣袖,继续说道:“东口(张家口)和西口(杀虎口)就像宣大镇的两个鼻孔,本官若狠心把这两个鼻孔堵住,宣大镇就彻底憋死了!” 卢象升说到这里,目光和李毅对视:“李都司,如果本官让你接手或者组建一家出塞商号,你能获利几何?又能给本官多少回报?” 卢象升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出乎李毅的预料,虽然李毅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想过赚钱养军壮大势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随着清军南侵,李毅都在忙着战场求存。 李毅仔细想了想,回道:“属下没做过这一行,现在无法给出准确答案,但总督大人既然如此看重属下,属下必会努力打理好商号,为总督大人练兵、固防、稳军心提供助力!” “如今蒙古日益势弱,如果宣大镇切断与清虏贸易,你觉得东口可以养活几家商号?” “没有清虏贸易支撑,市场萎缩之下,顶多养活三四家商号!”李毅给出了一个答案,想了想又补充道:“东口出塞的商道诱人,多出来的商号即便有宣大官军压着,也必定不会轻易松口。” “可惜本官无法把东口八大家一网打尽!”卢象升叹了口气,然后解释道:“莫说这八家牵扯着多少边军守备、知府太监,就是三边的粮食,你这新接手或组建的商号也代替不了这八家商号吧?” 李毅虽然也有属于穿越者的‘迷之自信’,但也不得不承认,东口八大家的商号无一不是有十年以上资历的老字号,这些年大鱼吃小鱼,在范永斗带领下底子越来越扎实,不是后起之秀能比的。 “梁嘉宾勾结清虏死有余辜,就让他替东口其他商号去死吧,他的家人会有一条生路!”卢象升心中早有决断,后续之事还需要李毅具体去操办。 李毅要筹建新商号,梁家陨落就是个不错的契机,至于李毅具体如何施为,卢象升就不管了,只要李毅能给他练兵固防提供助力,他就会继续重用李毅并扶李毅上位。 有些事情卢象升不好插手过深,宣大镇对清军这一仗似胜似败,朝中如今争吵厉害还没有给出定论,卢象升也不想因此在朝中激起争议,以免偷鸡不成蚀把米。 “属下明白了!”李毅朝卢象升一拱手。 “宣大有些人不能再留了,具体的名单本官会给你。”卢象升说完便起身离开后花园。 半个时辰后,巡抚衙门阴暗的地牢内。 白天经受严刑拷打的梁嘉宾双目紧闭,全身耷拉在木枷上,十根手指血肉模糊。 李毅来到牢笼外,一边拍打木栅栏,一边叫道:“梁嘉宾,快醒来!” “是你!”梁嘉宾睁眼看到李毅,用攒了好久的力气喷出一口血痰:“你竟敢骗我!” “你也不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过,被骗也是活该!” “你……” “看看这个吧,这是你梁家商号掌柜、护卫的呈堂证词,都证据确凿,你还不认罪吗?”李毅把审问记录在梁嘉宾眼前摇晃。 “我认不认罪有区别吗?”梁嘉宾冷哼一声。 “有,如果你承认私贩粮草兵器出塞的罪名,并供出同谋,总督大人答应不再追究你勾结清虏的罪名,至少可保住你家人的性命!” “供出谁,范东家吗?” “这些人!“李毅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单。 “原来你们有更深的算计,勾结清虏?哼,我认了吗?”梁嘉宾冷笑道:“现在官府最多给我定下斩首抄家之罪,只要我嘴巴够硬,不但能保住家人的性命,还能让他们衣食无忧,你拿什么和我交换?” “莫非你还没尝够大刑的滋味?何必再遭罪?” “现在知道可怜我了!”梁嘉宾露出讥讽的神情:“我要是告发了那些人,谁来照顾我的家人,靠你们吗?” 李毅没有胡乱给出承诺,道了一声‘你再好好想想’,转身便走。 出地牢的时候,李毅给两个皂吏使了个眼色,没过多久,李毅背后传来梁嘉宾凄惨的叫声。 梁嘉宾的嘴硬让李毅意识到,在大明办事如果心不够黑,手不够毒,那就会处处被掣肘。 李毅回到城外兵营后,立马命亲兵把柳随风寻来,涉及大明官场的事情,李毅需要柳随风这个‘内行’师爷帮忙出谋划策。 第66章 柳随风解惑,李毅豁然开朗 只片刻功夫,柳随风就来到了李毅的大帐。 李毅命亲兵在大帐外把守,一边将卢象升交给他的名单递给柳随风,一边说道:“真是没想到,总督大人敲了这么大的响雷,结果才下这么点雨,还下的很不顺利!” 柳随风接过名单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回道:“如果属下所料不差,总督大人应该也是心里不踏实,现在宣大战事朝廷还没有给出定论,总督大人担心事情闹大后他也没办法收场,毕竟朝中盼他出事的人可不少!” “还真被范永斗那厮说中了,总督大人不会动他!”李毅想起那天和范永斗碰面的场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总督大人再动一家也不是不可以,主上如果愿意当马前卒,总督大人乐见其成,关键是主上是想永远成为总督大人手中的利剑,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我还没考虑清楚!” 卢象升使出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段,无疑让李毅处于风口浪尖的位置,宣大镇的财富就这么多,李毅如果筹建商号,无疑会有很多双眼睛盯上李毅。 “主上必须尽快想清楚!”柳随风神色郑重说道:“宣大镇最有价值的就是东西两口的商道,主上有总督大人支持,筹建的商号将成为北境最耀眼的明珠。” “以往东口八大家挣的钱有一大半流入晋地官绅囊中,所以他们能在晋地拥有深厚根基,无论换多少总督、巡抚、镇守太监,都没有人动他们。” “可主上挣的钱大部分要给总督大人练兵固防,对于先前得利的晋地官绅来说,这就是虎口夺食了。” “总督大人不愿意亲自出面,才把主上推到前面,其实总督大人不愿意做的事,主上也可以不做。” “主上真要把晋地官绅都得罪光了,他日总督大人离开宣大镇,主上在这里将无立足之地。” 李毅听了后,眉头不由一皱:“柳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与东口八大家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和解?” 柳随风点头道:“这是目前主上保全自身最妥当的法子。” “不!”李毅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马邑、山阴血案犹在眼前,那些人勾结清虏,我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李毅的回答有些出乎柳随风的预料,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个理性之人该有的想法,但这样的冲动让他身体里冷却的血液隐隐有些沸腾。 柳随风沉吟半晌,提出了一个问题:“主上,你觉得推一个人入水淹死和直接拿刀子杀一个人,哪一个更加罪恶?” 李毅想了片刻,答道:“这两者之间并无区别!” 李毅答完后,思绪开始发散开来。 东口八大家就是那个拿刀子直接杀人的,那么谁是推人入水的呢?李毅好像有点明白柳随风在说什么,但又不透彻。 柳随风见李毅陷入沉思,又继续说道:“主上,总督大人当前最关心的事情是练兵固防,东口八大家勾结清虏,晋地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其实东口八大家只是操办者而已,这件事情要是深究下去,会干系到大部分边军守将和晋地官绅,甚至一些朝中大员。” “总督大人被世人称为‘卢阎王’,好似杀性十分重,其实,他的容忍度是很高的,主上可以……” 李毅摆手示意柳随风无需再说。 这世间果然从未变过,每个人都在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卢象升临危受命担任宣大总督,首要目的是整顿兵备,让宣大镇兵强马壮,不再成为清军南侵的突破口,而不是在东口八大家通虏这事上惹得整个晋地鸡犬不宁。 李毅穿越以来,目光一直紧盯着辽东的满清,担心将要发生的未来。 这一刻,李毅豁然开朗,眼中只有满清时,心中也只有满清,眼界无所蒙蔽时,心中才能拥有天下。 李毅看开后,当即对柳随风说道:“柳先生莫要担忧,我李毅虽然自诩一直秉持本心办事,但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我现在既然与总督大人荣辱与共,那我既可以成为总督大人屠杀东口八大家的刽子手,也可以成为总督大人借助东口八大家的桥梁。” “对于总督大人来说,只要我能助他练兵固防,无论我选择哪一种,他都乐见其成!” “主上睿智,属下佩服!”柳随风真诚地夸赞一句,然后提醒道:“主上,现在不是东口八大家,而是东口七大家了,梁嘉宾不死,总督大人就不会让人畏惧!” 李毅认同地点点头:“柳先生说的对,多谢柳先生指点,我会去找范永斗谈谈!” 柳随风偷看李毅的表情,不禁想起祖父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朝堂之争的真谛是什么?它的真谛就是你心中没有喜欢和仇恨,没有高傲和卑微,只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和想要得到的东西!’ 柳随风暗暗感慨李毅成长之快的同时,不忘提醒道:“主上要去找范永斗,那宜早不宜迟,现在双方都在留后手,东口其他几位东家心中惶恐不安,莫要因为想自保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真要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理确实是这个理!”李毅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但也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合作’得来不易!” 从九月五日起,太原城变得热闹起来,多了不少宣府、大同府乃至山西各地代表,他们都在暗暗打听梁嘉宾通虏案的消息。 也就在这时,坊间出现谣言,说梁嘉宾通虏案是宣大总督卢象升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这几天山西巡抚吴甡最为烦恼,受人所托前来说情的官绅有好几批,到后来他干脆闭门谢客。 不单是吴甡,镇守太监梁贵那里近些天前去走动的人也不少。 李毅前往范家商号驻地的时候,一路上行人纷纷指点观望,因为梁嘉宾通虏案由李毅一手操办,现在他成了太原城瞩目的焦点。 李毅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奸商劣绅斗法,远没有战场厮杀来得痛快:“唉,地位不够高就没有话语权,没有话语权就无法随心所欲,这件案子得尽快结束了!” 第67章 再见范永斗,达成和解 范永斗住在太原城西的一座大宅子里,门前访客络绎不绝。 监视的衙役在附近茶馆中喝茶聊天,根本没有认真执行监视任务,难怪卢象升只敢让督抚营查案。 “范东家,大事不好了,翟东家被督抚营抓走了!”一个仆从慌慌张张冲进范永斗的宅门,把往来的客人吓了一跳。 “太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没有证据就随便抓人,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吗?”一个身穿绸缎,浑身富态的老者发着牢骚。 “东家小心祸从口出,说不定官府有证据呢?”跟在富态老者身后的幕僚连忙出声提醒。 “证据?什么证据?严刑逼供的证据也算证据?”富态老者仍旧愤愤不平:“如果再这样下去,老夫定要联系几个老兄弟往京城跑一趟。” 在大明朝,皇帝如果做错事也免不了被骂(海瑞骂嘉靖),卢象升背后受的这点埋汰实在算不了什么。 这时,从范府内院走出一个劲装汉子,一把抓住报信的仆从,大声喝斥道:“休要乱喊乱叫,随我进去!” 李毅正好见到这一幕,随后放慢脚步,一路悠哉悠哉,不管周边投向他的好奇目光。 李毅走得慢,早有认出李毅的门房去向范永斗通报,等李毅准备迈上府前石阶时,府内传来一道敦厚的声音:“贵客上门了!” 李毅看着亲自出门迎接的范永斗,不失礼貌地回道:“范东家客气!” 范永斗和李毅一同进府的时候,小声说道:“李都司,你来的真是时候啊!” 李毅笑着回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你们连翟东家也抓,难道不知道玩火者必自+焚吗?” “你们东口八大家随便抓一个审一审,勾结清虏的罪名出不来,偷贩禁品的罪名是逃不了的!” “没证据怎么可以先抓人?” “有证据,梁嘉宾把翟堂供出来了,总督大人这才派人将他抓捕!” “你有什么来意?直说吧!”范永斗泡功夫茶的手有些颤抖。 “本官想说的是,就算你说动京城里的大人物,就算晋地官绅弹劾总督大人严刑逼供,总督大人还是有办法置你于死地!”李毅从范永斗手中接过精致茶杯,将清香甘冽的茶水一饮而尽。 “何必闹得大家都无法收场?” “你太敏感了,如果本官想闹得无法收场,又何必来这里见你。” “那你说说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经过梁嘉宾一案,东西两口与清虏的商贸是无法做了,不过,和蒙古人的商路还可以继续,战马和皮毛真要做好了利润也不小,宣府和大同边军的粮食一直是你们供应,总督大人让本官来找你谈谈!” “既然来谈,那你先说个章程来!”范永斗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能谈,一切就好商量,他最怕卢象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范家主最识时务,本官可以放你一马,而梁嘉宾这次罪无可恕,只要把大同府、宣府侵占军屯的那些人供出来,你们其他七家商号可以和本官共同经营东口的商路!” “和你一起?” “不错!”李毅点头道:“总督大人安排本官筹建一家商号,到时候会借用原先梁家的人脉和路子,边军粮食的生意本官不插手,东口的战马生意本官放四成出来,皮毛生意本官要占三成!” “战马生意四成,皮毛生意三成,你占利太多了吧?” “一点都不多,东口的商路现在由总督大人话事,有他庇护,只要你们不继续勾结清虏,没人会动你们,而本官占利虽然不少,但所有利润的七八成都要上交总督府。” 范永斗默算了片刻,也感觉不是无法接受,于是问道:“我们七家如何分?” 之前,东口八大家都由范永斗统筹,现在李毅插手,他担心李毅会威胁他的龙头位置。 “你们七家的事情本官不管!”李毅表明态度后,神色变得肃杀:“记住,一粒米、一块铁也不能运往辽东,否则就是灭族之祸!” 范永斗面色凝重地看着李毅,好奇问道:“李都司,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李毅笑了笑:“这虽然是本官的意思,但总督大人没有反对!” 范永斗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毅一眼,稍作犹豫后,他咬牙做出决断:“好,这条件范某答应你!” 表面上,范永斗似乎极不情愿。 实际上,范永斗在暗暗庆幸,对范永斗来说,现在这般情况下还能和卢象升继续合作,又何乐不为呢。 “范东家,梁嘉宾那里……” “李都司放心,范某会安排好的!” 梁嘉宾的罪已经板上钉钉了,咬牙死撑多半是为被捕的家人考虑,范永斗一句话能让他不用再每日承受痛苦的煎熬。 “范东家办事,本官放心!” “咳咳……对了,翟东家那儿……” “梁嘉宾供出那些人后,总督大人自会释放翟东家!” 说来也是有趣,之前无比棘手的事情,在李毅和范永斗三言两语中得到定论。 这就是大明的官场,大明的世道,证据和罪过都不重要,重要的实力和价值。 九月八日,距离宣大战事结束已有一个多月了,宣大镇上报朝廷的塘报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太原府地牢内,梁嘉宾认罪了,而随着梁嘉宾认罪,宣大镇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夜消失。 梁嘉宾按照卢象升提供的名单,供出大同府、宣府收受他贿赂,私下放商队运送禁品出塞的边镇守将和官吏。 其实,大同府和宣府随便抓哪个官员,没有查不出问题来的,卢象升选择此时动手,正是想借助驱赶清军出塞的余威震慑宣大镇上下。 太原城门附近,李毅带着张定远、柳随风等人正要出城,可前方乱哄哄的人潮却挡住了去路。 李毅对张定远说道:“定远,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 张定远费了一番功夫才挤上前去,了解清楚情况后赶回来禀报道:“毅哥,官府正在张贴告示,大致内容是,梁嘉宾认下偷运禁物出塞的罪过后被抄家,等朝廷的批文下来秋后问斩,他的家小可以保住性命,至于他勾结清虏,为清虏提供情报的事情则被遗忘了一般。” 第68章 精明范永斗,柳随风再献策 对于这个结果,李毅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时期的晋商真是没有节操,他们既缺乏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臣,又缺乏对朋友与伙伴的义气。 不久前,李毅和范永斗一起拜见了卢象升,范永斗承诺将为卢象升做的事远远超出李毅的预料,范永斗将发动他的人脉,号召晋地商号南下湖广和江南尽全力为宣大镇收购粮食。 在范永斗眼中,只要利益足够,他可以和任何人合作,基于此,他能为辽东的皇太极效命,更不会排斥掌控宣大镇的卢象升。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卢象升需要范永斗带人从南方贩运粮草填补穷困的宣大镇,范永斗就下决心把这件事做好,做到卢象升离不开他。 近段时间,范永斗对李毅的影响较大,这厮精通为商之道,能忍住诱惑不吃独食,否则东口不会有多家商号,他也不能在晋地得到那么大的助力。 范永斗曾为皇太极效力,现在又开始协助卢象升,处处逢缘,真是人不要脸则无敌。 李毅带着许多感慨离开太原城,然后在柳随风的协助下,开始在梁家的基础上创建商号,并组织人手出塞贩运货物。 新商号起步虽然很难,但李毅有柳随风这个师爷出谋划策,加上可以借卢象升的势,很快就步入正轨。 这样的进展让卢象升很满意,不等朝廷对宣大抗战做出最终定论,已先一步利用宣大总督的职权晋升李毅为游击将军。 宣府,万全卫地界。 卢象升带着督抚营巡视边堡,万全卫这里杂草丛生,如果不是时不时能发现一些土垄,根本看不出这里曾是开垦过的良田。 盐政改制前,九边外有良田万顷,只要是能开垦的田地,哪怕是一个小旮旯的地方也会种上谷物,可现在这些土地全荒废了。 眼下卫所的军屯被侵占十之八九,卫所兵丁耕种的收获均归各路官吏所有,连地主的佃户都不如,谁会好生耕地打理,久而久之,军屯土地便变成了眼前这般摸样。 梁嘉宾通虏案之后,有数十个侵吞军屯土地的官吏被罢免,其他的聪明人看清形势,军屯土地纷纷被退回。 “把去年筛选出的辎重营将士重新划入卫所,从现在起翻新土地,整修沟渠,这些土地将以卫所的名义租给辎重营的那些将士,每年收获的粮食四六分成,希望明年宣大镇不会再有粮草之忧!” 卢象升吸取了从前卫所土地荒废的教训,让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好处,辎重营将士自会尽心尽力翻耕土地。 一旁的杨路凯开口奉承道:“总督大人英明!” “这可谈不上英明!”卢象升微微摇头,然后说道:“有了那些商人帮忙,今年宣大镇能渡过眼前的困境,只希望明年不需要再依靠他们!” 以卢象升的性格,与几个商人妥协心中其实有许多不甘与不爽。 “如果清虏明年不来寇边,有了宣大镇的这些军屯,我们差不多能够自给自足了!”杨路凯的应答很谨慎。 “清虏今年吃了蒙古人一个暗亏,如果不能彻底降服蒙古人,清虏明年应该不会再来侵扰宣大镇了!”卢象升在大势分析上显然比杨路凯更有信心。 从九月下旬开始,晋地慢慢开始变凉,宣大镇还没来得及洗去清虏入寇的伤悲,立刻又投入前所未有的繁忙当中。 卢象升好似提着一条鞭子在驱赶宣大镇前行,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宣府所有的军屯土地划分完毕,下一步将是大同府。 因为卢象升在宣府用过杀鸡儆猴的手段,以致于卢象升在大同府重新划分军屯土地时,即便没有临时再杀鸡儆猴,也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拦。 十一月初,拖了近三个月时间,朝廷对宣大抗战的处置终于下来了,既无人受奖,也无人受罚。 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李毅,因为他在这之前,就被卢象升利用总督职权提拔为了游击将军。 对此,李毅不得不再次佩服卢象升的先见之明。 十一月八日,破虏营驻地。 李毅刚刚收到一条不好的消息,气得把一个茶杯摔在地上:“放肆,真是太放肆了,总督大人为何不管管?” 这段时间,破虏营因为骑兵训练和护卫塞外商路的需要,大部分时间在塞外活动,如此一来,就需要每隔七八天从塞内运送给养出塞。 让破虏营上下感到愤怒的是,给养运送才第二次就遇到了麻烦,张家口堡的守军居然克扣了破虏营的给养。 李毅刚从‘梁嘉宾通虏案’这个泥潭中拔出脚来,并不想惹事,于是向山西巡抚吴甡和宣大总督卢象升上书。 可好多天过去了,李毅的上书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音,而张家口堡守军却更加肆无忌惮,这让李毅如何能忍。 柳随风见李毅气愤难平,连忙劝慰道:“主上息怒,这就是大明的朝廷,总督大人也改变不了那些官场恶习!” 李毅愤怒不减:“难道破虏营就这么忍气吞声,任由别人盘剥不成?” 柳随风稍作思考,回道:“并非所有人都像总督大人那么清廉,主上真想把被克扣的东西要回来,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会得罪一些人,毕竟单单张家口堡守军可没这么大胆子。” “得罪就得罪了,不出这口气我心中意难平。” “这倒也是,主上近来接连被破格提拔,又掌握一家出塞的商号,早有人眼红想从主上身上捞一笔,主上这次要是忍气吞声了,日后伸手的人会越来越多,所以主上确实该给予回击。” “依柳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回击?” “这事巡抚大人和总督大人没有给出回应,并不是他们不愿意管,而是主公弄出的动静不够大,主上需要雷霆出手让宣大官场知道主上不是好欺辱的!” “那行,就按柳先生说的办!” 第69章 演一出好戏,把事情闹大 三天后,也即十一月十一日。 张家口堡附近,由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沿着狭窄的山道颠簸前行。 马车上堆放的木桶摇摇晃晃,发出‘砰砰’‘砰砰’的脆响,马车后头则跟着五十个骑士,他们身背弓箭,腰跨长刀。 堡前关卡,几个守卫拔刀拦住去路:“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要出塞干什么?” 第一辆马车上的车夫陪着笑脸回道:“我们是李毅—李游击名下商号福顺昌的,要运一些东西出塞!” “装的是什么货物?” “我也不清楚,好像有些酒!” 为首的护卫听说有酒,眼睛顿时一亮,拔出战刀对准车夫说道:“下来盘查!” 那车夫假装害怕说道:“军爷别动手,我这就下来!” 只片刻功夫,后面的马车全被拦住。 这时,护卫商队的骑兵挤上前来,为首的健硕汉子冷着脸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竟敢拦住我们的道路?” 为首的守卫也冷着脸回道:“哼,老子要盘查货物!” 健硕汉子眉头微皱,喝骂道:“你们有没有搞错,这些是李游击的东西何须盘查,快给老子闪开!” 两个守卫想起自家守备交给他们的命令,硬气回道:“这是总督府的命令,不论谁的东西都需要盘查,你们赶紧退到一边接受检查!” “都是酒,塞外活动的自家弟兄整天喝风,嘴都淡出个鸟来了,你们就通融通融吧!” “总督府有令,粮食、兵甲和酒都不许出塞!” “老子给你们脸,你们偏偏不要脸,别逼老子砸了你们这关卡!”健硕汉子策马上前,逼迫那守卫后退:“走,出塞,看谁敢拦老子的道路!” 健硕汉子带着五十个骑兵开道,朝关卡闯去。 这个健硕汉子正是李毅的得力部将韩必先,前些天李毅晋升为游击将军时,韩必先和徐明义、杨国忠、陈靖玄、贺渊等将也顺势晋升为守备。 这次韩必先得到李毅的吩咐,特意闹了这么一出。 关卡内的其余守卫看到韩必先等人气势汹汹走过来,立刻聚成一团,手中刀枪指向前方。 韩必先昂首挺胸,步步紧逼,身后五十多人摩拳擦掌。 张家口堡守卫虽然数量多,但反被迫得连连后退,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守卫被石头绊了一下,长枪前送时擦伤了韩必先的手臂。 韩必先立马大叫道:“杀人了,张家口堡的守卫杀人了!” 那守卫心中畏惧,想把长枪抽回来,韩必先哪给他这个机会,伸手抓住枪杆猛地一拽,那守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张家口堡的守卫杀人越货了!”韩必先的部下一边跟着大喊,一边抡起拳头冲向张家口堡守卫。 就算不用兵器,张家口堡的守卫也不是破虏营的对手,这些人又都是韩必先专门挑出来的精锐,一时间老拳如雨,打的张家口堡守卫鼻青脸肿。 关卡这边弄出来的动静不小,没过多久,张家口堡内冲出数百守卫,为首者盔甲整齐,朝韩必先喝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强闯关卡,莫非想要谋反?” “老子是破虏营守备韩必先,你是怎么管你这帮属下的,竟然对自己人动刀枪,老子数月前杀清虏的时候,你躲在哪座城里尿裤子呢?”韩必先的舌头很毒,根本没给张家口堡守备好脸色。 “你好大胆子,来人啦,给本官拿下!”张家口堡守备气得脸色发白。 “你要把老子拿到哪里?”韩必先下马走上前。 “所有东西全部没收,这些人全部羁押入堡!”张家口堡守备黑着脸说道。 “谁敢动老子!”韩必先一个跃步来到张家口堡守备身边,拔刀喝骂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你竟敢威胁本官,来人啦,动手!”张家口堡守备暴跳如雷,猛地一挥手,身后的火铳手平举火铳,阴森的铳口对准韩必先。 但韩必先却丝毫不惧,挺胸骂道:“你是守备,老子也是守备,你敢杀老子吗?” “关起来,都关起来!”张家口堡守备大骂道:“你也配和本官比!” 随着张家口堡守备一声令下,几百张家口堡守卫四散开来,把韩必先一行人和运送物品的马车团团围住。 韩必先感觉时机成熟,也就不再耍嘴皮子,把战刀收回鞘中,好像没料到张家口堡守卫会真动手一般。 张家口堡守备见韩必先露出畏惧之色,脸上神采飞扬,立马押着韩必先一行人入堡。 到底都是大明的边军,双方都有忌惮,韩必先之前动手只敢用拳头,张家口堡的人也不敢真伤了韩必先他们。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张家口堡外铁蹄声隆隆,一部骑兵飞驰而来,在张家口堡北门外列阵以待。 不等张家口堡守军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部骑兵内冲出一个大嗓门的将士,对着城头大喊道:“张家口堡的守卫听着,你们无故扣押我破虏营的将士和物资,若不速速把人和物资送出来,休怪我们不念同袍之情!” 张家口守备听到喝喊,先是一愣,随后冷声回道:“李游击何在?我要和他说话!” 李毅策马向前,面无表情回道:“本官在此,你有何话要说?” “李游击,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你麾下守备打人在先,又偷运酒水出塞,所以才被下官扣押!” “杨坤,你说的话连三岁小孩都不信,你觉得本官会信吗?” “李游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入堡查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官就派人入堡了!” 李毅说完,当即给贺渊使了个眼色。 贺渊会意,立马带着一队从骑来到堡门前。 守备杨坤把贺渊引入堡内,然后指着韩必先说道:“犯事的韩必先就在那!” 杨坤的话才刚说完,贺渊就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小子胆够肥的,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但吞没我家大人的东西,还扣押我们破虏营的弟兄!” “你…你想干什么?”杨坤吓得面色苍白。 “放人!” “这…这……” “看来,你是真想死啊!” “且慢,我放!” 韩必先松绑之后,怒气冲天来到杨坤身边,就要挥拳报复:“这小子打了老子两巴掌,老子要打回来!” 贺渊拽起杨坤让他躲过韩必先的拳头,然后对韩必先说道:“待会再算账,我们先出堡再说!” 第70章 总督大人帮李毅解决麻烦 张家口堡守卫见自家守备被擒住,有些无所适从,只是眼睁睁看着贺渊一行人走出张家口堡。 贺渊一行人到了李毅面前,李毅示意贺渊把杨坤放下来:“杨坤,本官的好处有那么好拿吗?” 杨坤见四周都是浑身散着彪悍气息的破虏营将士,连忙跪在李毅面前,磕头如捣蒜:“李游击,下官知错了,还请放过下官一马!” “杨坤啊杨坤,如果你想要钱,跟本官说一声,一切都好办,你这般强要,就是在打本官的脸啊,你说,你依仗的是谁,居然胆子这么大!” “李游击,这不关其他人的事,还请李游击放下官一条生路!” 李毅见杨坤不肯说出后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我同在宣大镇效力,本官怎么会要你的性命,你回去吧!” 杨坤颤抖着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看无人阻拦,才大着胆子飞一般逃回张家口堡。 李毅看着杨坤狼狈逃跑的身影,面色有些凝重,他听了柳随风的建议决定闹一闹,张家口堡的位置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如果由不省心的人掌控,日后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柳随风看出了李毅的担忧,胸有成竹地对李毅说道:“主上放心,只要立刻给总督大人和宣府镇守太监送信,有了前面几封信做铺垫,属下担保张家口堡守备会换人!” 杨坤虽然没有说出自己受谁指使,但李毅已查出他的后台,李毅目光凝视远方,幽幽说道:“希望如此吧!” 大同城,宣大总督府。 两封告状信几乎同时送到卢象升的桌案上,一封来自宣府镇守太监徐牧,一封来自游击将军李毅。 卢象升看完书信后不禁长长一叹,只要他想做事,宣大镇无一处不是麻烦。 “备马,前往宣府!”卢象升对杨路凯吩咐一句,然后一边走出书房,一边阴沉着脸责怪道:“这个李毅,往日里不是挺乖巧的吗?为何近来总给本官惹事?” 跟在身后的杨陆凯暗自吃惊,不知道李毅犯了什么过错,他在李毅军中当过一段时间的监军,对李毅印象颇佳。 卢象升虽然是宣大总督,但在辖地内还是有着掣肘的,莫说各府巡抚自有主见,就连镇守太监也一直在盯着他的后背。 这次卢象升通过李毅虽然把大部分出塞商道的利益揽入怀中,但练兵固防需要的银子如流水一般,他可以扪心自问,没有一两银子落入自己的腰包,可惜别人不会管这么多。 杨坤的背后是谁在捣鬼,卢象升不用猜都知道,小小的守备怎么敢克扣别部给养,只有一府巡抚或镇守太监才能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前番张家口堡守备因战败获罪被罢免,新任守备由宣府镇守太监徐牧推荐,他找机会为难李毅几次,为的就是想从李毅的商号中榨点油水,可没想到的是李毅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宣府,镇守太监府后院。 徐牧看着外面暖洋洋的太阳,脸色僵硬铁青,事情过去好几天了,他的怒气还是没有消散。 别的游击见到他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就连总兵杨国柱也不敢这么不给他留情面。 “公公,总督大人到府外了!”亲信前来禀报。 “随咱家前去迎接!”徐牧一拂衣袖,准备去看看卢象升怎么给他解释。 两人见面后,稍作寒暄便一同进府,到了偏厅两人相对坐下。 只见徐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总督大人,你来的倒是挺快啊!” 卢象升从怀中掏出两封书信放到徐牧面前,一封是李毅所写,一封是徐牧所写:“徐公公,本官收到你的来信就立刻出发了!” “总督大人,大明还有比李毅更跋扈的将领吗?” “李毅确实有些不像话,贩运米酒出塞,又激起军中械斗,如果不给予惩戒,日后怕是难以统御,不过……” “不过什么?” “看在李毅近来为大明立了不少功劳的份上,你我还得多担待些。” “总督大人,这哪里是械斗,这简直和反叛差不多,李毅率军包围张家口堡,还拿刀绑架张家口堡守备杨坤,难道他还想攻下大明的边堡不成?” “说反叛可就言重了,双方都有过错,张家口堡守卫先动的手,又没死人,也没伤人。”卢象升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再说也是事出有因,我看他们双方矛盾由来已久,前些天李毅不是还上书告发杨坤克扣他的给养吗?” 徐牧闻言脸色涨得通红:“这么说难道还是杨坤的过错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卢象升轻笑摇头:“这些军中大老粗,有几个是安分的主!” “总督大人这么重用李毅,难道不怕给自己召来祸患?”徐牧见卢象升执意为李毅辩护,甚至不顾及他的脸面,终于忍不住了。 “李毅既然为本官效力,本官自然得庇护他,他前番为大明立过战功,吴巡抚和梁公公亲自往朝廷送的塘报,如果现在对他处置太过,怕吴巡抚和梁公公的面子下不来!”吴巡抚和梁公公自然是山西巡抚吴甡和山西镇守太监梁贵,卢象升这是扯了一把虎皮。 “总督大人,你这是在拿吴巡抚和梁公公压我?” “徐公公多虑了,你看这样如何,李毅统御下属不力,罚俸一年,犯事的三个守备各降一级!”卢象升的话听起来好像在给徐牧考虑。 “总督大人,你……”徐牧气得嘴唇有些发抖。 “徐公公,看在本官的薄面上,就饶恕李毅这一回吧,清虏刚退,宣大正是多事之秋,如果处置激烈逼反了李毅,宣大又是一场大难,前番能逼退清虏,李毅出力不小啊!”卢象升不再刺激徐牧,好言相劝道。 徐牧见卢象升如此放下身段为李毅说情,惊讶之余又感觉有些无可奈何。 “如果李毅再犯又该如何?” “如果再有下次,莫说徐公公,就是本官也不能容他!” “既然总督大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这事就暂且揭过了!” 第71章 商号情况,皇太极的担忧 李毅一行人回驻地的路上,李毅左思右想,忍不住问向柳随风:“柳先生,我这次擅自行动,总督大人真的不会重责我吗?” “当然不会!”柳随风肯定地应了一句,然后解释道:“如果主上追随的是陕西总督洪承畴,属下便不敢为主上献上这一策,因为洪承畴性喜猜忌且容不得别人忤逆他。” “总督大人虽然被人称为‘卢阎王’,但容易让人忽略的是,总督大人其实对部将很宽容。” “当年祖宽率三千关宁铁骑入关剿贼,因军饷没有及时发放,他命部下掳掠百姓。” “总督大人虽然看不得大明将领祸害百姓,但他知道祖宽也是迫不得已,便亲自赶往祖宽的军营劝说,祖宽被总督大人折服,成为总督大人麾下最得力的将领。” “与祖宽劫掠百姓相比,主上这次犯的错可是小多了。” “更何况,这件事主上有理在先,而现在总督大人又离不开主上的帮助,因此,总督大人必会给主上留下情面。” “希望如此吧!”柳随风的话让李毅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什么时候他和卢象升也成了相互算计的关系了。 卢象升没让李毅煎熬多久,总督府的处罚命令很快下达到塞外,正如卢象升对徐牧说的那样,李毅被罚俸一年,贺渊和韩必先官阶降一级,又成了军中把总。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会在意,但贺渊和韩必先一向以李毅马首是瞻,哪里会把这道罚令当回事,不管官阶怎么变,他们在破虏营中的地位依旧是守备级。 十一月十六日,自商号福顺昌建立到现在,已有两个多月了。 李毅一边靠在椅子上品尝上好的碧螺春,一边等着负责塞内生意的秦宁和负责塞外生意的徐明义到来。 秦宁是秦鸿的堂弟,出身秦家的一个落魄分支,很有经商天赋,被秦鸿举荐给了李毅。 徐明义本来在李毅麾下担任军需官一职,因为擅长统筹后勤事宜且对李毅忠心耿耿,被李毅调到塞外负责塞外的生意。 秦宁和徐明义前后脚进入李毅的书房,手中都拿着一本账册。 秦宁详细介绍,把两个月来福顺昌与东口其他七家商号的经营状况简要汇报。 徐明义等秦宁汇报完,简单补充道:“大人,范永斗对福顺昌所有的要求都很配合,明确告知归化城内商号的掌柜都听属下的吩咐。” 范永斗有了‘梁嘉宾通虏案’的教训后,开始想在新局面下找一条出路,于是对李毅的商路开拓活动给予了较大的支持。 “主上,寒冬到来之前,往漠北的商队全都会回来,大同和宣府的皮毛会堆积如山,价格一定不会好!”秦宁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生意领域很有头脑:“有鉴于此,属下想去一趟江南!” “江南太远,今年宣大镇局势不稳,我这边还需要你帮忙打理生意!”李毅轻轻抿了一口茶。 秦宁笑着摇摇头:“主上,现在范永斗坐镇塞内,徐守备坐镇塞外,其实属下留在这里用处并不大。” “大明的毛皮七成从宣大镇入境,销路主要有三个地方,京城、江南和湖广。” “往湖广的道路被流贼封堵暂且不提,东口其他七家商号早在京城打出名声,福顺昌起步太晚,即便拥有上等皮毛也卖不出好价格。” “而在江南,晋地商号的名声还是一片空白,范永斗他们还没来得及经营那里,在边镇贱如棉袄的毛皮到了江南比良马还要昂贵,这一次属下不想错过那里!” 有些话秦宁没有直说,福顺昌起步太晚,在大明境内根基浅薄,如果不是与卢象升这个宣大总督合作,根本无法与曾经的东口八大家相提并论。 秦宁这些天负责打理福顺昌与晋地官绅的关系,这才发现,有时候范永斗的一句话甚至能抵上他跑三四趟。 如果没有范永斗出面,这次根本不可能筹集商队出塞所需的茶、盐、糖和粮食等物资。 “福顺昌的经营主要是你们俩负责,做生意我可不太懂!”李毅眉头微皱,秦宁此时想离开晋地远赴江南,对福顺昌的影响不小。 “主上!”秦宁轻咳一声,继续劝说道:“其实福顺昌在晋地前景难测,在福顺昌和范家商号面前,晋人一定会站在范家商号这边。” 李毅把茶杯放在桌上,无奈地点点头,这是他选择与卢象升合作的必然结果。 李毅把宣大的财富从晋人手里夺过来交给宣大总督练兵固防,怎能不招人恨? 无论范永斗现在怎么做,梁嘉宾死后,很多人能理解并且同情范永斗,反而是李毅在晋地商人和官绅圈子内的名声极坏。 秦宁忍不住再劝道:“主上,狡兔需有三窟,现在是开拓江南市场最好的时候!” 李毅想到未来清军入关后,大明的未来在南方,最终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江南吧!” 辽东,盛京。 皇太极用力摁了摁太阳穴,近来他的头痛愈发严重,严重到经常彻夜难眠。 岳托率军入寇大明近乎无功而返,这让皇太极明白,大明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宣大总督,但宣大防线却不再像前几年那般弱不禁风。 说起来,皇太极派岳托率军从宣大镇入寇大明,除了在使声东击西之计外,还有就是为了不让蒙古找大明作为靠山。 相对于内部造反不断的大明来说,拥有大量骑兵且野性难驯的蒙古人才是皇太极的心腹之患。 皇太极暗暗下定决心:“蒙古人只是口头上臣服大清还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彻底臣服,并让他们尽快踏上大清征伐大明的战车!” 很快,皇太极又想到了卢象升:“这个‘卢阎王’果然不是易于之辈,不但对付流贼很有一手,就连镇边固防也很厉害。” “从这次大战中他的表现来看,有他在宣大镇一日,大清就休想顺利从宣大镇攻入大明。” “不过,朕能用计除去袁崇焕,自然也能用计除掉他!” 第72章 满清假意乞和,朝廷中计犯浑 皇太极筹划用计除掉卢象升后,对一旁的太监吩咐道:“传多尔衮!” “喳!”小黄门恭敬应了一声,然后快步离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多尔衮奉命入宫。 平日里,多尔衮不但主管满清对外战事,还掌控着满清在大明的商人和奸细。 “参见陛下!”多尔衮跪地行礼。 皇太极靠在椅子上,举起手中一份奏折,眯着眼睛看了片刻,问道:“睿亲王,大明境内的流贼还很猖獗吗?” 流贼本意为四处流窜的盗贼,在明末时期却是有所特指,流贼是对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领导的农民起义军的一种蔑称。 多尔衮虽然猜不到皇太极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如实回道:“陛下,自从卢象升调离中原后,那里的流贼又成了燎原之势,如今流贼以李自成、张献忠和罗汝才部最为势大。” “流贼仍旧猖獗就好,你往大明境内传出消息,就说我大清屡屡犯明,是因为国小力衰,粮食不够养活民众,更缺乏铁器,只要大明愿意开通互市,我大清愿意乞和。” “陛下,向大明乞和有损大清尊威,还请收回成命!” “睿亲王,多虑了,大清要崛起,唯有吞并大明这一条路,朕岂会和大明乞和,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 “陛下深谋远虑,微臣佩服!” “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务必打探清楚大明朝堂的反应!” “喳!”多尔衮见皇太极摆动手势,悄然退下。 十一月二十日,皇太极诏令蒙古各部汇集大军于朵颜草原,八旗兵马精锐齐出,附属的蒙八旗和汉八旗也往沽源城进发。 浅绿的草原上,信使、斥候随处可见。 战事将起,东口各大商号的掌柜和东家撤离归化城,蒙古土默特部和察哈尔部为了避开满清的报复仓惶向西迁徙。 李毅收到斥候的探报后,脸上满是凝重,显然满清要对蒙古反抗势力进行雷霆一击。 没过多久,总督府的命令传入破虏营,卢象升命李毅退回塞内,协助防御大同边境。 太原镇兵马分批北上,分守大同府和宣府各边堡,在局势还没明朗之前,宣大镇明军尽可能完善边境防御。 十一月二十五日,皇太极汇集蒙古各部头领,宣告蒙古察哈尔和土默特两大部落的罪过,然后开始杀鸡儆猴。 满清八旗精锐尽出,只用七八天时间,就把察哈尔和土默特两大部落的主力扑灭。 清军的反应如此强硬迅速,立马吓到了蒙古各部落,他们纷纷向皇太极表忠心,并爽快答应派遣部落勇士随清军征伐大明。 李毅带破虏营返回大明境内的路上,碰到前来传令的杨路凯,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一部清军正攻打镇川堡,卢象升调破虏营前去镇川堡附近驻扎,至于李毅则先回大同城一趟。 对于卢象升的这个决定,李毅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却没有提出质疑,毕竟所处的职位不一样,需要考虑的事情也就有所不同。 当李毅带着一队亲兵赶到大同城下时,赫然发现各路人马频繁调动,大同城已乱成一锅粥。 大同巡抚叶廷桂想要出面稳住局面,但最近一段时间军中将领多唯卢象升马首是瞻,他根本指挥不动。 直到傍晚时分,卢象升才风尘仆仆赶来,在他的号令之下,各镇兵马总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这时候,就算是对卢象升心存怨念的大同总兵王朴也不再理会叶廷桂,军中将领最怕未经战事的文官乱指挥,追随卢象升至少不会被派出去白白送死。 李毅拜见卢象升之后,把塞外的局势及战况简要告知。 卢象升神情严肃,好像遇见什么为难之事,命李毅先去和破虏营汇合,没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一连几天,镇川堡的战事持续胶着,不断有伤兵返回大同城。 李毅带着破虏营在镇川堡附近驻扎了五六天,却一直没有接到卢象升命他出击的命令。 按理说,这种局势下哪怕让他出塞威胁清军粮道,也能贡献一份力量,因此李毅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十一月二十八日,柳随风从大同城赶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就急着禀报道:“主上,情况有些不妙啊!” “发生了何事?” “属下打听到清虏有与大明议和的意思?” “三个多月前清虏刚入寇宣大镇,现在又来攻打镇川堡,怎么可能与大明议和?” “这事听起来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据属下了解到的情况,半个月前,蓟辽镇便有传闻说清虏愿与大明互市议和。” “你的意思是说朝廷当真了?” “当不当真属下不知道,但前番主上封锁前往辽东商道的消息传到朝廷了,听说兵部发文斥责了总督大人,说总督大人故意挑起与清虏的争端。” “故意挑起与清虏的争端?”李毅的脸色越来越严肃,脑中揣摩其中的意思。 这时候,柳随风压低声音说道:“属下听说兵部尚书杨大人今年制定了个四正六隅之策应对流贼,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又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协剿,各地招募兵马,想把和清虏的战事先放一放。” “放一放?他想放就能放?”李毅嗤之以鼻,言语中对兵部并没有多少尊重。 “听说兵部还想,还想……” “还想干嘛?” “还想追究主上擅自封锁辽东商道招惹清虏之罪。” “哈哈哈,好一个擅自招惹清虏之罪!”李毅怒极反笑,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寒意。 之后一段时间,镇川堡的战事愈演愈烈,自从皇太极把重建的汉人火炮营调来后,镇川堡的防御压力迅速增大。 李毅几次向卢象升上书请战,但都被卢象升驳回。 李毅心中猜测,卢象升要么另有安排,要么正承受李毅不知道的压力。 十二月二日,在京城的范永斗给李毅传来消息,说兵部已下达要撤去李毅游击将军之职的文书。 李毅得到这个消息后,目光久久凝视远方,心中暗暗想道:“这次总督大人会为自己顶住压力吗?如果总督大人不愿意怎么办?如果总督大人愿意顶却顶不住又该怎么办?” 第73章 清军退走,孩子出生名李麒 在清军虚虚实实的进攻中,时间匆匆流逝,不知不觉到了崇祯十年四月。 镇川堡的战事终于缓和下来,坚固的堡垒虽然被清军铁炮轰得千疮百孔,但到底是守住了。 大同游击赵彬一直坚守在城堡中,他在这场守堡战中光芒闪耀,多次得到卢象升的赞许。 皇太极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既不率军退去,也不对宣大镇发起真正的攻势。 这让宣大镇上下有些摸不着头脑,而清军不退,聚集的宣大守军就不敢散去。 四月中旬,李毅终于得到了卢象升的召见。 李毅再见到卢象升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卢象升一身素服,面容憔悴,神情不振,双眼浮肿。 李毅拜见行礼后,卢象升一直看着李毅不说话,直到看得李毅心中突突如鼓,他才幽幽说了一句“安心为大明效力”,随后摆手示意李毅离开。 李毅离开卢象升的大帐后,看到一身孝服的杨路凯就在不远处,于是伸手招呼道:“杨队长!” “李游击!”杨陆凯转身走过来。 “你这是?”李毅指着杨路凯这一身孝服。 “总督大人的父亲去世了,五天前得到的消息。” “那总督大人岂不是要‘丁忧’(官员辞职为父母守孝)?” “总督大人已向朝廷上书,请辞宣大总督之位,但朝廷并未批准。” “唉,真是多事之秋啊!” 回驻地的路上,李毅的心情很是凝重,善战的卢象升若是走了,宣大镇的战事将令人担忧。 四月下旬,李毅的破虏营终于派上战场,卢象升确实知兵,他安排大同守军正面诱敌吸引清军的注意力,却派破虏营从宣府长城出塞,绕道偷袭清军粮道。 李毅的破虏营战力不俗,有心算无心之下,倒是取得了几场小胜。 五月初,清军开始退兵。 盔甲鲜丽的清军骑兵押送数万蒙古俘虏在长城外经过,负责镇守长城的明军昼夜不敢休息,严密监视清军动向。 耀武扬威的清军骑兵在张家口外汇合,炮击宣府长城,清军火炮营把携带的铁弹全部打完后,这才完全退走。 毫无疑问,皇太极虽然没有攻破宣大镇防线,但通过杀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这两只鸡,达到了震慑蒙古各部落的目的。 从今往后,除非大明军队极为强大且强势,蒙古各部落才有可能与大明联合。 除此之外,皇太极谋算卢象升的大网也慢慢铺展开来…… 五月八日,李毅上书卢象升,请求回家探视几天,因为李毅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卢象升很通情达理,爽快答应了。 五月九日,李毅和张定远通过马不停蹄地赶路,在夜幕降临前夕回到了大同城。 这时的林汐还没有分娩,看到李毅回来十分高兴,还和张定远的母亲杨雪梅一起张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吃过晚饭后,李毅陪林汐一边散步,一遍聊着天。 聊着聊着,林汐突然脸色一变,双手捂着肚子:“小毅,我的肚子好疼!” 李毅意识到林汐可能要生了,连忙把林汐抱回房间,并让张定远去找接生婆。 张定远的母亲杨雪梅也赶来帮忙,立马开始准备热水和干净的毛巾、剪刀。 没过多久,接生婆匆匆赶了过来。 这位接生婆的年龄不算太大,但也有四十来岁,这样的年龄最好,不仅手脚稳健,而且经验丰富。 “阿婆你来了。”杨雪梅心中一喜:“小汐这是要生了,你快过来。” 说到这里,杨雪梅对一旁的李毅说道:“小毅,你别站在这里,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 李毅大略知晓生孩子时的一些忌讳,有些担心地望了林汐一眼,在握了握她的手给她精神支持后,李毅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屋里就只有杨雪梅和接生阿婆了。 “用力!用力!” “孩子就要出来了!” “别急,再加把劲!” “……” 屋内,杨雪梅和接生阿婆的声音不断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林汐的痛呼声。 李毅焦急地在外头来回走动,心中那是又急又喜。 作为穿越者,李毅不管经历了多少战事,拥有了多少忠心能干的下属,都不能让他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唯有子嗣才能让他真正在大明扎根。 张定远在旁边安慰李毅:“毅哥别太担心,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着急。” 李毅点头道:“肯定不会有事。” 时间匆匆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时辰,然而,林汐还没有产下孩儿。 “这……”李毅脸上满是担心。 “毅哥别急!”张定远在一旁安慰。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房间内传来了响亮的婴儿哭泣声。 “这是……”李毅瞪大眼睛,脸上满是喜色。 “呼……”张定远也松了一口气,他虽然一直在安慰李毅,但他也很担心林汐。 过了一会,房门打开了,张雪梅神色疲惫地出现在门口:“小毅,小汐把孩子生出来了,是一个男孩,你快进来吧!” 李毅笑着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接生阿婆看到李毅进来,脸上浮现出了恭敬的笑容:“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顺产,生了一位可爱的小少爷,小少爷出生的哭声响亮,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嗯!”李毅点点头,笑着对接生阿婆说道:“阿婆,这次多谢你了,你下去吧,你的奖励已经准备好了。” 接生阿婆脸上的笑容更盛:“多谢大人!” 李毅挥挥手,接生阿婆把孩子递给李毅,然后欣喜离开。 李毅小心翼翼从接生阿婆怀里接过孩子。 刚刚出生的孩子看起来有些皱巴巴的,并不是特别地好看,但这小家伙的两只大眼睛睁开了,望着李毅还露出了笑容。 “哈哈哈……”李毅心情非常好,开心地笑出了声,然后温柔地望向林汐:“汐姐,辛苦你了!” 林汐刚刚生完孩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头发凌乱都被汗水打湿了,确实十分虚弱。 “我没事。”林汐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想看看孩子。” 李毅笑着点点头,把孩子抱给林汐。 林汐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家伙的脸蛋,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的红晕:“小毅,你准备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李毅想了想,回道:“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未来是个麒麟儿,就叫他李麒吧!” “李麒,李麒!”林汐轻声念了两遍,然后笑着对怀中的小家伙说道:“从今以后,你就叫李麒了哦!” 哇啊……哇啊…… 这个小家伙却是哭出了声,好像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的样子。 李毅撇了撇嘴,表示就叫‘李麒’,已经不改了。 然后,小家伙哭的更大声了。 慢慢的,小家伙哭累了,便睡了过去。 第74章 总督大人召见,朝廷饮鸩止渴 李毅本想邀请同僚庆贺,但考虑到卢象升正在服丧期间,便没有大摆宴席,只是和张定远一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便算是庆祝了。 李毅在家待了五天,直到卢象升派人前来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回到军营驻地。 之后两个多月,李毅一边打理福顺昌商号,一边加强破虏营的骑术训练和火器训练。 骑术训练方面,李毅招募了一些蒙古察哈尔和土默特残部作为骑术教官。 蒙古人乃是马背上的民族,这些察哈尔和土默特残部能躲过清军的追捕,骑术比普通的蒙古人更为精湛,有他们悉心教导,破虏营将士的骑术飞速得到提升。 火器训练方面,李毅重点要他们练习五段射击法,以提升射击密度和火力连贯性。 时间在破虏营将士的刻苦训练中快速流逝,九月十日,卢象升在宣府阳和卫召集大同府、宣府、太原府三镇游击以上武将。 卢象升去留不定,宣大镇上下军心难安,无论是厌恶他还是尊崇他的武将,都无法否认卢象升这两年使宣大镇变强的功绩。 大同镇武官随总兵王朴共同前往,一路上说笑不停。 最近这次对抗‘清军入寇’,大同镇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先是赵彬在镇川堡守住了清军的进攻,再就是李毅率领破虏营出塞袭击清军粮道,夺取大量马匹粮食。 进入宣府境内,沿途喜气洋洋,军屯丰收比一场大胜还能振作军心,那些被分划为辎重营的辅兵能得到不少好处,全家老小一年填饱肚子是没问题了。 三镇将官进入阳和卫后,卢象升的督抚营奉命接待,好酒好肉伺候。 杨国柱、王朴、虎大威这三个总兵小心约束诸将,宣大总督卢象升还在服丧,任何喧闹的场景都是对卢象升的不敬。 “恭喜李游击!”杨陆凯一脸神秘地来到李毅身边,他与李毅是老交情了。 “何喜之有?”李毅有些诧异。 杨陆凯却不回答,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内。 李毅琢磨了一晚,不敢找人乱问,想来杨陆凯不会无缘无故恭贺自己。 第二天晌午,卢象升下令击鼓召将,三镇将官分尊卑依次步入府衙站定,当中的是一张空落落的铺上虎皮的大椅子。 没过多久,卢象升内穿孝衣,外穿总督官服进入议事大厅,并四平八稳地坐在主位上。 卢象升先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未退:“多亏诸位齐心协力,今年宣大三镇军屯丰收,又拒清虏于塞外,总算渡过了难关,兵部已发文九边,命各镇以宣大为榜样,这都是诸位的功劳!” 台下众人闻言,脸上齐齐露出喜色。 卢象升把众人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一边从怀里取出一封文书,一边说道:“有功当赏!” “根据兵部调令,山西镇副总兵缺位一年,现调宣府副总兵陈化赴任。” “大同游击赵彬拒清虏于镇川堡外,升任大同参将,调守大同城,大同游击李毅出塞破坏清军粮道,升任大同参将,暂驻杀虎口堡。” “恭喜三位将军!” 卢象升的话说完后,堂下先是死一般的沉寂,随后众将来到陈化、赵彬、李毅身边拱手道贺。 卢象升脸颊微微抽动,好像也笑了一下。 等场面安静下来,陈化、赵彬、李毅出列,单膝跪在卢象升面前,齐声说道:“为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力,为总督大人效力。” 陈化虽然是平调,但从宣府这个边陲之地调往太原富庶之地,也算是高升了。 对李毅来说,这真是意外之喜,之前的种种担心全然消失不见,他不认为柳随风和范永斗传达的情报有误,而是这背后发生的事太过复杂。 “诸位当继续奋勇杀敌,为大明守卫疆土,在我宣大镇,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卢象升声调舒缓,落在众将耳朵里自有一份威严。 而这些话回荡在李毅耳中,就像是卢象升只对他一人所说,想起卢象升除了官府稍显华立之外,常服不仅普通且破旧,不禁心中暗暗感慨:“如果大明的官员都像总督大人这样,这天下又怎么会大乱!” 可惜卢象升只有一个! 八月二十日,杀虎口堡内。 李毅正和柳随风对弈,他是个围棋新手,柳随风十年前则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子。 柳随风看着棋盘上奄奄一息的的大龙,一脸痛苦之色,如果他不是有意想让而是直接痛下杀手,这盘棋半个时辰前就该结束了。 柳随风弄不明白李毅怎么就突然迷上了围棋,每天都要找他下几盘,李毅棋艺虽然增长得快,但在他眼中还是班门弄斧。 两人一边摆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柳先生,秦宁在江南立足之后,既想摆脱我,又想借助我,就像我对总督大人一般!”李毅伸了个懒腰,指着棋盘说道:“就像这条大龙,枉自挣脱,也逃不了你的杀手。” “总督大人也有逃不掉的网束缚着,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没那么自由。”柳随风眼看李毅有结束之意,开始步步紧逼,只下几颗棋子便封死大龙的退路。 “这些天我听人说,总督大人请辞宣大总督的官职,内阁本来是同意的,但镇守太监梁贵给天子上书,把总督大人给留了下来。”李毅摇头投子认输。 “所以主上这次才能得到提拔!”柳随风拿起棋盒,收拾棋子。 “如今兵部主事的杨嗣昌有和清虏议和之意,弄出来那个“四正六隅”之法,要新募集兵马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两,总督大人好像和他意见相左。”朝堂的塘报,京城的传闻,李毅手中都会得到一份,现在他虽然身在边陲,想的却是天下事。 “饮鸩止渴!”柳随风冷笑道:“朝廷想要银子,只能从百姓头上搜刮,官逼民反,无可奈何。” “这大明真是没救了?”李毅的语气像是在询问。 “没救了!”令李毅没想到的是,柳随风的回答异常干脆。 “主上,大明已是奄奄一息,朝堂之上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剿贼的总兵已有不受约束的征兆,流贼大乱后,很可能形成唐末藩镇割据之势,内忧外患之下纵使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柳随风把木盒放在棋盘上。 “依柳先生之见,我该如何应对?” “主上才刚开始起势,暂时只能积蓄力量等候时机!” “柳先生所言有理,我会早做打算!” 第75章 惊天变故,朝廷命卢象升率军勤王 之后三个多月,宣大镇一片安详。 李毅经常往返于杀虎口堡和大同城李府,这样虽然很累,但每次看到林汐的俏脸和李麒的可爱面孔,李毅就感觉幸福满满,浑身气劲十足。 入冬后,宣大镇一连三天下起暴雪,地面上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能淹没膝盖。 从北京城往宣府阳和卫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策马奔驰,战马跑得热气腾腾,锦衣卫缇骑恨不得把马鞭子都抽断。 急促的铁蹄声一路打破了宣大镇的宁静,锦衣卫绨骑每到一处驿站便立刻换马,终于赶在三天内到达卢象升近期的办公驻地—阳和卫。 锦衣卫绨骑来到驻地,下马后来不及喘气,又急匆匆闯入卢象升的临时府邸,大呼道:“圣旨到!” 卢象升听到呼喊,连忙命人摆香案接旨,他之前没有得到一点传闻,不知道来的是什么消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虏两白旗于十二月二日破墙子岭长城入关,两红旗及镶黄旗十二月三日破青岭关入塞,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京城有难,命宣大总督卢象升即刻调集兵马进京勤王。” 锦衣卫焦急的话语逐字传入卢象升的耳朵,让他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没有一点血色,就好似门外那皑皑的白雪。 “事态紧急,请总督大人速速调兵吧!”锦衣卫把圣旨交到卢象升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卢象升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清军八月才从漠南草原退兵,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在十二月初从蓟辽镇入关杀向京城。 “前些天雪大,吴总督外出赏雪饮酒,喝的有点多了,夜晚清虏偷袭长城,无人调集兵马支援,被清虏攻破边塞,吴总督醒来的时候,多尔衮率两白旗大军已经入塞,在密云县大败守军,吴总督也战死在了沙场上。”这锦衣卫千户知道的不少,把事情始末大略告诉给卢象升。 “吴阿衡醉酒,清虏连夜突袭,这无疑是蓄谋已久啊!”卢象升脊背发凉,连他也小看了辽东的皇太极。 随着宣大镇防御稳固,清军想从宣大镇入关难度大幅提升,八月清军被迫退走就是一个很好的印证。 蓟辽镇那边险关不逊色宣大镇,山海关防线更是固若金汤,如果不是找准了这个机会,清军想入关可谓是难如登天,恐怕吴阿衡那一醉不会这么简单。 卢象升想到这一点,念头自然转到曾经和满清有过勾结的晋地商人身上,那些人虽然眼下看起来老实了,但随时有可能蹦跶出来咬宣大镇一口,这么一想,卢象升觉得那些人还是留不得。 锦衣卫绨骑不知道眼前的卢象升转了这么多念头,接着说道:“除夕将至,京城百姓在家中等着过春节,如今官道上全是逃难的百姓,天气寒冷,路边常有冻死者,请总督大人速速带兵入京。” “本官这就召集兵马!”卢象升醒悟过来,命杨陆凯先安置精疲力尽的锦衣卫绨骑前去歇息。 阳和卫瞬间从安静转向忙碌,一匹又一匹快马冲出城门,奔向宣大镇各地。 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宣大镇兵马要集结前往京城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不知道那时北京城已成了何等模样。 清军骑兵众多,机动性很强,擅长野外厮杀。 宣大镇明军则以步卒为主,守城时可以充分发挥优势,但要和清军在野外厮杀,那就属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了。 卢象升知己知彼,心里明白这一战不可急躁,唯有徐徐等待战机方可一胜。 但问题的关键是,京城里的皇帝和大臣们有等待的耐心吗?他们又会理解卢象升的苦衷吗? 显然,京城里的皇帝和大臣们没有等待的耐心,也不会体谅卢象升的苦衷。 从接到勤王的诏令起,卢象升就陷入一种不可摆脱的焦躁状态,他担任宣大总督以来,最怕的就是清军入寇京畿。 因为在北京城周边和清军厮杀,战场的主动权全在清军手中,他像是头顶被悬挂着一柄利刃,一个不小心,袁崇焕的千刀万剐便会是他的下场。 宣府的兵马距离阳和卫最近,在杨国柱的调配下,他们仅用半天时间便集结完毕,并准备了一些军需物资。 卢象升没有急着率军出发,而是先派斥候前往京畿地区探查,他想看看战局到底恶化到了什么程度。 一天过后,斥候回来禀报,说入寇的清军骑兵足有六七万,且全是满人八旗。 这个消息让卢象升心神一紧,本来他想带宣府兵马先行一步,现在看来,如果不等大同府和太原府的兵马一起出战,那相当于杯水车薪。 宣大三镇当中,以太原府的兵马最多,偏偏太原府驻军离京城最远。 卢象升接到圣旨后的第三天,北京城那边又送来兵部的紧急文书,京城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全指着宣大镇兵马前来救命。 此刻的北京城外茫茫雪地上烽火连天,逃难的百姓只来得及背上一个包袱,便拖儿带女沿官道蹒跚向南。 天寒地冻,饥寒交迫,身体稍弱的百姓坚持不了几天便会倒在路边。 清军攻破蓟辽镇长城后兵分两路,一路由睿亲王多尔衮统领,一路由豫亲王多铎统领。 他们攻入长城后不急着往大明腹地进军,而是执行皇太极制定的以战养战策略,沿着北京城郊烧杀抢掠囤积物资。 相比于征伐蒙古的清苦和南侵宣大镇的艰辛,清军杀入京畿的俘获要丰厚得多。 冬日天气忽晴忽阴,白天积雪融化让道路化成泥泞,夜晚又冻的结实。 清军骑兵沿着汉人逃难的踪迹行军,一路上纵横驰骋,没有大明军队前来御敌。 入明后第八天,两部清军在通州会师,抢掠了维持大军两个月的军粮,多尔衮和多铎心情不错,在大帐中温了一壶小酒浅酌以示庆祝。 这种天气对汉人来说有些无法忍受,但对生活在辽东地区的满人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 在大明京畿,多尔衮的消息很灵通,早在几年前,他就在宣大、蓟辽和京畿等地埋下无数条暗线。 在宣大镇的眼线因为东口八大家被打击暂时收敛了,但蓟辽和京畿仍然畅通无阻,否则清军怎能如此顺利入关。 第76章 多尔衮的阴谋,李毅的担忧 小酌一口从汉人富商那里劫掠过来的美酒,多尔衮脸上露出一种仿佛已报复成功的快意:“大明朝廷命宣大总督卢象升率军前来勤王,近年来卢象升屡屡坏我大清好事,这次该让他付出代价了!” 多铎举杯应和道:“宣大明军守城或可一战,要说在这冰雪之地野外厮杀,他们岂是我满族勇士的敌手!” 两部清军合兵后,多铎是副帅,大军行动要听多尔衮的安排。 清军这次攻入大明,缴获了足够的军粮,多尔衮的信心很足:“明军没有野战之力,卢象升率军前来勤王,其下场不过是第二个袁崇焕而已!” 多尔衮说到这里,很是得意地对多铎说道:“且看你十四哥如何让卢象升疲于奔命!” 十二月七日,李毅在大同城内的福顺昌商号查看账本,突然有亲兵来报,说宣大总督卢象升命他率领破虏营即刻赶往宣府。 李毅向信使粗略了解情况后,敏锐察觉到这事非同小可,卢象升可能面临重大危机。 清军从蓟辽镇杀入大明,从蓟辽镇到京畿一路平原,根本无险可守,非常适合骑兵奔袭。 卢象升匆匆率领宣大明军赶去救援,很容易落入‘被围城打援’的不利境地,因为北京城内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崇祯皇帝和朝中大臣。 唉! 到底是让皇太极抓住破绽了,这一出手就把卢象升和宣大镇逼迫到被动应敌的局面。 李毅赶忙回李府向林汐道别,并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亲兵护卫府邸。 随后,李毅冒着风雪赶回杀虎口堡,并立刻召集破虏营将士。 除了负责福顺昌商号的徐明义留下来外,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张定远等心腹将领,以及新近招揽的蒙古骑兵头领阿穆尔都汇聚到杀虎口堡前。 破虏营的编制一开始只有三千人,李毅升任游击将军后扩充到四千人,升任参将后卢象升又给了李毅一千人的名额,李毅用这一千人的名额招揽不久前被清军追杀的察哈尔部和土默特部残兵。 柳随风看到五千骑兵汇聚成型,当即来到李毅身边:“主上,把我也带上吧!” 李毅笑问道:“这是打仗,你去干什么?” “属下会骑马,不会拖累大军,战场有时候并不仅仅是正面的厮杀。”柳随风也感觉到此次出征与往次不同,坚决随军出战。 李毅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应允。 朝堂上有战和之争,有个熟悉官场的幕僚在身边商议不是坏事。 李毅带着破虏营连夜赶往宣府,这时候的宣大官道上到处都是兵马,卢象升限定了每镇兵马到达宣府的时间,军中将领都知道卢象升军法无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十二月九日晚,李毅带着破虏营赶到阳和卫外,督抚营连夜安排驻地,卢象升紧急召见李毅。 李毅再次见到卢象升时感觉有些揪心,因为卢象升两眼布满血丝,一定是度过了几个无眠的夜晚。 卢象升没空和李毅寒暄,立马下令道:“李参将,清虏大军在通州盘踞,去向不定,宣大镇的兵马还在汇集中,唯有破虏营骑兵最为机动,你先带他们出宣府驻扎,等候本官的命令行事。” “遵命!”李毅恭敬应了一声,本来准备转身离去,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总督大人多保重身体,只有养好精神才能破坏清虏的图谋,最终把他们赶出关去!” 卢象升点点头,随即眯上眼睛,也不知在闭目养神,还是在思考破局之策。 李毅离开的时候心情无比凝重,他记得历史上卢象升就是在这次勤王之战当中战死的。 现在整个事件发展除了时间有些对不上外,其余和历史上相差不大,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大的变数出现,卢象升很可能还是会死。 不管是出于对卢象升的崇敬,还是单纯对于卢象升赏识自己的感恩,李毅都不希望卢象升在这一场大战中战死。 可自己能改变这个结局吗? 自己算是大的变数吗? 李毅现在的参将官职虽然不低,但在这次的京城保卫战中仍旧没多少话语权,并且李毅虽然知晓明末历史,但只是基于史书,对于这次大战的很多细节李毅其实并不了解。 李毅越想越是烦恼,越想心情越是凝重,到最后李毅握紧手中战刀做好拼命的准备。 从宣府城外往京城是一条笔直的官道,骑兵疾驰一天可以赶到京城,卢象升把李毅的破虏营放在那里,一旦有变故发生,他也来得及做出迅速反应。 一天后,宣府总兵杨国柱率本部兵马与李毅汇集,卢象升率督抚营赶到宣府城外。 前往京城的官道上,散乱的骑兵穿梭不停,有朝廷来催促宣大镇援兵的锦衣卫绨骑,有宣大镇的斥候,也有京营守军的信使。 大同总兵王朴的兵马三天后能到宣府,而太原总兵虎大威的兵马则需要九天后才能到达。 这次宣大勤王兵马当中,以太原总兵虎大威统率的兵马最多,卢象升不得不在焦急中等待,只靠宣府现在聚集的这点兵马,到了北京城外很可能成为多尔衮的盘中餐。 “报,清虏围攻广渠门!” “报,清虏有往北行进的迹象!” 斥候的每一道命令都让卢象升提心吊胆,多尔衮的大军在京郊游动不停,让卢象升摸不清头绪,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报,清虏正在围攻昌平!” “报,清虏还在围攻昌平!” “报,清虏兵马围攻昌平已有一日!” 清军在昌平停留的时间过长,这让卢象升紧张起来,昌平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从成祖之后大明十二位皇帝都葬在那里。 昌平的象征意义太过重要,卢象升不敢继续逗留,立马下令道:“大军北移,向昌平方向进军!” 当天晚上,两队骑兵先后到达卢象升的兵营,一队是从昌平来的求援兵马,另一队是从京城赶来的锦衣卫绨骑。 昌平危在旦夕,请总督大人速去救援! 两队骑兵表达的意思相同,一是泣血相求,另一个是朝廷的旨意。 崇祯皇帝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皇陵被毁的风险,崇祯八年,凤阳太祖皇陵被流贼毁坏,逼得他向天下发了罪己诏,要是昌平皇陵再被毁坏,他这个大明皇帝干脆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算了,死后还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第77章 破虏营出击,李毅的不祥预感 卢象升心中有许多疑惑,当即问向从昌平来的求援士卒:“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昌平城墙高大,清虏的炮营几经折损已经不足为惧,为何连两三天也守不下来?” 从昌平来的求援士卒如实答道:“回禀总督大人,数万清虏先是包围昌平城,然后从清晨攻打到夜晚,几乎一刻不停,城中守军数量不多,一番激战后死伤惨重,还请总督大人速速前去救援。” 卢象升见求援士卒神态焦急,不似做伪,心中顿时一沉。 卢象升快速思考后,先屏退来使,然后把李毅招来吩咐:“李参将,你率本部骑兵连夜救援昌平,记住,你只需护住昌平城不被攻破,宣告我军已来救援即可,万万不要中了清虏的埋伏,或者轻易参与死战!” 卢象升虽然不信昌平会被快速攻破,但圣旨已下他必须要做做样子,否则无法向朝廷交代。 “遵命!”李毅恭敬应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李毅不喜欢打这样的仗,倒不是他畏惧多尔衮,而是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谁都看的出来,昌平是个陷阱,卢象升对李毅说的这些话,表示卢象升也是顾虑重重,偏偏他们处在大明这个体制内都没有办法。 破虏营骑兵排成紧密的队形走出营地,铁蹄踩在冰疙瘩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陈都司!” “属下在!” “你率斥候队先行赶往昌平,查看沿途道路、山林,打探清虏兵马动向!” “遵命!”陈靖玄恭敬应了一声,随即策马离开。 李毅看着陈靖玄带着斥候队走远,随后对左右下令道:“出发!” 中军响起三声低沉的牛角号,大队骑兵缓慢迈动前蹄,开始向昌平进发。 赶路的时候,李毅对柳随风说道:“柳先生,我觉得昌平没那么容易失守,这很可能是清军布下的陷阱。” 柳随风点头道:“属下认同主上的判断,但昌平太特殊了,它绝不能失守,否则对总督大人来说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昌平属于京营驻地,失守后凭什么要把罪名安在总督大人头上。”李毅忍不住发了一句牢骚,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知道为何会这样,只不过心中有些不忿。 李毅甚至在想,清军这次入寇大明,真正的目的是不是针对卢象升而来,蓟辽总督已经战死了,宣大总督要是再出岔子,大明北境两大防区可就完了。 “驾!驾!” 破虏营策马狂奔,‘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虽然不小,但很快被呼啸的北风掩盖。 这次,李毅安排贺渊所部走在前列,紧随其后的是杨国忠所部,韩必先所部和张定远率领的亲兵队与李毅一起作为中军,阿穆尔率领蒙古骑兵分散在两翼游弋警戒。 李毅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贺渊遇事反应迅速,麾下兵马训练也纪律严明,放在最前一旦遇袭能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杨国忠行事谨慎,部众组织严密,把他们放在第二位有助于稳定军心。 韩必先所部擅长进攻,张定远的亲兵队都是从全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相互配合,可以在形势危急时作为突围的尖刀。 阿穆尔统领的蒙古骑兵刚投靠李毅没多久,要他们为李毅去拼命不太现实,但只是在外围游弋警戒他们既能办到,也乐意办到。 破虏营不紧不慢地走着,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也到不了昌平,李毅要等陈靖玄的消息传回来才会加快行进速度。 尽管大雪覆盖路面,但往昌平的官道上还是坑坑洼洼,那是逃难的百姓在雪地上留下又被封冻住的痕迹。 陈靖玄伏在马背上,身后跟着五十个斥候骑兵,两侧群山飞一般向后退去。 五百破虏营斥候分成十队,每一队都带有能发出信号的火器,一旦发现清军的行踪,会根据敌人数量的不同放出烟花。 铁蹄急促,耳中只有呼呼的风声,近处、远处的村落死一般的沉寂,几天前这里的百姓就全逃光了,即使有少数人留下,也躲入深山当中。 破虏营斥候在侦察途中很少会说话,即使在这样的夜晚声音传不远。 因为缺乏向导的缘故,陈靖玄的斥候队不得不分一些精力去探寻一些支路。 离昌平城还有四五十里路,一直没发现清军的踪迹,按理说清军如果在昌平城下,这里一定会有清军斥候活动。 事出反常必为妖,陈靖玄传递信号,命斥候队收缩搜寻范围,全力沿官道向南。 渐渐的,官道上多了一些马蹄脚印,这表明有清军大队骑兵从这里经过,陈靖玄的警惕性升高到极点,像在密林中蛰伏的豹子。 到了离昌平城还有二十里的地方,隐约中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 “有人!”黑暗中传来一声呼喊,但随着骑士落马,呼喊声骤然停止。 “林子内有人!”破虏营斥候立刻分散开来,张弓搭箭向松林中射击。 陈靖玄上前阻止想继续追击的破虏营斥候,这时他看到刚才提醒的斥候胸口中了一箭,同伴正在帮他包扎。 前方的喊杀声随风传入耳中,陈靖玄神色凝重,继续往前对斥候队来说太危险了。 陈靖玄斟酌片刻,策马飞奔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三百步范围内居然没有一个清军。 视线继续往前则是昌平城,昌平城南的雪原上清军大营灯火星星点点,东门和南门下火把通明,杀声鼎沸。 陈靖玄站的地方距离昌平城较远,看不清具体战况,但听上去很热闹,北门和西门外则是一片安静。 “清虏大军莫非还真在连夜攻城?”陈靖玄有些拿不定主意。 破虏营斥候探路的消息一直在向后方传达,李毅收到了卢象升催促的命令,不得不加快行进速度。 京畿之地对破虏营来说像是在客地作战,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不知道清军主力的动向,李毅不得不小心翼翼。 “沿途没有清虏大军的形迹,清虏大军好像正在连夜攻城!”斥候前来通报消息:“陈守备带着斥候队往昌平城下探查了。” “加快行军!”李毅想起卢象升新传的命令,咬牙做出决定。 马蹄声如雷暴响,即便呼啸的北风也掩饰不住。 昌平城下的接战很激烈,至少从远处看是如此。 昌平城内的县令和城防营守备没有退路,大明皇陵要是被毁了,他们不但自己的脑袋保不住,恐怕连家人也难逃干系。 因为这个缘故,昌平县令和城防营守备才急匆匆派人向京城和宣大镇勤王兵马求援。 第78章 清军围城打援,破虏营开始出击 白天的时候,多铎确实督促镶白旗士卒疯狂地攻击了一阵,但天黑后,战局就演变成了雷声大雨点小了。 昌平城的守军没有和清军交过手,拿着火铳在城头垛口与清军弓箭手对射,火铳的铅子虽然能破甲,但精准度太差,往往好几铳才能射翻一个清军。 清军吸取了与宣大明军交手的经验,弓箭手分散开来射击,城头很快伤亡累累。 清军从云梯登上城头冲杀,昌平明军虽然不是清军的对手,但在巡防营守备的亲自督战下,倒没有出现溃散的现象。 多铎虽然持续给昌平明军施加压力,但并不急于求成,满人数量有限,禁不起太大的损失,昌平城能攻下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如愿那也无妨。 多尔衮定下的是围城打援的计策,除了宣大明军,关宁镇那边的勤王明军也是多尔衮的目标。 “报,北门外二十里处见到明军斥候!”清军斥候急速奔入大营。 “来了就好!”多铎走出营帐,对左右下令道:“加紧攻城!” 清军的攻势突然变强,这让昌平守军有些反应不过来,昌平县令从打盹的状态中被惊醒,嘴中喋喋不休:“该死的,援军怎么还不到,卢象升慢的简直像只蜗牛。” “十四哥给卢象升挖了个大坑,就算知道是坑,卢象升也得往下跳!”多铎看着城头的乱象,暗暗冷笑起来:“莫日根,骑兵准备好了吗!” 多铎身后一个披甲的壮汉大声回答:“都准备好了!”。 “报,有五千明军现了行踪,正沿昌平城北的官道赶过来。” “报,一部五百人的明军斥候直奔昌平城下来了!” “明军骑兵?他们打的是什么旗号?” “破虏营!” “破虏营?居然是破虏营!”多铎冷笑起来:“既然是他们,那真要好好招待一番了。” 黑暗中,陈靖玄摸到北城门下,朝城头大喊道:“我是宣大镇来援兵马的前军斥候,你们听着,援军很快就到了!” 随着陈靖玄的喊声传开,城头先是一阵骚乱,随后一声铳响吓了陈靖玄一跳,连忙退后百步。 砰,砰,砰,又是几声铳响。 陈靖玄无奈掉头,连喊叫也不敢喊了,因为不远处有清军骑兵追过来。 清军兵营内,多铎指着铳声响起的地方,对莫日根吩咐道:“莫日根,你带兵出发吧,先拿那些明军斥候开开胃,然后迎击驰援的宣大明军骑兵,只要能咬住他们一个时辰,阿济格的人马很快会赶到。” “遵命!”莫日根遇到战斗就很兴奋。 清军重甲骑兵走出大营,向昌平北面的官道冲去,谁也想不到,通州城下清军大营只留下三万兵马据守,大部分精锐都在昌平城周围。 在大明勤王兵马到达京城之前,多尔衮冒险分兵,都是为了对付卢象升的宣大明军。 多尔衮最担心把宣大明军吓走,因为他麾下全是骑兵,只要能咬住宣大明军,不怕不能围歼。 清军骑兵从昌平城下绕过直奔对面的官道,陈靖玄听到前头传来的阵阵马蹄踏响,立刻调转方向,飞一般地离去。 莫日根虽然督促清军骑兵紧追不舍,但由于是重甲骑兵,加上陈靖玄的斥候队熟悉地形,他们有些跟不上破虏营斥候的脚步。 冰天雪地中,破虏营斥候飞一般地奔走通报消息:“清虏骑兵迎面来了!” 李毅听到喝喊,连忙下令道:“停止前进,就地待命!”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陈靖玄一行人策马奔回,向李毅禀报道:“大人,清虏骑兵距离我们已不足十里。” 李毅目光扫向荒芜的雪原,下令道:“准备战斗!” 隐隐的,李毅有一种被装入笼子的感觉,清军伏兵虽然没有见到,但一定就在不远处。 李毅深吸一口气,对贺渊吩咐道:“贺守备,铳兵在前,枪骑兵在后,给清虏迎头一击!” 贺渊高声回道:“遵命!” 官道很宽敞,两边是雪原。 贺渊所部一千骑兵排成二十列的平行队列,前方是火铳骑兵,后面是枪骑兵,他们以紧密的队形加速向前。 北风虽然很大,但掩盖不了大队骑兵的铁蹄声,明清两部骑兵在雪原上逐渐靠近。 还没到弓箭射击范围,贺渊便下达放铳的命令,一时间,三眼火铳发出的‘砰砰’声压过了北风的呼啸,黑暗中能见到无数火光闪耀。 清军没有料到明军这么远就开始射击,加上冲锋队形密集,立马被铅弹射翻一大片。 “再放!” 贺渊凝声狂吼,一杆杆三眼火铳再次闪耀火光,将一颗颗铅弹射入清军的身体内。 当贺渊所部射完第三轮后,整齐的火铳声便消失匿迹,这时候,一队枪骑兵加速到队伍前头,并开始对迎面而来的清军发起冲锋。 “枪骑兵上!” 贺渊挥动戚刀,他要让军中众人看到,谁才是李毅麾下最善战的守备。 战马的膝盖弯上再伸直,铁蹄击打地面,一千骑兵行动宛若一人。 破虏营的枪骑兵夹紧腋下长枪,带上皮护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血液仿佛停止了循环。 “杀!” “杀!” 枪骑兵的冲锋如同踏上一条不归路,战马加速到极致,如果不能撞飞对手,自己会像一颗鸡蛋碰上石头。 每一个破虏营枪骑兵在冲锋的时候,都怀着必死的决心,正如满人的先登死士。 “杀!” 伴随着疯狂的喊叫,破虏营枪骑兵撞上了因为三眼火铳干扰而队形松散的清军骑兵。 尖锐的枪头如同毒蛇扑咬,或刺中清军甲士,或刺中清军战马,也有清军战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倒地。 莫日根从未与破虏营交过手,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错愕,在他的印象中,明军可没胆子敢主动进攻满人。 “杀!” 破虏营枪骑兵乘势杀入,三眼铳骑兵挥舞碗口粗的铳头紧随其后,各列骑兵层层叠叠,铳声如暴雨春雷,震醒了寂静的夜晚。 贺渊控制马速,感受骑枪杀入的阻力。 莫日根完全没想到明军会攻得如此快,在犀利的火铳面前,满人甲士根本抵挡不住,十分狼狈地逃开了。 第79章 孤军奋战,形势严峻 “后撤!” 莫日根嘶声狂吼,作为战场老手,他不想用满人甲士的血肉之躯抵挡无可阻拦的铅弹,他想等对手陷入阵中力竭后再反戈一击。 莫日根打的算盘挺不错,可惜,李毅并不是鲁莽之辈,在发现清军才刚交手没多久便撤退后,他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诱敌失败了! 莫日根有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下达追击的命令。 于是,清军骑兵再次调转方向,朝破虏营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破虏营队伍中,阿穆尔匆匆来到李毅身边禀报:“大人,我军外围十里处有大量清虏骑兵出现!” 按照李毅的安排,陈靖玄所部斥候负责侦察前方,而阿穆尔的蒙古骑兵则负责监控左右两侧和后方。 破虏营外围出现大量清军骑兵,这说明昌平这里确实是个陷阱,现在破虏营身处险境,一个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毅抬头望了望天,应该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天亮,现在天黑,破虏营还有腾挪的余地,一旦天亮,那破虏营就只有拼死一战了。 李毅冷静思索,很快他就下达命令:“破虏营将士听令,向京城方向进军!” 京畿之地这么大,又有京营明军牵制,清军想要围剿破虏营应该没那么容易。 这是李毅此刻的想法! 随着李毅的命令下达,破虏营拐向一处岔路口,径直往京城广渠门赶去。 从破虏营出现在通往昌平的官道上,多铎就把破虏营看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直到他和莫日根的前锋碰面,才知道破虏营骑兵突出了包围圈。 多铎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走,与莫日根所部骑兵汇合后,对破虏营展开追击。 在多铎的命令下,清军斥候策马飞奔,通知散在四处的清军围追堵截。 天色微亮的时候,李毅看见了不远处巍峨的北京城,于是大声下令道:“加快速度赶往广渠门!” 北京城头,守军对着奔驰过来的破虏营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丝出城支援的意思。 柳随风眼看破虏营距离广渠门越来越近,突然对李毅说道:“大人,京营怕是不会让我们进城了。” 李毅没有多说什么,这个结果他早已经猜到,只是,当破虏营真到了广渠门外而城门仍旧紧闭时,他不禁感觉心中发寒。 这还是在为大明打仗吗? 李毅这句话没有问出口,也没人给出回答,他挥手南指,带着破虏营顺着城墙一路向南。 约莫半个时辰后,追击的清军骑兵出现在京城守军眼中,而他们距离破虏营不过十余里。 “不能再往南了,清虏大营就在通州,要是我们被清虏大军包围,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柳随风这时又开口了。 对于柳随风的这个判断,李毅是认同的,冷静想了想,李毅做出决定道:“我们往东,蓟辽镇必定有兵马前来勤王,或许关宁铁骑已在路上了,之所以现在还没出现,只不过是因为蓟辽总督战死,来的慢了些。” 柳随风的猜测没有错,当多尔衮得知宣大镇救援昌平的是李毅所部破虏营后,立马调集数支骑兵前来截击。 北京城郊战旗纵横,多铎所部已从昌平撤军,积极对破虏营展开围剿。 卢象升得到消息后,率领天雄军趁机进驻昌平。 晌午过后,负责侦察的陈靖玄匆匆赶来向李毅禀报:“大人,前方十五里发现清虏骑兵,看旗帜应该是清虏正白旗的人马。” “看来必须要打一仗了!”李毅拔出腰间的战刀。 “传令韩必先,全力突围,此战必须要快,一旦突破立刻全速向东,多耽误一刻我们就多一分危险。” “遵命!”传令兵快速离去。 “我会率领中军紧随其后,陈靖玄和阿穆尔分列两翼,贺渊、杨国忠殿后,不可恋战。” 破虏营各部就位,开始以进攻阵型向东推进。 没过多久,破虏营前方出现黑压压的清军骑兵,来的是多铎所部人马。 多铎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大明京城外围现在成了清军围猎的牧场,崇祯皇帝统治下的大明虚弱得就像敞开胸襟的妇人。 皇太极告诉过多铎,破城难,攻心更难,只要不能攻陷北京城,大明人永远不会匍匐在满人的脚下。 李毅望了望前方有恃无恐的满清大军,又望了望龟缩在城内面露惊惶的京城明军,心中生出无限感慨:“这是所有大明人的屈辱啊!” 感慨之余,李毅挥刀直指前方,第一次,李毅觉得只有自己才能解救这个‘被黑暗笼罩’的时代。 “两翼突击!” 陈靖玄的斥候队与阿穆尔的蒙古轻骑策马穿插向清军骑兵的两侧,冲锋过程中,他们张弓搭箭奔向清军的侧后方。 李毅很清楚,两白旗是清军的精锐,如果抱着投机取巧的念头很难顺利突围。 “命韩必先所部突击,从右侧进攻!” 在李毅的号令下,破虏营轻骑的骚扰像驱逐不离的苍蝇,让多铎不甚其烦,连忙调集骑兵出列追赶。 陈靖玄和阿穆尔避实击虚,竟然企图绕向清军骑兵的后方汇合,破虏营轻骑在雪原奔走出一个弓背形的轨迹,然后在拐角处开始奔射。 “弟兄们,随我干翻清狗!”韩必先看到进攻令旗后,左手持盾,右手拿着战刀,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在韩必先后头,千余破虏营骑兵紧握兵器,一边策马冲锋,一边大声呼喊:“干翻清狗!” 这就是韩必先所部,犹如程咬金的三板斧,锐气逼人,如果挡住了他们的攻击,僵持中他们会慢慢显露出后劲不足,但能挡住他们三板斧的军队实在不多。 相隔不远处,阿穆尔的蒙古轻骑向右翼移动,引走追逐的清军骑兵。 这时候,右翼的陈靖玄所部绕了一个半圆到达清军的后方,也牵制了不少清军骑兵。 李毅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很快又下达新的指令:“命贺渊穿插到清虏大军的右侧,与韩必先所部合力,务必击溃清虏大军侧翼。” “张定远做好准备,配合我率领中军前移。” “命杨国忠率本部兵马穿插到中路,尽快稳住阵脚。” 第80章 破虏营手段尽出,多铎焦头烂额 随着李毅的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破虏营上下又有了动作。 正前方的韩必先率部直逼多铎的帅旗,引得清军阵内一阵骚动。 但在距离多铎的帅旗还有六百步左右时,韩必先突然率部偏转方向,杀向清军的右翼。 韩必先的部下中有三百人装备了重甲,这是破虏营中除了张定远的亲兵队唯一配备重甲的骑兵。 随着距离拉近,韩必先所部撞上了清军人潮,韩必先一手顶盾,一手挥舞战刀,砍得前方的清军血肉横飞。 重甲骑兵冲锋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花样,只有一股气,一股难以阻挡的锐气。 当这股锐气快要用尽时,韩必先立马做出调整:“铁甲兵散开,轻骑兵放铳!” 随着‘砰砰’‘砰砰’的声音响起,清军骑兵才刚刚掀起反扑之势,就被犀利的铅弹击溃。 李毅一直在留意整个战局的发展,在看到韩必先所部取得不小战果但手段用尽后,他朝贺渊大吼道:“贺渊,率部出击!” 贺渊听令,带着本部骑兵拐过一个弧线,穿插向清军左翼后侧。 张定远这时也带着一队人马跟在李毅后头移动,到了贺渊所部刚才停留的地方,迅速补上这个空缺。 “枪骑兵右转,跟上!”杨国忠也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达命令。 短短一刻钟左右,战场形势大变,原本正面相对的两部骑兵发生偏转,变成破虏营正面进攻清军的左翼。 多铎看着破虏营的阵列转换,心中十分为难,如果他指挥部下随之转变方向,清军的背后将完全露在先行穿插的陈靖玄所部和阿穆尔所部面前。 多铎见破虏营数量不多,指挥攻击时特意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但这样却使得清军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如果等到贺渊所部配合韩必先所部完成包抄,那清军左翼就要被两面夹击了。 多铎久经沙场,见战场形势有些不对,很快做出调整,命清军也主攻破虏营的左翼。 随着多铎的调整,清军中军压向还在调整队形的杨国忠所部,清军右翼则包抄向杨国忠所部的后侧。 这一刻,明清两军像是正在格斗的拳手,李毅一记右直拳轰向多铎的左脸,多铎也想还给李毅一击重拳。 “多铎上当了!” 李毅看着清军骑兵的旗号移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镶白旗是清军精锐,韧劲十足,重甲又多,如果正面对决,他觉得破虏营的胜算顶多只有三成。 多铎如果稳定中军不动,然后调集右翼骑兵来解救左翼,这场战斗不持续几个时辰便无法分出胜负,再配上正快速赶来的其他清军,那破虏营危矣。 可多铎没有这么做,他调动兵马攻击破虏营左翼,这就给了破虏营突围的机会。 杨国忠一直在留意整个战局的发展,在看到清军数量最多的中军猛扑过来,连忙下令道:“快…快使用拒马枪!”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数百破虏营将士翻身下马,每两人抬着组装完毕的拒马枪摆放到阵前。 这次长途奔袭,破虏营没有带多少器械,但杨国忠却是鬼点子多,他把枪骑兵的长枪收集,插入早就准备好的钻孔粗木条中,几排长枪叉地而立,正好形成最简易的拒马枪。 “火铳手列队!”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五百骑兵摘下背在身后的火铳,让战马侧身阻挡在前,铳口对天,擦火石点燃火绳。 杨国忠所部的拒马枪不多,分层次散落在骑兵队列前头,在看到清军骑兵快冲刺近后,出阵的破虏营将士飞一般退回来。 冲锋中的清军骑兵看到杨国忠所部的拒马枪,几乎本能地放慢速度,想等挑开拒马再全力冲锋。 杨国忠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凶神恶煞的清军骑兵身上,一到最佳射击范围,立马大声吼道:“放铳!” “砰砰!砰砰!砰砰!” 一排整齐的铳声响起,硝烟弥漫中,杨国忠隐隐看到清军骑兵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因为使用了‘五段射击法’,杨国忠所部的铳声连绵不绝,一响起便停不下来,射出的铅弹更是织成一面大网,把清军骑兵射得人仰马翻。 “冲过去,快冲过去!” 多铎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破虏营的火铳虽然厉害,但清军骑兵只要冲到破虏营火铳手面前,就可以反过来对破虏营火铳手进行屠杀。 说起来,多铎只见过明军步卒有火铳手,还从来没见过骑兵火铳手,以致轻敌之下吃了大亏。 骑兵火铳手正是李毅根据近代骑兵编制,在破虏营推行的一项改革,本来杨国忠对这项改革是有些心里抵触的,但现在看到骑兵火铳手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他心中再无抵触。 “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杨国忠所部火铳手的接连发射,拒马桩前很快尸体成堆,这其中既有清军战马,也有清军骑士。 “该死的,莫日根和尼堪怎么还没赶到?” 急躁、愤怒的情绪弥漫在多铎心头,他万万没想到,一场对破虏营的围剿战居然会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愤怒之余,多铎开始思考对策,在留意到杨国忠所部的侧后方有些空虚后,他抽调一部中军绕道杀向杨国忠的侧后方。 多铎的这个安排很快就给杨国忠所部带来巨大的压力,杨国忠无奈之下一边派人向李毅求援,一边抽调人手调转方向防御。 李毅一直在留意战局发展,杨国忠的求援一到,他立马带着一千精锐中军出动。 李毅的及时支援,不但缓解了杨国忠所部的危机,还吸引了大量清军围拢过来。 在感觉时机成熟后,李毅对亲兵下令道:“吹号!” 随着响亮的牛角号响起,远处的陈靖玄、阿穆尔率部摆脱追击的清军骑兵,赫然杀向清军的左翼,加入到韩必先和贺渊的围攻当中。 李毅定下的策略正是用杨国忠所部火器和中军旗号,吸引多铎的注意力,阻断清军的攻击,然后集中其余兵力围攻清军左翼。 雪原上因为释放火铳烟雾缭绕,多铎看不清正面战场的局势,但他知道清军右翼已经和破虏营中军接战了。 “杀!” 多铎挥刀冲杀,但明军火铳射出的铅弹不会给他想要的结果,原来一直被他们嘲笑的明军火铳能发挥如此大的功效。 这一仗多铎的失误比往常多了不少,说到底还是因为对大明官军太过轻视所至。 多铎没有参与不久前的入寇宣大之战,因此未能想到大明除了关宁铁骑外,居然还有如此能战的骑兵。 第81章 艰难突出重围,偶遇吴三桂 不等多铎慢慢感受宣大明军与蓟辽明军的不同,清军左翼骑兵开始溃败,面对气势汹汹的明军骑兵夹击,尤其是来自后方的贺渊所部如尖刀剔骨穿插入队列中,这让他们感到胆寒。 “集结,集结!” 多铎下令吹响号角,这一刻的他竟然生出一种快要全线溃败的感觉。 根据往日的作战经验,多铎大声呼喊道:“满人勇士们不要乱,快向中军集结,快向中军集结!” 多铎在军中的威望很高,随着他的呼喊声传开,各部清军迅速向中军集结。 李毅把清军的阵型变化看在眼里,趁着清军右翼骑兵和中军骑兵回撤的功夫,带着破虏营中军和杨国忠所部向清军左翼突围。 这般一来,明清两军围绕战场中央转了个圈,从西北朝东南对峙,变成由北向南对峙,而向东的官道也就自然而然让了出来。 “大人,清虏的其他追兵快要到了!”陈靖玄所部斥候匆匆赶来提醒。 李毅神色凝重,命号令兵吹响号角,全军向东撤离。 “清狗,爷爷这次饶你们不死!” 韩必先破口大骂,嘴上虽然嚣张,但动作一点也不慢,带着本部骑兵逃向东方。 慌乱中的清军突然感觉压力骤减,等多铎醒悟过来时,才发现破虏营正朝东方快速撤离。 “该死,上当了!”多铎脸上一阵燥热,怒吼道:“追…快追!” 在多铎的连番催促下,清军的追击相当凶猛,李毅的破虏营且战且退,久久无法完全摆脱清军追兵。 在对严寒天气的适应上,破虏营将士终究比不过追击的满人,越来越多的破虏营将士掉队,然后被清军追兵剿杀。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啊,大明军队在京城脚下居然被清虏大军围攻!” 李毅愤怒狂吼,每一个倒下的破虏营将士都是他的心血,说他把这些人当做手足兄弟有些虚伪,但他绝不愿意让这些人如此死去。 明清两部骑兵首尾相接,相距不过两三里路,这样的距离压迫得李毅近乎窒息,如果不是除了多铎所部还有大量清军正围剿过来,李毅真想狠狠给多铎来一记回马枪。 可现实终归是残酷的,李毅别无办法,只得不断给身边的将士鼓舞士气,至于掉队的将士,李毅只能心中默默道一声‘珍重’。 明清两军一追一逃了数十里,直到天色将黑,多铎接到多尔衮的命令才收兵退去。 李毅借助雪地的余光收集残兵,一番清点后,李毅痛苦地发现,只这一战破虏营就折损了千余将士,可谓是损失惨重。 李毅找了一个避风的山脚驻扎,军中气氛压抑,将士们腹中空空,饥寒交迫。 李毅在军中巡视一圈后,对陈靖玄吩咐道:“陈守备,你带人前往蓟县征集粮草!” “遵命!”陈靖玄带着三百骑兵快速离去。 蓟县离李毅他们只有二十来里路,清军攻打北京城周边几座县城,蓟县侥幸没有被攻破。 冬天的夜晚很冷,破虏营将士虽然意志坚韧,但在消耗巨大体力后,也感觉有些不适。 一个多时辰后,陈靖玄空手而回,满脸悲愤地对李毅说道:“大人,蓟县不开城门,任属下如何请求,守军就是不答应供粮,说是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大明的官兵。” “除了大明的官兵,这里还会有汉人骑兵吗?”李毅胸口连连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 柳随风尽管也心中不忿,但还是出声劝道:“大人息怒,等天亮吧,深夜中不怪蓟县守军不敢开城门!” 李毅握了握拳头,不等到天亮又能如何,总不能带人去攻打蓟县县城吧,深吸一口气,李毅转身前去安抚将士。 冷风呼啸,因为饥饿的加成,天气更显寒冷。 渐渐地,天空开始泛白,李毅召集部下准备前往蓟县求粮,但他们才出发没多久便有斥候来报,说东面官道上来了一部人马。 李毅不敢大意,命令部下摆出攻击阵型,然后来到一处山坡观察。 李毅凝神远眺,只见视线内出现一部骑兵,队伍中“明”字旗和“吴”字旗迎风招展。 “这是宁远镇勤王的兵马到了!”李毅精神稍振,命亲兵打出旗号。 没过多久,那部骑兵发现了破虏营的旗号,并派出一队骑兵过来查看:“你们是宣大镇的兵马吗?我们是宁远副总兵吴三桂的部下!” 李毅初听吴三桂的名号,不禁愣了一下,因为这哥们后世太有名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说的就是他。 考虑到吴三桂现在还没有叛变,官职又比自己高,李毅决定带上亲兵前去拜见,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吴三桂这里获得一些补给。 李毅见到吴三桂后,自报家门道:“我乃宣大参将李毅,现任破虏营统领。” 吴三桂面色白皙,鹰钩鼻,刀削脸,生得虎背熊腰,笑着回道:“久仰,久仰,本官吴三桂,乃是宁远副总兵,现任关宁铁骑统领!” 吴三桂出人意料的年轻,从外表看比李毅大不了多少,如果说李毅十九岁的参将在大明军中不多见,那么吴三桂不到二十岁便被擢升为宁远副总兵在军中更是独一份。 “李参将这是和清虏大军接战过吗?”吴三桂神色关切地问道。 “正是,清虏大军围攻昌平皇陵,下官奉命救援,被清虏大军追击到此地。”李毅苦笑回答。 “清虏大军在前面吗?”吴三桂上半身稍稍前倾。 “清虏大军昨天就退回去了,眼下正驻扎在通州!”李毅实言相告,想了想李毅又说道:“吴副…吴总兵,下官所部破虏营与清虏大军交战一夜,人困马乏,没有粮草,不知吴总兵能否接济一番?” 吴三桂微微一愣神,然后答应道:“当然可以,大家都是朝廷的兵马。” 宣大总督卢象升这次负责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吴三桂是个人精,当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卢象升的部下。 破虏营得到宁远镇的粮草救济,立刻开始埋锅做饭,吴三桂听说前面可能有满清大军,也命部下就地驻扎,等宁远镇后续的兵马跟上来。 吴三桂似乎并不愿意与李毅太过亲近,送过粮草之后,便命关宁铁骑远离破虏营驻扎。 关宁铁骑是大明最精锐的一支奇兵,吴三桂年纪轻轻就成为关宁铁骑的现任统领,自有一番傲气,加上李毅‘新败’,吴三桂更加瞧不上李毅。 第82章 随总督大人进京,朝中出现战和之争 被人看轻虽然有些不爽,但李毅没有做出过激反应,吃饱肚子后,李毅便率军往昌平方向试探前进。 回去的路上,破虏营很小心,奇怪的是清军好似突然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见到他们的踪迹。 实际上,宁远镇勤王兵马出现在京畿附近后,多尔衮就不敢再分兵了,他命各处清军集中到通州大营,然后向北京城以南移动。 李毅回到昌平城下时正值深夜,这时清军已经退去,卢象升率天雄军进驻昌平城。 宣大镇的其它勤王兵马也快到了,大同总兵王朴和宣府总兵杨柱合兵后驻扎在京城通往宣府的必经路口,太原总兵虎大威的两万兵马也已经到达宣府。 卢象升见到李毅后,立马夸赞道:“李参将好样的,我宣大镇也只有你的破虏营能在清虏大军的围追堵截中全身而退了!” 卢象升的夸赞抚慰不了李毅的悲伤情绪,但李毅看到卢象升因为殚精竭虑而布满疲倦的脸,一颗心也就慢慢软了。 卢象升拍了拍李毅的肩膀,吩咐道:“早点回营休息,明天随我进京!” 李毅稍稍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拱手回道:“遵命!” 大明各处勤王兵马齐聚京畿,卢象升作为天下兵马总督进京面圣,带上李毅是想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 因为清军入关,春节在糊里糊涂中过去,这个春节对大明来说真是一场灾难。 北京城内的街道上挤满从周边逃入的难民,京营的士卒缩着脖子顶着寒风在巡逻,从接到清军破关入塞的消息起,京城便开始实行宵禁,从亥时到寅时,敢在街道上出现的百姓一律抓进大狱。 京营士卒也只能干干这个,很多年了,多的京营士卒自己都想不起上一次京营上战场厮杀是在什么时候。 北京城外有各地调来的勤王大军,而他们只需站在城头做做样子,清军也不会白费功夫攻打城高墙厚的大明京城。 清军在京畿附近游弋并没有让整个北京城陷入慌乱,夜深了,富贵人家的宅子里还是会传出美妙的丝竹声和放荡的调笑声。 朝阳升起的时候,一队百人骑兵到达广渠门外,正是卢象升和李毅一行人。 清军南下后,广渠门这里变得安全了。 李毅带着柳随风、张定远跟在卢象升后头走入大明的京城,即便李毅来自后世,也被这座宽大繁华的古代城市所震撼。 兵部早有人前来接应,卢象升先去面见兵部尚书杨嗣昌,至于李毅,则由杨陆凯领着前往卢府别院。 进府的时候,杨陆凯小声提醒李毅道:“李参将,府内来了很多客人,待会见面时记得慎言!” 李毅点头答应道:“杨队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京城的水很深,李毅心里很清楚,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当做卢象升的看法。 卢象升的府邸有些陈旧,李毅才刚踏过府门,就能听到里面有吵吵闹闹的声音。 “若是和清虏议和,那我等岂不是与秦桧无异?” “可不和清虏议和也不行啊,清虏悍勇难缠,继续拖下去先不说京城有被攻破的危险,单说京畿之地将会被清虏折腾成一片白地。” “此言差矣,清虏虽然悍勇,但我大明勤王兵马也不弱,现在卢总督已调兵过来,必定可以在短时间内把清虏驱逐出境。” “不错,卢总督领兵以来几有败绩,有他统领天下勤王兵马,这次定能力挽狂澜!” …… 杨陆凯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向李毅解释道:“这些都是总督大人的朋友,听说总督大人要进京面圣,这几天一直在这里聚会等候。” 东林党势微,卢象升如今在朝中怕也没什么得力的朋友吧。 李毅点点头,前首辅周延儒(卢象升的同乡兼亲戚)失势,加上东林党势微,卢象升如今在朝中怕也没什么得力的朋友。 杨陆凯和李毅刚进入客厅,一个大胡子便迎了上来,拦住杨陆凯问道:“卢总督进城了吗?” “总督大人进城了,现在去了兵部!”杨陆凯施礼回应,然后指着李毅介绍道:“这是总督大人的心腹爱将李毅,现为宣大参将以及破虏营统领,这次随总督大人一同入城。” 接着,杨陆凯又指着大胡子向李毅介绍道说:“这位是翰林院杨廷麟杨编修,现任太子讲官。” “见过杨编修!”李毅明白礼多人不怪的道理。 杨廷麟对李毅兴趣不大,微微点头后,又向杨陆凯问道:“卢总督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杨陆凯应了一句,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总督大人明早要去面圣,今晚一定能赶回来。” “今晚会回来就好!”杨廷麟笑了笑,然后回到座位和几个文士闲聊起来。 没过多久,客厅内恢复乱哄哄的状态,李毅这才知道这些文士疯起来比军中粗鲁的将士差不了多少。 杨陆凯安排李毅往旁边的厢房休息,李毅侧着耳朵把这些人的吵闹声听的明白。 原来,朝廷确实有和满清议和的打算,北京城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这些人正是反对议和的朝官,先到卢象升这里讨主意来了。 兵临城下的议和,大明不大出血满清可能答应吗? 李毅心中冷笑! 之后这些人还提到,兵部尚书杨嗣昌把当年与土默特部议和互市的事拉出来类比。 杨嗣昌这厮还真是想法很多,先是谋划“四正六隅”征剿流贼,加饷征兵,现在又想与皇太极议和。 手中一张底牌都没有,怎么议和? 当年大明与土默特议和也是因为阿勒坦汗的孙子投明,利用归化的汉奴赵全与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才得以成功。 “真要议和也得先把清虏大军赶出京畿之地啊!”李毅心中暗暗感叹。 夜幕降临的时候,卢象升回到府邸,这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兵部一行并不愉快。 随后,李毅听到卢象升和这些文官说了一通话,当面表态不赞成议和,身负皇恩必当誓死杀敌,这些人才放心告辞离去。 等把这些人都送走,夜已近二更,天色虽晚,但卢象升还要熬夜准备明早给崇祯皇帝的奏折。 李毅倒是清闲,早早躺在床铺上,心知接下来还有恶战要打的他,也在设法养精蓄锐。 第83章 无耻太监高起潜,卢象升无奈分兵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毅便听见卢象升出门,这时他也从床榻上爬起来。 不知为何,李毅总觉得这北京城内的气氛不大对劲,满清大军就在城外不远,到现在朝中还没定下战和之策,这让他对这一仗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煎熬般的等待中,卢府别院又来了几个客人,既有朝官,也有布衣。 直到晌午,卢象升才上朝回来,从外表看不出他面圣的结果如何,在匆匆送走几个访客后,卢象升带着李毅等人出了北京城。 传令的骑兵在北京城外飞奔,宣大镇和蓟辽镇勤王大军往广渠门外汇合,蓟辽镇兵马三万,宣大镇兵马四万,共七万大军连夜聚集,朝廷派太监高起潜担任监军。 这时,清军已经南下,往京畿南的保定方向去了。 之后几天,勤王大军并没有追击清军,而是在北京城下盘桓。 李毅因为级别不够,一直没有参加最高层的军议,对勤王大军接下来的动向不是很了解。 勤王大军不动,满清大军却不会闲着,他们抓住空档攻破高阳县城,告老还乡的内阁大学士孙承宗一家老小都战死,朝野因此哗然。 这个变故出现后,崇祯皇帝传旨到勤王兵营,斥责卢象升畏敌避战。 李毅脑子里闪过请战的念头,但这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不是他的大明,他也不是三军主帅。 浑浑噩噩过去五天后,杨陆凯偷偷溜进李毅的驻地,向李毅大吐苦水抱怨:“高起潜那个狗太监真是该死!” 杨路凯眼冒赤光,头上青筋突显,李毅认识他许久,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杨队长这是为何?”李毅递给杨路凯一杯水。 “总督大人殚精竭虑谋划出数个应敌策略,可高起潜那个狗太监全都不同意,蓟辽镇的兵马畏敌如虎,不愿和清虏大战交战,现在有狗太监为他们撑腰,他们对总督大人阳奉阴违,使得勤王大军进退不得。”杨陆凯拳头紧握,脸现忧色道:“如此下去,这仗根本没法打!” “真是一群混蛋啊!”李毅破口大骂,心中也是十分愤怒。 “那些人延误军机,都该死!” “那些人确实该死,但不是我们现在能杀的,不知总督大人可想出了破局之策?” 杨路凯点头道:“总督大人准备分兵。” “分兵?”李毅疑惑问道:“怎么个分法?” “按照总督大人的意思,蓟辽镇兵马归那个狗太监统领,宣大镇兵马归总督大人统领。” “那个狗太监同意了吗?” “那狗太监怕死得很,自然乐意分兵!” 可笑! 真是可笑啊! 大明的奸佞再次刷新了李毅对他们的认识! 通过杨陆凯的介绍,李毅了解到,如今的勤王大军将一分为二,宣大镇兵马在前,蓟辽镇兵马在后,两部勤王大军一前一后向京畿南移动,进驻保定城郊以解除保定之围。 这样的安排虽然比窝在北京城下强,可如此一来,勤王大军仗还没打军中锐气便已全失了。 李毅策马走在冰冷的雪地上,心中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接下来的战事如果卢象升战败,宣大总督的位子铁定要换人。 到时候,不管是谁上任,李毅作为上任宣大总督的心腹爱将,必定无法得到重用,甚至会被拉去当替罪羔羊。 如今的朝廷真是操蛋啊! 陈靖玄的斥候队和阿穆尔的蒙古轻骑奉命查探军情,经过一番侦察,他们了解到清军主力退到唐县去了。 唐县距离高阳县近两百里,清军数日前刚攻破高阳县,现在出现在唐县,这说明清军一直在移动作战,或许打的就是把勤王大军拖垮的算盘。 卢象升率领宣大镇兵马南下唐县的时候,安排天雄军和宣府军为中军,大同军和太原军为左右翼,破虏营则游移待命。 宣大镇兵马行进的速度极快,李毅能感觉到卢象升的急迫,再不打一仗,他无法向北京城内的崇祯皇帝交代。 崇祯十年一月三日,李毅听到二三十里外传来炮声铳响,询问斥候,才知晓前营已和满清大军接战。 李毅连忙率军救援,等他赶到战场时,却看见不远处的清军骑兵正在逃窜,一个小山坡下躺着数百具清军尸体。 卢象升看到李毅到来,指着逃窜的清军骑兵叹息道:“李参将,清虏狡猾,根本不和我们决战!” 分兵之后,卢象升所部不但总数少,还以步卒为主,追击时不得不严加防御。 “总督大人,看清虏这架势,是要带着我们兜圈子,然后瞅准机会咬我们一口!”李毅看着卢象升愤懑而疲倦的面容,心里突然有些发酸。 “先来个以静制动吧!”卢象升无奈叹息,然后对李毅吩咐道:“你带着破虏营随时待命,现在我能依靠的力量不多了!” 李毅一抱拳,眼中满是坚毅:“总督大人放心,属下率破虏营随时准备死战!” 卢象升点点头,心中稍感欣慰。 李毅回到破虏营队伍中时,柳随风拿着一份文书轻声念叨道:“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恨。国有若人,非封疆福……好文采,真是好文采,当个言官真是绰绰有余!” 李毅好奇问道:“这是谁写的?” 柳随风回道:“翰林院编修、太子讲官杨廷麟。” 那个大胡子? 李毅很快想起杨廷麟是谁:“哼,这厮只知逞口舌之快,却是给总督大人拉了不少仇恨!” 宣大镇兵马在京畿南一直难以捕捉清军主力,战事毫无进展,朝中倒是闹翻了天。 刚才柳随风所念正是杨廷麟给崇祯皇帝上的书,已经传遍了京师,这是把卢象升比作李纲、宗泽,唾骂兵部尚书杨嗣昌了。 也正因为如此,杨廷麟被授为兵部职方主事,并下放到宣大军中。 “总督大人的仇恨多一份少一份都不再重要了!”柳随风幽幽说了一句,然后神色变得极为凝重:“重要的是,总督大人的前途彻底完了,朝中有人不想总督大人胜这一仗!” 第84章 来自内部的迫害,卢象升心生死志 李毅双眸微眯,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当然能看出一些端倪,只是朝中党争怎敢拿社稷安危、国家命运来做赌注。 “圣上想议和,杨嗣昌嫉贤妒能,首辅温体仁早就视总督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主上,该为自己的前程考虑了!” “嗯?” “主上要想办法保存实力!”柳随风没有打机锋,直接言明道:“总督大人虽然总督整个勤王大军,但能指挥的只有宣大镇的兵马,加上高起潜和他掌控的蓟辽镇兵马的敌视与捣乱,这一战已无胜算。” 实际上,连柳随风也低估了朝中之人的无耻,随着多尔衮派一部骑兵进入山西骚扰,晋地官绅立马向朝中求援。 于是乎,在杨廷麟随军的第三天,兵部调令就到宣大军中。 杨嗣昌命卢象升把大同总兵王朴的兵马交给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陈新甲,由陈新甲率大同镇兵马驰援晋地。 陈新甲是何人?他是杨嗣昌的儿女亲家,两人关系铁的很。 总督大人这是被朝廷抛弃了! 对于这一点,李毅心中如明镜一般。 但让李毅有些好奇的是,那天卢象升入京面圣时和杨嗣昌究竟发生了什么?面见崇祯皇帝时又说过什么话? 但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卢象升一心为国都不该遭受这般恶待。 在兵部的连番催促下,王朴带着一万五千兵马离开,而卢象升则带着剩余的宣大镇兵马沿着清军的足迹往大名府进军。 宣大镇两万步卒,五千骑兵,孤独地行走在雪原上,清军经过的地方百姓早就逃入深山中去了。 破虏营队伍中,柳随风有些疑惑地对李毅说道:“主上,今天送军粮的怎么还没来?” 李毅这才想起军中的粮食只能再支撑两天,粮草乃是军中命脉,可不能出问题:“我这就派人去催!” 一个时辰不到,往前营催粮的骑兵回来答复,说正催促保定官府运送粮草,应该明天就能赶到。 可两天过去,破虏营粮尽了,送粮的粮车还是没有到达,这让李毅心生不妙之感。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李毅亲自前往二十里外的前营询问卢象升。 进入卢象升的中军大帐,李毅发现催粮的不止他一个。 “总督大人,破虏营的粮草用尽了!”李毅入帐叩首,抬头时看卢象升仿佛老了十岁,几缕杂乱的白发挂在鬓角,再也不是两个月前在宣大镇俾睨天下的卢阎王了。 “总督大人……”李毅下一句话竟然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卢象升抬手示意他站起来,然后目光直视李毅说道:“李参将,你虽然年轻却作战勇猛,又懂得进退,是个统帅之才,大明的未来要靠你这样的年轻人了。“ 李毅不知道卢象升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些,正当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卢象升突然肃然下令:“李参将,你即刻带着破虏营前往保定,为大军讨要军粮!” 李毅心中更加好奇,还没等他开口接令,大营外已传来一阵喧闹声。 杨陆凯掀开门帘进来禀告:“总督大人,大名府的乡老听说您在此驻军,都过来看您了!” “他们怎么过来了?”卢象升有些意外,然后吩咐道:“带我过去看看。” 李毅与杨陆凯跟在卢象升身后出营,只见大营前有千余百姓聚集,为首一人约莫五十多岁,腰上扎了一条粗布袋,背后背了一柄戚刀。 “总督大人!”那人见卢象升出营,立马扑倒在地,随着那人跪倒,身后哗啦啦又跪倒一片。 “阳宪,你怎么来这里了?”卢象升上前把阳宪扶起。 “总督大人离开三府八年,天下汹汹,如今奸臣在内,忠臣被嫉,我等听说总督大人军中粮草已尽,特请总督大人移师广顺,三府百姓受总督大人恩德,只需总督大人招手,必定军粮不缺,而愿为总督大人战死者不下十万。”阳宪在卢象升面前涕泪直流。 卢象升长叹一声,这些天他一直备受煎熬,见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更是百感交集:“难得三府乡老还能如此惦记我,这八年来,我不敢有一丝懈怠,身经大小百战未曾一败,没想到会遇到如今这样的困局。” “眼下清虏大军四处残杀掳掠,需要尽快将他们击退,宣大将士虽然疲困,但仍有一战之力。” “如果我不幸战败,马革裹尸也算归宿,那就不用再拖累三府百姓了!” 李毅心中咯噔一下,卢象升说出这番话这是心生死志了,再想到卢象升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就更明显了。 “你们回去吧!”卢象升摆了摆手。 “总督大人!”百姓跪地不起。 卢象升转身进入兵营,不再回头。 军情紧急,再不讨回粮草宣大镇兵马就真的危险了,李毅不敢久留,当即策马回到破虏营。 没过多久,四千破虏营骑兵掉头往北,向保定城奔去。 行军途中,李毅和柳随风说起在大营前的见闻,不禁感慨道:“总督大人麾下天雄军多半是三府子弟,如果能移师广顺,应该能解决眼下困境。” “可惜朝中之人不会给总督大人这个机会!”柳随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到现在一场胜仗未打,深宫里的崇祯皇帝怕是早就憋不住了,如果卢象升被锦衣卫拿回京师,那就要步袁崇焕的后尘了。 “总督大人深谋远虑,怕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李毅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说起来,袁崇焕当初如果死在战场上,怕也没有现在这么多恶名,难怪说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感慨之余,李毅策马加鞭,不断催促破虏营将士加快速度。 破虏营到达保定城下时,已是深夜时分,军中人困马乏,四千骑兵点燃火把,在保定城门外盘旋。 半个多时辰后,保定巡抚张其平出现在城头。 李毅看到后,拱手施礼道:“张巡抚,宣大参将李毅奉宣大总督之命前来催粮!” 张其平语气冷漠地回道:“城中无粮!” 李毅抬头看见一张微胖的脸,火把照耀下,这张脸右侧脸颊有一颗大痣分为显眼。 不等李毅回话,城头那人又开口说道:“不如本官给李参将一些银两,李参将到其它地方自行购粮吧!” 城头灯火照耀下,那张胖脸现出弧度,像是嘲笑,也像是在幸灾乐祸。 第85章 筹集粮草,心感不妙 没过多久,城头吊下来一个大竹筐,里面放着一些碎银子。 不等破虏营将士靠近查看,城头突然一甩绳索,竹筐‘哐当’落地,把里面不多的碎银子洒落出来。 如此天寒地冻,周边百姓为了躲避兵灾,要么藏入深山老林,要么逃向山西、河南,附近根本没有粮食可买,更何况,城头丢下的碎银太少,就像打发叫花子一般。 对于保定巡抚张其平的挑衅,李毅没有通过大骂的方式来发泄怒气,而是摘下背上的铁胎弓,准备一箭射杀这厮。 不过,没等李毅出手,柳随风已把李毅拦住:“主上不可,现在还不是除掉这厮的时候!” 这一会功夫,城头的张其平看出有些不对劲,连忙把脑袋缩回去,再也不肯露出来。 陈靖玄这时也向李毅进言道:“大人,属下知道不少京畿南三府百姓的藏匿之地,如果我们以总督大人的名义向他们征借些粮草,应该不成问题。” 李毅吐了一口恶气,一边把火铳收起,一边吩咐道:“把那些银子带走,向百姓征借粮食的时候,可以给百姓们一些报酬。” 陈靖玄生怕李毅冲动之下强攻保定城,连忙应道:“属下遵命!” 张其平等李毅带着破虏营走远,才敢在城头露出脑袋,他往城下狠狠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快死的人了,也敢这么嚣张!” 张其平敢在卢象升背后捅刀子,当然是有所依仗,朝中大佬没有一个不希望卢象升倒霉,要怪就怪李毅不幸趟了这池浑水。 李毅离开保定后,一边派轻骑给卢象升送信,一边连夜率军向西南转进。 保定城往西五十里处是横贯在山西和京畿南三府之间的太行山脉,往南一直延伸到河南境内。 翻过这座山,对面就是大同,若是到了大同,还怕没有粮草吗? 但李毅现在偏偏最缺的就是时间。 京畿南三府一直延续到山东地界,基本上全是平原,无险可守。 宣大镇兵马以步卒为主,在这种地形下和全是骑兵的满清大军交战,结果必定败多胜少。 李毅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禁为卢象升担心起来。 破虏营沿太行山脉往南行进,李毅命陈靖玄与贺渊带人进山,找百姓搜集粮草。 天雄军的大旗打出去后还真好用,躲在山林中的百姓见到官兵后不再逃避,竟有人主动上前询问。 卢象升在京畿南主政几年,在当地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尽管几年过去,卢象升的威名在京畿南三府仍旧极为响亮。 逃难的百姓本来带的粮食不多,但听说是卢象升的部将,要着急去解救卢象升,家家户户都从口粮中分出一部分出来。 太行山中躲藏的百姓不少,有热心肠的人送来粮食让破虏营填饱肚子,并且他们还往各处村寨传达消息,不断有百姓闻讯送粮过来。 “要是总督大人率军退到这里,宣大明军便能恢复元气,积蓄起反击的力量!” 李毅心中暗自感慨,但也只能感慨而已,他知道卢象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他无可逃避,居高位者也会身不由己。 太行山广袤,百姓藏的很分散,想从逃难的百姓手里收集足够数万大军补给的粮食要耽误太长的时间。 李毅等了两天,在一些德高望重的乡老帮助下,零零散散收集了两三千石的粟米。 第三天凌晨的时候,有斥候来报,说多尔衮派到山西境内骚扰的骑兵都已撤回,现在正赶往巨鹿地界。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 李毅虽然知道还有不少百姓正送粮过来,但他实在是等不及了,宣大镇兵马饿了三四天肚子,怕是连军中战马都该被宰杀了。 破虏营连夜出发,赶着骡马大车行走在冰冻的雪地上,陈靖玄所部斥候如幽灵般活动在静畿南三府的平原上查探军情。 一月九日午后,陈靖玄派人匆匆来报:“大人,总督大人率军退向巨鹿,高起潜率蓟辽镇兵马于昨天进驻鸡泽。” “总督大人知道清虏大军在巨鹿吗?”李毅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把粮食送到卢象升军中。 “应该知道!”斥候回答的不是那么肯定。 “加快行军,明天清晨务必赶到巨鹿!”李毅咬紧牙关。 如果只是骑兵强行军,今晚就能赶到巨鹿,但要护着这些装满粮食的大车,速度便要降下不止一半。 雪天路滑,破虏营将士不得不经常下马推车前行,还好吃饱了肚子有力气干活。 “有了这些粮食,省着点吃能撑过五六天,再见到总督大人时,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劝他率军前往太行山,依靠那里的百姓说不定能撑过难关!”李毅暗暗想道。 夜深,风冷。 艰难行走在雪原上的破虏营将士动作僵硬麻木,全凭毅力前行,走着走着,在前方探路的陈靖玄策马返回禀告:“大人,前方抓住了两个宣大镇逃兵!” 李毅面色一冷,吩咐道:“带过来!” 片刻之后,两个畏缩的汉子被推搡到李毅马前,李毅冷着脸问道:“你们是何人部下?” 两个逃兵对视一眼,大着胆子说:“我们是太原府虎总兵的部下。” “为何私自逃离军中,不知道这是死罪吗?”李毅挥手,身后押送的兵丁抽出长刀。 “军中无粮,再不逃就是饿死,大人绕我们一命吧!”两个逃兵磕头如同捣蒜。 “都像你们这样,这仗还用打吗?”李毅做了一个斩首的手势,逃兵犯了斩首之罪,他如果不下狠手,此风一旦在军中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不止我们逃了,宣府和太原府的士卒逃了大半,军中无粮,总督大人都默认了!” 那两个逃兵还在苦苦求情,但李毅猛地一挥手,押送的兵丁长刀挥下,两颗血淋淋的脑袋坠落到地上。 如果是平时,李毅能绕他们一命,但此刻李毅心中充满了戾气,被一种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的无力感缠绕着。 “临阵脱逃者,斩立决!”李毅厉声大喝,策马越过两具尸体,然后压低声音吩咐道:“找个向阳的地方把他们埋了!” 这一插曲出现后,赶路的破虏营将士更加沉默。 第86章 坏消息传来,准备去救卢象升 一个时辰后,时间进入深夜。 一匹战马疯狂奔走在雪原上,陈靖玄很久没有这般焦急过,他胯下的白马是李毅专门从漠北良马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算是一匹千里良驹。 从陈靖玄听见炮声、铳响和喊杀声起,这匹千里马连停下来喘口气的空隙也没有,它想不明白平日里对它爱护有加的主人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急事。 直到看见破虏营大部队,陈靖玄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冲到李毅面前禀报:“大人,往南百里处,清虏大军正在围攻宣大镇兵马。” “你亲眼看到了吗?”李毅比陈靖玄想象得要镇定。 “深夜看不到,但属下听见了炮声、铳声和震天喊杀声。” “放弃粮车,随身携带小袋干粮立即赶往救援!” 破虏营将士听令,立即丢掉粮车翻身上马,跟在李毅后头开始冲向南方。 往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李毅耳中终于传来轻微的轰鸣声:“加快速度,斥候探明清虏大军的动向!” 李毅心跳急剧加速,从陈靖玄回来报信到他们赶到这里至少过了两三个时辰。 也不知战场情况如何了。 加速!加速!加速! 天色微明的时候,破虏营前军依稀看见一队百人左右的骑兵迎面冲过来:“前方可是李参将?” 李毅策马向前,到了近处才发现来人正是太原总兵虎巍,这时的他将盔不知遗落在哪里,浑身血迹斑斑,身后的从骑也一个个狼狈不堪。 李毅看到虎巍这般模样,心中暗道不好,连忙问道:“虎总兵,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大军在贾庄遭到清虏大军偷袭!”虎巍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叹气道:“军中断粮三天了,除了总督大人的天雄军,宣府和太原府的将士逃了大半,军心大乱之下,我们根本挡不住来袭的清虏大军。” “总督大人呢?”李毅右手握住刀柄。 “总督大人还在贾庄!” “你!” 虎巍感受到李毅异样的眼光,愤懑说道:“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与杨总兵要护送总督大人突围,可总督大人死活不走,我与杨总兵无可奈何只能分道突围。” “来袭的清虏大军有多少人马?” “黑夜中看不清楚,至少有两万骑兵,他们把贾庄围得水泄不通。” “蓟辽镇兵马就在相隔不远的鸡泽,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援,应该能驱散清虏大军!”李毅生出一种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念头。 “总督大人昨晚派人护送杨廷麟前往鸡泽求援,可一直没有消息传回。”虎巍面现愤怒之色:“总督大人等到后面已有求死之心!” “我要去把总督大人救出来!”李毅心中出奇的平静,这一刻,他心中丝毫没有退避自保的念头,只想冲动一回。 柳随风拉了拉李毅的衣袖,想劝李毅莫要去犯险,但李毅没有回头。 “军中断粮近四天,将士们无力拼杀,天雄军只靠一口气撑着,李参将,你只有四千骑兵,怕是…怕是……”虎巍才从卢象升军中逃出来,知道贾庄的局势之严峻,好心出言相劝。 虎巍虽然是总兵,而李毅只是参将,但他对李毅没有半点约束力。 “大人!”旁边沉默的杨国忠突然插话道:“将士们奔波了一夜,极为疲乏,即使要去救总督大人也需休整后再战,或许鸡泽的蓟辽镇兵马会去救援也不一定。” 炮声、铳声、喊杀声在远处时断时续,李毅等不了蓟辽镇兵马,朝虎巍一拱手道:“虎总兵能否等下官片刻!” 李毅说完,扭头下令道:“召集诸将过来!” 片刻之后,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张定远、阿穆尔等人陆续赶过来,虎巍等人在四五百步外等候。 李毅抽出银光闪闪的战刀,一边在雪地上划动,一边说道:“我准备去救援总督大人!” “陈靖玄、阿穆尔,你们率本部骑兵不用进庄,在外围挑衅吸引清军的追击,等我带人往真定府方向突围后,你们再撤退过来汇合。” “杀入贾庄时,由韩必先所部打头阵,到时候不用管身后如何,只要一鼓作气冲入贾庄内即可。” “我会率中军在韩必先所部后侧左翼,贺渊率本部兵马在韩必先所部后侧右翼,杨国忠率本部兵马负责断后,争取一鼓作气救出天雄军。” “冲出贾庄后,大家朝真定方向突围,那边山林多,更容易摆脱清虏大军的围追!” 一直等到李毅说完,柳随风才摇头说道:“主上,总督大人兵败巨鹿,即便你能救出总督大人又能如何?” “因为这场大败,就算圣上看重总督大人曾经的功劳,也免不了让总督大人罢官回乡。” “主上如果前去营救总督大人,便要把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下任宣大总督已初步确定是那个陈新甲,主上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吗?” 柳随风总能揭开李毅刻意隐藏在心底的答案,李毅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想。 李毅环视诸将,韩必先目光期待,张定远沉静如水,杨国忠、陈靖玄、贺渊等人的眼光均在闪避。 “你们?”李毅把手中的战刀定住,几人之间的气氛极为凝重。 贺渊见李毅发怒,连忙说道:“大人说救就救,我们都听大人的!” 这时,陈靖玄突然走到李毅面前单膝跪地:“大人,属下是最早跟随你的,大人在危难之境能披荆斩棘又不失仁者之心,在属下心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大人。” “属下知道大人重情重义,放不下总督大人的知遇之恩,但这大明真的没救了,它在拉着更多的人为它殉葬。” “仅剩的四千破虏营将士是大人辛苦打拼的家底,为这个没救的大明殉葬,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李毅痛苦地闭上双眸,再睁开来时,眼中满是坚毅:“弟兄们,我带你们去拼命,不只是因为总督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在我心中,如果被围的只是我的恩人,我舍不得用弟兄们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 “我带你们去拼命,也不只是为了大明,因为这个大明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为这样的大明拼命并不值得。” “我带你们去拼命,只为了一心报国的总督大人,我不愿意看到一心报国的总督大人就此死去!” 第87章 李毅说服众将,总督大人受伤 陈靖玄跪在地上,声音中带着痛苦与挣扎再劝道:“可总督大人已经死了,他的心已经死了!” “我如果不去救总督大人,那和无耻的保定巡抚有什么区别?”李毅嘶吼一声,等心情平复才耐心解释道:“你们不明白,我救总督大人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今天我如果任由总督大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不伸手救援,他日就算我坐上金銮宝殿也不会开心。” 李毅这句话大逆不道,但周边站着的几个人,没有一个人感到惊奇。 陈靖玄咬了咬牙,额头触地道:“属下愿意誓死追随大人!” 如果李毅眼中只有利害没有情分,怕也不值得他陈靖玄去效忠。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陈靖玄偶尔会想,为什么李毅的每一个选择在他心中都不算那么完美,可偏偏他对李毅却越来越认同。 “自己设法救出总督大人,就不欠这个时代的了!”李毅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右手把陈靖玄从地上拉起来:“全军休整,一刻钟之后出发!” “遵命!”诸将异口同声各自离去,站在一旁的柳随风紧咬嘴唇,没有再劝阻。 虎大威远远看到李毅和几个部将之间好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心中有些好奇,破虏营最终会何去何从。 没过多久,李毅朝虎大威走来,朗声说道:“虎总兵,我决定前去救援总督大人,不知能否借我几个熟悉地形的亲兵?” “李参将,那里现在等同绝境,你真的要去吗?”虎大威好奇发问,而不等李毅给出回答,他又朝李毅拱手说道:“我在保定等你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李参将,你是真正值得我尊重的人!” 虎大威在亲兵队伍内挑了挑,然后吩咐道:“唐队长,你带几个人给李参将带路!” “遵命!”一个身形健硕的壮汉从虎大威身后走出来,他背了一柄厚背长刀,浑身煞气外露。 “如果有机会,晋地再见!”李毅拱手告辞,带着以唐宣为首的几个向导离开,至于保定那个地方李毅是不会去的。 虎大威带着一队残兵一路向北,而破虏营只做短暂休息,便如拭去灰尘的宝刀般开始奔赴战场,这让新近加入的唐宣等人暗暗咂舌。 “斥候队和蒙古轻骑先行!” 随着号旗挥舞,陈靖玄和阿穆尔各率一部骑兵离开,在雪原上逐渐化作一团黑点。 李毅带着剩余人马徐徐跟上,到了贾庄地界后,他看到陈靖玄、阿穆尔开始挑逗清军追逐后,把唐宣招了过来:“唐队长,总督大人在哪里被包围?” 唐宣指着西南方向说道:“那是蒿水桥,先前总督大人在嵩水桥附近被包围。” 李毅点点头,然后对韩必先下令道:“你率本部人马为破虏营杀出一道破口!” 韩必先道了一声‘遵命’,然后举盾提刀,一马当先发起冲锋。 韩必先所部发起冲锋后,李毅也带人跟了上去,战刀疯狂劈砍,将拦在前头的清军一一杀翻在地。 多铎正带着镶白旗对宣大残兵进行围杀,陈靖玄、阿穆尔两部骑兵出现后,他心头一震,连忙调派清军骑兵展开追杀。 没过多久,更多的明军骑兵出现了。 多铎本想调派人手把破虏营主力拦在包围圈外,可看到‘破虏营’和‘李’字大旗后,他有了其它想法,于是对左右下令道:“放开道路,让他们进入贾庄!” 在多铎看来,贾庄这里的清军骑兵超过两万,放李毅他们进入包围圈不但不会坏事,还能一次性剿灭更多的明军精锐。 说起来,多铎率军袭击卢象升完全是一场意外,他奉多尔衮之命从山西境内退入京畿时,军中斥候恰好抓住了几个宣大镇逃兵。 几经审问后,多铎知晓宣大镇勤王兵马已是外强中干,两万多人的队伍逃得剩下不到万人,且军中粮草已经断了三四天。 这个送上门的便宜多铎当然不会错过,由于担心宣大镇兵马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没有请示多尔衮就率军先行发起袭击了。 交战的结果让多铎兴奋异常,宣大镇明军居然不堪一击,多数兵马分路狂逃,只有打着天雄军旗号的督抚营仍在抵抗。 三天只喝见不到米粒的稀粥,宣大镇兵马哪里还有力气打仗,没逃走的都靠胸中一口气硬撑。 天气阴沉,雪原上一目数十里地。 天雄军被密密麻麻的清军紧紧压缩在方圆三四里的空间内,为了减少防守面积,卢象升安排天雄军借助蒿水河防御。 在多铎给出的高额悬赏刺激下,满人死士悍不畏死发起冲击,而天雄军为了阻挡清军骑兵冲击,火铳弹药几乎都用光了,三眼火铳全成了铁锤。 这时候的杨陆凯满脸血污,先侧身闪过一个清军佐领的进攻,然后挥动长刀将他砍翻。 除去一个威胁后,杨陆凯得空抬头远眺,不禁振臂高呼道:“救兵来了,我们的救兵来了!” 紧贴着杨陆凯的卢象升听到呼喊,连忙收刀抬头去看,只见北方雪原上一支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迎面冲来,把挡路的清军全部蛮横撞开。 “李参将来了,李参将来了!”杨陆凯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总督大人,是李参将带着破虏营来了!” 卢象升却没有因为李毅到来而感到轻松,只是挥动手中长刀高呼道:“杀敌!” “杀敌!”天雄军将士跟在卢象升后头,对稍显败势的清军紧追不舍。 “咻咻!咻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破空声陡然响起,杨陆凯心中暗道不好,大声提醒道:“小心弓箭!” 杨陆凯手中长刀上下翻飞,击落好几支箭矢,再在地面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躲过一劫。 杨陆凯身手好,侥幸躲过了箭雨,但军中有他这样身手的人不多,他身边的天雄军将士倒下一大片。 卢象升几乎和杨陆凯贴身而战,凭借不错的身手,他也挥刀劈落了好几根箭矢,但最终没能全部挡住,被一箭射中腹部。 “总督大人!”杨陆凯惊呼一声,然后冲到卢象升身边,一面护住卢象升的右前侧,一边对附近的天雄军喝道:“快来掩护总督大人撤退!” 第88章 两军汇合,准备突围 几个天雄军将士闻声赶来,连拉带拽把卢象升拉到后方军阵内保护起来。 这时又是一阵箭雨落下,撞在盾牌上发出‘铛铛’‘铛铛’的脆响。 卢象升坐在地上,一缕鲜血顺着箭杆汩汩而出,他的脸色因为剧痛变得惨白。 “总督大人!”杨陆凯跪在卢象升面前,声音哽咽,他随卢象升征战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卢象升受这么重的伤。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卢象升皱眉不满。 军中大夫迅速赶来,查看伤情后,先断去箭头,然后用力一拽箭杆。 卢象升闷哼一声,腹部血流如注。 大夫撕开伤口周边的衣服,上好止血药,然后叮嘱道:“总督大人,你不能再亲自上阵了!” 卢象升沉默不语,对此不置可否。 另一边,韩必先所部骑兵势如破竹,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遇到了一些阻碍。 可没过多久,蒿水桥前的清军便开始主动让开道路,以致他一路杀入敌阵战刀上却没沾几个人的血。 嵩水桥上堆满了尸体,破虏营骑兵践踏而过,铁蹄下是血池肉泥。 破虏营将士在天雄军防御阵型前绕开,在侧翼驻马停步,严阵以待。 李毅率中军紧随其后,张定远协助杨国忠抵挡追击的清军,缓缓过桥。 李毅翻身下马,天雄军将士抖擞精神,分三队背对蒿水河列阵,阵前摆放了拒马长枪。 四周清军见两部明军汇合,心存忌惮之下,攻势稍稍放缓。 嵩水河畔。 卢象升席地而坐,目光落在李毅身上,看着他由远而近走来。 “总督大人!”李毅见卢象升浑身染血,脸色苍白,不由感到心痛:“属下来迟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卢象升的声音很复杂,里面包含冷暖两种情绪。 “属下回来护送总督大人突围!” “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吗?为何现在犯糊涂?既然我让你走了,你就不该回来!”卢象升又恢复了严厉的颜色,眼中隐藏了一丝感动。 贾庄外围,多铎见破虏营成了瓮中之鳖,心中暗暗冷笑,随即指挥清军开始最后的围杀。 砰砰!砰砰!砰砰! 嵩水桥头那里传来杨过中国所部密集的火铳声。 李毅心中焦急,对卢象升说道:“总督大人快上马,属下护送你杀出去!” 卢象升淡然反问:“杀向哪里?” 李毅想了想回道:“杀回三府或者宣大!” 卢象升默然,并会有接话。 杨陆凯见状,连忙跪地劝说:“总督大人,我们撤吧,三府百姓和宣大百姓正翘首以盼!” 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迷惘,站起身来看向远方,他看到清军铁骑三面环绕,蒿水河对面还有清军铁骑在严阵以待,他看到了四周的天雄军将士个个精神疲惫,全用乞求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走吧!”卢象升两唇轻动。 “牵马,牵马!”杨陆凯欣喜过望,对百步外的亲兵招手。 因为缺乏粮草,军中战马已被宰杀了九成,眼下天雄军只剩下一百多匹战马,杨陆凯专门嘱咐留下来为卢象升突围时用。 白龙驹被牵到卢象升面前,卢象升伸出右手轻轻摩挲了几下油光发亮的鬃毛,左脚上镫,翻身上马。 “请总督大人随属下中军突围,其余骑兵断后与天雄军将士且战且退。”李毅站在白龙驹面前,冷静说出自己的突围计划,然后朝杨陆凯打了个手势。 杨陆凯会意,命人找来天雄军尚存的军中将领,战到现在,天雄军只剩下两员大将,一个是三十多岁,面容敦厚的中年人,他的长相并不像军中剽悍之士,反而带有儒雅气息,一眼看上去就是个读书人。 另一个正是天雄军督战营的统领秦虎,他的盔甲上血迹斑斑,腰上别了一柄短斧,头发散乱,脸颊及下巴全是浓密的黑色胡须,看上去像个山中猎户。 卢象升也不知是精气神消耗太大,还是精神有些恍惚,并不开口说话,杨陆凯只能亲自给李毅开口介绍:“李参将,这是天雄军游击赵信,大名府人,这是督战营游击秦虎,南直隶苏州人!” “见过李参将!”赵信和秦虎见李毅能不顾安危突入重围来解救卢象升,对他的印象很好。 李毅拱手回礼,看这个赵信长相儒雅没想到是个北方人,秦虎长的像个粗犷的北方汉子反而是个南方人。 卢象升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垂头下令道:“赵游击、秦游击,你们两人与李参将的骑兵配合,率天雄军将士突围,天雄军将士七成是三府人,家乡父老就在左右,要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 卢象升的语速很慢,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在考虑什么事情。 “遵命!”赵信和秦虎习惯性地拱手听令。 杨陆凯朝亲兵招手,五十个亲兵上马跟过来,其中一人牵了一匹空马,把缰绳交道杨陆凯手中。 李毅转身领路,卢象升率五十骑兵跟在李毅身后,往破虏营中军走去。 等卢象升走到十步开外,杨陆凯快速来到赵信和秦虎的身边,用只能由三人听见的声音说道:“赵游击、秦游击,剩下的五十匹战马交给你们了,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 杨陆凯交代完后翻身上马,天雄军失去马匹后全成了步卒,李毅送走卢象升后会全力突围,破虏营没有多少余力保护其余的天雄军将士,杨陆凯刚刚那番话说的很实际。 “保护好总督大人,剩下的交给我们!”赵信和秦虎同时拱手,面无惧色。 杨陆凯微微点头,策马跟上卢象升,守在他左手侧。 李毅走在队伍前头,先到韩必先面前下令道:“韩守备,你率部先向西冲锋,等我的命令再向北突围,成功突出重围后,再回头接应张队长和杨守备。” “遵命!”韩必先永远是那么精神抖擞。 为了不让卢象升太过招人注意,李毅从亲兵那里取来几套衣甲交到杨陆凯手上。 杨陆凯取出一件递给卢象升,曾经威武霸道的卢象升此刻好像完全没了主意,随手接过来,并套在身上。 第89章 开始突围,总督寻死 嵩水桥头的厮杀很激烈,杨国忠麾下的火铳手面对清军的弓箭手没有什么优势,因为步弓手射程要优于火铳且精准度更好。 在旁协助的张定远不得不经常率小股骑兵冲过岸去驱赶清军步弓手,在与清军骑兵接战后又伺机撤回来。 到了这时候,多铎反而不急着给予包围圈中的明军致命一击,这次入寇大明全是最精锐的满人勇士,如果损失太大,就算他在这里全歼了宣大镇兵马也是得不偿失。 大明的人口是满清的百倍,大明损失的起,满清损失不起。 多铎通过打探后知晓,宣大明军现在极度缺粮,拖的时间越长对清军越是有利。 此外,多铎已派人给正准备从大名府攻入山东的多尔衮传去消息,他相信,只要说卢象升和李毅被他包围了,多尔衮一定会率军来援。 “李毅啊李毅,上次是本王操之过急才让你找到机会溜走,这次本王定要将你擒杀!”多铎心中暗暗想道。 清军包围宣大镇军队却不发起猛攻,这让李毅暗道不妙,左思右想后,李毅心中生出一个略显冒险的想法:清军知道鸡泽有大明的蓟辽镇兵马,但他们未必知道蓟辽镇兵马会对宣大镇兵马见死不救。 基于这个判断,李毅招来贺渊吩咐道:“贺守备,你带人向西突击!” 贺渊听令,立即带着八百骑兵向西方发起冲锋。 清军看到贺渊所部冲来,立马放箭阻击。 “咻咻!咻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飞射过来,贺渊所部将士立马被射翻不少,尽管如此,贺渊所部将士依旧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 随着距离拉近,贺渊所部将士挺起长枪,如同串糖葫芦一般穿透正对面的清军骑兵。 贺渊对战场的把握能力很强,每次遇到阻碍时,队伍中的三眼火铳手必会及时出现,把对面的满人甲士击退。 几乎同时间,一直固守如同龟甲的天雄军动了,赵信挥动天雄军黑色战旗,天雄军将士组成密集的方阵,方阵外围的长枪兵都竖起长枪,如同刺猬一般跟上破虏营的步伐向西方移动。 韩必先在李毅的安排下,带着本部骑兵跟在天雄军方阵后头,伺机冲杀清军弓箭手。 “王爷,明军要突围了!”一个清军都统给多铎提醒。 “不要着急!”多铎的目光死死盯在那面“李”字战旗上,李毅不动,他不会动。 在李毅麾下诸将中,如果说韩必先是一柄斧头,杨国忠是一面带刺的盾牌,陈靖玄是一根飘逸之箭,那么贺渊就是一柄剔骨尖刀。 贺渊似乎天生就是为战场而生,他带着部下化作一柄剔骨尖刀,如同庖丁解牛游动在清军人潮内,避实击虚,每每以最小的代价突破敌阵。 李毅看到前头的清军骑兵不断后退,而贺渊所部已现出疲态,立即策动战马大吼道:“突击!” 韩必先所部和李毅统领的中军一左一右跟在贺渊所部后头,开始向西边突围。 三部破虏营骑兵犹如三个整体,排成品字形在清军松散的骑兵队列中相互呼应,只片刻功夫,清军的西侧防线便崩塌了。 战争的精髓是什么? 小至一场厮杀,大到两国博弈,战争的精髓归根结底就是集中优势力量轰击到对手最薄弱的地方。 李毅在具体战斗指挥上不如贺渊把握得好,但因为前世的见识,他在战局整体把握上却是少有人能及。 才观战一会,多铎就脸色大变,再也无法做到稳如泰山:“快…快调动三千镶白旗勇士前去拦截!” 李毅的中军战力不俗,在张定远的带领下快速突进,与贺渊所部齐头并进,李毅则一直护在卢象升身后三十步左右,留意清军骑兵调动的旗号。 随着时间推移,迎面的清军骑兵越来越密集,破虏营的品字攻势好似被阻断,战局开始陷入僵持。 李毅暗中留力,准备下令掉头向北突破蒿水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卢象升突然勒马转身,一边冲向清军人潮,一边大呼道:“李参将,我回不去了,死会是我最好的归宿,切记,这大明可守江山但不可守社稷!” 卢象升的白龙驹冲势如同闪电,李毅来不及惊呼阻拦,便见卢象升冲入敌阵,状若疯狂般开始挥刀拼杀。 作为卢象升的亲兵队长,杨陆凯的反应比李毅要快一些,他一边策马紧跟上去,一边撕心裂肺地喊道:“大人!” 之所以没有大喊‘总督大人’,是杨陆凯的最后一丝理智提醒他,莫要叫破卢象升的身份,给卢象升招来更大的危险。 卢象升的突袭给清军带来些许慌乱,但很快他们就把卢象升团团围住。 卢象升不退反进,骑着白龙驹直杀入清军人潮深处,五十名天雄军骑兵紧跟着杨陆凯想要一同护在卢象升左右。 清军人潮内,李毅看到一个清军挥刀削去卢象升的将盔,使得卢象升满头白发披散开来,这让李毅揪心不已。 “中军,快向右突击!” 李毅指挥破虏营中军艰难转变方向,想要去救卢象升,可破虏营中军还没完成转向,便看到卢象升高大的背影在白龙驹上晃了晃,右手长刀砰的落地。 下一刻,让李毅心碎的一幕出现了,一个清军佐领手持长枪刺入卢象升的胸膛。 “总督大人!”李毅悲声大呼,伸出右手却什么也挽留不住。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乱军中的李毅好像有片刻的失聪,他看见卢象升落马,看见五十名天雄军将士在清军的重围中被击落,看见杨陆凯飞身扑向地面,用血肉之躯挡住清军骑兵对卢象升的践踏。 李毅几近疯狂,嘶声狂吼道:“杀过去!” 破虏营中军感受到了主将的悲愤,齐齐策动战马冲锋,经过一番血战,破虏营中军终于把卢象升身边的清军赶走。 这一片雪地被鲜血染得赤红,尸体随处都是,李毅看见杨陆凯的背影,他的后背被清军骑兵狠狠践踏,铁甲阴因此陷入体内。 李毅翻身下马,扶住杨陆凯的身体轻轻把他扳过来,生怕一用力这具身体就会散架。 在杨陆凯身下,卢象升仰面而立,双目怒瞪,面目如生,胸口那个骇然的血洞昭示着卢象升已然逝去。 杨陆凯双眼瞪大,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指向卢象升的尸体。 第90章 大明自毁长城,李毅灵前感悟 李毅跪在地上,郑重地杨陆凯说道:“杨队长放心去吧,我会把总督大人的尸体带出去的!” 突然遭遇这个变故,李毅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他没有,本以为自己会很悲伤,但他也没有。 “啊!”李毅拔刀仰天长啸:“总督大人!总督大人!!总督大人!!!” 没了! 一心为国的宣大总督卢象升没了! 大明朝廷真的很会作死啊! 在拆掉袁崇焕这道屏障后,又亲手毁掉了卢象升这座长城!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宣大总督卢象升,也再无大明参将李毅。 柳随风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毅身边,他招呼几个亲兵取来衣袍,把卢象升和杨陆凯的尸体包裹住绑缚在战马上。 李毅看着仍在血战的破虏营将士和天雄军将士,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深吸一口气后嘶吼道:“突围!” 破虏营骑兵调转方向,杀向清军防守薄弱的蒿水桥,天雄军步卒竖起的长枪如同永远冲不跨的岩石,把来势汹汹的清军骑兵一一挡在外围。 多铎的反应不慢,没过多久就意识到中了李毅的声东击西之计,他连忙调动人马进行拦截。 可惜! 因为卢象升之死,宣大镇兵马形成了哀兵效应,剩下的破虏营将士和天雄军将士好似忘记了疲倦,忘记了饥饿,与突围路上的清军展开疯狂冲杀。 清军向来自诩勇猛无畏,可面对发狂的破虏营将士和天雄军将士,他们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清军越战越是心虚,越战越是无力,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破虏营将士和天雄军将士突出重围。 一月十六日,大名府,城北门前人群拥挤,三府百姓哭声震天。 北城外,宣大镇军营前搭了一个祭台,上面摆放着两口红漆棺材。 棺材的盖子是打开的,上面盖着一层白布,左右两侧各有四将身披孝服扶刀而立。 左边那口棺材中装的是卢象升,右边那口棺材里装的则是杨陆凯。 这几天前来吊唁的百姓络绎不绝,他们如流水般在两口棺材前磕上几个响头,然后流泪离去。 李毅身穿孝服,站在不远处观看,口中喃喃自语:“人先自贱,然后人贱之,人先自轻,然后人轻之!” 这样的大明难怪被满清得了天下! 刚穿越的时候,李毅只知道憎恨满清,可一年多的经历让李毅明白,原来是汉人自己丢了天下,自己把脑袋放到别人的铁蹄下。 离李毅几步远的柳随风侧过耳朵,虽然没听清楚李毅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这主上应该真正悟了。 满清大军离开京畿南已有好几天,他们杀向山东了,宣大镇兵马除了王朴所部提前被调走,其余近乎全军覆灭。 蓟辽镇有关宁铁骑这样的精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但他们只知道观望和自保,根本无法对清军造成威胁。 多尔衮看破了蓟辽镇兵马的外强中干,只留少数兵马监视牵制,主力则大胆地派出去劫掠人口和财物。 “大名知府已经上书朝廷,很快就会派人来验证总督大人的死讯。”柳随风看李毅情绪低落,不好多说。 “人都死了,做的再多也是徒劳!”李毅突然笑了笑:“张其平、高起潜、杨嗣昌、吴三桂、陈新甲……从前我以为自己不会去痛恨别人,原来只是没到痛心处!” “总督大人是大人的恩主,当然不一样。”柳随风出声应和。 李毅抿抿嘴,他去救卢象升可不仅仅因为卢象升对他有知遇之恩。 李毅目光落在卢象升灵柩前不远处,那一群衣衫褴褛的宣大镇将士身上,突然问向柳随风:“如果我说有一天满清会取了大明的天下,柳先生你信吗?” 那是破虏营和天雄军最后剩下的将士,蒿水河一战,破虏营折损近四成,而数千天雄军因为缺乏战马,最终只有千余人突出重围。 李毅带着破虏营尽力去营救,可卢象升却早已心生死志,回过头来想想,李毅觉得即使自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仍旧会去蒿水桥,不为其它,只为心安。 “我信!”柳随风目光落在那一片白幡上:“我被流贼挟裹数年,早就知晓这大明已经腐烂透顶。” 李毅沉默片刻,突然大踏步往天雄军残余将士那边走去,赵信和秦虎的胡子都快挡住半张脸,眼睛里全是血丝。 李毅拼死营救卢象升的举动赢得了赵信和秦虎的尊重,两人同时向前迎接:“李参将!” 李毅朝赵信、秦虎一拱手,然后问道:“两位下一步有何打算?” 等了六七天,等大家悲伤的心情稍稍平复,李毅终于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朝廷如此做法,弟兄们的心都凉了,我准备归乡种田。”赵信心灰意冷,秦虎也跟在后面点头。 李毅示意赵信和秦虎坐下:“有件事我说出来两位不要见怪!” “李参将请讲。” “如果两位不嫌弃,破虏营可为天雄军将士敞开大门。” 赵信和秦虎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我是总督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朝中都是奸佞小人,明摆着要总督大人去死,蒿水河一战后,朝廷未必能容我,如果我还是宣大镇的参将,我麾下的破虏营即是天雄军的延续,如果我被定罪,太行山中就是我的藏身之所。”李毅话说的透亮,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这番话对赵信和秦虎的冲击很大,尤其是李毅说自己会藏入太行山中,那就是当义军了,他们虽然对朝廷忿恨,但还没到要去造反的程度,两人都默不作声。 “要不还是等朝廷的处置下来再做决定吧,我把一句话说在前头,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过,只要有我李毅一口饭吃,天雄军的弟兄只要愿意跟我就绝不会饿肚子!”李毅知道现在让这些人投奔自己很难,他先打好招呼种下一颗种子。 赵信和秦虎默默点头。 “还有一件事!”李毅目光直视赵信和秦虎,逼得两人抬不起头来:“我要给总督大人报仇!” 第91章 祭祀总督大人,李毅的未来打算 卢象升殒命蒿水河畔,李毅的名字随着这一战名扬京畿南三府。 三府心念卢象升的百姓都知道是李毅拼死去救卢象升,并把卢象升的尸体从清军手中夺了回来,他们对李毅十分感激和敬重,积极为破虏营筹措粮草。 尽管没了粮草之忧,但李毅却不得不开始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失去了卢象升的庇护,他必然会在宣大镇失势。 据说下任宣大总督是那个带走大同总兵王朴的陈新甲,算是卢象升的死对头,怕是不会给李毅好果子吃。 三天前,李毅已命张定远带人连夜偷回大同府,一是把破虏营高层的核心家属接过来,二是让徐明义把福顺昌近期盈利的钱财都带出来。 李毅如今在等,等朝廷的处置。 这次满清大军入寇大明,以崇祯皇帝的秉性,会有一大批官员要倒霉,他要看朝廷会如何处置他。 太行山横亘在山西和京畿南三府之间,一侧直入河南,山高林密,自古以来是义军喜欢藏身的地方。 如果朝廷要治李毅的罪,那李毅就会率部进入太行山,西边的山西他可以利用,东边的京畿南三府他的名声也不错,是蛰伏等待时机的好地方。 刚在卢象升麾下任职的时候,李毅想通过扶明的方式来拯救大明,可经历了卢象升之死,李毅只想搞翻腐烂透顶的大明,在大明这具尸体上重建大明。 两天后,大名府西南三十里处的永青山半坡。 李毅点燃手中黄纸,一缕青黄的火苗逐渐蔓延开,些许温暖环绕过他的手指。 马革裹尸是兵将的宿命,这里埋葬了三千多名天雄军将士和一千多名追随李毅的破虏营将士。 山下一条小河蜿蜒绕山流过,冰面已经解冻,河水潺潺而流,清澈见底。 登高远望,视野广阔,就连李毅这般不懂风水的人也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四周的天雄军将士和破虏营将士默默流着眼泪,点燃环绕半山的纸钱,四野一片安寂。 李毅躬身行了大礼,他身后的陈靖玄、贺渊、杨国忠、韩必先、柳随风、阿穆尔、赵信、秦虎等人依次行礼。 “走吧!” 李毅转过身来,皮靴踩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冰雪已然消融,春天就快要来了。 清军围杀卢象升的天雄军后,把兵锋转向了山东,经过一番疯狂劫掠,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退回塞外。 李毅派往京城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禀报,说陕西巡抚孙传庭率领勤王的秦兵快要到达京城。 孙传庭和卢象升、袁崇焕一样,都是领兵有方的大牛人,也都是令人感叹的悲情人物。 他们以一腔热血报国,但都遭到朝廷以及崇祯皇帝的猜忌,最终都没能落得好下场。 李毅很敬重孙传庭,特意派人送给孙传庭一封书信,提醒他抗清时小心来自朝中某些无良大臣的暗算,并委婉提醒他不要对崇祯皇帝抱有太大的期望。 又是几天过后,朝廷终于派来御史确认卢象升的死讯,兵部职方司也有人过来,但听说兵部尚书杨嗣昌不相信卢象升已经战死,导致卢象升至今不能入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为了保证尸体不腐烂,李毅不得不派人到太行山中的阴冷处采集冰块,即便这样怕也撑不了十几天。 李毅已经不再那么愤怒了,因为对有些人愤怒是毫无必要的。 有句话说的好,‘愤怒是无能的孪生兄弟’,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惩罚那些自己厌恶的人。 太原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收拢残兵后,驻扎在百里之外的真定府,宣大镇诸将心中都惴惴不安,不知朝廷会如何处置他们。 大名府北城外行人稀少,卢象升和杨陆凯的灵柩孤独地摆放在那里,随着时间推移,前来拜祭的百姓逐渐减少,现在偶尔才会来一两个人。 李毅看到这一幕,不由想起陶渊明的《拟挽歌辞三首》: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一直沉默的赵信听李毅念完这几句话,小声插话道:“李参将,我已经把你的意思转告给天雄军的弟兄们,有六百多弟兄愿意加入你的麾下!” 李毅颇为意外,侧首问道:“那你呢?” “我从十年前追随总督大人起,一直在军中效力,如今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我想回家侍奉双亲,如果李参将日后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捎句话过来我必然会来追随。” 赵信的话内头别有深意,看朝廷对卢象升的态度,天雄军已然成为历史,李毅的命运未定,他不想这么早做出决断。 李毅不久后可能成为反叛朝廷的义军,而赵信以往跟随卢象升专杀义军,自然无法接受义军这个身份。 李毅点点头,不做勉强。 虽然没能把赵信收入麾下,但能得到六百多天雄军将士,这结果也还算挺不错。 天雄军本身就是精锐之师,这些屡经血战存活下来的天雄军将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说起来,天雄军有六百多人愿意为李毅效力,很多是看他营救卢象升的份上。 这些人虽然不多,但对李毅的计划极为重要,因为李毅接下来打算把太行山作为据点,这些与京畿南三府联系紧密的天雄军将士,能让破虏营在这里纵横自如。 “李参将别太担忧,朝廷知道你麾下兵强马壮,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你!”赵信好言宽慰道。 “呵呵!”李毅摇头失笑。 朝中那些人连骁勇善战、一心为国的卢象升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李毅这个小小的参将。 李毅是卢象升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以及李毅先前拼死救援卢象升的行为,已经断了自己的退路。 这些天,陈靖玄带着斥候队伍一直在沿太行山查看地形。 大名府离保定不算太远,有张其平那个狗东西担任保定巡抚,大名府不是安稳的驻地。 同为京畿南三府之一彰德府,南侧处于山西、河南等镇的交接地,是最好的隐身之所。 在满清大军退走之前,朝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清军出没的山东地界,眼下的空隙是李毅最宝贵的时间,他要在朝廷断绝他的退路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第92章 李毅被罢免官职,众将誓死追随 二月下旬,卢象升的尸体开始出现异味,李毅下令封死棺盖,藏入满是冰块的地窖。 兵部尚书杨嗣昌既不愿相信卢象升已死,又不愿亲自亲来查看,明显是在刻意刁难。 汉人自古以来有‘盖棺定论、入土为安’的说法,杨嗣昌这般行径,让李毅连恨他的心都没有了,只剩下不屑。 朝中政见不同,在清军入寇的时候背后捅刀子,在卢象升死后还如此刁难,即使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不该如此吧! 说到底,有些人的无耻,简直侮辱了‘无耻’这两个字。 一个多月过去,卢象升战死的传闻怕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但还没一个正式的通告发向南直隶老家,因为兵部并未确认卢象升的死亡。 五月初,清军退走。 兵部终于确认了卢象升的死讯,但连一句嘉奖的塘报也没有。 京城戒严解除后,山西各商号迅速派人入京打听消息,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财路。 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入朝觐见崇祯皇帝,被任命为蓟辽总督,陈新甲不出意外被任命为宣大总督。 陕西巡抚孙传庭因为主战,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和高起潜大吵了一场,最终,孙传庭连入京觐见崇祯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更让人恶心的是,杨嗣昌把孙传庭带来勤王的秦兵强行留下驻守蓟辽,孙传庭本就感染风寒,盛怒之下直接气至耳聋。 大名府离北京城不远,李毅要得到这些消息不难。 六天后,李毅得到一条与他有关的消息:太原总兵虎大威、宣府总兵杨国柱血战致败,朝廷不做追究,宣大参将李毅畏敌避战,免职戍边。 对于朝廷的处置,众将都愤愤不平,李毅却无所谓地说道:“这处置比我想象得要好一点,我原以为兵部会直接宣布我为叛逆呢!” 从决定去救卢象升,从决定大张旗鼓为卢象升办灵堂起,李毅就预料到朝廷对他的处置结果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柳随风见众将有些不解,开口解释道:“兵部既然饶恕了太原、宣府两镇总兵,当然不好再追究主上的罪过。” 李毅这时摊开手对众人说道:“诸位,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众将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回道:“我等誓死为大人效力!” 对于众将的表忠,李毅心中很是感动。 不过,李毅还是说道:“诸位跟着我路很难走,可能和义军没什么两样,朝廷虽然没把我‘一棍子打死’,但只要杨嗣昌还在朝堂,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绝对没有哪个督抚还敢用我。” “整个大明我只相信大人!”陈靖玄露出懒懒的笑容。 “我们这些人能活到现在,都是大人赐予的,大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韩必先第二个表态。 “大明那些庸碌的官吏,在我眼里连我骑的那匹马都不如!”贺渊略显傲娇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誓死为大人效力!”杨国忠没有太多华丽的词语。 “大明再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去追随!”阿穆尔抬头与李毅对视。 “我不会留在这里!”柳随风板起脸,说出来的话让大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他很快莞尔一笑道:“我要去江南,大人不是宣大参将了,我担心秦宁生出要不得的想法。” 李毅感觉心中暖暖的,伸手示意众人起身,不管现在和未来有多么困难,至少有这些人和自己为伴。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毅开口道:“煽情的话我就不多说,我只想告诉大家,大家不负我,我必不负大家!” 李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我准备护送总督大人的灵柩回乡。” “陈新甲任职宣大总督后,宣大对我们来说已不是良善之地,除了已经接过来的核心家属,诸位还有想接的亲人,请近期做好安排。” “未来挺长时间内,大明没有哪个地方比江南更安定了,我们的家人会先送去江南。” 家人迁徙的事情交代完后,李毅又继续交代道:“现在太行山的据点找好了,大家近期带人赶往那里。” “陈靖玄,你带斥候队在外打探消息,阿穆尔,你带蒙古轻骑配合陈靖玄打劫为富不仁的富户,或者与清虏有勾结的商号,为大军筹集钱粮。” “我不在的时候,据点中的事务由在座诸位共同商议决定,走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到时候……” 进入五月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李毅向大名知府上缴官印后,带着破虏营借着夜色撤离,悄然赶往太行山据点,为接下来要办的事情暗暗做一番布置。 五月十日,李毅收敛卢象升的遗体,开始护送卢象升的灵柩回乡安葬,同行护送的有赵信、秦虎、六十多个来自南直隶的天雄军将士,以及三百破虏营将士。 五月十二日,锦衣卫飞驰向保定城,保定巡抚张其平被崇祯皇帝追罪押送京城。 满清每次入寇大明,沿途的大明官员就要换一茬这成了大明朝廷不成文的规矩,此次卢象升战死与张其平有关联,所以被格外追罪。 当然,张其平背后有兵部尚书杨嗣昌支持,被追罪最后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锦衣卫清晨出城,往北走了五十里,晌午时分到达苍云岭,这附近有一条通往京城的官道,平日里一直有人走动,可不知为何今天路上有些空空荡荡。 押送张其平的囚车轮轴有些变形,走在路上颠簸得厉害,张其平耷拉着脑袋,下巴在坚硬的木头上摩擦出血来。 “噗啦!噗啦!噗啦!” 密林内突然飞出一群飞鸟,把押送的锦衣卫吓了一跳,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天的苍云岭有些诡异。 没过多久,密林内响起一声唿哨,从林内冲出的两百蒙面骑兵拦住张其平的囚车。 变故突然发生,押送的锦衣卫一阵慌乱,各自抽刀护在囚车周围,明晃晃的刀面倒映出他们慌乱的面孔。 锦衣卫千户勒马转身,可还没等他策马逃跑,迎面又涌出一部骑兵。 “锦衣卫的大人不要慌张,我们只要囚车中这人!”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骑兵队伍中走出,听口音应该是三府人。 “大胆,这是朝廷要犯,岂能容你们随意劫走?”锦衣卫千户手中战刀挽了个刀花,色厉内荏地回道。 第93章 斩杀内贼张其平,南下为总督护灵 锦衣卫千户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一根羽箭就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吓得他身体颤抖,脸色发白。 “我们不想伤害你,你也休要让我们为难!”戴黑色斗篷的头目幽幽开口,然后朝部下打了个手势:“动手!”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领着五十骑上前,身上散发的凌厉杀气,吓得护送囚车的锦衣卫连连后退。 魁梧汉子到了囚车旁,挥刀一劈,只一刀就劈开了碗口粗的木头,然后连拉带拽把吓得浑身哆嗦的张其平从囚车里提出来。 锦衣卫想要出手阻拦,但看到四周的蒙面人很不好惹,又都摒弃这个想法。 蒙面人离开前,戴黑色斗篷的头目又开口道:“各位锦衣卫的大人,还请把坐骑交给我们,我保证绝不会伤害你们!” 锦衣卫千户不满回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也就在这时,一道箭矢破空声又是响起,飞来的羽箭直射入那锦衣卫千户坐骑的左眼。 剧痛袭来,那战马疯狂跳跃,把锦衣卫千户重重地摔下马。 那锦衣卫千户被吓得不轻,忙不迭下令道:“下马,快下马!” 戴黑色斗篷的头目朝左右一招手,一队骑兵上前把锦衣卫的战马牵走,然后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锦衣卫千户看着密林内消失的身影,恶狠狠地对手下说道:“你们回去后就说张其平勾结强人逃跑了,如果谁敢坏事,本千户必不饶他!” 锦衣卫们虽然鄙夷千户的欺软怕硬,但慑于他的淫+威,还是唯唯诺诺表示会听命行事。 ‘劫匪’们很熟悉附近的道路,下了苍云岭后一路向西,再转向北,夜幕将近时进入太行山支脉。 等确认安全了,数百骑兵才停下来并围成一团,然后把张其平扔到中间。 这时,带黑色斗篷的头目摘下斗笠,正是天雄军游击赵信,而把张其平从囚车中揪出来的则是原督抚营统领秦虎。 李毅也从人群中挤出来,刚刚在林中射箭的正是他。 李毅走到张其平面前,俯身问道:“张巡抚可还记得我?” “你是?”张其平瘫坐在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一月六日那晚,多谢你给的碎银子!”李毅的战刀擦过张其平肥嘟嘟的脸庞。 秦虎看到张其平这般怂样,一口吐沫喷在他脸上:“苍天无眼,总督大人居然被你这样的小人陷害至死!” “你们是卢……”张其平声音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不干我的事,是兵部尚书杨嗣昌,是他…是他……” 李毅摇摇头,向身边等着出手的天雄军将士催促道:“赶紧动手吧,接下来我们还要赶路!” 秦虎一边挥动战刀,一边说道:“总督大人且慢走,我们把仇人杀了祭奠你! 随着秦虎挥出第一刀,一个个天雄军将士接连上前,只片刻功夫就把张其平剁成了肉泥。 当然,张其平的首级除外,这个要带到卢象升的坟前祭祀。 干掉了张其平,李毅感觉心情畅快了不少,如果有机会,李毅还会设法把害死卢象升的奸贼统统干掉。 “多谢李参将帮总督大人报了大仇!” 赵信面部肌肉抽动,忍住了悲痛,没有像其他天雄军将士那般激动,他是天雄军高层,与卢象升感情深厚,但见识不是那些普通将士可比。 李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无需多说。 “李参将,这些弟兄都交给你了!” 赵信知道李毅已被解职,杀了张其平之后,赵信还会回大名府当他的乡绅。 只有那些家境贫寒的天雄军将士才会选择加入李毅麾下,职位稍高、家中有些积蓄的将官,多数选择回家谋生。 “赵游击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对了,破虏营暂时隐匿在太行山内,还请赵游击多多关照!”李毅朝赵信一拱手。 本来,李毅很想把赵信纳入麾下,一是因为赵信的能力不俗,二是因为有赵信这个天雄军高层在,这些天雄军残部才能有主心骨。 不过,这种事情强迫不得。 李毅换个角度一想,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有赵信这样藕断丝连的内应在京畿南三府,对于藏在太行山内的破虏营将士也是件好事。 “我会尽力而为!”赵信的回答不那么畅快,至少李毅听起来是这样,因为卢象升之死,李毅和赵信成了朋友,但远没到交心的地步。 卢象升死后,天雄军没了军饷来源只能解散,但李毅不一样,李毅当过独领一军的参将,麾下统领的又是善战的骑兵,理论上只要有一个信任他的督抚,随时可能被重新启用。 在大明,只要有名气,只要受赏识,解职的武将随时有复职的机会,这也是赵信选择与李毅合作的原因之一。 因为李毅现在名声响亮,如果李毅重新被朝廷启用,他也许还有重新出山的那天,但绝不是现在,因为他看不上‘义军’。 说话的功夫,天雄军将士用石灰把张其平的人头硝制好,装在一个皮囊中交给秦虎。 当天晚上,一行人在黑暗中就此各奔东西,陈靖玄带着一批人隐入太行山,赵信带几个家丁返回大名府,李毅则和秦虎连夜追赶卢象升的灵车。 李毅和秦虎把斗笠和外衣丢在山林中,换了一身装束,一路上只拣偏僻的小路,五天后在徐州府地界追上送灵队伍。 由徐州府过淮河,再往前是凤阳府,这一路曾经都是天雄军与义军酣战过的地方。 秦虎就是个止不住的话匣子,把沿途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一一介绍给李毅和柳随风。 每每想起在卢象升麾下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血战,秦虎这个粗犷的汉子总是潸然泪下。 凤阳府不算富庶之地,几年前被闯王高迎祥率军攻破过,路上常常能见到揣着竹仗乞讨的百姓。 过了凤阳府是滁州,正是当年高迎祥的毙命之地。 还没进入滁州地界,便见到官道两侧有头扎白布的百姓挥洒纸钱,一边垂泪,一边大呼‘总督大人走好’。 进入滁州后,前来送行的人更多了,不知消息是怎么传去的,有人连夜赶几十里的山路就为了在卢象升的棺木前磕上一个响头。 老百姓的感情就是这么淳朴,像京畿南三府的百姓五年不忘卢象升的恩德,滁州的百姓三年后犹记当年是谁把他们从义军刀下解救出来的。 第94章 与柳随风畅论天下,李毅找回信念 类似的情况,李毅这一路上见得多了,也有空暇细细思考这个自己从未理解过的世道。 进入六月,天气炎热,野外飞虫众多,李毅和柳随风在帐篷内秉烛讨论,彻夜不眠。 柳随风官宦出身,又在中原颠沛流离几年,洗净铅华后,对眼下大明的局势看的尤为透彻。 如果李毅亲自来请,柳随风只想在乡野山林稳稳渡过余生。 “先前属下反对主上营救总督大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在李毅面前,柳随风很坦诚:“主上不救总督大人,杨嗣昌也未必会放过大人,主上救了总督大人,倒是让主上名扬天下了。” 李毅闻言,微微摇头道:“柳先生,总督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救他乃是天经地义。” “更何况我之前说了,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想看着一心为国的总督大人被清虏围困枉死。” “至于救了总督大人获得的名声,我并不在乎,以我和总督大人的牵连,只要杨嗣昌还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我的名声响亮只怕不是好事。” 柳随风细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主上说的没错,杨嗣昌这厮睚眦必报,心眼小得很,主上的名声越响亮他越是嫉恨在心,也越有可能出手打击,这般想来,主上的麻烦怕是会不少。” 李毅抬眼望向帐外,幽幽说道:“杨嗣昌这厮真要打击报复也无妨,以他作死的秉性怕是蹦跶不了多久了!” 柳随风点头表示认同:“主上所言极是!” 李毅有些好奇问道:“柳先生也这么认为吗?” 柳随风点头道:“如今大明征剿义军的几个总兵如贺人龙、左良玉之流,无一不是心存拥兵自重的念头,生怕把义军剿杀光了,他们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这几年征剿义军的几个总督,以总督大人声望最高,原因无他,只因总督大人心中无私,又能与武将并肩作战,当年高迎祥新败,朝廷如果不把总督大人调走,中原义军必无翻身的可能。” “洪承畴的声望次之,这人深通权谋,虽然无法像总督大人那般折服诸将,但手段十足,在他麾下的武将不敢违逆他的心思。” “孙传庭这几年声名鹊起,他的性子与总督大人有些相似,但他只懂得刚不懂得柔,像他这样的人在大明官场一向没有好结果。” 柳随风说道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好一会都没开口,眼神发呆像回忆什么事情。 李毅看着他,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好一会后,柳随风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不论是总督大人,还是洪承畴、孙传庭,他们剿杀义军的态度都十分坚决。” “义军被杀惨了,也被杀出恨意来了,我在义军中待过,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个个狡诈如狐,他们对大明怀有滔天恨意,不把大明的天下翻过来绝不会罢休。” “可笑杨嗣昌,居然指使熊文灿招降张献忠,这不正是准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毅认同地点点头,随后语带考较地问道:“柳先生觉得义军能夺得天下吗?” “很难!”柳随风笃定地说道:“义军中派系繁多,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谁也不服谁。” “官军强盛时,他们能齐心御敌,官军虚弱时,他们又往往内斗不断。” “正如唐末义军之乱,黄巢攻陷了长安,天下还是要四分五裂,血流不息。” 这是柳随风眼中未来的大明,能推演到这一步已是极为难得。 李毅望着柳随风,饶有兴趣地问道:“柳先生觉得我该如何应对未来之局?” 柳随风不答反问:“主上以为大明何处能成事?” “江南可以!” “英雄所见略同,江南经济发达,粮米充足,只要手握强兵,便可以此为霸业之根基。” “具体如何,还要看这次下江南到底能得到什么收获?” “这倒也是,东林党人被打压数年,张溥组建复社其心不死,既然世人都以为主上是总督大人的亲信,主上想洗也洗不清,不如就往前跨上一步,成为杨嗣昌的死对头,等待杨嗣昌败亡的那一天。” “你的意思是说,我向东林党靠拢,彻底成为杨嗣昌的死对头?”李毅口中呢喃,随即笑道:“柳先生这主意不错,可以一试!” 李毅说到这里,突然问道:“依柳先生之见,我要蛰伏到什么时候?” 卢象升死后,李毅的情绪明显比之前要急躁许多,因为李毅感觉到了压力,一种无法抗拒这个时代的压力。 李毅麾下现在只有五千人马,放在农民起义军中,也只能算小势力。 柳随风感觉到了李毅的这抹急意,当即劝道:“主上急不得,就算要当义军,也要等张献忠先叛了朝廷再说!” 李毅闻言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乱了。 刚穿越的时候,李毅一心想要对抗满清,目标明确,每一步虽然走得惊险,倒也干掉了不少满人。 可最近半年的经历让李毅有些迷茫,他无法完全分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对于未来要走的路也有些看不清。 在这个时代,想必还有和他一样的人,在痛苦的煎熬中眼睁睁看着大明坠入深渊,或者选择像卢象升那般悲壮凋亡,亦或者看破红尘归隐深山。 未来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才能避免华夏倾覆的悲剧! 这一刻,李毅找回了自己暂失的信念! 过了滁州地界,不久便到了长江边,对面就是应天府,当年高迎祥离过江只差了一步。 李毅一行人过江得雇好几条大船才能把灵车与战马一同运过去,这需要耗费许多银子。 总督大人的堂弟卢象同前来迎接,但他囊中羞涩,需要李毅解囊相助。 “李贤弟,这次多亏了你帮忙!”卢象同真诚感激后,尴尬解释道:“堂兄为官清廉,对我等亲属也要求极严,家中并不宽裕……” 李毅摆摆手示意卢象同无需多说,卢象升是什么样的人,李毅心里一清二楚,这是真正可以称为大公无私的人。 第95章 以师礼祭拜,柳随风怼秦宁 李毅随灵车前行,一路上没有空暇体味江南的风土人情,只能从秦虎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七月十日,卢象升的灵车到达宜兴老家,卢家设灵堂七日,供亲友祭拜。 摆设灵堂的时候,卢象同把李毅介绍给卢象升的两个弟弟卢象晋和卢象观,并将‘嵩水河之战’的细节详细告之。 “两位兄长,总督大人待我如师,如果两位兄长不嫌弃,我愿执弟子礼为总督大人守灵!”李毅垂泪相求,这是柳随风给他出的主意,即使达不到预想的效果,他能以弟子礼为卢象升守灵也是应该。 卢象晋和卢象观找卢象升的夫人商量一番后,最终答应了李毅的请求。 如果卢象升在世,不会收李毅这样的武将做学生,但看李毅为卢象升舍生忘死、千里送灵的份上,卢家人也不好推辞。 李毅站在卢府门前系上孝带,接待来往的过客,每一个拜祭者,李毅都努力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容貌。 名声是一柄双刃剑,李毅已经尝到了其中的苦果,现在要收取其中的红利了。 第一天晌午时分,来了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卢象晋和卢象观同时前来接待。 那老者见到侍立一边的李毅,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李毅?” 卢象同在身后小声提醒道:“这是周阁老!” 周阁老? 李毅想起前些天收集到的与卢象升关系密切的一些人的资料,当即猜到这人应该就是前任内阁首辅周延儒,于是躬身行礼道:“在下李毅,见过挹斋先生(周延儒,字玉绳,号挹斋)!” 周延儒点头道:“你很不错,改日我们聊聊!” 李毅恭敬应道:“挹斋先生客气,在下改日会到府拜访!” 卢象升的丧事持续了近十天才体面地办完,在这期间,李毅除了结识周延儒,还和东林党的钱谦益、张溥等人有了交情,算是在江南初步打开了局面。 这时,柳随风辞别李毅来到了杭州,他要见一见秦宁,看看秦宁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宁知晓李毅到了江南,却没到宜兴拜见李毅,这让柳随风嗅出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自从福顺昌商号建立起,李毅就掌控着福顺昌的七成利润,因为卢象升战死,李毅派人回晋地逐渐把福顺昌在晋地的商铺转让,收缩经营,这让收到消息的秦宁颇为恼火。 福顺昌商号现在是李毅的还是秦宁的? 不同时期,不同人的心中有不同的答案。 李毅失势后,负责北方和塞外生意的徐明义认为商号还是李毅的,因此听从李毅的命令集中资金,收缩经营, 可秦宁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李毅失势后,福顺昌商号可以变成他的。 不过,秦宁并没有莽撞迈出最后一步,他如今还在纠结如何处理和李毅的关系。 一个不能给他带来财富的东主,一个只会从福顺昌商号吸血的东主,一个有可能给福顺昌商号带来滔天大祸的东主,他秦宁还有必要和李毅站在一起吗? 商人很实际,秦宁在考虑先进京找新的靠山还是先见李毅。 不到一年时间,福顺昌在江南发展迅猛,不但在扬州、南京、苏州、杭州、松江五地开设了分号,还和闽浙那里的茶商建立了联系。 可惜,卢象升死了,这让秦宁不得不立刻放慢扩张速度,因为福顺昌的根基在晋地。 秦宁想过投靠范永斗,成为东口七大家之外的第八家,但要不要付诸行动他还在犹豫当中。 江南的夏天比晋地热得多,秦宁穿着一件绸缎布衫,刚刚送走两个商号会计,这时的他心中很是烦躁。 秦宁刚刚送走的这两个商号会计是李毅的心腹,他们一起跟着秦宁南下开拓商道,也一直死死盯着福顺昌的账目。 这次,秦宁寻了个借口把这两个商号会计支开,准备重新做一次帐。 “秦掌柜,一个叫柳随风的客人求见!”秦宁的随从匆匆前来禀报。 柳随风? 他不是东主的师爷吗? 东主突然派他来干什么? 莫非…… 带着浓浓的疑惑,秦宁命随从把柳随风请进来。 柳随风一见到秦宁,就开口质问:“秦掌柜,主上已经到了江南,你为何不去拜见?” 秦宁口中嚅嚅,无法找出合适的理由。 “你是想背叛主上吗?”柳随风口气凌厉,好似一柄开锋的宝剑。 “背叛?”秦宁脸色阴沉,反问道:“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现在会如何做?” “哈哈哈……”柳随风没有给出回答,只是朗声大笑起来。 “柳先生为何发笑?” “我笑你目光短浅!” “你……” “我且问你,你的心有多大?” “富甲晋地!” “太小,太小!”柳随风摇摇头:“如今有个机会摆在你眼前,不出十年,莫说富甲晋地,就是富甲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富甲天下,柳先生莫要诓我!”秦宁有些不高兴了。 “我出身官宦,祖辈从未做过商人,在我眼里商人是没有前途的,即使是范永斗那样的人物!”柳随风口气不屑,突然话锋一转:“你想投靠范永斗,成为东口第八家,对吗?” 柳随风一语道破秦宁的心思,吓得秦宁脸色苍白。 “东口‘七大家’依靠满清而活,而福顺昌能起势靠的是蒙古,范永斗看中你的茶叶,也许会给你一个机会,但那要看主上的态度,如果主上出手,你拿不到‘七大家的皮毛’,茶叶如果转不出去,只需一年福顺昌就不复存在了。”柳随风的话中有恐吓的意思,但这恰恰是秦宁的心病。 “可现在卢总督不在了,范永斗如何会给东主面子?”秦宁强自辩解。 “卢总督虽然不在了,但你知道主上前些天在卢总督灵堂前以弟子的身份执礼了吗?你知道主上结识前任内阁首辅周延儒了吗?你知道主上与东林党魁首钱谦益一起喝茶了吗?你知道主上与复社领袖张溥先生共哀卢总督了吗?”柳随风完全不给秦宁思考的空间,说话如同连珠炮似的。 柳随风说的这三人是真正跺一脚江南都要晃三晃的人物,周延儒是前任内阁首辅,钱谦益是东林党魁首,张溥是复社领袖,李毅借着治丧的机会结识了这些人,这就是李毅新的人脉网。 第96章 李毅看水浒有感,秦宁彻底臣服李毅 钱谦益、张溥和卢象升同出东林党,周延儒是卢象升的表兄,三人虽然都在野,但与大明朝政关系密切,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这就是官场的门道。 求人帮忙很多时候要先找门路,卢家就是李毅现在扯起的虎皮。 大明的文人看不上李毅这个被解职的参将,但有卢象升附带的这层关系,只要李毅有银子,找他们办点事还是有门路的。 在大明有钱可以买官,但要看谁花钱,花给谁,一个普通商人,如秦宁花再多的钱怕也买不到一个像样的官。 但李毅就不同了,李毅有门路,又是个解职的参将,只要杨嗣昌下台,谋求一个像样的官职还是很容易的。 “我怕福顺昌供不起东主的兵马?”秦宁又提出了另一个顾虑。 “我若是你,就是倾家荡产也要跟着东主,这样的机会你一生只会有这么一次,别人想求也求不到,更何况,你现在的身家归根结底还是东主给的。” 秦宁的面色随着心思变化而变化,他不是不敢赌的人,只是不会盲目的赌。 “至于钱,只要撑过这几年,你会得到回报的。”柳随风长袖善舞,口若悬河,李毅的困境是他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秦宁颇为精明,并没有那么好糊弄:“柳先生,没了卢总督庇护,蒙古那里的边贸怕是要断了,今后福顺昌哪里还有钱挣。” 柳随风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答案:“北有草原,南有大海!” “东主想要进行海上走私?” “不错,双屿港(大明嘉靖年间海上走私商人汪直联合倭寇盘踞于此,大肆走私货物,双屿港是当时亚洲最大的海上走私贸易基地。)被毁了多年,我听说闽地的郑氏把持海贸富可敌国,两浙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海上走私那是死罪!”秦宁忍不住站起来。 “东口那边私贩货物给清虏不一样是死罪吗?”柳随风冷笑道:“我知道这是浙江官场的忌讳,也知道郑氏一直控制着海路,但事在人为嘛。” 事在人为,也可以不为,柳随风说的天花乱坠,胡乱画饼,只要秦宁心动了,他这个说客就成功了。 宜兴! 李毅穿越后见惯了北方的长河落日,初次见识江南水乡风光,感觉别有一番风味。 江南的柔绵雨滴随风而来,落在李毅眼前的书页上,把李毅从书中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拉出来。 合上书本,封页上赫然写着“水浒传”三个大字。 流贼四起后,大明朝廷下令禁毁这本流传甚广的小说,李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这本书找到。 ‘禁书’真是个好东西,李毅轻抚暗灰色的书皮,放下刀拿起书,能让他获得平静。 不远处,亲兵队长张定远跨刀站立像个树桩似的,在察觉到李毅有动静后,朝这边看了几眼。 卢象升丧事已然过去,这次治丧把李毅携带的银子花了一半,按照卢家的意思,本来是要丧事简办的。 当然,这不是卢家不愿意给卢象升风光下葬,实在是卢家确实没钱。 卢象升虽然当了八年总督,但因为廉洁奉公,卢家只有几排青砖瓦房和百亩良田。 李毅解囊相助,共花费了一万多两银子,说是这个当弟子的理应为师长做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毅为卢象升做的一切,让卢家人心中只有感激。 李毅认认真真看完一遍《水浒传》,感觉大有裨益,这个世道不是靠刀子就能逆转的,权谋和人心两者都不可缺。 单论战场拼杀,卢象升自领兵起便战无不胜。 唯一的一败来自自己人背后捅刀子,以及关键时刻自己人见死不救。。 卢象升之死让李毅明白一个道理,汉人太聪明了,聪明到他必须要步步小心。 名声有什么用? 恰如《水浒传》中的宋江! 李毅大张旗鼓为卢象升治丧,花钱不仅是手段,更是目的。 李毅要让江南人知道,他李毅不但有钱,还舍得花钱,一个解职的参将引不起那些官绅文士的兴趣,除非那个参将有钱又舍得花钱。 这天下没有人不缺钱花,再有钱的人也不会嫌银子烫手,一个忠于卢象升,手中有兵权的参将,而且还是挥金如土的商人,相信有不少人愿意和李毅成为朋友。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定远轻轻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毅哥,秦掌柜求见。” 秦宁到宜兴已经三天了,前两次求见都被李毅拒绝,这让他心中既后悔又惶恐。 “让他进来吧!”李毅靠在竹椅上没有动,这就是驭下之术,他很需要秦宁为他赚银子。 交朋友就是撒银子,在他的名单上已经有好几个人需要去拜访,但他不能暴露出自己的虚弱。 秦宁的脚步走在竹林里“沙沙”作响,落在李毅耳中,让李毅察觉到他的慌乱心思。 李毅没有动,仍旧靠在竹椅上。 “拜见东主!”秦宁行礼,张定远悄然退去。 “嗯!”李毅的目光望向蔚蓝的苍穹。 “拜见东主!”秦宁“扑通”跪地,这是他要表明的姿态,从今往后唯李毅之命是从。 “这是为何?秦掌柜快快起来!”李毅起身把秦宁扶起。 “从今往后,我只会东主效力,东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秦宁被柳随风说服了,他不仅仅要富甲晋地,还想富甲天下,该下注的时候就得下注。 “你我结识一年多,说这些话见外了!”李毅拍了拍秦宁的肩膀,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谢东主!”秦宁欠身坐下。 “新的宣大总督是陈新甲,我和他矛盾不小,福顺昌在晋地前途莫测,我这次来江南准备长留此地。”李毅徐徐道明自己的想法。 大明如今天高皇帝远,又还安定富庶的地方,唯有四川和江南。 李毅在四川毫无根基,此次来宜兴给卢象升治丧李毅收获颇丰,最终决定在江南扎根。 “福顺昌在江南,与东口七大家的生意还是有的做,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想必范永斗不会拒绝。” 福顺昌在江南经营,与晋商合作能得到北境货物的便利,反过来,东口七大家能得到廉价的茶和米。 李毅曾经放过东口七大家一马,相信范永斗不会蠢到对自己赶尽杀绝。 第97章 柳随风的好消息,拜访江南名流 秦宁也想到了这一点,加上已经做出抉择,便把姿态摆得很低:“东主英明!” “你召集几个生意来往较多的东家,如果有机会我会见他们一面。”李毅要让江南人知道福顺昌的东主是自己,这不管是对李毅还是对福顺昌商号都是好事。 “遵命!”秦宁恭敬回道:“属下回去就安排!” 两人说话的功夫,竹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柳随风急匆匆跑进来,抑不住兴奋地说道:“主上,张献忠再次反叛朝廷了!” 李毅脸露狂喜,‘噌’的一声从竹椅上站起来。 李毅笑着介绍道:“张献忠五月在谷城复叛,大败剿匪总督熊文灿,朝廷下旨免去了熊文灿的总督职务,左良玉则连降三级,兵部尚书杨嗣昌被圣上申斥后,亲自前往襄阳督师追剿流贼。” “好消息,真是好消息啊!”李毅一边拍手,一边大笑:“哈哈哈,这该是杨贼最后一战了,这一战杨贼必败,他死定了!” 秦宁听到李毅和柳随风谈及朝中大佬的前途与生死,心中大为震动,愣在一边不敢插话。 柳随风则有些眉飞色舞,很快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主上,这几天属下听到一个传闻,说内阁首辅温体仁倒台后,江南复社魁首张溥想和前任内阁首辅周延儒联合,一同前往京城走动,推周延儒再次成为内阁首辅!” 柳随风出身官宦,曾经也是风流倜傥的大才子,棋琴书画无一不通,很快就与复社名士混熟,打探消息极为方便。 “哈哈哈,这是双喜临门啊!”李毅大喜过望,他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如果周延儒能当上内阁首辅,他走走周延儒的门路,莫说官复原职,就是升任总兵也是手到擒来。 秦宁还站在一旁静听,他脑子灵活,当然知道这些话背后隐藏的价值。 “张溥和周延儒前往京城走动必然要钱!”李毅与柳随风对视一笑,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这时,秦宁终于插上一句话:“东主,银子的事情就交给属下来筹集吧!” 李毅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了!” 八月五日,从卢象升家前往周延儒家的官道上,两辆黑色马车不紧不慢地转动轮轴。 江南水乡很少见到马车这种交通工具,那是达官贵人、富商子弟闲极无聊时的消遣物。 这两辆马车一看便是新制,红色斗篷隐隐闪着光泽,驾车的马匹均是四肢健壮,双目有神,一看便知不是普通拉货的驮马。 过往的行人忍不住多看一眼,有人眼神中掩饰不住羡慕,有人恨恨地吐上一口吐沫 李毅盘膝坐在第一辆马车里,拉车的马匹是他从北方带过来的战马,自然高大健硕。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李毅在江南已经小有名声,但仅仅限于和卢象升有关联的人物,对跟自己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李毅不会没事找事的露脸。 李毅不喜欢这种奢侈的装扮,但人靠衣装,不这样操作江南的官绅根本不会和他接触。 周延儒很欣赏李毅,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不过,当过大明首辅的人物,心思岂会被李毅一眼就看透。 李毅的马车在宜兴县城东门拐了个弯,停在竹海中隐匿的周家庄园。 宜兴地界竹海连绵,这一带李毅来过两次,并不很陌生。 柳随风从第二辆马车中走出来,一套青色的文士服,手中拿了一柄折扇,看上去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江南的文士都讲究这个调调,柳随风不得不入乡随俗。 周府的家丁打开庄门,有小厮引车夫去休息,李毅与柳随风一前一后走入偏厅,仆从上茶让他们在这里等候。 等了约有一刻钟,一个仆从走进来招呼道:“李东家,老爷有请!” 李毅与柳随风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跟在那仆从身后出了偏厅,在院子里七绕八绕来到一个小圆门前。 那仆从低着脑袋向里面禀告道:“老爷,李东家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快快有请!” 李毅听的真切,正是周延儒在说话,他故作文雅之态,悠哉走进圆门,里面有一个凉亭,那里坐了四个人。 脸色白胖的周延儒,脸色严峻的张溥,还有两个人李毅不认识。 坐在南面的中年文士双眼滴溜溜乱转,老远就在打量李毅,笑起来的样子让李毅觉得很不舒服。 坐在北面的是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文士,他的额头皱纹堆积,颧骨突出,只有一双眼睛极其灵动。 “见过挹斋先生(周延儒,号挹斋),西铭先生(张溥,号西铭)!”李毅躬身行礼。 “这是礼部主事吴昌时,字来之,号竹亭,那是复社阮大铖,字集之,号圆海。”周延儒为李毅指点介绍。 “见过竹亭先生,圆海先生!”李毅躬身行礼。 “这便是九台先生(卢象升,号九台)的学生李玉成。”周延儒再指向李毅,玉成是李毅的字。 吴昌时和阮大铖在座位上稍稍一抬手,并没有表现得太热情,解职的参将在他们眼里只算是不解风+情的粗人。 李毅一一见礼后坐在周延儒侧下首,没有随便开口,而是细细辨察这几人的神态。 张溥在李毅出现的时候眉头微皱,显示出烦躁和不屑。 吴昌时好像对李毅很感兴趣,一双眼睛在李毅身上转悠,让李毅觉得有些不自在。 阮大铖看了李毅一眼后,就直接表现出对李毅的无视。 周延儒、张溥、吴昌时、阮大铖无一不是江南名流,全是进士出身,只有李毅毫无功名。 “挹斋先生,有竹亭先生在京城传递消息,我复社门生泣血上书,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希望,陛下应该不会视若无睹。”张溥的声音很干脆,像两片金属在摩擦,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味道。 李毅到江南两个月了,知道这个复社魁首在江南的势力,张溥虽然没有做官,但无论到哪个衙门,就连一镇巡抚、总兵都不敢对他无礼。 复社由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联合而成,唯有张溥能把这些人联合起来,江南官绅自称为张溥门下者不计其数。 第98章 议政如卖菜,谋取宁绍总兵一职 周延儒微微点头,却不明确表态,他是当过内阁首辅的人物,当然不会被张溥的手段蒙骗,如果复社的呼声有用,当年东林党就能把李三才推上内阁首辅的位置。 “圣上对温党不满,只有薛国观还不知死活,挹斋先生复任内阁首辅乃是众望所归。”吴昌时把目光从李毅身上收回来,插了一句话。 “温体仁嫉妒贤良,杨嗣昌害死九台先生,圣上迟早会识破他们的真面目。”周延儒轻摇手中折扇,显得不急不躁。 “到京城走动花费巨大,司礼监、锦衣卫那些人最了解圣上的心思,一个个都要喂饱才能吐出象牙来。”吴昌时提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周延儒听了后连连点头,而张溥则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温体仁被解职后,温党一脉都是秋后的蚂蚱。 吴昌时暗中揣摩崇祯皇帝的心思,当年温体仁把周延儒斗回老家,这些年大明在温体仁的掌控下像一艘破船窟窿越来越多,崇祯皇帝难免会对周延儒有一点回顾之情。 吴昌时日夜想着身居高位,看破崇祯皇帝的心思后便想加以利用。 张溥起身在凉亭里走了两圈,向吴昌时问道:“上下打点需要多少银子?” 吴昌时伸出两个手指头,说道:“至少需要二十万两!” 初听之下李毅倒吸一口冷气,但转念一想,能坐上大明内阁首辅这个位置,花再多银子也不算亏。 现在的问题是,崇祯皇帝心思多变,如果事情最终没有办成,这些银子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李毅知道自己被叫到这里来的目的,这种事情不可宣扬,一旦事情泄露立刻声望扫地,人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在复社筹集了十四万两银子!”张溥说话的时候沉着脸,但挑起的眉头显露出他心中的得意。 复社人多嘴杂,不是一条心,如东林党元老钱谦益与周延儒是死对头,不但不能去筹款,连口风都要把紧。 张溥能筹集十四万两银子,全靠他平日里的声望,因而有些自得也在所难免。 “我出四万两!”一直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的阮大铖一语惊人。 “圆海先生!”周延儒言语中有些动容,两人相交多年,阮大铖是官宦世家,家中良田几千亩,但四万两银子也是近半家产,如此慷慨解囊若是事情不成,他无以回报。 阮大铖摆摆手,示意周延儒无需多说,神态中倒是很豪爽。 “挹斋先生如果不嫌弃,在下也愿奉上四万两银子。”李毅知道这等机会是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他这些天对周延儒的心思没白花,也许是李毅对卢象升的忠义之心让周延儒对他刮目相看。 周延儒点头表示认可,拿一个武将的银子比拿那些复社门生的银子要让他安心的多。 周延儒心里很清楚,张溥力推他复任内阁首辅其心不言而喻,此事若成这个把柄便会死死把握在张溥手中。 周延儒明知道张溥递给他的这杯酒有毒,但为了内阁首辅之位,他也得咬牙喝下去。 周延儒被温体仁斗倒六年了,在宜兴蛰伏这六年期间,他从未忘记过坐在内阁首辅位置上的舒爽滋味。 “挹斋先生如果复任内阁首辅,当以东林子弟为重,革除积弊,让大明天下重归太平!”张溥的语气让一旁的李毅听起来都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张溥还是周延儒的门生,但自从崇祯二年,周延儒联手温体仁与东林党反目后,周延儒回到江南只能仰曾经弟子的鼻息度日。 大明朝廷的党争,柳随风曾经给李毅详细介绍过,崇祯皇帝先利用东林党斗败阉党,再在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后,把东林党人贬回老家。 周延儒察言观色的快,不但不和东林党人为伍,反而与温体仁联手斗倒了东林党魁首钱谦益,自此,大明的内阁首辅位置几乎就在温体仁和周延儒手中交替。 崇祯皇帝不喜朋党,东林党人再想入阁难于登天,因此才有复社和周延儒的联手。 “挹斋先生坐上内阁首辅之位,我只要个吏部侍郎的职事!”吴昌时干笑着说了一句,然后饶有兴趣地问向李毅:“玉成,你想要什么位置?” 吴昌时这话一出,张溥和周延儒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毅身上。 “这大明的朝堂大事竟与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没什么区别!”李毅心里暗暗腹诽,略作沉吟后答道:“在下想担任宁绍总兵一职!” 宁绍总兵又名浙江防倭总兵,驻地包括宁波府和绍兴府。 这两府虽然比不上临近的杭州府繁华富庶,但由于出海便利,有利于李毅实施海上走私计划,却是最合适不过。 周延儒原以为李毅会谋取大同、宣府、蓟州、辽东这样的重镇总兵,心中还暗暗感到棘手。 现在见李毅谋取的是堪称‘闲职’的宁绍总兵(倭患解除后),周延儒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玉成放心,老夫如果复任内阁首辅,宁绍总兵一职必属于你!” 李毅佯作感激道:“多谢挹斋先生!” 半个时辰后,李毅、柳随风离开周家庄园,他们没有返回卢府,而是前往福顺昌设在杭州的商号。 两辆豪华马车走在官道上,张定远小心驾车,以免触碰到官道中渐多的行人。 马车内的李毅静心看着两边的风光,太湖两侧的良田因为官绅一心捞取钱财,没有种上水稻而是种上了桑麻。 太平年月不是大问题,一旦战事蔓延到江南,这很可能成为一大祸事。 李毅看出了问题所在,但因为手中无权,暂时无法改变什么。 买官之后,李毅很缺钱。 秦宁已派商队前往宣大镇采购北境的货物,准备赶在冬天到来之前运回江南,皮毛的出货旺季就在眼前,那些在草原用几块砖茶就能换到手的皮毛,在扬州、杭州、南京等地能卖上近千两银子。 福顺昌虽然可以赚到不少钱,但由于李毅要养五千骑兵,这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如此一来,李毅还要想办法多赚银子。 第99章 有客来访,豪侠许都 说起赚钱养兵,有一事还需李毅注意,那就是李毅要顺利夺取宁绍总兵一职,留在太行山内的破虏营骑兵就不能太过放肆。 五千骑兵不是一两百人,只要被哪镇巡抚往朝廷上奏一本,说李毅麾下骑兵变成流贼,或者不小心和剿贼的官兵交上手,然后被兵部定性为流寇,那就麻烦大了。 到时候,即便周延儒顺利复任内阁首辅,也很难帮到李毅,毕竟,大明的言官有时候连皇帝也束手无策。 四万两银子已是李毅目前能调用的极限资金,如果这次张溥和周延儒的策划失败,那李毅即便不想蛰伏也得低调度日了。 沿着太湖岸边来到杭州,李毅没有立刻赶往秦宁为他准备的庄园,而是命张定远驾车直奔福顺昌在江南的总号。 杭州街道上小商贩的呼叫声此起彼伏,马车进城后,还赶不上步行的速度。 李毅把车窗关上,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的模样,该高调的时候高调,该低调的时候则需低调。 马车径直驶入福顺昌的后院,有亲兵卸下马匹,李毅下车后立刻走进书房,取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书信,然后招来张定远:“定远,你来一下!” 张定远推门进来,恭敬问道:“毅哥有何吩咐?” “你带上几个兄弟,快马加鞭前往大名府,找赵家庄的赵信,让他把这封信转交给杨国忠。” “遵命!” 张定远接令离开没多久,门外响起秦宁的声音:“东主在吗?” 李毅把毛笔搁下,回道:“进来吧!” 秦宁进入书房,一边找地方坐下,一边说道:“东主,昨天有客人来找你,就住在商号不远的鸿运客栈,说东主回来后立刻告知他。” “这客人是何身份?” “他自称东阳人,姓许,名都,字云阳,穿了文士服,腰上又配了一柄刀。” “东阳人?” “东阳位于浙江金华府,属下收购茶叶时曾到过那里,那个地方民风剽悍。”秦宁似乎对东阳的印象不怎么好。 “你找个小厮带路,我去看看。” 自李毅在江南扬名起,想见他的人不少,不是有些名望的读书人,李毅多数推给柳随风,生意上的事李毅也轻易不插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柳随风擅长和官绅打交道,秦宁经营商号的本事即便李毅是穿越者也不得不道一声厉害。 现在李毅之所以愿意去见许都,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历史上那个出身书香门第,却有着忠肝义胆的‘白头军’统领许都。 片刻功夫后,李毅换了一身旧袍子,叫上两个亲兵大步出了福顺昌大门。 除了商号内的自己人,任谁也认不出来,李毅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福顺昌神秘东主。 福顺昌总号由十几家连在一起的铺子构成,所在的安泰坊是杭州最繁华的街道之一,秦宁去年买下这些旺铺花了两万两银子。 李毅很少在商号中露脸,秦宁雇佣的又多是本地的伙计,每天到后院与掌柜谈生意的人天南地北都有,没人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李毅三人跟着小厮拐过两条街道,到了鸿运客栈门口。 鸿运客栈在杭州城名气不小,不但提供高品质住宿,还经营杭州各式有名的菜肴小吃,外地来的客商大多选择在这里入住,并大快朵颐一次。 那小厮先找到客栈掌柜,询问有没有叫许都的客人。 掌柜想了想后,答道:“客栈内确实有一位叫许都的公子!” 李毅随即走上前说道:“劳烦掌柜跟许公子说一声,就说一个姓李的人找他。” 掌柜点点头,随即招呼伙计去客房找人。 没过多久,跑堂伙计一溜小跑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国字脸的年轻人,虽然穿了一身文士服,但坦露的小臂粗壮结实,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许公子!”李毅上前拱手。 许都上上下下打量李毅,脸上从迷惑不解转向犹豫不决:“你是李参将?” 李毅笑着答道:“解职的参将当不起这般称呼,许公子叫我玉成就好,这是我的字。” “玉成兄,久仰,久仰!”许都抱拳道:“在下东阳许都,字云阳,玉成兄也叫我云阳吧!” “云阳兄幸会!”李毅抱拳回了一礼,然后细细打量起许都来,从许都的着装打扮来看像个读书人,但难掩一股江湖气息。 这个许都怕是不简单! 俗话说的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凡是读过书又有江湖味道的人,往往不可小觑。 李毅近来品读《水浒传》,对这句俗语很有感触,宋江无疑就是这种人物的代表,李毅也有向这种人物成长的趋势。 “在下听闻卢总督殒命嵩水河畔,心中悲痛不已,又听说玉成兄不顾艰险,力战清虏保全卢总督的遗体,后来更是千里送灵,这番高义举动着实令在下佩服!”许都言谈举止难掩豪侠之风,和李毅这几天见识的文士大为不同。 李毅有心结识许都,于是提议道:“我们到楼下一边吃些酒菜,一边细谈!” “好,能识的玉成兄这般人物,不痛饮几杯难以尽兴。”许都示意李毅先行。 李毅摆手命引路的小厮带两个亲兵先回去,然后与许都来到楼下吃饭的地方。 许都向掌柜要了一个雅间,并招呼李毅坐下,虽然福顺昌总号离这里不远,但许都执意要以主人的身份招待李毅。 “玉成兄远来是客,我是浙人,能结识玉成兄这等人物是我的荣幸。”许都很热情,平日里就喜欢结交豪侠之士,这次当然不会让李毅占先。 李毅才从北方来到江南,不熟悉这边酒楼的食谱,索性任许都招待,只是一顿饭的事,和这等人物无需太过计较。 许都点了一桌子杭州名菜,如西湖醋鱼、叫化童鸡、东坡肉、龙井虾仁……每一道菜都可以讲个典故。 许都不是那种文绉绉的人,也不和李毅说那些虚文缛节的话语,只是一个劲地劝酒。 李毅前世喝高度白酒都属于海量级别,喝这个时代的低度酒自然毫无压力。 李毅的‘举杯不拒’让许都对李毅的好感激增,觉得李毅是和他一样的豪爽汉子。 第100章 攀谈试探,组建暗影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都突然端起一杯酒,一边举在半空中往地面挥洒,一边叹息道:“卢总督可惜了!” 木制地板上出现一道浸湿的酒渍,李毅摸不清许都的底细,暂不做声静观其变。 许都像是半醉,接着说道:“朝廷无道,像卢总督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被陷害,奸佞小人倒是一个个活的滋润,都道中原义军四起,江浙之地也就差陈胜吴广了!” 许都的话让李毅立刻警觉起来,这个人要么是性情中人,要么是在试探他。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许都就是历史上那个在浙东发动起义的白头军统领。 “玉成兄不要这样看我!”许都摇头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你初到江南,必然觉得江南富庶,今年上天垂怜,风调雨顺,百姓勉强能填饱肚子,一旦遇见洪涝旱灾,卖儿卖女乞讨度日者不计其数,稻米鱼盐、绫罗绸缎都入了那些官绅的私囊,富有者占田万亩,贫贱者无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说这世道还算公平吗?” “云阳兄,你醉了!”李毅举起酒杯。 “嘿嘿!”许都举杯与李毅碰了一下:“玉成兄,我敬佩你为人英雄,所以多说了几句,我浙东也是英雄辈起的地方,当年武毅公(戚继光,谥号武毅)的戚家军就多有浙东子弟,你若看得起我,就交我这个朋友。” 李毅见许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稍稍表露自己的态度:“我与云阳兄一见如故,大明待卢总督正如当年南宋对岳飞,凉了军中将士的心。” “正是如此!”许都拍了一下大腿,似有寻到知音的感觉:“我结交的几个朋友,几社的陈卧子、徐闇公还心存愚忠,两眼不闻窗外事,只知道卧在家中死读书。” 陈卧子和徐闇公正是几社六子当中的陈子龙(字卧子)和徐孚远(字闇àn公),其中,陈子龙更出名一些,因为陈子龙还是复社四公子之一。 “云阳兄的朋友都是大才,非我这等粗人可比!”李毅自嘲道。 “玉成兄莫要妄自菲薄,国逢乱世,恰是将军建功立业的时候,如果玉成兄得空,今年一定要来东阳与我再会。”许都说完这句话后便到柜台结账,然后回客房歇息。 与许都分别后,李毅回到商号,凭直觉李毅认定许都就是历史上那个‘白头军’统领。 李毅能快速确定许都的身份,是因为许都在历史上留名了,那其他没留名的人呢? 李毅的思绪开始发散,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创建的势力还缺乏像锦衣卫这样的耳目。 有了这个想法,李毅立马对守门的亲兵吩咐道:“你去把孙镇和徐胤叫来。” 亲兵离开后没多久,孙镇与徐胤同时来到李毅的书房,单膝跪地道:“拜见大人!” “无需多礼!”李毅上前把他们扶起,然后说道:“我们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行事太过不便。” “朝廷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打探消息,监察内外,我打算效仿锦衣卫组建暗影卫。” “孙镇,你为暗影卫统领,徐胤,你为暗影卫副统领,负责挑选合适人手打探消息,刺杀对手,我会给你们提供需要的银子。” “大人放心,我们必不负所托!”孙镇、徐胤很是激动,他们知道自己入了李毅的眼睛,只要好好做事不愁无法立功扬名。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道:“你们从商号着手,先在江南各地留下探子,首先交给你们的任务是查清东阳许都这个人,就当是给你们的考验。” “是!”孙镇、徐胤领命退去。 从现在开始建立探子网络,他们悠闲的日子结束了,这份差事伸缩性极大,做好了如同朝廷的东厂、西厂、锦衣卫,权势倾天,做不好就成了只能通报消息的信使。 孙镇、徐胤和韩必先、杨国忠他们一样,是最早追随李毅的一批人,因为战场指挥的才能一般,他们没能成长为高级军官,只在李毅的亲兵队担任小队长。 同伴们都成了军中高层,孙镇和徐胤不甘落后,都憋着一股劲想要立功升职。 这次李毅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暗暗发誓定要把李毅交代的事情办好。 时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金秋十月,徐明义携带大批银两以及北方货物到达杭州,这几乎是李毅在北方的所有家当。 徐明义只在杭州待了半个月就返回北方,在大名府设立福顺昌分号,联系南北。 今年京畿南三府大旱,朝廷在那里赈灾,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藏在太行山中的五千破虏营将士不外出掳掠难以生存。 中原战事胶着,杨嗣昌调集九镇兵马对张献忠和李自成围追堵截,官军气势汹汹,流贼暂避锋芒。 因为这个缘故,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等破虏营高层严禁破虏营将士私自外出,以免惹祸上身,福顺昌不得不从江南购置大米运到大名府,暗中输送到太行山中。 李毅要养军,要发展商号,要结交名士扩大人脉,花钱如流水,李毅从未像现在这样缺银子。 十月二十一日,东阳县的一座大宅子里,李毅与许都相对而坐。 许都住的地方叫做许宅,意思就是许家的宅子,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姓许,但所有人都听许都的号令。 “玉成兄,我没想到你真会来东阳看我。”许都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丝憨态。 “自从上次与云阳兄一别,在下一直不忘云阳兄的风采。”李毅端起手边的茶盏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这东阳茶与碧螺春、龙井相比,味道太浓,苦涩味太重,因此一直卖不上价格。” “因人而异,碧螺春和龙井太过柔和,是盛世里文人墨客最爱的东西,但我更喜欢东阳茶的滋味。”许都不以为忤。 “云阳兄上次对我说的话一直回荡在耳边……”李毅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当时只当是云阳兄对朝政不满,随意发几句牢骚,没想到云阳兄竟然效仿那水浒传中宋江之事。” 许都闻言右手一抖,竟然把眼前的茶杯打翻,他身后站立的一个汉子更是唰地一声把佩刀拔出一半。 第101章 本以为你是宋江,没想到竟是王伦 场中局势立马紧张起来! 尽管如此,李毅只是淡定地喝茶,好似没看到那汉子拔刀一般。 许都看到李毅镇定自若,眉头不禁一皱:“玉成兄暗中调查我!” 李毅笑着回道:“我这人交朋友一向很小心,云阳兄说出来的那番话我当是真知灼见,为交云阳兄这个朋友不得不如此,还请云阳兄莫要见怪。” 许都后面的汉子面现焦急之色,对许都说道:“大哥,休要听他花言巧语,他知晓了我们的秘密,绝不能放他离开这里。” “莫要大惊小怪,如果你们知道我现在做的事,就该明白你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李毅稳如泰山。 许都弯腰把茶盏捡起来,摆手示意身后的汉子莫要多言:“玉成兄,明人不说暗话,我也是从太行山那边的朋友了解了一些关于你的情况,所以才专门去杭州拜访你的。” “这就对了!”李毅又喝了一口茶说道:“这样对你我才公平。” “玉成兄此来是想入伙吗?”许都面露兴奋之色:“如果玉成兄愿意,我愿将头把交椅愿交给玉成兄来坐。” 李毅摇头笑道:“云阳兄是宋江,但我不是卢俊义。” 许都脸色阴沉下来:“玉成兄这是何意?” 李毅哈哈一笑道:“现在还没到举事的时候,云阳兄操之过急,只怕会惹祸上身。” 许都定下心神,问道:“依玉成兄之见,我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李毅一字一顿说道:“广制军备,联络义士,等待时机。” 许都听了后暗暗沉吟,眯着眼睛说道:“玉成兄此行不是光给我献计来的吧!” 李毅笑道:“当然不是,我此来是有一笔大财富要与云阳兄分享。” 在大明,要想干一番事业银子总是缺不了的,何况许都准备做造反的买卖。 许都出身官宦,年幼时在嘉兴求学,与几社陈子龙、徐孚远、何刚以及浙江余姚富户郑遵谦等交好,有豪侠之风,爱散钱财结交豪杰,常有不满朝政的言论,有传闻许都暗遣部属在括苍山成立白头军,东阳豪强多以他为尊。 这是暗影卫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查到的消息,字数虽然不多,但言简意赅,把许都的背景来历,平日交往情况说的清清楚楚,尤其是与白头军有联系的秘密传闻几乎与史书上关于许都的介绍一致。 东阳、义乌地处浙东山区,民风彪悍,传闻当年戚继光正是见识了义乌矿工打架的勇猛,最终以浙东子弟为基础操练出闻名天下的戚家军。 大明朝廷在浙东地区控制力薄弱,地方豪强势力强大,许都能搞出点名堂出来也不稀奇。 李毅清楚许都的底细后,为了自己的大计划,决定亲自来东阳见许都。 “朝廷无道,但还没到云阳兄起事的时候。”李毅一边品着许都给他奉上的东阳茶,一边说出自己对江南局势的判断。 “玉成兄当真这么认为,还是有心蛰伏等待时机再为朝廷效力?”许都目光直视李毅。 “我在宣大时曾对大明有眷顾之心,一门心思想着击退清虏,不让汉人百姓再受清虏劫掠之苦,可总督大人之死让我这一腔热血凉了!”李毅说的这句倒是大实话,有时候也要说几句实话才能让人相信。 “如玉成兄所说,这朝廷已经腐朽不堪,近些年我走遍南直隶和浙江各地,满眼全是世间不平事,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可以纵横中原十余年,朝廷屡剿不绝,想来那里的情形更胜江南,玉成兄是带兵打过仗的人,如果能加入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北方的情况自然要比江南糟上许多,如果不是断绝生计的人十中有七八,谁会走上造反之路。 许都的神态、言语落在李毅眼中,完全就是一位初涉世事的富家公子,心中虽有不平,但论心计、本事还差得太远,否则不会让暗影卫这么快就探清了底细。 “唉,还以为你是宋江,没想到你可能只是王伦。”李毅心中有些犹豫了,他想找个有本事的人合作,没本事的人虽然更容易掌控,但合作的风险太大,一旦事情泄露怕是连老本都要赔光。 李毅端起茶连喝好几口,最终还是决心赌一把,虽然有风险,但眼下这种局势再想四平八稳的行事机会已是不多。 “云阳兄,你麾下有多少精兵?多少兵甲?多少铳炮?多少钱粮?”李毅这几句话把许都问的目瞪口呆,他虽然秘密组建了白头军,但这些东西并未细细筹划过。 李毅心中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云阳兄麾下部众不少,以云阳兄的财力要养活这么多人,还要准备衣甲兵器,怕是也缺钱的紧吧?” 李毅只是个外来人,与许都只是第二次见面,几句话就把他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可见许都确实不是可以成大事之人,如果注定要踩着无数人的肩膀才能爬到高处,那就让许都成为他李毅的垫脚石吧! 许都不知道李毅心中所想,他被李毅问到心坎里,连忙起身求教:“还请玉成兄教我。” “在下不敢当!”李毅起身示意许都坐下,然后眼睛扫向站在许都身后的随从。 许都会意,摆手道:“梁斌,你们回避一下。” 梁斌用戒备的眼神在李毅脸上转了一圈,无奈带上两个随从退出大厅。 最后,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李毅、许都两人。 许都深吸一口气,诚恳望向李毅:“还请玉成兄不吝赐教!” 李毅不答反问:“云阳兄可知江南之地谁最富有?” 许都想了想答道:“杭州沈氏、松江顾氏均为大富望族,但要论何人最富,怕是难以断定。” “江南诸公虽然富有,却比不过福建郑氏一族。” “福建郑氏把持海贸,确实富得流油!” 李毅和许都口中的福建郑氏,指的是福建总兵郑芝龙一族,郑芝龙本是海盗出身,朝廷屡次围剿他都没有成功,后来福建巡抚熊文灿将他招安。 郑芝龙投靠朝廷后,借助朝廷的势力火并了其他几家有实力的海盗,因功升职为福建总兵,后来又在澎湖海战中打败荷兰舰队,完全垄断了日本、大明和南洋三地的海贸。 如果把宣大镇与蒙古的贸易利润比作一口井,那日本、大明、南洋这三地的海贸利润就相当于一口大池塘。 第102章 谋取海贸巨利,许都魄力不足 熊文灿正是尝到了当年招安郑芝龙的甜头,被调到中原追剿流贼时也想着招安张献忠,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流贼的行事风格与海盗大为不同。 郑芝龙需要借助大明的各种货物与日本以及荷兰人贸易,所以心甘情愿当大明的顺民,并从中捞足好处。 张献忠的野心和对大明的仇恨,在长达十几年的流窜中膨胀到无法抑制,所以他降而复叛,连累熊文灿被逮捕入狱。 “海贸的巨大利益并非一直属于闽人,需知几十年前,海贸还是浙人的天下。”李毅站在浙人的角度发着感慨。 “唉,当年如果不是海商惹祸上身,导致东南沿海皆遭倭人侵袭,又怎会有今日闽人专享其利。”许都不知道李毅为何要说到这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嘉靖东南倭寇之乱,本就是因为江浙的海商勾结倭寇而起,后来戚继光和俞大猷平定倭患,大明开始禁绝海贸,片船不得下海,宁波府的双屿岛从繁荣变得萧条。 隆庆年间,因闽人走私不绝,福建巡抚许孚远奏请开放漳州月港海贸,变堵为疏,从此闽人在海贸中一枝独秀。 浙江与大明的税赋重地太近,朝廷担心放开海贸后诱发祸患,封禁之命一直不松。 此消彼长,闽人走私愈演愈烈,早就不限于月港一地,郑氏借此富可敌国。 浙江也有些穷困之徒下海为盗,但终究成不了大气候,闽人乡族情节很重,下海后大多抱团行事,浙人走私被排斥在外。 浙人往闽地走船,不但要给郑氏缴纳税金,还要随时面临海盗侵扰的危险,赔本买卖时常出现,甚至葬身鱼腹。 久而久之,浙人出海的就少了。 海贸势力的变迁无疑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朝堂之上一言可以富一地,一言也可以穷一地,这里面牵涉的激烈斗争远非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 “福建郑氏已成气候,浙人算是自食苦果。”李毅喝了一大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福建郑氏虽然把持海贸,但他们出海的货物如丝绸、棉布、瓷器……多数来自浙江,你我如果能够从中分一小杯羹,就足够成就大事了!” “分一杯羹?这…这是虎口拔牙啊!”许都吓得了一跳,在他看来福建郑氏可不好惹。 “云阳兄莫慌,我既然这么提出来,自然有办法分羹和应付福建郑氏。”李毅说话的时候很自信,给人一种山人自有妙计的感觉。 “玉成兄如果真有办法,那我当然愿意与玉成兄合作。”许都听李毅说的动听,当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处:“只是不知这羹该如何分?” “云阳兄可知福建郑氏获取浙江货物最常走哪条道?” “不知!” “他们最常走这条道!”李毅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指着图上一处说道:“我听闻浙江巡抚准备追剿浙赣闽交界处的山贼,而这些山贼主要由闽人组成,云阳兄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机会?” “邱凌霄父子!”许都脱口而出。 福建汀州人邱凌霄父子带着暴动山民,一直在浙赣闽三省交界地带活动,许都的白头军与他们有着联系。 “这条道路在群山环绕之中,关系着太多人的利益,不知道云阳兄是否有这个胆量?”李毅手指轻弹,等待许都的答复。 许都有些踌躇不定,李毅这一番话既说的他心潮澎拜,又让他心起畏惧,他在浙东生活了几十年,结果还不如刚到江南几个月的李毅看得透彻。 站得越高,看的越远。 上过生死战场,与总督、巡抚、镇守太监、总兵、前内阁首辅、东林党魁、复社魁首等大佬打过交道的李毅,当然比许都这个有野心无实践的人看的明白。 “玉成兄且容我再好好思虑一番!”许都的手微微颤抖,虽然他义愤填膺、雄心万丈,但当机会真摆在眼前时竟有些叶公好龙的感觉。 李毅眼中闪过一缕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这事事关重大,不必急于一时!” “也是,也是!”许都连连点头。 “我有一事想请云阳兄帮忙!” “玉成兄请讲,只要在下能做到必定不会推辞!”许都和李毅谈事在气场上一直被压制,这让他憋得慌,现在李毅请他帮忙,终于可以展露豪气了。 “我有一批部下还在江北,想带入江南,却一直没有落脚的地方,不知云阳兄能否帮忙?” “好说好说,回头我就做出安排!” “那行,这次会面就先到这里,我有事需要先走,下次再见!” “好,下次再见!” 十一月二十五日,自李毅从东阳回来已有一个月,天气逐渐转冷,李毅穿着一件夹袄,正和柳随风讨论大明的局势。 “不知柳先生对党争之祸有何看法?” “无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都是一丘之貉,结成朋党之后,无论好官坏官均以一党之私为重。” “是啊,如果这大明的官吏都像总督大人这般大公无私,党争之祸也许就不会继续存在了。” “可惜没有如果,也正因为如此,当今天子坚决不用东林党,张溥不是傻子,只有拥戴周延儒才有机会。” “依你之见,周延儒这次有机会复任内阁首辅吗?”李毅很喜欢听柳随风对大明政局的分析,得到柳随风这个幕僚胜得十万精兵。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但这一次我敢说,周延儒要被张溥白占便宜了。”柳随风自信地笑了笑:“温体仁被贬后,薛国观不知进退,内阁中那几人老的老、弱的弱,杨嗣昌如果成功剿灭了流贼或许还有机会,可惜杨嗣昌办不到,这么一来,周延儒入阁便成了大势所趋,这大明暂时没有比周延儒更合适的人了。” 李毅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落光叶子的枫树,半晌后突然说道:“杨国忠已经和流贼的罗汝才、李自成联系上了,张献忠被左良玉击败后处境很不好,如果不是我知道杨嗣昌必败,一定会在后面推一把。” 卢象升之死,一大半的责任要归到杨嗣昌头上,这是李毅最不能原谅的人。 第103章 破虏营南下,网罗海贸人才 入冬之后,北风开始凌厉起来,官道上行人稀少,只有福顺昌的商队络绎不绝。 李毅力邀卢象同加入福顺昌后,福顺昌通过各处关口比别家要顺利许多。 卢象同为卢象升处理杂务和打理各方关系多年,在江南人脉广泛,虽然卢象升死后难免有人走茶凉之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般行事。 随着江南、江北贸易的频繁,福顺昌商队的护卫明显增加不少,这些护卫不是随便招募的青壮,而是从破虏营中挑选出的精干将士。 在贺渊、韩必先、杨国忠等将的率领下,八百精锐将士分批到达杭州,并藏入福顺昌在各地购置的产业内。 他们都将成为李毅打造江南根基的第一批帮手,其中,秦虎和几十个原籍在江南的天雄军将士很快便派上用场。 台州府是浙东最穷困的地方,境内七成是山,一面临海,唯有靠海才能谋得生计。 许都麾下最得力的助手梁斌顶着寒风,带着以秦虎为首的十几个破虏营将士在台州海门卫附近转悠。 这里的人多数以出海捕鱼为生,当然也有人出海经商,或者干些不要本钱的买卖。 梁斌对这一带很熟悉,他本就是绿林中有些名望的人,只是不做海里的生意。 一个鱼贩子指着梁斌、秦虎等人,扯着嗓子在寒风中呼喊:“唐钰,有人找你!” 随着鱼贩子的喊声传开,一个皮肤粗糙,头发乱成一团的中年汉子扭过头来,他的右耳被削去一半,但双目有神。 唐钰曾经是台州有名的海商,经常往台湾走货,南洋也去过,四年前在海上碰见风浪被打翻了船变得穷困潦倒,不得不以捕鱼为生。 生意败落后,有海盗请他入伙,但唐钰不愿意,因此被人削去了半只耳朵。” 唐钰用眼角余光瞅了瞅梁斌、秦虎一行人,抛下一句‘我不认识他们’,然后转过头继续挑着鱼担子往前走。 秦虎加快脚步来到唐钰身后,抱拳说道:“唐兄弟留步,你这里的鱼我都要了。” 唐钰放下担子,侧着脑袋,伸出五个手指:“给我五十个铜钱,这些你全部拿走。” “这些钱都是小事,唐兄弟不知能否赏脸往松门卫喝一杯酒。”秦虎看都没看竹筐里的鱼,直接发出邀请。 “这可不是小事,我指着这些钱养家糊口呢!”唐钰眉头微皱,好像有些不高兴。 “只要唐兄弟赏脸走一趟,养家糊口不再是难事。”秦虎拿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 “我没空!”唐钰不为所动,挑起鱼担子就想走。 秦虎伸手拉住鱼筐上的绳子,着急道:“不过是一杯酒,错过的工钱我会补给你的。” “你以为我没见过钱吗?”唐钰猛地一拉鱼筐上的绳子,恰巧把鱼筐掀起碰到秦虎的裤子,沾染上一片淤泥。 秦虎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你莫要太过分!” 唐钰“哐当”一声把挑子扔在地上,撸起袖子说道:“你如果要鱼我这就卖给你,如果要干其它的,请找别人!” 秦虎是个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狠人,李毅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多少年没被这样呛过了,不由怒极反笑:“好,有性格!” 梁斌见秦虎和唐钰发生冲突,几个大步上前,对着唐钰拱手道:“唐兄弟莫要误会,我们不是海寇,因为有个大富商要找个熟悉海路的人合作,有人向我们推荐了你,所以才来请你的大驾。” 秦虎身后的两个亲兵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唐钰两侧,眼睛瞄向秦虎,等他发号施令。 “不管你们什么来头,我不去!”唐钰弯腰捡起扁担。 秦虎往后退了一步,好言说道:“我没有恶意,唐兄弟莫要误会。” “你不买我的鱼就不要碍我的事。”唐钰不给秦虎一点好脸色。 秦虎无奈朝梁斌摊摊手,就在他转身的功夫,两个亲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一个一脚揣在唐钰的后背上,另一个趁他踉踉跄跄的功夫右手一记手刀砸在唐钰脖颈处。 唐钰双眼一翻,像一根石柱般翻倒在地面。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梁斌反应过来时,唐钰已经晕死过去。 “你们!”梁斌瞠目结舌。 “请个人还这么费事!”秦虎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背上走人。” 一个亲兵把唐钰一百多斤的身躯扛在肩膀上,一点也不费劲地往海边的山林中退去。 冬天的海边没什么人,只有刚才带路的那个渔民看到,但他也被吓到了,根本不敢出手阻拦。 “带路!”秦虎怒喝一声,统御过大军的威严让梁斌默默抬腿在前带路。 到了林子里,秦虎先命人用绳子把唐钰绑住,然后一掐人中把唐钰唤醒,但不等唐钰张嘴呼喊,一块碎布已堵上他的嘴巴。 唐钰看着周围众人凶神恶煞般的目光,不再反抗,识趣地跟在众人身后往金华府方向走去。 每到饭点的时候,秦虎会让人取下他嘴中的碎布,喂上干粮和清水,唐钰摸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不敢随意说话。 秦虎一行人在山里走了六天,终于到了一片庄子,秦虎解开唐钰的绳子说道:“我奉主上之命来请你合作,如今我已表达了诚意,你如果觉得真可以打一辈子鱼,现在我放你离开。” “你……”唐钰和梁斌闻言都傻了眼。 “你如果走,我会给你干粮和清水,到了海边你那担鱼可能还在那。”秦虎面色沉静,看不出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停了片刻又说道:“对了,那些鱼值五十个铜钱,算上挑子我给你一百个铜钱。” 秦虎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在手中掂量一番,然后扔在草地上。 唐钰站着没有动,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如果有兴趣,见了我家主上自见分晓!”秦虎似笑非笑。 沉默,犹豫,等待,好奇。 唐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答道:“好,我就见他一面。” 唐钰说完这些话后,弯腰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小心放在怀里:“那筐鱼和竹筐值这个价!” 梁斌目睹了这件事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担心,与自家公子合作的都是些什么人,看架势远不是白头军能够控制的。 第104章 折服唐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茶山连绵,到了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茶桩。 二三十间土房隐藏在两山的山坳处,海风把满山野的碎枝枯叶都刮光了,看不见一点杂乱物。 这是福顺昌不久前才收购的茶山,如果没有许都帮忙,他们这些外地人在这里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有钱也不行! 唐钰等了五天,见到李毅时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要见自己的大人物看上去平淡无奇,一张脸虽然颇为英俊,但那是窑子里的姐儿才喜欢的模样,腰上挂着一柄褐色不起眼的佩刀,更像是是个装饰物,比不上他的属下秦虎气势逼人。 当李毅伸出右手时,唐钰发现李毅指尖和手掌布满老茧,这才稍稍正视李毅几眼。 李毅把唐钰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兄弟,我叫李毅,是福顺昌商号的东家,这次请你来是听说你曾经乃是浙东有名的海商,我想做些海上买卖,你是我找的合作对象。” 唐钰听说过福顺昌,知道这是一家把闽浙的茶叶、丝绸贩向北方,再把北方的皮毛、马匹贩到南方的大商号。 唐钰有些好奇地问道:“李东家锦衣玉食,样样不缺,何必要到海上冒险,海贸不比路上,靠自己也靠老天,不是想挣钱就能挣上的。” “我要挣这份钱。”李毅的口气很狂妄,但听在唐钰耳中像是个嚣张的纨绔子弟。 唐钰想起自己的过往,苦笑道:“不瞒李东家,我曾有五条船,六百多个伙计,可一场风暴下来就剩下我和几十个命大的伙计了!” “天有不测风云啊!”李毅感慨一句,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做边贸生意的,不论陆路还是海路都有巨大的风险。 唐钰以为李毅被海贸的巨利蒙蔽双眼,以致有意忽视海贸的风险,于是好心劝道:“看在李东家费劲心思请我的份上,我就对李东家直说了吧。” “海贸这条路风险太大了,李东家既然有条安稳的财路,就不要再硬往风暴里闯了。” “神鬼莫测的风暴,暗中窥视的海盗,无孔不入的朝廷暗探,以及福建郑氏的打压,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是前功尽弃,船亡家毁。” “唐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不得不开展海贸的理由。”李毅简单解释了一句,然后问道:“浙海的海盗多吗?” “多,大大小小有三十多家,以顾三麻子最为有名,常常侵犯沿海村镇,官府通缉也无可奈何,我这只耳朵就是被顾三麻子割下来的。”唐钰偏头指向自己的半只右耳。 “我想独揽浙海贸易,从福建郑氏口中分一杯羹,依你看该如何经营?” “李东家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不,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有把握当上宁绍总兵,也即浙江防倭总兵!” “李东家你……”唐钰明显被李毅的话吓得不轻,缓过神来后回道:“李东家若有能耐,不但要当上宁绍总兵,还要让舟山参将成为自己人,只有这样浙江海境才能全在李东家的掌控之下。” “这些我来搞定,现在我想请唐兄弟为我组建船队,短则一年,长则两年,我便要在浙海大展宏图。”李毅从唐钰的言谈中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于是正式发出邀请。 “李东家,你到底是何身份?”唐钰这才惊醒,问出了自己本该一开始就问的话。 李毅笑道:“我从宣大而来,曾担任过宣大参将!” “李东家莫非就是在嵩水河畔救援卢总督的李参将?”唐钰惊呼一声,显然知晓李毅的事迹。 “不错!”李毅点点头。 “那好,李东家这差事我接下了!”唐钰终于不再拒绝。 离开茶山的时候,唐钰感觉自己的步子轻盈了许多,以他在海上的名声,如果有银子做本钱,只需一两月功夫便能组建一支船队,除了当海盗,他真没想过这辈子还有在海上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毅能否当上宁绍总兵,能否让舟山参将变得自己人,唐钰管不着,也不想掺和,让他铭感五内的是,李毅居然那么相信他,愿意给他一万两银子做本钱。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崇祯十二年开春。 李毅在宁波府、绍兴府、金华府等地购买贫瘠的山田地产,逐步把太行山的破虏营将士迁入江南,只留下陈靖玄和阿穆尔带着斥候队和蒙古轻骑在江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是当年学士朱升献给明太祖朱元璋平定天下的良策,也是李毅现在选择的战略。 在大明,武将如果想摆脱朝廷的控制,先得有稳定的财政来源,而要有稳定的财政来源,唯有借助对外贸易。 北有塞外边贸,南有海上走私,其他如田产、商税、关税几乎全部掌握在官绅手中,李毅在宣大镇失势后,不得不把目光投向江南,投向海上贸易。 在李毅看来,即使要造反,在江南也比在中原要有前途的多。 其一,李毅与主持剿贼的杨嗣昌有大仇,在中原起事容易遭到杨嗣昌针对,到时候成了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的挡箭牌。 其二,李毅与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三个流贼大佬不熟,他们三个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老铁,李毅挤不进那个圈子。 其三,浙东之地民风彪悍,能支撑李毅编练强军,加上浙东毗邻大明税赋重地,只要李毅上任宁绍总兵,外可掌控海贸,内可夺取杭州、吴淞等富庶重地。 先在浙东蛰伏,静等天下大变! 李毅走在春风和煦的西湖边,心中暗暗定下策略。 东林党和复社都将是李毅的垫脚石,乱世兵权才是根本,而他将是打上东林党印记的总兵,那些文人、官绅现在如何瞧不起他,以后就会怎样反过来求他。 五月二十四日,大明首辅薛国观遭吴昌时弹劾罢职。 没过多久,薛国观又因收受贿赂被锦衣卫逮捕入狱,被崇祯皇帝赐死,继任内阁首辅的是年过六旬的范复粹。 从上任首月起,范复粹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请辞,京城里已有启用周延儒的呼声。 第105章 谋除邱凌霄父子,偶遇陈圆圆 江南,衢州府。 衢州府处于浙江、江西和福建三省交界地,江南入闽的核心商道正好经过这里,因为衢州府的优良位置,这里孕育了鼎鼎有名的龙游商帮。 一般说来,有商帮的地方一定少不了山贼,闽人邱凌霄父子就带着一批山贼在这一带活动。 因为李毅的指点,许都的白头军势力壮大后,没有侵扰附近的府县,而是开始向衢州府附近的山脉进军,这般一来却是引起了邱凌霄父子的忌惮。 八月三日,邱凌霄父子邀请许都前往仙霞岭会盟,商议如何解决两方势力的地盘冲突问题。 许都对李毅的谋略已是颇为依赖,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知李毅,并向李毅请教如何应对。 李毅和柳随风商议一番后,决定利用会盟这个契机干掉邱凌霄父子,占据离仙霞关不远的仙霞岭,监控入闽的核心商道。 一个实力强大的白头军才能成为李毅的帮手,李毅现在无法从官绅口中夺食,唯有与郑芝龙争利。 八月五日,李毅带着秦虎以及五十个亲兵伪装一番后随同许都前往会盟。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人马。 暗里,韩必先带着一千破虏营将士潜伏在仙霞岭附近,只等时机成熟便配合李毅里应外合攻下仙霞岭,清除邱凌霄父子掌控的势力。 仙霞岭,飞鹰寨聚义厅内。 邱凌霄与许都相对而坐,在许都身后,李毅、秦虎、梁斌静静矗立。 李毅现在的身份是许都的幕僚,秦虎、梁斌则是许都的贴身护卫。 “许统领,近来你们白头军发展得很迅猛啊!” “邱寨主说笑了,与你们飞鹰寨比起来,我们白头军只能算小打小闹。” “小打小闹?”邱凌霄面露冷笑:“你们白头军现在掌控半个金华府的绿林,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本来你们在金华府折腾,大家倒也相安无事,可为何突然侵入衢州府,需知这里可是我们飞鹰寨的势力范围。” “邱寨主这话严重了,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你若是有想法,也可以带人来金华府活动,许某绝不阻拦。” “你……”邱凌霄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有些不爽,于是面露不善地说道:“许统领,衢州府是我们飞鹰寨的势力范围,你们白头军的人如果不退出去,到时候后果自负。” 这时,作为许都幕僚的李毅开口了:“邱寨主这是打算动强啊,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必闹得这么僵。” 邱凌霄瞥了李毅一眼,问道:“你是……” “我是许统领的幕僚李玉成。” “原来是李军师,邱某也不想这样,可你们无故侵入衢州府,邱某若是不给予反制,如何能够服众?不如你们白头军并入我们飞鹰寨,大家成了一个锅里捞实的弟兄,这衢州府的地盘自然你们也有份。” “并入飞鹰寨?这不行!” “那你们白头军是选择和我们飞鹰寨开战了?” “我们不想和飞鹰寨开战!” “你们既不想并入飞鹰寨,又不想和我们开战,那你们想干嘛?” “我们白头军想和飞鹰寨联合闽浙两地绿林势力结成联盟,邱寨主为盟主,我家统领为副盟主。” 邱凌霄闻言大喜,当即望向许都:“许统领,李军师刚才说的话可算数?” 许都笑着点点头:“自然算数!” 邱凌霄得到许都的确认,大喜过望,立即命人大摆筵席庆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毅见邱凌霄的儿子邱振云一直没有出现,当即问道:“邱盟主,为何没看到少盟主?” 李毅一句‘邱盟主’叫得邱凌霄心花怒放,他笑着回道:“我儿振云一大早就带人到仙霞关附近做买卖去了,根据往日的经验,他差不多要回来了。” 山贼口中的做买卖,自然是劫掠商旅。 李毅、许都要灭掉飞鹰寨,单杀一个邱凌霄还不够,还要将邱振云干掉。 约莫半个时辰后,聚义厅外传来一阵欢呼声,随后便见一个二十来岁,体型健硕,鹰眼勾鼻的年轻男子大踏步进入聚义厅。 年轻男子一见到邱云霄,便大笑着说道:“爹,今天孩儿搞到不少好货色!” 当儿子的能干,当父亲的自然长脸,邱凌霄想在许都、李毅他们面前显摆,当即笑着说道:“我儿干的不错,快把搞到的好货色拿给贵客们看看,这位是白头军统领许都,这位白头军军师李玉成,这位是……” 邱振云随着邱凌霄的介绍一一拱手施礼,然后走到聚义厅外拍拍手掌,很快便有几十个喽啰抬着箱子,押着一男一女进入聚义厅。 这一男一女当中,男的约莫三十岁上下,面容猥琐,目光涣散,显然已被飞鹰寨的山贼吓得不轻。 女的身形婀娜,内穿白色纱衣,外披红色锦袍,头带纱帽,一块白色纱巾正好遮住了面部,虽然看起来面貌模糊,却依稀能透出几分绝美。 那男的见聚义厅内众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绝美女子,心头顿时一紧,一边向邱凌霄磕头,一边恳求道:“大王,金银珠宝我们都不要了,求求你放了我们夫妻俩!” 邱振云听了后,不等邱云霄应答便朝那男的骂道:“狗东西,你一会自称是皇亲国戚,一会又说这女子是你夫人,你这是把老子当猴耍呢!” 那男的苦着脸惶恐道:“我…我真的是皇亲国戚,她也真的是我夫人!” 邱振云一边抬脚踢向那男的,一边骂道:“狗东西还敢骗老子!” 那男的被踢翻在地,一边闪躲,一边歇斯底里地乱叫道:“我真的是皇亲国戚,我是当朝田贵妃之父田畹,你这样对我,我女儿和当今皇上知道了必定不会轻饶你!” 李毅一开始只当是看戏,可听到那男的自称是当朝田贵妃之父,脑海里的记忆便开始翻腾。 如果李毅没记错,这个叫田畹(wǎn)的男人确实是皇亲国戚,他到江南搜罗美女,想让女儿献给崇祯皇帝从而获得恩宠,而那绝美女子则是让吴三桂冲冠一怒的陈圆圆。 对于田畹的自曝身份,邱振云朗声大笑道:“狗东西,如果你是皇亲国戚,那我爹就是当今皇上,而我就是当朝太子,哈哈哈……” 第106章 李毅英雄救美,提前展开行动 邱振云大笑完,先给邱凌霄投去一个大家都懂的眼色,然后转身对陈圆圆淫+笑道:“小美人,今晚你就是我和我爹的了,嘿嘿,快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窝+草! 邱凌霄、邱振云父子竟有共御一女的癖好,真是妥妥的人渣啊! 李毅暗暗感慨的时候,陈圆圆随着邱振云的逼近一步步后退,最后发出绝望的尖叫。 飞鹰寨的高层看到这一幕,齐齐发出哄笑,显然,类似的一幕已在飞鹰寨聚义厅发生过多次。 李毅眉头微皱,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被欺负,他是做不到的。 可李毅和许都、秦虎、韩必先他们定的行动时间是晚上三更,现在还是白天,在布置没有到位的情况下动手,先不说行动能不能成功,即便侥幸成功,自身的伤亡也必定不小。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李毅看着倒在地上的猥琐男田畹,脑中思绪飞转,突然计上心来,李毅朝田畹大喝道:“田畹!” 田畹几乎本能地应道:“哎!” 堂内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李毅、田畹的‘一叫一应’吸引过来,正挑逗陈圆圆的邱振云也转过身,诧异地问道:“李军师认识这人?” 田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李毅,虽然他不知李毅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但说不准李毅能救他。 堂内众人包括许都、秦虎、梁斌都好奇地看着李毅,那边的陈圆圆则捂着起伏的胸口,李毅能感觉到她的期盼。 李毅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从容答道:“不错,这人我认识!” 邱振云眉头微皱,又是问道:“李军师既然认识田畹这狗东西,那肯定也认识这女子吧?” 李毅佯作惭愧,回道:“说来也是丢人,我居然没有第一眼认出自己的未婚妻。” 李毅说到这里,一步并作两步走到陈圆圆面前:“圆圆,你不在苏州老家待着,怎么到了这里?” 李毅这话一出,堂内众人皆感讶然。 陈圆圆听到‘圆圆’‘苏州老家’这两个字眼,也是娇躯一颤,心中被浓浓的惊喜和疑惑给填充。 李毅见陈圆圆没有立即应答,又是说道:“圆圆,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玉成啊,你原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芳,因为被陈氏抚养长大,故而改姓陈。” 李毅的话说完后,不等陈圆圆做出回应,邱振云已冷笑起来:“李玉成,我看你是许副盟主的军师才一忍再忍,但你要适可而止,不要把我们都当作大傻瓜!” 李毅对此不为所动,低声对着陈圆圆说道:“圆圆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安抚完陈圆圆,李毅转身直视邱振云:“少盟主,首先我要说明一点,我不是有意跟你抢女人,因为她确实是我的未婚妻陈圆圆,而这个田畹也正是当朝田贵妃之父,如果我不认识他们,又怎能把他们的名字都叫出来。” 邱振云虽然信了九成,但出于对陈圆圆的觊觎,他还是走到陈圆圆面前,面露凶狠地威吓道:“你给老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叫陈圆圆?是不是他的未婚妻?想好了再回答,如果老子发现你说谎,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邱振云突然出声威吓陈圆圆,既出乎李毅的预料,也让李毅心生忧虑。 陈圆圆被邱振云这么一威吓,三魂去了两魂,却是愣在当场,暂时无法出声回答。 李毅看到这一幕,心中微微一叹,就要给许都、秦虎、梁斌等人打眼色示意该出手了,同时间,邱振云也就要发出得意的大笑。 关键时刻,一道悦耳如同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妾身正是李公子的未婚妻陈圆圆!” 李毅听了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等邱振云说话,他已对田畹幽幽说道:“田国丈,有劳你为了保护圆圆,故意说圆圆是你的夫人!” 田畹本能地想要辩解,但看到李毅那锐利的眼神,身子不由一缩,刚刚想要说的话又立马吞回肚子里。 邱振云年轻阅历浅,被李毅使的小手段给唬住了,郁闷地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但邱凌霄不同,他年纪大,阅历广,却是看出了一些不对路。 只见邱凌霄从主位上起身,一边走向李毅,一边说道:“李军师,先不论你说的对不对,单说这小美人到了我飞鹰寨的地盘,那就是我们父子的。” 李毅闻言面色一冷:“邱盟主,如果这女子与我无关,那也就罢了,可她是我的未婚妻,如果我任由她被别人欺辱,那还有何面目立于这世上?” 许都也紧跟着出声帮腔:“邱盟主,陈圆圆是我得力臂助的未婚妻,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李毅‘只是许都的军师’,他的话邱凌霄可以不在意,但他却不得不把许都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许都和他同为一方大佬,接下来要真正结成闽浙绿林同盟,还需要许都帮忙摇旗呐喊。 邱凌霄出于某些顾忌,准备选择息事宁人,但刚刚沉默的邱振云又发难了:“许副盟主,我爹若是给了你面子,那我爹这个正盟主和我这个少盟主的面子又由谁给!” “阎王爷给!”李毅见事情无法善了,果断从袖子里滑出一柄匕首,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不远处的邱振云,一边对许都、秦虎、梁斌等人喝道:“动手!” 变故突然发生,邱振云反应不及,立马被身手敏捷的李毅刺穿喉咙。 邱振云到死也没想明白,李毅怎么敢在飞鹰寨的地盘动手,并且,李毅明明一副文士打扮,为何身手如此好,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邱凌霄先是被这个变故惊得一愣,但很快就暴跳如雷:“该死,你竟敢杀我爱子,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不,你们都要死,我要你们给我儿陪葬,来人啊,把他们统统干掉!” 邱凌霄能从一个农夫混成一个山寨之主,自然有不俗的本事,他从亲兵手中夺过两把战刀,准备使用双刀之法把李毅虐杀。 “死吧!” 邱凌霄怒吼一声,跃步向前的同时,一刀横亘胸口,一刀顺势劈出。 一守一攻,这样的招式看起来普通,但在邱凌霄很快的出招速度衬托下,劈出的刀锋却是带着别样的凌厉,而且邱凌霄最善长的便是招中藏招,隐杀不断。 李毅脚步捻动,身体快速侧移,险之又险地避过袭来的刀锋。 第107章 取得最终胜利,美人以身相许 邱凌霄一击不成,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很快跟上,两把战刀快速劈砍,如同形成一张凌厉刀网朝李毅笼罩过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面对凌厉刀网,李毅的匕首暂时无用武之地,只能小心躲闪。 秦虎见李毅没有长兵器战起来很吃亏,连忙从地上挑起一把战刀,然后朝李毅扔了过去。 李毅精准接住战刀,力贯双臂,接连挥出两记势大力猛的刀式,赫然将邱凌霄营造的攻势挡住。 下一刻,李毅挥刀反击,一刀直劈向邱凌霄的面门。 邱凌霄反应不慢,右手刀挡住李毅的战刀,左手刀反手一撩,斜砍向李毅的左肩。 李毅神色一紧,快速收刀的同时,利用刀柄将邱凌霄的左手刀挡住。 李毅与邱凌霄之间攻守不断变换,越杀越快,越杀越猛,对攻约有三十余回合的时候,邱凌霄因为年近五十后劲不足,反过来被李毅压入下风。 尽管如此,李毅想短时间内干掉邱凌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毅与邱凌霄恶战的同时,许都、秦虎、梁斌以及李毅的五十个亲兵,也和不断涌入的飞鹰寨山贼激烈厮杀起来。 飞鹰寨的山贼虽然人多势众,但许都、梁斌武艺不俗,而秦虎和李毅的五十个亲兵更是经历沙场考验的精锐,尽管做不到以一当十,但以一当三、以一当五却是没什么问题。 随着时间推移,邱凌霄的体力越来越不行,这时候,他为儿子报仇的想法已变得极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摆脱李毅,从而保住自己的性命。 战着战着,邱凌霄想起李毅似乎对陈圆圆极为看重,于是大声招呼手下去对付陈圆圆。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飞鹰寨山贼,陈圆圆惊慌失措,几乎本能地退到李毅附近。 李毅自然不能看着陈圆圆出事,在对付邱凌霄的同时,还要分心护着陈圆圆,以致身体增添了几道伤口。 陈圆圆看到李毅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心中生出一丝惊讶的同时,更是涌现无尽的感动。 陈圆圆虽然生得极美,但因为母亲早亡,加上寄宿在姨父家里的缘故,平日里没少受到冷眼和苛待。 长大一些后,陈圆圆又被重利轻义的姨夫卖到戏班子,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李毅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为了保护她受伤,这就像冬夜里的一抹亮光,让她看到光明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温暖。 李毅不知道陈圆圆此时心中的感触,因为邱凌霄耍的手段,他面临的压力很大,必须全力应对。 邱凌霄终究还是老了,连连爆发后体力下降到谷底,被李毅一刀砍翻在地。 死亡危机笼罩过来,邱凌霄完全忘了杀子之仇,居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跪在李毅面前求饶:“李军师还请饶我一命,我儿振云的仇我不报了,这飞鹰寨我也可以交出来,只求李军师能饶我一命!” 邱凌霄为了活命,可以舍弃尊严,可以暂时放下杀子之仇,这样的人不是个纯粹的怂货,就是隐忍的狠角色。 显然,邱凌霄不可能是前者,未免留下后患,邱凌霄这样的人必杀。 李毅心中做出判断后,在邱凌霄惊愕的目光中,一刀将他枭首。 邱凌霄一死,聚义厅内的飞鹰寨山贼大部分失去战意,开始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有人畏惧投降,自然也有人因为受了邱凌霄父子的恩惠,为了给邱凌霄父子报仇而对李毅、许都、秦虎、梁斌一行人疯狂进攻。 恶战持续了约莫一刻多钟,顽固份子虽然都被压下去了,但因为李毅、许都、秦虎他们个个带伤且体力不支,之前弃械投降的飞鹰寨山贼又有些蠢蠢欲动。 眼看局势很是不妙,关键时刻,韩必先带着一千破虏营将士杀到,将所有顽固份子和心怀鬼胎着全部杀死。 危机解除后,陈圆圆紧绷的神经一松,加上看到一同被抓的田畹死在刚才的乱战中,身体不由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关键时刻,李毅伸手将陈圆圆抱住,然后轻声说道:“圆圆莫怕,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陈圆圆满怀感激地看着李毅,在这个时代,女人的生命,特别的歌女的生命极为轻贱,她从小到大都不曾有人这样为她付出过。 就在李毅与陈圆圆之间暧昧暗生的时候,秦虎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夫人,主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先让大夫给主上治伤吧!” 一句‘夫人’说得陈圆圆面颊通红,她没有出声解释她和李毅的关系,而是点头应了一声‘嗯’。 陈圆圆的娇羞模样看得李毅心头一荡,而她没有拒绝‘夫人’这个称呼更是让李毅心中生出许多想法。 当然,美女固然要撩,但身上的伤还得先治。 八月十二日傍晚,杭州福顺昌商号,李毅忙完事情准备到后院歇息。 经过一处回廊时,李毅看到一个窈窕身影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石亭内。 李毅连忙走到窈窕身影旁边,问道:“圆圆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陈圆圆看到李毅到来,先是向李毅恭敬行了一礼,然后回道:“妾身本是昆山艺妓,跟随戏园到福建演出时被田畹相中,说要进献给当今皇上,如今田畹身死,妾身留在公子这里怕是会连累公子。” 原来陈圆圆忧心忡忡是怕连累自己啊! 这一刻,李毅对陈圆圆的欣赏除了绝世容颜外,还包括她的美好的心地。 卢象升战死后,李毅对大明朝廷已没有丝毫的敬畏,之所以没有立即造反,只因时机还没成熟。 李毅已有造反之心,自然不怕陈圆圆所担心的连累:“圆圆安心在这里住下便是,我的能耐虽然不大,却也不惧朝廷的责难。” 陈圆圆以为李毅是因为想要安抚她才这么说,心中更加感动:“公子既对妾身有救命之恩,又对妾身如此之好,妾身无以为报,只能…只能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四字一传入李毅的耳朵,便让李毅心头一荡,陈圆圆的美可是胜过现代大部分明星,加上她心地善良又温柔体贴,这让李毅如何能顶住她魅力。 李毅不由将陈圆圆揽入怀中,语气认真地说道:“能得圆圆青睐,是我李毅三生修来的福气,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人欺负!” 陈圆圆闻言,一边感动地将脑袋靠在李毅肩头,一边柔声回道:“公子,妾身信你!” 当天晚上,满是皆春…… 第108章 通情达理,双娶佳人 第二天清晨,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李毅霍地睁开了眼睛。 不管是前世还是穿越后,李毅都习惯了每天清晨醒来,哪怕睡得再晚也是一样。 醒转之后,李毅鼻子微微一动,一缕香气立马飘入鼻间,再往旁边看时,昨晚的窈窕佳人虽然不在,但床单上那朵鲜艳的红梅,却也应证着昨晚那场风雨的真实。 李毅飞快地穿上衣服,就要离开房间去寻陈圆圆。 这时,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毅的视线内。 来人穿着白色纱衣,长发披肩,眉目如画,端着一个精致的餐盒,踏着款款碎步走来。 不过,李毅瞧她这动静,似乎有些行动不便,当即明白了一切:“圆圆,你来了!” 陈圆圆先是微微欠身施礼,然后用她那极其柔顺的声音建议道:“妾身给公子熬了些参汤,公子坐下喝吧!” 李毅下意识地点头应道:“好!” 重回房间,李毅一边喝汤,一边把林汐的情况告知陈圆圆。 陈圆圆见李毅以诚相待,并没有出现多少失落情绪,一来,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二来,陈圆圆悲惨的童年让她很懂得知足,只要李毅愿意真心待她,她就会很开心。 李毅见陈圆圆很通情达理,心中自然十分高兴,好好安抚她一番后,带着她前往杭州的一处别院去见林汐。 林汐看到李毅带着一个绝色佳人回来,脸上浮现一抹忧伤,但这抹忧伤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倒不是林汐甘愿与别人分享心爱之人,而是她心思通透,知道以李毅如今的身份以及当前的社会风俗,李毅迟早会领其她女人进门。 既然事已成定局,与其惹得李毅不愉快,不如展现大肚的一面,李毅心存内疚,今后自然会有所收敛。 实际上也是这样,林汐的宽容让李毅心感惭愧,不但更加关心林汐母子,还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让身边的佳人失落。 八月二十六日,李毅在杭州的别院张灯结彩,处处都是喜庆之色。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李毅在今天迎娶林汐和陈圆圆,两人当中,林汐为正妻,陈圆圆为平妻。 李毅如今在江南也是小有名气,前来祝贺送礼的客人往来不绝,把府外的道路都给堵住了。 随着吉时一到,新郎官李毅骑着骏马,在千人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声音中,前往李毅置办的一处宅院赶去。 一路上,张定远、柳随风、陈靖玄、杨国忠、贺渊等人洒着喜钱,许多人跟着哄+抢。 李毅一路前行,一路散着喜糖,沿途的百姓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说着祝福的话语。 “祝李东家与夫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祝李东家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祝……” 迎亲队伍抵达新娘所在的宅院,李毅翻身下马,就见张定远的父母在帮忙接待客人。 李毅面带微笑进入宅院,做足礼仪后,找到凤冠霞帔且盖着红盖头的林汐和陈圆圆,拉着她们的手缓缓走出院子,然后坐上轿子离开。 迎亲队伍回到李府门前,张定远的娘亲扶着林汐和陈圆圆出了轿子,然后由李毅分别背入府中。 到了李府正厅,随着吉时到来,媒人婆扯着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这时,身穿大红新郎服的李毅,与身穿华丽喜庆新娘服的林汐和陈圆圆一同朝着门外天地叩拜。 “二拜高堂!” 李毅和林汐父母早亡,陈圆圆也差不多,本来陈圆圆还有姨妈这个亲戚,但她们一家对陈圆圆非常不好,陈圆圆不愿再和她们所有往来,便没有邀请。 于是,李毅与林汐、陈圆圆一起拜向正堂上的两把椅子,算是拜了高堂。 紧接着,媒人婆又笑盈盈地喊了起来:“夫妻对拜!” 李毅在众人的见证下,转过身子分别与林汐、陈圆圆相对而跪并伏身一拜。 这一拜表示夫妻从此不离不弃,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礼成,新人从此结为夫妻,老妪先在这里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媒人婆笑着献上祝福。 “祝主上与夫人情比金坚,永不相离!” “祝东主与夫人意笃情深,永浴爱河!” “祝李东家与夫人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 礼毕之后,祝福之词响不绝耳。 在场的女眷看着林汐、陈圆圆,不少人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拜堂之后,盖头下的林汐陈圆圆眼中噙着欣喜与感动的泪花,而这时全场开始欢呼,之后便是全府欢呼。 拜完堂,之后便是华夏最具有代表性的场面,宴席开始。 李毅今天高兴,举起酒杯一桌一桌过去敬酒,以示感谢。 夜幕降临后,宴会落幕,众人起立,目送新郎官和新娘进入洞房。 一向老实的张定远也难得调皮了一回,扯着嗓子坏笑大喊:“毅哥,小心别扭到腰了!” 这话一出,场中众人跟着哄笑起来,林汐、陈圆圆扑在李毅怀里,满面通红。 婚宴圆满结束,当晚,李毅与林汐、陈圆圆一起寻找春天…… 接下来一段时间,李毅没有外出,一心陪着家人,倒也享受了一段难得的温馨时光。 日子像溪水一般静静流淌,温柔乡确实容易让人难以自拔,李毅如果不是自制力够强,每天敦促自己去处理事务,怕是已躺入英雄冢。 醉卧美人膝的成就已经达成,对李毅来说,接下来该去完成醒掌天下权的目标了。 手中无权时,每一刻都是煎熬,果然如柳随风所说,权势一旦尝过便再难舍弃。 十二月十日,暗影卫紧急传来一份情报,李毅看后大感舒爽。 这份情报里面写着:杨嗣昌兵败襄阳,李自成兵进河南,中原局势再次糜烂。 杨贼啊杨贼,你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随着杨嗣昌的末日来临,李毅苦苦等待的时机也开始出现了。 十二月十五日,周延儒的信使踩着稀薄的积雪走入李毅的庄园,传达关于周延儒召见的消息。 对此李毅早有预料,在和林汐、陈圆圆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李毅带着一队亲兵坐上了前往宜兴的马车。 第109章 再会官绅大佬,周延儒委托杀人 竹林薄雪,斗笠行人。 经过几个昼夜地赶路,李毅的马车出现在了周家庄园外。 李毅刚走下马车不久,便看到庄园门口有几只喜鹊在欢乐地叽叽喳喳,心中暗想莫非有喜事降临。 五人的聚会,李毅依旧是最后一个赶到,他不知道其余四人在他之前商量了什么。 张溥还是一张寒冬腊月般的脸。 周延儒手中拿了一份折子,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右手有轻微的抖动。 吴昌时的笑容让人想起沙漠里的响尾蛇。 阮大铖则吊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像在唱曲。 李毅走进客厅后,除了作为东道主的周延儒,其余三人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当李毅不存在一般。 李毅虽然心中有些不爽,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朝廷的圣旨已经下发了,玉成,春节之后老夫将前往京城赴任,你还是打算求取宁绍总兵这个职位吗?”周延儒对李毅说话很柔和,他可能是这几人中对李毅最和善的一个。 李毅笑着点点头,语气确定地回道:“周首辅,我想好了,还是求取宁绍总兵一职。” 李毅改口称周延儒为‘首辅’,这让周延儒很受用,于是笑着提醒道:“玉成,宁绍总兵这个职位可不算肥缺,一旦确定就不可再更改,玉成可不要后悔啊!” 李毅恭敬行了一礼:“非常感谢周首辅的提点,我知晓自身有几分本事,真正的肥缺怕是掌控不住,还是宁绍总兵好,一旦我上任便有把握将它掌控住。” “好,宁绍总兵这个职位老夫会帮你搞定!”周延儒笑着点点头:“希望这次入京能够一切顺利!” “周首辅鸿运当头,自然一切顺利!”几人哈哈大笑,连张溥也咧开了嘴。 这次的聚会时间极短,李毅看这几人好像还有话要说,而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个多余的人,也就没有自讨没趣逗留,径直告辞离去。 李毅离开议事大堂,正要乘马车离去。 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来到李毅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李东家且留步,我家老爷还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事?”李毅好奇问道。 那管家低着头不出声,显然周府的规矩颇为严厉。 李毅先给张定远打好招呼,然后跟着那管家绕过好几个回廊,来到一处厢房等候。 从晌午一直等到天黑,就在李毅等得很不耐烦的时候,那管家来了:“李东家,我家老爷现在要见你!” 李毅跟着管家出了厢房,左转右绕后来到了周延儒的书房。 李毅进屋的时候,周延儒正安静地坐在对面,在幽暗的光线照耀下,周延儒像是来自幽冥的使者吓了李毅一跳。 “关上门!”周延儒的声音有些僵硬,等李毅把门关上,幽幽说道:“玉成,老夫想让你办一件事!” “周首辅有何吩咐尽管说!”李毅隐约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玉成是武将出身,又掌控商号,手中必然有些亡命之徒。”周延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老夫要你帮忙杀了张溥!” “杀张溥?”李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张溥现在可是周延儒的盟友。 “不错,老夫要你帮忙杀了他!”周延儒的声音无比确定。 李毅闻言沉默了! 张溥是复社魁首,而复社在江南势力极大,如果刺杀张溥的消息泄露,将对李毅未来的计划造成巨大阻碍。 “玉成,如果你不杀张溥,老夫不会让你上任宁绍总兵,更不会把舟山参将的位置交给你的人!”周延儒语气狠毒,不像他平日里说话的口气。 “我能知道原因吗?”李毅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书架的阴影中。 周延儒一边把手中的折子扔在地上,一边说道:“这是张溥向老夫索要的复社门生官位,一共一百零六人。” “这么多?”李毅倒吸了一口冷气。 周延儒苦笑道:“老夫若是答应了他的无礼要求,那坐上内阁首辅位置的就不是老夫而是他张溥了。” “既然张溥不仁,就别怪老夫不义!” “玉成,你帮老夫杀了他,老夫连宁绍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的位置都给你,到时,整个浙东就是你的天下了。” 周延儒见多识广,通过李毅所求,多少能看出点李毅的意图来。 一开始,李毅只打算谋取宁绍总兵和舟山参将的职位,以方便实行海贸计划,现在周延儒愿意将整个浙东许给李毅,自然是求之不得。 “这差事我接下了!”李毅咬了咬牙。 “好!”周延儒松了口气:“答应你的事老夫也会办到!” 和周延儒谈话结束后,李毅连夜离开宜兴,他必须要尽快安排这事。 刺杀张溥必须一击功成,且不能泄露一点口风,否则两边不讨好,最后在江南无立锥之地。 江南的雪像给这片秀丽的山河涂上一层淡雅的妆,一匹健硕战马拉着马车碾过地面,好像在蹂+躏这个秀美的女人。 倾巢之下无完卵,大明北境乱了这么多年了,江南又怎么可能逃过这一劫? 无论是谁想接替大明朱家的权杖,江南都是必不可少的拼图,因为大明的两大粮食产地都在这里。 苏常熟,天下足! 江南拥有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最手巧的工匠,最富有的官绅…… 这一年多时间的蛰伏,李毅又看透了一些东西,大明之败势如奔腾的黄河水,非他能够左右。 朝廷没有钱粮,就没法养兵固防,如果朝廷加派赋税,百姓又群起造反。 钱粮在哪里? 复社和东林党的那些官绅豪族,哪一个不是富得流油,可惜,这些钱粮连崇祯皇帝也动不了。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且看这天下的民心如何转换? 李自成能带兵杀入京城,但他也无法养活北境的百姓。 李毅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有一个翻盘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只有一次。 所以,李毅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急,在机会来临之前,先把各项准备做好。 至于眼下,刺杀张溥便成了当务之急。 第110章 杨贼兵败,祭祀总督,随才子春游 对于在战场上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精锐将士来说,要杀一个人并不难,但要毫无痕迹地杀一个人,这就不容易了。 刺杀张溥不留后患,这便是暗影卫统领孙镇接到的第一个有难度的任务。 随着暗影卫奉李毅之命在南直隶和浙江等地建设情报网络,暗影卫统领孙镇对江南的了解超过了许多江南人,比如秦淮八艳与哪几位文人交好,比如某个复社成员最近有了哪些惊人言论,比如吴淞顾氏兄弟之间有什么矛盾等等。 孙镇知道张溥的名声,也清楚复社的势力,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知道要想办法让画像中那个人死的毫无痕迹。 张溥平日里有什么喜好?经常会拜访哪几位朋友?通常经过的道路有哪些?孙镇让副手徐胤专门负责查探这些细节。 杀人很快,战刀挥下立马人头落地,这是孙镇曾经作为李毅亲兵的杀人方式,但他已经很久没去擦拭常用的那柄战刀了,虽然孙镇一直把它带在身边。 孙镇不着急,担任暗影卫统领后,他变得分外有耐心,李毅也不着急,唯一急的或许只有周延儒了。 曾经的盟友悄然变成了对手,这就是朝堂之争,当你想拥有自己能力之外的权力时,一定会有危险降临。 复社完全是张溥凭借名望一手建立的,李毅能预感到一旦张溥死去,复社将沦为一盘散沙。 不过,一复个松散的社其实是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除了复社内部成员。 李毅并不喜欢张溥,这厮总用盛气凌人的目光看他,李毅虽然没有直接怼(dui)他,但并不表示李毅没想法。 强势能干如卢象升都没有对李毅这个态度,张溥一个什么实事都没干过的腐儒,凭什么这般眼高于顶。 也不知是因为道路堵塞,还是因为锦衣卫缇骑懒散,圣旨到达宜兴的时间比周延儒想象的要晚一些。 这些天,宜兴的周家庄园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消息灵通的人不少,东林门生前来讨价还价求官者不计其数。 崇祯十三年,江南的冬雪融化殆尽的时候,周延儒踏上北上的船只。 与此同时,一个重磅消息传到江南,李自成攻破洛阳,杨嗣昌的剿贼计划完全失败且遭左良玉侮辱,最终杨嗣昌自杀身亡。 李毅准备好猪牛羊三牲,提着一瓶老酒,随卢象同前往卢象升墓前祭拜。 直到如今,朝廷对卢象升的谥号还没有封下来,卢象升的夫人已经向朝廷申请过好几次了,一直没有下文。 朝廷如此对待为国赴死之士,未来会落得社稷覆灭下场也算是自食苦果。 卢象同一边在墓前为卢象升念有关杨嗣昌兵败自杀的消息,一边放声痛哭,引得一旁的李毅也眼泛泪花。 “总督大人,我已打通与周首辅的关系,这次他到了京城,你的封谥应该会下来了!” 李毅把一壶酒洒在卢象升的墓碑上,他能率部立足江南,卢家功不可没,他对得住卢象升,也从中得到了回报。 冬雪消融后,草木得到滋润。 一个月不到,江南各地草木抽绿,京城缇骑飞驰江南,安庆巡抚史可法升任运河漕运总督,这是周延儒给东林党喂下的第一颗蜜枣。 江南士子闻讯大为振奋,四处集会庆贺。 许都在杭州与李毅议事,恰逢几社陈子龙、徐孚远、夏允彝几人到西湖踏春,许都便邀请李毅一同参与几社活动。 李毅本不想去,可许都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李毅考虑到今后有不少地方需要倚重许都,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初春时节,凉风一起,还是会给人带来一丝寒冷。 李毅经常锻炼,身强体健,只穿一件薄衫前往,引得几社才子们咂舌赞叹。 原本,有着游侠之风的许都属于才子中的异类,现在多了李毅这个武官陪着,许都这才不觉得尴尬。 陈子龙今年三十三岁,细眼圆脸,颔下有着几缕胡须,他身穿一袭青色布衫,气息内敛,与李毅平日见过的几个富家公子有所不同。 徐孚远身材瘦弱,听了许都对李毅的介绍后,一直跟在李毅身旁询问军中之事。 “玉成兄,清虏凶恶吗?” “为何大明官兵对清虏难得一胜?” “流贼不是些吃不饱饭的普通百姓吗?朝廷何不以赈代剿?” “朝廷每年拨付大量银子养兵,为何连流贼也迟迟剿灭不了?” “……” 江南的文人对兵事感兴趣的很少,即便对兵事颇感兴趣的徐孚远,问的问题也极为肤浅。 “闇公兄(徐孚远,字闇公)少说几句吧,玉成兄是战场上下来的,你这样连连追问,可是有班门弄斧的嫌疑啊!”陈子龙说笑道。 徐孚远摇摇头,露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大帐点兵,奔袭千里,如卢总督那般才是我毕生的梦想!” 李毅被徐孚远问到军中之事,本来在想如何回答才合适,可听了徐孚远的‘狂言’,再看他那细胳膊细腿,便不愿再接话。 徐孚远……呵呵,一个纸上谈兵的文人而已,何德何能与文武双全的卢象升作比。 几人一路走一路闲聊,李毅很少说话,但偶尔开口必然能让其他几人侧耳细听。 李毅是穿越者,来到大明后逛了大半个山西,到过塞外,去过京城,闯过京畿南三府,如今又在江南落脚,算是闯荡过大江南北,他丰富的见识只半天功夫便让几社几人对他的轻慢之心褪去。 陈子龙是个真性情之人,听了后不由感慨道:“如今天下大乱,如玉成兄这般勇将只能在此地蹉跎度日,实乃大明的不幸!” 李毅笑了笑,也是感慨道:“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已经千辛万苦,与卢总督一心报国却枉死战场比起来,我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至于扬名立万,我并不奢求,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年头,想干一番实事比登天还难。” “就如卧子兄(陈子龙,字卧子),虽然胸怀大才却也只能隐居家中,何尝不是大明的不幸!” 第111章 结识陈子龙,张溥被刺,李毅升任总兵 陈子龙闻言一愣,脑中不断回味李毅刚才的话语…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脚已经千辛万苦…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年头,想干一番实事比登天还难… 回过神来后,陈子龙看向李毅的神情多了一丝敬意:“玉成兄妙语连珠,在下佩服。” “当今天下,空谈者多,做实事者少。” “俗儒厚古而非今,撷华而舍实,我不屑为之!” “徐阁老(徐光启)曾言,学究天人,当以实用为主,当以富国化民为本,我对此深表认同。”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着急为官,而是静心在家编写经世致用之书,为的是有一天能够广而传之。” 陈子龙这番话令李毅大感意外,江南诸生,爱慕虚荣者多,精干务实者少,像陈子龙这样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做学问,而且做的还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实在是太难得了。 李毅收起一丝轻慢之心,朝陈子龙拱手一礼:“卧子兄大才,不知书成之日能否借我一观?” 陈子龙拱手还了一礼,笑道:“当然可以,我编的那些书能多一人知道,功夫才不算白费!” 李毅并不待见东林党,但这大明天下终究是读书人的,李毅要想成事,必然需要得到读书人的支持,而像陈子龙这样朴实无华、能干实事的士子,正是李毅争取的对象。 这次西湖踏春能结识陈子龙,李毅也算不虚此行。 自崇祯皇帝即位以来,坐在内阁首辅位子上的温体仁和周延儒一直不待见东林党,这次张溥抓住周延儒为了重新登上内阁首辅之位而花大笔银子贿赂朝中阉人的把柄,一门心思想要好好利用一番。 在周延儒前往京城就职之前,张溥便在家撰写了各种治国之策,准备呈上朝廷让周延儒实施。 但张溥忘了,周延儒在被温体仁斗倒之前,也是手段凌厉的大明内阁首辅,他这样有恃无恐地遥控指挥,简直是自寻死路。 当局者迷! 这是古往今来都通用的道理! 史可法上任漕运总督,竟然先来太仓感谢张溥,这把张溥的声望推到顶点。 一时间,张家门庭若市,让张溥想清静也难。 张溥虽然没有亲自坐在大明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但成了江南士子的中心,相当于成了隐居在民间的大明内阁首辅,这给张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张溥在东林党最低潮的时候组建复社,不正是为了此刻吗? 三月十二日,吴昌时回江南省亲,张溥想通过拉拢吴昌时加大对周延儒的遥控,于是离开老家太仓,准备前往南京与吴昌时会晤。 暗影卫的秘密据点内,孙镇已潜伏等待许久。 张溥之前一直留在太仓老家,每天访客不断,又极少出门,这让孙镇有些无可奈何,现在张溥离开太仓老家,正是孙镇苦苦等待的机会。 张溥前往南京的路上,由于随行的士子挺多,孙镇暂时没有找到好的出手机会。 张溥三月二十日到达南京,与吴昌时密议两天后,只带着两个仆从踏上回乡的道路。 江南的梅雨一下,没有一个月时间是停不下来的,滴滴答答的雨声像半夜在耳边呢喃的小鬼,总是让人心烦意乱而又无可奈何。 张溥打着一把油纸伞,穿着粗布衣衫,在绵绵细雨中前行,让他心中冒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布衣宰相。 这个念头一在张溥脑海中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张溥的心情没来由得畅快起来,就连脚下泥泞的道路也感觉没那么难走了。 因为这次南京密议,吴昌时回京后会把张溥的建议带给周延儒,其中包括几镇巡抚的人选安排,江南科举的考官人选,以及减免江北‘歉收’省份的田税…… 张溥相信,只要他的那些策略能实施下去,大明的颓势必会慢慢好转。 张溥走到无锡地界时,隐隐感觉胸口有些疼痛,但他没有太在意。 因为连日下雨,太湖水泛滥,运河的水流很汹涌,渡口处摆渡的客船不多。 张溥看着眼前白花花的河水,感觉有些头晕。 这时,一个船夫冒雨过来招呼:“这位老爷,过河吗?” “过河!”张溥答应一声,带着两个仆从快步上船,就想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客船很大,那船夫多要了二十个铜钱,张溥志得意满,很爽快地给了。 片刻之后,客船摇摇晃晃到了河中间,突然一个大浪打过来,船头的‘艄公’大喊道:“不好,漏水了!” 两个仆从跑出船舱,见船头位置一个巨大的窟窿,水如泉涌。 “漏水了”,‘艄公’带着哭音呼喊,雾气蒙蒙的河面见不到一只船。 张溥摇摇晃晃走到船头,船只猛一摇晃,他心口剧痛,脚下一个打滑便落入水中。 两个仆从奋不顾身扑向河面,只见翻滚的浪花,却不见张溥的人影。 名人死亡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张溥‘意外溺死’的第五天,新任内阁首辅周延儒便收到了消息。 人前,周延儒痛哭流涕,连连哀叹。 人后,周延儒开怀大笑,暗道死得好。 四月八日,杭州城外李毅的庄园内,一张精致的香案摆在院子里,上面的檀香冒着几缕烟丝。 香案前,中宫太监手拿圣旨,用尖锐的声音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绍总兵王之仁调任九江总兵,宁绍副总兵吴志葵调任九江副总兵,原宣大参将李毅升任宁绍总兵,宣大都司陈靖玄任宁绍副总兵。” 其余如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升任参将,徐明义、孙镇、徐胤任游击,张定远、阿穆尔任都司,柳随风为总兵府主簿,这些小调动则由兵部下达公文。 李毅双手接过圣旨,然后朝张定远使了个眼色,张定远会意,立马把一盘子银两递给那中宫太监:“公公一路辛苦,拿些小钱买茶喝!” 那中宫太监笑眯眯地接过银两:“李总兵有大本事,又很会做人,前途无量啊!” 李毅笑着回道:“谢公公吉言,今后有些地方还需多多仰仗公公!” 中共太监爽快应道:“好说,好说!” 李毅送走中宫太监后,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宁绍是我的天下了!” 李毅在大明奋斗三年,终于坐上了总兵的职位,有了这个契机,李毅的大业终于可以加速起航了。 第112章 前往定海上任,进行内部整顿 宁绍总兵的变化对于李毅势力有着巨大而深远的影响,但对于大明官场却并不起眼。 半个月前,待罪的马士英突然升任凤阳总督,这才是震惊江南官场的消息。 阮大铖抛出半数家产为周延儒复职提供助力,到最后却没有从中得到一点好处。 阮大铖曾是东林党左光斗的学生,当年阴错阳差投到魏忠贤的门下,成为与东林党死对头的阉党中人。 阮大铖原本希望周延儒能启用自己,但周延儒与复社中人有密议,不得启用当年依附魏忠贤的阉党。 张溥已死,周延儒不想再激怒复社中人,因此不得不食言而肥,让阮大铖推荐一人替代。 阮大铖万分无奈,最后推荐了与自己交好的马士英,因为这个缘故,马士英从解职待罪的巡抚一跃成为凤阳总督。 李毅得到宁绍总兵的职位后,先是跟林汐、陈圆圆缠绵告别一番,随即前往驻地定海县,他要第一时间把宁绍镇的兵马掌控在手。 宁绍总兵辖下的步卒在县城附近驻扎,水军则在定海港附近驻扎。 由于原宁绍总兵、宁绍副总兵以及几个参将离职后带走了不少心腹,现在宁绍军建制不全,军中大小将官感觉前途暗淡,都忐忑不安。 李毅上任后的第一天,就在定海县城设下宴席,请军中把总以上将领聚会。 这一顿宴席虽然好酒好菜伺候着,但宁绍镇的将官们吃在嘴里,心中可没那么痛快。 新官上任,换新人除旧人是惯有的规矩,他们偷偷打听到新总兵麾下有近五千人的家丁部队(破虏营),心中总觉得自己的官位不稳。 军户制度崩溃后,大明开始推行募兵制,如天下闻名的戚家军和俞家军就属于募兵制。 募兵制的兴起又带动将领家丁制的兴盛,在优渥待遇的驱使下,家丁的战斗力被激发出来。 历史记载,家丁多为“以一当十,摧锋陷阵”的勇战之兵,而优秀的家丁往往又会得到更好的装备和给养,这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循环。 明朝的将官不管官职大小都拥有家丁,少则几人,多则几千人,渐渐成为战争的主力。 将领想要获得更多的军功,就得拥有更多的家丁,明朝万历年间辽东名将李成梁拥有近九千人的家丁部队,而且全部都是精锐骑兵。 就是凭借这支精锐的家丁骑兵部队,李成梁在辽东百战百胜,李家也因此成为辽东的将门领袖。 在大明的援朝抗日战争中,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凭借这支家丁骑兵部队屡获战功,死后封伯。 不过,这支精锐的家丁骑兵部队也在战争中耗尽,而辽东没有了精锐镇守,也间接导致了女真的强势崛起。 宁绍镇的将官们很清楚大明的将领家丁制度,知道李毅带来的‘家丁部队’可以名正言顺地取代他们,因而个个心里不痛快也实属正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毅端起酒杯对在座的宁绍镇将官们说道:“诸位,本官乃是新任宁绍总兵李毅,此前一直在宣大镇与清虏激战,这还是首次在江南任职。” “从今日起,宁绍镇就归本官统御了。” “你们都是宁绍镇的老人,对这里很熟悉,本官初来乍到,会对你们多多倚重。” 李毅说完,把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李毅这番话可谓是警告性十足,与清军交战过的总兵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宁绍镇的将官们相互对视一眼,把杯中酒水喝完后,默契地把目光落在李毅身上。 这时,李毅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回去之后传达几个消息,其一,从今日起,宁绍镇的军饷上涨三成,按月发放,不会再有拖欠。” 宁绍镇的将官们闻言一片哗然! 当官不克扣军饷如何发财?尤其是在宁绍镇这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地方。 需知,近些年从宁绍镇出海的海商越来越少,行贿的银子连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李毅说军饷上涨三成,而且还不拖欠,这在宁绍镇的将官们看来,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李毅把宁绍镇将官们的惊讶神色看在眼里,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说道:“其二,诸位回去三天后,军中将士没有本官的将令,不得擅自离开卫所军营,违令者斩。” “其三,诸位回去后立刻清除各卫所内的商铺,无论它属于在座哪位或者哪位的亲戚。” 宁绍镇的将官们听到后面两点,都默契地安静下来,他们的目光在几个卫所守备、游击的脸上转来转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毅这么急着把第一把火烧起来,是因为浙江巡抚董象桓也是走周延儒关系上任的,李毅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整顿军备,那就太傻了。 先动步卒,再动水军,这是李毅定下的策略。 李毅麾下五千将士,九成是旱鸭子,又不通水军战法,贸然插手水军反而容易坏事。 宁波、绍兴两府会水的人不少,等步卒整顿完毕,便可招募、编练一部水军新兵分往水军各部,而整顿步卒又可以杀鸡儆猴,让水军不敢造次。 按照李毅的想法,先通过提升军饷来振奋士气,减少整军的阻力,再立下规矩,按照规矩从严治军。 为了更好地管理总兵府的财物和后勤,李毅把徐明义重新调回军中,而秦虎则率曾经的天雄军督战营掌管军纪。 宴会过后,李毅在等有人撞到刀口上来。 可出乎李毅预料的是,军中将官一个个老老实实,不但快速拆去卫所的商铺,还严格约束部下不得擅自出营。 四月二十一日,也即李毅上任的第六天,不足万人的宁绍镇步卒跟五千破虏营老兵,以及李毅临时征募的五千新兵混编,开始了他们痛苦的魔鬼训练。 宁绍镇步卒按照编制有两万人,因为前任总兵吃空饷,军中缺编严重,这倒是方便李毅混编整顿。 有了破虏营利用现代练兵方法速成训练的先例,李毅安排陈靖玄、韩必先、贺渊、杨国忠四将为总教官,原破虏营将士为训练模范,开始用现代练兵之法,对原宁绍镇步卒和刚招募的五千新兵进行严格训练。 第113章 李毅巡视舟山岛,与黄斌卿结下梁子 宁绍镇的步卒练得如火如荼,定海港附近驻扎的水军也在上官的约束下,不敢闹出一点乱子。 四月三十日,也即李毅上任的第十五天。 李毅找来唐钰,带着秦虎、韩必先、张定远乘水军战船前往舟山岛。 舟山岛距离宁波府海岸约莫二十里,只要天气不是太差,一眼便能看见。 战船在水面上晃动,秦虎、韩必先、张定远好奇地抚摸船头的铁炮,与这艘战船相比,他们以往见到的那些船只就像是玩具一般。 “这就是大海啊!” 李毅扶住战船的侧舷,眼前湛蓝的波涛轻轻摇晃,远处的岛屿由小变大。 驾船的水军将士知道新任总兵从来没下过海,不敢驾船太快,四平八稳地向对面摇晃。 行到一半的时候,唐钰遥指东方对李毅说道:“东主,继续往前便到了倭国,从双屿岛前往倭国比从闽地要近上很多,但朝廷严禁两浙海贸,一旦事泄便是大祸临头!” 唐钰被李毅招募后,亲自带人在海上跑了三趟船,为李毅赚了不少银子,但李毅的胃口显然不止于此。 唐钰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趁着这次和李毅同行的机会,把开展海贸的困境说了出来:“舟山岛扼守宁波府往外之路,舟山参将黄斌卿乃是福建莆田人,和福建总兵郑芝龙一向交好,有黄斌卿为郑芝龙守住这处门户,浙东海商不敢造次。” 舟山岛方圆二十多里,设有水寨,有水军三千,步卒一千。 舟山参将黄斌卿是东林党人黄道周推荐上位的,加上有郑芝龙做靠山,这次官场大更迭周延儒没有动他。 李毅虽然想通过周延儒的关系把舟山参将这个职位拿下,但因为有张溥的前车之鉴,李毅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向周延儒提过分的要求,以免刺激到周延儒。 “本官乃是宁绍总兵,却偏偏管不了舟山岛,这可真是如鲠在喉啊!”李毅眉头微皱,但很快就舒展开来:“不过也无妨,台州府亦有出海口,前往倭国虽绕不开舟山岛,但往闽海却是畅通无阻。” “东主,往闽海贸易利润低,风险大,不是上佳之选!” “今时不同往日矣!” “这是为何?” “沟通江南与闽地的核心商道即将封闭,陆路不通,海路的价值自然倍增!” 李毅通过结识白头军统领许都,以及剿灭飞鹰寨的邱凌霄父子,已经可以做到封闭江南与闽地之间的核心商道。 郑芝龙在福建权势熏天,在江南也结交了不少人,李毅当前没想往死里得罪郑芝龙,只不过是想分点好处而已。 李毅所乘战船绕舟山岛一圈后开始返回定海,黄斌卿作为舟山参将竟然没有前来拜见,显然没把李毅当回事。 李毅官阶高黄斌卿两级,如果自行上岛,就有些掉价了。 好一个黄斌卿! 李毅冷哼一声,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个水师游击将军察言观色,当即道出一个消息:“总兵大人,属下听闻前任总兵调离之时,黄斌卿上下打点妄图谋夺宁绍总兵之位!” 宁绍水军与舟山驻军毗邻,双方平日来往不少,这个水师游击能得到一些隐秘消息实属正常。 “依属下之见,黄斌卿拒不拜见总兵大人定是心有不甘!”另一个游击将军添油加醋说道。 宁绍镇步卒那边的动静在水军中传的沸沸扬扬,听说原来的几个游击、都司、守备被调到总兵直属营,成了只有官职没有实权的光杆,随行的几个水军将官私底下没少打小算盘。 “回去吧!”李毅转身进了船舱。 无论是水战还是海商的门道,李毅都只是略懂一些,如果事事亲力亲为,不但事情办不好还要累得够呛。 市井之中自有英才,李毅现在要做的是招揽干将,然后像步卒操练那般,渐渐放权给信得过的人。 舟山岛上,黄斌卿看着插有宁绍总兵的战船绕岛一周,然后悄然离去,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暗觉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起来,黄斌卿之所以特意不去迎接李毅,也有自己的理由,他这些年缉捕海商捞的银子都拿去打点宁绍总兵这个职位了,可结果倒好,一个宣大镇来的解职参将竟突然当上了宁绍总兵,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衡。 无论是浙海还是闽海,现在都是福建郑氏的天下,黄斌卿想到自己与郑芝龙的交情,也就没有把怠慢李毅这事放在心上。 三天后,黄斌卿备下一份重礼上岸,前往拜见李毅。 没想到李毅竟然不在,不但李毅这个宁绍总兵不在,就连陈靖玄这个副总兵也不在,只有一个粗愣愣的参将在总兵府对他爱理不理。 这个参将便是韩必先,李毅、陈靖玄有事出远门,杨国忠、贺渊、秦虎他们忙于练兵,唯独他得了一份空闲。 韩必先平日里对李毅最为敬重,在听说黄斌卿数日前对李毅的怠慢后,以他直里来直里去的脾气,能给黄斌卿好脸色才怪。 杭州府前往太仓的道路上,一群看上去很奇怪的行人脚步匆匆,有劲装的汉子,有身穿布衫的文士,有踩着皮靴的军中将官。 这群人便是李毅和他的心腹部下,李毅之所以匆匆放下军中事务前往太仓,正是为了参加张溥的葬礼。 张溥一个多月前落水,尸体在十来天后才从太湖中捞出来,仆从通过衣服辨别出张溥的身份。 众人初始都以为张溥是淹死,后来仵作检查尸体,在张溥的肠胃中发现慢性毒药,而在张溥离开南京之前曾与吴昌时密会过。 这个消息刚被曝出来,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复社因为张溥之死正陷入混乱状态,如果再曝出张溥死于复社自己人之手,那复社就真的要解散了。 张溥的弟弟张采草草把兄长收尸运回太仓老家,此后一个多月,张采都在为兄长鸣冤。 无锡知府派人将那天雨中划船载张溥过河的艄公抓捕归案,把他两条腿都打折了,也没问出什么结果出来。 第114章 参加张溥葬礼,初见马士英 江南诸生愤愤不平,一开始闹得沸沸扬扬。 但当张溥有可能是中毒而死的消息传出来后,闹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再往后七八天,张家由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 张溥所在的张家乃是太仓望族,但张溥家却不算有钱。 张溥本是太仓张家的侍妾所生,没能分到多少家产,中进士后没有做过官,家中没有多少积蓄。 张溥组建复社后,因为声名所累,不得不洁身自好,银子往外撒的多,往里收的少。 李毅一行人到达张溥家门外时,便看到张府里面丧幡摇摆,哀乐阵阵。 没过多久,有张家管事前来接待,李毅带柳随风、张定远、孙镇、徐明义等人到棺木前吊唁。 张溥的红漆棺木放在堂屋内,张溥的弟弟张采披麻戴孝,领着张溥的两个儿子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这是李毅穿越之后第二次参加正式葬礼,前一次他和张采现在的身份近似。 无论张溥是被毒死还是被淹死,李毅都没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他也没想过这样做。 战场或者朝堂之争,胜利者前行的靴底不可避免会沾染上鲜血。 卢象升死后,李毅自己没发现他对这个世界冷酷了许多。 李毅一边鞠躬,一边心中默念:“西铭先生,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你好生安息吧!” 人总是要做自己能力之内的事情,这话既是说给张溥,也是说给李毅自己听的。 李毅曾想过凭借一腔热血,通过在战场上积累胜利来‘挽救大明’,但卢象升之死把李毅惊醒了。 还好李毅还有补救的机会,没有如张溥这般迅速躺入棺木内,这算是李毅的大幸运。 李毅拜祭完后,从亲随那里接过扎满白花的礼盒,将一千两银子交给张府管事。 对于现在的张家来说,一千两银子已经算重礼了,张溥在世的时候,无数人争着把银子往张府送,现在张溥去世了,张府却快要变得无人问津。 张府管事把礼盒送入后堂,然后引李毅前往偏厅歇息。 李毅稍一观察,便发现偏厅内只有寥寥几人。 这便是江南复社魁首的葬礼! 李毅暗自摇头,张溥的葬礼远比不上卢象升的丧事风光,虽然说人走茶凉,但这也太冷清了点。 就在李毅暗自感慨的时候,张采带着一个中年人走进偏厅,那人一身青色长衫,双眼微微往下陷,下巴留了一小撮浓密的胡须,一看便知是专门打理过,从内往外透着一股精明、狠辣的气息。 张采伸手为李毅引荐道:“李总兵,这位乃是凤阳总督马大人!” 凤阳总督? 这人应该就是马士英了! 李毅起身朝马士英拱手一礼:“下官李毅拜见马总督!” 马士英拱手朝李毅回了一礼:“李总兵,久仰,久仰!” 寒暄过后,众人各按位序坐好。 这时,张采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悲声说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平日里自诩为家兄门生者不计其数,如今前来拜祭送葬者却寥寥无几,马总督十天前便遣亲随前来帮忙,李总兵更是素昧平生,江南诸生让人心寒啊!” 马士英和李毅对视一眼,不好接话。 从张溥之死的案件疑点查探,到办理丧事,江南士子的态度让张采心寒,自从众人知道张溥有可能是被吴昌时毒杀后,张家的门槛便清净了。 张溥一死,吴昌时成了复社与内阁首辅周延儒唯一的联系人,对于还想为官的江南士子来说,当然要撇清与张溥的关系。 马士英见张采还在那里絮叨,摆手说道:“本官能从待罪之身坐上凤阳总督的位置,西铭先生是出过力的,为丧事尽点心应该。” 李毅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 李毅和马士英确实都借过张溥的光,但马士英身为凤阳总督能尽这份心,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看一个人怎么样,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马士英当上凤阳总督九成的恩情要归于阮大铖,实际上,阮大铖还是复社的死对头,马士英能做到这个份上,比那些所谓的复社士子要强上百倍。 出殡日期定在三天后,随棺木送葬的士子有四五十人,张溥的丧事全由马士英帮忙打理,一场丧事草草收场。 棺木入土,李毅和孙镇才算放下心来,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实情是怎样一回事? 恐怕连当事人也不清楚,到底是吴昌时毒死的张溥,还是孙镇淹死的张溥,一切秘密都随着棺木入土埋入地下。 李毅没有继续在太仓逗留,和张采以及马士英辞别后,李毅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走在太湖边上,李毅一行人一边欣赏太湖的绚丽景色,一边谈起张溥葬礼上的种种。 谈到感慨处,李毅语带讥讽地说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古人诚不欺我!” 张溥为何会死,以及张溥葬礼上的种种,让李毅对大明的现状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柳随风闻言打趣道:“主上,我等如今亦是东林党啊!” 李毅摇摇头道:“柳先生说笑了,先不说我们如今还不是,即便我等真成了东林党,以江南士子瞧不起武人的秉性,他们亦不会把我们当回事!” “主上所言有理!”柳随风笑着出声附和,然后补充道:“不过,在江南被当做东林一党,还是有些好处的。” “东林党误国害民,我不愿与他们为伍!”徐明义如此评论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道:“这世道不公啊,何以军中将士血洒沙场,见到文官却要卑躬屈膝?” “何以官绅无需缴纳田赋,却还要占尽各种好处?” “何以朝廷如此优待士子,却薄待我等军中将士?” “朝廷如此不公,出现如今困局乃是理所应当!” “徐游击此言有理!”李毅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徐明义,他知道徐明义有打理后勤的才华,但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见识:“值此乱世,朝廷本该重要武人却仍旧重文轻武,如此薄待军中将士,未来局势必会更加糟糕……” 第115章 财政情况,准备招安海盗张大彪 一路上,暗影卫统领孙镇话不多,只是眼珠子不停地转,也不知是在侧身静听,还是在想着其它事情。 张定远也很少参与聊天,好像对这江南水乡的风光不怎么感兴趣。 李毅见张定远一直板着一张脸,于是打趣道:“定远,你看这江南女子如何?若是见到中意的就娶了吧!” 张定远闻言,板着的脸庞绽放笑容:“毅哥说笑了,江南女子太娇柔,不是我想娶的,不过,与北方女子比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有机会我们可以去……嘿嘿!” 张定远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包括孙镇都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 回到定海后,李毅立马对练兵效果进行了一次检阅,原宁绍镇步卒底子太差,进步的不多,倒是五千新兵的训练成效让李毅眼眸一亮,他们服从纪律又彪悍敢战,完全可以算是精锐种子。 大明各省各地,招募士卒的悍勇善战程度与各地民风息息相关,如广西的狼兵、陕西的秦兵、辽东关宁铁骑都是一等一的强军。 当然,浙东之地的兵源也极为不错。 浙东民风好勇斗狠,首推义乌、东阳和台州三地,当年名震天下的戚家军正是以义乌的矿工为基础练出来的,而李毅这五千新兵也主要从这三地招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原宁绍镇步卒既然不堪大用,李毅便拿出一大笔银子把四千多‘老弱病残’剔除出军营,为后续招募新兵空出名额。 又是募集新兵,又是足额发饷,又是辞退老弱,短短不到三月时间,李毅花钱如流水,蛰伏期积攒的银子基本上消耗一空。 定海总兵府,李毅端坐主位,徐明义、秦宁、卢象同、唐钰四人分两列落座。 李毅拿起茶杯先喝了一口,然后说道:“诸位把所负责事务进展情况介绍一下吧!” 徐明义坐在左列首位,率先开口道:“大人,朝廷按制每月应拨付宁绍镇白银五万两,可近三月实发十一万两,被克扣四万两。” 李毅闻言皱了皱眉头,然后问道:“总兵府近三月支出了多少银子?” 徐明义回道:“共支出二十万两银子,银子缺口多达九万两。” 李毅点点头,随即望向卢象同。 卢象同起身介绍道:“东主,宁绍镇各卫所商铺以往每年能盈利三万两银子,属下正对其整顿,预计能增加五成盈利。” 李毅点点头,随即又望向唐钰。 唐钰起身说道:“东主,属下去年带船队前往倭国两趟,交给前宁绍总兵府五千两银子通行费,又交给舟山黄参将三千两银子通行费,托老天爷的福,两趟生意顺畅,共盈利四万五千两银子。” 唐钰只有三艘海船,却能在一年内盈利四万多两银子,可见海贸利润之大。 唐钰说完后,秦宁才起身说道:“东主,福顺昌目前共有四十二家分号,其中能盈利之分号为二十八家,粗略估算一年能盈利十万两银子,不过……” 李毅饶有兴趣问道:“不过什么?” 秦宁回道:“因为东主上任宁绍总兵之便利,福顺昌明年利润预计能增加五成。” 福顺昌的盘面布得挺大,但盈利能力相比海贸却要逊色不少,大明内贸插手的人太多,每到一地都需要上下打点,想挣点钱真是不容易。 如今,李毅麾下有两万五千将士,一年军饷需要六十万两银子,朝廷三月发了十一万两银子,按照这个比例计算,一年缺口近十六万两银子。 李毅拥有的三大产业创造的利润,堪堪能维持收支平衡,但李毅还想打造兵器、铠甲,还想购买、研发火器,这些花费甚至要超过军饷。 “没钱寸步难行啊!”李毅暗暗感慨,然后沉声说道:“宁绍镇的难处诸位都清楚,还请诸位齐心协力,共同渡过这道难关。” 李毅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唐钰:“唐掌柜,与倭国之海贸今年勿要扩大,以免引起福建郑氏警觉,对了,我前番让你打探之事如何了?” 唐钰起身回道:“已有一些眉目!” “具体情况如何?” “据属下所知,台州大海盗张大彪近日遭遇困境,舟山参将黄斌卿有心将其招安,如今尚在洽谈之中,至于大海盗顾三麻子,近日他率部迁往富庶的长江口,正和吴淞镇的水军周旋!” “黄斌卿那厮正招安张大彪?”李毅心中一动,再问道:“你对张大彪熟悉否?” 唐钰点头道:“属下过往与张大彪打过交道,以算是有一些交情。” “张大彪有多少部下?多少条船?” “据属下所知,张大彪有部众千余,船只近百,其中大船二十余艘。” “黄斌卿背后站着福建郑氏,若是让他成功招募台州海盗,那我要控制闽海将难度大增,你去面见张大彪,就道宁绍总兵府也愿意招安他,黄斌卿所提条件我亦能答应他!” “愿为大人一行!” 张大彪决不能被黄斌卿招安,这关系到李毅的浙海大计,如果张大彪被黄斌卿招安成功,黄斌卿必定声名大噪,即时,李毅这个寸功未立的宁绍总兵立马会被比下去。 从李毅上任宁绍总兵起,与福建郑氏之间的较量就已经开始了,作为一个弱者,李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李毅要从福建郑氏手中拿点好处,但也不能过分激怒福建郑氏,这是个很难做到的平衡。 衢州府的商人从松江、苏州购买棉布、丝绸,在景德镇购买瓷器,通过仙霞关到达福州、厦门,由郑芝龙的海船发送往台湾、南洋和日本,这就是大明的海贸线路。 入闽核心商道只有一条路,仙霞关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从李毅带人配合许都斩杀福建流贼邱凌霄父子,白头军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把仙霞关前后的群山彻底控制住。 许都这人有些谨小慎微,虽然暗里做着造反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有真正打出造反的旗号,一会在江南游历,一会又在白头军中意气风发。 许都得知李毅上任宁绍总兵后,心中更加矛盾,因为他摸不清李毅的真实想法。 第116章 家是温馨港湾,隐忧开始浮现 虽然如此,李毅和许都的合作却没有中断。 近段时间,一批批神秘信使给许都送来仙霞关过往商队的每一条具体信息,白头军要做的只是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打劫指定的商队。 福顺昌商号遍布江南,今年又特地在衢州府和景德镇开设了分号,这些神秘信使全出自暗影卫统领孙镇之手。 李毅千叮咛万嘱咐,衢州府的商队只截取货物,尽量不要杀人,来自闽地的商队如果胆敢反抗,则杀护卫及商队掌柜。 许都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衢州府份属浙江,如果杀人越货闹的动静太大,必会引起浙江巡抚衙门的注意,到时官兵便会前来剿杀。 与之相对,闽地商人客死他乡,只要死的人不是太多,浙江巡抚衙门未必会当回事,为几个闽人的死想动浙江官兵剿杀,除非是闹得朝野皆知。 江南的七月,虽然天气炎热,但暴雨也不少。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沉闷的雷声响起,倾盆大雨猝然降下,将从定海水军港口赶回总兵府的李毅一行人淋成落汤鸡。 暴雨接二连三,水军战船只能躲在定海港内,无人敢出海。 李毅近来常到水军驻地走动,但也只是随意逛逛,并没有对水军进行大动作,这就使得水军驻地内的紧张气氛渐渐消散。 回到总兵府,李毅把战马缰绳交给张定远,自己踩着青石地板走向内院。 “夫君!” 林汐轻移莲步迎了出来,生了李麒后,她的皮肤变得圆润白皙,体态丰腴,丝绸摆裙随着脚步袅袅,不论行为举止还是处事仪态,都很有总兵夫人的范儿。 “夫人准备些热水,为夫要洗个澡!”李毅转身进了内院,脱下粘在身上的湿衣服。 “好的!”林汐应了一声,转身给候立一旁的贴身丫鬟柳儿吩咐道:“柳儿,去给后厨传话。” 等柳儿离开,林汐伸手接过全是汗臭的衣衫,取了一块干毛巾给李毅擦拭身体。 林汐白皙柔软的指尖触碰在李毅坚若磐石的肌肉上,给李毅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直以来,只要林汐在李毅身边,从不用丫鬟来服侍李毅。 林汐动作舒缓,举止轻柔,让李毅舒服得想要睡觉,一个不留神就打起盹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汐轻声把李毅叫醒,原来是洗澡水准备好了。 在林汐的服侍下,李毅泡了个热水澡,劳累一天的疲倦随即消散一空。 在总兵府待了一晚,李毅离开这个温馨的港湾,带上亲兵队长张定远前往定海卫所巡视。 定海卫所内! 破虏营骑兵都在兵营内休息,从西北干旱之地来到南方海滨,有不少人还不适应。 卫所内一半的兵营空置,一半的兵营满员,留下来的人都暗自庆幸。 离卫所十几里远的滨海山道,浑浊的泥水哗哗在脚下流过,新招募的山民脚下踩着草鞋,眼中只能看清楚几步远。 “快点!” 韩必先凝声低吼,鞭子往下滴水,挥舞起来的声音被雨声遮掩。 即便听不见韩必先的吼声,这些新招募的山民也知道那个魔鬼般的教官正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唯一感到郁闷的是,当初他们没有被分配到其他教官麾下。 轰隆隆! 空中一道响雷轰下,闪电随即露出狰狞的光芒,山民们看到后身体不由一阵哆嗦。 “没卵子的东西!”韩必先咆哮道:“今日你们若是不跑到宁云山,那别想吃晚饭!” 新招募的山民听见这道喝喊,身体哆嗦得更加厉害,但脚下频率却也快了不少。 这批从义乌、东阳、台州三地新募的将士很对韩必先的胃口,训练中个个争先,韩必先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学会畏惧。 在韩必先看来,只有新兵们对他心怀畏惧,才会把他的命令当回事。 让一个人畏惧的方式有很多,韩必先采用的策略是折磨,消磨掉这些浙东山民有些过分的狠气。 李毅带着总兵卫队在兵营内外转了一圈,对于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的练兵方式,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重返总兵府。 一路无话,快到总兵府的时候,柳随风突然对李毅说道:“主上,韩参将这般练兵,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不急不行啊!”李毅摆手示意柳随风无需多说。 柳随风话外有话,但李毅现在不想听,如果他现在就对几个得力干将防范,一定会冷了军心。 李毅现在统率的兵马多了,不能事事躬亲,一些事情交代给得力干将去做就成了必然。 “柳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吧!”李毅很和善地说道。 柳随风点点头,姿态从容地转身离去,他之所以这么提醒李毅,只是在尽一个幕僚的责任。 李毅进入书房,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外面的雨又哗啦啦地下开了,而柳随风的话也响在李毅耳边,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柳随风这个幕僚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总能抓住李毅最不愿意面对,而又恰恰是李毅心中顾忌的东西。 “定远!” 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亲兵队长张定远推门轻步走进来。 “去把孙镇叫来。” “遵命!” 夏日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夜幕降临的时候,孙镇才匆匆赶到总兵府。 自孙镇担任暗影卫统领以来,商号同僚和军中同僚都很难见到他一面,甚至有时候李毅也不清楚他在哪里。 雨已经停了,孙镇的皮靴上满是淤泥,张定远亲自到府外把孙镇引入总兵府。 光线阴暗,脚下无声,孙镇突然问向张定远:“张队长和几位参将交情不错啊?” “还好,还好,他们常请我饮酒!”不知为何,张定远有些畏惧这个暗影卫统领。 “你是大人的发小,更是大人的亲兵队长,不久前,我也当过大人的亲兵。”孙镇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继续说道:“我的副手徐游击亦曾是大人的亲兵。” 张定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不知晓,其实我很羡慕你。”张定远身后传来孙镇自嘲的笑声:“我们都可以为大人去死!” “我也可以!”张定远扬起脖子,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是吗?”孙镇目光直视张定远:“那我告诉你,莫要和军中将领来往过密!” 第117章 前往南京,偶遇黄宗羲 与往日相比,孙镇今天的话有些多,不知不觉就到了李毅的书房外。 张定远见孙镇说的认真,想到孙镇担任的职务,一颗心立马跳到嗓子眼,他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盯上了,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 “你虽然和大人很亲近,但只要担任亲兵队长之职,就不能犯一点错误!”孙镇说完最后一句话,伸手开始轻敲书房的木门。 孙镇不会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李毅,有些东西他知道了,但到此为止,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会让李毅觉得困扰,他虽然不再是李毅的亲兵,但会是李毅最忠诚的守卫。 “进来吧!”李毅正在看书。 孙镇进屋后,和李毅谈了一个多时辰才悄然出门。 依旧是张定远送孙镇出总兵府,这一次孙镇一句话也没有说,天上阴云挡住了月光,孙镇脚步轻盈消失在总兵府外泥泞的道路上。 七月二十五日,孙镇传来消息,说有人在打李毅在南京军器局定制火器的主意。 火器对于提高宁绍镇军事实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毅得到消息后,便决定亲自前往南京一趟。 临行前,徐明义找到李毅,说近期有一支福顺昌的商队要前往应天府,于是李毅便带着一队亲兵与商队同行。 福顺昌在南京新开了几家商铺,经营浙东山区的干货和浙海的水产,李毅身为宁绍总兵,经营这些东西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宁负责福顺昌商号的日常经营,见缝插针的本事不小,只要能挣钱,即便再小的生意他都不会错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福顺昌商号才在他的经营下得到飞速发展。 因为有宁绍镇将士同行,福顺昌商队一路没有被盘查,连路上的关税也免了。 七月三十日,李毅一行人到达南京城外,徐明义已经是第四次来这里,一路上给李毅讲解各处典故。 牵马走进南京城,眼前的景象与李毅想象的完全不同,街道两边的树荫底下横七竖八躺满衣衫褴褛的难民。 徐明义见李毅似乎对这些难民颇感兴趣,于是解释道:“大人,自李自成攻下洛阳起,从江北逃往江南的难民猛然增多,应天府毗邻长江,大多数难民逃到了这里!” 徐明义说话的功夫,几个瘦骨嶙峋的汉子跪在路边,朝商队乞讨道:“各位爷,行行好给点钱买吃的吧,我的家中老小都快饿死了!” 这些汉子本来准备冲上来,但见到李毅身边穿甲持刀的亲兵后,又止住了脚步。 李毅瞥了这些难民一眼,正准备让张定远给他们一些碎银子,可就在这时,徐明义出声劝阻道:“大人不可!” 李毅有些诧异问道:“为何不可?” 徐明义朝前方努努嘴,只见树荫下本在半卧的百余个难民都爬起来,用一双双贪婪的眼神盯着张定远手中的钱袋:“大人,我们只要撒下哪怕一枚铜钱,就会难以脱身!” 徐明义这话刚说出没多久,便听到前面拐角响起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公子爷,行行好吧,我们全家都快饿死了。” 李毅往那边看去,只见四五十个难民正一窝蜂地围住一个身穿灰色布衫的文士,脏兮兮的小孩揪住那人的衣服不放,七嘴八舌在那嘶喊。 灰衫文士满脸涨红,嘴里连连解释,可就是挣不开身边难民的包围。 “看见了吧,那便是一个好心肠的!”徐明义伸手指了指灰衫文士。 李毅点点头,随即吩咐张定远去帮一帮那个灰衫文士。 张定远领命,带着十个亲兵大踏步冲了过去,朝难民们喝骂道:“闪开,都闪开,人家一片好心,你们怎能这般不知好歹。” 难民们看到有军士前来驱逐,连忙四散而逃。 灰衫文士整了整衣衫,快步来到李毅拱手行礼:“多谢将军解围!” 李毅笑着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灰衫文士见李毅态度谦和,好感大生:“在下余姚黄宗羲,请问将军尊号。” 这时,徐明义笑着插话道:“黄公子既是绍兴人,那我等算是帮对人了,这位是宁绍总兵李毅。” “原来是李总兵当面!”黄宗羲方方正正再次向李毅行了个礼:“刚才多谢了!” 李毅在听到‘黄宗羲’三个字时,便眼眸一亮,黄宗羲可以算是明末清初的大牛人,有着经学家、史学家、思想家、地理学家、天文历算学家、教育家等头衔。 真正让李毅对黄宗羲感到欣赏甚至佩服的是,黄宗羲不但学问高深,还很爱国,是个民族英雄。 历史上,清军攻过长江后,黄宗羲变卖家产,以文士之身招募青壮对抗清军。 明朝灭亡,清朝建立后,康熙多次礼聘黄宗羲,但都被黄宗羲拒绝。 对于有骨气的文人,李毅向来很欣赏,于是笑着回道:“南雷先生(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理所应当。” “李总兵竟也知晓在下的名号?” “南雷先生乃是复社名人,天下谁人不知!” “李总兵谬赞了,在下些许薄名,不足称道,反倒是李总兵既有北抗清虏的善战勇名,又有千里送葬的义举,才真正是天下闻名。” “哈哈哈,这次来南京能遇到南雷先生,实乃人生一大快事,南雷先生何不与我们到城中酒楼喝上一杯?” “真是对不住,在下已和朋友有约。” “这样啊,那就下次吧,南雷先生若是得空,可以到宁绍总兵府一叙。” “行,在下得空定会前来拜访!” “再会!” “再会!” 黄宗羲离开后,徐明义带着商队前往福顺昌店铺,李毅则带着亲兵队前往军器局。 到了南京军器局后,李毅亮明身份,加上使了一些银子,立马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军器局的右副使(三把手)好赌,近来输了不少银子,便想把原本该拨付给宁绍镇的一批火器先移交给吴淞镇,为了先得到这批火器,吴淞总兵给了这右副使三千两银子。 一旦这批火器真先给了吴淞镇,那李毅要拿到下一批火器,至少要多等半年时间,这对于急于扩充宁绍镇实力的李毅来说自然是无法接受的。 鉴于大明的官场规则,李毅没有直接带人在军器局闹事,而是通过暗影卫的情报,与军器局主官来了一次‘愉快’的会面。 第二天,军器局主官把右副使大骂了一顿,然后拍板决定,这批火器先拨付给宁绍镇,至于具体拨付的时间则定在三天后。 第118章 各地形势,赵信南下 由于需要等待三天,李毅便没有先回定海,而是带着亲兵队在福顺昌商号暂时住下。 住了一天后,李毅见张定远有些闲不住,便给他放了一天假。 或许是张定远的缘分到了,他这次前往秦淮河畔游玩竟然寻了个花魁当相好,惊得徐明义目瞪口呆,也让徐明义艳羡不已。 八月上旬,宁绍总兵府,各式打扮的信使进进出出,为李毅带来大明各地的消息。 八月二日,皇太极率大军杀到锦州,命郑亲王济尔哈朗在锦州城外筑起高高的土墙,以作长久围困之计。 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与蓟辽总督洪承畴筹划松山会战,以解锦州之围。 兵部共调来大同总兵王朴、宣府总兵杨柱、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左都督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辰、宁远总兵吴三桂,合军十三万火速驰援。 大明边军精锐齐聚,宁锦防线稳固,皇太极强攻了几次,被磕掉了几颗门牙,只得不了了之。 这次满清大军围困锦州,仍然没打算强攻坚城,真正的意图在于围城打援,可惜大明的支援力度太大,让皇太极的算计落空了。 中原的局势在李自成攻下洛阳后,已经和前几年不可同日而语,‘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四处传播,就连浙东之地也多有传闻。 李自成集聚几十万人,与罗汝才等人合兵一处围攻开封,可谓是大势已成。 陈新甲无计可施,只得把关在大牢里三年的陕西巡抚孙传庭放出来主持剿贼,太原总兵虎大威也被调到河南协同守卫开封。 席卷大明的滔天巨浪就要来了! 李毅近来常常半夜醒来,掌灯看大明各地的地图与信件中的局势对应,不仅仅是他,敏锐的人在偏安的江南也能感觉到滔天大浪正在当头扑过来。 从杭州府前往定海的道路上,百余个精壮汉子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四处观望。 徐胤拿着一封李毅的亲笔信前去大名府招募赵信,赵信得知李毅担任宁绍总兵,二话没说就联络天雄军残部,分三批顺运河南下杭州,再奔赴宁绍军镇。 在李毅的安排下,秦虎带着十几个军士策马飞奔,终于在余杭地界接到了南下的赵信等人。 战马啾啾嘶鸣,在赵信一行人身前停下,秦虎飞身下马,给赵信一个熊抱:“赵兄,本来该到浙江省界去接你们的,实在是最近军中事务太过繁忙,脱不开身。” “无妨!”赵信拍了拍秦虎的肩膀,然后笑着说道:“我们这百余个汉子岂能找不到定海城?” “我非是担心你们找不到路,而是你们这一行人太过显眼,到了浙江地界可能惹来麻烦。” “惹来麻烦?这是何意?” “今年绍兴多地洪水泛滥,有饥民聚众闹事,绍兴司理陈子龙把带头闹事之人抓起来斩首,又在各地设立保甲,实行连坐之法,你们这伙外乡人到了绍兴府,怕是还没进绍兴府便被官府抓起来。” 赵信面露不解之色:“官府尽心维护地方安宁这是好事,为何你这般烦躁?” 秦虎冷哼一声答道:“我没说这不是好事,只是那陈子龙与大人交好,闹了饥荒不向那些粮仓爆满的官绅借粮,偏偏要宁绍总兵府帮忙借粮,大人把借粮的差事交给我,以致惹来一身麻烦。” 赵信脸露关切之色:“那你去借了没有?” “借了,要不怎么说麻烦呢。”秦虎的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苦笑着说道:“我在浙江巡抚衙门前求爷爷告奶奶,连士卒缺粮暴动的话都说出来了,结果被浙江巡抚董向恒打了一顿板子,也才要到五千石粮食。” “哈哈哈!”赵信爆笑道:“原来如此,让你去要粮真是难为你了。” “你来的正好!”秦虎拍拍手:“从今往后,这种事就由你来替我分担了。” 秦虎、赵信一行人打着宁绍军的旗号,并在绍兴府向巡逻的衙役出示了盖有总兵府印信的公文,才顺利到达定海。 到了总兵府门前,柳随风告知他们李毅有急事去了台州府,秦虎只能把赵信等人先安置在总兵府内。 夏天暴雨多,海浪大,出海行商的船只极少,正是海盗日子最难过的时候。 这几个月来唐钰代表宁绍总兵府与海盗张大彪联系,表示愿意招安他,让这个活跃在浙东海域的海盗头子成了个香饽饽。 几个月的讨价还价,官职从守备升到游击,张大彪依然不满足,竟然想要参将的职位,又说要台州对面的鱼山群岛当驻地。 这般一来,李毅却是坐不住了。 李毅可没有时间和张大彪继续玩下去,借助绍兴水灾的机会,李毅下令宁绍水军封锁宁波府、绍兴府、杭州府和嘉兴府四地出海的海港,以防倭通商的名义严查粮食出海,无论是哪里的船只,一律要接受宁绍水军的盘查。 不单如此,李毅还命贺渊率领一部人马进驻台州海门卫所,杨国忠率领一部人马进驻宁海卫所,与驻扎在石浦卫所的游击张名振一起严防海道。 李毅这一连番举措施行后才过去半月时间,张大彪便撑不住了,于是主动约李毅在台州府连盘地界见面。 李毅和柳随风商议一番后,决定亲自去见一见张大彪,看看这厮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当李毅带着张定远、林虎、唐钰以及一百精锐亲兵到达台州府桃渚卫所时,卫所把总小心接待,并找了几个本地士卒给李毅领路。 台州沿海山林众多,这里的小渔村好多都与海盗有联系,也常有在海边无法谋生的年轻人投入到海盗的怀抱。 李毅很容易理解这种生存法则,如果当地人有本钱,他们也愿意转变为海商,这可能也是当初顾三麻子和张大彪邀请唐钰入伙的原因。 海盗的警惕性很高,唐钰出发前提心吊胆,有些左右为难:“东主,张大彪为人狡诈,我们带的兵马不多,如果他怀有歹心,那我们就危险了!” 李毅身穿内甲,外穿便服,手扶腰间战刀笑着说道:“唐掌柜莫慌,就算借给张大彪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杀朝廷的总兵。” 狡诈霸道如郑芝龙,在当海盗时也不敢公然杀官,以免把朝廷得罪死,只要聪明一些的海盗,都会给自己留一条招安的退路。 张大彪一个只有一千多部下的海盗算什么,他反复折腾,想要的不过是个独立的官方身份,毕竟漂在大海上始终是无根之木。 第119章 见张大彪,强势李毅 李毅一行人在桃渚卫所住了一晚,次日清晨,李毅要了十个熟悉道路的卫所士卒领路,然后前往连盘的一个小渔村。 快到晌午的时候,李毅一行人爬上一座石头山,山道两侧草木丛生,山的对面则是一望无边的大海。 约见的小渔村坐落在一处山崖下,这个小渔村三面环海,岸边泊了七八只小渔船。 唐钰一边带路,一边为李毅介绍:“东主,如此地域水下往往暗礁丛生,大船无法通行,只能乘小船进出,海盗大多喜欢选这里作为据点以防官军剿杀。” 李毅站在山顶往下面看了一阵,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命两个卫所士卒先去报信。 唐钰靠在光溜溜的大石头上,苦笑着说道:“东主,张大彪此人对台州人还是不错的,当年我当面顶撞他,他也未曾杀我!” 李毅点点头,随即问道:“张大彪此人战力如何?” 唐钰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浙海众海盗当中,张大彪的势力和名声虽然不及顾三麻子,但台州人凶狠,张大彪的部下战力强悍,要胜过顾三麻子的部下一筹。” “既然张大彪及麾下海盗战力强悍,那为何他的势力和名声不及顾三麻子?” “顾三麻子此人能言善辩,招揽手下众多,结交的朋友也多。” 李毅一行人在山顶等了半个时辰后,两个卫所士卒带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消瘦汉子上山。 消瘦汉子一见到李毅,就下跪行礼:“拜见总兵大人!” “起来吧!”李毅抬抬手,然后问道:“张大彪为何不亲自前来迎接?” “我们头领听说总兵大人来访,正在村中准备礼物,特意让小人前来接待。” “带路吧!” 消瘦汉子起身在前面引路,下山的过程中,时不时回头看李毅带了多少士卒。 下山后,道路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尖石,李毅步伐沉稳,神态云淡风轻,张定远、秦虎等护卫警惕观察四周,腰间的戚刀早已磨得雪亮。 离村口三百多步时,便听见村内响起一道‘锣’响,随后便见里面冲出来两排精壮的汉子,他们上半身都没穿衣服,露出黑黝黝的皮肤,裤腰上别着长刀。 队伍后头,一个身穿粗布衣衫,脸上带疤,胸口半敞开,露出一撮黑乎乎胸毛的壮汉。 这壮汉约莫三十来岁,见到李毅后,只略一躬身并没有下跪:“在下张大彪,拜见总兵大人!” “张大彪,你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李毅的声音很轻,像拂在脸面的海风。 张大彪犹豫了一会后,单膝跪地道:“拜见总兵大人!” “张大彪,你危害浙海多年,本官看你部下可怜,才给你一条生路,你为何如此不识好歹?”李毅徐徐走到张大彪身前,身后的张定远、秦虎等人迅速跟上,逼得张大彪不敢站起来。 “我等下海为盗也是逼不得已,总兵大人若是答应在下的条件,在下自然会给朝廷卖命。”张大彪粗声粗气,话语直接,完全是草莽中人的路子。 “呵,答应你的条件?”李毅轻哼一声:“你凭什么和本官谈条件?” “总兵大人若是不答应,自有他人愿意答应!”张大彪竟然自行直起腰来。 李毅额头轻点,秦虎从身后闪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手铳,喝道:“跪下!” 黑洞洞的铳口顶着张大彪的脑袋,他的脸色立马变了,常在海中混,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种从西洋传入的火器不用点火便能发射,但价格极其昂贵。 张大彪脑门上汗珠直冒,牙齿咬得咯吱响,后面列队的下属慌乱一片,但都不敢乱动。 李毅站在那里不动,看张大彪再次跪在自己脚下,幽幽说道:“你敢违逆本官的意愿,是在指望黄斌卿吧?” 李毅环臂在胸,不等张大彪回答,又继续说道:“黄斌卿岂敢与本官作对,他都快要自身难保了,如何答应你开的条件?即便答应了,他一完蛋,这些条件也做不得数。” “十五天,本官只给你十五天时间,十五天后,你率部在石浦上岸,本官给你个都司的职务,从此编入宁绍水军。” “如果你能遵从本官的调令,又奋勇杀敌,自然有升迁的机会,否则,等着埋身浙海吧!” “记住,浙海是本官的!” 李毅说完这句话,转身往回去的道路上走去,直到李毅走到两百步外,秦虎才收起手铳,快步跟上李毅。 张大彪从地上爬起来,身后的小喽啰一拥而上环绕在他左右,目送李毅等人离去。 李毅回到台州府,连接见赵信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召集诸将下达了几道命令。 “杨参将何在?” “末将在!”杨国忠出列。 “杨参将听令,立刻查封宁波府从观海卫、龙山所等几处出海的港口,查禁运往舟山岛的物资,如果发现禁品立刻没收。” “遵命!” “秦参将何在?” “末将在!”秦虎出列。 “这是一份战报,海寇张大彪进犯台州海门卫所,被台州参将韩必先率部击败,你送往浙江巡抚衙门。” “遵命!”秦虎伸手接过战报,这件事不麻烦,他前些天在巡抚衙门纠缠了半个月,与那边的衙役都很熟悉。 “洪游击何在?” “末将在!”洪志出列,他是李毅从宁绍水军当中选拔出来的可用之才。 “洪游击,你负责督促宁绍水军出港,在浙东海域巡逻,一旦发现形迹不明的船只,立刻俘获,如果胆敢反抗,立刻击毁。” “遵命!” 李毅从见到张大彪起,就下定决心给张大彪来记狠的。 张大彪像极了在中原流窜的义军头目,吃硬不吃软,对这样的人只能用狠,不能绥靖,否则必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当然,对付张大彪只是顺手,对付黄斌卿才是主要目标。 这半年来,黄斌卿想为福建郑氏经营舟山之心已经很明显,尽管打狗要看主人,但浙海李毅势在必得,时不待我,李毅这个宁绍总兵必须要以势压人。 第120章 黄斌卿求见,强势压服黄斌卿 三天过后,黄斌卿从舟山岛前来觐见李毅,因为出海前往舟山的船只都被扣住了。 每隔两三天,宁波府就会有几艘船往舟山岛运送补给,其中有不少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黄斌卿是闽人,背后靠着海运大佬郑芝龙,自然可以从海贸中捞到不少好处。 李毅有船从宁波府往厦门港运送棉布和丝绸,黄斌卿当然也有,本来双方心照不宣,李毅这一次突然下手查禁,却是让黄斌卿既愤怒又不安。 出于对李毅的忌惮,黄斌卿让随行的亲兵提着一个礼盒,里面装着一千两银子,在将黑着的脸乌云转晴后,才直奔宁绍总兵府。 赵信南下后尚无官职,暂任总兵府管事,先熟悉宁绍军镇各部将领和军中事务。 黄斌卿进了总兵府,先和赵信打招呼:“这位兄台,麻烦帮我向总兵大人通传,就说舟山参将黄斌卿前来拜见。” 黄斌卿个头不高,黝黑的皮肤有着铁打铜铸的光泽,说话的口气很婉转,倒不是他脾气好,闽人说话就是这种风格。 赵信进去没多久,就出来招呼道:“黄参将,大人有请!” 宁绍总兵府的亲兵都是李毅从北方带过来的,既有破虏营精锐,也有从天雄军残部中遴选出来的悍卒,他们个个身材高大,精神头十足,站立的像木桩似的,让黄斌卿看后暗自心凛,能带出这般士卒的总兵不可小觑。 进了总兵府,赵信领着黄斌卿到达练武场。 李毅一身练功服,后背半湿,手中握着一柄黝黑的战刀。 黄斌卿向李毅拱手施礼:“下官黄斌卿拜见总兵大人!” 李毅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去脸上的汗水,一边指着不远处的木凳:“黄参将来了,坐下说话。” 黄斌卿命随行亲兵把礼盒呈上来:“总兵大人忙碌,下官许久没能拜见,今天终于等到总兵大人在府,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嗯!”李毅面色不变,自行先坐下来。 “总兵大人,近日舟山物资紧缺,下官昨天有两艘船从观海卫出海,被杨参将误扣下了,还请总兵大人查明后放行!”黄斌卿挤出笑脸。 “此言当真?杨参将怎会做出此等事?”李毅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起身踱了几步后说道:“本官原先在宣大任职,蒙圣上信任被任命在此地担任总兵,本官初至,对海事尚不熟悉,本官会派人前去查明。” “多谢大人!”黄斌卿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 李毅当着黄斌卿的面命赵信给杨国忠传话,随后招呼黄斌卿在自己身边坐下,闲聊道:“浙海一线由本官与黄参将共同守卫,本官对海事不精,黄参将倒是要多费些功夫了。” 黄斌卿欠身坐下,答道:“浙海虽有些许蟊贼海盗,但多年来宁绍水军查禁严密,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事情非是如此吧!”李毅语气一变,神情严肃道:“前日海寇张大彪进犯台州海门卫,被杨参将击退,本官已经上报浙江巡抚衙门。” “这……”黄斌卿脑子嗡的一声,瞬间露出些茫然之色。 “张大彪侵扰浙海多年,黄参将难道未曾听说过此人?”李毅笑着追问。 “听…听过!”黄斌卿憋了半天只说出三个字,他猜到了李毅的目的,在前宁绍总兵离任前,他就和张大彪联系招安,一直讨价还价没有谈拢,没成想新任宁绍总兵到任后形势大变。 “有人向本官提议招安此人,黄参将对此有何看法?”李毅目光直视黄斌卿。 “这个……”黄斌卿嗓子眼像是被一块石头堵上。 李毅向浙江巡抚衙门上奏张大彪侵扰台州,这就相当于把招安海盗的主动权立刻拿过去了,他再要招安张大彪,浙江巡抚董象桓必然会征求宁绍总兵的意见。 可黄斌卿确实没听说张大彪进犯过台州海门卫,近年来,海盗多数以抢劫海商为生,很少进犯内陆,更不用说攻击朝廷卫所了。 黄斌卿嗓子有些干,问道:“张大彪果真进犯海门卫所了?” “来,给黄参将上茶!”李毅招呼亲兵,接着转过头来:“黄参将莫非以为本官在浙海所行之事都会出错?” 李毅的声音虽然轻柔,但不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黄斌卿立刻起身拱手道:“下官不敢!” 李毅冷哼一声,然后说道:“这两件事本官都会派人盘查,以免被董巡抚责怪办错了事,黄参将回去后记得在舟山沿线搜寻海盗张大彪的下落,若是有所发现,立刻派人追捕。” “遵命!”就算黄斌卿是傻子,也明白李毅的意思,如果他还想插手张大彪之事,日后舟山走私之事就没这么顺利了。 “宁绍水军会在浙海盘查,黄参将还需鼎力相助!”李毅声音严厉。 “遵命!”黄斌卿心中无奈,但又不敢立即发作,只得将恨意隐藏起来。 黄斌卿麾下多是闽人,只有招降了熟悉浙地的海盗才方便扩张势力,可李毅太精明,也太霸道了,不等他把事情办成,就给他头上安了个紧箍咒。 黄斌卿刚离开练武场,柳随风就轻摇折扇从偏房内走了出来:“主上,一海难容两主,黄斌卿此人桀骜不驯又熟悉海事,大人不可大意!” 李毅点点头:“黄斌卿这厮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倒是张大彪这厮对我等大计有用!” “宁绍水军承平已久,士卒摆摆花架子还行,一旦开启水战,怕是远不及海盗凶横。” “张大彪桀骜不驯,固然难以管控,但若是能将他折服,便可以用他那股狠劲来改变宁绍水军的弱态。” 李毅使用张大彪要担上风险,凡是招安强人,都避不开这个问题。 李毅给张大彪的十五天期限还没到,石浦游击张名振便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海盗张大彪带着手下请降。 这十多天里,宁绍水军在台州府和温州府海域巡逻不停,张大彪给黄斌卿送了几次信都吃了闭门羹。 能纵横海上多年,张大彪并不傻,很快便明白自己的处境。 实际上,黄斌卿也算聪明,没有把这场官司打到浙江巡抚衙门,从李毅把那份战报送给董象桓起,黄斌卿就失了先手。 没了先手再和李毅硬碰硬,黄斌卿只会输得更惨,所以,他很干脆地认怂了。 第121章 收服张大彪,许都准备造反 李毅赶到石浦时,张名振亲自出卫所二十里迎接。 这是李毅第二次到达石浦,上任之后,李毅忙于募军训练,对防区内几个独立领军的卫所将领不是很熟悉,就如舟山岛,李毅便没有踏足过。 “大人,海寇张大彪前日率部来到石浦海外,声明与总兵大人有约,前来乞降!”张名振相貌威武,说话语速缓慢,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 张名振与东林党颇有渊源,加上风评不错,李毅整顿宁绍军镇时从未对石浦驻军做过文章。 “确有此事!”李毅点了点头。 张名振跟在李毅身后走了十来步,突然进言道:“大人,张大彪此人狡诈贪婪,恶名远扬,大人若想将他收为己用,还需慎重。” 李毅笑着回道:“多谢提醒,张大彪若被招安,至少可为浙海除去一害!” 张名振听李毅这口气,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多劝。 同属‘东林党一派’,李毅刚上任时,张名振很是高兴。 但随着李毅整军、出海等手段使出,张名振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味道,如果一定要说出心中的感觉,那只有两个字“野心”。 李毅与张名振一前一后进入石浦卫所,里面守卫严密,士卒进退有序,与其它卫所大为不同。 卫所士卒环绕下,数百个汉子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惶恐和紧张。 李毅才刚刚走进来,张大彪便飞速起身,匍匐到李毅面前乞求道:“罪人张大彪,恳请总兵大人不弃收入帐下,愿为一小卒。” 张大彪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偷看李毅的神色,他今天这态度比之前可是要温顺许多,显然,他近来没少担惊受怕。 一般而言,海盗上岸也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本钱,生死完全交由朝廷来定,不是没有招安的海盗死在狱中,如当年鼎鼎有名的海盗王汪直,就是被诱骗上岸后斩首的。 尽管如此,招安仍旧是海盗唯一的出路,尤其是郑芝龙招安修成正果后,稍有名气的海盗都想效仿。 李毅伸手把张大彪扶起,沉着脸说道:“本官可以把你收入帐下,但你得切记,本官的命令需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若有违背,军法处置,绝不宽恕!” 张大彪暗暗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回道:“大人放心,今后大人让末将往东,末将绝不敢往西!”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李毅满意地点点头:“从即日起,你就是宁绍水军一守备,你的旧部仍由你统领,驻地暂定为石浦,望你勤于练兵,多巡海防!” “末将遵命!”张大彪恭敬应道。 宁波府,大慈山,这里山林幽静,泉水潺潺,可谓是难得一见的休闲之地。 大慈山上,虎跑寺禅房内,两个文士打扮的人正盘膝对坐,从背影看,两人生得都很健硕,与一般的踏秋文士大不一样。 时隔半年再相见,李毅与许都的身份变化让这个安静的禅房气氛有些诡异。 中间的茶座上,沸水往上散发着蒸汽,李毅双手放在膝盖上,透过水汽看对面许都在忙碌。 许都的手指很粗,关节处突起,看样子平日在练功上没少下功夫。 许都粗糙的手指触碰到透亮的白瓷杯外侧,发出的声音像两块砾石摩擦,他的动作很娴熟,但落在李毅眼里总有些不协调。 “玉成兄,若是我高举义旗,你是否会助我一臂之力?”许都把一个瓷杯推到李毅面前,眼睛却看着茶盘,不敢抬头。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李毅心中叹了口气,反问道:“若是子玙兄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会如何做?” 许都半天没有回答,禅房中安静得令人心悸,风轻轻扑打在窗台上。 “若是玉成兄愿意主事,我愿奉玉成兄为主,闯王已占据中原,改朝换代的时机到了!”许都的声音很是激动:“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李毅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白头军统领,心中感到既好笑又悲哀。 许都出身官宦,平日里锦衣玉食,现在居然想走造反之路,居然沉浸在高迎祥、李自成之流喊出的那些口号中出不来。 不纳粮? 呵呵…… 不纳粮大军吃什么? 军饷怎么发? 总有人要倒霉的! 李毅叹了一口气,对许都说道:“子玙兄,无需你揭竿起义,就你最近干的那些事,官军都不会放过你。” 最近两个月,潜伏在衢州府核心商道附近的白头军越来越嚣张,不再根据孙镇提供的消息打劫来往的商旅,杀人越货之事频繁出现。 李毅已命孙镇暂时断绝了与白头军的联系,这才有许都来到虎跑寺约见他这一幕。 “浙江巡抚衙门可有消息传来?”许都的声音有些颤抖:“杀那些商旅并非我等所愿,劫掠中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李毅闻言冷笑道:“非你等所愿?呵呵……我看不见得吧!” “据我所知,上个月你们白头军就杀了三十八人,这个月更是增加了一倍,快到七十人了。” “擅杀商旅已经很过分,可你们不但杀闽人,浙人也杀,你真当这江南之地如中原一样糜烂了!” “杀了又如何?”许都顶了李毅一句,但接下来的语气就慢慢软了下来:“玉成兄,要做事岂能不杀人!” 这件事从头到尾确实是许都不对,许都违背了与李毅的协议。 义军、流寇就是这样,有几人能严守规矩,都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如果得不到好处,有谁会跟着许都走上造反的道路。 许都在管理部下方面也欠些火候,为了拉拢部下,很多时候他会迎合部下的意愿,这就使得他常常被部下的意愿给裹挟。 李毅冷冷地看着许都:“那行啊,你回去准备应对官军的围剿吧!” 许都轻拍茶座:“你…你不许带兵前来围剿!” 许都见识过李毅麾下士卒斩杀邱凌霄父子的过程,知道白头军的士卒绝不是李毅麾下那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李毅似笑非笑道:“为何不能来?” 许都面露狰狞道:“你若是带兵前来,我会把这几年你我之间的交易全部公之于众!” 第122章 暂时稳住许都,对话徐明义 对于许都的威胁,李毅并没有勃然大怒,只是淡然地喝着茶。 许都自感说错话后本来有些惴惴不安,见李毅没有发飙,这才安心不少。 李毅一边等许都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一边转动思绪。 浙江有两个总兵,一个是浙江总兵方国安,另一个就是他这个宁绍总兵了。 因李自成偏师进犯凤阳镇,方国安所部被调北上守备南京,李毅在浙东之地担任守卫浙海的职责,又是才上任,所以才能稳在浙东没动。 也正因为李毅的宁绍军待在浙江,一旦许都举起造反,浙江巡抚必会命李毅带兵征剿。 有了片刻缓冲,许都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 这时,李毅目光直视许都说道:“子玙兄,即便我不带兵出手,你等依旧挡不住官军,眼下你等所做之事尚且不会招来大军围剿,来的最多是巡防营,可你等一旦造反,那出动的必然是朝廷大军,他们会给你等雷霆一击!” 李毅的话让许都脸露惊喜,连忙问道:“玉成兄可是会站在我这一边?” “现在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李毅叹了一口气:“我身负皇恩,不能做此等不忠之事,但当今天下又确实已经民不聊生……” 李毅把为难的神情堆在脸上,但心里想的却是不是不能反,而是现在时机没有成熟。 有些话两人心照不宣,李毅徘徊的态度令许都稍稍心安了些。 “子玙兄,近期之事你找我没啥用,因为带着巡抚营去衢州府剿杀白头军的正是你的好友陈子龙。”李毅透漏出一点消息。 “居然是卧子兄!”许都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喜是忧,十年好友居然要兵戎相见。 “若需帮助,你知道如何联系我,你我之间若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要再见面了。”李毅站起身来。 许都紧跟着起身,目送李毅拉开禅房的木门,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张定远守在门外,见李毅出来连忙跟上,山下客商打扮的徐明义带着一队亲兵正套着一辆马车等候。 从白头军势力急剧扩张起,许都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他不想走,膨胀的下属也会推着他走。 而衢州府的混乱对李毅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陆上商道的断绝必然促进从宁波府往厦门港海路的生意繁荣。 李毅下了大慈山,一头钻进马车,径直往定海城赶去。 从许都的表现来看,他还在犹豫当中,陈子龙带去剿贼的官兵不到千人,双方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仙霞岭周边复杂的地形能拖住官兵一阵,如果白头军能撑到冬天,至少明年还要折腾。 李毅对白头军究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心里也没底,但他绝不希望许都不堪一击。 马车奔走得极快,李毅坐在马车内有些颠簸,到达宁绍总兵府时已是深夜。 张定远前往马厩安置马匹,徐明义跟着李毅到总兵府门前便准备告辞。 这时,李毅把徐明义叫住:“徐游击,你随我过来。” 到了书房外,亲兵入内掌灯,书房内很快覆上一层桔黄色的亮色。 “大人!”徐明义恭敬地站在李毅面前,他下巴蓄了一层胡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些。 “你寻机卖给白头军一些火器和兵甲,他们最近打劫了不少客商,手中应该有不少余钱。”李毅沉声吩咐道。 “是!” “不要走商盟的路子,不要留下痕迹,即使别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也绝不能留下证据。” “属下明白!” 又等了片刻,徐明义见李毅再没有什么事,看夜色已深,就准备告辞离开。 可就在这时,李毅又转身问道:“徐游击,你所任虽是军职,但所管之事却颇为繁杂,就连总兵府的对外沟通都多有涉猎,你与江南士子接触不少,对他们有何看法?” 徐明义想了很久,回道:“大人,属下觉得士子和妓+女没啥区别!” 李毅饶有趣味地看着徐明义,这个回答很有意思,有些出乎李毅的预料。 徐明义继续说道:“江南士子以东林党为尊,数千人中能通世事,主大局者,不过数十人而已,其余都是追逐名利,厚颜无耻之辈。” “复社四公子为江南士子中的佼佼者,但陈贞慧只通诗文,不明世事。” “冒辟疆之父被朝廷任命为左良玉的监军,因畏惧左良玉跋扈,竟然花费数万两银子谋求不上任,平日里的忠君爱国都抛到脑后去了。” “侯方域之父被关在京城天牢中日日受苦,可作为人子的侯方域却在秦淮河边寻花问柳。” “也只有方以智有点才干和骨头,可就算是他,也准备和黄宗羲结伴前往京城参加科举。” 徐明义虽然表示了对方以智乃至黄宗羲的认可,但话语气中还是不屑。 “你讲得很不错!”李毅点头表示肯定,然后从书桌中抽出两本书:“士子中沽名钓誉者多,但也有不少英才,这两本书乃是绍兴司理陈子龙编纂的,你拿回去好生看看。” 徐明义恭敬接过这两本书:“多谢大人馈赠!” “无需客气,你早日成长起来也能多帮到我一些!”李毅说到这里话题一转,似有许多感慨:“陈子龙堪为当世人杰,原本不愿为官,只因朝政糜烂在家坐不住了才复出。” “今年绍兴洪灾,便能见到陈子龙的才干,如方以智、黄宗羲这般有志青年,一旦经过磨砺必定能成大气候。” “如此人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可偏偏他们无法用权势和金钱聚拢到我们身边。” 徐明义默然不语,他语气虽傲,其实对方以智、黄宗羲、陈子龙等人还是很佩服的。 书房内沉寂了片刻,李毅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 徐明义小心退出书房,把门轻轻掩上,留下李毅一人。 在江南这两年,李毅把自己仅有的锋芒隐藏起来,只留下常用的战刀和弓箭用来提醒自己休要忘了本心。 而时常品读的《水浒传》和《资治通鉴》也让李毅明白,朝政中黑和白并无界限,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要想扭转乾坤,刀剑必不可少,士子、百姓之心同样不可缺少。 一切需要从长计较,既不可操之过急,又不能守株待兔,只能借力打力,先设法扩充实力。 第123章 宁绍镇会操,军镇改革计划 时间如水匆匆而逝,很快就到了秋分,宁绍军接到李毅的号令在定海城外集结。 一时间,旌旗招摆,鼓声震天。 宁绍水军与宁绍步卒一同汇聚,这还是首次。 除了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徐明义、秦虎、赵信、张定远、阿穆尔等旧部外,还有水军游击洪志、罗定,守备张大彪,以及原石浦游击张名振。 点将台长十丈,宽三丈,高半丈,气势巍峨,“明”字旗和“李”字旗插在两边。 步卒所排队列齐整威武,骑兵所摆架势杀气腾腾。 李毅盔甲鲜明,脚下的新靴子锃亮,诸将分立两侧,他拿起折叠成长条形的文书,大声宣布道:“经浙江巡抚董大人向兵部承文,宁绍军镇又逢喜讯。” “石浦游击张名振升任参将,仍驻石浦。” “原天雄军参将赵信转任宁绍镇参将,协防定海城。” “水军游击洪志升任参将。” “水军守备张大彪升任水军都司。” “恭喜诸位!”李毅把手中文书收起来,拱手贺喜。 张名振升任参将早在巡抚衙门就已经公布了,这次是为了在众将面前展示才特意再公布一遍。 张名振听到自己升任参将,心中很是意外,他一直囊中羞涩,无钱找门路,此次能得到晋升,当然离不开李毅的功劳。 李毅及麾下旧部大多来自北方,唯一熟悉江南的秦虎,也被李毅使唤得快要断了腿。 李毅拉拢张名振主要看重他两点,一是张名振安分守己,这一年多来没有绞尽脑汁在石浦收买人心、扩充实力。 另一点是张名振统军能力不错,石浦驻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如果能得到张名振相助,李毅在江南行事会方便许多。 “恭喜张参将,恭喜赵参将,恭喜洪参将,恭喜张都司,望你们奋勇杀敌,不负皇恩!”李毅走下点将台,分别到各人面前恭贺。 “多谢总兵大人!”张名振矜持微笑,如从前一样行礼,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至于就此为李毅卖命,之前的石浦游击就是有独立领兵权的游击将军,不用依附李毅。 李毅在张名振、赵信、洪志面前走过,最终站在张大彪面前:“张都司,上岸后要把昔日当海寇的恶习忘掉,宁绍军军纪严明,你莫要才担任朝廷官职就因为犯错斩掉脑袋!” “末将明白!”张大彪咧开嘴:“末将上岸后吃饭香,睡觉稳,再想起当海寇时的生活简直猪狗不如,在大人麾下,末将必定卖命打仗。” 李毅点点头,肃然道:“你率部前往海门卫驻扎,听韩参将的号令巡视台州海,若是台州海出了乱子,本官唯你是问。” “遵命!”张大彪挺起胸膛,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隐去凶光。 把张大彪放在韩必先麾下,这是李毅权衡很久之后的决定,恶人还需恶人磨,只有韩必先这样作战威猛且行事苛刻的将领才能磨去张大彪一身匪气。 李毅公布完这些事,重回点将台说道:“诸位,今日乃是我们宁绍军首次会练阅兵,你们当中有追随我多年的旧部,也有刚募集的新兵。” “这一年多来,诸位不惜汗水,苦练行伍,只待有朝一日能在战场上报效朝廷。” “接下来,便请诸位把平日操练的结果都展示出来。” 随着李毅的命令下达,副总兵陈靖玄开始主持会练。 首先出场的是一千斥候轻骑,他们如飞鸟般从观礼台下的平地掠过,到对面山脚下分左右两列回头,队列拉开,战马奔跑的四个蹄子都快悬空似的。 这般骑术莫说江南,就是整个大明也少有。 轻骑之后是枪骑兵,动作整齐划一,战马几乎同时迈动前蹄,冲刺的时候犹如猛虎下山,携着一往无前之势。 枪骑兵之后是火铳手,随着号令兵的大吼,整排的铳手同时施放,声震如雷。 排在最后的是操练了大半年的新兵,曾经松散的乡野气息已然不见,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把彪悍与纪律气息展露无遗。 观礼台上,张名振看得目不暇接,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今后不但要多多亲近李毅,还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李毅的命令。 不远处的张大彪也看得暗自心悸,当枪骑兵持枪在观礼台下冲刺时,迎面的张大彪差点连气都呼不出来。 会练阅兵持续了一整天,众将抖擞精神,因为第二天还有水军操练。 这次会练阅兵,一是检验新军操练的成果,再者就是立威,震慑张名振、张大彪和水军官兵。 会练阅兵后的第二天张名振便请辞离开,定海城这里便只剩下宁绍镇本部将领。 这时,李毅拿出筹划已久的军镇改革计划,朗声念道:“从今日起,宁绍军划分为四部。” “第一部,陈靖玄为主,阿穆尔为辅,统领三千骑兵驻扎观海卫。” “第二部,韩必先为主,秦虎、张大彪为辅,统领步卒三千,骑兵一千,水军两千,驻守台州府。” “第三部,杨国忠为主,洪志为辅,统领步卒三千人,水军两千,驻守临山卫。” “第四部,李毅为主,贺渊、赵信、罗定为辅,统领步卒七千,骑兵一千,水军三千,驻守定海卫。” “另设总兵府总管一职,由柳随风担任总管,主要负责为我出谋划策,徐明义为副总管,主要负责打理军中钱粮军械。” 宁绍军一万八千步骑,七千水军,共两万五千人马就此划分完毕。 “军中步卒,铳兵至少要占据一半,其余由长枪兵、虎蹲炮手以及重甲斧士组成,四部步卒每月会练一次,互补经验。” 李毅决定强行在军中推行火器,以军备发展来看,火器已是大势所趋,但眼下火器还有各种缺陷。 例如火器射速不快,不能应对雨雪天气,再如火器近战能力不足等问题,必须要用相应的训练来解决。 李毅宣布改革前已向众将透露口风,众将心中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异议,但都没有选择在这个场合提出来。 第124章 强军打造计划,海贸情况 在众将稍作沉思的时候,李毅又开口说道:“从今往后,军中将士当视彼此为兄弟,主帅为父母,百姓为家中老小。” “我等当以岳武穆的岳家军为师、以卢总督的天雄军为榜样,既要严加训练,也要严明纪律。” “我准备在军中推行昔日的岳家军军歌: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李毅麾下众将越听越是振奋,一支强军不仅要纪律严明,英勇善战,还需具备精气神,知道为何而战。 大明文官瞧不起武将,长久以来,军中士卒自己的心气都低了,每次出战时多以夺取军功,夺取财物为目的,难免有杀戮百姓的行径。 李毅想通这次的变革,慢慢培养起宁绍军将士的抱团自强之心。 人要是没了心气,永远只能趴伏在地上。 大明文官压制武将多年,弄到最后武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李毅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在宁绍军中出现。 李毅公布完之后,安排柳随风把拟好的文书分发给各部将领,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赵信、阿穆尔等人接过来一边细阅,一边窃窃私语。 李毅端坐首位默不作声,这些改革举措其实并不算剧烈,几乎照顾了所有将领的利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李毅要未雨绸缪,不仅要把这支兵马掌握在手中,还要让这支兵马有灵魂。 如历史上的岳家军之所以能名留千古,不仅仅是他们训练有素,拥有高强战力,更是因为他们军中有魂,知道为何而战。 在李毅心中,一支傀儡兵马无法承担他赋予给他们的重任。 李毅等众将私下里议论得差不多了,才又肃然开口道:“诸位回到驻地后,务必按照文书要求执行,不得擅自更改,我会择日查访,若是被我发现有人阳奉阴违,休怪我不顾及昔日情面!” 李毅的声音很冷冽,给众将的感觉就好像一座冰山在压向他们。 众将相互对视一眼,齐声回到:“遵命!” 随着军中改革的展开,整个冬天宁绍军镇近乎处于沸腾中,在众将不遗余力地配合下,改革进行的颇为顺利,取得的效果也很显着。 寒风索索的傍晚,唐钰站在观海卫的海岸边远眺前方,直到看见远处模糊的帆影,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返回的海船,冬天海风大,不宜远航,再出海就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海船靠岸,搭上舢板,远航了近半年的船夫伙计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每一次出海都是赌博,脚踩上陆地才会心安。 一个头发蓬松的汉子步伐敏捷地从海船上跳下来,几个步子跳到唐钰面前,哈哈大笑道:“唐掌柜,这一趟总体来说十分顺利!” 唐钰笑着回道:“顺利回来就好,你们耽误的时间太长了,这几天浙海风大,让我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这汉子名叫张骥,是唐钰以前行商时的手下,今年李毅把唐钰留在宁绍军镇,唐钰只能让自己曾经的下属独当一面。 好在今年出航的海船大部分是向厦门、台湾,无需远航,张大彪归顺后,沿途的小毛贼也不敢捋李毅船队的虎须。 “糖、香料和鹿皮都有,闽地的丝绸今年价格涨了不少,这一趟万两银子的利润是没得跑了。”张骥伸出右手打了个手势。 “见到你们安全,我也就放心了,把货物清单给我,今晚连夜卸下货物,明早会有人来接货,海船就放在这里自有人来取,你带船夫明天回台州,不得在宁绍地界停留。”唐钰摆正脸色,不再和他说笑。 “是!”张骥拱手,转身跳回海船拿清单,一边喝骂船夫小心搬运货物。 浙江沿海查禁海贸十分频繁而严厉,各府衙门常有人在沿海察访,就算是宁绍水军和舟山岛水军干走私的事情也是遮遮掩掩。 不过,有了福顺昌的商号来回销货,再有总兵府副总管徐明义特意关照,李毅船队海上走私已是极为便利,与唐钰之前在台州海走私有着天壤之别。 顺利接到海船,寒风中策马的唐钰心中好似被热毛巾熨帖过,说不出的安稳,今年总算顺利过去了,没毁一条船。 连夜赶到定海城,见了徐明义禀告详情,两人约好第二天再去向李毅汇报。 回到住处,徐明义和唐钰都没有心思睡觉,在微弱的灯光下整理一年的账目。 等到第二天清晨,几乎一夜未睡的唐钰被宁绍军嘹亮的口号声惊醒,草草洗了把脸,唐钰找了一件崭新的青色棉袄穿上,然后匆匆赶往宁绍总兵府。 这时候,徐明义已在总兵府门前等待,对于徐明义,唐钰是打心眼里佩服和谨慎。 徐明义的眼睛极其敏锐,一点小问题都瞒不过他,而且徐明义做事一丝不苟,出了问题徐明义不管是谁照骂不误。 “徐副总管!”唐钰走到近处,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是否准备妥当?”徐明义肃然问道。 “都准备好了!” “随我去见大人吧!”徐明义一边说着,一边往府内走去。 穿过气派的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总兵府。 徐明义向亲兵打了个招呼,片刻之后,张定远亲自出来迎接。 李毅正在书房内和柳随风说话,见徐明义、唐钰过来,示意柳随风先在一旁等候。 唐钰自己寻了个位子坐下,在看到李毅点头示意后,率先禀告道:“大人,昨晚最后一批海船靠岸,今年的海贸就算停了,总体来说,今年的海贸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就好!”李毅的神情很温和。 “今年共出海十一次,往倭国一趟,厦门八趟,台湾三趟,预计能盈利九万两银子。”唐钰忐忑不安,不知李毅心中是否会满意。 李毅眉头蹙了一下,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地要差一点。 徐明义留意到李毅的神色变化,出声说道:“大人,海贸之利不仅在于海贸本身,福顺昌来回走货也获益匪浅,根据秦掌柜那边的月报,今年福顺昌预计能盈利五十万两银子,其中海贸的货物助力不小。” 第125章 一石二鸟之计,许都终造反 唐钰听了后,连忙向徐明义投去感激的眼神,他没想到徐明义会替他说话。 李毅一边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边说道:“即便如此,这结果依旧难以让我满意!” 唐钰脸色涨红,神情尴尬,李毅这般说法是在当面斥责他了,这大半年他已尽心尽力,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李毅见唐钰这副神情,知道自己多心了,笑着摆手道:“我这不是在怨你,浙海走私沉寂多年,如今重启浙海走私,商路价值应该不止这些。” 唐钰脸上由红转白,心里嘀咕半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东主,舟山岛挡住宁波港往外之路,浙海海贸最鼎盛时期也是以双屿港为中心,这才得以迅速兴旺。” “大人若是能与舟山岛的黄参将交好,以双屿岛或者是舟山岛为基地,便可不用顾忌浙江巡抚衙门的查访。” “如此,海贸方可大兴。” 舟山岛就像挡在嗓子眼的石头,堵住了宁波府往外的海道,黄斌卿铁了心与福建郑氏站在一起,注定了他与李毅两人很难有缓和的机会。 徐明义欲言又止,他想说的唐钰都已经说了,他暂时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 李毅想了片刻,笑着说道:“这事我自有主意,你且回去给才出海归来的伙计发点银两,别让他们觉得我是苛刻的东主。” 李毅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只有拿下舟山岛,浙江沿海才算完全是他的天下,但黄斌卿不犯错,朝廷暂时也没有动他的打算。 徐明义和唐钰两人才离去,柳随风又推门进入书房,嬉笑着说道:“恭喜主上财源广进!” 李毅微微摇头道:“军中开销巨大,还需继续扩大财源啊!” “我们要想继续扩大财源,黄斌卿必须得尽快驱走了。” “理虽然是这个理,但要驱走黄斌卿并不容易。” “大人,我有一个一箭双雕之法。” “一箭双雕?除了黄斌卿,另一雕是谁?” “许都!” “为何是他?” “这厮现在越来越不讲究,早晚要把坏我们的大事。” “我们与他合作,现在对他出手怕是不妥吧!” “主上把许都当作盟友,但他却没把主上当作盟友,对于主上的提醒,许都置若罔闻,上次会面更是威胁主上,他根本不配再成为我们的盟友。” “话虽如此,但……” “主上,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 “唉……”李毅长叹一声,心中突然生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感,过了好一会,李毅问向柳随风:“柳先生觉得这事该如何谋算?” 柳随风想了想,回道:“我们可以故意泄密逼迫白头军公然造反!” 今年入秋之际,陈子龙率巡抚营围剿白头军,福建也有兵马到仙霞关助剿,两方人马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把盘踞在衢州府的白头军驱赶一空,使得通闽商道重归顺畅。 白头军一触即溃,这并非是白头军连一战之力都没有,而是许都还没做好与朝廷对抗的准备。 “泄密?”李毅嘀咕一声,随即摇摇头:“泄密有风险,若是被许都知晓,怕是要被他反咬一口,毕竟他也知晓我们不少秘密。” “大人勿忧,泄密这事其实不一定需要我们出手。” “哦,这话何解?” “许都这人行事不密,知道他是白头军首领之人其实不少,前番他麾下的白头军行事百无禁忌,惹恼的人挺多,只要稍稍放出风声,那些吃了许都亏又事先不知道他身份的人,必定会在他背后捅刀子,到时、许都不一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行,我这就派人放出风声!” “许都一旦公然造反,我们可以再如此如此……便可以借此再除掉黄斌卿这个阻碍。” “你这法子不错,就按你说的办吧!” 崇祯十四年,开春后不久,有两个不好的消息传到江南。 第一个坏消息是,松锦之战明军被清军打得大败,不但宣府总兵杨国柱战死,还丢失了经营多年的宁锦防线,清军骑兵自此可以不遇阻拦地杀到山海关下。 第二个坏消息是,李自成派遣偏师攻克荆襄,江南各地饥民群情汹汹,隐隐呈现造反响应的势头。 李毅听到这两个坏消息,浓浓的紧迫感好像泰山压顶般袭上心头,不得不再次加快计划的实施进度。 三月二十五日,东阳县令孟新云以有人密告许都参与谋反为由,向许都索贿万金,许都未许。 四月二日,又有人向金华府知府王雄告密许都谋反,王雄命官兵抓捕,被许都部下击毙二十余人。 许都见事已至此,也就不再犹豫,带着白头军揭竿而起。 许都反了! 信使飞一般从金华府冲向杭州的浙江巡抚衙门。 不到半个月,白头军就攻克东阳、义乌两县,从者数十万。 紧接着,白头军在浙江巡抚董象桓做出有效反应之前,又连续攻下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县。 一时间,全浙为之震动。 绍兴司理陈子龙受董象桓之命直奔宁绍总兵府求援,陈子龙刚收到许都造反的消息时,心中既震惊又纠结,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结交十几年的朋友会走上造反这条道路。 许都常常有不满朝政的言论,就是陈子龙自己对当今朝堂政局也多有不满,否则也不会在家多年不愿为官。 但不满是一回事,造反是另外一回事,在他看来,陈子龙和自己一样饱读诗书,想的应该是如何效忠天子,为国除弊。 陈子龙又不由想起一年前,那时他还和许都一起同游西湖,两人志趣相投,把酒言欢。 两人昔日的交情有多深,陈子龙此刻的心里无疑就有多苦! 陈子龙怀着复杂的心情,一大早从绍兴府出发,直到天黑时才到达定海城。 当陈子龙到达宁绍总兵府外准备求见李毅时,却被柳随风告知李毅去台州巡视海防去了。 “柳总管,速速派人去把李总兵请回来!”陈子龙一边喘气,一边跺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柳随风不疾不徐地回道:“陈司理莫急,且先到客房歇息,我这就派人通报主上!” 陈子龙亲眼目送信使飞马离去,这才暗松一口气,到柳随风给他安排的住处休息。 第126章 陈子龙调兵平叛,李毅借势算计 次日傍晚时分,李毅风尘仆仆赶回总兵府。 陈子龙一看到李毅,便跺脚说道:“李总兵,许都造反了!” 李毅佯作惊讶,然后叹息道:“许都平日里行事颇为稳重,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冲动!” “他真是太糊涂了!”陈子龙痛惜之余肃然道:“巡抚大人命我调你的宁绍军前去围剿。” 陈子龙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袖中取出公文递给李毅。 李毅接过公文,认真看完后说道:“陈司理,我今晚点兵,明早就能出发,只是有几个不妥之处,我想说出来以免耽误了大事。” “李总兵请讲。” “我麾下半数步卒刚募集没多久,操练行伍尚不熟练,又从未踏足过战场。”李毅两支粗糙的手紧握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道:“更关键的是,这些新兵几乎全从东阳、义乌等地募集,怕是与白头军那些人关系不清不楚,若是他们前去剿贼,容易酿成大祸。” “李总兵,你这是在故意推诿吗?”陈子龙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虽然是个白面书生,但发起怒来却有不弱的气势。 李毅好似被惊吓到了,连连摆手道:“我拿了朝廷俸禄,怎敢推诿,只是仅靠我麾下一部兵马怕耽误了大事,若是还有一部人马协助弹压宁绍军中的新兵,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子龙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为自己刚才的莽撞失礼感到歉意,同时问道:“不知哪一部人马可以担此重任?” “舟山参将黄斌卿麾下水陆将士均是精悍,又多是闽人,与白头军没有瓜葛,若是能得到他的相助,必能阻住白头军的势头。” “原来如此,我回去后会向巡抚大人提议。” “那好,我这就去调集人马。” 当晚,李毅派遣信使传达军令,点了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三将,共四千步卒,一千骑兵,又命张名振从石浦移师绍兴,协助守卫绍兴府。 次日晌午时分,在陈子龙的督促下,宁绍军五千兵马浩浩荡荡往富阳方向进军,阻止白头军向杭州进发。 两天后,大军到达富阳,杭州府上下稍稍安定下来。 这时,陈子龙快马前往巡抚衙门复命,并向浙江巡抚董象桓提议调舟山参将黄斌卿所部上岸协助剿贼。 也就在董象桓采纳陈子龙的提议没多久,许都的白头军仿佛对宁绍军所部的动向了如执掌般,主力居然不攻杭州府,转而攻向绍兴府。 白头军玩得这一出声东击西,立马把浙东局势搅成一锅粥,董象桓惊怒万分,立马派人通知黄斌卿带人驰援绍兴府。 于是乎,李毅的宁绍军先行出征,却没有和白头军交上火,反而是黄斌卿所部人马刚赶到绍兴府就与白头军接战。 黄斌卿接到巡抚衙门的命令后,便怀着保存实力不和白头军拼命的心思。 与之相对,白头军因为连破数县,正处于信心膨胀状态,一和黄斌卿所部接战,便气势高昂地发起猛烈冲击。 如此一来,双方交战的结果显而易见,黄斌卿所部虽然不至于死伤过半,但也被白头军打得灰头土脸。 白头军击败黄斌卿所部后,信心更加膨胀,不仅是普通头领,就连许都这个大统领都开始产生一种错觉,那便是官军不堪一击,他们可以席卷浙江甚至整个江南。 在这种膨胀心态的刺激下,许都的白头军不但不再配合宁绍军的行动,还侵夺李毅的茶山、商号等产业。 李毅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太过愤怒,只是长长一叹,然后命陈靖玄配合巡抚衙门的行动,给白头军一些教训。 四月二十五日,陈子龙汇合黄斌卿所部和陈靖玄所部向诸暨县城进军,准备一步步收复失地。 陈靖玄率轻骑为先锋在前头探路,沿途均是山路,陈靖玄率骑兵顺官道进军,不深入山林。 一路上,不断有小股白头军阻击,但一触及退,陈靖玄没有理会他们,率军直扑诸暨县城。 离诸暨县城仅剩二十里路的时候,陈靖玄在一处高坡上远远看到,一部约五千人的白头军正退向诸暨城。 “像这样的乌合之众,十倍于我又能如何?”陈靖玄回到骑兵队伍中,遥指前方,喝道:“进攻!” 随着陈靖玄一声令下,五百宁绍骑兵在大道上排成五列,直扑向退往诸暨县城的白头军。 宁绍骑兵来的太快了,快的让松散的白头军没来得及反应,等宁绍骑兵距离白头军不到三百步时,大部分白头军仓惶而逃,只有少数人或是举起火铳,或是举起刀剑准备抵抗。 “分割包围!” 在陈靖玄的命令下,两列宁绍骑兵一左一右散开,对白头军的两翼发起突击。 在距离白头军仅剩下百步左右时,宁绍骑兵取下背上的弓箭,开始向白头军射出犀利箭矢。 前、左、右三面飞射的箭矢,就如同三张铁幕,朝纷乱的白头军覆盖过去,立马射翻一片又一片的白头军。 在极度的恐惧中,一些白头军利用弓箭和火铳展开零星反击,可反击的效果却是极差,只射死、射伤十余骑。 对此,陈靖玄视若无睹,拔出腰间战刀,大喝道:“冲锋!” 几十步的距离对冲锋的骑兵来说只是瞬间,当宁绍骑兵冲入白头军人潮内时,这场战事开始演变成恶狼追逐绵羊的游戏。 等李毅、陈子龙带着大队官军到达诸暨城时,五千白头军在宁绍骑兵的追逐下,死的死降的降,仅剩下不到千人逃去。 李毅和陈子龙巡视战场后相互对视一眼,脑中默契地涌现一句话:“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本以为白头军弄出这么大的声势,应该会有些难缠,但结果却是大跌眼镜。 同样是起义军,许都的白头军比起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人率领的起义军实在是差远了。 收服诸暨县城后,官军继续对白头军发起进攻,只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官军便连克武义、浦江两座县城,再往前便是白头军的老巢东阳和义乌了。 进入浙东山区,陈靖玄率领的先锋骑兵不敢再贸然出动,以免中了白头军的埋伏。 第127章 宁绍军得赏,与义军暗中合作 浦江县衙,李毅升帐军议,陈子龙代表巡抚衙门抬出两个扎着红花的银盒,这是浙江巡抚董象桓派人送来的犒赏银两。 众将看见这般场景,便知道会发生什么,唯有黄斌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子龙拍手命健卒把银子抬上来,高声宣布道:“宁绍副总兵陈靖玄获得首战及夺回诸暨县城之功,参将韩必先获得攻下武义、浦江两座县城之功,受巡抚大人之命,各奖赏纹银一千两!” 堂下,陈靖玄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韩必先则在那里自顾自地摸着胡须。 这时,李毅幽幽开口道:“陈副总兵、韩参将,还不上来感谢巡抚大人和陈司理!” “多谢巡抚大人,多谢陈司理!”两人出列行礼。 陈靖玄上前伸出一只手提着银盒退下去,韩必先倒是用两只手,但那神态也看不出几分恭敬。 “这帮反贼不堪一击,请陈司理放心,后面的事交给在下便是!”韩必先朝陈子龙嘿嘿一笑,他是个话唠,但偏偏配上粗鲁的模样,让人无法与他计较。 陈子龙心中不乐,见李毅闭目养神没什么反应,脸上的喜气慢慢收了起来。 李毅初入江南,护送宣大总督卢象升的灵柩归来,那时他求名,进出极尽奢华。 但担任宁绍总兵后,李毅很少再在大众场合露面,对绍兴、宁波两地的官绅都很尊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看上去有儒将之风。 陈靖玄目中无人,韩必先桀骜不驯,这就是两个受奖赏的武将留给陈子龙的印象,甚至让他怀疑李毅对宁绍军的控制能力。 “前日从金华府传来消息,白头军连日攻打金华府不下,撤围退兵,均往义乌山区去了,往前才是硬仗,诸将不可懈怠。”陈子龙的目光往台下转了一圈,然后望向李毅:“宁绍军连胜数阵,后面由黄参将为先锋,李总兵以为如何?” 李毅顺水推舟,回道:“全凭陈司理做主!” 浦江县城初定,陈子龙协助知县张榜安民,又招募壮丁协助守城。 剿贼大军驻扎城外,宁绍军在东城,黄斌卿所部在南城。 从诸暨县往浦江先的道路上,挤满了驱赶骡马运送粮草的民夫。 白头军退走了,把所有能搜刮的东西全都搬走了,陈子龙不得不从杭州、绍兴等地调集粮草。 李毅从县城返回大营,中军大帐内多了个人,张定远正在倒茶。 孙镇下巴粘着胡须,一身灰色的衣衫,上边有几个窟窿,脚下穿了一双陈旧的草鞋,开口便是东阳口音:“属下拜见大人!” 李毅上下打量孙镇一番,笑着说道:“孙统领,你的伪装很不错,若是我在大街上碰见你,只怕难以认出。” 孙镇谦虚回道:“大人谬赞,若是没有大人教的‘特工技巧’,属下无法做到这一步。” “你太谦虚了!”李毅笑了笑,然后问道:“你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孙镇如实回道:“许都想与大人见上一面,据埋伏在他身边的眼线透露,许都近来坐卧不安。” “我现在见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白头军近来连连溃败,许都信心受挫,想利用陈子龙的关系请降。” “造反终究得有一股光棍劲啊!”李毅长叹一声,即在感慨许都的优柔寡断,也在暗暗告诫自己。 孙镇恭谨侍立一侧,接话道:“大人的评价极为中肯,许都是心中不平才作乱,不是吃不饱饭才造反,自然犹犹豫豫,首鼠两端。” “许都若是真想学宋江招安,也得先打败官军几次。”李毅端起清茶喝了一口,然后吩咐道:“你告诉许都,我现在不想见他,若是他不再主动招惹我们,关键时刻我们会偷偷放水。” “遵命!”孙镇恭敬一拱手,然后迅速离去。 黄斌卿所部进入义乌地界后,白头军的抵抗明显增强,连续强攻下两个山头后,黄斌卿即便报仇心切,也直呼吃不消。 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义乌山区地形险要,白头军要么借助险要地形据守,要么神出鬼没发起袭击,这给黄斌卿所部带来不小的伤亡。 艰难收复义乌县城后,黄斌卿立马向陈子龙进言,要求暂驻义乌地界,等他的部下休整一番后再出击,亦或者让宁绍军重新担任大军先锋。 平叛多耽搁一天,就要多耗费许多钱粮,陈子龙哪里会同意黄斌卿的提议,在和李毅共同施压后,黄斌卿不得不率军继续作为先锋推进。 五月十日,官军到达义乌与东阳的交界地带,黄斌卿带着一千部下驻扎在桥水村,李毅带着五千宁绍军驻扎在相邻桥石村。 立夏之后,天气明显要炎热许多。 桥石村驻地,宁绍军除了岗哨外,大部分将士躺在院子里一边喝着凉水,一边光着膀子纳凉。 夜入三更的时候,夜风忽起,吹得山间松涛起伏,如海中波浪。 随着‘砰砰’‘砰砰’的火铳声响起,正在纳凉的宁绍军将士吓了一大跳,随后便听到外围的斥候连声高呼‘夜袭’。 宁绍军将士连忙穿好衣甲,拿起刀枪火铳就往进村的几个入口涌去。 李毅在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等将的协助下,只用了一刻钟时间就做好了防御布置。 在一种压抑的躁动中,宁绍军将士看见四周山林中燃起无数火把,白头军呼啸而至,鼓声、火铳声响不绝耳。 李毅沉着脸在各处巡视,大声吩咐道:“全军听令,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擅自出村迎敌,违令者斩!” 李毅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军中将士严守军令,只是做好防御准备,无人出村迎战。 与之相对,白头军摆出来的架势虽然惊人,但一直没有真正发起猛攻,落入村中的羽箭和铅子极少。 杨国忠观察了好一阵,忍不住向李毅提醒道:“大人,白头军大造声势却不真正攻击,怕是有诈!” 李毅嘴角微翘,回道:“只要我们守住村子,白头军有诈又有何妨!” 第128章 舟山军遇袭,宁绍军出手 三十里外的桥水村,这时,村外也响起了鼓声和火铳声。 黄斌卿匆匆赶到村口,当即看到无数扎着白头巾的汉子好像山魈般从密林里涌出来,嗷嗷直叫着冲向桥水村。 人群中,许都的得力助手梁斌对左右大呼道:“放火,烧他娘的!” 随着梁斌的命令下达,一群汉子把柴火抱在胸前,护住身上要害往前冲,一靠近舟山军的木栅栏便奋力扔出。 黄斌卿爬上一处屋顶往四周查看,通过白头军的火把密度,他估计来袭的白头军怕是超过了五千人。 按理说,桥水村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宁绍军那边肯定会发现。 可不知为何,黄斌卿觉得自己一颗心就像眼前火把上跳跃的火苗,根本无处着落。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火铳声突然响起,这是舟山军进行反击了。 梁斌丝毫不在意被舟山军用火铳射杀的白头军士卒,在看到一捆捆柴草堆放在舟山军的防御栅栏下后,一张脸兴奋得有些扭曲。 这一个月来,白头军连战连败,山寨中气氛压抑,有树倒猢狲散的先兆。 如此一来,打一个胜仗已成当务之急。 即使没有许都的特别指示,梁斌也会建议偷袭黄斌卿,一来,黄斌卿所部曾是白头军的手下败将,二来,梁斌很清楚宁绍军那些人有多么可怕。 “放火!” 随着梁斌一声令下,密集的火把在空中划过一条条抛物线,落在堆积如山的柴火上。 在数千白头军的注视下,零星后苗一点点成长,最后照亮了整个桥水村。 大火熊熊,风助火势,火助风威。 黄斌卿如同置身火炉,感觉浑身的脉搏不断加速,直到最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才拔刀吼出两个字:“突围!” 黄斌卿相信只要自己带着部下拼命,应该能守到宁绍军前来相救的那一刻。 但白头军如此大张旗鼓岂会没有其它布置? 更何况,他和李毅还有着过节,若是李毅不带兵来救,那就…… 熊熊烈焰照亮了半边天空。 桥水村内,一千舟山军火铳装上火药和铅弹,长刀出鞘,只等火势稍小就准备冲出去。 桥水村外,梁斌的笑容像极了狡猾的狐狸,像他这样的猎户常年与野兽打交道,从来不缺少狡猾,所以才能成为许都倚重的心腹。 “突围!” 黄斌卿的皮靴踩在燃烧的柴草上,一股热量从脚底传上来,让黄斌卿的心跳急剧加速。 零零散散的舟山军士卒刚冲出烟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迎面便有数百火铳齐射。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子在空中交织,反应不及的舟山军士卒立马被射翻一片有一片。 黄斌卿看着嫡系部下被射杀,一颗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怒声狂吼道:“反击…快反击!” 只不过,舟山军火铳手、弓箭手还没开始射击,便发现对面的铳声戛然而止,他们已找不到射击对象。 舟山军士卒迫于身后越来越大的火势,尽管心中满是忐忑、狐疑,仍旧飞速往前冲。 但不等他们冲到白头军刚才放铳的位置,前头树林内又响起密集的铳响。 冲锋的舟山军士卒缺乏防备,带着浓浓的惊恐与不安又倒下一大片。 说起来,白头军的火力之所以不逊色于官军,是因为半年前李毅卖给许都两千杆火铳,而这些火铳有半数集中在这里。 桥水村的铳声在群山中回荡,陈靖玄、杨国忠默默注视着李毅的背影,只有韩必先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摸样。 李毅一边凝神远眺,一边侧耳倾听远处的铳声变化。 桥水村这边,白头军似乎和宁绍军达成了某种默契,山林里的白头军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毅转身对韩必先、杨国忠吩咐道:“韩参将、杨参将,你们率本部兵马前往桥水村援救黄参将。” “韩参将,你率部为先锋,从桥水村南侧推进,黄参将若是突围,一定会往义乌县城方向。” “杨参将,你率部往桥水村北侧推进,击溃偷袭的白头军后紧追不舍,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后退。” 韩必先、杨国忠齐声应道:“遵命!” “陈副总兵何在?” “末将在!”陈靖玄眼眸一亮,一个跃步来到李毅面前。 “你快马加鞭前往海门卫传达命令,命贺渊从海门卫方向往东阳进军,夹击山中的白头军。” “末将带多少人去?” “你带两百骑离开,其余骑兵留给我。” “遵命!” 陈靖玄拱手退到一侧。 李毅招手命张定远牵马过来,喝道:“出发!” 桥水村村口的栅栏挪开,队列整齐的宁绍军高擎火把冲向桥水村方向。 黑暗的山林中,白头军的喧闹声突然间不见了,逃跑时慌乱的脚步踩得山间碎石乱滚。 “给老子快一点!” 韩必先只管率部往前突击,杨国忠率部在后面给他擦屁股。 山道中阻击的白头军被成列的宁绍火铳手打得四散而逃,无论是装弹的速度,还是射击的精准度,杨国忠训练出来的士卒都不是梁斌那些乌合之众能比。 四周的白头军叫嚣得很厉害,宁绍军火铳手镇定装填弹药,手里的动作不受外界影响。 勇往直前是韩必先的特点,他训练部下的方式有点类似杨国忠,也是以狠练为主,部下行军的速度极快。 约莫一个时辰后,桥水村那里的喊杀声渐渐变小,混乱的火把迎面而来。 翻上一个山岭,韩必先看到两里外的山下,白头军正在追杀一列官兵。 就在韩必先准备率部杀过去时,一个官军打扮却以面甲遮脸的汉子来到韩必先身边,轻声说道…… 韩必先先是感觉有些诧异,但很快便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等那面甲汉子离开,韩必先对左右高声下令道:“随我杀过去!” 两千人抽刀的声音令人窒息,韩必先的亲兵督促步卒顺着山坡杀下去。 山下的官军很快发现了这边动静,迎着韩必先所在方向逃过来。 黄斌卿盔歪甲斜,像是见到救星一般,离韩必先军尚有近百步的时候便开始呼喊:“我乃舟山参将黄斌卿,来的可是宁绍军救兵?” 韩必先好像没看见黄斌卿似的,直接对部下招呼道:“弟兄们,贼寇就在前方,大家随我杀啊!” 韩必先所部两千人马如同下山猛虎发起冲锋,冲到黄斌卿一行人身边时,又裹挟着他们冲向追击的白头军。 最终,黄斌卿所部不得不与白头军在山脚下鏖战起来。 第129章 黄斌卿重伤,中原形势大变 韩必先一边挥动战斧厮杀,一边用眼神密切注意黄斌卿所部的动向,在留意到他们只顾逃跑,不拼命厮杀后,他吩咐传令兵吹响撤退的号角。 冲杀正兴奋的宁绍军听到悠扬的号角声,好像是触电一般调转方向往山顶退去,撤退的时候和冲锋的时候一般快。 黄斌卿所部不明就里,立刻陷入白头军的包围。 也就在这时,韩必先招呼亲兵停下,然后指着一个方位吩咐道:“扔火药球,往那个地方扔!” 亲兵顺着韩必先所指的方向望去,当即发现黄斌卿所部正在那里,顿时有些犹豫。 韩必先见亲兵不依令行事,顿时大怒,喝骂道:“愣着干嘛,看不见对面的反贼吗?还不快扔!” 亲兵们看到韩必先发火,哪敢违抗,连忙点燃火药球朝韩必先所指的方向扔去。 几十颗火药球带着绚丽的火光落在白头军包围的舟山军残部中,随即发出‘轰隆’‘轰隆’的震响,并卷起大量烟尘。 一颗火药球在黄斌卿附近爆炸,因为亲兵拼死护卫,他侥幸未死,但胸口、右腿也传来了钻心般的疼痛。 四周的喊杀声时大时小,黄斌卿耳中轰鸣,因为胸口、右腿的剧痛,整个人像根木桩般倒在地上。 韩必先一直看着,就那样看着,而韩必先的部下不知何时已停止逃跑,他们跟主将一般愣愣地看着。 随着夜风吹刮,烟雾逐渐散去,韩必先目光闪烁,对左右大呼道:“杀过去,救出黄参将!” 在韩必先的带头冲杀下,宁绍军很快击退白头军,并寻到了黄斌卿。 韩必先留意到黄斌卿胸口和右腿的伤口,虽然有些遗憾黄斌卿没有直接被炸死,但也没有冒着大不韪直接动手。 没过多久,杨国忠率领后部人马从北面杀到,与韩必先所部对白头军形成夹击态势。 “梁头领,又有一部宁绍军杀来了!”斥候指着桥水村北面的山林。 “来了吗?晚了!”梁斌脸色先是变得铁青,随后冷笑道:“传令诸将,退向括苍山。” 战斗持续了整个夜晚,从天黑到天明,杨国忠按照李毅的命令杀入深山不回头。 韩必先聚拢舟山残部,在与李毅汇合后,派人把负伤的黄斌卿抬向义乌县城。 一夜铳声如雷,火光冲天,陈子龙在义乌城内忧心忡忡,义乌城的守军多是新募壮丁,不敢出城作战,只能等到天明了解战局。 黄斌卿被抬到城下时眼睛紧闭,征袍上全是血迹,脸如烟熏,漆黑一片。 李毅没有看黄斌卿,或许他也在刻意回避什么。 乱军中,诸般事情不可能像安排的那般顺利,见到黄斌卿还活着他的心情能稍微轻松些。 李毅看到陈子龙走来,当即介绍战情道:“陈司理,昨晚白头军偷袭桥水村和桥石村,桥石村防御略有松懈,舟山军被偷袭后损失惨重,黄参将重伤。” “我指挥部下击退偷袭桥水村的白头军后,派韩参将、杨参将率军前往桥石村救援。” “经过一番血战,韩参将救出黄参将,杨参将率军追击白头军去了。” 陈子龙眼中闪过一丝后悔,看向李毅时更是有些无颜面对。 这次官军被偷袭,说起来陈子龙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不久前,李毅和黄斌卿数次提出整军休整,等养精蓄锐后再战。 但陈子龙一直认为李毅、黄斌卿心存养寇自重的念头,于是连连催促,以致酿成大祸。 “把杨参将请回来吧,莫再折一阵,损了官军的锐气!”陈子龙有些丧气,也许白头军比他想象中的要强,许都一直在示弱,为的就是昨晚这一仗。 “陈司理放心,我已命贺参将从海门卫向东阳进军,而杨参将为人稳重,必然是见有机可乘才追击下去,只要保证粮草不断,应该会有捷报传来。”李毅还是那般客气。 “好吧,行军打仗非我所擅长,征剿白头军之事就交给李总兵,我只管保证粮草供应就是了!”陈子龙有些颓然。 对于宁绍军来说,围剿白头军的战斗才算真正开始。 李毅把三百舟山军残卒编入杨国忠的队伍,然后开始在茫茫大山中攻克一座座山寨。 黄斌卿经过名医多日治疗,终于保住了性命,但右腿骨的伤势却是短期内难以痊愈,甚至可能留下终生残疾。 李毅去黄斌卿的床榻前看望过几次,黄斌卿对他的态度很冷淡,没说几句话便把脸侧向一边。 有些事无需确切的证据,只要心存怀疑,便会在心底埋下一根无法磨灭的刺。 “为了心中的大计划,自己总是要做几件有违良心的事情!”李毅有些愧疚,有些惘然,也有些兴奋。 到了盛夏时分,宁绍军围剿白头军连克数县,接连收复失地。 黄斌卿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伤势,还是因为没底气再和李毅对抗,居然主动告假回老家休养。 浙江巡抚董象桓在和李毅商讨一番后,举荐剿贼立功的韩必先担任舟山参将一职。 东阳深山中的战斗虽然还在继续,但李毅已将注意力移出那里,围剿白头军成了李毅磨炼新兵的手段。 入秋后,中原出现大变故。 李自成率军久攻开封府不克,在兵员、粮草大量折损的情况下,李自成一狠心,命人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终于把开封府攻破。 开封一役,李自成先斩陕西总督傅宗龙,后斩继总督汪乔年,就连堪为‘义军之敌’的孙传庭也败于李自成之手。 自此之后,剿贼官军再也不是李自成所部的对手。 中原地带的义军不再是义军,官军不再是官军。 起义军在中原的形势一片大好,但对浙东的白头军来说,李自成的胜利没给他们面临的困局带来一点好转。 陈子龙自那次义乌被袭后,便积极协调各县府关系,调集金华府、绍兴府和衢州府守军严守各处关隘,把白头军锁死在深山中。 李毅考虑到韩必先所部征战多日,便把秦虎所部调来接替,韩必先所部则回舟山岛休整,并为李毅把整个舟山掌控在手。 浙江的浙东多山,再往东是大海,往北的钱塘江和杭州是通往富庶江南的陆上通道。 李毅掌控舟山岛,浙东沿海岛屿自此全在李毅的控制下,李毅完全可以说浙海现在是他的了。 第130章 对话陈子龙,许都被斩杀 舟山岛的问题解决后,李毅再次踏入东阳,遥控秦虎、杨国忠两路兵马对白头军的围剿。 立冬之后,白头军的处境越发困难,李毅派人入林宣告,主动投降的普通山民一律免罪。 白头军普通士卒之所以咬牙跟着许都坚持,是害怕朝廷秋后算账,现在李毅派人来说只要主动投降便可免罪,他们胸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下,纷纷潜行下山投降。 许都一开始还想用杀鸡儆猴的方式止住败势,可白头军普通士卒根本不怕,许都眼见大势已去,便派密使与陈子龙接洽求降。 陈子龙拿不定主意,于是快马赶到东阳准备和李毅商议这事。 自从黄斌卿遇袭之后,对白头军的围剿之事便全权由李毅处理。 在是否招降许都这事上,陈子龙在定策之前必须征询李毅的意见,虽然他心中早有了主意。 十一月二十二日,江南下了一场小雪,陈子龙穿着一件灰色的狐裘来到宁绍军的驻地。 福顺昌在江南铺展开来后,皮毛在江南愈发盛行。 陈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天气一冷,陈子龙也不能免俗,穿上了最流行的狐裘。 见面后,陈子龙开门见山对李毅说道:“李总兵,你对许都请降一事有何看法?” 李毅答得很干脆:“这是好事,将士们征战辛苦,白头军藏在深山中围剿不易,能让将士们少流点血,我当然也愿意。” “有李总兵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陈子龙喜笑颜开,军镇养寇自重已是大明常态,李毅这般好说话,让他有些小小的惊喜。 “百姓从贼,多是因为饥寒,若是浙江那些大户能拿出两三成的粮食出来,白头军也无法举事。”这是李毅在江南所见所闻后的感触。 只看浙江一地,七成的田地集中在官绅手中,还有不少百姓自愿把田地挂在官绅名下,以向官绅缴纳地租逃避朝廷的征税。 如此官绅勾结逃避地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朝廷税金日益枯竭。 不然的话,以大明这般地大物博,怎么会连百万兵马也养不起? 朝廷为了挡住满清大军南下,为了征剿肆虐中原的义军,不得不征兵加饷,可这些负担都落在那些无权无势的升斗小民身上。 横征暴敛,再遇到天灾,难怪中原的义军屡剿不止,越剿越是壮大。 陈子龙闻言心中默然,他不是书呆子,何尝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先不说要革新这个弊端太过困难,单说他所在的陈家就是既得利益者,他总不能像佛祖一般去‘割肉喂鹰’吧。 “陈司理,你那两本书我认真看了,若是大明多几个像你这样的官,也许还有些希望!”李毅两排牙齿露在外面,像是在说笑话,也像在向陈子龙示好。 陈子龙现在不会归附他,但时局终究会变化,大厦将倾之际,仅仅靠几个武夫撑不起来。 陈子龙没有发怒,只是提醒道:“这样的话李总兵还是少说为妙!” 开封被攻破,孙传庭失去河南,大明实在没多少能战的兵马。 李自成所部义军连战连胜,如同初升的太阳,已然露出了朝气。 左良玉手中的势力不弱,但他躲在楚地,明摆着不奉朝廷征调。 现在各部总兵的眼睛都盯在退守潼关的孙传庭身上,若是孙传庭能打败李自成,大明还能吊上最后一口气。 陈子龙在确认李毅对许都招安一事的态度后,匆匆告辞离去,他要去见浙江巡按左光斗,因为这事的最终决定权掌控在左光斗的手中。 就在陈子龙离开的第二天,李毅让孙镇传信,说他想和许都在括苍山口会面。 李毅和许都相交已有几年,许都性格豪爽,留给李毅的印象还算不错。 在许都眼里,李毅也不是坏人,至少当年勇救卢象升不是假的,担任宁绍总兵后,李毅也从不欺压百姓,麾下兵马军纪严明。 尽管两军交战已有数月,但李毅和许都见面后并没有恶容相向,而是笑着寒暄几句。 寒暄完后,李毅转入正题:“云阳兄,你向陈司理请降一事我没有反对。” “谢谢!”许都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心有感慨地说道:“我想,我可能是错了!” “你没错,我也没错。” “以前我幻想你不来攻打我,想着你我能暗中勾连,但你是官兵,我是贼寇,我手里什么也没有,能拿什么与你交换?”许都满脸苦涩。 “是我对不住你!”李毅另有所指,若不是李毅推动,许都没这么快举事。 “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许都长啸一声,发泄心中郁积的闷气。 李毅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出言提醒:“云阳兄,你虽然愿意归降,但朝廷未必能容你。” “卧子兄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会有把握。”许都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但有些事情怕不是陈司理能够左右的!” “卧子兄如今是浙江巡抚身边的大红人,他说的话应该是有用的,更何况,以我和他的交情,即便有所变故,他也会替我斡旋一番。” 李毅心中微微一叹,许都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作为朋友,该做的提醒李毅已经给出,每个人的路终究要自己走,李毅不会逼着许都死扛下去,他想逼也逼不动。 像许都这样的官宦子弟,没有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那样百折不回的势头,恰如《水浒传》中的宋江,虽然一直做着造反的事,却一心想着招安。 大雪覆盖括苍山时,三万多饥肠辘辘的白头军从山顶退下来,还有少数人不相信朝廷,决定留在深山中煎熬。 以许都为首的两百多个小头目被浙江巡按左光斗拘入金华府大牢,李毅命孙镇把许都一家老小暗中接到杭州府藏起来,其中有许都六十多岁的老母,以及一个八岁的幼子许义阳。 因为许都率部主动投降,浙东诸县在一种劫后余生的庆贺中渡过了春节。 正月十五,左光斗不顾陈子龙泣血反对,斩许都并诸多头目于金华府外。 第131章 梁斌来投,吊唁许都 “许都死了!”张定远悄然拐进李毅的书房,发出的声音把李毅从堆积的案牍中惊醒。 李毅抬起头来,没有留意张定远的异状,随口答道:“我猜到会这样,也劝过许都,可惜他没有听我的劝告!” “毅哥,你费这么大功夫只为夺取舟山岛,这值得吗?”张定远的眼睛很亮,他的脸上没有从前那般的微笑。 “值得!”李毅伸手示意张定远坐下说话。 张定远站着没动。 李毅这才发现张定远的神情,于是推开身前的文书,认真说道:“再过几年,你会发现只要能控制舟山岛,付出何种代价都是值得的!” 只有面对张定远这样的亲近之人,李毅才会开口解释,独断专行久了,想找个聊天的朋友都难。 舟山岛归入李毅掌控,李毅的战船可以畅通无阻前往松江、吴淞等地,甚至可以驶入长江口。 舟山岛的价值现在无法完全体现出来,但若是江南失守,舟山岛将是宁绍军镇的咽喉重地。 卧榻之侧怎能容他人酣睡,驱走黄斌卿让李毅日后在与郑芝龙的对话中至少有了守势的本钱。 “黄斌卿可是韩参将下的手?”张定远问道。 “不是!”李毅的耐性出奇的好:“我可以让黄斌卿死,但我没有!” 李毅说完与张定远对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定远坐上李毅对面的椅子,沉声说道:“毅哥,许都的儿子许义阳,我想收许都之子许义阳为义子。” “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李毅拍掌站起来。 若是一年前,以许都的家族地位,张定远想收他的儿子当义子,那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现在不一样了,左光斗斩杀许都后,还命浙东诸县追捕许都的家人,张定远愿意收许义阳当义子,那是天大的恩情了。 许都之死,张定远不觉得冤枉,但他性情质朴,就是从心底想为许都做点什么。 张定远出去没多久,就领着两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步入总兵府。 前面一人,虽然用斗笠挡住脸,但总兵府的亲兵通过他的身形,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孙镇一袭白衣,看上去像个白衣飘飘的侠客,担任暗影卫统领后,他几个月才会在这里出现一次。 孙镇带着斗笠不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而是不让他身后的那个人太过显眼。 两人悄然进入李毅的书房,张定远把两人领进门,看到李毅的手势便退了出去。 “大人!”后面那人掀开头上斗笠,竟然是许都的亲信梁斌。 “你比子屿兄聪明!”李毅靠在椅子上。 “我曾劝过统领,可惜他对陈子龙一心信任,当然,害死统领的不是陈子龙而是左光斗!”梁斌现出一股悲愤之色。 “你可想好了?” “白头军树倒猢狲散,还有些人躲在括苍山上,统领死后再也没有希望了。”梁斌不由哀叹。 在梁斌快要绝望的时候,孙镇出现了,他来见李毅不是与虎谋皮,而是李毅赏他一口饭吃。 毕竟,许都归降后,宁绍军知道山上还有白头军残部,但并没有穷追到底。 梁斌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坚决没有跟随许都下山,也正因为他是个务实的人,所以才敢跟随孙镇来到定海城。 “我和子屿兄朋友一场,他的家人都在我这里。”李毅做这件事是因为许都曾经帮过他,当然还有些附带的福利。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你且回去整顿残部,只留下一千人,其余精壮都送到杨国忠的兵营,我会给你粮草补给。” “遵命!”梁斌恭敬行礼,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靠山,而且是一个很靠谱的靠山。 有人愿意继续留在山里,但梁斌不愿意做这种没有前途的事,他曾经既是许都的头号打手,也是许都的智囊之一,所以想的要多一点。 正月二十五,距离许都的首级挂在金华府城墙上已有十天了。 李毅穿着一身素衣,与陈子龙相约到达金华府,向金华府知府讨得许都的首级,与尸首一起放入棺木,草草收葬在东阳县城外。 作为武将,李毅做出这样的事情虽然有些犯忌讳,但也不用太在意。 毕竟,许都的白头军可以说是他的宁绍军一手剿杀的,李毅这是先为朝廷尽忠,再为朋友尽义。 但陈子龙就不同了,身为文官,陈子龙不顾朝野风评,敢和李毅一同为许都收敛尸体,这让李毅暗自佩服。 曾经东阳的豪强现在却是家毁人亡! 陈子龙在许都简陋的墓前,呛然落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句话同样道出了李毅的心声。 陈子龙把三杯酒水洒在墓前,苦笑哀叹道:“几社那几人,还以为我用子玙兄的鲜血铺了升官之路,可有谁知我心中的痛苦……” 陈子龙因为督导宁绍军围剿白头军立功,由浙江巡抚向朝廷报功,听说要被提拔为兵部给事中,就等朝廷的公文到来,就可前往京城赴任。 李毅按部就班地进行祭祀,全程默然,他确实无话可说。 路是别人逼的,但也是许都自己选的。 “子屿兄,你的家人在我那里,我会照顾好他们的!”李毅在许都的墓前只说了这一句话。 崇祯十三年的冬天格外长,春天姗姗来迟,整个江南好像没睡醒过来,还处在一片死气沉沉当中,唯独浙江例外。 福顺昌收购棉布、丝绸贩运到宁波府,再用小船运上舟山岛,唐钰在那里组建了前往日本的船队。 一百多艘船载着各式商品,迎着春风从吴淞口南下到达舟山岛,浙海自此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浙东海寇顾三麻子听到张大彪被招抚的消息,主动与唐钰联络,要求归附宁绍军镇。 李毅先破白头军,再给许都收尸入土,他的名声在江南草莽中想压也压不住了。 绿林中人最讲究义气和仗义! 李毅率军攻打白头军是尽自己宁绍总兵的职责,但以一镇总兵的身份不顾朝廷猜忌给一个斩首的反贼头目吊唁,这就是仗义了。 第132章 招见顾三麻子,犒赏三军 顾三麻子身材高大,四肢修长,若不是一脸的麻子碍了观感,倒算是个仪表堂堂的人物。 总兵府客厅,顾三麻子一见到李毅,就恭敬磕了个头:“拜见总兵大人,还请总兵大人收留!” 李毅一边仔细打量顾三麻子,一边说道:“你如今投靠我,只能从军中守备做起!” 只能从军中守备做起! 这意味着顾三麻子投靠李毅后,官职要比张大彪小一级,这让顾三麻子有些不甘心。 不过,顾三麻子最终还是匍匐在地,恭敬答道:“愿为大人效力!” “起来吧!”李毅抬了抬手,态度既不算客气,也不算严厉:“你常在东海吴淞口,听说曾深入长江劫掠?” 顾三麻子听李毅说起这事,心里有些害怕,硬着头皮答道:“那是末将曾经不懂事,往后再也不会了!” “你带船队入长江最远到过哪里?” “末将最远到过江阴,但被江阴典吏阎应元带人击退了,并没有上岸。” 阎应元么? 或许又是一个职微能高的草莽英雄! 李毅把阎应元这个名字暗暗记在心里,接着追问道:“那你必定很熟悉吴淞口的海道吧!” “还算明白!”顾三麻子的回答很小心。 李毅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像顾三麻子这样懂得进退的人,至少会比张大彪要好掌控些。 “崇明岛你熟悉吗?” “崇明岛原有江北饥民集聚,是个海盗窝,后来被朝廷围剿招抚,崇明岛水师游击顾锦荣也是海盗出身,与末将有些交情。”顾三麻子的特点就是朋友多,当然以他的身份交不上什么能上台面的朋友。 李毅寻思了片刻,抬笔写下一道文书,吩咐道:“你且在舟山参将韩必先麾下效力,归舟山水师游击洪志直接统领,暂时协助他们守备舟山岛,所有的部下要上岸接受整顿,近半年内不准出海。” “遵命!”顾三麻子恭敬应道。 这就是同时掌握了浙东和舟山岛的好处,李毅可以不通过巡抚衙门的批准,私自招降海盗,只要他能养得起这些人。 李毅不熟悉大海,所以他把那里交给熟悉它的人,有些人只能用军饷来收买部下,但李毅绝不愿成为这种人。 银子必不可少,但财力终有穷尽时,中国有句古话说的好,‘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要想让草莽中人归心,李毅必须要用江湖中的规矩。 四月初,江北传来消息,满清大军再破墙子岭长城,进犯山东。 李毅听到这个消息不禁暗暗怀疑,若是皇太极愿意,他甚至能攻下北京城,但皇太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这样做。 说起来,自从众望所归的周延儒上任内阁首辅后,大明政局再没发生过好事。 对于周延儒,从他委托李毅击杀复兴社魁首张溥起,李毅对他这个内阁首辅就没产生过一点期望,也没再主动招惹他。 李毅只是抓紧时间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当下,宁绍军新招募的兵马处于紧张的训练当中。 李毅未雨绸缪,新增加了一项训练内容,要求宁绍军步卒分批登上水师战船熟悉海上航行。 四月十八日,李毅下令犒赏三军,凡是参加平定白头军反叛之役的士卒,每人赏银三两,错过这场战役的,每人赏银一两五钱。 四月二十日,宁绍军水陆两部把总以上八十二个将官齐集定海城,李毅命人摆下二十桌宴席,同时赴宴的还有一百名立功最多的将士。 为了使这次的庆贺更热闹一些,徐明义专门从南京找来一个有名的戏班子,唱的是在江南颇为有名的越剧。 唱曲子的那个是秦淮娼门世家寇家的歌女,初见时妖娆寥寥,举手投足间无一处不是风情,把宴席上那些血气方刚的军汉们看的是浑身燥热。 寇家歌女试嗓子的时候,时而像山林中的云雀,时而像九天鹤鸣。 登台之后,她刚刚的娇媚气息立马消失不见,一身戏装倒像个女中将军。 寇家歌女唱的是越剧《金山战鼓》,讲的是宋朝名将韩世忠在金山寺大破金兀术的段子,而她扮演的则是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 “我红玉一路而来,但见妇北夫南哭震地,家破人亡怨冲天,叹将士却无鸿鹄志,怒马不发整日闲,一声胡笳城便破,逃之夭夭挥马鞭,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江山哪得不破陷……” 寇家歌女唱的时候声如裂帛,直穿云霄,一股悲呛愤怒之意让席中的热闹顿时消失,倒酒的停下手中动作,夹菜的扭过头去…… 直到一节完毕许久,军汉们方才缓过神来,各自拼命拍打着巴掌,大声叫好。 其他把总以上的将官都自持身份,只有韩必先随着普通士卒在那里起哄,囔囔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金山战鼓》这个剧目李毅听过几次,可再一次听到还是感觉心中热浪滚滚。 金山寺大战,韩世忠把自身的智勇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八千水师逼退金兀术十万大军。 推及自身,李毅如今手中的兵马要比韩世忠多上许多,但如今的江南可没有了当年南宋时候的心气。 李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亲自选了这首曲子,以激励宁绍军将士,同时也勉励自己。 一旦清军南下,李毅应该像当年的韩世忠那样,在黄天荡力挽狂澜。 酒过三巡,李毅来到席间,对到场将士说道:“诸位,无论你们是随我从北方南下的,还是在浙江新加入我麾下的。” “我行事,向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从不分亲疏!” “各位回去后,当敦促部下和同袍兄弟加紧操练,如今义军肆掠中原,清虏荼毒边镇,诸位有的是立功讨赏的机会。” 李毅这话一出,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等心腹立马带头高呼:“加紧操练,为大人效死!” 等到太阳西挂,曲终人散,驻地临近定海城的将领如秦虎、赵信等人各回驻地,其余人就宿定海城,只待次日离开。 夜近三更的时候,白天欢乐了一天,营内的将官多数都早早地睡下了。 张定远带着几个亲兵前往卫所兵营找到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四位参将,传令李毅召见。 第133章 江北形势,未雨绸缪 深夜召见,必有要事相商,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跟随张定远到了总兵府议事大厅。 这时,柳随风和徐明义早在里面等候,几人分左右坐下,张定远扭头出去了。 议事大厅内的众人都没有说话,当他们各自看见其他几个人时,就知道了这场密议的性质。 很久没进行这种军议了,到场之人都在为自己能参与这种军议暗中兴奋。 一刻钟过后,厅内众人都很有耐性,一直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又是一阵后,李毅身穿常服出现在众人视线内,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藏着一个灰色衣衫的斗笠人。 众人很久没见到孙镇了,陈靖玄、徐明义、韩必先、杨国忠贺渊以往和孙镇熟悉,但现在想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 李毅走向主位,徐徐坐下,孙镇摘下斗笠,落座在议事大厅内末尾,紧挨着柳随风。 李毅环视一圈,见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曾经锐意进取的青年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崇祯九年,李毅魂穿明末,到现在已近五年。 李毅过了二十却不到三十岁,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要不了多久,李毅将要面对的是最后的决战。 江南之战,是生死一搏,若是挡不住清军南下的铁蹄,李毅宁愿死在江南,也不愿流落海外。 按照当前的形势发展,清军很快就会突破山海关,夺下大明京城,然后席卷中原,甚至江南。 李毅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大,但却无法告知他人,只能默默准备,妄图力挽狂澜。 李毅把脑中的杂念摒弃,朗声开口道:“诸位,你们跟随我从宣大来到浙江,经过这段时间的齐心协力,如今勉强算的上兵强马壮,但这还不够,因为大厦将倾。” 说到这里,李毅将目光转向孙镇:“孙统领,你把江北的形势说一下!” 孙镇站起身来,先轻咳一声,然后细细说道:“一个月前,清虏大军杀向山东,连克十几余城,抢劫财物人口无数。” “荆楚之地传来消息,左良玉拥军八十万,缺少粮饷,想顺长江东下就食南京,留都兵部尚书史可法想遣侯旬前去劝阻,不知结果如何。” “山东总兵刘良佐、剿匪总兵高杰、许定国等人对朝廷军令阳奉阴违,不愿再与义军以及清虏作战。” 孙镇说完后,朝李毅扬起手臂,以示完毕。 李毅点点头,目光凝重地望向众人:“诸位都明白当前形势了吧!” 没有一个好消息,厅内众人都默不作声,在揣测李毅的意思。 柳随风见没人开口,于是直起腰板说道:“诸位,如今中原已然崩溃,现在整个大明朝的眼睛都盯在固守潼关的孙传庭身上。” “但孙传庭必败,接下来就看天子会不会南迁了。” 陈靖玄冷哼一声,说道:“各地军镇已经失控,天子在北京尚且无人听他的号令,到了南京又有什么用?” 杨国忠也出声附和:“当今天下已近似唐末藩镇割据,天子来了南京也没用,只会让自己的威严更加扫地。” 李毅点点头,问道:“那依你们之见,我该如何应对未来之局?” 众人听后齐齐默然,有些人从未想过这件事,有些人想到了但不打算打头说。 柳随风作为李毅的谋主,再次率先开口:“主上,江北强大的官军势力不少,如左良玉、高杰、黄得功和刘良佐等人,他们手中的兵马都远胜过主上。” “若是天子南下,主上应该怀着谦恭的态度迅速迎接,以求得拥戴之功。” “反之,若是天子不愿南下,那便拥戴太子。” “若是太子也不来,那便拥戴藩王!” 柳随风语气急促,看向李毅的眼神好似藏着燃烧的火焰。 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毅暗自点头,自己麾下心腹虽然不少,但大多只擅长战场厮杀,只有柳随风才能给他出这般主意。 柳随风见李毅在认真倾听,又继续说道:“主上要获得拥戴之功,最好与东林党合作,他们会以为主上是自己人。” “如今东林党最有实权、名声最响亮的当属漕运总督史可法,大人需尽快与他建立交情,免得大变到来连他的府门都进不了。” 柳随风说到这里,突然把话语停下来,不由皱起了眉头:“眼下有个难题……” 李毅疑声问道:“什么难题?” 柳随风理了理思绪,回道:“凤阳总督马士英是阮大钺推荐起来的,而阮大钺与东林党矛盾极深,一旦这个问题解决不好,极易惹得江南大乱!” 李毅凝神想了想,摇头说道:“王总管,东林党内部的矛盾我没兴趣参与,也没精力参与,如今时局危急,军中实力才是依靠!” 柳随风认同地点点头:“主上所言极是,乱世兵权为重,只要我们手握重兵、强兵,自然能获取话语权!” 大的方略李毅心中有数后,当即转换话题:“诸位,前些日子我从白头军俘虏中招募了五千青壮,加上宁绍镇原有兵马,我军现有步卒两万三千,水师七千。” “若是太平年月,有这三万兵马守护宁绍镇和浙海绰绰有余,但在大厦将倾之际,这却是远远不够。” “我计划一年内再招募一万将士,其中步卒七千,水师三千。” “诸位都是久经沙场之将,知道将士不经血战无法成军,这些新兵应当加紧操练,熟悉行伍后需要多进行对战训练!” “陈参将、杨参将、韩参将、贺参将,新兵的招募与训练就交给你们了!” “遵命!”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四人齐声回应。 朦朦胧胧的月色中,众文武相继退去。 之后一个月,宁绍军出现大调动。 加入宁绍军的白头军俘虏分批潜回各地联络旧部归来,加上梁斌等人挟众来降,宁绍军在台州的兵营逐渐扩大。 李毅半数时间在台州兵营,半数时间在定海城总兵府。 掌控舟山岛后,李毅无需再担心宁绍镇的安危。 浙海最大的两个海盗头子都在李毅麾下了,张大彪在台州海域大显神威,把曾经海里的兄弟剿杀得干干净净,势力已扩张至两千多人。 李毅知道张大彪私底下的小动作,但他并没有阻止,陆上是他的主战场,浙江海域李毅只需要一个屏障。 第134章 欲见史可法,张定远的婚事 五月二十五日,一辆黑色马车停在西湖前的一座小酒肆前。 驾马的车夫浓眉大眼,身材健硕,停下马车后手按马背,像一只灵巧的燕子般翻身落地 紧接着,车夫快步走到车厢后侧,恭敬掀开门帘:“大人,到了!” 这人是李毅新找的亲兵队长,名字叫林宪,至于张定远,则被李毅下放到军中任职。 李毅朝林宪点点头,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他刚才在马车上打了个小盹,这些天他太忙了,整整一个月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酒肆门口没什么人,李毅走过去东张西望,见到临窗的位置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文士在自斟自饮,当即走了过去。 “陈司理!” “玉成兄,我此次前来不是因为公务,你如此叫我就见外了!”陈子龙推了一个酒杯到李毅面前。 “卧子兄!”李毅安然坐下去。 “玉成兄可知,孙总督战败了……周首辅也死了!”陈子龙话语中似带哭音。 孙传庭兵败潼关,生死不明,李毅三天前就得到了消息。 至于周延儒身死的消息,李毅因为有暗影卫在中原、京畿多处布点,也比大部分江南人更早得到消息。 满清大军进犯山东,崇祯皇帝命内阁首辅周延儒督军迎战。 周延儒知道清军掳掠后必然会退到关外,索性督军避开,在京师郊外饮酒作乐。 满清大军退走后,周延儒被锦衣卫告发,不但丢了内阁首辅之位,还被崇祯皇帝勒令自杀。 “事情麻烦了!” 陈子龙说的很隐晦,就这几个字他也是费去了全身所有的气力才说出来。 陈子龙在家编纂书籍多年,为人严谨端正,很久没像年少时那般浪荡饮酒了,现在因为孙传庭战败,周延儒身死而破例。 再者,陈子龙因为满清大军进犯山东,往京城的道路不通,他没能去上任。 现在道路通了,陈子龙又因为心烦意乱,加上家中祖母病重,便不想去了,已向朝廷请辞。 李毅见陈子龙神色颓丧,出言宽慰道:“卧子兄勿忧,凤阳尚有四镇兵马,左良玉也兵强马壮,大厦尚未倾倒。” 李毅说到这里,话题一转道:“我想结识留都兵部尚书史法,不知卧子兄能否帮我引荐?” “你要见史尚书?”陈子龙有些吃惊。 李毅点点头:“史尚书是东林党前辈,我仰慕已久,却一直没有机会拜见。” 陈子龙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李毅刚才这话他是不信的,想了想,他郑重回道:“玉成兄,我多年在家闭门谢客,与史尚书交情浅薄,你若是真想见他,我倒是可以帮你引荐。” “哈哈哈,那就多谢了,请卧子兄上车,你我就此往南京一行。” “怎会如此着急?”陈子龙微皱眉头。 李毅笑道:“倒不是我着急,是因为南京有一桩大事在等着我。” 陈子龙好奇地追问:“何等大事?” “我的发小张定远要在南京迎娶佳人,我必须要到场。” 陈子龙一肚子心思,听见他说起这番话心中不喜,连喝到嘴中的酒水也好似多了一丝苦味。 陈子龙见李毅谈吐不凡,自许都被斩首后,几社的几个好友视他如仇敌,让他既孤独又委屈,因此希望李毅能帮他给徐孚远几人解释一番,但又不好开口相求。 “还请卧子兄助我!”李毅相求道。 陈子龙饮下杯中残酒,无奈答道:“好吧,我就陪你走一遭,见了史尚书我就回去。” 李毅的马车很宽敞,坐两个人绰绰有余,车厢内铺着软绵绵的羊毛毯子,厢壁上挂着一柄黝黑的戚刀,一张长弓,车厢的后侧有个木盒子。 李毅与陈子龙坐进车厢后,林宪小心催动马车,一路稳稳向南京赶去。 李毅掀开车窗中的一条小缝,道路两边的水田里全是绿油油的水稻,车内两人各怀心思,沿途话语不多。 “玉成兄,不知你那位大小是要与哪位贵人家结亲?”陈子龙没话找话说。 陈子龙和李毅结识几年,发现李毅这个总兵与大明其他总兵截然不同,出身寒微却行事大气,围剿白头军时,宁绍军军纪严明,让他愿意结交李毅这个朋友。 李毅也想活跃尴尬气氛,笑着说道:“我那发小张定远是个性情中人,对那些官宦家的女儿没什么兴趣,这次要娶的人可是大大有名。” “是哪位?”陈子龙听出李毅的话外音。 “眉楼的主人!”李毅嘿嘿一笑。 “是她!”陈子龙眉头往上一扬,后背靠在车厢上,随后眼睛瞄向车窗外不断往后退的风景发呆。 “你认识她!” 陈子龙微微点头,眼神中像多出一团迷雾,随后无论李毅再怎么找话题,他也不愿意再开口。 张定远迎娶顾眉不仅是他自己的事,也是宁绍军镇的大事。 李毅命秦宁包下秦淮河边最大的醉月楼,广邀客人,婚宴所有的费用由福顺昌承担。 若是没有李毅推动,张定远不会这么快娶顾眉,若不是李毅执意坚持,张定远也绝不会同意如此大张旗鼓办婚宴。 说起来,迎娶一个妓+女如此大办,与大明的风气极其不合,不过,张定远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了。 前有东林党大佬钱谦益迎娶名妓柳如是,再有保国公朱弼迎娶名妓寇白门,这两场婚宴都在江南引起大轰动。 骂也好,羡慕也好,让两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叫响了名声。 李毅的马车进了南京,直接驶入福顺昌开的客栈,主管福顺昌在南京商号的是陈缜,早就给李毅安排了一个幽静的院子。 客栈中住的满满当当,都是从浙江来的将士,李毅专门挑选了仪表堂堂、长相威武的亲兵。 陈子龙住进这里,没有再说要离开,也不急着陪李毅去见史可法。 花魁顾眉性格豪爽,流落秦淮河畔多年,认识的复社士子有好几十人,熟悉交好的士子也有不少,如侯方域、陈贞慧等人都来相贺。 以顾眉的性子和见识,竟然选择嫁给一个武夫,颇让他们感到意外。 在这些人心里,可能最合理的解释是,张定远尚未娶妻,嫁给他可以当正室夫人,而跟着他们这些望族子弟只能做侍妾。 ‘顾眉将要出楼’的消息传开后,眉楼访客不断,张定远陪着顾眉在那里接待来客。 第135章 祝贺张定远,秦淮八艳之二 张定远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无论对顾眉在秦淮河畔的姐妹,还是那些来贺的士子,都是一团和善。 屋内,顾眉与一干姐妹们的交谈中时而爆发出爽朗的笑声,一双妙目如迎春花般绽放。 张定远喜欢顾眉,无法掩饰的喜欢,一个人不想找妻子,不愿要孩子,那是因为一直没遇见对的那个人。 王图霸业和功名利禄在张定远眼中皆如粪土,刚从军时,他只想着好好保护李毅。 到了江南,张定远看到李毅迅速崛起且身边不缺心腹护卫后,他想着有一天能与心爱之人耕田隐居。 屋内两个人相谈甚欢。 “眉兄,你也算是跳出来了,张游击为人憨厚,虽然官职不算很高,但他是宁绍总兵的发小,又没有娶妻,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人了。” “他虽然是个武人,但很和我的脾气,性格直率,不用我说每句话都小心地伺候他,这也许是没有嫁入官宦家族的好处吧。” “你说的很对!”另外一人轻叹了口气。 张定远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盯着秦淮河中一片火红枫叶随着流速缓慢的河水如蜗牛般挪动。 “定远!” “毅哥!”张定远笑着向李毅行了一礼。 “陈司理!”张定远看见李毅身后那人的身影。 “谁来了?”屋内传来顾眉的声音。 李毅看见屋内款步走出一个女子,云髻高挽,如孔雀头顶的花冠,新月般美丽的秀眉,瑶鼻挺秀,香腮嫣红,点绛般的樱唇,脖颈处露出的肌肤晶莹剔,如酥似雪,身形婀娜。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那一双灵动的双目,那是能让月色阳光黯然失色的宝石,一汪能让千万人沉沦的湖水。 “这就是顾眉了!”李毅避开她的双目,目光落到后面。 紧跟着顾眉走出来一个女人,李毅只看了一眼,胸口如被一块大石压住,整个人像是窒息了。 “是你!”那女子娇呼一声,目光投向李毅的方向。 顾眉美且媚,明艳不可方物,顾盼生辉。 跟在后面那女子雪白的玉颈扶正了点缀着几朵珠花的云髻,挺直着胸脯,配上走路时端正的姿态,像一只高贵的天鹅,凛然不可侵犯。 偏偏这女子眉眼看人时有种将睡似醒的惺忪,笑的时候眼角微弯,把一丝妩媚藏在端庄骄傲之后,让人看似能触摸到,伸手时又在千里之外。 娇柔与骄傲并举,妩媚和端庄同生,她惊呼一声之后,很快恢复原本的端然。 可能只有秀美江南才能孕育出这般的女子。 李毅忍不住上下打量,那女子好似很乐意见到李毅的表现,嘴角浮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 李毅的眼神只迷离片刻,便恢复了清明,他本就不是好色之徒,又是千军万马中磨炼出来的心智,哪会这么容易被美色所惑。 只不过在心中暗自感叹,都道温柔乡乃是英雄冢,秦淮河畔多有这样的名+妓,难怪东林党的士子们流连忘返。 “河东君!”身后传来陈子龙的声音像是从嗓子深处窜出来,说不出的纠结:“许久不见!” 李毅扭头,见陈子龙的神情好似不小心吞下一只臭虫苍蝇,脸色尴尬又有些苦涩。 河东君,柳如是,秦淮八艳之首,听说她已经嫁给钱谦益为侍妾,这次重返秦淮河当是为顾眉送行。 “卧子兄,别来无恙!”柳如是拱手作揖,举止不同于女子,她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说话时居高临下,只是嘴角凝脂般的肌肤在轻微的颤动。 在那瞬间,两人眼中不见别人。 张定远转头看两人表现,把这两人的心思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有些不满柳如是对李毅的态度。 张定远重重地咳嗽一声,拱手再次向李毅行礼:“大人怎么亲来此地?” 外人面前,张定远对李毅会给出敬称,他心中对李毅十分感激,这次若是没有李毅照顾,他想娶顾眉也没这么容易。 李毅麾下的心腹将领,如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都购买了一些田地产业,有家人帮忙打理,只有张定远不懂理财,身边没有多少积蓄。 顾眉冰雪聪明,立刻弯腰福了一福,柔声说道:“见过总兵大人。” 同时,顾眉伸手扯了扯柳如是的衣角。 没想到柳如是却岿然不动,眼波只在陈子龙身上打转。 六年前,柳如是曾与陈子龙有过一段交往,也曾谈婚论嫁。 当时陈子龙已有夫人且他的夫人不反对陈子龙纳妾。 但他的夫人不同意陈子龙娶娼门女子入门,兼有陈子龙祖母撑腰,这段情缘无疾而终。 烟花柳巷的女子年龄耽误不起,嫁不了自己爱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在乎自己的人。 三年前柳如是嫁给了东林党大佬钱谦益,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 钱谦益老年得娇妻,把她捧在手里还怕化了,对她常身穿儒服出闺参与士子聚会也听之任之。 柳如是在这里突然见到陈子龙,勾起从前的心思,她脸色平静,心中却像有一匹小马驹在乱撞。 “我陪李总兵来贺眉娘大喜,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陈子龙神色讪讪,他听说顾眉出嫁,知道柳如是必然会来,鬼使神差跟着李毅到了这里。 一见之下,佳人还是往昔风采。 陈子龙心痛之后反而释然,佳人已为人妇,钱谦益与他也还有来往,他谦谦君子的性子当然不会另作他想。 柳如是这才侧目,朝李毅略一作揖。 顾眉正对着李毅说话:“我听张郎说总兵大人对我两的婚事颇为费心,心里十分感激。” 李毅在听顾眉说话,却没留意柳如是那个动作细微的揖,微笑答道:“定远与我情如兄弟,为他张罗婚事理所应当!” 柳如是尴尬在那里,嘴角又翘了起来,脸上瞬间像挂了一层霜。 她到哪里都是中心,在家里钱谦益宠着,出了门一帮年轻的士子绕着,再加上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时而久之,本就骄傲的心态更加突出。 不过,李毅似乎是个例外,第一眼见她时似乎被迷倒,但随后的反应甚至可以用极为冷淡来形容。 李毅还是没看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份黄皮包裹的书册,笑着对顾眉说道:“定远大婚,无以为贺,这幅东坡居士的真迹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以为贺礼!” 第136章 柳如是与陈子龙,家中情况 苏轼的书法笔力率性洒脱,深得江南士子喜爱。 但真迹流传下来的极少,这幅字帖至少要值三千两银子。 张定远不熟悉字画,顾眉心里清楚,柳如是也明白。 李毅送出这份大礼正是要给张定远和顾眉涨脸面。 三千两银子的礼物已是极重了,但礼物的选择更重要。 “多谢大人厚礼!” 顾眉喜上眉梢,伸出葱玉般的手指弯腰双手接过来。 从良的女人有几个不在乎面子,不管幸不幸福,至少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幸福。 李毅点头回礼,转身拉着张定远说道:“我那边有些准备,还要再与你商量。” 张定远给顾眉使了个眼色,三人随即离开,留下陈子龙和柳如是尴尬站在那里。 李毅听说过陈子龙和柳如是的那段经历,联想陈子龙昨天的反应,更是不愿意插在两人之间。 两人旧情复燃也好,暗自偷情也好,统统与他无关。 晚明士子风+流浪+荡,像顾炎武等浪荡不羁的士子,甚至以患上花柳为荣,而如黄宗羲、方以智那般只顾学问,不懂风情的士子,往往会被当做异类。 李毅不会看轻青+楼女子,但柳如是是钱谦益的侍妾,就算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李毅对她也提不起兴趣。 柳如是的脸色从红润转白,冷哼一声,扭头进了屋子。 陈子龙在这之前一门心思都在想着柳如是,想跟着进屋又碍于礼法,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想到自己这次前来没带贺礼,陈子龙一边下楼,一边大声说道:“张游击、眉娘,贺礼我改天再送过来!” 顾眉见陈子龙逃也似的离开,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张定远说道:“张郎,我去看看河东君!” 李毅点点头,然后向楼下走去。 顾眉进了屋子,见柳如是侧身靠在软榻上,胸前高耸的曲线显露无余,嘴巴还在鼓着。 “河东君,你还在生卧子兄的气啊!”顾眉在柳如是旁边坐下。 “生气有什么用?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贼心没贼胆!”柳如是“哼”了一声,喘息时胸口起伏不定,高耸的弧线像是在招手,连顾眉这样的女子看了也忍不住想伸手握上去:“眉兄,有时候我挺羡慕你,有一个爱你且肯为你抗拒礼法的男人!” 顾眉虽然貌美如花,又才艺不俗,但终究是个青+楼女子,她能嫁给张定远为妻,在柳如是看来就是打着灯笼捡到的宝贝。 顾眉看柳如是的反应,知道她藏了些不开心的心思。 柳如是三十几岁,恰如盛夏的树木,枝繁叶茂。 可她却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虽然是东林党高层,名门望族,骄傲的柳如是也不能样样都能胜过她。 “张郎非是常人,我能遇到他是三生修来的福分!”顾眉感慨一句,然后宽慰柳如是道:“河东君也莫急,我看得出来,卧子兄是真的喜欢你,或许哪日胆气一壮……” “他若是真有胆子,我倒愿意陪他胡闹一回,可惜……” 五月二十六日,宁绍军镇出一百匹白马骑兵开道、一百匹黑马骑兵殿后,五彩旗帜飘扬,沿途乐队一路吹拉,一百甲士护送花轿,为张定远接顾眉‘出楼’。 东林党士子来贺者无数,眉楼用最昂贵的食材,最拿手的菜肴招待这场‘出楼宴’的来客。 福顺昌更是出资,以顾眉的名义在南京城外花了两千两银子赈济江北来的难民。 张定远胸口扎着红花,胯下骑着雄峻的白马,一身装扮风+流倜傥,让那些士子看了既羡慕又嫉妒。 若是是一年前,李毅绝不敢如此高调,但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已不敢在小事上惹恼地方军镇。 李毅在绍兴府为张定远购下些田地,又让福顺昌出一千两银子为他安家。 李毅手里留不住银子,今年的海贸好转,挣得银子稍微多点,又是募兵又要打造兵备,很快花了个七七八八。 不留银子是李毅的优点,至少不会像洛阳的福王那样,被李自成放在油锅里煮的时候,府中还有金银财宝无数。 不过,李毅也给理财的徐明义和秦宁制造了巨大的压力。 宁绍军镇扩军后,有一半的兵马要自筹军饷,今年朝廷的拖欠的军饷尤其严重,幸亏在台州府屯田解决了些口粮。 秦宁长袖善舞,办商号,开客栈,贩卖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稻米…… 什么赚钱干什么,也被徐明义逼的叫苦不堪,只感觉钱越赚越多,日子反而比刚到江南时还要困难。 除了郑芝龙,大明经商没有第二个人挣钱比李毅更多,但在大明只靠商号撑不起一支军队,除了郑芝龙。 有时候,徐明义、秦宁忍不住向李毅诉苦。 李毅便宽慰他们:“再忍忍,如今到了紧要关头,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撑过这几年!” 撑到大明最大的惊变到来,若是李毅能力挽狂澜,那也罢了。 若是李毅没办到,那积攒再丰厚的家底也是无用,最后终究要便宜了满清。 李毅对张定远这个发小很慷慨,但自家府中只能算布置的普通。 担任宁绍总兵后,李毅把家安置在宁波府外的白沙,与定海城相距五六十里,方便他常常回家照看。 林汐和陈圆圆偶尔会来总兵府住些日子,但时间极短。 迎着黯淡的夕阳,李毅的黄骠马出现在远处的山坡时,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 陈圆圆远远地眺望见,雀跃般奔到走廊,欢呼道:“夫君回来了!” 陈圆圆虽然已是人妇,但性格有时如少女般开朗。 林汐矜持地从内宅走出来,虽然她也很开心,但需在家中仆从面前保持形象。 陈圆圆这般性子,李府上下都习惯了。 “夫君!”陈圆圆步伐敏捷,快步向李毅靠近。 “回来了!”林汐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其实她和李毅很像,他们是类似的人。 那些温和的笑容有些是装出来的,有些是真实的,但装到自己都习惯的时候,那便融入了自己的血液,成为真实的一部分。 林汐的贴身丫鬟柳儿被李毅许给徐明义后,常来李府走动,在背后给林汐嘀咕,说陈圆圆妖媚惑主。 对此,林汐总是一笑置之。 近些年,很多东西她都看透了,所有年少时的憧憬都化作现实。 林汐现在是正室的总兵夫人,李毅又不是其他行伍出身的粗鲁军汉,从不在青楼厮混,只有陈圆圆这一个平妻与她分享,无论如何她都该知足了。 第137章 宁绍军断饷,抢粮事件 “夫人,辛苦了!” 李毅走到林汐身边,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腰肢,并肩向府内走去。 林汐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有了这句话,她多少委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一家人共聚一桌吃饭,几人随便说些各地的传闻,连林汐也听说江北的官兵被义军击败,忧心李毅不知何时会被调往中原战场。 这个时代,男人就是女人的一切,如果没有了李毅,这个家很快就不是这个样子。 李毅只是笑笑,既不随意宽慰,也不说自己的打算,他镇定自若的神态最能让家人放心。 崇祯十四年。 张定远迎娶顾眉可能是宁绍军镇办的唯一一件大事,其余时候整个大明都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初冬来临之际,李毅首次拜访了浙东几家有名望的官绅。 如前任礼部侍郎钱乐和卸任太仆寺卿谢宾等人,有一件事让他很是头疼。 从九月开始,巡抚衙门的饷银一直没有发下来,参将张名振被李毅派往杭州催饷,跑了七八趟一直没得到准信。 张名振夹在李毅和巡抚衙门之间,里外不是人,这才知道他这个参将不是那么好当的。 若是能要回来点也行,关键是巡抚衙门好像铁了心,一个铜钱也不给。 到最后,张名振实在没办法,索性留在杭州,不好意思再回来面见李毅。 河水开始生冰,海浪依旧汹涌。 腊月中旬,绍兴府杭甬运河码头忙得热火朝天,赤膊的伙夫在吆五喝六的衙役的催促下把一袋袋粮食装上乌篷船。 杭甬运河不能行驶大船,这些粮食运到杭州后重新换船,经京杭运河进入长江,再发送往南京。 朝廷敢克扣宁绍军镇的粮饷,但对江北左良玉、高杰和刘良佐等骄兵悍将可不敢怠慢。 绍兴水田多,如果不遇见水灾,每年产的粮食不少,民夫们扛着沉甸甸的米袋,眼中有藏不住的贪婪。 突然间,码头外变得哄乱起来,民夫们停下手中动作往外看,衙役也忘记了催促。 守在码头外的府兵看到这一幕,连忙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哄乱的人群中,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抱着双拳,大大咧咧地站在色厉内荏的府兵面前,朗声回道:“爷是宁绍军的人!” 府兵队长眉头一皱,冷声问道:“你既是军中士卒,为何擅闯码头,不知道知府衙门正在办事吗?” “自然知道!”胡茬汉子眼冒寒光:“可爷几个月没拿到军饷了,家里好几口人快要饿死了!” 说完这句话,胡茬汉子朝身后一招手,一帮汉子立马涌上来,把几个手持长枪的府兵挤在中间。 府兵队长拔出佩刀,色厉内荏地呵斥道:“大胆,你们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胡茬汉子面露冷笑,抬手就给府兵队长一个嘴巴子,直把他打得半边脸肿得老高:“老子在在宣大、在京畿杀清虏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在哪里?老子在剿白头军的时候,你们这些鸟人又在哪里?哼,居然敢对老子大呼小叫!” 发泄完脾气,胡茬汉子扭头对跟在身后的四五百健卒下令道:“打进去,把这些粮食运到宁波府去!” 身后一干士卒立马抽出准备好的木棍,对反应慢的府兵一顿乱揍,里面的衙役见机的快早就一哄而散。 半个时辰后,一列打着宁绍军镇旗号的士卒到达现场,封锁了杭州码头,让民夫继续搬运粮食,最后驾船离开码头朝宁波府方向去了。 绍兴知府听说这个变故后,先是勃然大怒,囔囔着要前往宁绍总兵府和李毅理论一番。 可镇定心神后,他又面露颓然,李毅兵强马壮,他如何敢去和李毅理论,只好赶忙前往浙江巡抚衙门拜见。 如果周延儒还在内阁首辅位置上,绝对不可能发生扣留宁绍军镇饷银一点都不发这种事,户部和浙江巡抚衙门按照惯例也许会克扣一些浙江的饷银,但绝对不敢这么过分。 定海城,宁绍总兵府内外岗哨林立,戒备森严,见不到随意闲逛走动的士卒。 城内校场内,陈靖玄正有板有眼地练着刀。 “嗒嗒!嗒嗒!嗒嗒!”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陈靖玄坐着没动,李毅不在定海城,还没有人能让他起身迎接。 徐明义步子很快,像是有人拿鞭子在后面追赶,径直走到陈靖玄面前,拱手道:“陈副总兵,都准备好了!” 陈靖玄侧首,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种事情你无需向我请示,需要我协助时再来找我吧!” 徐明义呵呵一笑,转身大大咧咧坐在陈靖玄身旁:“大人在信中可是吩咐过,要事事向你禀报,你是宁绍副总兵,那边要是来人了,还得你出马!” 李毅从北边带来的部下,不分官职大小,相处起来很随便。 陈靖玄笑骂道:“大人打着好主意,整个浙东就属我和张名振最可怜了,我在这里给他挡箭,张名振或许在巡抚衙门打屁股呢。” 说到这里,陈靖玄略一停顿,然后正色道:“徐副总管,你给我听好了,大人后宅的安全问题可不能出一点纰漏,论起无耻来,我们这些人只怕都赶不上那些读书混出来的知府、巡抚。” “这是自然!”徐明义郑重地点点头:“对了,粮食今晚会运一半到舟山岛,二十万石稻米,顶得上半年军饷了。” 陈靖玄叹了口气,沉默不再说话。 李毅现在做的这些事,他想伸手也伸不上,没了战事,斥候和骑兵没了用武之地,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 筹谋划策不行,理财管账不通,在江南水乡,实在有些浪费他的斥候以及骑兵指挥天赋。 “大人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说!” “行,你先去忙吧,有事再来寻我!” “好!” 太白山下有一座兵营,李毅像没事人一般静静看着前方战旗纵横,新兵呼喊着冲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信使飞速赶来,把蜡封的密信拿给林宪,然后由林宪送到李毅手中。 李毅打开封口,取出信纸一眼扫过,随后把信件收入衣袖中,继续看台下操练的将士。 夺粮这件事,太白山兵营中知道的一共不超过五个人。 李毅一直在忍,尤其是在变局将至的时候,他并不愿意惹是生非。 可据暗影卫传来的消息,张名振作为催粮使者似乎没有尽到职责,竟躲起来厮混了一个多月。 李毅了解张名振的难处,但这件事李毅要是让它就这么过去,那宁绍军明年的军饷还要不要? 李毅必须要展示自己的底线,虽然他不想留下个骄横跋扈的名声。 第138章 事件发酵,和浙江巡抚斗法 今年二月,浙江巡抚董象桓离职,继任者是福建人黄文清。 这次浙江巡抚衙门扣留宁绍军的饷银,肯定和黄文清脱不了关系。 李毅和黄文清没什么交情,也没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再去黄文清那儿跑关系,加上张名振不作为,于是弄出了一个抢粮事件。 最艰难的几年已经过去,军镇不像以前,尤其是孙庭战败后,朝廷没有能力再罢免各镇总兵了。 黄文清就算把抢粮一事上报京城兵部,等兵部作出批复再返回浙江,没有半年不会有结果。 现在的局势,半年能发生什么? 半年之后有可能就天翻地覆了! 绍兴知府吴煜在巡抚衙门前落下轿子,然后顾不得腿脚酸麻,撒腿就往巡抚衙门内跑。 等慌慌张张见到黄文清后,吴煜又添油加醋把宁绍军的霸道行径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吴煜佯作惶恐道:“大人,宁绍军的军汉凶横,好多衙役被打断了腿,下官若不是走得快,只怕会被那些人揪入兵营。” 黄文清上任还不到半年就遇到这样的事,脸都气青了:“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粮食哪里去了?” 吴煜猜测道:“应该是运往宁波府的定海卫所了。” 黄文清黑着脸唤来门外的亲兵,然后吩咐道:“立刻通知宁波府衙,让他们把粮食给本官截住!” 吴煜闻言傻眼了,委婉说道:“大人,只怕宁波府衙拿宁绍军的那些军汉没有办法。” “哼!”黄文清冷哼一声:“本官马上发书召见宁绍总兵李毅,问他这个总兵是不是不想当了!” 黄文清言语间气焰嚣张,大明以文驭武,在黄文清看来,总兵不过是巡抚门下的牛马而已。 吴煜不敢再多说,他把事情转到巡抚衙门,这事对他来说就算翻过去了。 来回走了几圈,黄文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向吴煜问道:“宁绍军的参将张名振前几日还来过巡抚衙门,他可曾回去?” 吴煜如实回道:“下官不知。” 黄文清恼怒地看着吴煜,心中暗骂废物,居然一问三不知,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恼怒之余,黄文清对亲兵吩咐道:“立刻去查张名振还在不在杭州城,若是还在,就把他抓过来!” 没过多久,如狼似虎的衙役冲出巡抚衙门,游荡在杭州府的大街小巷。 杭州府内鱼龙混杂,这些官府的衙役眼线众多,想找个人有的是办法,只不到半天功夫,张名振就被堵在一座酒楼里。 衙役头目冲上酒楼,站在张名振的桌子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参将,实在没办法,上面交代下来了!” 张名振就这样糊里糊涂被抓到巡抚衙门。 这时,黄文清黑着一张脸坐在大堂中间,两侧衙役立着水火棍,看上去架势很吓人。 只要是总兵以下将官,黄文清这个浙江巡抚均有临机处置的权利。 所以,黄文清盛气凌人地质问张名振:“张参将你可知罪?” 张名振一头雾水,答道:“下官不知,巡抚大人为何要把下官抓到这里来?” 黄文清脸露冷笑道:“宁绍军暴动,抢夺漕运钱粮,你身为宁绍军的参将,居然还敢来巡抚衙门催饷。” “这…这……”张名振呆住了,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何事,应该是自己一个多月不露面李毅怒了。 张名振的两千嫡系部下,有之前积攒的底子撑着,虽然略有怨言,但没到无饭吃的局面。 但李毅不一样,他可是要管三万多人的吃穿用度。 张名振想明白始末,苦着脸回道:“巡抚大人明鉴,下官确实不知,这一个多月下官一直在城内,并不曾离开。” 黄文清不知张名振所言的真假,出言恐吓道:“本官已派人去召那李毅,如果宁绍军不把粮食送回来,本官会上奏兵部,到时候先拿你祭旗!” 张名振也是见过风浪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被吓到,坚持说自己不知情。 黄文清拿张名振没办法,只得先等信使回来,再决定如何应对。 黄文清的信使一来一去,七八天过去了,可这交涉却没什么进展。 黄文清的信使先到宁波府,再到太白山兵营,费了老大功夫才拿着李毅的亲笔信返回杭州。 “反了!反了!” 黄文清把李毅的亲笔信撕得粉碎,他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李毅的亲笔信里写着:“黄巡抚,宁绍军将士断饷已有数月,如今将士家中忍饥挨饿,无不翘首以盼巡抚衙门拨付饷银……至于抢粮一事,事发突然,本官会严查军镇卫所,尽快向黄巡抚转达详情。” 李毅死活不去杭州,一封信答得不亢不卑,有理有据,还把发生这件事的原因也说了一遍。 黄文清愤怒之余,突然发现自己拿李毅毫无办法。 调巡抚衙门的兵马去抓人? 黄文清还没这个胆子,一旦逼反李毅,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着宁绍军尽快查明,十天内给本官一个交代,否则本官便会上报兵部。” 黄文清只能色厉内荏地对信使发火,而张名振也颇为可怜,自被抓起便一直关在巡抚衙门的牢房里。 不过,李毅并没有把张名振忘了,他命徐明义向看管的衙役使银子,张名振虽然被关在牢房里,却也没吃什么苦头。 十天后,宁绍副总兵陈靖玄带着徐明义来到巡抚衙门求见。 这些天,李毅与黄文清书信不断,把案件查询的进度详细禀告。 因为完全是在瞎扯,这可苦了徐明义,需要帮李毅绞尽脑汁像编故事一样写各种查案的详情。 陈靖玄是做招牌用的,真正禀告的人是徐明义,宁绍总兵不来,不能说副总兵也不露面。 陈靖玄见了黄文清,按照徐明义告之的那些口供开始介绍:“巡抚大人,案情已经查明,粮食的去向追查到了,带头闹事的是个从海寇中招揽来的士卒,为首的两人已关入大牢。” 黄文清早看出李毅的推诿之心,上奏的公文已经往京城兵部送去了,这里的案子有个结果让他也有个交代。 黄文清闻言冷笑道:“那还真是辛苦李总兵了!” 陈靖玄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宁绍军追回来的粮食,总兵大人的意思是一半折算为军饷,另一半即日便可以送回杭州,至于两个带头闹事的士卒,总兵大人审讯完毕后将在兵营中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第139章 安抚张名振,李自成攻北京 只给一半? 黄文清本要发怒,可转念一想,能追回来一半也不错,算是给朝廷有个交代。 至于李毅,一镇总兵需要内阁下文才能罢免,他还需等待朝廷的处置。 不过,李毅身为宁绍总兵也有上书的权利,这件事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定论。 说白了,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具体如何定案全凭崇祯皇帝的心情。 李毅送了十颗血淋淋的人头以及十万石粮食给巡抚衙门,才算把夺粮事件平息下去。 死的十个人都是李毅从宁波牢房中提出来的死囚,只凭一颗脑袋,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浙江巡抚衙门需要一个台阶下,李毅的宁绍总兵府同样需要。 各大军镇虽然都桀骜不驯,但除了左良玉和辽东军镇,其他人也只是对朝廷命令阳奉阴违,公然劫夺朝廷钱粮的事还没干过。 名声建起来容易,毁掉只需旦夕之间。 李毅并不想就此与朝廷决裂,只不过是用一个小小的手段让这个新上任的浙江巡抚知道,他李毅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七月二十日,萧山地界,一队骑兵正策马徐行。 这支队伍很沉默,没有人说话,陈靖玄就是那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为人并无任何问题。 张名振则一直黑着脸,这次他可以说是完全被李毅摆了一道,虽然在巡抚大牢中没吃苦头,但任谁被关上一个月心情都不会好。 继续往前走了约莫二十里后,探路的士卒突然回来通报道:“大人来了!” 张名振抬起头来,视线内出现一面‘李’字大旗,在大旗旁边则是李毅和百余从骑。 “张参将!”李毅老远就在马上拱手。 “大人!”张名振有些意外,连忙翻身下马行礼。 李毅也迅速翻身下马,扶住张名振的肩膀说道:“张参将为宁绍军受苦了!” “末将不敢!” “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的份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李毅一声叹息。 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张名振久在军中,再胡编乱造就是矫情。 李毅来这么远的地方迎接,正是想平息张名振心中的芥蒂,对李毅来说,一个团结的宁绍军尤为重要。 李毅在江南这几年,先是利用周延儒的关系扩军,再借征剿白头军建立起名声并一举拿下舟山岛的掌控权。 李毅的势力虽然增强了数倍,但在浙江士子和官绅眼中,他的名气其实还不如张名振这个真正的东林党成员大。 李毅这些年所有的精力、心思都放在整军备战上,哪有闲功夫成天与官绅、士子交往,也就是宁绍军整顿进入正轨,李毅才开始做这方面的文章。 也正因为这样,李毅才不惜重金利用‘顾眉出楼’一事做文章,把宁绍军东林党的色彩越抹越浓。 “大人……”张名振抿了抿嘴,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啊,李毅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了,他还敢训斥上官不成? “我只取了相当于宁绍军缺饷相当的钱粮,其余的钱粮都退回巡抚衙门了!” “大人……”张名振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开口。 “中原义军猖狂,你我可能很快就要上战场了,此时断了将士的军饷,这是在毁大明的根基啊!”李毅有些痛心疾首。 对张名振这样豪爽磊落的人,李毅只需使出小小的手段让张名振去催粮,再被扣押在巡抚大牢,最后因还粮被放出来。 现在这件事张名振怎么也撇不干净,只能吞下与李毅合穿一条裤子的名声。 李毅不奢求张名振成为自己的亲信,只要张名振在大变来临之际,愿意为他而战即可。 这一路上有了李毅,几人话也多了起来,一行人直奔位于定海的练兵大营,李毅命人设下压惊宴为张名振接风洗尘。 张名振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李毅这连番举动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李毅刚安抚住张名振,不等他安心两三天,暗影卫便送来一个令他既兴奋又忧心的惊人消息。 盘踞北方的义军盟主李自成率军杀到北京城下了。 大明南北相距千里,李毅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 李毅之所以兴奋,是因为李自成率军杀到北京城下,这是李毅一直在等的大惊变的前奏。 李毅之所以忧心,是因为李毅的准备还没做的周全,局势变化太快,快到令人目不暇接。 李自成击败孙传庭后攻入陕西,在西安称帝建立大顺,然后攻入山西,由大同、宣府向北京城进军,一路势不可挡。 大同城高墙厚,因为卢象升之前的整顿,宣大明军的战力也不弱。 如果王朴决意抵抗,李自成没那么快攻到北京。 但就连李毅自己也存了保全实力的心思,在外无救兵的局势下,王朴那样自私的人会为大明朝廷殉葬吗? 显然不会! 换做李毅也不会,经历这么多后,李毅刚穿越时的幻想早就随卢象升的尸体埋入泥土。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谁都不信任,那人生岂不是很无趣? 李毅突然想起一件事,难怪皇帝会自称孤或者寡人,当他们身居高位时,四周都被想从他这里捞点好处的人环绕,脑子里整天全是这个算计那个,那个算计这个。 就连身边的女人也是各怀心思,那日子过得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舒心。 所以,李毅未来虽然要努力身居高位,但也不能丢了一些朋友。 摒弃杂念,李毅对门外的林宪吩咐道:“林队长,把柳总管叫过来!” 林宪答应一声,脚步渐渐远去。 不一会功夫,柳随风敲门走进来。 书房中只有李毅和柳随风两个人,有些筹划注定见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毅把密信递过去,想听听柳随风的建议。 柳随风看完手中的密信,恭恭敬敬递回给李毅:“主上,眼下只能等,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天子会不会南下?太子会不会南下?清虏会不会入关?这些都不清楚!” “我们若是妄动,很容易出错,一出错便会授人以柄。” “天子会死,清虏会入关!”李毅回答得很肯定。 “那就麻烦了!”柳随风眉头紧锁,他以为李毅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这般一来,顺贼(李自成势力)、大明和清虏三者都是互为仇敌,局势会乱成一团麻!” 第140章 探查各个战略要地,初会阎应元 李毅点点头,沉思良久后回道:“柳总管说的对,我们只能等,等到局势完全溃烂的时候才能站出来!” 李毅努力让自己的心坚如磐石,都说慈不掌兵,一直以来,他的心其实没有自己期望的那么坚硬。 “左良玉拥兵八十万,被当做是大明的柱石,可看他干的那些事,柱石?哼,我呸!”柳随风鄙夷之余,不由叹息道:“若是卢总督还在,必然会在宣大为朝廷阻断义军!” 可惜啊! 大明能为朝廷尽忠的几个能干的督抚,或是死,或是降,即便战死的也结局让人心感悲凉。 卢象升和孙传庭两个耿直能战的督师都死在战场上了。 结果呢? 一个被停尸三个月不得收殓,一个被崇祯皇帝怀疑投贼迟迟不许祭祀哀悼。 倒是误国误民的杨嗣昌和投靠满清的洪承畴反而让崇祯皇帝亲自致祭,还御制“悼洪经略文”明昭天下。 都说崇祯皇帝勤政俭朴,这样的亡国之君,呵呵,也是独一份。 李毅的思绪逐渐清晰,幽幽说道:“大明从太祖皇帝驱走蒙人成立,至今已有二百多年,虽然已是日暮西山,但也不是现在还弱小的宁绍军能够承受的。” “我唯一可以倚仗的,不是朝廷给的总兵官职,而是诸位同生共死的兄弟。” “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宁绍军四万人可以胜过左良玉的八十万人!” 宁绍镇东为大海,西为浙东群山,唯一的出口在杭州,直通往富庶的杭嘉湖平原。 所以,杭州是宁绍镇的出气口。 没有杭州,宁绍镇是死局。 有了杭州,宁绍镇才能完全盘活下来。 柳随风长袖善舞,熟悉官场士林,擅长分析利弊,他在战局谋划上因为时代局限,看得没有李毅清晰,但总能帮助李毅找出当前最优的策略。 等待就是眼下最优的策略,当做什么都可能出错时,耐心是捕食者必备的素质。 八月初,福顺昌奉李毅之命连出大手笔,先是出售在南京、苏州、扬州、松江的几处产业,然后在杭州收购了三座客栈、五座酒楼,以及不少宅子。 李毅把太白山下的兵营事务完全交给杨国忠和贺渊、秦虎等将,自己领着顾三麻子前往杭州、松江、南京等地转动,像是在游玩,其实是在勘察各处地形。 东海与长江入海口环绕杭嘉湖平原,中心有太湖,水道纵横,但入太湖的水道狭窄,海船无法进入。 松江外有崇明岛可以驻军。 江阴地界有靖江江心洲可以驻军。 扬州地界有扬中江心洲可以驻军。 再往里便是镇江和南京,直入芜湖地界。 江南的优势在于水师,无论是李自成的大顺还是辽东的满清,在水师方面都无法与明军匹敌。 不过,大明最强大的水师不是宁绍水师,而是福建总兵郑芝龙的水师。 顾三麻子对各处水道了如指掌,领着李毅从杭州出发,沿着海岸到吴淞,再沿长江逆行。 一路上,顾三麻子口若悬河,把半吊子的李毅说的明明白白。 夏日虽然大部分时候天气酷热,但傍晚时分,倒也时时有徐徐凉风。 李毅一路上常常见到携妓游玩的公子哥,只有李毅这一行人不伦不类,都是大老爷们且个个五大三粗,吓得路上行人避之不及。 “大人,崇明岛上约有七八万百姓,水师游击罗阳过去也是海盗,与我兄弟相称过!”顾三麻子很珍惜这次在李毅面前表现的机会,把自己的见识和本钱都抖了出来。 李毅一路看的很仔细,直到八月中旬才进入江阴地界,一行人沿着江边行走。 顾三麻子指着长江中的一块岛屿说道:“大人,靖江洲只有几百渔民耕种,但上面驻扎四五千人马是绰绰有余了。” 这里都是顾三麻子流窜过的地方,再往里他就不怎么熟悉了。 所以,顾三麻子多说了几句:“江阴的典吏阎应元是个人物,这里曾经盗贼众多,自他上任后,有几波水寇和盐盗接连在他手里吃了大亏,于是整个江阴地界安宁下来了。” “基层多能人啊!”李毅不由感慨。 事实上,很多人到死才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更有甚者,到死也没有得到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 江边行人不多,李毅这一行清一色壮汉穿过热闹的黄田港,一路指指点点,倒是成为了焦点。 没过多久,两个身穿皂服的衙役拦住李毅一行人的去路,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不等李毅一行人回答,其中一个衙役看到走在前列的顾三麻子,不由惊呼道:“顾三麻子!” 也怪顾三这一脸的麻子太显眼,闯出名气后更是想低调也不行。 两个衙役不等李毅一行人回话,已是吓得拔腿就跑。 顾三麻子看到这一幕,讪笑着对李毅说道:“末将给大人惹麻烦了!” 顾三麻子投入李毅麾下后,被禁足半年没出舟山岛,江湖上已好久没了他的消息。 李毅从未张扬过收纳顾三麻子这事,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顾三麻子现在在为宁绍军效力。 预想中的麻烦并没有那么快到来,李毅一行人过了江阴县城地界,往前走了一两里地,路边有个茶馆供行人休憩。 李毅一行人途径茶馆门口,还没等走进去,里面出来两个人。 为首一人红面方脸,两腮圆润,眉头像是用漆黑的黑笔瞄过,下巴一缕三寸长的黑髯,和戏文里的关公有七八成像,后面跟着的那人明显是小厮打扮。 那人直奔李毅而来,顾三麻子看清楚来人还没等他回头介绍,那人步子很大,已到李毅十步内。 “拜见李总兵!”那人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下官江阴典吏阎应元!” “阎典吏,久仰大名!”李毅上前回了一礼。 阎应元自带一身煞气,给李毅的感觉是仿佛是从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人物。 “儿郎们禀报说海寇顾三来江阴踩点,下官过来看看,才知道他已在李总兵麾下效力,当是弃暗投明!”阎应元笑着解释,行为举止从容大方,完全没有一个小典吏面对一镇总兵的惶恐。 李毅确认自己没见过阎应元,他在江南这几年,多数时间窝在南京和浙东。 阎应元能猜出他的身份而不是急于抓捕顾三麻子,可谓是谋定而后动。 第141章 崇祯皇帝挂了,大船将覆! “顾三去年便已投入本官麾下,现为宁绍水师守备!”李毅解释了一句,然后指着旁边的茶馆,示意阎应元随自己坐下说话。 一群人各找桌子坐定,茶博士依次来倒水,阎应元再次拱手道:“下官是通州人,五年前清虏入寇京师时正在保定府避难。” “下官听说卢总督命陨嵩水河畔时痛哭了一场,对大人的重情重义更是钦佩不已,一直心向往之。” “今日得见李总兵,实乃三生有幸!” 有些事情只有有心人能够记住,阎应元这几句话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可见阎应元是个有心人。 说到北方的事情,阎应元到过的地方不少,对张家口的晋商也略知一二。 两人说了有小半个时辰,李毅也不摆总兵的架子,两人聊到后来,不但不以官职相称,还生出相见恨晚之感。 一直到太阳西斜,李毅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言告辞道:“如今时局晦暗,阎典史有朝一日若想从军,可来宁绍镇寻我。” 阎应元拱手道:“如果有那么一日,我必到李总兵麾下效力!” 两人就此别过,阎应元返回江阴城,李毅继续往南京方向走去。 李毅一行人过了常州府、镇江府,便进入应天府地界。 李毅一行人直入南京,对岸是大明最富庶的扬州,长江中舟帆点点。 到达南京时,已是八月下旬,李毅先往军器局交接公文,催取新订的兵甲火器,又去拜见留都的兵部尚书史可法。 李毅有心结识守备南京的几位将领,但如王龙、刘昭等人都是勋臣之后,家中又是巨富,没多少功夫与李毅谈论军中之事。 李毅在南京住了约莫十天,南京紧靠长江,北方的各种消息接踵而来,难以分辨真伪。 “北京城被顺贼攻破了,天子在景山悬梁归天!” 这消息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一夜间整个南京城像是被开锅的水。 所有的百姓、士子、官兵和勋臣,不分男女老少都像是在这个锅里翻腾的饺子,慌乱地不辨东西南北。 流言想捂也捂不住,何况现在也没人来捂,江南各地有名望的官绅拼了命的往南京跑。 李毅紧急通过商盟联系孙镇,命他和柳随风迅速赶到南京。 初始只是从京城逃出来的难民带出来的消息,之后的三四天,从江北逃向江南的官员、太监越来越多,不乏崇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 又是几天后,原本还心怀侥幸的史可法终于确认了这个消息。 一夜之间,虎踞龙蟠的南京城被白幡环绕。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紧急召集江南诸臣,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尽快议立新君。 南京的六部尚书从成祖皇帝开始,就一直存在,几百年间都是个养老的职务,从未有过实权。 现在北京出现剧变,南京的各部尚书突然间都抖擞精神。 按照惯例,一旦南京从留都变为首都,那南京的六部尚书也将由虚职变为实职。 留都兵部尚书史可法突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李毅前几天还拜见过,现在递了名帖也见不上了。 柳随风与孙镇一收到李毅的传召,便快马加鞭赶到南京,除了他们两人,从北边来的大臣、藩王也一窝蜂赶往南京。 大船将覆是什么感觉? 无论你是英雄盖世,还是懦弱小人,高尚与卑鄙,残忍与仁慈,奋进与避世,皆是随波逐流。 李毅突然间发现,自己现在掌控的宁绍强军,到了此刻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兵进南京吗? 显然不行,一旦真这么做了,定会被当做朝廷的叛逆。 到时候,南京的六部尚书为了立威,定会调集江南以及凤阳四镇的数十万大军前来围剿。 如此一来,不用满清突破山海关,江南立马就会陷入大乱,富庶的江南也将变成白骨千里。 更为关键的是,李毅的潜在对手福建总兵郑芝龙,一定不会错过围剿宁绍军的机会。 无论哪个时代都需要秩序! 秩序即法统,在你没有能力建立一个新法统的时候,只能遵循老的法统,否则便会变成陪伴老法统殉葬中的一部分。 大明的文人地位太高,极少有名望的文人会依附武将,致使武将永远只是成为朝廷所用的一柄刀,一个不能有主意的刀。 刀磨的锋利便可以斩断一切吗? 李毅应该感谢袁崇焕,应该感谢卢象升,应该感谢孙传庭,他们打仗屡屡以少胜多,鲜有败绩,甚至没有败绩(除了死前一战)。 在大明,他们就是崇祯皇帝和文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可他们用一生的悲剧告诉李毅,刀磨的锋利并不一定能斩断一切。 时势造英雄,没有时势,哪来的英雄? 时势没来时出头,这不是当英雄,而是成为别人登上英雄之位的踏脚石。 李毅没有妄动,只是派柳随风和孙镇出去打探消息,同时向史可法投递名帖。 在这个时代待的久了,他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明人,他为这个时代流过血,也为这个时代伤过心。 “这便是大明朝太祖皇帝制定的体制!”李毅时而狂笑,时而悲戚。 这是一座滑向深渊的马车,任谁也无法挽留,文人掌握了最强大的资源,却在一步步作死。 文人拥有一切,看不起武将,看不上义军,到最后只能带着本可力挽狂澜的资源被时代浪潮埋葬。 秦淮河畔深受士子们喜爱的男+宠+雏+妓,多是北方流民的粥女卖儿。 但是,这能怪他们吗? 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卖儿鬻(yu)女? 李毅好像明白了许多道理! 九月六日,柳随风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大人,我打听清楚了,礼部尚书凤阳总督马士英拥立福王,史可法拥立桂王,钱谦益等东林党之人想拥立潞王。” 柳随风怕李毅不明白其中的道道,细细解释道:“如今太子不见踪迹,按照“兄终弟及”的祖制,当以福王或桂王即位。” “但东林党之人以“福王”荒+淫,上书“七不可”,高呼立贤不立长,推荐潞王即位。” “史可法犹豫良久后,可能觉得‘福王’和‘潞王’都不妥,所以推荐桂王即位。” 第142章 拥立新皇之争,拜访史可法 李毅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桂王远在广西,福王前些日子逃难正好在凤阳,史可法舍近求远,这纯粹是在胡闹啊!” 柳随风冷笑一声,说道:“史可法不过是心存纠结罢了!” “威宗时,太子为宫女所生,圣上一直不喜,后来他宠幸月贵妃,想立老福王为太子。” “东林党人以“伦序”和“祖制”为由坚决反对,终于还是逼迫威宗外放老福王至洛阳。” “因此,他们与福王一脉结下仇怨,现在让东林党人拥立福王为皇帝,那些人当然不愿意。” “按照“伦序”和“祖制”该是福王啊!”李毅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命门:“若立贤,何人为贤?何人能界定?” “信口雌黄而已!” “拥立福王有理有据,东林党人这么干不是挖坑埋自己吗?”李毅哀叹道:“史可法迂腐了!” “东林党人如果能成气候,哪里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柳随风不屑道。 “可我已经和东林党绑在一起了!”李毅不喜欢听柳随风吐槽。 “大人在张溥的葬礼上曾与马士英有一面之缘,不如……” 李毅陷入沉思,良久后摇头道:“朝秦暮楚不为世人所容,这不妥!” 马士英和阮大钺交好,与东林党有着天然的隔阂。 李毅如果两边都讨好,到最后怕是谁也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柳随风能抓住最敏+感的地方,但往往太过急功近利,他在尽幕僚的责任,但真正的决策者是李毅自己。 “左良玉如何?左良玉也是东林党一系!”柳随风退而求其次。 “拥立潞王吗?”这些藩王在李毅的脑子里不过是个名号:“以军镇获取拥戴之功,光宁绍军太单薄了,唯有拉上左良玉为伴方可。” 柳随风点点头,然后提醒道:“大人不方便出面,以免计泄惹祸,朝臣向来对武将干政极为忌惮。” “大人可以等左良玉有了动作,再摇旗呐喊,遥相呼应!” “对了,我认识一个说书人,姓徐,名亭,字葵宇,与东林党人及左良玉均有来往,我马上请他出面联络。” “行,就由徐亭帮忙联络!”李毅拍板作出决定,然后说道:“这事可与钱谦益谋划,却不可以让史可法参与,史可法绝对不会同意军镇干政!” 有的时候无耻的人更容易合作,站在李毅的立场,他很能理解史可法的难处。 太阳出来了又落下,一日一日犹如白驹过隙。 江南新君未立,又害怕李自成挥师南下。 李毅心中不祥的预兆愈来愈浓烈,急书一封送往浙东。 初秋的阳光由炎热转为暖和,翠绿的树叶开始转黄,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与落寞的大明无异。 九月十日,李毅跟在两个兵部小吏身后,步子迈得很慢,让前面那两个小吏不得不刻意放缓脚步来等他。 脚步走得慢自然可以走得稳,如果李毅三天前听说史可法召见他,一定会脚步生风。 但经过几次彻夜难眠的思考,李毅想明白了。 人要活在现实中,自己不过是个总兵,麾下只有三万步卒和一万水师。 由于李毅的刻意隐瞒,外界对宁绍军镇的印象只有两万人,另外两万人是李毅花自己的钱养的。 两万人和左良玉的拥兵八十万(虚数,装b用的)当然不能比了,所以没人重视李毅。 今年春天,晋商没有像从前那样到江南来预定茶叶,李自成攻下大同府和宣府,让山西的局势也变得扑朔迷离。 这个时候,聪明人大多躲在家里,等局势明朗,等兵荒马乱的年代结束。 只是这样一来,李毅今年养这些兵就该有压力了。 这一次见史可法,将决定李毅的立场。 恰巧他在南京,恰巧赶上了这场拥立之局。 如果李毅还在太白山下,这一来一往,恐怕皇位确定后他都还没弄明白其中的隐情。 这场拥立之局,李毅既然赶上了,当然不能白白错过。 兵部尚书府门外突然多了很多兵丁把守,前些天李毅到这里时还很幽静,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也不为过,但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小吏把李毅引入偏厅后,便自顾自离开了,连杯茶水也没给倒。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从门外进来一个青衣侍从,冷着脸说道:“李总兵,我家老爷召见你!” 李毅跟着青衣侍从到兵部右厅门口,那侍从向里面拱手大声禀告:“李总兵带到!” 很快,右厅内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进来吧!” 李毅迈过门槛,见史可法正悠然坐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李毅朝史可法拱手施礼:“下官拜见尚书大人!” 史可法摆手示意李毅站在一侧,眉头往中间一弓,满脸不悦道:“你送来两张帖子,到底是为何事求见本官?” 李毅佯作悲怆,回道:“圣上蒙难,下官心哀,想请命北上讨伐顺贼!” 史可法闻言,脸色稍稍好转,沉声问道:“如今国尚无主,北伐之事暂且后论,更何况你麾下半数是水师,如何北伐?” 李毅昂首挺胸,毅然道:“既受国恩,当以死报效!” 这句话倒是很合史可法的胃口,他的脸色由阴转晴,语重心长地对李毅说道:“如今南京混乱,主上未定,本官今天给你批文,你且往军器局把火铳和盔甲取走,立刻回浙东,别在这里掺和了,等主上定了自然会召你北上!” 史可法确实还是把李毅当做东林党自己人看,批给李毅的兵甲和火器很慷慨,但李毅如果想干政,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是原则问题。 “下官听说马总督想拥立福王,钱阁老想拥立潞王,只怕这事要早点定下来,以安国心。”李毅像是随口说了这句话。 可就这么一句话,便让史可法才缓和的脸色猛然黑下来:“李总兵,朝廷之事不是你可以擅加议论的,明天取了兵器立刻返回浙东,如果你敢留在南京干涉朝政,本官便把你抓入大牢。” 李毅心中先是被史可法唬了一跳,随后暗自叹了口气。 他来之前虽然猜到了八成是这个结果,但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一丁点希望。 现在,史可法一盆水把他心底的一点小火苗给扑灭了。 史可法啊史可法,既然你想要一条道走到黑,那就不要怨我了! 第143章 夜会马世英,初步达成合作 李毅出了兵部尚书府的大门,立即命孙镇想办法往马士英的府邸送去一封信。 马士英现在也是大忙人,留都两个主事的人,他的名声虽然稍逊史可法一筹,但拥立之事怎么也不可能绕开他的。 拥立之事已经争论了七八天,总有一方需要做出让步,否则这大明朝没了皇帝,什么事都没法干。 李毅回到客栈,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缓和缓和心情,然后命林宪拿着史可法的批文前往军器局领取兵甲和火器。 等林宪离开,李毅又把柳随风找来,将黑白棋摆上,准备杀上一局。 李毅心思镇定,倒是对面的柳随风一直心神不宁,半个时辰之后被他屠了一条大龙,投子认输。 “主上……” 李毅举手示意柳随风不要说话,笑着说道:“明日我就要回浙东了!” “那……” “你继续做你的事,既然开始了就要做个全套,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 柳随风不敢再问,几年相处,他把李毅的脾气摸得很透。 决策未定时,李毅会向各种人征求意见,可一旦主意拿定,只会勇往直前。 两人又下了一盘棋,还是李毅胜了。 李毅打了个哈欠,显出倦意,柳随风知趣告辞离去。 过了今晚,李毅最迟明天午后便要离开南京。 史可法的话可不是在开玩笑,武人干政得不到朝臣的支持,那不是在找死吗? 夜幕降临后,外面漆黑一片,孙镇像幽灵一般回到客栈。 在李毅的门上轻敲了几声,片刻之后,两人出门消失在漆黑的街道中。 李毅连林宪也没带,街道上行人稀少,两人步伐敏捷,七绕八绕,到了一座广阔宅子的后门,孙镇上前摇动门环。 没过多久,小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一个带着方帽的管家,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来了吗?” “来了!”孙镇的声音沙哑,领着李毅走进去。 那管家把门闩好,也不问话,领着两人在后花园中转了半天,到了一座灯火明亮的房间前:“李总兵里面请,我家老爷已在等候!” 孙镇和李毅对视了一眼,在看到李毅点头后,随那个管家退到远处。 李毅走上台阶,在雕花木门上轻敲了几声。 “李总兵,进来吧!” 李毅推门进去,马士英正拿着一杆狼毫,前方桌案上的宣纸墨迹未干,显出一个方正圆润的“明”字。 “大明如今正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马士英只说了个开头,偏头仔细端详才写完的字,脸上的肌肉向上耸起来,看上去好像很满意,等把狼毫放在笔架上,才接着说道:“平日里将忠君爱国喊得再响都是闲扯,此时才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忠臣,谁是奸佞小人……李总兵请坐!” 李毅没有忸怩,欠身坐下。 “李总兵在宣大任职过,我也曾在宣大当过巡抚,后来被阉人陷害,免职戍边,直到阮兄向周首辅大力举荐才重新得以任用,不知怎么的就糊里糊涂成了东林党的对头。” 马士英翘起二郎腿坐在李毅对面,话匝子好像流水一般打开:“近日南京城中的传闻想必李总兵也听说过吧。” 李毅微微点头。 “那请李总兵如实说说,拥立福王为君是错还是没错?” 李毅名义上属于东林党一系,半夜来到他的府中,马士英问这番话有股理直气壮的气势。 “福王为圣上之弟,理当由他登基!”李毅没有含糊应答。 马士英听了李毅的回答,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危难之际见人心啊!” “马总督,我虽然被看做是东林党一系,但不忍见国祚危难之际南都再遭荼毒,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马总督速速拥立福王,以免迟则生变。” 李毅这番话说的极快,如疾风骤雨一般,好像有一件大危险的事情正在临近。 马士英闻言,脸色微变问道:“李总兵何出此言?” 李毅苦笑一声,回道:“钱阁老那些人糊涂,居然想以贤名拥立潞王!” “如果潞王贤德,其他如鲁王、桂王、唐王等等又如何不贤?” “如此一来,各藩王必定都会生出登顶之心,难免被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所以,非福王不能为君。” “李总兵此言深合我意!”马士英点点头,一双眼睛看着李毅,竖起耳朵听他的下文。 “史尚书今天上午勒令我必须明天返回浙东,下午有人给我传过信,说潞王如今在杭州……”李毅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马士英心中有所猜测,不由打了个寒颤,晃悠的二郎腿停了下来。 “我与宁南伯虽然被看做东林党一系,但归根结底都是大明臣子……”李毅两句话都只说了一半,宁南伯便是左良玉的爵位。 马士英从座位上站起来,死死盯住李毅,似乎只要李毅心怀歹心他就会招人将李毅围杀。 李毅和马士英坦然对视:“卢总督忠烈为国却命陨嵩水河畔,我时刻不忘以他为榜样!” “李总兵真忠义之臣也!”马士英拍掌赞叹。 “我深受国恩,只想为朝廷效力,今夜来访甚是唐突。”李毅起身拱手,指向一旁桌面上的“明”字:“还请马总督为大明之未来,挺身而出主持大局。” “多谢李总兵!”马士英竟然拱手向李毅还了个礼:“今夜来告,日后必有重谢!” 李毅微微一笑,转身告辞离去,他不怀疑马士英的话。 一个为好友阮大钺跟整个东林党对着干的人,一个与张溥素不相识,却在他死后奔几百里为他治丧的人。 无论忠奸,做个朋友还是靠得住的。 就算马士英事成之后忘记今晚的许诺,李毅也没丢失什么。 留在南京再无用处,李毅次日从军器局领了五千火铳和五千铠甲,在亲兵的护卫下返回浙东。 柳随风和孙镇奉李毅之命仍然留在南京,事情如果不做全套,怎么可能让马士英相信。 有了这个障眼法,任谁也想不到李毅这个武将才是幕后真正的主使。 第144章 福王朱由崧,帝位归属确定 一出南京城,李毅丢下带着宁绍总兵旗号的队伍,带着几个战力高强的亲兵快马加鞭急速驰骋。 从南京前往武昌找到左良玉,往返没有一个月是不可能了。 换句话说,联络左良玉之事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够成功的。 李毅之所以匆匆离开南京,是因为李毅心里清楚,真正让马士英忌惮的正是李毅自己。 马士英前脚探知李毅快马加鞭往南而去,后脚便联系还在淮安的福王朱由菘。 如果宁绍军真把潞王从杭州送到南京,东林党之人一拥而上齐呼万岁,这事还真是没法弄了。 所以,马士英也很急。 淮安在江北,这里可赶不上南京繁华。 福王朱由菘靠在堂屋门口的竹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柳树发呆。 一年前,洛阳的福王府被李自成攻破,老福王被义军扔进锅里煮着吃了。 朱由崧九死一生逃到淮安地界,穷困潦倒,惶惶然不可终日。 那时候他可住不上这么好的宅子,只能借宿在破庙里,门前荒草丛生,连个救济他的人都没有。 朱由崧继任福王之位后,形势稍稍好转,至少吃喝不愁。 但他失去了封地,没有了财源,除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太监,一直无人前来问津。 可不曾想,短短一年之后,他朱由崧竟然也成了继任大明帝位的热门人选。 “怎么还不来!”朱由菘口中嘀咕,肥胖的身子却连挪动也困难。 朱由崧庞大的身躯在逃难时曾经瘦下去一点,但现在又恢复原状。 崇祯皇帝死在北京城,太子下落不明,在朱由菘看来,没人比他更有资格继任大统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从南京城传来的消息扑朔迷离,先是说马上有人来迎接他入留都。 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让满心期待的朱由菘有些慌了。 江南东林党士子众多,潞王的呼声越来越大,更让朱由菘既愤怒又惶恐。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朱由崧是继承皇位的三大人选之一。 淮安知府不敢怠慢,他的处境倒是立刻好了很多,但此刻再好的美食入嘴也没滋味,再奢华的房子住进去也睡不好觉。 这天下还有比皇位更吸引人的东西吗? 显然没有! 寝食难安了十几天,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个黑须白发,干瘪的像个竹竿似的老人赶到淮安。 “王爷!”那老人一见福王便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那老人见朱由菘瞪着一双鱼鳔眼,认不出来他是谁,于是匍匐上前,自我介绍道:“王爷,奴婢是凤阳镇镇守太监卢德啊!” “原来是卢公公,快快请起!”朱由菘立刻上前搀扶,像是见到了大救星。 “圣上蒙难,每思皇恩,奴婢恨不得追随而去。”卢德还在叙述哀思。 朱由菘只能陪着流了几滴眼泪,卢德既然来了,必然有重大消息。 朱由崧虽然心里急,但不好直接问出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留都那帮文臣还在为立贤立长争论,难道王爷您不是贤王吗?”卢德收起哀思,愤慨激辩,说到愤怒处消瘦的身躯抖动个不停,让朱由菘担心一阵风就把他吹倒了。 “我大明历来以“伦序”为尊,否则何以服天下,东林党之人如今被猪油蒙了心,奴婢就来为他们做一次这个主。”卢德声音尖锐,干瘪的身躯看上去比肥胖的朱由菘更有威势。 “请卢公公教教本王!”朱由菘真是恨不得把卢德拥入怀中。 “奴婢已经联系了凤阳四位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和高杰,四人都愿意拥立王爷为君。” 凤阳镇守太监负责替皇帝监控马士英和驻地的四镇总兵,卢德做这件事不过是信手拈来。 有军镇相助,这事就算有了八成的把握,剩下就是如何让朱由崧体面地进入南京了。 “卢公公果真是我大明的忠臣!” 朱由菘大喜过望,心口悬着的大石头落下一半,还有一半要等到坐上那个位置才能落下。 军镇是柄双刃剑,武人跋扈,朱由菘和卢德都清楚得很。 如果让江北大军拥朱由崧入南京,那是最差的局面,不但让文官看不起朱由崧,那些武将也未必会受朱由崧控制。 基于这个考虑,朱由崧和卢德开始细细筹划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卢德想到了对策,笑着对朱由崧说道:“王爷,你不想让江北大军护你入南京,那些文官更不想。” “既然如此,王爷大可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那些文官为了阻止军镇干政,必会主动派人来迎接王爷入南京。” “对了,凤阳总督马士英是当前唯一可以和兵部尚书史可法扳手腕子的人,王爷还需取得他的支持。” “当然,这事无需王爷亲自出马,奴婢自会派人联系马士英。” 朱由菘根本不管卢德具体如何操作,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对朱由崧而言,只要能帮他坐上皇位就行。 卢德拜见朱由崧才过去两天,马士英的使者便来到了淮安。 卢德把四镇总兵签署的效忠文书交给使者,并让使者以最快的速度带回南京。 白幡在秋日的凉风中飘荡,南京城被一片悲伤的气息笼罩。 可如果细看就能发现,大街小巷、深宫庭院内的众人都像好斗的公鸡般伸长着脖子,一有意见不合,便会破口大骂,争辩得死去活来。 从听说北京城陷落,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到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了。 南京城内还在争论不休,潞王的呼声越来越高,史可法也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与钱谦益站在同一阵线,主张拥立潞王为君。 马士英收到江北的密信后,躲在宅子内闭门谢客,好像已经默认自己失败了,让那些关注他的东林党之人欣喜不已。 如果说李毅深夜来访说的那些话让马士英心焦,那江北四镇给福王的效忠书则把他逼入了死角,他知道自己必须行动起来了。 “来人,备轿!”马士英向门外的管家吩咐道:“先往诚意伯和忻城伯府中递名帖。” 在东林党之人踌躇满志,暗地里商量想要担任何处官职的时候。 马士英拿着江北四镇和南京守备勋臣的效忠文书放在史可法面前。” 面对无可逆转的形势,文臣、太监和皇帝围在一起,用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争论。 第145章 李毅被封安远伯,被浙江巡抚刁难 十月四日,天降大雨,官道上满是淤泥,路很不好走。 一列旗帜鲜明的队伍离开南京城,这是马士英和史可法一同前往淮安,准备迎接福王朱由菘入南京。 十月八日,福王朱由崧任监国,百官朝拜,朱由崧行告天礼。 十月十日,福王朱由菘登上皇位,改年号为弘光,为了稳定人心,朱由菘立马论功行赏。 卢德是个太监,上不得台面,被朱由菘封为京营提督监军。 马士英成为拥立首功之臣,升任兵部尚书并领内阁首辅。 高途为户部尚书。 钱谦益为礼部尚书。 史可法之前多次辱骂福王,又争不过马士英,自请前往扬州督师四镇,布置江北防御。 三天后,朱由崧又加封黄得功、左良玉为侯爵,高杰、刘泽清、刘良佐为伯爵。 浙东地界,宁绍军将士一边手持刀枪训练,一边高唱道:“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歌声血气方刚,朝气蓬勃,让人闻声一振。 从李毅回来已有一个多月,宁绍军陈兵钱塘江侧,操练不息,声势唬人。 李毅一直在等,等到他听说马士英举荐阮大钺为兵部侍郎时,上书请命前往江北守御,并增募兵马两万。 这段时间南京正在搞登基大典,事情太忙了,李毅没有急着去打扰马士英。 东林党之人在江南根基深厚,如高途和钱谦益都入阁办事,当马士英任用阮大钺时,就表明他对朝政已经基本完成了控制。 柳随风一直留在南京活动,还与东林党之人以及左良玉等人联系。 皇位之争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但从马士英启用阮大钺开始,马士英与东林党之间的争斗将不可避免。 李毅是亲东林党的军镇,在马士英眼中又是可以收买的人。 因此,马士英对李毅既有招揽的想法,又怀有防范之心。 左良玉在武昌,李毅在浙东,如果两路防御,难免会力不从心。 但李毅前番的举动表明他与东林党之人并不是铁板一块。 李毅暗自惋惜,如果马士英不用阮大钺,马士英和东林党之间的裂痕不是不可以弥。 毕竟,马士英的妹夫杨聪与东林党之人交好。 不过,马士英当年能为张溥奔丧,如今掌权了当然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恩人。 马士英就是这样的人,否则他还能记得李毅的那一点好吗? 天气渐渐变冷,江北战局却热火朝天,甚至堪称翻天覆地。 皇太极在一个雨夜猝死,他与大玉儿之子福临登基,帝号顺治。 至于睿亲王多尔衮,则成为满清摄政王。 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后,多尔衮意气风发,在明降将吴三桂的带领下,突破山海关防线,并于十月十六日在一片石击败李自成。 十月二十二日,多尔衮率军攻入北京城。 李自成刚建立没多久的大顺政权宣告灭亡,吴三桂率军继续追击大顺残部。 十月二十五日,南明弘光皇帝拟旨,封原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为蓟国公(南明政权认为吴三桂引满清大军入关毁灭大顺政权,算是为崇祯皇帝报了仇),又封宁绍总兵李毅为安远伯。 李毅没赶上第一波封爵,马士英终于在第二波上想起了李毅。 此时的爵位已不如从前那般显赫,但有了爵位,武将便有资格与巡抚等文官平起平坐了。 陈子龙也升了官,被南京朝廷任命为兵科给事中,并奉命前往定海城传旨,同时带来的还有犒劳的军饷。 “国难之际见忠臣,圣上对玉成兄恩重如山,请玉成兄募集将士,日夜操练,等候北伐之时!” 陈子龙将敕书、印信交到李毅手中,除吴三桂外,李毅是继江北四镇和左良玉后第一个封爵的总兵。 江北四镇有拥立之功,左良玉声名已久,马士英这种手段只能理解为在拉拢李毅。 “必当如此!” 李毅神色淡定地回了一句,转手把这些东西交给侍立在身后的林宪。 陈子龙见李毅答应得爽快,又是说道:“玉成兄,兵部已批复浙东再募集一万将士,军饷增加万人,你可以找浙江巡抚黄文清协助办理此事。” “只增加一万么?”李毅口中呢喃,随即沉声说道:“一万就一万吧,卧子兄辛苦了!” 李毅今天穿了件白色长袍,下巴有一寸长的短须,完全一副儒将打扮。 如陈子龙这样的文官也正是看李毅没有半点粗鲁模样,才会和他称兄道弟。 李毅摆手命身后的亲兵端上银盘,这是大明的惯例,为传旨的御史送点喜钱。 陈子龙并没多少喜色,收了银子巡察了一番李毅的兵营,便告辞离去。 这时,宁绍军按照李毅的安排,杨国忠和韩必先率领两万步卒在太白山下操练。 李毅自领中军五千驻守定海城,陈靖玄、贺渊、秦虎、张名振等将率一万步卒分守宁波府和绍兴府的各处要地。 洪志和罗定的八千水军驻守宁波海沿岸港口和舟山群岛。 张大彪的两千海盗守在台州海,顾三麻子受命监造战船…… 陈子龙前脚刚走,李毅便命徐明义前往浙江巡抚衙门追饷,并呈上募兵计划。 大明军政分离,按照惯例,户部的饷银会先发送到巡抚衙门,再由巡抚衙门转交给军镇。 军镇若是要募兵,也需由巡抚衙门给各地县令发批文,再由各地县令与军镇合作完成募兵。 李毅一直等了三四天,徐明义命人回来禀告,说黄文清对他避而不见。 前番宁绍军夺取漕运粮食一事,因为北京城被李自成攻陷当然不会再有结果。 如今,李毅不但没有被处置,反而被南京朝廷加封为安远伯,这让黄文清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说起来,黄文清也属于东林党一系,但东林党一系并不是所有人都待见李毅。 如今朝中东林党一系与马士英一系争斗激烈,李毅无缘无故被加封爵位,难免让有心人心存怀疑。 “李毅啊李毅,我就是不配合你,看你能拿我怎么样!”黄文清心中颇为得意地想着。 官场推诿之事,黄文清烂熟于胸,他以上官的身份为难李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除非李毅想起兵造反。 第146章 白头军复叛,李毅借力打力 江北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迫,李毅火急火燎想要扩充势力,偏偏碰上个刁难他的巡抚。 宁绍总兵府内,李毅脸色阴沉,如同暴雨来临前的漆黑苍穹。 李毅麾下几个重要将领如陈靖玄、贺渊、秦虎、赵信等人见李毅发怒,大气也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毅朗声开口道:“陈副总兵!” “末将在!”陈靖玄出列。 “你亲自前往南京,向兵部侍郎阮大钺禀告此事,没有我的命令暂且不要回来。” “遵命!” 陈靖玄前脚离去,李毅又吩咐林宪去将孙镇寻来,两人密议至半夜,方才各自离去。 六天后,一个惊人消息传来,东阳的白头军残部再次反叛,接连攻下东阳、义乌两座县城,使得整个浙江为之震动。 许都经营白头军多年,白头军在浙东影响很大,虽然大部被平息,但还是有一些人藏在山林中。 自从李毅给许都收尸,保护许都一家老小,又招揽了梁斌后,白头军与李毅就有了断绝不了的联系。 宁绍军反应缓慢,虽然带兵进剿,但却雷声大雨点小。 南京朝堂阮大钺上位,东林党几人正和首辅马士英斗得如火如荼。 黄文清身为东林党之人,这时候居然无故招惹李毅,那就别怪李毅不客气了。 白头军拿下东阳、义乌后并不满足,又继续侵扰其它县镇,金华知府心中惶恐,连忙上奏浙江巡抚。 黄文清官场阴人的本事不小,让他带兵平叛却不如让他去死。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兵部请求督促宁绍军加强平叛力度。 十一月二十日,兵部的批文下来了,内容大略为:浙江巡按左光先诱杀许都,不行善政,以致白头军复叛,前次白头军叛乱由宁绍总兵李毅剿灭,着浙江巡抚黄文清督导浙江相机剿抚白头军。 兵部这一段批文颇有玄机,直接把浙江巡按左光先斩杀许都的行为给否定了。 左光先正是东林党元老左光斗的弟弟,与阮大钺有宿怨。 兵部既已下令,黄文清无可奈何之下进了李毅的兵营,准备督促宁绍军往东阳进发。 对于黄文清的到来,李毅明面上以上官之礼招待,让黄文清挑不出丝毫毛病。 暗地里,李毅却命宁绍军缓慢行军,一天只走十几里地。 黄文清随军行动,眼看宁绍军走了三天还没出富阳县,顿时又怒又急。 他连忙召见李毅,质问道:“李总兵,如今白头军正肆虐金华府,你为何不迅速进军?” 李毅瞟了黄文清一眼,回道:“黄巡抚,我也想快速进军早日平定白头军叛乱,但是……” “但是什么?” “军中无饷,将士们忍饥挨饿,难免心生懈怠,我对此也是无可奈何,除非……” “除非什么?” “兵部核实我宁绍军有四万将士,如今他们已欠三月饷银,除非巡抚衙门把欠下的饷银补齐,否则将士们莫说和白头军拼命了,就是发生‘营啸’把你我抓了,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 “你,你……”黄文清气急之下指着李毅:“你故意捣乱,那就等着和我一起倒霉吧!” 一起倒霉? 我呸! 傻叉一个! 李毅心中暗骂,随即不管黄文清的脸色变成酱紫色,径直拂袖离去。 现如今天下格局已经大变,大明各军镇虽然不敢公开抗命,但没有银子想调动大军是不可能的了。 李毅摆明了就是要钱、要粮、要兵,黄文清想轻松把这事揭过,门都没有。 南京朝堂争翻了天,阮大钺上任后,总算抓住机会与东林党好好斗上一番。 整个天下的明眼人一眼便能看透,这江南半壁江山也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就是神仙也救不了。 浙东的白头军叛乱,因为李毅明里暗里的放纵配合,不但官军围剿毫无进展,还呈现愈演愈烈之势,这让黄文清恨得牙痒痒。 黄文清这厮脾气倒也挺倔,虽然心里急得如同火烧,却也死撑着不向李毅低头。 浙江的信使每日飞马奔向南京,有禀告军情的,也有联络私党的。 秦淮河畔,歌舞依旧。 陈靖玄奉李毅之命来到南京城后,整天无事,便漫无目的地来到河边散步。 两天前,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上书,言东阳白头军复叛,全因官吏处置过激。 南京朝堂对于白头军叛乱这样的小打小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而更关注引发两次白头军叛乱的原因。 因为这样可以打击到政治对手,或者防止被政治对手打击到。 陈子龙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也想借这个机会给好友许都平反,毕竟,许都的家人现在还只能活在暗处。 陈靖玄也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在李毅派他来南京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不禁感慨,李毅的权谋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东林党之人不是铁板一块,李毅这是在借力打力算计浙江巡抚黄文清,陈子龙只不过是被推出来当枪使罢了。 秦淮河水静静流淌,陈靖玄感觉自己与这河水很像,也在随波逐流。 走着,走着,前头突然出现一阵喧闹,一群儒生正追着两个人围打。 “打死他,打死他,方以智这厮在北京事贼,居然还敢回到南京。” “我没有事贼!”方以智尽管头发散乱,满脸污垢,但还是挺直胸脯,强犟着脑袋:“我真没有事贼啊……” 可惜,方以智的话才刚落下,一堆石头、木棍便砸了过来。 其中,一块石头正好砸中他的脑袋,鲜血从额头上汩汩冒出。 黄宗羲挤开人群,冲到方以智面前将他护住:“密之兄,别再争辩了,快跑吧!” “不,我不跑!”方以智摇摇头,还在努力辩解:“我是大明进士,如何会事贼?” 围追的儒生中有人冷笑着说道:“方以智,你莫要再狡辩了,有人看见你在北京城给顺贼磕过头!” 方以智闻言脸色涨红地站在那里,眼中泪珠泛出,坚忍着没有掉下来。 他一路乞讨,沿途兵荒马乱,两个多月靠一双脚从北京走到南京,没想到回了南京会是这般结局。 “黄宗羲,你莫要护着他,我们复社没有这般不要脸的社友。”有人叫嚣道。 方以智倔强地站在那里,眼神再也不像从前那般锐利。 “方以智,你自己说,有没有给顺贼下跪过?”复社儒生咄咄逼人。 “有!”方以智嘶声狂吼,眼神扫过不远处的秦淮河,突然产生了冲过去跳入河中的念头。 第147章 黄文清革职,复社公子方以智 李自成的大顺军杀入北京城,方以智不跪就是死,他不怕死,当时只想留着有用之躯。 当然,每一个投靠大顺的朝臣都这么说过,但没有几个像方以智这般从北京一路乞讨返回南京。 复社儒生闻言面露讥笑道:“你看看,你看看,他承认了,我们去报官,大牢才是方以智这厮该待的地方。” 黄宗羲看到这一幕,拉着方以智的手,再劝道:“密之兄,走吧!” 方以智的眼神越来越黯淡,空中的香味很浓,让他很想打个喷嚏。 秦淮河的滋味他已经不再那么熟悉了,逃亡这两个月,他在路上的见闻胜过他此生之前的所有。 陈靖玄多次听李毅提起过方以智和黄宗羲,知道李毅对他们两人很看重,于是走过去说道:“黄公子,我乃宁绍副总兵陈靖玄,你带方公子前往定海城,我家大人会护着他的!” 北京城被攻破后,京城的八成大臣都投靠了李自成。 这些天,南京朝堂正在追究这件事,凡是曾经事贼过的家族,都会被抄没家产,抓入大牢。 在这一点上,马士英和东林党之人倒是达成了共识,因为一旦反对,便会授人以柄。 方以智被人指证过,只能先逃了,要是被捕入大牢,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钱上下打点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方以智,你休想逃跑!”复社儒生齐齐叫道,不远处几个衙役正快步跑来。 陈靖玄往前一站,抽出腰间戚刀,冷声喝道:“阻拦者,死!” 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复社儒生们吓得连连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宗羲拉着方以智走远。 十一月二十六日,一个‘小黄门’来到李毅的剿贼大营,向督战的黄文清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阳县令林朗贪腐激变许都,以致白头军叛乱,其罪当诛。” “浙江巡按左光先言而无信,斩杀主动来投的白头军众头领,以致白头军复叛,其罪当诛。” “浙江巡抚黄文清,失察酿祸,其罪当革职!” 小黄门尖锐的声音就如同晴天里的一记霹雳,将黄文清炸得脑袋直嗡嗡。 他怎么也没想到,许都的白头军起义竟然被平反了。 很神奇吧! 李毅看向黄文清的眼神既有不屑,也有怜悯。 这傻孩子以为不向李毅妥协李毅就拿他没办法,显然,黄文清想多了。 陈子龙心怀对许都的愧疚,加上急于消除几社好友对他的误解,心甘情愿给李毅当了一回枪。 陈子龙在兵科好办事,上奏的条文正合兵部侍郎阮大钺的心意。 阮大钺想报复老仇家左光先,黄文清只不过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罢了。 黄文清作为一省巡抚,不但办事失察,还无法安抚下属军镇,尽在给内阁找麻烦,马士英罢免他没有一点犹豫。 现在不比从前了,南京朝廷比起之前的北京朝廷声威终究差了些,对待各大军镇只能哄,不能再用强。 听说以史可法的名声,在扬州费劲心机周旋,还是避免不了江北四大军镇之间的摩擦。 李毅摆明了在隔岸观火,南京朝廷不解决他与黄文清之间的矛盾,他是不会发兵去平定白头军之乱的。 “李毅啊李毅,让你这种奸人得遂心愿了!” 文人骂起人来真是一点也不嘴软,黄文清看着李毅淡定从容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讽自己。 他恨不得一脚踹向李毅,奈何不是李毅的对手,最终只能过过嘴瘾。 奸人就奸人吧! 与失败之犬对吠毫无意义,李毅可不会犯这个气。 黄文清离开李毅兵营才三天,新任巡抚任成便带着二十万两银子前来犒劳,把欠下的军饷全部补上。 对头被罢免,欠的军饷到位,这回不用任成催促,李毅立马安排秦虎、张定远各率一部人马进军东阳。 有梁斌联络旧部,宁绍军一路兵不血刃,三日攻克东阳,七日攻克义乌,一路往南,驱逐白头军从兰溪进入衢州。 金华府除了府城外,全在宁绍军的控制之下。 金华府对于宁绍军来说价值并不大,李毅的目标是衢州府。 衢州府处于赣皖浙闽四省交接的要冲地带,江南入闽核心商道便在此地。 秦虎率大军压阵,张定远、梁斌领先锋军进入衢州府的龙游县。 有了浙江巡抚的公文,各处县令配合宁绍军在温州府、金华府、衢州府和处州府共募集一万青壮,紧急送往宁绍军的练兵大营。 李毅分新兵三千给参将张名振,剩下七千交给杨国忠和韩必先训练,其余各部也加紧备战。 经过数次扩张,宁绍军明面上拥有水陆两军将士三万,实际上拥有水陆两军将士五万,其中,步卒三万五千,水军一万五千。 这五万将士中,三万人由南京朝廷供应军饷,剩下两万人李毅自己想办法养活。 南京朝廷新立,不敢克扣宁绍军的军饷。 李毅把每月的军饷降至八成按时发放,勉强可以达到收支平衡。 福顺昌今年往北的贸易断了八成,只靠唐钰往日本、厦门、台湾跑船挣钱,李毅命秦宁分批变卖福顺昌在江南除了杭州之外的各地产业。 杭州、宁波、嘉兴等府虽然都有钱,但军镇不能随意支取,需上缴朝廷统一分配。 新兵得募,钱粮无忧,李毅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回到宁绍总兵府。 白天,李毅与徐明义、杨国忠、韩必先等心腹谋划未来,晚上陪林汐、陈圆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十二月八日,总兵府守卫前来向李毅禀报:“大人,外面有一个儒生和一个乞丐求见您,说是在南京听陈副总兵的话来找您!” 儒生与乞丐,真是有趣的搭配,而且还是陈靖玄介绍来的,倒是可以见一见。 李毅心中想定,当即对那守卫吩咐道:“你把他们领进来吧,切记不可怠慢!” 总兵府守卫所说的儒生和乞丐正是黄宗羲与方以智。 那天他们被陈靖玄救下后,便一路逃向浙东。 在这个过程中,刑部的海捕文书已经张贴出来。 从贼的方以智榜上有名,现在方以智只有到李毅辖下避难这一条路可走。 第148章 人才来投,朝堂乱局 黄宗羲、方以智见到李毅后,立马恭敬行礼,然后心怀忐忑地望向李毅,不知道李毅对待他们会是何等态度。 对于黄宗羲和方以智,李毅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们跟一般的复社儒生有所不同,属于可用人才。 于是,李毅笑着说道:“两位莫非就是复社英杰黄太冲(黄宗羲字太冲)和方密之(方以智字密之),里面请!” 黄宗羲、方以智见李毅态度热情,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下,连忙躬身道谢:“多谢总兵大人!” 李毅一边将黄宗羲、方以智扶起,一边说道:“太冲兄、密之兄,你们如此称呼我却是见外了,不妨叫我玉成兄吧!” 黄宗羲、方以智闻言,对李毅的好感再次提升,于是坦然道明来意:“玉成兄,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李毅神色微凝,随即笑着说道:“两位但说无妨!” 黄宗羲看看方以智,见他微微低下头,于是替方以智开口道:“密之兄从北京归来,因被朝廷误以为从贼遭到官府追捕,希望投入玉成兄麾下,得到玉成兄的庇护。” 李毅望着方以智,问道:“密之兄,你从贼了吗?” 方以智声音略显嘶哑地回道:“没有!” “那朝廷为何……” “我为了活命,向顺贼下跪了,我并非怕死,只是想留着有用之身,我……” “密之兄,我信你!” “玉成兄,你,你真信我?” “真信你!”李毅目光直视方以智,沉声说道:“北京城内多是素位尸餐,鬼魅魍魉之辈,没人值得你去殉节!” 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九成的大明朝臣都投靠了李自成。 方以智有没有投靠李自成,李毅根本不在乎。 方以智这段时间感受过太多人情冷暖,昔日好友中除了黄宗羲外人人避嫌远离,甚至伙同复社儒生前来讨伐。 就连方以智的家人看他时都带着异样的眼光,这让方以智心若死灰,险些弃世自杀。 如今,李毅一见方以智便愿意无条件相信他,这让方以智感动万分,心生‘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方以智径直向李毅下跪行礼:“属下方以智拜见大人,还请大人收留!” 李毅笑着将方以智扶起:“密之兄无需多礼,我得密之兄,如鱼得水也!” 方以智心生感动,但口中却肃然道:“今后大人直呼属下之名即可。” “密之兄……” “大人,我们既定尊卑,那就礼不可废!” “那我今后便称呼你为密之吧。” 黄宗羲见方以智与李毅之间‘主臣融洽’,也为方以智感到高兴:“密之兄,恭喜你得遇明主!” 方以智笑着点点头,随即提议道:“太冲兄,如今朝堂混乱,想办实事实在太难,不如你也投入大人麾下?” 李毅闻言心头一喜,当即把目光投向黄宗羲,眼神中满是期待。 可谁知,黄宗羲只稍作考虑便拒绝道:“密之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还有学问要做,怕是……” 李毅听黄宗羲话语中含着推脱之意,心知定是黄宗羲对南京朝廷还抱有幻想,也就不再强求:“没能得到太冲兄相助,着实令人感到遗憾,不过,太冲兄既然已有打算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只是有一句话我不吐不快……” 黄宗羲有些好奇,当即问道:“哪句话?” 李毅笑着回道:“宁绍军的大门一直为太冲兄敞开,哪日太冲兄有意与我携手做出一番事业,还请一定前来!” 黄宗羲见李毅态度诚恳,心下十分感动,连忙回道:“一定,一定!” 方以智的问题解决后,黄宗羲当即告辞离去。 李毅将黄宗羲送走后,对方以智吩咐道:“密之,委屈你先在我麾下担任书记一职,如今总兵府的副总管徐明义事务繁忙,你先辅助他们做事。” 书记一职? 这个职位有些出乎方以智的预料。 明朝的书记主要负责记录和誊写文字,对做事人的文化要求不高,而他可是凭实力考上了进士。 如果没有遭遇北京之变,方以智必会拂袖而去。 作为闻名江南的‘复社四公子’,他有这个底气和傲气。 可这次北京之变既给了方以智无尽痛苦,也给了他成长的锐变,只见他笑着回道:“这事我做,这三月间我要过饭,从过贼,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方以智的回答让李毅很满意,为了消除方以智可能存在的芥蒂,他对方以智说道:“密之,我麾下还有一个进士之才,他在义军中待了五年,现在是我麾下最得力的幕僚!” 方以智闻言一愣,随即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这位先生现在在何处?” “柳总管现在在南京。” “在南京啊,真想见一见这位柳总管!” “莫急,有机会的。” “嗯,那我先去找徐副总管了。” “去吧!” 方以智刚离开李毅的书房没多久,林宪便进来向李毅禀报:“大人,柳总管回来了。” 真是禁不住念叨啊,柳随风前些天就说过要回来,没想到恰巧赶到此刻。 方以智出去的时候与正进门的柳随风打了个照面,不免多看了几眼。 他只在顺贼中待一个多月就感觉每天像在油锅中煎熬,眼前这位柳总管竟然在义军中待过五年,这份隐忍真是…… “拜见主上!”柳随风进入书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李毅好奇问道。 “我留在南京已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如早点回来,免得看着那帮鸟人生气。” “南京诸公又做了啥事让你如何愤慨?” “太无耻了,实在太无耻了!”柳随风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叹息一声道:“其实他们也没办法。” “朝议定策为“联虏灭寇”,不是群臣都看不出来清虏的威胁,但总不能连先皇的仇都不报吧,清虏还在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号呢!” “兵科给事中陈子龙说了一句不同看法,差点被人骂死,如今左公懋已经领着使团往北京去了,朝臣都有和清虏分治南北的想法。” “大人,你说他们无不无耻?” 李毅点头应道:“自然无耻!” 柳随风面露悲愤之色:“他们的无耻还不止如此呢,内阁首辅马士英现在开始卖官了,官府属吏五百两,县级官员五千两起,府级官员一万两起,连总兵、巡抚也有价。” 第149章 风光无限多尔衮,郑氏水师北上 第149章 风光无限多尔衮,郑氏水师北上 悲愤之余,柳随风又叹息道:“马士英虽然贪婪,但也是被军镇逼的,大人你还算收敛的。” “江北四镇,每镇五万人的饷银已经发到这个月了,但他们还在催,左良玉所部马士英给了十万人的饷银,但左良玉仍不满足。” “谁当家谁知道其中的难处,不卖官只能加征民饷。” 李毅听到这里,也不由感叹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马士英当初既然选择上位,那不管现在面临的处境有多艰难,都要咬牙撑下去。” 柳随风闻言,面色凝重地说出自己的一个猜想:“大人,马士英怕是撑不下去了!” 李毅眉头微皱,当即问道:“这是为何?” “阮大钺为人睚眦必报,不想着为马士英分忧,反而与东林党斗得死去活来,马士英一味偏袒阮大钺,却是把东林党彻底激怒了,现在东林党之人正准备联络左良玉和主上一起清君侧,讨伐马士英和阮大钺。” “马士英、阮大钺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吧?” “马士英已任命福建郑氏的郑彩为镇江总兵,郑鸿为九江总兵,并召郑氏水师北上守御长江,既为了阻止左良玉顺江南下,也为了阻挡满清大军南下。” “招外镇兵马入京,这是饮鸩止渴啊!” 以马士英为守的内阁,做的三件事都是错的,可偏偏每一件事都看起来无可奈何。 李毅感叹之余,目光不由望向北方,他还记得多尔衮,但多尔衮怕是已经记不起李毅了。 被人惦记着有时候是一种危险,有时候则是一种荣耀。 北京广渠门外,摄政王多尔衮伸手挡住有些晃眼的阳光,往远处眺望。 “摄政王,圣上的銮驾来了!”同为摄政王的济尔哈朗垂头提醒,面对皇太极他也没这么拘谨过。 车驾缓缓驶来,正中的銮车上坐着一个翘眉凤眼的女子,发髻上插着凤冠,面色严肃,气质庄严,在她身边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小孩。 “恭迎圣上进入北京。”多尔衮朗声喝道。 “恭迎圣上!”身后群臣附和。 多尔衮等銮驾走到身前,伸手扶住车缘,抬头柔声说道:“辛苦了!” 龙袍小孩眼睛看着地面,凤眼女子则面色微红,依旧仰着头,连一点眼角的余光也没看过来。 多尔衮心中火热,恨不得现在就撕开那件光鲜亮丽的凤袍,然后…… 大玉儿越是雍容华贵,越是气质庄严,多尔衮越是兴奋:“皇兄,你走好吧,你的儿子和皇后就交给我了!” 皇太极苦心谋算十多年,把攻取大明京城比作砍伐大树,先除旁支,然后大树自倒。 皇太极或从山西,或从河北,或从山东,一斧头接着一斧头,把该做的都做了,然后一命呜呼,把成熟的果子放到多尔衮手里。 努尔哈赤、皇太极只能翘首仰望的北京城,如今被多尔衮带兵攻下。 这在多尔衮看来,这是他这个皇父摄政王最荣耀的时刻。 弘光元年,顺治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摄政王多尔衮力主满清六岁的皇帝顺治迁都北京,当然还有让他魂牵梦绕的皇太后大玉儿。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诸汉臣跪伏于地,半年中他们朝拜的对象换了三个人。 “起驾!”多尔衮在众目睽睽下登上銮驾,与大玉儿的銮驾共进北京城。 其实早在李自成入京城前,满清十万大军便已集结完毕。 原本他们打算从西协和中协入关,可行军到翁后时接到吴三桂的“乞和”书信,随后便是一片坦途。 满清大军打着为崇祯皇帝复仇的旗号,兼有吴三桂为先锋,洪承畴等人联络故吏,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了李自成在北京的大顺军。 山西、山东之地半年之前还属于大明,由于归顺李自成不久,人心不定,满清大军一来,立马望风而降。 有洪承畴和范文程等大明人帮忙,各处的形势很快稳定下来。 满清形势一片大好,多尔衮原本准备派豫亲王多铎督军攻打南明,英亲王阿济格督军攻打大顺。 可让多尔衮没想到的是,清军半月前在怀庆被李自成击败,这让多尔衮不得不改变策略。 为了报复李自成,也为了给满清朝廷立威,多尔衮派阿济格从山西进攻陕西,多铎从河南进攻潼关,然后两路夹击西安,彻底剿灭李自成。 清军的这番动作很具迷惑性,南明朝廷正是看到‘清军不攻南明而与大顺死磕’的态度,才内部达成一致决定派使团前往北京。 弘光二年,顺治三年,一月六日。 南明使团到达北京,与多尔衮商议共击顺贼之事。 这对多尔衮来说,简直是睡觉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枕头。 台州海岸边的一座高山顶部,李毅与心腹部下手持望远镜,正望着远方海面上一支浩大船队从南往北驶去。 “郑氏水师!”李毅伸出右臂遥指:“好一支庞大舰队!” 宁绍军文武都在仔细观看,郑氏战船不但数量多,而且个头很大,胜过宁绍水师所有的战船。 李毅现在没有多少银子花在水师装备上,在余钱不足的情况下,每一个铜钱都需花在刀刃上。 感叹之余,李毅问向张大彪:“这支郑氏船队足有两万人吧?” “两万有余。”张彪给出自己的判断,然后介绍道:“郑氏水师数量足有十万,火器犀利,南洋海贸都归郑氏统管。” 福建军镇和宁绍军镇都是带私兵的军镇,但郑芝龙在私兵化上更彻底, 因为他不需要朝廷的军饷,日本-福建-南洋的三角贸易让郑芝龙有足够的财力负担得起那么多军队。 “主上,该看的都看了,我们回去吧!”柳随风瞥着嘴说道:“主上要是再不回去,在定海城等着的复社儒生该骂娘了。” 郑氏战船在眼中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楚,李毅才想起来接上柳随风那句话:“有方以智在接待,先晾他们几天!”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了!”柳随风有些愤怒,看架势没听到别人骂娘,他自己倒是先想骂上了。 “那帮孙子本事不小,可惜没用到正途上!”李毅心里也有些不爽。 第150章 南明朝廷内部不和,继续韬光养晦 第150章 南明朝廷内部不和,继续韬光养晦 李毅收留方以智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一开始也只有黄宗羲知道。 但两个月过去,竟然被东林党人大肆宣扬,闹得江南士林皆知。 不久前,更是有复社儒生借机找上门来,目的当然是为了‘清君侧’这件大事! 外敌当前不思抵御,内部竟然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江北四镇支持马士英,如果李毅和左良玉联手,这南明朝廷怕是很快就要分崩离析了。 对此,李毅很是不爽。 东林党人斗不过马士英,那是他们自己之前不开眼。 李毅好不容易与马士英搭上线,这一闹腾,马士英对他又该不放心了。 没办法,谁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敢心存侥幸。 或许这就叫算计别人的时候都在偷着乐,被别人算计的时候都很不爽。 “走,下山!” 一行人离开海边,径直赶往定海城。 三天后,李毅回到定海城。 复社儒生们还在,方以智每天被徐明义使得像个拉磨的驴子,实在没多少功夫来陪他们几个吟诗作赋。 再见面时,复社儒生们又是老调重提,李毅不好把这些人大棒轰走,只得留下一句话:“左侯(左良玉)若动,我当相随。” 复社儒生大喜过望,离开前把李毅夸成大明第一忠臣。 李毅前脚送走他们,后脚便命林宪磨墨,然后在宣纸上挥毫:……因新募士卒缺乏训练,战力低微,下官将前往台州设立兵营,朝廷若是有命,令至即出,下官静等圣上召唤挥师北伐……” 笔墨干涸后,李毅小心折叠好,装入信封交给林宪:“快马加鞭送往南京兵部。” “遵命!”林宪恭敬回应。 台州的兵营早就建立好了,李毅写这封信真正的目的是要告诉马士英,他要前往浙东偏远山区练兵去了。 朝廷的召唤令不到,他是不会出来惹麻烦的。 现在还不是李毅走上前台的时候,他可不想成为南明朝廷的麻烦。 因为一旦成为南明朝廷的麻烦,四面的大军立马就会开入浙东。 李毅只在总兵府待了一天,在把积攒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后,匆匆回到新建的安远伯府。 今天的李毅表情很严肃,一次沉默的晚饭,李毅在家里时从没像今天这样沉闷过。 一直等仆从收拾完餐桌,李毅才舒展眉头对林汐说道:“夫人,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李毅的书房一直是用来商量大事的地方,在这里,李毅很随意,其他人很拘谨。 林汐也不例外,虽然她每天都到这里擦拭灰尘。 “夫人坐这里!”李毅扶着林汐坐下。 半月前,林汐多次出现头晕、乏力、想要呕吐的征兆,大夫一把脉,发现林汐这是又怀上了。 李毅得到这个消息后,可是高兴坏了。 尽管不是第一次当父亲,但有了自己的孩子,李毅还是很高兴。 林汐心思聪慧,见李毅今天有些反常,当即小心问道:“夫君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情?” 李毅点点头,犹豫良久才开口道:“夫人,我想安排你回南京!” “啊!”林汐惊呼一声,然后疑惑地望向李毅。 李毅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继续吩咐道:“夫人到了南京后,只需待在家里养胎即可,副总兵陈靖玄也在南京,他会带人护着你的安全。” “因为我现在的身份特殊,你到了南京后应该会有一些官家的夫人来和你套近乎。” “你可以陪她们闲聊些裘衣、珠宝,有人来送礼全部收下,但说到朝政之事时,你便一问三不知。” 林汐闻言有些紧张起来,自嫁给李毅起,李毅从未让她抛头露面应酬过。 李毅微笑着握住林汐的手,柔声说道:“夫人莫担心,我之所以这样安排,只是想让朝廷对我放心点。” 李毅心里很清楚,只凭一封书信无法完全让马士英放心,而安排林汐去南京城,等于给马士英喂上一颗定心丸。 林汐知道李毅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么安排,于是体贴地回道:“夫君安排便是,我都听夫君的!”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林汐的温柔体贴让李毅很是感动。 一月十日,李毅的亲兵队长林宪带着一百精骑护送林汐前往南京。 一月十六日,陈子龙带着内阁首辅马士英的手谕,以及十万两白银到浙东犒军。 台州兵营,陈子龙看着从容威严的李毅,看着纪律严明而又朝气蓬勃的宁绍军,不禁为如此强军却只能窝在山沟沟里而感到可惜。 惋惜之余,陈子龙对李毅说道:“玉成兄,会有你北伐那日的!” “当然!”李毅抚掌大笑:“如果卧子兄当了内阁首辅,也许会有那一日。” “这种事玉成兄可开不得玩笑!”陈子龙有些心慌。 “不,卧子兄之才当个大明内阁首辅可谓是绰绰有余,可惜……” “玉成兄与其惋惜我,不如惋惜你自己,如此大将之才却埋没在了浙东。” “埋没?不,浙东是个好地方,卧子兄不知道浙东现在有几位王爷吗?”李毅弯着手指数了一遍:“周王、崇王在绍兴,鲁王在台州,难道不是好地方吗?” 弘光皇帝登基后,这几位王爷原本想请命留在南京避难,但弘光皇帝不许,把他们发配到了浙东各地。 皇家的事情怎么能擅加评论,陈子龙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李毅送走陈子龙,新到手的银子还没捂热,很快被放入宁绍总兵府的总账中,购买粗铁打制铁甲与火器,采购战马,打造战船…… 李毅借着围剿白头军的机会,把金华府和衢州府的工匠全部征集到台州军营,日夜不停地打造军备。 这个春节宁绍军镇没有假期,海风肆掠下,士卒仍然要在主官的催促下熟悉练习各种兵器和战阵。 林汐留在南京渡过了除夕,她与李毅之间有书信来往,但李毅不敢让她回来,因为几乎可以确定,左良玉在开春之后很可能要顺江而下进犯南京。 朝廷的军饷按时到达,往南京军器局和兵仗局领取兵甲也还很顺畅,只是那些兵甲和火器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宁绍军镇工匠有限,今年才募集的这一万将士暂时没办法配上盔甲。 李毅知道马士英一定在盯着自己,所以很少回宁绍总兵府,多数时间待在台州兵营。 第151章 调教方以智,天童寺一行 第151章 调教方以智,天童寺一行 山中不知岁月,弘光二年的初春刚到,江南的气氛越加紧张起来。 马士英为了稳住李毅,再命陈子龙携带五万两银子前来犒军。 李毅得了好处,带着宁绍军老老实实待在台州兵营,每三天一份奏折,禀告近日练兵详情,真正的目的则是在安朝廷之心。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山上的青草抽出嫩芽的时候,从定海城前往台州兵营的官道上,一队骑兵飞一般奔走。 这队骑兵到了台州兵营外,为首的徐明义出示令牌,守卫将他们放进去。 徐明义一路小跑,方以智紧跟在他身后,到了中军大帐。 徐明义急匆匆闯入,一见到李毅,便高呼道:“大人,兴平伯高杰死了!” “高杰死了?”李毅闻言一愣,随即问道:“为何会如此?” 徐明义如实回道:“高杰领军前往河南归德,谋划收复中原,在敦促许鼎出兵时,被许鼎于酒宴中击杀,之后许鼎率部投满清去了。” 江北四镇(高杰、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中,高杰的兵马最多,一直有意北伐。 但其他几人都不支持,因此高杰独自领兵北上,没想到首级成了许鼎投靠满清的进献之礼。 李毅心中冰寒,不是为了高杰之死,而是因为谁也不能相信了。 南明各军镇互不信任,互相提防,这仗他娘的还怎么打? 徐明义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布告,继续禀报道:“大人,还有一件大事,宁南侯左良玉起兵了,这是檄文!” 李毅接过檄文,细细看完扔到一边,前怒未消,又骂道:“‘奉太子传国密诏’,‘清君侧’,我呸,弄来弄去还是这些花样!” 徐明义也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东林党人撺掇,左良玉未必会如此行事!” 徐明义对大明朝廷没什么认同,但强敌环伺之下自家还在窝里斗,谁也看不下去。 李毅看了看跟在徐明义身后神色尴尬的方以智,问道:“密之对此有何看法?” 方以智想了想后,叹息道:“宁南侯犯大错了!” 方以智仍然绝口不提东林党人之错,这让李毅既生气又警惕。 党争之祸,即使是方以智这般受过磨难的人依旧抹不过去。 反过来想,如果李毅不是与东林党人有渊源,方以智也不可能来寻李毅庇护。 “密之,依你看我该不该起兵?”李毅眯眼询问。 方以智两腮的肌肉紧绷,神情别扭,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不该!” “密之你错了!”李毅冷着脸说道:“若不是内阁认为我与东林党关系密切,若不是马首辅不信任我,遇到左良玉犯上作乱这事,我会立即起兵去击溃左良玉。” 徐明义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方以智,这半年来,他与方以智同管浙东的军需,账目到了方以智手中清清楚楚。 哪日发出稻米多少,军镇产出兵甲、火铳多少,方以智烂熟于胸,这让徐明义这个眼高于顶的人也暗自佩服。 “密之,依你之见,大明之祸…江南之难,东林党有罪否?”李毅再次发问。 方以智神色挣扎,好半天才回道:“东林党有罪…但…但这天下何人没有罪?军镇无罪吗?圣上无罪吗?” “既然都有罪,那东林党人与阉宦以及眼下当权的马首辅一系有区别否?”李毅继续发问。 “一丘之貉!”方以智给出这个答案后,便痛苦地低下了头。 对江南儒生来说,东林党便是他们的组织,便是他们的信仰。 方以智明知大明之祸…江南之难与东林党脱不了关系,却一直自我麻醉。 李毅步步逼问,却是让方以智停止自我麻痹开始认清事实。 说起来,李毅通过徐明义平日里的汇报,早就知道方以智的才能。 李毅之所以没有真正重用方以智,便是因为方以智虽然宣誓向李毅效忠,但他心里还暗藏一个效忠对象,那就是东林党。 李毅看到方以智有思想涅盘的征兆,笑着对方以智说道:“密之,希望你不要忘了今日说的话。” 这事揭过后,李毅让方以智先退下,单独向徐明义交代了一些事情。 进入四月后,浙东突然成了江南的焦点,南明朝廷的使者,东林党人都在往这里跑。 李毅命秦虎安排将士封锁前往台州兵营的道路,只有持节的使者才能进入。 而方以智认清现实后,便自请前往舟山岛,回避昔日的东林党好友。 春意渐浓。 太白山平日只有和尚才会出现的小道上,李毅、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张定远等人悠闲行走,一路上指点各处景色。 太白山悬岩、峭壁、瀑布不少,一路鸟语花香,众人目不暇接,急迫的军务带来的紧张感一扫而空。 “此处堪比世外桃源,难怪古时曾有隐士躲在山中自抬身价。”李毅兴致不错,话外有意。 自左良玉起兵以来,因为宁绍军够低调,南明朝廷对浙东格外照顾,赏赐不断。 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张定远等人没有李毅那么放松,他们都知道时局变化,也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 如今,清军在中原追得大顺军望风而逃。 宁绍军还要隐忍到什么时候,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张定远等人都猜不透李毅的想法。 几人各怀心思,一路来到了山顶的天童寺。 只见几十个清瘦的僧人正低头垂目,有的诵经,有的打扫僧房,有的劈柴挑水。 几人到了寺院门口,一个知客僧合掌走出来:“阿弥陀佛!” 李毅上前合掌还礼,问道:“不知空净禅师还在寺中否?” 那知客僧如实回道:“方丈三天前外出云游了,将军来的实在不巧。” 空净禅师是天童寺有名的高僧,李毅本想见一见,听说他外出游历,心中稍感遗憾。 李毅他们在知客僧的引导下,礼拜天童寺各殿中的诸佛菩萨,各上了几柱香才辞别下山。 李毅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将军,到了菩萨佛祖面前上香,怕也没什么大用。 第152章 清军攻破扬州城,李毅北上抗清受阻 第152章 清军攻破扬州城,李毅北上抗清受阻 南京城的消息不断发向浙东,陈靖玄坐卧不安,尽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也只能无可奈何。 没有李毅在身边,面对山崩地裂般的局势,陈靖玄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大军号称八十万,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声势浩荡杀向南京城。 面对如此危局,马士英慌乱中一边调集江北四镇兵马前去抵御,一边安抚浙东的李毅。 四月十五日,黄得功率军在池州大败左良玉,但因为麾下大军离开江淮,造成江淮空虚。 四月十八日,多铎所部六万清军乘虚进攻江淮,先破徐州,后过淮河,把扬州城重重包围。 消息传到南京已是两天后,暗卫密探快马加鞭五日奔向台州兵营。 李毅得到消息后,立即擂鼓升帐。 等众人都来齐了,李毅命柳随风把江北的消息告知诸将。 众将听说江淮被破,扬州被满清大军围困,个个脸色大变。 败得太快了,快的令人窒息。 江北四镇足有二十万兵马,江淮之间原本也布设了十五万明军。 可结果呢? 清军一到,竟然连点像样的守城战也没有。 李毅脸上覆盖一层寒霜,手握刀柄站立半天,终于下令道:“大军起营,连夜开拔,先往杭州,后往扬州,张定远率一千轻骑火速赶往南京接应陈副总兵和我夫人一家。” 帐篷收上拖车,战马套上嚼子,宁绍军将士各持刀枪铳炮,成队列连夜往杭州府方向行军。 张定远率轻骑像风一般离去,李毅给他的命令是从诸暨往北,绕开钱塘江,从广德府前往南京。 这条道路水道少山路多,虽然绕了个大弯,但免除了过河的麻烦。 李毅这边率军刚进入杭州府地界,新任浙江巡抚姜映便派快马向南京传讯。 等李毅率军到达钱塘江边时,对岸浙江总兵方国安已是严阵以待,似乎只要宁绍军一渡江,他们就会发动攻击。 同时间,姜映得到南京的指示,给李毅休书一封,内容大略为:朝廷有令,宁绍军无兵部调兵文书,不可擅自离开浙东。 李毅看了书信后,心中不由感慨,马士英能做到内阁首辅之位果然不简单,无论李毅表现得如何低调,马士英从未对他失去防范之心。 宁绍军按兵不动,静等朝廷诏令,这是几个月前李毅给马士英的承诺。 但现在局势大不一样了,李毅手书一封回给姜映。 但姜映态度坚决,没有朝廷的命令,绝不放宁绍军过钱塘江。 宁绍军临时驻地内,李毅见众将传阅浙江巡抚姜映的信件,于是问道:“方国安陈兵两万拦在对岸,依你们之见,我该如何应对?” 杨国忠、贺渊、秦虎、赵信等将均不说话。 这时,韩必先跪地请战道:“大人,末将请命击破方国安所部!”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把握!” “多久可以击败?” “三天可破!” 李毅闻言,在书信传回手中的瞬间把书信撕成粉碎。 事不可为啊! 李毅麾下总共有五万将士,其中步骑三万五千,水军一万五千。 这次出征,除去水军和必要的留守人马,李毅带了三万将士。 李毅带来的兵力虽然多于方国安,但新兵不少,且方国安占据地利,又以逸待劳,这场仗打起来未必有韩必先说的那么顺利。 如今长江防线尚未丧失,南明朝廷如果真把宁绍军当成威胁,那出动的就不仅仅是方国安所部了。 到时候,他们近则击杀宁绍副总兵陈靖玄和李毅怀孕的夫人,远则调集重兵围剿,其中就包括眼前的方国安和毗邻的郑芝龙。 那就再等等吧! 救国也要等待,这是李毅的无奈,也是大明的悲哀。 扬州富庶,乃是江北防御重镇。 南明朝廷在扬州布设重兵,而扬州城本身也城高墙厚,又有充足的火炮钱粮和督师史可法亲自镇守,按理说可以坚持个一年半载。 可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重兵把守的坚城居然连十天也没坚守到。 四月二十六日,暗卫探子飞马传来消息,扬州城被清军攻破,督师史可法殉国。 从诸暨绕过钱塘江往北,张定远所部骑兵大部分时候都走在蜿蜒的山道上。 张定远不喜欢这种道路,他身后的骑兵也不喜欢。 张定远不知道李毅为什么命令他走这条道路,按理说横渡钱塘江前往南京,远比现在这样绕道要快得多。 张定远所部骑兵花了四天才进入广德府地界,轻骑携带的粮草补给所剩无几。 张定远命领路的暗卫探子设法打探南京的消息,又命亲兵拿着宁绍军的令牌找广德知府要补给。 张定远亲兵见了广德知府,把盖有宁绍军印信的文书令牌出示,然后说道:“我等奉兵部之命前往南京守御江防。” 广德知府没接到南明朝廷的命令,对此将信将疑,坚持要等朝廷命令下达才肯提供补给。 张定远听说交涉不顺,亲自带着一百从骑入城,强横地往广德府衙前一站,骂道:“你不知道清虏正在围攻扬州城吗?安远伯奉命前往江北守御江防,如果耽误了大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弘光皇帝登基后,军镇愈来愈跋扈。 浙江巡抚黄文清因为得罪宁绍军镇被革职,南明朝廷和督师史可法对江北四镇更是有求必应。 广德知府担心张定远带人在城外烧杀抢掠,事情闹大了他也逃不了干系。 于是,广德知府一咬牙,乖乖把粮草送到城外的张定远兵营。 张定远所部在广德府外休整,等待暗卫密探与南京城内的自己人取得联系。 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把宁绍副总兵陈靖玄以及李毅的夫人林汐从南京城内接出来。 过了广德府就到应天府地界,张定远如果带人胡乱闯进去,很可能与大明官兵发生冲突,到时候莫说接人出城了,还可能惹出其它麻烦。 不过,前往南京城的暗卫密探还没回来,张定远倒是先接到了扬州城破的消息。 第153章 南京乱象,林汐撤离,扬州被屠 第153章 南京乱象,林汐撤离,扬州被屠 南京城内! 不单陈靖玄是无头苍蝇,上至弘光皇帝和内阁首辅马士英,下至贩夫走卒,一时间都成了无头苍蝇。 西边的左良玉所部败而不退,进击瓜州与黄得功血战正酣。 东边长江防线已是风雨飘摇,沿江防线只剩下郑氏水军防御。 扬州失守后,马士英任命自家妹夫杨聪、杨龄为佥都御史,巡抚常、镇二府兼辖扬州沿海等处军务,又调集刘泽清所部驻守南京对岸的浦口。 福顺昌商号内,陈靖玄把战刀擦了一遍又一遍,长弓挽起又放下。 林汐正倚窗而坐,外面街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呼喊声,让她有些心慌。 最近几天,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再也没有人来烦她,但这清静背后,却是藏着眼前的滔天大浪。 林汐白皙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揪住衣角,随后又慢慢松开。 林汐虽然心慌,但却相信李毅,女人在这个时候唯有相信自己的男人。 宁绍军的一百精锐甲士守在这座别院左右,兼有福顺昌的护卫,外头的骚乱影响不到里面。 可没有李毅的命令,陈靖玄不敢走,林汐也不会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一个黑衣信使匆匆步入府内,在护卫的引导下见到了陈靖玄。 黑衣信使一边把藏在帖身处的密信交给陈靖玄,一边说道:“陈副总兵,大人有令,护送夫人回浙东。” 陈靖玄接过密信如获至宝,拆开看后确认无误,立刻手书一封:“你把这封信交给张游击,命他即刻到句容准备接应夫人!” 为了不引起南京守备司的注意,陈靖玄先召来一个福顺昌掌柜乘马车入别院。 在安排林汐坐上马车后,陈靖玄选了几十个机敏的亲兵和护卫先出门在沿途经过的街道暗中护送。 没过多久,福顺昌商号的马车悠哉悠哉地出了别院,不紧不慢地往位于东城区的另一处商号驻地赶去。 马车上,林汐为了肚里孩子的周全,死死抓住车厢边的扶手,她很久没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了。 福顺昌驻地内,陈靖玄一直等到林汐的马车安然出城,才长吁了一口气。 夜间下了雨,雨滴敲打在屋顶的青瓦上,像一首不和谐的催眠曲,陈靖玄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天亮后,窗外的树叶上沾满了晶莹透亮的水珠。 陈靖玄走出门,长长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然后大声对亲兵吩咐道:“召集所有将士,一刻钟后随我出城!” 只带上银两和干粮,其它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陈靖玄一行人跨上战马,沿街道大摇大摆往东城门方向赶去。 五月六日,也即陈靖玄带人护着林汐赶往句容与张定远所部汇合的同一日。 靖南侯黄得功再破左良玉所部于瓜州,在逼退左军后,他迫不及待向南京城报捷。 可惜,这个捷报无法再让马士英摆脱烦恼。 当然,南明朝廷该给的赏赐少不了,圣旨出南京,加封黄得功为靖国公。 朝堂中百官议事,弘光皇帝一副似睡未醒的样子。 朝中大事弘光皇帝都交给马士英处置,他的主意不多,能让他施政的机会也不多,每次上朝都似吵架,今天倒是安静了。 马士英、钱谦益、刘文昭、孙振、钱增、赵永泰等人在前列窃窃私语,其余人听不见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一次朝议,像是看了一场哑剧戏,在太监‘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喊叫声中悠然结束。 应天府,句容县,官道旁的一座简陋客栈内。 林汐在客房里不安地坐着,客房外四五十个佩刀的亲随护卫守在四周,而在客栈外前后二三十里都有斥候小心监控。 临近晌午的时候,陈靖玄在外敲门,禀告道:“夫人!” 林汐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端正仪装回道:“进来吧?” 陈靖玄进门躬身行礼:“夫人,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一天,前来接应的张游击明天可到,有了大军护卫,南京城内再有追兵出来也不怕了。” 林汐微微点头:“陈副总兵安排就好!” 夜幕降临后,陈靖玄接到张定远传来的消息。 张定远率一千轻骑经过高淳县,被当地守备兵马拦住。 张定远交涉多次未果,一怒之下率军击溃官兵,正朝句容县赶来。 句容县离南京城还有四五十里路,张定远一行打着火把奔走,再没有兵马前来拦截。 次日清晨,林汐再次登上马车,一行人绕道长荡湖往金坛方向而去,以免惊扰了江防兵马。 马车行走不快,五月八日晌午,车队在长荡湖边驻扎,陈靖玄找来张定远一起商议军情。 这几天从江北逃过来的难民随处可见,张定远在路上抓了几人审问,得知清军在扬州屠城,鲜血染红了半边江水。 扬州、南京、苏州、松江、杭州为江南五大中心,人口均超百万,扬州因为是两淮盐运司衙门所在地,尤其富庶。 十日屠城,扬州遇难的百姓超过五十万。 听到这个消息后,以陈靖玄、张定远为首的护送将士都是杀心俱起。 “陈副总兵,要不我们找机会打一仗吧!”张定远的情绪很是激动。 “我也很想打一仗,但如今不能打,要先见了大人再做决定,就我们这一千多人,给清虏填牙缝都不够,我们此行唯一的目的是把夫人安全护送回定海城。”陈靖玄的脑子很清醒。 “你说的对,现在还不是打的时候!”张定远点头认可了陈靖玄的判断,然后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具体该如何行动?” 陈靖玄想了想,回道:“我们可以如此如此……” 商量妥当后,陈靖玄亲自带着福顺昌的护卫,暗中护送林汐前往浙东,以免惹人注意。 张定远则率军留在长荡湖周边,吸引外界注意力的同时,与暗卫的密探取得联络,让暗卫密探帮忙向李毅请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陈靖玄和林汐一家离去的第三天,张定远故技重施,往金坛县要粮草补给。 金坛县令一开始并不配合,在张定远把锋利的戚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后,金坛县令方才答应提供足够张定远所部使用七天的军粮。安排 第154章 清军杀过长江,南京城失守 第154章 清军杀过长江,南京城失守 暗卫密探还没传回消息,倒是张定远派到长江边打探消息的斥候飞马赶了回来:“张游击,出大事了!” 张定远神色一紧,连忙问道:“出了何事?” “清虏大军过江了!”那斥候镇定心神,先把这个劲爆的消息说了出来,再细细解释道:“昨晚属下在临近江边的官道上见到许多散乱的官军,今天清晨溃兵已是漫山遍野。” “属下寻机抓了个溃兵拷问,才知道昨天清晨清虏大军借着大雾发动突袭。” “守江的官军缺乏防备,几乎没有抵抗便四散溃逃,如今清虏已经过江。” 清虏突袭过江! 守江官军几乎没有抵抗! 张定远听到这两个关键词,气得飞起一脚蹬在身边的柳树上,然后怒骂道:“他娘的,真是一群废物,几十万人占着防守要地,却一点鸟用都没有!” 张定远骂完一通后,对左右吩咐道:“全军集合,随我到江边探查!” 宁绍骑兵前身是破虏营骑兵,而他们都是跟随李毅血战过清军的悍卒,从上到下有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胆子也是整个宁绍军最大的。 张定远扯出宁绍军的大旗,带着一千骑兵从金坛县往常州府进军,所过之处全是逃难的官兵堵住道路。 张定远胸中怒火顿起,喝骂道:“快快让开道路!” 可这个时候哪里会有人听他的,如此一来,张定远的心情更糟了。 “放箭!” 宁绍骑兵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杀过人了,但由于训练没有停下,箭矢射出后每箭必中一人。 官道上的溃兵才发现迎面来的这些人比清军还要凶恶,连忙四散逃开把官道让了出来。 宁绍骑兵赶路的速度极快,只用半天时间就穿过常州府进入无锡地界。 这时,路上逃难的百姓并不多,溃兵到现在也跑得差不多了。 无锡城门紧闭,张定远驻马往城头看了片刻,便招呼部下离去。 眼看局势不济,势如山崩,北上的宁绍军主力却一直没有出现,张定远无奈之下只得决定先南下返回浙东。 宁绍骑兵沿着太湖行走,到达苏州地界时,斥候禀告说前头发现一部五百人左右的骑兵。 由于距离较远,加上晨雾较重,难以分清敌友。 张定远把来的骑兵当作敌人看待,带着一千部下向狼群一般围了上去。 来的骑兵人困马乏,宁绍骑兵包围他们时他们方才反应过来。 几轮箭矢攻击后,对面人仰马翻,有人呼喊道:“都是大明的兵马,不要误会!” 张定远举手命部下停止攻击,策马上前:“你们是谁的部下?快快报来!” 对面一个骑兵飞奔上前,咋咋呼呼地大喝道:“我们是巡江杨督师的部下,你们怎敢胡乱攻击?” 张定远装傻充楞道:“我还以为你们是逃兵或者清虏呢!” 这时,对面人潮内一个身材消瘦,脸色有些苍白的将军策马上前,问道:“你们是安远伯的部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奉命北上守御江防!”张定远摊摊手:“但现在不用了!” “唉,本官乃是巡江督师杨聪!”那将军长叹一声后,见张定远所部骑兵精锐,突然眼眸一亮:“江防已失,你随本官前往苏州守御,本官会向朝廷上奏你的功劳!” 张定远本想嘲讽杨聪几句,但转头一想,便拱手回道:“大明尚有宁绍军可堪一战,请杨督师退向苏杭。” 前面死的那些人是白死了,两部人马合二为一,一千六百骑在午后到达苏州城下。 杨聪的旗号还是很管用的,城头守军看到后立马打开城门,放杨聪、张定远他们入城。 说起来,苏州城本有兵马五千,因为奉兵部之令调兵前往浙江边境防备李毅率军北上,如今苏州城只剩下五百城防兵马。 这时,苏州知府已不知所踪,杨聪命城中守备准备粮草补给。 张定远则一面派人往浙东禀告,一面打听南京方向的消息。 南直隶及浙东各地,总督找不到将军,将军找不到士卒,知府不见踪影,县令挂印离去…… 至于老百姓,则在家里把门关得死死的,全凭老天爷裁决命运,反正大明的皇帝不怎么样,换一个也许能好点。 满清大军过江后的第八天,也即张定远在苏州城内待的第三天,杨聪召集衙役贴出布告,分发军饷募集壮丁守城。 但一番鼓噪之后,只有四五百人前来应募,其他人看到布告就躲得远远的。 这就是江南的民心啊! 对于这个结果,杨聪欲哭无泪。 五月二十日,南京城失守的消息传来,新朝的都城只守了三天。 如果说扬州只守了十天让人惊掉了大牙,那么现在看来,那已经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大势已去啊! 张定远与杨聪相视苦笑。 傍晚时分,一个骑兵奔入苏州城,与守城的士卒交涉后找到张定远的兵营。 那骑兵见到张定远,从怀中掏出令牌:“张游击,大人命你立即率部退回浙东!” “大人为何不率军北上?”张定远有些急了,他入苏州正是为宁绍军占据这座坚城,没想到李毅命他退兵。 那骑兵是李毅的亲兵,摇头说道:“属下只管传达命令,别的事属下一概不知!” “大人现在在哪?” “驻兵钱塘江侧,浙江总兵方国安不让宁绍军越境北上!” “该死的方国安,误国误民啊!” 张定远抱怨完,当即找来杨聪,先把李毅的传唤告诉他,然后建议道:“杨督师,浙江总兵方国安自己不北上,还不让我家大人带兵北上支援,你我留在这里守不住苏州城,还是撤吧!” “那就一起撤吧!”杨聪已经麻木了。 南京失守,各地官绅都在暗地里与满清联系,准备献城投降。 没有张定远这一千骑兵,他待在苏州城里只怕不太安全,极有可能被人绑缚送到清军手里。 张定远说服杨聪一起撤离后,又提议道:“杨督师,库房里的银子留着也是便宜了清虏,不如我们带走吧!” 杨聪微微一愣,很快就点头道:“确实该带走!” 第155章 张定远除汉奸,棋局如战场 第155章 张定远除汉奸,棋局如战场 “对了!”张定远又想起一件事:“苏州同知马衡还有几个跟他交好的官绅这些天一直往南京那边派人联络,他们这些人留不得,也给后来人一个警告。” 苏州城这么大,张定远没办法看住,只让人守住往北的道路,反正这个时候往南京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张定远抓了几个信使一审问,当即发现苏州城内有人要做汉奸,于是想在离开苏州城之前把他们除掉。 “这些贼子统统该死!”杨聪咬牙切齿。 “请杨督师下令召马衡议事!” “行!” 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苏州城内的街道上不见行人。 自杨聪进入苏州城后,便宣布实行宵禁,亥时过去,再在大街上溜达的人抓住后一律斩首。 苏州同知马衡带着两个随从像从地洞里爬出来的老鼠一般,走一步看两步往府衙赶去,他不想去,但不敢不去。 马衡派往南京的家丁一直没有传回消息,现在杨聪是苏州城内最大的官,而那些宁绍骑兵也看起来极为吓人。 马衡到了府衙外,经过请示,守卫领着马衡及随从进入后花园。 马衡还没到达府衙议事大厅,四面已冲出一批手持火把的甲士,杨聪冷冷地望着马衡,大喝道:“拿下!” 随着杨聪的命令下达,几个甲士持刀上前,把明晃晃的腰刀架在马衡和他的随从脖子上。 “杨督师这是何意?”马衡面如土色,还想争辩。 张定远上前一巴掌打掉了马衡半嘴的牙齿:“没问你话的时候别说话!” 这一幕把杨聪看呆住了。 张定远狞笑着打开手中的纸条,对马衡说道:“这里面有一份名单,你带路把这几家都辨认出来。” 马衡本就怕死,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又被张定远打了一巴掌,根本不敢拒绝。 片刻后,一队高举火把的甲士走出府衙,在马衡的带路下开始抓人抄家。 第二天清晨,杨聪在菜市场监斩,把八个勾结满清的官绅并马衡一起斩首。 张定远装了整整十辆马车的银子和物资,又打开库房,把粮食全部分发给围观的百姓,才率部往浙东方向退去。 苏州库房内存有白银十万两,抄家得到白银二十万两。 时间紧迫,抄家的甲士根本没时间仔细搜寻,单单那几个官绅哪一家都有不少于十万两银子的家产。 张定远、杨聪一行人进入嘉兴府地界后,张定远存了个心眼,问向杨聪:“杨督师,下官奉命返回浙东,不知您准备前往何处?” 杨聪想了想,给出一个选择:“不如先在太湖周边等等?” 张定远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他带着这么多金银财帛,继续留下来可能要资敌:“这些银子有杨督师一份功劳,下官分五万两给杨督师,其余的下官要带回浙东。” 杨聪固有的忠义理念作祟,反对道:“张游击,这些银子有不少原属国库,我们私分着实不妥,不如……” 张定远不等杨聪把话说完,便开口打断道:“若是没有下官出手,这些银子都要归入满清的国库了!” 杨聪看张定远这架势,知道强说无益,继续争辩反而会坏了交情。 当然,他还是想先在太湖周边等等,这里更有机会和内阁首辅马士英以及弘光皇帝联系上。 于是,两部人马分道扬镳。 张定远分了五万两白银给杨聪,然后带着一千部下经富阳县进入浙东。 浙东边界,李毅静静矗立,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不远处随风飘扬的‘明’字大旗。 扬州失守,南京失守,各种消息纷杂而来难辨真伪。 李毅没有封锁军中的消息,这种消息是封锁不了的,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心理冲击要尽早消除。 这大半个月,宁绍军陈兵钱塘江边寸步未进,军中几个将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李毅看上去镇定自若。 请战的几个将领被李毅斥责后,乖乖退了回去,没有人知道李毅是怎么想的。 有心救国却被南明朝廷死死提防,李毅闲来无事,便找来柳随风一起对弈。 最近这两年,李毅的围棋水准上升极快,柳随风和李毅对战时已是败多胜少。 眼看棋盘中黑棋被白子分割成一块一块,柳随风不得不退守一角苟延残喘。 又是下了一阵,柳随风脸露无奈道:“主上,这盘棋我输了!” “先别弃子!”李毅伸手拦住柳随风:“这盘棋尚未到尾盘,胜负没有真正分出怎可轻易放弃。” 柳随风稍显尴尬地说道:“主上的棋力我最是清楚,开局极佳,中盘缠斗我若是翻转不过来,后面的棋局支持再久也难免会输。” 李毅眼睛盯着棋盘半天,突然说道:“若是你我换棋,如何?” 柳随风闻言面露不悦之色,李毅这种说法是在侮辱他的棋技。 李毅知道柳随风误会了,笑着解释道:“柳总管,你开局不如我,我缠斗和算计不如你,这本是旗鼓相当的棋技。” “不过,我有一点胜过你,我比你更有耐心。” “过去我没想明白对弈之道,中盘与你寸土必争,到最后把开盘的优势丢得干干净净,所以输多赢少。” “现在,我中盘只采用守势,静等你急于逆转形势而露出破绽。” “这般一来,战绩就比从前好上许多。” “主上聪慧过人,属下不如远矣!”柳随风这句话并不完全是奉承。 围棋这东西必须要在少年时打底子,有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的说法。 李毅学棋较晚,初始棋风咄咄逼人,近年来慢慢学会圆润,攻守收发自如,虽然成不了大家,就休闲消遣来说已是一流的好手。 李毅慨然一叹,指着棋局说道:“眼下我便处于你这种局面,怎能轻言放弃!” 柳随风这才知道,李毅人在对弈心却早已飞向南京、扬州、苏州等地的战场。 “诸将都想击败方国安所部再北上?可他们不知道,这是最愚蠢的行为!”李毅起身从后面的桌子上拿出江防地图,一边铺展开来,一边细说道:“扬州失守后,江防形同虚设,想守住江南唯一的希望在南京。” “当年金国侵宋威如水火,北宋能达成澶渊之盟,是因为有李纲那样的丞相。” “现在的我还无法成为这样的中流砥柱,而战场不过是朝堂的延续……” 李毅说到这里,把手掌按在南京的城防图上。 第156章 不想像卢象升那般被出卖! 第156章 不想像卢象升那般被出卖! 柳随风脑中如同雷鸣,李毅这番话振聋发聩,竟然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几年来,李毅对朝政愈发熟悉,让他觉得自己渐有鸡肋之嫌。 这时,李毅的声音再次响起:“弘光皇帝和马士英若是能守住南京,我自然能说服方国安效仿南北宋交替时的宗泽起兵勤王。” “但可惜的是,弘光皇帝先跑了,留下的朝臣也早就想要降清。” “如此一来,我冒险去那里干嘛?” “像卢总督那样再被出卖一次吗?” 李毅说到这里,情绪稍显激动,嘿嘿哼笑,话音中有些酸楚:“当年陷害卢总督的高起潜从北京逃到南京后,正在南京的京营当监军,马士英当下与东林党之人势不两立,我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会让我率军进入南京城吗?” “谁能成为我们宁绍军的盟友?” “江北三镇已经降了满清,江南只剩下芜湖黄功,杭州方国安,福建郑芝龙,湖广还有大明的巡抚何腾。” “我如果率军攻打方国安,必会被朝廷定为叛逆,到时便一个盟友都没有了!” 这一点柳随风也很清楚,所以他从未劝过李毅攻打方国安所部。 这就是政治,若是李毅走的是义军的路子,那自然不必有如此多的顾忌。 “南京只战了三天便主动投降,城中如钱谦益等人都是东林党中极有名望的人,他们降了,各地的官绅都找到了榜样。” “我若是带着三万宁绍军将士北上,岂不是等于孤军深入,岂不是等于自寻死路。” 李毅这几年暗中做的准备要击败方国安所部,虽然不说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可七八成把握还是有的。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在还不到时候。 柳随风若有所思地接话道:“除非皇帝在主上手中。” 李毅眼睛盯着浙东海岸线边的群岛,随口回答道:“弘光皇帝即便被我们掌控在手,也没用!” 另立新君? 柳随风心中一跳,他没想到李毅如此胆大,同样没想到李毅考虑得如此深远。 也就在这时候,帐外传来林宪的声音:“大人,陈副总兵带着夫人回来了。” 李毅闻言脸色一喜,可想到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事,他隔着帐蓬门帘吩咐道:“命陈副总兵入营候命,夫人不用回定海城了,径直前往台州兵营吧。” 这道命令才传达没多久,林宪又来禀告:“大人,水师游击罗定求见。” 李毅把地图折叠起来,吩咐道:“带他进来!” 没过多久,罗定进入大帐,向李毅拱手一礼后禀报道:“大人,福建水师两万人前天退出长江口到达海宁卫所,他们想要进入钱塘江但被江潮所阻。” “福建水师竟然来了!”李毅眉头微皱,随即吩咐道:“你不用率军过来了,直接返回观海卫协防舟山岛。” 罗定有些迷糊了,宁绍水师不入钱塘江,难道宁绍军不准备北上了,亦或者是宁绍军准备绕过钱塘江进军? 虽然心有疑惑,但罗定不敢多问,回了一句‘遵命’便告辞离去。 随后几天,李毅连下数道号令。 命韩必先率五千步卒大张旗鼓乘坐海船前往舟山岛。 命张名振率五千兵马返回绍兴府。 命杨国忠率步骑八千往钱塘江上游的桐君山驻扎。 整个浙东边界,李毅只留下中军一万二千人。 杨国忠率军前往桐君山的路上,遇见带着大量财帛返回的张定远,当即告知他前往钱塘江边的中军大营复命。 现在没有人知道李毅真正想干什么,除了李毅自己。 张定远率部抵达中军大营,面见李毅后把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把银子和财帛的详细数量上报。 李毅取出两千两银子奖赏给张定远所部,其余的财帛交由徐明义入帐。 五月二十八日,内阁首辅马士英带着数千残兵护送邹太后以及黄得功周、张桢等一干大臣到达杭州,柳随风奉李毅之命前往拜见。 马士英见了柳随风之后,先传旨申斥李毅,然后命李毅率军驻守钱塘江侧,没有他的命令不准擅自渡过钱塘江。 李毅胸口孕育一座火山,想要立即爆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有时候冲动固然爽快,但却于大局不利。 这时候,李毅已不再考虑他人的大局,开始筹谋起自己的大局来。 马士英一行人逃到杭州没多久,关于江南各地的消息才算明朗地传到李毅这里。 满清大军杀到南京城下时,弘光皇帝逃向芜湖黄得功的兵营。 马士英经广德府来到杭州,把京城丢给了早已跟满清暗通款曲的赵永泰、钱谦益等人。 江北四镇三镇已降,高杰死后,以黄得功兵力最盛,又刚刚击败左良玉。 所以,马士英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黄功身上,期盼黄得功能够击败满清大军扭转战局。 对于李毅,马士英的防范之心可谓是极重,李毅越是热心,越是难以成事。 宁绍军三万将士被阻在钱塘江边足足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江南近乎全部归于满清的统治下,各府县的官绅献出降表无数。 柳随风作为宁绍军的代表,暂时留在杭州与马士英、方国安以及张桢等人交往。 他是整个宁绍军中除了李毅自己,最了解李毅意图的人,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芒种过后,骄阳开始发威。 柳随风渡江归来,见到李毅第一句话便是:“大人,潞王监国非是合适的人选。” 前些天,兵部左侍郎朱大典和兵部右侍郎阮大钺从芜湖逃过来,告知噩梦般的消息。 弘光皇帝在芜湖被清军俘虏,黄得功被暗中投降满清的部将偷袭,最终受伤后自杀。 马士英紧急召集杭州诸官僚商议,由邹太后下懿旨,推举潞王朱芳为监国,张桢为兵部尚书,黄得功周为内阁大学士。 李毅饶有兴趣地问向柳随风:“为何潞王不适合监国?” 柳随风细细解释道:“潞王害怕登基后成为清虏的目标,死活不愿担任监国,直到马士英诱骗他上任监国后可与清虏议和并割让江南四府,潞王才勉为其难上任。” 李毅闻言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哈,这就是东林党人鼓吹的贤王啊!” 第157章 大明败亡之因,李毅等待的时机 第157章 大明败亡之因,李毅等待的时机 柳随风纳闷李毅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李毅见柳随风不解,笑问道:“柳总管,你觉得清虏强大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清虏确实强大!” “不,清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话何解?” “随多铎渡江的满蒙八旗只有六万人,投降的江北三镇兵马约十五六万人,南征的清虏可用之兵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五万人,其中大多数还是降卒。” “咦,还真是如此!” “清虏只用不到二十五万人便征服了江南,你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李毅问完便笑了起来,笑得胸有成竹,仿佛视满清强兵为无物。 柳随风看到李毅这般神情,莫名感到心安,略作思考后回道:“大明朝廷失了军民之心,百姓对天下易主选择无视!” 李毅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大明朝廷失了军心民心,少有人再愿意为大明豁出性命死战,这才是清虏轻易征服江南的根本原因,” “卢总督死的时候我说过一句话,‘人必先自贱,然后人贱之’!” “大明疆域万里,人口万万,却被辽东十万满人击败,岂是因为将不善谋,兵不善战?” “袁督师、卢总督、孙总督……他们哪个不善谋?关宁铁骑、天雄军、秦兵……他们哪个不善战?” “只因决定胜利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战场的胜败!” 穿越到现在,李毅走遍大江南北,当过边军,战过清军,和陈子龙、黄宗羲、方以智等士子惺惺相惜,借过许都的人头,他渐渐读懂了大明。 作为穿越者,李毅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不,李毅首先要知道”自己的劣势,不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如何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对了,刚刚要说的是优势? 嗯…… 在消除那些劣势后,李毅还记得的那些事,就是自己的优势。 毕竟,猜到历史大势是一回事,能逆转历史大势或者说别人愿意让你逆转历史大势是一回事。 救国被阻,想救国而不能,这样的遭遇李毅已经历过多次了。 “潞王既然想降,那就降吧!”李毅嘿嘿一笑:“我们浙东最不缺的就是王爷!” 六月二十日,满清豫亲王多铎命贝勒博洛率满蒙八旗三万并降军五万,共八万人攻打杭州城。 浙江总兵方国安之前虽然对宁绍军北上横加阻拦,但面对来犯的满清大军倒也不怂,率部在杭州涌金门血战抵抗。 不过,监国的潞王唯恐得罪了满清,从城头扔下酒食犒赏清军。 方国安闻讯暴怒,率军退向钱塘江上游的严州府山区。 马士英也对潞王极为失望,选择与方国安同行。 于是,满清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杭州。 杭州一失,郑氏水师从浙海退向福建,同行的有黄道周周等闽地元老以及唐王朱键。 南明朝廷撤离杭州,浙江的抵抗大局彻底崩溃。 满清大军的前锋杀到钱塘江边,因为连续追杀明军败兵,清军上下颇为疲惫,加上感觉大势在手,便没有立即渡江攻击宁绍军。 满清大军随时可能杀过钱塘江,面对如此危局,李毅权衡利弊苦思一天一夜,终于有了妥善的应对之策。 两天后,李毅率大军渡海‘逃’向舟山岛。 副总兵陈靖玄率一部人马驻守宁波府,并上表‘投降’,浙东各县官绅纷纷前往杭州城求降。 李毅站在前往舟山岛的战船上,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继续等那一刻到来,真的值得吗?” 李毅知道因为不战而退,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等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 李毅知道连张定远也有了怨言,但李毅有自己的谋划。 李毅知道再过一段时间起兵对抗满清,比现在盲目与锋芒正盛的清军死战更有意义。 夏至之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即便躲在屋子里,也常常让人汗流浃背。 从苏州前往杭州的乌篷船内,一个青年男子脸上全是污垢,看着清澈的河水发呆,脸上表情时而悲苦,时而愤怒。 江南虽然归于满清统治,但管事的几乎还是从前那些人。 除了扬州传来骇人听闻的屠城消息外,其它各地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和屠戮,老百姓还在如从前那般过日子。 有些县令上了降表后,仍然在担任原职,也有些有骨气的挂印离去。 上降表上的快的,很快得到官位,让有些人羡慕,也让有些人不齿。 陈子龙很愤怒,他知道李毅的宁绍军有三四万人马,没想到竟然都渡海逃跑了。 毕竟,就连方国安都在杭州城门前血战过。 “这不是我认识的李毅。”陈子龙伸手划过水面,烈日暴晒下河水不像想象中那么清凉。 “除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可他若是伪君子,为何不直接投靠满清,反而渡海逃走!”陈子龙有些癫狂,在那里自言自语。 驾船的船夫偷眼看他,心中暗自嘀咕。 这人怕是有毛病,要不是为了二十两银子,他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冒险。 不过听说浙东诸县都上表投降了,到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无论李毅是怎么想的,我都必须要见他一面!” 求见李毅,问清李毅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是陈子龙心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南明能战的军镇只剩下李毅所部、郑芝龙所部以及方国安所部了。 不过,浙江总兵方国安对朝廷心存不满,而福建郑氏以水师见长,对江南没有染指之心,也无染指之力。 所以,陈子龙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李毅身上。 从苏州到杭州,陈子龙不敢入城,下船后像个乞丐般上岸垂头疾走。 一路躲躲藏藏,一见风吹草动便躲到路边丛林内。 到了富阳县,陈子龙在江北转了一天,终于见到一艘冒险出来的破船。 陈子龙大声招呼,把那艘船叫了过来。 船夫看清陈子龙的装扮,气骂道:“你个乞丐乱叫什么,把兵马引过来你我就死定了!” 陈子龙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恳求道:“船老大,求你载我过江。” “过江?”船夫上下打量陈子龙,皱眉说道:“没钱老子可不载你!” “我有钱!”陈子龙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铜钱,碰在一起啪啪响。 “就这点钱,太少了!”船夫在陈子龙身上上下打量。 “只有这些了,求船老大帮帮忙,我是绍兴人,往苏州走亲戚遇上兵灾,你就行行好吧!”陈子龙苦苦哀求。 实际上,陈子龙还有银子藏在贴身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露出来。 第158章 留发不留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第158章 留发不留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船夫等了半天,眼看着榨不出更多油水,便哀叹一声道:“瞧你这鸟样,看你可怜就帮你一程吧,遇见这种事只能算倒霉,外面兵荒马乱,不在家待着乱跑什么。” 陈子龙点头如同捣蒜。 在万分警惕中陈子龙渡过钱塘江,走了两天进入绍兴地界。 到这里就安全了,集镇里比从前冷清些,他曾在这里当过司理,所以很熟悉。 陈子龙找店家买了些干粮,又着急往宁波府赶路。 陈子龙这辈子走过所有的路估计也赶不上这一趟,两只脚都磨出了水泡,但浑然不觉疼痛。 等陈子龙到了绍兴府城前,见一堆人挤在城门处看布告,不少人在那里骂骂咧咧。 初始只是骂,到后来骂得愤怒了,不知是谁起头扔出一个鸡蛋砸在布告上,片刻之后鸡蛋如雨,布告很快就看不清内容。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一队甲士冲了过来,他们头上戴着花翎帽,前脑袋上竟然光秃秃,后面留了一撮短毛,像老鼠尾巴似的。 “绍兴怎么会有这么多满人!”陈子龙大吃一惊,再细看又不像。 甲士后头,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出来,也是与甲士一种装扮,恶狠狠地斥骂道:“你们这些刁民,怎敢如此对待新朝的诏令,这布告都看清楚了?” “一个月内,都把头发给剃了,后面留一撮只能穿过铜钱眼。” “再过一个月,若是发现没剃发的,那就等死吧!” “新朝有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都听清楚了!” 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生员跳出来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毁伤?吴信,你早早递上降书换了这个知府,如今连孝道、祖宗都不要了吗?” “郑裕,你不想活了吗?”吴信大怒,反唇相讥道:“你回去看看你老子,他不也剃发了吗?” 郑裕涨红着脸吼道:“他是他,我是我,像你们这般不要脸,我还做不到。” 吴信气急败坏,指着郑裕对身后的甲士吩咐道:“抓起来,把他抓起来!” 甲士往郑裕那边冲去,四秦围观的百姓把两列甲士夹在中间,有嘲笑,有喝骂,更有胆子大的伸手想摸那后面的鼠尾辫。 等甲士头目把刀子抽出来,百姓方才一哄而散,而郑裕也早已不见了身影。 “反了,反了!”吴信捶胸跺地,冷哼道:“到了日子再不剃,看本官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刁民!” 陈子龙认识郑裕,许都举事时,郑裕曾想加入,因为被郑裕之父关在家里一个多月,才没能成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子龙带着浓浓的疑惑,弓着腰夹在百姓中乱逃,他本想找郑裕问清楚,但人群冲散后郑裕已不知所踪。 局势越来越诡异,陈子龙不敢进绍兴府城,思前想后还是找到李毅才是正途,手中无兵,什么也干不了。 陈子龙一路往东,到了观海卫地界,老远见到有骑兵行走,打着“陈”字旗号。 陈子龙先躲入路边树丛,犹豫好一阵才决定迎上去。 陈子龙听说了陈靖玄降清的消息,但他督促宁绍军围剿白头军时,曾经与陈靖玄相处过,知道陈靖玄是个血性汉子。 舟山岛与宁波府隔海相望,这里可不是钱塘江,宁绍水师封锁海面,渔夫怕是不敢过去的。 陈子龙跳出灌木丛,挥手大喊道:“我乃兵部给事中陈子龙,与李总兵以及陈副总兵熟识,特地从松江赶来求见陈副总兵。” 巡逻的骑兵策马过来,认出陈子龙的身份后,把他拉上马往定海城方向赶去。 从舟山岛驶向定海卫的海船上,李毅心中出奇的平静,心中像摆脱了千斤巨石:“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满清下达了剃发令,而且还下得如此之快。 李毅近来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还好多尔衮没让他失望。 柳随风跟在李毅身后半步,他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 但是…但是…… 李毅好像预知了这个事件,从李毅的如释重负,从李毅的按捺不住,他似乎能猜测到什么。 当然,以柳随风的智慧,这么愚蠢的问题他是不会问出来的。 今天的李毅给柳随风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那一盘盘的棋局…… 柳随风思绪一转,想起当日与李毅下棋时遇到的残局,原来李毅一直在等待,等待满清犯错误。 战船劈开海浪哗哗作响,船上没有人说话。 海风拂面,带给人的既有清爽,也有压抑。 李毅倚靠在船头,脑子里把江南各处的局势又过了一遍。 一切都烂熟于心,这些天他一直在暗暗筹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这是所有大明人的共识,也是所有大明人心中的禁忌。 只要能看到希望,稍有骨气的人绝不会把巍巍峨冠变成丑陋的鼠尾辫。 李毅要力挽狂澜,首先要给这些还有骨气的人树起希望,这需要一个有轰动效应的胜利。 李毅不想再感受那种救国被阻,想救国却不能的无奈。 更不想再被马士英或者钱谦益等人掣肘,李毅要创造一场属于自己的大胜。 在大明,东林党不可靠,文官不可靠,军镇不可靠,唯有匹夫之志最可靠。 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 几多浪潮之后,方可见世人真心。 当然,这些匹夫之志要为合适的人所用,否则仍旧会是一盘散沙。 “在江南这几年,自己是一直在等待此刻收拾残局,还是局势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李毅自问了一句,但他回避了答案。 一个时辰后,李毅所乘战场在定海卫靠岸。 陈靖玄一看到李毅的身影,立马迎了上来:“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我答应过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李毅和陈靖玄对于近期之事虽然有许多不同观点,但从未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对了,陈子龙来了,在定海城等你!” “他也来了么,这倒是巧了!” 离开海边,李毅、陈靖玄、柳随风一行人快马加鞭,在夜幕降临前回到定海城。 第159章 李毅准备拥立新君,力挽狂澜由此开始 第159章 李毅准备拥立新君,力挽狂澜由此开始 李毅刚进入驻地,一个人影便迎面冲了过来,直接揪住李毅的衣领:“你为何不与清虏血战?为何选择不战而逃?” 李毅任由陈子龙揪住衣领,自顾自地回道:“我一直在想,弘光皇帝被俘了,潞王投降了,我该拥立哪个皇帝?” 陈子龙历经千辛万苦,又委屈又气愤。 他没有留意李毅似笑非笑的表情,骂道:“这算是理由吗?你作为卢总督的学生,为何连卢总督的一点骨气都没学到。” 李毅一本正经回道:“当然算理由,大明没了皇帝,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陈子龙一边喘着气,一边反驳道:“浙东有四位王爷,广西有桂王、靖王,怎么可能没有皇帝!” 李毅看陈子龙一副比乞丐还可怜的模样,决定不再逗他:“浙东的四个王爷,萧山的秦王,会稽的惠王,钱塘的崇王。” “但他们都被清虏的文书召走了,如今只剩下个鲁王还有点骨气,托病前往台州避难。” “所以啊,如今我不用选择了。” 陈子龙闻言眼眸一亮,身上的疲倦消散一空:“你…你要反清?” 李毅摇摇头:“我又没有投降过满清,何谈反清?我要率部抗清!” 陈子龙得到满意的答复,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李毅的衣领:“玉成兄,对不住,我刚才冲动了!” “无妨!”李毅摆摆手,示意陈子龙不用在意,然后问道:“卧子兄,你来的路上,可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陈子龙想起绍兴城下那一幕,回道:“清虏下了剃发令!”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清虏这道命令,我可是等待已久!” “玉成兄,你莫非准备……” “鲁王就快到了,卧子兄在这里等好消息吧!” 李毅安顿好陈子龙,然后招呼柳随风进入书房。 浙东虽然名义上归属满清,但浙东地区的实际掌控权还在李毅手中。 杨国忠带着一万兵马驻守在桐庐山区。 张名振带着五千兵马驻守在石浦。 梁斌把白头军残部安插在金华府和衢州府各县,配合暗卫密探搜集情报,绍兴府、宁波府的各种消息一日内便可传到李毅手中。 李毅与柳随风分主次坐下后,李毅对柳随风吩咐道:“柳总管,你和马士英、方国安等人熟识,待会到账房拿五万两银子前去犒军。” “就说我准备在浙东拥立鲁王为君,命方国安率军进攻富阳县,随后向临安进军。” “犒军的五万两银子你交给方国安,然后给马士英带句话,说在鲁王的朝廷里,我会给他留个位子。” 柳随风拱手先接下命令,然后提出心中的疑惑:“主上,马士英和方国安现在如同惊弓之鸟,现在未必敢对清虏出手!” 李毅笑着解释道:“马士英、方国安现在不敢对清虏出手也无妨。” “杨国忠所部不日就会杀出桐庐山,等马士英、方国安他们赶到富阳县时,富阳县城应该已经被杨国忠所部拿下了。” “这般一来,杨国忠的一万将士,加上马士英、方国安的两万兵马,富阳县方向就有三万兵马做出了进军临安的架势!” “清虏大部人马驻扎在杭州,足有三万多人,富阳县却只有三百守兵。” “孙镇在城里布置了内应,剃发令一下,群情汹汹,只要我军兵临城下,富阳甚至临安都可一鼓而下。” “到时候,驻扎在杭州的清虏必会派兵来攻。” “你告诉杨国忠不可冒进,守住城池不失,与清虏形成相持之势即可!” 柳随风点头应道:“我明白了,定会把这事办好!” “行,你去吧!”李毅起身,在柳随风走出书房的时候不忘叮嘱一句:“你让林宪给你挑一百精骑随行,路上小心!” 柳随风闻言,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桐庐县! 杨国忠接到李毅的命令时,已是第二天拂晓。 柳随风虽然赶了一夜的路,却一点倦意也没有,第一时间把李毅的意图告诉杨国忠。 在确认杨国忠明白李毅的意图后,柳随风顾不得休息,又带着一百精骑和五万两银子往严州府赶去。 柳随风离开后不久,杨国忠来到兵营,高声下令道:“全军集合,半个时辰后进军富阳!” 时间飞逝,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杨国忠安排一千宁绍骑兵在前头开路,中军八千步卒携带粮草辎重,后军一千骑兵殿后。 出桐庐山的道路要走整整一天,杨国忠所部进入富阳县地界时,夜幕已是降临。 杨国忠考虑到将士们赶路辛苦,命大军休整一夜。 在此期间,杨国忠广派斥候游荡警戒,遇见闲杂人等立刻捕捉回来。 六月二十九日清晨,杨国忠带着两千宁绍骑兵风驰电掣奔向富阳县城,而剩下的八千步卒则由赵信统领徐徐跟上。 宁绍骑兵所过之处,“明”字大旗迎风招展。 官道两侧的百姓看到后,先是沉默,随后低着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富阳县令得到宁绍骑兵将至的消息,赶忙下令紧闭城门,然后亲上城头守御。 没过多久,杨国忠带着宁绍骑兵杀到富阳城下。 在杨国忠的安排下,两千宁绍骑兵先绕城两圈,一边奔驰射箭,一边高声呼喊。 “大明王师归来了!” “城内诸位都是我大明百姓,为何要学那清虏吊着丑陋的鼠尾辫?” “城内再无一个带把的男儿了吗?” “若是带着丑陋的鼠尾辫去死,你们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看看你们的县令,脑后挂着一串丑陋的鼠尾辫,你们不觉得恶心吗?” “大明王师归来,此时不驱逐清虏、汉奸,更待何时?” 这一道道喝声传来,城头立马鼓噪一片。 富阳县令眼看弹压不住,心慌的不得了,在城头歇斯底里地对守军喝道:“放铳,快放铳射死他们!” 宁绍骑兵一直把距离控制在城头火铳手射击范围外。 因此,在城头施放火铳的时候,不但不害怕,还鄙夷大笑,继续高呼道:“大明王师归来,城内带把的男儿快快打开城门迎接!” 第160章 光复富阳城,吹响反攻满清的号角 第160章 光复富阳城,吹响反攻满清的号角 城头守军听了喊话都慌乱起来,而他们的慌乱和无作为也激起了城中百姓的反抗勇气。 没过多久,东城门被一个屠户带人打开了。 宁绍骑兵见状,立马冒着城头的火铳攻击,飞一般冲入只打开一条裂缝的城门。 进入城门洞后,宁绍骑兵发现前头不远处几十个富阳百姓正在与清兵缠斗,于是策马挥刀杀了过去。 宁绍骑兵是既见过血,又经历过严酷训练的精锐,长刀所过之处,一颗颗带着鼠尾辫的脑袋掉在地上。 宁绍骑兵一杀进城,原本胆子稍小,还在观望的老百姓立马沸腾起来。 这边东城门才被攻下来,西城城头的富阳县令就已被百姓揪住,然后送到进城的宁绍骑兵面前。 不仅如此,那些还没剪发的老百姓,纷纷拿起趁手的家伙追打已经剃发的百姓士绅。 满清的剃发令下达已有九天,限期是一个月,有一些人心怀鬼胎提前剃了发,但大多数人还在观望。 宁绍骑兵把富阳县令和守军关押起来,封锁四面城门,然后开始巡街维持秩序。 不过,群情激愤的老百姓拦也拦不住,只要剃了头发,哪怕是曾经的友邻也免不了拳打脚踢。 先剃发的以官绅为多,平日里有身份的人,如今被打得死去活来,家中财物也被抢去不少。 杨国忠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下令把剃了头发的人押送到城门口集中。 同时,杨国忠命令宁绍骑兵加紧巡逻,再有胡乱打人抢劫者立刻关押。 如此好一番折腾,才把富阳城控制住。 夕阳西下的时候,杨国忠所部后续八千步卒进入富阳城。 杨国忠下令把担任满清官员的几人抄家斩首,首级就挂在城门口示众。 其余剃发的百姓,杨国忠没有为难他们,在命他们绞去鼠尾辫后统统释放回家。 富阳县处于钱塘江上游,往北是临安,往东是杭州。 这里的战事过去整整一天,方国安派来打探军情的斥候才到达富阳城外。 在看到城头竖起‘明’字大旗后,急忙赶回严州府禀报。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这一战乃是满清下达剃发令后,李毅吹响反攻满清的号角。 李毅谋划多年,集中宁绍军所有的兵力,再联合浙江总兵方国安的人马,势要把杭州给夺回来。 不过,杭州城防之坚固,在江南与苏州并列,仅次于南京。 若是强攻,即便侥幸攻下,也必定死伤惨重。 唯有利用清军的骄兵心态,把清军主力诱出杭州城,才能用最小的代价收复失地。 首战获胜,杨国忠其实很想趁胜出击。 不过,一想到李毅的叮嘱,杨国忠又强忍住胸中汹涌的战意。 一边安排部下加固城防,一边安排人手编练青壮。 六月三十日上午,张定远带着一千宁绍骑兵前来支援,这速度可比方国安要快上许多。 杨国忠麾下本就有两千宁绍骑兵,加上张定远这一千宁绍骑兵。 富阳县便集中了李毅麾下半数骑兵,可见李毅对这场战事的重视。 张定远‘噔噔’上了城头,在看到杨国忠后,拱手施礼道:“杨参将,大人派我前来助你一臂之力,你有什么安排尽管说。” “张游击来的正好!”杨国忠笑了笑,然后吩咐道:“你往临安(属于杭州府)方向安排五百骑兵进军,切记只在城外游荡,不要试图靠近城池。” “为何不能靠近城池?末将请命攻下临安城!” 杨国忠笑了笑,没有给出解释,他的性格属于沉默寡言的类型,军中同僚都熟悉了。 张定远等了片刻,见杨国忠没有改口,便悻悻退去。 李毅给杨国忠的命令是让他把满清在杭州的守军诱出来,所以,他需要派兵给临安施加压力,但却不能真把临安攻下。 富阳距离杭州不过一天的路程,由于杨国忠所部广派游骑封锁消息,满清杭州守将博洛两天后才得到富阳县城被攻下的消息。 不单如此,博洛还收到临川的求援信息,说已有明军小股骑兵在城外出没。 面对这般局势,博洛没有急着派兵支援临川或者夺回富阳县城。 博洛找来投降满清的浙江巡抚姜映问话:“姜巡抚,对于这支突然冒出来的明军,你有何看法?” 姜映想了想,恭敬回道:“贝勒爷,这部明军自称为鲁王麾下,队伍中又有不少骑兵,很可能是宁绍军的残部。” “据本贝勒所知,宁绍军副总兵陈靖玄曾向大清请降,总兵李毅则逃到了海上,如今宁绍军还有残部留在浙东吗?” “应该还有,浙东山高林密,宁绍军又与白头军关系密切,要瞒着官府藏一些人还是很容易的。” “宁绍军这个时候冒头,怕是想趁着大清颁发剃发令的机会闹事,若是不弹压下去,只怕会惹出更大的事端。”博洛看出了李毅的意图:“对了,宁绍军有多少可用战力?” “宁绍军曾有三万步卒,一万水军,除此之外,盘踞在严州府的方国安所部也需主意,方国安所部足有两万人马。” 姜映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相告,这是他最大的价值所在。 对于大明各军镇人马号称的人数,博洛并不在意。 虚报者多,能奋勇一战者少。 如左良玉所部号称八十万大军,但在博洛眼中却和一群猪狗差不多。 不过,博洛对于宁绍军还是多了一份戒心。 满清的各王爷、贝勒大多经历过宣大以及京畿之战,李毅的名字经常被提起。 当然,忌惮归忌惮,博洛对于剿灭宁绍军还是信心十足。 清军入关后的连番大胜,已让他对清军的战力有了迷之自信。 七月一日清晨,两万清军出了杭州往富阳而来,其中六千为满人,四千为蒙古人,一万为明军降卒。 在离富阳约莫三十里的地方,两军斥候开始接战,张定远命斥候且战且退,往富阳县城下退去。 方国安的两万大军昨天晚上便到了富阳城下。 富阳城内容不下这么多兵马,杨国忠和方国安商议后,安排方国安所部驻守富阳城北二十里的山坡。 杨国忠自己留下七千兵马驻扎在北门外不远,与方国安所部遥相呼应。 博洛率军直逼富阳城下,在了解战情后,决定先攻打方国安所部,等清除城外的麻烦再进行攻城。 第161章 清军反扑,富阳大战,宁绍军小胜 第161章 清军反扑,富阳大战,宁绍军小胜 杨国忠拿着李毅命人研发的千里镜,在城头查看清军的阵势。 只见博洛把清军分为两部,四千蒙古人挡在北门外的宁绍军前头,六千满人和一万明军降卒则直奔方国安的大营。 “清虏杀来了!” 方国安的兵营内一阵喧嚣,火铳手持铳而立,在营前拒马后整整齐齐排成几列。 博洛命明军降卒为先锋,满人在后压阵。 这些明军降卒原是东平伯刘泽清的兵马,刘清投靠多铎后,因为反复无常被斩杀,麾下兵马被编至汉八旗各部。 这些明军降卒自从剃发留了金钱鼠尾,他们的胆怯和羞耻之心好像也被剃掉了。 方国安所部火铳众多,释放时如同狂雷暴雨,阵前硝烟弥漫。 不过,观战的杨国忠发现,方国安所部施放火铳有些着急,以致明军降卒还没冲入射击范围,他们便已经开始施放火铳。 杨国忠用千里镜观战了约莫半个时辰,在看到方国安所部与明军降卒近距离交战且渐渐显露败势后,立马转身下城。 杨国忠带着亲兵飞马出城,到了北门外的宁绍军面前,朗声下令道:“出击!”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开始朝对面的蒙古骑兵施放火炮。 一颗颗炮弹落入蒙古骑兵人潮内,炸得不少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北门外如同轰雷般的炮声吸引了博洛的注意力,让他准备让满人出击的命令稍稍放缓。 在杨国忠的安排下,北门外的七千宁绍军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为五千宁绍步卒,一部分为两千宁绍骑兵。 五千宁绍步卒由杨国忠亲自统领,以五百人为一列,一排长枪手夹两排火铳手,方阵正中还有五百手持重斧的甲士。 他们排成方方正正的队列,向退到火炮射程外的蒙古骑兵压迫过去。 两千宁绍骑兵由张定远统领,他们跟在宁绍步卒后头。 一来掩护宁绍步卒的两翼,防止蒙古骑兵包抄。 二来蓄势待发,只等战机出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残局。 蒙古骑兵正愁拿宁绍军的火炮没办法,现在看到宁绍军主动逼近,也争锋相对发起冲锋。 杨国忠镇定自若地指挥宁绍步卒方阵继续向前,在距离蒙古骑兵只有三百步距离时,他大声下令道:“长枪兵,举枪!”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长枪手把两丈长的长枪后端杵着地面,前段顶在半空中。 当然,只有首列长枪兵才会使用如此长的长枪。 宁绍步卒方阵仍在前进,但速度已渐渐放慢,火铳手齐齐举起火铳,等待杨国忠的施放命令。 蒙古骑兵在距离宁绍步卒方阵百步左右时,开始挽弓放箭。 同时间,宁绍步卒方阵内响起杨国忠的大喝:“放铳!” 霎时间,宁绍步卒方阵内有人中箭倒下。 长枪失去控制后,枪杆砸在前列同袍的脑袋上。 不过,蒙古骑兵也不好过,随着铅弹飞射,他们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握紧长枪,眼睛看着前面!”杨国忠高声提醒有些慌乱的步卒方阵。 在杨国忠理想中的步卒方阵根本不需要长枪兵,但初次使用火铳兵与清军野外交战,他还是选择谨慎为上。 步卒方阵中这些长枪兵存在的最大意义,只是给火铳兵增强信心,让他们在装填弹药时,不至于因为慌乱造成手脚不利索。 因为宁绍军阵型不乱,且火铳手采用五段射击法形成连绵密集的火力。 蒙古骑兵惊慌失措被迫后退,让开了通向方国安兵营的道路。 随着宁绍步卒方阵距离方国安兵营越来越近,且宁绍骑兵个个拔刀蓄势,博洛打消了让满人进攻方国安兵营的念头,继续作为预备队使用。 战局暂时陷入僵持,明清两军统帅谁也不敢把最后的预备队打出去。 博洛这时候赫然发现,守卫富阳县城的这支宁绍军好像才是整个战场的主导。 至少杨国忠对战场的掌控让他有些不安。 杨国忠没有带着宁绍步卒方阵冲过去与方国安所部汇合,而是挡在满人与蒙古人之间。 在威慑满人后方的同时,与蒙古骑兵对射厮杀。 明清双方统帅都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战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随着时间推移,进攻方国安兵营的明军降卒锐气渐失。 看到这一幕,方国安与儿子方科倚仗兵力优势,开始调集兵马从两翼反击,方才稀疏的铳炮声又密集起来。 方国安对虎视眈眈的满人有很重的戒心,担心整体军阵移动遭到满人突袭后会抵挡不住,于是命中军不动,两翼兵马进击,整个军阵形成月牙形。 方国安不敢放手一搏,也不愿意太过损耗自家的实力,以固守为主。 这倒与杨国忠的思路不谋而合,两人初次配合作战,竟然让整个战场变得无懈可击。 博洛眼看战场局势转为不利,果断下令道:“撤退!” 明军降卒闻令仓惶后撤,博洛看到后脸色既凝重又难看,连忙摆开弓箭手阻击追来的方国安所部。 杨国忠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于是果断对张定远下令道:“张游击,你带人去将蒙古骑兵击溃!” 张定远点点头,带着两千宁绍骑兵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杀向了与宁绍步卒方阵缠斗的蒙古骑兵。 战局如对弈,双方的棋子兵力一目了然,博洛先动了满人嫡系,张定远的轻骑立刻投入战场。 蒙古骑兵之前与宁绍步卒方阵缠斗了许久,不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消耗巨大。 根本经不住宁绍骑兵以逸待劳的冲锋,一时间,蒙古骑兵被杀得连连后退,不得不向博洛统率的满人部队靠拢。 张定远看到这一幕十分兴奋,本想带着宁绍骑兵继续冲过去与蒙古人、满人决一死战。 但他才带人冲到一半,背后便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号角声。 却是杨国忠统揽前局,发现清军有诱敌深入的意思,便见好就收,果断下令撤回本阵。 博洛眼见宁绍骑兵没有继续追击,眉头顿时一皱,也下令鸣金收兵。 这一战,明清两军从上午一直打到夜幕降临。 明军小胜一场,逼得清军退向杭州方向三十里安营扎寨。 第162章 筹谋光复杭州城,燎原的星星之火 第162章 筹谋光复杭州城,燎原的星星之火 当天晚上,在杨国忠的安排下,宁绍骑兵举着火把骚扰临安、余杭等地,四处散发‘明军战败清虏,大家宁死也不要剃发’的檄文。 形势发生剧变,博洛倍感压力,也顾不得面子,连夜从杭州调集兵马前来支援。 明军获得的虽然是一场小胜,却让方国安异常兴奋。 杨国忠也很满意,眼下以守为主,以战练兵最符合他的心意,何况他本就不是喜欢冒进的人。 有人忙碌,有人得闲,有人在流血,有人干着急。 杭州城内某处宅院。 孙镇藏在这里已经有两个月了,这处宅子名义上是福顺昌的产业。 外面的店铺平日里经营些海货和药材,店里的伙计多数是他安插的暗卫探子。 这半年来,孙镇把打探消息、刺杀敌奸等事务交给暗卫副统领徐胤处理,他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杭州城潜伏下来。 北方人大多不通水性,杭州水门还是由明军降卒把守。 因为孙镇特意接近,负责水门防御的几个把总都和孙镇推杯换盏过。 在阴暗中待久了,孙镇蛮期待再上一次战场,特别是富阳之战的消息传来后。 当然,期待归期待,孙镇知道自己的首要任务什么,因为这关系着宁绍军能否以最小的代价光复杭州城。 随着富阳之战的经过传开,浙江各地风起云涌。 李毅坐镇定海城,对各处战局洞若观火,他要让这锅水沸腾起来,然后再把这锅沸水引导向其它地方。 钱塘江边的渔船每天都在观察岸边的清军出没情况,一有消息除了传给镇守富阳的杨国忠,还有就是送到李毅这里。 这些天,李毅一直独处,把费尽艰辛逃到这里的陈子龙丢到一边。 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才能保持冷静。 李毅麾下有陈靖玄、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秦虎、赵信、张定远等良将,从今以后需要他亲自上前线厮杀的机会不多了。 李毅更需要做到的是知人善用,以及谋胜于千里之外。 李毅看了一会暗卫探子送来的情报,然后对门外的林宪吩咐道:“林队长,去把陈副总兵叫来!” “遵命!”林宪恭敬领命,迅速离去。 满清立足未稳便下达剃发令,这有些出乎李毅的意料。 李毅现在的对手不再是诡诈善谋的皇太极,而是嗜杀刚直的多尔衮,这在李毅看来,着实是件大幸事。 多尔衮担任满清摄政王后,只用不到一年时间便拿下了大半个大明的疆域,忍不住膨胀也是人之常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陈靖玄推门走了进来。 李毅一边招呼陈靖玄坐下,一边说道:“陈副总兵,如今浙东反抗满清剃发令的人越发多了起来,余姚、慈溪、奉化等地均有人斩杀县令起义反清。” “你明天派人联系宁波知府和绍兴知府,与他们合写一封信送往杭州‘告密’,说浙东有人想谋反。” “顺便……”李毅从书桌上拿出一封书信:“顺便把这封信交给杨国忠!” “遵命!”陈靖玄应了一声,然后神情激动地问道:“要动手了吗?” 李毅点点头:“快了,你到时候……” 李毅的话还没说完,有暗卫密探匆匆求见:“大人,宁波知府徐胜运粮前往杭州时宁波城反了,而徐胜走到半路就被群情激愤的百姓给赶了回去,结果刚进城又被埋伏的义军给抓了,如今宁波城头已挂上大明旗帜。” “这些人胆子不小啊!”李毅忍不住感慨。 “他们够血性,不错,不错!”陈靖玄抚掌而笑。 局势发生变化,陈靖玄也就不用再派人联系宁波知府、绍兴知府了,他直接派剃了发的手下从水路前往杭州‘告密’,约定‘平叛日期’。 七月三日,一个文士慌慌张张来到定海城,直言要见宁绍副总兵陈靖玄。 守卫向陈靖玄禀报后,把这个文士带入府内。 那文士一见到陈靖玄,便挺起胸膛,好像在赶赴刑场似地说道:“陈副总兵,在下宁波秀才倪熹,奉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之命,前来和你商议大事。” “陈副总兵到如今都没有剃发,足可见仍是大明忠臣,宁波父老翘首以盼,期待陈副总兵出面主持大局……” 倪熹说到这里,把宁波城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陈靖玄意味深长地望了倪熹一眼,沉声说道:“我先前便向满清献了降表,你现在赶来见本官,胆子不小啊!” 倪熹闻言先是一愣,然后说道:“陈副总兵深受国恩,不是那等奸邪人物。” “今日,钱老已派船出海联络舟山的李总兵、石浦的杨参将,相约与陈副总兵后日午时相聚宁波府,共商大事。” “不知陈副总兵可愿赴会?” 陈靖玄稍作考虑,点头应道:“本官知道了,后日必到!” 陈靖玄给出答复,正想打发倪熹等人离开。 这时,亲兵进来在陈靖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陈靖玄神色微变,想了想后小声吩咐道:“你带他到客房等候。” 倪熹不知道有何事发生,正要发问,但陈靖玄已先开口:“你且回去吧,后日会有人前去赴会的!” 倪熹出了兵营后,陈靖玄的亲兵把一个剃了鼠尾辫的文士带进来。 那文士看陈靖玄还是从前的着装打扮,未免有些心慌,点头哈腰道:“陈副总兵,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宁波六个狂妄的秀才领头,抓了徐知府,不顾死活要造反,恳请陈副总兵率军前去抓捕,这是我家老爷给您写的书信。” 那文士说完,深鞠一躬把书信呈给陈靖玄。 陈靖玄接过书信放在桌案上,只是冷冷地望着那文士,并没有开口。 那文士见陈靖玄如此反应,心中更慌了,一边鞠躬,一边继续说道:“那帮秀才密谋后日会盟,陈副总兵若是能去抓捕,必然瓮中捉鳖,我家老爷愿以千金相送。” 陈靖玄佯作意动,回道:“若是有千金相筹,本官自然会领兵前去!” 那文士大喜,连忙又道:“有书信为证,只要杀了领头的那六个人,其余人等必然散去,陈副总兵救出徐知府,新朝定有赏赐。” 陈靖玄忍住厌恶之色,回道:“本官答应了,你且回去吧!” 一日之间两波使者到来,陈靖玄不敢擅自做主,立马把会面过程转告给李毅,然后请示道:“如今这般时局不知我们该如何应对?” “危难时刻见人心啊!”李毅感慨一句,然后沉声回道:“我们等也等得差不多了,后日徐明义、张名振会把鲁王接过来,到时几方人手交错,正好适合我们把大事办了!” “还真是难等啊,不过,只要能不再无力面对,只要能力挽狂澜,多等等倒也无妨!” “是啊,只要能不再无力面对,只要能力挽狂澜,多等等其实也无妨!” 第163章 出兵杭州,黎明前的等待 第163章 出兵杭州,黎明前的等待 七月五日晚,定海城内。 李毅把孙镇派人送来的密信放在书桌上,心中暗道这份密信来的真是时候。 富阳城下的战斗已经持续五天了,自博洛从杭州城内调来援兵,方国安所部便被迫退入城内。 如今,清军正准备拆除杭州城的城防火炮前去攻城。 “林队长!” “属下在!”林宪总是随叫随到。 “你去找陈副总兵传令,让将士们连夜出发,封锁绍兴通往萧山的官道,并调集人马把运河也封死。” “遵命!”林宪接下命令,迅速离去。 夜色中,送信的小船冒险出海,到达舟山岛时天还没亮。 顷刻间,呼喊声四起,岛上火把通明。 战船在海风中摇晃,熟练的水手努力控制住有些不听话的‘伙伴’。 一队队水师将士穿好衣甲从营房中走出来,往摇晃的战船跑去。 等到天色完全放明,两万宁绍军将士全部登船。 辰时过后,海风稍缓,两百艘大小战船经过观海卫前往靠近钱塘江口的临山卫。 一阵颠簸之后,战船靠岸,韩必先、秦虎、洪志、张大彪等将跳下战船,汇集后往岸边走去。 李毅披着一件红色披风站在一块礁石上。 战船顺着海浪的拍子晃动,像在摇篮中跳舞,船舱中密密麻麻坐满了宁绍军将士。 “拜见大人!”众将躬身行礼。 “无需多礼!”李毅摆摆手,面色肃然道:“这一战至关重要,若胜,你我都是力挽狂澜的英雄。” “若败,虽然不至于再无希望,但清虏必会退回杭州坚守,我们再想光复杭州必会艰难百倍。” “所以,奋勇厮杀吧,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全天下的汉人!” 排在末尾的张大彪率先出列,瓮声瓮气回道:“大人放心,杭州水门属下见识过,铁栅栏的柱子约有手臂粗,巨斧可破,属下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为大军打开入城通道!” 张大彪没有穿盔甲,黝黑的手臂露在外面,身上大小刀疤六七处,说话的时候眼露凶光,让李毅想起森林里的猛虎。 韩必先是这一战的领军主将,见张大彪不守规矩,眼中闪过不悦之色。 韩必先跨步上前,朗声说道:“大人把诸般事宜都安排好了,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若是再攻不下杭州城,就真和蠢猪差不多了!” 因为李毅的布局算计,博洛不但下令拆掉了一些杭州城的城防火炮,还把绝大部分满人和蒙古人调到富阳城下。 如今,杭州城内只有万余明军降卒,只要杭州水门那边一开战,城中就会有人放火接应。 所以,宁绍军上至将官,下至普通士卒,都对打赢这一场仗充满信心。 李毅见全军上下战意昂然,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好生休整,等天黑后再出发!” 李毅嘱咐完众将后,便带着陈靖玄、秦虎等将返回定海城。 “大人,这一仗为何不让属下参加?”秦虎心中颇为不满。 富阳一战,李毅没让他去,光复杭州这等盛宴,他也没有沾上边。 “你若是学会游泳,我便让你去!”李毅没好气地回道。 “那些将士也不是都会游泳,韩必先也只会刨几下。” “那你先刨几下给我看看!” 秦虎舔了舔嘴唇,没话说了。 李毅、陈靖玄、秦虎一行人刚回到兵营,就被陈子龙给拦住了:“玉成兄,浙东各地均有百姓反抗剃发令,为何你还按兵不动?” “鲁王明天就到了!”李毅只用这一句话就堵住了陈子龙的嘴巴。 若是能顺利光复杭州,明天一切都很完美,但还没攻下的今晚,定会很难熬。 时间如流水,缓缓流逝,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李毅站在阁楼窗台旁,一直等到望向杭州方向的视线完全被黑暗笼罩,方才关上窗户。 “大人,该吃晚饭了!”林宪进入阁楼小声请示,生怕打扰了李毅的思绪。 作为李毅的亲兵,林宪不仅承担保护李毅的责任,而且熟悉李毅的每一个生活习惯。 “嗯!”李毅轻应一声,然后吩咐道:“给我准备一壶酒。” “是!”林宪离开时,脚步极为轻盈。 今天没有客人,按照李毅以往的习惯,一个人用餐的时候可是从不饮酒的,可今天不同以往…… 林宪快步走向储藏室,从酒柜中取出一个青花瓷酒瓶,一股淡淡的酒香从瓶中溢出来。 这是李毅最爱喝的竹叶青,离开北方后李毅一直喝这个。 李毅坐在窗台前,吃的很慢,每一口都在细嚼慢咽。 竹叶青顺着咽喉流进胸口,一股暖流由身体正中开始扩散。 竹叶青很醇,不会刺激身体的感受,所以若是控制力不强的人很容易喝醉。 直到二更时分,李毅方才把这一顿饭吃完。 离开阁楼,李毅回到了书房,打开已经看了千百遍的地图。 这是李毅第一次未能亲临战场,李毅相信杨国忠、韩必先、张定远等将不会比他在的时候做的差。 但是,今晚他注定无眠。 江南的夏天很热,但不包括宁波府的海边。 与李毅书房相隔三个院子的东厢房里,陈子龙也在竹席上辗转反侧。 浙东这边比苏州凉快得多,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避暑。 陈子龙一直觉得李毅有事情在瞒着他,好在鲁王明天就要到了,到时候一切谜底都将揭开。 陈子龙不是书呆子,也不是只知吟诗作赋常常到秦淮河畔狎+妓的公子哥。 陈子龙既会去钻营学问,也会去洞察世情。 这次陈子龙冒死来找李毅,虽然抱有极大的期望,但从江南的局势来看,再想逆转时局难如登天。 不过,即便明知如此,陈子龙还是想做些什么。 不是因为能看见成功的希望,而是因为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陈子龙从未想过投靠满清,有些事情做也是死,不做也是死,何不让自己的死得更壮烈些。 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中,陈子龙听到房间外响起了‘砰砰’‘砰砰’的敲门声。 “卧子兄,睡着了吗?” “是玉成兄啊,没…没睡着呢!” 陈子龙回应一句,摸索着下床用火石点燃灯火,然后打开房门。 李毅提着灯笼,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灯笼微弱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李毅歉意说道:“这么晚还叨扰卧子兄,实在是不好意思。” “今晚我辗转难眠,听说卧子兄的棋术在东林党里极为有名,所以想找卧子兄对弈一局。” 陈子龙微微有些愣神,现在夜已过三更,李毅这个时候来找他,绝不是仅仅下棋那么简单。 第164章 宁绍水军夜袭杭州城 第164章 宁绍水军夜袭杭州城 “稍等片刻!” 陈子龙掩门回到房间,穿上鞋袜,整理衣冠,系好腰带,从头到脚端正一番,这才转身出门。 对陈子龙而言,儒家读书人什么时候礼都不可乱。 李毅提着灯笼在前,陈子龙落后一步,一直到李毅的书房前。 李毅把灯笼交给林宪,与陈子龙进了书房。 里面点着四五盏油灯,极为明亮。 书房内已摆好棋盘,棋子黑白分明,李毅和陈子龙相对而坐。 “卧子兄尽管施为,不要留手!”李毅笑着说道。 陈子龙棋艺高超,在东林党中极为有名,李毅自知不是对手。 “没问题!”陈子龙拂袖坐下,等着看李毅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黑白子放在棋盘上清脆有声,李毅一改往日稳健的棋风,从布局开始便攻势凌厉。 十几颗棋子后,陈子龙露出讶然之色,散去怠慢之心,聚精会神迎战。 李毅俯身专注,黑白子在李毅眼里好似化作富阳、杭州这两处战场。 棋盘如战场,战场如棋盘。 杭州城下,钱塘江水翻腾汹涌。 在夜色掩护下,两百艘战船从宽阔的大海驶入狭窄的江面。 远处的城头有微弱的灯火闪亮,那就是宁绍军的目标所在。 战船和江水同处在黑暗中,水手们小心控制船只,战船在离杭州水门约莫十里的河道内停下来。 韩必先立在船头,对张大彪吩咐道:“张都司,接下来看你的了!” “韩参将静等便是,末将自投入总兵大人麾下,寸功未立,心里一直留了个疙瘩。”张大彪咧开嘴,取出一柄三寸长的尖刀咬在嘴里,黑夜遮挡了他黑呼呼的牙齿。 “功劳要取,但更要活着回来,注意安全!” “会的,多谢!”张大彪心存感动地朝韩必先一拱手。 紧接着,张大彪一个鹞子翻身跳到一艘小船上,带着十几艘小船离开船队驶向杭州水门。 随着张大彪行动的,几乎全是张大彪麾下的海盗。 他们水性极好,又彪悍善战,是偷袭水门最合适的人选。 韩必先目送小船离去,口中不由喃喃:“若是这次能顺利破开水门,那今晚就不用强攻,也就能少死些弟兄了!” 参与突击行动的小船有十二艘,每艘船上有三十人。 张大彪趴在船头,杭州的城墙在眼前越来越高大,直到最后挡住了所有的视野。 “一队、二队随我走!” 随着张大彪的命令下达,两艘小船像大海中的金枪鱼,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黑暗中的水门。 江水拍打着礁石,水门两侧的青砖上长满了青苔。 张大彪一个猛子扎入水,在三十四步外露出头来,伸手恰巧摸到闸门的铁条。 近些年,浙海安稳,杭州水门的防御松懈了很多。 清军夺下杭州后,因为江南遍地请降,也忽视了杭州水门的防御。 张大彪摸索周边的环境,水门处水流平缓,闸门从头顶落下来入水约有两丈深。 张大彪以往在大海浪涛中闯荡,要泅水从水下过门,可以说完全没有难度。 不过,通过水门后前方有铁网拦路,两侧还挂有警铃,一旦触碰会惊醒巡逻清军,这就有些麻烦了。 张大彪向后做了个手势,又往下泅入水中,过了好一会从水闸里面冒出来。 片刻之后,张大彪身边冒出三四十颗脑袋,另一船人留在门外。 头顶上火把的光亮在河水中留下光影,一队巡逻清军正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抱怨炎热的天气。 “剪网!” 张大彪含着尖刀的嘴巴在水下嘟嚷了一句。 张大彪的亲随从背上解下紧紧绑缚的铁剪刀,钻身下水,像触摸婴儿柔嫩的肌肤一般把剪刀对准网孔。 随着‘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铁网破洞面积渐渐扩大,已可以容下几人同时通过。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一气呵成。 因为时常有巡逻的清军从上方不远处经过,每到这个时候,张大彪他们就会潜入水下,通过细小的空心芦苇换气呼吸。 又是一刻钟后,铁网完全被破坏。 张大彪对亲随吩咐道:“发信号,让船队做好准备!” 下一波巡逻的清军到达还有一刻钟,而城内接应的同伴暂时还没见到身影。 现在,张大彪他们需要攻上城头,升起水闸。 因为按照时间,宁绍水师船队差不多要到了。 张大彪从水里冒出头来,喘息恢复在水中消耗的体力。 他整个人又紧张又兴奋,干海盗的日子多了,还从未打过杭州这样的大城主意。 “来了,来了!” 光亮从远处靠近,一点点照亮水面,几十人紧紧靠在岸边,躲在水下吸气。 太近了,换气用的芦苇杆很难逃过巡逻清军的探查。 张大彪的心砰砰直跳,在冰冷的水中身体变得滚烫。 “动手!” 水下的三十几人通过相互触碰身体的方式传递消息。 干海盗少不了一股光棍劲,这点张大彪最不缺。 “杀!” 张大彪暴喝一声,然后像飞鱼般跳出水面,赤脚轻盈落在岸边,一个翻滚杀向如同见到水怪一般的巡逻清军。 巡逻清军有二十来人,看到张大彪一行人手持短刃冲来,连忙挺起铁枪穿刺。 面对如同毒蛇扑咬般刺来的铁枪,张大彪眼冒凶光,闪身欺近,手中短刃狠狠扎入前头长枪兵的咽喉。 很多年没有亲自上阵了,这种战斗方式深入骨髓。 因为很多海盗头目的职位,都是用这种不要命的攻击方式砍到手的。 张大彪的亲随凶狠大叫,使用同样的战斗方式扑向清军。 几乎在这一瞬间,张大彪他们在付出七人死伤的代价后,砍倒了十来个巡逻清军,剩下的八个清军掉头逃窜。 “敌袭,敌袭!”警铃声随之响起。 张大彪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刀尖指向正前方,怒吼道:“杀上城墙!” 张大彪这边弄出的动静不小,五六百步外的宅子里突然敞开大门。 三四百人手持手弩、火铳杀过来,为首者正是暗卫统领孙镇。 这一处的配合只是其一,杭州城内的其它十几处烈焰冲天。 四面城门附近都燃起烈焰,城内喊声震天:“大明王师归来了,他们杀入城中了,不想给清虏当牛做马的,就拿起家伙迎接王师吧!” 第165章 水门激战,攻入杭州城! 第165章 水门激战,攻入杭州城! “敌袭!敌袭!” 水门城头有两百多名清军,他们一边呼喊,一边拉响警铃。 因深夜到来陷入沉寂的杭州城陡然被惊醒,大部分老百姓心怀忐忑躲在家里。 水门城头两侧有台阶,张大彪指挥三百多名海盗部下蜂拥从右侧台阶杀上去。 这些亡命之徒虽然队形杂乱,但却气势如虹。 城头清军没有坐以待毙,他们或是放箭或是放铳,试图阻止张大彪所部登上城头。 大量箭矢和铅弹从城头飞来,不少倒霉的海盗当即被射翻在地。 尽管如此,剩下的海盗在张大彪的带领下,还是悍不畏死往上冲。 没过多久,孙镇指挥一队死士从左侧台阶杀向城头。 他们这些人在冲锋的时候不但很有章法,在气势上也不输张大彪所部。 左侧清军同样利用弓箭或火铳对孙镇所部死士进行阻击,在付出十余人死伤的代价后,孙镇所部死士冲上城头。 他们或用短刃,或用手弩击杀清军,逼得清军连连败退。 负责坐镇水门的清军守备担心事后满清追责,尽管心中十分害怕,但还是躲在清军人潮内对左右的清军大声吆喝道:“守住,给本官……” 但这清军守备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把总已将一把短刃刺入他的后心。 这把总杀了清军守备后,在四周清军愕然的目光中,带着亲兵大呼道:“驱逐清虏,还我大明!” 负隅顽抗的清军面对三路夹击,哪里还有半分战意,纷纷慌不择路逃跑。 但他们没跑出多远,就被击杀了。 从警铃响起到清除城头的清军,只用了两刻钟不到,孙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相隔不远处,张大彪提刀四顾,眼见周边没了清军,意犹未尽之下瞅见几个剃了发的守军,便提刀冲了过去:“狗汉奸,去死吧!” 剃了发又活着的清军都是孙镇提前策反的明军降卒,他们看到张大彪杀气腾腾朝他们冲来,不敢还击只敢躲避。 在这个过程中,带头起义的把总被张大彪一刀砍中肩甲,痛得他龇牙咧嘴。 “张都司,快住手,他们是自己人!”孙镇一招手,两个手持短弩的死士上前,把弩箭对准异常兴奋的张大彪。 “莫激动,俺不杀就是了!”张大彪虽然‘有些虎’,但却并不傻。 孙镇见张大彪收手,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一边招呼两个部众把短弩放下,一边对张大彪说道:“我们需要立即把铁闸收起来,好迎接船队进城!” 张大彪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正事没干,连忙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手下转动水门轮轴,把厚重的铁闸吊上来。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街道上大队清军举着火把火速冲来,看架势足有千人。 满清浙江巡抚姜映倒是有些本事,听说城内出了乱子后,很快想到四面城门和水门的安全。 在姜映看来,只要守住了四面城门和水门,城内乱党将插翅难飞,因此立刻调集兵马接管五门。 孙镇站在城头往外看,钱塘江中的宁绍军船队如同游动的火龙连绵七八里地,前锋离水门还有五里。 五里的距离很近,城头的呼喊声传入耳中,燃起的火焰清晰可见。 韩必先站在船头,把腰间的战刀拔出鞘,催促道:“快点…再快点!” 铁网破,水闸开,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拦宁绍军船队杀入杭州城了。 城头处,孙镇看着快速逼近的清军,镇定自若地对张大彪吩咐道:“张都司,你带人守住右侧入口,不得冒进,不得追击!” 张大彪知道孙镇在宁绍军中的特殊地位,却是不敢犯浑,连忙应道:“孙统领放心,除非我战死,否则不会有一个敌人从右侧入口登城。” “好汉子,保重,打完这一仗一起喝酒!”孙镇说了一句,然后招呼死士手下守住左侧入口。 姜映老远看见黑洞般打开的水门,恨不得亲自上阵,急忙对左右的清军大呼道:“攻上去…快攻上去!” 镇守杭州的清军尽管大部分是明军降卒,可由于他们已经剃了发,且帮满人干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为免大明夺回杭州后秋后算账,他们大多豁出性命开始冲向水门城头。 一场惨烈的厮杀很快便开始。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登城台阶上尸体堆积如山,挡住了后来者的道路。 左侧阶梯处,孙镇冷着脸,直到清军上到台阶一半的位置,才大声下令道:“放铳!” 孙镇率领的死士火铳手虽然数量不多,但因为登城阶梯狭窄,一轮齐射往往能带走六七个清军的性命。 右侧阶梯处,张大彪所部的战斗方式却是以近战为主。 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柄重斧和铁盾的张大彪站在队伍最前头,左手持盾格挡,右手挥斧猛砍,整个人散发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水门附近,参将贺渊站在打头的战船上,对操船的水手大呼道:“加速,加速冲进去!” 在贺渊的命令下,打头的战船驶入水门,撞开还有些残留的铁网。 由于战船吃水问题,大海船无法驶入水门,贺渊所乘战船是李毅特意安排顾三麻子监制打造的中型战船,上面装有四门小炮。 贺渊乘船还没靠岸,便让手下大呼道:“大明王师归来,只杀清虏,汉人投降不杀!” 清军强攻水门城头不下,又见宁绍水师即将登岸杀向侧翼,顿时慌了。 一时间,清军不知该继续进攻城头,还是该转身逃跑。 姜映眼看局势不妙,急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废物,攻上去,快攻上去啊!” 可惜,任凭姜映气得跺脚,也没人听他的命令。 没过多久,贺渊所乘战船靠岸,他没有急着带人登岸,而是命手下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战船随着火炮发射在水中摇晃。 四门小炮的杀伤力不大,但声势却颇为唬人,吓得一些清军开始掉头逃跑。 贺渊看到这一幕,当即带人登岸,他一边挥刀杀向姜映,一边大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好好的人不当,居然给清虏当狗,都去死吧!” 第166章 杭州光复,拉拢陈子龙 第166章 杭州光复,拉拢陈子龙 姜映的幕僚看到贺渊带人杀来,连忙对姜映说道:“大人,我们逃吧!” “我们若是逃了,更活不了!”姜映脸色黑沉,对一旁的清军喝道:“挡住…快给本官挡住!” 可惜,场中的清军早已被吓破了胆,当洪志、罗定乘着第二艘、第三艘战船登岸时。 清军一哄而散,就连不愿逃跑的姜映也被清军裹挟着逃向杭州北门。 等韩必先乘着第四艘战船登岸时,已只能看见清军溃兵的屁股。 韩必先作为这一战的前线指挥官,招呼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命参将贺渊率部夺取东门,参将洪志率部夺取北门,游击罗定率部夺取南门,都司张大彪率部夺取西门,暗卫统领孙镇率部监察城内,若遇来历不明之人立刻抓捕!” “遵命!”传令兵恭敬领命。 “终于光复杭州城了!”韩必先长松一口气,一切都很顺利:“来人!” “在!”亲兵上前。 “立刻赶回定海给总兵大人报捷!” “遵命!” 韩必先做好安排,随即登上城头,目光远眺富阳方向,当即看到远处隐约有一条‘火龙’正向杭州城扑来。 富阳战场,此时同样不平静。 连日被清军打的几近崩溃的明军竟然主动夜袭清军营地,这让清军主将博洛微微感到惊讶。 由于明军袭击的力度雷声大雨点小,博洛并不是很着急,他准备等天亮后再对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发动反击。 但才过去半个时辰,便有斥候来报,说杭州城方向火光冲天,隐隐有铳炮声传来。 博洛闻讯大惊失色,连忙命后军立刻回援杭州城。 也就在这时,之前只是发动袭扰的明军居然不要命般开始猛攻。 这让博洛明白,他这是掉入陷阱了,现在唯有指望姜映能多坚守一阵。 深夜中,清军阵脚后撤,兼有数万明军猛攻,很快便演变成一场溃败。 明军后阵内,杨国忠与方国安并肩而立,笑问道:“方总兵可知我为何要今晚夜袭?” 方国安想了想,大笑着回道:“杨参将神机妙算,料到杭州城会出现变故!” 方国安率部配合宁绍军大战清军,前两天他还蛮尽力,可随着博洛不断调来援兵,方国安便有了偷奸耍滑的念头。 若不是马士英一直在劝他,方国安昨天就会率部逃入严州府的深山中去。 “神机妙算的不是我,是我家大人!”杨国忠摆摆手,然后提醒道:“方总兵不率部追击吗?这可是献给鲁王的大功劳啊!” “额,哈哈!”方国安恍然大悟,连忙对长子方科吩咐道:“科儿,快率军追击,一定要割几百个清虏的首级回来!” 杨国忠眯上眼睛,不去看方国安的兴奋劲头。 让一些功劳给方国安,这是李毅给他的命令。 杨国忠作为李毅的心腹大将,一向听得多说的少。 不喜欢说话的人,时间多半会花在思考上。 李毅的每一个决策对杨国忠来说都是一道美食,值得他细细品味。 方国安得了这份功劳,拜见鲁王时也会觉得有面子,李毅示好的目的正是让明军抱成一团。 宁绍军得了杨国忠的命令,缓缓跟在方科所部后头以防清军杀个回马枪。 逃跑的时候,明军降卒要比满人快的多。 博洛虽然不断破口大骂,但也改变不了满人逼不得已断后的事实。 大家都在逃跑,明军降卒显然更有经验。 说起来,博洛应该庆幸与他交手的是杨国忠而不是韩必先。 杨国忠用兵稳健,因为担心清军狗急跳墙全力反扑,所以不敢全力追击。 这几天,杨国忠虽然凭借富阳城防挡住了数万清军的进攻。 但若论野外厮杀,宁绍军和方国安所部都不是清军的对手。 在战略任务已经完成的情形下,杨国忠不想出现一场兵败给杭州城的胜利蒙上阴影。 富阳城头,柳随风落后马士英半步站立。 看着城外一片火热的战场,看着杭州城方向冲天的火光,柳随风对马士英说道:“马阁老,杭州收复后就要拥立鲁王了。” “本官明天便去宁波府!”马士英双手按住城墙,紧紧攥住砖石。 他是前朝内阁首辅,鲁王定会信任他。 背后的阴影中,柳随风肆无忌惮露出嘲讽的神情,因为他知道马士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定海城,李毅的书房。 陈子龙张嘴打了个哈欠,却是有些倦了。 连下三局棋,时间已快至黎明,可对面的李毅仍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李毅把白子拣入棋盒,低头看着纵横的棋盘,神情极为专注。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李毅继续把白子落在棋盘上。 陈子龙看到后,心里无奈叹了口气,执起黑子跟上。 李毅的棋艺相比陈子龙还是差了一大截。 除了第一盘李毅锐气正胜,陈子龙摸不清楚底细,才使得战局拉的比较长,其余两盘均在一个时辰内解决战斗。 鸡鸣三遍,东边的天空泛出鱼肚白。 兵营内传来留守将士嘹亮的歌声,日日如此,风雨不缀。 临山卫往定海城的官道上,战马踩着朝露,骑术高超的信使趴在马背上,迎面是血红的朝阳。 第四盘棋,李毅下的很慢,但在陈子龙眼里和前几盘没什么区别,依然有破绽可循。 下着下着,沉默了一个晚上的李毅突然开口道:“卧子兄,你说大明为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陈子龙动作一滞,放棋子的手慢了下来。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完的。 李毅看过陈子龙编纂的书籍,知道陈子龙胸有沟壑,他问陈子龙这个问题,并不是想从陈子龙口中得到答案。 陈子龙悠悠一叹:“一言难尽啊!” 李毅目光直视陈子龙,继续发问:“宁绍军有水陆五万将士,我有信心挡住清虏,卧子兄能为大明重拾人心吗?” 陈子龙被李毅问得愣住了,手中棋子迟迟没有放下,到最后鬼使神差竟然放错了位置。 李毅见陈子龙没有回答,继续开口道:“马士英担任内阁首辅期间,江南天怒人怨,在我看来,朝堂诸公除了卧子兄,再难有人能担此重任!” 李毅没有空等陈子龙,落子越来越快,陈子龙接连昏招不断,原本明朗的棋局变得扑朔迷离。 “大人!”门外传来林宪的声音,如果没有大事,他是不会打扰李毅的。 “进来吧!”李毅回了一句。 林宪推门进来,恭敬递给李毅一封密信。 李毅手指颤抖着撕开封口,一张宣纸冒了出来,上面写着四个字:“杭州光复!” 李毅很想装作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做不到:“卧子兄,这盘棋就此作罢,我说的话你先好好想想!” 第167章 迎立鲁王,开辟新的抗清战场 第167章 迎立鲁王,开辟新的抗清战场 李毅说完顾不上失礼,大笑着走出书房,然后对林宪吩咐道:“林队长,传令杨国忠,命他把富阳县交给方国安,然后率军进入杭州城,负责杭州城的守备。” “传令孙镇,命他配合杨国忠稳住杭州局势,同时派人严密监视南京方向的清虏动向。” “传令韩必先、洪志、张大彪,让他们率本部兵马休整一天。” “明天清晨乘船返回观海卫,到时另有重任。” 林宪接下命令,快步离开前去安排。 宁绍军使用偷袭的方式夺下杭州城后,接下来该面对清军的反扑了。 在兵力薄弱的情况下,李毅准备用杭州这座坚城消磨清军的锐气。 在李毅的计划中,杭州城将作为反攻满清的桥头堡。 浙东有地势之险,可以作为反攻的基地,有宁绍水师在,各项物资可由水门运入杭州城支援。 宁绍军夺下杭州城意义太重大了,一盘死棋终于有了盘活的希望。 杭州是京杭运河的起点,等时机成熟,宁绍水师可由此进入太湖,辐射常州、苏州等地。 江南的腹地以太湖为中心,江南的外围被长江和海岸线环绕,都是可以发挥宁绍水师优势的地方。 仅靠宁绍军一家有些势单力薄,李毅派往福建的使者也该回来了。 如果郑氏水师能够深入长江,威慑南京甚至九江,那清军将顾此失彼。 处处留兵,就等于处处兵力不足。 当然,要请福建郑氏出兵没那么容易。 一切得等鲁王监国后再做筹划,现在李毅先得把浙东这片地盘经营好。 整个上午,宁绍总兵府上下忙碌,但不是准备战事。 晌午时分,二十多艘战船从南方海面驶来,“明”字旗和“鲁”字旗迎风招展。 岸边早有准备,十面红漆大鼓摆在道路两侧,宁绍军将士披红挂彩。 随着战船距离岸边越来越近,李毅朝鼓手一挥手,很快震天鼓声开始响起。 海面上,打头的三艘战船听到鼓声后,连忙退到一边,让第四艘最大的战船先行靠岸。 这第四艘战船的船头站着一个身穿黄袍的青年人,他身后右手边站着一个盔甲鲜明的武将,正是宁绍军参将张名振。 黄袍青年左手边则站着一个青色儒衫的读书人,正是宁绍军副总管徐明义。 第四艘战船靠上码头,张名振安排水手铺上三丈宽的舢板,然后向黄袍青年躬身伸手:“请鲁王殿下上岸!” 李毅一身甲胄,领着陈靖玄上前,单膝跪地道:“恭迎鲁王殿下!” 李毅没带陈子龙过来,陈子龙也没有坚持。 几个时辰前的那段话让陈子龙思绪紊乱,有些难以做出决定。 鲁王几步上岸,弯腰扶住李毅:“李总兵!” 李毅顺势站起来:“鲁王殿下在台州待了数月,末将却一直没能前去拜见,死罪!” 在近处看,鲁王年纪青青,身形很壮实,两只眼睛往外突出,眼袋向下挂形如鱼鳔。 鲁王拍了拍李毅的肩膀,感慨道:“国难面前方知李总兵才是真正的忠臣!” “鲁王殿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李毅谦虚一句,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鲁王殿下请随末将前往定海城歇息,宁波府、绍兴府的各路官员过几天会来拜见。” 李毅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鲁王坐上一辆豪华马车跟在后头。 一路上,乐师吹吹打打,可谓是极为热闹。 到了定海城,鲁王暂住总兵府,徐明义与方以智忙前忙后,与鲁王的小舅子胡林商议接待各路官员的事宜。 入夜之后,李毅命林宪把张名振招来。 没过多久,喜气洋洋的张名振进入李毅的书房。 “末将拜见大人!”张名振先向李毅恭敬行了一礼,然后问道:“不知大人找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李毅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昨天晚上,韩必先率军夺回了杭州城!” “什么?杭州城光复了!”张名振激动得差点蹦起来。 李毅没给张名振继续惊喜的时间,严肃而急促地说道:“张参将,拥立鲁王殿下监国虽然重要,但军情紧急,容不得朝中那些文人推诿耽误,满清剃发令下,江南各地群情激愤,我打算开辟新的战场。” 张名振闻言紧张地搓着手,兴奋得像过年拿到压岁钱的孩子,但又不敢在李毅面前太过放肆。 李毅把张名振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语气郑重道:“鲁王殿下监国的事情交给那些文臣,身为武将就要从战场上拿到功勋。” 说到这里,李毅目光直视张名振:“张参将,眼下我有一项重任交给你,你可愿意接受?” 张名振被杭州光复的消息冲昏了头脑,心中十分遗憾没能亲自参与这一战,现在听李毅说有重任交代,顿时大喜,连忙回道:“大人尽管吩咐!” 李毅笑了笑,说道:“你即刻率部前往舟山岛,让宁绍水师送你到崇明岛。” “顾三麻子一直与崇明岛的守军有联系,王之仁的吴淞水师也有近两万人在那里。” “你以奉鲁王殿下之命为招牌,与崇明岛守军以及王之仁的吴淞水师打好交道。” “只要时机成熟,你便率军从松江登陆,与抗清义军联合骚扰松江府,最好能攻下一两座县城,在清虏后方制造麻烦!” 张名振没有立即给出答复,而是在细细考虑李毅的这道命令。 毕竟,到清军后方制造麻烦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李毅没有直接催促,而是委婉说道:“张参将,清虏委任的苏淞总兵是兴平伯高杰的部将李成栋,这厮原是我大明难得的悍将,麾下约有三四万降兵,安排你对付他确实为难你了!” 请将不如激将,据李毅对张名振的了解,他这人颇有血性,即便是不想去,听到李毅这番话怕也不好推诿。 如李毅预料得那样,张名振听了李毅的激将话语,立马豪气冲天说道:“大人,这差事末将接了,韩参将既然能夺回重兵布防的杭州城,那末将就敢去松江府闯一闯!” 第168章 李毅叮嘱张名振,处事果决徐明义 第168章 李毅叮嘱张名振,处事果决徐明义 李毅笑着拍了拍张名振的肩膀:“如此最好,那你立刻回去召集本部兵马!” “立刻?怎么这么快?”张名振一点准备也没有。 “没办法,军情紧急啊!”李毅加重语气嘱咐道:“这次你去松江府,我只有一个要求。” “大人请说?”张名振瞪大眼睛看着李毅。 “收不收复失地无所谓,可人决不能被清虏困住,如果你被清虏围住,那我就当你死了,绝不会派人前来救援,因为即便我想救也救不了。” 李毅虽然说得有些无情,但张名振却从李毅的话语中品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 “谢大人关心,我会多加注意!” “你率军攻下县城后,可留下亲兵组织乡勇防御,但大军决不能陷入死地,除非你能拿下松江城那样的坚城。” “松江城么?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松江城并非好的选择!” “这是为何?” “松江城乃是松江府的中心,杭州城丢失后,清虏必定会十分警惕,你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好不要冒险攻打松江城,只做袭扰即可。” “末将明白了!” “保重!” 李毅目送张名振迈开大步离去,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书桌,发出轻微的响声。 为了对付满清这个大敌,为了整个抗清大局,李毅能暂时放下心中芥蒂,联合之前与自己作对的方国安,甚至特意送给他一些功劳。 那对于张名振,更能放开手脚来用。 张名振虽然不是李毅的嫡系,但据李毅观察,张名振不论是为人还是治军能力都挺不错。 所以,李毅平日里在扩军和军饷上并没有亏待他。 现在,抗清局面渐渐铺开,每一个人才都有大用。 张名振在宁绍军镇待了近十年,与本地士绅和豪强关系不错。 现在李毅的嫡系部下都布置在浙东外围,张名振当然也不能留在浙东腹地。 定海城,宁绍总兵府。 胡林看着宁绍军准备的饭食,满脸不悦地对方以智说道:“方管事,鲁王殿下这次是来上任监国之位的。” “你们宁绍军就是这么招待鲁王殿下的,需知鲁王在台州可不吃这等粗鄙的食物!” 胡林虽然是鲁王的小舅子,但说话声音尖锐,和宫中的太监差不多,叫嚣的声音刺破好几间院子。 总兵府后院并不算很大,宅子里的鲁王也听见了,但并没有出来阻止。 方以智为了不给李毅添麻烦,只听不还嘴,等胡林离开他才涨红着脸去寻李毅指示。 方以智低头疾走,恰巧碰到从李毅书房里出来的徐明义和秦虎,于是拱手行礼道:“徐副总管、秦参将!” 徐明义看到方以智满脸怒火,联想到他安排给方以智的任务,不禁眉头一皱:“方管事,可是鲁王殿下他们为难你了?” 方以智把胡林的叫骂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秦虎走在徐明义身后,也听得明明白白。 秦虎性子粗豪,直接开骂道:“狗屁的鲁王殿下,要是按老子的脾气,直接拥立大人当这个监国、皇帝,朝廷这几个王爷根本干不出啥好事!” 徐明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对方以智说道:“方管事,这种事情你也去找大人,真是糊涂啊!” “若是大家都这样办事,那大人平日里怕是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鲁王他们要骂就任他们骂,你充耳不闻便是。” “鲁王他们若是不愿意住在总兵府,就让他们自己搬出去。” “若是他们不愿意吃宁绍军提供的饭菜,就让他们自己饿肚子。” “幸亏你遇见我,大人正忙着呢,现在哪有功夫管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若是有人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的命令。” 方以智听了秦虎和徐明义的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徐明义见方以智发愣,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按我说的做准没错!” 方以智闻言点点头,平日里他习惯了徐明义拿大主意,突然自己独当一面确实还有诸多不适应。 秦虎前去兵营点兵,徐明义送走方以智后还在暗自感慨:“方以智这个人实在是太老实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方以智不老实,又怎能当好他的副手。 定海城的热闹很快结束了。 迎来鲁王之后,李毅就消失了。 张名振在一个时辰后率本部兵马登上战船,乘风破浪往对面的舟山岛驶去,只留下方以智与胡林纠缠不清。 午时过后,徐明义、秦虎领着一千宁绍军将士前往宁波府与举事的乡绅接洽。 七月的太阳很毒辣,宁绍军将士穿着铠甲很容易出汗,往往跑上十几里地就要歇息片刻。 不过,现在不怕晒的人却是有不少,就比如宁波府衙前聚集的这千余人。 满清宁波知府徐胜被乡绅们抓了后,又被亲兵给救了出来,现在就困在知府衙门内。 以(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为首的十几个乡绅和千余秀才聚集在知府衙门前的大榕树下。 一伙人吵闹不休,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怎么还不来?” 钱肃眉头拧成了川字,答应好的宁绍军镇不到,只靠这些百姓他心里开始犯突突。 几个乡绅看上去心思重重,大多不说话,一些秀才倒是精力充沛,不时鼓动聚集的百姓。 “宁死也不剃头!”有人领头,有人呼应:“对,我们宁死也不剃头!” 府衙内,徐胜面如土色,张开嘶哑的嗓子苦苦哀求道:“钱老,你我两家十几年的交情,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知道自己错了!” 钱肃听了后,面现不忍之色。 平日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从前在官场上也都多有照应,如果像那几个秀才所说,把徐胜斩首抄家,他确实于心不忍。 “来了,来了!”几个乡兵一路小跑挤入人堆:“宁绍军来了。” “来了,哈哈哈,太好了!” 府衙前的呼喊声更大了,钱肃摸了摸额头的汗水。 左右乡绅们反应不一,有的神情振奋,有的脸现阴霾。 宁波府稍有名望的乡绅都在这里,但有几人是心甘情愿就不知道了。 董宁、王勤、张锡等一干闹事的秀才聚集了一帮‘暴民’,三天前把他们从家中赶到这里,容不得他们不来。 宁波富户谢彬躲在乡绅后头,时而抬头,时而看地,脚下一直踩着乱跑的蚂蚁。 秀才纠集‘暴民’闹事,强行让谢彬捐一万两银子当军饷,这让他肉痛不已。 “闪开,闪开!”秦虎、徐明义领着一百骑兵率先进入宁波府城。 宁波百姓看到宁绍军到来,站在街道两侧兴奋大呼道:“王师来了,王师来了!” 第169章 徐明义敲诈汉奸,杭州城换防 第169章 徐明义敲诈汉奸,杭州城换防 在乡兵的引路下,一百宁绍骑兵耀武扬威冲开府衙前聚集的百姓。 他们凶悍的气势,冷漠的眼光,让沸腾的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秦虎、徐明义并肩走上前,只听秦虎扯着嗓子吼道:“本官奉宁绍陈副总兵之命,前来接管宁波府!” “这位将军,不知……”钱肃讪讪上前和秦虎搭话,但却被秦虎无视了。 “钱老,请稍候!”徐明义朝钱肃拱手一礼,然后转身面朝众人朗声大喝道:“诸位,清虏侵我大明国土,杀我大明百姓,又想毁我大明衣冠。” “各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才提着脑袋干这样名垂千古之事。” “我是宁绍总兵府的副总管徐明义,今奉我家大人之命,带兵前来接纳众位的义举!”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昨晚我家大人率军夜袭杭州,已然光复了杭州城。” “如今,我家大人正准备兵进南京,收复整个江南。” 光复杭州! 兵进南京! 收复整个江南! 听到这几个关键词,原本被宁绍骑兵惊吓到的秀才和百姓齐齐欢呼起来,就像爆开的烟花。 徐明义等了一刻钟左右,才止住众人的欢呼。 随后,徐明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一边递给钱肃,一边说道:“你们当中多是英雄义士,但也有奸佞藏身,这是谢彬向陈副总兵告发你们举事的密信,哪个是谢彬?” 徐明义长相文质彬彬,远没有秦虎那般慑人,但这最后一声厉喝却吓得谢彬瘫倒在地。 秀才和百姓先是一阵沉寂,随即齐齐哗然。 “谢彬,你居然告密!” “贼子无耻奸诈,当杀!” “对,谢彬这样的狗东西确实该杀!” 在秀才和众百姓的怒骂声中,两个宁绍军将士冲到谢彬身边,像抓小鸡一般把谢彬提在半空中。 徐明义很想就此下令斩下谢彬的脑袋,以平息秀才们和百姓的气愤。 不过,李毅事先却是有所交代。 徐明义朝众人一拱手,说道:“谢彬既然想要害死大家,那我就把他交给钱老和各位共同商议处置了!” 钱肃和众人对视一眼,然后朝徐明义拱手一礼:“老夫代表在场诸位多谢徐副总管仗义相助,帮忙我们免去了一场杀劫!” “钱老无需如此!”徐明义伸手将钱肃扶起,然后笑着说道:“宁波府有钱老带头举事,绍兴府有郑遵裕驱走清虏知府吴信,咱们浙东都是热血男儿啊!” “还请钱老通知绍兴、慈溪、奉化等地的义军到宁波府城外聚集,由宁绍军统一指挥,以免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另外,我家大人已将鲁王殿下请到定海城。” “还请钱老出面,联络东阳的前兵部尚书张之维、金华的前凤阳总督朱大典等人,一起共商大事。” “鲁王殿下到了定海城?”钱肃惊喜交加。 这一阵功夫传来的消息太过劲爆了,李毅好像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顺水推舟即可。 “正是!” “好,好,好!”钱肃连道三声好,随即笑着说道:“老夫这就给浙东的各位朝臣送信!” 没过多久,宁绍军的后续人马进入宁波府城,并把四面城门控制起来。 徐明义支开钱肃,召集秀才中为首的六人:董志宁、王家勤、张梦锡、华夏、陆?、毛聚奎(六狂生),委托他们劝散围观的百姓。 傍晚时分,徐明义又配合秦虎在城中张贴布告,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在宁波府募集新兵。 钱肃曾担任过刑部员外郎,在宁波府威望很高,由他出面召集各县义兵,联络各地朝臣再合适不过。 至于徐胜、谢彬等汉奸,则被关入宁波府大牢,众人事务繁忙,暂时没功夫来管他们。 下半夜,忙了一整天的徐明义仍然两眼发亮,而隔壁的秦虎房间早已传来如雷的鼾声。 徐明义精力充沛,熬夜处理军需事务如同家常便饭,他招来两个亲兵,便往宁波府大牢走去。 大牢中原本的囚犯已被杀的杀,放的放,现在只剩下刚刚入住的徐胜、谢彬等汉奸。 大牢中光线昏暗,霉味扑鼻,老鼠被徐明义等人走来时弄出的声响惊吓得四处乱窜。 谢彬看清徐明义的面容后,声音颤抖着说道:“徐副总管,求你放了我,我…我愿意给你一万两银子!” 徐明义嘿嘿冷笑,弯腰站在谢彬眼前:“一万两?” 谢彬连连点头:“不错,一万两!” 徐明义右手像变魔法一般掏出一只烧鸡和半瓶酒,从栅栏缝隙中递过去:“一天没吃东西,肚子一定饿了吧!” 谢彬抱住烧鸡啃了一口,嘴巴含糊不清地说道:“多谢徐副总管,放我出去后一定有所重谢!” “好好吃吧!”徐明义起身往前走,长叹一口气:“这也许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顿饭了!” “这是……”谢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立刻把烧鸡扔在地上,狠命磕头:“不要杀我,你要什么都行!” “听说你是宁波富户,家有良田万亩。”徐明义回头,火光照耀下他的笑容很温暖:“那就用十万两银子买命吧!” 杭州城。 随着韩必先一声令下,西城门大开,吊桥放落。 没过多久,杨国忠带着一万宁绍军将士鱼贯而入。 宁绍军内部虽然也有明争暗斗,但韩必先、杨国忠作为跟随李毅最早,最得李毅器重的将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惺惺相惜。 杨国忠朝韩必先拱手一礼:“韩兄!” 韩必先拱手回了一礼:“杨兄!” “大人安排我接手杭州城。” “这个我已知晓,待会我们就交接。” “不用这么急的!” “大人另有安排!” “原来如此!” 杭州城光复两天了,城内已恢复秩序。 除了五门有宁绍军将士看守外,街道上时不时有宁绍骑兵巡逻。 昨天西城区倒是有一些泼皮乘乱惹事,抢劫了几家掌柜剃了发的商铺。 韩必先得孙镇相助,雷厉风行抓捕了二十多人在菜市场斩首示众,几摊鲜血让整个城区恢复宁静。 究竟这些被斩的人是否都是参与抢劫的泼皮,孙镇并不能完全确定。 但韩必先根本没想着一个个甄别,他需要这些人头来让杭州百姓顺从。 三天内,宁绍军将士四处张贴布告:“鲁王殿下有令,各家店铺不得闭门歇业,否则按勾结清虏之罪论处。” “三天之内,杭州城内剃发的官吏、百姓剪去鼠尾辫之后,不再追究罪责。” “若有不从者,杀无赦,私自报复者,杀无赦!” 这些都是李毅之前的交代,不能把先剃发的官绅、百姓逼成宁绍军的敌人。 在宁绍军还弱小的情况下,李毅不能拒绝任何一个朋友。 第170章 抓军权务实不重虚,收服陈子龙 第170章 抓军权务实不重虚,收服陈子龙 杭州作为江南大城,拥有几十万人口。 韩必先虽然对杭州城不陌生,但因为没有管理这般大城的经验,要恢复杭州城的秩序还是比较困难。 可即便如此,韩必先还是做到了。 “韩兄辛苦了!”杨国忠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 “辛苦的是你!”韩必先耸耸肩膀。 谁都知道杭州城将是江南乃至整个大明的瞩目之地。 杨国忠所部,加上赵信、张定远所部有两万四千兵马,他们将担任守御杭州城的重任。 不过,仅仅靠他们是不够的,靠他们这些武将无法让整个杭州城屈服。 满清夺取杭州后,也在利用姜映这些大明投靠的文官。 据暗卫密探从北边传回的消息,杨国忠、赵信、张定远他们约莫还有四五天的时间来布置杭州城的防御。 博洛经历富阳之败后,连夜退到湖州府地界,他派人快马加鞭往南京禀告多铎。 这时的博洛很愤怒,也很害怕。 这是清军入关以来除了怀庆之战外吃的第二次大败仗,他不知道多铎会如何处置他。 狂风暴雨来临前,明清双方都在暗暗蓄力,都想报仇雪恨。 七月十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定海城外锣鼓喧天。 钱肃带着宁波、绍兴、慈溪、奉化等地五十多位有名望的士绅,把鲁王迎出定海城,准备迎入宁波府城。 李毅没有阻拦,客客气气到城门口为鲁王送行:“鲁王殿下,前天我麾下将士光复了杭州城。” “以清虏的秉性必会召集大军反扑,为了保住杭州城不失,末将必须要赶往那里。” “江南百姓都期盼鲁王殿下登临监国之位后励志图强,末将便在杭州城等着鲁王殿下的好消息。” “定远伯放心,本王定会励精图治,重振大明!”鲁王脸露狂喜,光复杭州城这样的消息真是太振奋人心了。 但鲁王不知道的是,李毅送走他就如同甩掉了一个大包袱。 在大明这样的特殊体制下,作为武将的李毅离鲁王越远,越能让那些文臣安心,也越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回到宁绍军驻地,李毅对林宪吩咐道:“林队长传我号令,大军收拾行囊,一个时辰后赶往萧山地界。” 按照形势发展,杭州、富阳、松江等地接下来将成为对抗清军的主战场。 李毅再留在定海驻地就离主战场太远,无法掌控战局。 而李毅若是进入杭州城,又离浙东太远,无法影响鲁王新朝廷。 现在李毅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这两个战场都不能出现一点失误。 所以,李毅在萧山设立行营最为合适。 萧山处于杭州与宁波之间,有李毅在此坐镇,可以堵住方国安所部擅自退入浙东的道路。 宁绍军动作麻利,赶路迅速,只半天功夫就到达了萧山行营。 正当李毅准备伏在帅案上稍作歇息时,中军大帐外传来了林宪的声音:“大人,陈子龙求见!” 李毅抬起头来,回道:“让他进来吧!” 没过多久,帐外响起脚步声。 陈子龙一进入大帐,便急切地询问:“玉成兄,你为何让我来这里?” 陈子龙本想前往绍兴找郑遵裕一起拥立鲁王为监国,但李毅执意请他随军。 陈子龙想不明白李毅的意图,但还是鬼使神差答应了李毅的要求。 李毅见陈子龙面容愁急,也不卖关子直接回道:“卧子兄,我有一件大功劳要送给你!” “大功劳?”陈子龙脸上的疑惑更浓:“还请玉成兄明言!” “我想请卧子兄入杭州城!” “入杭州城?这里面可有深意?” “如卧子兄前番所说,张之维、朱大典、方逢等老臣声望、资历都远胜于你,他们一到鲁王殿下身边你很容易遭到排挤。” “如此一来,你与其留在宁波新朝廷做那困入浅滩的游龙,不如到杭州城大展身手,翱翔天际。” “我准备向鲁王殿下举荐你为浙江巡抚,负责协助杨国忠在杭州城抵抗清虏。” “一旦卧子兄立下大功,要在新朝廷入阁便顺理成章了。” 陈子龙闻言心神一震:“玉成兄,我……” 朝臣勾结武将乃是朝政大忌,陈子龙这些天一直在做思想斗争。 不过,李毅带来的希望曙光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陈子龙没有随鲁王前往宁波府城,而是私自随李毅到萧山,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李毅脸露凝重:“得不到卧子兄的帮助,我怕杨国忠守不住杭州城啊!” 李毅这句话一半是激将,一半是实情。 陈子龙在杭州府名声响亮,当杭州众士绅都曾剃发降清的情形下,有这样一个和他们熟悉的人去与杨国忠合作。 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能最大程度利用杭州城本身的力量对抗满清。 陈子龙当年在绍兴强化保甲,控制灾民暴动,可以看出他绝对是个干吏。 而杨国忠打仗的本事虽然厉害,但名望不足,管理地方政务又缺乏经验,容易处处受人掣肘。 所以最佳的选择是,杨国忠负责掌军,陈子龙负责主政,两人同心协力共保杭州城不失。 李毅见陈子龙久久没有表态,微露失望之色:“为守住杭州城出一份力,难道卧子兄还有顾忌?” 陈子龙心中微微一叹,然后问道:“我何时去杭州城?” “今天便去!” “行!” “那杭州城就拜托卧子兄了!” “嗯……” 陈子龙怀着踌躇满志又患得患失的心情,离开了李毅的中军大帐。 林宪拿着李毅的亲笔信,领着陈子龙前往宁绍水师驻地。 鲁王现在上任监国,能够掌控的地方只有宁波、绍兴二府。 朱大典、张之维、方逢等老臣到任,能为鲁王带来金华府、严州府、衢州府三地。 不过,朱大典、张之维、方逢等老臣不但能带来地盘,还会带来各种矛盾。 陈子龙与其留在中枢和他们吵架,不如到一线做点实事。 按照大明惯例,鲁王监国后,必然会给宁绍军分派监军。 在李毅看来,与其担心鲁王派来一个贪得无厌、惹麻烦、没本事的人,不如事先就做好准备,把陈子龙推到监军这个位置上。 至少在李毅看来,自己和陈子龙很长一段时间内,奋斗目标勉强能达成一致。 第171章 各地抗清形势,乡绅厚颜无耻 第171章 各地抗清形势,乡绅厚颜无耻 七月中旬的江南,很热…很热。 李毅光着膀子躲在中军大帐内,营中将士也多是如此,苦苦忍耐酷暑的折磨。 “这么热的天气,多铎想大动干戈也不容易吧!” 李毅从水桶中捞出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从攻克杭州开始,每一天都很重要。 李毅能想到江南各地一定有无数人被这个消息鼓舞,一定有无数人被李毅发布的‘反剃发令的檄文’激起心中的热血。 松江府,昆山县城,原郧阳府院士王柞、知县杨永等人集合义民,杀满清委派的县令闫才,推王新义为帅,起兵反清。 嘉定县城。 乡绅候峒相约城内所有士绅,把城中百姓分上中下三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城头树立“嘉定抗清义师”大旗,筹集银两往四处募集义兵。 苏州府。 原史可法幕僚吴云易在太湖组建义师,集合水舟百艘,攻下吴江县城。 江阴城外。 三百名留着鼠尾辫的清军小跑着前进,他们是奉常州知府之命,前去围剿盘踞在江阴县城的反清义士。 清风林树木茂密,走在这里格外凉爽。 清军跑到这里,速度就慢了下来。 再往前就到江阴县城了,按照常州知府给出的赏格,他们剿杀暴民后可以自由劫掠,想想怎么看都是个美差。 清军佐领走得累了,当即举起手来:“停下,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后到江阴杀了那帮不知死活的贱民!” 一众清兵乐得如此,分成几堆坐在路边,不断扯着湿透的衣衫。 “砰!” 树林内传来一声铳响,随后便听到清军斥候发出一道惨叫。 众清兵大吃一惊,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一边收拾兵器,一边东张西望。 “弟兄们,杀光这些清狗!” 树林内的喊杀声如同八月的钱塘江潮水,持刀的义军从四面八方涌出,数量足有万人。 三百清军就像狂风大浪中的小船,只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义军卷起的大浪拍翻。 傍晚的时候,三百颗留着鼠尾辫的首级挂上了江阴城头。 杭州城。 杨国忠正仔细检查城防,在看到几门铁炮后,问向身旁的炮兵:“这几门铁炮用了多久?” 炮兵如实回道:“五年了!” “打一炮试试!” “遵命!” 杨国忠摸了摸炮管,烈日暴晒后铁炮的炮管比砖石更烫。 杨国忠见识过铁炮的威力,但从未见过杭州城头这般大的铁炮。 炮兵准备妥当后向杨国忠做出请示,得到杨国忠许可后,开始点燃火绳。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猪头大小的铁球砸在远处的河道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杨国忠一边转身离开这个炮位,一边对炮兵吩咐道:“每隔一个时辰开一炮,把城头所有的铁炮都试一遍!” “遵命!”炮兵恭敬回应。 杨国忠见过最坚固的城池是北京城,其次是大同城,再次便是杭州城。 杭州城陆上四门都有三道铁闸,都设有瓮城。 现在让杨国忠感到棘手的是,杭州城太大而守军太少,如果宁绍军都守在城头便无法控制城内。 从清晨巡视到午后,杨国忠一路认真查看,挑出城防的各种毛病,身后的亲兵在他不满意的地方都做了标记。 就在杨国忠巡视完最后一个炮位没多久,一个亲兵飞速奔来,拱手禀告道:“杨参将,杭州城内曾在朝廷担任过五品以上官职的士绅,现在都到巡抚衙门了。” 杨国忠点点头,最后扫了一眼各处防位,然后在亲兵的簇拥下回到巡抚衙门。 这时,巡抚衙门后院内站着七八十人。 他们清一色都光着脑袋,原本他们是不想剪辫子的,接到杨国忠的召令后也不得不剃了个光头。 因为按照宁绍军颁布的命令,再留辫子出门就该斩首了。 由于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到正主,士绅们闲着无聊,便彼此打着招呼。 可当众人看到各自光亮的大脑袋,都不禁感觉极为尴尬。 为了消除尴尬,士绅们三三两两地抱怨起来。 “这新上任的杭州镇守究竟是什么人啊,竟敢如此无礼地对待我们?” “是啊,我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被晾在这里干等!” “依我看啊,鲁王殿下任用这样的人担任杭州镇守,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错,鲁王殿下用人不明,这南明新朝廷怕是没希望了!” 这些士绅面对博洛等满人时,一个个垂头顺目,百般讨好,生怕惹得满人不痛快。 可现在呢? 他们只是多等了一会,嘴巴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在大明,士绅地位尊崇,议论朝政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些士绅虽然降过满清,虽然剃了头发,可依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当杨国忠带着亲兵进入巡抚衙门后院时,情况又大为不同。 之前显得喧闹的后院立马变得寂静无声,之前开口骂人的士绅也都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杨国忠进入后院前,已站在那儿听了一阵,对于士绅们表里不一的言行很是鄙夷。 当然,鄙夷归鄙夷,该办的事还是要办。 杨国忠在亲兵的护卫下径直走向一处凉亭,路上眼皮低垂,谁也不看,士绅们自觉让开道路。 杨国忠在凉亭内站定,招手示意士绅们围拢过来。 杨国忠环视一周,用很平淡的口气说道:“我乃宁绍军参将杨国忠,奉鲁王殿下之命掌管杭州城的防务,我看诸位的头发剃得很干净,这是都投靠过清虏啊!” 杨国忠这话一出,士绅们又一阵骚乱。 这时,有士绅梗着脖子回道:“杨参将,清虏…清虏凶残,我们…我们选择剃发也是逼不得已啊!” 杨国忠面露冷笑道:“平民百姓见识短,剃发留辫也就罢了,诸位都曾受过皇恩,学过圣人之书,竟也做出这般行径,只怕是说不过去吧!” 杨国忠说到这里,厉声大喝道:“来人啊!”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一队甲士气势汹汹冲入后院,长刀拔出一半,目光看着杨国忠的手势。 这一瞬间,火球般的太阳对士绅们来说已经没那么炙热了,因为他们突然感觉脊背发凉。 原来,宁绍军不是要征召他们为官,而是要秋后算账。 “你们当中不但有人剃发留辫,还有人给清虏为官。”杨国忠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名单,冷声念道:“王福贵、林甫玉、何岩……等二十三人曾任满清的官吏,为满清搜刮民脂民膏,罪无可恕,立即押入大牢!” 第172章 浙东战事布局完成,静等清军反扑 第172章 浙东战事布局完成,静等清军反扑 随着杨国忠的话音落下,甲士们杀气腾腾冲到士绅当中,把惊吓得瘫倒的士绅拖出后院。 等后院再次恢复寂静,杨国忠笑着对惶恐不安的士绅说道:“诸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比我这一介武夫见识强多了。” “明天新任浙江巡抚便会前来上任,像这些曾深受皇恩又投靠清虏的无耻之徒,着实留不得。” “到时会审,请各位做个人证,莫让这些厚颜无耻之辈蒙混过关。” 侥幸逃过一劫的士绅们点头如捣蒜,既不敢出声,也不敢拒绝。 陈子龙就快要到来,杨国忠是根据李毅的命令先把这恶人当了,好方便陈子龙接下来行事。 光复杭州城后,如何对待已经剃发的百姓和士绅,是宁绍军需要直面的问题。 李毅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滥杀一通。 这世上有勇士,也有只看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百姓。 到现在这个时间点,长江以北只怕九成以上的百姓、士绅都已剃发留辫。 面对这样的现实,李毅只会除掉真正的汉奸,而不是把所有人都逼到对立面。 倒是浙江总兵方国安带兵攻下临安城后,大肆诛杀剃发的百姓、士绅抢劫财物,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方国安所部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军饷了,再不弄点财物稳定军心,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溃散。 这也是李毅当初掏五万两银子给方国安后,方国安很快就率军到富阳城助战的原因。 说起来,现在不单是方国安所部,宁绍军的军饷也是捉襟见肘。 如今宁绍军掌控的绍兴府和宁波府养不活这么多将士,所以必须要从投靠满清的士绅身上追缴财物。 李毅和方国安的区别在于,李毅到目前为止还没杀过一个士绅,即使要杀,他也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杭州城内风波起,市井间各种消息沸沸扬扬。 鸿运楼是杭州有名的酒楼,几个月前想到这里吃顿饭要提前三四天预约,但现在整个酒楼没几桌酒席。 在四个甲士的护卫下,柳随风晃晃悠悠进了天字号包厢。 这时候,包厢里已坐着一个发呆的年轻人,他一见到柳随风进来立马起身行礼:“柳总管!” 如果在两个月前,年轻人对柳随风这样的幕僚必定会不屑一顾。 但现在不同,这次他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柳随风给请过来。 柳随风微微点头,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沈公子,你寻我所为何事?” 沈姓公子几步上前,拉住柳随风的衣袖恳求道:“柳总管,家父被宁绍军抓入巡抚衙门大牢了,你和宁绍军有交情,求你前去通融通融!” “通融?”柳随风一拂衣袖,冷声回道:“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柳总管,求你了,只要能救出家父,花多少钱都可以。” “沈公子,有句话你一定听过,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银子的事都好说!”沈姓公子咬了紧咬牙。 “既然你家不缺银子,那就没问题了!”柳随风嘴角微微翘起。 七月十四日,陈子龙到达杭州城,接管巡抚衙门各项事宜,并召集城内有名望的士绅共审大牢内投靠满清的官吏。 两天后,杨国忠收缴三十万两银子,释放了二十个士绅,余下八人被斩首抄家,又抄得二十万两银子。 有了五十万两银子入账,加上一些其它来源,宁绍军近期的军饷就有着落了。 陈子龙和不少士绅都有过交情,没有交情的也能拐着弯找到交情,二十个被释放的士绅对他是感激涕零。 宁绍军连续两次出手,先杀泼皮,再杀士绅,杭州城内的百姓、士绅都老实下来。 巡抚衙门紧接着张贴布告,除自愿投军的义士外,每户十七岁到五十岁之间的男子三丁抽一,编为督抚营由官府提供食宿,但是没有军饷。 有杨国忠派人帮忙,巡抚衙门只三天时间,就择优挑选出一万五千督抚营新兵。 除此之外,陈子龙还聚集各卫所工匠,不分日夜打制兵甲火器,又每十户编为一甲,十甲为一保,每一户犯禁令,同甲的九户同罪。 按照陈子龙的要求,每保精选十名青壮负责维护各条街道安全。 这些人在局势危急之际,也可被拉上城头。 陈子龙的这些举措把杭州城编为一张大网,大大提高了宁绍军对杭州城的掌控。 海盐县位于嘉兴府,处在杭州府与松江府之间。 当地不但鱼米丰富,也盛产海盐。 韩必先奉李毅之命率军突袭嘉兴府的海盐县,一来获取当地的盐场,二来震慑临近的松江府清军。 有钱才能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 宁绍总兵府副总管徐明义的眼睛一直盯着稻子泛黄的水田,李毅也同样如此。 但现在还不到收获的季节,那盐场便成了最可靠的利润来源。 海盐县距离杭州城约莫百里,一旦杭州战事不利,韩必先可在两天之内赶到支援。 不仅如此,海盐县距离崇明岛也就五六日的路程。 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配合张名振所率偏师的战斗。 至于韩必先率军拿下海盐后能否守住,这却不是大问题。 有张大彪所部水师随行,一旦清军猛攻海盐,韩必先在战事不利的时候可以退到海上。 按照李毅的规划,宁绍军主要沿着钱塘江和东海海岸线布局,形成一条钩状链条。 方国安所部和韩必先所部分别拱卫杭州的左右翼,李毅在萧山行营居中调度,张名振的偏师远征威胁长江口。 战事的布局与筹备一刻也不能耽误,李毅正因为这个原因才急匆匆送走鲁王,赶到萧山行营居中调度。 经过各部的同心协力,如今浙东战事的布局已经完成,接下来静等满清大军杀到即可。 这些年的经历让李毅明白了一些道理,不会轻易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如果他不暗中布局,以大明文臣士绅喜欢扯皮的习惯和奇低的办事效率,不等鲁王上任监国后调度兵马对抗清军,各地举事的义军怕是早已被清军屠杀干净了。 第173章 多铎暴怒,十二万清军反攻杭州 第173章 多铎暴怒,十二万清军反攻杭州 在李毅安排得力人手的组织下,宁波、绍兴、余姚、慈溪、定海、奉化、上虞等地义军共九千人归入李毅麾下。 其余‘暴动’百姓散去回家,收割即将成熟的早稻。 李毅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鲁王监国的拥立事宜,但包括鲁王在内的所有朝臣都把李毅当做主心骨。 李毅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了除方国安所部外所有的宁绍军队。 清军五月底用兵江南,六月中旬攻克杭州。 南直隶及浙江各府县的降表在豫亲王多铎的案头堆积如山。 各地知府、守备、通判、知县……求降的文书让多铎看花了眼。 清军去年十月入关(山海关),今年六月就取下了大半个大明。 无论是南京城内的多铎还是北京城内的多尔衮,都像做了一场梦。 几百年后,南京被称作“四大火炉”之一,眼下也没好到哪里去,让人酷热难耐。 多铎靠在竹椅上微闭双目,山风习习,到了临近身体的那一刻才知道这风也带着热浪。 作为豫亲王和南征清军统帅,多铎可以在紫金山中的树荫下躲避暑气,但诸多来自辽东和蒙古的清军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江南各府已定,剃发令下达,剪去头发的百姓士绅大多失去反抗的勇气。 整个大明只剩下福建的郑氏和湖广的大顺军残部。 在多铎的计划中,再过一段时间等剃发令完成,征南大军便可以返回北方休整了。 这一年征战大半个大明,十万满人将士损失不小。 因此,摄政王多尔衮命他每逢战事就让明军降卒作为炮灰冲锋在前。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多铎从假寐状态中惊醒过来。 “王爷!”亲兵看多铎微睁双眼,连忙躬身递上一封密信:“这是驻守杭州的博洛贝勒送来的,剃发令下达后,松江、常州以及浙江等地均有前明士民叛乱。” “这不过是疥癣之患,无需大惊小怪!”多铎接过书信,不耐烦吩咐道:“传本王号令,对胆敢叛乱、拒不剃发的贱民不得姑息。” “凡是敢立旗叛乱的县府,一律屠城。” “只要多杀一些人,那些不知好歹的士民就老实了!” 多铎一边说话,一边拆开博洛的密信。 草草看完,多铎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黑,与死去没多久的尸体颜色差不多。 “博洛就是这个废物!”多铎破口大骂,使劲把手中的信件揉成一个纸团。 浙江出现叛乱,叛军拥立鲁王为监国,杭州城被偷袭攻下,叛军主力是之前据说逃向海外的宁绍军。 “李毅!”多铎咬牙切齿。 几年前的京畿之战,多铎虽然率军除掉了满清的大敌宣大总督卢象升。 但与他交过手的李毅,却是给多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清军攻下杭州后,多铎听说宁绍军分裂了。 宁绍副总兵陈靖玄求降,总兵李毅远逃海外,多铎那时还心存怀疑,只是因为多尔衮下达了剃发令,让他无暇再去查明究竟。 各省府投靠满清的官吏太多了,很多大明官吏摇身一变直接成了满清的主官。 满清朝廷急着扩大胜果,暂时没功夫一个个追究。 也正因为如此,多尔衮下达剃发令才很有必要。 剃了头发后,这些人才会与过去彻底割裂开,才会老老实实为满清效力。 但是,多尔衮下达的剃发令是不是有些急了。 多铎对此有过怀疑,但不敢说出来。 想到‘剃发令’过早下达带来的不利影响,多铎把手中的纸团又重新打开。 再看纸条上的内容,李毅胸口起伏不定,额头又冒出一层汗水:“传本王号令,立即调集大军围攻杭州城!” 擒贼先擒王! 杭州是江南平原的南部中心,又有宁绍军占据浙东为后盾,拥立鲁王为监国后已成满清朝廷的心腹大患,必须立刻除去。 多铎的号令下达后,无人敢耽误。 清军行动迅速,在金华朱大典、东阳张之维等人到达绍兴府城的同时,十二万清军到达杭州城外三十里。 李毅继续待在萧山行营,把拥立鲁王之事完全交由徐明义代理。 李毅为了及时了解何处战况,又命杨国忠和陈子龙每日汇报军情,还让信使往富阳方国安的大营一日一行。 杭州城头,杨国忠与陈子龙并肩而立,一同查看敌情。 千里镜中,清军大营连绵数十里,在水道纵横的平原中化作星星点点。 清军征集的民夫正在清理稻田,铺平道路。 北门外的高地上,清军炮营正在勘探地形,准备安置炮台。 “杨参将,在这之前你与清虏交过手吗?”杨国忠身材矮小,陈子龙没能免俗,对他很不放心。 杨国忠微微点头。 “是在宣大和京畿吗?” 杨国忠还是点头。 陈子龙弄的没了脾气,他再不放心,战事还是得交给杨国忠,他只管维持城内秩序。 七月十八日,当宁波府城内的文官士绅为了在新朝廷占个好位置而吵翻天的时候,惨烈的杭州城攻防战已拉开序幕。 “开炮!” 随着杨国忠一声令下,杭州城头巨炮轰鸣,硕大的铁弹飞向北城外清军正在布置的炮营。 一连打了五六炮,宁绍炮兵终于命中一次目标,砸坏清军铁炮两门,压死民夫数十。 清军督战队抽刀上前,督促民夫顶着炮火布置炮营阵地。 凡敢胆怯后退者,立斩不饶。 江南有用不尽的民夫,清军自从屠了扬州城后一直兵不血刃,多铎正嫌杀人太少,没能成功立威。 “轰隆!轰隆!轰隆!” 清军炮兵布置好铁炮,立刻校准角度开始开炮还击。 一颗颗铁弹击打在杭州城墙上,发出震天巨响。 明清两军炮战一起,杭州城内立马鸡飞狗跳。 老百姓关门躲入家中,街道上空无一人。 杨国忠观察了一阵,见城头碎石乱飞,不知清军的下一颗铁弹会砸中哪里,当即命甲士下城,只留炮手还击。 炮声从午后一直响到天黑,清军拆除了不少苏州和南京的城防炮过来,一下午便把杭州北门的城墙砸得千疮百孔。 第174章 明清两军斗狠,马世英被排挤 第174章 明清两军斗狠,马世英被排挤 七月十九日,朝阳刚刚升起,明清两军的炮战又拉开序幕。 血战到晌午的时候,宁绍炮兵摧毁清军铁炮十六门,而北门城头的十六门明军铁炮也被击毁十门。 北门城头只剩下六门铁炮,继续对攻下去效果并不好。 杨国忠稍作考虑后,决定让炮手下城,只留少数甲士使用千里镜查探清军动向。 又是一个时辰后,清军炮营炮膛打红,不得不停止轰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战事就结束了。 因为城头观察敌情的明军甲士很快就大声提醒道:“弟兄们,快回到防位,清虏开始强攻了!” “清虏离城五里!” “清虏离城三里!” “清虏离城一里!” “清虏已到城下!” 呼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杨国忠带着亲兵登上城头,只往外看了一眼,一股莫名的怒火便涌上心头。 只见数万大明百姓正被凶神恶煞的清军驱赶,好似蝼蚁一般连滚带爬靠近城墙。 在他们身后,大量清军扛着云梯正畏畏缩缩靠近。 这数万作为炮灰的大明百姓是多铎连夜从嘉兴府和湖州府驱赶过来的,哭爹喊娘的声音与杭州城内的口音相近。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气得胸口起伏,好似在孕育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没有我的号令,谁也不许放铳!” 杨国忠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城头守军给火铳上好弹药后,便把铳眼朝下,静等杨国忠的下一道命令。 清军等了片刻,见城头守军没有反应,便挥刀喝骂百姓让开道路,然后扛着云梯冲到城墙边。 “放铳!” 随着杨国忠一声令下,一阵整齐的铳声响起,大部分铅弹斜线射出。 火铳射击的精准度不高,城头守军因为想要尽力避开大明百姓,射击效果很差,多数铅弹击空或者击中到一处。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硬起心肠厉声大喝道:“无差别放铳,违令者斩!” 又是一阵整齐的铳声响起,这回城头守军射出的铅弹均匀洒落在城下。 不分清军还是大明百姓,两三百人立刻倒地。 有的趴在地上惨叫,有的紧捂胸口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 杨国忠看了看战果,又硬起心肠再次下令道:“继续放铳!” 一排排铅弹从城头飞出,如同暴雨一般洒落在城下,立马射翻一大片清军和大明百姓。 死亡危机面前,不知是谁先开口喊了一句‘逃啊’。 下一刻,便见大量大明百姓不顾督战的清军威胁,四散而逃,把清军的攻击阵型完全冲乱了。 战机出现,杨国忠果断给张定远下令:“张游击,你立刻率领骑兵出击,切记莫要追出去太远!” 张定远早已按捺不住,一听到杨国忠的命令,立马带着一千宁绍骑兵杀出城去,如同下山猛虎般扑向扛着各种攻城器械的清军。 宁绍骑兵策马飚飞,不用弓箭,不用火铳,只用一柄柄锐利战刀砍向最近的头颅。 只两三轮冲锋,宁绍骑兵就把攻城清军杀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 清军后阵内的多铎看到这一幕,气得火冒三丈,竟命清军炮营进行无差别炮击。 炮营指挥不敢违背多铎的命令,也顾不得铁炮的保养维护,立刻命炮兵对准城下位置展开无差别炮击。 随着‘轰隆’‘轰隆’的炮声响起,一颗颗骇人铁弹落入混战的人群内,不分敌我带走大量性命。 张定远意识到不妙,果断下令撤回城内。 骑兵速度快,只片刻功夫便回到城内。 反倒是攻城清军,因为都是步卒且大多携带攻城器械,他们回撤的速度慢,比宁绍骑兵多挨了几轮炮击死伤惨重。 这一轮交锋结束,杨国忠与多铎都给对方做出评价:“真是够狠啊!” 不过,杨国忠、多铎给对方的评价虽然相同,但后续的感触却是完全不同。 杨国忠觉得正因为多铎够狠,宁绍军可以抓住机会狠狠削弱清军的实力。 与之相对,多铎却因为杨国忠够狠,而感到极为头疼。 清军目前进行的虽然只是试探性攻击,但从大战结果可以看出。 这次面对的杭州守军和守将素质很高,清军不可能再像刚渡江时那般不费吹灰之力把杭州城拿下。 也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多铎对大意丢掉杭州城的博洛更加痛恨。 杭州城这边大战正酣,宁波府城那边则吵得热闹,引起‘骂战’的导火索正是马士英。 马士英在朱大典、张之维等人到达宁波府城之前,便已出现在鲁王的临时府邸内。 他是弘光朝的内阁首辅,鲁王和他深聊一番后,对他大加赞赏,决定把他留在身边。 但朱大典、张之维、宋普等人到达宁波府城后,便以“亲贤臣,远小人”为由,要求鲁王驱走马士英。 朱大典、张之维、宋普等人与东林党关系紧密,马士英当权时,三人都在家赋闲,没有得到重用。 最关键的一点是,马士英因为与阮大铖交好被看作是整个东林党的对头。 此刻的马士英在江南士子中名声极差,近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马士英一个人当然吵不过一群人,鲁王本来对于众人的吵闹无所谓,但连续吵了几天竟把他上任监国的时间给耽误下来。 鲁王有些心慌,见众怒难犯,无奈之下只得请马士英离开宁波府城。 马士英在宁波府城的遭遇,完全可以用‘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来形容。 这一刻,马世英才想起被他忽视已久的李毅。 马士英怀着一丝希冀马不停蹄赶到萧山行营,在向守营甲士通报姓名后,他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静等李毅的接见。 约莫一刻钟后,两队盔甲鲜明的甲士大踏步出营,他们每一脚跺在地上都犹如重锤敲地。 马士英睁开微眯的眼睛,右手轻抚短髯,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到底是当过凤阳总督,又在内阁首辅位子上坐过的人物。 宁绍甲士在马士英十步开外骤然止步,分左右两列站定,中间让出两丈宽的道路。 “马阁老!”李毅从宁绍甲士后面走出来,步子不疾不徐:“下官迎接来迟了!” “李总兵!”马士英矜持地拱了拱手。 “马阁老请入营说话,早就听说马阁老到了宁波府,只因军情紧急才一直无暇前去拜见。” 李毅落后马士英半步,陪他走入大营。 李毅在了解明朝的社会规则后,便从未丢失武将对文臣的恭谨。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第175章 李毅的棋子马世英,杭州城攻防战 第175章 李毅的棋子马世英,杭州城攻防战 徐明义近来每天一封书信,把宁波府城内的争吵说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谁骂了几句脏话也惟妙惟肖地写了上去。 李毅看的很欢乐,想不到那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官,在内阁吵架竟然与村妇撒泼差不多。 李毅一边领着马士英巡视军营,一边介绍杭州城的战况:“马阁老,近来清虏正加紧强攻杭州城,这里时常能听见江对岸的铁炮轰鸣。” “下官如今真是坐卧不安,只期盼鲁王殿下尽快上任监国之位。” “然后联络广东及湖广各地的反清义士一起夹击清虏,以缓解杭州城的压力。” 两人拐过辕门的时候,远处传来喊叫声。 “挺胸,双手握着枪杆,握手处用力,胳膊放柔和,听我号令!” “一二,刺!” “一二,收!” 前方空旷的草地上,浙东各地才入兵营的义军正在烈日下操练。 军中将士多配长枪,只有少部分配备火铳、弓箭和战刀。 宁绍军这些年招募了不少工匠,但仅靠他们无法给几万大军装备充足的兵甲火器。 南京军械局领取的那些火铳多数不能用,还需回炉再加工。 所以,宁绍军虽然将‘全军装备火器’的口号喊得响亮。 但实际只装备了不到两万杆火铳,且大部分用在了杭州城内。 “李总兵麾下果然兵精将勇,大明只怕要依靠李总兵才能重整河山!”马士英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太露痕迹,因为他确实憋不住了。 一年前,马士英凭借江北四镇的拥立之功当上弘光朝的内阁首辅。 现在,马世英还想借力李毅再登内阁首辅之位。 李毅知道马士英的心思,神色不变道:“马阁老谬赞了,宁绍军现在虽然人数不少,但大多是刚募集没多久的新兵,且粮饷、兵器、铠甲严重不足,就算清虏不来攻打,也不知能撑多久。” 李毅这个说者有意,马士英这个听者同样有意:“李总兵,杭州乃是收复江南的关键。” “杭州若失,只靠浙东各府无法支撑残局。” “唉…浙东各府应当全力支持李总兵的,而不是至今还在那里磨磨唧唧。” 不管马士英存着什么心思,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马世英在江南诸生心中名声极差,但其实并非无能之辈。 马世英当凤阳总督时,也曾抵御住李自成南下的偏师。 李毅摊开双手,脸露为难道:“没办法,我现在只能等鲁王殿下上任监国后给宁绍军发饷了!” 马士英似乎心有感触,‘义愤填膺’说道:“这可不能等!” “当下乃是危急时刻,浙东各府的钱粮都该归李总兵统一调配,以方便行事和鼓舞士卒。” “如果前方将士拼死血战,却连断头饭都吃不饱,连卖命钱都拿不到,如何能安稳军心!”。 李毅闻言朝马士英拱手一礼,‘语带感激’道:“有马阁老这几句话,军中将士的心都暖了,请马阁老在内阁多给下官一些方便,下官不胜感激!” 马士英长叹一声,正要说出自己的难处。 可李毅却不给马士英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方总兵也在富阳与清虏对峙,马阁老可不要只记得下官,却把他给忘了。” 李毅这句话很突兀,马士英面色古怪,不禁陷入沉思。 李毅把马士英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继续说道:“按理说下官一介武夫不该议论朝政……” 简单的铺垫之后,李毅随后的话音铿锵有力,如战刀出鞘时那般锐利:“大明之乱,归根结底是党争之乱。” “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朝臣应当摒除私心,同心协力共同抗清。” “如果再因一己之私党同伐异,我麾下这些儿郎可不会为他们而战!” 李毅在给马士英暗示,也在给马士英警告。 虽然李毅至今没有向鲁王进言过,但只要他现在说出来,整个浙江只怕没人敢不当回事。 短暂的沉寂后,马士英似乎想通了什么,朝李毅拱手一礼道:“多谢李总兵开导,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马士英只在萧山行营待了一天便准备前往富阳见方国安,李毅派了百骑沿途护送。 按照李毅的计划是要帮助马士英入阁的。 只不过,这事李毅不会亲自出面,所以李毅让马士英去富阳找方国安上书。 李毅心里很清楚,没有东林党的对头马士英在内阁相助,他很难斗过内阁里的东林党。 李毅抗清需要很多钱,这些钱必须要从东林党的口袋里掏出来。 李毅在辕门送走马士英没多久,杭州城方向又传来闷雷般的铁炮轰鸣声。 清虏又开始攻城了么? 从杭州城炮声响起的那天开始,李毅的心就没有踏实过。 十二万清军几乎全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兼有炮火优势,李毅能想像得到杨国忠、陈子龙、孙镇他们面临的压力。 有的时候,李毅都忍不住想要亲自赶往杭州城坐镇。 但想到自己要妥善面对内外两个战场,李毅又把这个念头按入心底。 杭州城! 随着‘轰隆’‘轰隆’的炮音响起,一枚枚铁弹破空飞射,猛地砸向杭州北城门。 清军铁炮的精准度虽然不高,但发射几轮后仍旧有几枚铁弹击中城门,把五寸厚的铁门轰出几个大洞。 清军炮营看到这个战果颇为振奋,嗷嗷直叫着继续发射铁弹。 又是几轮炮击之后,北城门再次被击中,加上之前的损伤,五寸厚的铁门彻底被轰成稀巴烂。 杨国忠望着开始集结的清军大部队,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心中暗道:“这一仗不好打啊!” 片刻后,城头的了望兵挥舞号旗,大声呼喊道:“清虏开始强攻了!” “五百步!” “三百步!” 城下登城石阶附近,才被李毅派来相助杨国忠守城的秦虎拔出战刀,对身边的宁绍军将士喝道:“随我登城!” 刀盾兵先行,弓箭手和火铳手紧随,长枪手位于最后。 等他们在各防位站好时,又听到了望兵大喝道:“清虏距城只剩百步!” 杨国忠投眼望向城外,视线内最多的还是浑身颤抖的汉人老百姓。 这些老百姓是多铎从周边抓捕的尚未剃发的乡民。 江南有的是人口,不管情不情愿,眼下都成了清军的帮凶。 连接钱塘江的护城河架不住数万老百姓的填埋,这些老百姓才刚干完活,立刻就成了攻城的‘炮灰’。 杨国忠虽然目光沉静,但右手却在微微颤抖。 到此时还没剃发的都是大明的好男儿,可现在他却要亲手杀死这些人。 第176章 死也要拉清军垫背,明军火器发威 第176章 死也要拉清军垫背,明军火器发威 这些老百姓后头是队形松散的清军弓箭手,而在清军弓箭手的缝隙中,则夹杂着扛着云梯的满人甲士。 城头守军一半是李毅在东阳、义乌等地招募的第一批将士,他们性情彪悍,又在平定白头军之乱中见过血,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无所畏惧。 另一半则是不久前招募的新兵,只经过初步整训,因为还没真正上阵见血,看到清军大举来攻难免有些心慌。 秦虎曾担任卢象升督抚营的统领,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秦虎一边在城头过道上快步行走,一边大声提醒道:“大家莫慌,听从号令放铳!” 秦虎的提醒起到的作用不小,大部分人都按照命令填装铅弹,静等放铳的号令。 不过,万事难免有例外,一个火铳手看着不断逼近的清军,一个没忍住竟放了一铳。 这一声铳响就像是导火索,其余新兵不明所以,纷纷跟着放铳。 秦虎看到这一幕,眉头一皱,几个大步走过去揪住第一个放铳的火铳手。 秦虎张开胡子拉碴的大嘴骂道:“你怎么搞得,我刚才不是提醒了吗,未得号令,不准放铳!” 横飞的吐沫喷在那火铳手的脸上,那火铳手本来就紧张,现在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 “站直了,真丢我们宁绍军的脸!”秦虎目光直视那火铳手,肃然道:“装好弹药,看着城下,让我看看你长没长卵子!” 有了这个小插曲,刚才放铳的新兵重新填装好弹药,这回明显镇定许多。 随着距城越来越近,清军的箭矢攻势开始发动,密集的箭矢好像夏日的暴雨开始洒向城头。 秦虎看向杨国忠,但杨国忠毫无反应,并不打算立即下达还击的命令。 火铳不像弓箭那般精准,在城头与清军弓箭手对射没什么优势。 所以,必须要等清军到达火铳的射击范围再密集施放,才能达到最好的攻击效果。 杭州守军很紧张,殊不知攻城的清军同样十分紧张。 沉默的城头在攻城清军眼中,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巨斧,让人感到窒息。 杨国忠眯着锐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右手轻轻抬起来,‘放铳’两字就要喊出口了。 突然间! 城下云梯旁,一个光着膀子的汉人突然转身掐住旁边清军的脖子,大吼道:“父老乡亲们,反正我们今天难逃一死,不如拉些清虏垫背!” 这一声呐喊好似最强命运之音,被驱赶的老百姓瞬间醒悟过来,他们如同暴起的马蜂蜇向最近的清军。 有的冲向清军弓箭手,有的冲向扛云梯的满人甲士。 一蜇之下,无论毒囊是否刺中敌人,这一生就此结束。 杨国忠抬起来的手被定格在半空中,从他跟随李毅北征南战到现在,从未像今天这样被震撼过。 飞蛾扑火般的殉道啊! 大明从不缺有风骨的老百姓,可惜没有配得上他们的官吏和皇帝。 清军经过片刻的慌乱后,挥刀砍向这些倒戈一击的大明百姓。 尸体堆积在地上,没有惨叫,只有疯狂。 垂死的大明百姓望向城头,嘶声狂吼:“快放铳啊!” 杨国忠痛苦地闭上双眼,右手从半空中落下。 秦虎看到后,怒声狂吼道:“放铳!” 随着秦虎的命令下达,漫天的铅子泼洒下去,大量清军和大明百姓中弹倒下。 清军弓箭手放箭猛烈还击,城头守军只是中箭闷哼,并没有嘶声惨叫。 因为他们一看到城下发动搏命一击的同胞兄弟,便觉得自己叫喊得稍微大一点声都是丢脸。 “退后,装弹!” 秦虎适时出声提醒,火铳手退后一步躲在刀盾手身后,娴熟地装填火药铅子。 “放铳!” 有序的指挥不但能加快装填弹药和发射火铳的时间,而且可以增大火铳攻击对清军的威胁。 清军抓来的大明‘炮灰’再次出了问题,这让多铎有些羞恼。 在多铎的怒斥下,清军为数不多的攻城盾车开始派上战场。 在这些攻城盾车后头,则是密密麻麻随时准备冲入城中的清军。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当即对传令兵吩咐道:“让火器营登城!”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一个个木箱子被抬上城头,里面装有毒火球、烧夷弹、神火飞鸦等大杀器。 由于数量有限,这些大杀器不能随意使用,每每用出都要能改变局部战场形势。 这时,除了火器营携带这些大杀器待命外。 在北城门正上方的藏兵洞里,火油兵拿着一根根长柄铁瓢,随时准备从沸腾的火油锅内舀出滚烫的火油。 只等清军的攻城器械一靠近,这些滚烫的火油便会泼上去。 到时再配合发射一些火箭,就可以迅速毁掉清军的攻城器械。 多铎不知道杭州守军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有诸多布置,在愤怒情绪的作用下,他挥刀连连催促攻城的清军:“冲过去,快冲过去!” 攻城清军不敢违背多铎的命令,连忙推着攻城盾车加速。 而攻城盾车一加速,躲在攻城盾车后面的清兵也立马加快脚步。 杨国忠看到这一幕,当即下令道:“发射神火飞鸦!” 随着杨国忠的命令下达,带着尖锐叫声的‘火鸟’从城头滑翔而下,落在木盾车正前方爆裂。 火花与油污沾在木盾车上,立马开始燃烧,这正是杭州军械局制作的神火飞鸦。 陈子龙接管杭州城后,军械局的工匠成了最忙碌的人群。 事实证明,他们既可以制作出无法使用的火铳,也能制作出巧夺天工的各式火器。 之所以出现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这取决于上官怎么对待这件事,也取决于他们可以得到什么样的待遇。 陈子龙给每个工匠定量安排任务,制作出来的火铳要亲手施放三次才算通过验收。 成功通过验收的一杆火铳有五百文的赏钱,其余如毒火球、万人敌、神火飞鸦等战场大杀器,也各有奖赏。 从围城那一刻起,杭州城内的米价便开始上涨。 穷苦人家的老弱妇女只能每天等在街头接受官府粥棚接济,供给的食物顶多保证他们不会饿死。 陈子龙给工匠们的这个赏钱虽然不多,但只要工匠们勤勤恳恳工作,在如今这样的艰难时刻,也足够工匠们养家糊口。 第177章 清军攻城受挫第二战场即将开打 第177章 清军攻城受挫,第二战场即将开打 神火飞鸦以各式诡异曲线在空中飞舞,划过空气的声音比真实乌鸦的叫声更要恐怖百倍。 守军想要控制神火飞鸦的飞行轨迹虽然很难,但熟练者操纵的神火飞鸦往往能奔向清军的攻城盾车。 于是,清军的攻城盾车开始三三两两的燃烧起来,推车的清军更是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作火人。 被火活活烧死,这样的死法太吓人了。 攻城盾车后的清军受到惊吓,本想掉头退回去,可看到杀气腾腾的督战队后,他们又只能咬牙越过燃烧的攻城盾车往前冲。 没过多久,第一批满人甲士把云梯架上城墙。 正当他们准备顺着云梯攀登时,城头突然泼下大量沸水。 炎炎夏日,被沸水浇到身上那滋味别提多酸爽。 满人甲士被烫得哭爹喊娘,在地上来回打滚。 趁着这个空档,守军或是利用叉子把云梯推倒,或是把桐油淋到云梯并点燃。 霎时间,云梯周边化作一片火海。 爬到一半的满人甲士被搁在半空中烧烤,想往下跳又不敢跳。 杨国忠从容镇定,仔细观察着战局。 秦虎则带着一队手持三眼铳的甲士在城头巡逻,何处出现险情他就带人去哪里支援。 对于宁绍军而言,只要杭州水门畅通,浙东各地的物资就可以源源不断运入城中。 有充足的物资支撑,多铎所部清军想攻下杭州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激战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攻城的清军死伤不少,结果却连城头都没摸到,这让多铎十分郁闷。 杨国忠看着清军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立马安排城头守军开始轮换。 杭州城攻防战显然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杨国忠所能调度的全部兵力也只有清军的四分之一。 这般情况下,如果不做好轮休,恐怕清军还没攻破城池防御,守军自己就撑不住了。 杭州城这里汇聚明清两军主力,是当之无愧的战场中心,但也只是战场的一角而已。 崇明岛! 随着战船靠岸,顾三麻子脚步轻盈地跳下船,朝岸边前来迎接的汉子拱手道:“老螃蟹,你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老螃蟹是崇明岛游击顾荣当海盗时的绰号,当年顾荣处事横行霸道,因而得了这个名号。 “老麻子,你投入宁绍总兵麾下也不早点回来看看兄弟!”顾荣给了顾三麻子胸口一拳。 两人都姓顾,又都是海盗,所以关系格外融洽。 顾三麻子扭头看到张名振正催促战船靠岸,连忙压低声音说道:“老螃蟹,那是宁绍参将张名振,奉监国的鲁王殿下之命收复苏州府和松江府,想在崇明岛暂时落落脚。” 顾荣爽朗笑道:“来吧,都来吧,王之仁的吴淞水师五天前也到了这里,怕就怕他们没一个再敢回大陆对付清虏。” 顾三麻子撇撇嘴,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有大陆上的消息吗?” “当然有,不回大陆搞粮食,我们这帮人岂不是得饿死。”顾荣显得很烦躁。 崇明岛本是他顾荣的大本营,现在大家都来了,他只能缩到东北角的水寨中藏起来。 王之仁是吴淞水师统领,麾下有近两万人马,张名振是宁绍参将,麾下兵马不少于五千,都是他一个小小游击不敢轻易得罪的主。 “有人抗拒剃发令吗?” “当然有!”顾荣一提到这个就来了精神:“前些天听说江阴反了,义军一场伏击下来灭了三百前去围剿的清虏。” “昨天上岸探听消息的小喽啰回来,说嘉定县城的候峒也反了。” “现如今,投靠满清的苏淞总兵李成栋正准备率军围剿。” 张名振上岸后来到顾三麻子身边,正好听见顾荣的话,于是皱眉问道:“顾游击,你的消息准确吗?” 顾荣上下打量张名振,也不行礼拜见,冷声回道:“你爱信不信!” 张名振也不生气,笑着说道:“顾游击现在应该知晓我准备干啥事,不知能否派两个弟兄给我引路!” 强龙不压地头蛇,顾荣对松江府很熟悉,弄得好可以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对于张名振的请求,顾荣很是惊讶,不由问道:“你近期就要率军前往苏州府、松江府?” 张名振点点头。 “具体何时出发?” “李成栋那厮想去围剿嘉定义军,那就宜早不宜迟!” “不好好休整一番?” “先救了嘉定义军再休整也不迟!” 顾荣感觉到张名振的雷厉风行,收起之前的轻视,对张名振竖起大拇指道:“张参将这般行事着实令人佩服!” 几人说话的功夫,几艘大海船劈浪而来,船头立着“王”字大旗。 吴淞水师统领王之仁听说宁绍军从南边过来了,分外感到亲切,当年他也担任过宁绍总兵一职。 顾荣似乎和王之仁有些不对付,看到王之仁将要登岸,先告辞回水寨召集向导。 张名振等顾荣走远,当即朝王之仁的战船走去。 王之仁当宁绍总兵时,张名振还是石浦游击。 如今老上司来了,张名振理所当然该去拜见。 张名振见到王之仁后,不等他向王之仁拱手行礼,王之仁已着急问道:“张参将为何到这里来了?” 张名振肃然回道:“我奉鲁王殿下之命,前来收复松江府!” “李总兵攻取了杭州,这个消息属实吗?” “自然属实!”张名振神情振奋,这是宁绍军镇的功劳,他也觉得脸上有光。 “你说奉鲁王殿下之命前来收复松江府,莫非鲁王殿下已继任监国之位?” “不错!” 张名振并没有提及李毅,如果说奉李毅之命,弄的他像李毅的家将一般。 张名振说奉鲁王之命,是把自己当做纯粹的大明臣子。 之前李毅派张名振前去迎接鲁王,鲁王对张名振恩宠有加,让他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王之仁脸露喜色,鲁王继任监国之位,李毅又攻下杭州,这表明大明的天下还有希望。 王之仁转头看向张名振的战船,叹气道:“汉奸李成栋麾下有三万余悍卒,你带来的兵马太少了!” 张名振朝王之仁单膝跪下:“还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王之仁伸手把张名振扶起,豪气道:“李总兵能拿下杭州城,我与你联手自然也能拿下松江城!” 张名振闻言大喜,笑着恭维道:“大人忠勇无双,李成栋那厮自然不是大人的对手!” 第178章 狗汉奸李成栋,筹划锄奸 第178章 狗汉奸李成栋,筹划锄奸 七月二十日,王之仁率水师攻下宝山卫所,张名振率五千步卒登岸直奔嘉定县城。 几社徐孚远、夏彝闻讯前来投军,他们在松江府根深蒂固,又联络顾炎武等人协助打探李成栋所部的消息。 嘉定城下,一万清军迅速摆出攻击阵型,对面是蜂拥赶来的嘉定义军,他们乱哄哄挤成一团。 李成栋摸了摸光滑的脑袋,才剃发的大明人多半都有这个习惯:“哼,这样的货色居然也敢造反,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成栋脸上浮现一抹残忍的笑容,心中暗想嘉定城内富户多,到时候杀一儆百可以大捞一笔。 “兵分两翼,将他们赶尽杀绝!” 随着李成栋的命令下达,一万清军从中分开,像一支移动的螃蟹。 清军避开正前方密密麻麻的嘉定义军,从左右两侧虚弱处展开夹击。 李成栋的部下原本就是大明悍卒,剃发留辫后,他们再无一丝羞耻和怜悯之心,成了杀戮大明百姓的刽子手。 李成栋所部像在草原上捕食的恶狼,先以弓箭击溃嘉定义军的士气,随后杀气腾腾发起冲锋。 大部分嘉定义军手里只拿着锄头和扁担,许多人一个照面就被清军砍翻在地。 少数人用锄头、扁担架住砍来的长刀,可随着第二刀、第三刀劈来,他们很快又丢了性命。 两队清军冲向最松散的嘉定义军两翼,像剥桔子一样撕开外层柔软的皮,然后将里面柔软的瓤砍碎。 前一刻,身边的亲友邻居还是活生生的。 下一刻,他们就尸首分离,这给嘉定义军极大的刺激。 一些人为之愤怒,开始拼命反击。 但更多的人为之恐惧,开始落荒而逃。 于是乎,李成栋所部清军只用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数万嘉定义军杀得狼狈逃窜。 “哈哈哈,当真是不堪一击!”李成栋猖狂大笑,朗声下令道:“追击,杀光这些贱民!” 真是一场畅快淋漓的胜仗啊! 投靠满清的江北三镇,唯有李成栋被任命为苏淞总兵。 苏州府和松江府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满清对他的厚待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成栋这厮没有人性,他的手下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一边发出各种猖狂怪叫,一边挥刀虐杀嘉定义军。 就在他们杀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时候,李成栋的亲兵突然惊恐大叫道:“大人,你看后面!” 李成栋转头望去,只见五六里外旌旗招展,一部打着‘张’字将旗的人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后头。 “张字将旗?”李成栋心惊之余,又很是疑惑:“这是哪里来的队伍?” “不知道!”亲兵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王之仁的水师攻破了宝山卫所,难道他们还敢来救援嘉定城的‘暴民’不成?”李成栋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急忙下令道:“传我号令,收兵结阵!” 因为这部新出现的人马,李成栋不得不中止追杀嘉定义军,这让他很不爽。 张名振听到清军吹响收兵的号角后,测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最终放弃突击的打算。 嘉定义军已经完全溃败,连配合前后夹击清军的能力都没有。 这般情况下,张名振如果率部以少敌多,就纯属犯傻了。 明清两军遥遥对峙片刻后,张名振决定率军退走。 错过这次战机虽然可惜,但也有些许好处。 李成栋知晓崇明岛上的明军敢登陆作战,会给予李成栋巨大的压力,让他不敢肆意围剿各地的义军。 张名振所部一路退向宝山卫所,李成栋率军紧紧相随。 傍晚时分,李成栋终于确定张名振所部与王之仁所部是一伙的。 李成栋结合探查到的情报细细推算一番后,猜测坏他好事的张姓将领应该就是宁绍军参将张名振。 宁绍军竟然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在对抗杭州城下十余万清军的同时,居然仍有余力派出偏师。 这种局面既让李成栋感到心惊,又让他对身处浙东的鲁王另眼相看。 李成栋已经知晓自己的对手是谁,稍作考虑后他便有了应对之策。 反叛的嘉定义军不能放过,而眼前这些明军同样需要剿杀或者赶走。 基于此,李成栋从松江府城调出五千人马前去剿灭嘉定义军,而他自己则带着一万人马进攻宝山卫所。 张名振率部退回宝山卫所后,立即与王之仁商议。 经过一番讨论,他们决定由王之仁分出一部水师从细柳湖向昆山进军,与太湖义军遥相呼应。 张名振则在宝山卫所修筑工事,尽可能把李成栋所部主力拖住。 张名振望着不断聚集的李成栋所部,对亲兵吩咐道:“你想办法去一趟嘉定县城,告诉嘉定义军。” “就说鲁王殿下已在浙东继任监国之位,并竖起抗清大旗。” “有心从军的壮士可来宝山卫所,我会把他们送往浙东,莫让有骨气的汉子都死绝了!” 嘉兴府,海盐县城。 此时,韩必先的一万步卒和张大彪的两千海盗正占据这里。 宁绍军攻下杭州的消息一传开,络绎不绝有抗拒剃发的百姓前来投军,同时带来江南各地的消息。 韩必先比李毅更快知道江南各地义军的蓬勃而起,每一处义军爆发的消息都在撩拨着韩必先那颗躁动的心。 韩必先和张大彪都是闲不住的主,两个闲不住的主碰到一起,自然会想方设法找事干。 张大彪一边挠着头,一边对韩必先说道:“韩参将,清虏对杭州城发起的攻势虽然很猛烈,但我估计至少半个月内杭州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我们如果半个月都留在这里守城,是不是太无聊了?” “确实有些无聊!”韩必先点点头:“我会向大人请战,海盐城暂且还给清虏,我们有水师,而清虏没有,这些毗邻海岸的盐场我们想什么时候夺回来都行。” “不错,只要清虏手中没有一支得力水师,那海盐县就是我们的后花园,想进来随时都可以。” “对了,张都司你对苏州府、松江府熟悉吗?” “我不熟悉那里,但我知道那里很是富庶!” “最近投军的人当中有苏州人、松江人,我们可以……” 韩必先和张大彪越是讨论眼眸越是闪亮,讨论完后,韩必先立即派出信使赶往萧山行营。 第179章 宁绍军攻下金山卫所,李毅加封越国公 第179章 宁绍军攻下金山卫所,李毅加封越国公 三天后,韩必先收到李毅的回信,李毅准许他们杀入松江府和苏州府。 但李毅有两个要求,其一,水师不可过南汇,其二,不可对士绅杀戮过重。 水师是宁绍军最大的优势,只要能守住杭州,李毅可以选择从漫长的海岸线任何一点突袭松江、苏州甚至长江防线,前提是他有足够的兵力。 多铎多日强攻杭州城不下,而江南各地又起义不断,于是上书满清朝廷,让多尔衮给他调派援兵。 多尔衮对江南还是很重视的,很快就调遣大军南下。 多铎手中兵力宽裕后,立马命博洛率军两万攻打海盐县,夺回被宁绍军占据的盐场。 博洛憋足了劲想打一场胜仗,洗刷前番之败的耻辱。 可没想到的是,韩必先太大方了,几乎没做任何抵挡,只破坏了一下海盐城的城防便乘船离去。 前往松江府的路上,韩必先又看了一遍李毅的来信。 水师不可过南汇? 这就是不许到崇明岛。 韩必先明白李毅的意思,左右两翼兵马要随时做好救援杭州城的准备。 在方国安不那么可靠的情形下,李毅答应让韩必先出战是担着很大风险的。 不过,这世界上风险和收益一直是最好的伙伴。 因为如果不能迅速挑起江南各地对剃发令的反抗,等各地百姓开始习惯顺从满清,那残明要逆袭满清就希望渺茫了。 这个策略会让很多人死去,而且死的都是有骨气的大明好儿郎。 李毅心里清楚,韩必先也明白,但两人更晓得一个道理,那就是仁慈的人打不赢这场战争。 在李毅心里,这是最后的希望。 如果丢失了江南,再想恢复汉家衣冠就难如登天了。 战船一路往北,早上出发的时候晴空万里,到了午后竟然阴云密布。 张大彪的脸上布满阴霾,为了不耽误事,他挑选一千精锐海盗先行出发。 韩必先则率大队海船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金山卫所是离松江府最近的卫所,有可以登陆的码头。 海风越来越大,战船在行驶的途中被吹得歪歪斜斜,船舱中有憋不住的将士大口呕吐。 韩必先扶住船头的桅杆,从天明到天黑他一直站在外面。 天上没有星星,看架势可能会有场暴风雨。 韩必先在海边待了四五年,从张大彪口中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大海的脾气。 脚下这片水时而顺从,时而暴戾,当它要发脾气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强悍如韩必先,此刻胸口也因为紧张而隐隐作痛,他在为自己担心,也在为杭州城担心。 火器是杭州守军挡住清军的重要依仗,如果下雨,特别是连下大雨,杭州守军将有大麻烦。 至于韩必先自己,如果能安全上岸,他决定回去的时候在普陀山多上几柱香。 天上无云,海上很黑。 宁绍军的战船像是在一个黑暗的盒子里行驶。 熟悉这条海道的水手根据风向辨别方位,战船不敢离岸边太近,如果触礁谁也救不了船舱中的将士。 或许是夜色太过浓郁,又或许是金山卫所的清军太过放松了。 张大彪已经带着一千先锋摸到金门卫所的墙角了,竟也没被发现。 大海中,船头负责了望的水手眼中突然闪过一道亮光,左侧不知有多远的地方燃起烛火般大小的光芒。 “在那里!”水手在海风中呼唤。 韩必先瞪大眼睛看过去,火光看上去很微弱,但他似乎能听见其中的惨叫声:“驶过去!” 战船艰难地向左转动,熟练的水手奋力拉扯桅帆,风力还在加强,天明时战船终于入港靠岸。 当韩必先带着大部人马登陆来到金门卫所时,血战大半宿的张大彪身上的血迹还没擦干净。 黄豆大的雨点从灰云和黑云交错的天空中落了下来,韩必先长抒了一口气,幸亏他的部下并不那么看重火器。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宁波府城则喜气洋洋。 马士英离开后,众朝臣拥立鲁王为监国的大事很快尘埃落定。 张之维、朱大典、宋普入阁为内阁大学士,浙东有名望的官绅都谋取了一官半职,如余煌为兵部尚书、李向为户部尚书等等。 为了让前线将军卖命打仗,众朝臣商议一番后,决定加封李毅为越国公,授破虏将军印。 加封方国安为兴远侯,加封张名振为兴义伯,加封陈靖玄为安定伯…… 为了控制前线大军,众朝臣左商右议后,又定张之维为督师,统御各部兵马。 这边封赏尚未结束,徐明义前往才上任的内阁递交厚厚一沓清单。 这些是陈子龙才从杭州城送出来的,李毅看过后嘿嘿一笑,命人送给徐明义,让他呈交给内阁的几个大学士。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士绅老臣们既然瓜分了朝堂的重要职位,那就要在其位谋其政。 杭州城当前除了需求粮草外,还需要各类硝石、木柴、油盐等物,数目极为庞大。 以浙东偏隅之地想满足这些要求,只怕刮地三尺也做不到。 徐明义望着几位内阁大学士,不疾不徐地说道:“除了这些物资外,军中粮饷也欠了好几个月了,请各位阁老莫让将士们寒心!” 几位内阁大学士面面相觑,清单像烫手山芋般在几人的手中传来传去。 到了此刻,他们方才知道内阁大学士的位子不是那么好坐的。 徐明义把几个内阁大学士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浙东以绍兴府最富庶,宁波府次之,可提供粮饷。” “义乌、东阳多山林,可提供柴木硝石。” “台州临海有少许盐场,可提供食盐。” “请内阁加紧催促各地输送物资前往萧山行营,否则一旦出现兵变,悔之晚矣!” “越国公的意思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眼下一切以军务为重,各地府官、县令应多选择熟悉当地的本地人,便于集聚物资。” “越国公举荐钱肃为宁波知府,熊霖为绍兴知府,朱大典统管金华府钱粮。” “各处物资钱粮收集后立刻交由萧山行营处理,如此越国公也能给将士们一个交代。” “另外,前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在收复杭州时立了大功,如今又在杭州城内协助守城,不封官位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第180章 新内阁向李毅妥协,唐王抢先登基 第180章 新内阁向李毅妥协,唐王抢先登基 几个内阁大学士一边听着徐明义讲述,一边翻看清单,哗哗的纸页翻动声响不绝耳。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清单又回到张之维的手中。 他随手放在桌面上,那厚厚的一沓纸和徐明义待说的一番话,让他生出如坐针毡之感。 李毅的话虽然挺有道理,但按照大明惯例,各地钱粮等物需上缴朝廷再由朝廷统一调配。 依李毅的意思,各处钱粮上缴后,全部送往萧山行营处置安排。 这般一来,朝廷的阁臣只会成为空架子。 “对了,越国公请鲁王殿下和张首辅亲临杭州督战,以鼓舞前线将士士气。” 徐明义又补充了一句,他在这里俨然以李毅的代理人自居,与几位内阁大学士说话时并不见多少恭敬。 张之维捋了捋髭须,肃然回道:“正该前往杭州城一趟!” 张之维并不怕死,能到浙东残明朝廷赴任的,就没有怕死的朝臣,没骨气的早就被满清给召走了。 “请张阁老上奏鲁王殿下,将士们正翘首以盼!” 徐明义心中暗暗冷笑,近几年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可刚从军那会他也在战场第一线厮杀过。 张之维一把年纪或许不怕,但鲁王呢? 当然,如果张之维和鲁王当真愿意前往杭州城,那也是件好事。 少了两尊大佛,他徐明义在宁波府城行事也会更加方便。 等了一天,鲁王果然拒绝了张之维的请求。 早听人说杭州城厮杀惨烈,炮声隆隆,鲁王待在宁波府城天天美酒佳肴,每日歌舞不绝,又如何肯去杭州城找那个不痛快。 鲁王不去杭州城,为了不让李毅这‘股肱之臣’太过失望,对李毅所奏内容全部批准。 钱肃和熊霖本就有拥戴之功,按照李毅的意思,他们分别被任命为宁波知府和绍兴府知府。 陈子龙为浙江巡抚,负责督守大战正酣的杭州城。 浙江六狂生中的董志宁、王家勤善于理政,分别担任义乌和东阳县令。 浙东起事的秀才也各有安排,分别放到金华、台州等地担任各县主官。 当然,曾经的义军首领,名声最响亮的孙绩和郑遵裕都被李毅留在军中。 各处官职拟定后,浙东各地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筹集杭州城需要的物资。 当张之维还在考虑是否要亲往杭州城的时候,一队三百人的甲士气势汹汹从萧山赶来宁波府城。 他们扛着“方”字大旗,簇拥着一个骑马的文官,正是不久前被朝臣们驱逐的马士英。 这三百方国安所部甲士在宁波府城外被贺渊率军拦住去路,马士英单骑随贺渊入城面见张之维和鲁王,递交方国安的奏折。 马士英一见到鲁王,顿时有些意气风发,一扫之前被驱赶离开的晦气:“殿下,兴远侯麾下将士断饷闹事,有人在鼓噪投靠清虏,他弹压不住,因此求我来找殿下想办法!” 马士英有军镇支持,他不怕鲁王和内阁不和他妥协。 几个内阁大学士面面相觑,这又是一份让他们说不出话来的奏折,都是死要钱啊! 张之维终于体会到坐上内阁首辅位子的难处,莫说他手中没有银子,就是有银子,这边还有个越国公李毅在虎视眈眈,他也不敢把银子交给方国安。 内阁并一干朝臣商议了半天,最终想了个最笨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命越国公李毅率军平息方国安所部叛乱!” 几个内阁大学士也不是笨蛋,他们见马士英能带着方国安的兵从萧山行营过来,说明李毅早就默许了马士英的行为。 只是这样一下诏令,就等于朝廷默许李毅对方国安所部的统御权,以及李毅直接掌控各地的田赋。 说起来,李毅虽然本身就可以做到,但从鲁王朝廷发出的命令更加名正言顺。 天有不测风云,鲁王朝廷这道诏令还没送到萧山行营,新的麻烦又出现了。 从福建方向赶来的几个信使已到达萧山行营,看他们下马时脚步虚浮的样子,应该马不停蹄赶了好几天的路。 把守行营的甲士往里面通报后,没过多久,林宪就亲自出营迎接,把这几个信使带入中军大帐。 几个信使一见到李毅,便跪地禀告道:“属下奉大人之命前往福建联络郑氏,见到郑芝龙后上交书信,但郑芝龙迟迟没有给出答复。” “唐王在郑芝龙的拥立下,准备在福州登基,如今已派遣使者前往湖广、云南和江西等地封赏并寻求支持。” “往浙东的使者被我们甩开了,我们担心大人做出误判,所以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连马都累死好几匹。” 李毅尽管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觉有点懵:“唐王何时在福州登基?” 几个信使如实回道:“唐王七月十日由南安伯郑芝龙接入福州就任监国,根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唐王登基大典将在月底举行。” “不错,你们做得很好!”李毅点点头,然后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李毅嘴里说着好,眉头却拧成了一团。 唐王登基! 鲁王上任监国! 如此大明就有了两个皇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毅靠在椅子上,越想越觉得这天气突然变得炎热许多。 从时间上算,鲁王上任监国之前,唐王应该就已经往各地发了诏令。 麻烦了! 这下麻烦了! 李毅现在需要弄清楚两湖、两广、云南等地是否已经奉唐王为君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问题需要李毅重视。 其一,唐王对浙东究竟是什么态度? 其二,如果鲁王现在也往外发布诏令,各地会如何反应? 李毅摁了摁太阳穴,越想越是头疼。 唐王提前十几天发出诏令,各地只怕都已经有了反馈。 鲁王再发诏令,各地要么不奉召,要么会以此为借口割据。 不论哪种结果,都对抗清大计极为不利。 残明各方势力当前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抗击满清,至少要把满清赶出江南。 要做到这一步,无疑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行。 第181章 派柳随风出使唐王,伏击李成栋 第181章 派柳随风出使唐王,伏击李成栋 李毅望了望外头,呼喊道:“林队长!” “在!”林宪恭敬应道。 “把柳总管叫过来!” “遵命!” 一盏茶的功夫后,柳随风进入中军大帐,对李毅拱手道贺道:“恭喜主上封爵越国公!” 李毅微微摇头:“我这越国公怕是不一定作数!” “这是为何,莫非鲁王和内阁改了主意?” “问题不在鲁王和内阁!” “那是为何?” “唐王将在福州登基!” “什么?这……” 柳随风一声惊呼,显然,他也看到了其中的危机。 李毅有些后悔地说道:“我本想在鲁王上任监国后,挟着收复杭州之威往各地发送诏书,但没想到郑芝龙居然捷足先登了!” 实际上,李毅再快也快不过郑芝龙,唐王在他偷袭杭州前就‘偷偷’上任监国了。 清军攻下杭州后,选择了休整一段时间,并未一鼓作气攻入福建。 这般一来,福建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外部危机,不像宁绍这边位于前线处处都是麻烦。 “那该如何是好?”柳随风也没了主意。 “依你之见唐王和鲁王相比如何?” “属下与唐王并不熟悉。” “本来我正筹划让福建郑氏率军北上,替我分担压力,郑氏有兵马十余万,就算大半是水军,三四万步卒也是有的,江南若是撑不下去,无论哪个王当皇帝都是空中楼阁。” “那大人的意思是?” “我要你去福建走一趟,看看唐王和郑芝龙究竟作何打算,顺便……” “顺便促成郑氏北上?” “不错,只要郑氏愿意北上,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满清占的地方那么大,随便夺些地方回来也够我们分了。”李毅这话说的有些露骨。 “据我所知郑氏只看重海贸!”柳随风并不乐观。 “你替我拜见唐王,把我的态度说的模糊点,我无所谓大明是谁当皇帝,也无所谓我是否能把持朝政,长远的可以从长远计较,眼下如果不能击败满清,拥有的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李毅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帐外。 “主上英明!”柳随风折服。 “我现在有水陆大军近七万,杭州也在我手中,就看唐王有没有那份眼光了!” “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你办事,我放心!” 苏州府地界。 李成栋率军一万对宝山卫所进行猛攻,在付出千余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把张名振所部和王之仁所部赶下海。 李成栋先在嘉定大败数万起义‘暴民’,后在宝山卫所大败来犯明军,他想想就不由得意起来,这可是大大的功劳啊。 想到嘉定县城如今还掌控在起义‘暴民’手中,李成栋眼露残忍凶光,立即下令大军转道嘉定县城。 宝山卫所往西前往嘉定县城,需得渡过黄浦江,当李成栋所部到达黄浦江边时,夜幕已经降临。 白天又是战斗又是赶路,全军上下都极为疲惫。 李成栋考虑到这一点,当即安排人手先行过江扎下大营,并生火做饭。 夜色遮掩下,张大彪带着五十来个‘水鬼’潜藏在水草当中,正暗暗观察过江的李成栋所部。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也不知哪个手欠的清兵扔了一块大石头到江中,荡起的波涛掀翻了张大彪头顶的水草。 张大彪下意识地往水下缩了缩,可很快,不远处传来一道惊呼:“水里有人!” 张大彪知晓定是哪个兄弟不小心被发现了,道了一声‘撤’,便一个猛子扎入水底,往远离石桥的方向游去。 “水里有人!” 岸边的清军惊呼奔走,有人取弓箭跟过来,可是水面的能见度极低,浪花悄无声息地翻滚而下。 张大彪一行人都是能在大海中翻腾的好手,一个猛子扎到五十步开外,露出脑袋换两口气,又潜入江水中。 李成栋所部多是中原各地的旱鸭子,即使有少数几个会水的,也不敢在黑暗中下黄浦江。 河道两边的清军高擎火把奔跑,弓箭手跟上来,张弓对准被照亮的水流。 无论水性多好的人也必须要露出水面透气,因为他们终究是人,不是鱼。 清军当中有箭术高超的射手,一双眼睛像夜枭般锐利,张弓紧盯着河道。 黄浦江西岸。 数千宁绍军将士和大量山民正在夜色中急速奔跑,他们的战刀已然出鞘,火铳也装好了铅弹。 河边的喧闹声还没停息,李成栋没把几十个水寇当回事,正准备策马通过石桥。 蓦然间,李成栋耳边传来惊惶的呼叫声:“不好,有埋伏!” 远处先行的清军斥候像丢了魂一样往回跑,在他们身后的黑暗中,全是粗重的喘息声和嘈杂的脚步声。 “杀!”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喊出来。 左边、右边和正西方,提刀的山民呼啸而至。 韩必先则率领最精锐的中军冲在最前头,像一把尖刀直插向石桥方向。 韩必先以及配合的山民在黄浦江边已等了很久,憋足了一天的力气全在此刻释放出来。 明军不是被赶下海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成栋心中惊疑之余扭头看向身后,发现此时还有数千部下没有过河。 这一刻,道道冷汗从李成栋额头冒了出来。 石桥狭窄,再退回东岸已是来不及了,李成栋策马穿过石桥,大声下令道:“各营集合,迎敌!” 西岸的李成栋所部临时营地内,铁锅中的水才刚刚冒出热气,看今天这架势,这顿晚饭是没法做了。 黑暗中的山民像突然出现的猛兽,他们喜欢在奔跑中战斗,此刻摆脱了紧密的军阵约束,可以攻向自己想要攻打的任何地方。 这些山民跟随韩必先所部战斗了数天,已熟悉战场的味道。 他们把抢夺到手的火把扔进一顶顶帐篷,熊熊燃烧的烈焰照亮了方圆数十丈的战场。 “杀上去!” 张大彪的海盗部下在水中无法携带重兵器,多使用短刃、尖刺等利器,还有些他们平日里舍不得使用的倭刀。 倭刀刃薄,锋利无比,价格高昂,唯一的缺陷是在与重兵器的碰撞中极易被损坏。 水鬼离岸边越来越近,终于有清军发现了江水中的异常:“不好,水里有人!” 也就在这时,几个海盗飞跃上岸,细长的倭刀劈砍而下。 倭刀重势,需双手紧握,攻击时力量集中在薄如蝉翼般的刀刃上。 刀刃割破虚空,没有带起一点风声,迎面格挡的长枪应声而断。 薄刃切在清军的肩膀上,一条断臂立马飞上半空。 第182章 韩必先与李成栋的对决,宁绍军小胜 第182章 韩必先与李成栋的对决,宁绍军小胜 “兄弟们跟我上,干掉李成栋这狗汉奸!” 在张大彪的带领下,水鬼们从各个地段跳出来,然后朝退到两百步开外的李成栋冲去。 李成栋的亲兵倒是忠心,一些人护着李成栋离开,一些人留下来拼死拦截。 有人断后,李成栋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不过,他也无暇指挥部下作战。 由于夜色浓郁的缘故,整个战场战斗越打越是混乱。 韩必先在战阵中快速观察,发现清军阵型已被压得很紧,如果继续压迫下去反而会适得其反,到时怕是要把前头的清军逼成背水一战的死士。 “长枪兵,向前列阵!” 在韩必先的指挥下,中军停下突击的脚步,等待长枪兵上前压住阵脚。 韩必先的中军乃是整个战场的风向标,山民们留意到中军的动向,嚣张的气焰有所收敛,恢复稳健的战斗风格。 宁绍火铳手紧随长枪兵,他们看到韩必先发出的信号后,开始集中力量打击一处。 宁绍火铳手训练有素,每次出击都能击溃战场一角。 面对这种挡不住的轰击,清军督战队虽然歇斯底里地想要控制局面,但清军的抵抗意志依旧在迅速消散。 清军当中也有些火铳手,但突然遭遇袭击根本无法集中使用。 火铳手无法集中使用,威慑力自然大减。 李成栋的亲兵眼看张大彪所率海盗越冲越近,而整个战场形势又对清军不利,于是向李成栋建议道:“大人,我们撤过江去吧!” 李成栋咬了咬牙并没有同意,他很清楚现在下令撤过江的后果:“守住…守住,有本官在这里谁也不许过河!” 不论是韩必先所部,还是李成栋所部,原本都是大明的精锐之师,可如今却在黄浦江畔生死相搏。 不管战斗结果谁胜谁负,都是极具讽刺性的。 战局到了眼前这个地步,谁先支撑不住,谁就要承担一场无法接受的败仗。 一刻钟。 两刻钟。 每一瞬间都有人死去,宁绍军和山民们越战越勇,与之相对,清军心头的绝望却是越来越浓。 火光中,韩必先和李成栋遥相对望。 韩必先站在战阵中指挥若定,稳如泰山。 李成栋则像被大浪拍打的礁石,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两方主帅的状况反映了整个战局的形势。 韩必先抽出腰间战刀,神色既有凝重又有兴奋。 他很久没有亲自上战场杀人了,抛开李成栋的低劣人品,李成栋的战场表现还是赢得了韩必先的尊重。 宁绍军以偷袭之利兼半渡而击,才占据眼前这么一点点优势,可见李成栋所部的精悍。 如果换成公平对战,胜负怕是…… 韩必先亲自持刀开始冲锋,戚刀得倭刀之利,绝倭刀之脆,才是真正适合两军对战的武器。 “干翻清虏!”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个口号,所有宁绍军将士与山民们跟着齐声呼喊,把所剩不多的力气和战意爆发出来。 韩必先在亲兵的簇拥下杀入清军人潮内,他的戚刀刺入敌人的腹部,在那瞬间,他想起眼前这人可能是他的晋地老乡。 虽然如此,韩必先的戚刀还是毫不留情在那人的腹部转了个圈。 清军的溃败无可挽回,李成栋的战马止不住的后退,倒着屁股被挤到石桥中间。 韩必先高举染血的戚刀,嘶声狂吼道:“李成栋逃了,追上去!” 宁绍军将士和山民们跟着大呼:“李成栋逃了,追上去!” 仍在抵抗的清军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在看到主帅的战马已经快到江对岸后,立马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勇气。 这些清军立马调转方向,齐齐涌向只能并行四马的石头桥。 尽管西岸的清军已经溃败,但李成栋仍不甘心。 他对东岸的清军厉声下令道:“结阵备战,绝不许放一个明军过来!” 这不是李成栋第一次打仗,也不是第一次身陷危境。 他在中原先当义军和官兵打,在被朝廷招安后跟李自成所部义军打,好像每次都选错了方向,一直处于弱势。 投靠满清后,李成栋见满清取大明江山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高兴地以为自己可以咸鱼翻身了。 可没想到的是,舒坦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出现了诸多不如意之事。 不得不说,李成栋虽然人品低劣,但在治军方面颇有一番造诣。 他站在石桥边不动,东岸清军就有了主心骨,没有像西岸清军那般溃散。 不仅如此,东岸清军还听从李成栋的命令放开石桥正对的道路。 东岸长枪兵分立两侧,枪尖指向石桥方向。 东岸长枪兵后头,弓箭手张弓搭箭斜指向天空,随时准备放箭阻击过江的明军。 黄浦江西岸。 清军溃兵完美诠释了兵败如山倒这句古语。 没有人再敢回头迎战,溃卒任由长刀劈砍在后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到对岸去’。 石桥上,败退的清军像一个个被包裹住的粽子,满脸惊惶地拥挤在一起。 两侧的石桥栏杆摇摇晃晃,桥下是奔腾的黄浦江。 这正是李成栋最害怕的局面,他舍不得这些嫡系死,他继承了高杰的四万精锐明军,一大半都在这里。 石桥不够宽敞,距离稍远点的溃卒眼看追兵已到了眼前,纷纷咬牙跳入黄浦江。 张大彪看到这一幕,浮出水面指着跳水逃命的清军大呼道:“水里…水里,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水鬼闻令而动,灵巧的身躯在翻滚的浪花中时隐时现。 没有人看见他们在杀人,但没有一个溃兵能成功游到对岸。 战局到了现在已经不用再精细指挥了,剩下的只是凭本能去战斗,凭本能去收割敌人的性命。 石桥上,平日里还算坚固的栏杆被清军溃兵挤得‘咯吱’作响。 当它的承受能力达到极限的时候,终于‘咔擦’一声倒塌。 没了石栏杆,石桥上拥挤的溃兵不断被昔日同袍挤入黄浦江。 这些人像石块一般掉入水里,然后在水鬼的偷袭下再无声息。 李成栋牙关紧咬,目眦欲裂,今晚他认栽了。 第183章 抗清形势依旧严峻,韩必先说服嘉定义军转移 第183章 抗清形势依旧严峻,韩必先说服嘉定义军转移 战场的每一刻都很难熬。 午夜过去,西岸沸腾的场面慢慢冷却。 清军溃兵都消失了,有一些杀疯了的山民想要追过石桥,可刚冲到一半便被东岸严阵以待的清军弓箭手射翻在地。 韩必先走上前细看,见东岸的清军用强弓硬弩压住了阵脚,便放弃了渡河追击的计划。 今晚李成栋所部的表现,让韩必先重新估计清军的实力和自己的实力。 原本,韩必先打算把退入崇明岛的张名振招来两军合击,一举把李成栋所部消灭在黄浦江东岸。 但现在韩必先决定放弃这个计划。 从今晚的战斗情况来看,两军合击顶多能把李成栋所部击溃,却是做不到歼灭。 松江府和苏州府现在是李成栋的地盘,李成栋随时可以招来援兵反过来把他们吃掉。 “火铳手桥头戒备,其余人清扫战场,速度要快!” 韩必先这人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既然有了决定,立马就会付诸行动,绝不拖拖拉拉。 张大彪带着一批水鬼在黄浦江中忙活了好一阵,见西岸战场打扫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一众部下上岸。 李成栋忙着收拾败兵,虽然有心报仇,但却缺乏过河反击的勇气。 今晚的战斗将他惊醒,从张名振所部突然出现在嘉定,到眼前的韩必先所部在黄浦江畔设伏。 原本李成栋以为是安稳的后方,竟突然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战场。 李成栋更是不禁在想,除了张名振所部和韩必先所部,是否还有其它明军潜伏到了松江府和苏州府。 细思极恐,李成栋做出判断,当务之急不是反击眼前的明军,而是立刻向进攻杭州的多铎禀告,让多铎派遣大军回松江府、苏州府围剿潜伏的明军和起义的‘暴民’。 时间进入下半夜后,韩必先开始率军退向西岸的夜幕中,黄浦江畔只留下心有余悸的李成栋。 黄浦江畔这一战,最重要的不是让李成栋损失了三千多精锐部下,而是让他暂时失去了与明军对战的勇气。 韩必先率军退入黑暗中后,立即招来传令骑兵:“你回一趟松江府城,让我们剩下的人马立刻赶往嘉定县城。” “要不了多久,我便会率军前往嘉定县城与他们汇合。” “对了,记得提醒城中百姓出城躲一躲,以免遭到清虏报复!” “遵命!”传令骑兵迅速离去。 韩必先心里很清楚,眼下必须要快,每一个行动都要快。 苏州府这边的消息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杭州,多铎为了后方安全,必会第一时间调派重兵过来围剿。 李成栋只是暂时被迷惑住了,只要李成栋率部与其它清军汇合,那韩必先所部就真的危险了。 即便招来张名振所部,也只能勉强和李成栋所部打成平手。 从黄浦江畔的伏击地点到嘉定县城有五十多里路,这大半夜的血战瞒不过那里。 正攻打嘉定县城的五千清军要么会向松江府城撤退,要么会来黄浦江畔查看动静。 天色慢慢变亮,西岸的尸体显露在李成栋眼中,那边虽然早已没了动静,但他还是很小心。 在派出斥候确定方圆二十里没有明军的踪迹后,李成栋才率军过江。 不到六千人的败军一过江,他们来不及收拾同伴的尸骨就被李成栋勒令急速赶往松江府城。 赶路过程中,李成栋派人向多铎禀报,声称浙东有五万大军渡海北上。 在李成栋看来,不把这边的军情夸大点,他无法推卸此次战败的责任。 晌午过后,李成栋所部到达松江城下。 离去时还算热闹的松江城空空如也,有些人跟着韩必先所部跑了,也有些人逃向别处的亲戚家躲避。 当然也有特意留下的东西,那就是几十杆“明”字旗和“鲁”字旗插在四门城头飘荡。 李成栋的胸口连连起伏,冷着脸下令道:“砍掉这些旗帜,立刻探寻明军的动静,把松江城附近的老百姓都给本官抓过来!” 李成栋有满腔怒火需要发泄,欺负不了硬茬子,那就只能找软柿子捏了。 夜幕降临前夕! 被李成栋安排攻打嘉定县城的五千清军,在探查到黄埔江畔发生战斗且有两部明军正往嘉定县城赶来后,立马像过街老鼠一般仓惶逃向苏州城。 等韩必先率军来到嘉定城下时,已不见任何清军的踪影。 嘉定义军首领侯峒派人确定来的是明军后,立马出城迎接。 侯峒与韩必先略作寒暄,便领着韩必先入城。 这时,韩必先才发现嘉定义军的规模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原来,侯峒等一干爱国乡绅散尽家财,竟然在嘉定聚集了近三万乡兵。 当然,这些乡兵当中有兵器、铠甲的不足四千人,其余乡兵大多拿着锄头、扁担等物。 韩必先看得眉头直皱,当即向侯峒建议道:“侯老,这些义士中有不少是老弱妇孺,战斗力低下,留下来只会碍事,请侯老把他们全部遣散,以免遭了清虏的毒手。” 如果是七八天前,侯峒听了韩必先这番话定会吹胡子瞪眼。 可这几天和清军交战,几万乡兵被几千清军打得狼狈鼠窜,才让他明白这打仗不是人多就能赢的。 这个道理侯峒虽然明白了,但他却没有立即答应遣散老弱。 侯峒先问了韩必先一个问题:“韩参将,你刚才说陈卧子(陈子龙,字卧子)担任浙江巡抚正协助宁绍军镇守杭州城,不知能否请越国公派遣大军北上?” 韩必先稍作考虑后回道:“我这就往浙江传递文书,由于陆路传递消息不安全,这一来一回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收不到回信。” 侯峒眉头一紧,想到某种可能,当即向韩必先躬身相求道:“请韩参将助老夫守住嘉定城!” 韩必先想都没想便是拒绝道:“我不能留在嘉定城!” 侯峒面色大变,怒声质问道:“韩参将,你不是越国公派来的王师吗?为何弃嘉定百姓于不顾?” 侯峒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他也是没有办法。 这些天李成栋派人日夜攻城,他虽然聚集了三万乡兵,但在守城时依旧漏洞百出。 好不容易来了个能战的将军,侯峒自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韩必先身上。 韩必先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并没有生气,耐着性子解释道:“侯老息怒,越国公如今正忙着应对十余万清虏猛攻杭州城,实在无暇…也无余力抽调兵马北上。” “就连本官也担负着守护杭州右翼的重任,救下嘉定城后就会离开,无法在这里久留。” “所以,未免嘉定义军遭到清虏屠戮,还请侯老召集人手随我们前往崇明岛避难。” 侯峒了解韩必先拒绝留守嘉定城的缘由后,当即为自己刚刚的失态赔礼道歉。 侯峒答应会遣散老弱,只带可战之兵前往崇明岛。 第184章 李毅的改革举措,召见唐王使者 第184章 李毅的改革举措,召见唐王使者 七月二十八日,李毅刚从杭州城回到萧山行营,就收到了韩必先的急报。 如果李毅没有走这一趟杭州,一定会怪韩必先太急了。 毕竟,守住杭州城才是整个江南战场的重心。 李毅在杭州城待了三天,巡视了城防布置,了解了杨国忠的守城计划。 李毅知道即使由他亲自镇守杭州城,也无法比杨国忠做得更好。 李毅这次的杭州之行,与其说是巡视城防和了解战况,不如说是到前线送温暖。 朝堂决定战场! 眼下正是需要三军用命的时候,提高军中将士的地位是李毅准备在朝堂开的第一枪。 在这三天时间里,李毅多次找陈子龙磋商,最终决定联名向朝廷上书,宁绍军的正兵每人可免除家中二十亩田赋三年。 所谓正兵,就是归属萧山行营名册的将士,各地募集的义军不在此数。 这条策略不仅可以使将士归心,更重要的是,李毅可借此获得正兵的决定权和管辖权。 眼下浙东的明军八成归入李毅麾下,由萧山行营统计正兵可行便利之事。 这条策略短期内或许显示不出什么威力,但日后如果战事顺利,收复了更多的疆土。 这条策略将展现出巨大的威力,或者说是危害。 这实际上是在兵部和户部的权利口袋中开了个口子,让李毅掌控的萧山行营可以绕开内阁干涉朝政。 当然,李毅和陈子龙为了不过度刺激朝臣,提出先推行这道措施五年,五年后朝廷可视情况废除。 ‘先推行五年’只是个幌子,李毅真正的目的是把这条措施永久地推行下去,这会让军中将士拥有与文人同等的权益和地位。 就像文人中了秀才可见官不跪,中了举人乃至中了进士会拥有更多的特权。 这条策略的进一步措施是降低军饷发放的损耗! 老百姓卖粮食得到的银子交给官府,经过地方官员上缴朝廷,再由户部到兵部,然后到军镇,最后才发放到将士手里。 这就是大明军饷发放的全过程,每一道工序都要承受至少一成的损失。 既然好处最终是发放到将士手里,不如用直接免除他们的一部分田赋来充当部分军饷,以减轻眼下军饷的压力。 这份由陈子龙执笔,李毅和陈子龙共同签名的奏折送到宁波府城没多久,内阁和鲁王便完成了批复,答应了李毅和陈子龙的请求。 鲁王和内阁本来是有些犹豫的,可在得知唐王使者到了浙江后,他们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甚至于说,即便李毅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们为了稳住李毅也会答应。 鲁王这个小朝廷建立的时间虽然比唐王建立的小朝廷晚了一步,但因为宁绍军收复杭州,鲁王小朝廷声望暴涨,已可以与唐王小朝廷分庭抗礼。 如果鲁王小朝廷能再收复南京,只怕唐王也没了和鲁王对抗的勇气。 鲁王现在最大的依仗不是朝廷的阁臣和士绅,而是掌控军权的李毅。 七月三十日,一支看上去像商号的队伍行色匆匆赶到萧山行营。 营门守卫立即前往中军大帐向李毅禀报:“国公爷,唐王使者兵科给事中刘忠求见!” 就像李毅之前不知道唐王已在福建上任监国并准备在这个月末登基一样,唐王也不知道李毅在浙东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刘忠到达浙东后,费了两天时间把浙东局势了解了个大概,才敢前来萧山大营见李毅。 “攻取杭州都是宁绍军的功劳,浙东乃至整个浙江局势如何发展,全取决于越国公李毅一人!” 这是朱大典的原话,其中有尊崇、有不满、有羡慕,更有些许无奈。 中军大帐内,李毅端坐帅位,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对营门守卫吩咐道:“带他进来吧!” 按照鲁王给李毅封的爵位,李毅现在是越国公,当然不用去迎接一个七品的兵科给事中。 刘忠进了萧山行营,前往中军大帐的过程中赫然发现,行营内并没有多少兵马,倒是各类物资堆积如山。 进入中军大帐后,刘忠躬身向李毅行礼道:“下官刘忠拜见国公爷!” 刘忠肩负唐王交给他的重任,有些事情必须要当机立断。 唐王封郑芝龙为镇海侯,比李毅这个越国公的爵位可是要低上一等。 但现在刘忠如果不认李毅越国公的爵位,怕是连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毅见刘忠颇为识时务,一边示意他落座,一边笑问道:“刘给事北上不容易吧?” 刘忠顾不得脸皮,笑着恭维道:“山路虽然艰险,但下官如果知道国公爷做的大事,早就前来萧山追随了!” 刘忠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然后转到正事上:“按照日子算,唐王殿下两天后在福州登基为帝。” “两广、两湖、江西等地均已上表臣服,唐王殿下不知越国公在浙江大展神威,否则封赏早就送到萧山行营了。” 刘忠先把福州的形势说明白,即唐王登基已是板上钉钉,以此来试探李毅的态度。 李毅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把玩手中的茶杯。 刘忠见李毅十分沉得住气,心中不由一急,索性把事情挑明:“国公爷,一山不容二虎,一朝不容二主,如今抵御清虏为国之大计,鲁王殿下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固然值得世人敬仰,但是……” 李毅不等刘忠把话说完,便出声打断道:“刘给事,如今宁绍军在杭州城苦苦支撑,鲁王殿下在浙东监国,对我以及我的宁绍军助力很大!” 刘忠闻言脸色立马变得有些不好看,不过,他口中仍是喃喃应道:“正是,正是!” 李毅把刘忠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话锋一转道:“如今江南战局紧张,我只知道为大明而战,至于朝堂上的事情,宁波府城有几位内阁大学士,原本就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国公爷过谦了!”刘忠愈发摸不清李毅的真实想法。 “前天我收到急报,松江府、苏州府那边有多处义军举事,我正准备前往崇明岛察看那边的局势,只希望我走后浙东不要出乱子。”李毅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第185章 远离漩涡中心,初见张煌言 第185章 远离漩涡中心,初见张煌言 唐王和鲁王之争,李毅现在决不能随意表态。 唐王虽然有先继位的优势,但浙东也已经拥戴鲁王。 在钱肃、王绩、张之维、朱大典、张名振、方国安等人态度不明的情况下,李毅的处置一旦出错,极易引发乱子。 浙东几个府县苦苦支持宁绍军守御杭州城,甚至有士绅捐出半数家产,这些正给予李毅实际支持的人方才是李毅的根基。 再者,刘忠让李毅弃鲁王而迎唐王,不能只靠一张嘴。 李毅现在需要人帮忙分担压力,需要人为他提供粮饷。 唐王得了江西、两湖、两广等地的支持,要拉拢李毅总该有点表示才行。 刘忠能从李毅口中得知他即将前往崇明岛的消息,这已经让刘忠很满意了:“下官明白该怎么做了!” 来之前,刘忠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即李毅可能不见他,可能驱逐他出浙东,可能表态坚定支持鲁王。 但现在看来,李毅的态度似乎…… 刘忠自以为探清了李毅的态度,心情不错的他不那么急了。 刘忠在萧山行营住了一天,第二天吃过早饭才动身前往宁波府城。 但刘忠不知道的是,李毅的奏折早已送到了鲁王的案头。 鲁王得知唐王使者在萧山行营待了一天,并对李毅进行拉拢,立刻紧张得不得了。 这一刻的鲁王突然觉得酒不好喝了,肉不好吃了,连歌舞也不好看了。 鲁王甚至恨不得立刻下诏请李毅前来面谈,他是真的很怕李毅被唐王拉拢过去。 因为这个缘故,鲁王这次没有把李毅的奏折直接甩给内阁,而是破天荒地好好研究了一番。 在了解李毅的诉求之后,鲁王才把张之维、宋普、朱大典、方元等内阁成员招来商议。 等张之维、宋普、朱大典、方元四人到齐,鲁王把奏折交给他们四人传阅,然后问道:“诸位阁老,越国公请命前往崇明岛开辟新的战场,你们说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之维作为鲁王小朝廷所有兵马的督师,先进言道:“殿下,越国公忠义为国,既然做出这般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松江府、苏州府群情激奋,不断有人起兵抗清。” “越国公若是能加以利用,也可起着牵制杭州清虏大军的作用。” 张之维其实并不擅长军务,当年陈新甲获罪被处置后,崇祯皇帝乱点鸳鸯谱把他放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 世人是以觉得张之维在军务方面应该有些本事。 鲁王见‘懂军务’的张之维如此表态,心中信了七分。 不过,鲁王还是问向了宋普、朱大典、方元三人:“张首辅觉得孤该同意越国公的提议,你们对此又有何看法?” 几个阁臣垂头看着脚前的地面,齐齐回道:“臣等附议!” 鲁王点点头,再次发问:“那越国公请封原吴淞水师统领这事呢?” 几个阁臣相互对视一眼,又是齐齐回道:“王之仁不但对朝廷仍怀忠义之心,还协助宁绍军对付叛将李成栋,算是立下不小的功勋,自然该封赏一番。” 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是问道:“越国公此去崇明岛开辟新的战场,孤可要派遣督师随行?” 这个问题却是难倒了几个阁臣。 就像杭州战场有陈子龙作为督师坐镇一样,李毅如果开辟新的战场,按理朝廷该派遣督师随行。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李毅没在奏折中提及这事,朝廷若是贸然派出一个文官担任督师,不知是否会触怒李毅。 而且,派一般的督师前去也压不住李毅,派了等于没派,除非内阁成员张之维亲自前往。 在场几人的目光都落在张之维身上,张之维差点就要挺身而出了。 不过,张之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殿下、诸位阁老,越国公未必会在崇明岛久待,以老夫之见根本无需派出督师。” 在不清楚唐王使者的态度之前,张之维不放心离开宁波府城。 李毅这个时候请命前往崇明岛,虽然理由很充分,但这态度很诡异,张之维不信李毅能置身于唐鲁相争之外。 八月三日,鲁王派人把批复李毅的诏书快马加鞭送到萧山行营。 李毅看完鲁王批复的诏书,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稍作考虑后,鲁王命陈靖玄掌管萧山行营,贺渊掌管行营直属兵马,方以智负责行营政务。 这次替鲁王传旨的是个年轻文士,他的脸很瘦,但身材健硕,和一般的文士大不同。 李毅只看年轻文士上下马的几个动作,知道这个人的骑术不差。 江南并非北方,百姓多善乘舟而不善骑马。 李毅看他在马上的姿态气宇轩昂,打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除了骑马可还会射箭?” “下官张煌言,字玄着,拜见国公爷!”年轻文士朝李毅躬身一礼,然后谦虚回道:“下官自幼喜欢骑马射箭,所以略通骑术、箭术!” “文能中举,武能骑马射箭,玄着你这是文武双全啊!”李毅笑着把张煌言扶起:“你很不错,我看好你!” 张煌言因为才华出众,平日里有些自视甚高,一般的吹捧他可从来不放在心上。 不过,这吹捧的话语出自李毅之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毕竟,李毅可是在大明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张煌言得到李毅的礼遇和认可,姿态变得更加谦恭起来:“谢国公爷看重,下官定以国公爷为榜样,誓死抗击清虏,努力为大明效力!” 李毅笑着点点头,心中暗想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设法把张煌言收入麾下。 八月四日,水军游击洪志带着二十条大船到达临山卫。 李毅领着林宪、张煌言等人以及一千护送兵马登上战船,乘风破浪往崇明岛驶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毅只有远离浙东,才能真正看出各人的真实态度。 也只有真正摸清各人的底细,李毅才能让浙东不会因为唐鲁之争出乱子。 浙东是李毅保住的,既不属于鲁王,也不属于唐王。 第186章 李毅招揽张煌言,顺利抵达崇明岛 第186章 李毅招揽张煌言,顺利抵达崇明岛 雨过天晴后,平静下来的大海很迷人。 浪花围着大船欢乐的嬉笑,战船像被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前后簇拥。 李毅与张煌言站在船头。 经过这几年的锻炼,李毅不管坐多久的船都不会晕船了。 但对大海,李毅还是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实际上不止是李毅,浙闽各地无论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还是远航经商的海商。 他们对大海越是熟悉,心中的畏惧和恭敬就越重。 张煌言悄悄打量着李毅,他听过李毅很多传闻,但还是首次和李毅近距离接触。 民间传言说李毅是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弟子,行事以老师卢象升为榜样,乃是一心为国的大忠臣。 不过,朝堂中有人说李毅横行霸道,把浙东各个府县的田赋、粮食全控制在手中,架空了鲁王的内阁。 张煌言之前没接触过李毅,但对一直在宁波府城主事的徐明义很熟悉。 徐明义行事精细霸道,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倚仗宁绍军的背景在浙东各地说一不二。 各地的银子和粮食晚一天送到,徐明义说话就会很不客气,甚至闹到几个阁臣面前。 各县县令、主薄见了徐明义就像老鼠见了猫,押送物资都要仔仔细细核实,不敢出一点差错。 张煌言原本以为有这样的下属,李毅这个主官必然也是跋扈严厉。 从南明弘光朝起,大明文臣对武人的印象多半如此。 可从七月三日的初次见面,到这几天的船上相处。 张煌言发现李毅待人很和善,即使对驾船的船夫也是和颜悦色。 “国公爷很会收拢人心!”这是张煌言对李毅的初评价。 就在张煌言胡思乱想之际,李毅转头望向张煌言,半带着玩笑地问道:“玄着,你既然懂得骑射,那可愿在军中效力?” 张煌言想都没想便答道:“下官愿意上阵杀清虏。” 张煌言比李毅年轻七八岁,身份地位也差别巨大。 这种差别不仅仅是官职爵位,声望和影响力也是天壤地别。 无论鲁王小朝廷对李毅的看法如何,但确确实实是李毅一手撑起了浙东的这片天。 李毅对张煌言的回答很满意,语重心长地说道:“玄着,江南是赋税重地,清虏绝不会轻易放弃,只靠浙东苦苦支撑不是长久之计。” “我准备在崇明岛设立行营,通过威慑松江、苏州、常州等府来牵制更多的清虏兵力,从而减轻杭州一线的压力。” “据我所知,皖南地区现在也是义军四起。” “可惜的是,他们大多各自为战,很容易被清虏各个击破。” 李毅伸手在空中划了弧形,继续说道:“皖南的义军力量若能得到整合,那我们就可以对江南的清虏形成一个战略包围圈。” 李毅来自二十一世纪,对于人才格外看重。 所以,即便张煌言年纪轻轻,即便和张煌言才相识不久,李毅也愿意对张煌言讲讲自己对时局的看法。 鲁王小朝廷的文臣离战场太远了,要么只知道限制武将的权力,要么只知道讨好手握重兵的军镇。 义军当中多是屠狗辈,只有能放下身段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人,才能得到义军豪杰的尊重。 就像李毅自己,其实对鲁王内阁也是不屑一顾的。 不过,因为李毅有着更长远的谋划,所以才每做一件事都会煞有介事的请示和上奏。 张煌言听了李毅对于皖南义军的评价,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由问道:“国公爷还准备兵进皖南吗?” 李毅摇摇头:“我手中已无多余的兵马,皖南那里到处都是抗清的义军,所以,那里缺的不是兵马,而是统筹兵马的人。” 张煌言阅历稍浅,有些东西还无法一眼看破, 李毅指着大海,耐心解释道:“玄着,你在宁波府长大,应当知道海潮来的时候不能行船,暴风雨里不能出海。” “满清的‘剃发令’一下,各地虽然群情汹汹,但多是自发而起,各自为战,根本不是久经战阵的清虏的对手。” “江南如此,江北亦是如此。” “如今清虏锋芒正盛,就像八月的钱塘江潮,气势正是鼎盛。” “易经有云‘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急着寻清虏决战,而是设法让清虏失去锐气。” “一旦清虏失去锐气,我们便可四处出击,让清虏顾此失彼,彻底陷入抗清义军的泥潭。” 张煌言若有所思,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仍心存疑惑。 李毅微微一笑,没有再多做解释,等张煌言跟自己到崇明岛走一圈,就该明白了。 战争的精髓在于分散与集中,小到一场对决,大到整盘战略,莫不是如此。 船队在海上航行两天后进入崇明岛地界,比路上行军要快的多。 这是水师优势的体现,当然也是老天爷赏脸才能如此顺利。 离崇明岛还有二十多里,船队便发现有崇明岛的水师斥候在巡逻。 李毅派人联络,先往岛上通报。 崇明岛上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在岸边等待迎接,不管平日里怎么明争暗斗,李毅亲自来到这里,他们都只能乖乖地迎接。 战船靠岸,李毅先行,张煌言跟在身后。 韩必先、张大彪、张名振、王之仁、罗阳、沈廷等人都在。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干从松江府接过来的乡绅。 包括王之仁在内,众人的尊重都是打心底发出来的。 除非鲁王亲自到此,否则现在谁也压不住李毅的风头。 一行人到了崇明县衙,摆上香案。 张煌言宣旨,封王之仁为武宁侯,张名振为宁远伯,两人共同承担收复松江府、苏州府的重任。 礼毕,李毅上前道贺,和王之仁说起浙江的旧事。 因为王之仁也担任过宁绍总兵,两人聊得颇为投缘。 几社的几个士子夏彝、徐孚远等人与李毅是旧相识。 他们听说陈子龙升任浙江巡抚,如今在杭州督师,一个个兴奋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也领兵取功。 韩必先之前从嘉定县撤离时带了三万多人上岛,加上王之仁的两万水师,崇明四个岛上现有人口十几万。 第187章 韩必先请战,李毅不当冤大头 第187章 韩必先请战,李毅不当冤大头 不过,岛上势力分为五六支,虽然在抵抗清虏时能相互协助,但麾下兵马各自为战,事权不清。 崇明岛原有县令荆彻,掌管这里的十万百姓和一千多兵丁。 游击罗阳麾下有一千多招安的海盗,依附他的难民也有近万人。 这两人原本在这里处于分庭抗礼之势,现在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兵马,他们连说话的份也没有了。 除了王之仁的近两万吴淞水师外,还有掌管漕运的国子监司业沈廷,率漕运船只一百多艘以及部众两千多人来此。 再就是张名振和韩必先两部兵马,他们合在一起原本就有万余人马,加上从松江、嘉定等地带来的三万多青壮百姓,整体势力反而居于首位。 私下里,李毅找韩必先了解前番突袭松江府、苏州府的详情,心中又是赞叹又是担忧。 韩必先略有遗憾说道:“末将按照大人的吩咐,把松江、嘉定、昆山等地的义军都疏散了,现在只有江阴县城被清虏围困。” “李成栋那狗贼虽然被末将败过一次,但这厮可以调遣松江、苏州两府兵马,末将兵力不足,因而没有强行出击救援江阴义军。” “对了,清狗博洛昨日率军到达松江府,以这厮的秉性,松江百姓免不了要受些苦头。” “留发不留头,如今期限已过,多尔衮不会心慈手软的!”李毅眼睛发红:“不过,松江府、苏州府这一线的战局却是盘活了!” 这是李毅原本打算晚一些进行的计划,现在因为韩必先出手而提前进行了。 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权衡之下,还是坏处更大些。 李毅的战略意图提前暴露,让满清高估宁绍军的实力,只会把宁绍军推到风口浪尖上。 韩必先不了解其中深意,兴奋说道:“有了末将带回来的三万松江府百姓,松江府清军的调配虚实再也逃不出我们的掌握。” “据末将观察,黄浦江江宽水深,战船可逆流进入松江府腹地。” “如果能与太湖义军联合,再借助京杭大运河,我军可威胁苏州、无锡、常州等地。” 说起来,松江府、苏州府一线本是李毅安排给张名振、王之仁的战场。 韩必先、张大彪只是临时前来助战,战斗结束后还是要回到海盐县一带,负责守护杭州城的右翼。 可现在李毅听韩必先话中的意思,似乎很想留在这里,这又有悖李毅原先的计划。 李毅没有立即答应韩必先的请战,而是凝神沉思起来。 韩必先作战常常兵行险招,遇到险境时也有壮士断腕的勇气,最合适这种突袭战。 可他这段时间在松江、苏州两府闹腾得太厉害,继续留下来十分危险。 更何况,李毅要是把张名振调走,难免会在张名振心中留下隔阂,让他以为李毅只亲近自家人。 再者,张名振与王之仁有旧交,便于合作共事。 至于让韩必先配合张名振、王之仁一起行动,这也不妥。 一来,韩必先所部人马李毅还有其它安排。 二来,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虽然需要闹腾来吸引清军的注意力,但也要注意尺度,闹腾过了反而对整体大局有害。 “韩参将!” “末将在!” 韩必先抬头看着李毅,眼中闪烁着狂野的光芒。 韩必先很期待李毅的命令,他想要击败李成栋,然后把这厮除掉。 李毅看到韩必先如此反应,想好的话到嘴边立马又吞了回去。 李毅耐心解释道:“韩参将,松江、苏州二府的战事若是继续扩大,你可知将会发生什么?” 韩必先想了想后回道:“清狗多铎必然会从杭州调集大军支援,如此一来,可减轻清虏对杭州的威胁。” 李毅听了韩必先的回答,却是摇了摇头:“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要让清狗多铎从杭州城分兵的法子有很多,扩大松江府、苏州府一线的战事这个法子是最不可取的。” “你可知在我心中,杭州城并非不可放弃。”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在我看来,若是不能击灭清虏主力,你我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徒劳的。” “为何会如此?” “那是因为在敌强我弱的整体态势下,我们即便攻下松江城、苏州城,也很快会被清虏大军围困住。” “甚至攻下了南京城,一旦清狗多尔衮统率大军南下,我们也不得不弃城退走。” 韩必先听了后脸露茫然,不解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毅目光望向远方的大海,沉声回道:“只凭浙江一隅之地无法与清虏集全国之力对抗,我现在只想削弱清虏的锋芒,只想让清虏陷入江南的泥潭。” “至于决战时刻,还远着呢!” “基于此,我们当前对抗清虏时,会选择多点出击,会挑清虏的薄弱处出击。” “除了杭州城外,其余地方都是一击即走,绝不与清虏死磕,以保全有生力量为重。” 李毅看到比自己大五岁的韩必先仍然充满锐气和干劲,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是不是变老了。 曾几何时,他绝不会任由松江府拒绝剃发的百姓被满清屠杀。 如果是刚穿越那会,他一定会按照韩必先的提议,把松江府、苏州府搅个天翻地覆。 可这样做的结果呢? 结果就是宁绍军被满清高估实力。 结果就是宁绍军吸引满清所有的注意力。 结果就是满清本来准备用来对付江西、两湖、两广、贵州等地残明势力的人马源源不断开进江南,杀向浙江。 到时候,李毅和他的宁绍军会成为友军眼中的‘大好人’。 但也只是‘大好人’而已。 在唐鲁相争的大背景下,友军或许会心怀同情,但绝不会大公无私地出手支援。 嵩水河畔那一战李毅永远也忘不了,卢象升和他的宣大军抗住了来自清军的所有压力,是友军眼里的‘大好人’。 可当卢象升和他的宣大军被围嵩水河畔时,友军在干什么? 高起潜和吴三桂带着数万战力强悍的关宁铁骑,在距离嵩水河畔不到五十里的地方作壁上观。 即便卢象升派人前去求援,也任由卢象升和宣大军被清军围杀。 基于以上种种,李毅如果不留后手,把宁绍军主力全放在东线,那才是最愚蠢的战略。 第188章 李毅整合崇明岛势力 第188章 李毅整合崇明岛势力 韩必先低下头,凝神开始沉思。 李毅见韩必先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继续说道:“松江府、苏州府一线现在不是主战场,它们存在的战略意义只在于牵制狗汉奸李成栋以及截断江南的漕运……” 韩必先和李毅一直谈到掌灯时分,方才告辞而去。 虽然韩必先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被李毅说服了。 至少从他结识李毅起,李毅就一直在创造奇迹,现在他期待李毅给他带来一个更大的奇迹。 韩必先出县衙时,发现两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韩必先看的不是很清楚,尝试性地大喊道:“顾三,罗阳!” 那两人一哆嗦,几个步子到了韩必先面前。 顾三麻子讪笑道:“韩参将,国公爷在里面吗?” “在!”韩必先淡淡回了一句。 顾三麻子眼眸一亮,说道:“我有些事情要禀告国公爷。” 韩必先会意一笑,指指里面的灯光,随即转身离去。 李毅来到这里后,崇明岛的各派势力要重新洗牌,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各自为战。 顾三麻子和罗阳躬身目送韩必先离去。 在不久前的黄埔江畔那一战中,韩必先虽然没能彻底改变战局,但也打出了宁绍军的名气,让李成栋所部清军闻风丧胆。 这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李毅又和顾三麻子、罗阳交谈许久,县衙里的灯火一直到午夜才熄去。 八月五日清晨,崇明县衙前,李毅的亲兵叮叮当当敲个不停,把县衙原来的招牌换上‘破虏将军’的招牌,正式宣布李毅接管了崇明岛。 晌午过后,破虏将军府召集众将议事,包括崇明岛县令荆彻等文官也接到了命令,张煌言负责旁听记录。 李毅等众人到齐,脸色威严下达命令:“诸位,本国公奉鲁王殿下之命节制江南各路抗清兵马,现在本国公做出如下安排。” “顾三、罗阳,你们负责整顿崇明岛水师以及镇守崇明岛,本地战船都归你们节制。” “沈廷、张大彪,你们明天率军进入长江口,在靖江岛设立水寨,截断江阴地段的长江航线,并与被围困的江阴义军联络,并联系沿江的水寇共击清虏。” 李毅说到这里,向坐在右侧的王之仁微微拱手:“截断长江水路之事,还需请武宁侯帮忙。” 王之仁拱手回道:“越国公客气,这是下官该做之事!” 李毅点点头,继续说道:“扬中岛和靖江岛都处在长江当中,虽然在江心,但长期驻守很危险,清虏很可能会乘舟偷袭。” “不过,漕运关系重大,我们即便明知危险,也一定要截下来。” “真正行动的时候,你们先不要着急进军扬中岛,先打探漕运船只行走的时间,再有的放矢。” 截断长江水路之事李毅本来打算请郑氏水师来办,但眼下局势催人,郑氏水师还遥遥无期。 没了张屠夫也不能吃带毛猪。 王之仁的吴淞水师、张大彪的海盗、沈廷的漕运护航队战力虽然比不上郑氏水师,但与清军水战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之仁与李毅并没有隶属关系,李毅这个破虏将军虽然名义上有节制总兵的权力,但实际上现在各路兵马各自为战。 王之仁之所以在崇明岛,是因为还存着驱走满清的良心。 也正因为如此,李毅才给王之仁足够的礼遇并把韩必先调走,留下善于处理关系的张名振。 这种局势下统兵将领若不能通力合作,一定会让满清钻空子。 眼下,李毅是唯一能让江南诸众看见抗击满清希望的人,散往各地‘反剃发令’的檄文上都有李毅的名字。 这就是声望! 就好比夏彝、徐孚远等文人,初次见到李毅时并没有多少尊重,因为那时的李毅只是个北边来的武将。 可这次见到李毅就完全不同了,一个个毕恭毕敬。 李毅见众人认真在听,又继续说道:“武宁侯,你要有在崇明岛上常驻的打算。” “到时候,宁远伯对松江府、苏州府的战事也要倚仗你的水师。” “夏粮就要上市了,你们可以袭取沿海及黄浦江两岸的城镇收集粮草。” “但切记不能进太湖,更不能深入江南腹地。” 李毅对王之仁很客气,也很随意,就像多年的老朋友。 王之仁投桃报李,拱手回道:“遵命!” 李毅点点头,再次望了王之仁和张名振一眼,郑重道:“武宁侯、宁远伯,松江府、苏州府一线就交给你们了,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名振也起身答应,他率军进松江、苏州二府的行动被韩必先夺了首功,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李毅转向忐忑不安的荆彻,吩咐道:“荆县令,鲁王殿下如今在浙江励精图治,急需人才。” “崇明岛人丁太多,将逐步迁徙青壮前往浙东,荆县令你也随行前往监国府效力吧。” 按照大明体制,李毅本没有权力对荆彻做出这样的安排,但现在李毅说出这句话,在场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 荆彻的两千兵丁将要交到顾三麻子手里,这个人在崇明岛经营多年,这次被剥夺了权力,只有把他调走才能让李毅放心。 张煌言全程没有插嘴,只是默默做着记录并写成布告。 等盖上李毅的破虏将军大印,就往衙门口张贴。 荆彻收拾细软,次日清晨上了战船,跟着第一批前往浙江的百姓离去。 夏彝、徐孚远等儒生或许是受了陈子龙在杭州城大展身手的刺激,不愿到宁波府城去和朝臣、士绅扯皮,决定留在崇明岛联络松江、苏州等地的乡绅抗清。 张大彪与沈廷没有多做耽搁,稍作准备后便率水师前往靖江岛。 沈廷是个文官,让张大彪与他合兵进军靖州岛,实际上就是让张大彪慢慢吞并他那两千漕运的兵丁,还有一百多艘漕运战船。 顾三麻子和罗阳掌管了原崇明岛的兵丁后,有接近四千水师,接下来负责驻守崇明岛。 他们和张大彪麾下的水师都完全归属破虏将军府下,唯李毅之命是从。 第189章 待价而沽,人才主动来投 第189章 待价而沽,人才主动来投 之后几天,李毅也没有闲着,乘舟在崇明四岛巡视百姓,安定民心。 不过,李毅人虽然在崇明,但心却在浙东。 李毅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看浙东诸臣对唐鲁之争的真实看法,另外还要看看唐王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来打动他。 在李毅看来,只有解决了唐鲁之争,大明才能有力往一块使。 实际上,李毅已经在待价而沽了,就看唐王上不上路。 鲁王上任监国慢了一步,能拿出来的东西就这么多。 据暗卫探子传来的消息,大明多地都已拥戴了唐王。 江西总督受了唐王的诏令,皖南的义军也向唐王上表臣服。 也正因为皖南义军向唐王上表臣服,李毅本来打算派遣得力手下进入皖南组织各路义军联合对抗满清的计划,也不得不搁浅。 依照当前形势,客观来讲,李毅继续拥戴鲁王只会造成大局混乱。 不过,逼鲁王退监国位这件事不能由李毅出面。 鲁王小朝廷的文臣如果能一条心,也不至于是眼下这般摸样。 李毅人在崇明岛,恰巧可以避开这件事。 再者,有了鲁王,李毅才好向唐王讨价还价。 这就是朝政,彼此相互算计,把自己光鲜亮丽的形象展现给世人。 李毅有时候觉得自己变得虚伪很多,从为卢象升办理丧事起,他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可如果不这样,如何能逆转天下大局? 太多的英雄豪杰带着不甘死在了战场上。 追随卢象升的那段经历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李毅,莫忘初心才能始终。 各方势力相继离开后,崇明岛上并非风平浪静, 才过去三天,破虏将军府门前就吵吵闹闹起来。 “我们要见国公爷,我们要见国公爷!”十几个人嚷嚷着想冲进破虏将军府。 林宪作为李毅的亲兵队长,自然不许他们冲撞李毅。 他一边安排门口的甲士阻拦,一边入府向李毅禀报:“国公爷,嘉定县的侯峒领着一帮士绅在门口求见!” 李毅不用见他们就知道这些人是为了何事,脑袋不由一阵发胀。 这些人一定是催他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 这些人不怕死,但正因为不怕死,现在反而很不好处置。 李毅想了想,对林宪吩咐道:“你去把他们请到偏厅坐下,我等会就到。” 林宪出去没多久,外面安静下来。 李毅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神,才往偏厅赶去,这感觉跟上战场没什么区别。 李毅才一进门,侯峒几个大步走到他面前:“国公爷,请速速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 “诸位不要着急,我……” 李毅这句话还没说完,侯峒已扑通跪下,向李毅叩头道:“国公爷明鉴,李成栋那狗贼在嘉定大肆捕杀百姓,那些人虽然不是老朽杀的,却是因为老朽遭受灾难,还请国公爷救救他们。” 侯峒说完这话后,跟着的十几人都满眼含泪地跪了下来。 李毅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但真正碰上还是倍感头疼。 李毅一边把侯峒等人扶起,一边长叹道:“各位老先生,你们以为我不想去救那里的大明百姓吗?” 侯峒双眼通红,愤怒指责道:“崇明岛上有四五万兵马,难道就没有与清虏一战的勇气吗?国公爷为何要畏敌如虎?” 显然,侯峒又犯了文人瞧不起武将的老毛病,何况又在气头上。 李毅摇头无语,崇明岛上能野+战的只有韩必先所部和张名振所部合计一万五千人马,且近半是新兵。 至于王之仁的水师,在海上、江里还能一战,放到岸上就差不多只能摇旗呐喊了。 不过,李毅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就在李毅大感为难之际,士绅后面站出来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他轻咳一声,叹息道:“侯老莫要再为难国公爷了,诸位知道松江府、苏州府一线有多少清虏吗?” 那精瘦中年人掰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说道:“清狗博洛数日前率军三万驰援松江府。” “李成栋那狗贼被韩参将大败后仍有两万多兵马。” “刘良佐那狗贼则正率三万兵马围攻江阴城。” “至于苏州提督吴兆,这狗贼麾下也有万余兵马。” “这个时候上岸岂不是飞蛾扑火?” 侯峒听了后,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头斥责精瘦中年人:“徐云霄,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同乡死在清虏刀下?” 徐云霄垂泪道:“侯老,我也是嘉定人,我的妻儿也都还在嘉定生死未卜啊!” “我虽然很想立即去救她们,但也知晓当前形势下确实不宜贸然出兵。”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国公爷能在浙东力挽狂澜,能光复杭州,必定也能带领我们驱走清虏,收复江南。” 偏厅中鸦雀无声,乡绅们没想到自己的队伍中竟然出了个反对者。 他们只是因为同乡受难,内心受到谴责才站出来督促李毅出兵。 但徐云霄以受害者的身份说话,更容易让人触动。 李毅这时候也是眼睛一红,强忍住心中涌动的躁意,郑重道:“侯老、徐先生还有其余诸位,我李毅在这里立誓,必尽全力在三年内驱走清虏,光复江南!” 徐云霄听了李毅的誓言,俯身向李毅跪下,磕头道:“愿在国公爷帐下效力,还请国公爷收留!” 李毅伸手把徐云霄扶起,诚挚道:“能得徐先生这样的义士相助,是我李毅的荣幸!” 以侯峒为首的乡绅相互对视一眼,长叹一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了。 等乡绅们离去,徐云霄向李毅躬身行礼道:“小生徐云霄,字文渊,嘉定人,刚才说的军情都是实话,不是诳言。” 李毅伸手示意徐云霄坐下:“文渊,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徐云霄讪笑道:“小生前些天随岛上的将士登陆打听消息,松江府、苏州府的三教九流我多半都熟悉。” 徐云霄精心准备了许久,甚至甘愿冒险上岸,正是为了在李毅面前表现。 韩必先不懂得欣赏他,他只能寻更厉害的主人投靠。 李毅微微点头,问向徐云霄:“你可知李成栋那狗汉奸在嘉定杀了多少人?” 徐云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据小生所知,至少有五六千人。” “你急着为家人报仇吗?” “说不急是假的,但小生知道现在急也没用。” “你既然投靠我,我自然会给你报仇的机会,等到剿杀李成栋那一日,只要他没有死在乱军当中,你可以亲手除掉他!” “多谢,小生这条命归国公爷了!” 第190章 柳随风入闽地,唐王朱键 第190章 柳随风入闽地,唐王朱键 福州城。 由于战乱尚未蔓延到这里,街道上仍旧人声鼎沸。 两侧店铺中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有南洋的檀香、台湾的鹿皮、日本的倭刀、湖州的丝绸,甚至辽东的人参在这里也能见到。 山西的商人把塞北和辽东的货物运入大明。 当人参、貂皮、鹿茸等物在江南士绅中流行开后,闽地的乡绅子弟也不惜重金购置。 临街两排,随便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座茶楼,闽人一日不可无茶。 柳随风靠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往下看,口中嘲讽般地嘀咕道:“真是热闹啊,没有宁绍军豁出性命在前抵御清虏,福建怎能如此安宁!” 柳随风到福州两天了,没有赶上唐王的登基大典,他也没有急着去拜见刚上位的唐王。 在福州,柳随风两眼一抹黑,这样可办不好事情。 他准备先打听清楚唐王的内阁有哪些成员,以及福建郑氏究竟有何打算。 柳随风独自坐在这里饮茶等了半个多时辰,外面的楼梯传来‘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青色绸缎的中年胖子走了过来。 中年胖子左顾右盼,反手把房间门掩上,然后朝柳随风拱手道:“柳总管,让你久等了!” 柳随风起身还礼:“张东家,久仰久仰!”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张东家一脸讨好的笑容说道:“前天收到秦东家的信件,我就在等柳总管来福州。” 张东家是福顺昌生意上的伙伴,家中的富贵都掌握在秦宁手里,听说来的这人地位比秦宁还高,当然要尽心讨好。 “我才到福州,可惜没赶上唐王殿下登基!”柳随风微露惋惜之色。 “那确实可惜了!”张东家隐然有自豪之意,连市井小民也知道唐王是闽人一手拥立起来的。 “听说唐王殿下正招揽诸多闽地的名士入阁!” “不错!” “那不知有哪些名士入阁了?” “额,有黄道周周、蒋璟、朱祚、曾樱、苏观、黄骏……”张东家扳着手指头数,一直数了两只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一共是二十四个,怎么我只记得二十个。” 二十四个阁臣? 招揽这么多人入阁是大明从未有过的事情,唐王为了得到闽人的支持,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柳随风脸露讥笑,然后问道:“居然这么多阁臣,怎么没有镇海侯?” 柳随风这句话本是嘲笑唐王,没想到张东家没听出来,垂头压低声音说道:“柳总管没听说吗?” “前些天上朝的时候,镇海侯要排在众官面前。” “但被内阁首辅黄道周周以大明自古无勋臣排在文官之前的惯例为由斥责,两人当即在朝堂吵了起来。” 柳随风心头一动,暗暗把这个重要信息记下,然后继续问道:“听说唐王殿下准备北伐?” 张东家连连点头,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唐王殿下确实想要北伐,但镇海侯不愿发兵,听说黄首辅气得饭都吃不下,声称要自己率军北伐。” 柳随风听了张东家的介绍,再结合这几日的传闻,心里有了数。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柳随风事无巨细,把唐王登基前后福州发生的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柳随风送走张东家,悠哉悠哉从热闹的街道穿过,走向福顺昌驻地。 福州现在不仅是福州,也叫做天兴府。 这是唐王登基后给福州改的名字,就像南京叫应天府,北京叫顺天府。 天兴府? 柳随风一路小声念叨,嘴角弯出一道弧线。 任谁看见他这个神态,都能立刻明白他对唐王的态度。 柳随风虽然是李毅的密使,但却不是前来觐见唐王的,不可能大张旗鼓,以免消息走漏惹得浙东人心惶惶。 柳随风听了最近的传闻后,决定放弃先接触郑芝龙的计划。 浙东现在拿不出任何利益来与郑芝龙交换,兵发江南前景不明,以郑氏对唐王的态度,想让郑芝龙发兵很难。 每年进入八月,天气总是酷热难耐,人们没事大多躲在屋子里或者树荫下。 可近些天福州街道上的人却是格外的多,时常能见到操着外地口音的锦衣汉子。 江西、两湖、两广、云南、贵州都派来了朝觐的使者。 除了浙江,尚属于大明的地方都认同了唐王登基。 午后,唐王的皇宫后花园内。 小太监站在树荫底下候命,眼睛望着不远处凉亭里的唐王,眼皮也不敢乱眨。 这个时候,唐王朱键坐在凉亭内,可一颗心却怎么也凉不下来。 他右手拿着一份奏折,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几下,目光投向凉亭旁的水池,但很快又把视线收回来。 唐王再次展开奏折,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这份奏折来自刘忠,是刘忠找好友朱大典了解鲁王小朝廷情况后,给唐王写的奏折。 “宁绍军收复杭州了,这是大明对清虏从未有过的大胜啊!” 唐王赞叹之余,忽而神情振奋,忽而面现隐忧。 偏过脸时,看见荷花池中花团锦簇的锦鲤自由自在的游荡,让他不由想起几年前在凤阳皇陵被囚禁的日子。 卢象升上任宣大总督那一年,唐王听说清军入寇京师,便在南阳散尽家财招揽义军,准备前往北京勤王。 可惜的是,唐王这一片丹心却因违反了藩王不可招兵买马、不可离开封地的禁令,被朝臣弹劾,以致获罪被囚禁凤阳皇陵长达七年。 等唐王重见天日时,李自成的大顺军已攻破北京。 不久之后,满清大军突破山海关,大明的天彻底变了。 随后是福王在南京登基,一年不到清军就攻占了江南。 唐王随黄道周等人逃入福建,因为他的封地曾在南阳,同行的朝臣联想到在南阳中兴汉室的光武帝,便在一个月前推举他任监国,又在四天前拥立他登基为帝。 李毅! 唐王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伴随着卢象升命陨嵩水河畔,李毅舍命相救的故事。 “在生死关头能舍命救人,又能站出来反对满清的剃发令,李毅当是忠君爱国的血性男儿,可惜他偏偏就保了鲁王。” 这几天不断有皖南各地抗剃发令的义军上表,求福建兵马北伐支援皖南战局。 唐王找郑芝龙说了好几次,可郑芝龙每次都装傻,任唐王如何劝说他就是不愿意发兵。 “如果郑芝龙能像李毅一样,何愁清虏不灭啊!” 第191章 唐王打的好算盘,李毅的全权代表柳随风 第191章 唐王打的好算盘,李毅的全权代表柳随风 唐王收起奏折,心中十分懊悔。 如果他就任监国的时候立刻向浙江发出诏令,或许就不会出现鲁王也就任监国的变故了。 唐王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等刘忠回来,再看看怎么处置吧,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鲁王退监国之位了。” 唐王想得很美,在他看来,这不是白日梦。 属于大明的各省府几乎都上表了,鲁王只要不是太过贪婪和愚蠢,就该知道应当如何做。 鲁王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无论是谁坐上他这个位置都知道怎么做……那就是永远坐下去。 有些事情急也急不来,福州的天气还是那么热。 李毅躲入崇明岛,柳随风每日到福州的茶楼去喝茶。 刘忠正奔走在从浙入闽的山路上,每到府县立刻换马,从宁波府城返回福州只花了六天。 到了福州后,刘忠顾不上歇息,回家洗干净浑身的臭汗,换了身衣服便直奔皇宫。 唐王听说刘忠回来了,饭也顾不上吃,立刻下令召见。 锦衣卫出宫门时,正好见到刘忠赶过来,心道这两人还真是君臣一心。 小太监领着刘忠入宫。 福州所谓的皇宫实际上是本地官绅联手捐助的园林。 登基大典前,有朝臣上奏要兴建皇宫,但唐王没有批准。 现在再华丽的宅子他也住得不舒坦,北伐才是他心中的第一要务。 刘忠俯身叩拜道:“微臣拜见陛下!” 唐王往前倾身,语气急促地说道:“爱卿平身!” 刘忠站起身来轻咳一声,然后禀告道:“微臣此番前往浙东,见浙东战局欣欣向荣,阻挡清虏于杭州,又从海路进军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论功劳说全是宁绍总兵李毅一人的也绝不过分。” 唐王显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宁绍军势当真如此强盛?” 刘忠点点头:“到达浙东之前,微臣原本以为宁绍军靠偷袭取下杭州后必然支撑不了多久。” “毕竟,清虏攻取江南气势如虹。” “但微臣到了那里才发现,形势远不是如此。” “宁绍军不仅守住了杭州,竟尚有余力开辟其它战场。” “宁绍参将韩必先,都司张大彪先是率军攻取海盐,后又率军杀入苏州府,在黄埔江畔大败叛贼李成栋所部。” “宁绍参将张名振如今正在崇明岛一带活动。” “宁绍总兵李毅用兵如神,因功被鲁王殿下封为越国公。” “除此之外,李毅得浙江总兵方国安、吴淞水师统领王之仁相助,已然初成气候!” 刘忠越说越是兴奋,完全没有留意到唐王越听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李毅守住杭州之余居然还派兵开辟其它战场,当真是锐气十足啊!” 唐王心中痛惜不已,这样有朝气的名将偏偏归到鲁王帐下。 浙东的局面越好,对他越是不利,可惜郑芝龙不能为他所用。 “微臣曾在萧山行营见过李毅。” 刘忠终于说道了正题,唐王吞咽了一口吐沫,两眼瞪大。 说到关键的地方,刘忠反而慢了下来:“李毅见了微臣后第三天,就前往崇明岛坐镇新开辟的战场,说朝政之事交给内阁处置。” 唐王听到这里,眼中像燃起一团火焰,因为他发现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李毅能收复杭州,封越国公也是可以的!”就像丢失的宝贝被人捡到送了回来,唐王心情大好,又仔细回味片刻问道:“鲁王麾下诸文臣怎么说?” 刘忠回想自己在宁波府城这几天的见闻,答道:“内阁大学士朱大典明确表态愿意归顺陛下,内阁首辅张之维则不愿意鲁王殿下退位。” “对了,前内阁首辅马士英话里话外表示,他能说动李毅和方国安弃鲁王殿下而归陛下。” 唐王闻言大喜,不由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天助朕也啊!” 福州城,福顺昌商号内。 柳随风徐徐拆开书信,黑色的字体随性圆润,只有撇捺收尾处偶尔会出现刀刻般的锐利,这是他最熟悉的字体。 信上的字不多,柳随风横扫两遍就把所有内容印入脑海。 这是李毅派人送来的信,内容大略为李毅把与福州势力交涉的事情全权交给柳随风处理。 这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压力。 柳随风心中激荡,生出一种彼以国士待我,当以性命相报的感觉。 柳随风看完书信后,转身到了书桌前,取出笔墨疾书一封。 等笔墨干了,柳随风折叠好放入信封,朝门外吩咐道:“来人啊!” 一个精干的伙计进门,躬身问道:“总管大人有何吩咐?” 柳随风和气道:“把这封信送到兵部给事中刘忠的府上。” 伙计恭敬应道:“遵命!” 出门的时候,伙计脚步轻盈,一看便是练过武艺。 李毅在信中表述的底线是维持浙东现状,让唐王承认鲁王对浙东武将的所有封赏。 当然,这是最差的情况。 事情如果只能办到这一步,柳随风只怕也不太好意思回去面见李毅。 刘忠与唐王一直谈到夜色降临,方才结束交谈,脚步匆匆地回到府邸。 换下朝服,用完晚饭,刘忠正准备回房睡个好觉。 可这时,管家拿了一封信过来:“老爷,下午的时候有个伙计送来一封信,说有大事要和老爷商议!” 刘忠一边接过书信,一边随口埋汰道:“大事…大事,哼,哪件事不是大事!” 刘忠走了趟浙东后,俨然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拆开书信迅速浏览,看后脸露惊喜:“吴管家,你知道福顺昌商号的驻地在哪里吗?” “知道,出府后向左拐过三条街,第二间商铺就是福顺昌商号的驻地了!” “你知道路就好,提上灯笼,带我去看看。” 刘忠和管家出府后,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间占地颇大的商号前。 管家伸手指着前方:“老爷,这就是福顺昌商号的驻地了!” 福顺昌大门敞开,墙壁上挂着两盏油灯,只有一个伙计站在柜台内。 刘忠进入商号,很客气地问向伙计:“小兄弟,请问柳随风—柳总管在这里吗?” 伙计抬头很警惕地看了刘忠几眼,然后问道:“您是刘忠——刘大人?” “本官正是刘忠,是柳总管写信招本官来此的!” “刘大人稍等片刻,小人这就去通禀!” 伙计说完这句话,转身向后院飞奔而去。 第192章 柳随风据理力争,李毅的三个条件 第192章 柳随风据理力争,李毅的三个条件 不一会功夫,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随风宽长的衣袖随着走路步伐一抖一抖。 “刘大人!” “柳总管!” “我比刘大人早两天到达福州,国公爷让我在福州等刘大人回来。” 柳随风说谎的时候神色如常,他知道刘忠不会追究这种细节,即使追究了也没有意义。 柳随风和刘忠边说边进入福顺昌的后院。 柳随风的护卫和刘忠的管家一起守好院门。 柳随风和刘忠相对坐下后,柳随风先是歉意开口道:“听说刘大人上午才回福州,下午又被唐王殿下接见,我这里晚上还要叨扰,实在是抱歉!” 柳随风嘴里说着抱歉,行为举止却隐隐透着一股傲意。 从现在起,他代表的是李毅,不是他自己。 李毅对刘忠和善,可以看做礼贤下士,他柳随风如果太好说话,铁定会让唐王小朝廷的人以为李毅没底气。 刘忠也清楚柳随风代表的是李毅,虽然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敢,不敢!” “刘大人既然已经见过唐王殿下,那应该把国公爷的看法转告给唐王殿下了吧?” “啊……啊?”刘忠一阵迷糊。 李毅是什么态度? 嗯,没有态度就是李毅的态度。 柳随风没有为难刘忠,接着说道:“清虏下达剃发令,宁绍军起兵拥立鲁王殿下上任监国之位时,并不知道唐王殿下已在福州上任监国并准备在前些天登基。” “如今,大明既有唐王殿下登基,又有鲁王殿下监国。”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在外敌虎视眈眈的局面下,再内耗消磨实力无疑是取死之道。” “所以,国公爷愿意帮忙说服鲁王殿下在浙东的阁臣……” 刘忠听到这里困意全消,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越国公深明大义,真乃国之栋梁。” 柳随风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国公爷现在被鲁王殿下封为破虏将军,节制江南各路兵马抵御清虏。” “国公爷麾下有宁绍军七万,原浙江总兵方国安所部两万,杭州城新募守城将士一万。” “希望归顺朝廷后,唐王殿下能解决这十万人马的军饷和粮草。” “这个,这个……”刘忠感觉头大如斗,十万大军的军饷,一年要超过百万两银子。 福建虽然有些田赋,但却需养活大大小小新封的官员。 闽海海贸利益虽然巨大,可全被郑芝龙掌控在手里。 刘忠不是很清楚户部的底细,但李毅如此狮子大开口,唐王小朝廷很难满足这个要求。 柳随风无视刘忠的为难神情,单刀直入道:“刘大人去过一趟浙东,应该也很清楚,国公爷虽然打了胜仗,但眼下也是凭借众义士的血性在苦苦支撑。” “我来福州之前,专门和国公爷商量过这事,请刘大人如实将国公爷的难处转奏给唐王殿下。” “当前,唐王殿下登基的消息才传到浙东。” “鲁王殿下的内阁尚在纠结当中,唐王殿下如果不把握好这个机会,再过些日子国公爷改变主意也大有可能。” 柳随风最后一句话很重,刘忠眼见气势被压住,刚想开口反驳几句。 柳随风朝他摆摆手,语气轻佻道:“唐王殿下想要鲁王殿下退下监国位,国公爷其实也很纠结。” “鲁王殿下免除了萧山行营七万正兵每人二十亩的田赋,浙东钱粮全交给国公爷处置,这可谓是恩重如山啊!” 柳随风眼下之意是鲁王已对李毅言听计从,甩手掌柜算是做到了极致。 唐王既然要收买李毅,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吧。 刘忠明白柳随风的意思,柳随风现在的狮子大开口只为后面好讨价还价。 要钱要粮是假。 现在唐王朝实力有限,李毅真正想要的东西,无非是唐王小朝廷给出来的权力和声望。 刘忠沉思片刻,回道:“我明天去觐见陛下,会转告越国公的意思。” 柳随风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国公爷预计在收取夏粮之后派兵杀入宁国府和徽州府,如果到那时还没个结果,那宁绍军光复之地便只能继续插上鲁王殿下的大旗了!” 刘忠闻言一愣,对柳随风的提醒越发重视起来。 又是聊了几句后,刘忠满腹心思地离开了。 之后几天是拉锯般的谈判,刘忠白天在朝堂,晚上来到福顺昌的驻地,往返在柳随风和唐王之间。 柳随风坚持事情没谈妥之前不去拜见唐王,他这样虽然显得很无礼,很跋扈,但却也给了唐王足够大的压力。 又是两天后,刘忠兴冲冲来见柳随风。 见面后,刘忠连口水也来不及喝,便开口道:“柳总管,陛下答应了,鲁王殿下在浙江封的爵位,行的政策,他都答应不做改变。” 柳随风听了后,却是摇头冷笑道:“刘大人,我怎么听说唐王殿下封杨聪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提督南京,杨鼎为左都督、太子太保,对国公爷就是这般薄情寡义吗?” 杨聪在衢州府仙霞关附近招兵买马,因为他的儿子杨鼎曾在南阳唐王府当过伴读,唐王对他们父子封起官来一点也不手软。 常言道,‘没对比就没伤害’。 唐王对没有丝毫功勋的杨氏父子都能如此厚赐,却对战功赫赫的李毅只是维持原样,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忠这几天是跑烦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依柳总管之见,该如何册封越国公?” 柳随风想想李毅的嘱托,回道:“其一,越国公的爵位不变。” “其二,封江南总督,有开府建牙之权,统管浙江及南直隶各路兵马。” “其三,总督府行营正兵免二十亩田赋由五年延长到十年。” 柳随风提出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以李毅立下的战功和对江南的实际掌控来看,封个江南总督勉强说得过去。 至于行营正兵免除田赋这一项,现在浙东的钱粮都归李毅掌管,免不免田赋本就由李毅说了算。 至于把区域由浙东扩充到浙江,再扩充到整个江南,这也并非不能接受。 因为江南大部分区域还掌控在满清手里,李毅想要拥有这道权利还得自己去拼命。 书友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第193章 好事难成,荒唐的唐王小朝廷 第193章 好事难成,荒唐的唐王小朝廷 刘忠继续洗耳恭听,无论柳随风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也不觉得奇怪。 柳随风干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以上三点都是鲁王殿下答应过国公爷的。” “只等国公爷从崇明岛回来,就会下达诏令。” “当然,如果唐王殿下能提供国公爷所部兵马粮饷,那国公爷可以不开府建牙。” 柳随风这么说是拿鲁王来比唐王,柳随风相信这些要求只要李毅提出来,鲁王一定会批复。 开府建牙事关重大。 开府建牙的官员可以自由任免下属官员,甚至有权利制定部分法律政策,以内阁首辅黄道周对郑芝龙的态度,这一个条件只怕没那么容易通过。 鲁王监国时,李毅捞到了实权。 所以在各种职位上没有特别的要求,以免引起文臣的不满。 现在即将转入唐王小朝廷,以前不在乎的职位倒是要尽力争取一下,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刘忠舔了舔嘴唇,回道:“柳总管放心,我会转奏陛下并尽力争取。” 刘忠说会帮忙争取,这倒不是说说而已。 站在刘忠这个位置,如果促成鲁藩归入唐蕃,那是一桩惊动朝野的大功劳。 之后几天,刘忠没有再露面,这让躲在福顺昌后院的柳随风暗暗着急。 李毅之所以答应舍弃鲁王小朝廷而归唐王小朝廷,是因为他要尽快统一兵权和事权。 皖南的义军都已奉唐王为尊,李毅若是擅自进军那里,只怕会惹起冲突。 唐王和鲁王其实没什么区别,无论是贤是昏,李毅都不需要有个人对他指手画脚。 五天后的晚上,福顺昌的伙计正准备关上店门时,多日不见的刘忠来了。 伙计向柳随风禀报后,柳随风匆忙迎出来。 他和刘忠这一来一往都成了老朋友了,也无需再客套。 一进门,柳随风就发现刘忠的神情很严肃,心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顺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刘忠坐下后有些无奈地说道:“柳总管,保留越国公的爵位,封江南总督,节制各路兵马的条件都可以答应。” “唯有开府建牙之事要从长计较,大明从立国到现在,从未有过武将开府掌管民政。” “知道的人明白越国公忠心为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越国公飞扬跋扈,有效仿藩镇割据之心。” “毕竟,若是越国公可以开府,那镇海侯是否也可以开府?” “如此下去,各地武将岂不是都要自截粮赋,朝廷还有什么用处?” “镇海侯怎可和越国公相提并论?”柳随风心里着急,说出来的话就像刀尖般锐利:“若是镇海侯愿意率军北伐,那我可以劝国公爷放弃开府建牙的念头。” 刘忠沉默片刻,说道:“陛下本来打算答应的,但大学士黄道周等人坚决反对,说此例一开,又是开启了唐末藩镇之乱。” 柳随风冷笑道:“刘大人,唐王殿下连这点气魄都没有,不过如此啊。” “更何况,国公爷功勋卓着,可是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呵呵,大明亡于文臣,当真不假,居然到现在还拘泥于此。” “那你们就在福建龟缩着吧,一旦宁绍军兵败,看你们到哪里再去找个龟壳?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 刘忠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陛下要北伐的!” “谁去北伐?”柳随风一拍桌子,两个白瓷杯里的热水和茶叶飞溅出来:“我可知道皖南的义军每隔几天就往福州送来一份急报,求唐王殿下北伐,我还知道满清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围剿皖南义军。” “唐王殿下先得监国的便利,就是这样对待大明的义士吗?” “你们好好想想,皖南若是兵败了,天下人该如何看待唐王?” “莫要等天下人的心都冷了,到时候悔之晚矣啊!” 柳随风横眉竖眼,气势汹汹,逼得刘忠嚅嚅说不出话来。 刘忠长叹一声,暂且离去。 之后几天,刘忠没有再过来,柳随风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四处打听消息。 八月十日,福州城内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兵部尚书何楷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割掉鼻子,而凶手则逃之夭夭。 这件事在福州城闹得沸沸扬扬,官兵搜捕了好几天,但却没有任何结果。 很快有传言出来了,是前几天天气炎热,郑芝龙、郑鸿兄弟在朝堂上摇蒲扇取风,不把唐王和朝臣们当回事。 兵部尚书何楷看不过眼,把郑氏兄弟当廷臭骂了一顿,以致惹来祸事。 在福州这个地方,敢造郑氏兄弟谣言的人还真不多,这说明何楷被伤这事十有八九就是郑氏兄弟派人弄的。 柳随风心中暗自叹息:“说跋扈这才叫真正的跋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尊贵如内阁大学士,遇见军镇也只能乖乖的听话。” “郑芝龙行事嚣张,他若不愿意北伐,唐王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还没平息下去,柳随风正在考虑怎么和郑芝龙搭上线时,刘忠再次来访。 再次见面,刘忠神情有些落寞,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朝堂中不少人有些心灰意冷。 刘忠一见面就笑,但他的笑比哭还难看:“柳总管,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现在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黄首辅要亲自率军北伐!” “什么?”柳随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天陛下借何尚书的案子逼迫郑芝龙北伐,郑芝龙躲不开,只答应出三千兵马,黄首辅一怒之下请求亲自督师。” “唐王殿下答应了?” “陛下不答应,又能有什么办法?” 柳随风张开嘴又合上,觉得有些苦涩。 以他的性子本该嘲讽几句,黄道周是江南大儒,书画诗文无一不绝,但论起行军打仗那就是赶鸭子上架。 唐王在凤阳皇陵中被关了七年,仓惶中被拥上帝位,身边连个真正有大用的亲信都没有,打仗居然也要内阁首辅亲自上阵。 柳随风又想起了鲁王,如果李毅不听鲁王的号令,鲁王其实也没什么办法。 新年好,祝各位书友天天开心,心想事成! 第194章 多铎感觉很头痛,宁绍水师出动 第194章 多铎感觉很头痛,宁绍水师出动 柳随风除去杂念,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王小朝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等黄道周和满清大军接上战了,就知道宁绍军的胜利不是拣来的。 要不这些文臣还以为打个胜仗没什么了不起。 福顺昌的信使会把福州的消息送到萧山行营,再由徐明义派小舟送往崇明。 到了李毅手里,看见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消息了。 虽然很慢,但柳随风还是每隔三天往萧山送一封信。 他孤身在福州,肩负李毅的重托,所以很着急,他不知道现在即使唐王的诏令到了浙东,李毅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江南进入三伏天后,不但气温最高,还很潮湿、闷热。 这个时候,江南各处的战事也暂时进入停滞阶段。 随着时间推移,‘抗剃发令’的热潮似乎在慢慢退却。 湖州府、嘉兴府、苏州府各地的百姓和士绅都在期限前剪掉了头发。 杭州城下。 每日炮声不停,初始只是白天轰击,到后来偶尔晚上也会炮击。 东门、西门的铁门都被轰烂了,清军每攻到瓮城都会被内城城头数量众多的小炮挡在门口。 城内百姓初期很害怕,但现在已慢慢习惯听着炮声入睡。 多铎每天还会督促兵马攻城,但越来越像在磨洋工。 八旗的满人渐渐成了大爷,他们光着膀子躲在阴凉处,望着不太顶用的明军降卒怨声载道。 明军降卒也不傻,在看到满人不肯拼命后,他们攻城时往往叫嚣得响亮,但行动时总是磨磨蹭蹭。 新募的守城将士越来越熟练,每天警报声一起,半刻钟不到,他们就会出现在城头的各个防位。 为了解决城内的粮食危机,陈子龙与徐明义商议,正在逐步把城内的老弱妇孺从杭州水门转到宁波府去。 不过,城内有功名的士绅谁也不许离开。 这些人留在城内没什么用,但要是都走了,无疑会极大地损害城内守军的士气。 多铎这时候很烦闷,也很痛苦,不仅仅是因为杭州。 苏淞总兵李成栋的败报送到杭州大营时,多铎差点没跳起来。 五六万明军出现在松江府、苏州府一线,这还得了,他甚至动了从杭州城下撤兵的念头。 直到博洛率军三万前往支援,一番打听后才知晓偷袭李成栋所部的明军不到万人。 这让多铎暗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因李成栋的欺瞒而大发雷霆。 这边,苏淞总兵李成栋不让多铎省心。 那边,围攻江阴城的刘佐又送来急报。 说江阴对面的靖江岛出现了大明水师,人数还不少。 多铎倚靠在中军大帐内的帅椅上,尽管有人为他扇风,尽管不停喝着清凉的茶水,但他额头上的汗水还是一层层往外冒。 靖江岛出现大明水师,这意味着明军可以进入长江航道了。 这个时候,往北的扬州和南京满清可没有留多少兵马驻守。 多铎想不到好的应对之法,痛苦地叫嚷道:“靖江岛…他娘的靖江岛,难道本王要在每个府城都驻扎上大军?” 靖江岛离崇明岛约有一百五十里,乘舟一日可到。 它就像一块立在长江流水中的巨大礁石,离西岸和北岸都只有十几里的距离。 北岸属于扬州府地界,西岸正对面就是江阴城了。 张大彪和沈廷的战船从崇明岛逆流而上,沿途遇见的船只无论是捕鱼船还是运货的商船,一律俘虏。 靖江岛斜对面的江阴黄田港,是长江口有名的水港。 张大彪的船队到的时候,里面只有几艘货船在游动,靠港内停泊了近百支小船。 张大彪站在船头,能看见江阴城外连绵十几里的兵营,还能看到清军甲士在岸边巡逻。 大明水师不着急上靖江岛,先奉命冲入黄田港,把一百多艘小船抢回来拴在靖江岛周边。 突如其来出现的大明水师把岸上的清军吓了一跳,攻城的清军各自返回兵营。 清军斥候到岸边远眺,看张大彪和沈廷指挥部下在靖江岛上安营扎寨。 江心洲上多是沙地,有各种各样矮小的树木,树的下半段长了蓬松的长须树根。 每当洪水泛滥时,靖江岛九成的地面会落到水位以下,所以才形成了这样奇特的环境。 大明水师上岛的第二天清晨,张大彪向江北扬州地界派出了两百人。 傍晚时分,这些人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堆茶米油盐。 张大彪把江阴城被围的消息送到崇明岛,让李毅陷入纠结。 他曾经和顾三麻子查探过那里的水路,现在还能记起江阴那个相貌谈吐都很不凡的阎应元。 李毅随口问向一旁的徐云霄:“江阴城被围多久了?” 徐云霄恭敬回道:“已超过半个月了!” “江阴不算大城吧?” “不算!” “江阴城之前有没有大明军队驻防?” “没有,有的只是一些官府衙役!” “能守住半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李毅踌躇良久,最后叹息道:“可惜,我现在没有余力去救他们!” 徐云霄有些疑惑,不由问道:“张都司和沈司业的水师不能出手吗?” “不能!”李毅摇摇头,解释道:“水师人数太少,上岸后又战力大减,对数万清军来说,这不过是送上门去的鱼肉。” “有时候,收起来的拳头比打出去的拳头更具威慑力。” “再者,张都司和沈司业的水师还有其它大用。” 徐云霄听了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八月十八日,崇明岛上的将士开始集结,他们排成队列走上大海船的船舱,张名振和王之仁前来送行。 有了张大彪在长江航道中俘获的那些船只,李毅可以放心把这些大海船带走。 临行前,李毅向张名振、王之仁嘱咐道:“武宁侯、宁远伯,崇明岛就交给你们了。” “有徐云霄打探消息,兼有这么多松江府、苏州府的士绅联络岸上义士。” “相信你们必定能让李成栋那狗贼后悔投靠了清虏!” 张名振、王之仁回道:“越国公放心,我们必不负所托!” 李毅又叮嘱道:“先期只需骚扰沿海和黄浦江沿岸的城镇,没有我的命令,决不许深入松江府、苏州府等地。” 张名振知晓李毅这道命令是特意对他说的,连忙拱手应道:“遵命!” 第195章 李毅返回浙东,先不推行官绅纳粮制度 第195章 李毅返回浙东,先不推行官绅纳粮制度 李毅、韩必先带着八千将士上船离去,一同前往宁波府的还有六千多松江府、苏州府的青壮。 这些青壮将进入萧山行营进行训练。 对李毅来说,收取这些义士的好处是对军饷没什么过高的要求。 只要一天三顿饭填饱肚子,他们憋着一股劲想要杀回松江府、苏州府。 说起来,李毅其实没想着这么快回浙东,前天收到柳随风的信件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李毅暗暗算了算日子,拿到这封信时,唐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黄道周应该已经进入衢州府了。 暴雨放晴后的海面很温柔,战船行驶三天后在钱塘江口的萧山靠岸。 萧山行营比李毅离开时扩大了不少,韩必先从松江府、苏州府带出来的三万壮丁当中有两万人在萧山行营。 郑谦和孙敬在杭州城守了七天城后,也返回了萧山行营。 陈靖玄、徐明义、贺渊领着行营高层前来迎接。 李毅兴致颇高,把韩必先、张大彪在黄埔江畔伏击李成栋那一战给帐中诸将说了一遍。 让郑谦和孙敬眼中冒光,恨不得亲身经历这场战事。 李毅借着这股劲给众人鼓气道:“诸位,萧山行营中有三万名新兵。” “只要按照行营制定的训练计划,一年后这些人都可以成为战场上的悍卒。” “清虏不敢在江南招募新兵,只要我们能撑几年,何愁清虏不灭?” 众人闻言,齐齐点头表示认同:“正是如此!” 之后,各将禀告军务,李毅静听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众人退去后,唯独徐明义留了下来。 李毅招手领他到偏帐,林宪在外守卫。 徐明义先恭敬向李毅行了个礼,然后眉头紧锁地说道:“国公爷,我们宁绍军原有五万兵马。” “起兵抗清后,宁绍军相继增兵三万,陈子龙又在杭州城募集守城壮丁两万。” “换句话说,需要萧山行营给付军饷的将士至少有十万。” “我们虽然从一些与清虏勾结的士绅那里收了一些银子,但比起浩大的支出仍旧是杯水车薪。” “属下前几天统计了一番,福顺昌和海贸收益今年降了八成,而支出却翻了三倍。” “若是没有其它收入来源,依靠我们现有的积蓄顶多支撑到明年年初。” “浙江虽然有一半的地方颇为富庶,但那里现在归于满清治下,我们现在真正掌控的唯有浙东。” “浙东地域虽然不算小,但大多是山林,只有绍兴府是产粮的好地方,可偏偏绍兴大多数水田为乡绅所有。” “这些乡绅明明家中粮仓堆积如山,却少有人体察我们宁绍军抗清的难处。” “他们屡屡想方设法瞒报田亩(明朝官绅有免赋的田亩份额),侵夺本就不多的田赋。” “如此行径,着实可恨!” 说到这里,徐明义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大声建议道:“国公爷,官绅必须要纳粮,否则这个家谁也当不了。” “库存的那些银子花一两少一两,只有田地每年都有产出,才能维持巨大的消耗。” 李毅微微一叹道:“徐副总管,你说的困难我知晓,可眼下还不能推行‘官绅纳粮’制度,否则我们立刻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李毅这么说倒不是有意推脱。 在大明朝,‘士绅不纳粮’这是官绅作为统治阶层所拥有的最大特权之一。 李毅现在若是按徐明义说的推行‘官绅纳粮’制度,只怕大部分江南官绅会主动选择剃发投靠满清,就连唐王小朝廷也不敢再接纳李毅。 徐明义没有想得这么深远,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失望。 李毅将徐明义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仔细考虑片刻后说道:“徐副总管莫要失望!” “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够强,无法做到想改变什么就改变什么。” “不过,只要我们继续努力,大明的一些糟粕终将被我们清除。” “眼下银子还能缓缓,但粮食却是急需。” “现在正在收夏粮,你立刻安排将士封锁各处水陆道口,一粒稻米也不能出浙江。” “另外,我会上一份奏折,今年的田赋改为直接征收稻米,不再收银子。” “你派人往浙东各府县监收,发现有玩猫腻的,杀一儆百。” 徐明义听了李毅的解释,心情好了不少,恭敬应道:“遵命!” 都是形势逼着人走! ‘田赋直接收稻米,不收银子’这条举措无疑会断去不少人的财路。 李毅本来想等自己准备充足点,形势再好转些再对那些人下手。 可严峻的局势似乎不想给李毅这个机会。 李毅回到萧山行营的第二天晚上,林宪领着两个黑衣人进入行营。 天气很热,这两人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林宪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他是认得的,林宪一直很怕见到孙镇,虽然他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走在后面的那个人从面色上看,年纪稍大一些,但有孙镇在,林宪同样不敢多看。 两个黑衣人进入李毅的中军大帐,林宪自觉退到二十步外守候,里面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传不出来。 李毅看着两个黑衣人在大帐内显出面目,笑着说道:“孙统领、徐副统领,多日不见了!” 两人跪拜行礼:“末将拜见国公爷!” “能顺利攻下杭州城,你们功不可没,而唐王登基之事你们没有打探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李毅这句话既有夸赞,也有责备之意。 孙镇、徐胤两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毅摆摆手:“起来吧!” 孙镇、徐胤并肩站了起来。 “你们都是随我从北境到了江南,现在还记得北境的风景吗?” 两人异口同声回道:“记得!” 李毅从案桌后面走出来,站在两人面前:“我需要有个人替我往山西走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都拱手回道:“末将愿往。” 李毅打量两人片刻,说道:“孙统领,你和杨国忠、陈子龙他们打交道比较多,这件事还是由徐副统领去办吧!” 徐胤立刻答应道:“遵命!” 第196章 李毅布局北境,嚣张无礼的老匹夫 第196章 李毅布局北境,嚣张无礼的老匹夫 现在山西是满清的地盘,这趟路危机四伏。 徐胤其实并不想去,但语气不敢有一点犹豫。 李毅接着说道:“我这里有四封信,一封给新上任没多久的大同总兵秦鸿,一封给范氏商号的东家范永斗,还有两封分别送往塞外,给察哈尔人大汗和土默特的大汗。” “这些信都是密制,需在火下烘烤才会显示字迹。” “眼下各处兵荒马乱,从杭州走到山西路途遥远。” “你可以带上三四个心腹随从,乘舟从海路到江北,再扮作客商由河南入山西。” 徐胤没有任何犹豫,回道:“遵命!” 李毅对徐胤的态度很满意,踱了几步又说道:“你见了秦鸿和范永斗,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把浙东的实情相告,不要夸大,也不要自贬。” 徐胤点头应道:“是!” 李毅又看了徐胤一眼,提醒道:“你前往江北不剃发怕是寸步难行了!” 徐胤瞥瞥嘴,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孙镇、徐胤出营的时候像入营一样神秘,有巡逻的甲士见到他们,但除了林宪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 李毅送走两人,轻轻摩挲起一直携带在身的战刀来:“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八月二十五日,韩必先从萧山行营中挑选了两千新兵,凑齐一万人马攻占海盐县,并把兵锋指向嘉兴府,给杭州城下的多铎大军再添压力。 战局持续一个月似乎又回到起点。 多铎率军杀到杭州城后,方国安自动放弃临安城,驻守在钱塘江上游的富阳城,背靠浙东连绵群山。 多铎没攻下杭州城之前,担心粮道被截断,不敢派兵深入浙东山峦腹地,倒是让方国安得了几分清闲。 富阳县往西是严州府,严州府再往西就是徽州府和宁国府。 满清的剃发令下达后,徽州府、宁国府的义士起兵,夺取了徽州六县,宁国府就此重归大明。 义军向福州唐王报捷,唐王小朝廷内阁首辅黄道周率军三千正朝这里进发。 皖南的义军起事稍晚,但势头迅猛,徽州府全境、宁国府南境全归了大明。 义军甚至打算向宁国府的府城宣城进军。 八月的天空,烈阳高照,炙烤着大地。 富阳往北的官道上,两千宁绍军顶着大太阳赶路,在徽州府附近拦住了黄道周所率的北伐大军。 黄道周出发时只有三千人,一路上招揽义士,到了徽州地界竟有了九千多人。 当然,这人数虽然增多了,但却是一群空有一腔热血的乌合之众。 宁绍军先锋一直走到黄道周驻地两里处才被北伐军发现。 信使拿着李毅的名帖往里通报。 小半个时辰后,北伐军那边传来消息,命李毅前去拜见。 李毅穿了一身常服,与张煌言、林宪一同前往。 他们三人进入兵营,一路前往中军大帐。 以李毅如今的地位和声望,居然没有人出来迎接。 大帐外的甲士先拦住去路,又往里通报一遍,让李毅单独入内,张煌言和林宪则被留在了大帐外。 李毅进入大帐,只见帅案两侧站着两排威武甲士。 黄道周则端坐在帅位上,用直勾勾地眼神看着他。 李毅神态从容,朝黄道周拱手一礼:“周阁老,久仰久仰!” 黄道周没有拱手回礼,而是冷声呵斥道:“李总兵,你见到本首辅为何不跪?” 李毅闻言眉头一皱,黄道周这态度不对啊。 之前无礼也就罢了,现在见面了居然还这么盛气凌人。 李毅来找黄道周是要主动帮忙,是为了合作抗清,可不是来受气的。 唐王先一步登上监国之位,皖南的义军向唐王靠拢无可厚非。 皖南山多,易守难攻,经营好了可以威胁芜湖和南京等重镇,能够减轻浙江的压力。 李毅很想发飙,但为了抗清大局,还是用很平和的语气回道:“我乃是受鲁王殿下封绶的越国公!” “荒谬,当今只有隆武陛下(唐王登基后,年号隆武),鲁王殿下所封如何算得了数?”黄道周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李毅的鼻子喝问道:“你收复了杭州,为何不向隆武陛下报捷,而是拥立鲁王割据浙东?” 黄道周这一腔愤怒是从福州积攒到现在的。 郑芝龙拒不北伐,只给了他三千弱兵,连粮草补给也是沿途的府县提供的。 在黄道周看来,李毅也不是个好东西。 收复了杭州,竟然就要拥有开府的权力。 同时,黄道周觉得大明的武将太过粗鄙,一个个都是心存私利,没有一个是真心忠于大明的。 李毅的眼神开始变冷,在浙东时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鲁王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深吸一口气,李毅做出最后一次尝试:“黄阁老,我来此是为了商讨宁国府的战局,不是为了争执。” “徽州、宁国两府起义的将士虽然怀有一腔热血,但因为缺乏训练,不懂战阵,不宜与清虏正面对抗,也不宜冒险强攻清虏占据的大城。” “徽州、宁国两府山势绵延,义军可据山或据城而守,逐步消磨清虏的锐气,最后胜利一定属于义军。” 黄道周听了李毅的好意提醒,却是不以为然地回道:“李毅,你只不过侥幸打了一次胜仗,也敢在本首辅面前指指点点!” “侥幸?哈哈哈,竖子不足与谋!”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李毅一甩衣袖,边离开边冷声回道:“黄道周,徽州、宁国二府战事关乎整个抗清大局,你如此骄狂大意,必为清虏所败,到时候,你便是大明的罪人!” “李毅,你,你……” 李毅头也不回,带着张煌言、林宪出营。 走到数里外后,李毅回头指着藏在树荫下的兵营,语带嘲讽道:“黄老匹夫立下如此兵营,如何能不败?” 张煌言不知道中军大帐内发生的事情,当即劝道:“国公爷,为了大明还请帮一帮北伐军。” “帮?”李毅摇摇头:“我本是想帮,可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居然不屑于接受我们的帮助,呵呵……” 黄道周毫不掩饰对李毅所获胜利的轻视,如果李毅带兵前往徽州、宁国二府,十有八九要和北伐军兵戎相见。 第197章 多铎挨骂猛攻杭州,名正言顺劫掠 第197章 多铎挨骂猛攻杭州,名正言顺劫掠 两千宁绍精兵原路返回,这一趟算是走了个寂寞。 十几天前道路两边黄灿灿的稻子,这时已变成了翠绿的嫩苗。 近些天收完夏粮后,老百姓把晚稻也插上秧了。 因为黄道周的倚老卖老,因为黄道周对武将的蔑视,李毅原本计划的皖南会战胎死腹中。 皖南的战局很微妙,微妙到唐王着急派出内阁首辅黄道周率军北伐。 如果没有李毅在杭州的胜利以及兵进崇明岛的刺激,唐王可能不会感受到来自鲁王的威胁。 在福州的柳随风把唐王和黄道周的心思摸得透彻,就像他之前所说,鲁王打了胜仗,唐王自然不能当缩头乌龟。 当然,黄道周要是真稳住了皖南的局势,李毅也就没那么多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不过,黄道周能做到这一步吗? 显然…… 八月二十七日,杭州城下,几匹快马从北边飞驰而来。 近日,长江中水寇猖獗,这些人在南京地界渡江,马不停蹄直奔杭州。 多铎在中军大帐内跪拜接旨,这封诏书名义上是满清的顺治皇帝所发,实际上谁都知道是出自大清摄政王,他的哥哥多尔衮之手。 多铎虽然预想到诏书的内容可能不好,但听完后,多铎也没想到多尔衮会这么严厉地斥责他。 多铎手里拿着诏书,立刻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 近来战事不利,军中诸将都知道今天圣旨下来没什么好事,看到多铎的脸色后,他们更是小心翼翼。 多铎看帐中将领都到齐了,把诏书放在眼前,阴恻恻地说道:“本王知道最近有些人攻城很小心,小心到舍不得死一个部下,但……” 多铎说到这里,突然狠狠用双拳砸在帅案上,铁制令箭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但本王告诉你们,一个月内你们如果攻不下杭州城,那就别怪本王借你们的人头来平息摄政王的怒火了。” 无论是满人,还是蒙古人,亦或者明军降将都被多铎的动作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博洛!” “在!” “杭州城是你丢的,明日由你率部主攻北门!” 博洛才从松江府回来,在酷暑中急行军的部下还没得到休整,但他丝毫不敢忤逆,连忙应道:“喳!” “张厚存!” “在!” “立刻回南京城,把那三十门城防巨炮给我拆下运来杭州!” “喳!” 多铎一摆衣袖,厉声说道:“各部兵马今日回去休整,明日攻城,不要让本王动手了才知道后悔。” 江南战局的关键点就在杭州。 清军不能攻取杭州,就无法进入浙东,要想在漫长的海岸线和长江沿岸严防死守,那是不可能的。 江南百姓头上的辫子基本上都剪了,但只要杭州城还在宁绍军手里,江南百姓看着清军的眼神里就会暗藏着恨意。 只有攻下杭州城,只有彻底断绝江南百姓的希望,才能让江南百姓在心里认同脑后的辫子。 当天晚上,清军没有对杭州城展开炮击,杭州城难得享受了一夜的安静。 八月二十九日清晨,北门外数十门铁炮齐鸣。 杨国忠才用完早饭,听这动静就觉得今天不太寻常,连忙传令各部兵马早做警惕。 东、西、北三面城门早就不见了,城门内侧堆积了大量土石,以阻挡清军快速冲入瓮城。 清军大炮轰击不停,城头的了望兵看到远处缓缓而来的庞然大物,大声呼道:“攻城车…清虏的攻城车来了!” 杨国忠冒险钻入被轰击成千疮百孔的藏兵洞往外看,比城墙还要高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从炮营的侧翼爬过来,后面跟着盾车、弓箭手和扛着云梯的清军甲士。 杨国忠抬起千里镜,看见北门外推搡盾车的竟然有不少头皮黝黑的清军。 那些是满人,不是才剃了头发的明军降卒。 杭州城立刻像是被一块巨石砸入的水塘,各部将士和青壮迅速集中在三门内侧,骑兵出营在城内街道上巡逻。 清军的盾车和弓箭手走的快,慢慢超过攻城车到了前面。 清军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盾车上蒙了一层潮湿的被褥,可阻挡神火飞鸦的烧毁。 城头的火铳手躲在城墙垛口后,半数的甲士飞奔进入藏兵洞,有扛着虎蹲炮的力士站在藏兵洞下的入口处。 秦虎掐着腰,喘着粗气,这仗还没打,他就已经热得受不了。 清军弓箭手越来越近,在距离城墙只有数十步远时,城头的神火飞鸦带着尖锐的叫声冲了下去。 在杀伤清军弓箭手的同时,也给攻城清军以极大的心理震慑。 因为多铎下了死命令,清军炮营不断发射铁弹,直到清军盾车离城墙只剩下百步距离方才停止。 这场战斗一开始便异常激烈,清军弓箭手在盾车后不断放箭压制城头。 云梯架上后,清军甲士像逆流的潮水一般向城头涌动。 落在后面的攻城车像蜗牛一般爬动,清军一路铺垫木板和稻草,从而让攻城车巨大的轮轴能穿过坑洼地。 攻城车离城墙只剩下三百步距离时,跟在后头的清军弓箭手开始钻入车内,并顺着木梯爬到顶部。 多铎这十几天没白下功夫,每一座攻城车的高度都胜过城墙一丈,外面蒙着湿润的牛皮,车里面还有人在不停的浇水,以免烈日下水分蒸发。 在秦虎的指挥下,上百支神火飞鸦带着绚丽的火焰撞上攻城车。 可就像撞到坚硬的城墙,神火飞鸦化作飞溅的火花落在地上。 攻城车旁边的清军甲士看到这一幕,立马爆出一阵欢呼,他们使出吃奶的劲推着攻城车加速行进。 扬州地界,泰兴县城内。 投靠满清的县官、衙役、乡绅正哭爹喊娘地往县城外逃。 张大彪率军袭取泰兴县城后,便开始带人清洗汉奸,劫掠财物。 张大彪看到手下在追县中衙役,连忙喝骂道:“抓有钱的,不要管这些穷鬼,我们现在是大明王师,放开胆子抢!” 喊完这些话,张大彪转念想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名正言顺劫掠的感觉真是爽爆了,又重复叫了一遍:“我们现在是大明王师,放开胆子抢!” 第198章 江阴人够爷们,清军猛攻杭州城 第198章 江阴人够爷们,清军猛攻杭州城 “抓住穿绸子衣服的!”张大彪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手下脑袋上:“这人裤子上都好几个洞,你抓他干什么?” 那手下被打得晕头转向,怯生生看着张大彪,回道:“张都司,属下刚才听几个衙役喊他老爷!” “老爷?” 张大彪拧刀拨开那个中年胖子散乱的头发,嘿嘿笑道:“果然不假,肥头大耳的,差点被他蒙骗了,让这狗汉奸带人回家拿东西。” 才被骂的手下喜出望外,一把揪住中年胖子的头发,狠狠踢了一脚,骂道:“老子让你跑!” 张大彪带着手下对县官和汉奸富户劫掠一番后,驱赶俘虏的壮丁扛着一袋袋新收的稻米和一箱箱银两走在往江边的道路上。 张大彪到靖江岛一周不到,扬州府几个临江的县城都遭到张大彪所部的袭扰。 张大彪胆子贼大,完全不管百里之外就是刘良佐的大军。 张大彪的部下大多出身海盗,而海盗行事就是这么嚣张。 想着之前不敢来的地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抢上一圈,甚至可以抓几个县官、乡绅回去拷打一阵。 张大彪抢的不亦说乎,兴奋劲十来天才下去。 张大彪抢的粮食、钱财多了,一部分送到崇明岛。 他和顾三麻子以前都在浙海混,又是浙人,两人的关系还算和睦。 另一部分张大彪派人送到了萧山行营,李毅看后大喜,直接把张大彪升任游击一职。 等满清调集兵马加强扬州府的防御,张大彪终于老实下来。 这时,张大彪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十几里外的江阴城上。 张大彪乘船离岸一里左右的地方。 清军攻城,江阴义军守城,双方像是在表演给张大彪看。 张大彪看了两三天就像上了瘾,每天清晨听见喊杀声就乘船到岸边。 有时候张大彪不想动弹,就坐在靖江岛上听。 张大彪听到振奋处,忍不住抽出战刀在磨刀石上摩擦,自言自语道:“tnd,江阴人够爷们!” 有时候,张大彪心起冲动想要带人上岸支援江阴义军,可看到岸上连绵的清军兵营,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没办法,敌我实力相差悬殊,加上他身负李毅交托的重任。 张大彪只能继续等,等李毅说的时机出现。 九月一日。 多铎大军兵临杭州城下已超过四十天。 刘佐兵围江阴城也已超过三十天。 杭州城和江阴城,一南一北,标志着江南尚未沦陷。 杭州城头。 缓慢靠近的清军攻城车像张牙舞爪的怪物,顶部的清军弓箭手箭无虚发,北门城头的明军死伤一大片。 杨国忠站在城墙内侧的空地上仰望,透过千里镜一切都很清晰。 视线越过城头,杨国忠能看见高耸的攻城车上清军弓箭手的每一个动作。 陈子龙站在他身边,呼吸有些粗重。 陈子龙亲眼看到一个个守军从城头坠落,留下一滩滩血迹。 “杨参将!”陈子龙知道自己不该打扰杨国忠,但他实在忍不住了。 “陈巡抚放心!”杨国忠放下千里镜,挤出一句安抚的话语,然后向亲兵吩咐道:“传我号令,北门城头的将士暂时退入藏兵洞,秦参将准备带人出击!” “遵命!”亲兵领命,快速离去。 片刻之后,北面城头的守军或是退向两侧城楼,或是躲入藏兵洞,静静等着清军的攻城车靠近。 城楼两侧垛口内,宁绍火器营的将士冒着随时可能被箭矢射中的危险,将一只只神火飞鸦释放。 下一刻,便见大量神火飞鸦如同鸟群扑食般迅速飞向正在靠近的攻城车。 离城墙五六十步处,一座攻城车多次遭到袭击后,包裹的牛皮被点燃。 桐油火箭从缝隙中穿入,攻城车内黑烟环绕,车顶的清军弓箭手被熏得咳嗽个不停。 很快,装满火药的陶罐在攻城车内爆炸,烟雾更加浓烈。 负责推动这座攻城车的满人甲士惊愕地抬头看,在看到十几个清军弓箭手从车顶掉下来后,他们舍弃这座攻城车慌乱退向后方。 其它几座攻城车很快也遭到猛烈攻击,炙热的火浪烧烤着牛皮,躲在里面的清军疯狂往牛皮和木板上浇水。 对守军来说,敌军的攻城车进入城头百步距离内这是最危险的情况了。 因为只要攻城车靠上了城墙,守军便无法从平行角度射击。 到那时,九成的火箭和神火飞鸦无法再威胁到攻城车。 在守军的猛烈攻势下,一座又一座庞然大物般的攻城车冒着浓烟,十座攻城车被烧毁了七座。 只剩下三座攻城车了,城头守军兴奋不已的同时,连连大呼:“再来,再来!” 离城墙三十步处,两侧藏兵洞各冲出一队宁绍火铳手,他们不顾夺命的羽箭,抬铳射向攻城车顶部的清军弓箭手。 这一刻,明清双方完全不顾自身伤亡,敞开胸怀对射,这是城头白刃战的序曲。 宁绍掷弹兵提着点燃引线的火药陶罐,看准清军弓箭手扔上去。 陶罐脱手那一刻,一根羽箭插入他的胸膛,而他扔出的火药陶罐也炸翻了一大片清军弓箭手。 随着‘砰砰’‘砰砰’几声巨响,四座攻城车靠上了城墙。 攻城车四周的满人甲士顺着内部木梯‘噔噔’‘噔噔’往上爬,他们爬的越快,离城头就越近。 城头还活着的宁绍火铳手迅速掉头离去,刚才还在激烈对射的城头和攻城车的顶部竟然恢复了平静。 攻城车里,满人甲士们抽出厚刀。 藏兵洞中,宁绍甲士手里提着巨斧。 “啪!” 随着攻城车上的长木板落在城头,一座简易桥梁便连接了攻城车和城头。 很快,满人甲士通过木桥蜂拥涌向城头。 城头战楼上,陈子龙一边细细留意激烈的战场,一边紧紧攥着千里镜。 其实这么近的距离,没有千里镜看的更清晰。 但陈子龙还是将千里镜紧紧攥在手里,因为这样似乎能减轻他的压力。 相隔不远处,三个明军从藏兵洞内冲了出来,其中两个合力抬着一门虎蹲炮,第三个明军则拿着火把。 当满人甲士从攻城车上涌过来时,前面两个明军把虎蹲炮的炮口对准冲锋的满人甲士,第三个明军则将虎蹲炮的引线点燃。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虎蹲炮口喷出火光、浓烟和无数纷飞的铁钉和石块,将迎面冲来的十几个清军射翻在地。 因为杨国忠和秦虎的有意布置,杭州城墙上有大量藏兵洞,这三个明军展开的反击只是整个城头明军反击的缩影。 第199章 清军攻势受挫,李毅为众将请功 第199章 清军攻势受挫,李毅为众将请功 大明军旗下,杨国忠嘴角微微翘起。 清军千方百计想登上城头,殊不知他也正想在城头消灭清军精锐。 这段时间,萧山行营的新兵开始分批进入杭州城。 有的直接拿起武器上战场,有的只是站在城头感受血与火带来的震撼。 老兵死了,新兵自然变成了老兵。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鞑奴兮,觅个封侯。 大战之余,杭州守军总是扯着嗓子唱起宁绍军的军歌。 他们唱得或许不是那么好听,但却字字铿锵昭示他们的无畏和勇气。 新的一轮城池攻防战一连持续了十天,城墙内外布满褐色的血斑。 多铎终于撑不住了,城内传来的战歌让他心中生出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座城无法攻破。 江阴城下的刘良佐在多次攻城失败后,也是这么想的。 十天后,清军的攻势再次放缓。 李毅携酒肉入城犒劳三军,陈子龙、杨国忠、秦虎在水门相迎。 李毅刚入城没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 对此,陈子龙稍显尴尬,连忙解释道:“国公爷,下官见将士们连日征战辛苦,便请寇氏歌女搭了戏台唱戏。” “请歌女唱戏,这主意不错!”李毅没有半点不高兴,笑着说道:“我也曾请她到定海城唱过。” 陈子龙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在前引路,几人往戏台那边走去。 到了近处,李毅看到许多将士盘膝而坐,他们将脑袋伸向前方,好像近这么一寸便能看得更清楚许多。 “……欲求风雨顺,才把干戈兴,胡骑若不灭,鸡犬亦不宁……” 寇氏歌女嗓音嘹亮,一首曲子唱罢,激得观戏将士胸中血气澎湃。 观看完戏曲,将士们按次序回营,管事领着寇氏歌女前来拜见。 寇氏歌女香汗淋漓,一见到李毅便跪拜行礼:“奴家拜见国公爷!” 寇氏歌女李毅曾在定海城见过,他抬手示意寇氏歌女先起身,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寇氏歌女答道:“奴家寇青丝!” 寇青丝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眉毛修长,也许是才唱过梁红玉的曲子,让李毅感觉一股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李毅拍手赞许道:“你再次为军中将士献唱,可我却没有金帛赏赐于你。” 寇青丝低头回道:“将士们英勇杀敌,流血又流汗,奴家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上阵杀敌,只能以一技之长相助,何谈赏赐?” 李毅微微摇头:“寇姑娘此言差矣,你既为我效力,我又岂能寡恩无视?” “有功便赏,有罪便罚,这是我的治军之道。” “我听说寇家因犯前朝禁忌,世代女子只可在青+楼谋生,我会上奏朝廷,求朝廷赦免寇家。” 听到‘赦免寇家’这几个字眼,寇青丝先是微微一怔,随后脸露狂喜,向李毅叩拜道:“国公爷大恩大德,奴家愿世代做牛做马相报。” 寇氏女子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是娼+妓。 就算再有德才,如果不能从良,免不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命运。 到年老色衰时,沦为乞丐也是常见。 即使从良,因为不是良家女子,也只能是侍妾身份,任由大妇欺辱。 寇青丝的妹妹寇白门,风姿绰约,容貌绝美,乃是秦淮八艳之一。 十七岁时寇白门被声势显赫的保国公朱弼娶为小妾,但不久便失宠。 即便如此,也已是极好的命运。 这些都是大明开国时朱元璋留下的陋习,朱元璋把与他为敌的张士诚、陈友谅等死敌的后代贬为乞丐、娼妓。 李毅既然说出这话,自然有十成的把握。 这等小事到了鲁王那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寇青丝十分激动,前额都叩出血来了。 李毅摆手笑道:“莫再磕头了,要是破了面相,明天就唱不了曲了!” 寇青丝这才起身,眼眶中有泪花闪动。 对李毅来说这是小事,但对寇氏来说,这是改变家族命运的大喜事。 李毅做这件事以及为浙东将士上书免除田赋,并不是心血来潮。 无论是浙东的投军义士,还是自愿捐钱出来的乡绅,哪怕是眼前这个歌女。 只要在这等危难之际敢站出来相助,李毅都会以十倍的利益偿还。 李毅要让追随他的人知道,越国公李毅会记住他们的好并给予回报。 九月初,杭州战事平稳,李毅上书为诸将请功。 鲁王降旨,李毅升任江南总督,统管对满清战事,各路总兵皆归李毅节制,许开府建衙。 陈子龙升任兵部右侍郎,兼任浙江巡抚。 陈靖玄升任绍兴总兵。 杨国忠升任杭州总兵,封永宁伯。 韩必先升任宁波总兵,封致远伯。 贺渊升任台州总兵。 秦虎升任杭州副总兵。 张定远升任参将。 张名振升任崇明总兵。 张大彪升任水师参将。 顾三麻子升任水师游击。 …… 鲁王的封赏诏书迅速发往各地,黄道周在徽州府得到消息后气得破口大骂。 这是结结实实照着唐王脸上打了一巴掌,也是对唐王让杨聪、杨鼎统管江南战事的还击。 从表面上看,唐鲁之争已达到白热化。 柳随风在福州紧急约见刘忠,直言李毅的耐心有限。 如果唐王再不做出决定,李毅将在浙江拥立鲁王为帝。 为了了解皖南战情,李毅招来孙镇,让他派遣人手前往宁国府收集情报。 孙镇对这事很重视,立马派遣一批精干下属前往宁国府,把那里的消息飞速传回萧山行营。 九月十六日,黄道周不听李毅劝告,执意率领数万义军强攻宁国府城。 结果,黄道周领兵无能,强攻宁国府城半月后,不但部下死伤惨重,还暴露自身的虚弱,引得满清调来兵马围剿。 李毅猜测宁国府义军将有覆灭之危,紧急命韩必先率军一万,李匡、孙敬率新兵八千,沿富阳北上占据处于宁国府和徽州府交界处的昌化县城。 黄道周要是能稳住皖南的战局,那当然是好事。 至少在清军退出江南之前,鲁王和唐王还不会兵戎相见。 李毅计划让韩必先这一支机动兵力作为预备队,万一黄道周守不住皖南,李毅的宁绍军就会再次扮演力挽狂澜的角色。 第200章 汉奸洪承畴南下,老匹夫黄道周兵败 第200章 汉奸洪承畴南下,老匹夫黄道周兵败 只可惜。 黄道周这老匹夫对鲁王势力太过忌惮,居然分出本就不多的精锐把守昱岭关,严防宁绍军进入徽州、宁国二府。 对于这般不智举动,李毅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暗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从七月初起兵,到九月中旬,短短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宁绍军转战南北,光复杭州、威胁江南,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战果。 杭州城下,虽然多尔衮给多铎的期限还没到。 但多铎知道他一个月内攻不下杭州城了,再逼迫过紧,他担心麾下那些明军降卒会掉过头去投靠大明。 清军在杭州作战失利,多尔衮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真的处罚多铎。 反复斟酌后,多尔衮决定派大学士洪承畴南下协助多铎统筹江南战局。 在多尔衮看来,满清真正需要掌控的不是一两场战斗胜利,而是要掌控江南人心。 他派洪承畴南下,正是要借洪承畴之手收拾‘剃发令’下达后江南躁动的人心。 九月下旬,升任江南总督,有开府建牙之权的李毅在浙江和杭州府张贴招募幕僚的布告。 有秀才功名即可报名,经考核后择优录取,有举人和进士功名的免试录用。 九月二十日,李毅召见一直待在宁波府的方以智。 时至今日,再也没有人提及方以智涉及的“顺案”。 当年那些唾骂他的复社读书人,多半已经剃了辫子,跪在了女真人的脚下。 方以智自幼练过一些拳脚,身体不算孱弱,要不然当年也不能独自从北京逃到南京。 他在宁绍总兵府当了一年幕僚,吹过浙江的海风,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结实。 方以智一路上与熟识的将官打招呼,这两年的变故让他仿佛变了个人。 从前的虚浮之气再也见不着,只是那偶尔显露出的倔强目光,昭示着他内心还有一丝傲气。 林宪把方以智带入中军大帐,方以智恭恭敬敬给李毅行了个礼:“属下拜见国公爷!” 李毅点点头,然后说道:“密之,你在我麾下效力已过一年了,接下来你是愿意在我的江南总督府效力,还是愿意外放为官?” 方以智稍作考虑便回道:“全凭国公爷安排!” 方以智有进士的功名,但也有“顺案”的案底,外出为官只怕也没什么大前途,还很容易被人揪住小辫子。 不如留在前途无量的李毅身边,方以智或许能获得鸡犬升天的机会。 “那就好!”李毅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吩咐道:“总督府事务日渐增多,鲁王殿下准我开府招纳幕僚帮忙,我想安排你当主考官!” “我来当主考官?”方以智很是惊讶,这是个极好的差事,当主考官意味着那些幕僚日后都要给自己几分薄面。 “不错!”李毅对他笑了笑:“考核的内容也由你出,我要能做实事的人!” “遵命!”方以智没有推脱,大大方方地应命。 九月二十五日,浙东再加上韩必先从松江、苏州两府带出来的两百多秀才汇集萧山,参加江南总督府的考核。 卷子发下来,众人才发现考核的内容各种各样。 有策论,有算术,甚至还有物理,全是经世致用之学,让只懂八股文的秀才们目瞪口呆。 方以智一身儒服,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看着一个个手提毛笔,抓耳挠腮的秀才,淡然说道:“各位不要觉得惊奇,一物不知乃儒者之耻,这是江南总督府募集干吏,不是朝廷开科取士。” 因为江南总督府的‘高要求’,最终通过总督府考核的秀才并不多。 不过,能通过考核的都算得上干吏,未来大有可能成为李毅势力的骨干。 九月二十六日,孙镇快马加鞭奔入萧山行营,见到李毅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国公爷,黄道周兵败了!” 李毅眉头一紧,连忙摊开地图。 孙镇在一旁详细讲述道:“四天前,围攻宁国府城的义军被前来支援的清将张天禄率军袭营。” “由于缺乏防备,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黄道周仓惶逃到徽州府,邱祖德、吴天球等义军头目被清虏俘虏。” “之后,清虏乘胜出击,接连夺回数城。” “如今,宁国府只剩泾县一地在义军手中。” “因为义军主力溃逃的溃逃,被俘的被俘。” “泾县目前只有不到五千守军,虽然义军大头领尹民兴在那里坐镇,但只怕守不了多久。” 李毅长长叹了一口气,问道:“逃回徽州府的黄道周有何动静?” 孙镇摇头道:“据属下所知,还没有任何动静!” “哼,黄道周这老匹夫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恨的是,这老匹夫自己不出兵相助也就罢了,居然还挡住我军前去支援的道路。” “那我军可需要强行突破阻拦前去支援?” “现在不需要了!”李毅摇摇头,然后吩咐道:“你传令给韩必先,让他率军退回富阳!” “遵命!” “洪承畴何时能到南京?” “根据北边来的消息,应该就是这几天。” “洪承畴这厮是个大麻烦啊!”李毅掀开地图说道:“我听柳随风说,郑芝龙把洪承畴在泉州老家的族人都保护起来,不准唐王小朝廷动,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洪承畴和郑芝龙之间交情不浅!” “不错,洪承畴这厮南下后,郑氏水军就更指望不上了,更糟糕的是,洪承畴这厮对大明各地的乡绅很熟悉,因为熟悉所以才可怕!” 洪承畴的南下,让李毅隐隐觉得后背被一双阴险的眼睛盯上。 如果各地的乡绅都顺从满清了,那满清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李毅的目光顺着地图上的海岸线和长江航道往里巡梭,一直看到南京城附近,最后才把目光返回落在江阴城上。 到目前为止,江阴城仍旧掌握在以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王公略等人为首的义军手中。 未来他们还能支撑多久,谁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但只要江阴城多存在一天,对整个江南的战局就会很有帮助。 孙镇听了李毅的分析,不由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洪承畴那厮既然要来,那我们就给他送上一份见面礼!”李毅说到这里,当即吩咐道:“你传令给张名振,让他集合崇明岛和靖江岛的所有人马,暗中支援江阴,能让江阴多撑一日是一日,万事小心为上。” 孙镇恭敬回道:“遵命!” 第201章 江阴战况,反击开始 第201章 江阴战况,反击开始 靖江岛! 张大彪靠在沙滩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感觉圆月在对他笑。 “tnd,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张大彪起身吐了一口吐沫:“来人,驾船送老子到对岸看看。” 张大彪虽然是个海盗,但他最讲义气,也最佩服以弱敌强,坚韧不拔的江阴义军。 看了一个多月的江阴城攻防战,张大彪越来越不淡定,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江水平静,皓月当空,水面泛动鱼鳞般的光线。 小船摇摇晃晃离开靖江岛,慢慢向岸边靠去。 等离岸边还有两三百步时,张大彪l轻轻下水,带着一队亲兵像大鱼一般游向对岸。 这一个月来,张大彪只在河道中猖狂,联络江北的水寇抢了三支漕运粮队。 刘良佐一直在监视岛上水军动向,一开始的时候,他对大明水军十分忌惮。 可日子久了,刘良佐便做出判断,大明水军没有上岸的勇气,没必要太过忌惮他们。 张大彪小心靠岸后,先是伏在地上听了一会,在听到没什么动静后,才让两个手下先前往岸边高地。 等确认附近没有巡逻兵,才带着其余人往江阴城下走去。 到了江阴城下,张大彪见城头防御森严,似乎无懈可击,方才心安不少。 为了避免被清军发现,他赶忙招呼部下原路返回。 张大彪回到靖江岛时已是午夜,他才刚刚上岸,便见顾三麻子迎了上来:“顾游击,你怎么来了!” 顾三麻子不答反问:“张参将。嗯萧”行吧,你怎可轻易犯险?” “我的本事你最清楚,上一次岸有啥危险!”张大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又问道:“你倒是说说,为何突然到了靖江岛?” 顾三麻子把张大彪拉到僻静处,小声说道:“国公爷有命,让张名振(张总兵)带着崇明岛和靖江岛的弟兄救援江阴!” 张大彪神色一振,兴奋地大声问道:“何时发兵?” 顾三麻子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说道:“张总兵让我前来探探路,明天会有大船运送稻米、火药和石灰来靖江岛,你让麾下兄弟这几天往回收一收。” “我知道了!”张大彪乐呵呵地拉住顾三麻子:“近日我得了一批好酒,放在岛上还没来得及享用,你来的正好!” 一晚过去。 次日午后,四艘大海船到达靖江岛,也不卸货,四周有甲士严密守备。 张名振接到李毅的命令后,一直在寻思具体该如何安排。 他很清楚,李毅并不是要江阴义军突围,只是想让江阴城继续坚持下去,能多坚持一日是一日。 这般一来,张名振首先要向城内输送物资。 江阴城是在夏粮收割前被围,粮食储备不多。 守城要消耗不少的火药、石灰等物,这些东西崇明岛上都是现成的。 要从靖江岛把这些东西送到江阴城下,一个夜晚足够了。 左思右想后,张名振决定不派人杀入重围给江阴城报信。 在他看来,向张阴城报信虽然能得里应外合之利,但也会让清军提高警惕。 物资一点点运到靖江岛,靖江岛和崇明岛之间一直有战船来往,刘良佐也看不出什么猫腻。 崇明岛水军的十艘大船顺着黄浦江往松江方向赶去。 李成栋则在沿岸调集兵马严防死守,自从上次被多铎斥责后,他简直成了惊弓之鸟。 多铎一直没能攻下杭州,所以抽不出空来处置他。 崇明岛的将士一批批运到靖江岛,张名振下令不准任何人离岛,这让靖江岛上集结的兵马都预感将有大事要发生。 九月二十八日,王之仁率一万水军半上午从崇明岛出发,沿途控制船速,亥时过江阴城北的沙洲,静候北方的动静。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靖江岛的将士依次上船。 张名振排在最后,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阎应元不那么谨慎!” 张大彪率领两千海盗先行出发,江面上伸手不见五指,两百人游上岸,先确定有没有巡逻兵。 海盗们清一色小船,靠岸后小心翼翼跳上岸。 张大彪知道这次不是闹着玩,他们偷袭的刘良佐所部清军曾是大明精锐。 两千多人脚步轻盈,其中有几百人是张大彪才在江北招揽的水寇,深草中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江北的清军哨探兵营夹在江阴城和长江之间,兵营不大,只有三千人驻扎。 因为两边都是敌人,清军的警惕性很高。 漆黑的夜里,离清军哨探兵营尚有三四里地,张大彪听见前面有人呼喝:“什么人!” 随后是‘噗嗤’‘噗嗤’几声,那是突击队使用弩箭把巡逻清军射翻倒地。 一队巡逻的清军有十二人,海盗无法在瞬间杀死所有的人,张大彪耳中传来几声呼喊:“有人偷袭!” “真是太不小心了!”张大彪很恼火,扬起战刀恶狠狠地下令道:“突击,杀光清狗!” 随着张大彪的命令下达,海盗们一窝蜂杀向火把明亮的清军哨探兵营。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清军已躺下休息,这就使得不少清军还在睡梦中就被杀死。 张大彪所部正式行动后不久,王之仁带着一万水军,张名振带着五千步卒也按照计划开始各自行动。 对于刘良佐所部清军来说,这场大战来得太过突然。 在此之前,崇明岛、靖江岛的明军从未在江阴地界搞出什么动静。 刘良佐甚至暗自嘲笑李成栋,怎么会在黄浦江畔被明军击败,大明还有比江北四镇还要厉害的兵马吗? “铛铛!铛铛!” 警锣声突兀地响起,清军主营附近的巡逻清军一边冲回主营,一边惊惶大呼道:“敌袭,敌袭!” 刘良佐在睡梦中被惊醒,慌慌张张跑出大帐。 他一看到东北方向火光冲天,当即猜到是哨探兵营那边出事了。 作为沙场老将,刘良佐打仗的本事并不差。 他稳住慌乱的心神后,立即向传令兵下令:“传我号令,东营兵马立刻援助哨探兵营阻击明军,南营密切关注城内的动静,西营也出三千人救援哨探兵营。” 第202章 内外夹击杀清虏! 第202章 内外夹击杀清虏! 通过哨探兵营那边的火把和铳炮声,刘良佐估计突袭的明军不少于万人。 如果只有明军援兵出手,他倒不至于这么紧张。 关键是他背靠着一个火药桶,即江阴城的守军随时可能杀出来。 两个月来,江阴城像杭州城一样打出了威名。 刘良佐在这座城下已经损失了五千多名部下,因为有满人督促,他才强自忍耐继续攻城。 如果江阴守军也杀出城来,那就真的麻烦了。 基于这个考虑,刘良佐没有把所有人马都派出去支援,而是留下五千预备队用来监视城内义军。 张大彪率部杀入哨探兵营后,一开始趁清军反应不及,大杀特杀了一番。 不过,随着清军恢复镇定,张大彪所部的伤亡渐渐大了起来。 张大彪带队冲杀几次被阻后,心头有些发毛。 他打仗悍勇,那是在他心里估计过有胜算的仗,就算是身处险境,也是表面上的险境。 可眼前这座清军营寨,即便他能带兵强攻下来,也必定会死伤惨重。 于是,张大彪给几个心腹手下传达命令,接下来无需以攻占清军营寨为目标,只需四处制作混乱和击杀反抗的清军即可。 数里外的黑暗中,张名振的眼睛紧盯着从西门清军兵营燃起的火把,他没把希望寄托在张大彪身上。 江阴城头。 阎应元和陈明遇被慌慌张张的守军叫上城头,从东门转到北门,遥看四周的喧闹,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东北方向战事异常激烈,夜色昏黑,一支支火把就像天上的繁星。 陈明遇神情振奋,对阎应元说道:“皕亨兄,这应该是越国公派来的援军!” 阎应元点头应道:“如今江南各处的义军自顾不暇,有余力支援的,唯有越国公的宁绍军了!” “那我们要立刻出城接应吗?” “不,我们先集结兵马,至于要不要出城支援还要看战局发展?” “这是为何?” “你看那边,我军援兵制造的声势虽然不小,但似乎攻击乏力,如今清军主营已调派援兵前往,我们现在出城不但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还有可能丢掉江阴城。” “这……” 阎应元见陈明遇脸露失望,挤出笑容安慰道:“拱辰兄,清狗多铎率军十几万围攻杭州城,越国公能派来的兵马肯定不多。” “但话说回来,不管他派来的兵马有多少,他能想到支援江阴,我们也就没白竖这杆义旗了。” 陈明遇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阎应元的看法,不再催促阎应元带兵出城接应。 也就在这时,城外四五里处突然传来的密集火铳声立马吸引了阎应元、陈明遇的注意力。 从西城往北城的小道旁,张名振指挥五千部下对正赶往哨探兵营支援的清军发起突袭。 “砰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飞射,处于长蛇队列的三千清军立马被射翻一大片。 领军的清将战斗经验丰富,遭受一轮火铳袭击后,立马呼喝手下四处散开,并寻找掩体。 张名振见无法进行多轮火铳齐射,除了留下一部负责截断清军退路的火铳手外,其余的宁绍军手持一柄大刀随他发起冲锋。 张名振所部与张大彪所部不同,他们是正规军出身,在张名振的严格训练下战斗力颇为不俗。 清军突遭袭击后想要负隅顽抗,却发现对手战力强悍。 于是,他们个个心怀忐忑,越战越是心虚,不少人更是慌不择路狂逃。 江阴城头,阎应元留意到了战场局势的变化,连忙红着眼睛喝道:“杀出去,杀出去!” 阎应元大步流星冲下城头,身后的陈明遇跟不上他脚步。 蓦然间,阎应元回头拦住陈明遇,说道:“拱辰兄,清虏可能趁乱攻城,你还是留在城内坐镇吧!” 陈明遇停下脚步,稍作犹豫后回道:“好,我留下来,但你要多加小心!” “嗯!”阎应元点点头。 江阴北门一打开,阎应元就带着上万义军煞气腾腾扑向城外被伏击的清军。 面对明军的两面夹击,本就处于崩溃状态的清军再无一丝战意,要么弃械投降,要么丢盔弃甲趁乱逃跑。 搞定了这一支来援清军,张名振和阎应元顾不得寒暄,又各率本部兵马扑向清军的哨探兵营。 单单面对张大彪所部,哨探兵营内的清军不但能稳住乱势,还能稍稍发起反击。 可多了张名振所部和阎应元所部后,这一支清军彻底怂了。 他们连忙舍弃大营,慌不择路逃向刘良佐的中军。 煮熟的鸭子要飞,张大彪、张名振、阎应元三将自然无法容忍,他们各带本部兵马跟在逃跑的清军后头追杀。 这个时间点,刘良佐召集人马本来准备亲自杀过去,可西营援兵和哨探兵营的迅速惨败,让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保住实力最重要! 这个念头一在刘良佐的脑海中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命东营援兵退向主营,立刻派人向李成栋求援!” 刘良佐说出‘向李成栋’求援这几个字后,心中满是苦涩。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李成栋之前被韩必先率军在黄浦江畔击败时,他曾暗自嘲笑过。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被明军击败的耻辱这么快就降临到他刘良佐的头上。 因为刘良佐退守主营,张大彪、张名振、阎应元他们见好就收,在汇合王之仁所部后一起赶往江阴北门。 去的路上,阎应元拱手向张名振、张大彪、王之仁道谢道:“多谢三位出手相救,阎某感激不尽!” 张名振摆摆手回道:“阎头领无需如此,我们也是奉了越国公之命才率军前来救援的。” “果然是越国公!”阎应元口中喃喃,然后说道:“虽然如此,阎某还是需要代江阴百姓感谢诸位!” 张名振点点头,一边把李毅的亲笔信交给阎应元,一边语气艰难地说道:“按照越国公的意思,是让江阴城继续支撑下去,靖江岛上有三十多艘船的物资、兵器和盔甲,这些…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张名振这一番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满心期待的阎应元心头。 阎应元草草把信看完,然后自嘲笑道:“我们若是守不住呢?” 张名振闻言沉默了! 李毅的安排等于陷江阴城于死地,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第203章 血性江阴人,李毅打出所有底牌 第203章 血性江阴人,李毅打出所有底牌 沉寂! 喘息! 过了好半晌,阎应元突然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越国公能记得我们这些江阴义士,那我们便为越国公守住这座城!” “张总兵,你帮我带句话给越国公。” “宁绍军收复江南时,江阴城要是不在了,请越国公莫忘了来给江阴人烧些纸钱。” “江北四镇,江南诸公,都像没了膝盖一样跪倒在清虏脚下。” “我要让越国公知道,并不是只有宁绍军才是好男儿!” 说到这里,阎应元不做扭捏之态,对张名振、张大彪、王之仁说道:“劳烦三位率军戒备,我这就召集人手搬运物资!” 张名振、张大彪、王之仁相视一眼,然后齐齐点头。 阎应元立刻命人回城传令,不一会功夫,江阴的青壮或是推着独轮车,或是扛着扁担筐萝,甩开两个大脚板奔向江岸边。 这时,船夫正大汗淋漓地往下卸货。 这里面有粮食、有铅弹、有火药、有石灰、还有数千柄锐利的长刀。 清军主营,刘良佐见明军没有乘胜追过来,顿时有些疑惑,还以为宁绍军准备把江阴义军接走。 “要不要反过来率军偷袭呢?”刘良佐口中呢喃,想了想后他又摇头道:“罢了,由他们去吧!” 刘良佐与阎应元曾经相识,攻城两月,各为其主,他已经上了满清这条贼船,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一旦阎应元走了,刘良佐便可攻下江阴城向多铎报捷。 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又何必逼人于绝地。 阴天,天亮的有些晚。 稀薄的光线洒在江阴城周边无人收割的稻田里,刘良佐睁大眼睛看向十几里外的江阴城。 清晨有些许雾霭,但还是能看清楚,大明的旗帜确认无疑立在那里。 刘良佐再看向江边,靖江岛周围停有大小船只数百艘。 尤其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海船,每一艘船至少能装一千士卒,两侧有火炮,岸边还有明军在收拾战场。 来袭明军真有两万人! 刘良佐暗自庆幸昨晚没有轻举妄动,而在庆幸之余,刘良佐又不禁在想。 莫非这部明军要和江阴义军协同作战,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麻烦大了。 半上午光景,几十条大船卸完物资,然后顺长江而下驶回崇明岛。 江阴城内一夜无眠,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压抑不住兴奋。 新搬进来的这些物资足够江阴义军再支撑两个月。 更为重要的是,援军的到来让江阴人知道,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阎应元却是没那么开心,归来后一直皱着眉头。 李毅没有虚伪,在信中把战局说的明明白白。 江阴城是一根刺,也是一盘诱饵,有了江阴城,他才能放手在皖南发动战事。 “等皖南战事结束,我会亲自率军北上救援江阴!” 这是李毅的承诺! 没有期限! 没有保证! 如果皖南战事不顺利,那又将如何? 前景虽然悲观,但终究还是有一线希望。 人要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反而每天都会睡的很安稳,但突然又有了一线希望,脑子里考虑的就多了。 江南是一盘死棋! 多铎不敢从杭州城下撤军,刘良佐不敢从江阴城下撤军,李成栋不敢离开松江、苏州二府。 李毅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准备从皖南破局,江阴之战不过是故布疑阵而已。 虽然只是故布疑阵,但不得不说,江阴之战出现在洪承畴到达江南之际,也是意义重大。 每一场胜利,每一次突入江南腹地的偷袭,都可能让路边毫不相识的两个大明人交换振奋的眼神。 满清急需一场胜利压制暗流涌动的民心,李毅也急需一场胜利来破开僵持的局面。 当别人依靠不上时,那就只能自己奋起了。 萧山行营外,不知何时搭建了一排棚子。 棚子前方有一个巨大的木牌,上书三个大字“投军处”。 有背着包袱一路寻过来的汉子看见这三个字,眼睛不由一亮,连忙上前问话。 鲁王准许李毅开府建牙后,江南总督府专门设立了一个募兵处,用来招揽各地投军的义士。 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邀请各地义士共抗清虏的檄文,早已随着福顺昌的商队传播向各地。 眼下来投军的人并不多,但这只是开始。 萧山行营有徐明义和方以智管理后勤,陈靖玄管理军务,李毅放心带着一千亲兵北上。 白露之后,江南的天气不那么热了。 这时,钱塘江上游山区集聚了近四万兵马。 宁绍军一万九千人,方国安一万八千人,他们对徽州府虎视眈眈。 因为李毅的特意关注,暗卫探子每天一报,禀告宁国、徽州二府的战事。 宁国府的义军战败后有人逃入深山,更多的人逃向徽州府。 黄道周是江南大儒,又是唐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 虽然没打胜仗,但声望依旧不弱,他在徽州府收集残兵,竟然一下子聚集了五万多人。 黄道周专为北伐而来,没成想首战就大败一场,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十月初,黄道周命徽州府义军首领金声为主帅,与逃入徽州的宁国府义军首领尹民兴合兵一处,然后反攻宁国府。 北伐大军在旌德城外与清军相遇,宁国府义军先是溃败,数万北伐大军惶惶然如同丧家之犬,慌不择路逃回徽州府。 消息传到富阳时,已经过了两天。 李毅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立即率领三万五千人马向徽州府急行军。 临行前,李毅命方国安所部只留下三千人马守御富阳城,疏散钱塘江上游桐庐、诸暨等地百姓入浙东山区。 又调贺渊率宁绍军留守兵马进入诸暨县城,封死从钱塘江进入绍兴府的道路。 李毅把钱塘江上游的兵马调走,是有大风险的,相当于给杭州城下的清军让开了进入金华府的道路。 李毅在赌,赌多铎不敢孤军深入。 战局如此,不得不赌。 当然,李毅留下贺渊守御诸暨,金华府又有朱大典坐镇,未必会不堪一击。 至此,李毅手上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 宁国府,李毅丢得起。 但徽州府,李毅丢不起。 徽州府不仅关系到浙江的侧翼,还是李毅扩张势力的重要支点。 浙东几个地方,金华府的田赋归朱大典。 江南总督府以宁波、绍兴两府撑起十余万大军,全靠啃老底。 如果能夺下徽州、宁国二府,李毅又能多出两个府的田赋。 除此之外,李毅还看上了徽州府的富商。 黄道周瞧不起那些人,但李毅不会心怀偏见。 第204章 败事有余黄道周,强攻昱岭关 第204章 败事有余黄道周,强攻昱岭关 韩必先奉李毅之命率先锋军昼夜赶路,一日到达昌化。 这时,已有徽州府的溃军逃到那里。 宁绍军斥候接连不断收到暗卫的情报。 清将张天禄率军猛攻旌德,徽州府义军首领金声不敢迎敌,从南门逃出,旌德县城不战陷落。 义军迎敌全凭一股气! 阎应元在江阴城内守住了这股气,不但可在刘良佐数万大军围攻下坚守两月,还能歼灭刘良佐所部五千余兵马。 反之,徽州府义军便失了这口气,以致屡战屡败,甚至糟糕到了望风而逃的地步。 张天禄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让义军在徽州府重整兵马,再想这么顺利就难了。 不过,张天禄对驻守在富阳县的宁绍军心存忌惮。 于是,张天禄命人给杭州大营的多铎送信,求多铎出兵牵制富阳守军。 清将先锋杨守壮立功心切,率三千人紧追金声所部义军直逼绩溪城下。 至于张天禄,则率两万大军守在旌德城等待多铎的答复。 过了绩溪就是徽州府,金声逃过一劫后为了保留在义军中的话语权,慢吞吞在绩溪收集残军。 可没等两天,清军先锋杨守壮就率军杀到了绩溪城下。 于是乎,一场大败又降临到了金声所部义军身上。 有暗卫构建的情报网络,每隔几个时辰便有信使快马奔向昌化。 战局的变化让李毅目不暇接,当绩溪陷落的消息传来时,他忍不住在大帐中怒声咆哮:“混账,黄道周这老匹夫到底在干什么!” 黄道周在绩溪县翠玲山下建立大营,就像瞎子一样看着局势崩坏。 徽州府的败局俨然是清军下江南的重演。 李毅立刻召集诸将,方国安、韩必先、张定远、郑谦、孙敬、张煌言等人相继进入县衙。 他们看李毅的面色,就知道局势不妙。 李毅把这几天收到的消息用几句话讲完,然后朗声喝道:“韩必先何在?” “属下在!”韩必先出列。 “你麾下兵马行进速度快,立刻日夜兼程向徽州府进军,一定要赶在清虏之前占据徽州府。” “遵命!”韩必先拱手接令,可转身想了想又问了一句:“若是黄道周退回徽州府,我该怎么办?” “黄道周这厮退回徽州府也守不住!”李毅闭上双眼,犹豫了好一会说道:“若是他退回来了,你驻扎在徽州附近等我大军前来,孙镇已在徽州府,会给你传达消息。” “遵命!”韩必先快步离去。 李毅目光在诸将身上巡梭,再喝道:“张煌言何在?” 张煌言没想到李毅会叫他,但反应极快,立刻出列拱手:“属下在!” 张煌言很是兴奋,练了这么多年武艺,终于有了上阵的机会。 李毅吩咐道:“我给你一千兵马,你打着江南总督的旗号往各处收集溃兵。” “等溃兵收集得差不多了,你就带人往昱岭关方向行进,同时散布消息。” “就说新上任的江南总督率十万大军来救徽州了。” “这……”张煌言稍作迟疑,然后朗声应道:“遵命!” 十万大军李毅居然也敢说,张煌言有些迟疑,但很快就明白李毅的意图,这是给丢掉胆子的溃兵灌上一碗烈酒壮胆。 “其余兵马立刻拔营,往昱岭关方向行进!” 军议结束后,韩必先率军先走了。 李毅很着急,清军从绩溪杀到徽州府只有半天的路程。 而宁绍军从昌化赶往徽州府,则需要两天时间。 从这个角度来讲,黄道周的北伐现在完全成了引狼入室。 按照李毅的布置,方国安所部行走在前,李毅率一千亲兵在中,郑谦和孙敬领着八千新兵在最后。 一路都是山沟沟,道路两边群山叠嶂,草木微黄。 宁绍军不怕走山路,一座座山岭被甩在后面。 韩必先一路强行军,饶是他麾下将士经过千锤百炼,在他的喝骂声中也是累的直喘粗气。 兵贵神速。 宁绍军巳时出发,酉时到达昱岭关。 过了昱岭关,就是通往绩溪和徽州的大道了。 到了昱岭关下,韩必先见关头还树立着大明的旗帜,暗自松了口气。 韩必先在昱岭关下聚集部下,然后命大嗓门的将士到关下呼喊:“我们是江南总督派来救援徽州府的大军,速速打开关门!” 昱岭关守军慌慌张张跑上关头,然后在守将的命令下对官道上不断涌过来的宁绍军架起火铳。 这时,大嗓门将士在韩必先的授意下又是大呼道:“快快打开关门,清虏已攻下绩溪,正向徽州府杀来!” 过了片刻,一个闽人武将在关上垛口处露出头来,色厉内荏地喝叫道:“不要以为本将军不知道你们是谁,本将军奉黄首辅之命镇守昱岭关,鲁王是叛逆,江南总督李毅也是叛逆!” 韩必先听的清楚,面无表情走上前,亲口给出答复:“大家都是大明的军队,徽州府危在旦夕,不要耽误正事。” 闽人武将语带不屑回道:“徽州府有黄首辅的数万大军,很快就能驱逐清虏,不劳江南总督操心!” 韩必先面色冷寒,警告道:“我放三铳,三铳之后再不打开关门,休要怪我不客气!” 关上的闽人守将闻言,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韩必先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兵举起火铳朝天放了一铳,迅速装填弹药点火再放一铳。 三铳之后,关门依然紧闭。 韩必先掉头离去,悍然下令道:“攻关!” 随着韩必先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在昱岭关前排成攻击阵型。 前列两排甲士斜向上举起铁盾逼近关门,火铳手在后列举铳。 关上守军看到宁绍军逼近,胡乱举铳往下施放。 一阵杂乱的铳声后,关上被黑烟笼罩,有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关上守军这一轮攻击只有几颗铅弹击中行进中的宁绍甲士,大部分铅弹击中铁盾发出清脆的响声。 关上铳声才过去,负责指挥宁绍火铳手的军官举起三角形的令旗,声音有节奏地下达命令:“前进…瞄准…施铳!” 宁绍火铳发射的声音虽然极其短促,但声响却胜过关上守军近十倍。 关上守军正在装填弹药,有些人没留意把身体露出来。 伴随铅弹飞射的声音,关上不少守军倒在血泊中。 韩必先表情冷漠,好像关上之人不是明军,而是势不两立的清军。 第205章 荒唐的战局,韩必先率军突击 第205章 荒唐的战局,韩必先率军突击 宁绍甲士加快脚步来到关门附近,有人架起铁盾护住头顶,有人举起巨斧猛劈关门。 宁绍火铳手使用五段射击法,密集而又连绵的铅弹把关上守军压制得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放铳反击了。 “咔擦!咔擦!咔擦!” 巨斧的刃尖劈入铁皮包裹的厚木,前人力竭,后人跟上。 昱岭关的守军在关上胡乱喊叫,也只剩下胡乱喊叫。 韩必先足足等了两刻钟,关门终于被劈开了一道口子。 宁绍甲士点燃一颗毒火球放进去,门内守军一哄而散。 半个时辰后,宁绍军攻入昱岭关。 关内守军早已溃散,韩必先也不追击。 在留下五百兵马驻守以及安排斥候往绩溪和徽州府方向查探后,韩必先统率大军向徽州府急行军。 天已经黑了,有熟悉道路的向导引路,宁绍军一路疾驰。 午夜时分,前行的斥候带来了一个行人,自称是暗卫探子。 那人到了韩必先的中军,与那里的同伴交换暗号确认无误,随即道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徽州府城失守了!” 韩必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座城高墙厚的府城,怎么这样轻易就失守了。 暗卫信使说话极有条理,细细解释道:“今天酉时,清虏先锋杨守壮率三千步卒到徽州府城外。” “府城的乡绅见城内守军数量不多,战意也不足,而内阁首辅黄道周的大军又不见踪迹,于是集体议降了。” “孙统领探知消息后,命我火速前来报信。” 酉时,那正是韩必先攻打昱岭关的时辰。 韩必先听的很仔细,立刻追问道:“你说清虏在徽州府城内只有三千人?” 暗卫信使肯定道:“我离开的时候只有三千人!” 韩必先没说二话,立即下令道:“加速行军,天亮之前务必要赶到徽州府城下!” 宁绍军将士又开始跑步前进,由于情况紧急,韩必先不再顾忌前路是否有埋伏。 即便一路上不断有人掉队,韩必先也丝毫没有下令放慢前进速度。 这时,韩必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清军大部人马进入徽州府城。 暗卫信使经昱岭关把消息通报给李毅。 徽州府内形势一片混乱,黄道周的大军不知道在哪里,张天禄所部清军也不知道在哪里。 如果消息无误,徽州府几乎完全陷落了。 天亮之前,韩必先终于看见了徽州府城的轮廓。 他不知道清军大部队是否已经进入徽州府城,于是安排人手埋伏在府城北门外的官道旁,同时命斥候监视四门。 韩必先派斥候在徽州府附近寻来一些百姓询问,知道昨晚没有大队人马进入徽州府城,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刚亮,北方的官道上乱哄哄来了一群人,看架势不像是清军,因为他们都没有留辫子。 韩必先命大军不要轻举妄动,等落在后面的兵马跟上来。 只要张天禄所部清军不出现,韩必先,就不着急出手。 溃兵越来越多,挤满了官道,都在向徽州府城方向跑。 韩必先亲眼看见自己的斥候在乱军中挤过来爬上山,溃兵对此置之不理。 韩必先命斥候抓了一个溃兵上山,仔细询问才知道。 黄道周的兵营昨晚被张天禄率军偷袭,溃兵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韩必先揪住那溃卒冷声问道:“黄道周那老匹夫去哪了?” 那溃兵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知道,清虏凶狠,半夜杀入营帐,我们见不到黄首辅,只能先逃回徽州府城了。” 韩必先气极反笑道:“你们不知道徽州府城已经失守了吗?” 那溃兵闻言两眼一翻,直接瘫软倒地。 徽州府城城门紧闭,北门外的溃兵像没头苍蝇朝城头骂出各种污言秽语。 有些人的家人还在城内,心急如焚,跺脚连连唾骂。 杨守壮站在城头,身边跟着两个武官。 这两个武官雪白头皮上泛着黑茬子,一看便是昨晚新剃的。 杨守壮看着城下乱糟糟的景象,面露冷笑对身后的两个武官吩咐道:“你们守好四门,不可让乱民入城!” 两个武官弓腰点头,从上颚小心翼翼发出几个轻微的音节:“是是是!” 杨守壮出兵绩溪之前,根本没想到此行会如此顺利。 刚到绩溪城下时,杨守壮还摆了摆攻城阵势。 没成想到了徽州府城,却是完完全全地兵不血刃。 杨守壮现在很疑惑,既然这些人毫无战意,当初为何又要起兵造反? 杨守壮在绩溪禁不住攻下徽州府城的诱+惑,没有接到张天禄的命令擅自出兵,但攻下徽州府城后连夜派人向大营报信。 原本以为张天禄还在旌德等消息,看见城下这些溃兵他知道张天禄也没闲着。 前些天,清军探子禀告说宁绍军北上了,本来他们还挺担心。 但清军的进展超乎想象,只要占据了徽州府,宁绍军来了又能如何? 若是驻扎在杭州城的清军加以配合,说不定皖南这里可以成为扭转江南战局的突破点。 “白捡的功劳啊!” “看来老天也想助我辉煌腾达!” “哈哈哈……” 杨守壮背着手放肆大笑,仿佛高官厚禄离他已是不远。 大笑完之后,杨守壮对身后两个武官吩咐道:“朝城下放铳,再有胆敢靠近城墙者,格杀勿论!” 两个武官低眉顺眼回道:“遵命!” 跟着杨守壮的这两个武官本是留守义军的头目。 城内官绅商定投靠满清,他们也没有反抗的勇气,只好乖乖献出城池。 在两个武官色厉内荏地威逼下,城头守军架起火铳,对准了几天前还在一个锅里刨食的弟兄。 随着放铳的命令下达,噼里啪啦的铳声让杨守壮听得直皱眉头。 这些人缺乏训练,火铳只能勉强打响。 至于打中人,那就只能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不过,就是这一阵杂乱的铳声却是惊得城外的义军撒腿狂奔,同时醒悟过来徽州府城已经丢失了。 想起身后还有清军追兵,义军们不敢再在城下逗留,或是独身或是结伴开始逃离。 至于前往的地方,有的想回老家,有的想去浙东参加李毅组织的义军,也有的想去福建投靠唐王。 第206章 弃械跪地,降者免死 第206章 弃械跪地,降者免死 溃兵们四处乱窜,有些人发现了藏在山林内的宁绍军,惊得张大了嘴巴。 韩必先皱了皱眉头,命外围的将士把他们驱走,他现在没工夫收拾这些人。 城头的铳声传入韩必先的耳朵,他没有理睬,命斥候严密监视北方的动静。 只要看住徽州府城,等李毅统率大军赶到,或许能够一举将徽州府城夺回来。 晌午过后,溃兵消散得差不多了,官道上行人渐少。 蓦然间,在高处了望的将士飞奔下来禀报:“总兵大人,清虏来了!” 韩必先登高远望,只见十里外的官道上清军旗帜迎风招展。 远远看上去追兵人数不多,行军也不着急。 来人是清军先锋张天禄的部将李遇春,奉命率五千兵马驰援杨守壮。 拖着辫子的清军兴致不错,他们原本都是大明的兵马,张天禄也曾在扬州城下为史可法守城。 身份是明军时,他们想打个胜仗难比登天。 不成想,剃了辫子给满清跪下后,就像逆天改命了一般,再上战场势如破竹。 张天禄一开始没想着这么快进军徽州府。 他攻下宁国府是旗开得胜,但趁势进入徽州府那就算孤军深入了。 张天禄本想稍稍放缓进军的势头,奈何大军进展太过顺利,以致进军的势头根本止不住。 宁国府义军初与清军交战还各有胜负,尤其是围攻宣城的头几天更是气势吓人。 但有了宣城外那场兵败,义军便一颓到底。 多铎的答复还没送过来,按理说张天禄该按兵不动的。 张天禄出手了并不是他不谨慎,而是列阵的明军刚听见几声铳响便一哄而散,攻取各地跟白捡没什么区别。 徽州府城都到手了,难道还要白送回去? 清军的旗帜且行且近,韩必先在高处又看了一会,见后面没有大队人马跟着,心头顿时一喜。 来的这部清军人数不多,伏击他们后虽然会暴露自己,很可能勾出徽州城内守军夹击,但放他们入城更不可能。 一盏茶的功夫,清军走到两侧斜坡相夹的官道上。 前后是步卒,中间夹着两百骑兵,李遇春与亲兵随便聊天,说起昨晚的战事个个兴高采烈。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传入两侧山林,里面的宁绍火铳手点燃火绳。 阴森森的火铳口对准官道方向,刀盾兵则提起铁盾抽出长刀。 韩必先冷冷地看了毫无防备的清军一眼,厉声大喝道:“施铳!” 随着韩必先的命令下达,密集的铅弹犹如狂风暴一般朝官道上的清军席卷过去。 火铳五连击,突遇偷袭的清军直接被打懵了,场面一片混乱。 李遇春的反应还算不慢,听见第一声铳响立刻屁股抹油般下马,躲在战马内侧。 这个时候再骑在高头大马上纯粹是找死。 铳击之后,宁绍火铳手开始整理队形。 藏身在后的宁绍长枪兵和刀盾兵则立马奋勇杀出。 李遇春躲在战马后面偷偷向四周查看,只见两侧山林中不知有多少明军杀出来。 单看这凌厉有序的攻势,就知道不是那帮义军。 铳声在山林内回荡,方圆十几里都能听见。 韩必先镇定自若,先布置两千兵马防御徽州府城北门,再催促火铳手快速进击。 李遇春初始还想抵御一阵,等见到才聚集的防线被来袭明军冲撞的支离破碎,他知道对面这部明军不是他能应付的。 在韩必先军中,火铳手并不是数量最多的,也不是一直施放不停。 火器只是用来敲碎防线的重锤,手持刀枪的将士才是收割生命的关键。 每当一处清军防线出现松动,由凶悍山民组成的宁绍军像是见了血的鲨鱼立刻扑咬过去。 清军上下这时有些懵,遇到的都是大明军队,为何前面的软弱如同绵羊,现在的却彪悍如同猛虎。 清军从懵b到溃散坚持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李遇春终于挤出了拥挤的包围圈。 在看见援军迟迟未到,而来袭明军又越杀越近后,李遇春咬了咬牙,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喝道:“速速撤退!” 其实不用李遇春叫喊,他如果走的慢些,怕是要被溃兵甩在后面。 也就在这时,山坡上响起节奏缓慢的五声鼓响,这是纳降的信号。 来自浙东的山民有些不情愿地大喝道:“弃械跪地,降者免死!” 落在后面的清军眼看逃跑无望,陆陆续续扔掉手中兵器跪在官道旁。 宁绍军追杀了七八里,韩必先担心遇到清军大部人马,于是见好就收,果断下令收兵。 各部将士打扫战场,同时剪掉八百多个俘虏的辫子,又扒去他们的上衣,押送到山林内看管起来。 韩必先蹬着皮靴走在山道中巡察,四周将士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在韩必先的指挥下,浙东山民的凶狠发挥到淋漓尽致。 从松江府的偷袭,到黄浦江畔的半渡而击,他在军中的威望毫不逊色于坚守杭州的杨国忠。 张天禄所部吃了大亏,或许会凌厉反击,但也可能明智地放弃徽州府,退回宁国府。 李毅的大军再慢,明天清晨也该到了。 即使来的是两万满清八旗军,韩必先也有自信守住一夜,这是多次胜利累积的自信。 李遇春败退三十里,来不及清点败军人数,便命信使快马加鞭向张天禄通报。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浙东的兵马,浙东的兵马出现得比预料中要快得多。 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两个月来慢慢成为一个传奇。 如果说乡野百姓和朝堂文官不知道李毅坚守杭州,突袭海盐、松江、苏州,救援江阴的意义。 作为李毅的敌人,对这就再清楚不过了。 盛名之下无虚士,对李毅,对李毅麾下的宁绍军,李遇春有些畏惧了,一个时辰前的兴奋荡然无存。 绩溪城下。 一队清军正押送七八百人的义军俘虏,普通的义军是引不起张天禄的兴趣的。 这些俘虏当中,既有唐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黄道周,也有兵部主事赵仕,更有文臣武官过百,都是黄道周从福建带出来的亲信。 黄道周穿着一件青色布衫,头发散乱,走路的时候脖子一直挺着,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张天禄满面红光,笑意盈盈在城外迎接:“黄阁老,得罪了!” 黄道周当张天禄是空气一般,目光从他身边穿过,挺直脊梁往前走。 等过了张天禄一步,才两眼朝天恨恨地骂了一句:“乱臣贼子!” 张天禄也不和黄道周计较,命人把这些俘虏押往旌德。 只等徽州府战事一了,便送往南京请功。 第207章 张天禄慌了,宁绍军强攻绩溪城 第207章 张天禄慌了,宁绍军强攻绩溪城 攻下徽州府城后,该应对浙东来援的大军了。 张天禄并没有太在意,多铎已经给他回信了,宁绍军如果大举出动,他会派兵策应。 清军攻下徽州府后,如果宁绍军不退走,将面临前后夹击的局面。 战事的顺利出人意料,当然这要拜眼前这个唐王朝首辅相助。 “报!” 两里外,一个清军信使气喘吁吁奔过来,一路奔走一路呼喊。 不知为何,张天禄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那信使在张天禄身前五十步下马,噔噔噔跑过来,单膝跪地:“启禀大人,李参将率军前往徽州府城的途中遭到明军埋伏,奋力拼杀才得以脱身,来者是宁绍军!” 宁绍军! 张天禄心中一紧,口中喃喃:“该死,怎么来得这么快!” 张天禄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连珠炮般发问:“徽州府城如何?杨守壮还在那里吗?” 信使如实回道:“属下不知,没见到徽州府城退出来的兵马!” “没看到他们退出来,那一定被困在徽州府城了!” 张天禄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气愤。 昨日探子禀告说在昱岭关发现浙东大军,那出现在徽州府城的一定是浙东大军的先锋。 突入徽州府城,还是固守待援?” 如果丢了徽州府城又会如何? 李毅和张天禄都在考虑类似的问题。 浙东大军进入昱岭关后,李毅命方国安留下三千将士与韩必先所部五百人共守此关,然后率军直扑绩溪。 从昱岭关到旌德,与到徽州府城的距离一样远,这里就像一个等腰三角形的顶点。 绩溪则处在旌德和徽州府城中间,所以那里是最近的目标。 李毅不确定张天禄的大军在哪里,但攻打绩溪县城总是没错。 即使张天禄不在绩溪县城,那也是张天禄的必救之地,除非张天禄自愿退出徽州府。 李毅的目标不仅仅是徽州府,如果不能击溃张天禄所部,徽州府仍将处于拉锯战,他不可能把数万大军长期放在皖南。 徽州府的战局已经混乱了,李毅就让它再乱一点。 浙东大军从白天走到夜晚,再从夜晚走到半夜。 正前方的绩溪县城非常安静,安静得像一座鬼城。 李毅在向导的带领下,就近观察了一番,然后下令道:“攻击!” 火龙从幽暗的山林中游出来,龙头在绩溪城东北方位遇到了阻截。 方国安的儿子方科作为先锋,与驻守在绩溪城外东北角的清军相遇。 火把点燃了城外的房屋和帐篷,这不是偷袭。 深夜中,两万点燃火把的浙东大军无法影藏形迹。 张天禄就在绩溪,哪儿也没敢去。 宁绍军出人意料地出现后,他默认已经失去了徽州府城,那里本就不该得到得这么容易。 张天禄斟酌良久,与其冒险失去一切,不如维持已有的战果。 等多铎安排配合的人马到位,他再前后夹击浙东大军也不迟。 在张天禄看来,这是最稳妥的策略。 张天禄曾经在曹文诏麾下当参将,一直升到瓜州总兵,并不是庸将。 当日扬州城下,张天禄见局势崩坏,再没有挽回的机会,才带着三千家丁投靠满清。 黑暗中,两部人马互放火铳,在试探攻击中接近。 从东边官道上涌过来的火把,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密集。 郑谦和孙敬统领的虽然是八千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但跑起来的架势甚是吓人。 张天禄站在城头,胸口跳动如同擂鼓。 “看这架势足有三万人,李毅麾下到底有多少人马?” 张天禄真的有些糊涂了,杭州城能抗住多铎十几万大军的强攻,守军应该不少于四万。 崇明岛的明军能突入松江、苏州府击败李成栋,至少有三万人。 留守浙东至少要两万人,这里再有三四万人。 这般稍稍一推算,李毅麾下竟然有十几万大军。 张天禄心中很慌,越想越慌。 他很担心守不住绩溪县城,也担心把小命丢在这里。 他抛弃礼义廉耻投降满清,为的是享受荣华富贵,如今他还没享受够,并不想就此折戟。 由浙东大军组成的火龙龙头撕咬绩溪城东北角的营地,火龙的身躯和尾巴从北方席卷过来,看这架势是想把整个绩溪县城包围住。 李毅亲自在中军督战,催促方国安所部包抄绩溪县城。 至于张天禄,则调集北门和西门的兵马前来堵截,他不想被压入城中。 清军如果完全退入绩溪城,那意味着张天禄将失去主动,这是最无奈的选择。 可惜,绩溪只是个小县城,城头没有火炮,否则倒是可以背靠城墙立营。 黑夜中铳声如雷,绩溪城外两军相持不下。 清军谨慎。 攻城的明军也很谨慎。 李毅小心指挥郑谦、孙敬所部新兵,张定远带着督抚营压阵。 每当新兵有些支持不住,他们立刻上前把有反扑迹象的清军击退。 鏖战一个多时辰后,绩溪南方通向徽州府城的官道上又有一条火蛇游动过来,与守在绩溪南岭的李遇春相遇。 韩必先接到李毅的命令后才率军北上,所以来的晚了一会,但来的正是时候。 夜晚攻山,韩必先把铳兵放在最后,命刀盾兵在前冲锋,掷弹兵和甲士紧随其后。 最前列的刀盾兵举的全是厚铁盾,这是韩必先在军中专备,用来抵挡火铳射出的铅弹。 这种厚铁盾防护惊人,但也很重,只有体格健硕的将士才能挥舞自如。 “徐徐推进!” 山岭上的铳声每响过一阵,刀盾兵会趁机前进,离山岭顶部更近一点。 等离山岭顶部只有百步距离时,宁绍刀盾兵会扔下盾牌,在山石中跳跃而上。 夹杂在里面的掷弹兵点燃一个个火药罐奋力扔向山顶。 奔跑的宁绍军结结实实承受了清军两轮铳击,终于扑入转身想逃的清军火铳手队伍。 距离稍远时,清军火铳手的杀伤力惊人。 但一被宁绍军刀盾手近身,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羊羔。 韩必先喜欢这种白刃战,他训练部下的主要目标就是让部下悍不畏死。 令之所至,无坚不摧。 韩必先很满意部下这两个月的表现。 第208章 俘虏清将李遇春,拿下徽州府城 第208章 俘虏清将李遇春,拿下徽州府城 李遇春所部是新败之兵,对韩必先所部宁绍军本就有心理阴影,在看到后方绩溪城火光冲天后,更是心慌到极点。 李遇春带着浓浓的惊恐与不安,急忙大呼道:“撤退…快快撤退!” 韩必先看到这一幕,脸露冷笑,也朗声大呼道:“追击,快快追击!” 随着韩必先的命令下达,宁绍军充分利用自己善于在山岭中前行的优势,对逃窜的清军展开疯狂追击。 李遇春边逃边回头看,眼见追兵越来越近,他一咬牙拔出佩刀砍在了马臀上。 战马吃痛,开始加速狂奔。 但让李遇春感到郁闷的是,他的坐骑踩空一颗石头,以致马失前蹄将他狠狠地甩在地上。 战马反应极快,在地上一蹬腿立了起来。 可就是这一蹬腿,战马沉重的身躯压在李遇春的左腿上,直接把李遇春的左腿给压断了。 李遇春痛苦万分,连忙招呼亲兵过来帮忙。 可亲兵看到追兵越来越近,居然一哄而散,其余溃兵也纷纷从他身边经过,就是没人搭救他。 就在李遇春挣扎着起身,准备爬进官道旁的草丛时,一柄锋利的战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韩必先率军击溃李遇春所部后,顾不得打扫战场和休整,立刻率军杀向绩溪县西城,准备与郑谦、孙敬所部新兵一同攻击刚汇集没多久的清军。 韩必先所部还在一里外时,李毅亲自率领督抚营杀入清军兵营,郑谦、孙敬率领新兵紧随其后。 林宪自从成为李毅的亲兵队长后,已经很久没有畅快杀人了。 他像是在给新兵们展示,为何他能成为李毅的贴身亲兵。 只见他双手各拿一柄战刀,一路如切菜砍瓜一般连连突破清军的阻拦。 由于宁绍军攻势太过迅猛,张天禄来不及调集兵马阻击,在韩必先所部出现时,他就知道被围困在绩溪城已不可避免。 清军逐步从三面城门退入,韩必先只扑杀了一个尾巴。 城头的清军弓箭手和火铳手早做准备,逃得太慢的清军和追得太急的明军被城头射出的箭矢、铅弹射得千疮百孔。 李毅眼见无法尾随入城,果断下令鸣金收兵,各部兵马或是抓捕俘虏或是堵住四面城门。 这场大战落幕后不久,天色就放明了,荒草叶片上的露珠倒映朝阳的光辉。 绩溪城外人潮汹涌,旌旗招展,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的大旗威武雄壮。 张天禄立在城头,心情沉重无比。 这一战,他的部下损失不小,接下来要想突围难度极高,怕是唯有等待多铎大军前来救援了。 李毅命人把两千多俘虏押到城下,李遇春身在其中,有两个宁绍甲士架着他。 俘虏们朝东方跪下,李毅冷声喝道:“尔等均是汉人,为何要舍弃祖宗,做这般腥膻模样,你们剪掉辫子,还是汉人的大好儿郎!” 后面的刀手揪住小辫子,一刀割下,干干净净。 这一刀下去,这些俘虏再回到满清的地盘就有些说不明白了。 解决完俘虏的问题,李毅命人在四周山林中砍伐树木,佯装制作攻城器械。 随后,李毅亲率督抚营,郑谦、孙敬所部新兵以及部分俘虏直奔徽州府城。 这一天一夜,杨守壮在徽州府城可谓是心惊胆战。 之前的矜持想装也装不出来了,李遇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击败,他没敢出城接应。 最关键的是,杨守壮没有等到张天禄派人前来支援。 绩溪县城方向铳炮声响了一夜,杨守壮在城头竖起耳朵也听了一夜,但没敢随意出动。 午时过后,一部人马从北面而来。 这部人马人数过万,前面一队威武雄壮的骑兵举着“越国公”“江南总督”和“李”字旗号。 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居然亲自来了! 杨守壮心神一颤,小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李毅率大军在徽州府城北门外布下攻击阵型,然后命嗓门大的将士朝城头呼喊:“城头守军听着,清虏张天禄所部昨晚在绩溪县城被击溃,现已逃回宁国府。” “你们若想活命,那就速速投降。” “若是负隅顽抗,大军入城后一个不留。” 杨守壮听了后,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绩溪县城那边血战一夜,只有明军前来徽州府城,这说明张天禄所部八成是败了。 杨守壮还看见两个明军架着一个死狗般的俘虏到了城下,他认识那人,正是军中好友李遇春。 为了活命,李遇春朝城头嘶声力竭地喊道:“杨参将,张总兵败了,只带着三千残兵逃回宁国府,现在你们成了弃子。” 这句话如果由明军来说,城头守军信的人必定不多,因为张天禄不久前才带着他们连战连捷。 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李遇春,那效果就大为不同了。 城头守军一听完李遇春的喊话,便齐齐躁动起来。 过了片刻,大嗓门的宁绍军将士在李毅的安排下,又大声喊道:“越国公有令,城内无论是士卒还是百姓,只要剪去辫子,那就既往不咎。” “先开城门者,赏银千两。” “负隅顽抗者,诛杀九族。” 这番话主要是喊给城内的士绅听的。 徽州府城才失守一天,多数人还没来得及剃发。 城内本就人心惶惶,随着城外的消息在城内传开,剃了发的躲入家中,没剃发的走上街头。 城外,李毅指挥明军虎视眈眈。 城内,想要活命的是士绅和义军眼冒凶光,这让杨守壮感觉彷徨无助。 随着时间推移,杨守壮额头上的冷汗越久越多。 就在他转身望向城内的一瞬间,杨守壮赫然发现,不久前还像狗一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武官眼中冒出凶光。 这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连忙招呼亲兵下令:“来人,开门求降!” 杨守壮现在很怕,怕动作慢了自己的人头就成了别人的晋献之礼。 可事实上不用杨守壮下令开门,北城门已经被打开了。 动手的是孙镇,在这之前他就暗中聚拢了一批血性汉子。 通过观察,孙镇发现杨守壮没有增派部下把守城门,于是抓住机会通过突袭的方式打开了城门。 杨守壮看到不等他的命令下达北城门就被打开了,一时间心若死灰,颓然地靠在城墙上。 第209章 招降纳叛,杀鸡儆猴 第209章 招降纳叛,杀鸡儆猴 李毅命张定远率督抚营将士进城维持秩序,禁止流氓混混打砸抢掠,并让杨守壮率部出城。 李毅的信使飞马入城张榜安民,联系徽州府衙役,组织百姓灭火稳局。 杨守壮召集部众,在城内义军的监视下依次出城,进入宁绍军的包围圈。 李毅身穿赤色麒麟铠甲,外披红色披风,策马徐徐向前,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迫得杨守壮不由后退好几步。 李毅不等杨守壮稳住心神,又是喝道:“杨参将,此时不剪辫子更待何时?” “只要你剪掉鞭子,不再犯错,我以越国公—江南总督的名义担保。” “大明没有人会为难你们!” 李毅中气十足,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里面却蕴含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杨守壮看了看神情沮丧的部下,又瞅了瞅战意昂然的宁绍军,最终朝李毅恭敬跪下:“谢国公爷收留,末将愿率部下剪掉辫子,重回大明麾下!” 李毅笑着点点头,随后向林宪使了个眼色。 林宪会意,立刻带人把杨守壮和他的部下脑袋上的辫子统统剪掉。 剪完辫子后,李毅笑着对众俘虏说道:“好了,从今往后你们还是汉家的好儿郎。” “清虏残暴,入关后烧杀抢掠不断。” “我们若不想让自己和子孙后代给清虏为奴为婢,那就只有抗争到底了!” 李毅的话音刚刚落下,张定远、林宪、郑谦、孙敬等将齐齐出声附和:“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有张定远、林宪、郑谦、孙敬等将带头。 一众宁绍军,甚至刚刚投降的清军降卒也齐齐跟着大呼:“抗争到底!抗争到底!” 处理完清军降卒的事情后,李毅在城外兵营召见城内剃发的官绅,同时让在昱岭关收集溃兵的张煌言率部赶来。 六十多个光着脑袋的官绅慌慌张张从北城门走出,杨守壮降了,他们彻底没了依靠。 看守营门的宁绍甲士没给这些官绅好脸色,李毅也没有出来迎接他们。 若是以往,这些官绅必定会对李毅的‘傲慢态度’口诛笔伐。 可现在,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反而因为李毅的傲慢态度心安不少。 官绅们进入中军大帐后惊讶地发现,李毅没让他们跪着说话,而是给他们准备好了座椅。 对于官绅们见风使舵的态度,李毅虽然很鄙夷。 但为了抗清大局,他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诸位,因为黄道周战败,才让徽州府城遭此大祸。” “此番,诸位也为本国公取下徽州府城立下功劳…” “如此功过相抵,本国公便不再追究你们献城的罪过。” 官绅们闻言大喜,心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回道:“多谢国公爷!” 李毅摆摆手,继续说道:“诸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人生在世,孰能无错。” “关键在于,知错要能改,如此方能善莫大焉。” “诸位回去后莫再做祸乱之事,否则……” 官绅们感觉到李毅话语中隐藏的一丝杀气,连忙跪地应道:“国公爷放心,我们回去后必定安分守己,不…我们会竭尽所能为朝廷尽一份力!” 李毅点点头:“诸位能有如此觉悟,那自然再好不过,本国公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你们……” 这是李毅下的逐客令,官绅们屁股还没坐热,各自尴尬地起身告辞。 李毅之所以要折腾这些人一番,正是践踏这些官绅对武将的骄傲,让他们日后面对江南总督府自觉低人一等。 夜幕降临的时候,张煌言率领六千义军赶到徽州府城。 这两天他收编了大量义军溃兵,义军相互传播宁绍军大胜消息,人数正在像滚雪球一般扩大。 李毅对张煌言的表现很满意,让他率六千义军坐镇徽州府城。 负责安抚徽州百姓,继续收编义军溃兵,以及在徽州府征集银钱和粮草。 李毅考虑到绩溪那边恶战随时可能开启,于是顾不得休息,连夜率军赶回绩溪城外的浙东兵营。 白天的时候,张天禄曾组织兵马向北突围,但被韩必先率军逼回城内。 夜近三更的时候,暗卫的探子从浙东传来消息。 多铎命大将张存厚率三万清军进攻富阳县城。 富阳守军按照李毅的安排疏散百姓和运走物资,没有抵抗,直接退向了诸暨县城。 来自后方的压力迫使李毅加快行动计划。 李毅从韩必先军中抽调两千精锐并入中军(七千义军新兵,两千督抚营),加上杨守壮、李遇春所部四千降卒,合计一万五千兵马北上包围旌德县城。 正式攻城之前,李毅派杨守壮、李遇春到城下劝降。 旌德守将张莽是张天禄的家将,麾下虽然只有三千兵马,但他没接到张天禄的命令,任由杨守壮、李遇春如何劝降就是坚决不开城门。 李毅率军进入徽州府后,主要采用怀柔手段,还没有杀人立威过。 张莽既然冥顽不灵,那正好成为儆猴的那只鸡。 李毅先让中军压阵,然后命杨守壮率四千降卒攻城。 这时,杨守壮已经知道自己先前被蒙骗了。 张天禄只是被困在绩溪县城,并没有溃败逃回宁国府。 现在李毅命他率军攻城,他一旦动手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杨守壮想过率领四千降卒反戈一击。 但看到部下被剪掉的辫子,以及督抚营把一杆杆犀利的火铳对准他们的后背,他又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杨守壮深吸一口气,对部下下令道:“攻城!” 清军降卒士气低落,旌德守军几天前还是他们的同僚,现在刀兵相向让他们有些接受不了。 但接受不了又能如何? 督抚营就在后面看着,他们如果畏战不前,后脑勺就要吃‘花生米’了。 为了活下去,清军降卒嗷嗷直叫着扑向旌德县城,惨烈的厮杀随即开始。 酣战一个时辰后,清军降卒虽然没有攻下旌德县城,但却把旌德守军搞得精疲力竭。 李毅见时机成熟,只留一千兵马作为预备队,剩下的一万兵马全部派上去攻城。 宁绍军攻势迅猛,旌德百姓听到城门附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除了少部分胆小的躲在家里外,其余百姓纷纷走上街头。 旌德守军既要镇压城内,又要防御城外,只凭三千兵马如何忙得过来。 第210章 怒怼老匹夫,明清当前战局形势 第210章 怒怼老匹夫,明清当前战局形势 攻城战打到午后,旌德守军因为李毅使用声东击西之计被宁绍军从西门突破。 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绑了守将杨莽请降。 战事结束后,李毅命人把杨莽斩首示众,其余人等既往不咎,剪去辫子后押送往绩溪城外的大营。 至此,李毅率领浙东大军只用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快刀斩乱麻,不但把张天禄的一万两千人困在绩溪城内,还分别收复了徽州府城和旌德城。 十月八日,傍晚时分,李毅接见完旌德义军的几个头领后正准备吃晚饭。 这时,林宪快步来到李毅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李毅听得眉头一皱,食欲也立马烟消云散。 李毅放下筷子,大步流星赶往北门街头。 尽管还没到宵禁的时间点,但由于刚经历过战事,旌德百姓大多躲在家里,少有人出现在街头。 北门街头的一处巷子里,郑谦带人把那里团团围住,里面正在吵闹。 宁绍军将士看到李毅到来,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李毅顺着通道前进,当即看到一个白发老者正指着郑谦喝骂:“郑谦,老夫乃是大明首辅,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谁给你的狗胆拦着老夫?” “哼,就是李毅那厮在这里,他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郑谦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如果不是知道黄道周的身份,他真想一刀结果了这老匹夫。 李毅快步走过去,看也没看黄道周一眼,径直问向郑谦:“郑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李毅对黄道周的无视让黄道周感觉自尊心受辱,整个人羞愤到极点:“李毅,你见到本首辅为何不行礼?” 李毅冷眼望向黄道周,那犀利的目光吓得黄道周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向你行礼?呵呵…可笑!” “你是唐王殿下封的内阁首辅,本国公是鲁王殿下封的越国公以及江南总督。” “你我份属两个朝廷,本国公为何要向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匹夫行礼?” 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 老匹夫? 这几个词语刺激得黄道周两眼赤红:“李毅你…你怎敢如此辱我?” “为何不敢?”李毅目光如剑,直射入黄道周的眼眸:“本国公曾告诫过你,义军缺乏训练,不宜与清虏野战,更不宜强攻清虏占据的坚城。” “可你这老匹夫明明不通战事,却骄狂自大,以致屡战屡败。” “不但丧城失地,坑害数万义军将士,还浪费大好形势,使得抗清大局陷入危境。” “像你这般祸国殃民的老匹夫,本国公辱你又如何?” “若本国公是你,早在战败之时就已自吻谢罪了!” 李毅言辞犀利,说得黄道周羞愤难当,口中说了几个‘你,你,你’之后便昏了过去。 与黄道周一同被俘虏的百余个文臣武将担心李毅一怒之下杀了黄道周,连忙替黄道周求情。 李毅本就没想过要杀掉黄道周,因为经历过这次变故后,黄道周声名大损,已无法再影响到李毅对皖南的掌控。 基于这个考虑,李毅顺势答应放过黄道周。 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是让李毅收获了不少感恩戴德。 李毅处理完黄道周的事情便回府衙吃晚饭,然后洗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这一觉李毅睡得很安稳,这半年来难得的安稳。 第二天清晨,林宪来报,说黄道周召集了数百义士往江西方向去了。 李毅一边吃早饭,一边听林宪报告,没有做任何的特殊安排。 自四月起,满清江西提督金桓领军南下,攻下江西的府城南昌,正在与大明江西总督万元吉争夺吉安等地。 黄道周在皖南颜面尽失,已没有脸面回福州,只能硬着头皮去江西闯一闯龙潭虎穴。 如今大明与满清的战局像一条蜿蜒的长蛇,横贯大明南北。 大明以浙江为头,皖南、江西和两湖为腰,两广和云贵为尾,唐王所在的福建为腹地。 江南的僵局牵制了满清布置在南方的七成兵马,江北三镇降军都在江南,可见满清对这片土地的重视。 刘泽清被多铎找了个借口杀了,他的部下在杭州城。 刘良佐率部正围攻江阴。 李成栋继承了高杰的兵马驻守松江、苏州两府。 除了江南以外,满清在南方的军事布局依靠的几乎全是原大明的降军。 满清江西提督金桓原为左良玉部下。 今年年初,左良玉被黄得功击败后,气得一命呜呼,他儿子左庚率大军投降阿济格。 左部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分由左庚统领,随左庚入京面见多尔衮,另一部分由江西提督金桓统领,留驻江西。 对满清来说,江西是最可能的突破口。 只要攻下了赣南,便可切段福建、浙江与两湖、两广、云贵等地的联系。 对整个残明势力来说,湖广局势最好。 李自成死后,大顺三十多万残兵败将投靠两湖总督何腾和两湖巡抚堵胤锡。 满清在两湖腹地也只是明军和顺军的降卒。 大明占据了湖南。 满清统治了湖北。 但剃发令下达后,民心向大明靠拢,明军的优势更大。 经过多年布局,暗卫能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 李毅只需定期听取军情汇报,就可以把整个战局在脑子里排布开来。 李毅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饭,听林宪汇报各地的军情。 早饭之后,李毅留郑谦、孙敬率本部兵马留守旌德县城。 他则亲率督抚营、以及从韩必先所部抽调的两千精锐,加上杨守壮所部清军降卒返回绩溪战场。 返回绩溪战场的路上,杨守壮垂着脑袋前行,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滑向何处。 李毅的心情也有些凝重,因为李毅意识到替代黄道周收取徽州府后,该向唐王摊牌了。 鲁王待李毅不薄,但按当前形势,奉唐王为君已是必然之选。 这对浙东势力甚至对李毅自己,都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李毅的目光拂过路边稻田中翠绿色的晚稻,微微一叹道:“自己还不够强大,只能选择一个敌人,不能同时与所有人为敌!” 第211章 让降将去劝降,冥顽不灵张天禄 第211章 让降将去劝降,冥顽不灵张天禄 晌午时分,李毅率军到达绩溪城外,韩必先和方国安前来复命。 张天禄今天又出城突围了一次,但毫无疑问被迎头痛击回去。 多铎派遣的援军已到了昌化,明后日可能会到昱岭关前。 韩必先和方国安心中没底,都在等李毅做出新的应对安排。 绩溪城内的清军几乎全是张天禄的家丁亲信,战力强悍。 宁绍军可以困住张天禄所部,但想在两三天内攻破绩溪城,难度却是极高。 局势似乎对李毅统领的浙东明军有些不利! 对于当前可能遇到的困局,李毅已经有所预料。 所以,他没有丝毫慌乱,在众将请命强攻绩溪城后,他选择了拒绝,并在当晚单独召见杨守壮。 对于李毅,杨守壮是心怀畏惧的。 他一见到李毅,就自然而然地弯下了膝盖:“属下拜见国公爷!” “起来说话!”李毅抬了抬手,一边打量杨守壮,一边问道:“杨参将听你的口音好像是陕西人!” “国公爷目光如炬,属下确实是陕西人!”杨守壮不敢抬头看李毅。 “我麾下也有几个陕西的将领!”李毅幽幽说了一句,然后话题一转:“张天禄也是陕西人吧?” 杨守壮点点头:“张总兵…不…张贼与属下是同乡!” 杨守壮下意识还是称呼张天禄为总兵。 李毅不介意这等小事,继续问道:“张天禄让你当先锋,必然是很信任你吧?” 杨守壮低头不敢说话。 “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李毅手指轻敲桌案,说话的语气像是朋友间商量一件事情:“你既然剪去辫子重投大明,应当知道自己曾经错了,但张天禄还不知道。” “所以,我想派你入城劝降张天禄,你看如何?” 杨守壮张大嘴巴,他哪有当说客的能耐,扭捏了半天说道:“只怕…只怕张天禄不愿听属下的话。” 李毅笑着摆摆手:“无妨,大家都是汉人,何必为清虏战个你死我活。” “你把话带到,张天禄要是冥顽不化,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杨守壮心里叫苦,这哪是张天禄自寻死路,这是把他往死里送啊。 “你不愿意!”李毅加重声语气,这可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守壮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当晚三更时分,张煌言命人前来禀告,说徽州府城外已经聚集了三万义军,陆陆续续还有失散的义军赶来。 李毅了解这个情况后,命张煌言在附近县镇收集粮草、火药,做好被清军援兵围困的准备。 十月二十二日,天才刚刚亮,绩溪城外便鼓声阵阵,宁绍军在四门外摆开攻击阵型。 杨守壮带着几个部将来到绩溪城下,准备奉李毅之命劝降张天禄。 尽管距城还有老远,但杨守壮已扯开嗓子喊道:“张总兵何在?越国公让我带话给你!” 张天禄以为明军要大举攻城,正担心得不得了。 现在听到城外有人呼喊,连忙探出头去看。 在看清喊话的人是杨守壮后,张天禄不由眉头一皱,因为他猜到杨守壮很可能已经降了明军。 杨守壮看到张天禄探出头来,连忙又是开口道:“张总兵,我有话要说,还请让我入城!” 张天禄冷着脸回道:“杨参将,你竟然已经降了明军,那就无需再说什么了。” 杨守壮见张天禄不给他劝降的机会,顿时一急,又是请求道:“张总兵,我真的有话要说,还请让我入城吧!” 张天禄摆手拒绝道:“你我现在既然已经互为敌我,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刀兵相见吧!” 杨守壮见多劝无用,连忙给几个部将投去眼色。 他们会意之后,立马也跟着苦苦哀求。 就这般,城上城下几万人看着杨守壮等人表演。 张天禄一开始只觉得心烦,可渐渐地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当即骂道:“你们若是再不退去,那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张天禄说完这句话后便举起手来,随着他的指令下达,城头火铳手开始施放火铳。 杨守壮等人吓了一跳,连忙调头往回跑。 但他们才往回跑十几步,杨守壮又突然带头停了下来。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想起昨晚李毅吩咐的话语。 咬了咬牙,杨守壮又是恳求道:“张总兵,我追随你十几年,只有几句贴心窝子的话想对你说……” 张天禄气得脸色铁青,刚才那一轮放铳只是警告,现在他已经动了杀心。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城外那几排整齐的降军时,心中又猛然惊醒,这怕是李毅在使借刀杀人的手段来乱他的军心。 这次,如果他张天禄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杨守壮等人杀了,那城外数千降卒必然会死心塌地为李毅卖命。 日后再有人降了,也不敢再回来。 杨守壮见城头半天没反应,预计张天禄是不会把他放入城,于是又换了一套说法:“张总兵,你我都曾是大明的官兵,都曾是大明好儿郎。” “我们并非数典忘祖之辈,只因脑子一糊涂才投靠了清虏,才剃了头发,才抛弃礼义廉耻给清虏当了奴才。” “前天,越国公将我点醒。” “命,我们可以不要,但是这祖宗,我们不能丢啊!” “如今鲁王殿下和唐王殿下都起兵抗清了,越国公更是顺应民心对抗剃发令。” “张总兵若还是条汉子,就领着弟兄们把辫子剪了,重投大明麾下!” 张天禄气得鼻孔冒烟,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颇为木讷的杨守壮居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教训他,还教训得如此理直气壮。 张天禄心中那叫一个气啊,怒吼道:“放铳!” 城头又是一阵铳响,杨守壮的一个部将被铅弹射中大腿,倒在地上痛哭呻+吟。 杨守壮扭头看看后面,见李毅还没有反应,继续苦口婆心唠叨着。 张天禄怒气冲天,心中更加确定李毅这是在借刀杀人。 如果他击杀杨守壮等人,那杨守壮的部下知道毫无退路,便会死心塌地给李毅卖命,如此就便宜李毅了。 多铎派遣的援军快要到了,张天禄觉得还有翻盘的机会,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傻。 犯傻? 不错,张天禄觉得残明已经没有前途了。 即便眼下能折腾出一些动静,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如果他现在重投大明,那就是在犯傻。 杨守壮等人杀不得,那就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张天禄索性命亲兵守好城头,自己转身下城躲入县衙去了。 第212章 纠结的张天禄,李毅拉拢方国安 第212章 纠结的张天禄,李毅拉拢方国安 杨守壮喊了近一个时辰,到后来嗓子都喊哑了,但绩溪城头却完全沉寂下来。 就在杨守壮暗暗叫苦时,身后传来鸣金声。 杨守壮好像捡回一条命似的,和几个部将抬着受伤的那个快速退回宁绍军大阵内。 没有成功劝降张天禄,李毅虽然稍感遗憾,但也只是稍感遗憾而已,他很快就安排大军撤回兵营。 晌午时分,清军探子向张天禄禀报,说包围绩溪城的宁绍军正分批撤走。 张天禄不信,连忙赶到城头查看。 视线内,宁绍军正徐徐撤除包围,往昱岭关方向赶去。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绩溪城外的宁绍军已然撤得干干净净。 鉴于李毅过往的战绩,张天禄担心李毅使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遣探子向外查看。 “李毅现在率军撤走,莫非豫亲王派遣的援军到了?”张天禄心中一动,给宁绍军的撤离想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 虽然如此,张天禄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仗打到现在,可谓是充满着诡异,他不知道李毅的目的是什么。 宁绍军在江南的战绩很辉煌,但不在战场上正面和他们交锋,就用觉得他们的战绩可能存有水分。 张天禄率军和李毅的宁绍军交手后,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 他知道宁绍军可能北上,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早知如此,攻下宁国府后就稳扎稳打,也不至于陷入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都怪黄道周,兵败得太快,快到让所有人都没想到。 徽州府的仗打到现在,对张天禄来说已属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宁绍军撤除包围圈,张天禄想率军退回宁国府。 但现在他做不了这个主了,因为多铎已派遣大军驰援,他这边若是退兵,显然无法给多铎交代。 另一边,张存厚率领三万清军几乎没费多大功夫便攻下了富阳城。 之后,他派人向多铎请示,在宁绍军完全放弃沿途防御的情况下,他是该率军经昱岭关前往徽州府,还是穿过钱塘江上游的山区进入浙东。 多铎收到张存厚的请示,反复权衡后决定以稳为主,命张存厚先与张天禄配合攻下徽州府。 江南的仗从六月打到十月底,多铎的信心越来越不足,甚至对李毅生出一种无力感。 信使这一来一往,又耽误了一天。 杭州城距离徽州府四百多里路,过了富阳后沿途都是山区。 沿途百姓听说清军将要北上,要么躲入深山,要么举家迁往浙江。 从富阳起,沿途的新城、于潜、昌化等城池都没有宁绍军驻守。 但张存厚每攻下一处都要派兵驻守,因为这关系到他的粮道。 张存厚所部清军出发时没带多少粮草,按照张存厚的初始计划,是与张天禄合兵一处后再图谋大局。 李毅从绩溪城下撤兵时,张存厚正在昌化城下。 最近几天他没有收到张天禄的消息,这让他莫名感觉有些心慌。 张存厚抓了些山民拷问,有人说张天禄攻下了徽州府,黄道周已经兵败了。 也有人说徽州府被李毅的宁绍军又夺了回去。 这些纷杂的信息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昌化往昱岭关多是狭小的山道,张存厚一路小心行军。 看见昱岭关上的明军旗帜后,张存厚心里有些打鼓。 之前由于考虑到山路崎岖,张存厚为了不耽误赶路时间,北上时没有携带大炮。 张存厚先命大军在昱岭关前二十里处安营扎寨。 之后,他带着一队精兵亲自查看地形。 通过观察,张存厚得出结论。 昱岭关虽然不算非常险峻,但明显有宁绍军重兵把守,他要率军攻下这里难度极高。 可不攻下这里,张存厚便只有率军绕一百多里的山道往徽州府城。 这么长的补给线,再加上要同时应对来自浙东和徽州府的两面威胁,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昱岭关上,两万宁绍军驻守在此。 这时,李毅与方国安正用千里镜观察张存厚。 李毅握了握拳头:“又是一个曾经的大明悍将啊!” “没有这些叛徒,光凭清虏那十万人,怎么可能取下大明的江山。”方国安愤愤不平:“大明对武将虽然苛刻,但也不至于沦落到甘愿给清虏当奴才。” 方国安虽然没有投靠满清,但并不表示他对大明多年来文臣压制武将的体制没有怨言。 “从今以后不会了!”李毅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方国安说道:“督师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在大明,朝廷把太监派到军中,称为监军,把文官派到军中,则称为督师。 文官督师的权利极大,很多时候都将武将吃的死死的。 李毅现在和方国安共处同一战线,既有一定的上下属关系,也有一定的联盟关系。 李毅若不把富阳县城送给方国安,若不对方国安又是封爵又是送银子,方国安未必会把李毅的命令当回事。 李毅刚刚和方国安的对话,是武将之间的对话,说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方国安听出李毅有改变现状的意思,对此也是颇为期待,于是拍着胸口表态道:“越国公放心,昱岭关交给下官了!” 李毅莫名一笑,他虽然不是方国安肚子里的蛔虫,但对方国安的想法却是了如指掌。 方国安北上配合李毅攻取徽州府的行动,这几仗打得极其卖力。 他这么做并不只是看着李毅那几万两银子的份上,更不是心甘情愿受李毅驱使。 三个月前,方国安藏在山林中差点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关键时刻,李毅扶了方国安一把。 方国安不是狼心狗肺之徒,自然要投桃报李。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还因为鲁王小朝廷控制的地盘就这么大。 宁波府、绍兴府是李毅的老巢,杭州城又是李毅攻下来的。 这些地方的田赋理所当然归李毅掌控。 如果这次攻下徽州府,方国安出了大力后应该能分上一杯羹。 就算是一同对抗满清,没有人愿意白出力。 乱世有兵即有权,方国安手握两万部下,战力不俗,当然不想像乞丐一样靠李毅施舍银子过日子。 “兴远侯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当这些人是清狗多铎送给你的功劳了!”李毅顺水推舟说了一句,然后许诺道:“兴远侯麾下将士征战辛苦,三个月没拿到军饷了,如果能顺利夺下徽州府,今年徽州府的田赋全归兴远侯所有。” 第213章 能干实事张煌言,李毅宴请众富商 第213章 能干实事张煌言,李毅宴请众富商 “多谢越国公!” 方国安拱手,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兴奋,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今年的田赋。 李毅没有再开出更丰厚的条件刺激方国安。 战局瞬息万变,眼睛若是只盯着已有的这几块地盘,未免太狭隘了。 对于方国安所部的战斗力,李毅还是信得过的。 在方国安打了包票后,李毅把昱岭关交给方国安镇守。 为了防止张天禄所部捣乱,李毅命韩必先率军留在绩溪东面的山岭,死死将张天禄所部盯住。 张天禄所部不动,韩必先所部就不动。 一切安排妥当后,李毅顾不得休息立马带着督抚营赶往徽州府城。 宁国府、徽州府的义军原本多达十余万,黄道周兵败后,这些义军大多各奔东西。 张煌言接受李毅的任命,负责重整义军。 他没有直接派人去招揽这些义军,而是先派人把李毅率军突袭清军,接连收复失地以及围困张天禄消息四处传播,然后才命收留的义军联络失散的同伴。 英雄事迹往往容易传播。 没过多久,徽州府的老百姓就将所有关于李毅的消息口口传开。 谈起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就连他曾在宣大以及京畿抗清,为卢象升千里送葬,收复浙东和杭州城,兵进松江、苏州一线的事迹都开始四处传播开来。 徽州城外,四门均有兵营背靠城墙而立,一队队民夫正在往城内抬着巨木和石头。 张煌言看到李毅率领督抚营到来,顿时大喜,连忙到城门口迎接。 这时,张煌言被一帮穿的五花八门的汉子簇拥在中间,比从前多了一分匪气。 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见到李毅,就像看见天庭来的神将,不敢正眼看,更不敢说话。 张煌言快步向前,拱手施礼道:“属下拜见国公爷!” 李毅把张煌言扶起,打趣道:“张统领,你这个义军首领有点像山大王啊!” 张煌言低头看看自身打扮,诧异道:“像吗?” 再转身看向身边这些人,才会意大笑起来。 周围簇拥的十几个义军头目也陪着笑,初见李毅时的紧张消散了很多。 也就是张煌言这样的人,才可以把派系林立的义军凝聚成团。 如黄道周那样自恃清高,众人虽然慕名而来,最后难免会失望而归。 李毅从见到张煌言起,就喜欢上这个年轻人,文武双全又姿态放得低,肯学习,能干实事。 皖南山区延绵到江北的大别山,有不少义军活动。 但这些义军往往各自为战,甚至彼此之间还有矛盾,不能拧成一股绳。 江湖中人相处,自有江湖中人的规矩。 李毅自己都没有多少信心把这些散兵游勇整顿好,张煌言能把这事办得漂亮,却是给了李毅意外之喜。 李毅没有摆越国公—江南总督的架子,与张煌言、义军首领们有说有笑地进城。 等与张煌言独处的时候,李毅问向张煌言:“张统领,徽州府城的城防布置得如何了,你要做好被清虏围困的准备。” 张煌言想了想,回道:“国公爷,各地来投的义军有五万多人。” “属下征集了附近的壮丁民夫帮忙,正在筹备粮食、火药和滚石檑木。” 李毅点点头,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张统领,你把徽州府城内的富商名单给我拟一份,再转告他们,我今晚要请他们吃饭。” 张煌言心思聪慧,很快就猜到李毅要干什么,当即拱手道:“遵命!” 李毅笑了笑:“把徽州府城最好的酒楼盘下来,请这些人有钱人吃饭,我们不能‘小气’,不是吗?” 李毅说到‘小气’二字时语气重了不少。 张煌言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将要到来,他跟在李毅身边有几个月时间了。 知道江南总督府粮饷不足,当下唯有富商是待宰的肥羊。 清军南下后,江南各地不少徽商仓惶逃回老家。 张天禄南下时,义军四起,有人逼迫这些富商献出银子供饷,他们从绩溪、祁门等地逃入徽州府城。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杨守壮率军一到徽州府城下,城内就迅速共议献城了。 有钱人总是比没钱人要怕死一点。 张煌言既然知晓李毅的意图,也就迅速作出安排。 城内衙役挨个上门递上李毅的名帖,富商们接到手后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城内亥时(晚上九点到十一点)要宵禁,赴宴的时间安排在酉时(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 李毅的宴请现在没人敢拒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六十多个富商就早早赶到了。 鸿运楼是徽州府城最好的酒楼,人数到齐后,伙计们快速上菜。 上的什么菜呢? 伙计们给他们每人面前摆放几盘野菜,一盘糙米饭,一碟清水。 众人坐定,熟悉的人相互窃窃私语。 酉时刚至,富商们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随后木制的楼梯“噔噔”直响。 五十多人立马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前方。 没过多久,楼下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看模样不像是越国公李毅。 众人正猜测时,那人扶着刀柄轻咳一声:“我乃越国公的亲兵队长林宪,桌子上摆的是国公爷请诸位吃的晚餐。” “国公爷事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命我前来作陪。” “诸位用完餐后,国公爷再来看诸位。” 林宪嘴里说是来陪客,却站在餐桌前,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富商们有些愣神,半天不敢乱动。 林宪看众人面面相觑,冷着脸问道:“莫非这菜不合诸位的口味?” 富商们心神一震,先把清水喝光,磨磨蹭蹭端起装满糙米饭的碗,举筷子夹上野菜,一点点把眼前摆着的碗碟吃得底朝天。 林宪的目光像是正在觅食的野狼,偶尔有富商与他的眼光相触立刻回避开,像是碰见火红的烙铁。 有人慢条斯理,有人狼吞虎咽,有人皱着眉头,也有人神色如常。 林宪把这些人的面色变化一一记在脑子里,等众人都吃干净了,他才掉头下楼离去。 收到请客帖子时,富商们就知道这顿饭不简单。 吃完糙米饭和野菜,富商们愈发觉得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在他们看来,李毅这一顿下马威无非是为了他们藏在地窖中的银子。 林宪回到府衙,把富商们的表现给李毅一一讲述。 李毅认真听完,随后起身出门。 酒楼内,五十多个富商打量自己年前摆放的空碗,有人发现碗壁上还沾有几粒米饭,连忙用筷子粘上送入嘴中。 李毅请吃的饭,谁敢不给面子。 第214章 李毅的两笔生意,投资表率林宸 第214章 李毅的两笔生意,投资表率林宸 没过多久,木楼梯又传来脚步声。 这一次脚步声很轻,也很稳,光听动静就知道是正主到了。 所有富商都好奇地偏过头去,想看看传闻中的越国公李毅究竟长得何许模样。 李毅身穿红色麒麟铠甲,外披红色战袍,腰上挂了一柄黝黑战刀。 李毅走上楼,气态平和地说道:“诸位,幸会!” 五十多个富商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各自拱手回礼:“拜见国公爷!” 林宪脚步迅捷,端起一张椅子放在李毅身边。 李毅安然坐下,指着桌子上的空碗,笑问道:“诸位,这顿饭难以下咽吧!” 富商们不知该怎么回答,酒楼中很安静,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 “这些就是军中将士的晚餐。”李毅右手轻敲桌案:“不瞒诸位,本国公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事相求!” 在场五十多个富商,有人低头看桌子底下,有人盯着眼前的空碟。 他们都做好了大放血的准备,在他们看来,李毅既然摆出了这个架势,如果不让他满意,他们怕是无法再走出鸿运楼了。 “诸位在大明商场都是占据一席之地的主,本国公的另一重身份不知诸位清不清楚?”李毅颇有耐心,说话慢条斯理,自问自答道:“本国公还是福顺昌的东主!” “本国公有商号产业,知道诸位常年在外经商的难处。” “请诸位放心,本国公请你们吃饭不是为了助饷。” 不是为了助饷? 这…… 富商们心中暗喜的同时又非常疑惑。 李毅请客吃饭不是为了助饷,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只是个商人,身上除了钱财还有什么值得李毅惦记。 李毅把富商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抬手示意店小二上前给富商们碗中倒上清水。 富商们面面相觑,静等李毅的下一步动作。 “本国公有两笔生意要找人做!”李毅伸出两个手指,再指向众人眼前的空碗:“本国公军中暂时不缺粮草,但城外聚集的那些义军很快连稀粥、野菜都吃不上。” “粮草供应生意不算小,本国公要找个人合作。” “银子本国公先以半价结算,另一半本国公以宁波府和绍兴府的田赋做抵押,五年内付清。” 说起生意,富商们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毅脸上的笑容高深莫测,说话的声音不带一点起伏:“除了这个生意外,本国公还有一笔生意,想要找个胆子大的人合作!” “江南总督府现在直属的战兵已超过十万,归江南总督府指挥的义军也有十余万。” “浙东那边虽然有军械局,但仍缺兵器、盔甲、火铳、火炮。” “你们当中有人做丝绸生意,有人做瓷器生意,有人做茶叶生意,有人做盐业生意,那么有人愿意做兵器生意吗?” 李毅这话一出,富商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 显然,李毅说的兵器生意让他们动心了。 有胆大的富商起身问道:“国公爷,我们若想做这兵器生意,具体该如何操作?” 李毅笑着回道:“诸位自行聘请工匠,打制的兵器、盔甲、火铳、火炮,江南总督府会用现银来购买。” “这项生意需要一些初始投资,也许今年你们赚不到钱,但迟早能赚到钱。” “诸位打制兵器的作坊,可挂名在江南总督府名下,无需担心违反朝廷禁令。” “该说的本国公都说了,你们可以在这里商议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不想和本国公做生意的自行离开。” “想与本国公合作的,可以随林队长到府衙后院来找本国公。” 李毅起身刚想走,一个坐在众人中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年纪不大,脸色有些苍白的商人站起来,拱手对李毅说道:“在下绩溪林宸,愿为国公爷效力!” 李毅停下脚步,笑问道:“你不多考虑一下吗?” 林宸为了获得李毅的好感,语气坚定道:“无需多做考虑,国公爷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关系到我们汉人的衣冠礼仪和血脉传承,能为国公爷牵马执蹬,是在下的荣幸!” 李毅对林宸的回答很满意,笑着回道:“你随本国公来吧!” 在富商们羡慕的目光中,林宸随李毅下楼离去。 两人边走边说话,沿途大街上有督抚营把守,见不到一个百姓。 李毅一边徐徐迈着步子,一边问道:“你想做哪一笔生意?” 林宸稍作犹豫后朗声回道:“两笔生意在下都想做!” “不行,两笔生意只能选其一!” “那在下选择做兵器生意!” “你懂兵器吗?你知道打造制式战刀要几道工艺吗?你知道铸造一杆火铳要费多少粗铁吗?” “在下不知!” “那你怎么敢做这笔生意?需知做兵器生意需要的本钱可不是小数目,没有十几万两银子打底连个门径也摸不着。” “这……” “在大明从来没有人敢做兵器生意,你即使想依附本国公,给本国公供应粮草不是更安全吗?” 林宸面色尴尬,但很快恢复平常,慷慨陈词道:“为商者,当敢为天下先。” “在下说出来国公爷可能不信,在下想为国公爷铸造兵器,并不仅仅是为了赚取利益。” “国公爷以宁绍一地的兵力独自抵挡江南清虏十几万大军,又兵进徽州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在下纵使为国公爷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林宸摘下头上的发髻,散乱的头发洒在肩膀上:“在下以头上发冠为证,国公爷应该留意到了,刚才席中还留发的只有两三人吧!” 生意就是生意。 江南总督府敞开了大门,这是李毅招揽秦宁之后再次招揽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秦宁就是最好的示范,能让部分徽商不会担心李毅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秦宁这些年辛辛苦苦贩卖毛皮、茶叶、粮食和丝绸,在各地购买酒楼和客栈,虽然大部分收入流进了江南总督府,但他也积攒了巨额的财富。 除此之外,福顺昌是李毅的产业,在外人看来,秦宁在某些地方代表了李毅,更是风光无限。 第215章 最终合作者,满清锐气已失 第215章 最终合作者,满清锐气已失 鸿运楼内,富商们有的争论不休,有的沉默不语。 这是个机会,一个与虎谋皮的机会。 徽商富家后,往往让自家子弟谋求科举走上仕途。 所以当初能推进盐政改制,击败晋商,夺得了天下最大的一块肥差。 徽商与官府关系密切,他们一直在与官府合作,但还从未有人尝试过与武将合作。 有些人安稳久了,已经没有雄心再像祖辈那般穿着一双草鞋就敢闯荡南北,就敢远走东洋、南洋。 天下大势不明,押错了宝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有些人视武将如饿虎,在他们看来,李毅现在说的好听,等到真没钱的时候可定会对他们出手。 他们这些商人能如何? 白白把家产垫进去,弄不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所有人都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如果李毅领导的明军真的把满清赶出江南,那他们现在错过的将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要不要豁出去赌一把。 半个时辰的期限很快就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老者先站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徐徐走到林宪面前:“林大人,老朽年老体衰,怕是会耽误国公爷的大事。” “因此,老朽不敢自不量力为国公爷效劳。” “国公爷为抗清虏殚精竭虑,这里是一万两银票,略表老朽的心意。” 林宪面无表情,直接让开道路:“国公爷不收银子!” 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这些人今天赴宴都带了银票,就怕李毅强行索取不放他们离开。 现在听林宪这么说,他们原本放进衣袖里的手又拿了出来。 众人紧张地站在那里,反而不敢走了,李毅请的这顿饭岂是能白吃的。 林宪要是收了他们的银子,这些人免不了暗地里唾骂李毅几句。 但李毅看着摆放在眼前的银票不取,他们怎么敢动。 没过多久,又有个胖子挤上来,两边的脸颊肥嘟嘟的,双手递上银票说道:“林大人,这些是我们对军中将士的一点心意,请林大人在国公爷面前美言几句,收下吧!” 林宪的脸色瞬间变黑,语气冰冷道:“诸位当国公爷是什么人了?” 酒楼中瞬间安静,富商们拿着银票的手尴尬举在半空中。 这是他们首次遇见白给银子没人要,但偏偏他们必须要把这些银票送出去来买个安心。 林宪摆手道:“时间已到,诸位想明白了就请离开吧!” 走上前的富商们又回到座位上,相互之间嘀嘀咕咕。 好一阵后,他们把银票集中交到三个坐在座位没动的商人手里,再推一个老者为代表对林宪说道:“林大人,徽州府的陈家、刘家、凌家愿为国公爷效力。” “我们把这些银子交给他们三人,为守城的将士买些粮草,略尽绵薄之力。” 林宪冷着脸不说话,只要银子不交到他手里,他何必要管这么多。 富商们见林宪没有表态拒绝,暗暗松了一口气,依次陆续离去。 等富商们都走空了,剩下的三人起身来到林宪面前。 为首一个中年人面色红润,举手投足间气度雍容,拱手道:“在下徽州府陈应,这两位是刘吉和凌宏,愿为国公爷效力。” 林宪点点头,转身道:“你们随我来吧!” 陈应、刘吉、凌宏跟随林宪下楼,径直往府衙后院赶去。 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冷冷清清,有一队巡逻甲士迎面而来。 陈应、刘吉、凌宏各怀心思,陈应右手紧紧攥住富商们交给他的银票,共有二十万两银子。 徽州陈家是盐商,陈应曾在杭州结识李毅的发小张定远,对福顺昌和李毅有所了解。 陈应坐在鸿运楼权衡良久,最终决定与李毅合作。 时逢乱世,纵有万贯家财,要是不找个靠山难保有一天被人盯上。 无论是李毅还是张天禄,谁占据了徽州府都不会放过陈家。 他花些钱为江南总督府筹集粮草,也算是给陈家找个靠山。 刘吉曾是秦宁的朋友,在江南各地经营茶叶和瓷器,一直对福顺昌有官府当后盾羡慕不已。 所以,刘吉也想借机攀上江南总督府这个高枝。 凌宏没和秦宁打过交道,但他在福建、江西两地经营矿业,对李毅说的兵器生意挺感兴趣。 林宪领着陈应、刘吉、凌宏赶到府衙后院时,李毅与林宸已经聊了挺久。 只是一瞬间的决定,在李毅心中立刻有了亲疏之别。 李毅事务繁忙,林宸能和他谈论半个时辰,算是逮住了机会。 这次没有座位,没有茶水,明眼人都知道,李毅虽然在找人合作,其实也是送给几人一条明路。 对有些人,李毅很随和。 但对商人,他要利用这些人的钱和关系,也要让这些人明白,谁在主宰他们的命运。 陈应、刘吉、凌宏站在李毅面前,一一陈述自己的想法。 陈应和刘吉表态想经营粮草生意,凌宏则表态想经营兵器生意。 李毅命林宪收下陈应送来的银票,命张煌言记下捐献银两的富商名单,并于明天张榜公布以示感谢。 徽州府的战事尚未结束,有了这些银子,再有商号相助,张煌言可以派人往各地购买粮草兵器,手头上立刻宽裕了许多。 五六万义军聚集在徽州府城,吃喝拉撒都落在张煌言的头上。 再加上还要给义军配备兵甲火器,如果没有李毅帮忙,张煌言可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负责盯死张天禄所部的韩必先,负责镇守昱岭关的方国安,负责驻守旌德县城的郑谦,他们每天都会给李毅送来最新的军情。 张存厚正率军进攻昱岭关,李毅相信方国安能守住那里。 唯一不确定的是。张存厚会不会绕道攻入徽州府。 多铎调集兵马驰援徽州府,让李毅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挺担心多铎直接派大军攻入浙东腹地。 多铎要是兵进浙东腹地,李毅为了后方安全,必然要调集兵马回援,这样就无法在徽州府压制住张天禄了。 战局现在这般发展,李毅很满意。 多铎的决定说明满清已经失去了锐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有些时候,不敢冒险就是最大的冒险。 第216章 人心即是大势,张天禄撤离绩溪城 第216章 人心即是大势,张天禄撤离绩溪城 这时,张天禄还驻兵绩溪县城,夹在旌德城和徽州府城之间,他现在有些进退维谷。 旌德城和徽州府城得而复失,张天禄损失了六千多部下。 杨守壮、李遇春等心腹将领的公开投敌,更让军中士气一落千丈。 张天禄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探明道路,从绩溪西面退入宁国府的道路畅通无阻。 现在除了退兵,他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攻打旌德城,张天禄不敢。 攻打徽州府城,他更不敢。 韩必先所部的军旗插在绩溪城东二十里处。 张天禄不知道那里有多少宁绍军,但他能感觉到深山密林中有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酷夏已经过去,徽州府群山环绕,晚上很凉爽。 李毅在听张煌言禀告徽州府城的防御安排。 张煌言在城北的几处关卡都留有义军守御,并布置了简易烽火台。 只要张天禄所部清军出现在那里,徽州府城立刻就能得到消息。 李毅连日忙碌,听汇报听到三更时分,就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恍惚中,李毅似乎看见了一线曙光。 江南已现僵持之局,现在唯有等待两湖和江西的战局变化。 那里会是下一阶段引领天下大势逆转的关键。 人心即是大势。 只要满清现出颓势,各路降军很快会三心二意。 原本观望中的人,也会忍不住伸手进来分一杯羹。 张煌言比李毅年轻十岁,又是初掌大权,精力十分旺盛。 张煌言昨晚还熬夜做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便召集各路义军首领传李毅的号令:“国公爷有令,各路义军可选派精锐组成猎杀队。” “每猎杀一个清虏,可领取十两赏银。” “表现出色者,可凭此加入国公爷的督抚营。” 张天禄不退兵,徽州府的局面就解不开,李毅要给张天禄施加点压力。 徽州府山高林密,有不少义军是本地的猎户,在山林中伏杀斥候和捕捉野兽没什么区别。 斥候是一只军队的眼睛,如果没有斥候打探消息,张天禄就会成为聋子、瞎子。 以张天禄谨慎的性格,只要张天禄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他绝不敢在绩溪久留。 处理完义军事务后,张煌言又立刻返回徽州府城,下令召集城内官绅。 这些人自己或者祖辈曾经在朝为官,与那些商人可不一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一次李毅没有出面,但李毅到徽州府为张煌言撑腰,让张煌言底气十足。 张煌言镇守徽州府没有得到朝廷的诏书,人又很年轻,没什么名声,官绅们对他并不太热情。 无论是鲁王的内阁首辅张之维还是唐王的内阁首辅黄道周。 这些官绅都能拉上关系,无论来的是谁,他们还想过从前的好日子。 不过,因为李毅到了徽州府城,这些官绅倒也不敢直接和张煌言对着干。 张煌言虽然年轻,但在待人接物上倒是自有一番手段,他在见官绅时与见义军首领时完全不同。 张煌言是举人出身,穿了一身文士服,给诸位前辈执弟子礼。 他表现得极为谦逊:“诸位先辈都深受皇恩,如今大明局势危急,身为臣子当尽心效力。” “如今守城将士粮草不足,连商贾都知道捐献一些银两,在下恳请诸位打开家中粮仓。” 因为大明盛行的官绅体制,田地多在官绅手里,粮食也多藏在他们的仓库中。 张煌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把‘连商贾都知道捐献一些银两’这几个字眼说得很重。 官绅们都是体面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虽然心中对张煌言耍的小手段有些不满,但还是纷纷提出捐献一些粮食。 进入十一月后,张天禄麾下的斥候营几乎折损殆尽,这让他又惊又怒。 绩溪城内的粮草还能继续支撑下去,但他心头危险的感觉越来越重。 张天禄所部在绩溪变成了聋子和瞎子,不是所有的百姓都在支持宁绍军,但几乎没有百姓在支持他们。 从前天起,张天禄所部出城变得极不安全。 即使是上百人的斥候队伍,在层出不穷的埋伏和猎杀面前依旧不够看。 张天禄再也顶不住这无形的压力,终于决定退兵了。 他先命五百轻骑从翠岭退入宁国府,再绕道天目山进入昌化,向来自杭州的援军说明徽州府的情况。 十一月五日,张天禄率领一万多士气低落的部下撤离绩溪城,那惶惶然的模样就好像一群丧家之犬。 昱岭关下,张存厚攻关已经好几天了。 他派人抓捕了不少山民拷问,打听徽州府的消息,渐渐了解那里发生了什么。 张存厚对张天禄攻下徽州府城然后又迅速丢失懊恼不已。 如今张天禄夹在惠州府城和旌德城之间,若无意外,张天禄怕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张存厚也有些进退维谷。 想进军徽州府,又被挡在昱岭关外。 想退回杭州或者转攻浙东,又担心遭到多铎的责难。 张天禄率军撤离绩溪城不久,韩必先便率军进驻绩溪城。 当然,韩必先所部只是暂驻而已。 在李毅的计划中,韩必先所部另有重用,绩溪城最后需要交给张煌言所部义军镇守。 皖南这边风起云涌的同时,浙东那边也没有闲着。 在李毅安排下,朱大典兵出金华,贺渊兵出诸暨。 他们也将赶往昱岭关,配合李毅吃掉张存厚所部清军。 李毅处理完徽州府城的事情后,便来到了昱岭关。 因为李毅的到来,昱岭关上的守军明显兴奋许多,把攻城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 张存厚本能感觉有些不对,当即命部下放缓攻势,同时命斥候紧盯徽州府城方向。 张存厚比李毅想象的要警觉许多。 莫非张天禄败了? 还是张天禄那厮认怂自己逃了? 看得见的敌军布置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十一月六日,张天禄的信使绕了一大圈终于到达昱岭关下。 张存厚得知张天禄已经撤离绩溪城的消息,立马惊得浑身冒冷汗。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第217章 拉拢方国安,杭州城坚若磐石 第217章 拉拢方国安,杭州城坚若磐石 清军撤退时弄出的动静不小,浙东了望兵发现后,立马通报李毅和方国安。 李毅来到昱岭关头,通过千里镜确认张存厚所部真的撤退后,对方国安吩咐道:“兴远侯,接下来看你的了。” “若是能剿灭张存厚所部叛逆,我会向朝廷替你请功。” “从今往后,徽州府的田赋将归你所有。” 徽州府不是产粮之地,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常年外出经商,每年的田赋能有几个钱? 李毅之所以现在才放出口风,正是在吊着方国安的胃口。 鱼鹰吃饱了就不会再去捕鱼。 李毅不能一次把好处都给足了,否则如何能让方国安卖命。 方国安果然大喜,笑着说道:“越国公放心,清虏想来就来想走就在,哪有这等好事!” 说到这里,方国安转头找来亲兵下令道:“命方科率八千将士出关追击清虏!” 宁绍军能攻下徽州府,方国安出了大力气,但韩必先的功劳更大。 李毅答应把徽州府的田赋全给方国安,可谓是给足了人情。 方国安的亲信家丁全由儿子方科统领,李毅听他说让方科出兵,心中很满意。 八千方部明军出关,张存厚看的清清楚楚,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留下五千兵马断后,自己则率大军急退。 山林狭窄,很难将大量兵马铺展开来。 方科把八千兵马分成几个攻击序列,接连对清军兵营发起猛攻。 方部明军战意昂然,攻势如潮。 留守的清军很久没见到过如此善战的明军了,一时脱身不得。 晌午时分。 李毅在派出斥候确认张存厚所部是真正的撤退而不是‘引诱设伏’后,立马命方国安所部倾巢而出,分奇兵从山中小路包抄断后的清军后路。 张存厚心怀忐忑,留下五千兵马断后之后,便匆匆忙忙退向杭州。 十一月六日晚,张存厚所部清军退到昌化县城。 远离昱岭关后,张存厚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边命人向多铎禀告军情,一边安排部下加强城防,准备固守昌化县城。 这时,张存厚还想着断后的兵马能退回来。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张存厚安排断后的五千兵马都是军中精锐,立面甚至还有五百多满人。 张存厚在昌化县城休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才等到八百多残兵逃回来。 但一同断后的五百多满人,却只剩下不到百人。 负责断后逃回来的满人士卒衣甲不整,身形狼狈。 他们一见张存厚便破口大骂:“张存厚,我们被你麾下的明狗坑惨了,若不是他们突然投降,这断后之战我们不会败得这么惨!” 说起来,张存厚虽然是这支清军的统帅,但军中的满人平时都把自己当大爷,从不把张存厚真正当回事。 对此,张存厚虽然心中恼火,但还是好言劝慰。 他投降满清有些年头了,说了半天好话才慢慢把这些满人的愤怒解开。 投降的明军打打顺风仗还可以,遇见险境不愿拼命这是无解之局。 张存厚所部明军降卒一大半是原山东总兵刘泽清的部下。 刘泽清被多铎杀了,这些明军降卒随张存厚出征皖南前,又在杭州城下当了一段时间炮灰,心中早有怨言。 只是一直被满人大军弹压着,他们才不敢发作。 也就是残明现在还不成气候,否则张存厚甚至担心这些人会割掉辫子掉头转投宁绍军。 折损了四百多个满人,这让张存厚心中搁着一块大石头。 在他看来,即便接下来顺顺利利撤回到杭州城下,也必定难逃多铎的责罚。 临近傍晚的时候,清军斥候在二十里外发现了宁绍军的踪迹。 之后不久,宁绍军在据城十里处安营扎寨。 张存厚心中直犯突突,自他转投满清起,他已经很多年没遇到如此强势的明军了。 说出去或许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张存厚拥军两万,居然被残明军队堵在城内不敢出击。 江南的战局才进行三个多月,之前一触即溃的明军心气何时变得如此之强? 在张存厚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个夜晚,明清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倒是享受了一次难得的安宁。 第二天清晨,清军斥候向张存厚报告:“启禀大人,我军运粮队经过于潜县时遭到明军伏击,据我军斥候探查,足有过万明军包围了于潜县城。” 运粮队被伏击! 过万明军包围于潜县城! 张存厚听到这两个关键信息,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他在于潜县城只布置了三千守军,在万余明军的围攻下肯定支撑不了多久。 张存厚有了向豫亲王多铎求援的想法。 这仗打到现在,简直是烂透了。 也就是明军野战实力稍逊一筹,否则早和清军野外决战了。 韩必先率军奔袭四日,包围了于潜县城。 他没有强攻城池,在将于潜县城包围后,又分兵前往富阳等地袭杀散布在各地的清军。 李毅在方国安的大营中暗暗感到可惜。 如果张存厚晚退兵一天,韩必先就可以抢在张存厚之前把昌化县城攻下,然后把张存厚所部完完全全堵在山里。 当然,可惜归可惜,李毅并没有因此感到羞恼。 因为他还布置了后手,虽然效果可能稍差一些,但总好过拿张存厚所部清军没办法。 皖南这边大战正酣的同时,杭州城这边的战事在经历高潮之后又开始呈现放缓的趋势。 四个多月了,杭州城依然还是那么坚不可摧。 它就像一座坚硬的石塔,清军碰上去只会头破血流。 城北的清军阵地,虽然依旧排列着数百门铁炮,但最近几天已没那么猖獗了。 杭州北门两侧的城墙上千疮百孔,有几段已经塌陷了,为了抢修城墙,临近的民房都被拆卸一空。 无论是城头对战,还是清军妄想从破裂的城墙处突袭,明军那简陋的虎蹲炮是清军的噩梦。 那一张张粗糙的炮口每次张开,都能大片大片吞噬满人士卒的性命。 多铎心疼且惶恐,他不知道当多尔衮知道自己在杭州城下损失了六千多满人会如何大发雷霆。 清军入关后,由于多尔衮命令各部满人将领驱使明军降卒为先锋。 这就使得满人虽然征战了大半个大明,但真正的伤亡人数并不是很多。 反倒是只有一隅之地的杭州城,吞噬的满人性命远比整个中原要多。 第218章 谨慎听话的杨国忠,江南战局新变化 第218章 谨慎听话的杨国忠,江南战局新变化 现如今,满人渐渐享受到了作为华夏大地统治者的福利,越来越少人愿意拼命。 加上杭州城下满人死伤惨重,多铎麾下的满人士卒越来越厌恶这场杭州攻防战。 与之相对,杭州明军的情况就好了不少。 不但有源源不断的浙东物资从水门运入杭州城,萧山行营的新兵也会分批到杭州城头换防。 杭州城头,杨国忠手握千里镜,杭州城外清军的调动悉数落入他的眼中。 前天李毅的命令传入杭州城,杨国忠连夜派遣斥候出城查探军情。 斥候回来禀报说,清军北营防守严密,东西两营相对松弛。 杨国忠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仅仅表现在战场。 李毅给他的命令是守住杭州城,接下来无论城外的清军表现得有多么孱弱,退兵时队列有多么混乱,他都不会轻易冒险出击。 杨国忠为将的秘诀就是坚定的执行李毅的命令,从不自作主张,凡是李毅交代的任务一定不折不扣地完成。 所以,纵使陈靖玄先一步升任副总兵,这两年杨国忠隐隐已有超越之势。 这一点,从李毅给他配备的下属就能看出来。 传令兵每天都来通报军情,韩必先和贺渊合兵取下于潜县城后,战事异常激烈。 朱大典率五千金华兵马亲自进驻于潜县城,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亲自统筹于潜县城的防御。 杨国忠在千里镜中看的很清楚,清军正在调集铁炮西上,沿途有骑兵护送,这是第二批人马。 眼前的机会很好,杨国忠在忍耐,因为李毅还没给他出击的命令。 李毅麾下最精锐的兵马在哪? 不是韩必先的步卒,也不是李毅的督抚营,而是在杭州城内闲置了两个月的宁绍骑兵。 这五千骑兵名为宁绍骑兵,但主体却不是宁绍军镇出身的将士,而是跟随李毅南下的破虏营将士。 这是一支能与清军正面厮杀的骑兵! 李毅之所以把他们放在杭州城。 一是因为杭州城至关重要,二是因为浙江除了杭州城下,再没有适合骑兵作战的战场。 徽州府的战事刚刚结束,江南的战局又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韩必先包围于潜县城的第二天,贺渊率诸暨的援军赶了过来,一同随行的还有十五门铁炮。 这些铁炮没有多铎放在杭州城外的铁炮口径大,但于潜县城也没有杭州城那么坚固,并且城内只有三千清军。 萧山行营的浙江将士近乎倾巢出动,其中八成是韩必先从松江府、苏州府带回来的壮丁。 眼下让他们上阵杀敌勉为其难,但抬起铁炮来却是浑身是劲。 十五门铁炮架在于潜县城北门的山地上,经过一番调试后,铁弹像冰雹一样砸向城头。 镇守于潜县城的三千清军,有两千人是原山东总兵刘泽清的下属。 针对这一点,李毅请鲁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张之维到于潜县城下劝降守军。 八年前,山东闹大饥荒,张之维当时任运河漕运总督,从苏州调集无数粮食往山东赈灾,活人无数。 山东济南各地都还有张之维的活祠,张之维对山东人有大恩。 山东人重感情、讲义气。 刘泽清被多铎斩杀后,这些人多半心里有些不平衡。 再加上满人把明军降卒当做奴才看,动辄打骂,战事不利时甚至毫不留情的斩杀。 这些人本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又见李毅麾下明军兵强马壮,且有火炮支援。 他们只被张之维劝说一次,就开门投降了。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李毅一开始就没把明军降卒当做重点攻击对象,而是一直在想办法把这些人争取过来。 当初清军势如破竹时,他派人劝降纵使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清军锐气已失,明军降卒人心思动。 如张天禄的亲信杨守壮,只要口子一开,后续会有更多明军降卒重回大明怀抱。 当原本投降清军的明军降卒再次投入大明的怀抱时,满人对明军降卒会越来越不信任。 这道裂缝开了,清军一鼓作气夺取天下的势头就被破坏了。 满清虽然窃据中原之地,但终究只有十来万满人,就算他们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多少钉子。 于潜县城收复的第二天,朱大典率领五千兵马赶到。 至此,于潜一线的明军数量达到两万人。 韩必先无需守御于潜城,便按照李毅的安排率军来到昌化前往于潜的必经之地。 他将在那里设下埋伏,静等张存厚所部败兵到来。 于潜县这边几部人马汇聚。 李毅为了不出乱子,很快就率领督抚营前往于潜城统筹战事,做出围困张存厚所部的态势。 昌化地界八成是山地,之前李毅放弃昌化县城时便疏散了当地百姓,并带走了大部分粮食。 李毅能用来攻打昌化县城的兵马不到四万。 这个数量虽然接近张存厚所部的两倍,但严谨来讲,优势并不明显。 多铎十几万大军花了三个多月都没办法攻下杭州城,刘良佐两万兵马围困江阴近三个月弄了个损兵折将,这就是守城一方的优势。 李毅不想强攻昌化县城,因为这样代价太大。 这般一来,李毅就只能等张存厚所部粮草耗尽,自行突围时择机剿杀了。 只要张存厚所部弃城而走,李毅有信心一举将他们剿灭。 现在明军唯一的破绽就在于潜县。 为何会这样? 因为多铎不会放任张存厚所部被灭,一定会调集大批兵马打通于潜通往昌化的道路,以求救出张存厚。 捕猎者必须要有耐心,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 杭州城李毅没有选择亲自坐镇,因为李毅那时要同时看好内外两个战场。 如今内部战场不用李毅太操心,加上于潜县城也极为重要,李毅便决定亲自坐镇于潜城。 这一次,李毅麾下兵马算是真正倾巢出动了。 李毅到达于潜城时,多铎调派的援兵还没到来。 明军刚获胜利没多久,加上缺少外部压力,于潜城的气氛显得颇为欢快。 张之维、朱大典两位鲁王小朝廷的阁老听说李毅到来,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第219章 对话张之维和朱大典,筹备于潜战事 第219章 对话张之维和朱大典,筹备于潜战事 李毅与张之维、朱大典见面后,经过一番商讨,由李毅坐上兵马统帅的位置,张之维、朱大典作为督师议战。 李毅打开天窗说亮话:“张首辅、朱阁老,对于于潜一线的战事我的要求不高。” “只要于潜县城能守住半个月,我就有把握将张存厚的两万兵马围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 “皖南一战,清虏侵袭徽州府的图谋破灭。” “现如今,张存厚所部又面临覆灭之局,形势对我们来说可谓是一片大好。” “只要我们能将张存厚所部一口吞掉,多铎将面临短期内无人可用的境地。” “与之相对,我们却可以调动大量兵马参与杭州战事。” 说到这里,李毅略一停顿然后说道:“到那时,杭州城之围自动解开,天下大势将以此战为起点,只需再有一两年的时间,我们便可收复江南!” 朱大典曾任过凤阳总督,熟悉军务,明白李毅的设想不是空谈。 他拍手称赞道:“越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真是国之栋梁,我服了!” 张之维上任兵部尚书时,大明对清军的战事已极少获胜。 现在看到李毅说出如此豪言,心有疑惑,就要开口质询。 不过,张之维看到朱大典认同了李毅的判断,便将质询化作侧面提醒:“越国公,于潜县城看似守城将士不少,但只有朱阁老的五千金华将士曾上过战场。” “萧山行营的新兵还没见过血,战力更是堪忧。” “总而言之,越国公设计的这一战太过惊险,若是败了,大明将元气大伤……” 剩下的话张之维留在了嘴里,他担心李毅把浙江稍有转机的形势变得一败涂地。 对此,朱大典却是不以为然。 没等李毅回答,朱大典便出声反驳道:“张首辅,你这话我却是不认同。” “所谓无险不成兵,像张存厚孤军深入这种机会可谓是千载难逢。” 李毅笑着附和道:“朱阁老所言有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今用来挡住清虏援兵的可用战力,除了朱阁老的五千金华将士外,还可以加上一万降卒。” 张之维听说李毅要使用降卒,嘴巴立马张的老大:“越国公,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你怎么敢把曾经的叛军派上场?” 李毅笑着回道:“为何不敢?” 明军降卒是一柄双刃剑。 这些人投靠李毅的原因多种多样,如杨守壮是因为身陷绝地,再不投降就没命了。 于潜县城的守军则是因为这几个月来被清军欺凌,不愿再为清军卖命。 这些明军降卒都有战场经验,用的好可为守城提供巨大的助力。 但若是用的不好,降而复叛也不是不可能。 朱大典这时眉头微皱,也提出了质疑:“越国公,大量使用降卒很容易局势失控!” 朱大典有心守御于潜县城,获取这个大功劳。 所以,他是真的关心使用降卒这事的利弊。 李毅见张之维和朱大典都对此表示质疑,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李毅稍稍考虑后,决定采取折中的法子:“张首辅、朱阁老,于潜县城北面有高地,架上铁炮后可直接轰击城内。” “我准备率领五千降兵守在那里,与城内守军互成犄角。” 张之维看向朱大典,朱大典轻轻点了点头。 鲁王小朝廷的战事一直由李毅全权掌控,朱大典一直没有机会插手,这次是他首次参与军务。 朱大典想为大明上阵厮杀,但从刘忠到达金华后,朱大典对鲁王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唐王先登基,又得到各地的承认,堪为残明正统。 鲁王这个监国的位置现在可谓是十分尴尬。 鲁王小朝廷这个池子太小,养不出大鱼。 朱大典倾向让鲁王退下监国之位,然后迎奉唐王,但这些首先要得到李毅的认可。 朱大典和刘忠关系不错,听说了李毅的首席幕僚柳随风在福州活动。 刘忠虽然没说的那么明白,但朱大典在宦海沉浮多年,一眼便能看出李毅的意图。 李毅要是舍弃鲁王拥立唐王,那他朱大典和李毅将在唐王小朝廷同属浙东一系。 所以,李毅的书信一到,他立刻率领五千将士出金华。 主意已定,斥候前来通报,说清军援兵已到富阳,正在向于潜县城赶来。 张之维当即告辞,他要返回浙东,向浙东各地征兆壮丁,为前线运送粮草和兵器铠甲。 李毅和朱大典送张之维出城。 等张之维走远,李毅与朱大典绕于潜县城一周查看地形,商议守城的策略。 李毅每到一处,浙东将士和民夫便会大为振奋,齐声欢呼。 李毅笑着挥手致意,尽可能鼓舞士气。 朱大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李毅丝毫不知道避讳,暗自担心起来。 为将者最忌讳声望太高,以免被朝廷和皇帝猜忌。 别人躲都来不及,李毅却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 按照大明体制,总督因事而设,事毕即撤,李毅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李毅没留意朱大典的异样,侧过头指着正在搬运滚石檑木的将士说道:“朱阁老,于潜这里的军心、民心皆可用!” 朱大典没有回话,就在刚才一小会,他脑中思绪九曲十八弯。 黄道周在徽州府兵败了,而唐王在福建招揽的那些内阁大学士个个手无寸功。 浙东投向唐王后,他朱大典若能得到李毅这样的领军大将支持,或许可以窥测一下内阁首辅之位。 李毅没想这么复杂,因为于潜县城处境最艰难,所以他要亲自留在这里。 仗打到现在,象征李毅的帅旗只要立起来,就能让那些初上战场的将士保持信心,而李毅刚刚的举动也正在为那些新兵鼓气。 绕城一周后,李毅没有入城,而是带着督抚营来到城北的一处高地。 这时,张定远与杨守壮正在指挥步卒加固北山的炮阵。 贺渊带来了十五门铁炮,其中七门运往于潜城头,剩下八门留在这里。 杨守壮四处巡视指点:“这里…还有这里,把石墙砌高点!”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守壮已无退路。 所以,他不但亲自安抚部下,还全力协助张定远布置防御阵地。 看到李毅走来,杨守壮赶忙迎了上去,恭敬行礼道:“属下拜见国公爷!” 李毅抬了抬手,然后说道:“杨参将,我已向鲁监国上书为你请功,你今后就在江南总督府任职,仍然为参将。” 杨守壮闻言一喜,连忙叩谢行礼:“谢国公爷收留,属下必唯国公爷马首是瞻!” 第220章 清军强攻于潜城,局势有些不妙 第220章 清军强攻于潜城,局势有些不妙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你跟着我只要能立功,不要担心不能升官获赏。” “眼下这一战只有能守住于潜不失,我保你升任副总兵。” “至于损失的部下,我也为给你补上。” 以李毅对鲁王小朝廷的影响力,李毅招揽杨守壮并给出许诺,这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杨守壮是李毅招降的首批降军,当然要升官重用,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升官,否则会让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心寒。 十一月十日,天才刚蒙蒙亮,明军斥候便在于潜县地界发现了清军斥候的踪迹。 等到朝阳升起时,李毅站在山头远眺,已能看到大量清军如同一条游走的龙蛇在山道中快速行进。 清军援兵的领军大将是李毅的老熟人博洛。 他率军两万接应张存厚所部,其中满人多达一万。 清军在于潜县城南门外十里处驻扎。 博洛看了看戒备森严的于潜县城,心情有些烦躁,不由骂道:“该死的,又是攻城,明狗难道就不敢与本贝勒在城外堂堂正正大战一场!” 于潜县城头,朱大典也留意到了清军的到来。 出于对清军的怒恨,他双手叉腰对左右喝道:“传本官号令,放一炮震慑清虏!”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铁弹砸在六七里开外,以城头铁炮的口径只能轰击六七里的距离。 李毅用千里镜瞧见朱大典在城头气焰嚣张,打趣道:“没想到朱阁老还有点意思!” 朱大典的名声其实不太好,任凤阳总督时为人霸道又极尽贪婪,时常克扣兵饷,欺凌百姓。 但凡有人劝谏他,往往被一顿乱棍打下去。 不过,朱大典面对清军时,倒是显出了难得的勇气。 来自于潜县城的铁弹在数里外落地,那轰然巨响传入博洛的耳中。 气得博洛胸口连连起伏:“该死的明狗,居然敢挑衅本贝勒,等着吧,看本贝勒接下来如何炮制你们!” 由于多铎给了博洛救援期限,博洛顾不得休整军队,先命明军降卒做试探攻击。 为了保证攻击队伍的战斗力,他安排两队明军降卒配上一队满人士卒。 不管是明军降卒还是满人士卒,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之辈。 在博洛的喝令下,他们很快便抬着云梯开始向于潜城墙靠近。 朱大典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倒没有慌乱,他命壮丁待命,然后亲率金华将士和降卒先在城头防御。 于潜县城夹在山中,没有护城河,城墙只有三丈高,完全算不上固若金汤。 清军的推进速度不紧不慢,朱大典等了好一阵,终于等到清军进入炮击距离,连忙大喝道:“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暴响突起,城头的八门铁炮几乎同时开火。 那声势之大,吓得周边山林内的鸟雀齐齐惊飞。 清军作战经验很丰富,听到炮声后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加速向前。 他们很清楚,只要靠近城池,城头铁炮由于角度问题便无法攻击到他们。 清军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没能把杭州城攻下,但也并非没有丝毫的收获,至少他们的攻城技巧得到了锻炼。 满人弓箭手到了城下后,立马分散开来躲在明军降卒后头。 紧接着,他们拉弓上箭,将一根根犀利箭矢如长了眼睛一般射向城头。 贺渊看到有箭矢射向朱大典,连忙把他拉下来,瓮声瓮气地建议道:“这里危险,朱阁老还是先退下城去吧!” 朱大典被贺渊拉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转身一个巴掌打向贺渊:“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儿有什么好怕的,都像你这样还能守住于潜县城吗?” 贺渊戴着将盔,这一巴掌没把他怎么地,但他心头火气腾地一下就升了起来,右手自然握住腰间的刀柄。 朱大典指向城下,喝骂道:“你这个副总兵是怎么当上去的,还不快快组织防御,难怪国公爷很少把你派上战场。” 贺渊身后的亲兵担心地看着俩人,自家老大的脾气他们清楚的很。 事实上,贺渊已经快到爆发的边缘。 贺渊脸色铁青,站在那里半晌没动,最后狠狠吐了一口吐沫,才转身举起他标志性的铁盾挡在墙头的垛口。 贺渊拔出腰间的战刀,大喝道:“铳兵射击!” 贺渊心中怒火熊熊,从没人这样羞辱过他,这个仇他记住了…… 朱大典转身往旁边的几处城墙督战,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大明,督师斩杀副总兵、总兵都是寻常之事。 他有阁老的身份,伸手打副总兵一巴掌还算是个事吗? 朱大典麾下的火铳手明显不如李毅军中的火铳手操练纯属,对射一刻钟不到就有过百人中箭负伤。 贺渊身边时不时响起惨叫声,不断有宁绍军倒在墙头,胸口插着长箭。 于潜城内的明军高层只有贺渊曾经与清军交过手。 他见守军因为心中惶恐动作越来越僵硬,当即对朱大典说道:“朱阁老,我们得换个法子,再这样下去不等清虏攀上城墙,我军自己就要崩溃了!” 朱大典也发现形势不对,连忙下令道:“铳兵先撤下,快煮桐油!” 北山高处,李毅看的眼睛酸胀,但手中的千里镜一直没敢放下。 他没留意贺渊和朱大典之间的冲突,但于潜县城的战事让他越看心头越沉重。 才半天不到清军便攻上城头,逼得贺渊亲率亲兵与登城的满人甲士殊死搏斗。 只是试探性攻击就让清军攻上了城头,朱大典还是不行啊。 李毅把千里镜扔给亲兵,然后吩咐道:“全军集合,随我出击!” 从整个天下格局来讲,清军已经失去锐气。 但局部战场上,清军不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志都要强过明军一筹。 于潜守军的不给力让李毅多了一分清醒,开始重新思考这场战役。 李毅一边率军冲锋,一边心中暗问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这个问题李毅暂时无法找到答案,也不适合在这时候寻找答案。 张定远统率督抚营将士护在李毅身旁,杨守壮率领三千明军降卒跟在督抚营的侧后方。 他麾下兵马能担任张天禄的先锋部队,虽然不如督抚营精锐,但要比一般的明军要精锐一些。 第221章 国公爷威武,李毅见好就收 第221章 国公爷威武,李毅见好就收 树林和野草遮挡了身影,李毅率军一直突袭到山下,才被了望的清军斥候发现。 博洛见试探性攻击就攻上了城墙,顿时欣喜若狂,正要调集后续兵马跟上。 也就在这时,斥候飞速奔来报告:“启禀贝勒爷,北城外杀来一部明军。” “看他们军中旗号,应该是敌军统帅李毅亲自率领。” “敌军人数多达六千,如今距离东城门只剩四五里。” 站在博洛的位置,于潜的城墙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策马跟那斥候奔上一处小山坡,当即看到一部明军正朝他这边飞速奔来。 敌军统帅李毅? 博洛听了汇报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当然知道李毅是谁,但没想到李毅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在李毅手中吃瘪多次的原因,博洛现在听说李毅的名字就不觉间感觉脊梁骨有些发冷。 博洛飞马奔回兵营,匆忙下令道:“命镶白旗甲士前去阻击!” 清军这边出动的时候,李毅一行人距离东门外已只剩下不到两里。 这么一点距离,说是转瞬即至也绝不为过。 李毅拔出腰间战刀,对随行的火铳手吩咐道:“火铳手听令,布下五列攻击阵型!” 随着满人甲士逼近,李毅再次下达命令:“施铳!” 密集的铅弹飞射,满人甲士由于战得比较密,立马被射翻一大片。 于潜城头! 因为有满人甲士登上城头争夺,明军炮手早已逃到城下去了。 城头防御全凭贺渊、朱大典亲自上阵,率亲兵、家丁拼死抵抗。 朱大典虽然爱摆官架子,虽然瞧不起像贺渊这样的武将,但和黄道周那样的文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危险面前,朱大典两只脚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在城头死活不退。 贺渊看到一个清军将领挥刀冲向朱大典,顿时神色一紧。 虽然他对朱大典看轻他并打他的耳光很是不满,但他做不到看着朱大典被清将杀死。 贺渊先是右手挥刀把身旁的清兵砍翻,然后持盾挡在了朱大典的面前。 “去死吧!” 清将狠狠挥刀砍了下去。 只听‘铛’的一声暴响,清将的大刀砍在贺渊的盾牌上,激射出耀眼的火花。 巨力袭来贺渊身体一颤,整个人险些跪倒在地。 不过,贺渊本就是近身战的猛人,在被震退的瞬间用巧力往前猛地一顶,却是反过来把那清将顶退好几步。 在亲兵把发愣的朱大典拖走之时,贺渊止住退势,然后如同猎食猛虎一般持盾猛地撞向了那清将。 这时,清将刚刚站稳身体,正准备把坏他好事的贺渊干掉。 但不等他展开行动,贺渊已先他一步发动了反击。 “去死吧!” 贺渊的大铁盾赫然撞在清将的身上,将他那如同巨熊般健硕的身体直接撞得倒飞出了城墙垛口。 清将从高高的城头跌落,摔在城下摔了个骨碎脑裂。 这一系列战斗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内翘首观望的明军看到这一幕都异常振奋。 这样硬碰硬的战斗最能鼓舞士气,有些按捺不住的明军再次登上城墙。 刚刚激战后的贺渊大口喘着粗气,正准备杀向旁侧的战场。 这时,贺渊留意到李毅杀向了城外的清军,立马高举染血大刀呼喊道:“弟兄们莫慌,国公爷率军前来帮忙了!” 于潜守军朝城外看去,当即看到李毅的大纛飞舞招展,迎面的清军向落潮的海水般消散。 李毅手握黝黑战刀,虽然很久没有挥舞杀人,但由于坚持锻炼的缘故,他握在手里并不显得生疏。 林宪作为李毅的亲兵,左右手各持一柄长刀,尽心尽责地站在李毅的侧前方。 战事紧急,李毅没有让杨守壮冲在最前线,而是亲自率领督抚营在前突击。 他要让明军降卒们看清楚,自己对待他们并不像清军那般只会驱使他们当炮灰。 宁绍火铳手发射铅弹,打乱清军阵型。 宁绍刀斧手借机冲杀,进一步冲乱清军溃兵。 宁绍火铳手缓缓推进,铳击那些试图聚集的清军。 在宁绍军的攻势下,清军由有序冲杀,变成全力抵挡,再变得茫然失措退后。 李毅统领的督抚营就像是永不停息的钱塘江潮,把博洛派来阻击的数千清军冲得溃不成军。 杨守壮跟在李毅,跟在督抚营后头冲杀,这一刻他发现原来跟在李毅后头打仗是这么的畅快。 杨守壮心头燃起一丝久违的激动,若不是看不见希望,他何必要剃去头发跪倒在满人的脚下。 清军还在负隅顽抗,李毅挥刀怒吼:“突击,突击!” 随着李毅的声音传开,城上城下齐声呼喊:“国公爷威武!” 在获胜信念的刺激下,不论是城头还是城下的明军都爆发出绝强的战斗力,把身边的清军击退、杀翻。 李毅又继续冲杀一阵,最后停下了冲锋的脚步。 很久没有亲临一线战场厮杀,他发现自己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尽管如此,被调动起来的明军依旧战意盎然地冲杀着,不断与身边的清军生死相搏。 这一刻李毅赫然发现,自己只需亲临这一线战场,不管是否亲自参与战斗,都能给明军以极大的鼓舞。 为何会这样? 因为他现在是威名赫赫的越国公…江南总督。 因为他是所有浙东明军心中的战神图腾。 李毅在! 胜利就在! “国公爷威武!”贺渊砍翻城头最后一个清军,鲜血在刀面流出一幅狰狞的画面。 轰隆! 城头的铁炮终于响了,铁弹砸在飞速驰援而来的满人甲士身上。 李毅听到炮响,知道该回撤了。 他带兵来此的目的,不是为了立刻与清军决战,而是为了给于潜守军解围,为了帮于潜守军渡过最开始的难关。 如今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没必要继续逗留。 因为一旦博洛误判形势,把所有人马压上来,决战就不得不提前了。 先借用于潜城的城防优势削弱清军,这是李毅的既定策略,李毅并不打算轻易调整。 李毅做事果决,有了决断后立马命亲兵鸣金。 随着清脆的鸣金声响起,一众明军跟着李毅的帅旗开始有条不紊地撤离。 第222章 有些仗必须打,唐王想见柳随风 第222章 有些仗必须打,唐王想见柳随风 从东城门绕到北城门,李毅并没有入城,而是率军返回北山的防御阵地。 北山山脚下是一面杉树林,山腰一直到山顶覆盖了齐腿深的枯黄茅草。 一支全部由满人人组成的清军追到山脚下,在看到宁绍军消失在丛林中后,为首的清军都统举手下令停止追击。 就在清军停下来观望之际,山顶上突然竖起一面李毅的帅旗,紧接着炮声突然响起。 抬头看时,铁弹已在眼前,才聚集成堆的满人甲士被砸得像破裂的西瓜。 清军都统慌张掉头,大呼一声‘快撤’后,便撒开脚丫子跑了。 北山上,李毅慢慢摘下染血的将盔,身边的张定远、林宪、杨守壮都在喘着粗气。 他们从北山山腰对于潜城东门的清军展开突袭,一番激烈厮杀后体力早已透支。 若非如此,李毅绝不会让这支清军如此从容地退去。 于潜城头,朱大典老脸因为羞愧而变得通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今天亲眼见识了清军的强悍,也有幸目睹了李毅亲上战场厮杀的悍勇,先前所有的质疑、不屑和狂妄全部消失不见。 今天要不是李毅救援,于潜县城即便有他这个内阁大学士坐镇,怕是也要陷落了。 清军才下江南时势如破竹,朱大典不确定满人是否真如传说中那么强大。 最近几个月,他听说李毅指挥宁绍军未尝一败,心中狂妄的毛病又不由犯了。 他以为杭州城能在十几万清军的围攻下坚守三个多月,那他要守住于潜县城十几天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把毒火球、震天雷都搬到城头来!” 朱大典下达完命令后,转头看见好似才从血缸中爬出来的贺渊,心中不禁生出一抹歉意。 朱大典深吸一口气,对贺渊说道:“贺副总兵,之前…之前…对不住啊!” 这句道歉的话语看似普通,可对于一贯觉得自己比武将高过一等的文官来说,却是颇为难得。 贺渊有些惊讶地望了朱大典一眼,心中虽然依旧不满,但心中暗藏的那根刺却是没了。 只要今后朱大典不再犯狂妄的老毛病,两人倒是可以一同合作守城。 北山高处,李毅看着退去的清军,暗暗筹算起来。 最难熬的第一天虽然安然渡过了,但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是有些大,接下来的局面依旧很危险。 因为清军有了防备之后,宁绍军再想通过突袭的方式给于潜守军以有力支援,已变得几乎不可能。 怎么办? 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毅思索的时候,右手无意识地揪住一把野草,枯黄的草茎在他掌心化作糜粉。 浙东明军数量有限,又以新兵居多,这一战的风险实际上超过江南总督府能力的承受范围。 在江南战局已经趋于稳定时,冒这么大的危险究竟值不值得? 普通将士只需听上官的命令冲杀,但身为统帅的李毅却并不轻松,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每一个决断都会让自己少活一年。 很多决定都需要无数个无眠夜晚的战局推演,都需要面临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 李毅松开手,拿起染血的战刀,用一块碎布轻轻擦拭起来。 正是这柄冰冷的战刀时刻提醒着李毅,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 战局的变化在哪里? 江西还是两湖? 见识过清军南下时各部明军的荒唐表现,李毅不会幻想江西的金桓战败,也不会寄希望于湖北的何腾蛟突然雄起。 “所以自己必须要打这一仗,只要能在江南击败多铎,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拦自己的脚步!” 李毅越往后面想,越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急剧膨胀,慢慢超越身体的束缚,最后一股热血涌遍全身。 福州,这时的天气已经不热了。 街道拐角的路边,随处可见聚集成堆的难民。 这里生意一直很繁荣,其中最热闹的市场让人难以想象,不是稻米、不是丝绸、不是瓷器,也不是从南洋贩运回来的奇珍异物。 最热闹的市场才兴起一个月,居然是贩卖人口的大集。 宁国府战乱。 徽州府战乱。 严州府战乱。 李毅虽然在各地安置了救济粥棚,但他现在所有的财力和粮食必须首先确保军队不会出现短缺。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越来越多的百姓翻越闽北的群山到达福州,因为登基的唐王在这里,那是大明的皇帝。 但无论在哪里,天上都不会掉馅饼。 李毅手中粮食不多,到底还愿意拿点出来,赈灾的米粥虽然很稀薄,但勉强可以让难民不饿死。 福州的唐王手中同样没有多少银子和粮食,更何况,即便唐王有心赈济,郑芝龙也未必会给予他支持。 这些天,柳随风安安静静待在福顺昌驻地内,偶尔也会到临街的茶馆中喝一杯茶,他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这么惬意。 黄道周兵败的消息传到福州后,这里的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沮丧,也许痛苦的只有深宫中的唐王一人。 晌午过后,柳随风从简短的午觉中清醒。 商号的掌柜在外张望,见柳随风准备出门,连忙走到他身边拱手道:“总管,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柳随风接过书信,打开封口抽出信纸,目光草草扫过,脸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的还要顺利,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能有个结果了。 徽州府的战事结束,这场僵局也该终结了。 唐王赌输了,这是从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刘忠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福顺昌了,他像是忘了柳随风,柳随风也像是忘了他。 天色模糊时,刘忠独自一人来到福顺昌,他没有打灯笼,也没有带管家。 柳随风和刘忠是老朋友了,无事时泡上一杯茶,就足矣聊上几个时辰。 可这次刘忠连茶杯都没端起来,郑重地对柳随风说道:“柳总管,陛下要见你!” 柳随风优雅地端起茶杯说道:“刘侍郎,我忘了告诉你,今日国公爷传书过来,让我过几天返回浙东。” 刘忠脸色剧变,连忙问道:“越国公这是何意?” 柳随风冷笑道:“我之前听说送上门的好东西别人不会珍惜,那时还不信,可唐王殿下这两个月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朋友是朋友。 立场是立场。 刘忠闻言微微一愣,他熟悉这事的来龙去脉,自然觉得很尴尬,但他不能给唐王做主。 刘忠深吸一口气,强调道:“陛下要见你!” 第223章 柳随风以退为进,郁闷的唐王 第223章 柳随风以退为进,郁闷的唐王 黄道周担任内阁首辅时,刘忠只是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在唐王小朝廷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现如今,刘忠升官为兵部侍郎,能说上一些话了,可又为时已晚。 最近这几个月,朝堂稍微明眼的臣子都对郑芝龙失望透顶,从他保护洪承畴的家人可以看出郑芝龙早已是朝秦暮楚。 柳随风很淡定地摇摇头:“我早已经说过,我是代表国公爷来福州的,不可能觐见唐王殿下。” “陛下要私下里见你。”刘忠低下头,用了央求的语气。 私下里会晤,就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会面,这样说让他和唐王都很丢面子。 柳随风细细品了好几口茶,皱眉陷入沉思中。 良久之后,柳随风说道:“我原本打算这两天就回浙东,国公爷觉得我再留在福州毫无用处,浙东那边有一堆事情要忙!” 柳随风说到这里,缓慢倾斜身体靠近刘忠,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听说国公爷这么着急让我回去,是有大事要办。” 刘忠的警惕性提高到极点:“什么大事?” 柳随风微微摇头,莞尔一笑道:“具体什么大事我也不清楚。” 就算最好的朋友在朝堂之争中也屁都不是,何况只是两个月的朋友。 这里没有所谓的惺惺相惜,也没有道义人情,只有自己想达到的目的。 对此,柳随风深得其中三味。 这些话已能让刘忠产生无限遐想,他长叹一口气,颇为伤感地感慨道:“临行之际,柳总管真不打算见陛下一面?” “其实…其实陛下很赏识越国公。” “你在福州几个月应该清楚,陛下是难得的圣主,胜过鲁王殿下多矣!” 刘忠真心不希望大明分裂成两块,如今满清占据广阔的大明江山,如果残明众人还要同室操戈,那前途将一片黑暗。 柳随风沉默好一阵,最后咬牙答应道:“好,为了大明我今日就违抗国公爷的命令一次!” “真的?”刘忠欣喜若狂,生怕柳随风改变主意,抢先说道:“好,我明天禀告陛下,就将见面安排在后日。” 唐王沉不住气,李毅也等不急,这是一场耐心的较量。 很显然,徽州府的战事成了压垮唐王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随风明白李毅的意图,正在进行的杭州之战无论胜负,‘唐鲁之争’都必须要解决,否则李毅无法顺利插手两湖和江西的战事。 如果真有一天收复南京,唐王不可能再留在福州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李毅拥立唐王便拥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便利。 福顺昌的伙计忙忙碌碌给柳随风打点行装,其实他一个人回浙东哪里会有什么行李,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 如往常一般悠哉悠哉过了两天。 傍晚时分,刘忠乘坐一顶小轿进了福顺昌驻地。 小轿子在后院交换位置,柳随风上了轿子,刘忠则留在柳随风的书房中等待。 轿子四周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个人坐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柳随风索性闭目养神。 轿子随轿夫脚步的节奏起起伏伏,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轿子落地,有人轻手轻脚上来掀开轿帘。 柳随风挣开双目,款步走下去。 天已经黑了,眼前是个幽静的小院子,不知在福州城哪处角落。 幽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掀帘子的人长什么模样,那人伸手在前引路:“陛下正在候着呢!” 说话之人的声音很尖锐,一听便知道是内宫的阉人。 柳随风没有说话,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跟在那踮着脚尖走路的太监身后。 为何要如此神秘? “看来郑芝龙很担心唐王与国公爷接触!”柳随风心里暗自嘀咕。 只要懂得思考,一点小事也能看出朝局的变化。 两人缓步走进宅子,里面光线通明。 正堂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穿了一身暗青色的衣衫,下巴有浓密的黑髯,两鬓有些斑白,一双眼睛很明亮。 那小太监跪地报告道:“启禀陛下,柳总管带到!” 柳随风看着唐王朱键。 唐王也在看柳随风。 两人对视片刻,柳随风低下头去,藏在长袍中的膝盖轻微颤动。 世事变化着实难以预料,柳随风因被流贼掳掠而落魄隐匿乡村时,绝对想不到此生竟然还能见到大明最高层,而且还挺直身躯在他面前不下跪。 柳随风强作镇定,躬身行礼道:“微臣拜见唐王殿下!” 唐王见柳随风没有下跪行礼,也没有称呼他为陛下,眉头不由一皱。 但为了心中的大局,唐王还是忍住了。 他上下打量柳随风许久,用怀疑的口气问道:“柳总管可能代表越国公?” 柳随风点点头,用很自信的口气说道:“国公爷命我前来福州,正是为了那件事。” “越国公是我大明的栋梁啊!”唐王先赞了一句,然后沉声说道:“请柳总管回去转告越国公,鲁王答应给他的,朕都会同等视之,只要鲁王能退监国位,浙东上下的官职朕都承认!” 柳随风语带惋惜地说道:“国公爷早就想让浙东归入大明正统,可这事一个月前或许很容易,但现在却难办了。” “国公爷率军取下徽州府后,浙东的几位阁老态度有所变化,有人认为鲁王殿下该趁国公爷大胜的机会登基称帝。” 唐王勃然大怒,喝骂道:“大胆!” 喝骂完后,唐王脸色先是赤红,最后变得苍白。 从他在福州登基起,唐王小朝廷在兵事上毫无进展,倒是鲁王小朝廷节节胜利,这让他憋着一口气在胸口吐不出来。 柳随风见唐王发怒,连忙说道:“殿下息怒,国公爷对大明的忠心天地可鉴,但军中将领和浙东阁老并非如此,有不少人都想获得拥立之功。” “你真要回浙东吗?”唐王显然听过刘忠的禀告,有些坐不住了。 柳随风点头道:“正是,国公爷见我在福州游手好闲了两个多月,来信把我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责怪微臣没有把他的意思向殿下表达明白。” 这无疑是在当面指责。 唐王侧身,身体所有的重量压在木椅右侧的把手上:“依柳总管之见,若是鲁王退位,浙东归明,朕要如何做才能让越国公满意?” 第224章 支持唐王的条件,拼命坚守的于潜守军 第224章 支持唐王的条件,拼命坚守的于潜守军 唐王的语气有些萧索,他这个皇帝当的很憋屈,无论郑芝龙还是李毅,都没把他当做皇帝看待。 浙东归明后,唐王唯一的威胁将不复存在,再不用日夜为江南的胜利揪心,从驱逐满清的大计看,他只能再一次忍气吞声。 柳随风躬身斟酌良久,回道:“依微臣之见,国公爷其实只想收复江南,并不愿卷入朝堂之争。” “若是殿下能封国公爷为王,并让国公爷提督江南战事。” “微臣回去把殿下求贤似渴的意思转达到,国公爷想必不会让殿下失望。 “封王?”唐王愕然,很快咬紧牙关答应道:“好,封王就封王!” 柳随风紧追不舍,再次禀告道:“有一件小事还请殿下为国公爷做主!” “你说!”唐王今天完全豁出去了。 “国公爷的老师乃是前宣大总督卢象升,当年朝中奸佞横行,卢总督被陷害战死在嵩水河畔,国公爷拼死相救未能如愿,因此对国事失望才来到江南。” 柳随风歇了一口气,详细讲述当年那一场惨烈的经过:“保定巡抚张其平已经被杀了,杨嗣昌也已自杀身亡。” “唯有当年的京营提督高起潜南渡后,在弘光朝中竟然又当了京营监军。” “南京陷落后,听说高起潜逃入了福州。” “请殿下可怜卢总督一片忠心为大明,斩杀高起潜为卢总督报仇,并且为卢总督重赐谥号。” “如此一来,国公爷必然会万分感激殿下!” “是吗?”唐王并不是很清楚这件轶闻,听柳随风说完后大喜过望,连忙答应道:“卢总督为我大明马革裹尸,理当如此!” 唐王连封王都应允了,这种能向李毅示好的机会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的馅饼。 一切顺利,柳随风终于向唐王磕头跪拜,便改口称呼:“陛下真能如此,微臣便是舍去性命也要劝国公爷归明!” 唐王大松一口气,回道:“好,朕在福州等你的好消息,只要越国公答应了,朕立刻传诏!” 唐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沮丧,无论怎么憋屈,他终将把浙东这一片强大的势力归在自己的统治下。 至于郑芝龙和李毅的飞扬跋扈,他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李毅能投靠唐王小朝廷,对跋扈的郑芝龙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唐王对自己信心十足:“朕是大明的皇帝,难道还解决不了骄横的武将吗?” 这天下有李毅,有郑芝龙,还有何腾蛟和万元吉,至少不是一个武将独大。 在唐王看来,他现在先忍辱负重把满清赶出江南,把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挪开,再慢慢想办法解决这些人。 柳随风完成李毅交代的任务后,终于踏上了归途,他在福州经营,但眼下李毅没有半点空暇关注千里之外的唐王。 与正在进行的杭州战事相比,徽州府的胜利微不足道,唐王许诺的封王也微不足道。 浙东上下倾尽全力,上至监国、内阁大学士、总督、巡抚,下至黎民百姓。 无论这些人各自怀了怎样的心思,在面对满清时,他们都能倾尽全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王虽然只知道享乐,但浙东鲁王小朝廷比福州的唐王小朝廷要团结的多。 内阁首辅张之维回到绍兴后,利用自己的名望在台州、东阳等地征集民夫,配合江南总督府的副总管徐明义运送各种物资。 韩必先之前绕路拦截,只带了三天的粮食。 于潜县城不知要坚持多久,除了大米,他们还要搬运火药和兵器。 于潜县城下的战事已经持续两天了,铁炮声从清晨响到天黑。 朱大典两眼赤红地站在城头,每天非要等清军偃旗息鼓,他才会下城休息。 千里镜中,城头的战事清晰展现在李毅眼前,除了听不见凄惨的叫声,他和身临其境没什么区别。 于潜守军伤亡惨重,朱大典和贺渊都不是精细的将军,无法把城防布置得像杭州城那样坚固,两人只凭一股血气之勇坚守。 李毅只是看着,看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义士死在墙头。 这些人不属于江南总督府的正兵,没有军饷,在萧山行营时只需每天三顿饭填饱肚子,但他们的表现让不少拿军饷的将士汗颜。 看了整整两天,李毅心中戚戚然,这场战役发动得有些早了。 感慨之余,李毅又坚定心智,一切已经发生,只能勇往直前。 炮声在连绵的群山中飘荡,像在寻找归宿的幽灵。 浓密的山林里能藏很多人,有从小生长在这里的猎户,也有探听消息的斥候。 消息传到昌化城,张存厚在城头竖起耳朵也听不见炮声,于潜县城正在进行的战事让他对自己的命运蒙上了一层阴影。 眼下还没有人来骚扰他们,昌化城像是在一条繁华街道角落的乞丐,左右行人都不屑于触碰。 方国安所部驻守在昌化县城东面的高地上,每日加固工事,斥候禀告说通往于潜县城的山道中有明军同袍出现,那根本无需猜测。 “看来李毅是想把自己一口吞掉啊!”张存厚很有自知之明。 这些天,清军搜遍昌化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从新收稻米到晒干的腊肉,全都抢入兵营。 刨除城内的大明百姓,他们共有九天的军粮。 这些在明军离开后,恋恋不舍回到县城的百姓和乡绅,现在没人再能救他们。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张存厚下令把城内的老弱妇孺驱赶出去,他不会浪费一粒粮食,浙东军会不会救这些人与他无关。 麻烦了! 五天! 如果五天后救兵还是无法突破于潜县城的阻拦,张存厚所部就不得不弃城突围了。 这是张存厚给自己设下的期限! 五天时间到底算不算长? 对于于潜守军来说就很长,因为每多坚守一秒,他们就要多上不少死伤。 李毅在于潜县城北的山上掰着指头过日子。 这场战役发动得有些急。 李毅本该从杭州城调来部分守城熟练的将士,而不是想要借助朱大典的五千金华新兵。 于潜城头的守城战毫无章法,至少在李毅看来是如此,与杨国忠的守城法相比简直目不忍睹。 若不是朱大典宁死不退,若不是贺渊悍勇无畏,这座小县城怕是早就陷落了。 第225章 博洛的算计落空,初出茅庐的姚启圣 第225章 博洛的算计落空,初出茅庐的姚启圣 不过,血与火使人进步,城头守军吸取教训后,开始与清军打得有来有回。 每当清军攀援云梯时,不等那些人爬到一半,各式各样的火器就像突然降临的暴风雨扑涌过去。 按照这个消耗速度,城内的火器顶多能支撑个五六天。 连续三天,北山的明军没有再出击,他们只要在那里,至少能牵制六七千清军精锐。 博洛初始想派人攻下北山,但深思熟虑后还是放弃了。 他的首要目标是攻下于潜县城,而不是为一座小山坡耗费精力。 擒杀李毅确实很诱人,但他知道自己能够擒杀李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四天,在朱大典的期盼中,火红的太阳落入深山。 朱大典撑住疲倦的身躯,长长地舒了口气:“清虏差不多该退了!” 不过,清军没有让朱大典如意,即便夜幕降临,他们仍旧没有退兵。 这是博洛命清军点燃火把继续夜战。 朱大典看到数千清军手持火把,如无数萤火虫般朝城墙扑来,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不惜代价,连夜攻城!” 博洛虽然如此下令,心中却另有谋算。 城北高地上的浙东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清军夜晚攻城风险很大,因为深夜中斥候看不清楚明军精锐会在何时下山。 这次是博洛首次尝试连夜攻城。 当然,博洛真正的目的不是城头,他在城南埋伏了五千满人,只要李毅敢露面,他一定要给李毅一个教训。 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在黑暗中看光明处效果杠杠的。 李毅一直观察到亥时,在发现清军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后,他把监视的任务交给林宪,然后躺在一个枯草堆中很快进入梦乡。 战争不会等你一切都准备好才到来,否则那就不叫战争了。 李毅安安稳稳睡了一夜,在东方天空鱼肚白时方才挣开眼睛。 山上的草地很松软,虽然比不过家里的绒被,但在屋子里呼吸不到如此清新的空气。 博洛等了一夜却没有等到李毅展开行动,暗手落空的他心中异常烦闷,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真恨不得先带兵攻下北山。 天亮之后,清军没有再攻城。 因为博洛的不断催促,从各地调来的二十门铁炮将在今天夜里运到于潜城外,每一门铁炮的射程都胜过于潜守军拥有的铁炮。 博洛至此坚信,只要他不惜代价,两三天内必能攻下于潜县城。 不过…… 攻下于潜县城只是开始,博洛不知道在这些连绵的群山中还会遇见什么,所以不敢在这里损失太大。 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在于潜督战。 这个消息几日间引起所有满清将领的重视,被围困的张存厚是诱饵,李毅本人也是诱饵。 所有人都以为李毅现身后,张存厚将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于是,清军对杭州城的炮击停歇了。 陈靖玄与杨国忠在城头并肩站立,目送一批又一批清军西上。 陈靖玄心里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动,因为他最清楚萧山行营的将士都是些什么人,但现在这里归杨国忠指挥。 李毅麾下最精锐的将士都在杭州城。 这里有配合娴熟的步卒,有最精锐的骑兵,以及最善于使用骑兵的将领。 他们远离战场,他们蓄势待发,张存厚不是他们的攻击目标,杭州城外的清军大营才是。 于潜县城能多守几天,多铎必然还会从这里调兵西上。 于潜县城北面山顶,李毅如往常一样用盐水漱口,得到充足的休息后,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能量。 早餐是一碗稀粥和两个馒头。 李毅吃的很慢,比军中所有的将士都慢。 无论在兵营,还是在家里,早餐一直是李毅最放松的时间。 简单的动作从内往外散发着一种沉稳,与安宁的清晨完美融合。 这让李毅整个人像极了那柄不起眼的佩刀,没有锋芒毕露的刺眼,只有不动声色的锐利。 年轻的林宪一夜没睡,看上去竟然还是精神焕发,给李毅当亲兵不容易,但能学到很多东西。 当然,这需要他学会仔细观察和思考。 战役中的平静很珍贵! 于潜城内,民夫正在拆卸房屋。 一个年轻儒生正在分派各项物资,他是江南总督府新收的幕僚姚启圣。 参加江南总督府的幕僚考试时,姚启圣考卷的策论让徐明义看中。 在总督府管了一阵子事后,姚启圣很受徐明义赏识,因此被派到于潜来。 这里是最危险的战场,但对有志之人而言,这里也有最好的表现机会。 因为越国公…江南总督李毅就在不远处。 姚启圣卷着衣袖,头发表面覆盖了一层淡黄色的灰尘,身上衣衫有十几处斑斑污垢,除了一身长袍,他和正在搬运货物的民夫没什么区别。 姚启圣站在一堆废墟前手舞足蹈:“火器库房搬到这里,把那些房子都清理干净!” 太阳才露脸,忙了挺久的姚启圣已是汗流浃背。 拆除房子是为了让火器更快搬运到城头,碎石土方被搬运到城头当守城的工具。 于潜县城不大,放进五万多人略显拥挤,但在姚启圣的安排下各营新兵秩序井然。 这几天伤兵很多,被安置在城西,以免那些残酷的场面影响守军的士气。 太阳初升的时候,城头了望兵大声提醒清军杀到,随即城头响起震天炮声。 下一刻便见城外空地上,一颗颗铁弹坠落,击穿一个个倒霉的清兵。 因为博洛安排了督战队,冲锋的清军尽管心中惶恐,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冲。 只要冲过城头铁炮的轰击区域,只要冲到城墙下,他们就能安全许多。 这几天,正是城头的七门铁炮阻挠了清军后续部队的跟进速度,减小了城头守军的压力。 博洛站在远处观战,虽然支援的铁炮今晚就能到,但他不想让于潜守军在这个白天得到轻松。 因为城外北山有浙东军虎视眈眈,清军攻城的布局十分繁琐,博洛每次都要安排一部全部由满人组成的部队在侧翼掩护攻城的部队。 清军今天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强攻,弓箭手不断找机会杀伤城头守军,打击守军的士气。 战斗波澜不惊,经过三天血与火的磨炼,再有贺渊这样的悍将压阵,于潜守军的应对也开始有了条理。 第226章 李毅的嘱托,进入于潜城 第226章 李毅的嘱托,进入于潜城 经历了一番艰难战事,朱大典有了不少感悟,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像随手丢垃圾般扔轰天雷。 姚启圣把火器的储备量和这三天的消耗清单交到朱大典手中时,他嘴里不说,但心里却有了数。 李毅在山顶上看了片刻,随即把千里镜丢到一边,命亲兵把杨守壮招来。 没过多久,杨守壮来到李毅身边,躬身行礼道:“属下拜见国公爷!” 李毅把千里镜递给杨守壮,然后吩咐道:“明天是第五天,于潜县城将面临最困难的局面,我准备今晚入城。” “北山这里,我准备交给你来守御,你拿着这个千里镜可以看清楚城头的战况。” “到时我会命人在城头竖起号旗,你看到后立刻率军杀下来。” 杨守壮小心翼翼接过千里镜,回道:“遵命!” 李毅拍了拍杨守壮的肩膀:“打胜了这一仗,清虏对大明的优势将不复存在,到那时你我都是大明的大功臣!” 为了坚定杨守壮的信心,李毅多说了几句,他的声音和神态让杨守壮受宠若惊。 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消息都在向于潜山区汇集,因为李毅在这里。 铁炮何时离开杭州城,何时到达富阳,一切都在掌握中。 如果城内守军表现能稍微成熟点,如果城内守军战力能够再强一点,李毅不会进入于潜。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一旦清军调来的巨炮开轰,于潜县城会出现何等慌乱的场面。 当然,李毅入城后北山的守军也要失去七成的威力。 北山要是被清军夺走了,于潜县城也同样不用守了,放多少人都没用。 李毅想到遥远的江阴城,不由暗暗感慨:“朱大典和贺渊都不是帅才,比起江阴的阎应元还是差太远了!” 感慨之余,李毅想到在书信中对阎应元的承诺,心中暗暗做出决定,这边战事一结束大军立刻驰援江阴。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走上半空再西落。 今天的战事终于结束了,朱大典拖着疲倦的身躯从城头走下。 歇息不到半个时辰,城头守军前来报告:“启禀朱阁老,国公爷到了北城门外,请求入城。” “越国公来了!”朱大典尽管心神疲倦,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快随我前去迎接。” 朱大典知道自己这几天的表现都落在李毅眼里,想起战前的大言不惭,不禁有些汗颜。 北城门打开,吊桥放落,李毅带着两百亲兵进城,他临行的最后一刻命张定远带着督抚营留在北山。 城门口火把通明,贺渊等人也都赶来迎接。 姚启圣特意赶来露脸,出列报告道:“启禀国公爷,末将姚启圣,奉徐副总管之命协助朱阁老守城!” 姚启圣斟酌了半天,觉得自称末将更合适。 他是秀才,李毅军中不少管事的都是秀才,在招收幕僚前,只有张煌言是举人,方以智是进士。 但眼下这里注定没有姚启圣说话的地方,李毅向众将士挥手致意后,与朱大典回到县衙。 李毅没有把清军调集铁炮的消息提前告诉朱大典,明天一切可见分晓。 至少今晚,朱大典他们可以安心睡个好觉,稍稍养足精神。 在心弦紧绷中守城一天,将士们都很辛苦,于潜县城内随处可听见沉重的鼾声。 下半夜光景,前往城头巡视的林宪来回来报告道:“国公爷,清虏的铁炮到了!” 李毅登上城头,十几里外清军大营火把通明,清军说话吵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的老远。 李毅命林宪去请朱大典。 两刻钟左右,朱大典赶了过来。 本来朱大典睡的很沉,家丁实在是被林宪逼的没有办法,才壮着胆子把朱大典叫醒。 李毅下城迎接,请朱大典先行。 两人登上城头,李毅指向光明处说道:“朱阁老,实不相瞒,我今晚进城是因为清虏调集来了那些东西!” “越国公,你说的那些东西是……” “巨炮,比我们的铁炮大的多的铁炮,可以直接轰到城头,轰开城门!” 朱大典脸色微变,最后怒气冲冲道:“怎么?越国公是不相信老夫的能耐了!” 朱大典听了李毅的话后,第一反应是觉得李毅瞧不起他,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李毅轻笑拱手道:“朱阁老想多了,我在山顶看了三天,见到朱阁老的英勇心中颇感振奋,想与朱阁老并肩作战。” 朱大典是被李毅拖入这场战事的,他当初向朱大典求援,并没有指望朱大典一定会出兵。 无论朱大典为将的能力如何,他敢上一线战场,且危险来临后死战不退的表现是值得尊重的。 李毅请朱大典并不完全是为了金华的五千兵丁,而是刻意为了修复与朱大典的关系。 李毅已在布局,布局如何应对唐王小朝廷的朝堂之争。 在李毅看来,不管迎奉唐王后会出现何等局面,首先要保证浙东文武的团结。 浙东的几个阁老很可能在唐王小朝廷得不到重用,但朱大典不一样,这个人与唐王早就有了联系。 朱大典听了李毅的解释,怒气稍稍消减。 朱大典为官多年,打过交道的武将不少,但真正能入他眼的武将也仅有李毅一人。 当然,牢骚该发还是要发的:“越国公,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清虏有了巨炮难道这城就不守了?” 李毅无视朱大典的牢骚,徐徐说道:“朱阁老莫要大意,我在杭州城见过清虏使用巨炮攻城。” “那一枚枚炮弹轰来,城头守军皆化为肉酱,就连铁门也会被贯穿。” 朱大典知道李毅不会故意夸大,在意识到将要面临的大危机后,心神不由一紧,整个人陷入沉默状态。 李毅见朱大典的观念有所转变,当即提出了应对之法:“我准备安排守军先下城,只留下了望的将士留在城头,等清虏的炮击结束,守军再迅速登城迎敌。” 李毅说到这里略一停顿,又补充道:“我作战经验更丰富,既然入城了,那城头这里就交给我了,朱阁老德高望重,就麻烦你坐镇城内,以免城内出乱子!” 第227章 清军巨炮轰城,平凡却伟大的石匠 第227章 清军巨炮轰城,平凡却伟大的石匠 朱大典知道李毅这样安排最为妥当,但他好面子的脾性又犯了,拍着胸脯说道:“越国公请放心,有我在于潜城就在。” 也就在这时,城外突然响起‘轰隆’‘轰隆’的巨响,这是清军调来的巨炮开始轰击了。 那一声声轰然巨响就好似春雷在不远处炸开,闻之摄人心扉,而铁弹砸中城墙后溅起的飞石,也昭示着这比春雷要可怕得多。 朱大典经过李毅的介绍,心中本已有了些许准备,但真正经历这架势还是感到心神大骇,那张大的嘴巴足以放进去一个鸡蛋。 于潜城头的几门铁炮因为这几天的连续轰击,已被清军知道确切位置,清军一出手便把轰击目标对准了它们。 几轮炮击过后,城头四门铁炮被炸得飞起,那沉重的炮管蹦蹦跳跳顺着城墙落下,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就连城头树着的‘明’字大旗也被一颗铁弹击中,旗杆直接被击断,使得‘明’字大旗颓然落下。 贺渊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庆幸道:“还好昨晚搬下来几门铁炮,否则就全完了!” 贺渊躲在一处城墙后头,没有再去展示自己的悍勇,因为他知道,即使他穿上五重厚甲,在这些铁弹面前也无济于事。 李毅很清楚炮弹无情从不看脸的道理,拽着朱大典来到城下,现在留在城头与主动找死没有区别。 清军的炮击还在继续,但除了意外击中旗杆外,大部分铁弹要么被城墙挡住,要么直接跃过城墙落入早已没有百姓的民房内。 说起来,这其实是李毅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巨炮轰城。 杭州城被轰击的最剧烈的时候,李毅并不在那里。 朱大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骄傲说道:“越国公,你…你来主持吧!” 李毅点点头,随即招来林宪:“林队长,炮声一停立刻派人上城!” 林宪恭敬应道:“遵命!” 城内守军和民夫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都被清军巨炮的威力所震慑,吓得瑟瑟发抖。 姚启圣有心立功,尽管炮弹之威让他害怕,但还是往各处安顿义军。 因为城内的房子被拆掉了不少,有半数义军一直住在帐篷里,眼下都处在险境中。 “贴着城墙驻扎,炮击时各位挤一挤,不许乱跑。”姚启圣在挥舞喊叫,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的声音。 李毅在远处看见姚启圣,并记住了他。 江南总督府如今急缺人才。 李毅一眼就能看出来姚启圣的动机不纯粹,但从进城起,他见城内的粮草、弹药安排得井井有条,义军和民夫各就各位,表明姚启圣有着真本事。 姚启圣想在李毅面前表现,想引起李毅的注意,这些都不重要。 姚启圣有真本事才最重要,一个人才有所求,才能为李毅所用。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于潜北面城墙被轰塌了一块,暗青色的城墙中出现一道裂缝。 李毅背靠城墙看不清楚。 朱大典和姚启圣都看见了,也正因为看到了,他们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因为有心立功出头,姚启圣几个大步冲到民夫当中,大声呼喊道:“石匠出来,速速前去修补城墙!” 呼喊之际,一颗铁弹从他头顶一丈高的位置飞过,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上,掀起漫天尘土。 姚启圣扭头看了一眼,面无惧色继续冲到人群当中,揪住一个汉子拉出来喝道:“我知道你是石匠!” 那汉子看着碎石乱飞的城墙,眼神中满是畏惧。 “你去补城墙,我与你同去,国公爷在看着你呢!”姚启圣架势十足,让那石匠无法推脱。 石匠去了。 姚启圣当然不用去,他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添乱子。 城外的清军炮手见城头轰击得差不多了,悄然调整角度,很快又开始发射铁弹。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几颗铁弹从于潜的铁门中轰进来,砸中昨天连夜砌成的防御墙上。 李毅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炮声再传入他的耳朵,就像是蚊子在震动翅膀,他知道自己被震出耳鸣了,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李毅伸手捂了片刻,从袍子上撕下两个小布条,揉成小团放在耳朵里。 于潜县城内的三四万义军虽然畏惧,但不慌乱,因为李毅在这里,因为李毅起兵抗清以来对清军作战无一败绩。 他们信任李毅,非常信任李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毅在利用他们,否则以浙东的财力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军队,但这也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李毅感觉头顶一阵震动,随后便见一个石匠从城头被轰了下来。 石匠的躯体落在十步外,血肉模糊,李毅起身走过去。 林宪紧跟在身后,炮击下他保护不了李毅,但这是作为亲兵的职责。 李毅到了近前,看见铁弹击飞了石匠的半边胸口,眼看是活不成了。 李毅伸出粗糙的手掌抚在那个石匠沾满血浆的脸上,他不是李毅的将士,因为李毅从未给他发过军饷。 “国公爷!”石匠看清楚李毅,眼神中放出光芒,嘴中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落在李毅耳中只剩喘息声。 “国公爷……”石匠还在努力说话。 李毅微闭双目,他见过无数人的生死,以及比这血腥十倍的场面,但此刻他的心竟然如此柔软。 这个石匠看向李毅的不是争强好胜的眼神,也不是感激崇拜的眼神,那是一种平淡淳朴,带有些许期待的眼神。 李毅经历众多坎坷走到今天,可谓是阅人无数,他虽然不敢说一眼看穿每个人,但这个石匠一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如果没有清军下江南,他会辛苦养家糊口,可能一辈子不会大富大贵,但多半可以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 这石匠甚至也可以像千万人一样剃发,但现在他死在于潜城中。 石匠不用发出声音。 李毅知道他要说什么,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必会驱走清虏,留下大明的衣冠,让你的子孙后代不为清虏之奴!” 这不是李毅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承诺,如果此战顺利,他也许再也不需要用这句话来给别人增强信心。 第228章 国公爷威武,愚蠢的剃发令 第228章 国公爷威武,愚蠢的剃发令 “国公爷!” 远处传来喊声,炮声遮挡不住。 姚启圣正拦住五六十人,那些人都是石匠,眼神中闪烁狂热的光芒。 姚启圣抓住机会,从中挑选了五个,让那些人继续去修补城墙。 李毅感觉手下的身躯一阵抽搐,再看时,赫然发现石匠已消散了所有的力量。 李毅松开手,解下上衣覆盖在石匠的脸上。 “无论生在帝王家还是乞丐家,你们和我们本质上不分贵贱,因为你们和我们都需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李毅转身离开,他看见了一种力量,一种可以击溃一切的力量。 晌午过后,清军的炮击开始停歇。 也就在这时,满人甲士开始逼近城墙。 李毅命姚启圣把牺牲石匠的尸体抬到城内,有家人的给予抚恤,无家人的好生安葬。 生前事,因为战事紧急只能无奈为之。 但身后事,却是不能怠慢。 战斗开始后,李毅拿着千里镜一边观察各处战情,一边指挥全场。 贺渊作为李毅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大将,带着一支五百人的精锐四处‘救火’。 林宪有心留在李毅身边,但李毅没有同意。 在如今局势下,林宪这支力量只用来保护自己实在是太浪费了。 在李毅的安排下,林宪带着一部人马负责守住城门。 姚启圣入了李毅的法眼后,也得到李毅的任命。 姚启圣负责组织民夫把木柴浸入桐油,取出后堆积在城门入口处,只等清军杀近就猛地点燃。 因为清军巨炮发威的缘故,清军士气回升不少,他们嗷嗷直叫着冲锋,嗷嗷直叫着借用云梯攀登破败的城墙。 李毅留意到这一幕,先是安排火铳手射击,等清军攀登到一半的时候,再安排守军把煮沸的粪水和桐油往外倒。 滚烫的粪水和桐油倒在攀爬的清军身上,立马烫得清军哇哇直叫。 攀爬的清军在云梯上站立不稳,整个人重重地跌下去,或是砸中友军,或是砸在坚硬的地面上。 于潜城参与守城的义军数量不少,在李毅的指挥下,他们以千人为队列。 前面抵抗不住了,后面的人紧接着跟上。 义军们使用火铳、弓箭尚不能熟练,大多使用的长矛。 清军攀爬城墙失利后,又把突破目标转向破损的城门。 但当他们到了那里,却发现城门前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等他们靠近,几排火铳手在林宪的指挥下向前头的清军射出愤怒的铅弹。 负责指挥的清军佐领看到许多清军被射翻,怒得哇哇直叫,连忙命部下各自避开。 除了一开始的炮击,攻城战开始后的战斗和之前几天并没有大的不同,只是整个战场更为血腥惨烈了一些。 李毅在城头待了一阵后,把朱大典招到了城头,而他则走到从萧山行营过来的义军当中。 朱大典不知道如何去运用他们,姚启圣虽然知道,但他没那个能力来激发这些人。 李毅来到义军当中,大声呼喊道:“义军弟兄们,不管局势会如何艰险,我都会和你们站在一起,都会和你们战斗下去。” “只要我们守住于潜,我们就可以收复江南,就可以驱走清虏!” 义军闻言大受鼓舞,齐齐大呼道:“国公爷威武!国公爷威武!国公爷威武!” 因为城头不再有铁炮威胁,博洛到了城下不远处亲自指挥战斗,城内的呼喊声清隐隐约约传入他的耳朵。 厮杀持续了四个多时辰。 明清双方都在不停地轮换部下,朱大典接替李毅来到城头后,一直坚守在城头,这让李毅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之前,李毅听说朱大典的万贯家财都是在担任凤阳总督时贪墨而来,在此刻终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夜幕降临前夕,城下城头已经覆盖了好几层尸体。 博洛看到这一幕,先是长叹一口气,随后有些郁闷地下达撤军的命令。 这么一座小县城竟然也这么难攻,博洛恼怒之余想起来前向多铎立下的军令状,心中竟然泛出了一道恶毒的念头:“若是张存厚战死了,那我就不用再这么麻烦了!” 张存厚麾下九成是汉人,有明军降卒,也有汉八旗士卒,但无论他们来自哪里,在满人眼里都是汉人。 博洛起了这样的心思,无疑说明现在的清军高级将领也开始畏战了。 巨炮在夜晚并没有停息,博洛在炮声的掩护下,坐在大帐内大发雷霆:“愚蠢的攻城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耗费这么多兵马攻打浙东军占据的城池?” 这是个好问题。 终于有人清醒过来了,但为时已晚。 换作是方国安或者韩必先,他们绝不会在昌化城下冒着巨大损失攻打张存厚。 昌化城外,两边山林中的树叶渐渐变黄。 张存厚站在城头眺望,这几天似乎看清楚了季节在变迁。 秋风萧索,让他不自觉地心生伤感。 清军斥候队长飞速奔上城头,单膝跪在张存厚面前报告:“大人,城东三十里外的山林中埋伏着大量明军,昨晚前去探查的几个弟兄都没有回来!” “知道了!”张存厚叹息一声,摆手命斥候队长退下。 离张存厚的心理底线还有四天时间,最长不超过五天他便要突破包围。 三个月前,张存厚绝想不到江南还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愚蠢的剃发令! 一个念头出现在张存厚的脑子里,但也只可能出现在脑子里,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在满清,现在无人有胆量触碰摄政王多尔衮的虎须,何况他只是个汉人。 昌化城内有两万汉人和两千满人,多铎派这些满人到他军中,并不是为了增强他的实力,而是为了督战和监视他。 张存厚投靠满清有些年头了,一直尽心尽力,多铎对他还算信任,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一军统帅。 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同样适用于满人和汉人降将之间。 多铎对他的信任终究有限度,在多铎眼中,汉人永远是汉人,只能成为满人的奴才。 张存厚摸了摸脑袋,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辫子,刚开始剃发时的耻辱已经淡忘了:“也许过不了几年,江南人也会像他一样忘记留头发的日子,但也许……” 第229章 张存厚准备撤退,方国安怀有小心思 第229章 张存厚准备撤退,方国安怀有小心思 虽然身处昌化,但张存厚可以感觉到今天于潜那边的炮声十分剧烈,想必是博洛从杭州调来了巨炮。 若是普通的明军降将,在得知援军力量加强后必会欣喜若狂,然后静等援军打开撤退的通道。 可张存厚并不普通。 在发觉于潜的清军力量加强后,张存厚生出的不是兴奋,而是浓浓的危机感:“该到突围的时候了!” 张存厚心中有了决断后,开始仔细观察南城外的明军大营,如果能击溃方国安所部再突围,他就突围时就不用腹背受敌。 但要做到这一步几乎不可能,因为方国安所部并不是软柿子,难以轻松击败。 这般一来,只要他带人突围,就难以避免腹部受敌的局面。 天慢慢黑了下来,远方的炮声停歇了几个时辰,现在又响了起来。 巨炮的轰鸣不是人的呼喊,声音冰冷而机械,张存厚似乎能从中听出救兵的无奈和焦急。 昌化城内的清军按照张存厚的命令开始集结,出发之前,他将把总以上的将官召集到府衙前。 张存厚一身明亮的盔甲,手握刀柄站在府衙台阶上大声说道:“诸位,我们现在的处境大家应该很清楚,明贼设下毒计,妄想把我们困死在山中。” “如今豫亲王已派大军前来救援,正在攻打于潜县城,只要于潜通往昌化的道路打通,我们就可以安然返回杭州了。” “眼下军中存粮只能支撑四天,留下来必死无疑,本官准备率部突围杀出一条生路!” 张存厚说到这里,猛地抽出雪亮的战刀,朗声大呼道:“突围!” 没过多久,昌化县城西门打开,清军不打火把,借助微弱的月光走向西边的山道。 张存厚命满人作为督战队督促明军降卒先行,自己则率五千部下留在昌化县城断后,以防方国安所部追击。 由于城头旗帜依旧,加上张存厚带着五千人马留守,城外的明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清军退走的端倪。 在这一点上,方国安是有所疏忽的,他在安排斥候时,主要盯着自家兵营附近,以防清军袭营。 至于清军突围,方国安虽然不难想到,但因为清军突围的那个方向不归他管,所以就没怎么上心。 进军徽州府这一战,方国安很积极,也打出了威风,但对李毅后续的追击他没有太大的兴趣。 取下徽州府,方国安有了栖身之所,对这场战事的热衷程度大大降低,他从未想过这么快在江南击败清军。 张存厚所部清军从亥时出城,一直到下半夜,终于有埋伏在山中的斥候发现了清军大部人马行军的动静,急忙向方国安的大营禀报。 但没等方国安所部斥候进入大营,东边山道那里就传来清脆的火铳声。 听这动静,火铳声并不密集,应该是清军的突围先锋与韩必先所部巡逻的兵马接战了。 铳声就在十几里外,方国安兵营内的灯火逐渐点燃。 斥候飞奔向中军大帐,喘着粗气报告道:“侯爷,昌化城有大批清虏连夜出城,正在向南进军,已经与韩总兵所部接战了。” 方国安之子方科立功心切,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请命出击。 但方国安却是神色淡定,不疾不徐地问向斥候:“有多少清虏出城?” 斥候如实回道:“黑暗中看不清楚。” “爹!”方科到底是没忍住,抢先进言道:“清虏一定是憋不住了,孩儿现在就领兵出击,与韩总兵在山道中夹击,来一个瓮中捉鳖!” 方国安却是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 方科还想请命,方国安伸手阻止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陷阱?” “啊!”方科张大嘴巴。 “韩总兵打仗悍勇,必能守住狭窄的山道,清虏狡诈,等天明看清楚形势再追击也不迟。” 对于方国安给出的理由,方科虽然不以为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拱手听命。 在方国安的命令下,营中兵马开始集结候命。 等诸将退去,方国安独自一人留在大帐中,他的心情很矛盾。 清军颓势已现,李毅的声威如日中天,他也该考虑自己的后路了。 李毅虽然答应把徽州府交给他,但义军都被江南总督府借着这个空隙收编了,在李毅布局过的徽州,他只怕不能事事如意。 在徽州府打的这几仗,包括围杀张存厚断后的兵马,方国安所部损失不小。 在方国安看来,与李毅的回报相比,他能得到的实在是太少了。 “我已得到了徽州府,何必再拼命,部下都拼完了,李毅还会把我当回事吗?” 方国安想说服自己,但总觉得有点不安,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的心思反而简单。 半年前,李毅是宁绍总兵,他是浙江总兵。 半年后,两人的声望地位天差地别。 “清虏势大,想击败他们非是朝夕之功,李毅太着急了,再说…再说他也没让我攻打昌化县城。” 一个人不想做一件事时,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方国安现在就是这样。 过了一个多时辰后,昌化城的轮廓在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 太阳还没露脸,方科率军来到昌化城南门外布好战阵,见城头守军密集,不知道究竟出去了多少人马。 张存厚立在城头大喊道:“方国安,残明大势已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果能投入大清,本官保你封侯拜王,何必自寻死路?” “我呸!”方科笑骂道:“张存厚你自己都只是个奴才,还保人家封侯拜王!” 骂完之后,方科很想直接率军追击之前突围的清军,但又担心张存厚突然杀出城来。 就在方科犹豫不决之际,传令兵飞驰赶到:“侯爷有令,命方参将不可绕城追击。” 方科闻令一叹,只得依令行事。 朝阳升起的时候,方国安亲自率领大军来到城下,树云梯攻城。 这是一场很有默契的战斗。 方国安树立了十架云梯,但一直没有派部下登城,他不想再消耗实力,又要给李毅一个交代。 张存厚看到这一幕暗自后悔,早知如此,他在这里只留下一两千人马足矣。 方科年轻气盛,浑身都是热血,看了半个时辰自觉得没意思,当即向方国安请命道:“爹,您在这里攻城,孩儿率一部人马去追击逃走的清虏!” “放肆!”方国安大怒道:“你不知道分兵是兵家大忌吗?攻下昌化城再追击也不迟。” 方科脸色涨红,用惊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欲言又止。 第230章 拦截突围的清军,骁勇善战的宁绍军 第230章 拦截突围的清军,骁勇善战的宁绍军 浙西山区,此刻铳炮声响不绝耳。 李毅守在于潜县城内,这几天他的耳中一直有巨炮声回荡,觉察不到几十里外的动静。 李毅从未担心过背后,因为驻守在那里的是韩必先。 于潜通往昌化的山道在山间环绕,两侧有高山,也有矮丘。 韩必先没有堵住官道,而是选择了两个对立的山丘驻军,分南北夹住官道。 秋日草枯叶多。 为了防止清军烧山,这几天明军将士把营地落脚山坡附近的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并砍伐树木打制栅栏。 一切都准备好了,韩必先不会像杨国忠那样修筑复杂的防御工事,因为他韩必先骨子里就留着冒险和悍勇的血液。 即使是一场阻击战,也要打出进攻的气势。 下半夜,明军斥候遇见突围的清军后,且战且退撤回军营。 清军没有打火把,又担心明军在山中有埋伏,行进的速度很慢,想等到天明再快速突围。 领军的满人都统是镶白旗的扎莫轮,虽然身处险境,但骨子里并没把明军当回事。 满人对明军积攒多年的心里优势,并不会因为几场战斗消失。 其实,不少满人拥有博洛那样的念头,明军只会据城而守,野战完全不是满人勇士的对手。 当然,到目前为止也确实如此。 一万多人的清军队伍在山林中像一条缓慢游动的长蟒,一路没有遇见像样的抵抗,扎莫轮反而更加谨慎。 太阳露脸时,明军的旗帜如同云彩在不远处的山顶飘扬,扎莫轮连忙命大军停下脚步。 没过多久,斥候回来报告:“都统大人,正前方道路畅通,明军驻扎在两边的山上,放开了中间的官道。” 扎莫轮稍感意外,说道:“带本都统去看看!” 在五百亲兵的陪同下,扎莫轮快步向前,亲自查看前方的地形。 一直走到离明军驻守的山岭两里处,扎莫轮才停下脚步。 这时,两侧山门大开,各杀出一路兵马。 出身山民的明军像是被驱赶的豪猪,竖起背上尖刺冲过来。 两里的山路,这些山民只需片刻便能拉近距离。 冲在前列的明军一手持刀,一手持盾,顶住几轮弓箭后,挥刀与扎莫轮的亲兵厮杀在一起。 明军盾牌兵后面跟着三眼铳手,专门对付满人甲士,只要满人甲士敢靠近,他们立马放铳轰击。 两部明军堵住了官道,这让扎莫轮心头大乱,好一会才稳住心神。 韩必先所部大多穿着皮甲,行动十分便利,善于攀援的他们从两侧山林中穿过,队列转变成弯月形把清军包裹在当中。 明军火铳手躲在密林中轰击,越勇猛的满人甲士死的越快。 明军的背后像是在被鞭子抽打驱赶,完全不知道畏惧是何物,扎莫轮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明军。 “杀散他们!” 扎莫轮无法接受满人勇士在野战中被击败,这对他以及身后的准备突围的清军都是一种心理打击。 与之相对,韩必先并没有亲临战场,即使他知道山下查看地形的是满人。 满人或是宁绍军降卒,在韩必先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将是被他击败的对手。 韩必先不觉得满人会比汉人的战斗力强多少,在宣大、在京畿,若不是大明内部作死,如何会让清军如此嚣张。 若是多尔衮、多铎亲自指挥,韩必先还会忌惮三分,但眼下这数百满人只配让他的副将出马。 宁绍军手拿刀盾,在山林中快速穿插,扎莫轮眼睁睁看这些人快速完成包抄。 宁绍军正面是长枪兵与甲士混合组编的队列,两翼全是轻装上阵的火铳手。 扎莫轮发现,在这样的地形环境下,火铳比弓箭要可怕的多。 韩必先没有频繁下达命令,给了火铳手们充分的自由,宁绍火铳手可以选择在山林间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对手放铳。 杂乱的铳声响在一百步甚至几十步外,前身是山民的宁绍军灵活地跳跃在树林间和灌木丛里。 清军只需看那些身影就知道,在这里别想追上他们。 扎莫轮很担心,担心自己下一刻会被击中,他穿了重甲,但他亲眼看见同样穿了重甲的副将被铅弹击中倒下,并再也没有站起来。 宁绍军使用的火铳精度算不上多精准,但对被挤在山道中像个面团似的清军来说,仍然是不愿意面对的噩梦。 宁绍火铳手们首次不成队列出现在战场,这里的地形让他们无法集中火力,但从持续了两刻钟的激战来看,效果并不差。 “咚咚!咚咚!咚咚!” 山顶蓦然传来沉闷的鼓声,这鼓声不像巨炮声那么爆裂刺耳。 它很有节奏,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一首曲子,一首威武雄壮的曲子,一首荡气回肠的曲子。 韩必先背着双手站在巨鼓旁边,静静看着山下激烈厮杀的战场。 宁绍军听到激昂的鼓声,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激血’,嗷嗷直叫着发起冲锋。 几个月前,他们只与白头军那样孱弱的对手交战过。 几个月后,他们以为传闻中青面獠牙的满人也不过如此。 扎莫轮撑不住了,惊惶大喊道:“撤,快撤!” 纷飞的铅弹像一根根铁钉刺入厚重的铁甲,扎莫轮组织的防线被两侧密林里的火铳手一点点敲散。 而被扎莫轮派去驱赶宁绍火铳手的满人甲士常常被荆棘挂住双腿,眼睁睁看着宁绍军在不远处从容绕行,并回头射出铅弹。 韩必先目送清军逃窜,神情古井无波,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宁绍军的战场了,他麾下的将士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 宁绍军紧追不舍,直到退回去的清军溃兵与清军接应的兵马汇集,这才停下追击的脚步。 明清两军又僵持了片刻,他们听见山顶的鼓声变换了节奏,才大摇大摆地撤去。 山道中留下了三百多具满人的尸首,宁绍军不屑剥取那些闪亮着黑色光泽的甲衣,因为韩必先告诉过他们,那些终将都是他们的。 这是一场下马威般的战斗,一直到午后,清军才再次出现在山道中。 扎莫轮命明军降卒打先锋,自己带着满人在后压阵。 这里地形狭窄,明军降卒没有逃窜和后撤的道路,除了拼死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明军降卒畏畏缩缩,走到两山之间时自然停下脚步,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山上的宁绍军攻下来。 第231章 被困住的张存厚所部,能干且自信的姚启圣 第231章 被困住的张存厚所部,能干且自信的姚启圣 韩必先还是站在那面大鼓前,他也在等待,等待满人经过山道。 满人士卒和明军降卒在他眼里没什么区别,但攻击满人士卒和明军降卒很有区别。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不同? 那是因为明军降卒可以归降宁绍军,但满人士卒绝无可能向宁绍军投降。 明军降卒在犹豫中穿过山道,脚步越来越快,恨不得插翅飞出这片山区。 两边的丛林幽暗,风拂过草丛沙沙作响,不知是受惊的野兽,还是埋伏的明军。 原本在后压阵的满人看到明军降卒没事,犹豫片刻后也开始出现在山道中。 走了片刻后,一道轰隆巨响蓦然响起,这声音很熟悉,险些把扎莫轮惊得摔倒。 扎莫轮发出绝望的嘶吼:“铁炮,宁绍军居然在这里布置了铁炮!” 事实上,两侧山顶的铁炮并不多,但勉强能够封锁住狭窄的山道。 这些原是宁波府和绍兴府的城防炮,都被拆卸下来搬运到这里。 李毅的家底没有多铎那么丰厚,居然在杭州城下布置了两百多门大炮。 李毅手中的大炮不多,只能设法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宁绍军呼啸而下俯攻清军,在截断清军的道路后,他们齐齐大呼道:“大明人投降不杀!” 宁绍军的呼喊让清军脚底发软。 因为就在扎莫轮眼前,他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包衣奴受到蛊惑后,居然拔刀捅进一个满人监军的肚子,然后跑到宁绍军的军官面前跪下。 有些人总能及时找准正确的方向,这些人虽然无耻,但多半会活的不错。 “明狗,你们怎敢如此?” 扎莫轮这句话才刚说完,就被溃兵席卷向来时的山道。 韩必先冷声下令道:“擂鼓追击!” 到了这一刻,韩必先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摧毁对手信心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夜幕降临时。 昌化城头,张存厚目送方国安退兵。 就在张存厚准备回府衙歇息时,转头看见东边的山道中出现一列歪歪斜斜的旗帜。 二十几里的山路不远,昨晚出城的清军又退了回来。 “我们被困住了!”扎莫轮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恐惧,冲入府衙单刀指向张存厚:“是你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是你把我们带入了绝地!” 张存厚看着扎莫轮,冷冷地说道:“我们还有三天的粮食!” 张存厚还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但扎莫轮已经不再信任大明人,包括张存厚这个名义上的统帅。 “无论如何,我们要突破那道防线!”张存厚摆手示意扎莫轮把战刀收起来:“否则…否则我们只能死在这里!” 扎莫轮把战刀入鞘,冷笑道:“你是大明人,只要投降就可以不用死!” 扎莫轮说的是气话,但见了今天那般场面后,他心里的恐惧是实打实的。 这里四周都是大明人,宁绍军是大明人,清军主力也是大明人。 只有他自己率领的三千满人才最让扎莫轮放心。 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张存厚却是彻夜难眠。 实际上,同样难眠的还有李毅。 清军连续炮击两天,于潜城内已经找不到一栋完整的屋子。 今天清军开始攻击北山,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毕竟杨守壮有过数次背叛的经历。 白天清军攻城时的表现,表明这已是最后的疯狂,大批满人不惜代价杀上城头,而不再像之前那样督促明军降卒上阵。 姚启圣前来禀告物资储备战况:“国公爷,城内的粮食还能维持六天,火器已消耗了七成。” 姚启圣首次上战场就能如此沉稳,这让李毅很满意,于是随口问道:“姚守备(因为他的优异表现,李毅破格提拔他为守备)可是绍兴人?” 姚启圣心中一喜,李毅既然问到他的身份,说明自己的表现已被李毅看中,连忙恭敬答道:“正是!” 姚启圣这人李毅是在前世看《康熙大帝》时知晓的,姚启圣举人出身,平定三番时屡献奇谋,曾劝降耿精忠,是康熙平定三番的大功臣,又曾协助水师提督施琅收复台湾,先后担任福建总督、兵部尚书、太子太保、右都御史等官职。 李毅观察姚启圣时,姚启圣也在偷眼看李毅。 他见李毅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便主动请命告退,并没有死皮赖脸地缠着李毅说话。 在姚启圣看来,只要李毅能将他记住,他终有被重用的一天。 姚启圣坚信自己的才华并不比任何人差,同时,他也坚信李毅的眼光绝不会低。 此次江南总督府召集幕僚,各地有些举人不屑于前来应募,姚启圣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却是欣喜若狂。 在姚启圣看来,江南总督府召集幕僚,名义上不是开科取士,但实际上比开科取士更难得。 李毅虽然低调,但姚启圣身在绍兴,怎能看不出朝政如何运行。 所谓的内阁不过是个空架子,一个县令乃至一个守备的任命都离不开李毅的首肯。 更关键的是,姚启圣从固若金汤的杭州城看出,清军在江南已是强弩之末。 这是江南总督府首次开府招募,如果他能被征召,日后能当上开国功臣也未必。 姚启圣看的很远,远到李毅无法想象。 真正的聪明人谁还把大明当回事,福建的田赋全落在郑芝龙手里,浙东的田赋同样归李毅所有。 朝廷收不到银子,却还能存在,只不过是这些军镇还需要招牌罢了。 姚启圣很看好李毅,都是独揽大权,福建的官绅与郑芝龙水火不容,因为郑芝龙逼走黄道周,又割掉了何楷的鼻子。 浙东的官绅都把李毅当做救星,百姓老老实实上缴粮食,个个还赞不绝口。 就是姚启圣自己,面对李毅时也觉得如沐春风,那是一种出自心底的平视。 姚启圣想象的到,若是宁绍军收复了江南,李毅的声望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到那时,鲁王如何还能驾驭住李毅这个实权在握又功高于主的臣子? 一个没有野心的青年不是好青年,一个只有野心没有眼光的青年也不是好青年。 姚启圣想当个好青年。 人这一辈子面临许多选择,每次选择都是赌博,在姚启圣看来,他现在面临的机会就是千载难逢的。 第232章 多铎的错误决策,杭州明军开始反攻 第232章 多铎的错误决策,杭州明军开始反攻 夜已过二更,但清军的炮火却没有停歇。 同样没有停歇的还有城中的义军和青壮,他们冒着炮火加固城墙,把堆积如山的柴草和桐油搬运到城墙后。 这一夜,有很多人不得空睡觉,也有很多人想睡也睡不着。 博洛初始向多铎承诺一天攻下于潜县城。 可眼下已经过了五天,攻下于潜依旧遥遥无期。 博洛想到之前向多铎许下的军令状,恍惚间感觉锋利的铡刀正在逼近自己的脖子,江南战局若是被残明逆转了,他必定难逃一死。 多铎是摄政王多尔衮的亲弟弟,多尔衮不会把他怎么样,这个罪名唯有他博洛来扛。 围攻杭州城数月不下,尚是情有可缘。 但若张存厚的两万多清军再折损,江南必将人心躁动,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这个责任太大了,不但博洛扛不下来,多铎同样扛不下来。 对于多铎来说,他不担心失败后的处置,因为他知道亲哥哥多尔衮不会重罚他。 杜铎真正担心的是,失败后成为满人的耻辱,成为满人眼中的笑柄。 为了避免这种结局发生,多铎决定再搏一把,连夜从杭州城下抽调两万满人携带五十门最大的铁炮西进于潜。 杭州城,此刻城内如往常一样安静。 宵禁后的街道上空落落的,除非携带陈子龙或者杨国忠亲笔签名的文书。 否则,无论是何人,无论有何身份,在宵禁时被巡逻的将士抓住,重则杀头,轻则囚禁一月。 陈子龙和杨国忠很多时候待人是和善的,但在关键问题上,他们不会有丝毫的妇人之仁。 偶尔有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将士在街道上穿过,这是夜黑后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气。 三个半月的攻城战近乎消耗完杭州城所有的精力,从前繁荣热闹的街道,如今变得和于潜城外的山林一样冷清。 北城校场,杨国忠望着前方黑压压的宁绍军将士,朗声大呼道:“弟兄们,今晚是我们反击清虏的开始!” “今晚,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今晚,是我们回报国公爷的时刻!” 杨国忠的声音短促而冷峻,像铁锤敲击在坚石。 他并不擅长激励别人,他擅长做事,把每一个步骤安排的精准到极致。 战争充满意外,在杨国忠的世界里不允许出现意外。 步卒何时出城? 到达清军大营外需要多久? 如何攻破清军的营垒? 宁绍骑兵将要如何配合? 一切就像棋盘上的推演。 当然,杨国忠虽然做好了完善的计划,但这些计划需要一线的将领和将士来实现。 杨国忠望着秦虎和赵信,安排道:“秦副总兵,你率部攻打清虏左翼兵营。” “赵参将,你率部攻打清虏右翼兵营。” “至于我,我将会率中军攻打清虏中军大营。” “这些都是常规布置,真正决定战局胜负的是宁绍骑兵!” 杨国忠说到这里,侧头向陈靖玄一拱手:“安定伯,只要宁绍骑兵攻下清虏炮兵阵地,杭州城外将成为清虏的葬身之地!” 杨国忠虽然被任命为杭州兵马的总指挥,但对陈靖玄这个老战友依旧很客气。 陈靖玄也不说豪言壮语,只是淡然地点点头。 自从率先升任副总兵之后,陈靖玄已经很久没上战场了,再挽弓时也不知箭法是否已经生疏。 陈靖玄看着身旁的一些年轻将官,再想起李毅这两年把他放在行营坐镇,让他生出一个念头:“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陈靖玄快四十岁了,前些年随着李毅南征北战,近些年由于李毅安排他当了没有多少实权的副手,他渐渐向往平静的田园生活。 但现在,陈靖玄还想最后大杀一场,以祭奠逝去的青春。 简易的誓师完毕,杨国忠开始率部向城门口集结。 这时,陈子龙前来送行:“诸位将军,陈某不懂军务,但也知道此战关系到江南的命运,关系到大明的命运,一切都拜托了!” 陈子龙向杨国忠、陈靖玄、秦虎、赵信等即将出战的将领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刻,陈子龙突然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自上阵杀敌。 杨国忠、陈靖玄、秦虎、赵信等将在马上还礼道:“陈巡抚就在城头观战,看我大明将士如何击败清虏!” 大队骑兵像踩着棉花团上悄无声息地出城,每匹战马的铁蹄都有棉布包裹,他们出城后在城墙的阴影下列阵。 宁绍军步卒不断涌出,稍稍调整队形后冲向远处的清军大营,精选出来的弓箭手和火铳手紧随其后。 宁绍骑兵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动,他们在等待。 杭州城就像开闸放水的大坝,宁绍军将士分成八列不断从中涌出,好像永无止境。 秦虎和赵信率先出发,杨国忠留在最后。 杨国忠没有骑马,不急不躁在杭州城下绕圈踱步,一圈六十步,每一步的距离好像完全一致,丝毫不乱。 当然,杨国忠这不是在度量距离,而是在测算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杨国忠突然停了下来,朝一直紧张看着的他传令兵下令道:“宁绍骑兵出击!” 轻骑奔驰如风。 陈靖玄的手指顺着战马的长鬃往下滑动,起起伏伏的马背就像是自家的床铺。 道路很平,前些天多铎为了方便攻城器械滚动,恨不得把杭州城外磨成青石板般光滑。 陈靖玄知道清军的炮兵阵地在哪里,杭州城的所有人都知道清军的炮兵阵地在哪个方向。 清军炮兵阵地前有镶蓝旗的清军驻守,多铎调走了不少满人,但未曾动过这里的兵马。 战马飞速奔驰,亮着星星点点光线的清军大营越来越近,在清军大营前头是一个阴暗的小山坡。 什么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喝叫。 陈靖玄弯弓搭箭,只听咻的一声,喊叫变成惨叫。 箭出必中,那是深浸入骨的熟练。 陈靖玄本来担心自己箭术生疏,现在看来是他自己多虑了。 “突击!” 随着陈靖玄的喝令下达,宁绍骑兵骤然加速,猛地杀向亮着灯火的营寨大门。 箭法高超的宁绍骑兵作为先锋,他们没有一冲而入,而是盘旋在营门外射杀守门的清军。 第233章 突袭清军炮兵阵地,自信且谨慎的杨国忠 第233章 突袭清军炮兵阵地,自信且谨慎的杨国忠 “敌袭!” “敌袭!” 几乎在同时间,清军左侧大营和右侧大营外响起密集的铳声。 这铳声如同除夕夜的鞭炮,此起彼伏,密集连绵。 三个多月来,杭州守军一直龟缩在城中,这无疑给清军营造了一种错觉。 那就是杭州守军只会被动防守,根本不敢出城主动出击。 如今,杭州守军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同九天雷霆把他们打懵了。 清军炮营驻地的木制大门被迅速挑开,宁绍骑兵顶着哨塔上飞来的夺命羽箭,飞速杀入驻地。 飞驰的战马撞飞帐篷,宁绍骑兵挥舞战刀诛杀彷徨失措的满人,他们的刀磨了很久,已足够锋利。 “突击,突击!” 陈靖玄大声呼喊,他的手指如熟练的乐师在弹奏琵琶,飞出的羽箭就是他的曲子。 前部三千轻骑穿过营帐,杀向不远处笼罩在阴暗中的小山,那里便是清军的炮兵阵地所在。 参将齐轩率领两千宁绍骑兵紧随其后,密集的枪骑兵队列纵横践踏。 只两个来回,镶蓝旗的营地就变成鬼哭狼嚎的修罗地狱。 宁绍骑兵没有驻马停下,没有开口劝降,他们冷漠地收割生命,冷漠地发泄憋屈了三个多月的怒火。 蓦然间,一道轰隆巨响突起,宛如山崩地裂一般。 宁绍骑兵的战马受惊嘶鸣,骑士死死勒住缰绳,不让战马胡乱奔跑。 齐轩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后山。 闪耀的光亮中,一团黑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山上有大量战马嘶鸣,正在胡乱奔走。 那里正是清军的炮兵阵地。 陈靖玄甩了甩晕眩的脑袋,然后从地上爬起来。 他的战马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看见一个宁绍骑兵随意扔出一个火把,紧接着就是刚才那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爆炸。 “突击!突击!” 陈靖玄稳住心神,拔出腰间战刀呼喝,战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骑兵的队列完全乱了,他们顾不得重整队形,在陈靖玄的号召下开始杀向烟雾缭绕处。 驻守在山顶的清军炮兵几乎全是明军降卒,他们过去只是远远地轰击杭州城,哪里经历过面对面的厮杀。 “大明人,投降不杀!”陈靖玄用刀背狠狠地劈砍某个明军降卒,喝骂道:“跪在地上!” 火把很快把阵地照亮。 宁绍骑兵中的射手来回穿行,不断狙杀负隅顽抗的清兵。 一刻钟之后,山顶平静下来。 陈靖玄走到平坦处,随后看见这辈子再难忘记的场面,一百五十多门铁炮齐刷刷排列,炮口指向杭州城方向。 就是这些利器折磨了城内守军两个月。 陈靖玄右手搭在乌黑的炮管上,夜晚的炮管有些潮湿,摸上去冰凉冰凉的。 陈靖玄望了望不远处的清军主营,脑中灵光一闪,对亲兵吩咐道:“把俘虏押过来!” 三千骑兵挥动战刀押着五千多俘虏在炮阵内集中,陈靖玄指向混乱的清军主营,命令道:“你们速速调转炮口,向主营轰击!” 清军炮手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动弹。 山脚下的厮杀声如同海浪,不断扑涌过来。 陈靖玄不用仔细看就知道,这是多铎派来夺回炮兵阵地的清军与齐轩所部骑兵交战了。 刚才那一声爆炸,让炮兵阵地成为整个战场的关注点。 陈靖玄站在山顶,四周都是火光,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修罗地狱。 山下战场,左右两翼秦虎和赵信发动突袭的速度很快,已经杀破清军左右翼的兵营,倒是中军尚在与清军中军僵持。 局势紧急,陈靖玄看着不愿配合的清军炮兵,冷声下令道:“五抽一杀!” 宁绍骑兵快步上前,每五个俘虏中杀一个,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陈靖玄看着满是惊恐的俘虏们,再次喝令道:“我只给你们半刻钟,半刻钟之内,这些炮要是不能打响,你们都不要活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俘虏们哪里还敢拖延,迅速把铁炮调转方向,将黑漆漆的炮口对准自家兵营。 清军大营内,多铎像是傻了一般站在中军大帐门口,长刀杵地,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七月的时候,多铎在杭州城下有十二万大军。 攻城三个多月,伤亡超过五万人。 在这期间,有四万援兵补入,但张存厚带着三万人马西上,博洛又带走两万救兵,两日前又调走两万兵马。 一言以蔽之,杭州城外只剩下四万人。 多铎以一万满人和一万蒙古八旗士卒为中军,左右两翼均是少量满人监督一万多明军降卒。 杭州守军夜袭时,不仅是清军最松懈的时候,还是清军兵力最薄弱的时候。 “杭州城竟然藏有如此强大的兵力,可笑本王还想攻下此城!”多铎飞身上马,双目怒瞪,自言自语道:“李毅啊李毅,本王知道你是故意把本王麾下精锐诱骗到于潜,即便如此,你依旧无法击败本王!” 自言自语完后,多铎向上天祈祷,祈祷宁绍军的野战能力像其它明军一样孱弱。 在多铎的指挥下,正白旗、正蓝旗两部清军冲向炮兵阵地,试图将炮兵阵地夺回。 清军主营外! 杨国忠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健壮的战马与他略显瘦削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没人敢笑他。 杭州守城三个多月,铸就了杨国忠在军中的威名,就连陈子龙见到他也要客气三分。 杨国忠之所以选择这样一匹战马,原因很简单,在更高的马上他能看得更远。 千里镜是杨国忠的最爱,十余里的战场一览无余。 “中军佯攻即可,只给清虏施加压力,无需强攻!” “命赵参将分出两千兵马,设法袭扰前往夺回炮兵阵地的清虏!” “命安定伯分出两千兵马做出支援中路的架势!” 杨国忠有信心通过强攻的方式攻破清军大营,但他没有这样做。 杨国忠很冷静,他知道清军并非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真要硬碰硬可能会崩掉半口牙。 基于此,杨国忠策划用精锐的骑兵突袭夺取清军的炮兵阵地,再用清军的大炮轰翻清军坚固的营寨。 这场战事到目前为止进展极为顺利,也许是清军没有防备,也许是清军早已倦怠了。 至少在杨国忠看来,这些满人已不是当年在宣大、京畿逞凶时的满人了。 宁绍骑兵所取得的辉煌战果也说明了这一点。 宁绍骑兵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夺取了清军炮兵阵地,将驻防那里的满人打得溃不成军。 这些满人在战场上的表现,已和他们瞧不起的明军降卒没什么区别。 第234章 攻破清军大营,追击逃窜的多铎 第234章 攻破清军大营,追击逃窜的多铎 就在杨国忠思绪飘飞的时候,清军炮兵在陈靖玄的逼迫下,开始向清军大营发起第一轮炮击。 随着‘轰隆’‘轰隆’的暴响突起,一颗颗硕大的铁弹轰入清军大营,或是砸翻寨门,或是砸翻围栏,或是砸翻帐篷,当然,还包括将一些倒霉的清军砸成肉酱。 陈靖玄的目光随着铁弹移动,在看到铁弹击中清军大营后,兴奋大呼道:“哈哈哈,打得好!” 大笑之余,陈靖玄又继续下令道:“继续放炮,速度再快一点!” 山脚下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从战场火把的走势能看出,这座土坡已成为整个城外战场的焦点。 “轰隆!轰隆!轰隆!” 又是数十道大炮轰击声响起,几颗铁弹落在距离多铎三十步外。 两个掌旗的满人甲士被砸中,霎时被砸成肉酱,这一幕被四周的满人甲士看到,个个面露惧色。 这些满人离家已有一年了,刚攻下江南时,固然欣喜若狂,可夏日的接连变故磨灭了他们所有的斗志。 他们早就想回到北方,但军令不许,他们只能在杭州城下,拿脆弱的头颅去触碰坚硬的石墙。 在大明人眼里,江南是天堂。 但在大部分满人眼里,他们的天堂在白山黑水之中。 炮响声越来越频繁,其中夹杂着漫山遍野的呼喊:“大明人,投降不杀!” 是的,只有大明人才投降不杀。 这里的每个满人都在江南犯下滔天大罪,为了那些死在剃发令下的江南百姓,李毅无法宽恕他们。 赵信率军突入右侧兵营后向后偏转,与齐轩的骑兵前后夹击。 首批想要夺回炮兵阵地的满人援军按照预先的布置守御在山坡处,以长枪兵夹杂铳手做出坚守的姿态。 陈靖玄在看到清军炮兵的轰击步入正轨后,留下五百骑兵监视他们,然后带着其余宁绍骑兵奔下山去,与齐轩所部骑兵汇合。 一番激斗后,战马垂首喷着热气。 宁绍骑士下马轻轻抚摸最亲密的伙伴,他们在抓紧战斗的空隙时间休息,静候清军在炮击中崩溃。 头顶上方,越来越多的铁弹像绚丽的烟花,拖着些许火光划过夜空。 多铎挥刀策马,歇斯底里地吼叫道:“顶住,给本王顶住,只要天亮,胜利将属于我们大清!” 多铎陷入疯狂状态,但他的亲兵没有。 他们一边簇拥着多铎,一边劝告道:“王爷,我们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撤与不撤已不由多铎来决定,百门大炮齐轰,清军的中军率先溃散。 再汹涌的海潮也有退的时候,杨国忠看着逐渐向远处扩散的火把,心中默念道:“一切该结束了!” 炮声嘎然而止。 夜空宁静,刚才种种犹如梦幻泡影,但又极为真实。 宁绍骑兵再次迈动铁蹄,骑士们随心所欲地收割生命,一路追杀满人,把一些明军降卒甩在后面。 陈靖玄和齐轩紧紧盯住多铎的帅旗,轻骑席卷,沿途没有人值得他们停留片刻。 这是一场奔跑的比赛,满人丢下沉重的盔甲,奔走在他们不熟悉的道路上。 “清虏此前四处调兵,如今从杭州城一直到松江府,沿途的城池没有多少驻军,因此,此战我们最差要拿下湖州和嘉兴,后续看叛贼李成栋和刘良佐的态度行事。” “赵参将,你负责率军攻取湖州府,秦副总兵,你负责率军攻取嘉兴府!” “传令兵,飞马命水师联络崇明岛的兴义伯(张名振)和武宁侯(王之仁),邀请他们一同攻取松江府!” 杨国忠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这场大胜没能让他心起波澜,这是李毅铺好的道路,只不过让他来摘果子罢了。 杨国忠为了保证作战计划不泄密,直到今天晚上才告知杭州城的诸将,更不用说崇明岛的张名振、王之仁了。 降兵成群成堆,明军降卒在仓促中割掉辫子,跪在路边,等待城中义军和青壮押送他们入城。 陈子龙站在杭州城头远眺,眼中有泪光闪烁,他终于见到这一刻了,而且并没有等待多久。 陈子龙看了整场战事,杭州城头欢声震天,把熟睡的市民吵醒,但宵禁令没解除,没人敢出来打听消息。 杭州到嘉兴一路平坦,多铎首先想到驻守在松江府的李成栋。 因为李成栋有两万多兵马,且战力不俗,如果能在松江府稳固战线,江南的局势未必会溃烂到无法收拾。 博洛在于潜城下有四万兵马,其中有两万五千满人,就算张存厚也溃败了,满清在江南的兵力还占优势。 战马的踏地声慌乱,多铎的内心更加慌乱:“无论如何,本王不能丢了江南,否则不但无法向北京城的兄长交代,还会成为所有满人的笑柄!” 黑暗中不知奔走了多久,多铎发现身边只剩下三四十骑,于是问道:“这是何处?” 多铎身边跟着的都是满人,慌乱奔跑之后,谁都不认识江南的道路。 这时,有亲兵提议道:“王爷,我们可以抓几个大明人过来问问,去松江府的道路如何走?” 杭嘉湖平原是江南最富庶的地带,认路或许不容易,但想找个小村庄不难。 几十个如狼似虎的满人骑兵冲进一个村落,很快就揪出两个年轻人:“这是何处?” 那两个年轻人在睡梦中被这些野蛮的满人揪出来,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答道:“这里是嘉兴府地界。” “离松江府还有多远?” “还有六十几里地!” 多铎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昨天半个晚上跑了近百里地,亲兵正要继续拷问,这时,不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一列骑兵,只有三四十人。 天就快亮了,来人却还举着火把。 “一定是溃兵!”多铎摆手朝一个亲兵下令道:“去把他们召集过来。” 在多铎看来,明军追兵不可能这么少,只有三五十骑往松江府奔走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我们在追击什么? 已经追了快一夜了! 宁绍骑兵们虽然满脑子疑惑,但他们不会怀疑陈靖玄的命令,因为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曾受过陈靖玄的指点和训练。 因为跟着陈靖玄马不停蹄追击,他们已经超越了所有人,己军大部队被甩在身后,清军溃兵也被甩在身后。 第235章 宿命般的相遇,陈靖玄对多铎展开追杀 第235章 宿命般的相遇,陈靖玄对多铎展开追杀 陈靖玄像是在草原觅食的饿狼,一双眼睛专注在马蹄前的地面。 火把的光线闪过,在别人眼里弱不可辨的马蹄印记,落在他这个斥候出身的总兵眼中格外清晰。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精锐战士的本能,他的嗅觉如当年在宣大对抗满清时一样敏锐。 陈靖玄的亲兵抬头发现不远处的动静,压低声音提醒道:“安定伯,前面有火光!” 陈靖玄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里外一个村落内有微弱的火把在闪耀。 火把不是固定在某处,好像在移动,按照陈靖玄的推测,那应该是清军溃兵。 他们一路上遇到过许多溃兵,人数多的暂避锋芒,人数少的直接灭掉。 “如果那还不是多铎一行人,这次或许就真的跑掉大鱼了!”陈靖玄深吸一口气,对左右吩咐道:“灭掉一半的火把,从现在起禁止说话!” 天色模糊,隐约中可见一缕曙光。 秋日的清晨有些许雾气,远来的骑兵像是长了毛的火团,能听见马蹄声却看不见人影。 一个满人骑兵迎了上来,陈靖玄握紧长弓,快速从背后摘下一根长箭。 “你们是何人?” 听到来人说的是满族语言,陈靖玄顿时一个激灵,几乎本能地搭弓上箭,将箭矢如同灵活的小蛇一般射了出去。 只听‘噗嗤’一声脆响,那满人骑兵喉咙中箭,来不及发出提醒或者痛叫就摔翻落马。 陈靖玄的亲兵不用提醒,立马拔刀砍下满人骑兵的头颅,给敌人补刀这是斥候营自有的默契。 宁绍骑兵继续前行,他们的目标在正前方。 陈靖玄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从刚才那个满人骑兵的衣甲来看,前方即使不是自己追击的正主,也是一条漏网的大鱼。 马蹄声渐渐变小。 宁绍军斥候们在为即将来临的战斗做准备,他们奔波了一夜,已是人困马乏。 只要满人不走,他们不介意等到天色完全放明再接战,那样才能锁定目标。 宁绍骑兵离村庄越来越近,多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之前派去查看的亲兵没有先回来报信,看这伙人奔走的架势,完全看不出对他这个大清亲王的尊重。 多铎翻身上马,对左右下令道:“上马,备战!” 随着多铎的命令下达,满人骑兵各自上马,摆出迎战的姿态。 多铎的亲兵不是一般的满人士卒,能够保护满清亲王的,都是从各个部落精选出来的勇士。 两部骑兵在村口的官道逐渐接近,火把落在地上翻滚,宁绍骑兵取出弓箭,马蹄声突然变得急促。 多铎还没看清楚来人的衣着,但形势已无需再怀疑,惊恐大呼道:“迎敌!” 满人齐齐拔出腰刀,策马向陈靖玄一行人冲了过去。 陈靖玄举弓下令道:“使用风筝战术!” 陈靖玄率领的这一队宁绍骑兵属于斥候序列,擅长使用弓箭远战。 所以,陈靖玄面对满人骑兵的冲锋,选择的是拉开距离远射清军,而不是和清军的长刀硬碰硬。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五十步……放箭!” 随着陈靖玄的命令下达,数十支羽箭穿过晨曦的薄雾,飞速来到满人骑兵面前,将他们射了个人仰马翻。 紧接着,宁绍骑兵向两侧绕行,与满人骑兵至少保持五十步的距离。 在这个过程中,陈靖玄发现了令他惊喜的存在,他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他追寻了整个晚上的人。 陈靖玄一行人只有三十余骑,而且全是轻骑兵,多铎看清后慌乱的情绪稍稍缓解。 但刚刚接战就吃了一记闷亏,这让多铎不敢小觑这支宁绍骑兵,也不敢继续在这里逗留,因为他不确定这些宁绍军骑兵身后是否还有更多的宁绍骑兵。 多铎神经紧绷,对左右下令道:“莫要和敌军纠缠,我们突围!” 随着多铎的命令下达,满人骑兵一分为二,二十多个满人骑兵像犀牛一般冲向松散的宁绍骑兵队伍,另外十余骑则护着多铎从一个薄弱处突围。 陈靖玄把满人骑兵的队形变化看在眼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后,宁绍骑兵一分为四。 两个小队脱离队伍向多铎一行人包抄过去,另外两队则退向两边,完美避开朝他们冲来的那一队满人骑兵。 二十多个满人骑兵气势汹汹发起冲锋,却像一拳砸向纷飞的苍蝇,赫然砸了个空。 而多铎一行十余骑也未能顺利脱险,没过多久就被两队宁绍骑兵给截住。 多铎一行人所处的官道可以一路延伸到松江城,陈靖玄稍稍一猜想,便知道多铎要去哪里。 阳光驱散薄雾,有少数赶早集的行人被突然出现的骑兵大战吓得魂不附身,纷纷四散逃开。 多铎见短时间内想要摆脱宁绍骑兵很难,也就没有再盲目突围,更没有盲目下令野蛮冲锋。 满人骑兵的箭术也是不凡,在多铎的命令下,满人骑兵开始和宁绍骑兵对射起来。 满人骑兵和宁绍骑兵顺着官道一路飞杀,双方你一箭我一箭,不断给对方的队伍做着减法。 沿途的县城和卫所都布置了明军降卒,但没人前来帮助多铎,也没人前来帮助陈靖玄。 朝阳升起之时,前方出现一条白色的长带横贯南北,亲兵提醒陈靖玄道:“安定伯,前面有一条大河!” 陈靖玄点点头:“我知道,那是横潦泾!” 从太湖流出来的几条支流在松江府汇集成汹涌的黄浦江,横潦泾是最大的一个分支。 陈靖玄担任宁绍副总兵时,曾多次经过这里前往南京军械局领取火器,对这里的道路还算比较熟悉。 宁绍骑兵飞驰到岸边,那里有几条船只孤零零停着,船夫正惊恐地趴在船头。 宁绍骑兵飞奔过去喝道:“我们是大明越国公麾下的骑兵,奉命抓捕清虏,各位速速驾船离去,刀剑无眼,休要被伤着!” 几年前这里船只如麻,十分热闹。 近年来,江南兵荒马乱,各地死气沉沉,也只有这些胆子大的船夫才敢出门招揽生意。 船夫见宁绍骑兵杀气腾腾,不远处又有喊杀声传来,哪里还敢逗留,连忙驾船往对岸驶去。 江边土地平坦空旷,正是适合的战场。 先前追杀清军时,由于满人断后骑兵十分难缠,加上多铎一行人常往林子、山坡、草丛乱窜,这使得陈靖玄一行人暂时追丢了目标。 尽管如此,陈靖玄并没有放弃追杀多铎,而是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飞速赶到渡口拦截。 第236章 高兴得太早了,多铎掉入江中 第236章 高兴得太早了,多铎掉入江中 一番血战后,陈靖玄身边只剩下八名从骑,而他拉扯弓弦的右食指更是隐隐有血迹渗出。 刚才那一战,除了人数略少外,着实算得上一场高烈度的生死追袭战。 约莫一刻钟后,多铎来到了江岸边,他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边只剩下了七个从骑,双方实力倒是相近。 两队骑兵相距百步对峙,陈靖玄笑着说道:“多铎,既然到了江南,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 “扬州城的数十万军民惨遭屠戮,我想……他们一定都期盼有个人下去陪他们!” 陈靖玄很少会恨一个人。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生死各归天命,但眼前这人是陈靖玄从昨晚追寻到现在唯一的目标。 江水滔滔,前路断绝。 多铎的脸色就像才凝结成的宣纸一样惨败,身边的亲兵也无不惶恐。 就在这时,横潦泾中,一艘小船摇摇晃晃从对岸划了过来。 多铎的亲兵眼尖,看见了那里的动静,连忙对多铎说道:“王爷,我们拦住这些宁绍军,您坐船速速过河!” 陈靖玄也发现河中的船只,恼火有人去而复返,策马想去警告。 这时,几个满人策马挥刀扑上来,不给陈靖玄脱身的机会。 出身斥候的宁绍骑兵长于远战骑射,在近战中还真不是满人的对手,他们各自散开,拉弓还击。 陈靖玄心急如焚,抬手一箭射中冲过来那骑士的马眼。 那战马惨呼之余,前蹄一软,把马背上的满人骑士甩了出去,径直甩入横潦泾的江水中。 不是每个人都有陈靖玄那么好的箭法,宁绍骑兵在被驱赶中回头射箭很难射中致命处。 十人的骑士绕成一团,双方都要集中注意力应付对手。 多铎策马来到岸边,伸手向江中的船夫招呼道:“我乃大清豫亲王多铎,你速速载我过河,本王封你为侯,赏赐白银万两!” 那船夫犹豫了片刻,划舟到岸边。 多铎赶忙下马跳上船只,回头看岸边只剩下三个亲兵与四个宁绍骑兵在缠斗。 现在多铎顾不上这些亲兵了,毫不犹豫地下令道:“过河!” 岸上传来厮杀声、惨叫声。 长箭撩空,短刃相接。 那船夫显然没见过这等场面,面如土色,竟然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多铎抽出战刀,拿起船桨塞到船夫手中,眼睛瞪得像铜铃,喝骂道:“快划船!” 船夫坐上船头,双臂一悠,小船离岸。 眼见多铎已逃,两个清军了无牵挂,死命杀向剩下的四个宁绍骑兵。 陈靖玄策马拉弓,连发两箭将两个清军射伤,然后不再管他们的战斗策马冲到江边。 江水东流,此岸到彼岸有半里路。 载着多铎的船只已到江心,陈靖玄长叹一声,心中失望至极地抛下短弓。 多铎看着陈靖玄失望、不甘的模样,心中蓦然生出一丝畅快之感,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天不亡本王,陈靖玄,你给本王等着,来日本王必将再率大军将你剿杀!” 那船夫扭头看多铎用后背对着他,突然站起来,引得小船左右摇晃。 多铎得意忘形,一个踉跄瘫坐在船上,正好看见船夫“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就像石头沉入水底,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你,你去哪了,快…快给本王回来!” 多铎大惊失色,脊背掠过一阵寒意,他喊了半天,水面上见不到一点动静。 情急之下,多铎把战马归鞘,坐上那船夫的位子,想自己摇桨前行。 但因为没有掌握正确的划船方法,多铎划了半天,小船仍在江水中打转。 陈靖玄看的真真切切,心中大喜,又捡起短弓飞身上马。 这时,明清两军的后续人马都到了岸边,双方都没了厮杀的欲+望,都是盯着江心处急得满头大汗的多铎。 蓦然间,江面上露出一颗脑袋,随后一人双手趴上船舷,来回震荡了几下,小船如同荡秋千般“哗啦”一声翻覆过来。 多铎被倒扣在水中,他的扑腾挣扎岸上的人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得到多铎此时的惊惶与痛苦。 多铎的亲兵看到这一幕,像掉了魂一般,眼睁睁看着宁绍军的羽箭射中他们的胸膛,连握刀的力气也没有了。 多铎是满清的豫亲王,更是摄政王多尔衮的亲弟弟,他若是死了,他们作为多铎的亲兵绝没有好下场。 于潜城外,博洛所部清军正在布置炮兵阵地。 朱大典用千里镜能分辨出这些新来的铁炮与之前那些铁炮的区别。 如果说之前的铁炮如大腿般粗细,那新运来的铁炮就犹如腰粗。 李毅也在看,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 朱大典吞吞吐吐对李毅说道:“越国公,我军死伤惨重,只怕很难再应付清虏的巨炮了!” 朱大典倒不是畏惧,只是觉得希望渺茫,希望李毅能下令让方国安和韩必先尽快赶来夹击张存厚。 李毅微微一笑,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朱阁老无需担心,清虏很快就会退兵了!” 清军携巨炮从杭州城下到于潜县城需要两天,这是为什么李毅命杨国忠在杭州城等清军援兵北上两天后再动手。 李毅也在担心,担心清军援兵到达后,兵力过多对北山构成致命威胁。 一旦北山被清军夺取,再让清军把铁炮抬上北山,那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朱大典不喜欢李毅对自己有所隐瞒,语中带刺道:“那就希望越国公吉人自有天相了!” 朱大典就是这个臭脾气,即使有心结交李毅,也不会轻易放下架子。 整个夜晚,城外的炮兵阵地乱哄哄的。 李毅下令熄灭城头所有的灯火,不让清军找准试炮的目标。 于潜的城墙是使用石块夹杂土方修筑而成的,这样的材质,李毅也不知道是否能撑住清军巨炮的轰击。 夜晚再长,黎明终有到来的时候。 天色刚刚放明,满人甲士便威风凛凛开始列阵。 博洛立在炮兵阵地后,有着大量援军又多了数十门巨炮,如果再攻不下于潜城,他宁愿自刎在这座城下。 第237章 噩耗传来,博洛惊呆了 第237章 噩耗传来,博洛惊呆了 “开炮!” 随着博洛的命令下达,清军的第一轮炮弹砸中城墙,那巨大的冲击力似乎让整个墙面都摇晃了一下。 城内的房屋已被拆卸了八成,在缺少加固城墙材料的情况下,姚启圣昨天连夜指挥民夫从地底刨出土来加固城墙。 碗口大的铁弹像空中坠落的冰雹,声势极为吓人。 于潜这样的小县城没有多大的回避空间,无论守城将士还是民夫都面如土色,纷纷躲藏在才修建没多久的土墙背后。 清军的炮击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城东南的城墙被轰塌陷了一角,博洛留意到后,连忙下令道:“快…快往那里轰击!” 与之相对,姚启圣发现城东南那里的城墙塌陷后,连忙又组织石匠前往抢修。 在这个过程中,有五六个石匠运气不好被铁弹击中,死状很惨地倒在了城头。 一个时辰过去,清军火炮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博洛准备等到午时再令两路兵马同时出击,一面攻向北山,一面攻向城头,现在他有足够多的兵力两线开战。 林宪眼看局势不妙,私下劝李毅出城,但却被李毅拒绝了。 越是黎明前夕越是黑暗,即便再艰难,李毅也要撑到转机出现那一刻。 又是半个时辰后,清军信使飞马赶到博洛面前,向博洛报告道:“贝勒爷,我军杭州城外的大营昨晚被宁绍军袭击,如今大军溃败,豫亲王不知下落!” 宁绍军偷袭? 杭州那里的大军溃败? 豫亲王不知下落? 博洛听到这几个关键词,整个人感觉头晕目眩,直接瘫坐在地。 这个变故既突然又吓人,博洛整个人愣住了,心中难以接受。 好一会后,博洛站起身来,举手下令道:“停止炮击!” 下一刻,博洛伸手死死揪住那个信使的领口,说道:“你再说一遍!” 随着清军停止炮击,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 于潜县城内的了望兵极目远眺,想看看是不是清军要开始进攻了。 清军信使垂着脑袋重复一遍:“贝勒爷,我军在杭州城外的大营昨晚被宁绍军袭击,如今大军溃败,豫亲王下落不明!” 尽管是第二遍听到这个消息,博洛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陷入恍惚状态。 没过多久,远处又有几匹战马疾驰而来。 博洛看那几个清军骑兵死命抽打战马的动作,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报,杭州城下我军溃败!” 消息越来越明确,博洛站在炮阵转了一圈,看见于潜县城头重新树立的“明”字大旗,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如果多铎败了,那么现在他掌控的是满清在江南最强大的一支军队。 不过还好,于潜的明军降卒背叛后,满清对明军降卒的信任降低到极点,他退往杭州的几处路口都是由满人或是蒙古八旗的士卒在把守。 博洛深吸好几口大气,决然下令道:“撤兵!” 正准备率部发起进攻的清军将领,并不知道杭州城外发生的变故。 他们接到博洛的命令后,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一刻还在踌躇满志,此刻竟然要无功而返。 “丢下这些巨炮,传令富阳县城的守军撤向临安!” 博洛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也是很明智的决定。 多铎兵败后,他这支兵马已是满清在江南的定海神针,决不能再出现一点纰漏。 于潜城头的了望兵大呼小叫,让守军以为清军又要开始攻城了。 李毅和朱大典登上城头,看着清军渐渐消失在山道中。 朱大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他们…他们居然真的撤走了!” 李毅想到某种可能,开怀大笑道:“杨国忠,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李毅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心情。 过于矜持是一种虚伪,也是一种无趣。 李毅真的很开心,心里就像被镇压在五指山五百年的齐天大圣重新获得自由那般舒畅。 为何会这样? 因为李毅看见了希望,看到了触手可及的希望。 “国公爷威武!” 贺渊带头呼喊,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拍上李毅的马屁,还拍的不漏痕迹。 当朱大典看见自己从金华府带出来的那些部下,也随着满城的义军大呼‘国公爷威武’时,兴奋的神色慢慢被严峻的脸色所掩盖。 对此,李毅神色淡定,举着千里镜静静看着清军撤离,并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 于潜城外的清军足有五万,其中满人就多达三万。 这样一支精锐,单单依靠于潜城的守军,根本不可能在野外击败他们。 如果于潜守军盲目追击,很可能成为打狗的肉包子。 李毅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战果,无需再冒险打一场结果难测的战役,他绝不会在一场锦上添花的战斗中消耗自己最精锐的兵马。 李毅心里很清楚,如果他手中无兵,无数人的眼睛都将盯上江南这片沃土。 一个时辰后,宁绍军斥候探明清军确实逃远。 李毅率督抚营和杨守壮所部五千降卒尾随博洛向杭州方向行军,虽然可能性极小,他还是担心博洛重返杭州城下。 临安城关系着清军往浙西的粮道,因此有清军在此据守。 博洛当晚二更时分到达临安城下,这时的临安城来了不少杭州来的清军溃兵。 博洛通过询问,对杭州城外那一战了解得越多,心中就越拔凉。 余杭、德清、湖州等地一晚上全部失守,如今,博洛所部清军面临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境地。 再加上多铎下落不明,军中士气下降到极点,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博洛无心再战,也不敢再逼近杭州,连夜率大军北上,准备从广德府退向南京城。 杭州城下,杨国忠严阵以待,他留了一半兵马在杭州城下正是为了防备博洛。 杨国忠很谨慎,不会让意外在自己手里发生。 李毅率督抚营百骑先赶到杭州城下,见到陈子龙时,陈子龙朝李毅深深鞠了一躬,喜极而泣道:“玉成兄!” 李毅的眼中也隐隐含着泪花,他把陈子龙扶起,轻声道了一句:“卧子兄!” 两人只是简单打招呼,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238章 再见陈子龙,多铎被俘虏 第238章 再见陈子龙,多铎被俘虏 李毅以为江南没有人比他还兴奋。 因为李毅为此刻准备了将近五年,从宣大到江南,如今终于看见了希望。 李毅不知道是否有人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境,他也无需别人共鸣,因为他现在是大明的越国公和江南总督。 现在的李毅有能力左右整个大局,不再像当年那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杨国忠看到李毅到来,拱手施礼报告道:“国公爷,今天晌午安定伯在横潦泾俘虏了多铎,如今正在押送来杭州的途中。” “哈哈哈,多铎这狗贼终于落入我军之手了!”李毅闻言大喜,然后对杨国忠说道:“这次你和安定伯可是立了大功啊!” 杨国忠谦虚回道:“这次能够取得大捷,全靠国公爷的谋划,属下不敢居功!” “你太谦虚了!”李毅笑了笑:“谋划再好,若无得力之人实施,一样不行,等战事告一段落,我会替你表功!” 杨国忠面露感激道:“多谢国公爷!” 人心惶惶的江南本以为要彻底沉沦,因为李毅的连番谋划,终于有了光复的转机。 广德府地界! 张定远奉李毅之命,率领精锐斥候尾随博洛所部清军来到这里,目的是监视博洛所部清军的一举一动。 这时的博洛一心想回南京,因为那里没有多少兵马据守,如果南京出了差错,那满清基本上就算是失去江南了。 到那时,他们怕是想逃回北方也成了奢望。 战后的于潜县城变得不再重要。 李毅派快马赶到于潜传令,命贺渊率本部兵马进驻临安,朱大典率军前往杭州,姚启圣率领经过血与火考验的萧山行营新兵进军湖州府。 四万萧山行营新兵在这近十天的守城战中伤亡过万,这里不少人是从松江府、苏州府渡海而来的老乡,各自收拾同乡的尸体,集中葬在于潜县城外的北山上。 李毅在杭州召见了柳随风。 两人密谈一个时辰后,柳随风顾不得休息,立马又重新踏上前往福建的旅程。 所有投降的明军降卒在杭州城外割掉辫子,他们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便随宁绍军杀向嘉兴府,准备攻打松江府。 按照李毅的布置,王之仁会率水师在黄浦江中接应。 李毅亲率大军北进,江南总督府统领正兵三万,义军两万,降军两万,共七万大军乘海船渡过黄浦江。 张名振则在吴淞卫所登陆,准备从侧翼配合夹击。 这几天,清军溃兵遍布江南,五花八门的消息四处传播。 李成栋知道多铎退向松江府,但一直没有接到他,一颗心不由揪的老紧。 黄浦江中船帆遮挡住江面流水,宁绍大军分批渡江,李毅手书一封命信使先送往李成栋处劝降。 黄埔江畔,李毅见到了陈靖玄,也见到了老对手多铎。 前天,陈靖玄等人在横潦泾岸边射杀多铎的亲兵后,见那个船夫在江心把小船翻倒。 没过多久,船夫把喝了一肚子水,如同死猪般的多铎拖上船,然后划到岸边。 当时陈靖玄身边只剩下六名从骑,怕在路上遇见清军大股溃兵,便把多铎剥去衣服,捆的像个粽子从小道押送向秦虎才收复没多久的嘉兴府。 陈靖玄命人向杨国忠报喜后一直留在嘉兴,反正宁绍大军要向松江府进军,他无需再折返个来回。 李毅见到陈靖玄,老远就伸出右手与他击掌相庆:“安定伯追袭百里擒得敌酋,这份本事着实令人佩服啊!” 陈靖玄谦虚地笑了笑:“国公爷谬赞,属下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李毅一边拉着陈靖玄往中军大帐走,一边笑道:“单靠运气可做不到这一点,安定伯有勇有谋,这次是立下大功了!” 李毅在军中将士面前毫不掩饰自己与陈靖玄的亲近,到江南后李毅变了许多,但对朋友无需虚伪。 陈靖玄如往常一样笑容满面,笑的很惬意,笑的很温暖,他不爱慕功名,但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可。 没过多久,中军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宪入门报告道:“国公爷,多铎带到了!” 李毅命亲兵给陈靖玄在右侧看座,然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投向大帐外。 数个呼吸后,两个宁绍军甲士押着多铎进来。 多铎浑身上下绑得结结实实,只有一双腿可以迈动,一条粗绳从他嘴中勒过,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毅起身走到多铎身边,抽出战刀砍向勒住多铎嘴巴的绳子。 不知是刀法不精,还是李毅故意如此,刀尖在多铎脸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像蠕动的蚯蚓冒出来:“多铎,我们又见面了!” 多铎怒目相视道:“李毅,你要杀就杀,休要废话!” “能把你留在江南,我很高兴!”李毅收刀归鞘:“你只该死在一个地方。” 多铎在扬州屠城,惨死的百姓过百万,这是多铎该承担的罪过。 对于多铎这样的人渣,李毅跟他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于是对那两个甲士吩咐道:“把他带下去。” 甲士得令,重新用绳子把多铎的嘴巴捆上,然后押送出帐门。 多铎出帐后,林宪领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百姓走进来。 陈靖玄起身为李毅介绍道:“国公爷,他就是俘获多铎的义士。” 李毅望着面容朴实的船夫,问道:“不知义士叫何名字?” 船夫扑通跪地,连头也不敢抬,眼睛盯着地面回道:“小人名叫陈四!” 李毅见陈四如此表现有些诧异,当即看向陈靖玄,见他点头确认无误才说道:“陈四,你擒下多铎算是立下了大功,你可愿意留在我军中?” 陈四垂着脑袋,抬起头看了李毅一眼,又很快低下来,用颤抖地声音回道:“小人只是个船夫,平日里从未杀过人,不敢为国公爷效力!” 李毅有些好奇问道:“你胆子不大,为何又敢擒下多铎?” 陈四神情有些惶恐:“那日小人不知怎么就脑袋一热……” “小人平日里守着渡口,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知道满人在江南杀了我们无数大明百姓。” “小人是松江府人,三个月前因为胆气不足,没能跟侯员外到崇明岛参加义军。” “但满人大将到了眼前,小人知道自己这条命贱,若能拼掉一个满人大将,那一定是值得的。” 陈四这话一出,中军大帐内立马变得异常安静起来。 第239章 江阴抗清三公,光复大半个江南 第239章 江阴抗清三公,光复大半个江南 大帐内的宁绍军甲士形象威武,气势逼人。 陈四在江中敢把多铎的船弄翻,但在这军帐中却是不敢抬头说话。 李毅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能以弱胜强击败多铎,正是有无数这样的百姓相助。 无论在浙东、在杭州,在徽州府,还是在于潜,李毅真正倚仗的是数十万朴实而又心怀大义的百姓。 李毅命甲士出帐,笑着对陈四说道:“陈四,你就留在我军中,我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置,不用上阵厮杀!” 李毅的语气很温和,生怕再惊吓到陈四。 陈四见李毅把说到这个份上,便接受了李毅的安排。 宁绍大军只用一天时间便渡过了黄浦江。 李成栋在松江府杀了近万百姓,心里害怕,没有被李毅的书信挽留住,带着两万清军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向应天府。 多铎迟迟不出现,满人溃兵和明军降卒都像失去了主心骨。 宁绍军借着大胜余威,一日进军六十里。 同时间,太湖义军乘势而起,先攻下吴县,再进逼苏州。 苏州、常州各县并没有多少清军驻守,百姓们胆子一壮便割去辫子,自发驱逐各地满清朝廷任命的官吏。 越是接近胜利,李毅越是冷静。 他为逆转大势等了多年,所以哪怕慢一点,也绝不容出现大的变故。 明军降卒是变数,义军也是变数。 在眼下这种局势下,打一场变数太大的战争是愚蠢的选择。 宁绍军经昆山、常熟绕太湖外围行军,李毅没有分兵攻取少数负隅顽抗的城市。 多铎的失败就是前车之鉴,在双方实力均衡的局势下分兵,这是自掘坟墓之举。 眼下各种流言都有,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多铎被俘,那就让时间来证明这些人的判断失误。 宁绍军做出进逼南京的态势,沿途不断收拢义军和明军降卒,终于在十二月八日到达江阴城下。 刘良佐早已撤兵离去,阎应元带着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出江阴城十里迎接李毅。 李毅没有走进沿途任何一座求降的城池,但江阴城不一样,这是他之前答应阎应元的。 越国公的大旗由远而近,威武的宁绍骑兵如同来自天庭的神兵。 江阴‘抗清三公’(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一同跪在李毅马前:“拜见国公爷!” “我来的还算及时!”李毅下马把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三人扶起:“幸亏清狗多铎配合,才没让我食言!” 同类人之间总有种惺惺相惜。 阎应元在江阴起兵,局势比杭州这边凶险百倍。 他这边以孤城牵制了刘良佐五万兵马,杀伤清军近三万,江阴义士之名早已传遍江南。 李毅很佩服阎应元,在李毅看来,如果自己处在阎应元的位置上,很可能无法比他做得更好。 阎应元微微一笑,朝李毅拱手请命道:“愿为国公爷先锋,收复南京!” “江阴义军损失不小,无需急于一时!”李毅命亲兵让出三匹马给阎应元他们,然后并肩前往江阴城。 走着走着,李毅突然问向阎应元:“阎游击,你可是与刘良佐有旧?” 阎应元在守江阴城之前只是个县衙典吏,守江阴时,李毅为他向鲁王请封为游击将军。 阎应元沉默片刻后如实答道:“末将到江阴前曾在京城认识刘良佐,他因此曾在江阴城下劝降,但被末将骂回去了。” 李毅指着远处千疮百孔的江阴城,意味深长地问道:“江阴义军视刘良佐为死敌否?” 阎应元霎时明白李毅的意思。 这是一道心槛,迈过去了,他阎应元从此就是李毅的嫡系了。 从道理上,阎应元知道李毅是对的。 但从情感上,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毅轻叹一声说道:“刘良佐对江阴军民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可轻易抹去。” “但当今天下大明势弱而清虏强大,我们如果不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如何能光复大明江山,如何能把清虏驱逐出大明国土?” 阎应元听了后,一咬牙说道:“国公爷,末将…末将愿意前去劝降刘良佐!” 李毅微笑摇头:“无需以身犯险,你只需修书一封送往镇江即可!” 宁绍军进逼镇江,击败小股明军降卒后,在常州府安营扎寨,与清军在镇江对峙,暂时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无论诸将如何请命,李毅稳如泰山,只让小股兵马出击,大军岿然不动。 收复南京已是水到渠成,但时机还没到。 朝堂决定战场,战场也能反噬朝堂。 李毅如果只是个纯粹的将军,根本无法取得像现在这样的辉煌胜利。 收复南京后,鲁王一定会迫不及待从宁波府城赶来南京,到时候,很多事情就不好处置了。 所以,李毅只能先等等,等柳随风从福建传来消息,也等阎应元给刘良佐的私信起作用。 宁绍军一下子收服大半个江南,许多府县无人管辖。 在李毅的安排下,江南总督府从萧山迁徙到杭州。 徐明义以清除各地清军溃兵为名,调集兵马接管各府县。 江南已经换了天地,但处在浙西山中的张存厚仍旧蒙在鼓里。 韩必先连续两次击败清军突围的兵马后,没有继续在山区设伏,而是率军杀到昌化城下。 得到江南剧变消息的韩必先,安排大嗓门的将士在城下大喊:“城内的人听着,多铎所部已在杭州城外被击败,他本人更是被擒。” “至于博洛,他闻讯之后率军逃向了南京。” “如今大明已经收复了江南,大明人只需杀死城内的满人,便可保住性命!” 张存厚初听之下大吃一惊,但细细品味之后却是丝毫不信,在他看来,明军的喊话内容太过夸张,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城外明军给的消息没有给张存厚带来担忧,倒是城中快要断粮让张存厚愁眉苦脸。 从前天起,城内的清军便只能喝稀粥度日,个个饿得脑袋发晕。 韩必先所部有张之维帮忙提供粮食,虽然吃的不算太好,但却顿顿管饱。 饭点一到,城外的炊香飘到城内,饿得发昏的清军闻到香味后个个眼睛发光。 张存厚曾组织部下突围,但明军降卒每突击到一半,在见到前些日子投降的同袍好好在对面后,很快就丢下兵器跪在路边。 韩必先对明军降卒的要求很简单,也很明确,杀死或者俘虏一个曾经的同伴便能免除责罚,接受他加入宁绍军序列。 第240章 攻破昌化城,张存厚甘当满清忠狗 第240章 攻破昌化城,张存厚甘当满清忠狗 又过了一个时辰后,张存厚蓦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于潜方向的炮声了。 这让他开始怀疑明军所说消息的真伪,在担惊受怕中,张存厚艰难地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了望兵向张存厚禀报,说城外的明军有援兵到来。 张存厚心头一紧,连忙到城头观望,当他看到一门门好似水桶粗的铁炮进入明军阵地时,他彻底慌了。 这种巨炮张存厚在杭州城下见过,原是南京城的守城炮,现在这些巨炮出现在这里,无疑说明城外明军昨天说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多铎大败被擒? 博洛望风逃向南京? 大明已光复江南? 如果这些消息属实,那自己该怎么办? 是继续负隅顽抗,还是向城外的明军投降? 张存厚现在很矛盾,不知道该如何做出这个事关前途性命的抉择。 韩必先并没有给张存厚太多考虑的时间,随着一门门巨炮进入早就布置好的炮兵阵地,他大声下令道:“开炮!” 随着韩必先的命令下达,十余门巨炮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把一颗颗硕大的铁弹轰向昌化县城。 第一轮炮击带着试射的味道,并没有给守城清军带来太大的杀伤。 但从第二轮炮击开始,明军炮击的准度就提高了不少,不仅杀伤了大量清军,还轰塌了昌化西城门。 到了这一刻,张存厚似乎除了投降已无路可走。 但张存厚终究心存顾虑,他曾经为大明效力,现在为满清效忠,到了今天还能再回大明吗? 张存厚不相信大明会饶恕自己的罪行,即使李毅答应放过他。 张存厚从明廷走出来,知道武将在朝廷说话的分量很小。 “罢了,罢了!” 张存厚心感凄凉,大明对武将刻薄寡恩,满清却以国士待他,让他自觉除一死无以为报。 望着惶惶不安的守城清军,张存厚气势汹汹地在众军中巡视:“弟兄们莫慌,博洛贝勒率领的援军要不了多久就会到了!” 张存厚这番举动稍稍稳住了军心。 可没过多久,明军派人前来劝降,说话之人都是前几天出城的明军降卒,也有不少出自汉八旗。 “多铎在杭州战败被俘虏了,本该来救你们的博洛逃向了南京,现在你们已经成了瓮中之鳖,何必在此寻死路?”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于潜那边的炮声已经停了很久了,知道为何会这样吗?” “因为你们的救兵已经逃走了,而我们现在使用的大炮,便是从于潜那边缴获运来的!” “……” 张存厚听着城外明军的劝降话语,再看向身边清军的异样眼神,心头不禁一慌,连忙命亲兵敲锣打鼓干扰城外的劝降声。 张存厚有了死战到底之心,但很可惜,城内缺粮越来越严重。 一连三天,韩必先只是炮击,坚决不强攻城池。 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他从俘虏口中得知了城内的虚实,二是李毅给了他命令需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张存厚。 第四天,明军炮击停歇没过多久,亲兵快步跑来报告:“总兵大人,昌化城内的清虏开始自相残杀了!” 韩必先脸露狂喜,连忙赶到昌化城西门外,只听里面传出大明人愤怒的喊叫以及满人绝望的惨呼。 城内乱成一锅粥,隐约有火光和烟雾闪现。 “这应该不是假的!”韩必先仔细听了片刻,对亲兵下令道:“集结人马,准备攻城!” 由于西城门和南城门已被大炮轰开,这次攻城无需使用云梯。 韩必先和方国安稍作商议后,各率本部兵马杀入城内。 这时,城内已是血流成河,满人正在和大明人火并。 韩必先和方国安督促部下先杀满人,再杀不愿丢下兵器跪地投降的明军降卒。 只用了一个时辰,明军便结束战斗,把昌化城掌控在手。 张存厚带着心腹手下一直在负隅顽抗,但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韩必先的亲兵擒住并送到韩必先面前。 这几天,城内的明军降卒一直在以稀可见底的米粥维持生计。 但满人呢? 他们暗藏了一批粮食,天天好吃好喝。 明军降卒发现满人的小动作后,立马向满人索取粮食,可不但没有得到粮食,反而被满人打了一顿。 兵变因此酿成。 张存厚尽管成了阶下囚,却是很硬气,见到韩必先时直挺挺地站着,坚决不跪。 可惜韩必先不是李毅,无需因为考虑大局而隐藏自己的愤怒,直接对亲兵吩咐道:“给我狠狠地打!” 韩必先的亲兵本就对张存厚这样的汉奸恨之入骨,现在得到韩必先的命令,立马一拥而上,对张存厚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张存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尽管疼得额头冒汗,却愣是忍住没发出一声惨呼。 对此,韩必先不但不心怀敬意,反而对张存厚更加鄙夷。 韩必先冷笑一声,对亲兵吩咐道:“把城内所有满人斩首示众,然后向国公爷禀告,就说是张存厚率部反正,屠尽昌化的满人之后投入大明。” 张存厚一口血从嘴边喷出,怒骂道:“韩必先,你…你无耻!” “无耻?哼!”韩必先冷笑回道:“我哪有你无耻,你叛国卖祖,甘为满人之奴!” 韩必先说完这句话后,没功夫和张存厚继续斗嘴,立马督促部下与方国安所部打扫战场,然后率军向广德府进军,他将与李毅在常州府会师。 至此,江南只有南京和镇江还归满清占领。 张天禄那厮得到江南剧变的消息后,从宁国府退兵至池州,做出随时渡江北逃的准备。 十二月中旬,十二万明军与八万清军在镇江对峙。 清军新败,满人和投降满清的明军降卒互不信任,军心隐隐有些涣散。 韩必先和方国安率军到达常州后,明军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但李毅没有急着进军。 江南的战局传向大江南北,柳随风也该快到达福州了。 南京对于江南的意义不仅仅是一座军事重镇,更是太祖当年设立的都城,收复南京的影响力甚至远胜过俘获多铎。 这是个美味无比的果实,李毅只要张嘴就可以吞进肚子里。 但对李毅来说,攻下这座城不难,忍住诱+惑不立即出手才更难。 这时的鲁王在等着进南京城,而多尔衮一定也在调兵遣将想要保住南京城不失。 为了更好地应对接下来的大变局,李毅现在需要有实力的盟友,为此他愿意与他人共同分享攻入南京的荣耀。 第241章 柳随风拜访郑芝龙,商讨李郑结盟之事 第241章 柳随风拜访郑芝龙,商讨李郑结盟之事 “浙江前往福建为何有这么多山呢?” 柳随风心中暗暗叫苦,这七八天他脚底磨出了一堆水泡,早知如此,他何必要从福州回到浙江。 原本是想给李毅报个好消息,没想到李毅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此刻,唐王封李毅为王已是顺理成章,甚至该担心李毅是否还会接受他的封号了。 江南战局的逆转让柳随风之前做的努力几乎全白费了,但他很开心,腿脚虽然疲倦,嘴中却恨不得哼歌。 弃鲁王,拥唐王,利弊各半。 加入唐王小朝廷,能让李毅有更灵便的行事空间,大明至少在名义上完成统一,暂时避免了内耗,但远没有在鲁王小朝廷自由。 不过,李毅既然做出了选择,柳随风作为幕僚,唯有为李毅做好这件事。 柳随风从杭州府快马加鞭往南,消息传播的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朱大典在李毅离开于潜后立刻命人往福州报捷,好让唐王有所准备。 从衢州府过仙霞关即可进入闽地,唐王封的南京提督杨聪一直在这里募集义军。 因为唐王小朝廷的内阁大学士不喜欢马士英,拒绝马士英入闽,这让杨聪的处境非常尴尬。 杨聪作为马士英的妹夫,无法与马士英撇清关系。 若不是杨聪的儿子杨鼎曾在南阳当过唐王的伴读,他不可能得到提督南京之职。 眼下李毅收复了大半个江南,杨聪有些看不清未来局势,连忙命信使前往宁波府城询问马士英该如何应对。 唐王小朝廷和鲁王小朝廷其实密不可分。 原先鲁王被满清压制在浙东一隅,唐王那时势大,可以忽略浙东鲁王一系。 李毅收复江南后,这个问题容不得再回避,就像天空出现了两个太阳,但大明只能有一个皇帝。 柳随风用了四天时间赶到福州,这里和柳随风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宁绍军获得的江南大捷已传到这里,但唐王命官府压制消息,当地百姓尚不知晓。 柳随风没有急着找刘忠,而是先走进镇海侯的府邸拜访郑芝龙。 柳随风在福州两个月,耳中每天都能听见郑芝龙的名字,他曾在街道上见过郑芝龙骑高头大马经过,但从未与郑芝龙面对面交谈过。 郑芝龙在闽人中算身材高大的了,黝黑的皮肤那是常年在海上飘荡留下的印记。 从外表上看,郑芝龙不像是传说中那么粗暴,反而很和气。 柳随风风尘仆仆,没来得及准备礼品,他来的目的本身就是一份大礼。 镇海侯府门口甲士把守严密,柳随风先送上名帖,过了没多久,一个身着青色锦衣的年轻人出来迎接。 那年轻人头发一丝不乱,挽成一个发髻在脑后,穿了一双木屐,手白如玉,全身上下好像被月华笼罩,极其洁净。 年轻人到近前恭敬行礼道:“柳总管,在下郑森(郑成功是其父郑芝龙投降满清后,隆武帝赐下的名字,又叫朱成功)。” 柳随风旋即反应过来,原来是郑芝龙的儿子,他以同样的角度鞠躬,还了一个大礼。 郑森从说话的语气到行为举止动作都很缓慢,像是在一场悠闲的会客:“家父命我来迎柳总管入府,请!” 柳随风客气回道:“请!” 郑森走在前面,木屐随步伐轻轻地撞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响。 郑森的腰很直,胸膛微挺,近乎是儒者标准的走路姿势,唯有腰上挂着的一柄倭刀让柳随风暗中留意。 进入郑府后一直顺中间大道走,沿途没见到闲杂人等。 往里走了两三百步,正对面是气势巍峨的会客厅,郑芝龙站在门口笑盈盈地迎接。 对向来自傲的郑芝龙来说,如果没有李毅在江南取得的大胜,柳随风当不起他这个大礼。 郑森与郑芝龙站在一起,两人就像是地府的黑白无常,对比鲜明。 郑芝龙虽然脸含笑意,但站在那里没动。 等柳随风行完礼后,郑芝龙才意味深长地问道:“柳总管才到的福州?” 柳随风点点头:“正是!” 郑芝龙微微拱手:“屋里请!” 郑芝龙、柳随风、郑森三人走进会客厅,分宾主坐下。 郑森亲自端上茶具,伸出白皙的双手冲茶。 柳随风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见郑森的手虽然白皙,但骨骼粗大,指尖的老茧才被修剪过。 郑芝龙似笑非笑地瞅着柳随风,说道:“柳总管在福州两个月,我一直繁忙也没能找个机会见一面!” 柳随风愣了楞,脸上微露歉意回道:“侯爷恕罪,这是柳某的罪过了,早就该来拜见侯爷。” “越国公现在好吗?”郑芝龙主动打开话题。 郑芝龙这几个月耳中塞满了李毅的名字,朝堂中有很多人拿他与李毅作比较。 他是唐王小朝廷的镇海侯,掌管福建的兵权。 李毅是鲁王小朝廷的越国公,掌管浙东的兵权。 两人的地位相差不大,但做出的事情却截然相反。 郑芝龙不屑理会那些腐儒的非议,但李毅如今的成功,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 郑森冲茶的动作稍稍停滞了片刻,但很快继续自己连贯的手法,今日他只是个旁听者。 柳随风微微欠身说道:“国公爷很好,我此次前来正是奉国公爷之命前来拜见侯爷。” 郑芝龙摆手向柳随风示意郑森才冲出的茶水:“柳总管请用茶!” 柳随风端起青花小瓷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口中很快被芳香填满。 柳随风眼神瞥过郑森,话语掷地有声:“我知道侯爷是个爽快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国公爷想与侯爷结盟!” 郑芝龙闻言眼眸一亮,随后衣袖往外一拂。 郑森会意自动起身,认真向郑芝龙和柳随风行礼,然后踢踏着木屐退去。 柳随风的目光一直跟住郑森的背影,直到他出门拐弯消失不见,才嘿嘿笑了两声,赞叹道:“侯爷有个好儿子啊!” 柳随风刚才说那句话时特意留意郑森,见他高抬冲水的茶壶竟然纹丝未动,年纪轻轻的郑森能有这份定力着实不凡。 郑芝龙脸上显出自得之色:“大木(郑森,字大木)在倭国长大,曾拜钱谦益为师!” 郑芝龙对郑森这个儿子确实很满意,郑森文武双全,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这几句闲聊很是巧妙,刚好岔开刚才的话题,让会客厅中出现短暂的安静。 第242章 郑芝龙的条件,满清的降卒危机 第242章 郑芝龙的条件,满清的降卒危机 郑芝龙性子急,立马话锋一转追问道:“越国公拥立鲁王,我拥立唐王,如何结盟?” 江南战局的变化让郑芝龙始料未及。 三四天前,郑芝龙还曾在私底下嘲笑李毅不识时务,妄想螳臂当车。 可短短几日间,李毅就俘虏多铎,带着宁绍军席卷江南,让他原有的计划完全泡汤。 柳随风在福州两个多月,与刘忠及唐王之间勾勾搭搭,郑芝龙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把这些当回事。 但现在局势变了。 不仅郑芝龙着急,朝堂中没人不急。 鲁王和唐王现在只怕是茶饭不思,两对眼睛都在滴溜溜盯着南京。 柳随风胸有成竹,笑着回道:“这个不是问题!” “侯爷与国公爷有一点相同,国公爷是武将,侯爷也是武将。” “唐王殿下之所以能在福州登基为君,是因为得到了侯爷的支持。” “鲁王殿下之所以能在宁绍登上监国之位,也是因为得到国公爷的支持。” “尽管侯爷和国公爷都为福州小朝廷和宁绍小朝廷的建立出了大力,但侯爷和国公爷都没能进入内阁。” “大明朝廷视武将如牛马,用的时候就牵出来,不用的时候就放在后院圈养。” “国公爷有心改变此等局面,因此想与侯爷结盟。” 柳随风一点点抛出干货,在他看来,要让郑芝龙这条蛇出洞不容易,诱饵先要给足。 “越国公的意思是?” “我之前在福州待了两个多月,侯爷想必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国公爷如今兵围南京却迟迟没有进军,正是愿与侯爷共享此刻的荣耀。” 这是柳随风给出的第二份诱饵,同时也有逼迫之意。 柳随风给出的暗示是,李毅与唐王早已达成协议,只要攻下南京,唐王必然会北上。 唐王在福州时,郑芝龙不把他当回事。 但此刻江南收复了,如果李毅统领的明军再归附唐王小朝廷,唐王立刻就会成为宝贝疙瘩。 柳随风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是邀请郑氏水军北上,协助守御长江防线。 清军虽败,但实力犹存,等满清缓过劲来,局势还有可能发生逆转。 此刻江南众志成城,如果能再得到郑氏水军北上相助,必定能守住江南不失。 当然,这句话不能直接说出口,否则便有了乞求之意。 郑芝龙没有立即接话,垂头开始沉思。 柳随风继续试探郑芝龙的底线:“侯爷,大明除了开国的功臣,再无武将封王,一直也没有武将进入内阁。” 郑芝龙抬起头来,给出自己的条件:“本侯要闽粤总督一职!” 福建已归郑氏,他以海贸起家,知道广东海贸的潜力远胜过福建,所以朝思暮想再得到广东总督的职位。 有需求就好办。 柳随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来之前他最担心郑芝龙油盐不进,或者畏惧满清如猛虎。 基于此,柳随风笑着回道:“这自然没问题,国公爷想要真正的提督江南,到时候也需要侯爷提供一份助力,只要国公爷和侯爷都入了内阁,还怕办不成这些事吗?” 柳随风来的时候,李毅并没有授权柳随风答应郑芝龙的这个条件,但柳随风还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 柳随风相信即使李毅在这里,即使郑芝龙提出更大的要求,双方也会很快达成协议。 所有的承诺都只是一句话,眼下只有郑芝龙能给李毅提供助力。 当今天下,军镇主导四方已成定局。 不管是唐王小朝廷还是鲁王小朝廷,一旦没了军镇的支持,那就啥也不是。 柳随风在镇海侯府待了许久,夜幕降临时,柳随风向郑芝龙辞别。 刚回到福顺昌驻地,柳随风便发现刘忠早已在那里等着他。 两人刚一见面,刘忠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说道:“柳总管,陛下想见你!” 柳随风笑着回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 柳随风的话还没说完,刘忠便摆手说道:“陛下一直在等你,我只是没想到你到福州不先去拜见陛下,竟然先去了镇海侯府。” 柳随风的神色不见丝毫慌乱,淡然道:“我之所以没有立即去拜见陛下,是因为我与陛下该谈的都已经谈过了,国公爷不会因为一场战事随意改变主意。” 刘忠听了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眼下唐王最担心李毅坐地起价,因为从李毅率军席卷江南开始,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了李毅手里。 江南地界。 随着清军大败,豫亲王杜铎被擒的消息传开,各地义军蓬勃而起,无数人剪去辫子投向常州府。 席卷江南之势已成,李毅顺势以江南总督府的名义对各地明军、义军进行整编,统称为江南军。 新整编的江南军战意高昂,包括杨国忠、韩必先、贺渊、秦虎、赵信、张定远等将领都在向李毅请战。 因为多铎被俘,因为江南迅速丢失,南京城内的清军尽管数量不少,但都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博洛率领满人和蒙八旗士卒坚守南京城,同时命李成栋和刘良佐在镇江布置第一道防线。 南京城内人心思动,每天可以看到一队队满人甲士在街道上巡逻,严禁行人说话。 洪承畴才到南京二十几天,还没得到施展才华的空间,便要面对如同山崩般的局势。 镇江府连续两天兵败,洪承畴急匆匆找到博洛,劝谏道:“贝勒爷,还请调刘良佐所部和李成栋所部到南京城外,或者让他们入城。” “若是继续放他们在镇江,只怕他们都将叛变投敌,凭白增添明军的实力。” 博洛听了后,绕有深意地问道:“洪大学士(多尔衮任命洪承畴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本贝勒听说明贼在宣扬大明人只要投降都不杀,这两人还值得信任吗?” 实际上,博洛已经放弃刘良佐和李成栋这两部明军降卒了。 从刘泽清的部下在于潜投降起,明军降卒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一般,成群结队地再投向明军,有些人甚至会杀死身边的满人当作投名状。 蒙八旗的根不在中原,无需太过担心,但清军南下时收拢的明军降卒却让博洛极为忌惮。 第243章 逼宫鲁王,负气而走 第243章 逼宫鲁王,负气而走 洪承畴洞察世情,最清楚刘良佐和李成栋的心理,继续劝说道:“贝勒爷,李成栋在松江府屠杀了一万多百姓,刘良佐在江阴也没少杀人,只要把他们召入南京城,他们绝不敢投靠伪明。” “可若是一直把他们留在镇江府,他们支撑不住之后,怕是会铤而走险投靠伪明。” 博洛听洪承畴这么一说,当即沉思起来。 好一阵后,博洛决定听从洪承畴的建议,下令放弃镇江府,命刘良佐和李成栋率军退入南京城。 驻守南京这样的大城,八万兵马一点也不嫌多。 南京过半的城防炮被多铎拆卸运到各处,如今都落入明军手中,这让博洛痛心不已,也让博洛对守住南京城少了不少底气。 博洛几乎才逃到南京城,就派八百里加急奔向北京求援。 可即使博洛求援得早,多尔衮调集兵马南下也至少需要二十多天。 考虑到南京城城高墙厚壕深,李毅率领江南大军围住南京城后,便命徐明义征集民夫把各地的巨炮征集到南京城外。 杭州城此时也极为热闹,各地的乡绅见不到军营中的李毅,便跑去找陈子龙或者到宁波府城以求谋得一官半职。 江南总督府,一道道命令被签发出去。 李毅把江南总督的官印交给徐明义,任由他便宜行事。 徐明义下达的首个重要命令,就是让江南军将士封锁各地的盐场,让福顺昌独揽盐贸。 原先的盐商仍然可以经营盐业,但必须要从福顺昌手中取盐。 近些年,福顺昌的经营一直由秦宁掌管,按照协议,秦家可以从福顺昌的利润中抽取一成作为回报。 前些年,因为江南总督府缺钱,秦宁干的都是赔本买卖。 坚守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回报的时候,虽然福顺昌独揽盐贸只是权宜之计,但表明福顺昌正式进入盐业这个富的流油的行当。 南京城被攻克之前,江南各地名义上还属于战区,归江南总督府统一管理,徐明义在抓紧时间布局。 鲁王这时已在宁波府城试穿龙袍,张之维、宋普等人都在做准备,只等李毅攻克南京,便请鲁王前往南京登基称帝。 十二月二十日,宁波府城来了一帮客人,也许是太高兴了,以至于放松了警惕。 鲁王不知道唐王的使者何时来到浙东,但此刻他已经不再担心唐王。 陪同刘忠同来的还有朱大典以及一千甲士,萧山行营的兵马全部北上,原来据守宁波府城的将士被张定远带走。 宁绍军在江南大胜清军之际,腹地宁波府城竟然不设防。 朱大典带来一千甲士,众人也没太在意。 刘忠先拜见鲁王,随后拿出圣旨:“陛下得知鲁王殿下收复江南,特来降旨以示祝贺!”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张之维、朱大典和宋普都在,钱肃和王绩等宁绍本地乡绅也都在,气氛立刻变得凝固起来。 鲁王如果接了唐王的圣旨,那就相当于承认了唐王为大明的皇帝。 朱大典率先打破僵局说道:“鲁王殿下收复江南有大功,隆武陛下颁下赏赐理所应当!” 众人一听朱大典的言语,这才发现形势有些不对劲。 朱大典这句话明显在偏袒唐王,他是鲁王小朝廷的内阁大学士,此番表态后立刻让现场的文臣处于混乱中。 张之维立刻反驳道:“收复江南乃是鲁王殿下监国的功劳,与唐王殿下有何关系?” “我可是听说了,唐王殿下的内阁首辅黄道周在徽州府兵败,还是越国公去收拾的残局。” “唐王识人不明,需立刻退下帝位,辅佐鲁王殿下登基。” 刘忠听了后并没有生气,淡然地回道:“张阁老此言差矣,陛下登基已近两月,江西、两湖、两广、云贵和四川等地都奉了陛下为君。” “如今清虏虽然兵败杭州,被迫退守南京,但其势力依旧极为强大。” “大明经不起内讧,陛下恳请鲁王殿下退下监国之位。” “众人皆知陛下没有子嗣,陛下愿意立鲁王殿下为储君,百年后把皇位传给鲁王殿下。” 刘忠这话一出,大殿内的众人意见不一,很快就争吵起来。 这么大的事竟然来的如此突然,众人很快想到南京城下的李毅。 钱肃心思缜密,率先问道:“越国公知晓这件事吗?”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马士英突然跳出来喝斥道:“此乃国之大事,为何要向一个武将询问,难道还想重蹈当年四镇之乱的覆辙吗?” 殿内众人虽然不待见马士英,但他进入内阁同时得到了方国安和李毅两人的支持,又曾是弘光朝的内阁首辅,说话很有分量。 马士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痛心疾首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等今天要是不接隆武陛下的旨意,难道还想陷大明于内乱吗?” 在场的十几个文臣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 鲁王像看戏一样,眼睁睁看着局势演变到这种地步,最终忍不可忍大怒道:“你们几人枉本王召你们入内阁担任大学士,这才刚驱走江南的清虏,你们立刻忘恩负义了。” 朱大典眼眸微眯,跪地说道:“微臣虽然对不住鲁王殿下,但微臣一心为大明计!” 马士英紧跟着朱大典跪了下来:“今天这件事不议下来,诸位先不要离开宁波府城了。” 鲁王继续怒骂道:“本王就是要离开,你能把本王怎么样?” 鲁王说完这句话,‘噔噔’‘噔噔’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大骂:“大不了本王再去台州过日子!” 在场众人没有人比马士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李毅的默许,朱大典怎么敢带兵进入宁波府城。 一个要脸的人很难在朝堂之争中获胜。 鲁王负气走出殿堂,马士英等人翘着屁股恭送。 朱大典也没想到鲁王这么好应付,见识不足则容易发怒,在争夺那个最高位置的路途中,怎能因为臣子的背叛放弃任何可能的希望? 这半年来,鲁王日日享受,对文臣武将近乎言听计从,今天各位阁臣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但江南的明军由李毅主宰,在李毅没有明确表态之前,鲁王本该直奔南京,当面向李毅求证,或者以南明监国的身份统领大军做殊死一搏。 但鲁王直接负气走了,奔向了台州。 朱大典当然不会去拦他,鲁王走得越远,他的麻烦越少。 李毅和唐王都对朱大典许下承诺,但逼君退位的名声太坏了,能这样平稳的解决而不动干戈,几乎是完美的结果。 第244章 得志便狂的朱大典,李毅开始攻打南京 第244章 得志便狂的朱大典,李毅开始攻打南京 鲁王走后,没有人再站出来发表发对意见,大殿内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刘忠身上。 刘忠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读了一遍。 众人仔细在听,不愿错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 等刘忠读完,所有人都是一个表情,似怅然,似解脱,似欣喜,似迷茫。 刘忠收起圣旨,朝殿内众人拱手道:“诸位,陛下认同鲁王殿下封赏过的官职和爵位。” “朱阁老、张阁老、马阁老和宋阁老仍然是内阁大学士,其他各位暂时仍居原职。” “等大军收复南京,陛下会另作封赏!” 刘忠这句话已在透露李毅与隆武帝早有协议,表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朱大典帮腔作势道;“从此大明只有一个皇帝,做臣子的当以国事为重,早日恢复大明江山!” 朱大典以隆武帝的阁臣身份说话,掩饰不住的嘚瑟,唐鲁归一,他将成为获取利益最大的那个人。 对于隆武帝和李毅来说,朱大典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人选,内阁首辅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张之维、宋普、钱肃等人都默不作声,他们昨天还在为鲁王登基做准备,没成想今天就变了天。 朱大典率军到此,不敢动鲁王,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为鲁王尽忠,未必会有多大危险,但日后再想在隆武朝谋求一个像样的位置恐怕就难了。 朱大典拱手对张之维说道:“还请张阁老为鲁王殿下起草一份退监国之位的诏书。” “哼!”张之维冷哼一声,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夫最近手臂有恙,执不了笔,你另请高明吧!” 张之维在鲁王小朝廷担任内阁首辅一职,辛辛苦苦奔波半年,到头来却被朱大典夺了好处。 张之维没有当面与朱大典撕破脸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做这等事情。 “你!”朱大典就要发作,转头看众人都以敌视的眼光在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朱大典忍住自己暴躁的脾气,看向马士英道:“马阁老,那由你来起草吧!” 马士英摇摇头道:“朱阁老,鲁王殿下在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威望颇高,我虽然在阁,但未掌实权,由我起草只怕不能让士子百姓信服。” 马士英极为精明,知道谁干了这件事就等同于站在了忠于鲁王的臣子对面。 功绩、声望极高的李毅都躲在几百里的南京城外,他马士英又怎么敢出头。 按照马士英的判断,李毅现在就是风向标,只需盯住李毅的意图,朝堂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朱大典环视一周,见众人都低下头去,当即冷笑道:“你们连这等小事都推诿,又怎能为隆武陛下尽忠?” 朱大典说完,转头对亲兵吩咐道:“拿笔墨纸砚来!” 战事尚未结束,众多文臣开始盯着将要收获的战果。 鲁王内阁的几个大学士本已憋足了劲,没成想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心中有失落在所难免,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所有人都还心怀希望。 十二月二十二日,四万郑氏水军誓师北上,战船阻塞住长江的流水。 满清苏州提督吴胜兆迟迟没有退走,等他回过味来已是来不及了。 被围困十天后,吴胜兆带着部下割掉辫子,向江南军求降,归入李毅麾下。 又是几天过去,各府县遴选的新兵也陆续赶到常州府。 李毅率领十五万大军兵临南京城下,与郑芝龙分水陆两路进军。 与此同时,多尔衮紧急调动京师十万卫戍兵马,以阿济格为帅,日夜兼程赶到扬州府地界。 数十万大军隔江对峙,唯有南京城内的守军人心惶惶,但无论是满清还是残明,都不愿意再打一场决战。 江南得而复失,经过剃发令的激化,民心与半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在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前,多尔衮不敢把压箱底的精兵再陷入这座泥潭。 李毅也不想这么早与清军决战,他麾下十五万大军半数是新募的义军,可以打顺风仗,但真要与满清十几万精锐决战,只怕力有未逮。 南京城外二十里,江南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李毅端坐首位,左侧为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秦虎、赵信、张定远、方国安、张名振、张大彪、顾三麻子、王之仁等一干旧将。 右侧为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吴易等义军统领,以及杨守壮、吴胜兆等降将。 这些人是李毅收复江南的功臣,也是他将要倚仗的力量。 如今江南的明军力量,除了方国安和王之仁外,其他人都直属江南总督府统管。 军议只进行了片刻,李毅便朗声下令道:“诸位,我军明天开始攻城,韩总兵攻南门,杨总兵攻东门,兴远侯(方国安)攻西门。” 江南各地的巨炮已集中运到南京城外,是该给守城清军一些压力了。 再者,郑芝龙快要到了,李毅要弄出点动静给他看看。 南京城虎踞龙盘,很快就在炮声中战栗。 李毅把一百多门巨炮都放在南门外,形成对城头炮火的压倒性优势。 铁弹轰开外围城门,守城清军像当初杭州城的明军一样,瑟瑟发抖地躲在城墙下。 不同的是,当时杭州城众志成城,眼下他们还需对城内严加防范。 江南军首日炮击就持续了整整一天,声势极为浩大,博洛强忍恐惧亲自在南城门督战。 半下午光景,一个亲兵急匆匆凑到博洛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博洛听了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又过了一个时辰,江南军收兵,博洛迅速返回府衙传令召见刘良佐。 今天刘良佐奉命把守西门,战事并不激烈,与方国安对峙舞了一场花拳绣腿。 刘良佐接到博洛的命令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立刻动身前去拜见。 等刘良佐到了府衙,有满人甲士把他安置在偏厢房等候,端上茶水,并没说博洛会什么时候接见。 刘良佐在厢房左等右等不见博洛召唤,院子里、长廊下又空无一人,这让刘良佐感觉有些发毛…… 第245章 离间刘良佐与博洛,清军撤离南京 第245章 离间刘良佐与博洛,清军撤离南京 又是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 两个盔甲鲜丽的满人甲士走进来,也不行礼,横眉竖目地对刘良佐说道:“贝勒爷要见你!” 满人对大明人一向趾高气扬,刘良佐早已习惯,急忙起身离开。 两个满人甲士一前一后,如同押送犯人一般把刘良佐带到府衙正堂外。 府衙正堂内点了蜡烛,两侧各站着一排威武的甲士,这架势好像即将开始三堂会审。 刘良佐心里直打鼓,进了正堂后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跪地磕头道:“末将拜见贝勒爷!” 博洛冷眼望着刘良佐,朗声质问道:“刘良佐你可知罪?” 博洛的话就像晴天里的一记霹雳,直轰得刘良佐‘外焦里嫩’,整个人愣住了。 好一会后,刘良佐才反问道:“不知末将有何罪过?” 博洛面露冷笑道:“江阴城内只有普通百姓,并没有明贼的正兵,本贝勒之前还在想为何你在那里三个多月没有丝毫进展,原来是因为你与明贼早有勾结!” 这话一出,刘良佐整个人如坠冰渊。 咽了一口吐沫后,刘良佐语无伦次地辩解道:“贝勒爷,末将是冤枉的。” “江阴城内有义军十几万,都是悍不畏死之徒。” “末将攻城期间尽心尽力,损失部下近三万,真的没有和明贼勾结。” “贝勒爷,末将……” 博洛不等刘良佐继续往下说,直接打断道:“你给本贝勒闭嘴!” 紧接着,博洛把桌案上堆积有两寸高的书信扔下去。 书信像秋天的枫叶片片落下,随风落在刘良佐的眼前:“近来不过十天,江阴城的明贼阎应元就给你写了超过十封信,他还感谢你对江阴城手下留情,让明贼援兵把粮草输送入江阴城。” 博洛这番话就像刀子一般刺入刘良佐的心脏。 刘良佐双手在空中飞舞,像是在抓救命稻草般想接一封信到手里。 但他的双手实在是颤抖得厉害,竟然一封信也没接住。 这些信刘良佐明明藏在军营中最紧密的地方,只有最亲信的家丁才知道,为何会落到博洛手里。 博洛望着刘良佐,冷笑道:“狡辩,再继续狡辩啊!” 刘良佐连连磕头,磕得额头殷红一片:“贝勒爷,末将曾与阎应元相识,所以他写信前来劝降,但末将对大清忠心耿耿,从未给他回过一封信。” 博洛听了后,脸上的冷笑更浓,他拍了拍,对亲兵吩咐道:“带人证进来!” 博洛的亲兵快步走出正堂,片刻后,他们押着两个血肉模糊的士卒走进来。 刘良佐扭头望去,从这两个士卒穿的衣甲来看,他们应该是自己营中的士卒。 博洛嘲讽道:“他们两个已经招了,你在镇江府驻扎时,阎应元曾经亲自到军营拜会你,你和阎应元倒是打仗打出交情来了!” 刘良佐这才看出来,这两人是他亲兵队中的两个。 刘良佐一颗心跌落谷底,又是连连磕头辩解:“贝勒爷请相信末将,末将是冤枉的。” “末将确实见过阎应元,但绝没有对大清生出过背叛的念头,否则末将也不会进南京城。” 刘良佐在战场上闯荡十几年,不知为何,自从降了满清后胆子变得越来越小。 “本贝勒知道你进南京城的目的!”博洛一张脸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对亲兵吩咐道:“来人,把这厮押入大牢!” 江南战役打到现在,满人和明军降卒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极点。 从刘良佐让阎应元进入他的军营并放阎应元离开那一刻起,刘良佐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李毅特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满人,他不知道博洛会如何处置这件事,但至少有一线希望能让刘良佐走投无路。 郑芝龙明天就要到了,南京城外的江南军加紧攻城。 这样做有做样子的成分,但李毅真正想要的是博洛主动退出南京,这对满清和李毅都是一个解脱。 李毅需要好生整顿兵马,安顿江南,准备练就一支能与满人野战的军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靠守城和偷袭侥幸获胜。 南京城的城防坚固,城内粮草储备充足,以江南军不到两倍的数量和称不上多强的战力,怕是围困半年也未必能如愿攻下南京城。 新募的义军士气涨的快降的也快,一旦在南京城外死伤惨重,这股劲头就没了,到时候将胜负难料。 更关键的是,李毅对郑芝龙没有信心。 从郑芝龙谋取闽粤总督的官职,就知道这人对内陆不感兴趣。 一旦局势转变为僵持或者恶化,郑氏水军极可能会再次返回福建。 在战场上可以幸运一次,但如果在战场上一直指望幸运之神的加持,终有一天要品尝苦果。 李毅喜欢幸运,但不想依赖幸运。 三更时分,李毅披了一件袍子站在距城十里处远眺南京城。 在李毅的记忆中,除了明太祖朱元璋,再没有人能从南往北北伐成功,而他想成为第二人。 江南的富庶让人满足,秦淮河畔消磨了众多文人士子的锐气。 李毅在思考,要如何做才能激起江南民众的雄心。 李毅背着双手踱步,半个时辰后他没有回兵营,而是在等待。 郑氏水军今天在吴淞口接受补给,比预想中到达南京要晚一天。 郑芝龙在磨磨唧唧,李毅知道他和洪承畴一直暗中有联系。 李毅不确定郑氏有没有把情报送入南京城,但只要郑芝龙想,一定能找到办法,就像李毅能让人在城内举报刘良佐。 在李毅的授意下,王之仁的水师在靖江岛和扬中岛严防清军渡江。 博洛如果今晚不出城,江南的战火不知要持续多久。 夜更深了,秋露渐渐平息了李毅所有的焦躁。 无论结果如何,李毅都只能承受,因为他的实力还没强大到可以主导整个战场的程度。 直到现在,李毅才得到一片能让他茁壮成长的沃土,只要给他时间,一定能培育出参天大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个信使在李毅面前翻身下马:“启禀国公爷,我军探子发现清虏大军从北城门离开,如今正往长江边赶去。” 李毅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吩咐道:“命韩总兵、杨总兵、张副总兵(张定远)各率本部兵马追击。” 信使得令,翻身上马快速离去。 第246章 大佬会晤划定势力范围,李毅给贺渊的任务 第246章 大佬会晤划定势力范围,李毅给贺渊的任务 南京城北门外,数万清军举着零星的火把出城,刘良佐随满人营同行,他的本部兵马被留在最后。 博洛审讯完刘良佐后,对城外明军能影响他的决策这一现象心生恐惧,再不敢在城内多待一天。 为了顺利撤离,博洛联系了张天禄,让张天禄率领芜湖和池州的水师顺江而下接应。 除此之外,博洛还和江北的阿济格联系上了。 阿济格在长江对岸准备了大小船只数千艘,只待江岸火光起,便立刻过江渡人。 稀薄的星光下传来厮杀声,清军安排李成栋所部和刘良佐所部断后,然后开始退向江岸。 李毅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回到大营。 这时整个大营一片嘈杂,义军的反应没有正兵那么快。 各部义军还在列队集结当中,这样的兵马也只能吓唬吓唬清军了。 江边的血战持续到清晨,满人登船离去,刘良佐所部被留在了最后。 天色放明时,负责阻击的刘良佐所部见满人扯帆离去,这才慌了神,各自跪地求降。 太阳升起时,南京城门大开,城内乡绅割去辫子,前往李毅兵营请降。 有些乡绅被洪承畴带走了,剩下的人没有被带走的资格,反而免去了背井离乡之苦 李毅没有急于进城,一直等到申时,郑氏水师出现在江道中。 郑芝龙和王之仁同时上岸,前往城外大营拜见李毅。 李毅与郑芝龙都是相互闻名已久,但见面却是首次。 李毅比郑芝龙要高上一个头,看上去比郑芝龙要年轻很多。 他们一个是威武雄壮的年轻将军,一个是精光四射的老者。 实际上,在他们两人眼中,对方都是老狐狸。 郑芝龙此番精锐尽出,身后跟着自己的心腹将领施福、胞弟郑彩和儿子郑森。 李毅军中将领也悉数在列。 “越国公!” “镇海侯!” 李毅和郑芝龙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亲热的程度就差来个拥抱了。 “镇海侯一来就吓走了南京城内的清虏啊!” “说来惭愧,我率军来晚了,没能赶上与清虏打上一仗。” “无妨,等到北伐之日,镇海侯必能让清虏望风而逃。” 李毅笑得很灿烂,灿烂的像毫无心机的少女,让郑芝龙一时间摸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镇海侯请入城!” “我寸功未立,怎敢当此荣耀,越国公先请!” 两人都在推辞,最终决定由韩必先和郑彩各率一队兵马并列入城以收复南京。 这是李毅卖给郑芝龙的一个人情。 至少在这一年内,李毅需要郑氏水师合作守住长江沿岸,并能就此朔江而上,收复芜湖、池州一直到安庆地界。 郑芝龙对这些地方不感兴趣,但李毅需要这些地方。 经过几次折腾,南京城已不复往日繁华,显得破败冷清,并没有百姓上街来迎接王师归来。 这座大明留都内的乡绅几个月前只顾着自己,几个月后也没什么变化。 清军离开时搜刮走了城内所有的金银财宝,有不少人正躲在家中暗自伤悲。 李毅和郑芝龙各派五千兵马入城,然后张榜安民,这是一种默契的平衡。 江南各地都可以归李毅所有,但南京不一样,这是在为隆武皇帝(唐王)回归做准备。 李毅和郑芝龙从一开始就很尊重对方,因为他们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东西,而且他们有着共同的阻碍。 到了府衙后,李毅与郑芝龙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共同确认了半个月前柳随风在福州达成的协议。 “闽粤归郑氏。” “除了南京外,南直隶和浙江归李氏。” 南直隶辖应天府、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庐州府、安庆府、太平府、池州府、宁国府、徽州府、滁州、和州、广德州。 其中,凤阳府、淮安府、扬州府、庐州府、安庆府、滁州、和州等地在江北,现在还在满清的统治下。 广东也自有势力。 李毅和郑芝龙的协议都只是两人的长远规划,但至少两人之间没有直接利益冲突。 郑芝龙没想在富庶的江南分一杯羹,李毅也默认了郑氏对福建、广东的统治。 徽宁池提督张天禄率军在上游护送博洛安然渡过长江,张煌言趁机率领义军收复宁国府。 满清在南直隶北方五府汇集了十六万大军,长江南岸则有二十多万明军。 这时,距离隆武皇帝驾临南京还有一些时日。 李毅命阎应元统领江阴义军驻守常州府,赵信率本部兵马驻守苏州府,王之仁守松江府,郑氏水师守镇江府,张定远驻守南京,其余大军在丹阳立营。 丹阳大营。 义军士气高涨,加入李毅的江南军后,正在学唱江南军前身宁绍军的军歌。 除常州府义军全归阎应元统领,杨国忠和韩必先这几天正在忙着整编规模庞大的义军,并着手对他们进行训练。 李毅的中军大帐,贺渊贼兮兮地溜了进来。 李毅看到贺渊后,招呼他到近前。 林宪见李毅有事要说,连忙走出大帐,亲自带人守在外头。 贺渊单膝跪地请命:“末将拜见国公爷!” 李毅点点头,然后吩咐道:“你马上率领本部兵马回浙东。” 贺渊没有多问,拱手道:“遵命!” 李毅眼眸微眯,问道:“知道我让你回去干什么吗?” 回浙东当然是保护浙东的安全,但李毅既然这么问,说明没这么简单。 贺渊抿抿嘴,没有乱说话。 李毅目光扫过帐顶,徐徐说道:“我听说鲁王去了台州,他能为大明退监国之位,是深明大义的。” “但我担心有些心底阴暗的人不能容他,你此去浙东之后只有一个任务……” 这时,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还没有发布,军中将领没这么快得到消息。 贺渊闪过一丝惊讶,很快恢复常态:“末将明白了!” 在贺渊看来,朝廷的争斗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知道自己没有韩必先和杨国忠那样的军事天赋,从李毅冒险救援卢象升起,他就下定决心一门心思跟着李毅。 不管大明换哪个皇帝,贺渊只认李毅做自己的老大。 李毅看贺渊拍打胸脯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加重语气叮嘱道:“切记,此事事关重大,决不可出一点岔子!” 贺渊本就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连忙应道:“末将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鲁王出事,愿提头来见!” 李毅起身踱步,低头走了好几个来回,方才摆手道:“你去吧!” 第247章 朝堂政治无交情,先封赏后进京 第247章 朝堂政治无交情,先封赏后进京 最近半年,江南来回换了两个主人。 也许只有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江南各地百姓踊跃支持李毅的江南军。 徐明义和陈子龙正在各地收取今年的田赋,江南总督府有令,今年的田赋只收五成,按照宁绍时的旧例,百姓可以自由选择缴纳银两或者稻谷。 第一个赶到南京的重要人物是朱大典,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隆武皇帝已经答应任命他为内阁首辅。 黄道周在徽州府兵败后声名扫地,眼下形势一片大好,也没人再来追究黄道周的战败之罪,但他无法再坐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 朱大典率一千甲士从广德府进入南京,大摇大摆想进入南京城,结果却被守城的将士拦住。 李毅与朱大典有旧,张定远不好出面,拦住朱大典的正是郑芝龙的从子郑彩。 信使飞马赶到朱大典面前,告知道:“永胜伯(郑彩)奉镇海侯以及越国公之命守卫南京,没有将令不许进入!” 朱大典乘兴而来却被当头打了一棍子,当即暴跳如雷,竟然把信使绑住,扬言要斩首示众。 郑彩闻讯大怒,点齐本部兵马出城,把朱大典的一千部下团团围住。 朱大典这才想起眼下鲁王还没有正式退监国之位,他这个内阁首辅还留在隆武皇帝的嘴边,郑氏依旧把他当作外人。 南京城下这闹腾了半天,近在咫尺的镇江府竟然毫无反应,李毅和郑芝龙都没有出面。 朱大典不敢当真斩了郑氏信使,无奈只好亲自前往镇江府,他先到丹阳兵营见李毅。 大明文臣和武将的地位不再像从前了,无论是李毅还是郑芝龙,明显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朱大典突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争到这个内阁首辅之位未必是好事,但该做的都做了,到了眼下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十几天前,李毅和朱大典才在于潜县城并肩战斗过,一听到朱大典前来拜访,李毅出大营五里迎接。 之前,朱大典做好了在于潜城头战死的准备。 但朱大典既然没死,大明又收复了江南,两人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那一天了。 “越国公!” “朱阁老!” 两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无法明白的说出来。 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谁先说出口,谁就更被动。 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就放在朱大典的衣袖里,但李毅还有反悔的机会,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朱大典单刀直入问道:“越国公收复南京,恢复留都,是重振大明的首要功臣,不知越国公准备何日迎圣上归京?” 李毅犹豫片刻回道:“眼下清虏大军还在江北,战事随时可能再起,我与镇海侯商议后,觉得眼下还不是圣上回到南京的最佳时机。” 两人都没有明说是哪个圣上。 朱大典有些不高兴,冷笑道:“圣上不畏清虏,愿意与军民共守南京!” 隆武皇帝已经给朱大典传过话,越早到南京越好。 这件事早些定下来,也能让隆武皇帝了却一桩心病,一天不把鲁王彻底击倒,隆武皇帝一天不能安心。 李毅摊开双手,表情似笑非笑道:“朱阁老,我们做臣子的难道还能阻拦圣上回京吗?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复江南,早在期盼圣上的赏赐了!” 李毅从衣袖中摸出一份名单,放在朱大典手中,接着说道:“我军中将领你都熟悉,可鉴别这上面的功劳是否属实。” 朱大典瞬间明白李毅的意思,封赏不到,别说是他这个未来的内阁首辅,就连隆武皇帝也别想进入南京城。 鲁王还在浙东,李毅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 朱大典鼓着嘴,胸口起伏道:“越国公,你这是在挟功自重啊!” 朱大典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与李毅这个武将商议行事,自以为已经给足了李毅面子。 但朱大典忘了,李毅也是有越国公爵位的勋臣。 “我这也是为圣上考虑,不让将士们对圣上寒心!”李毅的口气仍然很和善,不急不慢地又加了一句:“镇海侯的意思与我相同!” 朱大典藏在衣袖中的双手在轻微抖动:“你,你……” 李毅与郑芝龙竟然联手了。 这让朱大典觉得衣袖中费劲心机得到的诏书变成了一张废纸,难道这两人还敢拥立鲁王为帝吗? 事情既已说开,李毅也就不再多费口舌:“朱阁老回去面见圣上,我与镇海侯同在南京恭候陛下回京!” 朱大典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当即告辞快马加鞭离开镇江府。 隆武皇帝正在回京的路上,随行的有福建的十位内阁大学士,这十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如黄文清在担任浙江巡抚时与李毅水火不容,当然不能再随他北上。 还有些人在福建有些名声,但放在江南明显声望不足,需要自动退出内阁。 即便如此,这十个大学士加上浙东那四五人,数量也超标了。 大明从未有过这么多内阁成员,到了南京后必然要精简,但每个人都觉得被踢出去的人不是自己。 朱大典回到浙东的时候,隆武皇帝已经到了衢州府。 朱大典顾不得休息,又马不停蹄赶往衢州府迎驾。 隆武皇帝一行有近千人,与留在衢州府的杨聪所部义军汇合后,队伍扩充到五千人。 朱大典见到隆武皇帝后,把在南京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满脸不悦道:“陛下明鉴,李毅无礼,郑芝龙跋扈,军镇倚仗收复江南之功已成为大明的隐患!” “何止是隐患啊?”隆武皇帝暗自苦笑,他在福建就是郑氏的笼中鸟。 现在看来,到了南京不过是从一只笼子跳入另一只笼子。 隆武皇帝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里不能这么说,他不知道自己随意一句话会不会传入李毅和郑芝龙的耳朵里。 再说了,来日方长,慢慢想法子总能解决这个难题。 朱大典见隆武皇帝沉默不语,当即提醒道:“陛下,浙东的几位内阁大学士还在宁波府城,前往南京这一路上的守军没有接到李毅的命令,我们要想安然通过只怕没那么容易。” 隆武皇帝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思虑片刻后回道:“传张之维、宋普和马士英到徽州府,浙东的有功之臣朕当不吝赏赐!” 隆武皇帝说到这里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李毅和郑芝龙收复江南,理当封赏,他们恢复大明半壁江山,这是该封王的大功!” 第248章 李毅被封镇南王,安抚部下稳人心 第248章 李毅被封镇南王,安抚部下稳人心 朱大典听到‘封王’这个关键词,立马叩头劝阻:“陛下万万不可,没有封王之前,他们两人就行事肆无忌惮,若是封王,这两人岂不是会更加得意?” 隆武皇帝叹息一声道:“朕也是逼不得已,若不封王,李毅、郑芝龙岂会放弃鲁王而全力支持朕?朕甘受委屈,也是想让江南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陛下心胸宽广,体恤百姓,真乃圣明之君!”朱大典恭维一句,然后又提出异议:“李毅击溃满清二十万大军,有收复江南的大功,封王倒也勉强说的过去,但郑芝龙只是锦上添花,如何能封王?” 隆武皇帝闻言沉默了。 他不会只封李毅为王,顺带封赏郑芝龙正是存着让李毅和郑芝龙两虎相争的念头。 之后几天,福建来的几个阁臣还在为是否封李毅和郑芝龙为王一事争论不休。 宋普和马士英屁颠屁颠赶到徽州府,至于张之维,由于他怒气未消,现在正托病留在东阳老家,不愿奉隆武皇帝的诏书。 几个月前,马士英想入福建投靠隆武皇帝,被黄道周做主挡在仙霞关外,在宁波府城初始也吃了个闭门羹,直到得到李毅和方国安的支持才有了个容身之所。 马士英再见到杨聪时,两人暗中使了个眼色,都是一家人,说不出两家话,无论隆武皇帝还是鲁王,他们都打算相互扶持一番。 弘光朝时,马士英提携了杨聪。 现在杨聪攀上了隆武皇帝,当然不会忘记照顾马士英这个大舅哥。 黄道周不在,江南又是浙东人马收复的,福建的几个内阁大学士再见到马士英时,也没了之前的傲气。 马士英到徽州府两天,听这些人还在为是否给李毅和郑芝龙封王没完没了的争辩,实在忍不住了。 马士英向隆武皇帝进言道:“陛下,一年前弘光帝为争取吴三桂反清,赠封其为蓟辽王,如今以越国公李毅收复江南的大功,封王实在是众望所归。” 隆武皇帝早已火急火燎,实在是被这些阁臣劝谏的无可奈何,如今终于得到一个人与他的意见一致,就此命朱大典草拟诏书。 朱大典衣袖中还藏有鲁王退监国之位的诏书,犹如被架在火炉上,权衡片刻终于以内阁首辅的身份起草了第一封诏书。 十二月二十八日,刘忠到南京传旨,封李毅为镇南王,郑芝龙为延平王。 张定远和郑森同为京营总兵,杨国忠为杭州总兵,韩必先为苏州总兵,陈靖玄为徽州总兵,赵信为常州总兵,王之仁为吴淞总兵,方国安为芜池总兵,贺渊为宁绍总兵,秦虎为宁国总兵,张名振为崇明总兵,郑彩为镇江总兵,张大彪为舟山参将,顾三麻子为靖江参将…… 同时追谥卢象升忠肃,追究阉人高起潜之罪,在钱塘江畔斩首,命人暗中把首级硝好送给李毅。 朱大典得到李毅的认可后,把鲁王的退监国之位诏书布告天下。 隆武皇帝一行进入江南,同时命人往江西召黄道周回南京,又亲自手书一封招降满清江西提督金桓。 张天禄和博洛同时退出江南后,金桓成了满清在江西唯一的一支兵马。 当初,金桓之所以兵进赣州,是因为担心多尔衮趁机剥夺他的兵权。 江南剧变后,金桓一面给隆武皇帝回信,同时退兵南昌静观其变。 隆武皇帝重新踏入江南的土地,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路途可能坎坷,但心中仍旧免不了生出一种志得意满。 隆武皇帝当唐王时的封地在南阳,而当年汉光武帝刘秀正是在南阳振兴了大汉。 隆武皇帝即位之初,这仅仅是朝臣的一种满怀善意的愿望,没想到真成了现实。 李毅与郑芝龙同到广德府地界迎接,把隆武皇帝隆重迎入南京,正式昭告天下,定都南京。 之后几天,封赏请功者不断。 李毅却抽身而出,督促沿江兵马严防死守,不敢因此有丝毫懈怠。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在李毅看来,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更需要谨小慎微,若是被满清反过来逆袭,那就真的悲剧了。 隆武二年,顺治三年,一月八日。 李毅在丹阳大营召见江南总督府辖下众将,除贺渊因为得了李毅的任务在宁波府没有赶来外,其他将领都来军中集合。 鲁王退监国之位极其突然。 众将一直在军中集中精神防御清军,没想到浙东暗流涌动发生了滔天大变,一直追随李毅的将领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有些人难以接受。 张名振来不及等李毅召见,这几天一直在中军大营前转悠,就等李毅回来。 众将未到,张名振先来求见,林宪把他领入中军大帐。 张名振一见到李毅,立刻双膝跪地磕头道:“王爷,您一定要为鲁王殿下做主啊!” “为鲁王殿下做主?”李毅望着张名振,反问道:“如何做主?” 张名振抬起头来说道:“鲁王殿下对浙东文臣武将恩重如山,树义旗于危难之际,竟然在大功告成之际被唐王殿下摘了果子,这如何能让浙东乃至整个江南的军民安心?” 李毅把战刀扔在地上,“啪”的一声,黝黑的战刀在张名振面前弹跳而起,闪现出一截锋利的光芒。 李毅目光直视张名振,反问道:“你要本王怎么做?” “你以为本王想这样吗?” “朱大典有心上位,与唐王殿下早有接触。” “本王率军防备清虏反攻江南时,朱大典率军前往宁波府城逼鲁王殿下写下了退监国之位的诏书。” “江北有清虏,江南有郑氏,你要我再起兵祸乱江南吗?” 张名振闻言一愣,趴伏在地面上半天不发一言。 “本王对不住鲁王殿下,浙东也对不住鲁王殿下,但我们是为头上的发冠而战。”李毅伸手把张名振扶起来:“清虏未灭,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总要有人吃亏。” 张名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唉,为何吃亏的人偏偏是鲁王殿下!” 冷静下来的张名振明白李毅的难处,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心事重重地告辞离去了。 第249章 贪心不足方国安,李毅祭祀卢象升 第249章 贪心不足方国安,李毅祭祀卢象升 在李毅的计划中,所有的矛盾都要在军议之前解决,军议之后一切将尘埃落定。 张名振求见完后,下一个是方国安父子。 一个月前,方国安只要能获得徽州府的田赋作为军饷就会心满意足。 但方国安万万没想到,李毅的宁绍军竟然击败了多铎并攻下了江南。 李毅给方国安请功为芜池总兵,统辖太平府和池州府,辖区的芜湖和池州比徽州府要富庶的多,但即便这样仍无法让方国安满意。 浙江总兵的位置肯定无法要回去了。 按照方国安原本的构想,能在镇江、松江或者常州府有一个地方安身也不错,毕竟他在收复江南的过程中战功不小,怎么看也比王之仁的功劳大。 但环太湖几个富庶的州府现在是李毅的核心地盘,怎会让方国安再在此地横插一杠。 张名振离去后不久,方国安和儿子方科被召入中军大帐。 李毅单刀直入问道:“兴远侯,让你去芜湖、池州,你还满意吗?” 这句话当面说出来,方国安反而不好显出怨气。 “池州府和太平府镇守南京上游,地势险要,非兴远侯无法担此重任。”李毅表情严肃,不像是在恭维,其实就在恭维。 方国安冷哼一声,语带怨气道:“王爷麾下有杨总兵、韩总兵、陈总兵、秦总兵这等良将,我方国安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李毅也不生气,好言安抚道:“兴远侯莫要妄自菲薄。” “杨总兵、韩总兵、陈总兵他们虽然是良将,但劣势在于对江南不熟悉。” “清虏从池州府和太平府两地退兵不久,张天禄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方总兵此去不但要肩负镇守的重任,还需安抚地方民心。” “这两地的田赋胜过徽州府三倍,当足够为兴远侯养兵,都是为大明效力,当以收复江北失地为己任。” 方科在背后偷看父亲,见方国安一直闷闷不乐心中着急,但又不敢在脸上表露出来。 贪心不足蛇吞象。 现在不跟着势力如日中天的李毅,日后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去处了。 方国安慑于李毅的赫赫声威,终究没有勇气和李毅对着干。 不过,方国安离开中军大帐时面色阴沉,显然心里很不平衡。 宁杭运河! 几艘客船沿着河道摇摇晃晃的行驶,自李毅的江南军收复江南后,被压抑许久的运河航运有了复苏的趋势。 过来的商船运送粗铁、丝绸和瓷器等货物,回去的商船搬运各式各样的兵甲、火器以及才收获的军粮。 江南收复一个月不到,各地百废待兴,有些县城还没有确定县令,比不上浙江地界安定。 几年前,宁波府和绍兴府无法与杭州、松江等地相提并论。 但这几年,以舟山岛为中心的海贸逐渐兴盛,每年都会有十几批大海船驶向日本。 运过去丝绸和棉布,带回来粮食和银子。 除了日益繁荣的海贸,这里还有大明最大的军械生产基地。 一个月前,江南总督府下令,解除流落在浙江所有工匠的匠籍,把打造兵甲火器的工匠分成三份,分配给三个商号。 徽州府的商人陈应与带着筹集来的三十万两银子,在宁波府城挂牌鼎锐号,商人凌宏在绍兴府挂牌定云号,福顺昌秦宁新成立破虏号。 江南总督府总管徐明义公布,从今往后军队需要的兵甲和火器全交由这三家商号生产,由江南总督府用银子在这三家商号购买兵备。 工匠还像从前一样干活,只是监工从江南总督府的侍卫变成了三家商号自己的护卫。 这在大明乃至往前追朔历朝历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大明以往严格控制工匠,莫说允许商号经营兵甲,就是有人私自聚集工匠也要被当做谋反罪论处。 有人觉得新奇。 有人不以为然。 有人认为李毅的野心昭然若揭。 但这是李毅的命令,即使徐明义当初提出反对意见,也没能改变李毅的决定。 三家商号初始其实也没想着能借此机会赚钱,陈应与凌宏是想借此机会攀上李毅的关系,而秦宁深知李毅的行事作风,当然不敢对李毅的命令说出半个不字。 作为江南总督府真正管理实务的副总管,徐明义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江南各地官府正在奉命统计前几个月投靠满清,剃发在满清为官的乡绅名单。 眼下还在暗中策划阶段,不出一个月,这些乡绅将在徐明义的笔下倾家荡产。 牵涉的人物太多,既有赵志龙和朱国弼这样的勋臣,也有钱谦益这样的东林党泰斗,还有各地的富商。 镇南王李毅今年免除了百姓五成的田赋,如果再不想办法找点钱回来,大军就要断饷了。 收复江南后,再没有义军和正兵之分。 只要是朝廷的军队都要领取军饷,李毅仔细计算各地的田赋收入,才悲哀地发现富庶的江南养不了二十万大军。 多数田地都在乡绅手里,那些人无需缴纳田赋。 除此之外,江南蓄奴成风,许多百姓宁愿把田地献给有声望的乡绅,甘愿为奴以避免向朝廷缴税。 宜兴城。 李毅一身便装,带着赵信和秦虎等一干将领沿着山道行走,卢象升的坟墓就在前面。 这里从未像今天这样热闹过。 听说镇南王李毅要祭拜卢象升,不但隆武皇帝派来太监作为使者,内阁大学士马士英、浙江巡抚陈子龙,前鲁王小朝廷内阁首辅张之维都到了这里,郑芝龙也让儿子郑森前来。 卢象升的弟弟卢象恒、卢象晋、卢象观忙前忙后接待诸位朝臣,卢家又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周延儒的墓离卢象升幕不远。 卢象升这里是汉白玉的墓陵,四周有松柏环绕,周延儒那里却是杂草丛生。 自周延儒被抄家赐死后,周家彻底败落。 李毅把高起潜的人头摆放在卢象升的墓前,又摘下卢象升赠送给自己的战刀摆好,叩头低语道:“总督大人,时隔数年我终于为你复仇了。” “不仅如此,我还驱走清虏收复了江南,不枉您对我的一番教诲。” 陈子龙专门写了一篇祭文,洋洋洒洒读了一遍,倒是勾起在场众人心中不少悲意。 第250章 新内阁矛盾重重,开始清算汉奸 第250章 新内阁矛盾重重,开始清算汉奸 这场祭祀之礼其实也是李毅成为镇南王后,所属势力和亲近势力的聚会。 坐在李毅的位子上,想办一件单纯的事情已变得很难,即使李毅没多想,别人也会揣测,让李毅的叩拜更显得像一场作秀。 年轻的郑森一身白衣,到了这里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李毅。 郑森随郑芝龙到达南京,虽然走对了一步棋,但无法阻止郑芝龙被眼前这人玩弄在鼓掌之上。 郑芝龙只要福建和广东,实在是目光短浅,如果不能控制朝政,终将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朝政在哪里? 当然在南京! 郑森看李毅的表演,心中给出了一个评价:“乱世之奸雄!” 没有经历过那一场血战的人,不明白李毅对卢象升的感情。 不是常年跟随李毅的人,不会明白他的为人。 李毅当然不会知道背后有人在腹诽自己,即使知道他也不会在乎。 这天下有人爱戴他,也有人憎恨他,现在看来,还是爱戴他的人更多一点。 在长江两岸大军严阵以待中,南京城的大明朝廷慢慢走上轨道。 一月十五日,隆武皇帝在明孝陵祭拜,并再次举行登基大典。 与这一次相比,在福州的登基只能算是寒酸,江西、两湖、两广等地都派来了使者。 隆武皇帝正式登基后,封朱大典为兵部尚书,内阁首辅,黄道周为礼部尚书,张肯堂为吏部尚书,周应期为刑部尚书,马士英为户部尚书,郑宣为工部尚书。 原本工部尚书是给张之维留的,但张之维一直不奉诏,让隆武皇帝乐得给从福建带出来的内阁大学士多一个位置。 内阁缩编,除了这几个尚书外,其他人不再是内阁大学士。 黄道周到达南京,带来了金桓的求降书,金桓愿意剪去辫子重归大明,但求隆武皇帝封他为江西提督。 满清已经放弃江南,金桓要么投靠大明,要么退回江北,否则将面对四周明军的围攻。 一个月前,金桓收到了隆武皇帝的亲笔信,等了这些天后,见江南局势逐渐平缓,他才下定决心背清投明。 隆武皇帝很照顾黄道周,把他夸赞了一遍,毕竟黄道周是当年拥戴他为君的首功之臣,值得隆武皇帝信任的人不多了。 黄道周却没给隆武皇帝面子,他拿着金桓的求降书奔走了近千里路,但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容。 听小太监念完求降书后,黄道周义正言辞地劝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大明从未有过封武将为提督的先例,若封金桓为江西提督,天下武将必将效仿,天下必然大乱。” 隆武皇帝并没想到有人会当堂反对,他之所以让小太监读出来,正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隆武皇帝深吸一口气,回道:“黄阁老,眼下清虏大军在长江北岸集合,朝廷无法从江南调集兵马去征剿金桓了。” 隆武皇帝语意委婉,黄道周此番的态度让他没来由一阵厌烦,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当然无法再遵循先例。 对隆武皇帝来说,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把满清击败,保证满清对江南再无威胁,之后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军镇的威胁。 李毅和郑芝龙已经尾大不掉,他不介意多树立几个军镇,只有这些人相互制衡,他这个皇帝才能稳稳地坐下去。 黄道周一副犟脾气,坚持道:“陛下,江西总督万元吉正在赣州驻军,两广也可调集兵马北上。” 满朝堂的人都在听黄道周说话,朱大典忍不住了,语气尖酸道:“黄阁老如此坚持,敢督大军攻金桓否?” 这是当面揭人伤疤了。 黄道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嚅嚅半晌后,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 朱大典转向隆武皇帝,启奏道:“陛下,黄阁老德高望重,若能去江西督战,必定能击败金桓,请陛下恩准!” 隆武皇帝哪里还会让黄道周督战,连连摇头,他见自己最亲信的两个文臣也无法和睦,心中烦恼丛生,说道:“此事容后再议!” 李毅和郑芝龙以巡视江防为由,并没有参加朝议,但南京城的任何一点风声也逃不出两人的耳目。 朱大典此刻气焰嚣张,黄道周这样与他争斗没什么好下场。 马士英在内阁一言不发,每天向两位新封的王爷通报消息,他经历过江北四镇拥立的风波,知道这个朝廷究竟是谁在做主。 冬至过后,天气越发寒冷起来,江南战事没有变化,两湖却又掀起了大风浪。 两湖总督何腾蛟和两湖巡抚堵胤锡受江南战局鼓舞,调集收编的大顺残兵从湖南攻向满清占领的湖北。 其中,堵胤锡率军围攻荆州,何腾蛟率军兵进武汉。 果不其然,黄道周在十天后奉命离开南京,前往何腾蛟处督战。 隆武皇帝在黄道周和朱大典之间必须要做出选择,何况他现在也觉得黄道周有些不可理喻,他要借助黄道周的声望,但并不希望朝堂中有这么一个不知变通的人。 黄道周前脚刚离开,朱大典立刻启奏,要追究前几个月江南投降满清乡绅的罪过。 隆武皇帝初始不许,不愿再在江南掀起风浪,让难得安定的局势生出变数。 李毅听说这个消息后,以江南总督的名义也上了一道奏折,说投靠满清的乡绅残害江南义军、百姓,不追究不足以平民愤。 但为大局考虑,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把所有在满清为官的乡绅抄家。 户部尚书马士英紧接着上书表示支持,隆武皇帝见朝堂内外意见一致,最终批复了朱大典的提议。 对旧臣清算的同时,即是新臣巨富的时刻。 银子对朱大典有无穷的诱+惑+力,他这么做并非是为了李毅。 除了应天府李毅没有插手,常州府、苏州府、松江府、嘉兴府、湖州府和广德府,七府之内江南总督府的甲士横行。 徐明义的动作之快,让内阁都没反应过来。 朱大典才得到隆武皇帝的批复,七天之内,江南总督府抄了三百四十八户人家。 这些人家所有的家产、田契全被徐明义收入江南总督府,共三四千人被追捕集中在杭州府。 真正的首恶早已随清军退到江北去了,他们人走了,家中的银子和财物带走了,房子和田地却是带不走。 李毅没有杀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何必一定要见血。 各地趁机清查所有侵占军屯卫所土地的官吏,把那些土地重新收回,以江南总督府的名义租借给佃户。 第251章 重情重义柳如是,四处托关系救人 第251章 重情重义柳如是,四处托关系救人 浙江巡抚衙门! 一个面白如玉的‘中年书生’走进巡抚衙门的后院,她皮肤细腻光滑,虽然穿着儒生的衣服,但并不难看出是个女人。 “卧子兄!”柳如是的脖子依旧高昂,但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河东君!”陈子龙亲自把柳如是迎进来,他知道柳如是为何而来。 虽然事情很为难,但陈子龙对她无法避而不见。 江南这半年剧变,像一场海潮呼啸而过。 如今潮水退了,露出了很多人的屁股,钱谦益就是最悲催的人之一。 “卧子兄!”柳如是有些尴尬,那些话想说出口竟然这么难:“牧斋(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虽然剃发降清,但并没有做大恶之事,还望卧子兄能给钱家人留一条生路!” 柳如是是钱谦益的侍妾。 曾经,这是荣耀。 但现在,这却是耻辱。 因为曾经的东林党魁首如今在北京,在给满清高层屈膝逢英。 钱谦益剃发投靠满清后,柳如是再没见过钱谦益一面,但她终究是钱家人。 即使钱家人憎恨她,她还是钱家人,至少柳如是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几个月前,柳如是为联络义军通报消息奔波,现在又要为挽救钱家人的性命奔走。 “这件事太突然,我之前并不知情,而且我只是浙江巡抚!”陈子龙避过柳如是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神态表现得自然些。 陈子龙曾和柳如是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关系,他知道柳如是就算再疲倦,处境再艰难,也不喜欢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尤其是来自他的目光。 “是吗?”柳如是两根葱玉般的手指勾在一起,无意识地露出点小女人的姿态,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让陈子龙听上去有些不舒服。 “河东君不相信我?” “我相信,但卧子兄能否保全钱家人?” “据我所知,镇南王不会为难这些人,这件事一直由江南总督府的徐副总管处置。” 陈子龙说的是实情。 江南总督府和浙江巡抚的职权有重叠之处,但现在没有谁敢对镇南王李毅麾下的那帮强兵悍将下命令。 柳如是再次拱手,用半哀求的语气说道:“卧子兄,拜托了!” 柳如是性子好强,能做到这一步委实不易。 钱家人不待见她,在钱谦益身处北京期间,钱家人没少与她闹龌龊,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钱家人死在劳役营里。 李毅安排的很和善,但徐明义的处置有些冷酷,坐在他那个位置上,就是要给江南总督府当恶人。 陈子龙仔细想了想,说道:“钱家在常熟不属于浙江地界,我与徐副总管并没有太深的交情。” “徐副总管行事凌厉,并不好相处。” “我这边与他说,你再去找顾横波(顾眉,号横波),她现在是京营总兵张定远的夫人,而张总兵是镇南王的发小,在江南总督府地位颇高……” 后面的话无需挑明,柳如是也知晓会如何。 这事关系一家人的命运,但不到最后一刻,陈子龙不好直接去找李毅。 掀起“降清案”是内阁的决定,陈子龙身为浙江巡抚,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犯错误。 对柳如是来说,有这句指点足矣。 柳如是恍然大悟,说道:“该死,我竟然忘了眉兄,她现在可是京营总兵的夫人呢!” 找门路通关系也要找对人,没有陈子龙的指点,柳如是只会四处碰壁。 钱谦益降清,柳如是感觉生不如死。 钱谦益被抄家,柳如是成了水面浮萍,她总当自己是男儿身,但终究不是男儿身 事关紧急,每多拖一天都可能增添无数变数。 柳如是当即告辞,离开杭州巡抚衙门后,在运河边雇了一条小船往南京去了。 三天后,柳如是到达南京,这里比往日萧索了许多,不但见不到商旅,连难民也没有。 满清大军就在对岸,南京城每天要实行宵禁,朱大典担心满清的奸细混入,不许难民进城。 南京城内驻扎了两支兵马,郑森是京城左营总兵,张定远为京城右营总兵,各有一万五千人。 张定远每天并没什么事,多半时间待在兵营中,倒是家里一直热热闹闹。 十几天前,顾眉从绍兴府来到南京,总兵府门房一天能收到十几个名帖。 不只是陈子龙知道张定远在江南总督府地位颇高,想借助他的关系结识李毅的人不计其数。 顾眉性子豪爽,对前来拜见的老朋友不摆总兵夫人的架子,但对这些人明里暗里提出的要求一概拒绝。 原因很简单,顾眉知道自己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从此张府将不得安宁。 李毅是什么样的人,顾眉看不清楚,但她知道张定远是什么样的人。 只要她开口了,张定远一定会帮她去办,因为她的朋友就是张定远的朋友。 但她的朋友太多,能帮一个但帮不了一群,索性一个也不帮。 当然总有例外,当柳如是登门时,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再也无法推脱。 她与柳如是虽然不是姐妹,但胜似姐妹,彼此之间有同病相怜,也有相互欣赏。 柳如是进总兵府转了一圈,院子很大,侍女仆从不少,门口还有不少锐气逼人的甲士把守。 “眉兄,你真的是扬眉吐气了!” 如果别人对顾眉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定是酸溜溜的语气。 但顾眉知道柳如是不是,她不是那样的人,这是一种由衷的赞叹。 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她们在赞叹别人的同时,一定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惋惜。 “河东君,这边请!”顾眉知道柳如是突然登门一定有事。 柳如是在顾眉面前要比在陈子龙面前自在的多,很快就把钱家人被江南总督府拘捕一事详细讲述了一遍。 柳如是因为与钱家人闹翻,没有住在钱家,所以才逃过一劫。 顾眉很谨慎回道:“河东君,拘捕为满清效力官绅的家眷并抄家这是朝廷的旨意。” “牧斋名声太响亮,他本人又不在南京,钱家只怕难逃这一劫。” 她们这样出身秦淮河畔的女人对时局有一种比普通人更敏锐的嗅觉,若是普通小事柳如是开口来求,她必会爽快应下,但眼下这事让她很为难。 第252章 张定远答应帮忙,暗卫统领带来的消息 第252章 张定远答应帮忙,暗卫统领带来的消息 柳如是知道顾眉会错了意思,连忙解释道:“我知道钱家保不住了,只是想把那些人救出来!” 顾眉仔细想了想,答应道:“我会向夫君提及此事,你最近就留在南京城,有好消息我再来转告你。” “可怜牧斋,可恨牧斋!”柳如是贝齿轻咬,感慨道:“办完这件事,我就不欠他的了!” 柳如是不想与张定远打照面,说完这些事就要告辞。 “你且稍等!”顾眉起身说了一句,然后转身进入后堂,取了一张银票出来:“这是五百两银子,钱家遭劫你且拿去应急。” 柳如是嫣然一笑道:“你看我像是缺银子花的人吗?” 柳如是可以欠顾眉的人情,但不能欠顾眉的银子。 日落时分,张定远带着四个亲兵回家,同时还有一个十几岁的英武少年帮他拿着弓箭,那是张定远的义子,昔日白头军首领许都之子许义阳。 每次看见许义阳,都会勾起顾眉无尽的心思,她与张定远成亲两年,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孩子,但一直未能如愿。 许义阳先上来向顾眉见礼,随后扛着弓箭到侧院洗澡,他每天都会随张定远在军中闹腾得浑身大汗,身子骨越来越结实,长得像一头初生的小牛犊。 “夫人!”张定远脱下袍子挂在墙壁上:“今天又来客人了?” “嗯,河东君来了!” “柳如是?”张定远稍显诧意,他听顾眉说过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走了吗?” 顾眉接着这个机会把朝廷掀起“降清案”的详情给他说了一遍:“钱谦益往京城去了,钱家遭殃是罪有应得,河东君可是一直没有与钱谦益为伍。” 张定远静静听顾眉说完,皱眉道:“钱谦益虽然是东林党泰斗,但论骨气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顾眉顺势说道:“钱谦益就是官迷心窍,他一个文臣,没有在江南犯下滔天大罪,镇南王既然连吴胜兆都能招降宽恕,你去说说情,看能否把钱家母子放出来,给人家留条生路,也了却河东君一桩心愿。” 张定远答应得很干脆:“好!” 这是顾眉求他办的第一件事,并不违背他的道义。 “降清案”是李毅与朱大典合作在江南做出来的首件大事,在收获了众多财物和田契后,江南总督府并没把这件事看的很重要。 眼下江南总督府正在全力准备一件事关全局的大事——开科召幕僚。 这一次,李毅要走在朝廷的前面。 李毅之所以把那些降清文臣的家眷都收捕,既是惩罚他们,也是在保护他们。 江南各地都有抗剃发令的百姓家人死在满清之手,江南收复后,发生过多起百姓打死降清官吏家眷的案件。 当前首要之事是恢复秩序,即使是正义,也不能纵容私自寻仇。 李毅需要一个安定期,他需要为大军配备上足够的火铳和兵甲,他需要为将士筹备足够的军饷。 李毅需要时间,还需要银子。 满清在扬州府的驻军给南明制造了巨大压力,但其实也正是他需要的,朱大典和隆武皇帝都不敢得罪掌控军队的李氏和郑氏。 清理降清官吏的家产收获不小,但李毅真正的对手是大明的文人。 当然,要对付文人也不是现在,至少要等到满清无法威胁到江南腹地时他才能腾出手来。 就如一位猎手向凶猛的野兽投掷一根长矛,江南总督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了三百多户乡绅,这只是对懵懵懂懂的对手进行试探性攻击。 郑芝龙对南京城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他在等待翻过这一年,到时李毅就该兑现承诺了。 上弦月的月光十分皎洁,长江水道中每隔几里水路有一艘巡逻船在游动。 丹阳大营,孙镇就像一个幽灵般出现在大营外,林宪出营迎接。 军中多数将领都知道孙镇这个暗卫统领的存在,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地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孙镇如今是个小传奇,总会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林宪向孙镇打了个招呼:“孙统领!” 孙镇微微点头,背手走在林宪身后。 作为李毅的亲兵队长,林宪除了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等军中老人,连方国安这般人物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 孙镇却是个例外,他对林宪就像对自己的亲兵一样,但林宪不敢有一点不敬的念头。 走在孙镇身前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林宪自问心中无愧,但仍然觉得脊背骨发凉。 一般而言,小事无需孙镇亲自来大营面见李毅。 大帐四周虽然点缀着火炬,但其实里面并不太明亮,昏暗的光线下适合谈论阴暗的事情。 孙镇叩拜行礼,禀告道:“王爷,徐胤回信了!” 李毅瞬间来了精神:“他怎么说?” “清虏在山西和陕西胡作非为,民怨载道,秦鸿愿意起兵反清,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秦鸿愿意骑兵反清?嗯,这是好事!” “秦鸿把徐胤留下了,希望起兵时王爷能出兵北伐接应。”孙镇只是在陈述消息,究竟会怎么做一切由李毅决策。 李毅想了想回道:“你且让徐胤回复秦鸿,让他暗中准备,眼下还不是起兵的时候,至少要等到明年。”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山西大同处于北京城右侧,如果能举事,会直接威胁到北京城的安全,是满清必救之地。 秦鸿曾经和李毅交情不错,但时隔多年,两人各有际遇,他的话并不一定值得信任。 “遵命!”孙镇微微拱手,转身出了大帐。 孙镇离去时,仍然是林宪送他出营,远处传来巡逻将士的口令,他听着很顺耳。 暗卫统领的隐性权势虽然很大,但孙镇更喜欢待在这里,在阴暗中生活久了,特别怀念活在阳光底下的日子。 暗卫是个辛苦活,也是个技术活。 在孙镇看来,了解得隐秘越多,心中的畏惧也就越多,远不如在战场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痛快。 孙镇离去后两天,李毅把军务分派给杨国忠和韩必先,自己则带着一部亲兵前往杭州。 第253章 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皇帝想要抢先开考 第253章 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皇帝想要抢先开考 江南各地,军中将士四处张贴江南总督府将要举行招收幕僚考试的布告。 陈子龙和方以智担任主考官,徐明义参与其中,李毅选择这个时候回到杭州别有深意。 到了杭州地界,李毅没有进入杭州城,而是悄然隐入西湖边的宅子。 好几个月没见到家人了。 离家时,李毅是宁绍总兵,归来时已贵为镇南王和江南总督。 一家人在庄园外迎接。 林汐站在最前面,仪容端庄。 陈圆圆朝李毅嫣然一笑,望向李毅的眼神满是思念。 林汐第二胎为李毅生的是女儿,名字叫作李馨,小家伙长得非常可爱。 陈圆圆也挺起了大肚子,之前看到林汐生下一儿一女,她心中极为羡慕,如今她的孩子也快出生了。 镇南王别苑位置极好,正对西湖一角。 无论春秋冬夏,西湖像个身材秀美的女人,穿上什么样的衣服都会美艳动人。 科举的意义在于希望,给读书人进入官场的希望。 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在江南掀起轩然大波,江南总督府虽然有召集幕僚的权力,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养士子之心,已经超过隆武皇帝的忍耐力。 这是隆武皇帝的失误。 原本定都南京后就该开科取士,收江南士子之心,但现在被李毅走在前头了。 南京城内,隆武皇帝紧急召见几个内阁大学士。 朱大典最近才捞了一笔横财,心情不错,他的动作没有李毅那么快一下抄了几百户人家,但李毅很知趣,没有动应天府那些降清的文臣。 一个人吃独食免不了让人嫉恨,朱大典愿意在前面冲锋陷阵,李毅当然乐得其成。 最近只有一件大事,几位朝臣知道隆武皇帝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因此拜见皇帝后他们都恭谨站立。 隆武皇帝单刀直入问道:“诸位爱卿都听说了江南总督近日要开考取士了吧?” 李毅已经封王,但隆武皇帝只称呼他的官职,这透露了隆武皇帝心中真实的想法。 吏部尚书张肯堂听出皇帝的口风,启奏道:“陛下,江南总督开府之后虽然有收取幕僚之权,但公然开考取士不合规矩。” 隆武皇帝露出满意的神态,接着话茬道:“江南总督此举也是为了安抚江南民心,说起来这倒是朕的失误了。” “重归南京后,各地百废待兴,朝廷本该立即破格取士重开科举。” “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即便朝廷有事耽搁了,这事也该由朝廷主导。” “毕竟,由朝廷主导可要比一个江南总督府更能安定民心。” “所以,朕想借江南总督府开科的机会,由朝廷先主导开科取士。” 隆武皇帝说完后,伸手捋了捋浓密的胡须,静静等着阁臣们主动请缨。 可过了好一会,还是没人说话。 隆武皇帝渐渐有些不耐烦,突然有些想念黄道周了。 黄道周那老头有时确实不可理喻,但在维护朝廷正统上从来没有走过歪路。 眼前这些人都各怀心思,不愿开罪如日中天的李毅。 隆武皇帝语气变得严肃,接着说道:“开科之事决不能让江南总督府先行,江南总督即使想召幕僚,也要放在朝廷的科考之后。” 这件事不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在普天下的士子看来,没有比开科取士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朝廷在这件事情上被江南总督府抢在前头,只怕会有更多的士子向江南总督府靠拢。 出人意料的是,马士英挺身而出道:“陛下,微臣愿意前去与江南总督协商,让江南总督府先让半步。” 隆武皇帝颇感意外,随即笑道:“如此最好,你去见了江南总督,告诉他这事没有商议的余地。” 隆武皇帝在浙东选马士英和朱大典入阁,是因为这两人对鲁王都算不上忠心。 马士英在弘光朝让江南士子怨声载道,重新入阁后极其低调。 隆武皇帝知道马士英与李毅、方国安的关系都不错,但他也知道马士英与李毅并没有深层次的交情。 左良玉清君侧时,弘光朝廷对盘踞在宁绍的李毅防范严密,这样的隔阂一旦出现便很难完全消除。 隆武皇帝冷着脸表示了自己强硬的态度,有些事情可以让步,有些事情一旦退缩将成弥天大祸。 如果李毅不答应,隆武皇帝宁愿两败俱伤也要强行下旨终止此事。 因为开科取士是国家的根本。 李毅躲在杭州西湖陪伴家人,静等朝廷的反应。 西湖之畔是江南最好的修心养性之所,他躲在这里甚至生出一种不愿意再走出去的懒散。 冬日渐深,从年初征战到年底,满清和南明都需要时间来休整。 多尔衮没有做好南渡长江的准备,又不敢把所有的兵马集中在扬州府,便命博洛统率败军回北京城休整。 因为满清在江南的惨败,北面的蒙古和西面的山西都不安稳,满清必须要北京城布下重兵威慑。 这两处战事暂时打不起来,这时两湖替代了江南,成为第二处战场。 信使两天一报,把两湖的战报送到江南。 何腾蛟和堵胤锡统率近三十万大军发动了两湖会战。 与江南不同的是,满清在两湖战场处于守势。 何腾蛟率军顺流而下攻打武昌,堵胤锡率军围攻荆州。 李毅关注那里,但并不怎么上心。 何腾蛟是隆武皇帝用心拉拢过来的亲信,就算李毅想要前往助战,朝廷也不会给他兵进两湖的机会,何况他现在根本没那么大的胃口。 一张弓弦拉得太紧会有断裂的风险,唯有松弛有度才能长久。 义军在江南作战时,有守土抗剃发的激情,但要在江南之外作战,就需要细细打磨了。 一月底,马士英风尘仆仆赶到杭州。 各地前来缴粮的船只堵塞了运河水路,马士英在离杭州十几里路的地方上岸,走陆路前行。 一路看运河里的场景,马士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马士英身为户部尚书,却收不到一两银子。 隆武皇帝让马士英担任这个户部尚书别有用心,但他几经官场波折还能进入内阁,岂是被别人当做枪使的傻子。 若论玩弄朝政,如今那几个阁臣加起来也未必是他马士英的对手。 第254章 马士英试探陈子龙,李毅心中的担忧 第254章 马士英试探陈子龙,李毅心中的担忧 浙江巡抚陈子龙在水路接了个空,直到马士英到了杭州城外三里才知晓。 陈子龙出城迎接马士英并把他带入城,路上马士英说明来意,暗中向陈子龙打听消息。 马士英认为李毅现在绝不会冒着与隆武皇帝闹翻的危险,所以才主动请了这个命令。 有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只有看透形势的人才知道这就是送上手的功劳。 陈子龙很谨慎地回道:“这事实际上是江南总督府的方以智在主管,我只是挂了个名而已。” “王爷如今不在城内,他回来后一直住在西湖的别苑当中,马阁老明天可以亲自去拜见询问。” 马士英闻言一怔,好一会才问道:“对于朝廷开科取士这事,陈巡抚有何看法?” 陈子龙弓着眉头走了十几步后回道:“朝廷开科取士是大事,与江南总督府找幕僚不是水火不容。” 马士英试探着问道:“王爷愿意把此事放在科考之后吗?” 陈子龙摇头,不再多说。 陈子龙与李毅的关系太过亲密,有些话不好直说,无论对李毅支持还是反对,都会对刚安稳的江南产生巨大的影响。 至少,在解除满清的威胁之前,江南总督府的地位不可动摇。 不过,李毅近日的作为让陈子龙越来越无法安心。 武将太强,已有喧宾夺主之势,难怪皇帝不安心,他们这些文臣也多在观望之中。 马士英在杭州城中住了一宿,次日前去西湖边的镇南王府拜见李毅。 马士英特意挑准了时间,亥时出发,半上午到了西湖边。 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李毅并不在家。 柳随风出来接待到哦:“马阁老,王爷去西湖边散步去了。” 马士英很乖巧地回道:“无妨,我在这里等王爷回来。” 宰相门前三品官,马士英与柳随风是老相识,马士英初始与方国安联系就是柳随风出面的。 柳随风指向水波荡漾的湖面说道:“王爷最近常到西湖边游玩,有时候中午也不回来,马阁老要是有急事,不如随我去那边看看。” 马士英仔细观察柳随风的表情,稍作犹豫后点头道:“满清在江北驻扎大军,王爷视之如粪土,整个大明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马士英夸赞完,笑着朝柳随风一拱手:“有劳柳总管引路!” 秋天的西湖像一个才渡过人生最灿烂年华的妇人,虽然有些萧索,但依旧可以看出徐娘半老的丰腴。 柳随风走的很慢,马士英没有一点心思在沿途的风光上。 两人且走且说话,柳随风絮絮叨叨诉说李毅近日的操劳,江南各地缴纳的粮饷不足以供应军饷,将士们的兵甲与火器还缺了不少。 马士英只能频频点头。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见到前面有两个甲士站在一座小拱桥头。 柳随风快步走过去问道:“王爷在何处?” “柳总管!”两个甲士先见礼,再看马士英的衣着,知道是个大人物,指着前面说道:“王爷一刻钟前才从这里过去。” 柳随风显然知道李毅在这里,两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又见到十几个骑兵守在路边。 “王爷就在前面!”柳随风脚步加快,到近前命亲兵营前去通报。 那亲兵营统领年纪轻轻,站在那里不似其他人那般冷峻,开玩笑似地说道:“难得柳总管能找到这里。” 不一会功夫,林宪出来迎接:“王爷在里面!” 马士英随柳随风往里面走,他是朝廷的钦差大臣,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拜见李毅,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往里走了半里路,李毅正背身站立。 林宪停下脚步指向那里:“王爷在那!” 柳随风也随之停下脚步。 马士英独自向前,脚步踩着松软的土地上没有声音。 马士英见李毅正对着一座坟墓发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毅扭过头来说道:“马阁老,让你久等了!” 马士英松了口气答道:“哪里哪里,王爷好生惬意,让在下心生羡慕!” “西湖是个好地方!”李毅走到马士英身边,指着身后的坟墓:“岳武穆(岳飞)、于肃愍(于谦)两位太保安息在此,更让这里令人神往!” 马士英目光掠过,才知道这是岳飞、于谦的墓碑,两人都葬在西湖之侧。 “王爷忠君为国之心,可比两位太保!”马士英此话一出口,立刻后悔不已,岳飞、于谦的下场可是很不好。 李毅冷笑道:“我岂能与两位太保相比?” 李毅的笑容让马士英心底发寒,好像岳飞、于谦的命运已经在昭示李毅的未来。 前年,马士英是弘光朝内阁首辅,眼前这个人深夜到他的住处拜访,表示对大明的忠心,那时的他对大明也是一片忠心。 去年,江南剧变让很多人显露出原型,他挺过来了,但眼前这个人已经爬到离最高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王爷收复江南的功勋,与两位太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太保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于太保也……而我只怕死后无法葬在这么好的地方!”李毅语气不善,让马士英满肚子的话无法开口。 李毅说出来的正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心。 这条路走下去,不再受自己控制,不是他想如何或是不想如何。 这就像一片丛林,只有一个王者在食物链的最高端。 “王爷,江南百姓会记住你的大恩。”马士英干笑一声,然后转入正题:“我此来是奉陛下之命。” “陛下有何吩咐?” “王爷准备开考取士,陛下也准备开科取士,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江南总督府把开考的事往后推一推,等朝廷科考之后再进行。” “朝廷何时开科,我怎么不知情?” 朝廷中有什么事能瞒过眼前这个人的耳目? 马士英索性闭嘴,他只需等待李毅的决策。 李毅两年前能顾全大局,不同左良玉联手清君侧,今天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与朝廷公然对抗。 李毅在揣测隆武皇帝的心思,也有很多人在猜测他的心思,这是身居高位者必须要承受的结果。 第255章 对皇帝的初次试探,徐明义转为正职 第255章 对皇帝的初次试探,徐明义转为正职 李毅与马士英并肩行走在布满软草的路上。 过了许久,李毅伸出两个手指头对马士英说道:“两个月,本王推迟两个月,两个月后本王必须要开考取士,江南总督府急缺人手。” “好!”马士英松了口气,他赌对了。 这是一次试探,李毅在测试隆武皇帝的底线。 开科是好事,但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 朝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开科取士难度极大,如果其间再出现什么岔子,会让朝堂的威望荡然无存,希望那时不要有把柄留下来。 马士英得到确切的答复后,当天就匆匆从杭州返回南京。 几天后,消息传遍江南,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变成朝廷开科取士。 不得不说,眼下南明朝廷的号召力要比江南总督府大得多,各地士子纷纷赶往南京。 江南总督府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运转。 李毅前往杭州,召见徐明义、柳随风、方以智、姚启圣等幕僚,以及秦宁、唐钰、陈应、刘吉、凌宏等一干商人。 几个月间,福顺昌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借着江南总督府的便利,秦宁近乎垄断了盐贸,同时兼营粮食、棉布和丝绸。 秦宁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这让唐钰、陈应、刘吉、凌宏等人十分眼红。 “火铳二十两银子一杆,链子甲三十二两银子一副……”李毅仔细看徐明义在几家商号收购武器清单的价格。 从短期来看,把兵甲和火器外包给商人做会增加江南总督府的财政压力,但这条路才是他最长远的布局。 金钱的诱惑无人可以抵挡,那才是世间万恶之源。 从现在开始,兵仗局和军械局将只作为监工和验收。 李毅需要一个蒸蒸日上充满活力的江南总督府,而不是被紧紧束缚,被鞭子抽打前行的江南总督府。 李毅望着几个富商,问道:“这个价格你们有钱赚吗?” 陈应和凌宏交换了个眼色,朗声回道:“有!” 徐明义把他们压榨得很厉害,但还是有一些利润。 “生意就是生意!”李毅把清单放下:“你们的目光要放长远些,本王可不希望只过半年就听说你们破产的消息。” “不会!” “不要只盯着眼前这几种兵器,本王听说广东出现了新式火器,只要你们能制造出来,甚至城防大炮江南总督府都可以从你们那里采购。” 李毅在军火制造上放手是形势所逼,也是在释放一种信号。 在江南总督的治下,没有生意不能做。 有些牢笼李毅暂时无法用自己的力量打破,所以释放出一个更可怕的魔鬼。 贪婪是人性最大的弱点,但也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源泉。 眼下的火器制造不算复杂,几位东家正在推动熟练的工匠招收更多的徒弟,只要干这个能赚到养家糊口的银子,会有更多的人从事这个行当。 一连听了两天的汇报,李毅心里渐渐有了底。 柳随风不久前把江南总督府总管一职让给了徐明义,专心成为李毅的智囊,虽然没了实职,但他的‘江湖地位’不减反增。 徐明义之前虽然只是副总管,但却做着总管的事,如今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作为江南总督府的总管,徐明义的脑子就是一本账册。 这次抄了三百多大户,江南总督府一两年的花费有了着落,徐明义并不是完全认同李毅的主张,但他有他的权限。 诸般事了,几位东家返回浙东,陈应为了方便运输粗铁,正在准备把火器制作工坊从宁波府搬到杭州府。 徐明义见李毅心情不错,独自一人请见,准备禀告一件事情。 开口时很为难,但这件事情让徐明义办起来更为难。 钱谦益的名声太响,徐明义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必须要请示:“王爷,五天前张定远给我传来书信,为常熟钱谦益的家人说情。” “什么?”李毅颇感意外:“定远怎么掺和进来了?” 如果陈子龙说情,李毅一点也不奇怪,可张定远就有些奇怪了,毕竟张定远和那些文人可是毫无交集。 难道是顾眉? 徐明义默不作声,他知道这是大忌讳。 也就是张定远与李毅的关系特别,如果别的军中将领敢为此事出头,一定要倒霉。 “谁说的情?”李毅看向徐明义,徐明义既然敢向自己禀告,一定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半个月前,柳如是曾经来杭州拜见陈子龙,后来陈子龙隐晦地向我提及过此事,我近日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定远就给我来了书信。” “柳如是?”李毅想起那个女子,那是极少数他一见之下能在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女人。 徐明义有些不安:“柳如是是钱谦益的侍妾,总督府的将士去常熟抄家时她不在钱家。” “坊间有传闻,她与钱家人相处的并不和睦,钱谦益剃发北上后,她就与钱家人断绝了关系。” 李毅沉吟良久说道:“竟然定远开口了,你就把钱家人放了,你回信给他,让柳如是亲自来领人。” 李毅这么做正是要告诉张定远,此事他已知情,并且下不为例。 收复江南后,江南总督府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简单。 让柳如是来领人,这是对钱家的羞辱,至少在柳如是看来是这样。 柳如是虽是钱家的侍妾,但曾是烟花女子,江南总督府让她亲自去领人,免不了又会惹来一阵流言蜚语。 不过,人要看清楚形势。 曾经的东林党魁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柳如是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钱家人就在那里,那和她有关系吗? 当然有! 柳如是仍然穿了一件宽松的儒生衣袍,把诱人的身材遮掩得严严实实。 她先来到巡抚衙门,再见到陈子龙时,已找不到曾经的亲切。 江南还是那个江南,但人已经变了。 一年前是马士英掌权,现在是江南总督府管事,东林党之人一直没有真正掌控这片土地。 前些日子,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在江南引起的议论和风波,让江南的士子开始分化。 虽然最后以朝廷开科取士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束,但有些人开始意识到,镇南王李毅是一头不受朝廷控制的猛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李毅需要真正能为江南总督府做事的人,如果道不同,注定要走到对立面,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走在一起。 第256章 徐明义的手段,李毅被弹劾 第256章 徐明义的手段,李毅被弹劾 “河东君!” 陈子龙很高兴,他以为这件事终于解决了,对钱家也是有个交代,即使不算柳如是这层关系,他与钱谦益也是朋友。 “卧子兄!” 柳如是态度很冷淡,她有自己的理由去讨厌一个人。 就像江南东林党有不少士子把松江的几社看做是朝廷的叛徒,也许是陈子龙、许孚远和夏彝等人得到了那些人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陈子龙见她兴致不高,没有多想说道:“你先歇息一下,我这就联系徐总管,明天去领人。” 劳役营在杭州城北的余杭地界,男人在搬运各种物资,女人则被集中起来纺纱织布。 劳作的工坊属于福顺昌的产业,徐明义与秦宁是多年的老朋友。 陈子龙亲自陪着柳如是到劳役营外,守卒拦住去路,不一会功夫,徐明义亲自从里面走出来与陈子龙见礼。 柳如是第一次见徐明义,这个闻名已久的江南总督府总管站在那里,浑身像在散发着刺眼的光芒,让人难以挣开眼睛。 那是一种不屑于掩饰的骄傲,也是对周边庸庸碌碌凡夫俗子们毫不留情地碾压。 “难怪陈子龙不愿意与这个人打交道。”柳如是站在那里,知道徐明义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自己。 这样的人怎能主管江南总督府? 至少,大明的官场容不下这样的人。 但在江南总督府,也容不下大明官场那些得过且过的官吏,其中八成的原因要归到眼前的这个总管身上。 徐明义的行为举止,说话语气,无一处不在显示出干练:“陈巡抚请稍候,人马上带到!” 陈子龙点头回礼。 不一会功夫,劳役营的木门打开,三十多个男女老少相互搀扶往外走,兵丁提着鞭子在后面驱赶。 女人还能好点,男人身上无一不是伤痕累累。 监工们下起手来可不认他们是谁的家人,他只知道事情要是不能按时干完,麻烦就大了。 徐明义让开正中的道路,对柳如是说道:“一个一个认人,是钱家的人带走,不要认错了。” 柳如是躲避不开,只得站出来挨个辨认。 钱家人垂着脑袋从如狼似虎的士卒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垂着脑袋一直往后缩,最后才从柳如是面前走过。 “这是钱家的大公子!”柳如是巴不得立刻结束这场闹剧,她与钱家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袒露在这些人面前。 如果说来之前,柳如是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那么现在她觉得这是一场羞辱。 那年轻人在柳如是面前突然停下来,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娼妇!” 柳如是愕然,脸上迅速变得涨红,娇柔的身躯晃了晃。 “娼妇!”钱谦益的儿子钱园又骂了第二句,这次声音很大,徐明义和陈子龙都听清楚了。 柳如是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知道钱园为什么骂她,她却无法为自己辩驳。 在钱谦益到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她因为国亡家乱的现状,生出放纵不羁的念头在外找了情人。 而在明军收复江南那些混乱的日子里,钱园把她的情人杀死了。 “我本就是妓女,骂我娼妇也没什么不对!”柳如是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徐明义看着僵持的两个人,突然朝后面努努嘴。 两个兵丁冲上来,分别把钱园的肩膀夹住,一个人对钱园的嘴巴狠狠地抽起来。 只两三下,钱园的嘴里便多了许多碎牙,鲜血也随之溢了出来。 柳如是看到这一幕,不禁捂着嘴巴,而她左侧的老妇人则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叫扑上来。 陈子龙大惊失色,连忙开口阻止:“徐总管不可!” 徐明义命士卒住手,问道:“他可是钱家人?” 陈子龙点点头:“是,我认得他。” “我还以为他是假冒的。”徐明义说的很轻松,钱园这会已经瘫倒在地面爬不起来。 柳如是想上前搀扶,但又不敢靠近,她一向被喜欢风花雪月的文人环绕,哪里见过这般粗暴的士卒。 都是那一句骂语引发的风波,陈子龙怕出乱子,连忙向徐明义告辞,与柳如是带着钱家人离开劳役营。 徐明义目送这些人离去,嘴角泛出一丝冷笑,他那几个巴掌是打给陈子龙看的,江南这场戏才开演。 “降清案”只牵连半成不到的乡绅。 徐明义盘查了江南的土地后,认为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将是必行之路,否则富庶的江南也养不起二十万大军。 做好人可干不了这件事。 做好人也无法为江南总督府理财。 因此,江南总督府收缴的每一两银子,都沾染了过去偷税富户的血泪。 时间很快到了二月,满清从扬州撤走一大半的兵马,南京城又变得热闹起来。 柳如是回到南京,越来越多她曾经熟识的人来到这里,有些人是为了参加科举,有些则是为了谋取一官半职。 柳如是憎恨满清,但对收复江南的李毅也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经历了前几天的那一幕之后。 南京士子成群,有人找上了她,她的声望是一种粘合剂。 继开科取士之后,明年朝廷该将各地田赋收归的说法又在朝野蔓延开。 首先提出这个说法的是吏部尚书张肯堂,但户部尚书马士英这一次没敢像前次那般抢风头。 朱大典自以为涨声望的机会来了,便亲自站出来为这事张目。 借助各地士子集中到南京参加科举的机会,各种说法沸沸扬扬,内阁大学士们则是带头哭穷。 有人公然弹劾镇南王李毅私自侵占各地的粮饷,但这份弹劾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很快被压了下去。 李毅身在杭州,才送走范永斗的信使。 范永斗看到李毅在江南力挽狂澜后,又起了小心思,便派心腹来探探口风。 范永斗在李毅收复北境的计划中占据重要一环,也就没有拒绝范永斗的示好与试探。 至于南京城内的风波,李毅隐约有些不安,他没想到争斗来的这么快。 这一切背后都藏着隆武皇帝的影子。 难怪隆武皇帝会选择朱大典担任内阁首辅,李毅与朱大典并肩战斗过,但眼下已经成了对手。 朱大典行事毫无顾忌,再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坐下去,对李毅以及李毅建立的势力会是个大麻烦。 第257章 支援两湖有无必要,隆武皇帝拒绝李毅请战 第257章 支援两湖有无必要,隆武皇帝拒绝李毅请战 朱大典是一杆锐利长枪。 李毅和隆武皇帝都想使这杆枪,但朱大典最终选择了站在朝廷那一边。 何腾蛟兵围武昌,堵胤锡连日攻打荆州,明军在两湖的战事进展很顺利,这也许是隆武皇帝敢再搞出点动静的底气。 如果明军再收复荆襄,南明与满清将处于僵持之势,这可不是李毅期望出现的局面。 隆武皇帝登基后首次科举如期举行,李毅的目光一直盯着两湖,派往江北的斥候把清军的动向送往江南。 如今堵胤锡在荆州城下打的很辛苦,这场战事不仅仅干系到两湖,更牵涉到李毅后续的策略。 柳随风常陪在李毅左右闲逛西湖,他们相识多年又常常对弈,彼此都能猜到一些对方心里的想法。 “也许我该派兵前去支援两湖!”李毅好像很难做出决定。 “王爷如果真想派兵支援,谁又能拦得住?”柳随风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两湖战局的失败更符合李毅阵营的利益需求。 何腾蛟是隆武皇帝底气的重要来源,那是他想用来对抗李毅的人选。 如果明军在两湖胜利了,对李毅阵营绝对是个坏消息。 某种程度上讲,这对大明也未必是好事。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有时候一场胜仗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柳随风稍作思考,献上一条计策:“王爷可以向朝廷请命,大张旗鼓地请命!” 李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感慨道:“两湖胜负只有两可之数!” 柳随风微微一笑道:“王爷,不管两湖的胜负将会如何,朝廷必然会驳斥王爷的请求,然后……” 然后两湖明军若是失败了,隆武皇帝和朱大典必会威望扫地,再无人敢质疑江南总督府的命令。 两湖明军胜利了,江南总督府不会失去什么。 但在柳随风看来,满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两湖失守,也有能力保证两湖不会失守。 柳随风见李毅陷入沉思,又继续说道:“金桓在江西首鼠两端,朝廷办事拖拖拉拉,我愿意为王爷说服此人归降。” 李毅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招降金桓的时候,那个人我留着还有用。” 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到的风景当然不同。 柳随风一心为李毅筹划,而李毅眼里放着的是整个天下的格局。 如果任由满清在两湖守住了明军的反扑,甚至击败两湖的明军,江南将会直面两个方向的压力。 集权更优先还是稳定战局更优先? 李毅的矛盾便在于此! 两湖在江南上游,何腾蛟如果战败了,满清既可顺江而下,也可在扬州渡江。 江南将面临两面夹击的局面,李毅已成为多尔衮的头号大敌,江南将会直面满清最大的压力。 李毅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西湖虽然很美,但他还远没到解甲归田的时候。 没有人能给李毅分担什么,这就是身居高位者的孤独。 李毅现在明白了,难怪皇帝会自称“孤”或者“寡人”。 在西湖休整了近一个月时间,李毅抽空往陈应设立在余杭兵器作坊走了一圈。 杭州境内有运河和新安江水运的便利,陈应的兵器作坊已有两千多人,比几个月前扩张了一倍,不少人是新招收的学徒。 徐明义为江南总督府下的订单一直排到明年中旬,火器出厂立刻付一半的定金,另一半会在交货两个月后支付。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李毅走了一圈后,对兵器作坊的运转情况很满意。 江南火器和兵甲的产能比半年前扩充了一倍,而且再没有从前质量不过关的毛病。 徐明义之所以要压两个月的款,正是等候兵营将士操练的反馈。 李毅预料的没错。 只要从事兵器制造的商人有钱挣,也许过不了几年,李毅不但不用担心火器、兵甲不够用,还要担心生产出来的火器和兵甲没有地方可去。 杭州平静,南京嘈杂。 一个多月后,南京城内的科举结束了。 此次科举与往次不同,一切从快从简,很多士子留在南京等候放榜结果。 李毅在一队亲兵护卫下,悄无声息返回镇江大营。 李毅隐在杭州时,南京城内有各种说法。 等李毅到达镇江的消息传开,这些消息都像是在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朝臣再敢随意议论。 隆武皇帝也只是先放出点风声,当然不会就此幻想李毅真的就把田赋上缴朝廷。 这不仅仅干系到江南一地,还关系两湖、福建、广东、广西等地,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隆武皇帝把希望寄托在何腾蛟身上,只要两湖稳住脚跟,能坚定支持朝廷,他才好一步步施为。 李毅没有进南京,那里发生的一切现在与他没有关系。 二月中旬,两湖传来很不好的消息。 何腾蛟率东路大军攻打武昌,结果被满清贝勒勒克德浑率军击败,五六万败军退向了长沙。 李毅与郑芝龙商议后,上书请命,愿率军西进援助两湖。 对于何腾蛟的战败,隆武皇帝那是又失望又惊恐,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何腾蛟居然如此不堪。 不过,两湖军虽然败了一阵,但何腾蛟麾下还有近十万部众,并且湖北战役还在进行中,堵胤锡正率军围攻荆州。 基于此,隆武皇帝以江南防线更为重要为由,断然拒绝了李毅的请战。 在隆武皇帝看来,再让李毅的势力扩充到两湖,他就再也没有与军镇讨价还价的本钱,说两湖是他的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李毅再上书,隆武皇帝再驳回。 朝廷的特使匆匆前往南昌招降金桓,隆武皇帝在密信中许诺,如果金桓割掉鞭子反正后驰援两湖,击败清军可封王。 在隆武皇帝看来,既然已经封了两个王,那何妨再封一个王,毕竟,王爷多了就不值钱了。 南京城沉浸在一种期待的气氛中,这里只有极少数人在关注两湖的战事,烟花柳巷谈论的多半是科举的话题。 秦淮河畔又重新热闹起来。 朝廷本次开科举是被江南总督府赶鸭子上架,隆武皇帝多半心思在两湖上,一直由内阁首辅朱大典亲自负责开科举这事。 第258章 出现科举舞弊案,李毅的后手出现 第258章 出现科举舞弊案,李毅的后手出现 二月十八日,朝廷张榜,一堆士子没有回家过春节,都在等着这一刻。 榜单从头到尾看下来,到底是没有考中的人多,现场一片唉声叹气。 半上午时刻,正是看榜的士子最多的时候。 不少人垂头丧气往外挤,突然有个年轻的士子站出来高喊:“那探花胡进我认识,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怎么成了探花?” 这士子挥舞手臂,抓住身边人大喊道:“诸位都停下来,诸位都不要走,朝廷不公,这场科举有猫腻。” 四周流动的人群停下脚步,都将信将疑地看着喊话的士子。 这士子被众人盯着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诸位我是徽州府的许昕,那胡进是我的同乡,胡家有钱是真,但胡家公子不学无术也很有名,今天胡进居然高中探花,实在是朝廷在寒士子们的心啊!” 许昕说的有鼻子有眼,原本要离去的人又转回来。 维持秩序的兵丁不敢对这些士子怎么样,眼睁睁看乱糟糟的场面束手无策,有机灵的立刻去禀告上官。 看着周围渐渐聚集的人群,许昕继续说道:“诸位,据我所知胡进昨晚在秦淮河畔过夜,有不信的随我走一趟,看看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没考中的士子本就一肚子憋屈,当即有三百多人跟在许昕后头往秦淮河方向赶去。 等应天府的兵丁赶到秦淮河时,一个白白胖胖的青年已被一群愤怒的士子包围起来,正是新科探花胡进。 “散开,快散开!” 应天府的兵丁并不客气,各持棍棒一顿抽打,就要把闹事的士子驱赶开。 也就在这时,从拐角的街道上冲过来两排城防营的将士,他们手里拿的可不是棍棒,而是明晃晃的长刀。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脸上稚气未脱,说话一副老成的模样:“堂堂留都,哪里来的兵丁竟然敢当街鞭打士子,还不给我住手。” 来人正是张定远的义子许义阳,他清晨就带着两百城防营的将士到秦淮河畔埋伏,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应天府的兵丁归朱大典管,与城防营的将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他们看到城防营人多势众,想起上官传达的命令,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许义阳站在外围,指着里面撕打在一起的许昕和胡进,对部下命令道:“把那两个人给我带过来。” 两个盔甲鲜丽的将士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许昕和胡进抓了出来。 应天府的千总不认识许义阳,但这些人的架势知道不好惹,打着笑脸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兄弟……” 许义阳轻咳一声,他身后一个杀气腾腾的汉子拔刀站出来,刀尖直指那千总的咽喉喝道:“侯爷的公子,你也敢称兄弟?” 那汉子本是张定远的亲兵,身手敏捷,锋利的刃口紧紧逼住那千总,一个凉意透肤而入。 那千总立刻张开双手,眼睛斜向下看,颤栗着说道:“小人知道错了!” 许义阳摆手,转身背手吩咐道:“张猛,我们走!” 张猛收刀,城防营的将士押着许昕和胡进跟在许义阳身后离开。 应天府的千总被许义阳和张猛的凶狠吓到,不敢与城防营的将士争夺,一面派人回去禀告,一边让人跟住许义阳等人。 秦淮河畔的这场争斗持续的时间很短,从许昕带着一帮落榜的士子过来揪出胡进,到许义阳出现带走这些人,一共只有两刻钟时间。 附近河坊中有人探出脑袋出来看热闹,也有人躲在窗帘后面偷窥究竟。 离这里不远的一座河坊里,四个文士和两个女子正在那里闲聊。 一个脸庞消瘦的文士等这些人走远了,面露冷笑道:“没什么好看的,狗咬狗,朱大典有麻烦了!” 这文士转头见一个女子还站在窗口看城防营的将士远去,不耐烦地说道:“河东君你还在看什么?” 柳如是从窗边退回来,眉头仍旧紧锁:“那个年轻人我见过!” “哪个?” “那个年轻人是京营总兵张定远的义子!”柳如是转头见侯域满脸不解,继续解释道:“也就是顾眉的义子。” “顾眉?她现在是攀上高枝了!”侯域的语气酸溜溜的。 当初像顾眉那样的女子贴过来给他当妾他都不会要,可现在呢,人家成了朝廷的二品诰命夫人,侯爷的正妻。 “朱大典真要有麻烦了!”柳如是叹息一声。 现在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最好还是躲的远远的,江南士子不过是江南总督府和朝廷博弈的工具。 侯域愤愤不平道:“朱大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差伸手向别人要钱了!” 他们之前议论的是李毅武人干政,现在又转向攻击朱大典。 坐在朝堂上的人,总免不了被人骂,这是大明的习俗。 放榜日的这场闹剧迅速扩散,一群士子不愿散去,挤在应天府衙讨要说法。 这些士子以来自浙东的士子为主,其他各郡县都有。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是没有人在后面撑腰,那就真是奇了怪了。 朱大典心急如焚,只要把胡进抓在手里,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他见应天府兵丁空手而归,当即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朱大典以内阁首辅的身份紧急召见张定远,并语气强势地向他要人。 张定远只是推诿,说此事事关重大,关系江南安定,已经向李毅和郑芝龙两位王爷禀告,等两位王爷到了再做商议。 二月下旬,南京城处于莫名其妙的兴奋中。 落榜的士子没有一个离开,当日应天府兵丁在秦淮河畔棒打士子引起众多士子不满,朝野中骂声不绝。 朱大典做事霸道,又着急把胡进给救出来,所以才犯下这样的错误。 直到三天后,李毅与郑芝龙才一同进入南京城,朱大典紧急前往李毅的府邸拜见。 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些人的弱点很明显,有些人的弱点隐藏得很深。 朝堂上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如马士英这样见风使舵者往往能活得更久。 五年前,朱大典在凤阳总督任上时,以贪婪闻名江南。 如今他坐上内阁首辅之位,仍然摆脱不了这个毛病。 朱大典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他不知道李毅为何要算计自己,他们不是同出浙东吗? 第259章 犯错后还不知进退,朱大典下台 第259章 犯错后还不知进退,朱大典下台 走进镇南王府邸,朱大典的步伐迈得很大,看不出一点怯意,至少他现在还是内阁首辅。 李毅站在院子门口迎接,脸庞微红,在西湖休养了一个月,他的气色很不错。 两人径直走进诺大的会客厅,隆武皇帝赐给李毅这座王府后,这是他首次入住。 福顺昌在南京城有很多产业,如果不是必须如此,李毅绝不会选择住进这座宅子。 仆从上茶后匆匆退下,这座王府里没有女眷,更像是一座兵营。 这样的环境朱大典有些不喜欢。 “镇南王!” “朱首辅!” 朱大典一脸正气,说话理直气壮,先告状道:“京营张总兵擅自插手朝政之事,把新科探花抓入牢中引起士子不满闹事,还请镇南王管好下属。” “是吗?”李毅轻笑道:“本王听到的怎么和朱首辅说的不一样?” 朱大典放缓语气道:“镇南王还记得你我共守于潜县城的场景吗?” 李毅沉声回道:“当然记得!” “本首辅有什么对不起镇南王的吗?” “没有!” 真是虎倒犹有三分威,从朱大典脸上看不见半点认输或者是讨好的表情:“那请镇南王命张总兵把胡进交出来!” 李毅听了朱大典自以为是的要求,脸色立马冷下来:“朱首辅知道此次开科取士的意义吗?大明收复江南,正是收拾民心的关键时刻,朱首辅难道不知道科举舞弊的恶果?” 李毅还是希望朱大典能主动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退下来,这样李毅也可以帮他保全一丝颜面。 “镇南王言重了!”朱大典努力掩饰心中那一丝慌张:“开科取士这么大的事,怎会有人敢舞弊?” 李毅毫不客气地回道:“本王会上奏陛下彻查此事,等陛下确定主查人选后,本王自会把胡进交出来。” 既然李毅不给面子,朱大典也不再假惺惺,立马喝斥道:“镇南王莫要太嚣张!” “嚣张?哼!”李毅冷哼道:“明天朝堂上见吧!” 李毅、郑芝龙两位异姓王从镇江来到南京后,士子们不再闹事,等待朝廷的处置结果。 李毅与郑芝龙联名上奏本,要求朝廷彻查科举舞弊案。 内阁首辅朱大典上奏,弹劾京营总兵张定远擅自捕捉新科探花胡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隆武皇帝恨不得抽朱大典几记耳光,内阁首辅的位置都给他了,这厮居然还要贪墨烫手的银子。 当然,气愤归气愤,心思深沉的隆武皇帝已经猜到朱大典很可能被人下套了。 朝堂中连续议论数日,在这件案子没有结果之前,隆武皇帝不敢处置张定远,以免引起士子们更大的失望。 李毅再上奏本:“陛下,朝廷开科取士关系到国家基石。” “黄道周德高望重,张之维声名远扬,马士英精通政事,请以此三人为主审官,让他们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李毅选的这三个人很微妙。 黄道周算是隆武皇帝的心腹。 马士英是现任内阁大学士,看起来谁也不得罪。 张之维曾经是鲁王小朝廷的内阁首辅,在江南声望很高,自唐王登基后一直闲置在家中,此时复出恰逢其时。 二月二十一日,隆武皇帝下旨把黄道周、张之维招回南京,同时命马士英先开始彻查此案。 这个案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胡进被押入会审大堂后,棍子都还没打,立刻招的明明白白,他给朱大典送了五万两银子,当初是想买个状元,没想到变成了探花。 至于何时送的银子,找何人换的卷子,全部说的明明白白。 黄道周、张之维还没赶到南京城,马士英只审了两天,再查阅试卷底根,立刻清清楚楚。 这个结果一出,朝野一片哗然,朱大典内阁首辅的位置岌岌可危。 内阁中有人想取朱大典而代之,于是联名弹劾朱大典,一时间有了墙倒众人推之势。 朱大典这个内阁首辅的位置得来的容易,当初隆武皇帝迫切希望李毅放弃鲁王,黄道周又受战败所累,因此从浙东内阁大学士中选择他作为内阁首辅。 但从福建来的内阁大学士并不认同朱大典,对这些人来说,这就是大好机会。 唯有隆武皇帝不愿意放弃朱大典,因为他再难找到一个比朱大典更合适的内阁首辅。 纵观朝堂,有声望担任内阁首辅的,也只有李毅推荐当主审官的那三人。 黄道周冥顽不化。 马士英在弘光朝任内阁首辅时,在江南留下许多骂名。 至于张之维? 那绝对不可以,因为张之维最反对鲁王退位。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隆武皇帝迟迟不下旨,想等黄道周回南京再做计较。 浙江、南直隶各地骂声四起,朱大典就像当初的马士英坐在了千夫所指的位子上。 不过,朱大典还怀有一丝侥幸,每天照常上朝。 由此可见,朱大典这个人有着强大的内心。 李毅不禁有些佩服起朱大典来,不过,玩笑归玩笑,李毅现在想要一个听话的内阁首辅,显然朱大典非倒台不可。 黄道周迟迟没能回来。 二月二十五日,从两湖传来噩梦般的消息。 何腾蛟重兵把守的岳州不战失守,堵胤锡围攻荆州城时,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被清军偷袭了后路,因此溃败退回长沙。 金桓得到消息后,本来有心向南明朝廷靠拢的他又有意疏远起来,南昌城墙上仍然挂着满清的旗帜。 李毅随即上奏,请命率军驰援两湖,并清剿盘踞在江西的金桓所部。 在李毅的调派下,江南各地兵马纷纷北上,南京城内风雨欲来。 士子汹汹。 军镇汹汹。 朱大典还站在朝堂上,马士英和张肯堂等人几乎与他撕破了脸皮,朝议也无法进行。 朝廷的威望一日日跌向谷底。 隆武皇帝纠结好多天后,不得不下令贬朱大典回金华老家,升马士英为兵部尚书兼内阁首辅,张之维则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没过多久,李毅与郑芝龙联袂上朝,表示对新内阁的支持。 他们两人联手,朝堂上再没有敢开口得罪的。 郑芝龙在福州连兵部尚书何楷的鼻子都敢割掉,相对而言,李毅的行径要温和不少。 第260章 与郑芝龙以酒践行,李毅建立讲武堂 第260章 与郑芝龙以酒践行,李毅建立讲武堂 时隔一年多,马士英又坐在了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仍然是依靠军镇的支持。 江南各地对马士英不满的人很多,东林党士子又开始唾骂马士英。 不过,马士英那颗心的强大丝毫不逊色于朱大典。 两湖明军的战败和金桓的态度转变,让江南重新归于生存危机中。 马士英上任内阁首辅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重启战事。 传旨从广东、广西和福建调集兵马进入赣南,由延平王郑芝龙为提督,集合江西总督万元吉的兵马攻打盘踞在南昌的金桓。 命镇南王李毅提督南直隶及浙江,率军北伐荆襄,统管江北战事。 这些命令均不是隆武皇帝真实的想法,但何腾蛟战败后,隆武皇帝已经失去了与李毅、郑芝龙博弈的本钱。 现在的南明内阁,真正成了李毅、郑芝龙的提线木偶。 奔赴战场前,郑芝龙来与李毅辞别,他将带走一万兵马,留两万士卒给郑森守卫南京,一万水军监视镇江和南京对面的江面。 从去年十二月见面,两人相处了三个月,算不上是好朋友,但对彼此都有了一些了解。 一直以来,两人见面都是以茶会友,今天临别之际终于以酒饯行。 郑森执壶为郑芝龙倒酒,他好像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身上一尘不染。 李毅很久没喝酒了,他甚至想不起来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延平王此去若能击败金桓,广东总兵的位置唾手可得,本王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郑芝龙喝了一口酒,笑着回道:“多谢镇南王,清虏不好对付,若是需要本王麾下水师出力,尽管开口。” 两人都很满意,他们都得到了联盟前彼此想要的东西。 赣南夹在福建和广东之间,郑芝龙统领征讨对金桓的大军,是给他进入广东开了一道口子。 郑芝龙若能击败金桓,再封赏担任广东总兵或者广东提督,那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李毅自己,他想要南直隶江北几府,也只能亲手去夺取。 郑森为两人斟酒,神情专注,每一个动作都很稳,不会有一滴酒洒落在桌面上。 尽管如此,郑森一直在暗中观察李毅。 李毅的手与他一样粗糙。 李毅挂的战刀黯淡无光。 李毅的酒量似乎很不错。 在郑森心中,眼前这人未来也许会成为郑氏最大的对手。 郑森很反对郑芝龙去取广东,少年时,他曾经跟在钱谦益后面学习,知道江南的富庶和南京的重要。 但这几个月郑森重新认识了这里,他不得不承认,江南已经归李毅所有,他们只能去取广东。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三月刚到,柳树已开始发芽。 江南义军的战阵虽然比去年熟练许多,但拿出来与清军野战仍然很冒险。 满清在扬州驻扎了四万大军,李毅想分兵往荆襄还是有些早。 于是,几队商人渡江后往北方去了,战乱阻断不了商旅,他们与其他的商人没什么不同。 应天府是个奇特的地方,因为整个江南只有这里才真正归于南明朝廷的治下。 这里的田赋、商税以及诸多田产、宅子归于皇室,这是一种默契,李毅不会让隆武皇帝过得那么惨。 朱大典带着从“降清案”中搜刮的银子离开了这里,其他的东西必须要留下来,包括他从金华带出来的两千兵丁。 这半年,江南的变化太大,各地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权力交接。 金华府现在是浙江巡抚的治下,等朱大典回到老家,再没机会回到从前了。 权力斗争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李毅没有去送朱大典,有些人注定要被这个时代淘汰。 朱大典不需要怜悯,至少他曾经挺身而出,就凭这一点,他已比千万人胜过千万倍。 所以,李毅没有进一步为难朱大典,如果能安稳在家渡过余生,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幸事。 现如今,南直隶及浙江名义归于江南总督府的统治,马士英留下了一个口子,写诏书时表示这是战时的举措。 天气仍然寒冷,李毅并没有急于出兵,有两件事必须要办在前头。 首先是江南总督府开考取士,从朝廷被淘汰的士子中遴选人才。 方以智担任主考官,不分秀才还是举人,一旦被录用,立刻分配到徐明义麾下,先在杭州熟悉江南总督府的运行方式。 另一件事,李毅在杭州郊区设立讲武堂,专门录用愿意从军的识字年轻人。 占据江南后,李毅明显感觉到人才不足,军中只会舞枪弄棒的粗汉一抓一大把,有多半千总以上都不认识字。 这不是李毅理想中的军队,也不是一支有前途的军队。 今年讲武堂初建,只有一百二十四个学生,规模不大,但潜力巨大。 李毅希望过几年,这里能出几个像杨国忠和韩必先这样的将才,如此何愁不能平定天下。 李毅从不在外人面前公开展现自己的书法,这次为了激励这些未来亲信,他亲笔书写了八个大字“开疆拓土,封狼居胥”。 徐明义找工匠把这几个字制作成一个鎏金匾牌,挂在讲武堂的内堂,真迹则保存起来。 江南总督府从杨国忠的亲兵营中抽调人选,作为教官教这些人操练行伍,每天熟悉行军布阵,讲习兵法。 不谋一世者,不足谋一时。 现在只是播下种子,李毅希望讲武堂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即使没有他,也不会再让大明再处于一溃千里的境地。 当然,李毅看似不急不忙,实则是外松内紧。 江南兵马集中在长江一线,韩必先和赵信所部人马移驻镇江,洪志率水师顺江而上在南京地界驻扎。 双方都有无数眼线在暗中活动,江南的消息瞒不了满清,满清的消息也瞒不了江南。 多铎还关在南京城的大牢里,迟迟没有宣判,隆武皇帝和李毅都想留下这个活结。 一连十几天,明军安安稳稳在长江边操练阵法。 满清稳住湖北战线后,江西的金桓成为其插入江南的尖刀。 明军从江南进军顺江而上,在九江和武昌地界要同时应对两面夹击。 所以,李毅要等郑芝龙督江西和两广的援军先展开江西战役。 第261章 布局北方,特使凌震 第261章 布局北方,特使凌震 天下的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靠江南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满清,但收复江南后,南明羽翼已成。 失去江南这片赋税重地后,满清的处境其实比南明好不到哪里去。 八旗精锐悉数入关后,多尔衮只靠一些死心塌地投靠满清的蒙古部落维持草原上的平衡。 察哈尔部首领额哲虽然归降了,但这个人一直没有真正顺服,多尔衮不得不留重兵镇守北京城。 正如李毅所料,多尔衮正在考虑从两湖打开局面,然后顺江而下两路夹击江南。 多尔衮手中能用的也只有十三四万兵马,短期内再无进军江南的实力。 而李毅的计划是…… 长江以北,一支商队经过千辛万苦,在河南地界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地界。 最危险的道路已经走过了,他们到了这里其实已经安全。 山西商人的势力从未像今天这样庞大过,范永斗在山西经营多年,可不仅仅是个商人。 这支商队很特别,携带的货物不多,一进入山西地界立刻被严密保护起来。 福顺昌在北方有生意,李毅收复江南后,这个曾经在北境名噪一时的商号重新被晋商挂在嘴边。 南方来的商队到达山西,由范永斗亲自派人接待,商队的伙计和掌柜都是货真价实的生意人,除了商队的护卫。 护卫头目名叫凌震,土生土长的山西人,看起来很瘦弱,但从他的眼睛能看出他的机灵劲。 今年是凌震跟在李毅身边的第六个年头,六年前他十六岁。 凌震极少抛头露面,但承担过的重任不少。 如当初林汐进入南京城当‘质子’时,他就是护卫小队长,现在他是李毅派往北边的特使。 一路上,凌震就像个毫不起眼的护卫。 名义上的护卫统领是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的汉子,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符合护卫统领的身份。 进入山西地界后,商队一路顺顺当当,径直赶往太原城。 凌震在江南待了四年,听见满大街的山西话感到格外亲切,唯一让他不习惯的是满城都是鼠尾辫。 不像现在的南京,满城都是光头。 不过,凌震觉得光头也比鼠尾辫好看。 商队的掌柜老老实实地谈生意,凌震老老实实地等待,一直到第三天傍晚终于有人找上门来。 范永斗很小心,凌震任由他安排,又拐了好几个弯终于见到了范永斗。 眼下没有多少满人在山西,宣大总督耿淳是大明人,驻守在各地的兵马也都是大明人,但这个时候大明人比满人更可怕。 范永斗不认识凌震,见李毅派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到北方来,顿时有些不以为然。 范永斗原以为即使不是福顺昌的掌柜秦宁亲至,也应该让幕僚柳随风跑一趟,他不知道那些人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几年前已经有了天壤地别。 秦宁现在的财产比他范家只多不少,而且还在像滚雪球一样膨胀。 柳随风更是李毅最亲近的谋士,岂会孤身到北方来冒险。 凌震看上去确实不像是个能主事的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通过面相看出内在。 “范东家!”凌震先没有说那么多话,拿出李毅的亲笔信呈上去。 等范永斗看完了,凌震恭恭敬敬地说道:“我此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把王爷麾下一些将领的家人接到江南,请范东家施以援手。” “接镇南王麾下将领的家人?”范永斗收起书信,陷入很为难的境地:“他们的家人都愿意去江南吗?” 凌震笑嘻嘻地回道:“我想…那一定是愿意的!” 这只是凌震此行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范永斗眉头一皱又问道:“你如何把这些人送到江南?” 凌震毫不客气道:“这就需要范东家的协助了!” 李毅的身份和江南的势头是凌震此行最大的本钱,从前范永斗愿意为满清效力,现在一定不会拒绝与江南的镇南王合作。 “我此来只为了这一件事,商贸之事自有杨管事与你商议。”凌震的语气很轻松,但范永斗不轻松。 范永斗收起书信,这件事可不好办,但不好办也得想办法办。 范家和福顺昌这些年的关系一直没有断过,范永斗帮李毅渡过多次难关,李毅也曾对他施以援手,但范永斗从没像今天这么为难。 实际上,范永斗面临一个选择,到底是投向满清还是南明。 多尔衮不是曾经的大明高层,绝不会容许三心二意的人存在,满人杀起大明人来从不手软。 凌震轻轻松松地离开,留下范永斗一个人纠结。 范家的眼线紧紧盯着这支商队中的每个人,但凌震还是暗中联系上了熟人,暗卫副统领徐胤在这里已有数月。 北方仍然有些冷,大风一起让人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服。 凌震从江南到达太原,中原各地一路萧条,往往几十里见不到人烟。 如果说大明治下的中原盗贼丛生,那么满清治下的北方就像一片荒漠。 今年满清失去江南,又要维持四川和两湖的战事,听说近期还要加税。 凌震默默记住沿途所见,回一趟山西后,他现在最迫切希望镇南王李毅能率军北伐收复山西。 六天后,范永斗命人来接凌震,见面说道:“凌大人,我怕是帮不到你了!” 范永斗的意思是他可以袖手旁观,但绝不敢插手。 凌震随口答道:“我家王爷说了,他在宣大待了多年,对这片土地还是很有感情的,迟早会回到山西。” “再者,大同秦总兵和我家王爷乃是至交,正在准备反清投明。” 一件天大的秘密随口被凌震抛了出来。 “什么?秦总兵要造反?”范永斗惊愕地站了起来。 “范东家是识时务的人,应当知道眼下的清虏不过是个空架子,各地的大明人无不视满人为仇敌,我家王爷交代的事情摆在眼前,你若是不插手,只怕日后无法向我家王爷交代!” 凌震在李毅的亲兵中武艺不算最好,力气不算最大,但论口才,没人能比得上他。 不通过范永斗,凌震也有办法把李毅麾下将领的家人运到江南。 但临行前李毅交代了,这事必须要落在范永斗头上,李毅了解范永斗,所以知道他最终一定不会推辞。 第262章 逼范永斗战队,凌震暗中展开行动 第262章 逼范永斗战队,凌震暗中展开行动 当初,范家选择和李毅合作,一定想不到之后发生的种种。 如果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能投向李毅,李毅将尽知北方的虚实,更断绝了满清的一支强援。 晋商比不上徽商那样富裕,但对满清很重要,那些人曾经是满清在大明的耳目,现在仍然还是。 “你为何要透露这个消息给我?”范永斗脸上蒙上一层阴云。 凌震笑嘻嘻回道:“因为我家王爷把范东家当朋友,而以我家王爷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从来不会亏待朋友!” 凌震说的是正经事,但话从他嘴里吐出来总像是在开玩笑。 “秦鸿想在晋地造反,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范永斗迈步走向门口,半途中又退了回来。 凌震嘴角微翘,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完全不担心范永斗会去告密。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范永斗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又回到座位坐下。 如果是范永斗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他可能会向满清告密,但这个消息是李毅告诉他的,一切就不一样了。 首先,范永斗没有证据。 再者,范永斗如果去告密,相当与李毅撕破脸,这引发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商人很精明,当付出和收益不成比例时,他们往往不会去冒险。 李毅了解范永斗,他们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年的交道,对付精明人李毅有精明的方法。 更何况,李毅正是要满清知道秦鸿想造反。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会面! 三天后,凌震收到了回复,范永斗愿意送李毅麾下将领的家人出晋地。 当然,所谓的家人只算上了直系亲属。 商队南归,虽然多了几十个人,但由于范永斗的上下打点,倒是没有引起巡守清军的注意。 凌震在河南地界把商队交给接应的同伴,随后独自一人重返山西,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大同府。 大同总兵秦鸿和大同参将何清这一个月接待了同一批客人,徐胤正在是秦鸿的帮助下,才把山西和草原的消息传播向江南。 草原上的归化城仍然归土默特人管辖,不过俄木布汗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被满清扣留在盛京。 土默特部落一分为三,分别归马鲁特、托克搏和格日图统领,满清在归化城驻军三千,震慑各部。 李毅收复江南后,以范永斗为首的东口七大家一下被摆放在风口浪尖上。 李毅的老家在山西,李毅的福顺昌和七大家有着合作关系。 多尔衮不是没起过除掉东口七大家的念头,但眼下南明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挑起满人和大明人之间的矛盾。 东口七大家是最早投靠满清的大明人,他了解东口七大家和李毅的关系内幕,一时还没拿定主意。 自满清入关后,多尔衮不仅要面对大明人,同时也要面对满人内部的勾心斗角,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从四川归来后被打入大狱,北京城内有人不安分了。 范永斗把李毅麾下将领的家人送走了,但做了这件事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接下来该怎么办? 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范永斗相信多尔衮不会因此动他。 三月初,范永斗把李毅麾下将领家人消失的消息上奏宣大总督耿淳。 东口七大家与满清的关系很紧密,又牵涉到南明的镇南王,耿淳立马上奏朝廷。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后,面色阴沉了很久。 几天后,多尔衮以顺治皇帝的名义下旨,命各地降清的大明文臣武将,甚至像范永斗这样的商人送质子入京。 若是满清刚攻占江南那会,这条命令代表的是强势,各地降清的文臣武将和商人都会积极配合。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满清刚丢掉江南,此刻多尔衮下达这条命令,却是充分显示了他的心虚。 大同府,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随着清晨入城的货队走进大同城。 像凌震这样的人很好乔装打扮,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凌震在街道中左转右转,一直磨蹭到傍晚时分才来到一个宅子前。 凌震左右打量了一番,见没人跟踪才躲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监视。 天黑的很快。 申时左右,一个中年武官从大街上走过来,等那人走到近前,凌震快步跟上去压低声音说道:“马都司。” 那人扭头,脸上胡子拉碴,快要挡住半边脸。 “你是?” “在下凌震,奉镇南王之命前来见你。” 那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伸出双手抓住凌震的手腕问道:“李…不…镇南王还能记得我?” 凌震环视光线模糊的街道,提醒道:“进屋说话?” “好!好!”马修这才缓过神来,警惕看看左右后带着凌震入屋。 到了屋内,凌震轻咳一声说道:“我替王爷带话,王爷从未忘记与马都司共事的日子。” 马修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在回忆过去,半晌才缓过神来说道:“很久以前了,我该跟随王爷一起到江南的!” 马修曾是李毅麾下一把总,当初李毅决定前往江南时,马修因为顾虑家人回到了山西。 马修是李毅的旧部,李毅最终选中了马修作为凌震的配合对象。 “王爷身在江南却心系山西!”凌震弓着腰,像一只大虾米弯在椅子中间。 “你看见我这一脸胡须了吗?”马修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自从剃发后,我就再也没有剪过胡子,没脸见先人啊!” 凌震姿势稍微端正些:“王爷准备北伐,希望山西义士能起兵呼应!” 马修先是一愣,随即脸露惊喜:“有什么让我做的只管开口!” 凌震犹豫片刻道:“大同总兵秦鸿与王爷交情不错,如今正犹豫不决,王爷希望马都司能助他一臂之力。” 马修先是讶然,随后表态道:“若能驱走清虏,我愿舍命相随!” “好!”凌震点点头:“那你等我的消息。” 两人一直谈论到深夜。 马修详细询问江南的战事,当听凌震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手舞足蹈大呼痛快。 第263章 以身为饵,凌震所谋 第263章 以身为饵,凌震所谋 次日清晨,凌震离去。 大同比江南要寒冷得多,街道上行人稀少,大明人一个个垂着脑袋表情僵硬,见面只敢用眼神打招呼 这里是山西北面的中心,满清占据山西后,为了监控投降的诸武将,让宣大总督耿淳移驻大同,目的正是监视秦鸿等人。 但秦鸿本就是当地豪族,又在大同经营多年,满清的监视只见皮毛不触内在。 凌震联络上暗卫,找到副统领徐胤。 见面后,凌震传达李毅的最新指示:“徐副统领,王爷让你督促秦鸿在大同起兵!” 去年李毅让秦鸿不要急于轻举妄动,翻过年来形势却已大为不同。 徐胤很为难地说道:“秦鸿虽有反正之心,但清虏对他控制很严,他的处境其实很不好。” “不久前秦鸿才把大儿子送往北京城,按照他向我透露的意思,要等王爷北伐,他才会在大同起兵响应!” 凌震很干脆地回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徐胤眉头一皱问道:“你可有破局之法?” 凌震踱步走了几圈,神情变得很冷酷:“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用饵钓鱼!” 徐胤先是迷惑不解,见凌震用刀子般的眼神看着自己,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恐怕不妥,一旦事情败露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凌震目光直视徐胤,语气坚定道:“这是王爷的命令,作为王爷的亲兵,我们都有为王爷死的决心。” 凌震这句话终止了争议。 凌震有这样的决心,他徐胤也有,李毅这些年做的事足矣让很多人自愿成为他的死士。 徐胤在大同已有近三个月,在秦鸿的庇护下还去了一趟归化。 徐胤熟悉这里的形势,当即把大同的局势详细告知凌震。 秦鸿作为大同总兵,手中有不少兵马,但军中有数百满人监视。 经徐胤引荐,凌震见到了秦鸿。 凌震行了军中礼节,从棉袄的夹层中掏出一封书信:“秦总兵,这是王爷让我交给你的,王爷让我带话,他很想念秦总兵!” 秦鸿接过书信放在衣袖中,并没着急看:“我也很想念镇南王!” “王爷今年准备进军江北,希望秦总兵能在山西起兵响应。” “王爷只要起兵,我必会在大同响应!”秦鸿早就打定了主意。 当初,他不费满清一兵一卒献出山西,又率军随阿济格西征陕西,结果不但没得到封赏反被斥责,之后又被迫献出质子。 秦鸿早就就满清心生不满,也早就有了反意。 不过,满清对大明降将防备甚紧,宣大总督耿淳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柄利刃。 凌震拱手道:“何参将曾在王爷麾下效力,可助秦总兵一臂之力。” “好说!”秦鸿呵呵一笑,并不急于表态。 会面结束后,秦鸿命人给凌震安排住处,又让亲兵陪同他。 凌震在大同城逗留数日,充分发挥他善谈的特点,与秦鸿的亲兵打成一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凌震像是忘记返回江南,在大同城神神秘秘,深居浅出。 四月来的很快。 北方的青草一开始发芽,街道上的行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清军与明军在两湖地界剑拔弩张,还有阿济格在扬州府地界陈兵严阵以待。 江南已失,两湖还在大战当中,两大田赋来源现在都没了指望。 多尔衮下令在各地征收粮饷,以备大军使用,宣大总督耿淳忙活在山西各地搜刮。 秦鸿密切关注各地的形势,只盼江南一线能快点打起来。 四月六日,阳光明媚,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 午时过去,两个亲兵慌慌张张冲入总兵府报告:“大人,大事不好了,镇南王特使被抓走了。” “怎么回事?哪个衙役干的?”秦鸿大吃一惊,大同府的衙役与他都熟悉,他让两个亲兵陪着凌震正是要确保他的安全。 “不是衙役,今日我们随特使大人出城,在城门口的位置被督抚营的兵丁碰到,那些人一拥而上,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特使大人抓走了。” 麻烦大了! 难道被人告密了? 秦鸿斟酌半天,下令道:“来人,随我到督抚营要人。” 秦鸿知道宣大总督耿淳往山西督运粮草去了,只要在耿淳回来之前把凌震要回来,不给他审问的机会,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 秦鸿领着几百个部下气势汹汹赶往督抚营,才走没多远,他突然停下脚步。 稍稍冷静下来想一想,秦鸿便发现这件事从内到外透着诡异。 督抚营怎么会突然当街抓人? 若是衙役抓人,必会有人向他透露消息。 督抚营突然出手抓人,说明这问题很严重。 秦鸿仔细回想,确认在大同城除了自己和参将何清,应该没人知道徐胤和凌震是江南来人。 督抚营的营地内,马修正与督抚营的参将胡进相对而坐,而凌震则被五花大绑在一旁。 马修指着凌震说道:“胡参将,这人我见过,他曾在南明镇南王李毅麾下当过亲兵。” “当初李毅在宣大任参将时,我与李毅曾经相识,所以对他的亲兵有些印象。” 胡进闻言哈哈大笑,抬头问向凌震:“马都司所言是也不是?” 凌震不答反问:“胡进你本为大明将领,为何心甘情愿给满人当狗?” 胡进被凌震的回答激怒了,立马对亲兵下令道:“给我狠狠地打!” 两个亲兵得令上前,甩开巴掌对着凌震一顿猛抽。 一阵“啪啪”“啪啪”的声音过后,凌震的两边脸颊肿得像个馒头,口中更是鲜血直流。 马修眼眸微眯,心中十分不忍,为了不让凌震继续受苦,他连忙提醒胡进道:“此事非同小可,胡参将请速速禀告总督大人!” “正是,正是!”胡进恍然大悟,在向耿淳汇报之前,他准备再问凌震几个问题:“凌震,你到大同来到底所为何事?” 凌震掉了几颗牙齿,说话漏风,嘿嘿笑道:“当然是为了杀清虏!” 凌震视死如归,来山西后他见过范永斗,又和秦鸿密谋多日。 一旦他被督抚营逮捕的消息传开,很多人会睡不好觉,而这正是凌震想要看到的局面。 第264章 李毅等待的东风,凌震被捕事件发酵 第264章 李毅等待的东风,凌震被捕事件发酵 占据北方的满清和刚收复江南的南明,都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双方都意识到自己没有一口吞下对方的实力。 这般一来,时间在有些人眼里就过得很慢了。 种种迹象表明,两湖将成为隆武二年南北争夺的焦点。 这里有一半属于南明,另一半被满清占领。 相比江南反剃发令的众志成城,两湖的反清浪潮因为何腾蛟在湖北的战败慢慢平息下去。 两湖虽然比不上江南富庶,但两湖周边肥沃的平原能给满清提供最紧缺的粮食。 满清的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在两湖挫败明军,是满清在江南战败后唯一的好消息,也让北京城内的多尔衮松了口气。 两湖西连四川,南接山西。 盘踞在江西的金桓和占领四川的吴三桂都是大明降将,以现在南明实行的策略,只要满清稍显不支之势,这两人反正投明毫不奇怪。 如果不是隆武皇帝没有给金桓江西提督的职务,金桓只怕已经投靠南明。 实际上,两湖已经成为满清的生命线,李毅能看出这一点,多尔衮同样能。 柳随风之前自愿去说降金桓,但被李毅拒绝了。 其实在南明朝廷中,除了黄道周外,李毅和郑芝龙明确反对朝廷任命金桓为江西提督,这才让隆武皇帝的招降诏书没有发出去。 战争不过是朝堂争斗的延续。 李毅和郑芝龙联盟后,他们不再需要一个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盟友。 更何况,如果金桓反正了,郑芝龙还有什么借口进入广东。 以郑芝龙的行事风格,没有足够的好处他绝不会参与北伐之战。 郑芝龙连富庶的江南都不屑一顾,更何况穷苦的北方,他只要广东,因为他的根基在海上。 江南大营车水马龙,江南各地的粮食,杭州和宁绍新铸造的兵甲和火器,通过水路送到镇江地界。 义军分批领取装备,战前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江南总督府的兵马一分为二,一部在镇江,一部在苏州。 从二月到三月,再从三月到四月。 这两个月中,李毅改革军制,把江南兵马划分为十五个万人队的正军,再命每县另外招收三千到五千人的府兵不等。 正兵为募兵,闲时操练,战时出征。 府兵则只在农闲进行操练,维护地方国安全。 正军除领取军饷外,每人可免除家中二十亩田地的田赋。 府兵的饷银只有正兵的三成,不享受免除田赋的优待。 这些举措渐渐实施下去,李毅可以不用依靠文人控制江南。 府兵既可以成为正兵的补充,也可以为他控制各县提供便利。 柳树发芽了,迎春花开了,北伐大军还在长江边。 隆武皇帝不甘寂寞,下旨前来询问,也有些军中将领按捺不住前来请战。 江南能用来北伐的兵马不多,如王之仁的两万水军是指望不上的,张名振在鲁王退位后意志消沉,对北伐的兴趣也不大。 真正对北伐热情高涨的多是来自北方的将领,如来自天雄军秦虎和赵信,最早追随李毅的杨国忠、韩必先等人,还有阎应元。 李毅也很着急,江南的大军就像一张拉满的弓,这一箭已到了必须要射出去的时候了。 半个月前,郑芝龙亲自督促施福和郑鸿率四万兵马从衢州府进入赣南,汇合桂军和粤军,在江西汇集十万大军向吉安进兵。 满清的兵马正在向两湖集结,汉八旗的张天禄率军扼守安庆,阻止方国安所部逆流而上的道路。 为了确保江南的安全,李毅此次抽调前往两湖的兵马不能超过六万人。 方国安还要驻守芜湖和池州,也只能再出一万兵。马 七万大军攻打两湖还是显得有些单薄,要知道一开始时,何腾蛟、堵胤锡的两湖大军足有近二十万,可他们还是铩羽而归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李毅的眼睛在盯着山西,他在期待那里发生些什么,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只有真的发生了才算是发生了。 秦鸿先降李自成的大顺,再降满清,从这里可以看出,秦鸿对大明没什么感情。 卢象升被杨嗣昌和高潜陷害至死,李毅要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李毅认秦鸿为朋友,但这个朋友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张定远。 几年未见,秦鸿也不再真把李毅当朋友看。 如果李毅此刻率军进入两湖,以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危急时刻吴三桂必然会暂时舍弃四川率军顺江东下。 李毅没有把握在两湖获胜,甚至可以说失败的可能性更大。 何腾蛟是指望不上的,所以,李毅派凌震北上,那是他最看好的亲兵,他不知道凌震已经身陷囹圄。 凌震正在督抚营的大牢里,秦鸿没能把他救出来。 满清宣大总督耿淳接到汇报后,丢下收集粮草的事务快马加鞭回到大同,他要亲自升堂审问。 但一连审问了两天,上了几遍夹棍,打昏过去再被冷水浇醒,凌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 “你是李毅的亲兵吗?” “不错!” “你为何来山西?” “救镇南王麾下将领的家人南下!” “为何来大同?” “只是来逛逛!” 凌震承认自己是李毅的亲兵,承认自己护送李毅麾下将领的家人南下,但他就是不提范永斗和秦鸿的名字。 秦鸿听衙役给自己叙述耿淳一遍遍给凌震上刑,他确实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骨头这么硬。 凌震的被捕对山西所有人都是一种折磨,包括宣大总督耿淳,他宁愿就这样把凌震处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耿淳就无法装睡不醒了。 有些事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更何况凌震有意无意地在给耿淳暗示,秦鸿和范永斗不可信,因为这两人都是镇南王李毅的旧交。 山西是个火药桶,耿淳意识到了,所以他的密奏日夜兼程送往北京城。 徐胤被秦鸿软禁在兵营中,每天在为凌震祈祷,他是暗卫副统领,但凌震的表现让他汗颜。 凌震的目的已经达到,无论秦鸿反不反,满清绝不敢对山西掉以轻心,而秦鸿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只是凌震的被捕让整个事件加速运转。 大同镇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中,秦鸿不敢再孤身面见耿淳,耿淳也坐卧不安。 第265章 秦鸿起兵反清,李毅等待的春风到了 第265章 秦鸿起兵反清,李毅等待的春风到了 过了三四天,督抚营内传出流言,说凌震已经承认与大同总兵秦鸿勾结,正在密谋反清。 消息是马修散布出来的,他只盼望秦鸿尽快起兵把凌震从大牢中救出来。 军中流言不绝,有不少将士本就对满清不满,好几个秦鸿的亲信将领信以为真,找到秦鸿询问何时起兵。 满清正在准备两湖会战,八旗兵马调动频繁,斥候把四周的消息送到大同城。 心里有鬼时,看见什么都觉得是在针对自己。 秦鸿被架在火炉上烤了三天,自觉逃不过这一劫,心一横之下便去见了徐胤。 秦鸿担心满清兵马布置好后,他会像铁锅中王八再无一线逃生的机会。 徐胤被关押了七八天,一见到秦鸿就乞求他起兵把凌震救出来。 秦鸿示意他住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决定起兵了,你回去告诉镇南王,请他莫要食言!” 徐胤惊喜交加道:“如此太好了!” 凌震的计划成功了。 四月十二日,大同城夜半起火,秦鸿高举大旗反清。 耿淳睡觉都半睁着眼睛,秦鸿的兵营一有动静,他立刻如惊弓之鸟率督抚营逃出大同城。 马修出卖了凌震,怕秦鸿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也跟随耿淳逃出大同。 参将何清在城外起兵呼应,明军杀入牢狱,把奄奄一息的凌震救了出来。 秦鸿找来大同城最有名的大夫给凌震治疗,瘦弱的凌震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大夫连夜熬药,凌震喝了汤药后精神稍微好了点。 徐胤着急返回江南传递消息,临行前来看望凌震。 两人见面后相视而笑。 徐胤笑了一阵,眼中掉出几滴泪来:“凌老弟,我先回江南给王爷传信了!” 凌震点头道:“徐老哥好走,我暂时是走不了了,你回去告诉王爷,我不辱使命!” 凌震身体虚弱,说话的声音细微,他很辛苦,也很高兴。 徐胤微微一叹,点头告辞离去。 天亮后,大同城的街道比昨晚要热闹点,秦鸿所部人马正在张榜安民,努力维持秩序。 昨晚城内并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耿淳溜得快,而秦鸿得知耿淳逃走后,也是第一时间带兵追击。 秦鸿一行人在阳高卫追上耿淳的督抚营并将其击溃,耿淳只带百骑逃向京师。 马修被逼无奈只能陪同耿淳同行,现在除非凌震开口,否则他百口莫辩,而且偏偏这件事又不能让秦鸿知道。 秦鸿在大同起兵点燃了山西这座火药桶,各地的大明降卒以及老百姓纷纷割辫响应。 四天内,明军收复大半个大同府,山西其它府也有不少县城起兵响应。 大同城头重新树起大明旗帜,秦鸿把耿淳前些日子筹备的军粮收入大同府,准备全力抵挡满清的反扑。 徐胤还没到江南,消息便已传播过去。 李毅率领韩必先、贺渊、秦虎、洪志、张大彪、杨守壮等将,以及六万大军乘舟逆水而上。 方国安也率军从驻地出发,准备在池州接应江南大军。 随着秦鸿造反,山西乱了,混乱如同瘟疫一般快速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也是被压制在地底蓬勃而出的岩浆。 一座座县城,像暗夜中被点燃的油灯,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北方大地。 秦鸿并没有发兵太原,他没有这个实力。 大同直接威胁北京城的西侧,而且截断了京师和陕西之间最直接的道路,如此重要的位置,秦鸿知道多尔衮不会放过他。 大同明军四处搜集粮草,四周县城的粮仓被搬运一空,他准备死守大同城,等待李毅的接应。 东有山海关,西有大同城,两者双双拱卫京师。 十年前,多尔衮在大同城下望城兴叹,但今天他必须要攻打这座城。 四月十八日,凌震的身体稍微好点,能走上城头看四野的动静。 北方的春天来的晚,但再晚也到了该春耕的季节。 只不过,征战代替了耕田,今年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满清大军正在北京集结,不出两三天就该到大同城下了。 秦鸿放弃了外围的县城,全力防守大同,他最大的本钱是大同坚固的城防…还有江南的镇南王。 凌震的身体很虚弱,可以走平地,爬楼梯还是有些吃力。 站在城头远眺片刻,凌震在亲兵的搀扶下回到宣大总督府,现在这里的主事者是秦鸿。 在总兵府,凌震还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那是来自右玉县的义军。 秦鸿很繁忙,偶尔下达命令,有时在看外围新送来的急报。 “秦总兵!”凌震用力喊出声音,这里很吵,他不用力秦鸿未必能听见。 秦鸿转过头,站在右侧的何清也转过头来。 凌震挪动脚步走到近前,拱手道:“秦总兵请派人送我到介休,我要去见范永斗。” “你去见那个奸贼干什么?”何清瓮声瓮气道:“他早就认清虏当爹了!” 凌震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嘻嘻地说道:“范永斗在为王爷做事,能帮上大忙,请送我去见范永斗!” 秦鸿有些迟疑:“你的身体……” 凌震摆手道:“这点小伤我还能坚持,事情紧急耽误不得。” 秦鸿深思片刻道:“你此去介休,很可能再也回不来大同城,若是一路顺利,请转告王爷,大同明军日夜期盼江南的援军。” 凌震抱拳道:“遵命!”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大同南门使出。 凌震从右玉县的义军中挑选了十个人,秦鸿再派十个士卒护送,一行共二十一人经朔州奔向介休。 山西的官道在山岭中起伏,凌震靠在松软的马车中,脑袋随着坚硬的轮轴上下颠簸。 凌震右手边放了一柄狭长的利剑,进入山西后风险难料,他现在其实没有力气使用它。 一路很顺利,凌震遇见了一群义军正在集结,筹划攻打县城,听说他们来自大同后立刻放行。 满清在山西驻军不多,几乎全部集中在太原城附近,大同暴乱的消息传播后,清军全部退到坚城内。 三五日间,山西北境的山野间变成了义军的天下,割掉的辫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过了太原,乡野间不像北境那么混乱,这里也有义军,但行事不敢那么猖獗。 第266章 凌震与范永斗的对话,李毅正式出兵 第266章 凌震与范永斗的对话,李毅正式出兵 为了避免麻烦,凌震命一行人带上皮帽,遮挡住光秃秃的大脑袋。 割掉辫子能带来方便,也能带来麻烦,他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介休。 士卒找了几个当地人带路,他们到范家时,那里只有一些仆从家丁守护。 范永斗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惹来麻烦,一听说凌震被抓,立马带着家人逃进介休县城。 凌震一行人在附近打听,范家在介休的名声不错,周围的百姓说到范家见不到多少厌恶的情绪。 凌震从身上撕下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凌震”二字。 随行的士卒找来范家的仆从,凌震把布团包好交给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你进入介休把这封信送给范东家,我有急事找他。” 仆从把银子接过来揣在怀里,有些将信将疑。 凌震面色肃然道:“去吧,若是范东家问起,你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仆从领命离去。 义军潮正在向南蔓延,看这个架势,如果满清不调集大批兵马前来镇压,山西军民的反抗将成燎原之势。 凌震等了一天。 次日午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从东边的山道缓慢走来。 凌震领着众人迎上去,快步行走时他的双脚仍然疼痛,但想到将要完成的大事,兴奋的情绪让他恨不得立刻站在范永斗面前。 范永斗也带着一顶皮帽子,他没有剪辫子,他的那顶帽子是为了挡住辫子。 两队人马在范家门口汇集,范永斗指向自家大门道:“凌特使,请进吧!” “请!” 走入自家的范永斗像是客人,跟在凌震身后走入厅堂,仆从见自家老爷回来,忙不迭烧水泡茶。 这时的凌震与一个多月前的气场完全不同,范永斗察觉到凌震行动有些不便利,但忍住没有发问。 “范东家!”凌震靠在椅子上,浑身的骨架像是被拆开般懒散:“我对不住你啊!” “何出此言?” “我的骨头很软,把你和秦鸿都供给耿淳了,幸好秦总兵及时起兵,否则我会给范家带来大祸患。” “你!”范永斗伸出手指向他,又缓慢停下来:“你是故意的!” 凌震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范永斗冷着脸道:“你骗得了秦鸿,却骗不了我,你是故意被耿淳抓住的。” 凌震露出狡黠的笑容:“范东家果然精明!” “满清视范东家为奴才,而我家王爷视范东家为朋友,这条路很难选择吗?” “你怎么知道南明必胜?” “难道范东家以为满清必胜?”凌震一脸惊讶:“我家王爷时常夸范东家是晋商魁首,不会只有这等眼光吧。” 范永斗叹息一声道:“十几天前,我以为南明不过是昙花一现,直到秦鸿真的反了,我不得不对镇南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鸿在大同反正,相当于李毅给江北插入一根钉子,恰似金桓盘踞在江南,现在满清和南明彻底均衡了。 “那是自然!”凌震面露自得之色,范永斗夸赞李毅,比直接夸赞他还让他高兴。 “有你这样的下属,镇南王何愁大事不成!”范永斗注视年轻的凌震。 从凌震身上,范永斗看见了多年前李毅的影子,真是什么样的头领带出什么样的兵来。 “请范东家起身前往江南,晚了就来不及了!” “山西混乱,即使你今日不出现,我也要动身南下了。” “范东家此去江南,必然有诸多财物带不走,请范东家交给我,我会给王爷上书表功。” “你要干什么?” “我是王爷的特使,接下来会在山西整顿义军!” 凌震虚弱的脸上流动着光彩,看上去比一个正常人的精力还要旺盛。 范永斗好奇问道:“这是镇南王的命令?” “不是!”凌震微微摇头道:“但我是王爷派来山西的特使!” 秦鸿被困在大同,山西义军群龙无首,凌震准备打出镇南王特使的旗号汇集义军。 如果能得到范永斗的帮助,以范家在山西的势力,凌震能迅速汇集千军万马,而不是任由满清把各地义军各个击破。 范永斗思虑片刻,答应道:“好,这就算我送给镇南王的见面礼!” 经历了这么多风波,范家再留在北境会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 李毅在江南的前景让范永斗生出一种狂妄的念头,他也许有机会爬到自己想象不到的位置上,一切需要他们这些人共同努力。 山西人对李毅满怀期待,连凌震也是如此。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整个棋局当中,山西很可能要成为李毅的弃子。 暖风从南往北吹,大同的丛林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江南早已鸟语花香。 春耕季节,各地百姓在田间忙碌,战争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显而易见。 江南经历战乱较短,满清大半年的荼毒很快过去,但李毅这次西征征集了大批民夫。 战船逆江而上,江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李毅立在船头,柳随风和姚启圣等幕僚站在他身后。 此次出征,李毅带了十个文官幕僚,其中五人来自浙东。 夺取江南后,江南总督府渐渐形成了三大块势力,最早随他南下的北人,浙东集团和松江集团。 眼下还是北人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军中新提拔的将官多来自浙东,投靠他有名望的文人则以陈子龙为首。 姚启圣出言提醒道:“王爷,前面到池州地界了!” 姚启圣是监运粮草的总管,凭借在于潜一战中优异的表现,他终于进了李毅的法眼。 江南总督府现在人才匮乏,有能力的人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姚启圣很年轻,也很喜欢在李毅面前表现存在感。 如柳随风那样经历过家破人亡,又被流民挟裹过的人,当然不会与姚启圣争风头。 收复江南后,李毅的心腹文武占田的占田,娶妾的娶妾,只有柳随风依旧孑然一身,他的理想远不像那些粗鲁的武夫一样狭小。 李毅就像柳随风手中的精致工艺品,他的愿望是把他推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这就是文人的可怕,从书中见识的多了,欲+望会膨胀得让人难以想象。 第267章 方国安心态失衡,多尔衮面临的困境 第267章 方国安心态失衡,多尔衮面临的困境 池州地界水面平缓,江北是安庆府,江南是池州府。 江岸边旌旗招摆,大队士卒队列整齐,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鼓声。 “方国安怎会有心思弄这些仪式!”李毅很不高兴。 七天前,李毅命人快马加鞭通知方国安攻打安庆,但直到他到这里,一直没听说前方有战事发生。 需知,方国安与郑芝龙几乎同时率军向江西进发,郑芝龙攻打吉安,方国安向九江进逼。 九江关系到金桓退向江北的道路,也是进入两湖的东大门,而要攻取九江,先要取安庆。 战船靠岸,方国安与儿子方科同在岸边迎接:“王爷!” 李毅微微点头,问道:“军情如何?” “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 “你人在江南,怎知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李毅心中嘀咕,但没有把话直接说出来,只是冷着脸敲打道:“军情紧急,你明日率军渡江兵进安庆府!” 方国安心中咯噔一下,拱手答道:“遵命!” 六万大军分批下船,在临江的南岸驻扎,李毅用千里镜发现江北有人在暗中窥视。 安庆府有张天禄一万三千人据守,如果在十几天前,这里固若金汤,因为满清在两湖和扬州府的兵马都可能赶来救援。 但现在,李毅给满清出一道难题,究竟是先攻山西,还是先救援安庆? 如果满清调走扬州府的兵马,李毅会毫不犹豫命杨国忠从镇江攻打扬州。 没有召开军事会议,李毅直接命方国安和秦虎各派一万兵马在安庆地界渡江。 方国安很不情愿回到府中,他从浙江总兵被发配到池州和芜湖地界,远离了富庶的江南,这成了别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方国安脸色不好,府中上下都很小心,以免触上他的霉头。 方国安发着牢骚:“西征,西征,何腾蛟二十万大军也败在两湖,就凭这六万人?不是去自寻死路吗?” 也就在这时,方科兴冲冲跑回家:“爹,清点兵马了吗?明天先带哪个营渡江?” 方国安怒气未消,骂道:“渡江,渡江,你怎么不长点心,我方家这些兵马积攒不易,不要都毁在你手里。” 方国安因为无法违抗李毅命令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 方科心思单纯,一脸不解问道:“爹为何如此生气?” 方国安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镇南王想借此消耗我方家兵马,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方家世代是杭州人,这一年多来也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可结果呢?我们反倒落得有家不能回。” 方国安从未对儿子说过这样的话,今天他没憋住。 “爹!”方科不知该如何劝解。 “去吧,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 李毅知道方国安开始惜兵自重,但他不知道方国安的情绪已经变得如此焦躁。 去年没有收复江南时,方国安只要一个徽州府作为落脚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方国安占据了池州和芜湖两府之地,又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反而不知足。 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南的富庶让人眼红啊! 第二天清晨,明军水师先到安庆府对面清理江面,张天禄的水师实力弱小,早已躲入叶子湖。 有郑氏水师协助留守镇江,此次李毅把最精锐的战船带过来,船舷有小口径的铁炮,可轰击两里外。 张天禄没有冒险出来阻击,任由江南军登陆。 江南军上岸后立刻布置防御队列,秦虎用兵老成持重,李毅让他进入江北正是以稳为主。 方国安与秦虎率军在安庆城南门外列阵,互成犄角。 李毅不着急下达攻城的命令,等两路兵马成功把张天禄堵在城中,他命贺渊再攻下安庆城北的怀宁县城,封断张天禄的退路。 三天时间,安庆城下的江南军在砍伐树木,打制攻城器械。 贺渊率军陆续攻下枞阳、潜山等县,满清毫无反应。 运送铁炮的战船到达江边,贺渊安排才征集的民夫挖掘炮兵阵地。 江南的铁炮在杭州城下被江南军俘获,有一半没有再安置回城头,正好在西征时派上用场。 等诸般事情都准备好了,李毅带着杨守壮、林宪以及督抚营到达安庆城下。 杨守壮曾经是张天禄的部将,与城中不少守军都很熟悉,有大嗓门的江南军将士对着城头大喊道:“大明镇南王请张天禄答话!” 张天禄在城头露出头来。 那大嗓门将士转达李毅的意思:“张天禄你本是大明的总兵,因时势不利投靠清虏。” “今天镇南王给你一个反正的机会,若率军投降,可继续为朝廷效力。” “你的部下杨守壮反正后已担任副总兵,凡是反正的大明人,大明都会敞开怀抱。” 张天禄立在城头不说话。 杨守壮威风凛凛站在城下。 南昌府,这里是江西的中心,各地的急报如雪片般传过来。 一个国字脸的中年武将一会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又重新坐下。 北京城处于一种很压抑的气氛中,不仅仅是因为江南的战败和山西反抗浪潮突然爆发。 皇太极的长子豪格突然在狱中暴毙,让满清各部首领众说纷纭。 当然,这些议论仅仅只在暗地里,多尔衮这个摄政王的威望遭到前所未有的怀疑。 胜利能掩盖一切问题。 同样的,当局势不断恶化,质疑的声音也会越来越多。 多尔衮被一种莫名的焦躁笼罩,因为这个缘故,最近几个月多尔衮经常去皇宫。 只有在太后大玉儿身上,多尔衮才能找到征服的快感。 一个人要有永无止境的欲+望,才有可能征服一座又一座险峰,多尔衮不缺乏这种欲+望。 多尔衮爱大玉儿吗? 他的确爱大玉儿,但和至高无上的位置相比,那就像鸿毛比之泰山。 北京内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满人入关后把北京内城的大明人全部驱赶到城外,这里全是满人。 举着旗帜的多尔衮亲卫脚步匆匆,即使是满人,见到那面旗帜也远远地躲开,尤其是在豪格暴毙之后。 入皇宫前,多尔衮把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他不会让外人看见自己的憔悴,尤其是在大玉儿面前。 “参见王爷!” 皇宫护卫都是正白旗的精锐,那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勇士。 多尔衮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就像走进自家的后院。 第268章 多尔衮与大玉儿,平叛大军兵临城下 第268章 多尔衮与大玉儿,平叛大军兵临城下 小太监赶紧往里面通报。 多尔衮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直接往内宫深院走进去。 若是以往,多尔衮不会这么失礼。 他会等到大玉儿的懿旨下来才会入内,但今天他很没有耐心。 “王爷,王爷!” 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路低声呼喊,他不敢阻拦,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通知里面的人多尔衮来了。 孝庄太后大玉儿才换好衣服,见多尔衮径直走进院子,太监和宫女自觉退出去。 “参见太后!” “你失礼了!” “太后急着召见我?”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孝庄既羞且怒,斥责道:“豪格死了!” “不错!” “你想干什么?” 多尔衮摊开双手:“我什么也不想做,他死的正是时候,陛下不需要一个强势的哥哥。” 大玉儿咯咯发笑道:“多铎陷在江南,你在北京城杀死豪格,那个英明神武的睿亲王哪去了?” 大玉儿也说不清自己与多尔衮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爱人吗? 也许吧,即便是爱人,也是永远隔着一堵墙的爱人。 对于皇室来说,爱人这个词太过于奢侈了。 “你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大明人驱逐到关外!”整个朝廷,只有大玉儿才敢这样与多尔衮说话,她在劝解,也在忠告:“解除剃发令吧!” “住口!”多尔衮一个大步走到大玉儿面前,俯视她如花似玉的容颜:“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大玉儿触及了多尔衮的忌讳,她不该提到多铎的名字。 多尔衮有两个兄弟,其中多铎最得多尔衮信任。 多铎陷在江南,等于断了多尔衮一臂。 大玉儿并没有被多尔衮吓到,仰起头坚定道:“我们都是为了大清,不是吗?” 多尔衮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惧意,自然地退后一步。 大玉儿这个女人并没有被他征服,或许她这样的女人永远不会被某个男人征服。 为了大清? 是啊! 如果不是为了大清基业,他早就登上皇位了。 如果不是为了大清基业,这个女人又怎么会投入他的怀抱。 小皇帝有两黄旗的支持,这个女人的身后是以科尔沁为首的漠东蒙古。 如果他能一统天下,以大明人势力来制衡满人内部各势力,他也许有登上皇帝宝座的那一天。 但现在,就算他趴在这个女人身上,也要尊称她为太后。 多尔衮知道大玉儿在担心什么,出声安慰道:“太后稍安勿躁,我会平定山西之乱的!”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在着太监惶恐的乞求:“陛下…陛下不可!” 院子门“啪”的被一脚踢开,一个少年气势汹汹冲进来。 多尔衮与大玉儿同时转过头去,那少年初始势头很猛,几个步子就到了多尔衮面前。 大玉儿大吃一惊,厉声喝道:“陛下!” 那少年浑身一颤,脚步自然慢了下来。 看到多尔衮像一座山似的站在自己眼前,少年心中生出些许畏惧,垂着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 “陛下!”多尔衮昂着头叫了一声,然后朝大玉儿行礼道:“微臣告退。” 随后,多尔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多尔衮走远,福临才抬起头来,眼中藏不住恨意道:“他…他杀了我的兄长!” “他…他是你的皇父摄政王!” “他不是!”九岁少年的喊叫声嘶力竭。 北京城郊随处可见神色匆匆到达的兵马,莫怪大玉儿急于召见多尔衮。 山西的叛乱在北京城内引起惊慌,大同离北京城太近了,这是对京畿的直接威胁。 满清在江南惨败后,各地的大明人不再顺从。 多尔衮下达剃发令正是为了压制大明人的反抗之心,但现在来看这个举措适得其反。 正是那些孱弱的大明人努力摆脱身上的枷锁,才造成江南战局的逆转。 军令传向各地,八旗兵马向大同集结。 多尔衮亲自挂帅,命驻守北京城的两黄旗和正白旗先行向大同进发,再从江淮抽调五万兵马以平息山西之乱。 宣大总督耿淳逃入北京城,把山西和大同的虚实尽数告之多尔衮。 耿淳不敢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只推说李毅在山西根基深厚,与秦鸿、范永斗等人早有勾结,这才使得事态迅速失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满人重用大明人,就要承受大明人背叛的结果。 多尔衮命人把秦鸿的长子秦仪带上,从宣府大道扑入山西,沿途卫所没有抵抗,满清大军在四月下旬到达大同城下。 大同周围的百姓都逃光了,有些人辗转进入山西向南逃,也有人割掉辫子加入义军。 秦鸿把周边几个县的粮食都搜刮到大同城,百姓不逃也没有活路。 满清在河北、河南押送民夫运送粮草和火器,原本为两湖战事准备的物资和兵马现在都用在了山西。 八万清军抵达大同城外后,在大同城四门安营扎寨,封锁住大同往外的道路。 次日清晨,两黄旗、正白旗的清军在大同南门布置攻击阵型,多尔衮亲自押解秦仪到达大同城下。 秦鸿站在城头,只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 从起兵那刻起,秦鸿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了,但此刻突然再见到他,秦鸿心中仍然免不了有些心酸。 多尔衮没有给秦鸿多少时间思考,单骑出列大喝道:“秦鸿,本王知道你是被奸人骗了,这才起兵谋反。” “本王今天在此当着大同内外几十万人的面承诺,只要你开城投降,朝廷可以既往不咎,继续让你担任大同总兵。” 多尔衮说的虽然是心里话,但是谁敢相信他? 秦鸿呵呵一笑道:“摄政王不必多言,当初我不费大清一兵一卒献出山西,又随英亲王(阿济格)西征陕西顺贼,立下的功劳并不小。” “可摄政王是如何对我的?非但没有赏赐,反而多次无端训斥指责,还让我送长子入京为人质。” “朝廷更是强令大明人剃发,在山西随意杀戮百姓,我这是非反不可啊!” 第269章 洪承畴临危受命,目中无人何腾蛟 第269章 洪承畴临危受命,目中无人何腾蛟 说完之后,秦鸿朝两侧炮手点点头。 很快,铁弹冒着青烟在空中飞过,落在离多尔衮五十步开外。 战马受到惊吓发出一声嘶鸣,多尔衮不敢再留在城下,拨马奔向本阵。 铁炮虽然不准,但谁知道城头的炮手会不会人品爆发一次,多尔衮的父亲努尔哈就是在宁远城下被炮重伤后丧命的。 清军的大炮还没运到,民夫紧急砍伐树木,工匠日夜打制各式器械。 大同城虽然号称是铁铸的,但即将面临巨大的考验。 多尔衮在大同城下备战,各地军情如雪片般飞到他手里。 短短半个月时间,山西有十六座县城被义军光复,如今义军正在向南进军。 太原府守军心中惶恐,紧闭城门不敢外出。 江南之地。 郑芝龙汇集两广兵马攻打盘踞在江西的金桓,李毅则率军逆江而上,正在攻打安庆府的张天禄。 明军在大江南北相互呼应,满清江山变得风雨飘摇。 多尔衮在大帐内一筹莫展,他手上兵力捉襟见肘,连平定山西的兵力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哪里还有人马去支援两湖。 两湖兵力本就不多,如果何腾蛟再从长沙出兵,勒克德浑肯定顶不住明军的两路夹击。 多尔衮对着地图看了良久,才发现李毅、郑芝龙、秦鸿这些原本一盘散沙的明军各地军镇,竟然在此刻同时爆发了。 不过,大明人如果真能齐心协力,那还有满人什么事? 多尔衮朝帐外喊道:“来人!” 侍卫恭敬回道:“奴才在!” “传洪承畴!” “喳!” 亲兵领命匆匆离去。 去年,洪承畴到南京二十几天遭遇了江南的败局,虽然有朝臣弹劾他的罪过,但多尔衮知道这件事不怨他。 洪承畴是投靠满清的明臣中难得的人才,熟悉大明官场的弱点,就这一个人能抵数万兵。 不一会功夫,洪承畴弓着腰走进大帐。 “彦演(洪承畴,字彦演)!” “奴才在!” “本王想让你去两湖,你有胆量吗?” 洪承畴恭敬回道:“为摄政王效忠,万死不辞!” 多尔衮把加急军情递过去,等洪承畴看完问道:“两湖如何守?” 洪承畴把信件放好,回道:“两湖看似危险,真正所虑者不过李毅一人,我们可以如此如此……” 长沙城! 柳随风徐徐入城,见到城外的义军兵营后,他蓦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在高迎祥军营中渡过的那几年不堪回首的岁月。 这些年,天下形势风云变幻。 先是闯王高迎祥死了。 继任者李自成当了几个月的皇帝也死了。 连张献忠也在去年不明不白地死在四川。 左良玉死了,老回回死了,惠登死了,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这些人像是被老天爷派下来祸害大明的江山,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近来长沙城的气氛很不好,两湖总督何腾蛟和两湖巡抚堵胤锡之间矛盾重重。 其根源就在几个月前的两湖之战,两人约定同心协力攻打两湖,没想到何腾蛟一败再败。 何腾蛟不但没能收复武昌,居然连岳州也丢了,这使得清军得以偷袭堵胤锡的后路,直接造成堵胤锡在荆州城下的兵败。 李自成死后,大顺军残部在湖南一分为二。 李自成的嫡系包括高夫人和一只虎李过等人被改编成忠贞营,归堵胤锡节制。 郝摇旗则改名郝进忠,率部归何腾蛟节制。 这时街道上很吵闹,难民和杂兵混在一起,没有人前来迎接柳随风。 这般情况下,柳随风找了个行人问路,往总督衙门赶去。 柳随风从池州来这里很不容易,途中路过的武昌和江西都是清占区,虽然有熟悉道路的义军引路,但柳随风这一行人都没有剃发,所以风险很大。 这不是年前了,那个时候金桓对南明使者睁一眼闭一眼,眼下吉安已经开战,双方已经撕破脸,行事不再有所顾忌。 有二十几个护卫相随,柳随风一行人走在街道上其实很显眼,众人一直走到总督衙门才被拦住道路。 卫兵鼻孔朝天,冷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到总督衙门滋事,速速离去。” 柳随风不疾不徐回道:“我是从南京来的使者,要见何总督。” 卫兵上下打量,一脸不信的神色:“当真?” 柳随风面色一冷,喝道:“速速通报何总督,我有内阁公文在此!” 卫兵心头一惊,一溜烟般离去。 不一会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山羊胡子的文士。 这人下巴很尖,颧骨很高,脑袋有些歪,右脸颊上有一颗巨大的黑痣。 这人上下打量柳随风,问道:“你当真是朝廷的使者?” “不错!” “可有证据?” 柳随风从怀中掏出内阁的公文,在这人面前晃了晃问道:“何总督在衙门吗?” 这人见柳随风胸有成竹的模样,料到无假,转身在前引路:“在下章旷,为总督府监军。” 柳随风猛然想起此人的背景,笑着说道:“章兄,久仰久仰,我在江南曾听陈卧子提过章兄的大名。” 章旷是松江人,名气当然比不上陈子龙,这句话纯粹是套近乎。 走在前面的章旷冷着脸,没吃他这一套。 柳随风的脸也有些黑,但没有发作,跟着章旷一路走进总督府的内院。 没过多久,一个宽脸身穿绯色官服的人迎面走过来,他就是何腾蛟。 柳随风向何腾蛟躬身行礼:“拜见总督大人,在下是镇南王帐下首席幕僚柳随风。” “镇南王…镇南王,哼哼!”何腾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在下奉内阁马首辅之命前来送信!”柳随风仔细观察何腾蛟的神色,把内阁公文从怀中掏出来递过去。 隆武皇帝没有下圣旨,他只能拿兵部的公文来探探路。 “延平王和镇南王正在夹击江西的金桓,望何总督能在长沙起兵三路夹击,击败金桓后乘势恢复两湖。” 柳随风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眼睛滴溜溜转,不愿错过何腾蛟脸上一点变化。 何腾蛟很冷淡地回道:“长沙兵新败,只怕不能让镇南王如愿了!” 柳随风又道:“大同总兵秦鸿反正,满清无力再来支援两湖,所以朝廷才准备发动两湖战事。” 何腾蛟不耐烦地说道:“两湖的事镇南王莫要多管,本督自有主意。” 第270章 大顺军残部情况,李毅上书朝廷 第270章 大顺军残部情况,李毅上书朝廷 柳随风闻言一愣神,没在再说话。 两湖不是何腾蛟的两湖,是大明的两湖。 再说了,眼下湖北全被满清占领,何腾蛟有什么资格能说自有主意。 明白了何腾蛟的态度后,柳随风告辞离去。 何腾蛟把两湖当做自家领地,只怕李毅收复了武昌他也不会高兴、 以柳随风对大明官场的了解,原本就没想能一帆风顺,两湖除了总督何腾蛟,还有巡抚堵胤锡。 堵胤锡才回长沙不久,荆州城下的十几万大军现在只剩下了两万兵马。 荆州城下兵败后,堵胤锡被迫率军退向川东。 忠贞营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清军偷袭,损失极为惨重。 忠贞营统领李过极为愤怒,不愿再率部返回长沙,堵胤锡只能带马进忠所部先回来。 柳随风没有急着去见堵胤锡,先找个客栈住下。 他才见过何腾蛟,现在肯定被盯上,如果再被堵胤锡拒绝,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大明的总督和巡抚就没有一个能相处融洽的,双方职权交叉太多,意见不统一时必然会出现矛盾。 柳随风先要搞清楚,堵胤锡想要什么,才好拿着合适的筹码上门。 两湖在名义上属于何腾蛟统管,隆武皇帝很信任此人,他预计江南总督府与此人搞好关系的可能性不大。 三四天功夫,暗卫把一份详细的情报送到柳随风手里。 福顺昌的分号已经散布在大江南北,暗卫与福顺昌结合,已成为无孔不入的利器。 湖南一地有二十万兵马,除了大顺军残部外,如今追随堵胤锡的马进忠之前是左良玉的部下,何腾蛟新募集的督抚营则有四万多人。 在江南听不到如此怪诞的消息,只有亲身来到两湖才知道何腾蛟为何会失败。 柳随风明白忠贞营为何拒绝东下了,堵胤锡在荆州城下战败后,何腾蛟不急反喜。 这位何总督和他的幕僚章旷从未放弃过对大顺军残部的仇视,甚至在军议时直呼其为贼兵。 倒是堵胤锡对大顺军没有多少偏见,大顺军初次请降时,堵胤锡亲自拜见了李自成的前皇后高夫人。 也正因为堵胤锡还算诚心,他才能成功把李过的残部整编为忠贞营。 弘光朝的联清灭寇政策,在满清攻占江南后已经由隆武皇帝下令变为联寇抗清,这才有了忠贞营的改编。 但大明的文官一时半会消除不了对大顺军的歧视,竟然想借满清的手消灭大顺军残部。 大顺军残部有十几万人,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兵,只要稍作整顿将是一支战力不俗的强军。 柳随风动了念头,如果能把这些人招揽到李毅麾下,两湖唾手可得。 柳随风先给李毅写信说明两湖的形势,决定先不去见堵胤锡,而是西上去夔东,因为大顺军中最有号召力的还是李自成的遗孀高夫人。 镇南王的使者出城后消失不见了,何腾蛟接到衙役传来的消息,心中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李毅两年前不过是宁绍总兵,现在却已贵为镇南王,江南和两湖的战事对比更让何腾蛟在大明丢尽了脸面。 何腾蛟望着安庆方向,冷声呢喃:“清虏在湖北有七八万人马,还有大量满人据守,李毅啊李毅,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镇南王到底有几分能耐!” 长江很长,即便满清和南明同时在两岸集结重兵,也阻断不了两岸的商船。 就像当年从杀胡口和张家口走向草原和辽东的商队,你们打你们的,而我们贩运我们的货物。 当然,现在的商队要面临更多的危险,所以贩运货物的价格更高。 比如稻米在江南二两五钱银子一石,在北京要四两银子。 江南总督府严禁私运粮食过江,但现在江南总督府的控制力还没到随心所欲的程度,至少应天府还在隆武朝的控制下。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走私打击不绝,商队们除了走私货物还组织北民南渡。 其实江南总督府本身就是最大的走私者,为了筹备银子,徐明义无所不为。 现在的福顺昌商号太庞大了,庞大到秦宁无法再精准地把握各处的生意,庞大到李毅和徐明义都已觉得有些不妥。 秦宁该得到他应有的回报,但一切都要有度,所以李毅找了三家徽商来中和福顺昌的影响力。 常州地界,五艘小船在江水中摇摇晃晃地靠南,船头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 “到了,到了!” 看见脚下的木船像是被一根线牵拉着走向南岸,船头一阵躁动。 明军收复江南后,从江北南逃的难民从未断绝过。 山东、河北大批良田被满人圈夺,大明人在北境被满人欺凌搜刮,日日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传说中江南是鱼米之乡,难民们只期盼在这里能有一条活路。 第二艘船上的人要少一些,几个健壮的汉子围成圈子护着几对五十多岁的夫妇,他们正是李毅麾下将领的家人。 暗卫们打扮成逃难的百姓相随,一行人夹杂在逃难的难民中才到了江南。 木船靠边,难民上岸,一队威武的巡逻甲士围过来。 江南不是天堂。 难民们要么被杨国忠挑中入伍当兵,要么被送到几家商号的工坊中做工。 江南不是天堂。 但难民们有了活路,不用再忍饥挨饿。 安庆府这边的战事没有预想中进展那么快,张天禄没有投降,李毅也没急于强攻,几万大军把安庆城团团包围。 镇南王的信使往英霍山区召集义军,在那里有原左良玉的旧部在活动。 左良玉死后,他麾下几十万大军像蒲公英的种子散落在各地。 有人投靠满清,有人逃离散去,也有不少人竖起反清的义旗。 柳随风送来两湖的消息后,李毅对何腾蛟的态度有了大致的了解,心里也开始思考如何破局。 四月下旬,镇南王李毅上书朝廷,请隆武皇帝下旨命两湖总督何腾蛟率军东进,与江南兵马合击两湖。 出征之前,李毅不想对何腾蛟逼迫过甚,毕竟两湖新败,他也能体谅何腾蛟的难处。 但现在不得不如此,圣旨这东西在有些地方不好用,但在有些地方又很管用。 第271章 皇帝把李毅视作威胁,徐明义将皇帝一军 第271章 皇帝把李毅视作威胁,徐明义将皇帝一军 李毅的上书进入内阁后,内阁很快达成一致意见,由马士英亲自草拟奏折请隆武皇帝下旨。 马士英猜到隆武皇帝的心思,只是说请何腾蛟东进,与镇南王李毅配合攻两湖,并没有直接安排谁为统帅。 奏折递上去后石沉大海,隆武皇帝没有批复也没有驳斥,这件事就这样拖着。 若在年前,隆武皇帝会毫不犹豫下这个圣旨。 但朱大典因科举舞弊案被迫告老回家,新内阁又几乎成了李毅的传声筒,这让隆武皇帝感觉到了一种比满清威胁更大的危机。 隆武皇帝现在很矛盾,两湖既不能被满清全部占据,又绝不能落入李毅之手,否则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内阁像是一潭死水,扔进去个石头也不会冒泡。 马士英的奏折提上去,算是对李毅有个交代了,事情卡在皇帝那里,他没那个必要往死里逼隆武皇帝。 更何况,马士英因李毅的支持上台,但并不愿意见到李毅的势力膨胀得太厉害。 马士英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已经到了人臣的极点,眼下一门心思想着扩大内阁首辅的权限,而不是仅限于应天府一地。 江南总督府,这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徐明义把手头上的活全放下来。 徐明义与陈子龙首次心平气和地为一件事合作,那就是让皇帝下旨命何腾蛟东进。 李毅在安庆城下无法脱身,事情就交到这两人的手里。 五月一日,兵科给事中徐孚远上奏,弹劾何腾蛟兵败之罪,请求罢免两湖总督何腾蛟,并请巡抚堵胤锡统管两湖战事。 徐孚远是几社士子,只有陈子龙才能说动他。 李毅这是在警告隆武皇帝,要么下旨让何腾蛟东进,要么不让他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何腾蛟督军无能的事迹开始在江南流传开,内阁大学士张之维请议何腾蛟兵败之罪。 四月三日,浙江巡抚、兵部左侍郎陈子龙,请议何腾蛟战败之罪。 徐明义到达南京,请见内阁首辅马士英,他只是个秀才,在朝廷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官职,但走在内阁首辅的府中毫不怯场。 倒是马士英很客气,命仆从在一旁看座。 徐明义单刀直入道:“马首辅,今天我来只为一件事,我家王爷的意思必须要将这道圣旨请下来!” 徐明义的口气很狂妄,马士英很不喜欢,他到底是内阁首辅,李毅在他面前也会做些表面功夫。 马士英佯作为难道:“王爷的信我看了,只是陛下一直没有下旨,我也没有办法!” 徐明义摇头道:“陛下有心推脱,军情却耽误不得。” 马士英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也没有办法。” “马首辅!”徐明义不怒反笑:“你当真看不出来,今日的江南是何人的江南,今日的天下是何人的天下乎?” 徐明义这番话差点把马士英的眼珠子都惊掉下来,这些话只能在背后议论,谁敢在大庭广众说出来,而且还是当着内阁首辅的面。 马士英的脸色沉下来:“徐总管休要胡言乱语,传出去对王爷的名声可不好!” 对于马士英的警告,徐明义哈哈一笑道:“马首辅,今日只有你我二人怎会流传出去?” “我知道马首辅是文人中难得的豪杰英雄,张溥死的时候,只有你为他办丧事,周延儒的后人也只有我家王爷与你会伸手帮忙。” “那么你应当心里清楚,当江南的士子和东林党之人都与你对立时,你是如何坐上了内阁首辅之位。” 马士英闻言,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徐总管,镇南王对我有大恩这无需多说,但事关朝廷……” “我家王爷难道不是为了朝廷?”徐明义的语气变得缓和:“这道圣旨关系两湖战局的成败,若是两湖战事进展不顺,只怕您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也坐不安稳。” 马士英心中一跳,看着眼前这个气焰嚣张的年轻人突然想到:“这可是王爷的意思?” 在徐明义眼里,南京城内的内阁甚至皇帝都不过是傀儡,李毅称帝已是必然的结局。 军中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徐明义利用自己江南总督府总管的身份,在身边聚集了一些这样的人。 “依徐总管之见,我该如何行事?”马士英的语气软了下来。 徐明义笑道:“请众阁老再上奏,对陛下施压!” “这事不难办,但陛下仍然可以不理睬。” “我自有办法!” 马士英看着徐明义离去的身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郁。 朝野间因为何腾蛟之事议论纷纷,隆武皇帝索性不上朝,躲在皇宫中不出来。 隆武皇帝很生气,偏偏这件事是何腾蛟理亏。 可不管如何,他要让李毅知道,他不是李毅的傀儡。 四五天过后,一个爆炸般的消息从浙东传到南京城,鲁王从台州到达杭州。 去年李毅在江南发布反剃发令的檄文时,到处传颂的都是鲁王的名字,他一到杭州,立刻有不少乡绅前来拜见。 几天后,从杭州传来消息,鲁王要到南京城拜祭明孝陵。 马士英慌了神。 陈子龙也慌了神。 鲁王顺运河北上,在松江地界接受张名振的拜见,一行人竟然浩浩荡荡直奔南京城去了。 有朝臣立刻上奏弹劾鲁王违背祖制,擅自离开封地。 隆武皇帝终于出面,下旨令京营总兵张定远和郑森出兵把鲁王捉拿归案。 张定远与郑森商议后,两人各派五百士卒在途中拦截。 张定远不知道这是不是李毅的意思,紧急命信使向安庆请示。 鲁王到达松江地界就不再动了,他想进南京,但身不由己,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结束也没什么。 李毅准许徐明义把鲁王抬出来,只是想借此警告隆武皇帝,他与郑芝龙之间没有废帝的协议,眼下也绝不是掀起内讧的时候。 但徐明义的目的显然不只是如此,否则鲁王也不会落到张名振手里。 最近几年,李毅对徐明义、杨国忠二人颇为偏爱。 与杨国忠的小心谨慎相比,徐明义一直很激进,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一直会坚持到底。 第272章 徐明义自作主张,事态迅速扩大 第272章 徐明义自作主张,事态迅速扩大 也正因为徐明义的激进,才能跟上李毅的脚步。 比如把军器拆分给商号生产,杭州和浙东已建成大明最大的兵器生产工坊。 比如坚定执行由江南总督府直接发放军饷的策略,李毅此举是为了防止主将克扣军饷,但真正执行下来阻力非常大。 换个人可能会找李毅说难处,但在徐明义这里只有坚定地执行。 比如李毅在杭州建立讲武堂,从一开始,徐明义就意识到讲武堂是李毅在朝廷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环。 无论教习军阵兵法还是培养将士对李毅的忠义之心,讲武堂的每一个老师都是徐明义与杨国忠商议精挑细选出来的。 讲武堂虽然是李毅的设想,但其中全是徐明义的心血。 杭州府,徐明义在江南总督府稳如泰山,他没有功名,但现在他是江南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府衙兵丁没能阻拦住来人,陈子龙怒气冲冲走进来:“徐总管,你到底想要玩哪样?” 陈子龙很生气,徐明义的举动触犯了他的底限。 陈子龙不讨厌鲁王,甚至对鲁王怀有同情,但鲁王监国已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 大明好不容易有些转机,再也经不起内争之祸。 徐明义摊开手,吩咐亲兵备座,不急不躁地说道:“这与我有何关系?” 陈子龙闻言怒气更甚:“你速速把鲁王殿下请回台州,否则江南必乱,你…你这是在谋反啊!” “陈巡抚说话请自重!”徐明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我只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你是在说王爷谋反了?” “我!”陈子龙一时失言,随后重重坐在椅子上:“你这是要逼我集结浙江的府兵平叛吗?” 李毅改革军制后,正兵和府兵分属不同的系统。 正兵归武将直接统管,巡抚和总督对他们的调动权有名无实。 不过,各地府兵闲时归文官掌管。 李毅此举一则为分散兵权,同时也是给陈子龙等人委以重任。 毕竟,维护地方治安和清剿盗贼都需用到府兵。 徐明义的态度缓和下来,走到陈子龙身侧问道:“陈巡抚可知鲁王如今在何处?” “在松江!” “我想陈巡抚应该知道的,我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 不错,徐明义从来没有得到过调集兵马的权力,从某种意义上,他能动用的势力比不上陈子龙。 “这难道不是王爷的意思?”陈子龙不是三岁小孩,鲁王要是得不到李毅的庇护,自身安全都是个问题,又怎么会自己跑出来。 徐明义没有给他正面答复,强调道:“现在鲁王殿下在张名振的兵营。” 张名振是鲁王的死忠,去年他知道鲁王退监国之位时已经木已成舟,也因此对李毅不无怨言。 陈子龙与张名振有过几面之交,很痛苦地说道:“难道真要起兵平叛?” “我已命人送信给王爷,这个结现在只有王爷能解开。” 陈子龙在徐明义这里没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心情沉重地离去。 陈子龙很失望,也很痛心。 大明还是那个大明,朝廷还是那样的朝廷,连坐在首辅位子上的还是一年前的马士英。 一年前是东林党和马士英一系的党争,现在是镇南王与隆武皇帝的争权,收复江南的喜悦渐渐消散。 整个江南,有这种情绪的绝不只是陈子龙一人。 隆武皇帝的圣旨传遍江南各府,命各地兵马缉捕擅自离开封地的鲁王。 浙江的府兵在集结,没有人真的希望鲁王进京,除了张名振。 宁绍参将张煌言奉陈子龙的命令,率领五千甲士离开宁波府,进入杭州地界。 张名振命亲兵在杭州府边境接到鲁王,随后擅自率军离开驻地,在嘉定地界驻扎,这里的百姓对鲁王的印象并不差。 杨国忠因为要坚守长江防线,加上不清楚这件事的内情,只是调派梁斌率五千甲士监视张名振。 徐明义待了两天后离开杭州,赶往长江沿线的兵营。 杨国忠是长江防线的主帅,张名振虽然名义上归他节制,但张名振和王之仁实际上一向不把杨国忠当回事。 李毅麾下十五万正兵和八万府兵的粮饷皆归江南总督府统管,唯有王之仁和张名振自成系统。 他们不是李毅的嫡系,也不是依靠李毅起的家,他们因反剃发令团聚在李毅身边,但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李毅的下属。 一年前,李毅是宁绍总兵时,方国安是浙江总兵,王之仁是吴淞总兵,张名振是宁绍参将,几人的地位相差不大,也许他们心里都有那么一丝不甘。 但是,徐明义可不管那么多,江南只能有一个人说话管用,那个人就是李毅。 徐明义没去松江,而是直奔苏州府,杨国忠的中军大营安置在那里。 从运河乘舟而上,一天一夜即到苏州,徐明义走进杨国忠的大营。 亲兵退去后,帐内只剩下徐明义和杨国忠。 两人有着相似的经历,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杨国忠看上去很木讷,但一出口就直至徐明义的死穴:“鲁王殿下为何会落到张名振手里?” 如果这仅仅是徐明义的失职,那算不了什么,只凭张名振那五千人在江南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徐明义幽幽回道:“也许…张名振早有预谋!” 杨国忠亲自给徐明义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说道:“王爷不会这么做!” 杨国忠了解李毅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毅做事一向会给人留下余地,不会把张名振诱上死路。 杨国忠了解徐明义,这是典型的徐明义行事方式。 徐明义笑了笑:“我们都是王爷扶持起来的,我们现在拥有的,都是我们用血和汗换来的。”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在朝堂有掣肘的情况下,将军在外能取得大胜的战争。” 杨国忠喝了一口水,没有回这句话。 徐明义又笑道:“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不会出兵平叛,对不对?” 杨国忠把水杯放下:“不错,我只负责长江防线,张名振不听军令,自有朝廷来惩戒。” 徐明义放心离去,他的确没有调动兵马的权力,但是他的影响力在军中无所不在。 松江府和苏州府集结了五六万兵马,但没有人奉朝廷的命令来抓捕鲁王。 这里是杨国忠的辖区,张定远和郑森不敢派兵马进入这里强逼。 第273章 徐明义推波助澜,鲁王带兵进京 第273章 徐明义推波助澜,鲁王带兵进京 鲁王在张名振的营中忐忑不安地待了四天,一种焦躁和恐惧的情绪慢慢笼罩在他身上。 张名振不怕,他只是心中不平。 他忠于鲁王,收复江南的功劳本该归到鲁王身上,结果竟然让一直躲在福建的唐王占了便宜。 四月二十日夜,天上的月亮很圆。 一场小雨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张名振的兵营外亮起一排火把,十几个骑兵疾驰靠近。 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遮挡住容颜,江南能配备上如此良马的骑兵没有几家。 营寨的偏门打开,没有人盘问,守卫把一行人引入兵营。 黑色骑兵一直到中军大帐门口二十步方才停下脚步,为首一人下马,随迎接的亲兵走入大帐,余下的人守在帐外。 “张总兵!”来人掀开斗篷,正是徐明义。 “徐总管!”张名振拱手行了一礼。 徐明义把斗篷放在身侧:“鲁王殿下可好?” 张名振盯着徐明义,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真实的想法:“王爷不太好!” 徐明义哈哈一笑道:“若能进入南京,自然就好了!” “锦衣卫已经来过我的兵营,但被我轰出去了。”张名振显然承受了不小的压力:“镇南王那边究竟有何安排,给个准信吧。” 从鲁王被从台州带出来,张名振心中的那团火又被点燃了,没有李毅的许可,鲁王怎么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徐明义沉声道:“陛下偏袒战败的何腾蛟,已失军心。” “王爷在安庆坐镇,那里战事胶着。” “王爷对陛下虽然很失望,但不好亲自出面拥立鲁王殿下!” “这是为何?”张名振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跳了起来:“镇南王这是要置鲁王殿下于何地?” 徐明义不答反问:“若朝廷让你交出鲁王殿下,你交还是不交?” 张名振想了好一会,摇头道:“不交!” 鲁王如果交给朝廷,即便能免去死罪,也逃不了活罪。 在张名振心中,鲁王于大明有大功劳,应该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岂能沦为阶下囚。 徐明义幽幽问道:“你可敢率军拥立鲁王殿下进入南京?” 张名振闻言惊得呆立当场。 徐明义笑着解释道:“这是你我之间的谋划,与王爷无关!” 徐明义说的是实话,但张名振岂会相信? 在张名振看来,这么大的事情徐明义不可能独自做主,唯一可能是李毅不愿担着逼隆武皇帝退位的恶名,就像他间接逼迫鲁王退位一般。 徐明义把张名振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宁绍参将张煌言明天到松江,到时会与你同行!” 这是一颗沉重的砝码,谁都知道,张煌言是李毅的亲信。 晚春时节,四野郁郁葱葱,田里的秧苗长的有膝盖那么高。 一支军队从松江府出发,经苏州府进入常州府地界,张名振骑在一匹灰白色的战马上,脑袋半耷拉着。 队伍行军速度很慢,张名振的身躯在战马上微弓,随着战马的脚步摇摇晃晃。 张名振没那么悲观,但心里也底气不足。 张名振忠于鲁王,所以希望宁绍那一幕会在南京城重演,江南人都知道李毅对朝廷不满,但他摸不透李毅的心思。 李毅不会承担废帝的恶名,张名振必须打头阵。 至少在张名振看来,李毅已经默许了他的行动,否则他不会如此顺顺当当到达镇江府地界。 从前天夜晚徐明义离开张名振的兵营起,徐明义一直在给张名振传达消息,张名振完全按照徐明义的指示在行动。 南京城。 百姓和商家安稳依旧,只要满清不打过长江,他们就不会慌慌张张。 即使换一个皇帝,又与他们有何干系。 近些天,秦淮河畔又热闹起来,无论是旧臣还是新贵,有钱了就会想着享受。 除了江南各地的士子,还有富商,以及各种别有用心的人,因为这里是南京城最快的消息来源地。 京营总兵府,张定远穿好官服,在让夫人看过没什么差错后迈步准备出门。 “夫君!”顾眉欲言又止,她很担心,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最近江南发生了什么她其实知道不少。 “放心吧,南京不会出乱子!”张定远抬起马靴向外走去,院子里两个身穿皂色的太监早在等候,四个威武的亲兵侍立。 “走吧!”一行人才出门,迎面走来四五个人。 张定远抬头看见为首一人,连忙上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徐总管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 徐明义恭敬行礼:“我也正好有事找张总兵!” 张定远扭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把手又松开道:“我有事要进宫面圣,你且在府中等我回来!” “好的!”徐明义点头,让开道路。 这是隆武皇帝首次在宫中召见张定远,眼下这种局势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郑森和张定远镇守南京的这四万兵马是真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 隆武皇帝在做最后一搏,他若失了此局,就真的连裤子都输干净了。 隆武皇帝能在南京登基,不仅仅依靠李毅,同时还有郑氏的支持。 如今他们两方都领兵在外,隆武皇帝不相信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达成协议。 不过,隆武皇帝如果拒绝李毅的要求,终究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去年在福州,郑芝龙不把隆武皇帝当回事,但郑森留给隆武皇帝的印象不错,否则他也不会有“可惜无一女嫁于卿”的说法。 郑芝龙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会让郑森领兵驻守南京。 隆武皇帝原本没在张定远身上有什么幻想,但最近有人告诉他,张定远近日对鲁王入朝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躁。 那至少说明,张定远并不认同鲁王入朝,所以他的圣旨已经拟好了,但还没有发出去。 勤政殿,张定远一路左顾右盼走入,他首次入宫,感觉有股新鲜劲。 没过多久,张定远看见迎面的高台上坐着一个浓髯的中年人,当即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隆武皇帝微微抬手:“张总兵,朕听说你允文允武,是镇南王平定江南的大功臣,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这句话有些讨好的味道,但每一个字都含有玄机。 张定远虽然对朝堂之争愚钝些,但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能听出来的:“微臣只是镇南王的马前卒,实不敢居功!” 第274章 皇帝不是省油的灯,给皇帝一点颜色瞧瞧 第274章 皇帝不是省油的灯,给皇帝一点颜色瞧瞧 隆武皇帝对张定远的回答不是很满意,皱着眉头问道:“前天朕命你与郑总兵缉捕擅离封地的鲁王,可有结果?”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张定远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很拙劣的答复:“鲁王殿下已被阻截在苏州府。” “江防的兵马在干什么?”隆武皇帝怒火中烧,发出雷霆一怒:“江南总督府难道要纵容鲁王谋反吗?” 张定远是个憨直的汉子,心计远远比不上柳随风、徐明义、杨国忠等同僚,就是韩必先、秦虎也比他多几个心眼。 隆武皇帝这么说只是在试探他。 张定远重新跪下,辩解道:“镇南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朝廷。” 隆武皇帝听了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年他在凤阳皇陵中被囚禁了七年,那么多孤寂痛苦岁月都过来了,如今坐上皇位岂能还任人宰割? 九年前,隆武皇帝敢不顾祖制禁令,在南阳私自募兵进京勤王,今天当然不会面对权臣束手就擒。 “张总兵,朕相信你,镇南王是我大明的忠臣,你也是我大明的忠臣。” 隆武皇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定远,很想笑出声来。 江南总督府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可用郑氏牵制李毅,再暗中分化诸将。 如果张定远的态度嚣张一点,如果张定远像当初的柳随风那样表现出对隆武皇帝的不屑,他的那道圣旨随后就会发出去,但是现在他要再等等。 张定远告辞回府,回去的路上走的飞快。 此刻,徐明义正在总兵府喝茶,许义阳在陪他说话。 两人随意谈论,许义阳说起军中之事,徐明义则给许义阳讲述当年他们在宣大、京畿等地与满人争斗的秘闻,听的十五岁的少年眼珠子都不转。 许义阳在家道败落时被张定远收养,张定远没有儿子,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他很喜欢听义父在北境时的风光故事。 顾眉只是出来接待一下,随后便回到里屋,她为人本分,不会随意抛头露面。 这边正说的谈笑风声,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徐明义还没来得及起身出去,院子里传来张定远的声音:“徐总管仍在否?” 徐明义笑容满面站在门口:“我还在呢!” 张定远看见跟在徐明义身后的许义阳,不好对徐明义发作,招手道:“你随我过来!” 两人进了后院的厢房,许义阳站在老远的地方,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论声。 徐明义从内院走出来,朝侍立在外的许义阳微笑点头致意,随后脚步轻盈离开总兵府。 许义阳之所以在外观望,是因为担心里面两个人发生激烈的冲突。 许义阳从未见过义父与人争执过,他在大街上把国舅爷家的大公子揍了,张定远也只是一笑置之。 许义阳收拾弓箭和战刀进入练武场,他今天的功课还没做,他没有干涉这种大事的身份。 不过,南京城的气氛和近期的流言让许义阳有一种危险逼近的感觉,这纯粹是一种直觉,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 张定远回卧室中换了一套便服,紧张的情绪舒缓下来。 知夫莫若妻,顾眉平日与张定远无事不谈,她明显察觉到丈夫面圣归来的变化。 “有好消息啊!”顾眉随手把张定远换下了的战袍接过来挂在衣架上,一双柔荑搭上丈夫的肩膀,轻轻地揉动。 “好消息!”张定远靠在椅子上,浑身舒坦地像是飘荡在云端:“鲁王殿下不会入京了!” “哦!”顾眉闻言眼眸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张定远从不对自己的妻子刻意隐瞒什么,这是一种纯粹的信任。 顾眉当然也不会出卖自己的丈夫,只是他们都是大大咧咧的人,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南京城内漩涡的中心。 徐明义离开总兵府,带着四个侍卫在南京城左绕右绕后走进一条偏僻的胡同,那里有一座不起眼的民宅。 江南总督府在各地有自己的组织,虽然不像暗卫那么庞大,但江南各家商号都在看徐明义的脸色行事,所以徐明义也有可靠的消息来源。 这附近都是江南总督府的产业,一旦有外人接近,他能迅速得到通过,他就要藏在这里看南京城这场大戏的开演。 侍卫安顿好住处后,开始往外传递命令。 徐明义住在一座阴暗的小房子里,在这种环境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天黑了,再过一天,明天此时我会让那个不听话的皇帝颤抖。”徐明义把手头的信件叠起来。 徐明义向来信奉一个道理,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者。 夜半时分,门外响起敲门声。 徐明义本就没有睡熟,他在江南总督府事务繁杂,熬夜是常有的事,有时候通宵不眠。 “大人!”侍卫恭敬禀报道:“有人求见!” 深更半夜谁会来访? 徐明义披上衣衫,把门拉开。 侍卫躬身行礼,递过来一个精巧的令牌,令牌是黑铁铸造,当中精巧的设计了“镇南”两个字。 徐明义摸了一把令牌,抬头下令道:“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是暗卫统领孙镇。 徐明义等孙镇走进屋子,立马把门关上,他知道孙镇一直在负责什么,所以一句话也没说,他要说的孙镇早已清楚。 “我不该来见你的!”孙镇在屋中找了一把椅子,自己拿到屋子中间坐下。 孙镇的确不该来见徐明义,暗卫不能与任何将领有交集,李毅之所以选中他担任暗卫统领,最主要的原因是看中他的忠心。 孙镇和徐明义的交情一直不错,甚至徐明义还对孙镇有过救命之恩。 徐明义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你要阻止我吗?” “悬崖勒马尤未晚矣!”孙镇的表情很严肃:“这不是你能做出的决定。” 徐明义摇头道:“这是王爷的命令!” “你觉得你能骗得了我?” “王爷命我和陈子龙想办法让隆武帝下旨命两湖的何腾蛟东征。” “不错!” 徐明义站起来,挥舞手臂冷哼道:“可他下旨了吗?” “没有,既然隆武帝这么不识相,为何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所以我只是在奉王爷的命令!” 孙镇不解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隆武帝退位,鲁王登基,没有一点可能性!” “我只是奉王爷之命请旨!” 孙镇露出纠结的表情,他阻止不了徐明义。 徐明义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退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所做之事瞒不过王爷。” 徐明义轻笑道:“何必要瞒着王爷!” 第275章 徐明义的手段,瞒天过海到南京 第275章 徐明义的手段,瞒天过海到南京 孙镇在黑暗中到来,又在黑暗中离去。 暗卫已经把江南发生的一切快马加鞭送往安庆,李毅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反应,孙镇到这里来,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暗卫有暗卫的职责,孙镇不能卷入这场朝政风波,唯有李毅的命令才是他行动的唯一准则。 天色放明,街道上慢慢热闹起来。 南京的城防外松内紧,张定远和郑森都约束兵马,紧密布防。 南京城的南门和东门归张定远掌管,北门和西门归郑氏士卒守御。 进城的商旅明显感觉到,北门和西门把守得更为严密。 江南是李毅的天下,当危机来临时,郑森这两万兵马放在南京城内像是被群狼环伺。 午时三刻,正是阳光最旺盛的时候。 徐明义走出阴暗的民宅,直奔京营总兵府。 张定远和许义阳都不在府中,他命守府的侍卫去传话,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张定远一身戎装赶回来。 张定远见到徐明义的第一句话便是:“鲁王殿下何时回台州?” 徐明义回道:“张名振传来消息,明天送鲁王殿下回去,所以我特地来转告你。” “那真是太好了,张总兵深明大义啊!”张定远很兴奋。 徐明义掏出一封密信交到张定远手上,笑着说道:“张名振进不了南京,陈巡抚又命张煌言率兵尾随,张名振不退兵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张定远打开密信,信件上的字迹很潦草,笔划苍劲有力,他不认识张名振的字体,但想来徐明义不会骗自己。 张定远草草看完信件,折叠好还给徐明义,嘱咐道:“江北清虏陈兵以待,朝廷内部决不能出乱子。” 这封信是以张名振的口气向徐明义请罪,求他在李毅面前进言,以宽恕鲁王和他的罪过。 徐明义没有接过来,笑着说道:“这等好消息难道不要告知郑总兵和陛下?陛下昨天召见张总兵,想必对此消息十分关注,张总兵早日转告陛下也可让陛下安心。” 徐明义态度谦和,对张定远也很恭敬,因此,张定远对他没有丝毫的怀疑。 徐明义看张定远犹豫不决,接着说道:“我与你同去吧,先找郑总兵,再去禀告陛下,一同给鲁王殿下和张名振求求情。” “我虽然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但既无官职也无爵位,如果不和你同行,只怕难见陛下一面。” 张定远当即拍板道:“好,也该让紧张的南京城松下一口气了。” 郑森与张定远共同担负南京城防,平日多有来往。 张定远为人憨直,只会有朋友,不会找对手,无论郑森是否看他顺眼,至少表面还算和睦。 张定远和徐明义离开总兵府,从东城区赶到西城区时已是日落西山。 郑森正在府中与武术教习切磋刀技,见张定远和徐明义同来,立刻回屋换了一套正式的衣服会客。 张定远说明来意,郑森当然也暗中松了口气,他没有怀疑这两人会来骗自己。 江南本就是镇南王李毅的天下,如果李毅真想废帝,他这两万兵马也只敢旁观。 郑森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此刻入宫只怕有些晚了!” “不晚!”徐明义上前拱手道:“鲁王殿下并无恶意,张名振也只是一时糊涂,郑总兵是陛下爱将,望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请求宽恕这两人的罪过。” 徐明义这么一说,两人的来意变成求郑氏与镇南王联手向隆武皇帝求情。 郑森斟酌片刻,暗忖江南总督府不可能把鲁王交给朝廷处置。 此次江南总督府逼迫朝廷失败已是大丢脸面,隆武皇帝借此树立朝廷的威仪足矣,也不能逼迫李毅过甚。 鲁王退走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真正得了便宜的是隆武皇帝。 “好,我这就与你们同行。” 众人加快脚步到了皇宫前,太阳刚刚沉下地面,外面还很亮堂。 南京城的这个小朝廷,规矩不像当初北京城那么多,隆武皇帝平日多摆出亲近群臣的姿态,所以口碑还不错。 小太监往里通报不一会,中宫传来旨意,命三人入内拜见。 郑森和张定远联袂求见,在眼下这种局势下,即使是深更半夜,隆武皇帝也会从床上爬起来,更何况来人还有江南总督府的总管徐明义。 隆武皇帝没见过徐明义,但时常听到徐明义的名字。 郑森和张定远是陪同者,徐明义是真正说话的人:“陛下,鲁王殿下有罪,张名振也有罪,但念在这两人在驱逐清虏出江南时立下大功,还请饶恕他们的罪过。” 徐明义跪在地上,叩头的时候腰肢只是稍稍弯下去。 隆武皇帝看的清清楚楚,他现在的处境最关注谁在真心尊敬他,谁只是在敷衍。 时间如流水一般在昏暗的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流动,从镇江府到南京城只需两个时辰。 张名振加紧催促部下赶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紧随在他这支兵马之后还有一队人马,那是宁绍参将张煌言统领的士卒。 鲁王对张煌言很熟悉,他在台州王府的卫兵全是张煌言军中的将士。 陈子龙给浙江所有武将都下达了命令,他原本没想到张煌言会听他的调遣。 张名振以为张煌言是自己的后盾,陈子龙和杨国忠以为张煌言在监视张名振,两队人马行动极为迅速,从官道直插南京城东门。 路上有行人见到匆匆赶来的兵马纷纷让开道路,离南京城二十里,路边有五十来个骑兵在等候。 天色已经灰暗,山岭、丛林影影绰绰。 一路上没见到南京城防营的斥候,张名振心中越来越有底气,即使是李毅在借他的手废帝,他也认了。 夹杂在大队兵马中的鲁王正喋喋不休的嘀咕:“若是本王登上帝位,必会封镇南王为摄政王,统领整个大明的兵马与清虏对决!” 鲁王还没坐到那个位置上,想着自己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五十来个骑兵拦在大道正中,为首的骑士上前招呼道:“请张总兵随我前行!” 张名振出列,他不认识这些人,也没有询问他们的身份。 五千兵马逼近南京城,他们没有打火把,天上的阴云挡住了月亮,从城头看不清城外来人。 为首的骑士把手中江南总督府的文书交给张名振,指向南京城东门:“请张总兵凭此率军入城!” 张名振到了城下,按照事先的约定朝城头招呼道:“我们是押运粮饷来的兵士,因在路途中耽误,所以到晚了些,这里有江南总督府的文书为证。” 第276章 顺利进入南京城,徐明义威逼皇帝 第276章 顺利进入南京城,徐明义威逼皇帝 城头不远处的一座客栈里,许义阳嘴角挂着口水,两个眼睛看着黑呼呼的天空,手脚动弹不得。 因为受张定远的影响,许义阳对杯中之物格外偏爱,没想到今日才喝上几口竟然全身麻痹了。 他被人下药了。 城头的把总接过吊上来的文书,命人快马加鞭直奔总兵府。 张定远和许义阳都不见人影,他仔细查看文书,确认无误后命士卒打开城门。 江南总督府总管全军粮饷,各镇有头有脸的人物有谁敢不给江南总督府几分薄面。 五千兵马依次进入南京城,不远处守门的士卒发现异常,爆发出一阵惊呼,各持兵器与张名振的先锋对峙。 张名振策马上前,拱手道:“我是镇南王麾下崇明总兵张名振,奉镇南王之命入驻南京城,与各位都是生死兄弟,各位不要动手。” 张名振身后一个骑士策马上前:“各位若是不信大可去请示张总兵。” 就在守城的士卒犹豫间,张名振大喝道:“进城!” 随后,张名振策马命士卒强行过路。 守门的把总半推半就让开道路,没有张定远的命令,又有文书为证,他有不动手的权力。 有人在暗中引路,张名振兵马直扑皇城。 街道上突然出现大队士卒奔跑的脚步声,百姓和官绅吓得紧紧把门关闭死。 皇城也是由郑森和张定远分兵守御。 到了这里再无办法,接应的骑士指向对面连绵的建筑群:“张总兵,这里一切靠你自己了!” “强攻皇城?”张名振有些懵:“张总兵不会在城内接应吗?” 就在张名振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时,皇城的城墙上点起火把,守军大声呼叫道:“有人来偷袭皇城!” 警号声随之在南京城内游荡。 张名振心中一惊,知道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了咬牙后,顺势下达命令:“攻城,攻城!” 皇宫内,隆武皇帝十分得意地徐明义说道:“鲁王和张名振犯的是谋逆之罪,绝不能轻易饶恕!” 在隆武皇帝看来,即使不能置鲁王于死地,也要想办法把他圈禁起来。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鲁王协助李毅起兵反剃发令,在江南的威望远胜过他。 也就在这时,城外蓦然响起如炒豆子般的火铳声。 徐明义听到这动静,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与之相对,隆武皇帝听到火铳声,却是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郑森伸手摸向腰间,才想起进宫前他的兵器都被收缴去了。 “完了,被这两人暗算了!”郑森看着张定远不敢动弹,张定远则看向徐明义。 “这是怎么回事?”徐明义一脸茫然。 铳炮声越来越急,如响在耳边。 张定远再也站不住了,紧紧抓住徐明义的双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张名振骗了我?”徐明义挣开张定远的双手。 隆武皇帝额头一层层汗珠往外冒,脊梁骨处的衣服已经湿透。 在他眼中,徐明义、张定远、郑森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惺惺作态。 众人还没摸清头绪,小太监一路哭诉冲进勤政殿:“陛下,崇明总兵张名振谋反,正在攻打皇城。” 隆武皇帝手握腰中佩剑,眼睛盯着眼前这三人。 郑森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张定远与徐明义的表演,他不是很害怕,因为他有郑氏在做后盾。 张定远现在恨不得把徐明义吞进肚子里,他向来一颗心对别人,最恨别人欺骗自己。 徐明义心中暗暗冷笑,明面上则一脸无辜地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隆武皇帝。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京营各处兵马没得到张定远、郑森两位总兵的命令,都选择按兵不动。 张名振率军进入南京城没多久,张煌言也率军进入城内。 隆武皇帝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三人的真面目,他最信任的郑森站在那里,像一根木桩般纹丝不动。 如果江南总督府真要废唐立鲁,郑氏这两万人绝不会舍命救朝廷。 张定远和徐明义呢? “陛下!”张定远抢先一步启奏道:“我与郑总兵同去平叛。” 徐明义拦住张定远,跪拜启奏道:“请陛下封镇南王为镇国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如此方可保证陛下的安全。” 张定远愕然,从听见厮杀声起,他标志性的笑容不见了。 听见徐明义的话,张定远选择保持沉默,他是江南总督府的人,纵然有再多的愤怒,在外人面前也要懂得掩饰。 这是李毅的意思吗? 为何事先没给自己通报? 张定远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张定远与郑森并肩侍立,两位京营总兵都不再说话,局势竟然完全被徐明义掌控。 徐明义幽幽叫了一句:“陛下!” 隆武皇帝一哆嗦抽出半截长剑,他虽然很坚强,但也会畏惧。 “平叛,平叛!”隆武皇帝语无伦次,他此刻是大明的皇帝,下一刻有可能会变成阶下囚。 “杀啊…冲啊!”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像一柄刀子飞速旋转钻进隆武皇帝的心脏。 这是一场局,隆武皇帝可以继续赌下去,但如果他输,万事皆休。 郑芝龙只是割掉了兵部尚书何楷的鼻子,而李毅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 “张卿和郑卿作证,朕任命镇南王为镇国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平息鲁王之乱,执掌与清虏之战。” 一个字一个字像钢镚一般从隆武皇帝的嘴里跳出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恨意,从此之后,他与李毅将势不两立。 徐明义不在乎这些。 一个人受得了多少赞美,就要能承担多少嫉恨,若是仇恨能杀死人,杜铎何须等到李毅来动手。 “请陛下拟旨!” “你…你以为朕会撒谎吗?”隆武皇帝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 张定远和郑森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他们像是无助的孩童,也像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这取决于隆武皇帝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 徐明义没有兵权,但不妨碍他把所有有兵权的武将玩弄在鼓掌之上。 因为,他是江南总督府的总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代表了李毅。 小太监奉上笔墨,隆武皇帝咬牙执笔在黄绫上笔走龙蛇,诏书一气呵成。 徐明义毫无顾忌,毫不掩饰,他在做的事正是他想做的,世俗中人皆是庸碌之辈,他要随李毅独创一片天地。 第277章 可悲的棋子,张名振自刎 第277章 可悲的棋子,张名振自刎 皇城外厮杀声不止,城头和城下的铳手互射,有人点燃了一旁的民宅,火光照亮了南京城的中心 因为焦急,张名振脸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攻城,攻城!” 他们没有攻城的铁炮,也没有云梯和冲车,皇城守军殊死抵抗。 身披铁甲的力士扛着巨斧逼近城门,想用血肉之躯砍开城门。 张名振原以为皇城的大门也会像南京城的东门那般轻易地打开,但这一次他失望了。 一列火龙从东门游入,顺着南京城的街道逼近,在外围戒备的亲兵统领慌慌张张跑过来禀告:“大人,大人,宁绍的张参将率军跟上来了!” 张名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速去给张参将送信,让他带人前来攻城。” 就在这时,正对面的城头爆发出一阵欢呼,徐明义、张定远和郑森同时出现在城头。 这一片是张定远的防区。 张定远对左右大呼道:“张名振挟持鲁王殿下造反,诸军守住皇城,援军很快就会赶到。” 诸多情绪压在心头,张定远感觉很疲倦,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 他这一辈子从未做过对不起朋友的事,他不在乎权势,不在乎金钱,唯有道义在胸。 李毅过去不是这样的人。 同样的,李毅过去也不是镇南王。 张定远听说权势会改变一个人,所以他要等李毅回来亲口问清楚。 张定远和郑森的出现稳定住了军心。 相距三四百步远,城头爆发出的欢呼声传入张名振的耳朵,他看不清皇城内发生了什么,但猜到情况不太妙。 这就是朝政之争! 六年前,柳随风告知李毅,朝廷之争无关道德,这里只有你想做的事情和想要实现的目标。 显然,在这方面徐明义要比李毅有天赋得多。 徐明义的身影出现在城头火光下,接应的骑兵消失在乱军中,四周的兵马包围过来,把张名振所部像肉饼一般挤向坚硬的城墙。 一身玄色衣甲的张煌言在后方出现,环绕的兵士大声呼喊道:“奉浙江巡抚陈子龙之命,追剿叛乱的张名振所部,诸军降者免死!” “张名振挟持鲁王殿下造反,诸军从贼者死,立刻投降仍是江南总督府的将士。” “徐明义…你骗我!”张名振拔刀在手,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哀嚎:“徐明义你站出来!” 这场变故要结束了,必须有人承担责任,除了他张名振,还能是谁? 张名振不是李毅的嫡系,但他也不是叛臣,他是大明的忠臣…忠臣。 徐明义站在城头,遥看乱军中状若癫狂的张名振,他能感觉到远处的仇恨,以及身边那双冷漠而厌恶的目光。 徐明义不在乎,天下有很多人能共贫贱不能共富贵,庞大的江南总督府当然有人不能免俗。 江南总督府要做到令行禁止,有些人必须要清理掉。 皇城后侧,宁绍镇兵马毫不留情列阵持铳压迫。 “放铳!” “砰砰!砰砰!砰砰!” 张名振所部溃不成军。 张煌言指挥兵马放了两轮火铳,亲自走到阵前,朝里面吼道:“张总兵,为了你麾下这五千将士,为了你的全家老小,束手就擒吧!” 乱军中的鲁王呆若木鸡,两条腿像生了根长在地上,在乱军中动弹不得。 张名振憋着满腔的怒火和仇恨,胡乱挥舞长刀,锋利的刀刃划过夜空,可惜触及不到对手。 因为动作太大,张名振一个没站稳,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上。 一群亲兵拥过来,环绕在他左右呼喊:“大人,我们护送你杀出重围!” “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去处!”张名振清醒过来,扔掉长刀转身来到鲁王面前,跪地叩拜道:“殿下,我对不住你啊!” 鲁王弯腰伸手挽住张名振的肩膀:“张卿,孤不怪你!” “殿下,日后没有我护在你身边,也许您会更安全,我走了,您再也不要有等登上帝位的妄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鲁王心有感触,洒下两行清泪。 张名振跪别鲁王后,挥舞双臂对左右下令道:“放下兵器,投降!” 不等张名振的命令下达,早有过半之人弃械投降。 四周被围得严严实实,又背负上谋反的罪名,真正死忠张名振的不足百人。 皇城城门紧闭,城内的骚乱不平息,守军不敢打开城门。 张名振看着部下放下手中兵器,然后跌跌撞撞走到张煌言面前:“张参将,你们耍得好手段啊!” 张名振在笑,笑得很狂妄,笑得很悲凉。 果然战场才是武将最好的归宿,若论玩弄手段,他们这些武人如七八岁的孩童般幼稚。 “张总兵!”张煌言拱手道:“你放心的走吧,你的家人不会被追罪,你的部下也不会被追究。” 死在这里是张名振最好的结局,因为这是谋反之罪。 张名振右手抽刀夹在脖子上,使劲往里猛然一旋,咽喉血喷如注,负甲的身躯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身后哭声一片。 张煌言亲眼看着张名振倒下,等了一刻钟左右,直到伤口不再有鲜血流出方才点头示意。 亲兵上前伸出手指放在张名振口鼻处,直到确认没有呼吸,才扭头向张煌言点头回应。 “给张总兵收尸!” 几个士卒抬上一口棺木,里面已铺上白绫,亲兵把张名振的身躯放进去,再盖上木盖。 午夜时分,南京城内的骚乱彻底平息下来。 郑森走出皇城,无心在这里多停留一刻,迅速回西城的郑氏兵营,然后又命人快马加鞭把今天南京城内发生的一切告知郑芝龙。 徐明义与张定远一起来到张名振的棺木前。 鲁王已经被保护起来,连夜送出城外。 已经死的人将承担所有的罪责,鲁王不会有任何事,因为江南总督府还需要他。 张定远抚上棺木,神情冷淡地对徐明义、张煌言说道:“张总兵不应该死在这里的!” 张煌言和徐明义都不说话。 张定远目光死死地盯着徐明义和张煌言,询问道:“王爷呢?” 徐明义面无表情地回道:“王爷还在安庆府!” 张定远面露诧异,发生这么大的事,李毅会不出现? “这些都是我的主意!”徐明义一脸严肃道:“但我所做的都是为了王爷。” 第278章 闹剧终落幕,李毅的反思 第278章 闹剧终落幕,李毅的反思 张定远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盯着徐明义,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张定远慢慢抬起手指向徐明义,转头问张煌言:“你会听他的命令?” “我奉浙江巡抚陈子龙的命令平叛,陈巡抚的文书在此!”张煌言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 张煌言的脑子不像长相那么耿直,所以能一直得到李毅的信任,这是追随李毅之后第一次冒险。 “徐明义,你会后悔的!”张定远大踏步离开,他要立刻见到李毅,这样的京营总兵不当也罢。 徐明义站在原地,目送张定远的背影消失在火把后的黑暗中。 张名振的确不该死在这里,可难道扬州城的百万百姓就应该死在清军的刀下? 江南的大明人应该因拒绝剃发被枭首? 道德不能束缚徐明义的手脚,如刘宗第和黄道周那样的道德圣人,对大明又有何用? 宁绍镇的兵马在黑暗中退出南京城,驻扎在城外。 城防士卒清理皇城外的尸首和血迹,再过两个时辰,将是内阁上朝时。 天明的时候,皇城前恢复到干干净净的状态。 地面有些水渍,冲洗鲜血的井水让青石砖两侧的土地陷入一片泥泞。 几个内阁大学士走在潮湿的道路上,他们没有像往日那样轻松的交谈。 徐明义又回到他那条小巷中阴暗的屋子里,昨天晚上,信使已快马加鞭奔向安庆府。 徐明义知道李毅会早一步得到消息,但他必须要亲自禀告这件事情的经过。 也许这件事与李毅预想的有些出入,张名振死了,谋反这样的大罪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非死不可。 巳时,传旨的锦衣卫出皇城。 “升镇南王李毅为镇国大将军,进少保,统领对清虏的战事。” “令两湖总督何腾蛟立刻率军东征,与镇国大将军李毅呼应,一同光复荆襄。” 南京城内恢复了平静,少不了有流言蜚语在坊间传播,秦淮河畔更加热闹。 “张名振挟持鲁王殿下反叛,兵败在皇城下自杀。”这是朝廷对外公开的说法。 很奇怪,隆武皇帝没有下旨追究张名振家人的罪过,也没有再提到鲁王。 他们同是江南总督府的牺牲品,隆武皇帝明知道徐明义不会把鲁王交出来,当然不会自找没趣。 安庆府地界! 六十多门大炮一齐轰鸣,这是安庆城被围的第十五天,明军正式攻城的第六天。 从荆州来援的清军前天在潜山被韩必先率军以逸待劳击败,安庆彻底断绝了外援。 李毅亲自督战,贺渊、方科和杨守壮领兵马轮番攻城。 有杨守壮在外招降,城内有不少明军降将过去与他熟识,这里又没有满人压阵,清军军心不稳。 四月二十二日,安庆城求降,张天禄剪去辫子,领兵出城跪伏在李毅面前。 安庆府是李毅在江北取下的第一块地盘,这里是通往南京的门户,也是进入九江的入口。 出兵二十多天终于取得战果,李毅松了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关注南京城发生的剧变。 暗卫的消息确实要比徐明义的信使来的快一些,但安庆城离南京太远,来时快马加鞭,回时顺水乘舟,来回需要六七天。 隆武皇帝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徐明义比他预料的要大胆。 张名振死了! 李毅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上,做出如张定远一样的叹息:“他不该死在那里的!” 正如卢象升不该死在嵩水河畔! 光鲜亮丽的朝堂比阴暗的污水沟还要肮脏,那些冠冕堂皇的朝臣,一个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腐烂的气息,他现在也是其中之一了。 “我们是本来就这么愚蠢呢?还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才变得这么愚蠢?徐明义,你太过火了!” 只是,李毅自己没有责任吗? 近几年,徐明义让李毅最省心,也让李毅最担心。 李毅太看重与放任他了,忽视了他已经成长为有自己主见的一方统领,而这不正是李毅的目的吗? 个性是一柄双刃剑,既可助李毅,亦可伤李毅。 江南诸将云集安庆府,张天禄作为新降的将领,位置归在他曾经的下属杨守壮之下。 李毅扫了众将一眼,吩咐道:“诸将听令,本王要回南京一趟,大军向九江府进军,军中诸事暂由韩必先统管。” 匆匆交代完军中事务,又命姚启圣暂领安庆知府一职,负责安抚安庆各县百姓,招募义军和镇守安庆。 洪志派出最好的水手和最快的战船,五艘战船载着李毅如梭鱼顺江奔向南京城。 江南虽然还安稳,但这场剧变带来了无数隐忧。 李毅如果不出面,任由各种流言蜚语传播,军心、民心乃至士子之心都将处于一片混乱中。 如果清军借机南下,可能会酿成更大的危机。 在两湖的战事全面铺开前,李毅需要清除后院所有的隐患。 两天两夜,在战船上的日子很无聊也很清闲,李毅有时间重新考虑自己的布局。 收复江南后,李毅为了保证各方势力的平衡,先忽略了江南总督府内部的各种问题。 如松江府的田赋归王之仁和张名振平分。 如太平府和池州府的田赋归方国安。 这是李毅对依附江南总督府前大明各总兵的回报,也是不想在外部重兵压境时,引发内部剧烈的矛盾。 但李毅忽略了一件事,这是对江南总督府直属将领的一种不公平。 江南总督府对诸将赏赐丰厚,但远比不上其他几位总兵克扣军饷,搜刮地方百姓所得。 李毅划分江南十五万正兵,诸将亲信家丁只剩几百人,这是对大明现有混乱军制的改革,但那些人还是把自己的兵马当做私兵。 江南总督府诸将都已是各镇一方的大将。 李毅无意中对亲者严,对疏者宽。 张名振之死虽然由徐明义主导,实际上是这一矛盾激化的后果。 张煌言插手。 杨国忠旁观。 李毅要怎么做? 难道要把所有的亲信都清除干净吗? 他们未必是对自己不满,他们只是觉得,如方国安、王之仁和张名振等人要乖乖的听话。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几个总兵在收复江南之战中的表现不足以得到如今的地位。 第279章 张定远请辞,少年的崇拜 第279章 张定远请辞,少年的崇拜 战船在南京码头靠岸,江南诸将一齐在岸边迎接。 张定远站立的地方离徐明义很远,看到李毅后第一个上前迎接:“回来了?” 李毅点点头:“回来了!” 两人没有称呼的对话,包含了无数的内容,他们都懂得对方的意思。 江南总督府诸将皆甲胄在身,齐齐向李毅躬身行礼:“拜见王爷!” 两湖战事方起,众人都知道李毅为了什么事情回来。 徐明义躲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角落,但他能感觉到李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过。 “本王先去面圣,你们到王府等候!”李毅说完,撇下诸将离去。 李毅先进皇宫面圣,报捷收复安庆府,这是他表面上回到南京的理由。 隆武皇帝萎靡不振,李毅说话时他坐在龙椅上打瞌睡。 这个时候能睡着才怪,隆武皇帝无需给憎恨的人好脸色,他可以虚伪,但眼下这样会让自己更舒服。 几位内阁大学士,包括马士英和张之维都表现出对李毅的疏远。 张名振是浙东人,与浙东几个朝臣的关系比李毅更亲密。 直到天色幽暗,诸将才等到李毅回来。 由内而外? 还是先外后内? 诸位将领都在安静的等候,在座各位都是李毅阵营的骨干。 李毅走进门,解下外衣交给林宪。 李毅很严肃,不顾众人在这里默默等了一个多时辰,直接下令道:“诸位先回去吧,三天后军中诸将在苏州府集会,本王有事情要宣布。” 诸将忐忑不安,徐明义尤甚,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才躬身退去。 江南的形势比李毅想的要严重,但现在不是仓促做决定的时候。 事情的所有经过孙镇都有详细的记录,这件事情并不复杂,只要盯住徐明义一人,一切清清楚楚。 张定远留在最后,等众人都离开,他露出有些惘然的表情说道:“毅哥,也许我不适合当这个京营总兵了。” ‘毅哥’这个称呼张定远很久没用了,今天李毅下船没有立刻下令缉捕徐明义,让他明白了诬陷张名振叛乱绝不简单。 李毅现在不但是镇南王,还是镇国大将军了,名义上掌管大明所有的军队。 张定远能想象的到,日后李毅与朝廷的矛盾不会得到一点缓解。 张定远不想夹在大明和同袍兄弟之间难做人,他疲倦了,他对肮脏的朝堂之争没有一丁点兴趣。 “别着急做决定!” 李毅笑的很温暖,与前一刻面对诸将时的威严完全不同,那表情让张定远回想起曾经在洪石村的经历,那时候很艰苦,但那时候很快乐。 张定远深吸一口气说道:“再等三天,三天后毅哥有任何决定,我都会同意。” 李毅点点头,看着张定远离去。 南京城的城防还有一半归张定远统管,他让义子许义阳暂代自己在军中巡视。 最近几天许义阳感觉很窝火,到底是少年人心性,那天平白无故被人摆了一道,眼睁睁看着南京东城门被人突破。 没有人来责备许义阳。 徐明义以江南总督府总管的身份出手,又是有心算计无心,就连张定远也被玩的团团转。 但许义阳坚持认为,出现那样的失误是无法抹去的耻辱。 “酒这个东西是不能喝了!”许义阳砸掉了酒壶,他经常跟张定远到军中,代张定远巡视毫无障碍。 李毅在镇南王府草草休息了一晚,次日天色蒙蒙亮时,带着五百亲兵离开南京城。 一行骑兵与入城赶早市的商旅交错,一队入城,一队出城。 许义阳靠在城头的青石墙上,看见迎面而来的镇南王旗帜,一夜的困意消失殆尽。 “那是镇南王,陛下新封的镇国大将军!” 城头守卒都挺直了腰杆,李毅在他们心中那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许义阳见过李毅,那时许都还没死,那时的李毅很和善。 许义阳很后悔那时没多看李毅几眼,与李毅多说几句话。 两年后,那个温和的李总兵变成了闻名天下的镇南王,现在更成了掌管天下兵马的镇国大将军。 李毅的心情很沉重,当然没有留意到城头的那个少年。 许都,那个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白头军首领已经消失在记忆中。 这两年,李毅到过很多新的地方,认识了很多新的人,他的脑袋只有那么大,记不得许义阳的模样。 铁蹄铮铮,气势如虹,只有五百骑兵,但却势如千军万马。 许义阳站在城头,眼神中有炙热,也有向往:“大丈夫当如镇南王,救百姓于危难,挽江山于将倾。” 这是一个少年将领对英雄的崇拜,同时也是一个少年将领对战争的憧憬。 五百亲兵都是骑术精熟的骑士,一路疾驰如风,傍晚时分到达松江府。 松江府原是属于王之仁和张名振的驻地。 张名振死后,王之仁觉察到危险躲在嘉定府城,不敢再抛头露面。 李毅到这里不是为了见王之仁,陈子龙的老家在这里,几社的徐孚远和夏彝等人的老家也在这里。 李毅一行人到达松江府,进驻府衙。 松江知府前来接待,生怕有一点疏忽惹怒了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 只有极少数人才可能知道张名振谋反的内幕,张名振死后,江南百姓和士子对李毅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前是崇敬,现在是崇敬之余多了一丝畏惧。 安安稳稳在松江府过了一夜。 次日巳时,一行人匆匆赶来府衙,为首之人正是浙江巡抚陈子龙。 昨天,李毅已命孙镇通知陈子龙,他选择松江府与陈子龙会面,可谓是别有深意。 浙江巡抚的驻地在杭州,但那里连着浙东,实际上是江南总督府的地盘。 有徐明义在那里,陈子龙这个浙江巡抚当得很憋屈,他和张定远一样,烦躁时也生过辞官回家的念头。 但事情过去了,陈子龙还在尽心尽力办事。 陈子龙也在等待李毅对此事的处置,以作进一步的打算。 陈子龙不会与一个血腥粗鲁的武夫为伍,因为李毅往日的表现,他还抱有一线希望。 第280章 陈子龙上位,江南权利更迭 第280章 陈子龙上位,江南权利更迭 王府亲兵守卫在外面的花园中,一只苍蝇也逃不过这些人的耳目,这里的谈话不会进入第三个人的耳朵。 陈子龙朝李毅恭敬行礼:“拜见王爷!” “卧子兄!”李毅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张名振之事我很难受!” 这不是虚伪之情。 张名振之死在意料之外,李毅确实没想到徐明义会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那为何……”陈子龙心里清楚,张名振不是狂妄到拿鸡蛋撞石头敢独自谋反的人。 李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拱手说道:“我有一件事要求卧子兄!” 李毅贵为镇南王又升任镇国大将军,但待人的姿态,却与往日担任宁绍总兵时没什么不同。 这对有些人很难,但李毅却是自然而然。 虽然有些人在心里唾骂李毅虚伪,但士子其实都喜欢这个,陈子龙也不能免俗。 伸手不打笑脸人。 陈子龙对李毅还是很佩服的,只是心中有些结解不开:“王爷客气了!” “今年我会全力西征两湖,不拿下两湖不回江南!”李毅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 两湖如果丢失,江南必将陷入两面包围之中。 郑氏随时可能抽身而退,但李毅不能。 秦鸿在山西举事李毅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满清还是眼下最主要的敌人,所以,江南绝不能出乱子。 “所以,我要把江南托付给卧子兄,大军的粮饷和兵器,这两副重担都放在卧子兄的肩膀上。” 陈子龙迷惑不解,这些不都是江南总督府统管吗?何时轮到他这个浙江巡抚插手? “王爷……” 李毅摆手道:“如果卧子兄愿意,我会向朝廷举荐卧子兄担任江南总督,各府县的田赋都交由你统领的江南总督府处置,新的镇国大将军府只管军事。” “那…那徐总管……” 李毅脸色往下一沉说道:“他这次犯下大错,我念往日情分才不取他性命,江南总督府不能再容他了。” “啊!”陈子龙张大嘴巴,如摆脱了紧缠在身体上的束缚。 徐明义的时代要结束了吗? 这半年,徐明义虽然给陈子龙制造了巨大压力,但也令他很佩服。 陈子龙鬼使神差为徐明义辩护了一句:“徐总管此次虽然冒失,但江南总督府有今天的行事效率,他居功至首。” 李毅语气坚决道:“纵有再大的功劳,也抵不了这一次的罪过。” 陈子龙是几社魁首,东林党名流,眼下只有把他抬出来才能安抚朝臣之心,这是必要的退步。 而徐明义退出后,整个江南只有陈子龙才有这个人脉和能力为李毅的西征大军筹集粮饷。 “王殷,我……”陈子龙不会推辞。 只要在朝为官,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机会,这个位置比内阁大学士还要诱人。 不过,接下这个任命之后,陈子龙再也无法撇清与李毅的关系。 李毅需要陈子龙站出来,因为张煌言平叛拿的是陈子龙的命令。 陈子龙随后升任江南总督,实际上在暗示坐实张名振谋反事件,这是唯一挽回李毅声望的方式。 李毅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只需要一部分士子,一部分可为他所用的士子。 至于隆武皇帝,李毅和他没有缓和关系的任何可能,从隆武皇帝拒绝下那道圣旨开始…… 松江府的会晤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时辰,陈子龙没有再返回杭州,他就在松江老家等候朝廷的消息。 李毅次日返回苏州府,李毅一系的将领都早早等在那里,没有商议,没有交流,只有冰冷的命令。 “阎应元升任崇明总兵,统兵两万,驻松江府。” “杨国忠统兵两万,驻苏州府,共同担负江防重任。” “从今往后,没有本王的命令,各部兵马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江南的兵马一分为二,杨国忠不再是江防统帅。 阎应元成了张名振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实际上接替了曾经张名振的地位,成为独领一军的主将。 李毅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阎应元是李毅军中少有与杨国忠没有交集的将领。 李毅最后一句话,明确正兵不再受巡抚和总督等文官指挥,这是为了杜绝隐患。 李毅没有追究张煌言擅自行事的罪责,他领着陈子龙的命令,实际上与徐明义暗中勾结。 “徐明义行为不端,解除江南总督府总管一职,立刻搬离杭州前往定海城,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离开定海城一步。” “其余将领各司其职!” 李毅说到这里看向张定远,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 张定远感觉到李毅的诚意,没有出列说话。 这时,李毅继续布置道:“本王会推举浙江巡抚陈子龙担任江南总督,从今往后,各地粮饷皆归陈子龙主导的江南总督府统管。” 把权力从李毅主导的江南总督府分割出来,一部分交到以陈子龙为代表的士子手里,这是典型的打一闷棍,再给一颗甜枣。 文官有了权力,其实也不把皇帝当回事。 陈子龙还算不错,可以借用徐明义搭建起来的台子,担负起为大军筹集粮饷的重任。 诸将退去,李毅回到府衙后院。 不一会功夫,林宪引徐明义入内。 “拜见王爷!”徐明义恭敬跪拜,脸上挂着笑意,像是在为自己的成果得意。 徐明义被解职了,但在他看来,李毅的处置比他想象的要柔和。 “明义啊明义!”李毅心中很痛苦,他看徐明义就像看自己的弟弟:“你很聪明,但你对张名振太残忍了!” 如李毅当年在浙东斗倒黄斌卿之后,选择放他一条生路。 只要张名振活下来,李毅有办法救他一条性命,哪怕从此以后隐姓埋名。 只是从此之后,张名振必然当徐明义为死敌,让一个人死,无疑是最快也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但这不是李毅的办事方式。 这无关对错,只是由一个人的性格决定的。 李毅从未说过徐明义这件事办得不好,他只是说,张名振不该被逼自刎在皇城前。 那让李毅想起卢象升。 当然,这两者不同,张名振是因为有私+心才会上当。 李毅洞察人心,怎能猜不到徐明义的心思,他不怀疑徐明义对自己的忠心。 徐明义跪在那里,一个字不说,也看不出他有多少颓唐。 李毅从衣袖中掏出一本稀薄的书册,递到徐明义面前:“你在定海城不准见外客,这本书每天抄写三遍。” “遵命!”徐明义伸出双手接过来。 李毅如此待他,说明还把他放在心上,他又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走吧!”徐明义手里卷着佛经,他才不会相信这些东西,但李毅既然下令了,他坚持执行就是。 第281章 九江战况,明清水师大战 第281章 九江战况,明清水师大战 朝廷的圣旨下得很快,既然已经封李毅为镇国大将军,那再遂李毅的意把江南总督封给陈子龙也没什么。 内阁的几位大学生除了马士英,都与东林党有些联系,很乐意见到陈子龙被委以重任。 江南总督执掌钱塘江以北,长江以南的几处最富庶的府县。 陈子龙把驻地从杭州府改为松江府,他在努力摆脱徐明义的阴影。 李毅回南京六天后离开,带着亲兵骑马从陆路经芜湖返回安庆。 往返又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两湖和江西的战事正在进入白热化。 九江府,一列明军骑兵出现在东城方向的山坡上,他们气焰嚣张,对城头指指点点。 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斗后,明军先锋杀到了九江城下。 李毅不在这里,韩必先也不是才上战场的菜鸟。 如果论通盘考虑战略,韩必先比不上李毅,但具体到一场战斗,李毅不如韩必先。 明军攻下安庆府后,战略路线已经清晰,下一个目标是江西重镇九江。 姚启圣奉命在安庆建立大本营,存储粮草,同时招揽江北各地的义军。 金桓的兵马几乎全被郑芝龙牵制在南线,九江城内没有多少守军。 但金桓坚持不同意把九江城交给满清驻守两湖的贝勒勒克德浑,因为九江关系到他的退路,也是从南进入两湖的门户。 为了阻止明军攻打,勒克德浑从两湖调集三万兵马到达九江城下。 韩必先以贺渊和方国安两支兵马齐头并进,自己领中军和降兵在后。 陆地上还算安静,但九江对面的江面上却是炮声隆隆,洪志率水师从宁绍一路到达九江,终于遇见了第一场水战。 金桓的水师与才成立的满清两湖水师合二为一,足有四五百条战船,但这些船与洪志的战船相比如同小孩见大人。 洪志最大的坐舰有五丈宽,十二丈长,东西两舷各有四门小铁炮。 这不是最大的海船,洪志担心过大的海船在长江狭窄处行动不便,特意挑选了这一艘行驶灵便的战船。 洪志看到迎面冲过来密密麻麻的清军战船,在船头挥舞手臂:“树立旗帜,摆列阵型!” 水手一扯长绳,一面方正三吃的战旗飞上船头,其中绣了一个人首蛇身的怪异图像。 二十多艘战船并列行走,靠岸边最近的战船离河岸只有一箭的距离。 满清的战船像是一窝马蜂般扑上来,船头的清军高举利刃,胡乱喊叫各种污言秽语。 “看样子他们是准备跳白条了!”洪志对此很不屑。 长江中的水寇总是玩一些海盗淘汰的战法,妄想在两船交接时跳上敌人的战船白刃战,这被成为“跳白条”。 海盗在海中常与东洋人和西洋人打交道,慢慢学会了西洋战法。 “跳白条”时己方损失太大,已经极少使用。 二十多艘战船逆流而上,行驶速度缓慢,了望手拿着洪志赐给他的千里镜测算迎面船只的距离。 天气晴朗,一目百里,江面水雾稀少,这是适合水战的天气。 九江城头,十几个武将扶着青石垛口看江中的战斗。 明军战船慢慢侧过船舷,炮手把铁弹放入铁炮,再装入火药。 主舰上的了望兵高声呼喊:“相距五里!” 洪志微微点头,朗声下令道:“开炮!”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主舰率先开炮,像是江中突然点燃了一座火药库,诸舰同时开火。 铁弹在清澈的江水上方飞过,有些落在水面激起一团巨大的浪花,有些砸在远处的小船上。 只要砸中了,那些清军战船立刻变成一堆废木。 四月二十八日,天气阴,苍穹像蒙上一层灰布,看起来灰蒙蒙的,给人极为阴鸷之感。 吃过早饭后,贺渊、韩必先各率一路人马杀向九江城东的清军大营。 赶到九江地界没多久的李毅,顾不得休息便督中军及降军在后接应。 时隔一年,江南明军终于要在战场上与清军正面对决了。 一年前,李毅麾下除了从北方带来的嫡系可堪一战,其余兵马都盔甲不整。 一年后,李毅麾下炮手、甲士和火铳手装备整齐。 这是李毅首次在占据优势的情形下与清军交战,其中的畅快难以用言语形容。 九江临江,地势平坦,诸多细小河流穿插而过,火炮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明军隔河炮击迎面驻守的清军,再搭建浮桥过河,一路势如破竹直达九江东城门外。 勒克德浑率清军驻守在九江南侧,这时的他很为难。 除驻守荆州和襄阳的兵力,满清在两湖能用的机动兵力总共只有五万,而他来九江就带来了四万。 这一个多月来,勒克德浑与金桓你来我往传递了十几封信件。 目的只有一个,让金桓放弃江西,退回两湖,收缩兵力守住荆襄。 金桓有近四万兵马,勒克德浑需要得此强援才有底气坚守两湖,但金桓迟迟没有给出准确答复。 满清失守江南对金桓影响极大,天下大势由满清势如破竹变成群雄并起。 金桓去年就想投降南明,苦于迟迟没得到隆武皇帝的答复。 明军在赣南集结北攻后,金桓不断收缩防线,把去年攻占的吉安等地悉数交给郑芝龙。 去年,金桓向满清要江西提督的职位,满清只委任他为江西总兵。 金桓向大明要江西提督的职位,明军派来了两路征伐大军。 满清现在什么都肯答应金桓了,但现在这种承诺毫无价值,退向两湖只会沦为炮灰。 乱世中,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成就霸业的机会,他首选还是归附南明,但要保证他的利益。 真正的大战尚未爆发,李毅策马在九江城外转了一圈,下令道:“调集铁炮,轰击清军!” 李毅一眼就看出来金桓与清军不是一条心,即使要攻打九江城,也要先清除城外的外援。 贺渊率军从九江城北门临江的那一侧通过,炮手协助民夫推火炮前行,离清军阵地还有十几里地,对面清军阵地几声轰鸣。 “轰隆!轰隆!轰隆!” 几颗铁弹像断了翅膀的大鸟从空中坠下,勒克德浑也有火炮,他不可能让明军安安稳稳地修筑炮兵阵地。 明军的铁炮才推到阵前,立刻受到炮击。 李毅观看了片刻,强行搭建火炮阵地损失会很大,火炮阵地设立太远又无法取得好的攻击效果。 最后,李毅只得命炮手退回,等天黑后再布置阵地。 李毅已经深刻地体会到,铁炮在战争中的地位正在不断提高,也许过不了几年,火器将成为军中最主要的攻击武器。 第282章 金桓摇摆不定,明军展开夜袭 第282章 金桓摇摆不定,明军展开夜袭 九江离南昌只有一百多里路,两路明军近二十万人在江西北部汇集。 南昌府乃是江西的府城,也是江西最坚固的城池,其次是九江。 巡抚衙门内,一个粗壮结实的汉子正在忙于接受各地的急报,他正是眼下最紧张纠结的金桓。 “报,南明镇南王李毅已在九江城外布阵,与勒克德浑贝勒对峙。” 金桓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金桓等李毅很久了,收复江南让李毅声名远扬,如郑芝龙之辈虽然也被隆武皇帝封王,但在各地领兵的武将眼里,他们无法与李毅相提并论。 金桓正在考虑如何与李毅建立联系时,侍卫进门报告道:“大人,何特使求见!” “怎么又来了!”金桓心不在焉吩咐道:“就说我军务繁忙,今天没空见他!” 何特使是洪承畴派到南昌的门生何志毅。 最近半个月,金桓一直在与何志毅拖延,正是想看看李毅能给他开出一个什么样的价码。 大同总兵秦鸿反正一个月后,陕西参将王永也起兵反清,如今已席卷半个陕西。 洪承畴就算舌灿莲花,金桓也要考虑现实的局势。 侍卫领命而出,不久又返回报告道:“何特使一直等在门口,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大人一面。” 金桓考虑片刻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一个四十来岁的消瘦文士走进来,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两只眼睛向四处打量。 何志毅走到金桓面前,摆正姿态说道:“想必金总兵已经知道明贼李毅的兵马已经兵临九江城下,如今贝勒爷与洪总督都在等着你的答复。” “江西是守不住了,只要守住荆襄,洪总督做出承诺,江西总督乃至两湖提督都不是问题。” 洪承畴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他自己不过是才上任的两湖总督,还被勒克德浑监视着。 满人对大明人一向很吝啬,有名无实的王爷封过几个,但唯有吴三桂被封有实权的侯爷,受命镇守四川。 金桓仔细想了想,回道:“三天,三天后我会率军前往九江!” 金桓担心清军撤走后他成为孤家寡人,没法再和李毅谈判,李毅一直没来找他,他要主动找上门去。 金桓现在有好几个选择,可以撤回江北,也可以反正归明。 虽然金桓无法直接与隆武皇帝联络,但他可以向三个人求降,何腾蛟、李毅和郑芝龙都是独领一方的统帅。 在这三人当中,金桓最想依靠的是李毅。 何腾蛟前次战败后,大丢颜面。 郑芝龙对朝廷粗暴无礼,又只对临海之地感兴趣。 良禽择木而栖,要依附自然要选择那个最强大的人。 何志毅得到金桓的准确答复,笑道:“好,那三天后见分晓,三天一过,贝勒爷必会率军撤回两湖。” “对了,南明收复江南不过是昙花一现,金总兵曾在明廷为官,应当知道其中党争倾轧极为严重。” “浙东张名振投靠李毅,在收复江南后,因为兵马独立而最终难逃一死。” 其中的暗喻傻子也能听出来,但回到满清阵营又何尝不是如此。 相比较注定被满人猜忌,金桓还是想在大明这边有所尝试。 降清后又反正的明军将领有张天禄和杨守壮,他们都在李毅麾下过得不错,金桓想碰碰运气。 郑芝龙陈兵南昌城下,不急于攻城,李毅升任镇国大将军让他很不开心,因为他还没得到他想要的闽粤总督之位。 郑芝龙去年率军到南京,虽然封王了,但其实一直没有得到实惠。 只用了一天,新上任的镇国大将军李毅就让众人明白,为何是他而不是别人收复了江南。 月朗星稀的夜晚,江南军倾巢而出,韩必先和贺渊率本部兵马杀向勒克德浑的兵营。 虽然在夜晚,其实算不上是偷袭。 三更时分,数以十万计的火把在四野闪耀,九江城如同陷入银河中被群星环绕的黑洞。 遍地火把,遍地江南军,张天禄和杨守壮等降军和民夫都举火把在四周吆喝,以助声势。 九江城外没有险要的地形,清军修建的营寨比不上多铎在杭州城下的大营坚固。 勒克德浑用完晚饭没多久,就被江南军的动静吓出营来,远处缠绕过来的火龙,相距十几里路能让他感觉到一股扑而来的炙热气息。 勒克德浑忙不迭向炮营传令:“开炮,开炮!” 炮手和民夫惊慌失措,在上官的叱骂下匆匆返回阵地装填弹药。 江南军的火把散布极广,清军炮手无法辨别何处是主力,何处是迷惑的辅兵。 铁炮声在黑暗中的平原飘荡,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地深处。 韩必先和贺渊各率一万五千兵马,根据白日勘察的地形直扑向清军大营。 “若我们无法在面对面的厮杀中击败清虏,大明人将永远无法挺直脊梁!” 这是李毅出兵前对诸将的训词,深合韩必先的胃口,他不知道李毅有这种想法正是受了他的影响。 朝堂是朝堂,战场是战场。 李毅决不能容忍军中诸将生出如朝堂之争中那般肮脏的想法。 “无论是新降的将领,还是从宣大追随我至今的旧部,只要在战场上立功,都会得到一视同仁的赏赐。” 韩必先和贺渊今夜将给军中诸将展示,为何他们是李毅麾下最有权势的武将。 江南军以持铁盾的轻步兵在前,压向清军大营,步卒快速穿越过火炮的轰击区域后在清军营前集结。 为数不少的江南军甲士夹杂在长枪手的队列中,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护送虎蹲炮手跟在长杆火铳手之后。 先期到达的江南军长杆火铳手在相距清军大营箭塔两百步外架设铳架,装填火药和铅弹。 铅弹伴随着明亮的火光飞出,正前方的箭塔上爆发出一道道惨叫。 这种特制的长杆火铳从水师引入步兵后,已成为常备的火器。 虽然价格昂贵,操作复杂,但比弓箭和普通火铳多两百步的攻击距离,让其成为军中的奇兵。 盾牌兵和掷弹兵从长杆铳手身边穿过,掷弹兵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向木栅栏扔出特制的火油弹。 霎时间,一道火幕隔在江南军和清军之间,烈焰欢快地在暗夜中吐着舌头,尽情地消耗身下的木材。 第283章 骁勇江南军,威慑四方 第283章 骁勇江南军,威慑四方 江南军的各式火器越来越高效,自从把兵器工坊从卫所军械局剥离之后,三家火器制作工坊为了拿到更多的订单,把之前混乱的火器品种简化,同时找熟练的工匠设法提高火器的威力。 清军心中忐忑万分,隔着火墙向外射箭放铳,试图阻止江南军靠近大营。 只看了半个时辰,江南军熟练的战法让勒克德浑自然而然生出一阵慌乱,他现在知道豫亲王多铎为何会在江南兵败了。 韩必先所部和贺渊所部是李毅麾下最精锐的嫡系,李毅命他们率先出战,正是为了打出江南军的气势,同时也在给方国安、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示范。 外营的火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熄灭,韩必先所部和贺渊所部分两路突袭。 韩必先以火铳手方阵为前队,径直穿越带有零星火花的幕墙。 箭矢在空中传过,铅弹射入筋骨,火铳手方阵如一堵肉墙闯入清军大营。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负责指挥的江南军游击咬紧牙关,身边不时有人受伤倒地,他能听见对面清军疯狂的吼叫,喷出来的热气就像要贴近他的脸颊。 清军入关两年,十万满人死伤超过三成,熟练的弓箭手越来越少,军中逐渐也以火铳手为主。 清军火铳手赶不上江南军火铳手的熟练和秩序,虽然弄出来的动静挺大,但杀伤力一般。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随着距离拉近,江南军火铳手能看清楚迎面扑过来的清兵狰狞的面孔。 “放铳!” 江南军铳手们无所畏惧,铁叉杵地,如萤火虫般明亮闪耀的火绳点燃火药,大量火铳齐声轰鸣。 平日操练时,韩必先发现火铳在三十步内射击的精准度和打击力度最好,所以设计了这种战法。 韩必先宁愿让火铳手方阵前列遭受损失,等到逼近对手的五十步之内才允许火铳手发射。 江南军火铳手一发射,迎面的清军立刻溃不成军。 江南军火铳手的训练和装填速度本就超过清军很多,在五十步内一旦形成攻击优势,不再给清军丝毫喘息的机会。 每一颗铅弹似乎都能击中对手,有些甚至能穿透数人。 不过,对于整个江南军来说,火铳手只是敲开战阵的利器。 早在后方蓄势待发的甲士和刀盾兵如奔腾的河流遇见礁石,从火铳队列的两侧穿过,长枪兵则护在火铳手之后。 负责指挥突击队的都司右脸有一道刀疤,只看长相就是杀气腾腾,挥刀大呼道:“突击!” 韩必先所部少有懦夫,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勇士,当然也没有天生的懦夫。 在韩必先所部操练过几年,勇者更勇,弱者会变得麻木到只知道听从上官的命令。 清军败兵如受到野狼偷袭的黄羊群,韩必先所部乘势往大营内突入百步。 迎面的清军人潮越来越厚,韩必先敏锐地察觉到先锋前进受阻,于是传令道:“先锋队退后,以铳手压阵!” 韩必先虽然渐渐确立以火铳方阵为核心的战法,但从未丢过自己最看重的东西,那就是勇气。 东侧的贺渊所部不像韩必先所部这么犀利,但在贺渊的精妙指挥下,也突入清军大营。 两队江南军如同双头怪兽撕咬拉扯清军大营,他们无法一击咬断对手的喉咙,便肆意拉开伤口,让对手流血和疼痛。 勒克德浑从未与这样的江南军交过手,当韩必先所部一连突破三道防线时,他甚至恐慌地担心自己的这座大营会不会一夜被突破。 下半夜,江南军踏着夏露退去,韩必先所部和贺渊所部在三个时辰内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繁星般的火把消失后,清军大营前留下无数烧毁的木栅栏和帐篷。 九江城头的守军看了一夜的战斗,无一人出城助战。 清晨时分,韩必先所部和贺渊所部清点所获战功,大营正中清军首级堆积如山,鲜血从高处流淌到低洼处集结成一大块血池。 方国安、方科、张天禄和杨守壮等人跟在李毅身后,满脸钦佩地迎接韩必先和贺渊两人。 韩必先率先拱手禀告道:“奉王爷之命,昨晚突袭清虏大营,本部斩首两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满人四百三十一人。” 贺渊随后禀报道:“本部斩首一千八百三十人,其中满人三百九十五人。” 诸将闻言胆战心惊,这只是斩首的人数,按照战斗估计,只昨夜偷袭至少让近万清军失去再战之力。 “好!”李毅很满意,这样的战果正是给勒克德浑当头一棒,他的损失也不小,但这一战打出了气势。 李毅转头看向身后诸将,语气冷冽道:“今天午后该你们上阵了。” 这话一出,李毅王者威严尽显,现在这种形势下,谁还敢因为想保存实力而不尽心杀敌。 午后战事再起,金桓的使者到达江南军大营时,正是江南军攻打清军大营最激烈的时候。 他们被外围的斥候抓住然后押送进入大营,林宪向李毅通报道:“启禀王爷,金桓派来使者。” 李毅颇为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随即问道:“早上那些清虏的首级处理了吗?” “已经堆放在棺木中,正待去掩埋!” “你先带那个使者去看看,之后再来见本王!” “遵命!” 金桓投降自然最好不过,因为能解除一件大麻烦,眼下这种局势,他也没资本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江南军在江西聚集了二十万大军,郑芝龙和李毅都是精锐尽出。 金桓没有本钱,除了郑芝龙,李毅不会再容许江南存在独立的势力。 过了两刻钟左右,一个中年文士随林宪走入中军大帐,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还留着辫子?”李毅略显诧异。 “额,这…”那个文士尚未反应过来,林宪一个箭步上前,刀光闪过一撮黑发落在地上。 那文士缩了缩脑袋,伸手摸了摸脑后,那撮鼠尾辫已经不见。 林宪退到一侧,李毅威势逼人:“金桓想要求降吗?” 那中年文士心中更加慌乱,张大嘴巴好久,才颤声答道:“我家总兵大人愿重归大明,为镇南王效力。” “那他为何不献城求降?” “若是镇南王让我家总兵大人任江西提督一职,南昌和九江两城立刻割辫归明。” “江西提督?”李毅嗤笑道:“我军中将领在江南大破清立下功勋无数,也只任各府总兵,金桓也真能狮子大开口啊!” 那中年文士低下头不敢说话。 李毅没给他好脸色:“金桓若想投降,立刻割辫反清并随本王攻打两湖,立下功劳后自然有封赏,否则就等着城破之日吧!” 第284章 金桓很为难,再见郑芝龙 第284章 金桓很为难,再见郑芝龙 中年文士一愣:“王爷息怒,我家总兵大人……” 李毅不等他说完,继续说道:“金桓曾是大明将领,我军中正在攻打勒克德浑的张天禄和杨守壮也是如此,金桓只说投降什么都不做,如此怎能让本王相信他?” 中年文士垂着脑袋道:“小人明白了!” 江南军加紧攻打勒克德浑,洪志督水师深入武昌府,找满清在湖广的水师残部决战。 交战一日后,勒克德浑率军离开九江城郊退到瑞昌,那里距离九江五十多里地。 金桓迟迟没有给出准确答复,这让勒克德浑的疑心越来越大。 金桓所部曾是明军,自秦鸿、张天禄等人反正后,满人对执掌兵权的明军降将越来越不信任。 这支兵马是满清坚守湖广的最后筹码,勒克德浑心里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江西损失过大。 李毅一天一夜的攻击已让勒克德浑感到心疼,若不是洪承畴一直坚持,他早率军返回襄阳了。 江南军水师在长江上势如破竹,他也隐约担心自己的退路。 清军退走后,李毅没有继续追击,南昌城下传来的消息让他隐约有些不安。 郑芝龙兵临南昌城下已经十天了,但却一直没有攻城。 四月底,过了九江往南,道边山花烂漫,一列骑兵在崎岖的山道中奔驰。 郑芝龙没有率军包围南昌城,从九江到南昌路上并不安全,李毅的亲兵小心翼翼。 一日一夜,李毅到达南昌城下,骑兵打出“镇南王”和“李”字大旗。 南昌守军和郑芝龙都看见了飞驰的旗帜,金桓听到禀告后,第一时间赶到南昌城头远眺。 “镇南王”的旗帜迎风飘扬,让金桓越来越为难。 金桓一直在关注明军在九江城下的战事,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勒克德浑被打得灰头土脸,竟然率军撤走了。 从心底深处,金桓认为满清大势已去,最差也是南北对峙的局面。 北境的大明人一旦对满清生了背离之心,满清的处境会更艰难。 “镇南王啊镇南王!”金桓摸着城头,想起自己曾经的上官左良玉。 左良玉当年的威势其实不比现在的李毅差多少,结果那是左良玉人生中最巅峰的时期。 乱世中有兵即可称王,金桓又怎会把自己所有的本钱拱手相送? 但不这样,自己很可能要给满清陪葬? 金桓轻轻地摇了摇头,默然向城下走去。 回到府中后,金桓找来上次出行的使者吩咐道:“你且去明军营中,我要见李毅一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金桓要见李毅一面来确定自己的前途。 南昌城北,郑芝龙没想到李毅会突然来到此地,匆忙出营迎接,同来的还有江西总督万元吉。 两队骑兵逐渐靠近,相距百步时各自下马。 李毅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延平王,万总督!” “镇南王!”郑芝龙和万元吉上前,不但行了平礼,还有意无意地忽略李毅的新身份。 一个是王爷,另一个是文人总督,都不认为自己的身份比李毅低。 “镇南王此来真是出人意料啊!”郑芝龙的话听起来暗藏深意。 李毅心知肚明,一切都是南京城内的那场政变惹的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违反了与郑芝龙的约定。 几人一路寒暄入营,李毅提及他在九江城下击退勒克德浑大军一事。 万元吉插了一句奉承道:“此番两位王爷在南昌会师,驱走金桓当不在话下!” 万元吉身为江西总督,见郑芝龙一直按兵不动心里最为着急。 赣南之地多是深山,百姓穷困,收复南昌和九江后,万元吉这个总督才能名副其实。 李毅出言宽慰道:“万总督放心,金桓投降就在眼前了!” 南昌城下有郑氏兵马四万,广东援军一万,广西狼兵一万和万元吉的督抚营两万,共八万大军。 这八万大军主力为郑氏兵马,广西狼兵的战斗力也不错,只是军纪有些差。 李毅心中有数,他要说动这些兵马还需解开郑芝龙的心结。 万元吉身为江西总督,这次由他来尽地主之谊。 万元吉快马加鞭从附近的几座府县找来各种山珍,安排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接风宴。 九江军情紧急,这边就像没事人一般,李毅满肚子不痛快,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宴席当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文士前来向李毅敬酒:“王爷可还记得我吗?” 李毅看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此是何人。 “嵩水河畔之事在下铭记在心!”那人见李毅仍然想不起他,有些尴尬道:“在下杨廷麟!” “原来是杨大人!”李毅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卢象升军中的参赞杨廷麟。 因为在朝中主战被送到军中,在卢象升遇难前日去高潜营中求援,因此逃过一劫。 “没想到在此地见面!”两人说起当日天雄军覆灭一战,各自唏嘘。 李毅眼下可没心思与杨廷麟叙旧,用完午饭等诸般事了,他单独约见郑芝龙。 事已至此,李毅不可能说自己属下擅自行事,只能如朝廷下旨所说让张名振背了黑锅。 两人心里都有数,重要的不是已经发生的事,而是如何来补救。 郑芝龙心中有意见,但也不敢与李毅翻脸。 江南和朝廷都掌控在李毅手里,他如果现在与李毅翻脸,那他前期的努力就白费了。 李毅不奢望郑芝龙会随自己一起去攻打湖广,承诺道:“只待江西战事一了,广东立即交由延平王!” 这还是年前的约定。 郑芝龙问道:“如何取广东?” 李毅早有主意,笑着说道:“本王听说广东有宗室不太安分,延平王只要有个入粤的契机即可。” “哈哈哈,镇南王所言有理!”郑芝龙大喜,想起郑森给自己的密信所述,笑着补充道:“本王还要赣南之地。” 赣南是联系福建和广东的桥梁,为五省交接之地,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赣南要是归郑氏,江西就将被瓜分,郑芝龙和李毅背着万元吉说起这些,算是把国事用来买卖。 第285章 与郑芝龙达成交易,金桓向李毅请降 第285章 与郑芝龙达成交易,金桓向李毅请降 李毅思绪快速运转,他不是在为江西担心,郑芝龙一旦控制了福建、赣南和广东,会成为一支庞大的势力,未来会成为他的劲敌。 但眼下李毅需要一个盟友,而不是把郑氏变成自己的仇敌:“好,就以施福为赣州总兵如何?” 郑芝龙点头道:“南昌城高池深,想攻取下来怕是不易啊!” 郑芝龙想要的赣南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不想再出兵帮李毅攻取南昌。 李毅听了后,压制住心中的不满道:“延平王只需派兵攻打,让金桓知道厉害即可!” 郑芝龙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总想空手套白狼,平白得了个王爷,又不费吹灰之力得了广东。 南昌城下,明军终于做出了攻城的架势,布置在东山的铁炮开始对城头轰击。 你做了什么,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郑芝龙的不作为与何腾蛟的萎靡,让李毅成为南明几大派系中的核心。 声望也许会带来威胁,但李毅此刻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从他收复江南俘获多铎那一刻起,一切皆已注定。 李毅前脚离开南昌,金桓的使者就到达九江城下。 李毅的江南军视九江守军于无物,正在穿越九江城向瑞昌的清军追击。 金桓的使者这次态度极其谦卑,一见李毅立刻跪拜在地:“我家大人愿为王爷效力,恳请面见王爷一面。” 李毅有些意外金桓要见他,降或者不降与见他有什么关系? 自己又不是绝色美人,莫非还能让金桓一见倾心? 实际上,李毅只要攻下九江,然后留郑芝龙围攻南昌,金桓投不投降对湖广的大局没有影响。 郑芝龙不攻下南昌就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赣南和广东,李毅掌握了朝政,所以掌握了主动。 当然,如果金桓随清军退到湖广会是个大麻烦,但那样金桓也会失去自己的地盘。 李毅自己也是武将,知道武将最大的期望是什么。 李毅在南明对武将限权,但方国安还是得到了芜湖和池州,王之仁在富庶的吴淞进食。 满清在各地均派有满人或者文官监视武将,对明军降将限制得比南明更严。 满清不信任他们这些才归降的明军降将,而是看重如耿仲明、尚可喜那些早已加入汉八旗的大明人。 李毅斟酌片刻,答应道:“好,在何处见金总兵?” 使者回道:“金总兵希望在梅岭与王爷见面!” 梅岭位于南昌西北部,方圆近百里全是山林。 李毅稍作考虑后,微微点头道:“行,这事就这么定了!” 信使脸露惊喜,急忙约定道:“两天后,我家大人与王爷各率两百骑兵,在梅岭脚下湾里镇见面!” 李毅点头道:“本王会让延平王这几天暂缓攻城。” 李毅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说出口,他这道命令表现出了自己作为镇国大将军的身份和权威。 郑芝龙对南明的中枢没有兴趣,让李毅少了诸多麻烦。 黄道周被赶出中枢后,闽人在朝廷中影响力渐渐式微。 如吏部尚书张肯堂等人与郑芝龙势如水火,郑芝龙想要闽粤总督之位必须要依靠李毅的支持。 使者感激万分道:“多谢王爷!” 郑芝龙不知不觉中成了衬托李毅威望的最好注脚,李毅之所以选择与郑芝龙合作,多次把熟透的桃子与郑芝龙平分,正是因为郑氏从未表现过对中枢的兴趣。 到现在,郑芝龙想要的仍然只是闽粤总督,而不是尽快击退金桓占据江西,他必定成不了李毅的心腹之患。 金桓使者离去后,李毅派暗卫探子向梅岭进发,查看湾里镇四周的地形和动静。 几年前,李毅可以随顾三麻子亲往各地查看地形。 几年后,李毅身为南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不会再冒这样无谓的风险。 李毅不再年轻,已快到而立之年,他不想像当年的岳飞、于谦以及卢象升那样死的不明不白。 所以,李毅准备尽快着手解决朝堂危机。 郑芝龙本就不愿意强攻南昌城,接到李毅的信件后立刻停手。 南昌城和九江城下安静了两天,江南军在瑞昌城外架炮攻城,有江南军水师控制长江航道,李毅不怕九江城的清军出城截断粮道。 两日转瞬即过,李毅率两百骑兵出发前往梅岭。 南昌和梅岭之间均是平原,自明军在九江登陆后,这里的百姓多半逃入梅岭群山中,只留些老弱守家。 沿途均有精锐斥候接引通报,秦虎带着五千精锐将士尾随在三十里外接应。 湾里镇背靠梅岭山脚下,一片稀疏的树林遮挡了向外的视线,再往外是一片雾气蒙蒙的平原。 已有暗卫探子先在湾里镇查探,李毅等人离湾里镇十几里路的地方停下脚步。 不一会功夫,从里面迎出来一列骑兵,队伍末尾打着一面“金”字大旗。 两列骑兵相距一里路停下对峙,李毅见对面一个骑士迎上来,自己也策马向前。 战马走得极慢,两人近乎在龟速中靠近,都暗藏戒备之心。 相距约莫三十步的时候,金桓下马拱手行礼道:“末将拜见王爷!” 李毅笑着回道:“金总兵无需多礼!” 李毅下马,他比金桓高半个头。 “请!”金桓仔细打量李毅,眼前的镇南王英姿勃发,虽然来与他相见,但并未表现得特别热情。 李毅立在原地未动:“湾里镇我们就不要进了!” “本王知道金总兵也是一条汉子,好歹给一句话,是继续给清虏当奴才,还是就此回归大明。” “秦鸿、王永等人皆在北方起兵,张天禄和杨守壮也已反正,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明人的天下。” 金桓待价而沽道:“末将愿意剃发反正,只是……” 金桓在九江对勒克德浑如此冷淡,其实已经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天下这么大,金总兵难道还怕无法立功受赏吗?”李毅截断他的话。 李毅的态度很明确,金桓若是存着自立之心,他宁愿让郑芝龙长期围困南昌。 反之,金桓如果愿意臣服自己,当然可以收在帐下。 空口无凭,起兵为证。 南昌这个地方是要交给万元吉的,这是他与郑氏的协议。 九江归李毅,赣南归郑芝龙,南昌居中作为缓冲。 “王爷……”金桓不知该如何开出价码。 李毅没有许下明确的承诺,但还是给了个暗示道:“金总兵起兵随本王击破勒克德浑,还怕没有封公侯的那一日吗?” 两人都是明白人。 《水浒传》上说,杨志想上梁山也要先杀个人当投名状。 金桓在兵临城下之际剪辫易帜,还想继续盘踞在江西,这没有半点可能。 第286章 收复九江和武昌,范永斗南下 第286章 收复九江和武昌,范永斗南下 “投名状?”金桓思绪飞转,随后咬了咬牙道:“末将愿意统领本部兵马北上,若有机会,末将会暗算勒克德浑!” 李毅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金桓,对他的识趣颇为满意。 南昌城没有急于剪辫易帜,金桓亲自率一万兵马北上。 等李毅再回到九江城下大营时,韩必先前来报告道:“王爷,勒克德浑今日午后撤出瑞昌城,正退向武昌府。” 南昌城内有无数清军耳目,何志毅在总兵府有眼线,听说金桓出城与李毅相会后,勒克德浑像受惊的兔子退向武昌。 金桓回军南昌,下令剪辫易帜,率军退出南昌城,郑芝龙和万元吉则率军进入南昌。 江西的乡绅割掉辫子,在这里,李毅没有继续追究降清乡绅的罪责。 金桓把九江城交给李毅,没能偷袭重创勒克德浑,他决定率领四万兵马向武昌府进军。 江南军收复江西如想象中一样顺利,李毅命韩必先为先锋,督方国安和张天禄、金桓所部同行。 勒克德浑再留在江南毫无益处,率军渡江进入承天府返回江北。 武昌、荆州和襄阳如同两湖的三角,武昌在手,尚可一守。 可失去江西后,武昌犹如当日在江南的南京城,失去了守御的价值。 荆州和襄阳都是两湖重镇,那里坚固的城墙将成为清军最大屏障。 江南军终于进入两湖地界,烦心的不仅仅是满清的两湖总督洪承畴和勒克德浑,大明的两湖总督何腾蛟也是如坐针毡。 收复九江、武昌等地后,姚启圣督促江南总督府输送粮草弹药,准备渡江作战。 李毅在南昌府盘桓数日,这边战事结束,他终于有闲心与郑芝龙和万元吉推杯换盏。 江南形势已定,两湖战役拉开帷幕,李毅与郑芝龙的合作到此结束。 郑芝龙需要时间来经营广东,南昌城有一万来自广东的兵丁将成为郑芝龙的棋子。 杨廷麟前来拜见李毅,他是卢象升身边的老人,在士子中威望颇高,与黄道周是好朋友。 杨廷麟当年在北京时就以直谏闻名,见面毫不客气问道:“王爷会完成忠烈公(卢象升追谥“忠烈”)的遗愿吗?” 李毅的回答别有深意:“当以驱走鞑虏,收复北境为己任。” “那你就不该坐上镇国大将军的职位,这是寻祸之道。”杨廷麟稽首道:“王爷收复两湖后,当辞去镇国大将军一职。” 李毅含笑不语。 杨廷麟还是曾经的脾气,可爱又可恨,他曾经如何对杨嗣昌,今日就会如何对李毅。 见过饿虎吐出口中的肥肉吗? 在不久的将来,李毅会走到这些朋友的对立面,士子们有意无意的表现让他愈发确定下一步的计划。 北伐之战必定倾江南所有,如果不能确保后路无忧,他怎敢倾巢出动。 为了牵制清军,杨国忠率军在扬州府地界登陆,让满清不敢调走江北驻军。 江北英霍山区义军四起,满清只能坚守各地县府。 多尔衮现在放弃了一切,全力平定山西和大同的乱局。 一个多月过去了,多尔衮在大同城下毫无进展,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铁打的大同城。 秦鸿的长子秦仪被押在大同城下凌迟处死,凶横的刀手刀法娴熟,片片肉飞。 秦鸿在城头大骂不止,一口鲜血染红了大同城头的青砖。 心中放弃这个儿子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凌迟,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眼前化成白骨是另一回事。 多尔衮怒了,所以祭起了终极杀器——杀人。 吴三桂奉命从四川进入陕西围攻王永,所到之地只要是没有辫子的百姓一律斩首。 一时间,陕西各地的黄土地被鲜血染成暗褐色。 山西反正的县城不计其数,除太原城外,清军全部被驱除山西境内,耿精忠和尚可喜率汉八旗兵马从河北巨鹿攻入山西阳泉府。 清军铳炮齐全,义军连兵器也凑不齐,只能以鲜血坚守反正的县城。 凌震如今在太行山,就像当初的义军一样在太行山立下营寨,招揽山西反清义士。 凌震手中只有三千多人,不过范永斗离开时,留给他不少财物和人脉。 凌震不着急出兵与清军交战,而是从各地购买牛马牲畜,先提前备好粮草。 从山西穿过河南到达南直隶地界,再走庐州府从芜湖渡江,这是一条最安全的路线。 范家商队日夜兼程,在芜湖登陆,再改坐马车赶往南京。 范永斗把半数家产留给了凌震,其它东口七大家全都抛弃在山西。 东口七大家都把他范家当做魁首,可他范永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 范永斗盘膝坐在马车中,思考到江南的策略。 他是晋人,江南杭州等地也有晋人,但那些人都已经是秦宁的朋友,他到江南已经晚了。 不过,范永斗有自己的优势,他这人知进退,也懂得投资。 明金交锋时,投资后金。 满清入关后,又渐渐投资李毅。 现在,范永斗又找到了新的投资对象…… 荆州和襄阳地界与江南不一样。 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但这里的百姓更坚强,或者说更不幸。 十多年前,张献忠、李自成、老回回一批批从这里席卷而过,留下一具具尸体,也留下了鲜血换来的教训。 荆州到襄阳的山林中十里一村,二十里一寨,均在险要处修建了寨墙,各村寨联防且配备了不少兵器。 无论义军、官兵或者是清军,在他们眼里都是来搜刮抢掠的一路货色,他们不害怕兵灾,或者说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兵灾。 洪承畴在两湖长袖善舞,策反金桓失败后,以满清两湖总督的名义接见各地村寨的缙绅。 洪承畴当年任三边总督时有不少门生故吏在江北,与承天府、荆州府等地乡绅打成一片。 暗卫密探在湖北的渗透很不顺利,洪承畴下令封锁各地道路,禁绝商旅,只要不是本地人,一律缉捕关押,暗中处决无数。 消息悄然传到喜气洋洋的南昌府,李毅无心再在这里久留。 前日李毅已向兵部上书请功,金桓担任武昌总兵,杨守壮担任九江总兵,施福担任赣南总兵。 隆武皇帝给出的正式任命到达还有些日子,但李毅既已上表,那实际已是板上钉钉。 这道请功别有玄机,武昌府是两湖的地盘,与长沙地界相连,按府县划分,这里应该归两湖总督何腾蛟掌管。 金桓担任武昌总兵,不可能听何腾蛟的调令,他实际已在瓜分两湖的地盘。 第287章 说服万元吉,无耻何腾蛟 第287章 说服万元吉,无耻何腾蛟 南昌府衙,万元吉在这座失而复得的府衙中转悠,这里的假山花草保留着一年前的摸样。 金桓是个粗人,没有他们这些文人那种舒雅气质,只会在江西各地搜刮财物。 万元吉跟在李毅和郑芝龙屁股后面打酱油收复了江西,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郑氏兵马和江南大军盘踞在江西,让他的号令出不了南昌城。 就在万元吉徘徊不定之际,侍卫进来报告道:“大人,镇南王来访!” 万元吉有些惊讶,连忙吩咐道:“速去请进!” 话才出口,万元吉立刻觉得不妥,叫住侍卫道:“带本官去迎接!” 万元吉可以在心里认为自己的身份不逊于李毅,但眼下有求于人,必须要做出点样子。 府衙门口,李毅带着十个亲兵正徐徐走来。 万元吉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王爷!” 万元吉行礼之后,暗中为自己的谄媚感到羞耻。 李毅笑着回道:“万总督无需多礼!” “请!” “请!” 最终还是李毅先走,万元吉落后半步。 金桓退出南昌时,带走了自己这一年搜刮的所有金银财宝,这使得万元吉暂时只能当个穷总督。 不过,李毅心系两湖战事,此来正是为了扒皮抽筋。 两人坐定,李毅直接说明来意:“万总督,本王奉朝廷之命西征两湖。” “大军收复江西后,再从江南输送粮草路途遥远,劳民无数。” “还望万总督能在江南军进入两湖后,供应粮草行以方便。” “啊!”万元吉摇头苦笑道:“眼下江西这等局面王爷不会不清楚吧!” “本王与延平王很快会撤出南昌!” 这是李毅和郑芝龙的约定,不会让万元吉知晓。 万元吉脸露惊喜问道:“延平王也要进军两湖吗?” 李毅笑而不答。 万元吉压抑心中兴奋,他巴不得把这两支兵马送出江西。 对万元吉来说,江西是嘴边的肥肉,李毅和郑芝龙在这里,他这个的主人倒像个客人。 按捺下心头的激动,万元吉连忙改变刚才的说法,承诺道:“王爷兵进两湖,本官在江西当然该尽力支持。” 江西产粮之地都在南昌附近的鄱阳湖一带,九江府占据鄱阳湖东侧一角,郑芝龙和李毅把南昌还给万元吉的确很慷慨,双方势力需要这样的缓冲地带。 李毅开出条件道:“从七月早稻成熟开始,江西每个月要供应江南军十万石稻米!” 李毅很仁慈,也很苛刻,他给万元吉两个月的缓冲期,从江南运来的粮食足够供应大军维持到七月。 随后无论战事持续到什么时候,万元吉在江西都要肩负起供应粮草这个沉重的包袱。 万元吉仔细核算片刻,为了尽快得到南昌,咬牙答应道:“好!” 一切先答应下来,实在满足不了再想办法。 李毅既然放出话来,自然有办法让郑芝龙退出南昌府。 几句话敲定大事,李毅随即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没多久,武昌府的信使送来急报。 南昌事情未了,那边又来了麻烦。 信使呈上信件,急报是韩必先送过来的,两湖总督何腾蛟率四万大军进入武昌府。 李毅草草看完,生出一丝怒气,何腾蛟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江南军收复武昌府的消息两日传到长沙府,何腾蛟不知道李毅为金桓请功为武昌总兵,他在半天之内做出决定,率领四万兵马拔营前去接收武昌府。 这次两湖兵马前所未有的高效,四万大军日夜兼程,行走五天进入武昌府地界。 恰巧金桓在各县张榜安民,督促各地百姓剪去辫子,何腾蛟的先锋军气焰嚣张,抓捕三十多个金桓委派在各县维持秩序的兵丁。 何腾蛟打出两湖总督的旗号,命传令兵前往武昌府,让江南军撤出武昌同时请见李毅。 何腾蛟在信件中没有称呼李毅为镇南王或者镇国大将军,而是称他为江南总督。 李毅不在武昌,金桓是降将不敢擅自做主,命人请示韩必先。 韩必先一面命人给李毅送信,同时让江南军坚守各地关隘,不让两湖兵马接近武昌城。 李毅看完急报,向郑芝龙和万元吉告辞,立刻快马加鞭奔向武昌,这件事若是他不出面,韩必先很不好处置。 武昌府,急报才送走,诸将的眼睛都望向韩必先,金桓、方国安等人则是一言不发。 何腾蛟摆出阵势,传话江南军再不让开道路,就要在阵前斩杀抓捕的那三十个兵丁。 那些是金桓的部属,金桓虽然没有站出来说话,但两眼却是冒着愤怒的火花。 金桓镇守江西时,何腾蛟一兵一卒不敢冒犯,才剪辫反正就碰见如此添堵的事情。 府衙中气氛沉默了很久,方国安终于出声道:“韩总兵,此事需要王爷出面方能解决!” 方国安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李毅从执掌江南总督府到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府,他这个前浙江总兵明显被边缘化。 方国安对西征两湖毫无兴趣,至于何腾蛟和李毅之间的争斗,他纯粹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何腾蛟把韩必先逼到死角,韩必先心知肚明,他没有理会方国安,阴沉着脸下令道:“传我信件给何腾蛟,让他等王爷到达武昌府后再做定夺。” 军中斥候前日便已探明何腾蛟率军在赶来武昌府的路上,都怪韩必先大意,低估了这位两湖总督的无耻。 金桓像一根刺立在那里,这件事既关系到他的尊严,也关系到李毅的面子。 送走信使后,韩必先在府中想了两个时辰,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前往何腾蛟的营中走一遭。 韩必先有预感,如果让何腾蛟真把那些金桓的部众给斩首了,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韩必先精心挑选了两百名亲兵,准备了五千两银子的礼盒,出武昌府往何腾蛟的大营赶去。 眼下的南明更像一个联盟,江南和福建是武人掌权,在两湖、江西以及两广则是文人掌权。 由于李毅在南京城这半年各项政策的影响,各地武将对文人总督不再像从前那样顺从。 大明的文官一向把武将不当回事,何腾蛟以为把这几个人杀了也就杀了,既然江南军不听话,他何腾蛟杀几个人也算找回些颜面。 李毅在南京城要求弹劾何腾蛟战败的消息传到长沙,他很生气,从李毅率军进入两湖地界起,何腾蛟就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李毅此次西征成功。 在何腾蛟看来,李毅野心勃勃,如果江南军西征成功,便绝不会把荆州和襄阳交给他这个正印的两湖总督。 第288章 给脸不要脸,韩必先怒擒章旷 第288章 给脸不要脸,韩必先怒擒章旷 两湖大营。 韩必先的信使先到,何腾蛟拆开来信,看完后交给章旷,笑着说道:“看来李毅真的不在武昌府!” 章旷瞥过脸说道:“这就更好办了,大人把这三十几个士卒斩首,可谓一石三鸟。” “哦,这话何解?” “其一,这些人都是金桓的部下,金桓是降将,眼见李毅连他的部将都保护不了必然对李毅不满。 “其二,这是警告李毅,两湖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这里是大人的地盘。” “其三…”章旷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若李毅因此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堵胤锡不会再听他的命令进军荆州。” “不错,不错!”何腾蛟回味片刻,笑道:“果然是高招!” 何腾蛟想想还是觉得不忿,骂道:“堵胤锡那个狗东西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先把顺贼当爷爷似的供着,又听李毅那个武夫的指使,难道他不知道武人干涉朝政比清虏更加可怕吗?” 章旷对此不做评论。 “要斩首就要在众目睽睽下斩首!”何腾蛟像打了鸡血般兴奋。 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绝,李毅如果失去理智,两湖现有这十几万兵马也不是好欺负的。 “来人啊,把那些俘虏押送到咸宁城外!” 两湖的明军押送这三十八个倒霉蛋出营,他们都是金桓的亲信,被派往各府县安置百姓,没想到遇到这般无妄之灾。 既然这些人要被斩首,押送的兵丁也就无需再客气,不但鞭子劈头盖脸地打,还伸手摸他们只有头发茬子的脑袋,肆意辱骂嘲笑。 湖南一直没有被清军占领,何腾蛟新募集的这些兵丁发冠完整,见到剃发剪辫子的自然而然生出心理优势。 一时间,各种骂声不绝:“狗奴才,给清虏当了奴才就不要再回到大明来,哼,贱种!” 一路且走且骂,往咸宁城下而去。 过了咸宁城,再行几十里路即是武昌城,何腾蛟实际已占据了武昌府三成的土地。 俘虏押送出去没多久,军中斥候前来通报:“镇南王李毅麾下总兵韩必先求见!” “韩必先?那是李毅的亲信!” 这半年何腾蛟一直关注江南的形势,知晓李毅麾下的几位总兵,韩必先和杨国忠是李毅最重用的两位武将。 “他要见本督干什么?”何腾蛟这是在明知故问,下令道:“带他来见本督!” 韩必先带着两百骑兵一路马不停蹄出咸宁城,进入何腾蛟的营区,只看士卒驻扎的营寨,他对何腾蛟这四万人的战力心中有数。 两湖大军的营寨连绵十几里,没有固定的排列,不少营帐设立在树荫下,也没有明确的通道。 何腾蛟的亲兵出来引路,把韩必先等人引入中军。 韩必先让两百从骑停在离中军大帐四百步的开阔处,然后招四个亲兵捧着盒子与自己同行。 中军大帐前,两排魁梧的兵士排列整齐,对韩必先怒目以示。 因为何腾蛟的有意安排,韩必先的四个亲兵留在大帐门外,只由韩必先独自入内。 进入大帐,何腾蛟迎面坐在正中主座上,章旷陪在他身边。 韩必先抱拳行礼:“拜见何总督!” “韩总兵!”何腾蛟上下打量他,颇为惊讶地询问:“你是江南总督麾下大将,怎么不懂朝廷的规矩?” “何总督说错了,不是江南总督麾下,是镇南王麾下!”韩必先纠正何腾蛟的错误:“在下奉王爷之命击退勒克德浑,收复武昌,不知有何处不懂规矩?” 何腾蛟言辞严厉,斥问道:“金桓是满清叛将,先叛大明剃发,在江西残杀百姓无数,镇南王怎能招揽这等人?” 韩必先舔舔嘴唇,没有说话,他在强忍怒气,但他的表现落在何腾蛟眼里可不一样。 “不过是个武将!”何腾蛟心中轻蔑一笑,自己几句话就把他震慑住了。 在何腾蛟心中,只有李毅和郑芝龙这样封王的武将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韩必先与郝摇旗一样见到他只有拜伏的份。 何腾蛟语气变得缓和:“本督奉圣上旨意率军收复武昌府,没想到韩总兵先到一步,武昌府属两湖,自被清虏占据后本督日夜难眠,见到镇南王时,本督会为韩总兵请功。” 何腾蛟所言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韩必先由满腔怒火变得想张嘴嗤笑,何腾蛟就像个跳梁小丑般在自导自演:“何总督,金桓的确有过罪责。” “不过,他已经献出江西,且愿为大军前的一小卒,王爷这才留下他一条性命。” “你抓的那些人都是心存悔改的义军,还请何总督高抬贵手,饶那些人性命。” “大胆!”何腾蛟尚未说话,章旷先跳出来:“总督大人的话你没听见吗?一个小小的总兵怎敢在总督大人面前顶嘴。” 韩必先保留最后一点耐心,拱手道:“那些人如今都是我军中将士,何总督要是就这样平白无故斩杀他们,等王爷到达武昌后,在下无法向王爷交代。 何腾蛟冷眼旁观,继续让章旷出面。 章旷也想讨好东主,故作姿态斥责道:“我昨日亲自审问,这些人在江西屠杀大明百姓,每个人手上都有好几条人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韩必先静看何腾蛟和章旷表演,知道此事无法再善了。 韩必先来时的路上见到两湖的兵丁毫不客气地抽打金桓的部众,看样子何腾蛟这是准备动手了。 韩必先躬身再行一礼,恳求道:“请何总督高抬贵手再宽限几日,王爷就要来武昌了,末将备下了一份重礼给何总督消消火气!” 何腾蛟和章旷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必先向守在大帐门口的侍卫拍拍手掌。 四个护卫捧着礼盒走进来,门口的侍卫看何腾蛟没有出言阻止,一个个在那里呆立。 韩必先强忍怒火道:“金桓的那些部下为人粗鄙不懂事,在下替他们向何总督赔罪!” 韩必先说完后,命四个亲兵打开礼盒,五千两细纹银展现在空气中,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章旷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芒,如鲨鱼闻到血腥,他久在官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多少银子。 “五千两啊,这可不是小数目!”章旷在瞬间有些迷失,韩必先为这几个兵丁还真舍得花本钱,但他很快记起之前的策划,冷着脸说道:“韩总兵,你当总督大人是什么人了?” 第289章 给脸不要脸,韩必先怒擒章旷(续) 第289章 给脸不要脸,韩必先怒擒章旷(续) 韩必先抬头看向何腾蛟,见何腾蛟的目光落在这个章旷身上,根据前期的情报,章旷此人乃是何腾蛟的军师,在何腾蛟心中地位很高。 韩必先挺直腰杆,一摆衣袖恢复了本来面目:“我们都是朝廷兵马,何总督何苦逼人太甚?” 韩必先知道李毅想借助两湖的兵力攻击满清,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才特地跑一趟,给何腾蛟一个台阶下。 可韩必先万万没有想到,何腾蛟这厮竟然蹬鼻子上脸,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 出兵前,韩必先详细了解了去年两湖的战事,如果台上坐着的是堵胤锡,韩必先可能会多一份尊重。 何腾蛟出兵攻打武昌,见清军望风而逃,把岳州都丢了,现在搞起内斗来倒是精神头十足。 韩必先这个动作落在章旷和何腾蛟眼里,却是十足的无礼,这是要翻脸了。 章旷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僵尸般的可怕,讥笑道:“韩总兵把这些银子带回去吧,足矣买三十八口棺材。” 韩必先冷笑道:“我只打算买一口棺材!” 韩必先说完一拍手,站在前列右侧的侍卫左手托着银盒,右手抽刀,快如闪电架在章旷的脖子上,左手的银盒岿然不动。 明晃晃的刃口触碰到肌肤,章旷本就是歪脖子,此刻为了避开利刃显得更歪了。 “大胆!”何腾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大帐外的侍卫一拥而入,一群刀斧手把大帐内的五人围得水泄不通。 韩必先再拱手,神色镇定道:“何总督若是放了那三十八个兵丁,我也会释放章长史。” 何腾蛟勃然大怒道:“和本督讲条件,你不想活了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话的功夫,抽刀威胁章旷的卫士把左手的银盒交给同伴,然后像老鹰捉小鸡般把章旷的脖子夹在自己的腋下,锋利刀刃顶住他的咽喉。 何腾蛟脸色黑的像块猪肝,指着韩必先说道:“放开章长史,本督放你出营。” 韩必先摇头道:“还有那三十八人!” 中军大帐外乱作一团,督抚营的兵丁从四周集中而来,何腾蛟还在犹豫的时候,大帐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韩必先带来的两百骑兵如同一杆长枪在门外的士兵中刺穿一道裂缝,长刀划破大帐的布幔。 这些人都是从千军万马中闯出来的精锐,长刀劈开一道血路。 中军大帐被掀开,何腾蛟瞬间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韩必先翻身上马,吩咐道:“李虎,走!” “遵命!”抓住章旷的侍卫一只手提着他腰间的绸带,上马镫后把章旷横放在马背上。 四周督抚营的兵丁都涌过来,有人举起火铳,但不敢随意开火。 何腾蛟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自觉大失脸面的他怒喝道:“给我拿下这些叛党!” 李虎提起章旷放在马前,叫嚣道:“射啊,看看先死的是谁!” 韩必先在马上拱手道:“何总督,今日多有得罪了,你若放了那三十八人,我自会放了章旷,否则只能以命抵命。” “反了,反了!”何腾蛟气得嘴唇颤抖,喝叫道:“把这些人拿下。” 就在这时,章旷突然惨叫一声。 相距不到百步,何腾蛟能看见章旷脖子的衣领上鲜红一片。 章旷是何腾蛟最得力的幕僚,何腾蛟平日里行事很依赖章旷的出谋划策,连忙制止道:“莫要杀他!” 何腾蛟这话一出,督抚营的士卒投鼠忌器,不敢再妄动。 韩必先高声道:“何总督请善待那三十八个士卒,我会好好招待章长史,等王爷到达武昌府再作商议!” 一列骑兵趁两湖中军尚未完全聚拢,突围离开大营,何腾蛟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离去。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有什么样的部下,何腾蛟仿佛已经看见了武人干政的危机。 出了大营,章旷趴在马背上破口大骂,看似丝毫不畏惧李虎的刀锋。 李虎觉得烦躁了,下马在道边抓了一块烂泥巴封在章旷的嘴上,这才让章旷老实了点。 世间的事不可能样样让你满意,江南军在江西一切顺利,但在两湖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李毅三天后到达武昌,他想到何腾蛟不会与自己合作,但没想到何腾蛟竟然会来拖后腿。 李毅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大明文人的狂妄和无耻,或者说,他低估了何腾蛟面对权力的疯狂。 在大明,文官压制武将久矣,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权力。 江南的陈子龙和江西的万元吉都是毫无办法才选择与他妥协合作,何腾蛟显然不这么想,因为他手上有兵权。 李毅带着亲卫骑兵进入武昌城,韩必先和金桓等将前来拜见。 韩必先把自己进入何腾蛟大营劫出章旷的经过详细叙述,惊险处寥寥数语带过。 李毅脸现不悦之色,斥责道:“你怎敢如此大胆!” 韩必先微微愕然。 李毅接着说道:“你是本王军中先锋,担任进军两湖的重任,怎敢以身犯险,在本王心中,十个何腾蛟也比不上你韩必先!” 韩必先微微一愣,这才明白李毅不是在训斥他,心中顿觉舒坦无比。 江南之战时,韩必先与杨国忠在李毅军中相映成辉。 收复江南之后,杨国忠的地位隐约有超越他之势。 韩必先打的仗不少,但多是以偏师牵制,苦劳多功劳少。 杨国忠先守杭州,再破多铎,可谓是名震江南。 此次进军湖北,李毅留杨国忠守御江南,是他赶超杨国忠的最好机会。 军中分派系,韩必先眼见杨国忠与陈子龙交好,势力越来越大,为了拉拢金桓,他才冒险前去营救那三十八个士卒。 李毅继续说道:“何腾蛟不识大体,不攻清虏却来找自己人麻烦,你做的很好,莫让两湖人以为本王麾下是好欺负的。” 李毅定下基调,让金桓、张天禄等降将放心,投入李毅麾下后不用再担心受文官欺负。 府衙中气氛宽松了很多,韩必先笑着接话道:“章旷在牢中大骂不止,呱噪烦人!” 李毅摇头轻笑,这样的人无法让他放在心上:“传本王命令,本王要约见何腾蛟。” 韩必先拱手道:“遵命!” 第290章 李毅以势压人,何腾蛟暂时服软 第290章 李毅以势压人,何腾蛟暂时服软 李毅到了武昌,连韩必先在内,诸将都以为再也没什么事能难倒他们。 这是李毅带来的信心。 只有一直跟着李毅的人,才能体会到跟着李毅如丧家之犬逃入江南时的艰难,以及收复江南后扬眉吐气的畅快。 胜利能带来信心,就如满清一年前的势如破竹。 李毅的信使离开咸宁城,飞马前往两湖大营。 何腾蛟在武昌府已驻扎了十日,他现在是进退维谷。 江南军不给何腾蛟留情面,也不来主动惹麻烦。 金桓的三十八个心腹被从刑场押回来,何腾蛟虽然很生气,但现在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做。 韩必先的强横让他警醒,除非开战,镇国大将军府不会退让半步。 信使拜见何腾蛟,送来李毅的亲笔信。 面对韩必先时,何腾蛟可以不承认李毅的王爵和镇国大将军之位。 真要见到李毅了,何腾蛟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镇国大将军的印信鲜红落在信件末尾处,无论何腾蛟怎么想,这个镇国大将军都已经坐在实处,皇帝和内阁都掌握在李毅手中。 除非…… 除非何腾蛟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攻下南京,就像当初的左良玉。 何腾蛟手书回信:“明日在军中静候镇南王驾临!” 信使返回,武昌府兵马调动。 次日清晨,李毅带金桓并五千精兵出咸宁城。 大军距两湖大营十里外立营,李毅带着一千亲卫骑兵进入两湖兵营。 亲卫骑兵耀武扬威,镇南王以及镇国大将军的旗号在阳光下随风飘扬,让人不敢仰视。 亲卫骑兵一直行进到何腾蛟的中军大帐前才停下脚步,秦虎率骑兵在外设立岗哨,何腾蛟姗姗来迟迎接。 “何总督!” “王爷!” 何腾蛟终于改变了称呼,从一开始见面,两人之间就带着浓浓的敌意。 帐下一排两湖的兵丁,一排李毅的侍卫。 前次被韩必先乘虚而入劫走章旷,这一次何腾蛟早有准备,火铳手和骑兵在中军后方严阵以待。 两人坐定,李毅自然而然坐上了主座,何腾蛟在一侧相陪。 何腾蛟先声夺人道:“多谢王爷为两湖收复武昌府!” 李毅淡淡回应道:“这些都是大明的国土!” “王爷麾下韩必先来本督营中公然劫走朝廷命官,挑起内讧,还请王爷主持公道。” “韩必先虽有冒犯之处,但也是事出有因,何总督无缘无故要斩我军中将士,不是在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一开始的谈话就充满了火药味,双方针锋相对。 李毅不屑地扬起眉毛,接着说道:“朝廷两个月前就传旨到两湖,命两湖兵马与本王配合收复荆州、襄阳。” “如今本王攻下安庆府、九江府,又与延平王合作招降金桓。” “不知两湖的兵马做了点什么?” 何腾蛟很想反驳,但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脸色变得很僵硬。 李毅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嘲讽道:“本王听说堵大人正在督忠贞营攻打荆州,何大人为何不率军收复岳州,岳州府去年可还在大明的治下!” 去年,何腾蛟从岳州攻武昌府,不但没得到战果,反而丢掉了自家的桥头堡。 这成了传遍大明的笑柄。 何腾蛟脸上火辣辣,梗着脖子说道:“本督率军来此,正是要收复武昌府!” 李毅步步为营道:“武昌府的清虏已被本王赶走,本王将以武昌为根基,不日攻入承天府,何总督要与本王合军一处吗?” 李毅此语让何腾蛟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毅兵强马壮,又有主导大明对清军作战的镇国大将军名号,如果合兵一处,他的部下稍不留神就会被吞并掉。 何腾蛟连忙摇头道:“不用,岳州乃是长沙的门户,武昌府既然已经收复,两湖兵马下一步将攻打岳州。” 一场兴师问罪的谈话被李毅三言两语转变为对何腾蛟的进逼,以攻为守,利用朝廷大义让何腾蛟无处藏身,这就是控制朝堂带来的优势。 李毅眼见何腾蛟锐气已失,不失时机提出处理意见:“韩必先有错,章旷同样有错。” “韩必先不该顶撞何总督,章旷也不该无缘无故抓捕金桓军中将士。”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如让他们在军中戴罪立功吧。” 这是眼下最合适的处理方案,李毅若对何腾蛟过分进逼,不知堵胤锡和陈子龙会做出何种反应。 堵胤锡与何腾蛟虽然有矛盾,但在很多问题上两人立场相同。 南京那场兵变之后,大明武将与文人之间的矛盾就像用一块布幔遮挡的火焰,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一切的能量。 两湖之战可以延缓矛盾爆发,但也暗藏危机。 不知不觉间,李毅势力已成为不少文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知有多少人盼望李毅在两湖经历一场败仗。 李毅很清楚这一点,但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李毅需要忠贞营南下共同围攻荆襄,在两湖形成绝对的优势,因为满清一定不愿意丢失这里,随时可能调集援军。 以文弱武,或者以武凌文都非正途。 何腾蛟私心太重,是一颗迟早要拔掉的钉子,但要等到两湖大局已定之后。 为此,李毅不得不暂时把徐明义打入‘冷宫’,以缓和江南士绅的情绪。 没有了章旷,何腾蛟虽然心有不甘,但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双方很快达成协议,李毅命金桓把章旷从军营中带进来,两湖的兵丁放出了三十八个兵丁俘虏。 何腾蛟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夺了别人的地盘还想要与别人交好,李毅不抱有这种幻想。 何腾蛟连隶属两湖的“忠贞营”都敢陷害,不会把他这个抢来的镇国大将军放在眼中。 金桓亲自押送章旷进入两湖大营,这真是讽刺无比。 章旷有文人的骨气,挺直腰杆坚决不低头,只是他前几日嘴巴太碎,被韩必先的亲兵李虎打了好几个嘴巴,两边脸肿的老高。 相比较章旷,金桓的那些部将更惨,之前被打的伤痕累累,这几日没那么快长好,猩红的血痕看上去十分可怕。 李毅的脸色很不好看,何腾蛟太过分了。 何腾蛟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在他看来,一百个兵丁也比不上章旷的一根手指头。 章旷眼神怨毒,欺软怕硬的他不敢当着李毅的面放狠话,但心中却是在暗暗咒骂。 第291章 渡江作战,降军初上阵 第291章 渡江作战,降军初上阵 交换完人质,李毅笑着对何腾蛟说道:“何总督,期待你在岳州取得胜利,本王率军攻下承天府后,会与两湖军合攻岳州。” 李毅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何腾蛟继续畏战,他不介意独自取下两湖。 岳州是长沙东下的门户,何腾蛟如果让李毅得了岳州,只怕会永远被憋在长沙。 何腾蛟虽然心中极为不爽,但还是笑着回道:“祝王爷旗开得胜!” 在这一点上,两人都是嘴不应心。 李毅带着亲卫骑兵从容退出两湖大营。 金桓总算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果,此事至少说明他在南明不是没人管的孩子。 当然,金桓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武昌城与汉阳城隔江相望,洪承畴和勒克德浑都把汉阳当做防线中的重点之一。 李毅送走何腾蛟,在武昌府准备了半个月,直到粮草、火药、铁炮都已齐备。 五月初五,大军开始渡江作战,这一天是端午节,屈原正是楚地人。 数千船只遮挡了长江水道,江南水师先用火炮轰击岸边的卫所,李毅命张天禄和金桓带人率先登岸。 两位降将反正归明后寸功未立,在李毅麾下一直自觉低人一等,让他们上阵也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武昌府对面有三个地方适合大军过河,分别是正对面的汉阳府码头和两侧的龙王庙以及汶河。 这三处都有清军据守,勒克德浑的兵营立在汉阳府东侧的牛皮岭。 因为江南军有战船火炮可以远程覆盖,勒克德浑大为忌惮,命大军远离江岸十里。 朝阳初升的时候,张天禄和金桓各率最精锐的亲兵家丁上岸。 远处的清军列成整齐的队列,像生长在沃野中的树苗。 江边的土地潮湿松软,江南军上岸后迅速列阵前行,后续士卒不断跟上。 十几里外,清军战旗开始移动。 “杀!” 勒克德浑纵骑挥刀,与江南军想比,清军的优势在于他拥有更多的骑兵。 清军以步卒为中军,骑兵在两翼掩杀过来,队列中有满人,有蒙古人,更多的是大明人,他们都在为满清作战。 勒克德浑下定决心,要打一场胜仗提振士气。 清军丢失江南后连战连败,从前是明军畏惧清军如虎,现在变成清军对明军,特别是李毅的江南军有畏惧之心。 两湖总督洪承畴也支持勒克德浑的想法,洪承畴老谋深算,一直把李毅当做对两湖最大的威胁。 江南军清一色光头,看架势有点像评书中说的僧兵。 清军来势凶猛,金桓和张天禄都亲自过河指挥作战,以激发部下死战之心。 李毅立在江水正中,用千里镜观看岸上的战况,眼见清军主力已现,他转头下令道:“命韩必先和方国安分别从龙王庙和汶阳登陆。” 漫长的长江防线有多处可以过江,清军无法阻止优势的江南军,勒克德浑只不过是想给江南军一点苦头尝尝。 李毅也愿意在江岸边与清军打一仗,至少在这里打,要比攻打坚固的城池省事许多。 正前方战场,两方人马愈来愈近,清军如热气腾腾的公牛,江南军的队列如长枪扎成的篱笆。 以降军在正面登岸,李毅很有胆略,因为他相信金桓和张天禄总要给他展现点什么。 天气很好,春风和煦,李毅选了一个好日子。 勒克德浑看见了江心中江南水师的偏转,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下令道:“出击!” 清军长枪兵迈动整齐的脚步前行,后方士卒的脚尖踩住前人的脚后跟,拥挤的人群让他们看起来不那么惊慌。 这些是最廉价的兵种,只需一杆木制的长枪,一个铁盔和一片护住胸口要害的甲片就行。 尽管廉价,他们也是军中配备最多的兵种,只有足够数量的长枪兵才能维持住稳定的战线。 长枪对长枪,枪杆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有些倒霉蛋第一个照面就被刺穿胸口。 “砰砰!砰砰!砰砰!” 这是火铳的响声,硝烟挡住了李毅的视线,他把千里镜放下,或许正好让他看不见残肢断臂飞起来的景象。 江南军比清军装备了更多的火器,清军比江南军拥有更多的弓箭手和骑兵。 满人骑兵疾驰到长枪队列后,在队列的两角处下马,挽弓射箭。 江南军的长枪队列前方立马死伤一片,阵型开始出现松动,不过,他们已无路可退,因为背后是浩荡的江水。 “举盾!举盾!” 金桓一看形势不妙,决定以攻代守,指挥亲信家丁从中路突击杀入清军的长枪队。 金桓的亲信家丁装备整齐,有些人甚至身穿多重甲衣,他们不畏弓箭,冲散清军压迫过来的长枪队。 清军压迫的队列一动,满人弓箭手再站在原地就有可能被明军火铳手狙杀,纷纷上马退却。 离江岸边五六里潮湿的土地上,江南军与清军像两条坚硬的锯齿条在相互拉动,碰撞处如磨盘在碾压肉体。 如果仅以步卒对步卒,双方实力相当,可能僵持到天黑也无法分出胜负。 但清军有幽灵般的骑兵射手,哪里出现松动,数千骑兵射手就会像闻到异味的苍蝇蜂拥而至,密集的长箭射向划开的伤口。 金桓疲于奔命,命后续的兵马跟上,以人数弥补战场中的缺陷。 江南军像挤牙膏般一点点上岸,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正面战场二十几里长,十里宽,容不下过多的人马。 金桓和张天禄都不敢贸然让大军全部过江,万一崩溃会损失惨重。 战场形势对江南军很不利,尽管如此,李毅在战船上还是稳如泰山。 如果金桓和张天禄连清军一两个时辰的进攻都挡不住,那他们就不配得到他的尊重与重用。 军中崇尚强者,机会留给有能力的人。 张天禄和金桓不是庸将,否则不会一个成为满清的徽宁池提督,一个成为江西总兵。 清军抓住一切机会撕裂江南军的战阵,金桓和张天禄尽管心疼部下的损失,但还是不停地调集援军填补缺口。 于是乎,战场好似锯齿交接的地方,明清两军的尸体一点点累积起来,形成一堵隆起的肉墙。 第292章 初战顺利,征调范永斗 第292章 初战顺利,征调范永斗 一个时辰后,清军占据优势,但始终无法彻底压倒江南军。 东边的田间官道上,一个斥候策马来到勒克德浑面前报告道:“启禀贝勒爷,龙王庙被江南军突破,两万江南军正在登岸。” 那是韩必先的突破方向,速度比勒克德浑想象得要快,比李毅想象得也要更快。 龙王庙离汉阳四十里地,江南军登陆后会在两个时辰内赶过来。 勒克德浑看看正前方的战场,再远眺江心密密麻麻的战船,咬牙下令道:“加紧攻势!” 这是金桓打的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他没想到自己的部下也能对满人保持如此强悍的战力。 张天禄比金桓沉稳得多,他曾在徽州府与李毅交过手,最能直观比较江南军与清军的实力。 在张天禄心中,勒克德浑所部远不如韩必先所部可怕。 江北的斥候和信使来来往往,一刻不停。 战局又坚持了约莫一个时辰,勒克德浑眼见无法把江南军击溃,不得不领兵退去,因为韩必先来援的速度再次超越他的预测。 八万江南军在晌午时分全部过江,金桓和张天禄收拾战场,两人共损失了四千多部下,清军的损失只是他们的六成,这战果勉强达到李毅的要求。 李毅细细观察地形后,命江南军在汉阳城西的位置安营扎寨,数以千计的船只连夜运送物资。 勒克德浑领兵三万五千在汉阳城东牛皮岭驻军,守住通往孝感的退路,与坚守汉阳的佟图赖互为犄角。 汉阳攻防战由此正式拉开帷幕。 汉阳与武昌只隔一江,江南军输送物资很方便。 唯一的缺陷是江北缺乏坚城据点,一旦江南军久攻不下军心懈怠,很容易给清军可乘之机,就像多铎在杭州城下的惨败。 仅在汉阳一地,江南军对清军虽然有优势,但并不明显,洪承畴几乎集结两湖所有的力量来应对李毅的攻势。 李毅在江北过了两天后,又回到了江南的武昌城。 攻城的战事交给韩必先指挥,汉阳城一看便知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攻下来的,而且两湖之战的突破口很可能不在汉阳。 柳随风不断从两湖传来消息,福顺昌商号已经把十万两银子交到堵胤锡手里。 何腾蛟从武昌府铩羽而归后,柳随风不敢再留在长沙府,而是跟随堵胤锡西上夔东,迎忠贞营东下。 李毅发现何腾蛟指望不上后,把希望放在堵胤锡身上,柳随风留在堵胤锡身边便于两人通报消息。 两湖重兵集结汉阳,荆州空虚,忠贞营正好可以继续去年未完成的功业,一雪前耻。 忠贞营残兵八万加上马进忠两万兵马,堵胤锡拥有的实力比李毅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强于何腾蛟。 何腾蛟看不上忠贞营,让堵胤锡占了个大便宜。 不过,堵胤锡也有难处,他没有足够的粮饷养这么多兵马。 何腾蛟回到长沙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断了堵胤锡的粮饷。 两湖总督府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堵胤锡攻打荆州,唯有使出各种阴招来拖后腿。 李毅接到柳随风的密报后,亲笔给堵胤锡写了一封信,与对何腾蛟的态度截然不同。 “忠贞营粮饷一事本王会略尽绵薄之力,只盼堵巡抚能督大军再攻荆州,渡过眼前的难关……” 十万大军的饷银不是小数目,只凭各地田赋李毅现在无力承担,但供应粮草尚有余力。 李毅一向很舍得花钱,从在宣大起他的银子多半左手进右手出,处于不够花的状态。 如果不是官绅一体纳粮,富庶的江南怕也要财力枯竭。 这时,李毅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应该已经到了江北的人,那个人也许能帮他渡过燃眉之急。 “镇南王传令,命范永斗前往武昌府觐见!” 传令的信使从下马入门,直到站在范永斗面前拱手,传达命令无一处不在显示精干。 这信使不知道范永斗与李毅有何密切联系,作为李毅的传令兵无需对任何人施以颜色。 不是每个人都要学会世故,身为李毅的亲兵是一种骄傲,一种无需掩饰的自得。 范永斗到达江南后极其低调,除了初次拜见了关禁闭的徐明义,便一直在杭州做寓公。 在范永斗看来,李毅终会想起他的,只是还没到时候。 果不其然,范永斗在杭州还没等上一个月,远在武昌的李毅竟然千里迢迢召见他。 “多谢军爷!”范永斗摆手吩咐管家拿出一块银锭出来,接过后亲手奉给传令信使,乐呵呵地说道:“军爷一路辛苦,这点银子留给军爷买碗茶喝。 传令兵犹豫片刻,伸手接过来,态度转为和善:“请范东家快点收拾,即刻随我西行。” 没有让范永斗准备拖拉的时间,其实范永斗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只有面见李毅后,他才能有机会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范家从前为满人效力,范永斗的目标是成为晋商魁首。 现在有片更广阔的天地摆在他眼前,范永斗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可能会达到的高度。 范家在江北有完备的情报网络,这个情报网络曾经为满清效力,现在要调转刀口了。 乘舟出杭州,走运河到镇江,再从长江到武昌,一路至少需要八九天时间。 范永斗不是一个人行走,同行的还有暗卫的千户阳安,一个瘦得快成猴干的中年文士。 范永斗不认识他,但不妨碍两个人成为朋友。 乘舟寂寞,两人天南地北的闲侃,虽然一句有价值的话也没说出来,但彼此还是颇有收获。 范永斗是北地人,随口说出来的事情都是阳安闻所未闻。 阳安是南方人,讲述的江南轶事同样让范永斗很感兴趣。 两人的话题绕不开两个地方,两湖和山西,这是两片血腥之地。 山西,凌震和秦鸿分别在介休和大同两地孤立无援。 清军攻克一座座反正的县城,只有大同城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固。 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坚决执行多尔衮的命令,在遇到剪去辫子的百姓时,一律命部下砍去他们的脑袋。 也许解除剃发令能够缓解大明人的反抗情绪,但多尔衮不可能下令撤去剃发令,这干系到他的威严,也干系到满人征服者的身份。 第293章 山西战况,凌震面临的困境 第293章 山西战况,凌震面临的困境 满清两顺王一路从河北杀入山西,率大军进入太原府后,立刻向多尔衮报捷。 太原是山西的首府,如果被义军攻占,会带来巨大的影响。 山西投靠满清的缙绅都躲在这座坚城内,在他们看来,守住了太原就守住了满清在山西的希望。 清军在太原驻守三日后往南进军,多尔衮在大同城下脱不开身,他迫切希望平定山西之乱。 半个月间,耿仲明率大军连克清源、太谷、祁县,直逼平遥。 平遥往南是介休,介休县南有锦山,这里正处在山西的正中。 凌震才率军赶到在这里,他麾下已经有了两万多人,骡马也有了三千多匹。 这些人比起李毅麾下的将士相差甚远,凌震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于第一仗他很谨慎,没有随意出手。 一个月来,凌震从晋东收拾残军,又打出镇南王李毅的旗号,可谓是收获颇丰。 其实,凌震这支兵马在山西不算很起眼,各地的义军都据城坚守,而他的老巢安在太行山中。 不过,李毅的旗号虽然响亮,但并不是最吓人的。 有人打出崇祯皇帝的旗号,有人以李自成的名义起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义军叫不出来的。 不过,一切得在战场上见真章。 山西南部的山区是义军天然的战场,凌震本不想来介休与清军硬碰硬,但介休是他非救不可的地方。 凌震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但手脚上还有些伤痕。 义军分八个营地藏在茂密的山林中,这些人来自山西不同的地方,主营拥有三成的兵力,外围有哨岗,多数人坐在树荫底下聊天。 凌震没有像军中那样要求这些义军保持队列和秩序,他还需要名望来确保自己的威严。 凌震不奢望带领麾下这些人击败清军的重兵围剿,只盼坚持到李毅率军北伐的那一刻。 一个光着脑袋腿脚灵活的汉子,像一只灵巧的猿猴从几块大石头上跳跃到凌震面前,单膝下跪行礼道:“启禀大统领,大汉奸耿仲明率军出平遥城,正在往介休杀来!” 近些年,山西人给出塞的商队当护卫已经成了一条不错的谋生之路,晋地习武的人不少。 “再探!”灵巧的斥候离去。 凌震选择锦山,是因为这里紧贴介休,范永斗留给他的多是介休人。 介休出过很多晋商,但在范永斗离开后,这里的商号东家早已逃得干干净净。 以多尔衮的脾气,肯定会对介休进行报复。 斥候离去没多久,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挪步过来问道:“大统领,我们要救介休吗?” 这人长相凶恶,头发茬和脸上的络腮胡子连在一起,像蒙了一块青布,正是原范家的护卫统领徐康的弟弟徐彬。 范家在山西根基深厚,这些没有跟着范永斗南下之人,现阶段都是凌震的依靠。 凌震皱眉沉思,没有立即回话,他知道徐彬想救介休,他这支义军头目有一小半是介休人。 徐彬等了半天,见凌震没有反应,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大统领,我们在山里钻了一个月了,清虏在咱们山西杀人无数,这般下去难道要等大同城被攻破吗?” 一个中年男子阻止徐彬的过分言辞:“老三住口!” 中年男子就是范家的护卫统领徐康。 徐彬不服气,顶撞道:“难道要让介休的老乡都被清虏杀干净吗?” 范家离开介休时,带着徐氏兄弟的家眷走了,吩咐他们留在凌震身边帮忙。 徐氏兄弟吵吵闹闹,毫无军中纪律。 义军就是这样,凌震早已经习惯了。 “介休当然要救!”凌震冷冷地看了徐彬一眼,缓声道:“正面和清虏交锋,我们只怕不是对手,只能暗中偷袭!” 徐彬想鄙视凌震畏惧清军,又生怕他改变主意,打蛇棍立刻跟上:“偷袭也可以,介休的山水小路我都很熟悉,我愿率军为先锋!” 徐家世代习武为生,在义军中威望很高,徐彬发话后凌震只能点头应允。 “我给你三千将士前往介休打探军情,若是见到清虏攻打介休,速速回来禀告!” 山西各地的义军多实行本地人守本地的策略,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自家的地盘,又不愿意遵从其他人的命令。 一言以蔽之,山西的义军缺少一个有威望的总首领。 凌震要当这个总首领,但一直跟在清军后面收集义军的残兵败将无法实现他的目标。 范家留下的资源会成为凌震的助力,也会成为他的桎梏,毕竟范永斗都已经去江南了,那些护卫像是被抛弃了。 介休县城没有发生战斗,清军前几日连战连胜,让有些人吓破了胆子。 介休的义军多数在凌震营中,县城内的缙绅只是怕义军报复才竖起了反正的大旗。 耿仲明率军入城后,如抓阄一般在县城外斩首了五百剃发的百姓。 献城的缙绅逃过一劫,有钱人可用银子买一条命,徐彬没到介休城下就得到了消息。 按照凌震的命令,徐彬应该立刻返回锦山禀告,但他没有急于回去。 徐彬自幼习武,自持凶横,跟在凌震后面在山中跑了一个月早已心烦,听说清军胡乱杀人,他按捺不住率军直扑介休城下。 也许是清军最近太过顺利了,他们离开介休县城二十里劫掠百姓。 “兄弟们,杀光清虏!”徐彬在塞外当护卫时没少跟马贼针锋相对,抽刀率部扑上去。 不到一刻钟,徐彬就带着三千义军干掉了百来个劫掠的清军。 徐彬被这个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继续率军向介休县城进发。 “报!” 斥候飞奔,慌慌张张逃入介休城外的大营,他要是跑的慢些,就快成了义军的俘虏。 突然出现的义军让介休城内的耿仲明很意外,现在都是义军避开清军走,哪有人敢来惹清军,他亲自点五千兵丁迎面攻向徐彬。 离介休县城越来越近,等看清楚迎面而来的清军旗帜时,徐彬浑身打了个激灵,因为他发现自己已陷入清军重围。 好在徐彬最后一刻没有糊涂,下令道:“撤…快撤!” 第294章 伏击清军,建立江北暗探网 第294章 伏击清军,建立江北暗探网 三千义军对五千清军,这仗要是能打胜,清军就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定大部分叛乱,义军唯一能与清军媲美的就是逃跑了。 徐彬带着三千义军仓惶逃向锦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锦山中的义军一日间像是完全消失了,徐彬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同伴。 耿仲明督导大军进山围剿,这是他首次遇见敢在正面挑衅清军的义军,所以宁愿多花费半天功夫围攻。 徐彬所率义军被追得连喘口气的功夫也没有,途中转身迎战两次,每次不到一刻钟即被击溃逃散,他们没有火铳手,少数弓箭手根本无法与清军抗衡。 清军追上沿途掉队的义军,快刀劈下,不留任何俘虏。 在清军看来,既然俘虏押回介休城还是要斩首,何不就此免除麻烦。 徐彬在山林中哀呼,他确实熟悉这里的山路,但清军也有熟悉这里山路的人在指路。 义军本来在这里的,凌震带他们跑哪里去了? 徐彬见身后只剩下一千多人,心中在滴血,他把满腔的怒火都撒到凌震身上。 “凌震,你就是个懦夫,只知道藏在山林里!” 在徐彬看来,眼下唯一的生路就在眼前的山里,如果必须要打一仗,凌震会把战场选在山里。 因为在这里即使战败了,也有脱身的机会。 入山之后耿仲明很小心,通过半天的战斗,他确认前面的这支兵马不是诱饵。 如果义军能把诱饵扮作这等模样,那他也愿意认栽。 凌震藏在茂密的山林里,偷窥两支兵马在山脚下追逐,他退的如此之深如果清军不追过来,他此行之后要给介休人一个交代。 介休一带,最合适的战场当然是太行山。 “清军追过来了!”四十多岁的徐康在凌震身后提醒,耿仲明现在追杀的正是他的族人。 “我能看见!”凌震不确定自己麾下这支乌合之众能否击败三千清军,但无论等到什么时候,试第一刀时心中总不免忐忑。 “出击!” 两万义军冲出荆棘林的遮挡,有人持木棍,有人搬着石头冲下斜坡。 出兵介休之前,耿仲明打探过晋中的情报,这里没有势力强大的义军。 但一切总有意外,凌震前日才率部到达此地。 这里离介休县城没有多远,义军死命搏杀,耿仲明所部清军让义军们想起家乡被屠杀的同伴。 凌震很想围歼这伙孤军深入的清军,尤其是那个落在后面骑马的将官。 但各路义军一杀下去就乱了,他们只顾杀的痛快,完全忘记了凌震出战前的嘱咐。 凌震暗自叹了一口气,率领这样的义军能打一场胜仗,凌震不能有更高的要求。 想当初,高迎祥和李自成所部义军对明军也是败多胜少。 义军一直把清军驱离锦山,凌震亲自到阵前传令,命各路兵马后撤。 这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胜利,但来的很是时候。 清军因此放缓了平乱速度,山西的义军中开始传颂凌震的威名。 无论义军怎么搏命,清军在山西各地还是节节胜利。 几十万义军没有一个首领,渐渐被各个击破。 多尔衮把秦鸿死死困在大同城中,生怕大同义军与其他的义军联成一体。 每隔上几日,凌震会把山西的战局写在书信中,送给两湖的李毅。 大江南北虽然有信使相通,但没有稳定的通信渠道,有些信使可能会被清军捕捉。 因此,凌震只写各地局势变化,从不随意透露自己的想法。 凌震相信李毅能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尽快结束两湖战事,兵进山西。 两湖如山西,只不过主客换位。 何腾蛟率军进逼岳州府,堵胤锡领兵十万围攻荆州城,韩必先则率军在汉阳府与清军僵持不下。 岳州有清军一万。 荆州有清军两万五千,汉阳城内有清军两万,城外有勒克德浑率领三万五千士卒呼应。 满清在三个战场全部处于劣势,洪承畴盼望摄政王多尔衮早日平定山西驰援两湖。 李毅多半时间留在武昌府,他没有住在府衙,而是把武昌的民务交给随军幕僚处理。 范永斗和阳安在同一艘船上渡过了八天,终于赶到这里,两人乘坐的客船一靠岸,林宪早在岸边等候,直接领两人进入李毅的住处。 两人突然收到李毅的调令,对来武昌都有些许期待,阳安原本以为李毅会先召见范永斗,没想到李毅同时召见两人。 同时面对二人,李毅在明面上对范永斗要更亲切些:“范东家,别来无恙!” 范永斗恭恭敬敬行礼道:“拜见王爷!” 阳安愣了愣神,紧跟着拜见。 李毅没有继续再客气下去,过分的谦虚是对别人的无礼:“本王召你们来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 “其一,本王要建立江北的暗探网,范东家在北境有人脉和下属,请范东家把关系网交给阳安。” 范永斗略一犹豫,答道:“遵命!” “阳安,从今日起,你脱离江南暗卫体系,就待在江北做事!”李毅再对阳安抛出一颗响雷:“你的首要任务是与范东家合作,与山西的义军建立起联系,有消息直接向本王禀告!” 阳安兴奋难耐,拱手道:“遵命!” 一年前,阳安还是个落魄秀才,因缘巧合才加入暗卫,这个类似大明东厂、锦衣卫的间谍机构。 阳安喜欢干暗卫的活计,他有一只灵巧的鼻子,能嗅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 “王爷!”阳安干瘪的双腮鼓动:“属下有一个重要消息要禀告。” “讲!” “南京城内有人不老实,以东林党的士子为首,他们以秦淮河畔为交接地。”阳安偷看李毅的神色,鼓起勇气说道:“其中牵涉到张总兵的夫人顾眉。” 李毅摆手命范永斗暂且退去,孙镇从来没有向他提及此事。 “王爷应该知晓,顾夫人有个好姐妹柳如是乃是钱谦益的侍妾。” 李毅默默点头,示意阳安继续说下去。 “柳如是几乎每隔四五天便会约见顾夫人,其余的时间都在秦淮河坊,与侯方域等东林党士子集会。”阳安放慢语气,每个字都吐的清楚:“半个月前,竟然有宫中的阉人出现在河坊。” 第295章 江南形势,人心纷乱 第295章 江南形势,人心纷乱 有阉人出现? 李毅眼眸微眯,开始重视这个问题来。 阳安继续介绍道:“柳如是在江南交际甚广,她与陈子龙有旧交,她的丈夫钱谦益又曾是京营总兵郑森的老师。” 李毅静静听阳安说完,觉得阳安确实是个搞情报的人才。 阳安说完后,拱手请示道:“王爷可要给那些人一些警告?” 李毅微微摇头。 南京城的局势让李毅感觉有些头疼,如果单单涉及顾眉,他只要适当给出警告,顾眉便会有所收敛,但涉及张定远,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节骨眼上,李毅如果把张定远调出来,谁适合当这个京营总兵。 当京营总兵的这个人必须要对李毅忠心耿耿,同时要懂得对朝廷的尊重。 江南几番动荡后,东林党士子分裂成两派。 一派是以陈子龙为首的松江集团。 另一派以之前被江南总督府处置的降清缙绅为首,这里面既有被剥夺特权的盐商,也有一向眼高于顶的士子。 缙绅集团之前没有一个明确的领导者,但现在他们有了,因为大明的皇帝加入了这个行列。 隆武皇帝很害怕,但有些事即使害怕也要去做,否则便会暗无天日。 李毅离开南京后,隆武皇帝时常仔细回顾那个夜晚所有事件的经过,他要寻找李毅的破绽。 当武将脱去身上的枷锁撕破脸后,文臣不是足以倚重的势力,所以两个京营总兵仍然是隆武皇帝想要拉拢的对象。 郑森一直与隆武皇帝保持亲密的关系,隆武皇帝真后悔自己没个女儿。 郑芝龙和李毅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首先要让这二人争起来。 南京城,西门兵营。 郑森脱下白日的戎装,换上一身灰白色的袍子,随后带着四个护卫晃晃悠悠走上街头。 郑森曾在南京求学,这份经历让他在东林党有很多朋友。 秦淮河畔恢复了往日的热闹,郑森像是突然回忆起年轻时的时光,偶尔也会去与曾经的朋友凑一局。 秦淮名妓中的好几位已经嫁人,其余如李香君、寇白门、董小宛等人也各有归宿。 秦淮河畔虽然热闹,但再找不到往日的那种让人流连忘返的诱惑。 郑森沿着柳树底下行走,左手三四十步外,河坊内传来吱吱呀呀的丝竹声,其中混杂了男人肆意的狂笑和女人偶尔爆发出的尖叫。 郑森微微皱起眉头,这是个肮脏的地方,他不是说青+楼肮脏,而是为秦淮河畔变得如此低俗感到不适。 相距两百多步,河边亮着一座最明亮的河坊。 那是李十娘的住处,在几位艳名远扬的前辈退出风月场后,那里成为了近期有名望的士子聚会的中心。 太阳下山已有一个时辰,夜色下的秦淮河畔凉风习习,四个侍卫全神贯注握紧腰间的倭刀,警惕道边的动静。 郑森很放松,南京城没有人敢惹郑氏,就像没有人敢惹李毅一样。 离河坊二十几步远,能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七八个士子围成一团,有几个靓丽女子在一边随侍,正中的桌子上摆放了各式蜜饯和糕点。 一个青年文士正在慷慨陈词:“诸位,大明会有今日之衰败,乃是因为君权太盛。” “君权得不到限制,肆意妄为,失士子心乃至失民心,以至于清虏攻破长江时,各地竟然都宁愿投降也无人抵抗。” “若非多尔衮行剃发令,激起江南民变,只怕在座各位都成了辱没祖宗之人。” 这文士说的很痛快,没注意到周边几人早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为何要把黄宗羲请来,这厮不过是一介腐儒!”侯方域心中做出如此评价,然后偷眼看向陈贞慧,在看到陈贞慧低头看着桌上纹路后,他忍不住向黄宗羲挑衅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黄宗羲兴奋地搬出自己的研究成果:“大明当设立丞相,分担君权,君主不理国事时,丞相可确保国事不至于荒废。” 侯方域冷哼一声,他没有心思与黄宗羲争辩,只是不愿看见黄宗羲那副嘴脸。 黄宗羲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从前侯方域等人可以容忍他,因为他自诩风流倜傥,心里其实瞧不起黄宗羲这般只会死读书的士子。 侯方域反问道:“何人能登丞相之位?难道又是那个镇南王吗?” 这本是一句讥讽之词,没想到黄宗羲却是当真了,争辩道:“镇南王已是位高权重,岂能再登丞相之位,松江陈卧子最为合适。” 屋中人都不说话,黄宗羲昨日才来南京,被陈贞慧请来河坊明显有些不合时宜。 河坊中多是失势的士子,仇视镇南王李毅的不在少数,而浙东士子和松江几社是与李毅势力走的最亲密的人。 陈子龙担任江南总督后,在各地委任官吏,但并没怎么照顾曾经的朋友,选用官吏以熟悉经世致用之学的士子为主。 江南士子八成来自东林党,他不用谁都会被人说三道四,索性以能者上。 陈子龙才得到掌控大权的机会,徐明义在定海城虎视眈眈,无论做的怎么样,都会有人把他与徐明义做比较。 “陈卧子不过是李毅帐前鹰犬尔!”有人不屑。 这句话很过分了,黄宗羲正准备反驳,门外进来一个婢女报告道:“小王爷到了!” 躲在角落里的柳如是站出来,咯咯一笑,消散空气中稀薄的火药味:“各位闲聊,都在为别人的事情吵闹什么,十娘,再拿些点心上来,小王爷可是稀客。” 钱家被抄后得到陈子龙的照顾,钱家大公子和钱夫人衣食无忧。 柳如是已经昧心求过陈子龙一次,不愿再受陈子龙的恩泽,郑森以钱谦益弟子的身份暗中给了她不少的帮助。 离开秦淮河的人,没有人愿意重新回到这里。 秦淮河畔有两个这样的人,一个是寇白门,另一个是柳如是,她们都已经脱离了贱籍。 杭州寇氏因为寇白门的姐姐寇青为守城将士唱过金山战鼓,由李毅向鲁王求情解除了贱籍。 隆武皇帝登基后,为了赢得浙东文武的支持,隆武皇帝承认鲁王的一切政令。 第296章 郑森暗谋划,万元吉送走郑芝龙 第296章 郑森暗谋划,万元吉送走郑芝龙 寇白门十七岁嫁给保国公朱国弼为妾。 清军入南京时,朱国弼投靠满清,一家人被押送至北京。 到了北京后,满清立刻翻脸不认人,向朱国弼盘剥钱财。 朱国弼为了脱身,想把几个侍妾卖了。 寇白门向朱国弼求情,独自回南京筹钱送到北京解朱国弼于危难之间,从此两人互不相欠。 正因为如此,寇白门欠下了一大笔银子,不得不陪酒为生,筹钱还债。 柳如是嫁给钱谦益时脱离了贱籍,如今虽然也略显落魄,但她可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好在她的人脉远胜过寇白门。 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 钱谦益在柳如是身边时,她心中有诸多不满,眼下钱家被抄,钱谦益被困在北京,她终于能体会到钱谦益的好处。 这天下可能有很多男人喜欢她的容颜,但再没有人能像钱谦益那样宠着她。 秦淮河畔的日子很无聊,日子久了,柳如是对李毅也产生了一丝怨念。 江南的财富大多掌握在东林党人之手,无论从何人手里夺得财富,都会结下生死冤仇。 郑森走进屋子,朝众人拱手行礼后坐在靠近柳如是的角落,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来到这里别有目的。 郑森到来后,屋内谈话立马转变方向。 黄宗羲一杯接着一杯喝水,刚才那些长篇大论让他口干舌燥。 侯方域与李十娘相互依偎,有说有笑。 柳如是则和郑森偶尔私语几句。 陈贞慧坐在黄宗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好久没有见到密之兄了!” 陈贞慧是复社四公子中最年长者,也是最宽厚者,曾经的好友如今变得剑拔弩张,他心里很不安。 方以智自从前年顺案逃出南京后,与他们这些伙伴断绝了联系,黄宗羲解释道:“密之兄在镇国大将军府效力,如今很忙!” 徐明义被贬前,方以智便成了江南总督府的二号人物。 徐明义被贬后,他转入镇国大将军府,主持的事情越来越多,没有来秦淮河畔喝茶的时间了。 陈贞慧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去镇国大将军府效力?” 黄宗羲在浙东和东林党中都有名气,只要愿意当官,一地知府的位置是逃不掉的。 黄宗羲的回答让陈贞慧很意外:“只要马士英还在内阁,我不会为官!” 东林党已分裂成拥李派和反李派,陈贞慧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如冒辟疆那样老老实实当个富家公子哥,也许是个最好的选择,忧愁国事只会自寻烦恼。 河坊的聚会一直持续到入夜结束,郑森返回西营。 街道上有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这些人属于南京提督衙门,归马士英统管。 郑森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柳如是,与她的美貌无关,他清楚自己的这个师娘蕴含的能量。 郑氏在江南没有完备的情报网络,在河坊这个地方,他能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给柳如是的每一两银子都有价值,郑森从她那里能了解另一位京营总兵张定远甚至李毅的想法。 只可惜,张定远整天待在军营,和顾眉交流的时间不多。 柳如是和张定远的夫人顾眉关系很好,但她们这些女人注定会在这场权力之争中担任注脚。 郑氏如果放弃朝政,只取闽粤,迟早会败在李毅手中。 郑森在书信中与郑芝龙争论过多次,郑氏决不能离开南京,否则今日朝廷能任命他为闽粤总督,他日就能解除他的职位。 回到兵营,郑森认真给郑芝龙写完信件,才脱去上衣躺在床上。 郑氏兵马即将开入广东,占据广东会大大开拓郑氏的发展空间。 郑森与郑芝龙的想法最大的差别在于,郑芝龙以闽粤总督为目标,而他则以闽粤总督为跳板。 南昌城外,旌旗招展。 朝廷的命令已经下来,施福担任赣南总兵,杨守壮担任九江总兵。 接到这个消息后,万元吉的不开心都藏了起来,他不敢向任何人发作,至少他现在不敢。 当然,也不全都是坏消息,万元吉总算能送走压在头上的两位王爷了。 李毅半个月前已经离开,现在轮到郑芝龙了。 兵部命令与圣旨同到,广东和广西兵马各回原籍。 隆武皇帝担心李毅以镇国大将军的名义留下两广的兵马为己用,听说李毅上奏江西战事已经结束,随即命各省兵马撤回。 实际上,隆武皇帝纯粹想多了,李毅现在不愁没兵,忧心的是兵多无饷。 万元吉带着江西总督府官吏同出南昌城为郑芝龙送行,郑芝龙领军中将领摆下酒宴。 施福担任赣南总兵,却站在郑氏一边,这是赤裸裸的侵占江西的地盘。 万元吉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只能当做没看见。 世人都知道郑芝龙对广东有野心,赣南多山地而无良田,郑芝龙占领此地,是把这里当做进入广东的跳板。 万元吉举杯对郑芝龙说道:“多谢王爷鼎力相助收复江西,日后有空暇时常来南昌看看。 郑芝龙呵呵一笑道:“必会如此!” 郑氏不败,万元吉知道自己收复赣南无望,只是暗暗祈祷郑芝龙永远不再来南昌,九江也是如此。 大明的两个王爷把江西当作角逐地,让万元吉夹在中间难做人,现在都走了,让他大松一口气。 一顿饭吃了半天,万元吉给各路将官都备下重礼,手上有兵的现在都是大爷。 广西狼兵作战勇猛,但因为招募的多是土人,军纪很差。 万元吉要是不把他们伺候好了,这些人在回归的路途中必会对百姓烧杀抢掠,万元吉只能把好人做在前头。 饯行宴后,广西兵马先行,广东兵马随后,郑芝龙率福建兵最后离开。 此次出征,广西兵和广东兵没打几场硬仗,将官和士卒都得到赏赐无数,各部离开时都很兴奋。 率广东兵马出征的是广东参将李兴义,一万大军声势浩荡从赣南返回广东,他与广东总兵陈邦博关系很不好,此次出征带出来的兵马多是老弱残兵。 年初,隆武皇帝的圣旨传到广东时,陈邦博自己不愿意出广东,更不愿意把精锐兵马派到赣南送死,所以把这个苦差事交给李兴义。 第297章 郑芝龙强取广东,各地一致反郑 第297章 郑芝龙强取广东,各地一致反郑 隆武皇帝登基后,各地巡抚对武将的控制力不如以前。 陈邦博以总兵的官职统领广东兵马,很多有独立领兵权的武将对他不服气,李兴义正是其中之一。 当时,金桓把万元吉打得抬不起头来,两广的明军都畏惧其兵威,加上统一指挥江西战事的又是福建人郑芝龙,陈邦博认为两广兵马派到江西十有八九会被当做炮灰。 没想到派到江西的兵马好处与名声共得,朝廷和兵部还封赏丰厚,李兴义升任广东副总兵,这让陈邦博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从赣南进入广东,前半截多是山路,后半段多是平原。 李兴义率军穿过好几座险要关口,直奔广州城下。 让一些人始料不及的是,年初出广东的只有一万兵马,此次回到广东的竟然有两万多人。 陈邦博设下接风宴,迎李兴义得胜归来。 李兴义气势正盛,陈邦博有心打压这个副总兵的势头,把精锐兵马全部集中在广州城下。 两路兵马在广州城下迎面设立营寨,陈邦博留意到李兴义的兵马多了一倍,顿时有些好奇。 大明兵马在各处征战,往往会吸收俘虏,甚至会强征壮丁。 李兴义敢自做主张扩充实力,表明他不再甘心担任陈邦博的部将,这让陈邦博很不开心。 陈邦博带着一千家丁走向李兴义的兵营巡视,他想看看,李兴义究竟招揽了些什么人,同时也在展示他这个总兵的存在。 老兵丁都认识陈邦博这个总兵,从陈邦博到达大营门口,一路往里皆是拜见的武将。 陈邦博暗自得意:“嘿嘿,这些人还知道广东总兵是谁!” 李兴义一路陪着陈邦博,直到走近中军,陈邦博方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中军这里的士卒个头都不高,但一个个精神头十足,他们的眼睛锐利有神,那是只有在战场磨砺过的勇士才能有的状态。 陈邦博清楚年初李兴义带着什么样的兵马出广东,半年不到,就在算一直血里打滚也无法成长得如此之快。 况且,陈邦博知道江西根本就没发生激烈的战事,金桓直接投靠了李毅,把南昌城送到郑芝龙手里。 陈邦博走近一个士卒,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那个士卒低下头,并不答话。 陈邦博大怒,甩手一巴掌打在那士卒的脸上,喝骂道:“耳朵聋了吗?” 陈邦博乃是军中老将,手劲很大,那兵丁被打得转了个圈倒在地上,半边脸肿的像个馒头,嘴中吐出几颗牙齿。 李兴义大吃一惊,用身体挡住陈邦博:“陈总兵息怒!” 陈邦博一点也不给他情面,斥责道:“你就是这样带兵的吗?” 陈邦博虽然带着笑脸入营,但真正的目的是来找李兴义的茬,他要让这些得胜归来的士卒知道,谁才是广东兵马的老大。 李兴义没来及答话,陈邦博的背后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暴喝:“陈总兵真是好生威风!” 陈邦博扭过头来,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盯着他看,那眼睛深邃冷寒,让陈邦博有种被眼镜蛇盯上的感觉。 这人敢这样对他说话,难道是南京朝中来人? 陈邦博还在猜测时,李兴义恭敬向那人行礼:“末将参加王爷!” 王爷? 陈邦博像是挨了一记闷棍,如今南明除了宗室只有两个王爷,一个正在两湖与清军激战,另一个竟然暗中到了广州。 “郑芝龙?”陈邦博发出一声惊呼。 “嘿嘿!”郑芝龙露出计谋得逞的狞笑。 “你竟然引狼入室?”陈邦博转身指向李兴义。 郑芝龙不给他反应时间,下令道:“来人,陈邦博与宗室勾结意欲谋反,左右把他拿下!” 郑芝龙的中军都是郑氏子弟,听见命令后,他们一拥而上朝陈邦博扑了过去。 郑氏不动则已,一动则比李毅嚣张百倍。 隆武三年,延平王郑芝龙以奉朝廷密旨为由,在广州城外抓捕广东总兵陈邦博,并以谋反罪将他斩首于广州城外。 在新任广东总兵李兴义的支持下,郑氏兵马大举进入广州,驱走两广总督丁魁。 这场巨变让江南大地震惊,各地的总督、巡抚乃至总兵都呆了,在他们眼中,郑芝龙的行径比李毅恶劣百倍。 为了得到广东,郑芝龙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以为,江南总督府能在皇城门外策划兵变,郑氏当然可以自取广东,徐明义诱使的兵变后遗症正在爆发。 闽军进入广东,郑氏开启了大明内部各派系撕破脸争斗的帷幕。 各地讨伐郑芝龙罪过的檄文如潮水般飞向南京,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到隆武皇帝手里。 两广总督丁魁,两湖总督何腾蛟,乃至广西巡抚、两湖巡抚都不约而同上书弹劾郑芝龙。 郑氏兵马在广东与本地的留守明军进行激烈的冲突,两广总督丁魁无法容忍丢失最富庶的辖地,从广西调集同样才从江西回归的广西狼兵攻向广东。 半个月前的战友此刻变成了对手,所有人都做出了反应,唯有权势通天的镇南王李毅像是被两湖的战事牵制住,对此事充耳不闻。 李毅是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之一,郑芝龙此举其实得到了他的默许,强大的势力最讨厌现行的规矩,李毅也一样。 不过,如果所有的规矩都被李毅打破,他的恶名一定会远扬天下。 现在好了,缙绅和士子们要在郑芝龙和他之间选择一个,李毅认为自己要比郑芝龙更受欢迎一些。 这不是一个比谁更好的时代,而是一个比谁更不坏的时代。 广东的战事一直在延续,郑芝龙花了大血本,没有朝廷的圣旨,广东各地有不少缙绅和营兵把郑氏兵马当做叛军。 远在两湖的镇南王李毅可以装傻,南京城内的隆武皇帝和内阁大学士却是无法一直回避下去。 隆武皇帝紧急召见郑森,经过两个月的修复,隆武皇帝和郑森的关系正处于最好的时候。 秦淮河畔的密议有隆武皇帝一份,也有郑森一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这等事,如何能不让隆武皇帝抓狂。 第298章 郑森矢口否认,隆武帝心中纠结 第298章 郑森矢口否认,隆武帝心中纠结 郑森进入皇宫时很冷静,每个人都在逼皇帝,郑氏也不例外,隆武皇帝没有选择。 从两湖和两广传来的消息看,何腾蛟和丁魁对朝廷也在阳奉阴违,只不过两人是督师,根基肤浅,无法像郑芝龙和李毅那样在各地说一不二。 郑森见到隆武皇帝之后三跪九叩。 若是以往,隆武皇帝必会亲和地让郑森平身,但今天,隆武皇帝让郑森一直跪着。 隆武皇帝真的很喜欢郑森这个年轻人,就像他很欣赏李毅,但立场的不同让他们三人注定要成为生死对头。 “若朕有个女儿能嫁给这个年轻人,不知是否能改变他今日的立场!” 隆武皇帝在心中发出一声哀叹,他在凤阳皇陵中被关了七年,刚被众臣拥立时没有亲信,没有威望,只能依靠黄道周周的名望才坐稳了监国之位。 可惜,黄道周为人迂腐,不懂变通,与郑氏和李毅水火不容。 如果让黄道周继续担任内阁首辅,现在坐在帝位上的只怕已是鲁王。 隆武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郑森,好一会说道:“郑卿……” 郑森恭声应道:“臣在!” “你为何违背自己的誓言?”隆武皇帝的斥责显得有气无力。 “臣没有,臣时刻不忘忠于陛下,驱逐清虏,恢复大明。”郑森伏在地上,声音恳切。 “你爹延平王何曾听过朕的旨意?”隆武皇帝的声音严厉如清空霹雳。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 郑森的答复让隆武皇帝心头狂跳。 郑森把白色的衣袖压在手掌下,隔住了地面的灰尘,叩头请罪道:“我爹矫旨进兵广东,犯下弥天大罪,还请陛下宽恕。” 隆武皇帝哈哈大笑,心中滴血道:“宽恕?若是这样的罪责都可以宽恕,那大明还能存在吗?还能中兴吗?” 对隆武皇帝来说,郑氏伤他这种痛远胜过李毅伤他。 因为在乎,才会伤心。 因为有期待,才会失落。 李毅从开始就表现出与隆武皇帝不是一条心,想不到郑森这样整日道貌岸然,表现出对朝廷的尊崇,其实与李毅一般无二。 郑森继续为郑芝龙辩护:“陛下,广东总兵陈邦博派到江西讨伐金桓的全是老弱残兵,广东在偏安之地无需应对清虏的压力,却从未向朝廷上交过一两银子,此乃两广总督丁魁的罪责。” 隆武皇帝冷哼道:“就算广东官吏有万般罪过,轮得到延平王矫诏平叛?” 在隆武皇帝心中,矫诏才是最严重的罪行。 “陛下,陈邦博与益亲王之间确实有图谋不轨,我爹接到李兴义的密报,担心再来朝廷请示会打草惊蛇,所以临时决定以国事为重。” 事情都已经做了,在这一点上郑森绝不会松口。 “说吧,你们郑氏到底想如何?” “我爹想要闽粤总督之位,为了对抗镇南王。” “什么?对付镇南王?” “陛下,镇南王占据赋税重地江南,又进兵两湖,若是让他再拥有两湖之地,那他的权势将……” “起来说话吧!”隆武皇帝显然被说动了。 郑森爬起来,用一个很不起眼的动作拍打衣袖上的灰尘,继续说道:“我爹在闽地独木难支,其实一直想联合两广的兵力为朝廷后盾,可惜两广不听调令!”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但现在隆武皇帝希望见到的不是一伤,而是两者皆亡。 “镇南王知道延平王的计划,对吗?”隆武皇帝很快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李毅到现在没有做出反应,只会有一种原因。 “镇南王在两湖无法脱身!”郑森怕隆武皇帝想不明白,解释道:“依微臣看,镇南王在两湖之战必胜,这对大明是幸事,但对陛下实在不是好事!” 有见识的人都能预测到,两湖之战后江南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有人选择避开朝政,独善其身,有人加紧布局,准备为那一刻到来做殊死一搏。 在郑芝龙与李毅暗中联合这事上,隆武皇帝没有回避的余地,他现在不能开罪郑芝龙,因为郑芝龙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对付李毅的力量。 李毅不用管南京城内的事,他与郑芝龙的协议在于,他不会干涉郑芝龙从朝中得到的一切。 但是,李毅不会把闽粤总督的官位送到郑芝龙手中,因为李毅能取得镇南王乃至镇国大将军的职位,和郑芝龙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他付出巨大代价应得的回报。 徐明义被贬到定海城,镇国大将军府部分职权转交陈子龙掌管的江南总督府,算是给江南的士绅分权。 郑芝龙想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当然也要付出代价。 隆武皇帝想要拉拢郑芝龙对付李毅,不可能空手套白狼,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自从得到阳安的禀告后,李毅生出一缕无法抹去的担忧,江南乃至整个南明的危机比他预想中来的要快。 凌震的密报不断送到李毅手里,阳安与范永斗在逐步完善江北的暗探网络,信使的通道已经完善。 山西的战事轰轰烈烈,其中的悲壮让李毅看完书信后都免不了常常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也许我真的无法再去拯救山西了!”想起介休的凌震,想起大同城的秦鸿,李毅有种淡淡的忧伤。 其实,李毅一直抱有一线希望。 抹去前世的记忆,李毅这一世从山西开启了自己的霸业之路,他对那里感情深厚。 不过,李毅现在坐到镇南王以及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上,又有几样事情能完全遂了他的心愿。 五月底,两湖的明军在攻打荆州府和岳州府。 郑氏兵马击退丁魁督战的广西狼兵,扩大在广东的控制范围。 多尔衮仍然在大同城下歇斯底里的督战。 吴三桂连续击败陕西反正的王永强等人。 韩必先在汉阳府城下打了近两个月的仗,胜多败少,清军又从河南调集了部分援军前来支援。 表面上看,明军似乎无法在兵力相当的局势下攻破汉阳府。 第299章 隆武皇帝妥协,江南风评变化 第299章 隆武皇帝妥协,江南风评变化 锦衣卫快马加鞭出南京往广东传旨,想尽快结束广东的混乱局面。 一番密议后,隆武皇帝肯定了郑芝龙确实拿到了自己的密旨,承认益亲王朱慈与陈邦博暗中勾结犯下大错。 陈邦博斩首,已经伏诛。 益亲王朱慈将被押送至南京,进宗人府囚禁。 消息传遍天下,江南一片哗然,各地的总督巡抚都傻了眼。 郑芝龙究竟干了什么,官场中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隆武皇帝如此处置,实际是在自掘坟墓,伤了天下文臣之心。 因为隆武皇帝的圣旨,秦淮河畔近日的讨论也悄然改变了话题,之前对李毅的抨击大多转移到了郑芝龙身上。 郑森有柳如是这个眼线在秦淮河畔,自然对秦淮河畔的情况十分清楚。 郑森得到秦淮河畔风评的变化后,一直没有再前往河坊,怕见到那些士子时说些尴尬的话。 事实上,郑森想的太多了。 秦淮河畔的士子喜欢风花雪月多过国家大事,郑芝龙就是把两广全部都占了,他们也不会有过激反应,只是背后骂骂过过嘴瘾而已。 武昌府,李毅对这事总体还是比较满意的。 隆武皇帝这种做法正在不断贬低朝廷的威信,李毅乐见其成。 南京城凌乱了,圣旨是皇帝发出去的,内阁的威望跌落到谷底。 黄宗羲纠集了一批士子弹劾内阁首辅马士英,同时呼吁必须要惩戒郑芝龙擅杀同僚。 这是一场对郑芝龙声势浩大的声讨,有浙东的士子,也有江南东林党的士子,他们中有些人同样瞧不起李毅。 黄宗羲出生浙东,对以浙东起家的李毅很有好感,但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被李毅收买,完全出于心中的‘义愤’。 李毅对这事没有太上心,稍稍了解情况后便放到一旁,他写信给何腾蛟和堵胤锡,劝他们加紧攻打荆州城和岳州城。 福顺昌的掌柜和护卫押送装满银子的战船到达荆州城外,这次又带来了十万两银子。 柳随风负责接纳这笔银子,看到负责押送的年轻人后,眉头微皱问道:“秦逸,你怎么来了?” 秦逸是秦宁的长子,二十岁之前从未接手过福顺昌的生意,迁徙至杭州后在江南中了举人。 秦逸长相还是西北人那般粗犷,但因为定居江南,行为举止多了一份江南士子的儒雅。 因为柳随风和秦宁相交莫逆,秦逸向柳随风恭敬行礼道:“叔父,是我爹让我来的,此来一是为了押送银子,二是有一件大事要请教叔父。” 柳随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何事?” 秦逸抿了抿嘴嘴,满脸烦恼地说道:“我爹一直让我放弃学业来经营福顺昌的生意,可我对生意一直毫无兴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随风先是诧异,随后笑道:“那你想干什么?” “当官!”秦逸一点也不避讳。 “当官?”柳随风摇头道:“你知道你家现在有多少钱吗?那数目让镇南王也会羡慕。” 柳随风说到这里,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你家太有钱了,这般情况下,你想当官可不容易。” “我就是想走仕途!”秦逸很坚定。 “只要你想好了,你爹不会再阻拦你!” 柳随风看着年轻的秦逸,他年轻时也曾有过同样的梦想。 秦家如今风头太盛,柳随风暗想自己回去后定要好好劝劝秦宁,不可把生意上的钱都赚完了。 如盐、火器和稻米,福顺昌倚仗镇国大将军府的威势,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如果秦逸不继承父业走入官场,对秦家日后更有好处。 交接完十万两银子后,秦逸没有急于回去。 柳随风没有功夫答理他,他交了一半的银子给堵胤锡,其余的银子当做自己的活动经费。 忠贞营因为一心想为大顺皇帝李自成报仇,打清军时非常热情,对军饷要求不高。 五月中旬,隆武皇帝下诏召见李毅,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把李毅拉进漩涡。 对此,李毅充耳不闻,只是回信给陈子龙和秦宁,让他们尽快押送粮草和饷银至武昌府。 江南各府都有慷慨陈词,议论朝政的士子,他们总想弄出点动静,让世人别忘记了他们。 如果能入上位者的耳目,得到任用的机会,也不枉叫喊一通。 陈子龙被李毅逼得焦头烂额,实在是没有功夫加入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活动。 东林党的分裂趋势越来越严重,好在陈子龙没把东林党看的那么重要。 “又要十万两银子?上个月不是才发过去十五万两吗?” 陈子龙拿着盖有镇南王印信的文书,心中感觉非常苦涩。 奉命催饷的姚启圣认认真真解释道:“王爷在武昌有将士九万三千人,金桓反正后增饷两万五千人,至五月初,还欠军饷十三万两银子。” “我知道,可是…我手中确实没有银子了!”陈子龙恨不得把自家的宅子卖了,以证明自己没有说假话。 “我知道,但军中一旦断饷,其后果不敢想象。”姚启圣很严肃地说道:“王爷让我告知你,江南各地都有豪强私瞒土地,侵占官田,若不下狠手,只怕无法满足征虏大军所需。” “要动手了吗?”陈子龙心头一震。 其实早就该动手了江南总督府借助‘降清案’之机,在江南初立威严,延迟半年后才对朝政动手已算是滞后。 “江南各地蓄奴之风盛行,镇南王以为,有恶奴借助主人的名气和权势在各地欺凌百姓,镇南王的意思是,请陈总督借丈量土地之机,整治蓄奴之风。” 姚启圣把一个个点燃的火药球放入陈子龙的口袋哪怕其中有一个爆炸,虽然不至于伤害他,难免会沾染上一身的烟灰。 “陈总督实行新政时,李毅命杨总兵听陈总督之命行事!”姚启圣的话中藏着一股血腥味。 姚启圣走后,陈子龙陷入沉思中。 李毅远在两湖遥控江南的政事,此时借助郑芝龙引发的争议实行新政,其用意正是不想引起太大的反响。 大明从中期开始,每隔几年都会有大量的土地被有权势的缙绅地主侵占,不少选择瞒报以避税。 陈子龙生在江南富庶的松江府,对此事早已见怪不怪,反倒是有些缙绅老老实实的上税被人看不起。 陈子龙很清楚,他上任至今,虽然在各地安排了不少官吏,但真正还是在借助徐明义设立的系统为李毅效力。 如果没有特别的功劳,陈子龙未必能在江南总督的位子上长久地做坐下去。 第300章 陈子龙推行新政,惹人厌的何腾蛟 第300章 陈子龙推行新政,惹人厌的何腾蛟 五月二十五日,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 这两年江南的夏天都很热,荆州和汉阳两地加紧攻城,以求在酷夏到来之前取得阶段性的战果。 江南总督府突然在各地张贴布告,即将推行新政,一切如夏日的暴雨般突如其来,陈子龙最亲近的人也没能提前得到消息。 新政开展给江南各地带来的影响,甚至超过李毅在皇城脚下的兵变和郑芝龙擅自入广东的火并。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这件事与江南百姓和缙绅的生活息息相关。 各县府的府兵奉江南总督之命在各府城集结,由杨国忠派来的千总、都司指导操练。 从队列到火器,时不时在大众面前露面,其用意是醉卧之意不在酒。 江南总督府同时在各地颁发命令,清查违规瞒报的土地。 陈子龙亲自坐镇,他有一帮门生故吏,如胡睿和杨鑫等人在各处当过县令,这些人都是尽快推行新政的得力干将。 江南总督府雷厉风行,要在夏粮收取之前完成各处土地的丈量。 这个时代,的确是一个比谁更不坏的年代。 李毅不需要做的多好,只要比多尔衮、何腾蛟、郑芝龙乃至丁魁等人稍好一些,让世人多看见一点希望。 在徐明义看来,李毅太谨慎了,谨慎到他急得抓耳挠腮。 但在陈子龙眼中,李毅的每一步都不会让他突兀,所有的策略都有预兆,犹如水到渠成。 江南新政推行的时机很合适,合适到持续了一个多月下来,在朝堂中没有引发什么过激的反应。 郑芝龙在忙于平定广东,何腾蛟在岳州徘徊。 那些被剥夺了田产的缙绅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朝政上提出反对,也没有可以依靠的强势力量,虽然他们对江南总督府,乃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态度已经由不满转变为嫉恨。 每丈量完一县一府,陈子龙均会向李毅和内阁送出两份文书。 江南总督府隶属镇国大将军府统辖,陈子龙没有交一两银子给户部,但一直对内阁保持尊重。 姚启圣返回武昌,向李毅汇报筹集粮饷事宜。 武昌城成为李毅的驻地,这里邻近两湖战场,又可以震慑江西和徽宁池等地,李毅不愿回到江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驻地。 李毅的临时驻地内,兵丁和信使进进出出,送到这里的不仅仅有各地的军报,同时还有民务和商事。 姚启圣走到门口,看眼前的车水马龙暗生感慨道:“这里比南京城要热闹得多,镇南王越来越像大明的帝王了!” 姚启圣很庆幸赶上了好时候,于李毅一统江南前在李毅面前崭露头角。 姚启圣站在门口候命,不一会功夫,一个亲兵走出来行礼禀告道:“姚长史,王爷召见。” 姚启圣如今在镇国大将军府的地位非同凡响,来来往往的信使都需给他让路。 进门之后,林宪在内引他进入厅堂。 李毅正坐在那里,对自己的属下他很少威压倨傲。 姚启圣快步上前,恭敬行礼道:“拜见王爷!” 李毅微微点头,询问道:“粮饷都落到实处了吗?” 姚启圣如实回道:“安庆府和九江府筹备的粮食足够大军两月之食,夏粮即将上市,江西很快会供应大军粮食,一言以蔽之,如今军中粮草充足。” “陈总督表示,新政实施后,田赋能增添一倍,足以筹足今年的饷银。” 姚启圣分两口气讲述,把李毅的疑问回答得清清楚楚。 李毅很满意,随口赞赏了一句:“江南的新政实施得很不错!” 陈子龙是松江人,门生故吏对各地缙绅隐瞒田产的伎俩了如指掌,各地的缙绅瞒不过他。 姚启圣听了李毅的赞语,不自然地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在镇国大将军府监理粮饷,当然比不上陈子龙主政一方风光。 姚启圣很年轻,但李毅从不忌讳任用年轻人。 李毅稍稍理了理思绪,对姚启圣吩咐道:“安庆府孤悬江北,清虏不时有小股兵马过来骚扰,你要把那里看守好!” “遵命!” 姚启圣答应一声,正准备离开时,林宪在门口伸着脑袋往里偷看。 李毅正对大门,见林宪在探头探脑,当即问道:“林队长有何事?” 林宪进门,瞄了瞄姚启圣,向李毅禀告道:“岳州发来急报,何腾蛟在岳州城下被清虏偷袭,败退三十里,已准备退回长沙。” 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李毅半晌没说话,最后才冷哼一声道:“也不知是真败还是假败!” 李毅对何腾蛟已经失望透顶,即使何腾蛟转变态度,他这里也已无法容下他。 一直以来,李毅对归附自己麾下的明军和降将都很优待,尽量避免把刀子对准汉人。 除了张名振,那是个李毅无法阻止的悲剧。 而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私自利的何腾蛟是唯一让李毅生出憎恶之心的明臣,李毅摆手命姚启圣退去,转身回书房给柳随风写了一封信。 何腾蛟在岳州兵败对汉阳府的战事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但对围攻荆州的堵胤锡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前次忠贞营被偷袭,正是源自何腾蛟在岳州府的兵败。 信使日夜兼程直奔荆州,早踏朝露,晚迎夕阳,信使赶到荆州城下时已是四天后。 荆州城下,这几天攻城的战事已经停歇了。 李过派斥候严密监视岳州府方向,何腾蛟兵败岳州,意味着满清可以从两湖深处调集兵马杀到荆州城下。 岳州府只有一万多清军,无力驰援荆州,但李过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堵胤锡、柳随风、李过、刘纯仁、李来亨等人,最近几天一直在吵吵闹闹。 信使到达荆州正是时候。 柳随风把李毅的亲笔信给堵胤锡和忠贞营的诸位统领展示:“诸位,王爷惊闻何腾蛟在岳州府兵败,忧愁抗清大业毁在庸臣之手。” “近两年,满清颓势渐显,此番从江南起兵到两湖,王爷是抱着必胜之心的。” “诸位都是抗清勇士,只要斗志不减,王爷愿意与堵大人和忠贞营诸位统领约定,不收复两湖绝不退兵。” 第301章 李毅拉拢忠贞营,何腾蛟与洪承畴暗做交易 第301章 李毅拉拢忠贞营,何腾蛟与洪承畴暗做交易 柳随风与诸位统领私交不错,知道忠贞营反清之志坚决,故意用言语相激。 李过果然先拱手表态道:“镇南王霸气威武,但大明不止镇南王一个好汉!” 李毅的这封信把忠贞营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上,他的言辞中明显表现出对何腾蛟的不屑,以及对忠贞营的推崇。 自李自成死后,大顺军余部像是失去了巢穴的孤鸟,不得不改编为忠贞营,看大明官吏的脸色行事。 李毅这封信对他们的认可,胜过十万两银子的赏赐。 诸将异口同声,拱手道:“愿与镇南王相约,共破清虏!” 李毅近似平等的姿态对待忠贞营,让李过等人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堵胤锡很尴尬,他若是表示赞同李毅的话,就是公然站在何腾蛟的对立面。 柳随风凑到堵胤锡耳边,小声说道:“王爷正在筹集酒肉和银两,三四日后会送到荆州。” “忠贞营如今军心可用,此机若失不会再来,还请堵大人好好把握。” 忠贞营的粮草和饷银赏赐几乎全来自镇国大将军府,堵胤锡与其说是两湖巡抚,不如说正在为镇国大将军府督军。 有些东西就像一层窗户纸,之所以存在,是为了给双方留有情面。 堵胤锡又岂会再次让忠贞营从自己手中溜走,而且他能断定,如果他离开荆州,这次忠贞营不会再返回夔东,因为柳随风在这里。 中断四日后,堵胤锡所部明军继续围攻荆州城,李过命李来亨率部监视岳州府方向。 为了牵制岳州府守军,李毅也命方国安率部进入岳州地界,让岳州守军不敢北上。 求人不如求己,何腾蛟既然靠不住,李毅索性撇开他行事。 荆州攻城两月,忠贞营在城外挖地道、修冲车,尝试各种攻城方法,虽然还没破城,但城内的清军已经筋疲力尽,死伤惨重。 清军守将派死士向两湖总督洪承畴求援。 忠贞营没有像预测的那样退兵,坐卧不安的不仅是洪承畴,还有回到长沙的何腾蛟。 何腾蛟从岳州退兵十天后,章旷赶到荆州城外,同时带来了一万两银子。 这是两湖总督府首次赏赐忠贞营诸将,出手如此寒碜,李毅前前后后在这里已经砸下了近二十万两银子。 因为韩必先之前的无礼,章旷现在视镇国大将军府如仇敌,柳随风识趣的避而不见。 章旷拜见堵胤锡,他替两湖总督而来。 一万两银子先拿出来,章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总督大人说堵大人在荆州战事辛苦,特让我来赏赐三军。” 堵胤锡微微拱手:“多谢总督大人!” 章旷叹了口气道:“清虏调集满人精锐在岳州府逼退总督大人,又准备攻击长沙府。” “可李毅倒好,居然统率大军在武昌府坐山观虎斗,他这完全是想看两湖的笑话。” “有鉴于此,总督大人想请堵大人率军退回两湖,确保长沙府的安全。”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堵胤锡要是不知道实情,真有可能被章旷骗住。 不过,堵胤锡虽然明知章旷在说谎,却没有揭破:“章长史,荆州城指日可下,怎可轻易退兵?若是清虏南下,本巡抚立刻率军与何总督南北夹击。” 章旷闻言有些焦躁地说道:“长沙是西南的门户,堵大人不可冒险。” 堵胤锡摇头道:“镇南王李毅在武昌驻扎重兵,两湖怎敢调集兵马南下?” 谁也不愿意吐出到嘴的肥肉,堵胤锡觉得何腾蛟简直不可理喻。 章旷很不高兴地说道:“堵大人莫非要违逆总督大人的命令?” 堵胤锡苦笑道:“非是本巡抚不听何总督之言,实在是无法调动忠贞营南下?” 章旷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堵胤锡佯作无奈解释道:“章长史有所不知,镇国王李毅自四月起给忠贞营发了十几万两银子的饷银,五日前更是运输了整整一船的酒肉,这还不包括粮草等物。” “眼下,镇南王李毅的幕僚柳随风与忠贞营诸位统领交好,他们很可能不会跟本巡抚走。” “再者,就算他们愿意跟本巡抚走,何总督放心让他们进入长沙府吗?” 堵胤锡说话有些不客气,虽然他是个典型的文人,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忠贞营全靠李毅提供粮饷维持,何腾蛟平日里一心想分他的权,如今居然又想指手画脚。 章旷没有留意到堵胤锡的神色变化,还在那里骂骂咧咧:“顺贼果然贼心不改,与李毅正好是物以类聚。” 堵胤锡到底没忍住,斥责道:“章长史请慎言!” 湖北,孝感,这是一座小城。 如果不是汉阳和荆州被包围,如果不是襄阳城离前线太过遥远,洪承畴一定不会驻扎在此地。 此刻洪承畴正徘徊在府衙的内院,不满地抱怨道:“何腾蛟这厮果然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兵都管不住,如何能算计李贼?” 李毅要是能听见他的话,一定感同身受。 可一个人同时遭到敌我双方统帅的唾骂,也是一件奇闻。 前些天,洪承畴在两湖的筹谋取得重大突破,在探明镇南王李毅与两湖总督何腾蛟形同水火后,他及时与何腾蛟建立联系。 洪承畴曾是大明的总督,对南明的朝政之争再熟悉不过。 “若是能让堵胤锡停止攻打荆州,我愿意把岳州府还给你。”这是洪承畴开给何腾蛟的价码。 何腾蛟急需一场胜利,一场能挽救他名声的大胜,为了得到一胜,何腾蛟脸都不要了,与洪承畴演了一场戏。 在何腾蛟看来,只要能收复岳州府,当然不会有人再提起他在岳州城外的败仗。 但让何腾蛟郁闷的是,他从岳州退兵后,忠贞营对荆州府的攻势却更猛了。 “若是如此,我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洪承畴微微摇头。 如果堵胤锡收复了荆州,何腾蛟在岳州城下的佯败会成为何腾蛟又一条罪证。 章旷在荆州城外的兵营软磨硬泡,终究没有办法让堵胤锡撤兵。 荆州的战局已经不再为堵胤锡一人控制,李毅付出了那么多钱粮后,对忠贞营的影响力比堵胤锡不差多少。 章旷在荆州兵营中很不受欢迎,他无法刻意讨好忠贞营中那帮反贼,李过和李来亨等人也无视他的存在。 第302章 镇南王与闯王,洪承畴的担忧 第302章 镇南王与闯王,洪承畴的担忧 回避两日后,柳随风见章旷暂时没有回去的意思,恢复了往日在军营中的活跃。 他们都曾是眼高于顶的文人,柳随风曾经最悲惨的经历现在成了他的财富。 忠贞营各部都喜欢与柳随风相处,一不留神,他们就能得到这位镇南王特使的赏赐。 柳随风去的最多的是李过的兵营,每次柳随风和李过说起当初在郧阳翻山越岭的日子。 李过的反应既有惆怅,也有兴奋。 闯王死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李过就会成为大顺的开国功臣,但现在他还是反贼。 有的时候李过会喝多,想起那么多残忍或者仁慈的同伴都已不在人世。 年轻的李来亨是李过的义子,忠贞营的后起之秀,他没有那么多回忆,在被李过收为义子之前,他一直是个战斗在最前方的小兵。 曾经的那些回忆,只会让李来亨想忘记得更快。 有一次,李过喝醉了,李来亨向柳随风求证道:“柳先生,镇南王与闯王有何不同?” 这半年来,李来亨经常听到镇南王李毅的名字,听的耳朵都快起茧了。 闯王在进北京城前,在李来亨心目中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随后发生的事情像一场噩梦。 柳随风认真思考措辞,缓缓说道:“镇南王是更柔和的闯王!”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合适走的道路,让李毅走谋反之路,多半没有李自成那么坚决。 柳随风笑得很神秘:“你会有机会见到镇南王的!” 忠贞营的那些老将都已经失去在闯王麾下时的锐气了,经历了瞬间的辉煌,李过等人对那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辉煌念念不忘。 只有李来亨这个小年轻仍然充满干劲,忠贞营迟早是这个年轻人的。 李来亨笑着回应道:“在攻下荆州后吗?” 柳随风意味深长地回道:“应该是吧!” 章旷看不起忠贞营,但他又嫉妒柳随风与忠贞营各统领的关系。 在兵营中待了一个月后,章旷基本了解了军营内的各种情况,知道无法再让堵胤锡率部退回长沙,最终选择自己独立离开。 炎炎夏日,堵胤锡所部明军冒着似火的太阳围攻荆州城。 城内不断扔出腐烂的尸体,这种温度的天气下,死亡的士卒或者百姓一两天便会变成臭尸体,清军不敢把发臭的尸体留在城内,担心引发瘟疫。 洪志督促二十艘水师战船到达荆州,带来了二十门铁炮。 堵胤锡在荆州城下也有铁炮,但与这二十门铁炮相比就如同小巫见大巫。 江南最大的铁炮都运到了两湖,炮手指挥民夫修建好阵地,只半日轰击,便让荆州城东西两面城门变成千疮百孔的马蜂巢。 巨炮依次敲击城头的防御工事,让荆州城简直变成去年杭州被炮击的重演。 但荆州城没有杭州城那么坚固,城内也没有与军心契合的百姓。 柳随风向李毅禀告,历时三个多月的攻击,荆州城破已然不远。 其实在去年,忠贞营离攻破荆州城就差一步,结果疲惫的军士被何腾蛟放过来的清军偷袭。 为了配合荆州城的战事,李毅命韩必先督军不惜代价拖住勒克德浑的机动兵马,命方国安在岳州府与李来亨配合阻击可能救援荆州的清军。 两湖的战事已经进展到最关键的阶段,李毅甘愿为绿叶,为堵胤锡和忠贞营添加光彩。 不过,有人却是不愿意。 七月十五,鬼节。 李过再一次组织攻城,他亲眼看见军中勇士攀援登上荆州城头,在连续激战两刻钟后悲壮战死。 城内守军体力和意志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他们仍在坚守。 天黑下来前,忠贞营在水边点燃裱纸,祭奠不幸战死的同伴。 章旷再次赶来,从上次辞别回到长沙这二十多天是堵胤锡最轻松的时候。 他一直没有对何腾蛟隐瞒什么,但如幽灵般在兵营晃荡的章旷让他嗅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一种感觉,这个歪脖子的总督府长史像是在替代何腾蛟监视他。 章旷一到兵营顾不上休息,立刻了解战况。 一向谨慎的堵胤锡没有隐瞒军情,难得夸下海口道:“荆州城十日必破,今日若是登城的将士再多些,攻破荆州城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章旷笑的很牵强:“那真是两湖的大功劳,没有让李毅抢在前头。” “攻下荆州也有镇南王李毅的一份功劳。”堵胤锡说了一句实在话。 章旷扭头嘿嘿一笑,不以为然地提醒道:“我来的时候听说大批清军在向岳州府集结,堵大人万万不可大意!” “当真如此?” “你可以派斥候前去查探!” 孝感地界。 来自荆州城的清军死士双手高举急件对洪承畴说道:“大人再不救援,荆州城就要被攻破了!” 洪承畴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把求援信看完。 明军从四月入两湖,在临近八月时终于迎来了第一个节点。 危机不是来自洪承畴忌惮的镇南王李毅,而是来自两湖的忠贞营。 其实今年的战局是去年两湖战事的重演,只不过李毅比何腾蛟要给力的多。 荆州、汉阳和襄阳是两湖江北的三角,失去任何一城,满清将失去大片土地,战局将转变为在各地山林中的野战。 两年前,满人在野战中视顺贼和大明各路兵马如粪土。 两年后,洪承畴暗自哀叹。 满清失去江南后若再失去两湖,在国力上将弱于残明。 一旦形成南北对峙之局,后续的发展就要看南明北伐的力度。 有朱元璋北伐成功的先例在,洪承畴对满清能否保住江山没有多少信心。 郑芝龙占据闽粤。 丁魁占据广西。 大西残部占据云贵。 这些都是残明的麻烦。 但满清也有隐忧,洪承畴卷起手边的地图,窝成一个大纸团叹息道:“不知四川的吴三桂还能不能老实下去。” 一年前,满清入关势如破竹,时机把握得极其巧妙。 残明和大顺敌我莫辨,各地乡绅初始因仇视顺贼站在满清一边,让多尔衮推动了天下大势。 但剃发令发布之后,天下形势变化之快令人意想不到。 洪承畴深思熟虑良久,终于下令道:“请勒克德浑贝勒率军从岳州救援荆州,料李毅这几日无法攻下汉阳城。” 第303章 李毅的决断,方国安误事 第303章 李毅的决断,方国安误事 洪承畴如此考虑之后,决定调遣勒克德浑所部去荆州城下,先解燃眉之急,等西线战事稳定后再重新回到汉阳府。 满清在两湖是个整体,各部都在洪承畴的调遣下行事。 与之相对,南明派系林立,李毅、何腾蛟、堵胤锡各不同属,这是南明最大的劣势。 洪承畴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寄希望于明军在相互配合中出现错误。 牛皮岭的清军一动,明军立刻得到消息,这几天是两湖战局进展的关键时期,斥候不分昼夜监视清军动向。 李毅从武昌府赶到江北大营亲自督战,何腾蛟从岳州府退兵后,明军阻截清军救援荆州的难度极大。 军中诸将聚集大帐,两湖的战局大家都清楚,但诸将各有想法。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绿叶,江南军要是阻击清军,就是把两湖战役的首功拱手让给堵胤锡和忠贞营。 忠贞营名义上属于两湖军镇,要听何腾蛟的调遣行事,而当何腾蛟再次兵败岳州时,包括金桓在内,军中诸将没有一人不讨厌他。 韩必先当了两个月的攻城主将,大军在汉阳城下辛苦两个月一直没有进展,他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韩必先率先进言道:“王爷,勒克德浑退走后,汉阳城失去了外援,我们可以加紧攻城,也许可以同时收复荆州和汉阳两城!” 这是军中不少将领的想法。 江南和两湖虽然同属明军,但其实已是两个派系。 郑芝龙擅自进军广东后,各地明军的分化越来越严重,防同伴甚于防贼。 李毅略一思忖,立刻摇头否定道:“依照当前形势,先取荆州才能光复两湖,更何况两湖兵马也是大明军队。” 李毅对韩必先的想法洞若观火,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南明的镇国大将军,但终究无法掌控南明所有的军队。 近年来,如杨国忠、韩必先、陈靖玄、贺渊、秦虎等随他从北境南下的部众权势渐重,他们对江南的明军将领暗中排斥,很不信任。 张名振之死,正是这种想法发展的结果。 若非如此,杨国忠怎会任由张名振带兵进入南京,杨国忠完全有理由,也有能力阻止张名振。 韩必先太着急立功了。 在之前的江南之战中,韩必先一直担任辛苦的偏师,本想在两湖大展宏图,没想到又要成为两湖军的陪衬。 勒克德浑率军退出汉阳,从孝感折返进入岳州府,可直奔荆州城下。 李毅无力阻止勒克德浑撤军,也无法确保尽快攻下孝感,所幸他有水师。 明军大营临近江边,援军可乘船进入岳州府阻击明军。 “诸位请看!”李毅命林宪和另一个亲兵展开地图,指着各处标明的道路解释道:“岳州府各县城都在满清治下,根据方国安进入岳州后的反馈,那里的乡绅百姓对官兵并不热情,想阻击清虏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所以本王决定兵分两路,赵信和金桓继续率军猛攻汉阳城,韩必先率军进入岳州府。” 李毅在岳州府的位置划了一个圈:“若能在此击溃勒克德浑,两湖将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这是李毅让韩必先亲自率领援军的原因之一。 近年来,韩必先的风头渐渐被杨国忠盖住,但在他心中,韩必先才是麾下最能野战的将领。 “遵命!”诸将退去,各行其事。 赵信和金桓率军追击勒克德浑,韩必先率三万兵马连夜上船,奔向上游岳州府地界。 清军的动向瞒不了明军,明军的调动也瞒不过清军。 洪承畴在两湖各地经营的作用开始体现,明军每到一地立刻有人向满清报信。 方国安比韩必先早四天到达岳州府,但在那里一筹莫展。 明军并不缺乏军粮,但方国安进入岳州府后却多次禀告,说他的部队因缺少军粮行军赶不上计划。 李毅发信询问,方国安又说岳州府在满清的治下,无法组织足够的民夫运粮。 李毅对此却是不信。 夏粮收获不久,两湖又是产粮之地,怎么会缺少粮食? 得知韩必先亲自率军来到岳州府后,方国安领军往岳州府腹地兵进三十里,然后又停下脚步等后续军粮运到。 岳州府各村寨对明军紧闭大门,没有人送来粮食,也没有人出来引路,他们虽然身处战场,但这场战事好像跟他们没有关系。 官军在这里的名声好不过清军乃至顺贼,无论谁统治两湖,各村寨的百姓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韩必先所部只带了三天的军粮在岳州府上岸,他要长途奔袭拦截勒克德浑,不可能携带大量辎重。 明军信使飞速传达消息,上岸两个时辰后,方国安所部一个中年都司率五十骑兵前来迎接。 方国安到达岳州府五六天毫无进展,心中有些发虚,命心腹部将前来打探韩必先的口气。 中年都司呈上方国安的亲笔信,禀告道:“岳州地理复杂,山水相依,大军深入需派兵保护粮道,我家大人兵力不足,无力攻取城镇或者县城,早在盼望韩总兵到来。” 中年都司按照方国安的吩咐讲述岳州府的形势,着重诉说难处。 韩必先一边听一边点头,答复道:“方总兵入岳州六日,运送的粮食数量足够再支撑大军五六天之食,勒克德浑已出孝感,王爷的军令方总兵应该清楚吧!” 中年都司讪笑一下,继续诉苦道:“我家大人兵力不足,岳州又归清虏占领……” 韩必先伸手打断他的话:“这些你无需对本总兵细说,等方总兵见到王爷后可自行解释。” “本总兵既然到了岳州,方总兵无需再担心后路和粮草,还是尽快拦截勒克德浑吧。” “按照王爷的命令,方总兵务必要在我部大军到达之前拦住勒克德浑。” 中年都司见韩必先不悦,不敢再废话,拱手道:“遵命!” 等中年都司离营,韩必先沉下脸来,把手中的信件撕得粉碎。 此次出征,从攻取安庆到进军两湖,方国安所部像一滩烂泥扶不上墙壁。 方国安所部的战力本就比不上江南明军强悍,再加上主将三心二意,也不怪如此。 方国安的资格比韩必先要老,李毅在军中都没发话,韩必先只有把不满埋在心里。 第304章 方氏父子意见相左,韩必先的粮草危机 第304章 方氏父子意见相左,韩必先的粮草危机 中年都司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回到方国安兵营。 拜见方国安后,中年都司不敢隐瞒,把韩必先的话原封不动转告。 一席话说了很久,方国安一直压住胸口将要爆发的火山,直到亲信退去,才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镇南王的命令,狗屁的命令!” 这道喝骂可把侍立一旁的方科下了一跳。 方科很担心地问道:“爹,您怎么了?” 方国安冷声回道:“镇南王让为父孤军进入岳州,存的什么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方科却不以为然地回道:“爹你想多了,韩总兵和金总兵在汉阳府也是不惜伤亡攻城,镇南王把此重任交给您,正是对方家的信任。” 方国安依旧焦躁难安:“张名振已经死了,王之仁把松江府的田赋还给了江南总督府,就剩下我们方家在池州芜湖,这早就成了镇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是还没对我们动手!” 方科冷静回答:“既然如此,那爹把宁国、池州和芜湖三地的田赋还给镇国大将军府就是!” “你……”方国安没想到儿子有这种想法。 方科今日真是想气死方国安,接着说道:“江南乱局已经过去了,以方家的实力无法独占一地,不如彻底投到镇南王麾下。” 方国安脸色大变,抓住手边的砚台砸过去,骂道:“我们方家乃是大明忠臣,只为朝廷效力,你这个逆子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方科一边闪避,一边回道:“今日之朝廷已无半点威严,爹难道不知道郑芝龙如何在广东践踏朝廷的律法与尊严吗?” 方国安闻言沉默了。 两湖夏天的炎热程度在大明算是能排的上号的。 荆州城下,攻城的明军避开午时和未时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才登云梯杀上城头。 这几天,李过和堵胤锡都能感受到守城清军气力将竭,只因盼着援军到来才吊着一口气。 洪承畴探明江南明军精锐进入岳州府后,反而定下心神,一切在荆州府下见分晓。 两湖那些茂密的丛林,光秃秃的石头山,以及奔流不息的河流,这些都阻拦不了明清两方援军的脚步。 他们不畏炎热,只为了比对手能早个半天到达荆州城。 岳州府目前是清军的地盘,行军两天,韩必先体会到了方国安的难处。 眼前的道路孤独环绕在茂密的丛林中,像天上仙神捏成一团随手扔在人世间的腰带。 路上没有行人,村落没有炊烟,一路上只有沉闷、单调的脚步声和知了声为伴。 韩必先望着遮挡视线的密林,口中喃喃:“若是再这样下去,明天就该要停下来等待军粮了!” 韩必先深吸一口气,命侍卫带来向导。 向导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佝偻着身子,一双手粗糙得像一张老树皮。 向导是武昌府人,家中老小都在武昌城,以往常来岳州地界收芦苇席。 此次行军要深入两湖腹地,鉴于两湖百姓对明军的态度,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担任向导。 韩必先问向向导:“照这个速度何时能到潜江?” 老头恭敬答道:“后日!” 韩必先抽出腰中短刃在地上勾勒出几个县城的位置,想着自己要是攻打一座县城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这附近哪里能弄到粮食?” 老头想了很久,颤声道:“沔阳的杨家,潜江的李家都是岳州府有名的富户。” 老头常跑岳州府,对这里的熟悉不下于本地人。 “哪一家近?” “杨家!” 大军从洪湖东边进入沔城地界,要尽快赶到潜江,同时要解决短期的军粮问题,再指望民夫搬运粮草已经完全不可能。 韩必先命亲兵拿来笔墨,如鬼画符迅速写好一封书信,朝亲兵招呼道:“让李勋过来!” 李勋是韩必先麾下的游击将军,脑子灵活,胆子大,是韩必先的爱将。 片刻之后,李勋赶到中军,就是他前些日子随韩必先进入两湖兵营挟持了章旷。 李勋是山西人,也是宣大时的老人,渐渐成了韩必先的心腹。 李勋没来得及说话,韩必先指着向导吩咐道:“你随他把这封信送往沔城的杨家,向他们借些粮食。” “遵命!”李勋带向导快速离去。 杨玄所在的杨家在岳州虽然不是最有名望、最有钱的家族,但一直是别人最不敢惹的家族。 杨家寨是十年前修建的,那是老回回第一次率陕西的起义军进入两湖地界,官兵不敢禁。 为了自保,杨玄召集同乡筑寨,渐渐在岳州府树立起名望。 这十年来,两湖一直处于战乱中,杨玄不断购买火铳和兵器,把杨家寨修得如沔阳县城般坚固。 每当战乱到来时,方圆百里的百姓有不少人会赶来避难。 当然,杨玄不是发善心,每个进入杨家寨避难的人都要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根据避难时间的长短可能还会增收。 官军强势时,杨家寨树起“明”字大旗。 起义军猖獗时,杨家寨的旗帜立马换成“顺”字旗。 杨玄还保存了“大西”的旗帜,所以当清军南下至两湖时,杨家寨自然换成了“清”字旗。 一切为了生存。 谁占据两湖,杨玄就选择跟谁合作,他很懂得那些征服者的心理,常常进献一些粮食和财物表示顺从。 不知不觉中,沔阳县三成的田地变成了杨家的产业。 何腾蛟进攻岳州时,杨家寨保持中立。 江南军进入岳州后,杨玄同样没有任何表示。 一列人马约有三千多人到达杨家寨前,这一天,杨玄没有树立任何旗帜。 李勋挑了二十个亲兵到达杨家寨前,大喝道:“我等奉镇南王之命征讨两湖的清虏,杨家寨的杨玄出来迎接!” 杨玄命族人打开寨门,他五十多岁,生的细皮嫩肉,长相儒雅,他朝李勋恭敬行礼道:“军爷请入寨,在下就是杨玄!” 李勋看他模样,眼睛一横问道:“为何不剪去辫子?” 杨玄摸了摸光瓢般的脑袋,苦笑道:“军爷体谅我们的难处,清虏都是留发不留头的!” 第305章 杨家不配合,何腾蛟想摘桃子 第305章 杨家不配合,何腾蛟想摘桃子 杨玄在大明有举人的身份,但十年磨炼下来深知低调的重要,从来不与兵匪逞强,所以杨家寨才维持至今。 李勋站在门口,左手掐腰,右手在怀中掏出书信说道:“这是我家大人的命令,你好生看看!” 杨玄接过书信拆开细看,很快乞求道:“官兵到沔城,在下确实该供应粮草,只是五万石粮食实在太多,小寨人口有限,实在供应不起。” 李勋上下打量杨玄问道:“你能供应多少?” 杨玄伸出一个手指头答道:“最多一千石。” 讨价还价那是常事,但杨玄这句话不是还价而是侮辱。 李勋开始变脸:“是不是太少了点?” 杨玄赔着笑脸解释道:“今年两湖战事不断,沔阳的收成不如往年,杨家寨中实在没有粮食。” “敢让本官在山寨搜寻吗?” “大人,我……” “好了,本官知道你在耍花招!”李勋正儿八经地提醒道:“你要是不老老实实送出粮食,就等着麻烦吧!” 李勋估计韩必先不能满意,但不敢擅自做出决定,命信使快马加鞭禀告韩必先。 杨玄的表现正是两湖各地乡绅的态度,就地取军粮,对方国安所部和韩必先所部非常重要。 韩必先听了信使的回报,心中生出一丝怒意:“顺贼在这里能得到大量粮食,清虏在这里也能得到大量粮食,唯有朝廷官兵到此便敷衍了事,这是当朝廷好欺负吗?” “两湖的乡绅为了自保,竟已忘记他们还是大明的子民。” “哼,那本官便去提醒他们!” 荆州城的桃子快要熟了,引来无数贪婪的食客,荆州和岳州方圆几百里地,集聚了整个两湖八成的兵马。 荆州地界,何腾蛟伸手挡在眉眼远眺,对面除了郁郁葱葱的绿林,见不到任何特别的景象。 大军日夜兼程,让人感觉很是疲惫,何腾蛟右手自然耷拉下来,强作精神下令道:“加速行军,一定要尽快赶到荆州城。” 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岭,高低起伏的丘陵一直向北延伸,丛林中响起如鸟叫般的口哨。 因为去年被满清偷袭,此次围攻荆州忠贞营格外警惕,方圆几十里地都布置了斥候。 斥候如脱兔在林间腾跃,奔向一处树林茂密的山岭,只有在近处才能看见藏在树林中的营帐旗帜。 来到一处向阳的山坡,斥候走向一座树荫下的营帐,大声禀告道:“少将军,南面来了好多人,打的是两湖总督何腾蛟的旗号!” 驻扎在这里的正是李来亨的人马,他奉李过之命率领五千士卒负责南面和西面的防御,虽然士卒数量不多,但属忠贞营中战力佼佼者。 李来亨正在看几个亲兵角力,听见斥候的禀告,吐出嘴中嚼了半天的嫩草,右手握住刀柄问道:“何腾蛟的旗号?怎知不是清虏假扮?” 斥候解释道:“应该是明军无误,因为士卒都留有头发。” 是否留有辫子是鉴别明军和清军最简单的方法,明军可能有反正的士卒留有光头,清军一定留有鼠尾辫。 “是吗?”李来亨紧握刀柄的手松开,思忖的片刻吩咐道:“继续监视来人动向!” 等斥候营去远,李来亨转身招呼亲兵下令道:“替我送一份信给堵巡抚,询问何腾蛟为何率军来荆州却没有向我等通报。” 章旷在荆州城下,长沙的明军怎会没有通报突然进入荆州地界? 李来亨不解,堵胤锡更不解,他是接到李来亨的禀告后才知道何腾蛟正率军赶来荆州。 卫兵匆匆请来章旷,堵胤锡又焦急又迷惑,问道:“章长史,你可知何总督正在赶来荆州城?” “是吗?”章旷瞪大眼睛,很快转为恍然大悟的模样:“那是好事啊,我家大人亲自率军前来,为强援一鼓作气攻下荆州城。” 堵胤锡听了后,脸色立马变了:“何总督来荆州之前为何不告知本巡抚?” 章旷呵呵一笑道:“也许是我家大人想给堵巡抚一个惊喜。” 惊喜! 真tmd惊喜! 堵胤锡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何总督应该提前告诉本本巡抚,要是发生误会就真是个惊喜了。” 第一次,堵胤锡给章旷脸色看。 总督比巡抚高半级,但凡事要有度,何腾蛟明显是争功而来,堵胤锡满腔委屈无处诉说。 章旷离去,堵胤锡命信使返回李来亨营通报,为两湖援军让开道路。 毕竟都是大明的兵马,以堵胤锡对何腾蛟的了解,若李来亨不让开道路必会引发冲突。 八月初,当江南援军正在岳州府苦苦拦截勒克德浑所部时,何腾蛟所部率先到达荆州城外。 堵胤锡知道何腾蛟看不上忠贞营,怕他语出不逊引起忠贞营诸将士不满,便安排何腾蛟所部在荆州城西三十里外扎营,自己前去拜见这位两湖总督。 何腾蛟此来率大军三万,还有两万兵马在后,只留三万人驻守长沙。 有武昌府在前为屏障,江南的明军又被牵制在江北,长沙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何腾蛟所部长途跋涉,一路未作停息,到荆州时过半士卒歪盔斜甲,草草安置营帐。 堵胤锡带来一万石粮食以安置何腾蛟所部,这些粮食是十天前李毅派人从水路送来的夏粮,堵胤锡转手交给了何腾蛟。 离开大营前,堵胤锡吩咐李过加紧攻城,他想在那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来到之前取下荆州城。 李过等人也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太顾忌部下的伤亡,命他们加大攻城力度。 李来亨让出道路后,仍然率军留在岳州府边境,经历了去年的功败垂成,堵胤锡对何腾蛟有种本能的不信任。 民夫赶着拖运满载粮食的骡马大车,排成一条长龙,何腾蛟指着远处哈哈大笑道:“看见没有,本督就说嘛,到了荆州怎么可能没有粮食。” 对于堵胤锡这样的‘老实人’,何腾蛟不但不忌惮,反而十分瞧不起。 带兵赶来荆州城之前,何腾蛟就打定主意要占堵胤锡这个‘老实人’的便宜。 第306章 何腾蛟奸狠,堵胤锡软弱 第306章 何腾蛟奸狠,堵胤锡软弱 运粮队由远而近,堵胤锡走在最前头,带着亲兵幕僚进入何腾蛟的大营。 何腾蛟心中带着冷笑,领人迎上去。 堵胤锡收起存在心中角落的不快,朝何腾蛟拱手道:“何总督!” 在堵胤锡看来,他和何腾蛟终究是一伙的,至少对朝廷的态度上,堵胤锡认为两湖应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忠贞营受了镇南王李毅的粮食和军饷,但堵胤锡从不认为自己是镇南王李毅的下属。 虽然章旷对堵胤锡很无礼,虽然何腾蛟率军来荆州很恶心人,但在深思熟虑之后,堵胤锡不介意把这份功劳与何腾蛟共享。 堵胤锡甚至有些同情何腾蛟的难处,明了何腾蛟对这场胜利的渴望。 何腾蛟上前一步,右手拍在堵胤锡的左肩,笑着说道:“听说堵巡抚在荆州遇见麻烦,本督特意率军前来驰援!” 堵胤锡有些尴尬道:“多谢何总督体恤士卒。” “堵巡抚无需客气!”何腾蛟笑着说道:“随本督到营中说话!” 在幕僚的簇拥下,何腾蛟伸手虚挽堵胤锡的胳膊,两人一同走入中军大帐。 到了里面,何腾蛟摒退左右问道:“荆州战事进展如何?” 堵胤锡如实回道:“忠贞营将士奋勇杀敌,荆州城内的清虏已是强弩之末!” 何腾蛟思绪转动极快,又问道:“忠贞营攻城两月,想必将士已经劳累疲倦,如此还能维持初始的锐气吗?” 堵胤锡长吸一口气,这句话要是被李过听见,必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堵胤锡在忠贞营内对各位统领尊重与劝导共行,才能让那些大顺残部听令效命。 何腾蛟这句话是对忠贞营的侮辱,让那些在战场拼命的将士寒心。 堵胤锡回道:“忠贞营皆是悍勇之士,何总督放心,必能顺利攻下荆州城。” 何腾蛟仔细想了好一会如何措辞,岔开话题问道:“听说清虏援军正在从岳州府地界赶来,你知道吗?” 堵胤锡点点头:“知道,镇南王已命兵马入岳州阻击!” 堵胤锡对李毅把控南京朝廷心存不满,但对李毅在战场表现出的大公无私却是心悦诚服。 像这样甘愿当绿叶为忠贞营的功劳做陪衬,与争功的何腾蛟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面对堵胤锡略带不满的神色,何腾蛟不以为意地说道:“堵巡抚,本督听说李毅所部抵敌不住需要支援!” 堵胤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何总督的部下若是闲置,去支援镇南王倒也不错。” 何腾蛟说了半天,见堵胤锡不上路,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荆州战事持续太久了,本督此番率军前来,正是要收复荆州城。” “忠贞营征战两月,身心俱疲,可前往岳州驰援江南援军,换本督麾下大军攻城。” “本督麾下大军新到荆州,锐气正胜,一鼓作气之下必可攻取荆州城。” 何腾蛟说话的语气像除夕夜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连绵不绝,中途不给堵胤锡反应的时间。 堵胤锡听完何腾蛟这一番话,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个……”堵胤锡万万没想到何腾蛟想独享收复荆州城的功劳。 忠贞营在荆州城下拼死拼活两个月,损失了过万士卒,这个时候撤离战场,李过等人怎会甘心,他自己又怎会甘心? “怎么,莫非堵巡抚贪恋收复荆州城的功劳?”何腾蛟一句话堵住了堵胤锡的嘴巴,谁不贪念这份功劳,但谁说出来谁掉价。 “何总督说笑了!”堵胤锡一点也笑不出来。 何腾蛟一脸正气,接着说道:“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当以收复失地为己任,攻下荆州城后恢复两湖指日可待,难道堵巡抚希望荆州城落在忠贞营那些贼寇之手?” 堵胤锡实在忍不住了,反驳道:“忠贞营现在也是大明的将士!” 何腾蛟冷斥责道:“堵巡抚忘了先帝死于何人之手了吗?” 何腾蛟说的先帝指的是崇祯皇帝,大顺军攻入北京城,逼死崇祯皇帝,这是忠贞营与自诩忠君的东林党文官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堵胤锡知道何腾蛟对大顺残部的歧视根深蒂固,劝解道:“他们如今在为朝廷效力……” “那是他们无路可走!”何腾蛟一句话揭开堵胤锡的幻想:“若不是李自成死在清虏之手,多尔衮把投降的顺贼一律斩首示众,你以为那些人会为朝廷效力吗?” “忠贞营?”何腾蛟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幌子,逼死先帝再称忠贞,真是天大的笑话!” “何总督……”堵胤锡一声叹息。 “忠贞营不会听你的命令,眼下的顺服不过是个幌子!”何腾蛟毫不客气,说出一句极其恶毒的话:“他们全部战死才是好事!” 明明是三伏天,堵胤锡听了这番话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何腾蛟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即刻督导忠贞营攻取岳州府,与李毅所部联手共击清虏援军!” 何腾蛟是两湖总督,奉朝令可调动西南各府兵马,名义上堵胤锡确实要听他的调遣。 岳州府,韩必先亲自来到杨家寨门前。 杨玄命族人堆积了一千石稻米摆放在寨前,他相信韩必先即使不满意,也不会攻打他这座山寨。 杨家寨靠山而建,山顶安置了两门小铁炮,兼有乡兵誓死保护家园,坚固程度不下于沔阳城。 “杨族长出来说话!” 韩必先的声音不大,躲在土墙后面的杨玄听得清清楚楚。 杨玄心中没底,不敢露头。 “杨玄出来说话!” 韩必先不悦,他不喜欢在一座小小的山寨前遭到蔑视。 杨玄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作揖道:“拜见韩总兵!” “提供五万石稻米,本总兵可以不追究你对抗官兵之罪!” “韩总兵大人有大量,饶过杨家寨吧,只要韩总兵到岳州府各个山寨走一遭,五万石粮食唾手可得。” 杨玄恨不得在城头下跪,多少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带领杨家寨在强敌环伺下生存。 丢脸不重要,重要的守好寨子。 连李勋听了这句话都抑制不住愤怒,想要跳上墙头打杨玄几个大耳刮子,这是当韩必先是乞丐么? 果然,韩必先的声音变得冰冷,对着城头喝令道:“速速打开寨门!” 第307章 强攻杨家寨,老狐狸杨玄 第307章 强攻杨家寨,老狐狸杨玄 “韩总兵!”杨玄有些心慌,在城头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千石,杨家寨出五千石稻米!” 韩必先眯着眼睛向上看。 “一万石!”杨玄咬牙道:“一万石粮食!” 李自成麾下大将袁宗率大军攻下岳州府时,杨玄也只提供了五千石稻米。 无论谁当岳州府的主人,杨玄只想当杨家寨的主人,拥有沔阳城的土地。 “速速打开寨门!”韩必先不再提五万石稻米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让岳州的乡绅和百姓知道,时局已经变了,官兵所到无处逃避。 “韩总兵,我杨家寨百姓愿把才收获的夏粮奉给大军,请韩总兵体谅,今日我若归顺韩总兵,他日清虏归来,我杨家寨必会寨毁人亡,请韩总兵放杨家寨一条生路。”杨玄还在城头乞求,有些明军将军开始同情这个皮肤白皙的老者。 如果杨玄遇见的是李毅,也许能博得一份同情,但他眼前的是韩必先。 “攻寨!” 韩必先冷声下达命令,他决定为了粮草补给在这里多花费些时间。 方国安的一万兵马只要能顶住勒克德浑一两天,他随时可以率军赶去支援。 “攻寨!” 杨家寨下响起嘹亮的号角,李勋率前锋营三千五百士卒在山寨门口列阵。 杨玄拍打衣袖上的灰尘,在城头直起腰杆,他有些害怕,但这不是他首次面对这种情形。 从老回回进犯两湖起,杨家寨一直在战斗中不断壮大。 寨兵等着官兵发第一铳,他们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主动与来犯的敌人对抗。 “出击!” 整齐的明军火铳手,盔甲鲜明的明军甲士,磨刀霍霍的明军前锋营。 杨玄在城头只看了片刻,立刻感觉到寨下的明军与他见过的每一支兵马都有所不同。 “攻寨!” 号令兵挥舞令旗大喊,五脏六腑都像要从嗓子眼飞出来。 随着命令下达,轻装步兵扛起云梯一路小跑,火铳手迈动整齐的队列跟在其后。 他们如同在自家花园中散步,从内往外散发着一种沉稳。 “轰!” 杨家寨后山的山顶上一声炮响,一个碗口大的铁球像一个急速旋转的车轱辘撞在铺满绿草的地面上。 攻打杨家寨更像是一场攻城演练,虽然寨兵在山顶布置了铁炮。 李勋身穿银色铠甲,站在城墙三百步开外,在这个位置可以避开火铳和弓箭的袭击。 至于铁炮,如果真的被击中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扛着巨斧的江南军甲士跟在盾车之后逼近城门,宽大的铁盾整齐摆放在盾车上。 杨玄后悔了,只看那些人的步伐,他就知道杨家寨绝对抵挡不了外面这些明军的攻击。 “投降,我们投降!”寨头竖起“明”字旗,城头的铳手停止射击。 “这个贱坯!”李勋恨恨地骂了一句,他损失了五个士卒,没有得到一点报复的快感。 “既然要坚守就该守到底!”李勋拔刀在手中挽了一个刀花。 准备强攻城门的死士立在城门前一百步远,大眼瞪小眼,心中都在嘀咕赏银不知是否能到位。 走在最前面的死士把肩膀上扛的斧头扔上盾车,骂道:“你们好歹也该让老子砍一斧头才投降吧!” 杨玄的反应之快令韩必先倍感诧异,好一会后才命攻城的明军停下脚步。 杨玄多年丰富的经验救了他一条性命,杨家寨能在两湖坚持十年并非浪得虚名。 寨门大开,杨玄跪拜在地,等韩必先的战马走到眼前说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一时糊涂与韩总兵为敌,真是死罪!” “五万石稻米有吗?”韩必先很执着。 “有!”杨玄仰头道:“杨家寨就算勒紧裤腰带,也要保证韩总兵军中的粮草。” “很好!”韩必先下马。 李勋率前锋营入寨,控制杨家寨的入口。 韩必先对杨玄吩咐道:“把杨家寨的百姓数量以及拥有的粮食清单,给本总兵替一份上来!” 杨玄从地上爬起来,拱手弯腰道:“遵命,请韩总兵入寨查收。” 官兵进入杨家寨,控制各处险要的位置。 片刻间,杨家寨像从一个誓死保护贞洁的少女变成张开双腿任人肆掠的妇人。 杨玄稳如泰山,对韩必先说道:“韩总兵,在下在山寨中备下了酒宴,请韩总兵尝尝杨家寨的特产!” 韩必先大步流星跟在杨玄身后入内。 酒宴在杨家正堂内,摆上丰厚的一桌菜,只有杨玄和韩必先两个人。 两人坐定,杨玄半欠着身子给韩必先斟酒:“久闻韩总兵大名!” 韩必先一口喝完杨玄斟满的酒水,哂笑道:“那为何初始不开寨门?” “在下一时糊涂了!”杨玄本着绝不与韩必先顶嘴的原则,任韩必先撩拨就是不松口。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从中堂后墙走出来,到了韩必先面前斟上一杯酒。 晶莹剔透的酒杯夹在葱玉般的手指间,那女子声音清脆如珠玉落盘:“小女子敬韩总兵一杯。” 韩必先上下打量,见这个女子形态拘谨,不像是风尘中人,侧首问向杨玄:“此是何人?” 杨玄回道:“此乃在下的孙女杨芸。” 韩必先转头再看这女子,虽然不像秦淮河畔的花魁那般美艳,但自有一番撩人的滋味。 韩必先不是那么好色,女人在他眼里甚至比不上铁甲和火炮诱人。 但有人把一个如水蜜桃般的黄花大闺女送到眼前,韩必先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很对不起杨玄的那份诚意。 杨芸喝完酒后,垂头时下巴快要触及饱满的胸口,脸色殷红欲滴,她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吓人的将军将是她的夫婿,这样的男人不如西厢记中的书生温柔,但有一双可靠的肩膀。 杨玄又说道:“在下这个孙女向往英雄豪杰,对大人甚是仰慕!” 韩必先心中冷笑,他相信在今日上午之前,杨玄的这个孙女从未听过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只老狐狸,一只够光棍的老狐狸。 一个时辰前,杨玄拒明军于寨门之外。 一个时辰后,杨玄笑眯眯把自己的孙女奉上。 第308章 粮草无忧终误事,方国安出手却迟了 第308章 粮草无忧终误事,方国安出手却迟了 韩必先的眼睛盯在杨芸拿着酒杯的洁白玉手上,眼前的女孩像个将熟未熟的苹果,一半青涩,一半粉红。 韩必先喜欢会喝酒的女子:“待本总兵收复两湖,定来迎娶杨家小姐!” 女孩的头垂得更低了。 “哈哈哈!”杨玄发出爽朗的干笑:“杨家求之不得!” 这个年头能找到如此强大的靠山不容易了,杨芸不可能成为正妻,让孙女成为镇南王麾下勇将的姬妾,是杨玄打开寨门后才做出的决定。 杨家寨从未向敌人敞开过大门,这次是例外。 杨玄决定了,既然无法再保持独立,也就到了该下注的时候。 江南兵威正胜,让他觉得足以下注。 杨家寨是起点,有了本地人的支持,随后事情令韩必先如浑身脱去枷锁般轻松。 杨玄出面,命人往周边几个寨子派出信使,他在沔阳县说一不二,在岳州府也小有名望。 有些乡绅逐走他的信使,有些人送来粮食,也有人追随他向明军敞开大门,明军在岳州府不再孤立无援。 铁骑出杨家寨,韩必先回头时,看见那个少女躲在爷爷身后偷窥自己。 “驾!”铁骑如飓风,身后是迈着整齐步伐的步卒,他终于尝到了打顺风仗的滋味。 以明军在荆州和汉阳两地的兵势,岳州府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可惜何腾蛟把希望寄托在洪承畴让出岳州的承诺上,还玩了一出诈败的游戏。 方国安先韩必先七天到达岳州,愣是把这大好的时机留给了后来者。 机会摆在那里,只有有能力的人才会把握住。 韩必先所部在杨家寨耽误了一天半,暂时解决了军队的粮食补给难题,但他万万没想到,只这一天半却在岳州府出现了大纰漏。 勒克德浑兵离开孝感后,日夜兼程奔袭荆州城下。 从孝感前往荆州的大道必须经过潜江,方国安早五六日就到了岳州府地界,他无力攻下潜江县城,一直在潜江县内盘桓。 潜江方圆一百多里,从西往东的官道就明摆在眼前,方国安却率军驻守在离潜江县城三十多里地的何家台。 到了原计划约定的会师时间,韩必先所部迟迟没有出现。 信使前来通报,韩必先所部正在搜集粮草,可能会晚到一两天。 因为不想独自阻击清军造成损失,方国安躲在兵营中,像窝在冬日早晨温暖的被窝里,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方国安所部斥候每隔半个时辰便来通报军情,驰援的清军已到潜江城下补充粮草。 方科匆匆从前营赶回来,闯进方国安的大营,急吼吼地说道:“爹,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慌什么!”方国安眉心拧成一个川字:“韩总兵还没到呢,难道要让我方家人马独自迎敌?” “爹,都什么时候了!”方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韩总兵已经传过信件了,后日才会到。” 方国安挪动身体,露出不安的神色,但仍然很固执地说道:“韩总兵未能及时赶到潜江,可不怨我们父子二人。” “爹!”方科跪了下来,恳求道:“您这是要惹祸上身啊!” “你就真的这么怕镇南王!”方国安起身走到儿子面前,语气变得很温柔。 方国安很矛盾,一面是对李毅势力的畏惧,一面是背叛朝廷的痛苦。 方家摆脱不了争夺财赋扩大势力的欲望,但方家是大明的忠臣。 一年前,在江北四镇和江南各府守军见满清望风而降时,方家从杭州退守到浙东山区。 宁绍总兵李毅可以退到荒凉的舟山岛上,方家无处可逃,仍然选择坚守。 剃发令起,浙东风云际会,李毅开始名闻天下。 可是他方国安得到了什么?现在连当初最后一点坚守也要放弃了吗? 方国安已经老了,方科还很年轻,老人更喜欢缅怀过去。 “爹,方家难道要与镇南王为敌吗?”方科的膝盖相距父亲的皮靴一尺,他们是父子,方家总要选择一个方向。 “容为父再想想!”方国安摆手让儿子出去。 中军大帐前大榕树的影子从西斜变成东斜,方国安守在安静的大帐外。 斥候如风,接踵而至:“报,勒克德浑军离开潜江正在急速向荆州行军!” 做一个决定就这么难吗? 方科来回踱步! 对方国安来说,这是改变他坚守的人生准则,他若贪生怕死畏惧强权,早在杭州城下就求降了,又怎么坚守到今日。 很久以后,大帐的帘子终于动了,方国安迈着大步走出来:“无论方家如何选择,我们不能放清虏前往荆州城,若真的如镇南王所愿方家兵马损失惨重,也免除了以后的麻烦。” 江南无论文臣还是武将,都意识到未来都要在镇南王李毅和朝廷之间做出抉择。 这是朝政危机发生之前的前兆,李毅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才对无力救援山西的前景感到悲哀。 方科听清楚父亲的话,立刻跳起来,朝不远处翘首观望的传令兵下令道:“即刻起兵,出发!” 明军起寨向潜江往西的官道杀去,勒克德浑督大军在潜江城下休整半天,向荆州城外急行军。 勒克德浑对明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潜江的明军没有阻拦他的实力,而且根据洪承畴的情报,方国安所部不像江南其他明军那般坚决。 蒙八旗的骑兵率先快速通过潜江,去年勒克德浑正是凭借骑兵偷袭了忠贞营。 满人和部分汉八旗士卒在官道右侧的平原列阵,静候明军到来。 原本是明军的阻击战,因为方国安的犹豫变成了清军以逸待劳。 明军斥候在烈日下狂奔,通报清军的行军动向。 方科是真的急了,方国安却仍然很镇定,他从来不认为以自己麾下这一万士卒能挡住清军主力。 韩必先来迟了! 这是方国安最好的借口,如果李毅一定要惩罚他,他有韩必先这张挡箭牌。 两个时辰后,方科看见了清军旗帜在正前方飘扬,他还没来的及列阵,远处传来怪异的牛角号声。 东西两侧的清军旗帜绕过茂密的丛林杀过来,满清占据江北和草原,对明军最大的优势是拥有更多的骑兵。 第309章 装模作样打一仗,荆州城下暗交锋 第309章 装模作样打一仗,荆州城下暗交锋 “列阵!列阵!” 方国安所部前列将士慌慌张张擎起长枪,组建战阵。 火铳手在后列集中,慌慌张张装填火药铅子。 探路的骑兵眼看清军骑兵逼近,不敢迎敌的他们向四周散开。 满人骑兵队列松散,一直保持匀速,最终在方国安所部长枪兵百步之前下马。 他们摘下背上的长弓,射向严阵以待的方国安所部长枪手。 羽箭飞翔,铳声响起,方国安所部没有装备长火铳,普通火铳比不上步弓手的射程。 按照常规的战法,他们应该举盾与清军的弓箭手抗衡,派遣轻步兵突杀先期骚扰的弓箭手。 但方国安所部在急行军后仓促应敌,没能列出完整的防御阵型。 长枪兵没有装备铁甲,是最简陋的兵种,羽箭从长枪的缝隙中穿过,扎在紧握光溜溜枪杆的双手之间。 “出击,出击!” 方科眼见己军长枪兵折损不少,当机立断命长枪兵向前拉近与清军骑兵的距离。 那些如苍蝇般讨厌的清军骑射手,留意到方国安所部长枪兵逼近后,一溜烟后撤,不给他们逼近突杀的机会。 一刻钟之后,汉八旗的步卒赶上来,满人骑兵分开至两翼,咬住有些深入的方部士卒。 清军战阵切换娴熟,勒克德浑麾下是两湖最精锐的清军,否则也不能在汉阳城下与韩必先对峙了两个多月。 “顶上去,快顶上去!” 方科挥舞双臂,豆大的汗珠顺着铁盔落到战马的鬃毛上。 就在这时,中军响起撤退的号角。 “清虏急于援救荆州,我们只要在这里稳住阵脚便可以牵制勒克德浑的精锐骑兵,为何要急于撤退?”方科有一肚子疑惑要问方国安。 方科不敢擅自脱离战阵,只能听从命令稳住前军阵型徐徐撤退,不给清军可乘之机。 清军果然无心恋战,追击七八里后兵马撤回。 方科摘下头上铁盔扔到地上,急匆匆奔至中军:“爹,为何要如此急于撤退?” 四周都是亲信部将,方国安脸色阴沉答道:“清虏势大,为父要等韩总兵到来再共同追击。” 方国安打这一仗不过是为了堵住李毅的嘴巴。 荆州城下,堵胤锡见完何腾蛟后,像一只瘟鸡歪歪斜斜回到兵营,两个膝盖好似撑不住沉重的身体。 柳随风躲在帐篷的阴影处偷看堵胤锡从远处走来,在堵胤锡接到李来亨禀告的前一个时辰,他就从暗卫那里得到了何腾蛟率军赶到的消息。 傍晚时分,忠贞营结束了一天的征战。 李过回到兵营解去铁甲,堵胤锡命幕僚前来询问白日战事进展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月色如水银泼地,夏日的夜晚退去白天的燥热,让军中将士颇为向往。 兵营的角落传来嘶哑的信天游歌声,忠贞营的士卒一大半来自陕西,有少数老卒甚至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追随李自成闯荡天下。 初始的杀戮是为了生存,再后来是因为欲望,到现在变成了一种本能。 他们在不停地厮杀,也在等待死于此刻或者是下一刻。 思乡是游子无法治愈的心病。 柳随风在兵帐遮挡的阴暗处穿过,今晚他要去拜访两个人,一个是李过,另一个是高夫人的弟弟高一功。 忠贞营十三支兵马,这两人的势力最强大,而且这两人对堵胤锡都很认同。 去年,堵胤锡单骑进入大顺军残部兵营,拜见李自成的皇后高夫人,赢得了这几位军中大佬的尊重。 但并不是忠贞营每个头领都愿意屈膝在这位两湖巡抚面前,如刘国昌和刘国俊等人仍然以大顺朝册封的爵位称呼。 袁宗第因为去年忠贞营在荆州城下之败,对何腾蛟那是恨之入骨。 夔东山势连绵,地理贫瘠,这些人随李过东下,有不少人正是如何腾蛟所说,想在荆州取一处栖身之所。 一个夜晚过去。 次日清晨,堵胤锡升帐点将,忠贞营各部统领都来了,大家都想知道何腾蛟为何而来。 堵胤锡两眼布满血丝,他思考了一夜,没有想出两全之策:“诸位将军,赖忠贞营奋勇攻城,荆州城指日可下,两湖何总督昨日特地率军前来荆州驰援,赞赏忠贞营英勇善战。” 堵胤锡强作精神,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今天的状态与往日不同。 柳随风和章旷分立两侧,都不说话。 堵胤锡为了不得罪李毅和何腾蛟,只能实行平衡之术,军议时让两人都到场。 “但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堵胤锡厚着脸皮,转告何腾蛟的原话:“清虏知道荆州危急,特意让勒克德浑率部驰援,眼下正在与镇南王麾下兵马在岳州府交战。” “我忠贞营去年正是被勒克德浑偷袭才败退夔东,今日仇敌重返,正是吾等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堵胤锡鼓足精神,慷慨激昂,绕了一大圈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讲出来。 堵胤锡的一番鼓动的言辞才结束,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何总督不正是从岳州府赶过来的吗?” 这是柳随风第一次在军议中说话,他只听了堵胤锡的前半段,立刻明白了何腾蛟的意图。 柳随风觉得很恶心,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柳随风对大明的官吏早就失去了信心,但何腾蛟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再用正常人的思维来衡量。 章旷冷冷接话道:“总督大人此来正是为了加紧攻下荆州城!” 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堵胤锡坐在中间,两人不敢撕开脸面,只能暗下里针锋相对。 堵胤锡被柳随风的话憋住了,后续的说辞无法再持续下去。 堵胤锡暗自叹息,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请命出战,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但他环视诸将,众人都在大眼瞪小眼,李过和高一功沉默不语。 三个人像是搭了一台戏,一唱一和,众人都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章旷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忠贞营去年败给勒克德浑,没想到今年连迎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堵胤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李过胸口起伏,忍住没有说话,他能忍住有人忍不住,一个明显模仿章旷语气的声音冒出来:“两湖有大明的兵马几十万,畏惧清虏不敢为敌的人不多啊,忠贞营必然不在此列!” 柳随风的脸笑如春风,章旷的脸则黑如阴云。 袁宗第的话没有明指,但在场的诸位都知道他在说谁。 何腾蛟血淋淋的伤疤被揭开,他身为两湖总督与清军交锋未胜一仗,多次畏敌而逃,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迫切想要窃取荆州的胜利。 第310章 柳随风劝李过,堵胤锡软弱可欺 第310章 柳随风劝李过,堵胤锡软弱可欺 堵胤锡一看现场有爆发的趋势,立刻站出来打圆场:“诸位,清虏有援军,我大明也有兵马阻击,镇南王已经调集大军在岳州府,各位无需担心。” 辰时一到,忠贞营还需继续攻城,诸将各自退去。 不过,经历了刚刚这场风波,不少统领都有些心不在焉,对驻扎在不远处的何腾蛟所部生出一份提防之心。 堵胤锡巳时奔赴何腾蛟大营,章旷同行,柳随风留在忠贞营中。 李过率部攻打了一个时辰后退了下来,柳随风来到离战场一里外的兵营中,铳炮声和惨叫声像在耳边。 李过的盔甲整齐摆放在身体右侧,只穿了一套短衫盘膝坐在芦苇草席上,浑身上下皆已湿透。 这种天气攻城,也真是为难了忠贞营将士。 柳随风徐徐走到李过身边:“侯爷,如何?” “何腾蛟靠不住!”李过哼了一声,开始擦拭额头的汗水:“但……堵巡抚对我忠贞营有恩!” 柳随风顺势说道:“堵巡抚与何腾蛟当然不同!” 柳随风从不在忠贞营与堵胤锡之间插钉子,这是他会做人的地方,这样不会引起忠贞营将士的不满。 李过对柳随风真正的目的清清楚楚,犹豫着说道:“且看堵巡抚回来如何答复。” 对李过而言,堵胤锡是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人,而镇南王李毅还只是传闻中的人物。 李毅更愿意相信自己已经见到的人物。 忠贞营的过去让李过非常谨慎,何腾蛟对忠贞营的仇视,更显得堵胤锡对忠贞营的信任难能可贵。 柳随风轻笑问道:“侯爷会舍弃唾手可得的荆州战果吗?” 李过的眼神有些发呆,如果闯王还在,他又何必在此受气。 柳随风拱手道:“侯爷好好想想,在下告退!” 忠贞营迫切需要一处安身之所,李过也无法左右诸将的想法。 此时,何腾蛟的大营也很热闹。 嘈杂的士卒让这里像个巨大的菜市场,有些士卒把五六杆长枪架在一起,上面晾晒着刚洗完的布衫和短裤。 天热容易出汗,勤换衣服是个好习惯。 中军大帐周边是何腾蛟特意精选出来的壮士,实战能力或许不怎么样,但个个相貌堂堂,颇为威武雄壮。 堵胤锡迈着方步走进来,他带章旷同来,正是要找个证人:“何总督!” 何腾蛟站在大帐门口用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昨晚睡了个安稳觉,消除了他长途行军的疲乏。 何腾蛟摆手让堵胤锡莫要多礼,着急问道:“堵巡抚何时发兵岳州?督抚营的将士快憋不住了,都在盼着早些登上荆州城头杀贼!” “何总督!”堵胤锡等章旷走到自己的身侧,吞吞吐吐地说道:“在下已经通知忠贞营的各位统领了,只怕那些人未必会听话。” 今日清晨那一幕堵胤锡是演给章旷看的,如果忠贞营顺从,他无话可说,如果忠贞营不听话,他也好有个说辞。 何腾蛟的笑容立刻收敛起来,脸色如一朵迅速枯萎的向日葵,他发出两声干笑:“你看……结果如何?” “果然不出本督所料,忠贞营的那些人都是些反贼贱坯。” “你居然指望他们变成大明的忠贞之士,人+皆可夫的妓+女还能变成黄花大闺女吗?” 等何腾蛟的情绪发泄完,章旷在一旁插话道:“忠贞营未必不会听堵巡抚的命令,只要除掉那个柳随风!” “柳随风?”何腾蛟居高临下看向堵胤锡:“那个李毅的使者吗?” “正是,镇南王的首席幕僚,这半年他给忠贞营送来不少粮食和银子!”堵胤锡为柳随风辩护了一句。 “你这是吃了别人的嘴短啊,堵巡抚莫非不知道李毅是什么样的人?”一段酸溜溜的话从何腾蛟的嘴里吐出来。 堵胤锡很无奈,为了维持两湖抗清大局,他夹在李毅与何腾蛟之间忍气吞声。 说起来很轻松,如果两湖能提供充足的粮食和军饷,堵胤锡又何必占李毅的便宜,任由柳随风在忠贞营呼风唤雨。 于是,堵胤锡说了一句公道话:“能敌清虏者,唯有镇南王!” “唯有镇南王?呵呵!”何腾蛟双手背在身后,冷笑道:“你饱读史书当知道曹操旧事吧?” 堵胤锡这次没有反驳何腾蛟,而是保持了沉默。 正是因为有此担心,堵胤锡才站在何腾蛟这一边,想以外镇的势力牵制朝堂,否则他怎会愿意与何腾蛟这样的人为伍。 章旷比何腾蛟要冷静,他在忠贞营中待过一个月,知晓那里的传闻,于是煽风点火道:“李毅反心已露,堵巡抚要是再不驱走柳随风,忠贞营只怕不再归堵巡抚所有!” 堵胤锡脸色阴沉不定,何腾蛟与章旷明显是在唱双簧,真当他是傻子吗? “驱走柳随风?”堵胤锡提高声调:“何总督忘了吗?本巡抚昨日送来的一万石稻米也是镇南王派人从江西押运过来的!” 不与李毅合作,没有李毅提供的十几万两银子和稻米,忠贞营只怕还在夔东山区。 “可我们现在不需要柳随风了!”章旷说完这句话,见堵胤锡死死盯着他,若无其事地摊开双手,一脸无辜的表情,反问道:“不是吗?” 何腾蛟在一旁给堵胤锡算了一笔账:“两湖大军加上忠贞营有十四五万兵马,收复荆州后,我们不用再依靠江南的粮食和银子也能主导两湖战场。” 堵胤锡苦口相劝:“江南和两湖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何腾蛟越来越不高兴,警告道:“无论如何,忠贞营不能进荆州城。” “你也说过,现在忠贞营不再听命了,若是那些人入城烧杀抢掠,或者占据荆州不再离开,你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无语,叹息! 堵胤锡明白了,他无法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两湖总督。 何腾蛟冷着脸给堵胤锡下了最后通牒:“堵巡抚,本督再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后,本督麾下大军会杀到荆州城下,力争三日内破城。” 何腾蛟的话像重锤敲在堵胤锡的胸口,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 忍辱负重,就是等来这样的结果吗? 何腾蛟却觉得自己让步许多:“你回去吧!” 何腾蛟甩了甩衣袖转身离开大帐,他很不满意,堵胤锡此来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堵胤锡是两湖人,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退一步说,他是文臣,难道要听李毅那个武夫的命令吗? 第311章 忠贞营的分歧,柳随风等待的机会 第311章 忠贞营的分歧,柳随风等待的机会 “堵巡抚走吧!”章旷歪着脖子挤出和善的笑容,劝解道:“总督大人就是这个脾气,我平日没少挨骂!” 堵胤锡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缓过来,章旷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堵巡抚要想完全控制忠贞营,必须除去柳随风。” “住口!”堵胤锡大怒,章旷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拿自己与他相比,他是大明的两湖巡抚,不是何腾蛟的家奴:“有本巡抚在,谁也动不了柳随风!” 章旷也不生气,发出“嘿嘿”阴冷的笑声退到一边。 堵胤锡是个能忍辱负重的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所以何腾蛟这一逼可谓是恰到好处。 堵胤锡从何腾蛟的兵营回到忠贞营,今日的心情比昨日更坏,他原本想要说服何腾蛟,没想到反被何腾蛟逼上绝路。 朝堂之争不仅不能要脸,还要敢于冒险。 在这两点上,堵胤锡要逊色何腾蛟许多。 堵胤锡的亲兵出中军大营传达命令,今日的攻城战提前结束。 攻城的兵马才退回,堵胤锡单独召见李过和高一功,三人密谋了许久,柳随风这一次没有接到邀请。 何腾蛟率军赶来后,忠贞营的将士就有些三心二意,那些官兵本该是同伴,可看上去总像是来找麻烦的。 柳随风老老实实待在自己专属的小营区,像是个乖巧的使者。 申时过去,夕阳把沃野涂上一层金色。 李过和高一功走出中军大营,两人看上去都很不高兴。 大营中隐藏了一股躁动的气息,忠贞营十三部的统领连夜集会,这是忠贞营的内部事务,堵胤锡和柳随风都没资格参加。 十三个人,十三把交椅,他们虽然不再像从前那样听一个人的命令行事,但他们还是一个整体。 他们是悲壮的,他们也是孤独的。 “闯王离我们而去已有一年了!”李过的声音有些嘶哑:“闯王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 诸将鸦雀无声,失去了闯王,他们如同被遗弃的孤儿:“今天堵巡抚找我和高统领商量一件事,让我们忠贞营去岳州府阻击清虏,我与高统领答应了。” 李过的声音中既有不甘,也有屈辱,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各位统领有些懵,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沉寂,压抑,李过和高一功相视点头,正待表示形成决议时,一个头上裹着白布的人从椅子上站出来:“我反对!” 袁宗第走到空旷的中间,走路姿势的架势像是在找人打架:“我们整编成忠贞营,是为了抗击清虏,是为了给闯王以及死去的弟兄报仇,可不是给大明的文官当狗!” “我也反对!……” 有人带头,后续一共站出来五个人,他们走到李过和高一功的对面。 袁宗第站在最前头,摊开双手道:“荆州城指日可下,我们辛苦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吗?” 刘国俊接他的话说道:“忠贞营苦战两个月不得休整,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 “如今荆州城指日可下,难道就因为何腾蛟带兵来了,我们就要让出荆州城,让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吗?” “若我们真这样做了,对得起战死的弟兄们吗?” 刘国俊是忠贞营中兵马仅次于李过和高一功的第三人,却一直没有得到堵胤锡的重视。 李过和高一功的神色变得很凝重,忠贞营一直求同存异,只是这一次反对的人有点多。 李过叹气道:“我们改编为忠贞营后,就是朝廷的兵马了!” 李过的话语刚落,袁宗第紧接着这一句:“话虽如此,但朝廷统管两湖战事之人又不仅仅只有两湖总督何腾蛟。” “我可是听说了,大明的隆武皇帝年初曾传达圣旨,任命镇南王李毅为镇国大将军,总管对清虏的战事。” “这半年来,我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是镇南王提供的,但我从未听柳先生说过镇南王让我们让出荆州城。” 高一功闻言沉默了,他对堵胤锡的命令很反感,只不过是受李过之劝,又被堵胤锡说动了而已。 “镇南王能像堵巡抚这般优待我们吗?”李过很犹豫:“镇南王是武人,堵巡抚是文臣,堵巡抚必须要倚仗我们忠贞营打仗,可镇南王未必会稀罕我们,到时候必然会被拆散各处一地。” 李过真的老了,老的那么容易瞻前顾后,但他并不愚蠢。 “各处一地又如何,难道兴国侯还想重现当年闯王的荣耀吗?”袁宗说的话第一针见血。 失去的岁月再也找不回来了,既然要投靠,为何不找个强者? “闯王的荣耀!”李过苦笑,那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荣耀。 稍作考虑后,李过说出那个让堵胤锡、高一功和他自己都纠结无比的消息:“明日何腾蛟的兵马会来荆州城下攻城!” “哈哈哈!”袁宗第狂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们忠贞营为朝廷效力,竟然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闯王啊,你在地下都看见了吗?” 闯王在地下因为杀了那么多人,必然会下阿鼻地狱。 袁宗弟又说道:“既然他们执意要摘桃子,那就让他们去攻打荆州城好了,大不了我们回夔东!” 次日清晨,荆州守军没有像往常一样迎接登上城头的勇士。 忠贞营拒绝东上! 这是昨晚十三家统领争吵到半夜的决定,无论他们有多么大的分歧,在对外的姿态上,他们目前还是保持一致。 当周边都是仇视他们的敌人时,他们反而更要团结在一起。 不仅如此,忠贞营准备放开何腾蛟的兵马进军荆州城下的道路,如果何腾蛟愿意,他随时可以来攻打荆州城。 堵胤锡约见李过和高一功,谈论了一个多时辰,今日的事情没有昨日那般顺利。 李过和高一功都对昨晚的食言表示歉意,忠贞营可以把荆州城让给何腾蛟所部,但谁也不是傻子。 只让别人打仗,没有赏赐,没有战功,何腾蛟这是想把忠贞营玩弄在股掌之上吗? 三人有些不欢而散,整个忠贞营的兵营只有一个人最开心,柳随风躲在自己的小营帐中偷笑。 柳随风知道自己无法一步到位控制忠贞营,堵胤锡在这里威望很高,但现在忠贞营已经与堵胤锡渐行渐远。 柳随风代表了镇南王李毅的友谊,不仅仅有银子,还有尊重。 第312章 嚣张章旷,抓人不成反出丑 第312章 嚣张章旷,抓人不成反出丑 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何腾蛟带着两千亲兵来到忠贞营外。 堵胤锡得到消息后,亲自来到营门口迎接。 何腾蛟一见面就厉声诘问:“堵巡抚,为何还不出兵岳州府?” “李过和高一功对本巡抚说,忠贞营东上需补齐军饷!”堵胤锡一脸无奈,真如何腾蛟所说,忠贞营不再顺从了。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双方都能下台的借口,两湖怎么会有银子给忠贞营发军饷。 “柳随风在何处?” “他在自己的军帐内。” “传他过来!”何腾蛟目露凶光。 堵胤锡隐约有些担心,但还是让亲兵前去传令。 柳随风躲在阴凉的帐篷中,手里捧着一本书。 有八百江南军将士随柳随风来到忠贞营,但只有一半是能上阵厮杀的战士,其中有一百多炮手随火炮同来,协助忠贞营攻城,他们都是江南军的宝贝。 堵胤锡的亲兵快步跑到柳随风面前,恭敬行礼道:“柳特使,巡抚大人有请!”。 “本特使今天身体不适,不方便外出,军中也没什么事能让本特使插手!”柳随风把手中的书盖在脸上。 堵胤锡的亲兵见柳随风这副模样,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去。 等堵胤锡的亲兵回去通报消息,章旷发出尖锐的笑声:“堵巡抚,如何?不听我的话今日尝到苦果了吧?” 堵胤锡也在怀疑忠贞营突然反悔是否与柳随风有关系。 章旷眯着细眼提议道:“堵巡抚可以派人把柳随风抓过来!” 堵胤锡摇头道:“镇南王对忠贞营有恩,柳特使并未犯下过错。” 何腾蛟对堵胤锡的话嗤之以鼻,直接对章旷下令道:“章长史,你带人把那个柳随风抓过来,本督要看看他能在我两湖军中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遵命!”章旷一招手,带五百健卒离去。 “何总督不可!”堵胤锡想要阻止,但被何腾蛟的亲兵拦住去路。 堵胤锡痛心疾首,大呼道:“何总督这样会让大明分裂啊!” 督抚营士卒健步如飞,沿途忠贞营士卒让开道路,章旷对这里很熟悉,直奔江南军的营区。 督抚营士卒一路挥舞皮鞭,耀武扬威,来自江南军的炮手、账务等闲杂人等各自躲向营后。 “只抓柳随风一人!”章旷大喝一声,冲入营寨。 柳随风背手迎面而立,四周有三百多甲士铳手簇拥环绕。 “柳随风,在两湖的兵营中你还敢逞强?” “我们是镇南王的麾下!” “镇南王,我呸!”章旷歪着脖子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你口中的镇南王只怕救不了你了!” 章旷走进几步,狞笑着压低声音透露一个恶毒的消息:“你不知道吧,我家总督大人决定将你抓捕诛杀!” 其实,这是章旷的主意! 柳随风对此丝毫不惧,悠悠说道:“你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堵巡抚来背黑锅吧?同时,我若一死,忠贞营便能继续以堵巡抚为首,继续为两湖效力?” 章旷的脸色僵硬了一下,答道:“你很聪明!” “你很愚蠢!”柳随风往后退一步,甲士铳手排成两列封住线路:“放铳!” 后列的铳手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火绳,抬铳,点火,一气呵成。 “砰!”章旷万万没想到,江南军这几百人在两湖的忠贞营中竟然敢率先出手。 铅子擦着章旷的头皮飞出去,也不知是铳手有意放过他,还是他真的很幸运。 硝烟弥漫中,章旷双腿发软坐在地上,歪着脖子,长大嘴巴,喊不出一点声音。 两轮火铳之后,江南军的将士放下火铳,抽刀开始冲杀。 前方三四十步外的地面散布了百来个被火铳击伤的督抚营士卒。 这些江南军甲士如下山的猛虎,刀刀见血,不留情面。 何腾蛟那五百督抚营士卒哪见过这架势,来不及反应,各自落荒而逃。 兵营中到处都是人,这边火铳一响,立刻引起无数围观者。 不一会功夫,李过和袁宗第带着额几千士卒赶到。 江南军甲士停止追击,在营区前列阵,严阵以待。 柳随风走到章旷身边,伸手把他拉起来。 可章旷身体发软,才站起来又坐下去,地上出现一滩湿地:“章长史何必为难我呢?这下吃亏了吧!” 柳随风揪住章旷,命士卒把他拖到李过面前,拱手道:“此人没有任何命令,竟然敢在大营中劫持本特使,请兴国侯处置。” 柳随风从听说章旷气势汹汹走出中军大帐起,就想到了这个应对之法。 章旷来时路上那嚣张的模样,忠贞营诸将士都看在眼里。 这里是忠贞营,章旷此举让李过很生气。 柳随风的还击更让李过胆寒,从此之后,镇南王李毅和两湖总督何腾蛟将水火不容。 李过如果不追究柳随风的责任,相当于背叛两湖。 “章长史,你怎敢在营中擅自行凶?”李过命亲兵把章旷从柳随风手中接过来,吩咐道:“传本侯命令,大营后撤,让出荆州城东西两门给何总督的督抚营,全营戒严,再有擅自行动者,斩首示众!” 章旷恼怒、羞耻、后悔,七八种情绪在心头游荡:“原来忠贞营早就和柳随风穿一条裤子。” 李过命亲兵将其送入中军,章旷羞于见堵胤锡和何腾蛟。 “放肆,放肆!”何腾蛟把中军大帐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扭头看向堵胤锡:“这就是你的忠贞营啊!” 李过的亲兵退去,没觉察到中军大帐内的异状,堵胤锡不开口,他们不会对两湖总督何腾蛟无礼。 “这就是你的忠贞营?”何腾蛟再次发问,如果眼神能杀人,堵胤锡早已死上好几遍。 “何总督,抓人那是你的主意,不是我的!”在这瞬间,堵胤锡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突然挺直。 堵胤锡忍够了,他之前说过,他是两湖的巡抚,不是何腾蛟的家奴。 何腾蛟似乎被吓到,舔舔嘴唇没有再说话。 但是有人不怕,才遭到羞辱的人很容易愤怒,而愤怒的人容易让愤怒冲昏头脑。 “请堵巡抚下令抓捕柳随风那贼子!”章旷跳到堵胤锡面前,脸部肌肉扭曲在一起。 这是章旷第二次被江南军俘虏,两次都在自己能控制局面的时候。 堵胤锡不屑看他,微微摇头。 章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堵巡抚不怕总督大人治你的罪吗?” 堵胤锡不至于对何腾蛟翻脸,但已经烦透了这个上蹦下跳的章旷,也冷着脸回道:“本巡抚与何总督之间没有你说话的份!” 第313章 清军援兵杀到,众人慌神忧心 第313章 清军援兵杀到,众人慌神忧心 章旷被堵胤锡训斥,脸更红了,退后一步拱手对何腾蛟说道:“总督大人,请为属下做主……” “这里是忠贞营!”堵胤锡挺胸而立。 李过和高一功虽然不肯听他的命令东上岳州府,但总会给他几份情面,在忠贞营对自己动手,除非何腾蛟愚蠢到一定程度。 当然,何腾蛟已经很愚蠢了。 “本督会攻下荆州城!”何腾蛟没有听章旷的意见,但他的声音冷漠,眼神更冷漠。 在何腾蛟心中,从此刻起堵胤锡与他将是路人。 两湖总督的权威遭到蔑视,在他一直瞧不上眼的忠贞营中,何腾蛟抬步就要迈出大帐。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战马仰脖朝天嘶鸣,骑士一个腾跃如轻盈的燕子从马背上落下。 “报!”骑士没有留意到中军外围已经被何腾蛟的督抚营控制,一溜小跑冲进来。 两个军士上前拦住去路,凶狠的拉住斥候的胳膊,把他束缚在中军大帐前百步之外。 “有紧急军情!”斥候身材不高,力气不大,一时挣脱不得,急得胡乱喊叫。 何腾蛟掀开门帘走出来,正准备让亲兵放开斥候。 这时,中军大营外传来乱哄哄的脚步声,李过、高一功等忠贞营将领冲了过来。 何腾蛟看来人气势汹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里有些紧张。 这些反贼想干什么,难道敢对两湖总督不利吗? 何腾蛟才绑架了堵胤锡,心中有鬼,见那些人冲进来,才想起自己这么进入忠贞营,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何腾蛟伸出右手食指,壮着胆子挺直脊梁吼了一声:“你们想干什么?” 李过、高一功等人来势凶猛,何腾蛟督抚营亲兵见何腾蛟没有指示,都待在原地没动,任由李过、高一功等人冲到何腾蛟面前。 “堵巡抚,大事不好了!”李过神情很凝重,没听清楚何腾蛟在说些什么,拱手向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堵胤锡禀告道:“清虏从岳州冲过来了!” 幸亏李过留了个心眼。 幸亏李过让李来亨留守在岳州府边界。 一个人如果能从失败中汲取教训,那么他还算是个可教之才。 “什么?”何腾蛟和堵胤锡几乎同时惊呼。 “李来亨飞骑传书,勒克德浑突破江南军在岳州府的封锁,前锋骑兵已经进入荆州地界。” 几人都呆住了,何腾蛟最先反应过来,指天怒骂:“李毅怎敢如此?” 何腾蛟总是能看见别人的失误,却忘了自己的无耻,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江南军让开岳州府的道路,难道是想让两湖明军与清军在荆州鹬蚌相争? 堵胤锡虽然也很疑惑,但很快冷静下来问道:“江南军在岳州府战败了吗?” 李过摇头道:“末将不知!” 何腾蛟扭头朝堵胤锡下令道:“请堵巡抚率领忠贞营拦截清虏!” 眼前的形势已经不容忠贞营再回避,清军自己找上门来,何腾蛟回归长沙的道路也被拦住,何腾蛟的督抚营和忠贞营必须要一起对抗清军。 来援的清军不过四万人,但看这几人的表现,好像来的是几十万清军。 何腾蛟的督抚营不愿阻击清军消耗实力,忠贞营昨天做出拒绝东上的决定,也出于同样的原因。 一个和尚挑水喝,俩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如果何腾蛟不率军来荆州摘桃子,李过等人不会有今日这样的抵触情绪。 卖力的活让别人干,好处都是自己的,何腾蛟打的小算盘让忠贞营诸统领非常心寒。 总有人会顾全大局。 也总有人要顾全大局。 堵胤锡厚着脸皮对忠贞营诸将说道:“李统领、高统领,清虏既然来了,还是整顿兵马迎敌吧!” 高一功斜眼看向何腾蛟,说道:“愿与督抚营共同御敌!” 何腾蛟听了后心中极为不满,一个贼人也敢对自己这样说话。 “哼!”何腾蛟怒哼一声,拂袖迈步向外走去,章旷和督抚营士卒紧随其后。 没过多久,忠贞营内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各部兵马集中往后移动让开南面和西面的道路,给督抚营腾出扎营的地盘。 生气归生气,大敌当前不能意气用事。 堵胤锡命信使跟在何腾蛟屁股后面进入督抚营,联络通报消息。 何腾蛟的督抚营缓缓挪动,与忠贞营分左右两侧在荆州城外立营。 十几万大军如天上的云彩飘动,五色旗帜如碧绿沃野中的繁花。 荆州守军能看见到围城兵马的动向,猜到己方援军来了,他们兴奋地在城头擂鼓助威。 本来他们还想杀出城去,但考虑到城外明军兵势旺盛,最终还是忍住了。 何腾蛟对堵胤锡极为不满,要不是大敌当前,他都想绑了堵胤锡逼迫忠贞营去迎战勒克德浑所部。 傍晚时分,天空中出现些许阴云,李过揪心李来亨还没有退回来,站在高处远眺。 看了许久,南边的地平线上仍旧空空荡荡。 天色渐暗,忠贞营在外围几十里地布满斥候,视线中的山水渐渐模糊,李过返回营寨。 李来亨今天清晨就与清军的前锋接战了,到目前为止,斥候还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荆州多水道和沃野,但河道不像江南水乡有那么多河流,适合骑兵作战。 岳州和荆州交界的官道侧面,数千清军骑兵环绕着一处营寨盘旋。 清军先锋是蒙八旗骑兵,李来亨宁愿咬牙坚守不那么坚固的营寨,也不敢率部仓惶撤退。 土墙是由粗木和石头混合垒砌而成,高度只到守军的胸口,这些防御措施是不久前才修建的。 李来亨没有民夫可调遣,麾下五千士卒又要操练,又要修筑土墙,能建成现在这个样子已是极为难得。 蒙古骑兵在矮墙外侧奔走抛射,李来亨站在营寨高处查看战场形势,一柄雪亮的长刀插在身前的木桩上。 在随闯王败逃出北京城的日子里,李来亨不止一次与满人交过手。 说实话,李来亨有些畏惧那些凶横的清军,他们有着精准的弓箭,厚实的铁甲以及丰富的战场经验。 但今天这一仗,从巳时打到申时,李来亨所部虽然伤亡惨重,但他感觉清军已经不如往日那么凶悍了。 第314章 骁勇李来亨,荆州城下对峙 第314章 骁勇李来亨,荆州城下对峙 李来亨这次的判断却是不那么准确,清军的战斗力确实下降了,但刚刚他们面对的不是满人而是蒙古人。 蒙古人不习惯像满人那样下马步战,因此,他们攻打营寨时不那么得心应手。 忠贞营从西安一路逃至两湖,重型盔甲早已在路上丢失了,他们现在很穷,穷到粮食都需要江南提供。 没有装备足够的盔甲,忠贞营将士只能用血肉之躯对抗蒙古人精准的弓箭。 营寨大门入口处用粗木架起成片的拒马桩,忠贞营步卒手持木盾和短刃长枪,借着拒马桩阻击对手。 蒙古骑兵如冬日觅食的麻雀,时而聚集,时而散开,羽箭钉向不经意中露出破绽的忠贞营士卒。 蒙古人不愿意花费巨大的代价破营,李来亨则在咬牙等候夜幕降临。 因为大量箭矢袭击,营地粗木上面的羽箭像弓起后背的刺猬。 李来亨让铳手躲在拒马桩的缝隙中与清军骑兵对射,那些粗木能成为他们的屏障。 忠贞营士卒无所畏惧,鲜血从拒马桩的尖端滑落,在地面形成一滩滩的血渍。 这些血迹中包含人血,也包含马血。 为了阻击突入拒马阵的清军,忠贞营士卒迎着凌厉的羽箭冲锋,如扑向烟火的飞蛾。 李来亨很心痛,但也很骄傲,他麾下义军变成了的忠贞营,但没有丢掉曾经的勇气,虽然看上去那些冲锋的将士更像是大顺的殉道者。 闯王死后,大顺政权几乎在一夜间垮掉,到现在这些大顺残部还没有找到主心骨,或许再也无法找到。 “说闯王,道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李来亨唱起曾经传唱天下的民谣。 投靠大明后,军营中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歌声。 “现实一点,忠贞营必须要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李来亨从不相信两湖的官吏。 即便看起来很礼遇忠贞营的堵胤锡,实际上也没给忠贞营带来什么好处。 堵胤锡没有钱粮,没有铁甲,也没有好运。 纵观天下,还有谁比镇南王李毅更强大? 从柳随风身上,李来亨能看见镇南王李毅的胸襟与自信,没有谁会无偿提供那么多钱粮给一支不归自己调遣的军队? “回到大营,我一定要说服父亲!”李来亨拔出插在树桩上的长刀。 又是一阵急促的铁蹄声从身前穿过,飞落下的羽箭伴随闷哼与怒吼。 天就要黑了,营寨后面的丛林连着另一条通往荆州的小路,他们在这里打了半年的仗,对地形了如指掌。 晨曦中,李来亨带着残兵败将从潮湿的丛林中钻出来,前面是大营,身后是追兵。 现在已经安全了,但李来亨还是没弄明白,清军是如何突破江南军的堵截来到荆州府的。 当李来亨把镇南王李毅当做依靠对象考虑时,会更关注他的一言一行。 不仅李来亨不明白,荆州城下所有人都是糊里糊涂。 柳随风没有得到暗卫的报告,面对堵胤锡的质疑只能玩起太极,毕竟有时多说容易多错。 李来亨还在揣测,身边传来亲兵的叫喊:“少将军,大统领来了!” 亲兵指向远处的旗帜向李来亨示意,李来亨随即看到李过骑着一匹黄骠马旋风般疾驰而来。 李过的半边身影浸在朝阳中,半边身躯藏在阴影里。 李来亨快走几步迎上去,接过黄骠马的缰绳说道:“爹!” “你怎么不给为父报个信?”李过的语气不善,脸上全是如释重负的关切神情。 李来亨傻笑道:“孩儿想着撤兵后信使也未必有孩儿走的快!” 李过和李来亨不是亲生父子,但两人的感情却胜过亲生父子。 李来亨继续说道:“清虏就快来了,队伍中有蒙古人,也有满人!” 李过点点头:“走,我们回去再细谈!“ 两列人马合成一列返回忠贞营。 堵胤锡和柳随风在大营门口迎接,他们不是重视李来亨,而是想早点了解清军的情况。 还有……江南军的消息。 结果让他们很失望,包括李来亨在内,荆州城下无人知道江南军到底去哪了。 难道镇南王真是想让清虏与两湖明军在荆州城下鹬蚌相争? 连柳随风也产生了疑问。 这不是一个愚蠢的主意,但柳随风担心忠贞营和督抚营这十几万兵马,会因为清军援兵到来而败在荆州城下。 两个大营,十几万兵马,虽然看起来威武雄壮,但他们都无心恋战。 午时,那是阳光最强烈时刻。 地平线突然出现清军的旗帜,观望的明军顿时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何腾蛟与章旷站在中军营区眺望,无视烈日的暴晒。 “你说清虏会先攻打哪个营区?”何腾蛟看上去很轻松,心里其实很没底,他也算是个朝堂争斗的老手,知道洪承畴的话不能全信。 “必然是西营!”章旷一向很自信。 西营是忠贞营,东营是督抚营。 两座大营像两扇大门挡在荆州城面前,勒克德浑如果想进入荆州城,必须要击溃忠贞营或者督抚营的防御。 “本督也是如此想的!”何腾蛟笑的很诡异,也也牵强。 没有人会想到,大明的两湖总督何腾蛟和满清的两湖总督洪承畴在私底下竟然来往密切。 何腾蛟不认为自己在背叛大明,他只不过想借助满清的手为‘先帝报仇而已’。 虽然隆武皇帝早已经下诏书‘联寇抗虏’,但在何腾蛟心中,投降的顺贼根本不能算作大明官军。 “总督大人可乘清虏击溃忠贞营时出兵收拾残局,那时清虏必然也损失不小,总督大人只要雷霆出击,荆州必可一鼓而下!”章旷这个军师的主意很多。 “这是个好计策!”何腾蛟笑着发出赞许,仿佛已见到章旷描绘的大好局势。 清军离明军大营越来越近,前列是骑兵,随后跟着步伐整齐的步卒队列。 清军距离荆州城越近,他们走的越慢。 大战前的气氛令人窒息,让树上的知了也忘记了鸣叫。 实际上,心中没底的不止何腾蛟与忠贞营,这时的勒克德浑也在犹豫应该先攻打哪一方。 第315章 勒克德浑攻忠贞营,李毅飞速赶往战场 第315章 勒克德浑攻忠贞营,李毅飞速赶往战场 忠贞营中,李来亨无心休息,先把伤兵安顿好,然后立刻回到李过身边。 远处如蚂蚁般渺小的清军骑兵队由远及近,李过脸色大变道:“他们朝我们来了!” “那就让他们来吧!”李来亨摘下长刀,他畏惧过很多次,昨天的阻击战让他找回了一点信心,清军不再像从前那般可怕。 从五六里远,到几百步近,清军铁骑快如飓风,冲刺的骑兵队列如一浪一浪的潮水,扑过来时威势惊人。 清军队列最前面的是蒙古骑兵,满人骑兵跟在最后 这倒不是勒克德浑想保存满人的实力,仗打到这个份上,任何一点私心都可能造成全线溃败。 满人虽然擅骑,但他们更习惯下马步战。 只有蒙古人才是马背上的民族,羽箭和弯刀,是曾经蒙古人驰骋天下的利器。 李来亨终于见识到蒙古骑兵真正的威力,昨天的战斗,只不过是蒙古骑兵等候大队人马时与他们玩的一个小游戏。 清军骑兵的浪潮如从上往下冲击的滑木,第一列骑兵碰上忠贞营外围士卒,接战不过片刻,第二列骑兵挤压而上,向忠贞营撤退的方向推动战线。 第三列,第四列……忠贞营稍微聚集起来的防线,没过多久就被犀利的箭雨给射散开。 忠贞营有近八万人,因为要阻止清军救援荆州城,他们无法像李来亨昨天那样选择一个地势险要的地方建立营寨。 营内的忠贞营统领关注外围的战斗,李过亲眼看到自己在外围布置的防线,在清军前锋骑兵的冲锋下不堪一击。 李来亨鼓足勇气劝谏道:“爹,收缩防线,树立拒马桩!” 李来亨的话很管用,老子对儿子言听计从:“收缩防线,树立拒马桩!” 传令兵往各营传达命令,李过放弃与清军野战一争高下的念头。 远处的勒克德浑目睹忠贞营撤退,笑着下令道:“全军听令,强攻忠贞营!” 留给勒克德浑的时间不多了,江南军随时可能赶上来,如果他不能尽快击溃荆州城下的明军,很可能会陷入三面包围中。 清军骑兵驱赶,清军步卒突进,等忠贞营士卒全部退回兵营中,清军步卒正好行进到营前。 去年在荆州城下,清军依靠偷袭击败了忠贞营,旧地重来,他们想要再次击败忠贞营,只有堂堂正正一战。 满人死士重现战场。 入关之后,曾经的满人死士都抢夺了大批土地,拥有的钱财多了,舒坦日子过惯了,难免会比以前要怕死一点。 打顺风仗时,这细微的转变影响不大,满人死人还是像从前一样可怕。 清军以厚甲死士为箭头,席卷杀入忠贞营,对阵的双方都很勇猛,他们的区别在于谁拥有更好的装备谁将获利更大。 忠贞营一直很穷,能配齐兵器就不错了,更别说盔甲和战马。 半个时辰后,忠贞营的前营防区堆满了尸体。 何腾蛟大营,信使策马飞奔而入,向何腾蛟禀报道:“总督大人,堵巡抚命我求援,请总督大人出击牵制清虏。” “哦,本督看忠贞营应付得很好,清虏完全束手无策啊!”何腾蛟翘起小胡子,忠贞营没那么快崩溃,现在他才不会出击。 战斗从午后开始,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勒克德浑这才让士卒们搭建简单的帐篷。 这个地方非久留之地,好在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岳州府的明军才出潜江,要两天后才能赶到荆州城下。 天黑了,江中传来哗哗水声,二十艘中等型号的战船正在急速行驶。 江水在月色中如泛着白鳞的鱼肚,江南军水手只穿着一张大裤衩,随着低沉的号子单调而有节奏的滑动双桨。 江中有风,但一路上为了行驶更快,三班水手轮番上阵。 船舱中有微光,拇指大的火焰像是悬在空中,没有一点波动。 李毅靠在临窗的座椅上,目光斜向外,目送岸边黑呼呼的山林不断向后倒退。 船舱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粗壮的汉子隔着门帘报告道:“王爷,明日午时可到荆州!” “知道了!”李毅形如雕塑,连个小手指尖也没动。 张大彪行礼退去,当年混迹浙海的海盗,现在是李毅麾下三大水师统领之一。 洪志军功卓越,王之仁资格老,而张大彪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完全归功于他与李毅的关系。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毅雕塑般的身躯动了动,他起身吹灭灯火,船舱陷入黑暗。 里面越黑,越能把外面看得清楚。 自从接到暗卫的消息,知晓何腾蛟率军赶往荆州后,李毅紧急调遣水师北上,同行的有五千亲兵。 李毅对何腾蛟不放心,这是一种本能,他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对时局有着敏锐的感受。 两湖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何腾蛟,否则清军在此必败。 何腾蛟既然敢与李毅争夺地盘,去荆州城下当然也不会白白溜达一圈,收复荆州城的功劳肯定让何腾蛟眼红了。 “何腾蛟啊何腾蛟,你自己作死可不要怨本王!” 何腾蛟督抚营那几万兵马的战斗力李毅还真没看在眼里,但是忠贞营不一样,他看重的不仅仅是忠贞营那几万人,还有开启壮大实力的另一扇大门。 江南水师浩浩荡荡,沿途客船和货船自动让开水道,从长江水道经过洞庭湖向西北,荆州就在前面。 战船上挂着江南水师的旗号,沿途水寇避之不及。 张大彪这半年在两湖打出了江南水师的威风,无人敢来捋他的虎须。 一个夜晚,半个白天,战船上补给充足,为了赶时间,江南水师一直没有靠岸。 李毅这几天都没有得到外界的消息,当然不知道岳州府的战况。 所以,当了望兵前来禀告远处有貌似清军的斥候骑兵在偷窥时,李毅微微感觉有些惊讶。 战船逆水,乘风破浪,离荆州城还有三十里地,远处传来有些飘忽的炮声。 了望兵再来报告:“王爷,荆州城外有两支兵马正在对战!” 李毅走上船头,抬起千里镜,他的眼前出现奔跑的清军骑兵和连绵的明军营寨,清军确实已经突袭到荆州城下。 李毅心中暴怒,脸色阴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韩必先和方国安究竟在干什么?” 李毅在岳州府布置的兵马不亚于勒克德浑,竟然让清军杀到了荆州城下:“韩必先和方国安如今在哪里?” 李毅压抑心中的焦躁,向张大彪下令道:“加速前进!” 第316章 李毅赶到,各方反应 第316章 李毅赶到,各方反应 船队尽全力驶向战场,水师官兵做好战斗准备,炮手在侧舷准备好火药和铁球。 勒克德浑在南方和东方布满斥候,这支船队早就引起他们的注意。 江南水师往前行驶不到一刻钟,一队约两千人的骑兵疾驰而来,在岸边伴随船队向北。 江南水师看到清军骑兵处于炮击范围,在向李毅请示后开始发射炮弹。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响起,一颗颗铁弹射入清军骑兵人潮内,那强悍的冲击力卷起无数血肉。 战船炮击的效果不错,但远处战场的火炮声越来越大,李毅担心在这里耽误时间,下令道:“不用管这些骑兵,全力驶向荆州城,打出本王旗号!” 没过多久,“镇南王”“镇国大将军”“李”等字样的大旗在战船桅杆上缓缓升起。 这一幕显然出乎清军骑兵的意料,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脱离大队,飞速奔向荆州城下。 荆州城下,经过勒克德浑一个下午的试探,他确认忠贞营和督抚营没有联动之势。 出发之前,洪承畴曾经告诉他,在荆州城下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忠贞营。 勒克德浑当时将信将疑,现在完全相信了。 今日战事到目前为止进展得非常惨烈,清军以满人重甲死士为突击尖刀,蒙古骑手和步弓手辅助,多次杀入忠贞营。 从辰时到未时,勒克德浑的目光几乎没有一刻离开战场:“看现在这架势,只要连夜攻击,顺贼余党一定抵挡不住!” 就在这时,来自南方的斥候如离弦之箭冲到勒克德浑面前,单膝跪地报告道:“启禀贝勒爷,南明镇南王李毅来了!” “什么?”勒克德浑从远处的战场上收回目光。 “南方来的水师打出了镇南王李毅的旗号!” “他怎么来这里了?”勒克德浑像是被当头浇下一盘冷水,所有的憧憬和幻想在瞬间被击碎。 人的名,树的影,这两年间,镇南王李毅成为许多清军心中梦魇般的存在。 “他怎么会来这里?”勒克德浑摘下将盔,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注视战场时间久了,勒克德浑脑子有些昏胀,难以相信这个消息。 斥候当然无法给勒克德浑答案,如果镇南王李毅来了,江南军会不会紧随而至,荆州城下是不是一个陷阱? 勒克德浑脑子里像是飞进去几万只苍蝇。 “明军水师只有二十艘战船?” “是!” “这种战船每一艘装不下五百人?” “是!” 这些都是早已接到的消息,勒克德浑再一次确认,他慢慢从狂躁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会不会有人打着镇南王李毅的旗号唬他?” 勒克德浑不相信会李毅只带几千人前来,按照洪承畴的说法,江南军和两湖军一面是水,一面是油,永远无法交融在一起。 洪承畴说的没错,但凡事都有例外。 勒克德浑心中没底,下令道:“速速前去打探岳州府的明军到哪里了?再探周边百里是否有大队明军出现?” “喳!”清军斥候倾巢出动。 忠贞营所在的战场,李来亨冲在最前方,他是忠贞营大统领的少将军,有一副链子甲护住胸口要害。 汗水流入眼睛,李来亨的视线有些模糊,前方的满人士卒像茂密的丛林,一眼看不到边际。 “杀!” 这是李来亨今天第三次上阵,现在形势真的很不好,他的刀口已卷,砍中迎面满人的臂膀后刀不能入。 那满人一甩膀子,手中长刀拦腰卷过来,李来亨闪身正欲躲避,没想到落脚处踩中一具尸首的小腿,身体一个后仰踉跄。 眼看长刀已到身边,李来亨躲闪不及,心中一片冰凉。 十步开外,一道焦急的呼声响起:“少将军闪开!” 几乎在同时,三四杆火铳一齐开火。 等候中的长刀没有到来,李来亨在地上胡乱爬滚,退回到亲兵的护卫中。 “少将军!”几个亲兵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放心。 李来亨从亲兵手中夺过一柄长刀,站稳指向前方:“放铳,放铳!” 忠贞营火铳手正在装填弹药,半空中气流发生了诡异的颤动,李来亨大喝道:“盾牌,盾牌!” 稀疏的羽箭从头顶罩下来,忠贞营士卒手忙脚乱举起木盾,挡在铳手的头顶。 “噗嗤!噗嗤!噗嗤!” 紧握木盾的双臂一阵抖动,躲在木盾后面的士卒闭上双目。 李来亨击落两支飞向自己的长箭,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挡在头顶,他不是清军弓箭手的攻击目标,那些忠贞营火铳手才是。 忠贞营火铳手是满人甲士最大的威胁,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也成了满人弓箭手重点的狙杀对象。 一波羽箭过去,李来亨扔掉盾牌大吼道:“迎敌,迎敌!” 清军步卒已到眼前,长刀碰上长刀,身体撞上铁甲。 “杀,驱走清虏!” 李来亨身后的响应声比上午稀薄了很多,这仗打得太辛苦,不知道忠贞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江水中,江南水师的战船离荆州城越来越近。 李毅站在船头,用千里镜能看清小半个战场。 清军营寨挡在正前方,再往前才是明军大营。 东侧何腾蛟的督抚营很安静,西侧的忠贞营则像是在滚烫的油锅中倒入了一瓢冷水。 “驶过战场,在荆州城下靠岸!”李毅下达命令。 “遵命!”张大彪恭敬应诺。 两刻钟之后,岸上的明军终于注意到逆流而来的江南水师。 “镇南王来了!” “镇南王来了!” 忠贞营内爆发出激动的呼喊,李来亨听见了身后的喊叫,抽空向远处看去,从他这个地方无法看见江面。 李来亨举刀指天,好像自己也看见那威武的战旗:“镇南王来了!” 忠贞营士卒紧随着呼喊:“镇南王来了!” 因为江南之战的出色表现,镇南王李毅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忠贞营士卒被清军强悍的攻势震慑得胆寒,如今听说镇南王李毅来了,好似在心里找回了底气,找回了继续厮杀下去的动力。 第317章 何腾蛟耍手段,李毅吓退勒克德浑 第317章 何腾蛟耍手段,李毅吓退勒克德浑 不远处的督抚营,中军大帐外戒备森严。 十几里外的炮声、铳声、铁蹄和惨叫声在这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堵胤锡脸上像蒙着一张铁皮,声音很低沉:“何总督,你若是再不出兵,荆州城下很快就只剩下你这一支兵马,你以为到时候督抚营能挡住清虏的内外夹击吗?” 三次信使求援无果,堵胤锡不得不亲自来到此地,他原本不相信何腾蛟会见死不救,但现在他信了。 “忠贞营没那么快溃败!”章旷的话像一根刺穿入堵胤锡的耳膜。 堵胤锡死死忍住心中怒火:“章长史若是不信,可去忠贞营亲眼看看!” 章旷轻笑,不再接话。 何腾蛟皱着眉头,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忠贞营拥兵近八万,竟然抵挡不住清虏三万人的冲击?” 堵胤锡强忍愤怒解释道:“清虏既有骑兵,又有重甲死士,忠贞营人数虽众,但全凭血肉之躯抗衡已是死伤无数!” 何腾蛟稳如泰山,安慰堵胤锡道:“再等等,危急时刻本督会出兵的!” “再晚就来不及了!”堵胤锡觉得眼前这两张脸非常讨厌,要不是为忠贞营那几万士卒的命运担心,他恨不得立刻拂袖离去。 求何腾蛟和章旷,简直是自取其辱。 章旷心中得意,火上浇油说道:“忠贞营败了就败了,堵巡抚何必为那些反贼揪心?”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堵胤锡心中悲叹,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对不住忠贞营。 大顺残部是在堵胤锡手中整编成忠贞营的,前次战败后又被他请出夔东山区,但这些人在荆州城下却被本该为盟友的督抚营无情抛弃。 官和贼到底成不了一家人。 何腾蛟紧接着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若是忠贞营当真支撑不住,堵巡抚就留在本督这里吧!” “不用了!”堵胤锡摇头道:“本巡抚若是不回去,无法给忠贞营众统领交代,何总督若是怜悯忠贞营士卒可怜,请在危难时出兵相救!” 何腾蛟目送堵胤锡走向大帐门口,没有再出言挽留。 堵胤锡才掀开门帘,远处传来震天般的欢呼声:“镇南王来了,镇南王来了!” 也就在这时,何腾蛟的心腹将领黄朝宣快步跑来,向何腾蛟禀报道:“总督大人,长江中来了一支水师,打着“镇南王”“镇国大将军”“李”等字眼的旗号。” “李毅居然来了!”同一句话却包含着含着不同的情绪,一种惊喜一声惊惶,何腾蛟和堵胤锡异口同声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黄朝宣回道:“来了二十艘战船,连水师在内,不会超过六千人!” 堵胤锡有些失望。 何腾蛟脸上的光彩又转了回来:“李毅来的正好,本督正想问问他为何让岳州府的兵马让出道路,他究竟是何居心?” 堵胤锡无心再和何腾蛟争辩,拱手告辞道:“镇南王来了,不可能只有这几千人,后面必有大军接应,也许能在荆州城下反攻清虏也未可知,本巡抚要先回去了!” 堵胤锡说完,也不等何腾蛟接话,直接带着亲兵匆匆离开。 “镇南王来了!” 欢呼声由远而近,由小而大。 长江中的江南水师在荆州城东侧靠岸,李毅带着五千兵马登陆。 他们乘舟而来,没有战马,但亲兵营随身携带了盔甲、火铳和少量轰天雷。 花费了约莫两刻钟时间,亲兵营才完全下船,在岸边组成三队五排整齐的队列。 行进中的亲兵营有着黝黑的铁甲,整齐的步伐,出鞘的长刀以及擎天的火铳。 队列向西偏转,走向忠贞营方向,掌旗官双臂像被石化了一般,强健的肌肉固定住直立的战旗。 这不是一支中看不中用的军队,李毅的亲兵营都是从各营中遴选出来的精锐,放到军中各个都可以当个队正。 忠贞营中,柳随风指向远方那列正在沉默中靠近的队伍,向身边的李过和高一功介绍道:“两位将军,那就是我家王爷!” 柳随风的声音中掩饰不住骄傲,他也无需掩饰骄傲。 “镇南王终于来了!” 李过嘴唇颤抖,长嘘一口气,因为忠贞营真的快抵挡不住了。 李毅带着亲兵营出现后,清军的攻势开始放缓。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勒克德浑眼看快到申时了,便下令撤退。 人的名树的影,在亲眼见到李毅率军进入忠贞营后,勒克德浑失去了击败对手的信心。 堵胤锡比李毅早一步回到大营,带着几位忠贞营统领出来迎接,在场诸位都是闻李毅之名已久,但从未见过李毅的真面目。 忠贞营众统领包括堵胤锡齐齐向李毅恭敬行礼:“拜见镇南王!” 众统领对李毅敬畏有加,堵胤锡虽然谈不上敬畏,但拿了李毅那么多好处,他早就默认了李毅的地位。 “堵巡抚,各位统领!”李毅挺直腰杆,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拜,他没有提及十几里外的战事,也没说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此地,先安抚众将道:“诸位这几个月在荆州城下辛苦了,收复荆州城后,堵巡抚和忠贞营当受首功!” 李毅与恬不知耻争功的何腾蛟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寒暄之后,连柳随风在内,众人都有一句话想问:“江南军主力到底在何处?” 不过,没人敢问出来,镇南王李毅既然来了,江南军主力还会远吗? 众统领回归中军大帐,李毅自然坐上主位,他奉隆武皇帝之命总揽对满清的战事,按道理忠贞营及两湖明军都归他节制。 坐上主帅的椅子,李毅尽显镇南王的威严,问道:“忠贞营迎战如此辛苦,何总督为何不派兵相助?” 李毅的脸朝向堵胤锡,他在试探堵胤锡对何腾蛟的态度。 “何总督说……”堵胤锡停顿片刻,一口气说完:“他说等清虏疲乏了再来救援!” 堵胤锡没有给何腾蛟留情面,有些事情无法掩饰,他无法给何腾蛟编造一个理由,因为堵胤锡知道即使他给何腾蛟编造一个理由,那位何总督也不会领他的情面。 霎时间,帐中一片哗然。 李过和高一功气得胸口连连起伏,何腾蛟这是明摆着借机消耗忠贞营的实力,虽然坐在眼前的李毅也有这种嫌疑。 第318章 更换攻击目标,李来亨的期待 第318章 更换攻击目标,李来亨的期待 “强敌当前,我们要同仇敌忾,相互协助。”李毅拍案而起:“若有人想保存实力,纵虏畏敌,休要怪本王不客气!” 说话的功夫,秦虎、李来亨和其他四位在前沿抵挡清军的统领快步回来复命。 秦虎率先报告道:“启禀王爷,清虏已经退兵,我等追杀七八里路退回!” 李来亨跟在秦虎身后偷偷抬眼看李毅,眼前的镇南王比他想象中要年轻。 清军三三两两收兵回营,埋锅做饭,伤兵相互搀扶落在后面,除非是佐领以上,其他人得不到特别的照顾。 如此炎热的天气,受伤创口要是很大,极易被感染丢掉性命,这个夜晚对清军来说是很难熬的。 勒克德浑从伤兵营中巡视一圈回来,脱下甲衣坐在中军大帐前的草地上,享受片刻的清凉。 今天清军战果累累,把忠贞营杀得胆战心惊,如果不是李毅突然来到这里,现在或许已经攻破忠贞营了。 现实不是如果,勒克德浑没有进路,也没有退路,只有一条逃向襄阳城的岔路。 荆州、汉阳和襄阳三地是江北两湖的三个顶点,勒克德浑无法再从岳州府退回汉阳府,但可以逃到襄阳。 可如果真这样做了,那就意味着他们将放弃两湖的大片土地,只能坚守最北的一角。 襄阳是进入四川和中原的门户,也是两湖最后的壁垒。 情况不妙啊! 勒克德浑开始思考眼前的形势。 荆州城下的局势并无特别的变化,何腾蛟的督抚营和忠贞营还是和之前一样分两侧立营。 让勒克德浑有些想不通的是,仅仅只是镇南王李毅带着亲兵营来到这里,为何就让他生出一种无力抗拒之感? 半天时间,斥候探明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处隐秘之地,李毅身后没有大队兵马,长江中也没有大队水师。 只是岳州府的江南军行进速度比他原来预料的要快,也许明天晚上就会出现在荆州城下,再在这里待下去纯粹是等死。 勒克德浑发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无论是继续攻打忠贞营,还是退回襄阳。 勒克德浑脑中思绪飞转,突然灵光一闪,或许他可以换一个目标。 无论勒克德浑承不承认,在心底深处,他畏惧李毅,尤其是在汉阳府与江南军交过手之后。 江南军拥有凶猛的火器和严明的纪律,他们在牛皮岭上据险而守,也常常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今晚攻打忠贞营无果,相当于断绝了他最后的机会,经过一刻钟的思考,勒克德浑拿定了主意。 今晚,勒克德浑只有几晚,一击不中最迟明天日落前他就要率军撤走,否则可能会陷入明军的大包围。 才从战场撤回的清军抓紧时间吃饭歇息,恢复体力,勒克德浑紧急召集各部都统传达军令。 傍晚时分,从南方飘来一大片阴云。 太阳落下山后,光线比往日要暗淡一些,月亮和星星在云层背后时隐时现。 苍穹之下,三处大营和一座坚城内慢慢点起灯火。 夜风徐徐,火把随风跳着欢快的舞蹈,像个抓不住的顽皮孩子。 忠贞营、督抚营和清军大营都戒备森严,三处兵营离的太近,明军斥候和清军斥候在黑暗中摸索交锋。 这种隐秘的狙杀比战场中面对面的厮杀更残酷,考验每一位斥候的耐心和个人武技。 忠贞营内,中军大帐亮如白昼。 堵胤锡、李过和高一功把这两个月经历的战事向李毅详细汇报,今天李毅的旗号从江中突至,可谓是先声夺人。 如今忠贞营处于危难之际,堵胤锡指望江南军来救援,默认把这支兵马的统领权交给李毅。 再者,李毅身为镇国大将军,总揽对满清战事有圣旨为证。 当然,堵胤锡不是心甘情愿,但形势如此,他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光杆巡抚又能如何? 只能在心中感慨一句:“若是何腾蛟是可以谋事之人,两湖又怎么沦落至此!” 信使已经向督抚营传达消息,何腾蛟一直没有回复,也许他也在为李毅的突然来到感到为难。 李毅没有理会何腾蛟,听众人讲述完毕后,他命李过和高一功收缩战线,加强营区防御。 李毅更是以身作则,指挥亲兵营坚守在大营的外侧,与李来亨的部众为伴。 李毅一直没有提及救兵在哪里,但看他镇定自若的模样,众人不敢问,还以为荆州城下是给清军布置的陷阱。 三更时分,诸将各自回营歇息。 柳随风悄然请见李毅,终于得到与李毅独处的机会。 柳随风在忠贞营中待了大半年,暗中与几位统领交好,同时对忠贞营内部关系了如指掌,禀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去。 夜空中阴云越来越厚,头顶的苍穹黑漆漆不知终处,一阵风呼呼吹过,营中树枝和落叶乱飞。 李来亨坐在一处稍高的草坡上,这两个时辰中,他亲眼目睹眼前的黑森林轮廓逐渐消失。 这天莫非要下雨? 初始还有些许月光从云层的缝隙中落下来,现在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眼前一团黑,脑子有些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镇南王好像和义父差不多高!”李来亨回想起李毅入营时领诸将入帐时的情境:“他一定亲自上过战场,杀过很多人!” 一个照面,李来亨能嗅出很多味道。 “啧啧,那些铁甲啊……”李来亨回想起李毅亲兵营赶到战场时的情景。 当时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清军正在撤退,李毅的五千亲兵只两个冲锋就击溃了断后的万余清军。 他们对清军的屠杀,就像满人甲士在屠杀忠贞营,虽然是以精锐之师追击疲惫之军,但他今日亲眼见识了一支装备了火器的甲士有多么可怕。 “原来火铳还能那么用,轰天雷竟然能抛投进入清虏的队列。” “也许只有清虏的骑射手才能困住这些人,当然仅仅是困住。” “如果忠贞营投靠镇南王,也行有一天,我也能统领这样一支兵马。” 李毅亲兵营的驻地离他们只有三四里路,李来亨爬起来,甚至想过去找那个叫秦虎的汉子说几句话。 天更黑,狙杀不止,清军的斥候像疯狗一样袭击守御在各处路口的明军守卫。 接到斥候营的禀告后,李来亨一面命人回中军禀告,一面加派人手严密监视清军的动向。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李来亨也能预料到清军可能会做困兽之斗。 第319章 清军夜袭督抚营,风水轮流转 第319章 清军夜袭督抚营,风水轮流转 夜间三更过后,风渐渐大了起来,飞沙走石。 几十里外,灯火如星河般闪耀的清军大营突然燃起密集的火把。 片刻之后,忠贞营斥候在黑暗中奔跑,报告声不绝于耳。 一有动静,忠贞营各部统领都走了出来,他们麾下部众也都做好迎战的准备。 李毅才和衣躺下,听到林宪的禀告后也走出大帐查看,堵胤锡、李过和高一功等人都来到中军请示。 白天的战斗让忠贞营上下对清军怀有一丝畏惧,他们都指望镇南王李毅早点掀开底牌,不要再让众人担惊受怕。 李毅哪里有什么办法,暗卫使者正在往岳州府联络方国安和韩必先,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得到消息。 李毅沉着脸吩咐道:“且看清虏动向再说!” 清军火把如长虹贯日,顷刻间驱走了荆州城外的黑暗和宁静。 密集的火把先是向东营而来,等到十几里外突然转变方向杀向西营。 各位统领原本都紧握刀柄,只等接战那一刻,见到清军远去,个个胳膊上的肌肉又松弛下来。 堵胤锡首先出声提醒道:“镇南王,清虏往督抚营去了,我们……” 众人都看在眼里,想起白天何腾蛟的无情,难免有人生出幸灾乐祸的想法。 李毅双眉紧锁。 中军大帐前无人说话,堵胤锡后面半截话咽了回去,他既然交出了兵权,就不该再指手画脚。 “离天明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了……”李毅似在思考,见堵胤锡很不安,随即安抚道:“堵巡抚,清虏此举意向不明,黑暗中我们若是贸然出击,容易中清虏的埋伏,反正快要天亮了,不如天亮后忠贞营再出手与督抚营夹击清虏。” 李过和高一功闻言眼眸一亮,齐齐点头表示认同。 堵胤锡神色复杂,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何腾蛟不救忠贞营是何腾蛟的事,忠贞营如果不救督抚营,那他堵胤锡岂不是与何腾蛟一般无情? 堵胤锡不知道,李毅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李毅终究要比堵胤锡果决许多。 李毅的面色很沉稳,内心很坚硬,无论清军在玩什么花招,现在何腾蛟的督抚营都只能自求多福。 “何腾蛟啊何腾蛟,你带着几万大军来回折腾,总该要打一场像样的仗吧,否则这些兵马也对不住领到手的军饷。” 李毅不会去,也不敢去救何腾蛟,因为这厮的无耻已经超出人的底线。 战场不过是朝堂之争的延续,李毅早就明白当初柳随风对自己所说那段话的意义。 李毅也不再是当初的李毅,年少青涩,热血忠诚终已远去。 李毅不是卢象升,所以绝不会容忍自己被人出卖而死。 两湖只能存在一个主人,镇南王李毅与两湖总督何腾蛟既然做不到相互信任,那就水火不容吧! 没过多久,几十里外传来铳炮声,这是战斗开始了。 李毅没有继续观望,而是转身返回中军大帐。 清军像白天攻打忠贞营一样杀入两湖大营,进展之顺利远超过勒克德浑的想象。 忠贞营虽然是久败之军,但骨干曾与官兵纠缠多年,营寨中鹿角、拒马墙以及箭塔和木栅栏布置得很讲究。 单论兵力,何腾蛟的督抚营有五六万人。 但除了从忠贞营中分裂出去的郝摇旗部,上至总兵下至士卒,没有一个人打过上万人的战斗。 他们的装备比忠贞营要好很多,可惜没有能使用它们的勇士。 李毅的中军大帐紧闭,林宪持刀领着近百侍卫在外守卫。 远处的厮杀时而激烈,时而缓和,李毅在大帐内充耳不闻。 明军在荆州城下人马虽众,但是打仗不是堆砌人数,如果何腾蛟能坚守到天明,忠贞营再出动这也算是自救。 人总是要靠自己的,就像李毅自己,年轻时在宣大奋战,而立之年在江南。 曾经并肩作战的张名振都已经死了,何腾蛟这样的人如果战死,李毅不会有半点心痛。 现在,李毅在考虑忠贞营的问题,若是如柳随风所说,也许他还要进一步布局。 “镇南王,镇南王!”堵胤锡一路小跑过来,被林宪拦在帐篷外。 无论有多么急的事,想进入镇南王的营帐需要先入内通报,这是规矩。 片刻之后,林宪出来招手,堵胤锡再走进去的模样不像之前那么焦急:“镇南王,督抚营那边形势好像很不妙啊!” “是吗!”李毅的视线从案桌的文书上离开:“才一个时辰不到!” 堵胤锡吞吞吐吐说道:“我看见…看见清虏攻势已经逼近督抚营的中军,有从那边逃过来的溃卒在大营外呼救!” 李毅起身说道:“走,去外面看看!” 没过多久就有侍卫前来通报消息,李毅怎么可能不知道战况,但像这样不堪一战的兵马留之何用? 忠贞营有八位统领在大帐外等候,看到李毅出来,他们随李毅登上高处。 夜风呼啸,督抚营像一处燃烧的大火场,众人都被眼前的形势惊吓到了。 “督抚营败了!”李毅说这句话时就像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们没能守到天明!” “还没有败,督抚营的中军还在厮杀!”堵胤锡赶忙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论在两湖还是在江南,都轮不到督抚营说话做主,但他是真正为大明朝廷着想的人。 “已经败了!”李毅伸手指向几十里外:“大家看,清虏左右两翼已经穿透了督抚营,他们之所以对中军围而不攻,他们之所以不急于拿下两湖大营,只怕是别有用心。” “镇南王!”堵胤锡的双手在颤抖,他是个文人,没有上阵厮杀过,无法反驳李毅的意思:“何总督还在那里,即使督抚营败了,也要把他接回来。” 李毅微微摇头道:“天还没亮,不知清虏是否有埋伏?” 李毅不知道的是,他确实猜中了勒克德浑的计策,但他其实只是不想让何腾蛟活着回来。 堵胤锡似乎忘记了几天前他向何腾蛟求援时何腾蛟的无情,他似乎忘了,如果不是李毅及时来援,或许他自己和忠贞营早已被清军击溃杀死。 好了伤疤忘了疼,更何况这伤疤还没痊愈。 堵胤锡声音很尖锐,就像昨天在督抚营中斥责何腾蛟那般:“镇南王,你要见死不救吗?” 第320章 可笑何腾蛟,两人花样作死 第320章 可笑何腾蛟,两人花样作死 李毅有些无语地望了一眼堵胤锡,然后对袁宗第、刘纯仁下令道:“袁统领、刘统领,你们各率本部兵马前去救援何总督!” 袁宗第、刘纯仁相互对视一眼,然后拱手道:“遵命!” 在两位统领离开之前,李毅又叮嘱道:“路上多加小心!” 袁宗第和刘纯仁在忠贞营中势力较弱,堵胤锡对李毅的这个安排还是有些不满意。 不过,李毅已懒得理会堵胤锡:“其余兵马坚守大营,不可给清虏可乘之机!” 两刻钟后,才出大营的袁宗第匆匆返回,同行的还有一列两百人的骑兵。 袁宗第上前报告道:“王爷,末将出营往前六七里地,遇见了何总督!” 众人闻言皆惊。 堵胤锡亲自迎上去,他很讨厌何腾蛟,但并不希望他死。 何腾蛟与隆武皇帝关系密切,只有何腾蛟活着,两湖才能成为朝廷的后盾。 李毅眼眸微眯,面沉如水。 何腾蛟与章旷都逃出来了,清军尚未杀到督抚营的中军,他们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督抚营看似只有何腾蛟一个统领,内部其实派系林立,没有一个武将能服众,不像忠贞营有李过和高一功这样的统领。 郝摇旗部原是大顺军残部,黄朝宣是长沙总兵,另外则是章旷从云贵招揽来的一些人。 督抚营各部在清军猛攻之下,稍作抵抗便各自败退。 何腾蛟命郝摇旗守住中军,说自己去忠贞营中求援。 郝摇旗与忠贞营各位统领是老交情,以为忠贞营必然会来救援,这才答应率部坚守中军。 何腾蛟一路奔逃帽子不见了,浑身衣服被汗水浸湿,他现在很紧张,也很害怕。 章旷双手抱紧马脖子,面如土色,他虽然会骑马,但骑术不精,这一路上五脏六腑都快被颠离位了。 实际上,何腾蛟和章旷是从清军埋伏骑兵的眼皮子底下穿过的。 勒克德浑深思熟虑后下令放过这位两湖总督,活着的何腾蛟是李毅的麻烦,像这样随时把尚在抵抗的部下丢弃的大明总督,还是留下来对满清更有利。 何腾蛟下马,气喘吁吁,拉住堵胤锡的双手说道:“请速速去救援督抚营!” 堵胤锡见何腾蛟这副模样,又生气又可怜,提醒道:“镇南王在这里!” “忠贞营是两湖的兵马,何须听李……镇南王的命令!”何腾蛟往前看,一群人在百步之外,中间一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正是李毅,中途连忙改了口。 几人快步走到李毅面前,何腾蛟挺直腰板不行礼,这时他一副狼狈模样偏偏要装腔作势,看起来甚是可笑。 何腾蛟不说话,李毅也不说话。 朝堂有朝堂的礼仪,论爵位,李毅是镇南王,论官职,李毅是统管大明所有兵马的镇国大将军,何腾蛟理当先拜见他。 “镇南王,你这是要见死不救吗?督抚营若败,倒是遂了镇南王的心愿!” 何腾蛟一开口就阴阳怪气,他今日恼羞成怒,见自己平日鄙视的忠贞营统领都在看自己笑话,愈发觉得李毅的嘴脸可恶。 李毅沉声斥道:“何总督何出此言?难道没见到本王派去接应你的兵马吗?” 何腾蛟回头指向袁宗第,嘲笑道:“就这些人,他们也想击败清虏,当本督是三岁小孩吗?” 何腾蛟憋住一口气不想在李毅面前丢面子,又想让李毅发兵救援督抚营,所以说话尤其尖刻。 堵胤锡闻言跌足,连李过在内,诸位统领的脸色都变了,袁宗第恨不得拔刀而起。 想当初在闯王麾下,像何腾蛟这样的官吏不知杀了多少,没想到投靠大明后流血流汗,还要被人踩在脚底下碾三碾。 堵胤锡压低声音劝道:“何总督可不要说这等话,忠贞营内都是勇士!” 何腾蛟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他秉性如此,要让他在李毅面前低头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更痛快。 李毅神色不变,难见喜怒。 李毅不开口,李过和高一功等人也不说话。 袁宗第则注视李毅的每一个动作,只等李毅一声令下,立刻上前解决了这个两个烦人的东西。 李毅还没反应,一个身影从何腾蛟身后跳出来:“镇南王如此排斥异己,难道是当天下人都瞎了眼吗?难道不怕陛下惩戒?不怕苍天雷霆一怒?” “督抚营的将士也是大明的将士,镇南王看着他们被清虏剿杀,于心何忍?” “镇南王选择见死不救,如此做法实在是让天下人寒心啊!” 何腾蛟和章旷十分默契,众目睽睽之下一唱一和。 这几年李毅的涵养渐好,否则当会被气死过去,文人这张嘴果然是不能得罪。 事情还没做,几顶大帽子扣下来,李毅俨然成了千夫所指。 看这两个人的架势,不像是来请救兵,倒像是来问罪吵架的。 “何总督,你们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吗?”李毅冷着脸开口,何腾蛟、章旷立刻闭嘴:“本王不喜欢吵架,督抚营尚未完全溃败,本王会派兵去救援,请何总督同往收拾残军!” 章旷一句话脱口而出:“镇南王莫非想要借刀杀人?” 真是自己心里想什么,就以为别人在做什么。 李毅脸色一沉,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掌嘴!” 林宪一使眼色,两个亲兵上前揪住章旷,把他拖到众人中间,其中一个人举起蒲扇般的大巴掌对着章旷的嘴巴狠狠地扇过去。 巴掌打在章旷的嘴上,也是打在何腾蛟的脸上。 打了三四下,李毅点头示意亲兵停手,章旷的嘴巴肿得像个血馒头。 这几下打的虽然重,好在挨打的次数少,只是有些皮外伤。 李毅似笑非笑道:“忠贞营中各部统领并不熟悉督抚营各部,何总督若不愿前往,也可让章长史代劳。” 李毅才打完章旷,又要使唤他,这无疑是羞辱。 章旷看向何腾蛟,何腾蛟望着章旷,两人王八对绿豆,都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李毅是想借此不去救援督抚营?”何腾蛟心中九曲十八弯,答道:“随镇南王安排!” 李毅一言定调:“那请章长史随袁统领出战,尽快救出督抚营。” 第321章 李毅下令斩杀章旷,囚禁何腾蛟 第321章 李毅下令斩杀章旷,囚禁何腾蛟 章旷有些慌了,突然喊道:“我…我不去!” 章旷现在很害怕,害怕被清军擒杀,也害怕袁宗第公报私仇。 一个人心思越龌龊,越是会疑神疑鬼。 章旷每天都在想着算计别人,所以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处境如履薄冰。 这边争论超过了一刻钟,眼看不久就要天明了。 “军令如山岂可不去?请章长史速速出营!”李毅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这副表情落在章旷眼中好像下一步就是送他上刑场。 “我不去,你有何权力指使我?”章旷脸色苍白如纸。 “本王奉皇命总揽对清虏的军务,你难道不是大明人?” “我就是不去!”章旷提高声调,在众人的包围下,他觉得很安全,有何腾蛟和堵胤锡在眼前,他相信李毅不会把他怎么样。 李毅面色一冷,喝道:“章旷违抗军令,当斩!” 章旷饱读经史,到底只是纸上谈兵。 李毅需要在两湖立威,章旷这厮上蹿下跳,就像是在别人想睡觉的时候送来的枕头。 大明还没有武将敢公然对有进士功名的文士随意屠戮,武将即使擅权,对文官往往也会网开一面,尤其是有名望的乡绅。 何腾蛟是两湖总督,二品大员,按照规矩李毅无权直接斩杀。 擅自斩杀二品总督会轰动朝野,比郑芝龙私占广东更过分,何腾蛟又有不少同为东林党的朋友,这样的事情李毅不会跟郑芝龙争。 与之相对,章旷的身份却是为李毅立威量身定做的。 章旷估计错了形势,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再没有补救的机会。 “拖出去,斩首!” 李毅的声调很平缓,如下令斩杀一个违反军纪的士卒没什么区别。 刚才掌嘴的两个士卒像拖死狗一样把章旷拖向几十步开外,但他们没有自己动手,而是直接拖到袁宗第面前。 袁宗第会意,一摆手让亲兵揪住章旷脖颈上的衣服,十几个人押着他就往外走。 “总督大人救命,堵巡抚救命!”等不及两位上官站出来,章旷像杀猪般嘶吼。 袁宗第宽大的手掌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拖着他快步离去。 章旷瞪大眼睛,眼中全是惊恐,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别看章旷平时那么嚣张,其实他的胆子并不大。 “且慢!”堵胤锡还是站了出来。 “李毅!”何腾蛟几乎与堵胤锡异口同声:“你…你怎敢斩杀本督军中长史!” 何腾蛟的表情让人以为他看见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堵胤锡一副和事佬的样子劝道:“镇南王息怒!” 无论堵胤锡与何腾蛟的关系如何,他们都是两湖官员,在此刻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上。 因为何腾蛟和堵胤锡的发声,一群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毅身上。 李毅稍稍加重语气,沉声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章旷抗命不从,当斩无赦,去吧!” 袁宗第会意,拉住章旷就往外走。 辕门口离中军大帐约有三四百步远,章旷心中惊惶,想呼救却被堵住嘴巴,只能如青蛙般使命蹬着双腿。 堵胤锡真的急了,朝忠贞营诸位统领招呼道:“请各位统领求情,求镇南王网开一面!” 李过和高一功等人面面相觑,章旷在忠贞营中待了一个多月,什么样的为人他们清清楚楚,他们不想求情,但堵胤锡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堵胤锡走到李毅身前五步,额头青筋鼓动道:“镇南王……” 李毅一拂衣袖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各位不要求情了!” 何腾蛟此刻懊悔与痛恨并存。 忠贞营本是两湖的兵马,怎么就落到李毅手中,他心中连堵胤锡也一并恨上。 看到李毅冷漠无情的模样,何腾蛟自知羊入虎口,再求情只是徒增其辱,索性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忠贞营诸将本要求情,听李毅说了这番话,随即顺水推舟一个个不再动弹。 “镇南王!”堵胤锡见事情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能长叹一声。 不一会功夫,袁宗第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返回,单膝跪在李毅身前三十步外,拱手复命道:“王爷,章旷已被斩首,首级在此!” 何腾蛟一个箭步窜过去,看见自己多年好友的首级放在眼前,两只眼睛还是睁开的,嚎啕大哭道:“章长史,你死的好惨啊!” 何腾蛟起身指着李毅大骂道:“李毅,你今日敢为私利斩杀章长史,从今往后两湖总督府与你势不两立!” “哼!”李毅冷哼一声,诘问道:“这还是大明的天下吗?你还是大明的两湖总督吗?” 只这两句话,众人就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这件事似乎还没有结束。 李毅拱手向天,厉声道:“本王奉陛下之命,总管江南和两湖对清虏的战事。” “且不说你去年丢失岳州府,致使忠贞营在荆州城下惨败。” “单说这两个月,你先在岳州府大败而归,再在荆州城下对忠贞营见死不救,今夜又擅自丢下部众临阵脱逃。” 李毅面含讥笑:“你今日还敢大放厥词,以两湖总督府的名义对抗朝廷,你不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李毅的语速很慢,说到最后就像在升堂宣判罪行。 堵胤锡的脸色大变,何腾蛟挺直的身躯摇摇欲坠,预感到形势不妙。 李毅终于下达了令何腾蛟魂飞魄散的命令:“来人,把何腾蛟拿下,待两湖战事结束押送南京,由兵部和刑部定罪。” 林宪亲自上前,摆手道:“何总督,请吧!” 下一刻,李毅对堵胤锡说道:“堵巡抚,两湖的事就先由你掌管!” 李毅说的轻巧,让堵胤锡目瞪口呆,他确实想独揽两湖大权,但绝不愿意这样得到。 李毅无权任免两湖总督,他现在要是答应了李毅,就等于成了李毅一党。 何腾蛟抬起右手,指向正前方,喊道:“李毅,你有何权力任免本督?本督不服,本督不服……” 话到后面,何腾蛟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他说这话时底气不足。 柳随风适时站出来,代李毅回道:“王爷身为陛下册封的镇国大将军,凡两湖战场上的事都归王爷统管!”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很微妙的信号。 袁宗第、刘纯仁等五位统领躬身应道:“愿奉王爷号令,荡平清虏!” 第322章 折服忠贞营,接应督抚营溃兵 第322章 折服忠贞营,接应督抚营溃兵 今晚的安排很巧妙,现场的八位统领有五位都表示支持李毅,单单眼前这些人就占据了忠贞营三成的实力。 李过和高一功对视一眼,面现惊色,他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对他们来说,保持忠贞营完整一体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到底是追随镇南王还是堵胤锡,反正都是要替人打仗拼命,对他们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堵胤锡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心中感觉一片冰凉,他和忠贞营交往数年,比不上李毅来此地一天。 其实,从忠贞营接收了李毅的银子和粮食起,李毅就已经在这支军队中刻下了自己的印记。 柳随风花费一年时间和忠贞营众统领打交道,为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堵胤锡尽管心知事不可为,但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镇南王,此事还需朝堂诸公商讨后才能决议,何总督率军奔波在两湖各地,虽然没能打胜仗,幸苦的功劳还是有的。” 李毅和颜悦色回道:“这里乃是战场,不是儿戏之地。” “江南军是本王的手足,忠贞营亦是本王的手足,长江南北,每一个抗击清虏的壮士都是本王的手足。” “上官贪生怕死,决策失误,致使爱国将士流血千里,难道没有罪过吗?” 这一席话虽然是为了招揽人心说出来,但却让几位忠贞营统领心中感动,堵胤锡虽然对他们尊重有加,可从未说过这般暖人心的话。 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够长了,李毅对林宪摆手下令道:“把何腾蛟押下去,是非功过朝堂自有公议,其余统领随本王去御敌!” 两个亲兵架起何腾蛟向后账走去,前一刻还嚣张的何腾蛟变怂了,连一声喊叫也没有。 中军大帐前恢复了安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空中掉了几滴小雨滴,冰凉的雨水落在李毅的脸上。 没有了何腾蛟,两湖的战场会进展得更顺利,满清留给李毅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毅带着诸位统领往前营而去,留下堵胤锡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原地。 堵胤锡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何腾蛟被关押后,即使不会丢掉性命,再也不可能回到两湖总督的位置上。 此刻,堵胤锡虽然独揽两湖大权,但心中一点也不兴奋。 因为从此刻起,李毅在他头顶上悬挂了一柄利剑,不管他承不承认,大明权臣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远处的火把渐渐熄灭,勒克德浑确认忠贞营不会来救援督抚营,当即下令全力猛攻。 几万人的督抚营在半个时辰内轰然崩溃,有人逃向密林,有人逃向沃野,更多的人逃向忠贞营方向。 李毅策马在前营巡视,秦虎带着五千亲兵坚守在第二列,眼前溃兵如潮,更远处有清军骑兵在追赶。 李毅静静望着前方,马背上的身形稳如泰山,在他身后,李过、高一功、李来亨等人严阵以待。 勒克德浑指挥蒙古骑兵像是在草原狩猎一样,把督抚营溃兵驱赶向忠贞营方向,想借大胜余威击溃忠贞营。 忠贞营中为数不多的骑兵出营给溃兵引路,招呼慌不择路的督抚营溃兵从两翼退却,不要冲击迎面的战线。 如郝摇旗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当然知道不能让溃兵冲散援军的阵型,领着兵马从北面走了一条弓背形的弧形路线进入忠贞营防区。 不过,督抚营更多的是什么也不懂的新兵,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知道一股脑地往忠贞营方向跑。 李毅的亲兵营与忠贞营齐齐挥舞鞭子驱赶,喝骂道:“从两侧走,此路不通!” 拥挤的溃兵像一滩淤泥,很快连骑兵也陷入其中。 雨点落落停停,也不知道大雨还有多少时候降临。 林宪策马到前军李来亨面前高举令牌:“镇南王有令,即刻出营接应骑兵归营,驱散溃兵!” 这是老成的战法。 但要是李过指挥,绝不敢下达这样的命令,投靠大明后,曾经闯王麾下的勇士变得缩手缩脚。 “溃兵不散,如何?”李来亨求证般地多问了一句。 “格杀勿论!”林宪回答完后,策马回转。 李来亨大吼一声:“出战!” 李来亨救出自家骑兵后,率兵返回营寨,溃兵就像是没有头脑的羊群,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跑。 几里外,忠贞营内树立的大明旗帜,那就是安全的保障。 溃兵们看不见对面忠贞营士卒已经抬起了黑洞洞的火铳,快要下雨了,火铳再不施放也许再没有机会使用。 李来亨最后一次警告道:“从两侧散开,退到营寨后方!” 可惜,溃兵们只顾着逃命,没人听他的话。 “放铳!” 一时间铳声齐鸣,同时间,高坡上的铁炮响了,对准六七里外正在追杀溃兵的清军骑兵。 溃兵像是被夹在两块铁板中的肉馅,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这就是战争。 忠贞营士卒当年追随闯王时个个杀人如麻,此刻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往日的血性,只不过是对自己人。 敢对自己人动手也是一种本事,战场无情,需要一颗强悍的心。 李毅的面孔藏在黝黑的将盔下,陪在他身边的李过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敬畏。 这是乱世,是强者的舞台。 眼前这位久负盛名的镇南王果然名不虚传,他闻到了一点闯王的味道。 当然,只是一点点,强者总是有相似的气息。 这时,李毅转头看向李过,和他聊起了家常。 李毅不摆架子,无疑拉近了和李过的关系。 几里外的厮杀声渐重,铅弹穿透躯体,长枪阻住道路,无数人倒在血泊中,那些像是与说话这两人毫无关系。 李毅突然提了一个要求:“高夫人在夔东吗?待两湖战事结束,本王想去见见她!” 李过拱手道:“末将会转告高夫人!” 堵胤锡经营了几年,真的比不上李毅在这里一天,武人和文官有种天然的隔阂。 “两湖是块好地方,忠贞营取下荆州,也算是有块落脚的地方了!”李毅随意说道。 李过闻言先是愕然,再是惊喜,拱手行礼道:“多谢王爷!” 忠贞营的实力配得上荆州这块地方,李毅不是吝啬的人,他有这个权力给出实在的东西,不像堵胤锡被条条框框限制住。 第323章 韩必先、方国安赶到,一个认罪一个狡辩 第323章 韩必先 方国安赶到,一个认罪一个狡辩 空中一声响雷,闪电在阴暗的天空中印出狰狞的图案,山顶的炮声与响雷声相呼应,让人心有余悸。 雨滴慢慢变大,溃兵的声音和身影渐渐被雨水掩盖。 李毅和李过退入大帐,各营前来通报战况的信使川流不息。 李来亨和袁宗弟在前营布置了重重拒马阵,清军骑兵无法突入,只能在阵前盘桓。 狂风暴雨中,明军火铳不能用,清军的弓箭也不能用。 勒克德浑亲自策马来到忠贞营前转了一圈,犹豫片刻后下令撤兵。 清军昨日血战一天没得到休息,昨晚又从凌晨激战到天明,士卒虽然兴奋,但也疲倦。 勒克德浑眼见忠贞营在督抚营溃兵前岿然不乱,他自知无力取胜,还是往荆州城中与守军汇集更重要。 击散督抚营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勒克德浑心中不安比昨日更甚,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为不利的事情。 通往荆州城的道路已经敞开,清军依次消失在雨幕中。 忠贞营将士收拾督抚营的残兵败将,李过等人很兴奋,像打了一场胜仗。 午后,雨过天晴,南边的天空出现一条彩虹,横贯在长江两侧。 几个骑兵沿江岸边的道路进入忠贞营,连人带马淋得像个落汤鸡,战马肚子两侧沾满了泥水。 暗卫信使终于回来了,李毅推掉一切事情命信使入帐,他的表情就像是清晨暴雨之前的天空。 信使先报告道:“启禀王爷,韩总兵和方总兵将于亥时抵达荆州城下!” 李毅只是听,静静的听,暗卫传来的情报远不止如此,岳州府那边贻误军机的内幕让李毅暴怒。 “让他们快点,再快点!”李毅的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信使换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如果……如果方国安和韩必先成功阻击了勒克德浑,荆州城也许已在明军之手。 现在李毅虽然借机惩戒了何腾蛟,但整个两湖的局势已经变得一团糟。 两湖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快半年,在多尔衮平定大同之前,李毅要是没有攻下这里,纵然斩杀这二人也于事无补。 到达江南之后,李毅第一次怒的想杀人。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本王用鲜血来提醒你们该怎么做?” 李毅一直提醒自己,杀戮无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个自信的人,应该能容许有更多想法的人存在。 几十里外,两部人马正艰难跋涉,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不比之前错过的要轻松。 韩必先所部把方国安所部远远地抛在后面,这就是江南最精锐军队的实力。 韩必先与方国安互不隶属,所以他无权惩戒方国安,但岳州府阻击清军失败这口黑锅,显然他要和方国安一起背。 从在于潜夹击张存仁起,韩必先与方国安便有了交情,但这一战之后,两人的交情差不多要结束了。 “快点,再快点!” 无需李毅催促,韩必先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行军,他猜不到李毅会做何反应,但显然,他收复两湖的大功劳快要泡汤了。 这件事真的不怪我啊! 韩必先心中憋屈,手中的鞭子挥舞得啪啪响,仿佛这样能够释放心中的不爽。 该死的大雨! 如果没有这场雨,韩必先能在天黑之前赶到荆州城下。 可因为这场大雨,通往荆州城的道路一片泥泞,装满火铳和火药的马车稍不留神就会陷入泥坑中。 暗卫的信使又回来了,传来了李毅的命令,同时还有荆州城下的战况。 当听说何腾蛟的督抚营早晨在荆州城下被击溃后,韩必先的心头更加沉重,这些都是他们的罪责。 亥时左右,荆州城南火把通明,韩必先所部终于赶到荆州城下。 因为知道来的是韩必先所部,清军没敢出城偷袭,在汉阳城外,他们已经多次交锋,知道彼此的底细。 勒克德浑站在荆州城头,看远处游动的火龙不由陷入迷茫状态。 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 两湖像是一条到处都是漏洞的破船,他这几万兵马捂住了东边,很快又漏了西边。 李来亨和袁宗弟奉命率本部兵马前来接应,李毅传令,命韩必先率军在清晨才被攻破的督抚营大寨立营,与忠贞营东西相依。 韩必先才从岳州府搜刮了一些粮食,坚持到荆州城下已是所剩无几。 忠贞营送来各种补给,三万兵马在忠贞营的护卫下掩埋尸体,修建营寨。 地面的鲜血随雨水流入长江,大多数尸体已在白天被忠贞营派人掩埋,李毅此举带有惩戒的意思。 这场败仗本该避免。 督抚营虽然没用,但终究是大明的兵马,清军得此一胜,士气复振,再想攻下荆州城不知又要等到何日。 韩必先所部整整忙了一个夜晚,才把营寨安顿好,士卒们终于吃上了热乎饭。 方国安所部直到次日清晨才赶来,与韩必先所部汇集一处,他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心中也是害怕得要命。 李毅一直没有露面,暗卫在韩必先和方国安他们两部兵马中都有暗线,孙镇更是亲自赶来此地把两支兵马在岳州府的经历详细禀告。 江南军的问题属于李毅的家事,无需给别人交代。 李毅没有着急处理此事,大敌当前,他现在还需倚仗这两支兵马对付荆州城的清军。 韩必先和方国安前来忠贞营拜见李毅,李毅随他们回到江南军的军营,自家人关上门处置自家事。 李毅才在中军大帐坐稳,韩必先便单膝跪地请罪:“末将在岳州府没能阻击勒克德浑,致使荆州城下兵败,请王爷惩罚。” 从昨晚到现在,李毅的表现显示此事绝不可能就此抹过去,他把在岳州府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包括他为了从杨家寨取得粮食答应迎娶杨玄孙女的事情。 韩必先确实没什么过错,因为他一心想在两湖立下功勋,所以一直尽力而为。 方国安被韩必先这一举动弄得下不了台,张大嘴巴想要辩解,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李毅转过脸问向方国安:“方总兵,你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回禀王爷,末将兵少,在岳州府内人生地不熟,既要对付清虏,又要应付乡兵,实在是忙不过来!”方国安扭头看左右,中军大帐内都是李毅的亲兵。 方国安有些害怕了,在今天早晨之前,他还没这么害怕,因为不久前他听说两湖总督府的章旷被斩首,两湖总督何腾蛟更是被囚禁。 他方国安不过是一个总兵,与两湖总督相比,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 第324章 追责方氏父子,父去子继 第324章 追责方氏父子,父去子继 李毅望着方国安,幽幽说道:“方总兵,你是浙江人?” 方国安垂着头,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正是!” “唉!”李毅轻叹一声道:“本王昨天杀了章旷,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帐中寂静无声,躲在方国安身后的方科面现焦急之色。 李毅继续发问:“你到岳州府八天,打过几仗?” 方国安说不出来,因为他只打了一仗,也就是放勒克德浑逃走的那一仗。 “你在岳州府俘获过多少士卒,夺取过多少粮草,又是怎么维护粮道的?” 方国安站在那里像挨了一记闷棍,半天才反应过来,强词夺理道:“岳州兵败并非我一个人的罪责,若是韩总兵按时赶到,必能阻击勒克德浑!” 韩必先比预计会师的日子迟了一天,所以方国安才大胆放走了勒克德浑,他断定李毅不会处置韩必先。 李毅若是只追究他的罪责,他不服。 韩必先早就猜到方国安会这么说,他很镇定,他已做好被处置的准备,他只是把详细经过告知李毅,让李毅心里有数。 方国安的那张嘴有些哆嗦,一件事情翻来覆去的说,以掩饰心中的不安。 李毅的脸色很不好,心情更差,如果麾下武将都只知推卸责任,那离败亡就不远了,其实已经打了败仗。 李毅打断方国安的话,直接说出自己的决定:“韩总兵罚俸一年,本王会上奏朝廷请去武毅侯的爵位。” 李毅的处置恰到好处,罚俸一年是小事,去掉侯爵对韩必先这样的老资格总兵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如方国安就很看重朝廷的封爵。 但在李毅麾下封爵没那么重要,他留下了韩必先的兵权,他也不可能动韩必先的兵权。 “方总兵……” 李毅的话刚出口,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方科从方国安背后站出来,单膝跪地道:“王爷,请饶恕我爹的罪过。” 方科以儿子的身份给方国安求情,不但不显得突兀,反倒是难得可贵。 大明流行这个。 当初复社四公子之一冒辟疆的父亲被调遣至左良玉军中当监军,他因畏惧起义军势大不愿赴任被下狱。 冒辟疆花钱救自己父亲出来,被冠以“孝子”的美名。 李毅没有看方科,接着说道:“方总兵你老了,既然你在岳州府什么都没做,以后什么也不用做了。” “你是浙江人,那就回杭州去安享晚年吧。” “两军对阵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李毅这句话说的很重,意味着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帐中剑拔弩张,方国安撅起嘴唇,但不敢反驳,何腾蛟和章旷是前车之鉴。 李毅说完这些话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方科,继续对方国安说道:“你的儿子还年轻,可继任池州总兵之位,也算是方家后继有人!” 暗卫的详细情报改变了李毅要杀人的想法,那一天,方科在方国安的大帐前等了半天,争吵的声音不小。 既然方科上路,李毅愿意给方家留一条退路。 张名振已经死了,李毅不想给世人留下一个镇南王无法容人的印象。 方国安还在那里发呆,这对他不是一个极差的结局,至少比何腾蛟要好。 “王爷,末将……”方国安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有不甘,或许有庆幸。 李毅却不给他太长的抒情时间,下令道:“水师战船等在江岸边,你即刻出发,沿途不得停留,到了杭州后到镇国大将军府找方以智。” “王爷……”方科仰起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方国安想绑架韩必先,李毅让他如愿以偿。 林宪出列,拱手道:“方总兵,请吧!” 方国安看了一眼儿子,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开口。 “也许我真的老了!”方国安现在回归山林也许正是时候,只是儿子方科年轻气盛,让他难以放心。 方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父亲面前:“爹…你……” 林宪偷看李毅脸色似有不悦,再次催促道:“请!” “唉!”方国安重重叹息一声,转身出门离去。 接下来会有一队甲士把方国安送往杭州,那里曾经是方国安的驻地,但这几年已被镇国大将军府完全控制。 方国安到了那里就像装入笼子的飞鸟,再也没有振翅的机会。 李毅送走方国安,对岳州府之战的处置结束,下一步是要对付眼前的荆州城。 荆州城新得到勒克德浑三万多生力军补充,不再是之前岌岌可危的局势。 一支兵马无需两位统帅,李毅正式接管忠贞营的指挥权,统一指挥两湖战事,堵胤锡再在这里待下去显得碍眼且多余。 堵胤锡很自觉,以筹集粮草为由向李毅请辞,带着一丝落寞回归长沙。 何腾蛟被囚禁在军营中,长沙成了无主之地,他回到那里才有施展的空间。 李毅亲自送行,命张大彪调集三条水师战船护送,同行的还有六百将士。 明军每天只用铁炮轰击荆州城,停止了攀援城头攻城。 一连数日,忠贞营在荆州城外砍伐树木,修筑土墙,做出要长久围攻的势头。 勒克德浑看城外明军的旗号不敢出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能与千疮百孔的荆州城为伴,一面派人向孝感城内的洪承畴禀告。 收集督抚营的溃兵后,忠贞营已超过十万人,兵强马壮,但面对荆州城仍然束手无策。 三天后的傍晚,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一天的炮击攻城结束,江南军大寨内一列列士卒整装待发。 李毅送韩必先出营:“荆州城内有清虏的主力,本王只能让你带走两万将士!” 韩必先自信回道:“两万人马足矣!” 李毅点点头:“若你能取下岳州,那本王算你收复两湖首功!” 韩必先稍稍迟钝,拱手道:“王爷的信任末将无以为报!” 李毅拍了拍韩必先的肩膀:“无需如此,你跟了本王多年,你知道吗,这些年本王一直有个愿望!” “王爷……”韩必先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明白李毅,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他。 “本王希望有一天我们能重返宣大,甚至杀出塞外,将草原、辽东、西域乃至更大的疆土变成我们的领地!” 这是李毅的梦想,他从未对人说过,刚穿越时说出来是痴人说梦,其实现在说出来仍然是。 第325章 清军攻打杨家寨,杨玄决心死守 第325章 清军攻打杨家寨,杨玄决心死守 韩必先微微一愣:“王爷……” “你是本王最倚重的人!”李毅讲述自己真实的想法,他的眼神很真诚。 韩必先说不出话来。 平衡,才是生存的诀窍。 韩必先和杨国忠,乃至于陈靖玄和贺渊,李毅不会让一个人压倒另一个人。 虽然韩必先在岳州府犯下过错,但不会改变李毅原本的计划。 李毅想捧一个人的时候,总能给他找到机会,更何况韩必先本就是劳苦功高。 可惜,方国安自诩老谋深算,偏偏猜不透李毅的心思,还想找韩必先的晦气。 李毅从韩必先所部中留下一个万人队,韩必先则带着剩下的两万人马悄然踏上返回岳州府的道路。 随着天空放晴,泥泞的道路已经干涸,道路中间还有些开裂的湿土。 韩必先所部再回到岳州府,就不再是孤家寡人了,因为杨家寨的那个俏佳人马上就要投入韩必先的怀抱。 李毅如此着急让韩必先回岳州府,正是看中他前日在岳州府拉拢的关系,岳州府发生的那些事瞒不过暗卫,当然也瞒不过满清。 杨玄放弃中立,想与韩必先结为姻亲的消息飞速传入洪承畴的耳朵。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洪承畴深知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如果两湖本地乡绅不支持满清或者保持中立,就凭满清在两湖的兵力,根本无法应对十几万明军。 杨家寨前,六千士卒排列得像水田中的稻茬子一般整齐,岳州府的清军几乎倾巢出动。 杨家寨被起义军和官兵骚扰过近百次,但这是第二次面对这么大的压力。 前一次,杨玄打开了寨门,献出了自己最宝贝的孙女。 寨头的乡兵头上扎着头巾,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有人拿着火铳,有人拿着锄头。 “守住营寨,我们大明的军队很快会回来救我们!”杨玄看上去文绉绉的,喊话的时候嗓门却格外宏亮。 杨玄已经剪去辫子了,想和韩必先攀姻亲当然无法再左右逢源。 营寨大门前,三四个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 为首的骑士举手驻马,大喊道:“寨中之人听着,我们此来只为了抓捕杨玄一人,只要献出杨玄,赏银千两!” 面对寨外威胁的话语,寨内以稀疏的铁炮声相迎。 杨玄经营杨家寨近十年,当然不会让人几句话就喊破了营寨。 清军骑士吓了一跳,拨马而回骂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攻寨。” 这清军骑士退回阵地,还觉得不解气,下令道:“攻破此寨后任由掳掠!” 这其实也是洪承畴的意思,对于敢和大明攀交情的乡绅和村寨决不手软。 整个两湖就是一个大战场,更多的人在这里选择中立,他们是最强大的,他们也是最懦弱的。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地方当做突破口,没有比岳州府更合适了,这里是满清势力最薄弱的地方,也并非洪承畴布局防线的重点。 这份大功劳原本被送到了何腾蛟面前,但这位何总督没把握住机会,还自己作死成了阶下囚。 李毅悄悄送走韩必先,无疑是有私心的,他把最简单功劳留给了自己人。 忠贞营的那些人显然还需继续在荆州城下磨炼,李毅的承诺是个诱饵,李过做梦也想得到荆州,所以忠贞营要付出血的代价。 当李毅开始动心眼时,整个南明朝廷又有谁能阻挡他的脚步? 岳州府在江北两湖的边缘,这里是两湖水道的中心,这里比不上荆州和武昌府富庶。 杨家寨在岳州府算得上是最坚固的五座山寨之一,十年中从未陷落。 这不仅仅是因为杨家寨坚固,还因为每当有流寇和溃兵来到杨家寨时,杨玄总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漠视或者献出粮食,杨玄的选择不是一成不变,所以,当初见韩必先下定决心攻寨时,杨玄毫不犹豫地投降了。 但现在杨玄没有了这种自由,因为他已经站队,一旦站队绝不再变。 寨破人亡或者丰厚的回报,杨玄很快就能知道自己谨慎了一辈子,在五天前做出那个危险决定到底值不值得。 岳州府的守军没有满人,攻城的士卒中有曾经的大明官兵,也有投清的流寇。 他们拥有十几门小铁炮和几千杆火铳,与他们相比,杨家寨守军的装备要寒碜得多。 每当看到城下的火铳手举起火铳,乡兵们立马相互提醒:“缩回脑袋!” 他们也有一些战场经验,杀人的时候不会手软,更何况他们现在正守卫自己的家园。 两湖各地每年都有几起流寇或者溃兵攻破村寨的事件,他们无需别人告知如果杨家寨被攻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城墙内侧,煮开的粪水和桐油冒着蒸汽,在炎炎烈日下散发着令人见而远之的气息。 埋在山寨后山的两门小铁炮立下汗马功劳,铁弹居高临下翻腾着砸在山寨前的道路上,令清军攻城的队列时常陷入混乱。 杨氏族人中的青壮几乎全部上阵,杨玄很庆幸,这些年他获取的钱财有不少放在加固这座山寨上。 杨氏祠堂前聚集了一些人,这里就像是中军大帐:“本族长已派人到荆州城下求救,只要我们能坚守三四天,韩总兵必会率领援军赶到,到时候这些清虏只剩下逃跑的份!” 杨玄给几位小有名望的族老鼓气,别人或许有退路,他杨玄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还要三四天啊!”有人发出惊叹。 “怕什么,门外又没有满人,不过还是从前那些只知道欺软怕硬的官兵换了一身皮!” “也是,也是!”众人附和,在这座寨子里,杨玄这个老狐狸说一不二,在他面前,没人敢表现出异状。 清军的攻击很猛烈,洪承畴预料明军很快会返回岳州府,所以命岳州参将尽全力攻下杨家寨。 杨玄也不确定杨家寨是否能守住三天,但事情比他想象得要顺利。 第二天午后,双方激战正酣的时候,气焰嚣张的清军突然退却。 随后的半个时辰内,杨家寨外的清军消失得干干净净,连窥探动静的斥候也没留下。 乡兵爆发出欢呼,有人敲锣打鼓送走清军。 “明军回来了!”杨玄的感觉很敏锐,而且很可能是韩必先回来了。 杨玄决定了,韩必先再回杨家寨时,他要立刻把这桩婚事生米煮成熟饭,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绝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第326章 韩必先攻岳州府,有心整编忠贞营 第326章 韩必先攻岳州府,有心整编忠贞营 韩必先率军进入岳州府地界没多久,就收到了清军攻打杨家寨的消息,为了保住难得的岳州根基,他带着部下日夜兼程赶路。 江南军两部人马几天前才从岳州府路过,清军斥候的眼睛紧紧盯着荆州城方向,得知江南军重返岳州府后,攻打杨家寨的清军立刻逃之夭夭。 等韩必先到达杨家寨时,已只剩下徐徐清风和茂密的森林。 杨玄趁着这个间隙把杨家寨前战死的尸体清理干净,又在寨门上挂上四个大红灯笼,杀猪宰羊,做好迎接韩必先到来的准备。 韩必先的高头大马到达杨家寨前,杨家寨中稍微有些名望的族老列队迎上来。 “韩总兵终于回来了,清虏望风而逃啊!”杨玄走在最前列,笑的很开心,他现在更加确定满清在两湖很弱势,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 韩必先板着脸回道:“还算回来得及时!” 韩必先对杨玄谈不上多尊重,在李毅麾下,文人的地位不如武人。 “那是,那是!”杨玄引韩必先入内,两人边走边说话。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总兵此次率军返回,正是奉王爷之命攻取岳州城。”韩必先直接说明来意,他要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杨玄的帮助,无需隐瞒自己的计划。 “那最好不过了,岳州城内清虏守备空虚,前些日子何总督就快要破城了,不知为何又无故退去!”杨玄笑得合不拢嘴,他不知道何腾蛟已经被李毅囚禁。 “欲取岳州,先取沔阳、华容各县,等削除了岳州府的枝叶,再取岳州城就是水到渠成!”这是李毅给韩必先定下的策略。 以韩必先自己的心思,他不会如此,直捣黄龙才是韩必先的行事风格。 “韩总兵说的是,果然是好计策!”杨玄只知夸赞。 “还得请杨族长联络各地义士和乡绅,协助本总兵攻下几座县城!” “好说,好说,在下有一份力就会用一份力!” 杨玄领韩必先进入杨家庭院,贼兮兮压低声音说道:“自从韩总兵上次离开后,在下的孙女一直茶饭不思,盼着韩总兵归来!” 文人要么不愿奉承人,一旦奉承起来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韩必先略一沉吟道:“也罢,本总兵一收复岳州府就会请人前来提亲!” 在韩必先心目中,战场永远比婚事更重要。 随后几天,韩必先率军连续出击,攻破几处岳州府的卫所和拒不开门的村寨。 杨玄出面联合各地乡绅提供粮草和情报,有些人直接潜入县城中当内应,协助明军取下县城。 韩必先无权扩军,只能以杨玄的名义在岳州府招揽乡兵,协助正兵攻打县城以及搬运粮草。 江南军光复岳州府的战事进展顺利,洪承畴无力从荆州和汉阳调集兵马驰援岳州,心中不禁生出放弃岳州府的想法。 这时,汉阳城外有赵信、贺渊和金桓共七八万人。 自勒克德浑带着牛皮岭守军离开后,江南军每日加紧攻城,守军压力骤增。 只有荆州城,这座曾经命悬一线的坚城,现在变得很安全,李毅与忠贞营都在等待时机。 岳州府战事一起,勒克德浑立刻知道明军最精锐的兵马已经离开荆州城,胆子当即变得大了起来,常常派骑兵出城挑衅。 忠贞营大寨内。 十三营的统领对李毅越来越敬畏,尤其是见到李毅亲率步卒挡住清军骑兵偷袭,并利用火器把蒙古骑兵驱赶回城后。 八月初,李过和高一功前往夔东,把留守那里的部众请到忠贞营。 这些人中最瞩目的,当属当年李自成的皇后高夫人。 高夫人之所以留在夔东,是因为忠贞营打仗都是男人,她领着一帮家眷女人陪同极为不便。 高夫人此番东下,名义上是受李过和高一功之请巡视兵营,实际上是因为李毅十几天前曾经说过要拜会高夫人。 李过和高一功当然不会真让李毅远赴夔东,大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这样的身份不是两湖巡抚堵胤锡能比的。 李毅在高夫人来的第二日,前往忠贞营中拜会。 李毅执平礼,在心中他也认为自己与李自成是同时代的人。 “高夫人安好!” “见过镇南王!” 高夫人年过中旬,说话的声音很细,神态很慈祥,与李毅想象中李自成的形象截然不同。 高夫人身边有一群女兵护卫,一个脸色红润的姑娘搀扶着她。 这姑娘身材修长,与高夫人长的有三分相似。 “高夫人能以国事为重,力主让十三部整编成忠贞营,实乃大明之福!” “镇南王抗击清虏,收复江南,实乃国之栋梁!” 两人相互恭维,李过等人陪同说话,一群女兵眼睛滴溜溜打量李毅,让他有些不自在。 初次见面随意说了一刻钟左右的话,李毅告辞离去。 回到兵营时,二十多艘战船在荆州城外靠岸,将士们卸下来一箱箱货物。 亲兵营在沿途护送,严密监视,把那些东西搬运回大营。 李毅立刻升帐点将,十三位统领全都到齐了,还有几位有势力的将领。 李毅手指轻敲桌案,朗声说道:“诸位,这几天本王看了忠贞营与清虏的战斗,忠贞营不乏悍勇之士,但因为兵甲稀少,常常吃亏。” “忠贞营如今也是大明将士,本王统管大明对清虏的战事,无法对这样的情况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英勇壮士白白死在清虏刀下。” “因此,本王想在忠贞营中遴选出两支兵马,以江南军的编制进行整编,装备盔甲火器,调至镇国大将军府下听令,各位意下如何?” 几位忠贞营统领都没有心理准备,李毅此举是来忠贞营中挖墙脚,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李过和高一功。 十几位统领在沉默中退出江南军的营寨,回归的路途中,大家一致保持沉默。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多问,连李过和高一功也各怀心思。 回到忠贞营后,李过才说了一句话:“镇南王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若是有想法,请找我来说。” 李毅并没有强迫他们,这是一味掺入蜜糖的毒药,要想接受李毅的兵甲、火器,必须要归属李毅麾下。 想要得到好处,必然要付出代价,众人心里都清楚,无非在衡量得失。 第327章 柳随风拜访高夫人,提议联姻 第327章 柳随风拜访高夫人,提议联姻 大顺残部虽然被整编成了忠贞营,但一直保持独立的存在。 不足之处在于,他们人数虽多,但士卒良莠不齐。 作为流寇,他们一路流窜过来,时刻要为生存担心,你无法要求这些人有严明的军纪。 李毅不把攻打荆州城当作当务之急,反而开始借机向忠贞营伸出自己的魔爪。 方国安在岳州府的经历给李毅敲响了警钟,从今往后,江南和两湖的军队都将在镇国大将军府的号令下行事。 无论李毅愿意还是不愿意,方国安、王之仁和张名振三位总兵已经解决了两个。 这是一种趋势,无法改变的趋势,而且不以他的意志动摇。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一夜过去,清晨的阳光照在江水中,就像一面面小镜子反射着金黄色光芒。 柳随风今天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往高夫人的营中走去。 柳随风是忠贞营的老朋友,与各位统领都是好朋友。 没办法,无论忠贞营诸位是否喜欢柳随风,没有人愿意和钱过不去,这其中包括高夫人。 忠贞营统领多数都是莽汉,像李来亨这样闲暇时会找个秀才教自己认字的如凤毛麟角。 柳随风有着进士之才,加上平日里喜欢一副文士装扮,偶尔还会拿一柄羽扇装腔作势,很像是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各营统领常常把他奉为座上宾。 高夫人来到忠贞营后,因为男女有别,女兵营每日辰时过去才开门,到申时就封闭。 平日里为了避嫌,也没有人往这里走动。 柳随风到了门口,如在戏文里表演一般,很正式地朝守卫的女兵拱手请示:“烦劳转告高夫人,就说小生柳随风求见!” 柳随风平日里嘻嘻哈哈,不像今日这般正经。 “柳先生请稍后!”忠贞营的女兵可能记不住一个粗鲁的汉子,但多数人都认得这个儒雅的书生。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吧。 等了半刻钟不到,门卫领着一个女子走出来。 这女子走到近处,福了一福:“柳先生!” 这女子脸色晕红,两腿修长,个头甚高,站在柳随风对面,看上去两人差不多高。 “高小姐!”柳随风认认真真地还礼,不像平日那般话多。 高慧君是高夫人的侄女,高一功的堂妹,一直跟在高夫人身边。 也就是柳随风前来拜访,高夫人不敢怠慢李毅的亲信,才让高慧君前来迎接。 “夫人有请!”高慧君的声音很清脆。 柳随风跟着高慧君入营,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柳随风突然问道:“高小姐昨日见到镇南王了吗?” 高慧君有些疑惑柳随风如此发问,但还是如实回道:“见到了!” 柳随风微笑问道:“镇南王与闯王相比如何?”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在闯王兵败前,忠贞营所有人对闯王十分崇拜。 忠贞营这几年颠沛流离,对所有人的打击都很大,归属明廷后,每个人对闯王都讳莫如深。 高慧君警惕地回头,瞟了柳随风一眼,说道:“镇南王威武又文雅,可不像你这般多嘴!” 柳随风促狭一笑道:“听见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高慧君看柳随风笑的诡异,心头没来由一阵慌乱,脚步走到更快。 高慧君心思聪敏,听柳随风话中的意思,好像李毅对自己还有些印象。 在高慧君看来,李毅会见高夫人的时间极短,自己只是跟在高夫人身边的侍女,李毅怎会留意她? 柳随风贼兮兮的笑,把开始装的一本正经丢的干干净净。 两人到达大帐前,女兵营比忠贞营要干净很多,高慧君引柳随风入帐。 柳随风拜见高夫人后,东拉西扯,眼睛却一直盯着侍立一旁的高慧君。 初始高夫人没有留意,到后来见柳随风没说正事,又是这般行为举止,未免显得无礼。 高夫人有些不高兴了,但她本性温和,脸上一点没有表现出来。 “高小姐今年有十八了吧?” 一句话暴露了柳随风的意图。 高夫人心中咯噔一下,联想到柳随风与往日的不同,答道:“不到十八,才十七岁半!” “尚未许配人家吗?” 高慧君脸上腾得一下红的像熟透的苹果,就待要告辞出营。 高夫人不知道柳随风在为谁说亲,但想来能让柳随风出面,应该不是一般人,有些期待地答道:“这孩子是个苦命人,父亲随闯王征战时死得早,这几年随我东奔西走,哪里有功夫谈婚论嫁。” 柳随风笑着说道:“我来是为了给高小姐说一桩婚事,不知高夫人意下如何?” 高慧君闻言一愣,随即扭动娇躯,垂着头偷瞄柳随风,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 这个时代的女孩儿如果等到十八岁就算是老姑娘了,她在忠贞营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从未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什么样的人。 高夫人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柳先生为何人而来?” 柳随风老毛病又犯了,故弄玄虚道:“这个人其实高夫人昨天见过!” “我见过?”高夫人皱起眉头细想,能让柳随风出面当然不是忠贞营中人,但左思右想却没有多少头绪:“请柳先生明示!” “镇南王!” 高夫人心头一惊,身躯不由晃了晃。 高慧君也好不到哪里去,惊讶地张大嘴巴。 “王爷昨天对高小姐过目不忘,想纳高小姐为妾!”柳随风的语气变得很流利。 李毅也许根本不记得高夫人身边的这个侍女,这桩婚事完全是他的主意。 柳随风花了两天时间来说服李毅,要想收服忠贞营,说再多的好话没有做这一桩事情有效。 高慧君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一直陪在高夫人身边,与高一功和李过都是亲戚。 更何况,高慧君长的虽然不算是绝色,但自有一种健康活力的美,而且美貌在联姻事件中从来不是最重要的条件。 李毅娶了高慧君之后,忠贞营无疑会进一步向李毅靠拢,同时等于向天下宣告李毅对曾经的义军毫无歧视。 做这件事,李毅直辖的镇国大将军府会多很多敌人,但也会多很多朋友。 在柳随风看来,那些敌人本该就是敌人。 第328章 联姻达成,整编忠贞营 第328章 联姻达成,整编忠贞营 镇南王吗? 高夫人的思绪有些乱。 这是一桩无法拒绝的婚事,也不可能拒绝提亲,她想来想去,没想到居然会是李毅。 “正是王爷,如今王爷有两位夫人,也唯有两位夫人。”柳随风的意思很明白,李毅不是会随意娶妻纳妾的人。 “慧君你怎么看?”高夫人先看向高慧君,见她正捏着自己的衣角,半边脸如朝霞般璀璨。 高夫人大略猜到了高慧君的心思,当即对柳随风说道:“镇南王如此抬爱,慧君父母早逝,我今天就为她做了这个主!” “高夫人这是答应了?” 高夫人重重地点头,她不知道李过和高一功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但忠贞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拒绝这门亲事。 从今往后,忠贞营与顺贼的历史彻底割裂开。 “那就好,我改日再来正式提亲!” 柳随风告辞离去,高夫人立刻命人请来高一功和李过。 昨天李毅才透露整编忠贞营的消息,今天竟然要娶高慧君。 这是一手连环局,让李过和高一功心中的那一点不满转变为惊喜。 这的确是一桩无法拒绝的婚事,两人脑中像刮过一场风暴,在听高夫人说完后,脚步匆匆回到自家兵营。 李来亨正在等候义父归来,他深思熟虑一晚,在这里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李过还没来及把这件事说出来,李来亨扬起眉头抢先说道:“爹,镇南王的意思很明白,忠贞营必须要接受朝廷的整编,孩儿左思右想,觉得爹该领头站出来。” 李过点头道:“正该如此!” 说完这句话后,李过看向眼前的养子。 在今天之前,李过本想让李来亨娶高慧君,让李高两家更加紧密,以维护忠贞营的整体性,但现在这个念头只能永远埋藏在心理。 “爹你答应了?” “为父猜到了明天忠贞营所有统领都愿意归附到镇南王麾下!” “这是为何?” “今天上午,柳先生去夫人营中提亲,镇南王要娶高小姐!” “啊!”李来亨一声惊呼,这个消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在忠贞营中,不仅是李过,很多人都以为高慧君会嫁给他,包括他自己。 “你怎么看?” “这对忠贞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李来亨瞬间恢复常态,他是领军的将军,忠贞营中冉冉升起的将星,能分得清轻重。 “所以不是我们是否愿意接受整编,而是镇南王要如何整编忠贞营!”李过不禁感慨,李毅此举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一百头牛,一百匹马,一千副铁甲和一万两银子,几箱子绫罗绸缎。 这就是李毅的聘礼。 算不上隆重,因为这不是娶妻,只是纳妾。 最近几天,柳随风见到各位统领时笑容满面,皆拱手同贺恭喜。 高慧君躲在高夫人营中,听姑姑说出嫁为妇的各种规矩。 “你从幼时起,就随闯王南征北战,见过世道的残酷和险恶,到了镇南王府要学会恭顺!” 高慧君抚摸散发着光彩的绸缎,用蚊呐般的声音回答:“我知道!” “其实在我心里,从未想过让你嫁给别人为妾!”高夫人长叹一声:“但那个人是大明的镇南王、镇国大将军,也是大明未来的天!” “我知道,镇南王是忠贞营的依靠!” 高慧君从小见识过各路义军头目相互算计,争权夺势,心里什么都明白。 就是闯王之死也和那些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高慧君不想参与其中,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像自己的姑姑一样。 “镇南王有两个儿子了!”高夫人还是有些惋惜,她自己最遗憾的是没能给闯王生个儿子。 “那与我没什么关系!”高慧君对自己的婚姻充满憧憬。 她见过李毅一次,李毅看上去虽然威武,但不像忠贞营那些统领一样粗鲁。 高家的闺女,连高夫人自己都不是强势的人,若非如此,柳随风也不会给李毅说这门亲事。 给李毅说亲,是一件得罪人的活,柳随风权衡利弊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柳随风在忠贞营待了一年,一直不声不响跟在堵胤锡后面,心中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老实。 因为柳随风经常奉命出使,在李毅麾下的文官系统既比不上东林党名士陈子龙,也比不上李毅亲兵出身的徐明义。 徐明义想要获得等同甚至超过陈子龙、徐明义的影响力,忠贞营是他最后的机会。 柳随风与忠贞营有过尴尬的过去,但这才是实质性的一步。 忠贞营在李毅麾下没有依靠,高慧君嫁给李毅为妾虽然地位不高,但如果这三者能结合起来,任谁也不敢小觑。 随后几天,明军对荆州城的攻势好像成了次要的事,忠贞营连最外围的士卒都知道李毅要纳高慧君为妾。 十三营的统领找到李过和高一功,齐齐表示愿意加入李毅统领的镇国大将军府。 婚事是婚事,军事是军事。 面对来拜访的李过和高一功,李毅明确表示,他只要两个万人队,其余兵马仍为忠贞营。 李毅不需要控制整个忠贞营,只要掌控忠贞营择选出的精锐即可。 李毅给李过和高一功权力,让他们自己选出加入镇国大将军府直属的兵马统领,忠贞营的事情还是要忠贞营自己来解决,李毅无意掺入这个复杂的组织。 经过几场激烈的争论,最终李来亨和袁宗弟得到了这两个位置。 李来亨是李过的义子,代表了李过和高一功的势力,袁宗弟则是由刘纯等人推举出来的。 两万精锐从忠贞营分割开,李来亨和袁宗弟到江南军大营领取号服、兵甲和火器,他们比金桓更早配备镇国大将军府的精良装备。 每个万人队有一千副盔甲,三千杆火铳,两千柄百炼钢刀,这些都是杭州城的兵器作坊刚生产出来的。 李来亨伸手接过沉甸甸的链子甲,高兴得心花怒放,他在闯王麾下也从未用过如此精良的装备。 江南的兵器作坊规模越来越大,正在逐步满足江南军各部的需求。 湖广正在打仗,所以优先供给进入湖广的江南军。 两个万人队归入李毅麾下,便要听李毅的命令行事,从此以后与忠贞营割裂开,但他们将能得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李毅并不奢望李来亨和袁宗弟立马像韩必先和杨国忠麾下的士卒那样战斗,他们还需要熟悉江南军的号令,练习各种火器的使用。 荆州城下无疑是最好的演练场所。 第329章 韩必先报捷,大同情况不妙 第329章 韩必先报捷,大同情况不妙 荆州城像是个孤独的陪伴者,勒克德浑每天用轻骑出营骚扰攻城的明军,在尝试强攻两次忠贞营没有占到便宜后,他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荆州城下的明军攻城略显无力,但补充了方科的一万人和韩必先留下的一万人,又多了一个统筹全局的镇南王后,他们已不是荆州城内的清军能够撼动的。 这边的热闹劲还没过去,桂花盛开的日子,一列骑兵从南方疾驰而来。 “捷报,捷报!” 信使欣喜的模样让军中士卒明白这一定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信使直奔中军大帐向李毅禀报:“王爷,韩总兵报捷!” 韩必先终于扬眉吐气一回了! 从岳州府传来消息,韩必先利用内应在昨天夜晚偷袭攻下岳州城。 经历半年苦战之后,江南军终于在江北战场取得了第一场实质性的胜利。 岳州城的战事还没结束,韩必先立刻派来报捷的信使,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了,他也在感激李毅对他的信任。 李毅长吁一口气,为韩必先,也是为他自己。 送往内阁请罚韩必先的公文不知是否到了南京,剥夺韩必先的爵位不久就会恢复,这不过是李毅玩的一个把戏。 可怜方国安看不明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南军攻取岳州后,截断了荆州清军和汉阳府清军之间的联系。 满清在湖广防线三角形的一条边被截断,湖广战事对江南军初露胜利曙光。 李毅立刻飞书传达命令,命韩必先把岳州府百总以上满清武将全部斩首,即刻率军攻打汉阳城。 荆州城下只是李毅摆开的一场局。 勒克德浑率军到达荆州城后,李毅没准备在这里有所收获,所以连续在这里搞了各种动作,但没有一样和战场有直接的关联。 现在难题抛到洪承畴面前,何腾蛟被囚禁后,他在湖广失去了操作的空间。 汉阳城岌岌可危,最强大的机动兵马被困在荆州城,洪承畴只有一支手却想捂住三个地方,又怎么可能不出现漏洞。 其实,眼下对洪承畴来说,最明智的策略是退守襄阳。 只要襄阳在手,满清便拥有进入湖广的门户,同时能阻止明军进入中原。 但洪承畴只是个大明降将,如果做出放弃荆州府和汉阳府的决定,朝堂上的那些满人根本不会理解他的难处。 洪承畴拿着战报,心中像是有一百只猫在挠。 满清的朝堂比明廷简单不了多少,只要有人,就会有争斗。 夏天来了又走了。 大同城下,多尔衮望城兴叹。 铁打的大同城,铜铸的山海关。 先前清军没费吹灰之力从吴三桂手中接管山海关,几年后,还是免不了在大同城下尝尽苦头。 从烟花三月到八月金秋,五个月的苦战在大同城留下了累累伤痕,原本光滑的城墙面被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密集处如新筑蜂巢。 城外的兵营有满清最精锐的上三旗士卒,有满清在辽东铸造出最大的二十门红衣大炮。 那炮管足有一人环抱那么粗,轰出的铁球有人的头颅那么大,但这一切在坚固的大同城面前如同孩童给壮汉挠痒痒。 大同城是大明开国时由魏国公徐达亲自督造修建的,几百年来历经风雨不倒。 也许是徐达的英灵在护卫这座城市,毗邻的草原异族无论是曾经强盛的瓦剌和土默特,还是前几年兴盛的后金。 他们在这座坚城前面都退避三舍,连攻打的勇气也没有,但现在,终有一个神话要破灭在大同城下。 要么攻下大同城,要么…… 多尔衮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满清席卷天下的势头会被这样一座城池阻挡住。 大同城内静悄悄。 除了城头巡逻的守军,这里像是一座死城,没有热闹的集市,没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街道上甚至看不见行人。 这里比当初明军坚守杭州城更加残酷,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明军禁止闲人到处溜达。 青壮男丁都被征召上城头,女人们除了做饭和缝补衣服,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因此每人定量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 这里不再有富贵贫贱,秦鸿就像是这座城池的君主,一切为了守城。 秦鸿与何清分守各门,三月初守军个个热血澎湃。 四个多月过去,男人们心头的热血被每天流出的鲜血浇冷,他们变得更冷静,也更无奈。 对秦鸿而言,在大儿子被多尔衮凌迟处死的情况下,已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朝秦暮楚。 明军被封闭在大同城内,无法得到外界的消息,但看城下清军旺盛,秦鸿可以猜到远在江南的李毅还没有北伐。 何清曾经在李毅麾下效力,秦鸿对他格外看重和信任,把北门防御完全交给他。 每天落日隐没入群山之后,城内的守军和百姓才能松口气。 清军极少夜晚攻城,因为那样无法发挥满人弓箭手的威力。 秦鸿近些日子渐渐有些焦躁,天黑后命部将把何清招来。 何清到来时,身上还穿着铁甲,他才从城头下来,脸上满是疲倦。 “总兵大人!” “依你看,本总兵是否要派一支兵马杀出大同城,往江南送一封信?”秦鸿犹豫难决,当底气越来越不足时,他愈发期盼南方的援军。 如果要突围求救,没有人比何清更合适,他麾下有大同城最后的骑兵。 秦鸿之所以从百姓口中省下口粮养了三百匹战马,正是为最后一刻做准备。 “城内粮草还能支撑多久?”何清声音很低沉,想来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这是只有秦鸿才清楚的秘密,秦鸿沉默片刻,答道:“城内粮食还很宽裕!” 他还是没有透露粮食的具体数量。 “那就再等等!”何清声如闷雷。 “镇南王会北伐吗?”秦鸿很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何清令他失望了。 何清先点头,再摇头,把秦鸿看的一头雾水。 何清要是能看懂李毅,当初又怎么会留在山西而不是跟随李毅下江南:“我也不知道!” 何清骨子里并不信任李毅,但现在大同城似乎只能依靠李毅了。 要说何清没有为当初的选择后悔,那一定是假话,想来陈靖玄、贺渊、杨国忠、韩必先等人现在早已位高权重,他担心江南不知是否有他的容身之处。 现在回到江南,岂不是过去的下属都成了上官? 这是何清的一个心结,别人无法理解的心结。 第330章 两队信使,张定远的烦恼 第330章 两队信使,张定远的烦恼 那就再等等吧! 秦鸿最终决定听从何清的建议,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同城内开始感到煎熬,城外的多尔衮其实比他们更痛苦,攻克大同城看上去遥遥无期,大江南北各个地方只有太原周边的局势能让他稍感欣慰。 吴三桂上个月大破陕西反正的王永强,平定陕西之乱后率军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短短一个月连破四座县城,基本平定了太原周边之乱。 山西义军一部分隐匿于太行山中,另一部分经河南往西流动,前往郧阳地界。 从大明到满清,那里的深山老林一直是义军的最爱。 多尔衮打着小算盘:“平定山西之后,吴三桂所部可调往两湖,如此一来,便可暂时压制江南明军的攻势了!” 八月上旬,各地局势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对阵的双方开始重新调兵遣将布局,伴随着金黄色的稻田,两队信使从两湖来到山西。 一队来到大同城下,一队直奔茂密的太行山。 南方来的急报一直是多尔衮最关心的东西,哪怕他正在指挥大军攻城,急报来时也一定要立刻送到他手中。 这封急报来的不是好消息,多尔衮听见帐外战马沉闷的踏地声,就感觉心烦意乱。 亲兵呈上信件,信使被带到偏帐休息,多尔衮迫不及待地拆开书信察看。 这封信很长。 洪承畴第一次给多尔衮写如此长的一封信,足有五千多字,他把两湖的战场局势演变完完整整地描述清楚,最后谨慎向多尔衮说出自己的想法。 “岳州府已失,两湖军请求退守襄阳!” “城池丢掉还可以夺回,从襄阳杀入两湖无险可守,且大清有骑兵优势。” “平定北方后若是要再战两湖,朝廷既可从四川顺江攻打荆州,也可以直接从襄阳出兵。” 洪承畴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如果把八旗兵马在两湖打完了,最终连襄阳也未必能守得住。 多尔衮安静地看完急报,知道洪承畴是对的,但是他很不甘心。 多尔衮没有责怪洪承畴,两湖以弱势之军应对三面明军的压力,能支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 太行山一带,来自两湖的信使乔装成商队伙计走入深山,凌震终于接到了李毅的第一道命令。 拆开信件,凌震熟悉李毅的笔迹,这封信是李毅亲笔所书。 李毅信中的任务有些勉为其难,但凌震很高兴,这说明他在太行山中聚集的人马已经入了李毅的眼。 太行山中已经集聚了十几万人,分为十个大营。 人不是问题,粮食和兵器的短缺让他们始终无法形成强有力的拳头。 商队像蚂蚁搬家从各地买来一些装备,但一切如杯水车薪。 凌震心中暗暗想道:“是该要让这些人活动活动了!” 三天后,凌震紧急召集各位统领议事。 义军统领都是清一色的壮汉,只有凌震自己看上去瘦瘦弱弱,如果没有李毅亲信的招牌,再加上范家及其商界盟友的力挺,就凭凌震这个长相可坐不到义军大统领的位置。 平遥县的那一场胜仗给凌震增添了不少威望,也让他成为耿仲明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凌震拿出九个锦囊,交给亲兵分发到九位统领手里:“诸位,最近我们被清虏欺负得太狠了,要是不打一个鼓舞士气的胜仗,只怕有人会想把剪掉的辫子接上去!” “大统领有什么好主意?”大厅中闹闹哄哄,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战败后被凌震收归帐下的。 “看看你们每个人手中的袋子,我已经在上面划出了准确的行军路线以及日期,你们按照上面的命令行事,一场大胜甩也甩不开!”凌震弄的很神秘。 义军中鱼龙混杂,难保没有满清的探子藏身其中。 各位义军统领有些是凭借家族的威望坐上统领位置的,有些是凭借战场的表现得到了义军的尊重,但其中真正小心谨慎的寥寥无几。 因此,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口无遮拦。 凌震几乎可以确定,一旦宣布计划,三四天内必然会传遍山寨。 有人当场拆开锦囊,张嘴就问:“大统领,我们是要攻打一座县城吗?” 凌震沉下脸说道:“诸位只看自己手中的命令,不要问别人,否则就不要留在我的山寨中了,诸位现在就回去,准备行军出击!” 众统领闹哄哄地退去。 带领这些乌合之众与清军正面为敌,那是鸡蛋碰石头,但凌震有自己的秘密。 宣大总督耿淳回到太原,同行的有曾经的大同城守备马修。 因为在大同之变中告发凌震,揭露了秦鸿的真面目,马修成为耿淳亲信,已经被提拔为太原参将,现如今负责镇守潞州府。 耿淳与耿仲明等人关系并不融洽,那些人迟早会被多尔衮调走,他想在晋地培养听他号令的本地兵马,如果日后再出乱子,也不用一点小事都闹到朝廷上去。 收复岳州府的同时,李毅的信使不仅仅奔走向山西,也去往苏州。 两支近二十万的兵马隔江相望整整一年,没有发生战事,也是大明与满清交战中的一桩奇事,明军和清军都无力渡江作战。 但现在,这种现象要结束了。 杨国忠紧急召集各路兵马,江南各地的府兵也听从江南总督府的命令集结。 南京城内各种说法都有,但有一条传言一定正确,那就是李毅准备发兵渡江作战了。 张定远没有接到命令,心情有些沉重,与其待在京城里,他宁愿去上战场。 在京城张定远不但无法享受到向往的田园生活,也无法再品尝到战场的快意恩仇。 “王爷这是要攻打扬州府吗?”顾眉摇着蒲扇坐在凉席上,这些消息都是近些日子柳如是过来闲聊时告诉她的。 张定远从来不会主动与她说起军中之事,顾眉嘴巴微咧开,笑的很开心,有一种令人想亲近的妖娆。 虽然李毅这半年做了很多让人不满意的事情,但更多的人对江南军北伐还是很期待,当初反剃发令时,不少人喊出的口号就是“驱逐清虏出关”。 “不知道!”张定远的回答有些生硬。 顾眉微微有些诧异,这才发现张定远今天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 “王爷让夫君镇守南京,这才是最重要的事!”顾眉努力想让张定远开心起来。 第331章 张定远想隐退,江南军杀向江北 第331章 张定远想隐退,江南军杀向江北 柳如是每天都会来絮叨,说的最多的就是李毅的事,多半是夸奖,当然其中也有几句对李毅擅权的担心。 顾眉只有柳如是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知道柳如是心高气傲,被镇国大将军府整的生活窘迫,偶尔说几句怨言也是情有可原。 至于李毅擅不擅权,与她顾眉有什么关系,她能从秦淮河畔跳出来嫁给张定远这样的人,再无多求。 “让厨房准备几壶酒,为夫要喝几杯!” “嗯!”顾眉款步走出去。 从前,张定远喜欢一个人喝酒,现在他喝酒时有人陪。 能找到一个能陪自己喝酒的夫人,对张定远来说这辈子好像也没有别的奢求了,但是他为何还要在这南京城中? “夫人,为夫若是辞去京营总兵的职位前往绍兴种田捕鱼,你看如何?” “啊!”顾眉半杯残酒洒在裙摆上:“夫君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顾眉的脸依旧赤红,眼波还在流动,只是其中有惊惶。 “王爷此番出兵没有征招为夫,为夫在想,为夫对王爷是不是没用了!” 张定远在笑,笑的很落寞,两根手指轻轻玩弄酒杯,他已经很久没用这根食指挽弓了。 准确的说,是从上次南京兵变之后。 张定远从来不眷恋这京营总兵的职权,而且他没有子嗣,也无需积攒钱财。 唯一的一个义子许义阳,如今在军中也小有威望,这小子未来的路要靠他自己去走。 顾眉认真思考之后答道:“夫君去哪里,妾身便去哪里!” 饮完只剩下覆盖杯底的余酒,顾眉又说道:“夫君是否要等到王爷回到江南之后?” 张定远自斟自饮了一杯,摇头苦笑道:“也是,毕竟是多年的兄弟,为夫不应该给他找麻烦。” 张定远想辞去京营总兵之位,正是不想在日后发生某事时让自己为难。 方国安被解职。 韩必先被剥夺破军侯爵位后短短十天不到又恢复原位,朝政已经完全被李毅把控在手。 但向朝廷请命,终归还是有些麻烦。 从徐明义的转变,到范永斗南下,镇国大将军府已经变得让张定远有些陌生。 那些人的欲望已经膨胀到无法抑制,该到抽身而退的时候了,虽然有些早。 “夫君不该再喝了!”见张定远又倒酒,顾眉想从夫君手中夺过酒杯。 张定远伸手拦住她:“怕什么,军中之事有义阳在不会出乱子!” 许义阳虽然只是千总,但实际已完全负责京营守备两万兵马的训练、布防以及各种军中杂务,因为他是张定远的义子。 顾眉眼看着张定远喝得迷迷瞪瞪,摇晃着身躯回到屋中,她第一次发现张定远藏着不能对她诉说的心思。 只隔着一条江,江南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据守扬州府的博洛。 满清大军从徐州地界向淮安府进军,做好应对明军渡江作战的准备。 长江太长,因为水师的劣势,博洛只能选择重兵据守扬州城,待明军过河后再做进一步计划。 中秋节前一天的清晨,王之仁率水师护送两万江南军在泰兴渡江。 江南军火炮充足,有新铸造的红夷大炮,可轰击至三十里开外。 只轰击了两个时辰,江南军就在清军援军赶到前攻下了泰兴县城。 此次出战的正是初次领军的阎应元,在江阴攻防战中他崭露头角,时隔一年终于再展雄威。 江南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泰兴县城,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来自江阴的乡兵,阎应元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江阴与泰兴隔江相望,两地口音相近。 陈明遇作为大军先锋,首要负责的是张榜安民,其次就是让城内百姓剪去辫子,然后征集城中壮丁,从江边的战船中抬下二三十门小炮安置在泰兴城头。 江南军将士在城中奔走呼喊:“凡是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丁,敢藏在家中不出的格杀勿论。” 当菜市场砍下一颗颗人头后,无论是富家公子,还是乞丐,都在江南军的棍棒下拆卸自家房屋加固才被轰塌的城墙。 阎应元治军之严,手段之激烈,令人意想不到。 长江水道中战船从南京城一溜排到松江口,还有不少兵马不知要在何处登岸。 博洛去年才在江南吃过大亏,没有攻打江南军占领城池的勇气。 泰兴城外的清军张望了一阵之后,老老实实退回扬州城。 在博洛看来,只要扬州城不失,江南军过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 阎应元攻下泰兴县城第三天,杨国忠亲率三万大军在泰兴地界上岸,与阎应元所部合二为一进军扬州城下。 江南军一天只行十几里地,选择险要的地方安营扎寨。 在两湖战果快要成熟的时候,李毅命山西和江淮出兵的真正目的都是为了牵制各处的清军,让他们无力驰援两湖。 太行山地处河北和京畿交界处。 凌震麾下十部义军走出茂密的丛林,沿着他们熟悉的道路穿过辽州往沁州进发,他们不走大路官道,只靠一双草鞋翻山越岭。 从三月开始,山西的义军除了在坚固的县城里据守,几乎从来没有给清军制造过麻烦,无论是面对耿仲明还是吴三桂,往往一触即溃。 此次义军刚一出击就取得了战果。 十营统领之一的郝阳率义军在辽州地界伏击了三百清军,虽然都是叛投满清的大明人,郝阳仍然非常兴奋,下令将俘虏全部斩首,首级堆在辽州城外二十多里的小城镇里。 短短七八天,太行山数支义军在各地连续击溃小股清军,以偷袭为主,伏杀近千清军。 各地的急报雪片般飞向太原城。 满清原本以为山西的战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多尔衮命吴三桂所部驻扎平阳府,正在休整兵马等候南下的命令。 耿仲明则据守太原,配合宣大总督耿淳平息各地余党。 对于清军遇伏的急报,耿淳并没有太在意,让耿仲明率一万兵马出太原往沁州平乱。 有三支义军在沁州活动,他们与耿仲明捉了四五天迷藏后,终于有一支义军没能躲开,在沁州武乡县被耿仲明击败,损失了一千多人。 第332章 卧底马修,配合凌震布局 第332章 卧底马修,配合凌震布局 一场战败让才尝到甜头的义军清醒过来,又重新回到山林里。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们并没有急于离去,反而像烦人的苍蝇绕着沁州城“嗡嗡嗡”。 耿仲明心中恼火,命各地守卒封锁道路关卡,想把沁州的义军压缩回辽州决战。 辽州府南面是潞州,这里盛产铁器,是山西最富庶的州府之一。 这几天,潞州城变得越来越拥挤,方圆百里的富商和土财主都卷着铺盖逃到这里。 他们听说义军在辽州已经聚集了十几万人,把辽州城团团包围住,心中不禁更加慌乱。 这年头兵荒马乱,没有坚固寨子防守的村落很快就会消失在战乱中。 有钱人都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太原城比一般的府城坚固,府城又比县城坚固。 从外逃难而至的难民带来各种消息,有些真实,有些虚假。 那些蜷缩在一起胡侃的人,只有在和自己类似的同伴身上才能有共同的话题。 “驾,驾!” 街道上一溜骑兵飞驰而过,难民们大多大字不识一个,但对经过的官吏有着惊人的辨别力,一看这骑兵的气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百总或者千总。 骑兵中间有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正是才上任不久的潞州参将马修。 马修的眼睛直盯着城门,听说有小股义军在潞州边境的黎城县出现,他奉命往那里查探究竟。 马修虽然是潞州城官职最高的武将,但这座城里现在有满人,也有蒙古人。 自从秦鸿反正后,多尔衮对各地的汉人武将控制得更加严密。 没有文官的指令,各地兵马不得出营,而且在山西各府都留有不少八旗人马监视明军降卒。 从这个角度讲,马修既是潞州城内最有权势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囚犯。 潞州知府才接到耿淳的命令,立马命各地加强防御,不让叛民钻到空子。 现在不比半年前了。 那时山西几乎所有的县城和府城都以剪辫子为荣,经过这半年的打击,越来越多的人在鲜血面前选择了屈从。 借助商号的势力,马修已经和凌震搭上线。 但事情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办,马修身边没有志同道合的同伴,以前他在大同也只是个协同守备,几个亲信还都留在那座城里。 马修离开是因为没有机会留在那座城里,现在他有了一个归队的机会,在这种严密的监视下,他不敢随意寻找同伴,只能当一个孤独的冒险者。 三百骑兵半天从潞州城到达黎城县,马修没有进县城,而是直奔十几里外冒烟的村落。 来潞州的义军并不多,只有些小股人马在县城外烧杀抢掠。 离村寨两三里路,听见那里哭爹喊娘,义军或者说是强盗正在背着大包小卷驱赶百姓走出来。 义军的军纪很不好,他们也在为自己找个理由抢夺财富,发泄仇恨。 对此,凌震没有办法,如果他从严治军,只怕他聚集的这十几万人很快会作鸟兽散。 马修拔刀,对从骑下令道:“杀了他们!” 最近这些来自太行山的义军打了不少伏击战,黎城县的守军担心这里有埋伏,不敢出战。 但马修知道,这里只有眼前这几百个义军。 马修的从骑各自抽出兵器,从骑中有十几个来自蒙八旗的骑射手,这是多尔衮最新的举措。 多尔衮必须使用大明人,但同时也在提防大明人。 铁蹄撞击地面,清军冲势如风。 义军来不及扔掉才搜刮到的包袱,撒开两条腿往最近的森林里跑去,但一切都晚了,他们是凌震献给马修的祭品。 长刀割去一颗颗头颅,马修只划伤了一个人便驻马停下来,如果这些人必须要死,他能不动手还是会选择在一旁观望。 半个时辰不到,地面上多了一百多具尸首,蒙古人和明军降卒砍杀的很欢实,被解救的百姓跪在血地上叩头感激。 有三成幸运的义军逃入村寨后面的山中,马修没有追击,这些人头已经够他回去表现了。 一切唯命是从。 这是凌震的主意,从他心甘情愿走入耿淳的牢狱,马修就知道了自己与他的差距。 这几个月里,山西每天都有无数人掉脑袋,他马修手中也染上了不少鲜血,他不杀,自有别人杀,所以在这里无需仁慈。 一百多颗首级被带到黎城,马修耻高气扬训斥黎城的守备:“不过是两三百个小毛贼,也值得你们向府城报急,各县若是都像你们这样,难道要让本参将变出三头六臂来吗?” 马修骂的是守备,但县令的脸色很不好看。 马修可不管县令如何想,又继续喝道:“若是再有叛民来,先探清楚了再通报!” 三百骑兵返回潞州府,他们没有损失一个士卒。 黎城县令的捷报才送到潞安府,又有一支两千多人的义军从辽州来到黎城地界。 好像为前次失败报复而来,黎城乡兵出战被打得大败而归,不得不再次向潞州府求救。 潞州有守军三千人,马修向知府请命道:“大人,太行山的那些叛民自寻死路,在辽州被怀顺王追的无处可逃才流窜到潞州,我领一千兵马出战,必能击败他们。” 这几天山西各处都传来捷报,耿仲明四处出击,已经荡平了沁州的义军,正在朝辽州进军。 前次的胜利令人觉得叛民不过尔尔,知府当即准许,命马修领一半兵马出战。 三百骑兵,一千两百步卒,这里有一半的士卒来自汉八旗和蒙八旗。 马修无法指挥这些人在潞州府里应外合,但是他有办法把这些人送入死路。 因为有步卒,大队人马未时才到达黎城,黎城县的守备和捕头前来兵营拜见。 马修阴沉着脸,骂道:“不过是些义军,你们这些人拿了朝廷的粮饷是干什么吃的。” 马修前几天才在这里发过脾气,几个人被骂的不敢说话。 “贼人在何处?” “贼人在城西青羊山脚下!” “着人带路,看本参将杀贼!” 捕头壮着胆子进言道:“听说昨天又有一股叛民来到黎城,今日天色已晚,马参将一路辛苦,我家大人已在黎城县内摆下酒宴,不如今天好生休息,待明天……” 捕头话还没说完,马修挥舞鞭子劈头盖脸打过去:“你是潞州参将吗?休要畏贼如虎,立刻聚拢黎城守备兵马随本将军出战!” 第333章 联手收复潞安城,准备坚守诱敌 第333章 联手收复潞安城,准备坚守诱敌 三千清军喘着粗气杀向青羊山,一切如马修所说,叛军一击即散,几千义军惊惶如山鼠钻入青羊山茂密的丛林中。 “给我追,斩杀一个叛民,赏银一两!” 马修表现得神情亢奋,现在没有人再敢质疑他的命令。 一个时辰后,天色变得昏暗,丛林中的火把像是迷茫的萤火虫。 追杀了几百人之后,清军劳累得走不动路了,最熟悉山路的向导也停下了脚步。 马修指着前面一块平坦的山谷下令道:“今晚就在此地驻扎,待天明再继续追击。” 没人愿意入山追剿义军,劳累一天的清军安顿营帐,埋锅做饭,有人在小声骂骂咧咧。 青羊山的轮廓慢慢隐没在黑暗中。 山顶上,凌震站在山神庙前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晋人多尊崇关羽,山神边有关公像:“关圣人显灵,保佑我等歼灭山下清虏,取下潞州府城,若能如愿,他日我必会来此为关圣人重塑金身。” 关圣人以义气留名千古,义军就像绿林。 其实凌震一直不相信义气,能对自己狠的人多半也能对别人狠,这些义军连他在内都是李毅手中的棋子。 太行山藏的十几万人有一半在辽州城下,还有一半就在潞州府边境。 夜深,山下清军的兵营中灯火渐渐熄灭。 凌震拔出战刀,下令道:“出击!” 一刻钟后,暗黑的丛林中像是有无数只野兽在活动,义军从东边和西边包围向山下安静的清军兵营。 有马修作为内应,这一战的结果显而易见,义军大胜一场。 战后,义军以清军的号服和俘虏为招牌,并在马修的协助下连续取下黎城县、潞城以及潞州卫所,他们再次震动了山西。 几乎在同时,耿仲明在辽州府再次击败迎击的郝阳部。 辽州府的义军呼啸而下,往潞州府与凌震会师。 在山西清军还没来得急做出反应时,凌震命义军在潞州府附近刮地三尺,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一律搬入潞州府城。 凌震自称“顺天昌义大元帅”,在潞州设元帅府,招揽义民。 一连数日,各地原本蛰伏的义士蜂拥涌至潞州府,耿仲明见义军势大,不敢率一万兵马南下,命人回太原找宣大总督耿淳要救兵。 潞安城内像一个混乱肮脏的市场,各地义军三五成群,聊天打屁,称兄呼弟。 府衙不远处的参将府大门紧闭,院子里有两个老苍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敢出门了。 马修也是如此,他在夺取潞州府城的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各部义军一直不待见他。 如果不是凌震力挺他,绝对会有人来找他复仇,这几个月,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刀下的义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就像黎城县外的那一百多颗头颅,马修总不能说那些人凌震送给他诱敌用的吧。 潞州城内才经过一场杀戮,知府、捕头,满人、蒙古人,甚至凡是和满清搭上一点点关系的缙绅几乎全被凌震下令斩首。 潞安的城墙上挂满了人头。 马修不明白凌震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有阻止。 每天都有无数物资运进潞州城,粮食和火药是商队从邻近的府城和县城购买过来的,从收到李毅的命令起,凌震一直在做准备。 三天后,潞安城内恢复秩序。 现在没人再敢来质疑凌震的命令,义军还是按照之前的编制分守各门。 马修前往曾经的衙门,现在的元帅府。 凌震一见到他,挠头说道:“马参将,这几天太忙碌了,一直没见到你。” 马修没有称呼凌震为大元帅,那个称号是用来唬人的:“凌特使,你莫非想坚守潞安城?” “不错!”凌震点头。 “你疯了吗?”马修面现惊惶之色:“满清在太原和大同有几百们铁炮,潞安城不像大同城那么坚固,你也没有秦总兵麾下那么能战的士卒!” “我没有疯!”凌震坚定摇头,李毅的命令他无需向马修解释,即使马修曾经是李毅的部下。 “守不住的!”马修苦心相劝。 凌震没有继续解释,从案桌上拿出一封已经封口的信件,递给马修道:“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我准备送你去两湖面见王爷,请将这封急报带上。” “这是王爷的意思?”马修脸色微变。 凌震不置可否,指向门外不远处的威武护卫:“这座城里的人与清虏都有血海深仇,所以你不适合留在这里,这些人愿意为剪去头上的辫子与清虏决一死战。” 马修口气犹豫,继续追问:“王爷令你坚守潞安城吗?” “我们都在为驱逐清虏而战!”凌震扬起拳头,瘦弱的身躯里好像藏着无尽的能量。 果然是李毅的意思! 马修明白了,这座城将为牵制山西清军而存在,成千上万的山西人死去只为李毅收复两湖争取时间。 “那…那王爷不会再出兵北伐解救大同城了!”马修浑身打了个激灵,握紧手中急报:“我何时去两湖?” “今天就走,再不走就不那么好出城了!” “好的!”马修拱手,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短短几天,潞安城内变得和大同城极为相似,这里没有中立的平民百姓,要么为守城出力,要么别在城内浪费粮食。 打下潞州后,义军最大的收获是武器,这里有充足的粗铁,而义军中有铁匠,在夜以继日打造下,十几万人无需再用木棍对阵。 潞州城失守的消息持续发酵,附近的屯留、壶关和平顺等地官员和守军,都心生畏惧弃城而逃。 因为凌震的突然出手,才安定下来的山西重新开始动荡。 “报!” 传令的骑兵从太原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大同城下,太行山义军刚出动时,耿淳曾经向多尔衮汇报过。 随后的战事虽然遇到了些麻烦,但耿仲明一直在打胜仗,直到那个噩梦般的消息传入太原。 有少数从潞州府逃出来的兵丁把那天混乱的局面告知耿淳:“潞州参将马修先是声势浩荡带兵出城剿贼,一天后带着一千多身穿大清号服的残兵败将回到潞安城外。” “守军没有料到马修会背叛朝廷,便打开城门接应败兵入城,谁知马修突然狠下杀手,迅速抢占城门,引叛民入城。” “由于之前马修出战带走了城内所有的骑兵,只有极少数官吏逃了出来。” 第334章 多尔衮的应对,汉阳清军退走 第334章 多尔衮的应对,汉阳清军退走 耿淳心头冰凉,回想起大同城那一幕幕,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原来自己一开始就被马修和凌震玩弄在鼓掌之间,包括秦鸿的造反,也是被这两人诱导的。 对于来自太原的急报,多尔衮之前不是太过关注,近日来晋东的乱子才使他稍稍上心。 但看完战报后,多尔衮暴跳如雷,从潞安府失守再到马修的背叛,他精通权谋,怎会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耿淳你就是个废物!” 原本秦鸿可以不反的,至少没这么着急造反,但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大明人…大明人一个也不值得信任!” 多尔衮推翻眼前的案桌,令箭和文书撒得满大帐都是。 侍卫们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 多尔衮发完脾气,立刻下令道:“来人,把耿淳抓捕入狱,令吴三桂、尚可喜、耿仲明即刻率军平定潞州之乱!” 骂完大明人后,多尔衮还是要用大明人。 奉命抓捕的正白旗都统到达太原府时,耿淳已在书房里上吊身亡,他深知以多尔衮的脾气和自己犯下的过错没有半点活下去的希望,与其在狱中受罪,不如寻个痛快。 与此同时,吴三桂率三万大军集合尚可喜、耿仲明的两万人杀向潞安府。 一时间,山西各地的防备变得更加严密。 汉阳城外,又是一天辛苦的攻城战。 江南军将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汗水顺着铁甲往下滴落,有些是血水。 今天又有几百个弟兄死在城下,将士们都已经麻木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令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夏日过去后天气转凉,再上城头厮杀和一个月前的痛苦已不可同日而语。 韩必先和金桓亲自来到大营门口迎接攻城的士卒归来,两人都是宿将,在汉阳城下相处半年,彼此暗生佩服。 韩必先想在军中找盟友,金桓则想在李毅麾下找靠山,两人几乎一拍即合,在这里相处得极为融洽。 而另一位降将张天禄则和曾经的部下九江总兵朱守壮走得很近,不与两人为伍。 军中关系和朝廷没什么两样,各自找各自的伴,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是如此。 汉阳城下以韩必先所部和金桓所部为主,李毅对这里的情况了然如胸,所以令韩必先为主将,将帅相处融洽便于协调攻城的战事。 随着韩必先的命令下达,各营士卒依次上战场,没有亲疏之分,这一点倒是很对李毅的胃口。 韩必先从不在战争中有意保存实力,他更愿意展示自己的兵威,让敌人畏惧,让同伴钦佩。 攻打一座坚固的城池不是一天之功,它有两大忌讳。 一是切忌急躁,逼迫士卒过紧,造成士卒劳累过度,怨声载道。 二是切忌因长久攻城不下,生出懈怠之心,给对手以可乘之机。 多铎围攻杭州城和忠贞营围攻荆州城就是两个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韩必先每天都在提醒自己,按捺住性子,因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胜利。 江南军越战越精悍,兵甲装备也越来越精良。 陈子龙在江南总督府实行新政后,各地收入明显增加,因此有更多的银子从作坊购买兵甲和火器。 近些日子,不断有运送装备的船只到达武昌府,有些直接拉到汉阳城下,有些则运送到荆州。 金桓的亲兵营已全部配备上百锻刀和链子甲,堪比曾经的满人甲士,心情很不错。 “韩总兵,我看汉阳城内的守军差不多也已经到强弩之末了!”金桓的心态很轻松,这是担任副将的好处,压力都在韩必先身上。 “嗯!”韩必先从鼻孔中发出一段声音,还是板着脸孔。 金桓熟悉韩必先,对此并不在意。 越是接近胜利,韩必先越是谨慎,李毅先让他取岳州府,再让他攻打汉阳城,这两处都是送上门的功劳。 要是再出了岔子,那韩必先没脸去与杨国忠、陈靖玄他们争地位了。 金桓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远处十几个斥候骑兵疯狂飞驰而来。 “清虏退兵了!” “清虏退兵了!” 斥候一边疯狂抽打战马,一边大声喊叫。 相距六七里路,韩必先和金桓只能感觉到斥候在喊叫,有紧急消息要禀告,但听不清楚他们在喊什么。 韩必先几乎在瞬间做出反应,转头对亲兵下令道:“牵本总兵的马来!” 片刻之后,两百骑兵迎着斥候飞奔过去,金桓紧随其后。 斥候骑兵在韩必先面前下马,单膝跪地大声禀告道:“总兵大人,我军将士刚结束攻城没多久,清虏便从北门出城,正在往孝感方向逃走!” “清虏逃走了?”金桓重复了这个消息,声音中含有一股难以相信,视线自然落在韩必先身上。 攻城四个月,汉阳城内的守军在失去勒克德浑所部支援后,终于忍受不住选择了逃离。 这一瞬间,韩必先和金桓都有相同的想法。 “追击!”韩必先挥舞双手,眼神炙热,策马扭头向亲兵怒喝道:“传令,命营中各部立刻绕城追击清虏逃兵,才结束攻城的各部人马重返汉阳城下,连夜攻打汉阳城!” 韩必先首次在汉阳城下透支士卒的体力攻城,因为这已是最后的时刻,汉阳城内没有多少抵抗的兵马了。 一个时辰后,江南军的冲车队伍缓慢走到城门口,壮士们齐心协力用尖锥冲破城门,几万江南军如密集的蚂蚁一般杀入。 韩必先不在这里,他亲自率军追击逃走的清军。 清军选择撤离的时间很合适,江南军一路急行军追击,没过多久,天慢慢黑下来。 从汉阳往孝感八成是山道,追击一个时辰左右,韩必先连续击败三波断后的清军,斩杀和俘虏清军五千多人。 亥时左右,前方一片黑暗,韩必先眼见清军主力撤退已远,他担心孝感的清军前来接应或是在半路埋伏,最终决定见好就收。 当心中有期待时,韩必先用兵不再向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收复汉阳城是到手的功劳,他破军侯的爵位还没有恢复,可不想再因为贪恋小功节外生枝。 第335章 集中兵力守襄阳,李毅纳妾高慧君 第335章 集中兵力守襄阳,李毅纳妾高慧君 汉阳城被围半年,因为洪承畴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这里存储的粮食没有消耗完。 但清军撤退时把剩余的粮食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江南军不得不拿自己的军粮救济城中的百姓。 因天色已晚,当夜江南军一半驻扎城外,一半入住城内,韩必先命人快马加鞭连夜往荆州城下给李毅报捷。 清军从汉阳城撤退,这是洪承畴收缩两湖防线的开始。 汉阳城在江南军的攻击下已经千疮百孔,城内守军剩下不足万人,守将早就存着弃城而逃的心思,接到洪承畴的密令后,立刻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勒克德浑率领荆州城四万守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城,往襄阳方向撤去。 在山西和江淮的局势同时出现变化后,多尔衮忍痛按照洪承畴的奏报,命两湖清军退守襄阳城。 洪承畴别无选择,汉阳城被攻破那是早晚的事。 汉阳城被攻破后,江南军将分东西两路攻向襄阳,就凭他在孝感的这些人马,根本无法挡住近十万明军的攻击。 在洪承畴看来,与其在各地分散损失兵力,不如集中兵力于襄阳,以免在各地积小败为大败,折损军中士气。 放弃荆州府和武昌府后,清军在两湖余下的七万人马将全部集中在襄阳城内。 他们打算把那里经营得像个坚固的乌龟壳,等多尔衮平定山西,他们再展开对南明的攻势。 攘外必先安内。 后院不稳,谁都没有心思在前方冲锋陷阵,李毅如此,多尔衮亦是如此。 由于勒克德浑在荆州城有八千多骑兵,李毅比韩必先更保守,甚至没有派兵马追击。 饭要一口一口吃,满清自动放弃荆州,意味着后面的战事会更加艰苦。 李毅已不再追求速胜,现在的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两年所得。 韩必先的传令兵到达荆州城下时,江南军已经占据了荆州城。 忠贞营士卒没有入城,只有李过、高一功、李来亨等统领随李毅入城巡视。 他们两次围攻此地,在这座城下损失了两万多士卒,现在终于将它拿下了。 先入城的士卒把街道清理得干干净净,镇南王的旗帜下,诸位统领威武雄壮。 “这就是荆州城啊!”李过有些感慨,他领十几万大顺败军在两湖被改编成忠贞营,然后在这里损失了近三成的弟兄。 “这就是荆州城啊!”李毅仰着头,有些志得意满。 这不是骄横,只是骄傲,李毅为自己取得的战果感到骄傲。 李毅借忠贞营的手拿下了荆州,如果何腾蛟不那么着急,这里本该是两湖总督管辖的地盘。 时局的变化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就像当初多铎率领几万清军就占领了整个江南,当老天爷要给你铺路,凡夫只能承受。 众人步入荆州府衙,李毅坐在正中的座位上,他现在是这座城市的主人了。 堂下众将林立,李过、高一功、李来亨、袁宗第、方科和秦虎等将起身恭贺:“恭喜王爷!” “诸位同喜,本王能取下荆州城,忠贞营应记首功,所以……”李毅微露笑容,拖长音调说道:“本王任命李过为荆州总兵,领忠贞营将士驻守此处,在这里整顿兵马,等候镇国大将军府的征召。” “多谢王爷!”李过拱手而出,他在两湖辛苦征战一年,何腾蛟只给他一个副将的职位,李毅果然说到做到,把荆州城交给了忠贞营。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李来亨和袁宗第为镇国大将军府协同参将,将继续随本王出征,为忠贞营增添光彩!” 李来亨、袁宗第走出,齐声禀告道:“我等遵命,多谢王爷看重!” 从李毅要娶高慧君那一刻起,忠贞营诸位统领就明白李毅不会因为他们的过去而歧视他们,忠贞营终于找到了一个家。 这个家虽然不像在闯王麾下那么光鲜亮丽,但经历了几年如狗一般的日子后,他们对能拥有此刻很满足,因为肥沃的荆州要比贫瘠的夔东不知好多少倍。 “取下荆州城,两湖的战事还有最后一步!”李毅的语调变得很严肃:“一鼓作气攻下襄阳,我们会在这里休整七天,七天后出兵!” “遵命!”诸将声若滚雷。 七天能发生很多事情,忠贞营需要休整,李毅则需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荆州城内的鲜血才被洗干净,斩首的头颅挂在城头,渐渐被风吹干。 城中的几处宅子张灯结彩,府衙门口挂着一排八个大红灯笼。 每天正午天气还是很热,荆州城内的气氛比天气更加热烈。 李毅空闲的时间不多,在短短的七天里,明军需要安定荆州的民心,清算部分投靠满清的乡绅。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举办李毅与忠贞营高慧君的婚事。 按照大明的习俗,纳妾很少会隆重举办。 但这次不一样,李毅可能无心,但李过和高一功等人绝对不愿意悄无声息把高慧君送入李毅的帷帐。 这是一场不纯粹的婚事,里面饱含联姻的味道。 做事就要做全套,李毅已经向朝廷请封高慧君为诰命夫人,但圣旨没这么快到达荆州。 李毅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紧紧盯着,也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镇国大将军府治下的几个商号竟然都及时的送来了贺礼。 范永斗人没能赶到,让柳随风带来了一份重礼。 婚期当天,高慧君穿上大红鸳鸯绸缎布衫,让原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加红艳,如朝霞般美艳, 她有些粗糙的手指来回摩擦着光滑的布面,发出“刺刺”的细微摩擦声,听上去令她的心里有些发痒痒。 这十几年来,高慧君一直跟在高夫人身边,从未穿过如此昂贵布料的衣服。 过去闯王所得,多数赏赐给部将,高夫人生活简朴,就是现在也常常做一些女红。 这些装饰和礼物都在展示江南富商的财力,婚事所需皆由秦宁指派福顺昌商号张罗,李毅的家事就是福顺昌的大事。 高夫人掀开门帘走进来,脸上故作惊讶的神情,笑嘻嘻地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慧君穿上这一身衣服真漂亮,王爷看见了怕连腿也迈不动了。” “姑姑说什么呢!”高慧君站起来,在高夫人面前转了个圈:“真的合适吗?” 眼前的高慧君就像是深山中生长的一颗灵芝,高夫人扳着她的肩膀坐下:“我高家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 第336章 姑侄对话,婚礼进行时 第336章 姑侄对话,婚礼进行时 门外锣鼓喧天,吵吵闹闹,高夫人这才显露出一丝担心的神情,嘱咐道:“到了镇南王府上,有闲暇时要常回来看看姑姑,莫要忘了姑姑!” 两双同样粗糙的手紧握在一起。 “我会常回来的!” “嫁给王爷后,哪会这般自由!”高夫人把这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王府,这是嫁给李毅必然要承受的结果。 李来亨在大帐外招呼道:“轿子来了!” 李来亨今天的身份是高慧君的娘家人,从闯王高迎祥到闯王李自成,高家和李家早已密不可分。 “出来了!” 高夫人牵着高慧君的手走出来,高慧君低着头,那一抹出水芙蓉般的娇羞把李来亨看呆住了。 “走了,走了!”袁宗第招呼柳随风从远处走过来。 听见袁宗第的说话声,李来亨缓过神来,招呼道:“走吧,轿子就在大营门口,王爷在荆州城已经摆好了宴席!” 五百骑兵分前后护送,一顶花轿颤颤悠悠,李来亨和袁宗第这两位已经从忠贞营中脱颖而出的统领分别在轿子两侧护卫。 柳随风骑在一批老马上,跟在队伍的最后,高一功在陪他说话。 忠贞营投入李毅麾下后,柳随风与忠贞营各位统领的关系变得亲密许多。 从忠贞营到荆州城走了小半个时辰,方科在荆州城东门外迎接。 花轿随方科进入深宅,忠贞营的护送骑兵到江南军的大营,每人领取三两银子的红包,李来亨和袁宗第自有人招待。 真正重视这件事的其实只是忠贞营,李毅和往日一般无二,还是穿着昨天的战袍,他只在宴席开始时露了一次脸,又消失在府衙中。 这几天是李毅最忙碌时候,山西和江淮的战事全面铺展开,各地信使接踵来到荆州城。 堵胤锡回到长沙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只在李毅收复荆州时送来了一封贺信。 李毅离开荆州之前,还要把堵胤锡请回来。 忠贞营是义军出身,识字的统领不足一只手,要想尽快安定收复之地,堵胤锡是必不可少的人物。 一直在府衙待到申时,李毅想起宅子中的新娘子,决定今天早点回到家中,毕竟是迎亲的第一个夜晚。 这桩婚事是柳随风的主意,李毅对高慧君的印象只是高夫人身边站立的那个个头高挑的小姑娘。 被柳随风说服后,李毅没有再去看高慧君长成什么模样,至少那不是一个难看的小姑娘。 李毅在改变这个时代,这个时代也在改变他,纳一个妾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的部将很多都纳了好几个妾。 “这是我第三个妻子呢!”想起这一点,李毅的步伐变得更轻松,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大明有妻妾之分,在李毅心里这其中的区别并不大。 新婚宅子内的侍女和仆妇都是荆州城幸存的缙绅进献出的,这种事情无须李毅操心。 “王爷!”林宪领着最忠诚的亲兵守卫在宅子门口。 李毅微微点头走进去,他曾经想把林宪外放,但他知晓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 走进院子,李毅看见新房的窗户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这里是他的卧室。 李毅放轻脚步推门进去,眼中出现了一个纤弱的背影,这背影正半伏在桌子上看书。 听见木门吱呀的声音,高慧君回头,见李毅正在看着自己,手中一抖,厚重的书本落在桌子上。 书页自动合上,封页上有四个篆体字《吕氏春秋》。 “王爷!”高慧君站起来,她的个头至少与李毅的鼻子齐平,比林汐和陈圆圆都要高。 “你认识字呀?”李毅声音温和,示意她坐下。 “姑姑曾教过妾身!”高慧君不敢直视李毅,声音变得极小。 李毅看高慧君有些紧张,笑问道:“你很怕本王吗?” 高慧君先点头,后又摇头,脸色赤红道:“王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怕!” 小姑娘说话的模样有些娇憨,李毅莞尔一笑,他只是看高慧君刚才那瞬间脸色变得有些惶恐,多余问了一句。 高慧君起身服侍李毅脱下外袍,又给他脱去靴子,她常年服侍高夫人,这还是首次如此贴近一个男人,那浓烈的男性气息让她心慌意乱,原本简单的动作变得无处着手。 “我这是怎么了?” 高慧君心中越是怪责自己,越显得笨手笨脚。 出嫁前高夫人对她的谈话,虽然听上去全是关切,但她能明白其中隐藏着对她嫁给李毅命运的担心。 当然,高夫人不仅是担心她的命运,忠贞营的命运与高慧君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件事一旦开始了,会比原本想象得要复杂许多,一切都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靴子落在地上倒在一边,李毅伸手把弯腰的高慧君拉起来,相比较李毅常年握刀的手,高慧君不那么光滑的手指也显得很滑腻。 “坐到本王身边来!” 幽香扑鼻,两个身躯逐渐贴近。 夕阳洒在印花的窗户纸上,红彤彤的一片。 屋子中喜气更浓,不一会功夫,屋内响起爱的交响曲。 反剃发令后,李毅从未像今天这般畅快过,积攒许久的激情蓬勃而出。 江南和两湖大局已定,一直悬在头顶的利剑已被摘除,李毅终于能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所以也该学会看看身边的风景了。 一个多时辰后,屋中恢复平静,李毅靠在床头,心中暗暗感慨:“本王该感谢柳随风!” 这是另一种快乐,与征服战场不同的快乐。 镇南王纳妾的典礼隆重而又简单,荆州城内的喜气只持续了一天,随后就被即将出兵的紧张气息代替。 各营兵马只有短暂的歇息期,斥候一路往北,探明满清大军的动向。 得到李毅的吩咐后,传令兵飞马赶往汉阳府,命韩必先把整个武昌府的事务交给姚启圣。 至于韩必先,则率大军即刻北上,争取一鼓作气攻下孝感,然后向襄阳方向进军。 第337章 柳随风前往长沙,游说堵胤锡 第337章 柳随风前往长沙,游说堵胤锡 岳州府,把孙女嫁给韩必先为妾的杨玄捡到从天上掉下的馅饼,被李毅任命为岳州知府。 李毅重用他,与他把孙女嫁给韩必先为妾无关,他只是在奖赏杨玄在江南军兵进岳州府时做出的协助之举。 每一个投入李毅麾下的人都会得到奖赏,李毅现在手中有大把的资源,自然不会吝啬。 一队队整齐的江南军在荆州城外来回走动,方科和秦虎率军接受从九江运送来的粮草。 将士们把前几天砍卷的刀刃重新磨锋利,准备的越充分,他们才会有更大的机会在战场存活下来。 长江中船只川流不息,柳随风在李毅娶亲当日便登上战船往长沙城而去,他怀中揣着李毅的亲笔信,李毅命他把堵胤锡请回来。 两湖不是江南,这里的乡绅有不少人在明廷和满清之间摇摆不定。 忠贞营在这片土地上的名声很不好,李毅需要堵胤锡出面安抚岳州和荆州两府的乡绅。 战船顺水而下,经过洞庭湖不久便到长沙地界,柳随风一路坐在船头看长江两边的稻田,现在大明最富庶的地方都属于李毅的势力范围了。 柳随风这两年基本上都待在两湖,这里比江南多了一种草莽气息,他喜欢这里胜过江南。 长沙地界比柳随风前次来的时候要安定,至少在路边再也见不到随意闲逛的兵丁。 两湖的督抚营七成大军折损在荆州城下,对长沙百姓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他们不用再勒紧裤腰带给督抚营积攒粮饷,堵胤锡知道何腾蛟再也没有出笼子的机会,已经废除了他当初加征的各种杂税。 长沙东城和北城外有兵马驻扎,回到长沙后,堵胤锡命城内兵马全出城立营,使城内的治安不像何腾蛟时代那么混乱。 柳随风直接入城,城内秩序井然。 总督府大门紧闭,大门的夹缝里已经生出了蜘蛛网,巡抚衙门则一扫往日的冷清。 堵胤锡得知柳随风入城,搁置下所有的事情,早在府中等候。 柳随风此行只带了二十个骑兵护卫,到了巡抚衙门外,堵胤锡没有出来迎接他,只让管家在府衙门口等候。 一路走进巡抚衙门,直到走到会客厅门口,堵胤锡才露脸,他在用这种方式表示他对李毅在两湖的举措不满意。 “堵巡抚别来无恙!”柳随风拱手挥袖,如闲云野鹤。 “不知柳先生此来所为何事?”堵胤锡不像在忠贞营中那般对柳随风亲切。 此一时,彼一时也。 那个时候,堵胤锡占主导,是在赏柳随风一个面子。 如今时过境迁,堵胤锡所做的一切全给眼前这人做了嫁衣。 “一句两句只怕说不完,堵巡抚不请我坐下吗?” 堵胤锡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 两人入厅坐定,喝上一口茶水后,柳随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给堵胤锡:“堵巡抚,这是王爷命我传递给你的!” 堵胤锡接过书信,撕开封口认真看完,随后仔细叠好又收回信封中。 柳随风留意他的每一个动作,见堵胤锡的举止后,嘴角显出一丝笑意。 堵胤锡对李毅的手信如此尊重,说明他对李毅的不满只是表面现象。 “王爷让我来是要请堵巡抚北上荆州!” “忠贞营都已归附了王爷,还要本巡抚去干什么?” “忠贞营统领都是粗人,又有义军习气,王爷不放心把荆州交给他们,再说……”柳随风哈哈一笑:“再说荆州本就是两湖治下,王爷在向朝廷请功时,堵巡抚可是记了首功。” 堵胤锡面露惊色,这件事他可是闻所未闻。 其实身处李毅的位置,根本没有必要为自己请功,所以两湖各处胜利的功劳李毅都记在别人的头上。 柳随风把堵胤锡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添一把火道:“我听说王爷已经推举堵巡抚担任两湖总督。” “推荐我担任两湖总督?”堵胤锡脸上的惊色更浓。 不过,堵胤锡很快就恢复冷静。 何腾蛟被软禁后,他这个两湖巡抚实际上独揽大权,李毅请功把他升为两湖总督,意味着会给他派一个两湖巡抚过来。 “多谢王爷好意!” “堵巡抚准备何日北上?” 堵胤锡摇头道:“本巡抚准备留在长沙!” 堵胤锡心中非常矛盾,不知是否要与李毅走近。 李毅气势如虹,他期待与李毅合作,但又心怀担忧,只担忧那一件事情…… 柳随风似笑非笑问道:“堵巡抚舍得丢下忠贞营吗?” “忠贞营不是本巡抚的忠贞营了!”堵胤锡隐隐有些心痛,他在忠贞营中倾注了不少心血。 “堵巡抚不该抛下忠贞营!”柳随风的语气如坚石坠地:“王爷收复两湖后回到朝廷,只怕要受封一字王了,王爷娶了高小姐为妾,堵巡抚知道忠贞营中诸位统领都在怎么想吗?” “怎么想?” “堵巡抚知道忠贞营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堵胤锡脸色凝重。 无需多说,那当然是李闯王当年在京城逼死崇祯皇帝。 无论堵胤锡对高夫人多么尊敬,甚至李毅纳高夫人的侄女为妾,也无法消除李过和高一功等人的这块心病。 隆武皇帝‘联寇抗虏’之策只是在特定形势下实行的权宜之计,只要大明驱走满清,甚至南明的形势稳定下来,这桩事情迟早会被提出来。 此事不像“投清案”或者“顺案”那么简单,一旦兴起,必然有无数人要掉脑袋。 所以在忠贞营诸位统领心中,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把李毅推上帝位。 皇帝不再是朱家子孙,逼死崇祯皇帝当然也就不是个事了。 堵胤锡瞬间明白了柳随风的意思,他最担心的一切好像无法阻止。 李毅的势力不断壮大,已经变成了一头正在吞噬各种养分的野兽,在吸收了忠贞营后,这头野兽越来越有脱去约束的趋势。 堵胤锡试探着问道:“王爷有此心吗?” 柳随风摇头。 谁能信,但不信又能如何? 柳随风开口道:“忠贞营的统领需要约束,王爷把机会拱手送到堵巡抚面前,而且荆州府比长沙府更加富庶,堵巡抚是两湖巡抚,不是长沙知府!” 第338章 李毅进军襄阳,马修到来 第338章 李毅进军襄阳,马修到来 柳随风不再以下官的口气对堵胤锡说话,他和堵胤锡相处一年,知道这个人虽然妇人之仁,但还算有眼光、识大体,否则当初也不会出面收编忠贞营。 但现在,堵胤锡的犹豫令柳随风很失望。 长沙不是乌龟壳,躲在这里迟早也要面对将要到来的一切,何腾蛟被处置后,堵胤锡几乎不可能再摆脱与李毅的关系。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堵胤锡清醒过来,心中暗道:“陈子龙在江南,我在两湖,也许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多谢柳先生提醒!”堵胤锡端正姿态拱手:“我会北上荆州!” 柳随风哈哈大笑,笑得很亲和,笑得很肆意。 江南东林党一系的文官主动或者被动,越来越多有名望的人正在向李毅靠拢,皇室的利益会被逐渐抛到一边。 这就是大势。 但无论如何,李毅势力的核心永远是从北境南下的那些人。 柳随风相信,不久之后徐明义回重新出现在南明朝廷中。 佳人如玉。 高慧君像一张温暖的水床,让李毅享受了在两湖最惬意的时光,他喜欢这种有活力的身躯,如同在驾驭一匹暴烈的野马。 只有在有活力的身体上,李毅才能找到征服感。 李毅不喜欢江南的糜费之风,一般而言,只有富庶的地方才能生长出那种风气。 李毅可以不喜欢江南的乡绅和东林党的士子们,但他需要江南的银子和稻米。 想起林汐和陈圆圆,李毅生出一丝思念,好久没有见到她们了。 收复江南后,李毅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反倒比从前少了许多,这就是取得权势的代价。 柳随风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高慧君是李毅喜欢的那种女人,但在李毅如今的位置上,无数人家眼巴巴想把女儿往李毅的怀中送。 李毅喜欢哪种女人从来不是问题,娶了高慧君,忠贞营会比任何一支军队对他更忠诚,因为忠贞营上下别无选择。 七天之后,荆州城的兵马准备好粮草和火器。 李来亨一万兵马,袁宗第一万兵马,方科一万兵马,秦虎领三千亲兵和韩必先留下的一万江南军。 共四万三千大军整装待发,李毅虽然贪恋温柔,但也及时从温柔乡中脱身而出。 堵胤锡还没有到荆州,但李毅相信柳随风有能力把他请过来。 在两湖,也只有堵胤锡可以约束住留在荆州的忠贞营将士。 李过和高一功前来送行,高慧君也在人群中,她虽然只是妾,但今天的地位已在两位统领之上。 高慧君将继续留在荆州府,直至李毅出征凯旋把她带回江南,李毅不回去,她自己也不敢独自前往杭州。 高慧君听柳随风说两位夫人都不是凶悍之人,但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还是依靠着忠贞营的兄弟她才能过得更舒心。 荆州通往襄阳的官道夹杂在山岭中,相比从汉阳府通往襄阳的道路,这里的顺畅让韩必先羡慕。 汉阳城下的江南军主力先要攻破孝感,再经过随州才能看见襄阳城。 简单的解释,李毅走的是一条弓弦般的道路,而韩必先要走的是弓背,而且那条弓背横跨在无数崇山峻岭中。 两支明军将分两路向襄阳进军,最后在襄阳城下汇合。 襄阳城有多重要? 这座城市扼守在华北平原和两湖群山的交界口,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李毅只有攻下襄阳,才能让两湖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否则荆州会始终处于清军的威胁下。 差两天到中秋节,李毅的战旗再次踏上征途。 因为担心清军骑兵在沿途伏击,李毅一行人行走得极慢,反正韩必先率军到达襄阳城下还有些时日,李毅并不着急。 沿途没有险要的地形,所以没有遇见清军阻击,李毅没等到敌人,先等到了昔日的部下。 马修来了! 马修刚到两湖地界就听到了好消息,李毅统领的明军连克汉阳和荆州两城,正在向襄阳城进军。 马修在孝感拜见韩必先后,便马不停蹄直奔荆州,等他到了荆州,李毅已随大军出发两天。 马修没有在荆州停留,又紧追而至。 马修一路见江南军气势旺盛,心中既欣喜又揪心,就两湖的战事而言,李毅想北伐山西还不知要等到何日。 听闻马修到来,李毅很高兴,命林宪引他入帐。 马修入帐拜见后,把山西的局势详细告之,痛苦地说道:“王爷,潞安城只怕守不了多久!” 马修回两湖不是怕死,而是想催李毅早日进军山西,现在看来这句话是不用再说了。 李毅沉声道:“山西义军都是我大明的血性男儿!” 只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法让马修顺心,他犹豫良久,一句话脱口而出:“不知王爷何时发兵北上?” 马修问完之后立刻后悔,局势都摆在眼前,他本不该问这句话的。 李毅的答复很无情,也很实际:“那要看襄阳城和潞安城谁能坚持得更久?” “既然回来了,你就留在军中效力吧!” “遵命!” 马修退去,李毅给了他一个参将的职位,但这不是马修最想要的东西。 江南军一路杀到襄阳城百里开外,斥候前来通报,前面山岭中有清军驻扎。 大军安营扎寨,李毅命李来亨和袁宗第各率一支兵马往前查看动静。 清军有大量骑兵,为防清军冲营,江南军一路把营寨安在险要处。 李来亨与袁宗第各率五千士卒前行,他二人曾经在这里流窜多年,熟悉荆襄的地形。 正前方摩旗山和尖山之间有一条大路直通襄阳城,清军在两边山岭都驻扎了兵马。 两人观望地势之际,对面山岭上突然旗帜摆动,一支骑兵从密林中杀出,铁蹄踏在地面上如山洪暴发。 “清虏来了!”前排的士卒高呼。 李来亨见来的清军骑兵不多,率先打出应战的旗帜。 李部和袁部长枪兵树起长枪,如两支刺猬并行而列,鼓声阵阵,两部将士依据战鼓的节奏迎向杀来的满清骑兵。 清军骑兵只有千人,冲到近处射了一阵弓箭,江南军以火铳还击。 清军见无机可乘掉头呼啸而去,李来亨和袁宗第只能干瞪眼看,有些无可奈何,两条腿终究追不上四条腿。 第339章 会师攻襄阳,皇帝密会何腾蛟 第339章 会师攻襄阳,皇帝密会何腾蛟 明军缺少骑兵,将来在与清军的战事中会经常处于这样的困境。 李毅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明军要想攻入中原,可以不以骑兵为主力,但骑兵必不可少。 从江南获取战马有两条通道,也就是两条茶马古道,一者从四川与漠西蒙古交易,另一条就是从山西的两口。 眼下南明各地人心浮动,两湖战乱未熄,闽粤战乱不止,云贵还有大西军在后敌我未辨,李毅还无暇顾及战马之事。 八月下旬,两部明军共十四万大军在襄阳城下会师。 会师后的明军气势如虹,一天攻破清军在襄阳城外两侧山岭上设立的营寨,驱赶清军入城。 这时,襄阳城内集聚清军在两湖剩余的所有兵马共四万五千人,单论人数虽然比城外的明军少,但却像一颗钉子插在两湖通往中原的入口。 李毅命水师切断长江航线,并命张天禄领五千兵马进入襄阳对面的南阳地界骚扰,把襄阳城变成一座孤岛。 即便如此,李毅心中也没有放轻松多少,自古攻城是兵家最烦的事情。 两湖战役从年初开始,至此横跨了大半年时间,清军和明军都已显出疲态。 当初李自成集聚几十万大军攻打开封城,仍然花费了大半年的时间,最后还是掘黄河水淹城,最终才攻下开封。 襄阳是两湖有名的坚城,虽然比不上坚如磐石的大同城,但和开封城不相上下。 好在襄阳城下的明军都是精锐,无论张天禄、金桓的降军,还是忠贞营遴选出来的两个万人队,都不是才上战场的菜鸟。 李毅一面命战船运输火炮来城下,一面让军中工匠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堵胤锡到达荆州后,在长沙和荆州征集了三万民夫北上。 姚启圣在武昌、承天、随州三府,也征集了五万民夫。 一个齐心协力的两湖,才是大明兵马的坚强后盾。 山西和两湖,各自成为满清和南明的心病。 在荆州得到充分休整的李毅精力充沛,与军中将领商议各种攻城之术,他做好了迎接各种困难的准备,在襄阳城外修筑土城,准备长期围困。 “到了该结束这场战役的时候了!”有一句话李毅只在心中默念过,从未说出口:“我该感谢秦鸿的!” 襄阳城下的战事短期不会结束,两湖各地迎来了秋收季节。 大军粮草无忧,镇国大将军府在两湖各地张贴征兵的布告,李毅计划在这里征集五万府兵,归姚启圣统御,守御随州府和承天府地界。 两湖的邸报大约每隔半个多月会发到南京,李毅向内阁禀告战事进展情况。 江南有很多人在关心这里,有喜欢他的,也有憎恨他的。 南京城,火炉般的盛夏过去了。 隆武皇帝已经好久没有露面,他几乎整个夏天都待在灵秀钟山。 直到何腾蛟被解送到南京,隆武皇帝才回到众人的视野中。 眼下大明的江山已经被李毅和郑芝龙瓜分,各地文官都成了武将的附庸。 何腾蛟身上曾寄托隆武皇帝最后的希望,如今这个幻想也被刺破。 镇国大将军府的侍卫把何腾蛟交给了刑部,隆武皇帝才得到与何腾蛟私下相处的机会。 江南唯有南京城不在镇国大将军府的控制之下,但这里有无数密探。 街头的乞丐,当铺里的伙计,甚至牢狱中的牢头,隆武皇帝看每个人都像是李毅的暗线。 得到郑森和马士英协助,君臣选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见面。 马士英不敢放何腾蛟出大牢,只能让隆武皇帝屈尊到腐臭的牢房中见何腾蛟。 隆武皇帝换了一身打扮,穿上平头百姓的衣服,四个心腹锦衣卫举火把指路。 何腾蛟还没有被定罪,又有两湖总督的身份,马士英给他安排了一个单独的牢房,地上是新铺的干燥稻草。 夜色渐深,牢房中晦暗死寂。 何腾蛟在牢房中睡睡醒醒,直到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这才从稻草堆中爬起来。 牢房中不分昼夜,何腾蛟借助光线左右环视,才首次看清楚自己住了两天的环境,比两湖总督府的牢房要好多了。 不远处几道火光越来越近,火光后的人影像一个个发晕的亮团,他觉得有些刺眼,用手挡住视线。 “何爱卿!”隆武皇帝扑过来,双手握着监牢的木条。 “陛下!”何腾蛟瞬间醒悟过来,跪伏在地,三跪九叩,眼角两行热泪流出。 好一个君臣情深! 何腾蛟没有往日的骄狂,声音哽咽泣诉道:“微臣辜负陛下期望,未能给陛下看好两湖,实在是罪该万死!” “不怪你!”隆武皇帝声音威严:“抬起头来!” 何腾蛟抬头,已经有十年未见,隆武皇帝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确实是那张他熟悉的面孔。 “李毅欺上瞒下,堵胤锡与其狼狈为奸,微臣被这两个人陷害才遭此罪名,望陛下给微臣做主。”到现在这个时候,何腾蛟还想为自己洗脱罪名。 隆武皇帝叹息一声道:“李贼势大,朕也无可奈何!” 隆武皇帝终于敢在外人面前坦露自己的心思,何腾蛟在他眼里算是自己人。 “陛下……”何腾蛟活动心思:“要是再不遏制李贼的势头,只怕大祸将至啊!” “朕岂能不知?” “眼下唯有一策可用!”何腾蛟突然又来了精神头。 “何策?” 何腾蛟偷看隆武皇帝身后的锦衣卫。 隆武皇帝会意,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摆手道:“到那边等朕!” 锦衣卫退去。 这座牢房里没有别人,门口还有应天府的兵丁看守,隆武皇帝在这里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只剩下一个火把,牢房中光线暗了很多,何腾蛟能看清楚举着火把的隆武皇帝。 “刺杀!”两个微弱的音节在牢房中回荡。 “镇国大将军府只有一个核心,那就是李贼,李贼若死,其子年幼,无法约束各路强兵悍将,到那时陛下可分化拉拢,使各路兵马重归朝廷。” 何腾蛟已经想了很久,唯有从肉体上消灭李毅是解决眼前危机的最有效方式。 隆武皇帝握住火把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没有感到惊讶。 “郑氏可为外援!” 何腾蛟继续描述心中谋划,这些天他被关在江南军大营的牢房里,有充足的时间理清镇国大将军府各路将领的关系,他对李毅恨之入骨。 第340章 提议刺杀李毅,隆武皇帝动心了 第340章 提议刺杀李毅,隆武皇帝动心了 隆武皇帝稍作犹豫,随后问道:“何时动手?” 何腾蛟想了想,回道:“李贼凯旋之时,只要击杀李贼,再控制住南京城,李贼麾下兵马群龙无首,就算围住南京城也没什么办法,陛下再以郑氏牵制,可还大明朗朗乾坤。” “何人可为?” “臣有死士在两湖,只待信召!” 隆武皇帝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何腾蛟干事有些不靠谱,他不敢再与他深度谋划,不过何腾蛟出的这个主意倒是符合他的心思。 郑森和马士英既然暗中帮忙让自己与何腾蛟见面,说明他们至少不站在李毅那一边。 隆武皇帝走后,牢房重新陷入黑暗,何腾蛟心中兴奋,怎么也睡不着。 按照李毅所说,他犯下的不是死罪,十有八九只是免官,也许他要守在这个牢房中等待那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回到皇宫的隆武皇帝同样睡不着觉,在此之前,这个想法只是沉寂在他脑海中的一个小气泡,偶尔会从深处冒上来但很快会破灭。 今晚见过何腾蛟后,隆武皇帝的脑中全被两个字占据,那就是‘刺杀’。 在隆武皇帝看来,这是他夺回大明朱氏天下唯一的机会,李毅征服两湖后,天下再没有人能挡住他的脚步,满清也不行。 历朝以来,如这般权臣废帝取而代之的例子数不胜数,隆武皇帝唯有一搏。 一直挨到天明,隆武皇帝紧急召见郑森。 郑森不知隆武皇帝有何急事,急匆匆进入皇宫。 到了勤政殿,郑森发现隆武皇帝竟然身穿盔甲,再加上有浓密的胡须陪衬,显得威武十足。 隆武皇帝目光直视正盛,说道:“郑卿,朕想到你的兵营走一走,你看如何?”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 郑森跪地拱手道:“西营将士随时等候陛下检阅!” 这是收复南京后,隆武皇帝第一次走进兵营。 隆武皇帝在兵营露脸,一定有不寻常的谋算,暗卫的探子倾巢出动。 整整一天,隆武皇帝随郑森观摩军中士卒展示各种火器和战法,甚至还想亲自上手操作。 由于火铳等火器都有一定的炸膛概率,郑森没敢让隆武皇帝真的上手。 等到傍晚,夕阳将落时,隆武皇帝一身臭汗,对一直紧随在自己身后的郑森赞叹道:“郑氏兵马果然精锐,火器犀利!” 隆武皇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只是听爱卿所说,如火铳等火器不如弓箭精准,在三四十步外就无法准确命中。” 郑森点头道:“正是如此!” 隆武皇帝幽幽说道:“可惜朕想杀个人,也没那么容易啊!” 皇帝的叹息落在郑森的耳朵里,像是有无尽的惆怅。 郑森浑身一颤,他明白了隆武皇帝的意思,但这件事要想郑氏插手,必须要得到郑芝龙的同意。 可据郑森所知,郑芝龙并不愿意与李毅为敌。 一年前,李毅与郑芝龙达成协议,双方都不占据南京城,前次张名振兵变,其实已经违反了这个协定。 但朝堂之争中,没有人真的把盟约和协议当回事。 随后郑芝龙忙于攻取广东,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粤省,也没功夫再找李毅理论。 如今粤省的战事已经进入尾声,郑芝龙传书命郑森把郑氏留在镇江的两万水师撤回福建,因为郑森的强烈反对,才一直拖而未决。 第一天到西营巡视,第二天自然要到东营。 隆武皇帝不是傻子,既然准备动手,肯定要设法隐藏自己本来的意图。 张定远穿戴一身黑色盔甲,尤有稚气的许义阳一路陪同,他身材比郑森魁梧,又带有一股不羁的气息。 落在隆武皇帝眼里,心中不得不暗中赞叹几句,李毅麾下都是人才。 隆武皇帝很郁闷,这种人不能为朝廷,准确的说为他所用,反成了他的敌人。 这半年来,隆武皇帝在南京城收集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因此对眼前这个京营总兵心中还存有期待。 如果李毅不在了,也许张定远会选择顺从朝廷。 一路上,隆武皇帝没多少心思在士卒身上,一直在揣测张定远的心思,他仿佛已经见到李毅身死,诸将都匍匐在他面前。 “陛下,请观士卒演练火铳战法!”一个声音把他从臆想中惊醒。 许义阳亲自指挥,五列士卒排成方阵,铳手依次放铳,每一排火铳随着号令几乎同时发响,前列才施放完毕,后列已经装好弹药。 这真是激动人心的战法! 隆武皇帝暗自拿东营与西营的士卒比较,不得不感叹李毅麾下的江南军要比郑氏军队强上不少。 前途似乎又蒙上一层雾霾,隆武皇帝被何腾蛟说动后,患得患失的心思越来越重。 张定远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皇帝的心不在焉,因为他自己也是心不在焉。 虽然是皇帝亲至,张定远并没有多上心,只是领隆武皇帝在东城各处关口巡视一圈便草草收场。 张定远已经决定等李毅从两湖凯旋时辞去京营总兵之位,至于谁是继任者,就不劳他操心了。 又是繁忙的一天,隆武皇帝回到皇宫才松下一口气。 一碗水端平后,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真是又累又憋屈。 一年不到,南京城恢复了往日留都的繁荣。 扬州府的战争还在持续,但影响不了镇江地界的商旅,因为这里是南北运河的汇集地。 江南水师大部被调集到两湖作战,长江水道中半数战船属于郑氏。 一艘战船在镇江码头靠岸,岸边士卒守备森严,如脚夫、船夫等闲杂人等全被驱离。 郑森身穿一件灰白色的布衫,站在岸边迎接。 战船上走出一个汉子,个头不高,两眼深凹,看到郑森到来,笑着说道:“堂弟!” 郑森上前迎接:“堂兄!” 郑彩是郑森的族兄,跟随郑芝龙领兵已有多年,在军中资格胜过郑森。 郑芝龙为了攻取广东,几乎调走了郑氏所有的精兵悍将。 郑彩出现在南京,一则说明郑氏已经控制了广东,再则说明郑芝龙对郑森很不满意。 第341章 郑森说服郑彩,继续游说郑芝龙 第341章 郑森说服郑彩,继续游说郑芝龙 见面之后,郑彩有些担心地对郑森说道:“堂弟,王爷近来对你有些不满,你可是哪里惹恼了王爷?” 郑芝龙半个月前下令从镇江调集一万士卒回福建,但郑森阻止了这到命令。 郑森面沉如水回道:“没什么,我想见我爹一面!” 郑彩此次前来,是奉郑芝龙之命强行带走镇江的兵马,实际上,郑芝龙连郑森在南京城的两万京营兵马也想调走。 郑彩担心郑森阻挠,解释道:“王爷正在衢州,马上要回福州,广东兵马几乎都随原两广总督丁魁撤走了,广东多地需要靠得住的兵马据守。” 夺取了广东后,郑芝龙心满意足,对南京城的兴趣急剧下降。 “南京和镇江的兵马都不能调走!”郑森很严肃,又重复一遍道:“我要面见我爹!” 郑彩见周围码头人流不息,轻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没有回南京城,而是直奔郑氏在镇江的大营,江南军渡江后,这里只剩下了郑氏兵马。 郑彩是郑氏大将,郑森不敢怠慢。 走入兵营大帐后,郑彩拿出郑芝龙的命令交给郑森:“堂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王爷的号令写的清清楚楚,不敢不从!” 郑森的视线在调令上一扫而过,略一沉吟道:“请堂兄宽限几天,我要回一趟福建。” “你……”郑彩大惊,但想想这是郑芝龙、郑森父子之间的事情,他没必要参与其中,后面半截话又吞了回去。 “南京城内的京营和镇江大营暂且都归你统领,我会尽快赶回来!” 郑彩有些懵,急忙说道:“扬州府正在激战中,你这一走只怕好多事情我做不了主!” “江南不会有什么大事,只要清军不过江,扬州府的胜负与我们无关!”郑森的表情很冷漠:“即使清军过江了,我们也只负责水战,不过清军不大可能过江!” 有些事情关系到郑家的前途命运,郑森必须要面见郑芝龙才能说清楚,书信一来一往太耽误时间了。 郑森见郑彩还在犹豫不决,露出一点笑容道:“闽粤虽好,但若是没有南京做保障,现在得到的东西终有一天又会被别人抢走。” “更何况,权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今满清和大明隔江相争,必有一亡才会平息。” “郑家要是让李毅是镇国大将军府独揽朝政,除非有一天郑家愿向李毅臣服,否则……” 郑森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郑彩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郑彩点头道:“郑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是李毅了,未来两家怕是真的难以和平共处。” 郑森神色肃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必须面见我爹,郑家要以闽粤的实力加入到朝堂中来,这个机会一旦错过再难寻觅到!” 郑森在江南求学多年,有不少东林党的朋友,已经在这里打下了根基。 李毅的势力夹在满清和郑氏之间,今年实行新政后,朝堂中愿意当他盟友的人不多,所以绝不会轻易与郑氏闹翻。 “也罢,我就随你冒险一次,王爷要是责怪下来我自己承担了就好!”郑彩被郑森说动,同意了他看法。 “如此我就把兵符令箭转交给你,我今天便动身回福州!”郑森是真的急了。 这几天隆武皇帝一直盯着他,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有皇帝出面,郑氏白捡便宜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再不济郑氏也可以抽身事外。 “行!”郑彩点头。 郑森甚至没有回南京城,今天来镇江码头时他就做好了准备,他将乘舟到杭州,再换快马直奔福州。 从南京往返衢州要二十天,郑森不信李毅一个月内能攻下襄阳城。 出了南京城,江南各地都归于镇国大将军府的控制下。 不过,从年初徐明义因张名振造反案被禁足宁波府后,现在江南总督府对各地的控制力减弱了许多,或者说是加强了很多。 陈家是松江望族,在江南各府县都有朋友,陈子龙无需像徐明义那样在各地安插耳目,也无需用激烈的手段来显示自己的存在。 强或者弱,只是相对而言,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无论是谁在控制江南,谁也没有理由阻挠郑森南下。 船是郑家的船,水手是郑家的水手。 一路顺风,两天到达杭州,五十名随行侍卫换上战马直奔衢州府,有信使日夜兼程先往福州报信。 郑森的决定下的很及时,信使到达衢州时,郑芝龙才入闽一天。 信使快马加鞭追赶,过仙霞关追上郑芝龙的车队。 这次郑氏在广东搜集了不少奇珍异宝,装满货物的大车足有百辆。 车队走得很慢,郑芝龙也没什么急事,一路优哉游哉,如游山玩水一般,有种衣锦还乡的得意。 信使拜见,说明来意。 郑芝龙听说郑森正在私自返回福建的路上,大发雷霆,发完火后他还是要等儿子追来。 郑氏车队先行,郑芝龙留下五百亲兵返回仙霞关,他对这个儿子非常看重。 知子莫若父,郑森十几岁从倭国归来后,无论学文还是习武心志都异常坚定,不受外人干扰。 因此,郑芝龙对郑森既放心又担心。 郑森连番违抗命令,此次竟然非要面见自己,这是两人在郑氏未来发展方向上出现了分歧。 “大木到底太年轻,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郑芝龙在心里责怪儿子,又为儿子展现出来的雄心感到欣慰。 早秋,深山中的仙霞关气候宜人,景色秀美,郑芝龙生出闲情雅致,在周边游玩了一番。 郑森到达仙霞关,风尘仆仆,英俊的面孔上双目炯炯有神,从来一丝不乱的头发依旧是一丝不乱。 两人在仙霞关守备府见面,守备早已搬家把府邸让给了郑芝龙这个延平王。 “爹!” “嗯!”郑芝龙哼了一声,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这仅仅是表象,他不会真对儿子狠心斥责。 更何况,郑森除了偶尔不怎么听话,其他实在没什么地方能让他挑出毛病。 “你的军中一向法度森严,不知道违抗为父的命令应该受到什么责罚吗?” “孩儿知道,孩儿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任凭爹处罚!” “连郑彩都被你说动,倒是未为父小看你了!”郑芝龙像吃了枪药,今天下定决心不给郑森好脸色看。 “孩儿千里奔波,确实是南京城中近来有大事要发生!”郑森的神色很严肃。 第342章 激进的郑森,保守的郑芝龙 第342章 激进的郑森,保守的郑芝龙 郑森说到这里,扭头对两旁的侍卫说道:“你们先出去。” 侍卫看向郑芝龙,到底是父子,郑芝龙轻轻点头,侍卫鱼贯而出。 郑森把几天前隆武皇帝在南京城的举动详细告之,最后建议道:“依孩儿之见,陛下见何腾蛟失去两湖,丧失了与李毅博弈的最后一线希望,很可能要铤而走险。” 隆武皇帝这是疯了吗? 郑芝龙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你说陛下要刺杀李毅?” 郑森点头道:“是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腾蛟押送来南京,彻底击溃了他的坚守。” “你好大胆子,这么大的事情怎敢自己做主!”郑芝龙突然大怒,指着郑森的鼻子骂道:“你这是要把郑家引入绝路啊!” 郑芝龙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最后双手叉腰道:“看来南京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你回来的正好,为父这就让郑彩替你统领南京兵马,你随为父回福建,再让你待在那里天都要被你掀开了。” “爹!”郑森拖长声调表示自己的不满:“孩儿没有应允陛下,否则也不会奔波千里来到此地!” 郑芝龙这才缓过神来,愣了片刻,半天没说话,最后放缓语气问道:“那你回来面见为父到底所为何事?” “正是为此事而来!”郑森压低声音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山不容二虎啊!” 郑芝龙视线穿过窗户落在远处连绵翠绿的群山上,好半晌轻轻摇头道:“郑家已经不是李毅的对手,郑家的根基在海上,与李毅没有冲突,何必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郑森一直恭敬的神情稍稍扭曲:“若是李毅打败了清虏,爹以为他会容许闽粤两地独属郑氏吗?” “李毅一定能打败清虏吗?”郑芝龙摇头道:“清虏在江南之败,只是因为水土不服,又因剃发令造成群情汹汹才给李毅可乘之机。” “可你要知道,南人擅舟,北人擅马,当年大明集全国之力也无法奈何辽东。” “李毅虽然善战,但要说到彻底打败清虏,只怕还遥遥无期!” 在郑芝龙的预测中,南明与满清南北对峙的状况将长久存在下去。 如今全国四分五裂,他刚刚得了广东这个富庶之地,正是整顿内部,扩充实力的时候。 郑芝龙与李毅虽然没有明确盟约,但两人在江西各占南北之地,把南昌府交给江西总督万吉,已在默认相互承认。 “天下大势必将合一,爹以为是归清虏,归朱家,归李氏,还是归郑氏?”郑森心中被欲望填满,他和李毅、多尔衮、隆武皇帝是一类人,绝不想眼睁睁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 “你想的太多了!”郑芝龙有些担心地看着儿子。 “不多!”郑森仰起头,他看向郑芝龙的神情如正在练习刀法一般专注:“李毅专权,把控朝政排除异己,一省总督说抓就抓,内阁首辅要换便换,就连陛下也在担心随时会被踢下宝座。” “江南已是天怒人怨,陛下忍不住要动手,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对李毅退避三舍?” 郑芝龙一时间被儿子的气势压制住,见郑森说的义愤填膺,笑呵呵坐下,反问道:“那又如何?” “李毅能专权,能把控朝政,那是他有这个实力。” “当初陛下在福州时,为父还不是把何楷的鼻子给割掉了?” “爹!”郑森一时语塞,见父亲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到底没忍住,最后用冰冷的语调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李毅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我们只需给陛下一个承诺,陛下要是成功了,李毅的势力将四分五裂。” “那时候,还有谁是郑氏的对手?” “陛下若是失败了,自有人会承受李毅的怒火,与郑氏何干?” 郑芝龙摇头道:“李毅不是傻子!” “那又如何?”郑森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南北两线同时开战不成?他要想对郑氏动手,根本无需借口,他要是对郑氏畏惧,自然会给予郑郑氏尊重。” 当大明亡国的风险被解除,更多的人看见南北将要处于长期对峙的局面,他们隐藏在心底的欲望终于开始释放出来。 乱世已至! 群雄逐鹿! 几年前有李自成和张献忠。 如今是李毅、多尔衮和郑芝龙。 这是一场决定丛林兽王的争斗,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没有人可以逃避,因为失败者只有一个结果。 郑芝龙看着郑森快要冒火的眼神,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儿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正想把郑氏引入另一条路,一条辉煌或者是毁灭之路。 “为父只想在海上称王!”郑芝龙长长一叹。 “李毅在两湖大胜之后,再也无人能挡住他的道路,孩儿猜他终有一天会坐到那尊宝座上,到那时,郑氏该如何自处?” 郑芝龙面色大变,郑森的话很现实,他其实也没把隆武皇帝当回事。 良久的安静后,郑芝龙最终做出决定:“我们只当旁观者!” “遵命!”郑森有些不甘心,但郑氏还是由他父亲说了算。 郑芝龙犹豫地看着儿子,有些于心不忍:“你还是留在南京吧,你在那里已有一年,与东林党的士子熟识,但无论你做什么,绝对不能留下蛛丝马迹,最终把祸水引到我郑氏头上!” 郑芝龙说到最后,已是在厉声警告,他们虽然是父子,但自古以来权势面前无父子。 郑氏只有一个家主! 郑森恭敬回答:“孩儿明白!” 郑芝龙还是被郑森说服了那么一点点,所以给郑森留了一点权限,如果郑氏完全拒绝与隆武皇帝合作,隆武皇帝不知是否还敢动手。 隆武皇帝要传衣带诏刺杀李毅,郑氏能做的也只能是旁观,与己无关的是事何必要去阻止? “还有,镇江的兵马为父要调一半回来,在江南留下三万人足矣,那是李毅的地盘,我郑氏何必要帮他守御!” 郑森哀叹答道:“遵命!” 郑芝龙的眼中只有福建和广东那一亩三分地,隆武皇帝现在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正是因为有郑氏兵马的存在。 如果郑氏兵马全部从江南撤走,又如何保持对朝廷的影响力,到那个时候,郑氏连参与这场游戏的机会都没有。 仙霞关口,父子辞别,郑森往北,郑芝龙往南。 第343章 郑氏驻防力量减弱,刺杀李毅的死士到来 第343章 郑氏驻防力量减弱,刺杀李毅的死士到来 应天府,隆武皇帝露了几次脸后又缩回了钟山,南京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眼下应天府还轮不到李毅势力做主,但随着两湖战事节节胜利的消息传来,稍微有些敏感度的人都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遥远了。 八月中旬,郑彩率驻扎在镇江府的一万水师退回福建,他们只是按照朝廷的规矩分别给镇国大将军府和内阁提交了一份公文,但没有等到答复便自行退走。 朝廷对郑氏兵马没有约束力,镇国大将军府亦是如此。 郑氏兵马撤走在江南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很多人认为这是郑氏撤出江南的信号。 郑氏在江南驻军四万,但没办法像李毅的镇国大将军府对朝政施加影响力,实属鸡肋。 一连几天,西营总兵府被客人踏破了门槛,士子们接踵前来向郑森打听消息。 如果郑氏全部撤走,江南将毫无疑问彻底归在李毅的管控下,很多人因此忧心忡忡。 今年强行推行的新政虽然成效突出,但也在短短几个月中毁掉了李毅在反剃发令时创下的声名。 江南的士子分成两派,一派在宣扬李毅的功劳,另一派则在到处描述李毅是如何霸道,如何擅权。 八月底。 襄阳城下战事正酣。 山西地界头颅掉如瓜。 南京城则沉浸在一片歌舞中。 一支商队从西而来,在南京靠岸,他们带来了两湖特有的山货,商队中有两个皮肤黝黑,眼冒精光的汉子。 这是一支再寻常不过的商队,每天都有几十支这样的商队来到应天府。 没有人留意到,在商队进入南京之前,这两个护卫打扮的汉子消失不见了。 南京城郊有一座山庄,这里原属徽州盐商罗家的产业,曾经常有士绅聚集,十分热闹。 自李毅收复江南后,罗家被剥夺了经营盐业的权力,这座山庄门口的小道上青草渐渐长长。 从商队中消失的那两个汉子竟然出现在这座荒僻的山庄里,这座山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屋子里光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有十几个年轻人正在打扫屋子,一个个动作麻利。 两个汉子走进山庄,一个个头不高,长相普通的汉子迎上去,他的手中拿着半截铁制令牌。 走在前面胡须更浓密的汉子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两个人各将手中令牌递出去,毛糙的断口处在空中交接,完美的链结在一起。 眼见暗号对上,那汉子用一口粗犷的湖南口音介绍自己:“我叫罗七!” 随后又指向身后的同伴说道:“他叫徐八!” 这两个明显不是真名,前来接应的汉子也不介意,指着自己说道:“你们可以叫我郑三!” 三个奇怪的称谓,他们都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你们两个都不是庸手,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后面的十几天,你们要认真跟着我学,莫要到时候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又害了别人!”郑三的声音很冷漠,口气很自信:“从今天起,直到你们准备去送死那一天,你们再也不许走出这座山庄!” 郑三领着两人走到一个小黑屋前,推开房门,从里面拖出两个木箱介绍道:“这就是你们将要学会使用的武器。” 两个汉子对视一眼,有些疑问,但没有说话。 郑三弯腰撬开木箱上的钉子,木箱内有一大块亚麻布包裹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郑三问道:“你们以前用过火铳吗?” 罗七回道:“用过,但是没有弓箭好用!” “这个不一样!”郑三拆开亚麻布,从中掏出一杆奇怪的火铳,铳杆有一人高,铳头的铁杆明显要比普通火铳厚实很多,郑三举起那杆火铳,对准院子门口瞄了瞄,又把火铳放下:“从明天开始,你们练习这个!” 张八站出来说道:“我们的弓箭精准无比,箭头上涂的乌毒见血封喉!” “是吗!”郑三脸上现出一丝嘲讽:“不如你射我一箭,我打你一铳!” 罗七狠狠瞪了张八一眼,张八撇了撇嘴退到一边。 郑三继续说道:“这里的练武场已经荒废很久,不过还是可以到那边去试一下!” 练武场上长了一层浅薄的小草,青黄相见,脚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就像踩在棉花上。 从东头到西头相距百步,郑三拿了一块棉布把铳杆擦干净,像在抚摸心爱的情人,随后仔细装填火药和铅弹。 那铅弹是特制的,比普通火铳的铅弹要大一号。 郑三点燃绑缚在腰间的火绳,举起火铳往远处瞄了瞄,再用火绳接近引线。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练武场东边墙壁上一支麻雀“扑通”从墙头坠下。 这是什么火铳,竟然能精准击中七八十步外的目标? 罗七快步走到墙角,把那只死麻雀捡回来,只见那麻雀腹部中弹,半边身体都被轰开,血肉和羽毛混杂在一起。 郑三不理会两人的惊讶,小心把长铳收好:“这两杆火铳是我花费一千两银子从海外购置的,两位可要珍惜,从明天开始练习,直到你们达到我这个水准!” “你们只能在练武场活动,你们的食物都准备好了,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出这座山庄!” 郑三说完这句话后,脚步轻松往后院走去,他把火铳留了下来。 庄园的后院,一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正坐在凉亭中,这青年正是郑森。 看到郑三悄然回来,郑森问道:“郑越,情况如何?” “两个菜鸟而已!”郑三的真名叫郑越,是郑家杀手死士的教头,曾经在日本练习过忍术,又熟悉各种西洋火器,知道他的人不多。 “哼!”郑森有些鄙视地说道:“何腾蛟能找到什么可靠的人!” 郑越安抚道:“大公子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尽力教导他们,这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底子还不错,学起火器来事半功倍!” “好吧!”郑森微微点头,答应道:“忙完这件事,先去日本避避风头吧!” 郑越朝着郑森拱手一礼:“多谢大公子!” 第344章 襄阳城战况,短期内难以攻下 第344章 襄阳城战况,短期内难以攻下 从八月到九月,再到十月,枫叶如火,秋露变霜。 江南和江北,每个人在忙各自的事情,有人花前月下,有人汗流浃背。 战争时间拖得久了,除了前线日渐厌烦的士卒,后方的百姓和官吏也渐渐麻木。 江南之人都在等候襄阳城被攻破的那日。 江北之人则在等候多尔衮夺下大同城。 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在考验双方的耐性,李毅和多尔衮都没能那么快得到自己期望的东西。 江南军在襄阳城下挖掘地道,同时在襄阳城外的险要处修筑连绵的土城,截断江北驰援的路线。 但将士们已显疲态,他们不是工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长期枯燥而单调的厮杀甚至会让一个人的心理崩溃。 李毅已在为无法攻破襄阳城做准备,如果攻不破襄阳,想守住两湖需要在这里大量驻军,这会牵制大量的兵力。 而且更麻烦的是,两湖将长期陷入战乱,这会给江南的财政增添巨大负担。 一切都需要钱,眼下的扩张能进行得如此顺畅,与占领的都是富饶土地有很大的关系。 兵器生产从兵仗局分割开,确实在短期内提升了兵器的质量和产能,但成本也会随之提高。 如果不是寅吃卯粮,李毅拿什么去向几大工坊购买兵甲和火器? 为了收揽两湖的民心,在江南实施新政一直没有在两湖推行。 堵胤锡在荆州府和承天府约见有名望的乡绅,解说朝廷的策略,除了曾经在满清为官的,其余人一律不再追究。 襄阳城下,李毅并不常驻这里,偶尔会往复在荆州、武昌和襄阳三城。 李毅留在两湖最主要的目的乃是协调各部关系,至于攻城的具体部署,李毅已经全部交给韩必先处置。 韩必先的声望不足以压制忠贞营,更不用说让堵胤锡为他工作,但具体到某一场战事,他的战场敏锐性甚至要优于李毅。 诸将都归韩必先节制,他俨然如当初杨国忠在杭州城内的地位一般无二。 所不同的是,当初杨国忠麾下都是浙东军,而他指挥的兵马五花八门。 所有攻城的将领中,马修是最卖力的一个,因为只有他才切身体会到山西所处的困境,虽然他知道希望已经很渺茫,但终究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幻想。 凌震让他离开潞州是因为他在义军中格格不入,马修当初杀那些人情有可原,但多数义军统领不会理解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至亲死在马修手里。 马修回到两湖后,他觉得自己担负了一种责任,那就是为凌震求取援兵。 马修在两湖没有班底,他过于激进的进攻渐渐引发了士卒的不满,韩必先不得不减少他上阵的次数。 李毅明白马修的想法,但他的心思已不再放在山西,江南军还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就像清军现在无力南侵。 山西的一切都只是谎言,从一开始便是。 两个多月时间,荆州和襄阳之间,一座简易的城堡依山而建,堡名永定,李毅亲自为之命名。 十月中旬,山林中的树叶落了一半,天地之间弥漫着一股萧索之气。 李毅与堵胤锡同来新修建的永定堡,眼前的这座城堡还没有完全完工,但大体轮廓已成,只剩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需要精益求精。 “这两个月辛苦堵巡抚了!”李毅语气很真诚。 为了修筑这座城堡堵胤锡立下汗马功劳,组织民夫并不比打仗轻松。 堵胤锡心中对李毅有意见,但不妨碍他认真做事,这就是他与何腾蛟的区别,也是他得到李毅赏识的地方。 堵胤锡脸庞比两个月前消瘦了一圈,拱手道:“比不上将士们在襄阳城下辛苦!” 堵胤锡认为尽心尽力协助守御两湖是在尽本分。 “有了这座城堡,我军在襄阳城下能减轻不少压力。”李毅的语气并不轻松,略含隐忧。 堵胤锡宽慰李毅道:“两湖仅剩下一府尚在清虏之手,王爷无需急躁。” 洪承畴收缩防线之策确实给李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襄阳城内的兵马实力胜过大同城的明军,又有洪承畴在城内收拾民心。 从决定修筑城堡起,李毅便在做最坏的打算。 李毅微微一笑,纠正堵胤锡的错误:“堵巡抚,不是一府,是一角!” 两湖江北三角,大明占其二,满清领其一。 城堡门口有士卒把守,在监视民夫施工,李毅和堵胤锡并肩走近堡门,一股阴冷的气息铺面而来,地面是新铺的青石地板。 堵胤锡介绍道:“堡内可驻军八千,按王爷的吩咐设立了五十个炮台。” 两人且走且说,一直登上堡顶,因为时间紧张,城堡一小半的墙壁是依靠山峦修建,形状很不规则。 堡内夹壁设有藏兵洞、储粮所、兵营,地下有火药储备处,还有十几口三丈左右的水井。 这里算不上固若金汤,但已经完全令李毅满意。 两个月不到,从选址到设计,到现在完成七八成工事,李毅不能再有更高的要求。 李毅认真巡视一周,郑重对堵胤锡说道:“堵巡抚,两湖的事情还需你多多费心!” 堵胤锡挺起胸膛,淡漠回道:“我乃两湖巡抚,王爷能为大明殚精竭虑,我要是拖后腿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堵胤锡不认为自己在为李毅做事,而是在为朝廷做事。 永定堡尚未修建完毕,粮食和火药已经源源不断运进来,有了这座城堡,江南军即使没有攻下襄阳城,满清骑兵也没胆子侵扰荆州城。 当然,如果满清调集大军从襄阳攻占两湖,这座城堡就起不了多大作用了,留守的几千兵马反而会成为满清的目标。 李毅回到襄阳城下,韩必先率诸将前来禀告战事进展。 襄阳城西门和南门的城楼已经完全被江南军的炮火摧毁,这几天江南军攻城势头稍缓,他们不想重复多铎在杭州城下的败仗。 襄阳城内,洪承畴力排众议,坚决阻止勒克德浑率骑兵出城野战。 城内的粮食足矣支撑一年,他不相信多尔衮无法在一年之内攻下大同城。 第345章 粮草危机,人心纷乱 第345章 粮草危机,人心纷乱 潞州府,天气渐渐变得寒冷,露天的水池表面被一层浑浊的冰面覆盖。 前夜朔风飞扬,凌震原以为次日能看见白雪盖城,早晨起来时才发现外面没什么变化。 凌震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嘴里小声嘀咕道:“快要下雪了啊!” 一阵北方吹来,凌震那瘦弱的身躯就像空中飘浮的落叶,显得孤独而无助。 潞州城坚守了三四个月,不光是那些士卒,就连他自己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凌震登上城头,七八里外清军的火炮还没有响,按照老规矩,要不了多久就该要响了。 这座城还要守到什么时候? 义军被围困在潞安城内后就断绝了城外的消息,不过既然围城的吴三桂所部一直没什么大动静,想必大同城和襄阳城还是老样子。 潞州城没有襄阳城和大同城那般坚固,潞州城内的义军也比不上秦鸿和勒克德浑的部下勇猛。 我是不是该突围了? 凌震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下雪之后,他将不再有抉择的机会。 一场雪降下来,义军突围逃离的道路更加艰险,而且一路上都会留下行踪。 “大统领!”郝阳悄无声息走到凌震身后,花白的胡须随风抖动:“快要下雪啦!” “嗯!”凌震点头。 “城内的粮食支撑不到春天!” “我知道。” 北方的冬天很长,潞州要将近三月份才会解冻,凌震攻取潞州府后时间紧急,没有时间收集更多的粮食。 城内的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月,断粮应该在元宵节左右。 义军中鱼龙混杂,凌震确实不可能守住秘密,但也只有少数义军统领才能估算出城内有多少粮食,郝阳正是其中之一。 郝阳可以心中有数,但这个消息绝不该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一旦让士卒们知道城内粮草的具体数量,他们会像在等候世界末日一样等待粮尽的那一天。 郝阳显然没有注意到凌震的不喜之色,继续质问道:“大统领,快要下雪了,我们是不是只能守在这座城里等死?” 郝阳眼圈通红,看来昨天晚上他也同样拥有一个不眠之夜。 郝阳说的话有些越界了,他的资格很老,无论是年龄、还是在义军中的威信,他认为自己有资格说这句话。 周边的士卒看过来,三个月过去,凌震攻取潞州城树立的威望已然被消磨掉不少,但他仍然在这座城内有说一不二的威信。 凌震脸上浮现一层阴霾:“郝统领,从守城那一刻起,我就立下了必死之心,你不是吗?” 一颗铁弹在空中划过一道弓背形的弧线砸在城墙半壁上,突如其来的轰击声掩住了凌震后面的半截话,亲兵簇拥过来,同时把两人护送下城头。 “若是等到城破,城内的十几万人都要死在这里,不错,我确实不想死,但我觉得我们不该就这样陪着潞州城消亡,这里是晋地最后的血性汉子!” 郝阳在凌震耳边喊叫,清军炮声轰鸣,他努力喊出更大的声音让凌震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凌震脸色铁青,他知道郝阳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这一定是郝家义军的意思。 有人不愿意再在这座城内坚守下去了,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凌震之所以能够保证对这十几万松散义军的统御力,不是他有多强悍,恰恰相反,正是他善于把握各派义军共同的想法。 无论是哪一家义军,他们现在都更希望自己处在荒芜的太行山上。 几个月前,他们在太行山中憋着想外出打仗。 几个月后,他们又巴不得逃回太行山中。 这就是义军,一支正在成长的义军,正如当初高迎祥、李自成统领的义军。 “冬天来了,各地的战事都该进入沉寂期了,一旦下雪,攻城战必然会结束。” “近来吴三桂不再指挥士卒登上潞州城头,大同城和襄阳城必然也会如此。” “困守下去,潞州城肯定坚持不到明年春天,也许放弃潞州突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凌震在心里说服自己,其实他自己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能把山西义军和吴三桂所部清军拖入冬天,已经达到了李毅的要求。 潞州东面是太行山,如果义军逃入山中,他们需要与酷寒斗争一个冬天,清军不会在寒冬时节入山追剿。 天黑之前,又有几位义军统领来到元帅府,找凌震讲述对前途的担心,看来郝阳已经说动了不少人。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北风在凌震的窗外扑打了整整一个夜晚,他开始祈祷大雪别这么快降下来。 “突围!” 凌震只能做出最符合大家想法的决定,因为他不仅仅是李毅的亲信,还是城内这十几万兵马的顺天倡义大统领。 阴沉沉的天气中,城内义军磨锋利尖刀,裹好棉衣,每个人分上一袋子粮食。 “还差五天就到冬月了!” 凌震站在院子里,说话时嘴巴吐出一股白气,他面前站着三十多个义军统领。 这一次凌震没有再故弄玄虚,突围时每个人都会只顾着自己逃命,他的任何锦囊妙计都不好使。 “我们有三个突围方向,太行山、京畿南和晋南,京畿南有清虏重兵把守,又都是平原,我们逃到那里无处藏身,所以我们只能兵分两路。” 郝阳眉头一皱,在扫了一眼身旁众人后,出言反对道:“大统领,为何要去晋南,现在只有进入太行山中才安全。” 凌震不高兴被人打断说话,加重语气道:“我们若是突围,选择两个方向才能迷惑清虏,为了保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我们不能孤注一掷,你以为吴三桂会乖乖让我们逃走?” 郝阳很不客气地接话道:“大统领,我要带人进太行山!” 在郝阳看来,此时不是谦让的时候,听凌震的意思,往晋南突围的义军是为了吸引清军的注意力,谁也不愿意成为诱敌之军。 凌震不为所动,继续追问:“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 短暂的沉寂后,终于有人接二连三地站出来,附和郝阳的说法:“我们都想退到太行山中去!” 凌震仔细估计了一下,约占义军中三成多的人马,这些人都是义军中一直团聚在郝阳周围的团体。 第346章 兵分两路,雪夜突围 第346章 兵分两路,雪夜突围 凌震已经预感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此刻没有丝毫慌乱,淡定问道:“还有没有人?” 现场一片安静,凌震等待片刻,见没有人再出列说话,重重点头道:“好,我计划往晋南和太行山各去一半人马,既然你们想入太行山,我尊重你们的意愿。” 凌震招手命亲兵从后面拿来一面托盘,上面放着一叠封口的信封。 “我等起兵反清,借顺天倡义之名,虽百死而无悔,既然生死各归天命,请剩下的人来抽签,抽中往太行山的随郝统领走,抽中往晋南的随我走。” 凌震话音一落,现场引发一阵骚动,义军诸位统领都没想到凌震会选择去晋南。 “大统领,你怎么要去晋南?”有人发出质疑,那是对凌震的关心,也是对自己前途迷茫的疑惑。 凌震没有再解释,摆手道:“太行山或者晋南,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亲兵端着木盘在诸位统领面前经过,每个人伸手从木盘中拿出一个信封,然后小心地拆开。 往晋南或者太行山,他们将要在此分道扬镳,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将各不相同,这种假托上天抓阄的方法最不会引起争议,凌震很聪明。 谜底一个个揭晓。 在此之前,潞州城内已经有一股稀薄的绝望情绪弥漫,真到决定突围这一刻,要与并肩作战近一年的朋友分离,诸营统领又有一种前途莫测的迷惘。 凌震摆手下令道:“今夜亥时,大军突围!” 城外清军的炮声不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吴三桂不确定城内的粮草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但根据义军攻取潞州城后的举动,他猜到城内坚守的日子不会太长。 既然如此,吴三桂又何必认真攻城折损嫡系部下,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如果他急匆匆攻下潞州,必然会马不停蹄被派到襄阳城。 寒冬时节,在潞州城外的大帐里温上一壶竹叶青,看铁炮轰击那些衣衫褴褛的义军,岂不是要比到襄阳城下与兵精甲厚的江南军为敌快活上许多。 如果说李毅在江南的胜利有些偶然,那么今年从三月开始,江南军用大半年的时间席卷安庆、江西和两湖,这战绩就一点也不虚了。 在吴三桂看来,襄阳只是一座迟早要被李毅攻破的孤城,不到逼不得已,他绝不愿意领兵去那儿。 “李毅!” 吴三桂轻轻念叨李毅的名字,他与李毅在北京城外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李毅率骑兵刚突出清军包围向他求取粮草补给。 随后因为卢象升身陨嵩水河畔,他们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再无交集。 吴三桂已记不得李毅的长相,但对李毅的忌惮却是与日俱增:“李毅,你比我命好啊!” 南明内部有方国安、郑芝龙这样的军头,满清内部也有吴三桂这样心思深沉的武将。 亥时,天空中一片漆黑。 潞州城头光线昏暗,这里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唯有寻常的表象下才能隐藏不寻常的筹划。 城中心,火把照亮了残败的街道,为了修补被清军炮火轰击毁坏的城墙,潞州城内的房子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 “诸位统领,我们因为共同的愿望聚集在一起,现在我们又要因生存而分离,无论我们到了哪里,无论我们是生是死,请诸位莫要忘了我们因何而聚,因何而散,誓抗清虏,虽死不惜!” 凌震字字铮铮,慷慨激扬,他是义军的顺天倡义大统领,名字听起来极有气势,其实不过是李毅麾下一小卒。 “誓抗清虏,虽死不息!” 郝阳举起鬼头刀回应,一个院子里三十多人,像被逼到绝境的狼群一样哀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诸位好自为之,一定要活下去!”凌震用手中细剑轻轻撞击郝阳的鬼头刀。 清脆的声响犹如玉碎。 郝阳不是顺从的部下,此番分离后,凌震在往晋南的义军中将说一不二。 尽管凌震有让郝阳去当吴三桂靶子的意思,但却不希望郝阳真被追到绝境,因为他们是同伴,因为他们并肩作战过。 “出发吧!” 火把依次离开知府衙门大院,空中突然掉下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粒,反射着火把通红的光芒。 “下雪了啊!” 凌震伸出手,如芝麻粒大的碎雪落在他的手掌心,他拍拍手,雪粒太小,还没等掉落便在他掌心化作一滩清水。 细剑刺破雪幕,凌震低吼一声:“突围!” 潞州城内各部兵马如融化的铁流寻找突破的缺口,东门率先打开,郝阳第一个跨出去。 “冲啊!” 衣衫褴褛的义军扑向东面巨大的阴影,那里有树木丛林,有悬崖峭壁,还有无数条只有他们才清楚通往何处的小径。 东门开始突围了,凌震却不急,他按剑站在西门门口,后面汹涌的人群快要贴近他的脊梁。 “大统领,郝统领带人突出去了!”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 凌震点点头,等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他朗声下令道:“打开城门,随我突围。” 城门轰然打开,凌震所部义军如奔腾的流水冲向深不可测的黑暗。 东城先传来厮杀声,那是通往太行山的道路,吴三桂不会轻易纵虎归山,在那边的几个路口都留有兵马据守。 两刻钟左右,清军大营的火把一片片点亮,骑兵拉住嘶鸣的战马,迅速登上马背。 义军从东城突出去不到一刻钟,吴三桂便得到了消息。 今夜寒冷,吴三桂烫了一壶酒喝完,还没等钻入棉被中休息,巡逻的游击将军飞马来中军通报:“王爷,反贼们突围了,他们要逃!” 吴三桂大踏步走到门口,手碰到大帐又缩了回去,转身回到大帐中取了一件狐皮裘衣披在身上。 吴三桂走出大帐,三四个参将、游击将军被亲兵拦在外面,东方火把通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飞速地移动。 义军的突围就是逃跑,无组织无纪律,只要能逃入山里,他们就能捡回一条命。 “下雪了啊!”吴三桂看见火把上方浓厚的雾气,沉稳下令:“你们几个迅速调集本营兵马追击,决不能让那些人逃进太行山,要不然这个冬天有你们的罪受。” 没有人愿意在滴水成冰的天气中攀爬太行山险峻的山峰,有可能在山里跑一天,他们连个义军的脚印也见不着。 第347章 虚虚实实,成功突围 第347章 虚虚实实,成功突围 “报!”远处又有骑兵冲过来:“西城门也有反贼突围!” 吴三桂转过方向,西门的火把要比东门稀疏得多,他站在十几里外听不见那边的动静,但看火把的数量估计人马没有从东城冲出去的多。 “报!南门外有反贼突围!” “报,北门外也有反贼突围!” 潞州城四门如封闭的炉子炸开四个缺口,唯有东边的那个缺口最大。 出兵不必急于一时,吴三桂登高远眺查看军情,十几里外的潞州城像是被炸开的火坛,无数条火蛇在向外游动。 东门的义军气势最为旺盛,西门次之,南北两门只有些稀疏的火把。 吴三桂思虑片刻下令道:“命北营和东营阻击东门的反贼,西营的兵马守住路口,其余儿郎随本王破城!” 在吴三桂看来,只有太行山才是义军的藏身之所,否则这些义军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掉他麾下关宁铁骑的追击。 吴三桂不知道城内义军是有意识的突围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当下趁乱取下潞州城才是最关键的事。 天气寒冷,多数清军本已歇息,接到命令后换甲列队,最快的也要超过一刻钟才能出营。 铁骑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轰动声,关宁铁骑最快整队,顶着细小的飞雪杀向潞州城东。 这正是凌震最担心的东西,无论是东城门还是西城门,只要被关宁铁骑撞上,突围十有八九会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潞州城周边的黑暗中传来的厮杀声渐渐密集。 “哐哐哐!” “嘭嘭嘭!” “轰轰轰!“ 西城外传来巨大的的轰鸣声,几千人在清军西营门外敲锣打鼓,胡乱放火铳和炸药,响声在黑夜中格外显眼,从远处看上去像义军正在攻打西营大门。 在这些响声的掩护下,从西门冲出的义军折返杀向南门的路口。 几万人快要把路口都堵住了,凌震指向南方黑黝黝的山岭,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呼喊:“杀过去,踏破清虏大营!” 从西城出门的义军唯凌震马首是瞻,他们撒开脚丫子开始狂奔。 大军出城西五六里地杀到清军大营门前,为数不多的火铳手冲在最前面。 最初的半个时辰很顺利,他们突入清军兵营,杀死正在穿戴衣服的清军,夺取他们的盔甲和兵器。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拦截在前面的清军也越来越厚。 “杀过去!” 凌震挥舞长剑,他不会战斗在最前线,但他离最血腥的战场不会很远,持有铁制兵器的义军冲在最前方,拿着木棍的义军跟在后面。 凌震不时伸出手掌,让细小的雪粒落在掌心,空气中雪粒飘浮了一阵后又消失不见。 今夜不会有大雪! “老天爷到底没有抛弃我们!”凌震精神大振,鼓舞部下道:“向南,突围!” 清军兵分三路,一路往潞州城东,一路攻潞州城,前来拦截南城和西城方向的兵马最少。 北风呼啸,与义军的哀鸣呼应,他们终于冲破了阻截,漫无目的冲向前方。 有无数人在黑暗中走散,不知逃向何处。 潞州城,这里很安静。 吴三桂策马到东城门口,城头仍有灯火,就像还有士卒坚守在那里。 清军甲士架设云梯爬上城头,他们顺着台阶进入城内。 潞州城门早已被铁炮轰破,里面堆积乱七八糟的土石方。 “啊!”隔着一堵墙,吴三桂听见城内传来阵阵惨叫声。 “里面怎么还有人!”吴三桂挥舞手臂,督促士卒杀入城内。 东城和西城外的厮杀渐渐远去,吴三桂迫不及待要攻入城内,虽然可能性已经极小,但他还是担心义军玩阴的在城内设下埋伏。 城内确实有惨叫和厮杀声,因为城内还有些人,他们是城内原有的居民。 他们的辫子都被义军剪去了,有些人怕清军杀入城内会大开杀戒随义军一起走了。 乱军中不分敌我,不是想当顺民就能当顺民。 清军一入城,见人变杀,吴三桂在城外听的就是那些百姓的惨叫。 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有人清理完门口的阻塞,吴三桂策马入城,火把的光线下城内到处是死尸。 吴三桂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下令封刀。 信使不断前来禀告东城和西城的战事进展,郝阳困兽犹斗,竟然连续突破清军的拦截,不过关宁铁骑已经追过去了。 唯一让吴三桂意外的是西门的义军突围得竟然如此顺畅,看架势实力不下于东城的大队义军。 不过晋南都是满清的地盘,虽然有些山,但不像太行山那么连绵且有黄河天险拦住去路,义军逃到那里插翅难飞。 “来人,给摄政王报捷,说本王已攻破了潞州城!” “遵命!” 信使就待远去,吴三桂又叫道:“回来!” 信使回头,吴三桂蹙着眉头说道:“告知摄政王,有两股义军残部逃出城了,一部逃入太行山中,另一部往晋南去了,本王为了不留下后患,正在督导大军追剿” “遵命!” 信使的身影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黑暗中。 吴三桂相信多尔衮能猜到他的心思,虽然潞州的战事结束了,但他不想到两湖与李毅死拼。 吴三桂想回四川了,如果李毅出兵四川,他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撤兵。 潞州城渐渐明亮起来,清军依次入城。 几十里外,郝阳所部义军被关宁铁骑穿插切割成小块,终于有人受不了那黑甲和喷气战马带来的压力,相继跪倒在地。 “跑!” 郝阳一边吆喝,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他必须要在天明前逃入山中。 有五万人随他从东城门突围,但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几千人,大队义军已完全失散,好在他们都知道要往哪里跑。 冬天来了,万物休养生息。 凌震躲在一处丛林里,头顶上的树木没有叶子,挡不住阳光也挡不住飞雪。 他们从潞州城逃出来两天后,大雪终于降临。 昨晚鹅毛般的大雪飘了一夜,今天清晨起床时,有不少义军没能像昨天那样站起来。 第348章 凌震的下一个目标,得意的洪承畴 第348章 凌震的下一个目标,得意的洪承畴 在凌震的安排下,一些小头目到处吆喝:“都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别蜷缩在那里冻住了!” 义军刚刚洗劫了附近一个依附满清的大村子,抢夺了一些御寒的衣服。 这个时候,凌震无心再维持军纪了,何况他麾下这支义军从来就没强调过军纪。 雪林中偶尔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凌震的眼睛落在十几里外的那条玉带上,黄河水面被厚实的白雪覆盖。 凌震很庆幸,他此刻的清闲该感谢这场大雪,虽然有人被冻死,但这场大雪来的正是时候。 满清留守山西五成的兵马在潞州城下,还有两成在太原,晋南没有多少留守兵马,各地守军不敢冒着丢掉城池的风险搜捕不知藏在何处的义军。 大雪封住道路,吴三桂的骑兵没那么快追过来,凌震甚至怀疑,吴三桂会不会这么卖力追赶自己。 从吴三桂攻打潞州城时的表现判断,吴三桂这个人虽谈不上对满清有异心,但必然存着自保之心。 天下何人不为己? 几里外的雪原上有几个黑点走过来,他们像是在雪坑中爬动,每一步都走的无比艰难。 一个时辰后,三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到凌震面前。 凌震满脸期待问道:“情况如何?” 为首一人摇头答道:“还是不行,冰面没有冻结实,一两个人通过还行,几千人一起过河冰面必然会崩!” 凌震抬头看看天,笑笑说道:“没关系,再等等。” 凌震心中着急,但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出来。 凌震之所以率军逃到晋南,正是想走崇祯七年农民起义军由晋入中原的老路,他要带着逃出来的这三万多人前往两湖。 大同城已经坚守了七个月,再坚固的城池也有被攻破的时候。 如果大同城被攻破,那将意味着江南的归江南,江北的归江北,他继续留在山西将毫无用处。 山西的义军在潞州城把吴三桂的大军拖到冬天,他已榨干了这些人的最后一滴血。 从山西穿过河南便是两湖,李毅麾下张天禄所部已经在河南的南阳活动,只是因为这场大雪才又缩回去了。 襄阳城下的攻防战已经停歇了。 如大同城一样,站在襄阳城头已经看不见城外的兵营,有一半的江南军驻守在襄阳城三十外的山寨里,另一半江南军躲在山寨之后。 冬天攻城不易,李毅索性撤兵,让将士们安安稳稳过一个冬天,以免在睡觉时还要担心清军会出城突袭。 襄阳城内,洪承畴见江南军无奈撤走,心中难得生出一丝得意,去年他临危受命被派到南京,没想到遇见江南大溃败。 当时博洛决定撤出南京城,洪承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并没有坚决阻止。 满人在于潜和杭州损失惨重,当时城内人心惶惶,刘良佐与阎应元私下书信相通,李成栋心思不明。 在满人和降清大明人失去信任的时刻,洪承畴不敢进言让满人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坚守南京。 所以,今年洪承畴来到两湖干的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协调满人和降清大明人之间的关系。 因为实力偏弱,洪承畴未能在两湖力挽狂难,但努力把战事拖到了年底,同时让襄阳城固若金汤。 襄阳城内有满人四千,蒙八旗和汉八旗两万人,剩下的两万人都是明军降卒,这些明军降卒在守城时立下了汗马功劳。 洪承畴走上城头,见原野被皑皑白雪覆盖,突然生出一种指点江山之感:“若是降清大明人能与满人融合在一起,江北还是要强于江南的!” 眼下满人对降清大明人防范甚严,朝堂之上对降清文臣的歧视更为厉害,长久下去必会生乱。 洪承畴相信以多尔衮的英明应当能看出这里的问题,如果满清重用降清文臣,武有吴三桂,文臣非他莫属了。 洪承畴越想越是得意。 蓦然间,远处出现了几个黑点,那是江南军的巡逻士卒。 勒克德浑多次请命出城击杀江南军斥候,但都被洪承畴拦下了。 在洪承畴看来,杀几个人根本于事无补,眼下确保襄阳城万无一失才是重中之重。 江南军巡逻骑兵不时出现在襄阳城下,对岸也有江南军活动,但江南军无力攻打南阳城,因为襄阳城还在这里。 昨天,洪承畴派信使泅水过江向多尔衮通报,让多尔衮对襄阳城放心。 李毅在宜城,这是离襄阳最近的城池。 十几天前,堵胤锡从荆州输送粮草过来,同行的还有高慧君。 高慧君本不想来,高夫人一顿好劝她才决定出行,虽然她名分上是妾,但受过朝廷的诰命封赏后,可以以平妻的身份见人。 林汐和陈圆圆都有子嗣,高夫人如此着急,正是想让高慧君早点生个儿子。 相隔几个月,高慧君的着装打扮大为不同,身边之人都知晓李毅不爱奢华,即便如此,秦宁给高慧君准备的裘衣也有四五十件。 范永斗来到江南后,秦宁明显感觉到了压力,福顺昌势力如日中天,正午的太阳无法一直保持在最高点的位置。 范永斗是晋人,但他与秦家从来没有成为过朋友,当年在山西是如此,如今到江南恐怕还是这样。 范家要想崛起于江南,必然要从福顺昌分一杯羹,秦家已经富可敌国,可谁又会嫌钱多? 今天高慧君披了一件鹅黄色的狐皮裘衣,整个人显得成熟了了很多。 见到李毅时,高慧君低着头不敢直视,后来见李毅并没有不喜之色,才慢慢放开胆子。 宜城不是襄阳城下,李毅没有忌讳,他看见高慧君时微微有些发呆,突然想起自己在江南的妻儿。 李毅三月离开江南,不知何时才能重返杭州,他如此,军中将士亦是如此。 眼看除夕将至,将士们必然会思念家人,高慧君来到宜城,让李毅在寒冷的冬天找到一丝慰藉。 又是一日过后,凌震的信使安全到达两湖,河南并没有多少清军据守,一如当年被义军肆虐的大明朝廷。 这半年得范永斗之助,镇国大将军府在河南已经建立起一张完备的消息网,李毅对河南了若指掌。 眼下满清的实力虽然比镇国大将军府要强盛,但满清既要驻军京城震慑蒙古,又要围攻大同城,同时还要重兵据守江淮,中原腹地实际上空虚得很。 中原再不复往昔的荣光,从崇祯皇帝在位时的大旱起,这里变成了统治者的负担。 旱灾之后是兵灾,河南的生产一直没能恢复。 百姓在死亡和收获的粮食之间平衡,也许等人死得更少些,这里才能恢复平静。 第349章 策反吴三桂的可能性,柳随风北上出使 第349章 策反吴三桂的可能性,柳随风北上出使 大雪之后,江南军再次出动,步卒过江后在齐膝高的雪原跋涉。 军中一些老士卒对此并不陌生,当年天雄军首战郧阳正是在雪天随卢象升千里驰援,一个月从京畿南杀到两湖,如今他们要走一条相反的路。 大军出发之前,有一行人先行赶往山西,凌震希望江南军能往河南接应义军过河,但他同时带来的信息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对吴三桂的看法。 如尚可喜、耿仲明等人投靠满清多年,骨子里已经是个满人,没有半点策反的可能,唯有吴三桂不同,两年前他还是大明的山海关总兵。 清军刚入关时,弘光帝曾派使臣册封他,他并没有严词拒绝,甚至同时接受了满清和南明的册封。 直到李毅统率的明军攻破江南,隆武皇帝也曾派使者前去。 那个时候,吴三桂不但严词拒绝,甚至把南明使者绑缚送给了多尔衮。 秦鸿反正后,明军降卒中独立领军势力最强大的唯有吴三桂一人,多尔衮对他的封赏不可谓不丰厚。 我能拿出什么来让吴三桂反正呢? 李毅殚精竭虑,身边那个温暖而又有活力的身躯也无法勾起他的兴趣。 吴三桂是汉人,这是最重要的筹码,但‘汉人’这个身份束缚不了吴三桂。 这个年代的人考虑更多的是宗族、忠君和师门,反剃发令爆发的那一刻,李毅看到了一点“汉人”雄起的影子。 再说了,和藩镇诸侯说民族,岂不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一切都是权势。 李毅今天已经明白,所谓的天下大势不过是在权势中演变。 吴三桂即便有向南明示好的想法,也不会向他李毅低头,吴三桂向着的一定是南京城的那个皇帝。 “闽粤已经归郑氏了,大西军近年在云贵发展迅速,若是把四川再封给吴三桂,那就很有藩镇割据,诸侯崛起的味道了。” 李毅粗糙手掌抚摸身边美人丝滑如绸缎般的肌肤,历史果然是个死循环,如三国演义所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高慧君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李毅身边。 “当年韩信向刘邦请封假王,刘邦说要当就当个真王,当什么假王,既然大明已经有两个王爷,我又何必再吝啬另一个。” 李毅做出决定之后,立刻又想起大西军,那些张献忠的部下已经占据了云南,而且势力发展迅猛。 大西军与吴三桂不一样,他们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得到如郑芝龙和吴三桂的同等对待,李毅不可能给他们比忠贞营更高的地位。 美人如美酒,李毅侧身从后面抱住柔软的身体,把满脑子的国家大事抛到一边。 李毅不喜欢这般算计和平衡,这也许会让他少活几年,他只是不喜欢,并不是不会。 李毅深思熟虑后得出结论,目前只能与吴三桂简单接触,这一块担着的风险太大,有些事情还是谨慎点好,免得得不偿失。 单调的雪原上,一支商队在艰难地行走,车辙入雪甚浅,说明车上没有多少货物。 商队伙计都带着白毡帽,他们中有人没有剃发,自江南反剃发重归大明后,剃发令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山西义军兴起后,除了太原城,其余各地百姓乡绅无论情愿还是不情愿,几乎都剪去了辫子。 两个月血腥的屠杀后,多尔衮下令封刀,不是因为他仁慈,而是他需要大明人当奴才,死尸对他来说毫无价值。 柳随风的头发卷在脑后,一个宽大的皮帽挡住了他半边脸,虽然有风险,他还是决定亲自出马。 在河南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是人就有空子,如今在河南掌权的都是大明人,范永斗虽然到了江南,但铺下的关系网还在。 “驾,驾!” 马夫挥鞭,从喉咙眼发出含糊的咒骂,车内的柳随风一个颠簸,驮马车辙又陷入深坑。 几个伙计飞快钻出来,吆喝着号子,奋力把马车推出坑,柳随风倚靠在车壁上并没有动弹。 路比想象中难走,但柳随风要做的事情更难。 这次柳随风不仅要把凌震这三万多人带出来,还要借此与吴三桂建立联系。 柳随风不会冒险走进吴三桂的兵营,但这是一个姿态,他随李毅走到今天,岂会甘心永远当个幕僚。 两湖战事结束后,所有人都需要喘气,那将是权力重新分配的时刻。 柳随风给自己的定位是中枢,李毅不会让他主政一方,但没有地方支持的中枢犹如无根之木。 镇国大将军府的武将系统现在以杨国忠、韩必先为双中心,其次是陈靖玄、贺渊和张定远,同时还有天雄军系统,浙东系统,江南义军系统,眼下又增加了忠贞营和降将,实际上各派势力都在李毅一手操纵中。 但民务不一样,这一块牵涉到真正的利益,陈子龙独揽大权的时代终究会过去。 根据柳随风的分析,李毅对江南士绅的退让妥协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徐明义、范永斗和姚启圣都将得到自己的位置,当然也包括他柳随风。 这些人都是倚靠李毅起家,不像陈子龙和堵胤锡那样,一直保留着尊奉朝廷这块遮羞布。 接触吴三桂应该是柳随风亲历亲为办的最后的重要布局,不仅仅为李毅,也是在为他自己。 柳随风有很多对手,不论是徐明义还是范永斗,这些人远比军中武将更难应付。 柳随风娶了秦宁的小妹,和掌控福顺昌的秦家结成了姻亲,如今秦宁的儿子秦泰已经上任诸暨县令,走了进入朝廷的第一步。 大雪之后,北方的地面便摆脱不了单调。 义军连续袭击乡绅庄园维持补给,不仅仅是粮食,有时候他们连女人也不放过。 凌震没有约束他们,在生存的危机下,再崇高的理想也显得滑稽。 如果凌震顺利把这三万多人带回两湖,他将成为李毅麾下升迁最快的亲兵。 徐明义、杨国忠、韩必先、陈靖玄、贺渊、孙镇等亲兵前辈都成了传奇,那么如今凌震也将成为一个传奇。 李毅的亲兵中人才辈出,听说杭州的讲武堂已经扩充至两百多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施展的机会,这个机会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每天都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玉带似的黄河,对岸是典型的冬日北方乡野,斥候有时候盯一天见不到一点变化。 第350章 凌震和吴三桂相继接见南明使者 第350章 凌震和吴三桂相继接见南明使者 十一月底,吴三桂兵分两路,一路往太行山,一路往晋南而来。 义军不得不四处转战,避其锋芒。 眼下这种状况,别说打仗了,能在路上跑的不丢人,凌震就该烧高香感谢关帝爷保佑了。 斥候每天都会试探黄河的冰面,现在冰面还不是那么稳固,前些日子有个斥候在冰面策马试探,铁蹄不小心在冰面凿出了个冰窟窿,人虽然逃出来了,那匹马却被冰面下隐藏的暗流席卷走。 即便如此,凌震也暗下决心,如果吴三桂逼迫过甚,他们只能带着这些人涉险过河。 这一天,天气晴朗,头顶上难得出现高照的艳阳。 义军战士们纷纷爬到向阳的山坡取暖,有些活泼的战士抽空讲个荤段子,引发一阵欢乐的笑声。 最近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多尔衮与满清孝庄皇后之间的丑闻。 塞外与塞内习俗不同,满人的婚姻观念与草原同出一脉,父死子续,兄死弟续都是寻常事。 不过,在礼教严防的大明,这种情况就难以接受了,因此也成了各地激愤无处发泄百姓的谈笑之资。 凌震躲在屋子里,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正好照在他身上,他穿了一件灰色熊皮大衣,是部将献给他的,衣角还有褐色的血迹。 “大统领,有人过来了!”斥候统领急匆匆跑进来禀告。 凌震皱起眉头,这些人就算再给他们讲无数遍,他们在这里也学不会进屋之前先禀告。 回到两湖,这三万多人一定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才可以成军。 凌震问道:“过河了吗?” 斥候统领点头道:“过河了,一刻钟前已经走到冰面上,现在该到北岸了,我已经设下了埋伏,只待抓几个探子盘问。” “不要太鲁莽,王爷的信使这几天就要到了!” “遵命!” 雪天道路通行不便,如果有重大事情必须传到两湖才能得到答复,很可能会误事。 此次两湖的信使团由柳随风亲自坐镇,兵分两路,一路往晋南义军营地,一路往吴三桂兵营。 大约半个时辰后,斥候带来一个消瘦留着辫子的老人以及两个少年,他们一口河南口音,看上去极像祖孙三人。 那老人一见到凌震,佝偻的后背好似突然直起来,眼中精光四射道:“奉柳先生口谕,有重大消息通告。” 凌震摆手命亲信退去。 虽然是重大消息,信使几句话就说完了,李毅将派大军前来河南接应,确保能把凌震的义军护送回两湖,至于太行山的义军,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襄阳留守的清军实力不俗,两湖大军在雪天突入河南腹地绝对是冒险之举。 凌震心头涌出一丝感动,李毅果然很重视他,或者说重视这支兵马。 深吸一口气,凌震问道:“大军何时进军河南?” 老者摇头道:“属下不知,请凌大人静等消息!” 老者只是个信使,大军动向这样的军事秘密他确实不知晓。 凌震又吩咐道:“你回去后转告柳先生,这几天天气渐渐转好,吴三桂的骑兵很讨厌,一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我们坚持不了几天了。” “诺!”老者点头,他会立刻返回河南,把消息反馈给柳随风。 与此同时,另一支商队从开封渡过黄河,冠冕堂皇进入山西。 商队贩运的是绸缎,商队中信使名叫陈焕,在柳随风手下办事已有三四年,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有可能是条死路,陈焕出发前便知道了,进入山西后,他表面沉静,心中其实有些打鼓。 自古最难做的就是使者,有时候即使不会送命,也会成为别人表露心迹发泄愤怒的工具。 陈焕剃了发,留了辫子,商队进了山西直奔吴三桂的驻地。 冬天,且是战乱时期,出现商队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商队贩运的货物是绸缎。 但他们安然通过了河南,可能多尔衮也未必清楚吴三桂现在驻扎在何地,但陈焕知道。 壶关外,吴三桂的斥候骑兵截住了商队,陈焕献出一千两银子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这位平西王。 陈焕一进入中军大帐,吴三桂立刻命帐中亲兵出门守候。 吴三桂很年轻,看上去比李毅还年轻,剑眉星目,虎背狼腰,眉宇中藏着一股煞气,看上去比李毅要吓人,其实李毅看上去很和善。 陈焕一面评估吴三桂的性格,斟酌说话方式,同时匍匐跪倒在地:“王爷,小人来自南边!” 从这支奇特到不太合理的商队,吴三桂早就猜到这些人的来历,他像是听不明白,高声询问:“哪里?” “江南!” 吴三桂走下来,站在陈焕面前,把腰间宝剑拔出半截:“江南哪里?” “江南镇国大将军府!” “咔嚓”一声响,吴三桂把宝剑收回去,回到座位上,如饿狼盯着猎物看向陈焕:“你不怕死吗?” “怕!” “嘿嘿!”吴三桂冷笑一声问道:“说吧,李毅让你来有何贵干,说的好,你今天可以留下一条性命,说的不好,你就留在山西吧。” “我家王爷愿与王爷结盟,王爷若是愿意弃暗投明回归南明,我家王爷愿意把他的位置拱手相送!” 吴三桂的脸色沉下来,用阴冷的声音说道:“这句话说的不好!” 陈焕抬起头:“我家王爷承诺,满清能给王爷的,大明一样能给,我家王爷还说,他曾与王爷并肩作战过一次,现在还想再与王爷携手。” 陈焕说完,从怀中掏出李毅的亲笔信:“请王爷过目。” 陈焕是李毅的使者,从入大帐后一直称呼吴三桂为王爷,已在表明李毅的姿态。 吴三桂接过信,草草看完,然后把信封放到火烛上方,蓝色和黄色的火焰交织在一起,信封缓慢卷起来化作灰烬:“本王不记得曾与镇南王并肩作战过,他的记性可真好!” 陈焕膝盖挺直,站立得像个树桩。 能够成为使者往往善于察言观色,如果陈焕没猜错,他应该能活着回去了,当即奉承道:“我家王爷常常说起王爷少年英雄!” 吴三桂少年英雄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当年他的父亲被清军围困,年方弱冠的吴三桂领关宁家将突入重围救出其父,如同赵子龙进出长坂坡。 后来吴三桂之父因战败获罪,他二十出头领宁远总兵,在大明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李毅当然不会说这件事,但柳随风和陈焕要来见吴三桂,早把吴三桂的底细和喜好打听清楚。 第351章 诱导吴三桂叛清,解救凌震所部义军 第351章 诱导吴三桂叛清,解救凌震所部义军 吴三桂想回应也夸李毅一句,但转念一想并不合适,当即把话又收了回去。 陈焕见吴三桂心情畅快,不像才入帐时那副冷漠恐吓的模样,拱手道:“若是王爷愿意重回大明,我家王爷可以向朝廷请封王爷为镇西王,世代镇守四川!” 吴三桂脸上瞬间闪过惊悚之色,砰然心动。 大明不是满清,要做一件事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叫,那些文臣清流做事不行,指责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封镇西王不难,难在世代镇守四川。 去年隆武皇帝刚刚违背祖制,封了两个异性为王,郑芝龙也只是以总兵的名义领闽粤两地。 四川不是云南那样不开化的地方,封他世代镇守,要想在朝堂上得到通过难比登天。 “是你在说笑,还是镇南王在说笑!”吴三桂的声音重新冰冷下来。 “来之前我家王爷亲口对我所说!”陈焕撒谎眼睛也不眨,他只是从柳随风口中得到消息,与李毅没有半点关系。 四川是由豪格督导吴三桂攻取下来的,豪格被征调回京死在牢狱后,只有两三千蒙八旗人马留在那里,实际控制者正是眼前的吴三桂。 满清失去江南和两湖后,四川是其拥有的唯一富庶的地方,又在两湖的上游,李毅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 只要吴三桂不再为满清效力,莫说封他为镇西王,就算他在四川称帝,李毅也没什么意见。 四川在满清的控制下,李毅此举不过在慷他人之慨,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李毅曾说过,他眼下唯一的目标便是把满清驱赶出关,其余种种皆可暂缓,大不了也来一次‘平定三番之乱’。 四川现在是吴三桂的地盘,但他只得其实,并无其名。 满清不会把四川封给吴三桂,李毅愿意,因为他已经拥有了江南。 吴三桂如果能脱离满清,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他是满清入关后投靠满清最有声望的大明总兵。 吴三桂呵呵笑着,笑的陈焕心里直发毛,但他没有把慌乱表现在脸上。 其实,吴三桂是在用笑声掩饰心中的矛盾。 时值乱世,有谁不想借此机会建功立业? 吴三桂知道李毅的图谋,但偏偏就是抑制不住会动心。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 不甘心是起点,是成事的幼苗。 吴三桂笑完之后,回应道:“镇南王好大的口气,可惜本王的胃口没那么大!” 吴三桂没那么大的胃口,鬼才信这个理由。 陈焕瞬间明白了,此次出使可谓是大获成功,连忙答道:“大家都是汉人,我家王爷有一句话小人很是佩服,汉人当如亲兄弟!” 陈焕这不完全是托词。 江南反剃发令后,汉夷之分被赋予了新的含义。东林党士子顾炎武在江南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李毅一向不参与士子之论,竟然把这句话装裱后挂在讲武堂的练武场正门上。 吴三桂不为所动,语气重新归于冷漠:“行了,你走吧,不要让本王改变主意,最后把你的首级留下来!” 陈焕躬身回道:“王爷,小人还有一件事!” “讲!” “山西义军头目凌震原是我家王爷的亲兵,不知王爷神威,在山西冒犯了王爷,如今已经逃到黄河边,求王爷放一条生路!” 吴三桂恍然大悟,冷笑道:“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陈焕摇头,避开吴三桂的诘问:“我这次来奉我家王爷之命带来了三万两银子,就在装货马车的夹层中,我家王爷一直希望能与王爷亲自会面。” 吴三桂似笑非笑,毫不松口:“本王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本王?” “这几天雪厚路滑,请王爷暂缓几天发兵,等山西义军进入河南,也就不关王爷什么事情了。” 吴三桂哈哈大笑道:“凌震是个人物,但你们都当多尔衮是个傻子吗?” “昔年,高迎祥率义军祸害中原,如今河南的兵马虽然没有动静,但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黄河呢。” “凌震他们如果躲在深山中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一旦渡过黄河,只怕连逃的地方也没有,你们不知道吗,尚可喜已经调任河南,早在洛阳枕戈以待。” 吴三桂语气嘲讽,其实已经透露了重要情报,满清对义军想渡过黄河早有防备。 “无妨!”陈焕神情镇定道:“我家王爷已经准备出奇兵来河南接应?” 今天陈焕带来的个个都是重磅消息。 话虽然是从陈焕嘴里说出来的,但吴三桂有一种感觉,他似乎正在和李毅交手。 且不说这个消息的真假,陈焕不可能有权力透露这样的消息。 “你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本王?”吴三桂心中抓狂,如果李毅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揪住他追问清楚:“你难道不怕本王去告密吗?” 李毅当然不怕,否则怎么会告诉他。 李毅啊李毅,难道吃定我了? 吴三桂心中不喜,这是一种被人装入牢笼的感觉。 两年前,吴三桂请清军入关,后来被逼迫成为清军的马前卒。 吴三桂一直在追杀大顺军和大西军,没有亲自进犯南明朝廷,但大明之亡一直是他心中的疙瘩。 从那时起,吴三桂就被装入了牢笼,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心中所愿。 “好吧,银子本王收下了,你回去吧!”吴三桂突然指向陈焕,如一柄利剑警告道:“还有,你不要再来山西,若下次再出现在本王的兵营,本王一定会弄死你。” “是!”陈焕明白吴三桂的谨慎,当即告辞离去。 陈焕此行顺利,那柳随风就无需露面了,当下安然返回两湖。 柳随风心中感慨:“王爷安排好的出行,果然都是捡来的功劳!” 从入冬到腊月是一个逐渐增冷的过程,黄河的冰面越来越结实。 今年冬天很冷,凌震经过多次测试,骑兵过河尚有困难,步卒已经可以分批安然度过河面。 这是最好的情形,义军过河之后,就不用再担心吴三桂关宁铁骑的追击了。 万事俱备,只等李毅的信使了。 近来义军的生存状况得到极大的改善,吴三桂的骑兵每天到义军据守的山脚下巡视一圈退去。 吴三桂收了李毅的银子,顺水卖了个人情,三万两银子,一两银子买一条命,但吴三桂更看重的是人情。 纵敌这种事,明军当中老早就有这样的传统,吴三桂更是信手拈来。 第352章 韩必先带兵支援,凌震所部顺利回归 第352章 韩必先带兵支援,凌震所部顺利回归 黄河封冻,长江水依旧湍湍流淌。 江南水师首次在寒冬中出动,水手们努力在呼啸的北风中控制战船,两万江南军在离襄樊下游五十多里水流平缓处渡江。 韩必先为领兵统帅,他身上一直贴着奇袭的标签,这个标签甚至掩盖了他练兵的才华。 韩必先骑着一匹白马,在雪地中不是很醒目,掌旗官看他的手势高声呼喊:“出发!” 铁甲配棉衣,宝刀配虎蹲炮,江南军尽管冻得嘴唇发紫,依旧迈着整齐的步子进入茫茫雪原。 按照计划,江南军将横穿南阳府到达宜阳,最后的目的地在离洛阳不远的黄河岸边。 中原地界都是平原,适合骑兵作战,韩必先麾下只有两千骑兵,其余都是步卒。 这支兵马只是先锋,张天禄、李来亨和袁宗第将在随后的几天各自率军过江,在南阳府地界盘桓,以做接应。 雪天奔袭最大的难处在于补给,韩必先只带了十二天的粮食,因江南军经常到河南地界骚扰,韩必先过河时洪承畴并不在意。 直到韩必先过河后的第三天,襄阳城内的清军才有所察觉。 洪承畴抛去谨慎,一天派出十几波斥候出城。 清军骑兵本来就多,蒙古人的骑术又胜过大明人,江南军斥候渐渐被驱赶远离襄阳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襄阳城内也有擅长游泳的水鬼,他们不惧冰冷的江水为洪承畴查探江南军水师的动静。 入冬后,江南军撤围,襄阳城与大同城外的多尔衮消息传播顺畅。 清军两大主力被牵制在大同和扬州,河南兵马守城尚可,是万万不敢与江南军野战的。 洪承畴暂时猜不出江南军的目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勒克德浑本就耐不住寂寞,当即逮住机会请命道:“洪总督,前来围攻襄阳的江南军只有十三四万,过冬时又退走了几万,如今精锐都往河南去了,正是襄阳城奇袭江南军的好机会。” 洪承畴本有这个心思,但听勒克德浑这么一说反而警醒起来,并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在洪承畴看来,每个诱惑都可能是陷阱,左思右想后,他觉得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勒克德浑见状大怒,骂道:“你还要本贝勒龟缩到什么时候?” 洪承畴不敢与他争吵,只是不同意勒克德浑的出兵计划,他是个知兵事的总督,但他的长处在于能协调各部势力为己所用,不是卢象升那样善于一线战斗的总督。 韩必先率军出发后的次日,李毅离开宜城,进驻襄阳城外的山寨。 荆州忠贞营所部已在李过和高一功的率领下北上,他抱着万中存一的机会希望襄阳守军能够出动,甚至不惜把消息透露给吴三桂。 相比起攻取襄阳,山西那三万义军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如今满清在河南能动用的兵力除了本地驻军外,最靠近河南的只有吴三桂的关宁骑兵和襄阳城的四万人。 李毅不知道多尔衮会不会冒险。 韩必先急行军一路往北。 张天禄、李来亨和袁宗第率军在南阳北上,掳掠百姓南下,然后封锁各处路口,让满清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 张天禄、李来亨和袁宗第所部离韩必先所部一直保持三天的路程,他们也在时刻准备南下,如果襄阳守军出城的话。 渑池渡口。 义军开始渡河,为了不出意外,起初只有几千人往外散开查看动静。 几个月来,渑池早成了高危之地,中原百姓多年来深受义军之苦,年龄稍大者对当年渑池的祸乱记忆犹新。 洛阳是河南府城,近一个月来,河南半数的清军已经集中在此城。 义军一过河,立刻有斥候回城禀告,两万清军倾巢而出杀向渑池。 尚可喜率三千汉八旗士卒督军,他在山西不止一次与义军交过手,知道义军不堪一击。 清军辰时出城,午时左右,南阳城的信使飞驰而来。 南阳府内江南军猖狂,三天前韩必先率军越过南阳北上,过了一天南阳知府才得到消息,于是派信使策马来报。 四条腿果然跑得比两条腿快,终于赶在韩必先之前到达洛阳城下。 吴三桂当真一点消息也没透露给尚可喜,李毅初次与他接触,许下的诺言全是勾起吴三桂心痒痒的东西。 “报,报!”信使一路狂奔到尚可喜阵前:“王爷,江南军北上了!” 前营兵马让开道路,信使到达中军。 尚可喜安慰喘气说不清楚的信使:“不要着急,慢慢说来!” 信使又重复了一遍:“启禀王爷,两万江南军三天前踏雪北上,现在不知到了何处。” 尚可喜打了个激灵,当即命大军停下脚步,一面派人过河向吴三桂求救,一面龟缩回洛阳城内。 三天时间里,韩必先率两万江南军护送三万义军呼啸南下,赶在除夕之前渡江进入两湖。 这里不像山西那么冷,更温暖的是人心。 “辛苦了!” 李毅听凌震诉说北上经历,他麾下这个其貌不扬的亲兵终于走出来了。 乱世中,这样或者那样的人迅速崛起,同时,这样或者那样的人快速死去。 “还有一半人在太行山!” 凌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了解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他知道那些人的首级是留给吴三桂的功劳,否则那位平西王怎会轻易罢手。 李毅只说要凌震,没说要郝阳,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不能再提的禁忌。 凌震心知肚明,却没有点破:“王爷,属下幸不辱之命!” “嗯!”李毅点点头:“走,我们出去看看吧!” 凌震随李毅走出宜城县衙,路边的角落里堆积着残雪,铁甲亲卫随行护送。 李毅难得穿了一回铁甲,属于王者的装饰最为威武。 城外的帐篷里乱哄哄的,这里条件简陋,但与山西相比近乎天堂。 “王爷到!” 火把通明,照亮了偌大的营地,各个角落传来掺杂哽咽的欢呼。 李毅现在对人心的把握已近乎炉火纯青,只是这么一瞥,这些人会牢记住他这个镇南王的面容,否则他们只知道凌震。 李毅不说话,也无需说话,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事迹。 第353章 准备返回南京,李毅召见徐明义 第353章 准备返回南京,李毅召见徐明义 巡视一圈归去,凌震同行,李毅还没想好怎么去封赏他。 凌震北方之行可谓功劳卓越,以死间逼反秦鸿,以李毅的名义统领义军,以潞州牵制吴三桂,再带三万人南下。 此番派凌震前往山西,最大的收获在吴三桂,当然这三万人同样重要。 一直以来,李毅对军队的构成非常留意,收复江南后他再也没在浙东征兵。 军中最忌讳拉帮结派,江南人在军中比例过高对北伐不是好事。 他们对北方太陌生,不像这些山西人,或者是忠贞营中的陕西人,做梦都想杀回老家。 凌震归来后,襄阳城虽然还没有被攻破,但战争好像变成一件很不重要的事情。 将士们不再关心那座依然耸立在几十里外的坚城,他们谈论更多的是赏赐和家人。 李毅心里清楚得很,江南军的潜力已经被用到了尽头,百尺竿头再难进一步,而襄阳城就是那百尺竿头。 南明朝廷是一个怪胎,镇国将军府也是一个怪胎,连陈子龙的江南总督府也是不伦不类。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李毅本想拿下两湖后再整顿内部,但现在看来襄阳城不会再让他如意。 自古难有内政不明,将军在外能打胜仗的,多尔衮在满清是皇父摄政王,说一不二,而他李毅只是个普通王爷,控制朝政名不正言不顺。 陈子龙担任江南总督后,李毅借机让他在江南推行新政,但不得不说,军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他与徐明义的不同。 徐明义像亲爹,陈子龙像后爹。 这不是说陈子龙事情做得不好,而是缺少如徐明义那般对士卒的亲近。 两人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两人的差异,陈子龙是十年寒窗考中进士,徐明义是随着军中将士同时成长的总管。 心中有想法的不仅仅是军中之人。 陈子龙是东林党士子,所用的都是江南文士,几社的何孚远、夏彝等人都身居高位。 当年方以智和徐明义在镇国大将军府首次招收的幕僚逐渐被边缘化,这是很多人不能忍受的,包括李毅自己。 东林党具有强烈的排外性,浙东子弟有一部分如黄宗羲同属东林党,但有另一部分则被看做浙党。 像姚启这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中的文人,更是不入那些人的法眼,这一点陈子龙也没能免俗。 多少年来,大明官场的习俗就是重进士,不中进士永远无法进入核心圈。 镇国大将军府到目前为止,对武将回报十分优厚,如杨国忠、韩必先都已经封侯,陈靖玄、贺渊、张定远、秦虎、赵信等人也已经封伯爵。 但对于文士幕僚的回报一直显得不够,如柳随风跟随李毅十几年,还只是个无品级无实职的幕僚。 为了团结更多的江南乡绅,李毅一直很小心不打破旧有圈子的习俗,在徐明义做出极端举动后更是退了一步。 现在,这一切该结束了! 除夕夜就在眼前,李毅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回归南京。 没有攻下襄阳回南京,是种遗憾,更是隐患。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返回南京的契机。” 除夕日前十天,李毅传令,命在宁波府禁足近一年的徐明义前来两湖,同行的还有暗卫统领罗靖。 镇国大将军府麾下武将好像要在两湖共聚这个春节,他们的家人都留在江南,这不得不让人嗅到一种阴谋的味道。 尤其是徐明义,他虽然一直待在宁波不露面,但有无数的目光在盯着他,他的复起几乎是必然。 与此同时,杨国忠率江北兵马渡江而回,阎应元奉命守御加固的泰兴县城,在江北留下一颗钉子。 人在两湖,李毅先处置两湖的事情,为了安置从山西返回的义军,堵胤锡紧急从长沙调来粮食和棉衣。 因为隆武皇帝的施压,何腾蛟被押送到南京后迟迟没有定罪,所以堵胤锡仍然只是两湖巡抚,不是两湖总督。 依李毅敏锐的嗅觉,这件事很不寻常,隆武皇帝可以不配合,但内阁至少要给他一个交代,马士英有胆识,但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除夕之前,李毅终于下令,命凌震从三万义军中挑选两万人编为正军,驻守随州府。 同时,李毅从亲兵营中抽调两百人到义军中训练士卒,尽快让这些人熟悉江南军的号令,熟悉长枪、火铳和火炮等各种战法。 不过,李毅没有任命凌震为随州总兵。 军士征战一年辛苦,为了过好这个除夕,李毅和堵胤锡都动了心思,准备了大批酒肉犒赏。 南京城内的朝廷毫无反应,隆武皇帝和内阁从不派人来两湖,这里的战争好像与他们毫无关系。 王爷要回南京了。 李毅还没开始行动,南京城内先有传闻。 春节过去,襄阳城仍然坚如磐石,李毅不想再等下去了,他预设的时间节点已到,江南重地不可能让陈子龙长期独掌。 宜城府衙前,一个身材壮实,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快步行走而来。 林宪站在门口张望,看见来人,立刻紧迎几步上去,小声招呼道:“徐总管!” 徐明义摆摆手,一副受不起的姿态:“我现在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可别这样招呼我!” 林宪腼腆一笑,徐明义比他资格老多了,在他们这些从北境下江南的部众心中,徐明义是当之无愧的镇国大将军府总管。 徐明义被禁足一年,从除夕之前到两湖,十几天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地位。 “王爷在等你!“ 徐明义点点头,跟在林宪后头走入府内,他们走路的速度很快,如徐明义急于恢复权势的心态。 宜城小小的府衙戒备森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两人走过一个方圆约七八丈的院子,林宪指向一个虚掩的红漆大门:“王爷在里面!” “多谢!”徐明义的声音很小,就算他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总管,也不敢对李毅的亲兵队长林宪傲慢无礼。 徐明义站在门口稍稍整理衣服,然后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去。 木门无声,一股冰冷的风旋顺着门缝转进来。 第354章 重新启用徐明义,皇帝按捺不住想动手 第354章 重新启用徐明义,皇帝按捺不住想动手 徐明义轻轻把门掩上,拱手道:“拜见王爷!” 李毅抬起头:“你来了!” 徐明义一身长衫,隐藏在棉衣下面的肌肉轮廓堪比军中强壮的士卒。 经过一年的修身养性,徐明义比去年要胖上一点,两边腮帮子半鼓起来。 宁波府的生活安逸,不像以前当总管时那么劳累,每天除了看看书,就是在海边钓钓鱼,生活极有规律,不长些肉才奇怪了。 “王爷!”徐明义重复称呼。 “本王后日要回南京,你就留在两湖,与姚启圣和堵巡抚协调军中粮草补给!” “遵命!”徐明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接到李毅召集的命令时,徐明义连钓鱼的鱼竿也不要了,飞一般冲回家中。 徐明义在两湖忐忑地过了十几天后,此刻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 按照李毅的安排,接下来由他协调姚启圣和堵胤锡供给军中粮草,不是协助,他的地位并不低于这两人。 在李毅正考虑是否要多嘱咐徐明义几句,这时徐明义轻声发问:“王爷真要回南京?” 李毅点点头:“不错!” 徐明义又低下头去,没有再多说什么。 张名振事件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的处事方式,在此之前,他在李毅面前风光如意,但禁足一年的处罚让他明白了更多的道路。 李毅的目的达到了,但未必是好事。 在李毅返回江南之前,徐明义重新主事,他不再以镇国大将军府总管之名,但镇国大将军府的官吏有七成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与总管的差别不大。 两湖的每一条消息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江南。 元宵节次日,洪志率水师战船二十艘,护送李毅以及三千亲兵返回南京,同行的还有秦虎和柳随风。 信使走陆路快马加鞭,先行往南京城传递消息。 李毅此行非常低调,沿途经过各州府只让船上的军士领取一些补给,自己一直没有下船。 两湖大军未动,由韩必先任兵马总指挥,徐明义管理后勤。 徐明义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身份,代替李毅担任两湖大军的监军,每一步都是算计和平衡。 一路上,李毅一直藏在船舱中,两岸都是光秃秃的荒山,与前两次在江中航行见识的风景不同。 柳随风坐在李毅对面,案桌上黑白棋子分明。 李毅笑的很开心:“这是你输的第三局了!” 柳随风陪笑道:“属下已非王爷对手,只能为王爷消除旅途寂寞!” “此次回江南,本王一定要找陈卧子对弈几局!”李毅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用不服气的语气说话,他这般模样和一个赌气的年轻人差不多。 “王爷棋术一日千里,在属下看来,陈卧子如今也不是王爷的敌手!”柳随风笑着奉承。 徐明义受处罚后,在外人眼里,柳随风俨然成为李毅身边最亲近的人,尤其他在两湖战场建立的功劳,在李毅的幕僚中已不做第二人之选。 李毅摇头道:“陈卧子的棋术……” 摇头的时间延长,李毅不再言语,言下之意自己还不是陈子龙的对手。 常赢不输,李毅不愿再与柳随风对弈,把棋盘和棋子收起来。 所有的局都已经布好了,就看猎物会不会自己往陷阱里跳。 柳随风心中如明镜,李毅此次带他回江南,把徐明义留在了两湖,将奠定他在李毅一系幕僚第一人的位置。 南京城,春节的喜气还剩一点尾巴。 有钱人家屋檐下大红灯笼还没有摘掉,这几天北风肆虐,街道上行人稀少。 今天隆武皇帝在皇宫内大摆筵席,招待内阁大学士,还有两位京营总兵。 张定远有些纳闷,隆武皇帝很少有这般举动,而且隆武皇帝既然有这个打算,为何不放在元宵节前,反而弄得如此之晚。 宴席上,几位内阁大学士坐在靠近隆武皇帝的位置,张定远和郑森只能陪末座。 大堂内见不到多少喜气。 隆武皇帝一番祝词说的没精打采,马士英等人明显处于焦躁中,有些坐卧不安。 只有郑森一如往常,依次敬酒,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练习过千百次。 张定远靠在椅子上,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酒过三巡,马士英抬起酒杯,出列对隆武皇帝说道:“陛下,镇南王就要回来了,恭贺大明收复两湖,驱走清虏指日可待。” 马士英把酒杯举过头顶,眼睛却偷瞟向右手侧的张定远。 “还差个襄阳!”隆武皇帝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 张定远脸上闪过诧异,镇南王要回来了吗?可他为何不知道? 还有,镇南王为什么不在春节前,而要赶在元宵节之后? 今年有不少事违背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宴会厅中光线明亮,马士英把他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南京城内一群人在算计一个人,张定远对朝廷之事一直很迟钝,这是李毅埋下的隐患。 一顿宴席吃了两个时辰,张定远没怎么喝酒,与这些人喝酒要讲究诸多礼仪,无法让他尽兴,还不如在家里找顾眉喝。 张定远与郑森比起来,像是个粗鄙的乡野俗人,什么都不懂,在着装品位上更是相差甚远。 张定远觉得是自己陪这些人,这些人觉得是他们在陪张定远,一群人各有各的不自在。 宴席之后,张定远被宫中侍卫拉去教习弓箭,郑森也没有急于离开,同时留下的还有马士英,其他几位内阁大学士在宫中几位公公的陪同下说话。 宫中房屋连绵,分不清道路,马士英和郑森在小太监的引导下转入一座偏殿。 隆武皇帝换了一身衣服,已在里面等候,小太监自动退出去,殿中只留下了三个人。 两人依次见礼,齐声道:“拜见陛下!” 隆武皇帝神情很严厉,像戴了一张面具,与刚才在宴席中的温和辩若两人:“李毅要回来了!” 马士英瞄向郑森,可郑森却是两眼看天。 稍作迟疑后,马士英出声应和道:“陛下,镇南王确实要回来了!” 马士英用这个称呼暗示自己的态度。 马士英和郑森都知道隆武皇帝召见他们的目的,但这件事一旦失败,就是身死族灭的大祸事。 应天府的事情瞒不过这三人,马士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协助隆武皇帝,但绝不会亲自插手刺杀。 因为这事收获和付出不成比例,马士英的确是个没有实权的内阁首辅,但这不足以让他为此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 第355章 李毅的异常举动,柳随风说媒 第355章 李毅的异常举动,柳随风说媒 隆武皇帝将目光投向郑森,郑森姿态极其恭顺,低头看向地面。 两个木头人和一个义愤填膺的人,他们都希望对方能站出来,但他们都很失望,最失望的当然是那个位置最高的人。 “李毅要回来了!”隆武皇帝重复了一句。 “很遗憾!”郑森挤出一丝笑容:“镇南王没有攻下襄阳!” 隆武皇帝脸上闪过恶狠狠的神色:“这件事你们谁也别想退出,事已至此,我们都在一条船上。” 隆武皇帝以帝王之位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泛出一丝酸楚。 刺杀之策必行啊! 郑森和马士英同时显得很不自在。 “刺杀之事由朕来办,杀死李毅后,两位负责协助守住南京城,朕再昭告天下李毅阴谋造反!” 隆武皇帝说的极慢,一字一顿。 马士英听得心里直发毛。 郑森的头慢慢抬起来,与隆武皇帝的视线一触及闪。 郑森和马士英想得到更大的权势,而这件事关系到朱家的江山,隆武皇帝有一种感觉,如果错过这一次,他再没有机会除掉李毅。 这一天聚会延续的时间很长,一直到傍晚时分,内阁五位大学士和京营两位总兵才得空告辞离开皇宫。 张定远回到总兵府没多久,便有李毅的信使来报,说镇南王李毅四天后回到南京,请江南各部整顿兵马,迎接他的检阅。 内阁也是今天才得到消息,信使没有暗哨走的快,隆武皇帝的情报比正式渠道早三天。 两湖水师战船顺江而下,每天清晨都有几匹快马疾驰进入南京城,通报李毅的行踪。 应天府郊区一直很吵闹的宅子变得安静,两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抬着两个一丈多长的木盒子进入南京城。 南京城内有很多酒楼茶馆,福顺昌商号在这里有许多产业。 有几座酒楼靠近入城的主街道,位置极佳,秦宁拥有其中一座。 那两个黑汉子进入其中一座酒楼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两湖到南京,一路上风越来越小,船上也越来越舒服。 正月底,水师战船到达南京地界。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李毅的战船竟然没有在南京城登陆,而是从镇江进入运河驶向杭州。 南京城内等候的文官和江南诸位武将都措手不及,张定远和杨国忠带着诸将在码头等候,只等来了一个信使。 这个信使面容陌生,不是林宪,他快马飞奔到诸位武将前,手举李毅的令牌大声说道:“王爷有命,请诸位总兵、副总兵安排好江岸防御,立刻前往杭州镇南王府聚集。” 杨国忠资格最老,站出来接令。 江南诸将各自回营,安排好军中事务,然后有人骑马,有人乘舟,匆匆赶往杭州。 李毅此举既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又充分显示出镇南王的跋扈和目中无人,南京城中的某些人陷入一片混乱中。 二十多艘战船耀武扬威进入运河,几乎阻住所有的航道,河中其他船只自动让出道路。 李毅命林宪挂出镇南王的旗帜,在沿途的苏州府和杭州府引发一阵轰动。 江南百姓很久没有见到镇南王的战旗了,这半年来,他们耳边回荡着各种针对李毅的流言。 直到此刻重新看见李毅威武的旗号,他们又想起了两年前的江南剃发令。 李毅还不能完全控制这片土地,但他在这里有自己的影响力。 战船在杭州府靠岸,陈子龙、方以智、秦宁、范永斗以及各位商号东家早在岸边等候。 武将尚未到齐,文官和幕僚以陈子龙为首。 李毅上岸,柳随风紧随其后。 杭州府的气候比襄阳温暖许多,李毅披了一件灰色的裘衣,微感发热。 站在陈子龙身后的许多文官李毅还未见过,那些人一个个对他挂着讨好的笑容。 方以智躲在右侧边缘,他们站立的位置表现他们的身份。 陈子龙本想邀请方以智与他一起站在前面,但方以智拒绝了他的请求。 李毅笑着对陈子龙说道:“陈总督这一年辛苦了!” “王爷客气,这是下官分内之事!”陈子龙躬身。 “走吧,外面寒冷,别都再站在这里!”李毅先行一步,与陈子龙等一大批文官走向杭州府。 回到杭州城内的镇南王府,李毅命方以智负责招待各位客人,然后向诸位下属解释:“本王从去年三月离开杭州北征两湖,今年此刻方才返回,甚是想念家中亲人,各位能来迎接本王很高兴,但实在没有空暇陪诸位!” 李毅用了一套很客气的说辞,然后领林宪等家将一头扎向西湖边的别苑,只让柳随风留了下来。 这是第二次令人措手不及的举止,陈子龙准备好满肚子的话,突然没有了禀告的对象。 陈子龙今年才执掌江南总督府的实权,为了行事方便,逐步摆脱徐明义留下的体系,把自己门生故吏放在各府县为官。 陈子龙不知李毅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得不到一个准信,心里有些忐忑。 江南之人都在猜李毅的心意,陈子龙也不例外。 陈子龙曾经当过几年浙江巡抚,在杭州府有产业,在他一筹莫展时,柳随风找到了他。 柳随风是李毅的心腹幕僚,陈子龙听说柳随风要见他,顿时大松一口气。 柳随风登门拜访,两手空空,别人如此可能说不过去,但柳随风如此却是无可厚非。 李毅麾下各位文臣武将,只有柳随风没多少财产,因为他的钱没有放在自己家里,而是放在他的亲家秦宁那里。 柳秦两家乃是姻亲,柳随风需要多少钱,只管开口,十几万两现银都能提出来。 两人坐定,陈子龙命仆从奉上去年秋天才收的祁门红茶。 柳随风轻轻抿一口,味如姜汤,胸口处鼓上一息热浪:“恭喜陈总督!” 柳随风自幼家教良好,又在义军大营混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早已是炉火纯青,否则也不会经常被李毅派往各地当说客。 陈子龙对柳随风充满警惕,当即试探着问道:“柳先生,不知我何喜之有?” 柳随风笑问道:“陈总督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请明示?”陈子龙为人端正,不喜欢故弄玄虚之人。 柳随风笑容满面,继续说道:“听说陈总督有一女,虽然年幼,却尚未许亲?” “不错!”陈子龙瞬间猜到他要说什么,脸上浮出一片红潮。 柳随风目光直视陈子龙:“王爷世子今年两岁,与令爱年龄相仿,又尚未定下姻缘,王爷欣赏陈总督的家世,愿与陈家结为秦晋之好。” 李毅的儿子很抢手,陈子龙家的千金同样难得,这门亲事非柳随风所愿,但他不敢违抗李毅的命令。 第356章 李陈两家联姻,限制、安抚陈子龙 第356章 李陈两家联姻,限制 安抚陈子龙 这一点,柳随风做的很好。 只要是李毅的命令,柳随风绝对尽心尽力,若非如此,他岂能一直得到李毅的信任。 陈子龙犹然不敢相信:“这是王爷的意思?” 柳随风故作怪罪:“不是王爷的意思难道还是我的意思?” 陈子龙心里激动,之前的种种担心抛到九霄云外,他很想笑出声来,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柳随风接着说道:“湖北襄阳尚未攻下,王爷想念妻儿,此次特意告假回来省亲,时间不会太长,若是陈总督同意,我这就回复王爷,早点把这件事定下来。” 陈子龙不再掩饰欢喜,点头答应道:“王爷既然如此厚爱,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李毅南下后与陈子龙结下深厚交情,两人之间既有相互欣赏,也有相互顾忌。 陈子龙愿意与李毅结为姻亲,不仅仅是因为李毅的权势,也有当年两人并肩抗剃发令,力挽狂澜中的惺惺相惜。 柳随风动作麻利,起身道:“既然陈总督也有此心,那我就不在此耽误了,要赶快把这个好消息转告给王爷。” “柳先生再喝几口茶,不急一时!” “陈总督不着急,王爷着急啊!”柳随风说笑告辞,走路如一阵风。 南京城,李毅回江南后的一系列迷惑行为让隆武皇帝很头疼。 隆武皇帝觉得李毅就像藏在洞穴中的蝮蛇,随时可能伸出脑袋给他致命一击。 隆武皇帝批了一件棉衫站在皇城楼顶,天气很寒冷,他穿的衣服不厚。 在这样的天气下,站在高耸的城楼上滋味很不好受,寒风吹透他的棉袍,浑身上下如入冰窖。 身后的小太监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嘴唇发紫,强自支撑。 今天隆武皇帝的心情很不好,伴君如伴虎,隆武皇帝虽然被李毅压制,但想弄死一个太监还是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李毅啊李毅,难道你不给朕机会了吗?难道你不敢再进入南京城了吗?” 如果李毅不进入南京城,隆武皇帝什么也做不了,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李毅现在还离不开南京中枢,而皇帝和内阁只要在这里,李毅便有很多事绕不开。 如还关在大牢中的何腾蛟,收复江南时俘虏的多铎和张存厚已经关押了一年多了,至今还没有处置。 寒冷能让隆武皇帝保持清醒,他仿佛又回到被囚禁在凤阳皇陵中的日子,他不畏惧寒冷,但心中的悲凉与急躁超越了肉体的煎熬。 “苍天既然磨砺朕的心智,让朕历经千辛万苦最终登上大宝之位,为何又要把朕抛弃!” 一个月来,镇南王李毅一反常态,不屑于做往日的表面功夫,图穷匕见之势已现。 李毅先是启用隆武皇帝最憎恨的徐明义,随后回到江南竟然不到南京城内觐见皇帝,紧接着又和江南总督陈子龙结为姻亲。 杭州与南京分处江南的南北两端,气氛截然不同,南京有着暴雨来临前的压抑,杭州城内则是喜气洋洋。 李毅处理家事也像行军打仗一般利索,得到柳随风的正面答复后,立刻准备彩礼前去求亲。 李麒作为李毅长子,身份地位不同于一般人。 李毅麾下的文官幕僚尽出,由柳随风担任媒人,方以智出面陪同李麒前往陈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李毅此举一是为拉拢江南士绅稳固自己的势力,二是在为世子李麒的未来铺路。 有陈子龙作为李麒的岳父,方以智作为他的老师,未来地位基本能够稳固。 西湖边的王府别苑内,几个妇人叽叽喳喳。 丫鬟秋月和柳儿分别站在林汐两侧,陈圆圆站在她对面。 秋月说话如连珠炮:“王妃,绸缎有百丈就够了,前些日子唐钰出海带回来十几个珠子,晶莹剔透,光彩动人,我拿了两颗过来,送过去昭显龙凤呈祥正合适!” 林汐略一犹豫,轻轻摇头道:“那个东西太过贵重,不合适!” 林汐要亲自选定送往陈家的聘礼,既要体现出镇南王的身份,又要顾及李毅的喜好,不能太过奢侈。 柳儿这时也开口道:“王妃,听说陈家家风甚严,陈家的闺秀一定知书达理,是世子的良配!” 林汐点点头:“王爷选中的人,当然错不了!”她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隔着两个院子,方以智正在教习李麒读书识字。 这时,外面转进来一个人,招呼道:“方兄在这里呢,王爷召见!” 方以智起身回头看见来的人正是柳随风,向李麒挥挥手,起身道:“王兄,我这就去!” 李麒眼巴巴看着老师离去,满肚子羡慕。 李毅回来几天,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只有吃饭时才能相处,他确实很羡慕方以智。 柳随风走在方以智前面,走了百步之后,突然咂吧嘴巴:“方兄近来的心血都花在世子身上,啧啧!” 最后两声叹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像是惋惜,又像是赞叹。 “我没有王兄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的本事,只好人尽其用。”方以智有些不高兴,柳随风话里的意思他很不喜欢,好像他教导世子是另有所求。 柳随风历练多年,早猜到方以智的想法,接着话题道:“方兄谦虚了,王爷这次来找你,你再想躲在杭州清闲是不行了。” 方以智感觉有些诧异,难道镇南王对自己另有任用? “江南赋税重地,不可能一直由陈子龙一言堂,王爷想给江南安一个巡抚!”柳随风压低声音,接着说道:“王爷与陈子龙结亲,也是担心他别因此想歪了!” “巡抚?我吗?”方以智脑子一动,随即摇摇头,自觉不可能。 方以智与陈子龙同为东林党成员,但是去年闹的有些不愉快。 徐明义担任镇国大将军府总管时,他是二号人物。 徐明义被禁足在宁波府,方以智留在镇国大将军府,本该接管一些权利与事务。 可实际上,陈子龙上任江南总督后不久,便开始收揽各地权力,原本属于镇国大将军府的事务慢慢被江南总督府夺去。 当时徐明义才受处置,陈子龙又是李毅亲自推荐,没人敢到两湖找李毅告状,方以智就成了诸多幕僚的寻找对象。 方以智找过陈子龙,但陈子龙没有因为两人同出东林党就手下留情,反而变本加厉。 因此李毅归来时,镇国大将军府的权力仅仅限于部分与军队来往的饷银,其余权力几乎都被江南总督府收去。 第357章 方以智的抉择,柳随风点拨秦宁 第357章 方以智的抉择,柳随风点拨秦宁 柳随风不管方以智心里想什么,接着说道:“江南巡抚之位是为了牵制陈子龙设立的,你与陈子龙熟识,相处起来想必没那么难堪!” 这句话就像在方以智的心里燃了一把火,他皱眉沉思,不再搭理柳随风。 两人出了院子,一直往西湖边走。 走了约一刻钟,方以智看见李毅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对西湖,侍卫守护在百步之外:“密之,你来了!” 方以智站在李毅身后拱手:“王爷!” 李毅回头对柳随风摆手让他退去,招手让方以智过来:“本王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几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本王,心中怎么想就怎么说,这些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入第三人之耳。” 方以智心头一震:“王爷请问?” 李毅拿出一份手稿:“这是浙东黄宗羲所写,本王知道他是你的好友,你可知晓这事?” 方以智接过来,见书稿行文流利,不像黄宗羲的笔迹,可能是旁人誊抄来的,他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不说话。 西湖景色优美,李毅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你以为黄宗羲之见如何?” “一家之言!”方以智把书稿收起来,他知道自从明军收复江南后,黄宗羲便告别义军回到家中着书,没想到搞出来这么个玩意。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李毅大声重复书稿中所写的话。 方以智很不客气地评价:“黄宗羲的想法虽好,但只是沙盘上的阁楼!” “不错,不错!”李毅抚掌轻笑:“你是复社四公子,如何看待东林党?” 方以智低头,半晌后才抬头说道:“东林党好空谈,只有陈子龙这一支行经世致用之学,于世有用!” 李毅点头:“你跟了本王四五年了,复社四公子只有你才有些真才实学,本王准备推荐你担任江南巡抚,你意下如何?” 果然如柳随风所料,方以智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因此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几乎没有犹豫,摇头说道:“王爷抬爱,属下连个县令也没当过,江南巡抚之职属下只怕难以胜任!” “是吗?”李毅皱眉惊诧:“那你想担任什么职位?” 李毅很欣赏方以智,放出这样的话来意味着可以让他挑官位。 方以智想了半天,没有一个去处,偏头时看见黄宗羲的书稿,瞬间脑中灵光一闪。 想起当年自己在秦淮河畔说出的豪言,方以智拱手道:“属下此生唯愿结一草庐,编天下书,教授好学之青年!” 方以智抬起头,眼中闪耀着光彩,好像见到了失散已久的爱人。 李毅愣住了,看方以智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站在自己面前,轻笑一声道:“你若真是有此愿望,胜过当江南巡抚无数,你想建学堂,早该告诉本王的。” 人各有志。 方以智从前跟着徐明义做事,一直对事不对人,还没有那么多烦恼。 这一年让他走上前台,那种至亲朋友间也要斗得毫厘不让,彼此还要提防暗算,这样的日子他不喜欢。 学而优则仕,但仕途有仕途的苦处。 “本王在杭州办讲武堂,你去苏州办学堂,可以找黄宗羲协助你!”李毅扬起手中的文稿:“这样的文章藏在家中太可惜了!” 的确,李毅想让方以智担任江南巡抚一职,但他没有说让陈子龙继续担任江南总督。 柳随风与秦宁并排靠在两张椅子上,椅子上铺盖的是整张虎皮,脚下铺盖着印花地毯。 两双白嫩的柔夷在两人的肩膀和脑袋上挪动,动作不紧不慢,力道恰到好处,这对秦宁是家常便饭,但是柳随风还从未这样享受过。 半个时辰后,柳随风睁开眼睛,轻咳一声把沉浸在轻微梦中的秦宁惊醒。 秦宁睁开眼睛,摆手命按摩的两个丫鬟退去,这是他从江南富商那里学来的享受。 当初秦宁才到江南时,没少被江南富商嘲笑,但现在他已经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舒坦的日子过得久了,秦宁已经失去了往日在杀胡口的开拓精神,睁眼、闭眼,每一刻都有无数的银子钻入他的囊中。 曾经的晋地富商魁首范永斗可能想象不到他有多少银子,当赚取银子太容易,他也就失去了目标。 “亲家公,你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比王爷还舒坦!”柳随风活动活动脖子,好像在回味刚才的感觉。 秦宁没听出柳随风的警告,笑着说道:“你们在两湖打仗,当然比不上江南舒坦!” 柳随风猛然从座椅上坐起来,冷笑道:“亲家公想死吗?” 秦宁愕然,不知柳随风为何突然变脸。 “王爷不喜奢侈,王妃为世子挑选聘礼时都小心翼翼,你看看你家中的布置?”柳随风指向后方的案台:“王妃不敢用来当聘礼的珠子,你就这样摆在书房里,秦家果然是有钱啊!” 柳随风冷笑连连。 秦宁连忙解释:“这是我的卧室,外人不知晓这里!” 柳随风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在江南有什么东西能瞒过王爷的耳目?” “我,我……”秦宁有些慌乱。 “你要是再不收敛,秦家就是待宰的肥猪了!”柳随风直勾勾盯着秦宁,这一刻的他有些后悔与秦家联姻了。 秦宁额头冷汗直流。 柳随风把声音放缓和,接着说道:“范永斗南下后,范家兴起已是必然。” “吃独食不是好习惯,你把盐务这一块放出去吧。” “泰儿任诸暨县令已有一年,这次是个机会,可任知府,具体去哪个地方我还要再想想。” 盐务? 秦宁心中不舍,他有一半的财富来自盐务。 柳随风紧随李毅,一直从沉默的王爷身上猜测他的想法,再劝道:“秦家,该舍弃便舍弃吧。” “王爷此次回来,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拆散、整顿福顺昌商号,你可莫要往刀口上送。” “再说了,只有秦家放弃盐务,泰儿才有可能坐到更高的位置上。” 徽商以仕为重,晋商以商为重,秦宁还是有些不舍。 柳随风手指轻敲桌案:“王爷重情义,亲家公在他危难的时候帮过他,王爷不会对秦家怎么样。” “但你看看那几家兵器坊,秦家的资本明明最充足,扩张和供货反而最慢。” “林宸打造了一批新式火铳已经用在两湖军中,你不知道王爷最喜欢什么吗?” 柳随风知道自己这亲家公聪明过人,只是钱来的太容易了,所以逐渐失去上进心。 “盐务很快就没这么肥了!”柳随风解释道:“王爷今年才在两湖扩军,只能选择从眼下最肥的盐务下手!” 秦宁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等柳随风出了大堂才反应过来。 第358章 李毅出发前往南京,被洞悉的刺杀计划 第358章 李毅出发前往南京,被洞悉的刺杀计划 李毅回杭州这几天,从表面看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已在暗流涌动。 武将之间倒是没发生什么,但各地文官和幕僚都没闲着。 二月初,江南冰雪融化,只有遥远的高山顶上还留有一点白色。 李毅上书内阁,请求回南京面圣,禀告两湖战事。 因为这个消息,沉寂的南京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内阁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马士英亲自回执,请李毅回南京城。 一来一往又是五六天。 等冰雪完全融化,战争又要兴起,大同城随时可能陷落,李毅担心那个消息会给江南带来冲击,决定尽快完成自己的部署。 李毅在杭州府上船,仍然是秦虎和柳随风率三千亲兵陪同。 战船才出发,立刻有信使快马加鞭不分昼夜奔向南京。 南京城郊的一座宅子里,孙镇面前站着数十人,他们着装各异。 “两个刺客来自长沙,原是何腾蛟的亲兵,何腾蛟对两人有恩,他们甘愿以性命相报,你们盯紧这两人,千万不能把人弄丢了!”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这些人都是暗卫的精锐,今天倾巢出动。 孙镇很担心,李毅明明知道有刺客,还要故意走入南京城。 李毅有他的目的,但孙镇的职责是护住李毅的安全。 战船顺运河而上,在镇江地界靠岸,李毅带着亲兵下船从容走向南京城。 内阁大学士没有来迎接他,郑森也没有来迎接他,只有张定远带着五百士卒前来迎接。 两人几天前在杭州府已经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武将众多,李毅没有与张定远独处。 “王爷!”张定远策马迎接上李毅。 两匹马靠近,李毅这才得到空暇细看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定远!” 张定远精神状态不太好,没有一年前有活力,但也因此显出一种特别的气质。 两人并马而行,只是一声称呼,然后都没有话说。 “王爷在两湖辛苦!”张定远找话说,想消除夹在两人之中像是突然产生的陌生。 李毅这一次真的很直接:“定远,南京城内没有什么动静吧?” 张定远不明白李毅问的是什么意思,答道:“啊,没有!” 张定远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动静。 “没有就好!”李毅一抖缰绳,策动战马率先走一步。 过了镇江就是应天府,一行人在应天府宿营一个时辰再出发前往南京城。 离南京城十几里地,郑森终于出现了,同行的还有内阁首辅马士英。 “王爷终于回来了!”马士英还是如从前一样热情。 郑森只是跟在后面拱拱手,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从王爷回江南起,陛下就一直在念叨王爷的名字,今天终于把王爷盼来了!”马士英的话就像说不完,他讲的这几句全是大实话。 “走吧!”李毅摆摆手。 两个时辰后,大队人马离南京城五六里路远。 骑兵“哒哒”的马蹄声单调地响着,李毅留给身后众人一个无法逾越的背影。 众人各怀心思,偶尔有人说句话也得不到其他人的回应。 骑兵队列在行进中轮转,郑森突然觉得左手边来了一股压迫,一个身材魁梧的亲兵上前挡住照射向他的阳光。 郑森稍感不适,右手边骑兵队列又是一阵骚动,一队亲兵把他连四个护卫挟裹在中间。 郑森本来走在李毅身后,现在已经完全陷入李毅亲兵的包围中。 “驾!”郑森低声催促战马,抖动缰绳,想从队列中脱围而出。 李毅的亲兵战马连着战马,形成一堵骑兵墙,一点空隙也没有。 大队人马在暗地里的争斗中继续前行,不一会功夫,巍峨的南京城出现在正前方。 张定远一踢战马,飞驰而出:“到了啊!” 南京城东门城头旗帜飘扬,两列士卒从城门中鱼贯而出,当中夹着三十个骑兵。 许义阳穿上自己最漂亮的战甲,黄骠马的鬃毛油光发亮,飞马来到李毅面前,下马单膝跪地:“末将许义阳拜见王爷!” 这就是许都的儿子吗? 李毅俯首,温和说道:“抬起头来!” 许义阳抬头,稚气的面孔暗含坚毅,依稀可见当年许都的轮廓。 两双目光对视,李毅的眼神如炙热的太阳,许义阳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起来吧!”李毅摆手。 许都之死李毅是有责任的,面对这个少年他生出一种想弥补的感觉。 东门外两列士卒在行进中转换成四排两个方阵,分别立在道路两侧。 士卒们昂首挺胸,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这些都是许义阳平时操练的结果。 李毅身后的骑兵队列中战马发出轻微的嘶鸣,郑森还在奋力想脱身而出,但被困得死死的,根本无法动弹。 天气寒冷,郑森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到了这里他心里开始犯嘀咕:“不对劲,很不对劲,李毅一定发现了什么。” 郑森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随马士英行动,李毅亲兵的这般举动太异常,他感受到亲兵统领林宪回首时那冰冷的目光。 马士英乘坐马车一直跟在后面,此刻从马车中爬出来,李毅对这个内阁首辅没多少尊重,仍端坐在马背上。 一千骑兵鱼贯从南京东门步入,沿途的道路都已被清理干净,店铺关门,商贩消失。 进入城门口,张定远恭敬请示:“王爷,接下来您准备……?” 马士英在旁边抢先答道:“陛下知道王爷今天到南京,正在宫中等候!” 李毅嘴角稍稍往下拉,冷声道:“直接前往皇城吧!” 皇城的守卫与南京城一样,由郑森和张定远所部士卒各占一半,无论郑森还是张定远都不愿意让隆武皇帝拥有心腹侍卫。 南京城内唯一拥有实权的人是内阁首辅马士英,城内的衙役归他统管,应天府拥有三千兵丁,用以维护各地的秩序。 一千骑兵沿着空旷的街道前行,骑兵的行进速度很慢,以便于许义阳先派人在前面开路。 红漆面的“回避”大牌子在前面摇晃,如狼似虎的城防军手持长枪皮鞭,沿途一阵鸡飞狗跳。 骑兵队列往前走不到三里路是东宁街,两侧的店铺东家昨天便得到城防军的消息,今天不得开门营业。 第359章 诡异的刺杀,意识到不妙 第359章 诡异的刺杀,意识到不妙 马士英躲在马车里,浑身上下像是被蚊虫叮咬般不自在,马车的窗户大开,他能看清楚自己到了那个位置。 隆武皇帝准备了三个地方,他不确定刺客到底会在哪里动手,但隆武皇帝一定不会让李毅进入皇城。 马士英一路上没有与骑兵同行,所以没有发现郑森的异状,但不觉间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次刺杀的机会像是李毅主动送上门来的,李毅回到江南后既然已经直接回到杭州,为何又要来到南京城? 再看李毅这半个月来的所为,从启用徐明义开始,所有的举措都在刺激隆武皇帝动手。 街道两侧的树木上,灰色和绿色的树叶混杂在一起,透过树叶可以看见网格般的天空。 骑兵队列中,郑森右手紧握缰绳,掌心已经湿透,现在再后悔已经晚了,如果李毅被刺杀,他一定要想办法乘乱回到东城兵营。 街道上是一种透着诡异的安静,李毅两侧的亲兵忍不住向左右张望。 李毅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视线平视,他的内心与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哒哒!哒哒!哒哒!”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铁蹄撞击地面的声音,两侧的店铺渐渐落在身后,正前方是两排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酒楼。 马士英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蜷缩在宽阔的马车角落,右手捂住胸口,嘴巴微张,发出沉重的喘息,他发现胸口的跳动节奏比马蹄迈步要快得多。 道路两侧酒楼很高,高过临街的树木,有几个不知趣的树枝长在酒楼二层的窗户正前方。 郑森双腿微微用力,胯下的战马与他心意相通,稍稍往前赶了几步,脱出周围近乎窒息的压迫。 走在郑森正前方的林宪回头,用凶横的眼神瞪着郑森,那不是看向上官的眼神,没有一点尊重和畏惧,只有恐吓和威胁。 在这瞬间,郑森突然明白了。 这是李毅设下的陷阱,一个针对隆武皇帝的陷阱,一个针对内阁辅臣和他的陷阱。 于是,郑森双腿的肌肉慢慢松弛,战马又慢慢陷入李毅亲兵的包围中。 片刻之后,“砰”“砰”两声巨响打破了等待了许久的安静,白色的硝烟从树枝遮挡的窗户口冒出来。 战马嘶鸣,骑兵纵横。 “有刺客!” 亲卫骑兵把李毅团团包围住,慌乱中有人落马惨叫,有人下马冲入旁边的酒楼。 一队亲卫骑兵调转马头,如旋风般朝来时的路上疾驰而去,郑森看见灰色的披风在旋风的中心飘荡。 “驾,驾!” 郑森策动战马朝对面狂奔,想脱离这个地方,只要回到兵营中他就安全了,也只有回到兵营中他才能安全。 江南还有郑氏三万兵马,不是李毅想吃就能吃掉的,正在此时,一双粗糙的手拉住他战马的缰绳。 “郑总兵要往哪里去?”林宪满脸嘲讽地看着郑森,他的手骨骼粗大,比郑森要有力的多。 郑森连续用力没有摆脱,左手握住腰间倭刀的刀柄,喝道:“你为何要拉住我?” 林宪盯着他的左手,如嗜血猛虎般发出警告:“你最好不要拔刀!” “有刺客,有刺客!”周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稀疏的火铳声在楼宇间回荡传播。 明明只有两个刺客,怎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场面像一场激烈的厮杀。 郑森松开手,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李毅既然动手,他已经没有机会脱身,他现在需要尽快把消息送出去,送给远在福建的郑芝龙。 外围乱哄哄一片,好像有人被从酒楼中揪出来了。 郑森没有朝那里张望,一切都是表演,这是一场李毅预演的刺杀,只不过是借用皇帝和郑氏的手。 马士英的马车同样被亲卫骑兵团团围住,正在被往后驱赶,马车的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郑森看不见马车里面的情形,不过以马士英的阅历当能猜出来这场刺杀的内幕。 李毅被骑兵簇拥一直推到东城门口才停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张定远和许义阳吓得魂飞魄散,在前开路的西营城防兵迅速回头,但出事的街道两头都已经被李毅的亲卫队看守住,外人不得入内。 张定远几乎紧随着亲卫骑兵退回到东城门口,见李毅安然立在眼前才松了口气。 “王爷!”张定远下马单膝跪地,一向淡定和慵懒的神色荡然无存,这是他的失职。 李毅翻身下马,伸手把他扶起来,神色严峻道:“起来,不要慌张,看看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 一盏茶的功夫,许义阳领几百个士卒绕道慌慌张张来到东城门口,老远看见李毅与张定远并肩站立,四周亲卫队守卫德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张定远老远看见许义阳,冷着脸穿过亲卫队的岗哨走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就厉声问道:“怎么回事,竟然有刺客埋伏在东宁街!” 许义阳一脸茫然,神情慌乱跪地请罪:“这几条街道都是昨晚清理过的,店铺和酒楼中没有一个人!” 城防军多半时间留在兵营里,对南京城的街道和店铺没有应天府的衙役熟悉,许义阳知道自己惹了祸事。 说话的功夫,一群身穿铁甲的亲卫队押着两个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前面的街道中走出来。 李毅命亲兵把张定远和许义阳叫过来,下令道:“全城戒严,封锁四门。” “遵命!”张定远口中答应,脚下没着急动,小声提醒道:“西城归郑总兵统管!” 李毅伸手指向前方,答道:“无妨,郑总兵就在那里!” “郑总兵!”林宪面无表情走到郑森面前,厉声说道:“有人阴谋刺杀王爷,东营兵马要接管南京城,请传令回去,命西营士卒留在营中不得外出!” “若不是亲自回去,只怕儿郎们未必会听话!”郑森心中苦笑,还想回到自家兵营中去。 林宪指向郑森身后:“你有四个亲兵在这里,让他们回去走一趟就行了!” 果然一点希望也没有,郑森放弃了挣扎,目视亲兵头目郑炯:“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看见了,速速回去传令,命西营士卒全部待在营中,不得外出!” 郑炯策马来到郑森对面,就在马上拱手答应:“遵命!” 郑森的目光深邃,如一柄刀子盯在郑炯脸上,下巴微微向南方示意。 郑炯会意,轻轻点头,两匹战马离去,郑森留下了两个亲兵。 第360章 善后处置,张定远的疑惑 第360章 善后处置,张定远的疑惑 这边说话的功夫,一辆马车被拉到李毅面前。 亲卫队拉开马车门,等了半天的马士英才从中走了出来,下车时已经恢复常态,抬头时见李毅神色冷峻站在他对面。 郑森虽然有实权,不过是一个总兵,无需李毅亲自出面传令,但马士英是当朝首辅,李毅给他几分薄面。 “马首辅,南京城里有人不想让本王活下去啊!”李毅的语气像是在告状。 马士英叹息一声,拱手道:“让王爷受惊了,内阁必定会彻查此事!” “无需内阁彻查,刺客就在前面,镇国大将军府自会处置!”李毅转过身去,后背对着马士英说道:“在此事没有弄个水落石出前,南京城防由镇国大将军府接管,应天府的兵丁和衙役也要听本王的号令行事!” “王爷难道信不过应天府吗?” “本王若是继续信任应天府,即便刚刚没有横尸街头,接下来也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林宪拿着一杆加长火铳走过来,单膝跪在李毅面前:“王爷,这种加长火铳首次在大明出现,方才试验了一次,可在百步之外破甲!” 李毅伸手接过来,转身向马士英示意:“见到了吗?应天府的衙役见识过这种凶器吗?若不查出幕后主谋,日后本王还敢进南京城吗?” 马士英初始参与刺杀李毅时,心中还有些忐忑,他为人仗义,受过李毅多次恩情,心中自觉愧疚。 但在权势面前,一切人情都如镜花水月。 到此刻,马士英已经明白了李毅的图谋,见他还在一本正经的表演,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不再说话。 朝堂之争,你死我活,既然输了,那就只能认命。 “你回去吧,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告陛下,同时告知几位内阁大学士,让他们这几天不要再出南京城了!” 马士英惊讶:“王爷要放我回去?” 李毅没有再回话,转身离去。 马士英的马夫被带过来,两条腿战栗站不稳,两个亲卫架着他放在马车边,扔下他与马士英不管。 四周的士卒都像带着嘲弄的目光,马士英自觉丢人,伸出手掌狠狠打了马夫两记耳光:“起来,回府!” 马士英可以走,但郑森不能走。 谁更有威胁,谁才会得到特别的照顾。 一个时辰后,西营士卒接管了南京城四门,李毅这才放下心来,领张定远和许义阳回到西营总兵府。 两个刺客捆绑押在后面,一路上,张定远和许义阳不敢说话,李毅的神情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头。 “有人想谋杀王爷!”张定远回想起近两个月来南京城发生的种种异状,隐约能猜到一点头绪。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他辞官离开南京城之前,皇帝和李毅走到了对立面。 张定远有些沮丧,也有些庆幸。 真到了这一刻,张定远才发现宁愿自己还在南京城为总兵,这样才能确保李毅的安全。 跟在身后的许义阳到底年轻,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舞动,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大的事情我之前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许义阳不明白自家义父与李毅的感情,担心李毅的怒火。 李毅确实很生气,但是这股气已经持续了几个月,到此刻已经释然。 如果不是孙镇,而是张定远向他禀报这个消息,相信他能轻松很多。 众人进入总兵府,林宪、秦虎带着亲兵营接管防务,原来的守卫退到府外。 张定远走到李毅面前,微现激动之色,拱手道:“王爷,末将没能看守住南京,险些酿成大祸,请王爷惩戒!” 来的路上,张定远想起在镇江登岸时,李毅曾经问过他南京城内有过什么动静,他竟然一直浑浑噩噩。 李毅摆手道:“此事不怪你,你立刻带人去接管皇城防务,把大牢中那些犯人给本王盯紧了,不能再出差错!” “遵命!”有错是真,眼下办事才最紧迫。 张定远领命转身出门而去,走出总兵府时,他见到对面来了个人给他打招呼:“张总兵!” 张定远微微一愣:“孙统领!” 孙镇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腰间挂着一柄长刀,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他竟然佩刀了!”张定远瞬间觉得很怪异。 两人相互招呼一声,各自有紧急的事情要办,迅速擦肩而过。 孙镇出现的地方,总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前往皇城的路上,张定远想起孙镇在镇国大将军府的职责,脑海中浮现出一团疑云。 张定远是粗枝大叶的人,平日不会揣测别人的心思,今天被李毅提醒,不由想起前些日子隆武皇帝的异常。 “孙镇执掌暗卫,难道也得到有人要刺杀王爷的消息!” 张定远回想孙镇神态镇定,不像是才知道李毅被刺杀,突然明白此事没有刚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张定远脑中有猜疑,没有证实的机会,南京城内此刻危机四伏,他脚下行走的更快,往兵营点了一千士卒直奔皇城而去。 总兵府外,亲卫骑兵飞驰向苏州、松江和杭州等地,杨国忠留在洪志守卫江防,亲自督促三万士卒赶来镇江府。 镇南王在南京城遇刺了! 消息迅速在江南各地传播开,江南总督府接到李毅的命令后,各地府兵也开始向府城集中。 曾经因为反剃发令站在一起的人,一步一步兵戎相见。 张名振死了。 朱大典被解职遣会金华老家。 与朱大典同样命运的还有方国安。 王之仁见机得快,甘愿放弃在松江府的权力。 直到今天,是最后一刻。 李毅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这两年像是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推着他前行,看似每一个决定都是他做出的,但其实只不过是借着他的嘴巴说出来。 李毅不怨恨隆武皇帝,他知道隆武皇帝没得选择,因为他自己也一样。 李毅只是朝堂之争的入门者,但又好像已在其中浸淫多年。 “王权之争,胜者通吃,输者失去一切,自己要比以往更谨慎一些!” 卢象升之死就像是李毅心口永远无法抹平的伤口,并不仅仅因为卢象升对他有知遇之恩,而是那让他见到朝堂之争的丑恶。 第361章 孙镇汇报,皇帝惊惶 第361章 孙镇汇报,皇帝惊惶 不久之后,门外传来林宪的声音:“王爷,孙统领到了!” 李毅低声回道:“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孙镇推门而入,走到李毅面前躬身行礼。 孙镇穿了一件粗布棉袄,没有明面上的官职,但不妨碍他成为李毅麾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你做的很好!” “幸不辱命!” “那个人抓住了吗?” 孙镇略一犹豫,回道:“没有,属下不敢过早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刺杀发生前两个时辰往那里派出人手,刚才侍卫回来禀告,那座宅子已经空了,郑氏的人已经逃走了!” 李毅的眉头微皱,以显示这不是他想听到的消息。 孙镇低着头,继续说道:“码头的路口都有人盯着,我们手里有那个人的画像,他逃不出应天府。” 李毅面色好转:“他对本王很重要,而且,本王要活口!” “遵命!”孙镇再躬身,又禀告另一条消息:“秦淮河畔有些人正在准备逃跑!”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先不用理会他们!” “知道了!” 孙镇没有其它事情,躬身告退,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那就是抓捕郑氏教头郑越。 今天这一场闹剧不过是李毅借着皇帝和郑森搭建的台子演的一场戏,像南京城这么敏感的地方一直是暗卫最重视的场所,又怎么会让皇帝和郑森找到空子。 那两个刺客昨天晚上就已经被制服,今天放铳的也不是他们,一切都是表演,否则李毅怎会亲身历险。 南京城突然变得风声鹤唳,一列列身穿盔甲手持刀铳的士卒出现在街道巡逻。 宵小之徒今天如果犯事,那可就撞到刀口上,轻则被鞭打得死去活来,有几个惯犯拒捕直接被当街斩杀。 应天府的捕头和兵丁纷纷来到西营报到,从即刻起他们将听从许义阳的号令行事。 李毅一句话让马士英成了孤家寡人,郑森被扣押后,南京城在李毅面前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皇城,马士英抢在张定远之前到达这里。 那个胆怯的马夫不幸被他咒骂了半个下午,造成的结果是马士英眼睁睁看着辕马在街道上撞了三个行人,毁坏了一座铺子。 内阁首辅就算是倒霉了,也仍然是内阁首辅,那些被他撞上的人只好自认倒霉。 马士英一回到府内,立刻命家将把马夫抓入后院,他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辆马车,再换了一个马夫直奔皇城。 马士英没有急于通知其他几个内阁大学士,那些人都是东林党出身,与他没什么交情。 到此刻,马士英才如恍然大悟般明白过来,原来他是依靠李毅坐上这个内阁首辅位置的。 马蹄哒哒,新换的马夫驾驶得很稳,马士英拉上了马车的帘子,让自己沉浸在模糊的光线中,他很懊悔,像他这样的人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权势太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直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 马士英终于清醒,他想到了李毅的难处:“李毅若是处置了我,还能推谁坐上这个位置!” 从朱大典到马士英,上任的内阁首辅都必须要得到李毅的认可,但最终都与他不欢而散。 因为李毅与内阁首辅本就是矛盾的存在,无论谁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都不会心甘情愿成为李毅手中的控线木偶。 “没想到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知道你接下来还敢不敢再进一步?” 马车颠颠簸簸,马士英在车厢内瞪大一双眼睛,仿佛想看清前程。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吱呀”一声响,马车停了下来。 马夫下马快步走过来掀开门帘,垂头禀告:“大人,到了!” 眼前一片明亮,马士英走出来,抬脚往正前方的皇城门走去。 这次入宫只有马士英一人,现在他必须要猜测李毅要把这场风波闹到什么程度,以确定他的应对举措。 皇城守卫先向小黄门通报,再由小黄门向宫内通报。 等候了两刻钟左右,有个小太监擎着一柄小拂尘跑过来,嘴里招呼道:“马首辅,陛下召见!” 马士英拱手见礼:“多谢公公!” 两人一前一后往宫内走去,隆武皇帝在皇宫中早已等得六神无主,听说马士英到来,他稍稍恢复了些神彩,以为刺杀行动顺利,否则马士英怎么可能顺利脱身。 马士英一见皇帝,双膝跪地,匍匐在地,泣不成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隆武皇帝立刻慌了神,几步从龙椅上跑下来:“到底怎么样了?” “镇南王遇刺,只有几个士卒受了轻伤,镇南王毫发无损,命微臣来宫中报信!” “什么!”隆武皇帝直觉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踉跄连往后退。 十几步外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跟上来,伸手扶住隆武皇帝才没有让他摔倒。 隆武皇帝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所有的期盼都成了黄粱一梦。 转念间,隆武皇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揪住马士英的衣袖问道:“他怎么会让你回来?” 马士英没有正面回答:“镇南王已经下令全城戒严,他要彻查刺杀的主使者!” 隆武皇帝惊惶发问:“郑森呢?郑森在哪里?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逃向福建可以吗?” 马士英摇头道:“郑森已经被王爷扣押,现在是出不了城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宫殿中正乱成一团时,皇城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小太监慌慌张张一路小跑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有好多兵马进皇城来了!” 这…这是来抓朕了! 隆武皇帝没有往外冲,反而回到龙椅上坐下,神态威严朝外面看,他是大明皇帝,岂能被乱臣贼子吓唬,纵然要死也要有皇帝的尊严。 外面传来整齐的号令与脚步声,马士英离殿门较近,伸出脑袋往外看,等了好一会没见到有兵丁进来。 宫殿里的人都在等候暴风雨降临,平静的时间久了,那根紧绷的弦就像快要被拉断。 隆武皇帝在龙椅上不停地挪动屁股,好似下面生了痔疮。 一阵脚步声临近,到了门口的位置突然停下来。 片刻之后,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跪伏在地禀告:“西营总兵张定远求见!” “图穷匕见了还玩这一套!”隆武皇帝冷哼一声,挺直腰板传旨道:“让他进来!” 第362章 皇帝色厉内荏,暂不废帝 第362章 皇帝色厉内荏,暂不废帝 张定远解下佩刀放在门外,蹬着皮靴走进来,铁甲的叶子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张定远走到马士英身边,然后朝隆武皇帝拱手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你来了,很好,很好!”隆武皇帝连用两个“很好”,不知道是何意思。 张定远面色沉静:“今天南京城中有人阴谋刺杀镇南王,镇南王心系陛下安危,命末将守备皇城!” 隆武皇帝色厉内荏,质问道:“张定远,朕问你,你是大明的总兵还是镇南王的总兵?怎敢擅自率兵闯入皇城!” “末将是镇南王的总兵,也是大明的总兵!”张定远首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有先有后,已然表明心迹。 “李毅在何处?” “镇南王在西营总兵府彻查刺杀之事!”张定远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再次拱手道:“为护卫陛下安全,从此刻起进出皇城者必须要得到镇南王的许可,末将告退!” 张定远转身走出大殿,留下隆武皇帝和马士英面面相觑。 现在真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马士英偷眼看失魂般的隆武皇帝,也告退离去。 不出一天,南京城乃至江南都将流传李毅遇刺的消息,他必须要知道李毅想把这把火烧到什么人头上。 “镇南王为什么要放我回来?”对马士英来说,这是个很值得探究的问题。 马夫看到马士英回来,用探询的语气问道:“大人回府吗?” “嗯!” “至少现在我还是内阁首辅。”马士英努力揣测李毅的目的。 担任内阁首辅后,马士英一直被东林党人排挤,在江南几乎是孤家寡人,如果被李毅抛弃,铁定会有人不介意再在他身上踩几脚。 “刺杀之事我本就没有参与,只不过是郑森和皇帝合谋,李毅到底是想留下皇帝,还是要拥戴鲁王为君?” 马士英只觉得脑子不够用,只要李毅一天没有剥夺他的内阁首辅之位,他绝不会放弃一丁点机会。 天慢慢黑下来,南京城浸入一片黑暗中。 今晚空中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有无数兵马高擎火把在黑暗中赶路。 郑氏有三万兵马在南京城,不容李毅大意。 南京城通往广德的山路上每隔三四十里路便有一批兵丁把守,兵丁们依据镇国大将军府散发的画像挨个查询过往的中年男子。 孙镇动用了暗卫所有的力量,眼线昨天在应天府还追踪过郑越,各处路口都守得严密,郑越不可能逃出去。 但一天一夜下来,应天府各地被查了个底朝天,郑越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见不到他的踪迹。 东营总兵府,杨国忠布置好兵马刚刚赶到这里,就发现郑氏兵马已被江南军控制。 林宪见到杨国忠恭敬行礼:“王爷正在和柳先生说话!” 杨国忠点头,随侍卫到偏厅歇息。 张定远和许义阳都不在总兵府,自孙镇找画工描绘出郑越的画像后,许义阳这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只为早点找到凶手。 但搜遍了南京城各座府邸,就是找不到凶手郑越,这让张定远感觉非常郁闷。 后院的一颗茂盛桂花树下,李毅坐着,柳随风站着。 柳随风年轻时曾经吃过不少苦头,追随李毅后又一直在各处奔波,神态比年龄看上去要苍老些,两鬓已有斑白:“王爷,该到做决断的时候了,陈总督明后天就会到南京城。” 李毅点点头。 要换个皇帝吗? 鲁王在台下时极为顺从,但等他坐到帝位,又有什么不同? 柳随风见李毅犹豫不定,继续说道:“只不过…郑氏的那个刺客教头还没有抓到!” “那个不重要!”李毅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柄黝黑的战刀。 自卢象升赠给他这柄战刀后,李毅一直佩戴在身上,卢象升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废帝这条路。 但正如马士英所想,无论帝位上坐的是谁,也无论哪一位担任内阁首辅,都必将与李毅这个镇南王走向决裂之路。 因为李毅的权力夺自皇帝和内阁,而且名不正言不顺。 陈子龙么? 他不敢冒险。 李毅与陈子龙结为儿女亲家,见效并不在眼前,而且他绝不会让陈子龙脱离控制。 “除非是眼前这个人!”李毅看向恭谨侍立在一旁的柳随风,随后又下意识地摇摇头。 柳随风比李毅年长,如今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没有年轻人的冲动和盲目,也没有年老者的暮气。 而且,以柳随风立下的功劳,担任内阁首辅已是绰绰有余。 奈何李毅不是皇帝,而且江南是一个很讲究资历的地方。 李毅敲打敲打石桌,做出决定:“皇帝还是不要废了!” “王爷英明!”柳随风微微有些失望,这与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李毅不会废帝,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江南受不了废帝带来的冲击,李毅也还没达到权倾天下的地步,他利用此次刺杀正是想走上权倾天下的位置。 先不说陈子龙未必会赞同废帝。 如果李毅废帝,闽粤的郑芝龙,云贵的大西军,广西的陈邦博岂不是都可以拥戴宗室为帝,到时候南京城便失去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势。 在攻下襄阳收复江淮之前,李毅无力讨伐他们,也绝不愿意两线甚至多线开战。 沉寂片刻,李毅说道:“把何腾蛟从大牢中提出来,本王要见他一面!” “是!”柳随风转身出去。 守在外面的林宪见柳随风出来,抽空入内禀告:“王爷,杨总兵来了!” 李毅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林宪出门还没招呼杨国忠,只听见大门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随着马夫一声吆喝,马蹄声戛然而止。 没过多久,总兵府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王爷在吗?” 能这样说话的不是普通人,林宪往门口走去,见守卫拦住一个人,正是内阁首辅马士英。 亲卫队只听李毅的号令,‘不识’内阁首辅的尊容。 林宪摆手命守卫让开道路,见马士英神态着急,当即问道:“马首辅何事如此惶急?” 马士英大喘一口气,回道:“我有消息要禀告王爷,还请速速通报!” 第363章 马士英请命抓人,前往郑氏兵营 第363章 马士英请命抓人,前往郑氏兵营 林宪见马士英神色惶急,只能撇下杨国忠,先去禀告李毅。 片刻之后,李毅亲自迎了出来。 一见面,马士英就脱口而出道:“王爷,你要找的那个刺客我知道在哪里。” “谁?” “那个郑氏刺客!”马士英格外强调郑氏两个字。 “哦!”李毅颇觉意外。 “那刺客就藏在郑氏兵营中!” 李毅看马士英张大的嘴巴,看似老实的面孔,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马士英拱手道:“我愿以头上乌纱帽担保,绝无虚言!” 李毅笑了笑:“好,你敢入郑氏兵营把他抓捕回来吗?” 马士英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拢。 两个人在总兵府的屋檐下对视,就在这里,就在这一刻,将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东厢房门口的杨国忠,亲卫营统领秦虎和近侍统领林宪都在朝这边看。 马士英额头的汗珠冒了出来,李毅神情温和,好像是随口一问。 “我敢!”马士英咬牙,要干就干的彻底:“只是要向王爷借几百士卒一用。” “让许义阳随你去吧!”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现在就去!”马士英一跺脚转身离去,马车就停在门口,他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匆忙。 “传令,让许义阳跟着他!” “遵命!”传令兵走的速度比马车更快。 李毅转头朝东厢房门口的杨国忠打了个手势,没有说话,指向马士英离去的方向。 杨国忠会意,拱手快步离去。 郑越藏在郑氏兵营中,难怪孙镇找不到他。 郑森被留在东营总兵府,郑氏兵马不敢轻举妄动,但直接去郑氏兵营拿人还是要担不小的风险。 马车没有传令兵的战马跑得快,等马士英见到许义阳时,他已经点好五百兵马在等候。 许义阳一肚子火,这一天他得罪的贵人比两年还多,李毅在他心目中是如神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隆武皇帝还是眼前的内阁首辅,许义阳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因为他的父亲是许都,曾造反的白头军统领许都。 “马首辅,你肯定没弄错?” “许将军随我去就知道了!” 五百士卒护送内阁首辅的马车直奔郑氏兵营。 与此同时,南京城外旗帜飘扬,杨国忠率两万江南军出动,如初四的弯月向郑氏兵营移动。 郑氏兵营大门紧闭,没了郑森坐镇,几位参将游击不能做任何决定,唯有奉命守在兵营中。 一队士卒簇拥着一辆马车到了大营门口,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策马到大门前举手呼喊:“奉镇南王之令缉捕钦犯,速速打开大营!” 许义阳虽然年轻,但在南京城内整军多年,无论东营还是西营的士卒,亦或者应天府的衙役都认识这张小霸王的脸。 营中的参将、游击听到呼喊后,自觉汇集到大营前,一群人小声嘀咕商量并不敢开门。 在南京地头,东营和西营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之间一直有些若有若无的敌意。 许义阳独自呼喊,里面一直没有反应。 就在这时,马夫驾驶那辆黑色的马车来到门前,马士英掀开布帘从中走出来,他很矜持,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奉陛下及镇南王之命抓捕刺客,有人见刺客逃入西营,速速开门以待查探!” 南京城中,隆武皇帝一向很少出面,马士英这个内阁首辅还是有几份威望的。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开门,马士英把脸往下一沉:“你们这是想给郑森惹祸吗!” 马士英扭头朝许义阳下令:“来人,轰开大门!” 许义阳就等着这句话,当即指挥士卒举着火铳朝大营门口走去。 没等士卒走到门口,木门拖着刺耳的“吱呀”声打开,门口有二三十个武将站成两排,为首一人见到马士英单膝跪地:“拜见马首辅!” 马士英抬起皮靴往里走,他在凤阳总督任上时没少与军士打交道,并不畏惧这些武人。 在大明,除了面对李毅,文官在武将面前都有一种难以理解的心理优势,这是大明百年来以文制武留下的习性。 马士英挥手:“起来吧!” 许义阳率五百士卒跟在马士英身后被挡在营寨门口。 那些跪在地上的武将一个也没有动,跪在最前面的那人依旧抱着双拳:“马首辅,我家大人究竟身犯何罪,为何会被镇南王扣押在东营?” “昨天镇南王遇刺,眼下朝廷正在彻查此事,只要等这件事水落石了了,郑总兵自然能回来!”马士英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但是,若郑总兵与刺杀之事有关联,就算是陛下也护不了他!” “我家大人怎么可能刺杀镇南王?”跪在地上的武将一片哗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郑森谋划此事十分机密,他连父亲郑芝龙都瞒过了,更别说这些营中武将。 “不要慌,不要吵!”马士英脸露不愉之色,斥责道:“跪在这里成何体统,还不去中军大帐说话!” 一行人簇拥着马士英到了中军大帐,许义阳率五百披挂整齐的士卒紧跟着入内,守在中军大帐门口。 西营将领都在这里,四周三三两两的士卒好奇往这边观望。 没有郑森在,马士英堂而皇之坐在中军大帐的虎皮主位上,从衣袖中掏出一份画像向诸将展示:“这个人想必你们都认得!” 画工勾勒得几个黑色的线条,虽然不是那么逼真,但郑越大体的轮廓已经显现出来。 一时间,帐下鸦雀无声。 马士英把众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幽幽说道:“诸位,本首辅知道这厮是郑家人,但就是这厮与倭人勾结阴谋刺杀镇南王!” 台下立马有人脸色大变。 有人知道郑越昨天潜入兵营,西营兵马这一天谨遵郑森之命没有出营,不知道南京城内为抓郑森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马士英一眼看出端倪,把画像卷起来重新放回衣袖:“把这个人给本首辅找过来!” “马首辅……”西营众将七嘴八舌。 郑越潜入兵营后并没说自己因何而来,几位参将、游击没有统一口径,相互观望不知该怎么回答。 马士英怒喝道:“你们还想让郑总兵回来吗?这幅画像是刺客亲手描绘,南京城中都知道此人是郑家侍卫,曾经在东洋流浪过,再不交出这个人,郑总兵如何洗脱刺杀镇南王的罪名?” 第364章 包围郑氏兵营,郑越自杀了断 第364章 包围郑氏兵营,郑越自杀了断 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 大帐中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楚。 马士英对亲信吩咐道:“请许参将进来!” 没过多久,大帐掀开一道缝隙,许义阳扶着刀柄走进来,两排士卒跟在许义阳身后鱼贯而入,分列中军大帐左右。 帐中武将一阵慌乱,有人竟然拔出刀来。 “干什么?”马士英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想谋反吗?本首辅是为救杨总兵而来,你们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站在最前列的一个参将环视左右,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转头对马士英说道:“马首辅,若是我们交出郑越,你能保证我家大人没有事吗?” “当然!”马士英答复得极快,反问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难道你以为杨总兵会刺杀镇南王?” 他们这些人无法想象郑森会刺杀李毅。 马士英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指着那参将说道:“你带许参将去把郑越请过来,这幅画是刺客乱画的也未可知,只是请他回去协助调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吵闹声,众人都转身向外看去。 片刻之后,两个东营士卒押着一个士卒走进来,那人是西营南门斥候千总。 那人进了中军大帐,急忙朝诸位上司禀告:“不好了,杨国忠杨总兵带人把我们包围了,正在四周架设炮台。” 为首的参将是郑森的心腹,从来没遇见过这等局面,转头向马士英投去求救的目光。 马士英借着这个机会冷笑道:“镇南王遇刺,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们若是不交出郑越,反倒坐实了郑总兵的罪名,难保镇南王的怒火不会发到你们身上。” “本首辅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吧!” 许义阳快步走到那参将身边,挡住他看向身侧的视线,催促道:“请吧!” 马士英近来与郑森交好,又是内阁首辅,说话还是有一定公信力的。 那参将猛地一跺脚,转身往大帐外走去。 许义阳跟着他出去,在门口的位置招呼一百名士卒跟着自己。 其余人守住中军大帐,这局势像在趁别人家大人不在家时欺负人家小孩。 马士英正襟危坐,闹出这么一出后,他与郑氏将反目成仇。 东林党不容他,郑氏也不容他,如果李毅还是不肯放过他,他只剩下死路一条。 前面一个人走,后面跟着四列兵,西营士卒不敢随意走动,不敢发出喧哗,只听见营外传来杨国忠所部的号子声。 许义阳悄然从腰间抽出手铳,那是杭州的林家兵器坊根据西洋火器才仿制出来的利器,不用点火也能施放。 那参将走到一座小营帐前,拱手往里面招呼:“郑侍卫!” 侍卫没有军职,但郑越是郑森的心腹,平日里可以自由进出营中。 小帐篷内纹丝不动。 那参将掀开布帘走进去,帐中空无一人。 “郑侍卫!”那参将走出来,左顾右盼大声招呼:“郑侍卫你在何处?” 许义阳掀开帐篷往里看,帐内温暖,床席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双布鞋放在眼前。 那参将一连呼喊好几声,冲到最近的一处岗哨询问:“见到郑侍卫了吗?” “刚才往东门方向去了!”许义阳听得清楚,他正是从东门进入兵营的,那一定是刚才马士英在大帐中说话的时候走的。 许义阳拔腿就往东门方向跑,朝手下招呼道:“给我追!” 那参将眼睁睁看许义阳等人往东门而去,脑子里一阵迷糊:“难道郑越真的与刺杀镇南王有关联,否则他为什么要跑?” 许义阳拐过几座帐篷,眼前一条直道通往东门,他见到一个人影正在与东营守门的士卒交涉。 “就在那里!”许义阳健步如飞,大喊道:“抓住他,他是钦犯,别让他跑了!” 一群甲士如狂野的奔牛往前冲去。 那人影见势不妙,猛然击倒门口士卒,如灵蛇游动翻越木门往外冲去。 今天带过来的这五百人只有许义阳自己没有穿盔甲,一会功夫他把士卒们都丢到后面,郑越却越来越远。 就在许义阳心急如焚的时候,一队兵马从北面转过来,十几个骑兵策马狂奔。 “杨总兵的部下来了!”许义阳松了一口气,他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也没剩下多少体力了。 骑兵追逐那个腾跃的人影,有人抽出了长刀,战马如利箭一般包抄过去。 郑越见去路已经被断死,停下脚步握住腰间的倭刀,十几个骑兵距离他五六丈远环绕盘旋,许义阳要了一匹战马飞驰而来,老远就招呼:“抓住他!” 郑越神情平静,他跟了郑森十几年,没想到办的首件大事就要丢掉性命。 “想抓我?哼!”郑越面朝夕阳,大喝一声,右手猛然抖动,腰间倭刀顺势而出,最锋利的刃口划上脖颈的最柔软处。 一股鲜血冲天而射,倭刀坠落在地,他的身躯缓缓倒下去。 骑兵下马,等许义阳来到近前,鲜血洒在地上到处都是,郑越面色苍白如宣纸,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许义阳没有半点怜悯,翻看郑越的伤口知道没救了,恨恨地骂道:“真是见机的快啊!” 马士英领诸将从营中走出来,郑越的尸首摆放在眼前,尸体上罩着一身灰色的布衣,衣袖宽松,系了一条暗青色绸缎腰带,不是大明人装扮,与倭人的装饰倒是有几成相似。 “难道郑越真的与倭人有勾结?”诸将心中起伏,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马士英指着尸首,像个絮叨的妇人般说话:“看见没有,看见没有,若是他心中没有鬼,怎么会自杀?” 马士英不知道这样能否给李毅一个交代,如果李毅想借此追究郑氏,线索到此处就断了。 许义阳不再搭理马士英,朝跟过来的士卒下令道:“把刺客的尸首收起来,抬走!” 许义阳直接指出这个人是刺客一党,郑森的心腹是刺客,郑森能脱离干系? 结局如何? 暂时不得而知,一切都要视李毅的心意而定。 第365章 嘴硬的郑森,许义阳缉捕钦犯 第365章 嘴硬的郑森,许义阳缉捕钦犯 东营总兵府。 李毅一个人留在后院,近年来,他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孤独。 柳随风才奉命把何腾蛟从大牢中提出来,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想再见他了。 何腾蛟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以何腾蛟的脾气不会对他服软,又何必自找没趣,难道被人骂一顿很舒服吗? 李毅遇刺后,江南如临大敌,各地府兵集中往镇江、苏州府沿江一带,要是让满清因此寻到了空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天黑后,总兵府的门楼上挂着猩红的灯笼,守卫的士卒眼睛都不眨,生怕再出纰漏。 一列亲卫押送一人来到门口,林宪早在那里等候,他朝走在最前面那人招呼:“郑总兵!” 郑森微微点头,下巴微抬,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李毅的家将,他没必要低声下气。 宰相门前三品官,江南系统中无人敢不给林宪几份薄面,但郑森不会有求于李毅,他想要的东西求是求不来的,只能拿东西去交换。 林宪也不生气,指向府内:“王爷在等你!” 两个亲卫押送郑森走入总兵府后院,这里两排的墙壁上挂着十几盏灯火,亮如白昼。 李毅坐在那里,一个人。 “王爷,郑森带到了!”两个亲卫跟随林宪退到院子门口。 郑森行礼:“拜见王爷!” 李毅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郑森脸部肌肉扭曲,垂头道:“王爷错怪我了!” “郑越!”李毅口里吐出一个人名,如一道响雷劈入郑森的脑海:“他逃入郑氏兵营,已经被揪出来了!” 李毅没有说他已经死了,郑森的头垂得更低,因为他知道郑越已经死了。 郑越跟在郑森身边十几年,郑森了解郑越的习性,他们都在日本长大,深受日本风俗的影响。 “你为何要掺入其中?”李毅一声叹息,紧接着厉声诘问:“本王对郑氏不够优厚吗?还是郑氏一定要与本王反目成仇!” “这只是我个人所为,与我父亲无关,也与郑氏无关!” “笑话!”李毅真的笑了:“本王知道你已经把消息传给延平王,你不清楚,但是本王想你父亲应该知道,只要朝廷的圣旨传到广东,那里将会成为郑氏的泥潭。” 郑森脸色苍白。 李毅言外之意,他虽然不会因此废除隆武皇帝,但为了真正把持朝政,这件事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那么只有他。 “虽然你想杀本王,但是本王不会杀你!”李毅摆手下令:“把他带下去!” 夜幕下,秦淮河畔的灯火比往日要稀疏一些,走到近处隐约还是能听到一些丝竹声,除了满清兵进南京城的那一天,这里从来不缺少寻欢人。 一队士卒在奔走,整齐的脚步声如沉闷的响鼓。 许义阳对这一片很熟悉,他也曾经在这里寻欢作乐过,人不风流枉少年。 “守住各处路口,不得让一人逃脱!” 许义阳左手提着那柄心爱的手铳,他的武艺虽然不错,在军中数一数二,但他从来不喜欢与别人厮打。 许义阳学的是万人敌,知道兵者诡道,在他看来,有那么多亲兵下属还要自己赤膊上阵,岂不是傻子? 河坊中丝竹声停了,亮着昏暗灯光的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发出噪杂的声响。 许义阳的火铳指向前方:“把这些河坊里的人都给我揪出来!” 火把一点点燃起,光亮倒映在河中,士卒听各营把总的安排,扑向那些隐藏在树丛中的精致院落。 粗鲁的士卒不通风情,各自用刀柄狠命砸着木门。 “出来,出来,抓捕钦犯!” 女人刺耳的尖叫。 男人愤怒的斥责。 许义阳远远看见一个中年文士张牙舞爪正对搜坊的士卒大骂,吐沫横飞,他认识那个人,南京城里没几个人不认识他,那是复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 “就是他了,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许义阳走过去。 因为顾眉的缘故,许义阳对秦淮河坊这些卖笑人并无歧视,但是对一直眼高于顶的士子就不一样了。 许义阳走到近处,指着侯方域下令:“这厮竟敢拒捕,抓住他狠狠地打!” 许义阳年龄不大,因为父亲早丧的缘故,做事一向很老成,所以打人这种事也不会亲自出手。 大明的武人被文官欺压惯了,有功名的士子在各个地方都是大爷。 士卒们本不敢把侯方域怎么样,但听了许义阳的吩咐后,立马上前揪住侯方域,一边扇耳刮子,一边怒骂:“我叫你骂,叫你骂!” 侯方域这个公子哥哪里受得了这个,只三四巴掌就被打掉五六颗牙,再说话就开始漏风了,呜呜听不明白。 一直打了十几下,三四十步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住手!” 许义阳转过头去,那个女人如水中荷花一般美貌,头发胡乱披在肩膀上,面容有些憔悴。 许义阳认识这女人,她时常来总兵府走动,正是柳如是。 “柳姨娘!”至少从表象看,许义阳的礼节让人无话可说。 柳如是很漂亮,有一种特立独行的气质,但当她为别人求情时,这种气质就不存在了。 柳如是曾经是烟花女子,是众人捧着的烟花女子。 后来柳如是成为了东林党魁首的侍妾,虽然是侍妾,但在家中说一不二,等同于夫人的地位。 但现在,柳如是蓬头垢面,想为一个浪荡子弟求情。 只听柳如是悠悠说道:“义阳,你这是在干什么?” 柳如是想靠近一些,但被士卒们拦在外面。 许义阳拱手答道:“奉镇南王之命缉拿钦犯,这厮拒捕,只能给他点苦头尝尝!” 四周都是嘈杂的声音,柳如是环视,看见秦淮河畔数以千计的兵丁举着火把四处打骂喝叫,当即用委婉的语气寻问:“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许义阳回答得很干脆:“复社四公子嘛,也就这厮最没出息了,只知道在秦淮河畔厮混。” 柳如是听许义阳这么一说,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许义阳再次拱手:“镇南王遇刺,许多军士在城内搜捕刺客,柳姨娘也要随我走一遭!” “我吗?”柳如是惊慌,她心中有鬼自然清楚,但她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错,镇国大将军府给出的缉捕名单上有柳姨娘的名字!”许义阳略一停顿,接着说道:“军士粗鲁,柳姨娘还是自己走吧,以免多有得罪!” 柳如是默然,再看侯方域被打得半死不活,被两个士卒架起来扔到一辆马车上,心中不觉有些害怕。 第366章 主审人选,拜访张定远 第366章 主审人选,拜访张定远 这个夜晚,南京城内各家各户大门紧闭,老百姓听见外面街道上士卒奔跑的脚步响了大半夜。 李毅是仁慈的,从未对朝堂和士子举起屠刀,唯一斩杀的文官是何腾蛟的幕僚章旷。 今晚之后,文官们会明白,李毅不发怒只是他没到发怒的时候。 次日清晨,许义阳向李毅复命,昨晚共抓捕了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一半有功名在身。 张定远留在家中,紧闭大门,不接待任何访客,许义阳替代他执掌西营兵马。 辰时左右,阳光重新投射在秦淮河畔的柳树上,四处一片狼藉。 西营总兵府,守城的兵丁来报,陈子龙到达南京城外。 来南京的过程中,陈子龙听说李毅还没有杀人,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毅命士卒往五位内阁大学士家中送信,召集他们来西营总兵府。 马士英等五位内阁大学士比陈子龙更快一步,心中无鬼的人坦坦荡荡,如张之维等人并无惊惶。 张之维与李毅是浙东的老相识,一见到李毅立刻过来慰问:“王爷没受伤吧?” 李毅微微一笑:“一帮宵小之徒能把本王如何?只是伤了两个将士!” “一定要查出幕后主谋!”张之维义愤填膺,他来自浙东,一直支持鲁王,期待李毅借此机会废除隆武皇帝,然后把鲁王重新推上帝位。 几人挺长时间没有见面,在李毅面前表现自然,各自说起刺客的凶横残忍,如同亲眼所见。 半个时辰后,三辆马车到达西营总兵府外。 陈子龙下了马车,一路小跑进入总兵府,众人起身又免不了一阵寒暄。 李毅带柳随风在客厅接见诸位文臣。 等众人坐定,仆从上好茶水后退去,柳随风把南京城发生的事情简要介绍:“诸位,两个刺客被当场抓住,严刑拷打后对罪行供认不韪,刺客都来自长沙,是原两湖总督何腾蛟的死士。” “居然是何腾蛟的人!”几个大学士与陈子龙彼此之间小声嘀咕几句,没有太过惊讶。 “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何腾蛟明明被关在天牢里,如何能指使刺客行事?”柳随风话音一转:“背后一定还有主谋!” 这话一出,客厅中立马变得安静起来,大家都不敢说话。 柳随风在为李毅发声,他们不知道李毅这把火要往谁身上烧。 “昨天我们抓住一个刺客同伙时,那个人自杀身亡,他是郑森的侍卫郑越!”柳随风说的很慢,给在座几人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昨天夜里,西营士卒根据线索搜捕了秦淮河畔的河坊,抓了一些人正在审问!” 这事几位内阁大学士都知道,神色如常,陈子龙是才得到消息,稍稍有些惊讶。 “不管是谁想刺杀本王,本王都会把他揪出来!”李毅轻轻敲打桌子:“难道这南京城本王还进不得了?” 李毅说话的时候,众人都在听着。 李毅又轻叹一声:“这两天本王的怒气已经消下去了,鉴于朝廷内外都关注此事,马首辅、陈总督,还有柳先生,由你们三人查这个案子。” 柳随风早已知情,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目光聚焦过来。 马士英心中一阵窃喜,让他担任主审官,意味着他已经脱险,也不枉他昨天跑的辛苦。 “我初来乍到,这个……”陈子龙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他还没弄清楚南京城内的形势,不敢随便答应。 李毅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好了,就这么定下来,本王会让城防将士配合你们,事不宜迟,七天之内必须要查个结果出来,莫要让本王亲自动手!” 李毅说完这句话,一边起身走向后堂,一边说道:“近来本王身体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们了!” 柳随风送走李毅,笑着对马士英和陈子龙说道:“两位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只管找我问!” 其他人只是个陪场面的,各自知趣告辞退去,张之维心中则有些不舒服。 后续半个上午,柳随风、马士英、陈子龙坐在一起整理刺杀案的线索。 柳随风提醒道:“王爷要七天之内出结果,既然何腾蛟已经确认无误,不如从他身上打破缺口,死士是他豢养的,他应该知道整个事情的全过程!” 陈子龙才了解情况,不乱说话。 马士英几乎全都清楚内幕,只是在那里装聋卖哑。 所以,只是柳随风在做决定。 结果就摆在眼前,谁敢把这个结果摆出来,而且关键是李毅想要什么结果! 随后几天,马士英、陈子龙和柳随风提审两个刺客与何腾蛟,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李毅留在总兵府清闲下来。 除了兵权,其他一切都可以交个别人去做,这种惹骂名的事情,李毅何必要亲力亲为。 让柳随风与陈子龙、马士英一起查案子,在李毅看来,等结果出来后再入朝堂自然是顺理成章。 南京城的达官贵人到处打听消息,老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河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嫩芽,张府院子外的枫树还是光秃秃的,从皇宫回来后,张定远便被李毅勒令在家不可出门。 院子外面没有人,院子里面也没有人,守门的亲兵都被调走,张家的两个侍女在厨房忙完后便找个僻静的角落躲起来。 张定远靠在躺椅上,半个时辰动弹一下。 半下午光景,门外响起敲门声。 “谁啊!”小侍女慌慌张张跑过去,不敢开门,只是凑在门缝里往外看。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面目威严,披了一件青色蟒袍,另一个稍稍和善些,但穿着一身黑色劲装。 黑色劲装男子开口说道:“回去转告你家老爷,就说王爷来了!” 侍女认真看了一眼,才掉头往院内跑去,她从未见过李毅。 片刻之后,张定远和顾眉并肩走出来拉开门栓。 “定远!” 一个称呼,一张笑脸,张定远立刻把之前的种种全然忘记,他苦笑摇头道:“王爷,末将知罪了!” “这里没有王爷!”李毅走进门来:“我有一段时间没有饮酒了,特意来找定远小酌一杯!” 张定远也不忸怩,笑道:“毅哥里面请!” 第367章 对张定远的新安排,陈子龙劝说李毅 第367章 对张定远的新安排,陈子龙劝说李毅 秦淮八艳不仅仅是人长的漂亮,各自都有一份绝活,顾眉亲自下厨,一桌酒席很快摆上来。 李毅坐在上首,张定远坐在下首,孙镇给李毅斟酒,顾眉陪站在丈夫身后。 菜没吃多少,酒喝了好几壶。 张定远这些年酒量练出来了,今天喝了不少却醉意全无。 李毅有一段时间未曾饮酒,酒量不觉间下降了不少,竟然有些微醺。 酒过三巡,李毅用筷子敲打青花瓷菜碟说道:“孙统领,把你知道的给定远说一遍!” 孙镇恭敬回道:“遵命!” 于是,孙镇开始说话,张定远把筷子放下,顾眉把酒壶放下。 随着孙镇的讲述,张定远的脸越来越红,顾眉的脸则是越来越白。 一席话说完,桌子上的菜已经凉了,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了食欲,站立的两个人还空着肚子。 “知道吗?无论是郑森,还是柳如是,或者是宫中的皇帝,都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李毅举起右手在空中挥舞,重复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拥有的一切是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的,还有人想从我们手里夺回去!” 张定远两只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要与皇帝争,要与皇帝斗,因为我相信大明在我手里会更好,若不是我们,早已满天下辫子飞舞了!” 很久,李毅没有像这样说话了。 “我今天来喝你一顿酒,也是来给定远送行的!” 这下连孙镇也惊讶了,来之前,李毅没有给他透漏一点口风。 “两湖战事会持续很长时间,那里适合骑兵作战,你去那里带新组建的骑兵吧?” 张定远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李毅:“毅哥还信任我?”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李毅亲自给两人的酒杯满上:“我李毅不会学本朝太祖!” 这只是李毅的愿望。 两个瓷杯在空中触碰,各自一饮而尽。 “你收拾细软,明天就出发吧,我会让姚启圣给你们在荆州城准备一座大宅子!”李毅笑看顾眉,他才发现顾眉的眼睛确实很好看。 李毅说完这句话,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孙镇朝张定远使了个眼色,快步跟了上去。 张府门外三百步,林宪率三百名铁卫在风中站立了一个半时辰。 虽然不久前经历的是一次虚假的刺杀,但李毅对自己的安全非常注意,因为他快要三十岁了。 张定远与顾眉紧跟着送到门口,直到看不见亲卫队的旗帜才退回院子,重新把门关上。 桌上酒菜还在,张定远给自己倒上满满的一大杯酒,仰脖子咕嘟咕嘟从喉咙口倒下去。 瞬间,张定远面色赤红,酒气熏人。 时至今天,顾眉一切都明白过来,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夫君,是妾身害了你!” “哈哈哈……”张定远大笑,伸手把顾眉揽入怀中:“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只叹人心险恶,像我们这种人只想寻一个安稳处好好过日子!” “你还要上战场吗?”顾眉的手掌拥在张定远宽阔的胸膛。 “也许会吧!”张定远伸展臂膀,他这半年没有上马操练过,腰上已经长了赘肉。 到了两湖,是闲职还是拥有实权的主官,一切尚未可知。 “王爷会把柳如是怎么样?”顾眉内心很痛苦,她一面是被至亲好友利用和出卖的心疼,一面是为那个苦命女人的担心。 从朝廷追查“降清案”起,一向高傲的柳如是便失去了生计来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真实诠释了她的命运。 张定远松开臂膀:“明天我们就走,收拾一下吧!” 顾眉想起许义阳,不由问道:“阳儿不随我们一起去吗?” 张定远和顾眉没有儿子,许义阳虽然是义子,但在两人心中与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 张定心中有些犹豫。 李毅没说,许义阳自然不会与他同行,许义阳已经长大了,留在南京听李毅号令比跟在他身边要有前途。 李毅从张定远那儿回来后,很快下达一道命令:“命凌震点一万兵马即刻出发前来南京城,其余兵马交由赵信统帅!” 在马士英、陈子龙以及柳随风查案的同时,一道圣旨顺利从内阁入皇宫盖上玺印传到李毅手中。 “……封凌震为南京提督,统管应天府和镇江府守军。” 李毅终于为凌震找到一个好去处,有凌震这样的人看守皇宫,相信南京城内没有人还敢搞花样。 刺杀案的审理仍然在继续。 柳随风逼迫,陈子龙惶然。 马士英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透漏消息,他要揣测李毅的目的,看把火烧到什么位置,不能多也不能少。 文人士子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大义凛然,如侯方域这种人,把大刑摆放在眼前给他们讲解一遍,立马跪地求饶,肚子里有什么立刻招的明明白白。 继秦淮河畔大抓捕后第三天,许义阳带了三十个甲士入宫,抓捕了四个小太监出来。 案子审到了这里,没有再深入下去,尽管如此,幕后的主使藏在宫中依旧彻夜难眠。 陈子龙亲眼目睹行刑的军汉把四个小太监的十指夹成肉泥后,心中惶惶不安,决定拜访李毅一番。 陈子龙来的时候,李毅正在看书,那本曾经被高慧君从床上蹬到地下的《吕氏春秋》。 林宪把陈子龙引进书房,李毅已经把书放下,一张棋盘摆放在眼前。 陈子龙朝李毅恭敬行礼:“王爷!” 两人是未来的儿女亲家,也是上下级。 李毅摆手示意林宪出去,指着棋盘说道:“陈总督,好久没有与你对弈了!” “王爷!”陈子龙缓缓坐下:“我不是来与你下棋的!” “有什么话下完这盘棋再说!” “我……” 李毅先取一颗棋子放在石盘上,响声清脆悦耳。 陈子龙有些无奈,只好紧跟。 离两人在宁波总兵府对弈已经过去四年,李毅仍然不是陈子龙的对手,一盘棋下了一个时辰,李毅弃子认输。 陈子龙一边收棋子,一边低声说道:“王爷该收手了吧?” “这盘棋你能下成平局吗?”李毅拿起棋盘旁边的书合上:“《吕氏春秋》是一本好书!” 不论是吕不韦还是商鞅,他们为秦国昌盛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难逃一死。 第368章 再考虑考虑,善后安排 第368章 再考虑考虑,善后安排 陈子龙手中的动作停下来。 李毅目光直视陈子龙:“所有的内幕你都看见了,本王在两湖血战,南京城的人在干什么?” 陈子龙声音低沉:“陛下在害怕!” “他害怕,本王也害怕!”李毅右手覆盖在书的封面上:“本王不是怕死,而是怕本王死后,江南的人还要剃发留辫!” 李毅为了逆转大势费尽心力,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无法让他让步,更何况是那些对他毫无意义的忠义虚名。 陈子龙手指挪动,重新把棋子捡回棋盒,叹息道:“现在不能废帝,否则天下乱矣!” “鲁王与本王有旧,若不是张名振死的冤枉,本王早把他请到南京城了!” 陈子龙说话的功夫,已经把棋子收拾好,他觉得眼前的李毅就是一块坚冰,自己无法将李毅融化:“该说的我已经说了,进退之间请王爷自行斟酌!” “容本王再想想!”李毅靠在椅子上,没有送客,这是很没有礼仪的做法,陈子龙已经顾不上这个。 陈子龙走后,柳随风入内。 棋盘还摆在那里,柳随风一脸坏笑问道:“输了?” “知道你还问?”李毅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再指着柳随风笑骂道:“你该多练练,别让本王像求着他似的。” “王爷与陈总督结成姻亲后有的是机会!” “本王这是找虐吗?”李毅恢复正色:“该到摊牌的时候了,南京城的事情不能拖太长时间!” 事情的确不能拖太久。 三个被李毅任命为审问“刺杀案”的主官,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东林党名流江南总督,另一个是他的首席幕僚。 这三个人代表了江南乃至两湖大部分人的利益,由他们共同做出来的决定,要比李毅强行用暴烈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受到的反对小得多。 闽粤、广东乃至云贵没有理由因为“刺杀案”引发的人事变动反对朝廷,当案子无法再查下去时,那便不用再查了。 马士英、陈子龙和柳随风坐在一起,剩下的就是讨价还价。 陈子龙和柳随风在南京城没有宅子,聚会的地点选在马府。 马士英两任南明内阁首辅,在大明收复南京后,他认为前次的宅子给他带来霉运,重新选的住宅离夫子庙不远,专门请风水先生看过,乃是旺宅。 马士英不会亏待自己,换的宅子仍然是南京城内少有的精致庭院,这几天府中很消停,原本在南京城内横行霸道的家奴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 因为三天前,马士英才把两个家奴打的在床上爬不起来。 柳随风先到,与马士英闲聊好一阵后陈子龙才来,到了这里,两人立刻觉得西营总兵府像个乞丐棚。 柳随风像个主人般张罗,领着陈子龙在庭院中转悠:“陈总督,你看看马首辅的眼光,我在江南从未见过如此雅致的庭院!” 三人边走边聊,等在厅堂坐定后,闲扯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入正题。 马士英作为内阁首辅,乃是名义上的主审,先引出话题:“王爷遇刺案事关重大,得陛下和王爷信任,由我们三人查访此案。” “如今期限将至,案情的脉络也差不多都理清楚了。” “接下来,我们三人共同出一份结果,也给世人一个交代!” 马士英话中把皇帝与李毅相提并论。 柳随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马首辅是主审,该由您给出结论!” 陈子龙插话道:“此案查访到现在,无疑何腾蛟是主谋,从者为郑森!” “郑森还有同谋!”柳随风紧跟一句,他说的每句话都代表李毅的意思。 郑森的同谋指的是秦淮河畔那些士子和从宫中揪出来的小太监。 陈子龙还想给隆武皇帝留一份情面,如果把那些太监都处死了,隆武皇帝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马士英与陈子龙听了柳随风的这个说法,都沉默了,眼睛盯着柳随风,想听李毅到底要怎么样。 “所有被抓起来的人都有罪!”柳随风说话中气十足:“何腾蛟和那两个刺客应当斩首示众。” “宫中阉人兴风作浪,不杀不足以平军心。” “侯方域等士子不知为国效力,反而在前方士卒流血流汗时作乱,当革去功名!” “一百多人全部要革掉功名啊!”陈子龙叹息,他是十年寒窗出来的,知道想考中进士有多难。 被革去功名后,那些人的身名和财富无疑从天上坠入地狱。 文官一向珍视士子功名,这样做也仅次于取他们的性命了。 “当然!”柳随风回答的很干脆:“不但要革去功名,还永远不许再参与科举!” 柳随风间歇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语重心长地说道:“王爷仁慈,不愿意见太多的血!” 厅堂中安静片刻,都在回味柳随风话中的威胁。 不等陈子龙再说话,马士英点头赞许道:“这样处置合情合理!” 其实这些马士英都不关心,哪怕李毅把那一百多个士子全斩杀了,与他马士英何关? 实际上,那些东林党士子与马士英冤仇颇深,他关心的是这件案子结束后朝廷的变动。 “郑森该如何处置?”陈子龙提到刚才柳随风漏掉的那个人。 “此乃军中之事,王爷自有处置!”柳随风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出来:“近来大明诸事不利,危机四伏,两湖的襄阳一直攻而不克,清虏又隔江陈兵威胁南京。” “内阁几位大学士平日里空谈者多,做实事者少。” “王爷心忧国事,昨夜拟了一份名单,要把朝中格局变一变,引入一些干吏,请两位过目!” 柳随风拿出的纸片轻飘飘的,从折叠的表面能看见从里面映出的墨迹。 但在马士英和陈子龙看来,这片纸却重若千钧。 马士英从衣袖中伸出手来,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想让自己的手不要抖,但就是忍不住。 陈子龙看他的模样,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是李毅的亲家,当然不用担心自己的前程。 在来南京之前,陈子龙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入阁,总督的实权比内阁大学士大,但那终究是权宜之计。 马士英小心翼翼打开纸条,李毅的字不好看,但很有力。 第一眼,马士英就看见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抖动的手自然停下来。 后面的内容马士英看的很快,从内阁大学士到各地总督皆有人选,如此他即使还是内阁首辅,其实权力也没那么大。 但从内阁首辅中这几个人选来看,虚置内阁的时代要过去了。 第369章 一字并肩王,皇帝无能狂怒 第369章 一字并肩王,皇帝无能狂怒 纸片从马士英手中传到陈子龙那里,陈子龙一边看,眉头皱起来又舒展开。 柳随风把两人的神情看得很清楚,因为这份名单也有他的名字。 陈子龙还在看,柳随风估计时间差不多,又继续开口道:“马首辅、陈总督,依照王爷的意思,这份名单只供参考,但陈总督升任吏部尚书,马首辅转任礼部尚书,不能再变了!” 马士英虽然转变得很及时,但有参与刺杀的嫌疑,不可能再任实权的兵部尚书。 陈子龙听了后把名单放下,这件事还需等到隆武皇帝批准,但好像所有人都在把皇帝不当回事。 “还有一事……”柳随风卖了个关子,喝了一口变凉的茶水:“王爷先驱逐清虏出江南,再收复两湖,为国事殚精竭虑,军中的意思王爷该进一字并肩王!” “该进,该进!”马士英心中有数,他心情很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好像突然听见喜鹊在枝头叫。 对马士英来说,礼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没什么大差别,兵事决于李毅一人,他之前那个兵部尚书有名无实。 几天前,凌震才被任命为南京提督,他换任礼部尚书行事更加自由,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内阁首辅。 “进一字并肩王吗?”陈子龙低下头,好像在自己问自己。 这是李毅不废隆武皇帝的条件了! 柳随风不搭理陈子龙,摆弄衣袖转向马士英说道:“此事还需马首辅并刺杀案详情一同入宫禀告陛下,若陛下同意了,后日便可公告天下!” 柳随风两手从上往下垂,表示衣袖中再没有东西,他的职位为吏部侍郎,在陈子龙之下。 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柳随风从未在南明朝廷为官,需要一个台阶,不出一年必然入阁。 刺杀案与内阁调整以及封一字并肩王为捆绑策略,李毅以不扩大刺杀案为条件,逼迫隆武皇帝就范。 三人达成共识后,马士英当日下午乘马车直奔皇宫。 宫中侍卫已经全部换做西营士卒,每天食物和清水由西营士卒运进去,太监和宫女都无法出宫。 马士英先命管家向许义阳要了一道命令,这才得以步入皇宫。 外宫岗哨林立,只有内宫保持一份安宁。 马士英请见隆武皇帝,小太监传话在奉天殿觐见。 五天功夫,隆武皇帝白发增加一倍,他坐在龙椅上仍然有皇帝的威严。 马士英三跪九叩。 隆武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你来了!” “臣来了!” “李毅怎么还不把朕抓走,鲁王到南京了吗?”隆武皇帝已经认命,等死比死更恐惧。 马士英认真答复道:“鲁王为藩王,没有领圣旨怎敢入京?” 隆武皇帝稍稍振作精神,想起马士英还能保持自由,刺杀案竟然没有牵连到他。 马士英掏出奏折,双手拱过头顶:“这里有两份奏折,其中一份是刺杀案的审理结果,请陛下过目!” 小太监伸手接过来传递到隆武皇帝手里。 隆武皇帝接过来,眯着眼睛看,奏折很长,他的视力不怎么好,看的很吃力。 宫殿下,马士英一直没有听见皇帝让他平身,抬头见隆武皇帝看的入神,竟然自己爬起来站在一边。 当皇帝的威胁不存在了,做臣子的也就不那么畏惧。 阳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的亮斑在缓缓走动。 两份奏折很长,但不超过三千个字,隆武皇帝眯着眼睛看,如忘记了时光。 突然间,宫殿中爆发出一声怒喝,那是老龙垂死的哀鸣,奏折被扔到了地上,砸在马士英身前十几步远。 “连锦衣卫和东厂也要由他的人担任吗?朕不同意!”隆武皇帝不再畏惧,他不怕死,他只要守住朱家的江山。 “陛下请三思!” “马士英!”隆武皇帝指着他的内阁首辅,他在笑,笑的很凄凉:“朕知道了,你果然是个吃里扒外靠不住的东西!” 宫殿中除了皇帝,只有两个小太监。 马士英壮着胆子吐露真言:“微臣也只是为了保住一条性命!” “陈子龙、张之维、钱肃……他们都背叛朕了吗?”隆武皇帝从龙椅上爬起来,他想逃离这个地方,他本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但突然又觉得性命没那么重要了。 陛下不同意! 马士英坐在李毅面前,难免有些惊惶。 这本是最好的结果,不用死那么多人,而且他还可以继续在内阁待下去,甚至随着权力重回内阁,他多多少少能从中分一杯羹。 除了对隆武皇帝本人,这应该是朝野都能认同的结局,做错了事当然要付出代价。 马士英面圣之后径直求见李毅,将宫中之事一五一十告知:“王爷,陛下不愿妥协,这该如何是好?” 李毅静静听完,然后说道:“无妨,大明曾经有很多奇特的皇帝,如永安躲起来修道,万历十几年不上朝,总能找到办法的。” 朝堂之争就像那盘棋,就算李毅让步又能如何?还是下不出一个平局出来。 “陛下有个儿子,今年才两岁对吧?” “是!”马士英心头一跳。 “离结案还有一天,你去转告陛下,若后日本王见不到圣旨,那便只能让太子即位,本王以镇南王的身份摄政了!” 李毅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已经早有准备,他必须要执掌权力,这是他回到南京城的原因,也是他借着‘刺杀案’发挥的目的。 “啊!”马士英有些不寒而栗,答道:“好,我这就入宫!” 还是下午。 还是奉天殿。 马士英挺着胸膛走进去,挺着胸膛走出来,从此刻起,他彻底投靠李毅,成了李毅的爪牙。 刺杀案爆发七天后,内阁公布审理结果,内阁、江南总督府以及镇国大将军府共同认定的结论天下无人敢质疑。 辰时,许义阳骑着一匹黑色的战马,西营士卒们押送着十二个犯人。 何腾蛟夹在囚车中,脖子后面树立着一块木牌。 两个刺客,五个阉人,还有四个郑森的亲随,只斩杀十二个人,确实让很多观望的人没想到。 街道两旁的士子百姓躲在屋檐下或者窗户后面偷看,这几天南京城内气氛压抑,很多人希望这场风波早些过去。 那时就不用白天看见城防兵不时在街道上奔走,晚上还要宵禁了。 事实上,秦淮河那一夜后,达官贵人们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第370章 加封楚王,家眷搬入南京 第370章 加封楚王,家眷搬入南京 午时三刻,马士英扔下令牌,刽子手的鬼头刀在空中划过一道慑人的弧线。 十二个首级坠落在四牌楼前。 十二具无头尸首趴伏在地面。 许义阳策马回到兵营,张定远和顾眉走后,他没有家了,唯有把兵营当做家。 张定远走的很突然,只给他留下了一封信,他那几天疲倦就在兵营中休息,张定远没有告知他,没来得及去送。 许义阳心里明白,义父被调任两湖,是在为刺杀案负责。 何腾蛟等一干犯人虽然被斩首了,南京城紧张的气氛却一直没有平息下来,因为郑氏的三万兵马还分别在镇江府和南京城外。 李毅之所以要求七天之内做出决断,正是要在郑芝龙反应过来前造成木已成舟。 次日清晨,隆武皇帝临朝,因镇南王、镇国大将军李毅武功卓越,加封楚王,统领天下兵事。 其余人事变动,如姚启圣为两湖巡抚,张煌言为浙江巡抚,堵胤锡为两湖总督,孙镇为锦衣卫指挥使等等。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当然是陈子龙升任吏部尚书,江南总督空缺,东林党、几社诸人都得到重用。 当然,最扬眉吐气的是镇国大将军府的那些幕僚,各领官职到地方赴任,他们都不是进士,连举人也是凤毛麟角。 这已经在改变大明官场的规矩,尤其是姚启圣升任二品巡抚,让很多人看见了希望。 内阁的变动只是开始,不可能一步把所有内阁大学士都换掉,但如柳随风、堵胤锡等人入阁已是水到渠成。 圣旨发往各地,如两广、云贵等地连‘镇南王遇刺案’都没听说,便迎来了处理结果。 与此同时,远在杭州的镇南王家眷和侍卫开始搬家,林汐和陈圆圆带着儿女乘舟从运河赶来南京。 镇南王府已然废弃,新封的楚王府富丽堂皇,福顺昌商号二东家陈敬负责王府修理布置。 杭州地理位置太偏,唯有南京城才是江南的中心,李毅正式搬入南京意味着江南两个中心对立的局面到此结束。 柳随风春风得意,秦宁才送了一座宅子给他,避免他成为大明最穷的吏部侍郎。 两姻亲坐在一块,真正是无话不谈,两人都没想到几年前投资李毅会创下今天的局面。 “这次泰儿从诸暨县令升任绍兴知府,也算是开个好头!”柳随风又说起家事,嘱咐道:“你眼光要放长远点,家里攒的银子要舍得放出来,楚王殿下迟早要上去的,不要贪图小利把从前的付出都折没了!” “我明白!”秦宁认真听柳随风的教诲,他在商场叱咤风云,但在官场还要听柳随风的话:“我这几天想明白了,盐政为国家税收重中之重,当年晋地正是受了盐政的苦才没落的,楚王殿下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盐政迟早要变,所以我准备让秦家完全退出盐务!” “哦!”柳随风颇为意外。 “我要组建钱庄!”秦宁张开怀抱:“楚王殿下的兵马进到哪里,我的钱庄就开到哪里!” “钱庄?”柳随风对经商这一片并不精通。 秦宁说的兴奋,他找了个新的奋斗目标,还有什么比钱生钱更快? 范永斗到达江南后,给他制造了不小的压力,特别是范永斗入职户部让他更加警惕。 秦宁虽然一直追随李毅,但权利向来讲究制衡,他心知不可能独自一人掌握李毅的钱袋子。 “此事我还要找楚王殿下准许,钱庄一立,通汇天下!” “这是个好主意,有了钱庄便不会缺钱花!”柳随风大笑,他希望亲家公能够找到干劲。 这个变迁的时代才开始,从楚王李毅狠抓朝堂大权起,朝政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变。 见到空缺的江南总督吗? 那是给徐明义准备的,柳随风很期待徐明义入阁的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 楚王府的车驾从南京城西门驶入,前后各有五百披挂玄色衣甲的骑兵护送。 中间是三辆精致的马车,林汐在第一辆马车上,陈圆圆在中间,最后一辆马车是楚王世子,未来吏部尚书的女婿李麒。 街道上已被清空,南京提督凌震尚未上任,许义阳暂时负责城防,刺杀之后防备更加谨慎。 楚王的威仪震慑大明的留都,观望的士子和百姓现在都知道这座城市换主人了。 除了方以智和已经往各地赴任的幕僚,其他人都将从杭州迁徙来南京,这只是第一批人。 前天,李毅已经从东营总兵府搬出来了,把那个地方还给许义阳。 楚王王府尚在施工,还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需要精雕细琢,陈敬先让工匠完工两座院子,让两位夫人入住。 李毅专门开辟了一块厅堂加书房,与后花园相对,专门用作处理事务及会客。 东院和西院相对,东院是林汐的住处,西院是陈圆圆的住处。 东院布置很别致,比西院要大上一倍,前天看见陈敬的布置,李毅没有多说什么。 随着李毅的身份越来越高,陈圆圆与林汐的身份渐渐失衡,这一点连李毅也没有办法。 李毅麾下徐明义和孙镇这两大干将,前年娶了林汐的侍女冬梅和柳儿,林汐的生的儿子李麒又和陈子龙的女儿又定了亲,加上张定远又待林汐如亲姐…… 人的眼光都是势利的。 陈圆圆父母早亡,歌姬出身又没有厉害的亲戚,几乎没人来捧她。 虽然如此,陈圆圆却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李毅心里有她的位置。 楚王府的院子很大,但在南京城内再大也大不过曾经西湖边的镇南王府。 车驾到了楚王府门前,陈敬指挥家丁搬运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李毅等众人都安顿好了才从书房中走出来,他先到东院,再往西院。 林汐正在让两个侍女处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女人总是比较挑剔点,再完美的布置也能找出麻烦。 李麒也在母亲的院子里,正在读画本故事,比他小一些的李麟(陈圆圆生的儿子),则奶声奶气地围在哥哥身边。 第371章 享天伦之乐,给次子定亲 第371章 享天伦之乐,给次子定亲 李麒看到李毅到来,连忙放下画本,翘着小脑袋询问:“父王,老师他不来南京吗?” 从杭州出发之前,方以智已经向他道过别,他将前往苏州的太湖边置办学堂,不再是楚王世子一个人的老师。 这是方以智的夙愿,本来李毅想让他稍加历练掌管江南事务,但柳随风与他说过一席话后,他自动放弃了这个选择。 权势的确诱人,但不是每个人都醉心于权势。 方以智当年因“顺案”被朝廷通缉,又见过李毅因“降清案”处置了一大批江南乡绅,此刻又见一大批曾经的好友因“刺杀案”被革去功名,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半年前,方以智斗不过陈子龙,现在来了个更厉害的柳随风,与他成为好友的徐明义也已经复出,他自觉夹在其中难做人,不如着手自己的百年计。 李毅点头回道:“嗯!” 李麒有些失望,随即又问:“孩儿还能跟随老师学习吗?” 李毅略一沉吟,点头道:“可以,但你要去苏州!” 被方以智教过的学生,别人确实不好带。 李麒画本故事收起来,说道:“孩儿要去苏州!” 李麟跟着起哄,叫道:“孩儿也要去苏州,孩儿也要去苏州!” “你在这乱嚷嚷什么!”李毅一把把他抱起来:“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才能跟着哥哥走!” 天伦之乐,李毅沉浸其中。 从李毅走进院子,林汐就从房里走出来,当听说李毅同意让李麒到苏州时,她脸色微微变色,但忍住没有出言阻止。 在东院盘桓了半个时辰,与两个儿子嬉闹一番,李毅再往西院。 两座院子相距百步,这边很热闹,陈圆圆却一直没有露面。 西院冷清,陈圆圆的侍女不像林汐的侍女那般美貌乖巧,因为被人掳掠过,她的侍女懂一些拳脚功夫。 “圆圆!” 李毅走进去的时候,陈圆圆正在擦拭一架古琴,这架古琴是李毅送给她的礼物,只有李毅在家的时候,她才会用这架古琴演奏。 陈圆圆的行李比林汐要少的多,侍女早已清闲下来,这时候各自退到厢房中回避。 搬入新筑的王府,陈圆圆没见到有多少欢乐,因为在这城内,她的空间比在西湖边又小了点,至于那些声望与权势,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我给麟儿选了一门亲事!” “啊!”这句话终于引起陈圆圆的关注,她没有与林汐争位置的欲望,但李麒才许下的亲事仍然让她压力倍增。 “钱肃的孙女!” “钱肃,那个曾经的兵部尚书?”陈圆圆好像有些印象。 李毅点头。 钱肃入阁担任兵部尚书有名无权,但钱家是浙东势力的代表,浙东的势力在李毅麾下仅次于北下者,不仅仅是幕僚,军中也多浙东子弟。 李毅初始扩军时,招募的都是浙东健儿,如郑遵谦和孙敬都已是副总兵,离总兵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去年陈子龙担任江南总督时,重用几社成员,闲置镇国大将军府的幕僚。 此次刺杀案之后,如当初起事的宁波六狂生都得到任用和升迁。 陈圆圆虽然不关心政务,但也知道李麟作为楚王之子,想娶什么样的人为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说好了吗?” “还没说好,正准备找人去说!” 陈圆圆想了一会,笑着说道:“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问我做什么?” “儿子定亲,当娘的当然要知情!”李毅笑了笑。 如今江南的势力分成两块,东林党士子都团聚在陈子龙身边,浙东的士子则功名不显,反而与北下者走的更近。 从眼下来看,东林党曾经权倾江南,他用两案连续打击,仍然在各地占据优势。 这两者都是李毅要依靠的力量,姻亲一途,虽然也不稳固,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有些策略现在急不得,一用便要天下大乱。 陈圆圆说笑回应:“只怕麟儿顽劣,钱老不知能否看的上眼!” 李毅意气风发:“我李毅的儿子,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得!” 陈圆圆噗嗤一笑:“是啊,是啊,不但儿子这般,老子也一样,你在两湖纳了一房妾,为什么不带回南京来?” 这桩事朝廷是下过敕令封赏的,楚王府谁都知道,但李毅回来这半个月林汐就是不提,陈圆圆没那么多心眼一口点出来。 陈圆圆的话勾起了李毅的心思:“两湖的事还没结束呢!” 陈圆圆再问:“她很美吗?” 李毅想了想,回道:“她会弹琴!” “那我便能找个伴了!”陈圆圆脸露惊喜,平日里,她虽然和林汐的关系很和谐,但要说无话不谈,却怎么也做不到。 因为心性淡然,无欲无求,陈圆圆没有因为李毅身份不断拔高而变得拘谨。 李毅和陈圆圆说话也一直很随便,待她如昔日初见。 东院门口,林汐手里拿着一段蜀锦站在那里,听里面的欢声笑语。 李毅多年来与她相敬如宾,平日聊天多是谈事,少有笑的如此快活,说话如此轻松。 她突然有些嫉妒。 她是李毅的正室,但是这么多年来陈圆圆拥有的,她似乎很少拥有。 三天后,凌震的船队到达南京,一万士卒下船后在长江岸边驻扎。 一年间,凌震从一个亲兵成为南京提督,俨然是江南军中仅次于与杨国忠、韩必先的第三号人物,这些是他用命换来的,也是他应得的。 凌震觐见李毅后,李毅把许义阳介绍给他。 许义阳现在是南京守备参将,暂统西营兵马,受凌震节制。 两个人都是年轻翘楚,许义阳要比凌震更年轻一点。 “凌提督!” “许参将!” 许义阳听说过凌震的经历,心中对他十分佩服。 凌震出发之前也做好了功课,知道眼前的许义阳虽然年轻,但却不容小觑。 许义阳是张定远的义子,他的父亲许都曾经是李毅的旧相识,又与陈子龙为生死之交。 以许义阳的关系背景以及展现出来的才能,他在军中前途无量,南京守备参将只是他的起点。 第372章 解除海禁,逼郑芝龙低头服软 第372章 解除海禁,逼郑芝龙低头服软 南京城归于宁静,朝政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新内阁初立,第一条朝令公布——解除海禁。 海禁早已名存实亡,福建的海路一直掌握在郑芝龙手里,广东落入郑芝龙手中后,粤海与南洋的贸易开始扩大。 海禁其实只是困住浙人的手脚,在此之前,唐钰便一直在舟山做海贸生意。 但朝廷公然解除海禁,意义完全不同。 从表面上看,这是对郑森参与刺杀案回应的一部分,浙海离日本的航线只有泉州到日本航线的一半。 永安年间,宁波府外的双屿岛是天下海贸的中心,大海商汪直、许栋都是徽州人,闽人可没有现在这等气候。 朝廷不仅仅解除海禁,同时间,福顺昌商号宣布成立钱庄——日升昌号。 日升昌号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在宁波府设立分号,凡是愿意打造船只入海的海商,只要有田产财物抵押,便能从日升昌号借款。 这就不仅仅是解除海禁,而是鼓励海贸了。 朝廷专门在宁波府设立船舶司,负责征税及协调造船及贸易,担任船舶司首任主官的正是唐钰。 浙海近来商贸稍有起色,但要想与郑芝龙在水上争雄,从打造大船到战法演练难以一蹴而就。 但总体而言,浙海的潜力不亚于粤海。 江南物产丰富,从宁波出海比走陆路要便捷的多。 李毅此举正是放开门槛,先让浙人乃至徽州人再走先辈在海上争雄之路。 海商和海寇不过是一字之间,李毅坐拥江南,还怕那些人发家后不为自己效力吗? 二月底,江南各处嫩绿,浅草刚没马蹄。 郑芝龙从福州点一万兵马出仙霞关,在衢州府边境停了下来。 衢州前面便是金华府,那里就属于李毅的地盘了。 新任浙江巡抚张煌言调集三万府兵在金华城内严阵以待,宁绍总兵贺渊领一万兵马驻扎在东城外高地以做外援。 大帐内,郑芝龙阴沉着脸。 郑鸿、郑彩小心翼翼陪在郑芝龙身边,他们去年随郑芝龙征战一年,没想到福建老家过个春节也不能安心。 郑森的信使一到福州,他立刻点了一万兵马北上。 带多少人马是个学问,带兵太多,像是在兴师问罪,带兵太少,又显得底气不足。 张煌言已经命使者前来警告了,只要进金华府一步,便意味着开战。 郑芝龙愤恨大骂:“早该把那小子调回来!” 郑鸿和郑彩都不敢说话,尤其是郑彩,郑森惹祸他逃不了干系。 郑鸿劝道:“王爷,朝廷的圣旨下来了,并没有提及世子,也许形势没有想象的那么糟,李毅一直在与清虏交战,投鼠忌器不敢再与郑氏对立!” 郑芝龙恨铁不成钢道:“若非如此,本王早已收到那小子的人头了。” 郑彩比这二人都要冷静:“如今李毅加封楚王,控制朝政,又在浙江开海禁,各种目的都达到了,但朝廷迟迟没有下文给王爷……” 郑彩顿了顿,后续的话他不敢说出来,这是要让郑芝龙主动上书低头。 李毅显然在装聋卖哑,这样僵持下去对郑氏不利。 “南京城下还有本王三万兵马,李毅吃人不吐骨头吗?”郑芝龙的不愤不仅仅是对郑森,也在对李毅不满。 南京城的局势是去年收复江南时留下的隐患,迟早要解决,他唯恨自己年初行事不坚决,结果把儿子折进去了。 郑彩主动请缨道:“王爷,不如我去南京城走一遭!” 郑芝龙沉吟片刻说道:“也好,李毅抓到了把柄不会那么轻易撒手,你先去探探底,只要能把三万兵马带回来,本王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郑彩点头,他与郑芝龙、郑森都很亲近,知道郑芝龙嘴上虽然骂得狠,其实心里很看重这个儿子。 郑家子弟,能继承郑芝龙家业的也只有郑森。 一队人北上,郑彩备下厚礼,南京城内那些人的府上难免都要拜一拜,尤其是那个柳随风,听说只有他在楚王李毅面前能说上话。 从衢州出发,六天到南京,郑彩没敢先去镇江府兵营。 南京城的戒备没有解除,只有各地的府兵解散了一半,说是回去准备春耕。 郑彩先依次拜见新上任的五位内阁大学士,再往柳随风的府上走一遭。 柳随风的宅子最简单,只有一个小庭院,家中两个门人,四个仆从,凌震担心他安全,专门给他配备了一队侍卫。 郑彩的礼物全被退回去,柳随风是不屑于他这点钱财的。 郑彩执礼甚恭,柳随风也很随意。 柳随风曾经在福州住上过有段日子,居然用闽南语与郑彩交谈:“你的来意我已知晓,但郑森这次犯下的乃是死罪,若非看在延平王曾经共抗清虏的份上,早随何腾蛟被斩首了!” 郑彩心头一紧,连忙赔笑道:“是,是,世子到底年轻,被妖人所惑!” 柳随风满口胡话:“楚王殿下恼怒,你去拜见不可为郑森求情,只需请楚王殿下严罚,或许楚王殿下心软便会绕他不死。” “是,是,王爷说了,此次把世子领回去后必然严加管束!” “还想把他领回去?”柳随风哼哼两声。 郑彩见柳随风脸色不善,心中有些恼火,他在福建呼风唤雨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与柳随风这样的老油条说的越多,郑彩心中恐惧更甚,谈了一个时辰后郑彩落荒而逃。 得知郑森被关押在大牢内,郑彩又找上才到南京城五天的凌震,求他在狱中通融,不要让郑森吃苦头。 上下都打点够了,口信探听得差不多了,郑彩才敢拜访李毅。 郑彩走到楚王府前,看见门口摆着两个瞪大眼睛的石雕麒麟兽,原本被柳随风说的只剩下五成的底气又少了两成。 郑彩不擅言辞,但郑芝龙却不像李毅这样与士林搞好关系。 福建有名的大儒黄道周视郑芝龙如仇寇,在郑芝龙割掉何楷的鼻子后,多半有点学问的人都对郑芝龙敬而远之,郑芝龙手底下最缺的其实就是柳随风这样的人。 给几位大学士、柳随风和凌震送的礼物都是茶点,送到楚王府的东西才是正宴。 白花花的纹银加上各种南洋的珍奇异宝,总价足有两万两银子。 第373章 郑彩拜见李毅,碰壁寻求林宪帮助 第373章 郑彩拜见李毅,碰壁寻求林宪帮助 一个月前,李毅虽然声名远扬,但真正见识过他的人都知道李毅待人和善,处事低调。 镇国大将军府在杭州比不上浙江巡抚衙门阔气,在西湖边的镇南王府更是少有人知晓。 但此番李毅被刺杀后受封一字并肩王,正式进驻南京,让人感觉像是换了个人。 楚王府门口左右两侧各站着四个侍卫,盔甲鲜丽,腰配宝刀,手提火铳。 他们的眼睛滴溜溜看着前方,站立的姿势比那两个石刻的麒麟兽还要端正。 这门房侍卫一共有六十四人,每隔上两个时辰便会换岗。 郑彩送上礼物,被陈敬引入大门,再随侍卫前往后院。 陈敬现在是楚王府的大管家,李毅并不像柳随风那样拒绝收礼,而是把郑彩送的所有东西照单全收。 走入楚王府,郑彩这位身经百战的总兵不敢东张西望,只敢看引路人的后背。 面见隆武皇帝时,郑彩也不像现在这般忐忑,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有求于人,担心完不成郑芝龙的嘱托,又怕不能把郑森带回去。 其实眼下的局面对李毅和郑芝龙来说,都有些为难,谁更能沉得住气,谁就能坐得更稳。 李毅没有在书房见客,而是罕见地用了会客厅。 会客厅前也有侍卫,郑彩进门时,发现这里好比一座大殿堂,足以容下百人。 正前方的主座上坐着一个青年,身穿蟒袍,又有一个侍卫佩刀站在右手侧。 郑芝龙虽然富有,但福建偏隅,底蕴和南京是没法比的,郑彩的见识也仅限于闽地。 郑彩不敢抬头细看,屈膝道:“拜见楚王殿下!” “延平王为何只让你来而不自己北上?”李毅口气好像很高兴,歇了口气再说道:“起来吧!” “我家王爷身体有恙,粤海近来又有生番闹事,听说楚王殿下遇刺后惊惶不安,特让末将前来拜见!” “郑森的信延平王应该看过了吧?” 郑彩这才知道,郑森的信使竟然是李毅有意放回福建的。 李毅的语气有些惆怅:“本王与延平王有旧,先是一同攻打南京,再同取江西,只是郑家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真的让本王很为难!” 听李毅的口气,好像已经坐实了郑森参与刺杀的罪名,又听说当街斩首的十二个人中有四个郑家侍卫,郑彩来时路上想的说辞和底气到了此刻十余其二。 “你回去转告延平王,本王给他留几分情面,不让郑森受血光之灾,赐他三尺白绫,留他一个全尸,也给朝堂留一份脸面。” 郑彩单膝跪地,拱手求道:“楚王殿下,我家世子年幼被何腾蛟所惑,求楚王殿下饶他一条性命!” “本王要是当日丢了性命,也该怪郑森年幼吗?”李毅怒喝声如滚滚闷雷。 “你回去转告延平王,他若想留下郑森性命,便自己北上南京请罪,如若不然,你领郑森的尸首回去吧!” “楚王殿下!”郑彩还要再说,李毅好像怒气旺盛竟然径自走了。 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两个人,林宪走进来说道:“你惹恼了楚王殿下,还是下次再来吧!” 林宪陪郑森走到门口,路上多说了几句话:“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惊险,刺客用的螺旋管心的长火铳,只有西洋才有,那铅弹有剧毒,击中了楚王殿下右侧的侍卫,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感觉后怕!” “都怪何腾蛟,都怪何腾蛟!”郑彩听的心惊肉跳,只把罪名往死人身上推。 两人一路说话出门,路上林宪随口说了几件秘闻,都是刺杀案的隐秘,外界闻所未闻。 郑彩这几天花了近万两银子,得到的消息还没有林宪随口给他说的多,郑彩心里暗中责备自己怎么把这个重要人物给忘了。 到南京城三天,郑彩明白几位内阁大学士在这件事中毫无发言权,郑森的生死全掌控在李毅一人之手。 还有那三万兵马被李毅麾下的江南军重兵分割包围,只要李毅一声号令,只怕郑芝龙多年心血就此打了水漂。 林宪一直把郑彩送至快到大门的地方,郑彩见左右没人,压低声音说道:“多谢林统领指教,在下感激不尽!” 出了楚王府,郑彩查了一下林宪的住处,郑氏在南京城布局多年,自有门路,他很快知晓林宪的住处离楚王府只隔着三条街道。 林宪因白日需到李毅身边当差,所以住址离楚王府很近。 郑彩又重新准备一份厚礼,直到酉时林宪从楚王府出来回到自家,他才命心腹把礼单送上门去。 郑彩知道自己在南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林宪不比几位内阁大学士,未必会见自己,所以先送礼单。 这礼单就等于礼物,会后续慢慢找门路送到林宪的名下。 出人意料的是,林宪竟然把礼单收下了,并让家人传话,明天夜晚与郑彩在醉江南相会。 醉江南是南京有名的一座酒楼,郑彩早早定下房间,次日夜色朦胧时林宪果然前来相会。 今晚的林宪换了一件暗青色的棉袄,但他身材高大,到哪个地方都会惹人注目。 郑彩心里不是没有怀疑,但现在他一点门路也没有,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天色已黑,酒楼中越来越热闹。 醉江南不仅仅是喝酒的地方,也有歌妓唱歌献艺,这里原本没这么热闹,自秦淮河附近的河坊被许义阳率兵一夜清扫,这里成了士子们玩乐的替代之地。 谣传这座酒楼背后的主人是李毅故旧范永斗,靠山颇硬,因此才能承接下这项生意。 楚王府搬入南京城后,南京城的格局在慢慢发生变化,这里正在变得比往日更繁华。 因为多了很多实权人物,因此更像是大明的都城,有权力就有人寻租,有人寻租便有搧客。 走进酒楼正中的天井,正有一班闲客在等今晚的花魁献技,听说是江南有名的花魁寇白们。 郑彩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听琴,他一个粗汉也听不出什么门道,见林宪进来,立刻让家人把林宪引入包间。 外面很热闹,里面很清静。 两人相对坐定,酒楼的伙计上完酒菜立刻被赶了出去,郑彩让心腹守在门外。 第374章 林宪点拨郑彩,阶下囚柳如是 第374章 林宪点拨郑彩,阶下囚柳如是 “林兄!”郑彩拱手施礼,并没有用正式的称呼。 “郑兄!”林宪拱手回了一礼。 “早闻林兄是楚王殿下帐下英豪,没想到这般年轻!” 林宪对郑彩的奉承充耳不闻,酒也不喝:“我来会你,楚王殿下是知道的!” “啊!”郑彩吃了一惊,但很快就想明白。 林宪是李毅亲信中的亲信,在这个风口浪尖,怎么敢私下会见自己。 “楚王殿下说,这几年郑森在南京城一直与降清案有干系的那些士子来往,他怀疑此次刺杀有清虏参与其中,只是苦于没找到证据!” “不可能!”郑彩激动地跳起来:“世子虽然年轻莽撞,但在大义上从来不糊涂!” 郑彩很快想到郑森曾经跟随钱谦益学习,因此可能与柳如是走的很近,后半段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林宪面无表情又说道:“楚王殿下说,他很难相信郑森做此事延平王不知情!” 郑彩又跳起来急吼吼道:“我家王爷真的不知情!” 林宪表情麻木说了第三句话:“楚王殿下说,他现在睡不好觉!” 郑彩重新坐在林宪对面,收起了之前的急躁,他听出点端倪,林宪进屋说了三句话,都用“楚王殿下说”打头,这是在转述李毅的原话。 “楚王殿下要怎样才能睡安稳?” “用仙霞关来换南京城的两万兵马,郑森就留在南京,楚王殿下看在与延平王往日的情分上,不会为难他!” 郑彩倒吸一口冷气,林宪这是在代表李毅与自己谈判来的。 的确,郑彩的身份只适合与林宪交谈,李毅与郑芝龙交往才算匹配。 以李毅如今的身份地位,是绝不会与郑彩谈条件的。 “不行,绝对不行!”郑彩捏紧拳头,自古入闽一条路,仙霞关在衢州东南,卡住了赣浙入闽的门户。 仙霞关要是交给朝廷,郑氏占据的闽粤两地便会被分割开,等于是把命门交给朝廷,不对,是交给李毅。 “不行!”郑彩不停喃喃自语。 林宪站起来拱手道:“我想这件事你做不了主,不如去请示延平王,在下告辞!” 走到门口位置,林宪转身道:“多谢郑兄的酒水!” 实际上,林宪连杯子也没碰一下。 郑彩站起来,林宪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没有挽留。 林宪打开房门,才进酒楼时外面的喧闹已经消失不见,整个天井中寂静无声。 突然“叮咚”一声琴响,如深山滴泉坠落青石。 林宪还没来及迈步,一串纯净清脆的琴声连贯而至,滴泉化作溪流。 清风抚松林,云雀叫枝头。 一曲完毕,喝彩声起,林宪才迈步下楼,他跟在李毅身边多年,早已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 “果然不愧为江南有名的花魁!”林宪赞叹之余心中有些疑惑,寇白们已不在贱籍,为何要在此卖艺? 郑彩返回衢州,有些事他觉得必须自己亲自与郑芝龙面谈,李毅既然放下那样的话来,郑森的性命暂时无忧,三万兵马的粮食也断不了。 天牢中数百人该斩首的斩首,该革去功名的革去功名,该释放的释放,到此刻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女人。 这两个人都是性子高傲的人,但在漆黑的牢笼里,再高傲的模样也没人看见。 何腾蛟也很高傲,但是他高傲的头颅已经被割下来了。 这两个人性子都很爱洁净,但这几天只能与老鼠蟑螂为伴。 地牢门口传来皮靴声,火把给冰冷的牢房增添了一份温暖,柳如是睁开眼睛,她面容比那个秦淮河畔的夜晚更憔悴。 一个很瘦的男人站在面前,长着两撇山羊胡子,这个人她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柳君!” 这是一般文人墨客对她的习惯性称呼,她一向喜欢以儒生的着装见人,那些年轻的士子投其所好,便称呼她为“柳君”。 “你是谁?” “我只是个小人物,说出名字你也不记得!” 柳如是习惯性为自己辩护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并不知道郑森要刺杀楚王殿下!” 这句话柳如是已经说了很多遍,郑氏以为是她牵连了郑森,其实是郑森牵连了她。 “嘿嘿!”那个人干笑了一声,两边腮帮子瘪了下去问道:“你在这里呆够了没有?” 某个时候,漆黑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柳如是曾经偷偷哭泣过。 但在旁人面前,柳如是却不会那么容易低头,冷笑一声问道:“这件事我能做主吗?” 那人幽幽说道:“有人要救你!” 五个字干脆有力! 柳如是听得心中一热,总算还有人能想起自己。 陈子龙吗?好像只有他了。 郑森自身难保,不知是活着还是死去。 “陈卧子吗?”她心中暖暖的。 柳如是当年与陈子龙有过一段恋情,虽然没有如愿嫁给陈子龙,却能让陈子龙一直没有忘记他。 那瘦子摇头,咽了口吐沫,两片山羊胡子一翘一翘。 “那还能是谁?”柳如是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好像与自己相好的那些人都倒了霉运。 那瘦子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柳如是心头一惊,开始细细打量起来:“你是?” “弘光年,我在南京城曾拜见过柳君,当年钱老刚刚北上,柳君的风采一直留在在下心中!”那瘦子在笑,好像笑的有些猥琐,又好像在嘲笑。 “可我……” 瘦子的声音难得宏亮,说道:“在下陈旭!” 果然记不得,柳如是想破脑袋也搜刮不出眼前这个人的映像。 等等,这人说是弘光年。 那一年清军下江南,柳如是陪钱谦益投水自尽,在船上钱谦益因畏惧“水凉”放弃,最后剃发北上,她留在南京曾经与松江的义士有过联络。 那一年真是不堪回首,柳如是因山河残败,又对钱谦益失望自暴自弃,竟然找上姘头,因此与钱家分道扬镳。 柳如是试探着问道:“你是松江人?” 陈旭点头。 “说吧,你救我出去有什么条件?”柳如是不相信天上会掉下馅饼来。 她在风月场厮混过,但现在她已经快年老色衰了,最后一点尾巴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柳如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375章 安排柳如是当间谍,意料中的消息 第375章 安排柳如是当间谍,意料中的消息 陈旭从衣兜中掏出一把钥匙把门锁打开:“出狱之后你不能留在江南了!” 柳如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没有急于回答。 “我会送你北上!” “北上?这……” “我有幸在那等残酷的日子与柳君并肩作战过,也听说过钱老的大名,我想一个人一辈子难免会犯错,只要能及时幡然悔悟,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你要我回到牧斋身边去!”柳如是先是惊喜,然后惊呼:“你要我在京城当江南的内应?” 陈旭轻轻点头。 “呵呵!”柳如是皱眉冷笑,随后是长久的安静,火把噼里啪啦地作响:“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会被一直关在这里,或者是被拉到四牌楼前斩首?” 陈旭摇头说道:“楚王殿下既然先前没有杀你,必然不会再杀你,我向楚王殿下求过情,他会什么时候放你出去我就不清楚了!” “楚王殿下,他现在是楚王殿下了!”柳如是喃喃,脑中浮现出当年在眉楼前陪同张定远前来迎亲的年轻人,那是在清军入关之前。 “你能向楚王殿下求情?你是什么官职?”柳如是很细致,也很警觉。 “在下现在执掌东厂!” “你…你是太监?”柳随风没有太过惊讶,她又觉得不像,太监怎么会有山羊胡子。 陈旭干笑却不回应。 “只要我答应你,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是!” “楚王殿下害得钱家好惨,难道就不怕我到了京城再也不回来,就不怕我把江南的虚实全部告知清虏!” 陈旭摇头说道:“我的确有这个担心,但楚王殿下还是答应了,他说当年在那等形势下能站出来反“剃发令”的人,现在不会再把自己卖给清虏!” 柳如是自以为的那些机密,在李毅眼里不过是皮毛。 这番话是从李毅嘴里说出来的,柳如是听得心中酸楚,她当年能舍弃性命为大明,却不知为何大明复兴后她的境况变得如此悲惨。 陈旭的嘴就像抹了蜜糖又说道:“楚王殿下答应,等钱老回来那一天,他在北庭是什么职位,在南京只会高不会低!” 柳如是还在发呆,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才发现钱谦益老是老了点,但对自己却是极好的。 柳如是从稻草堆上爬起来,站在陈旭面前:“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那就好!”陈旭面露喜色:“你且在这牢里再待上一天,我这就出去安排,不过你出狱之后不能说是我救的你,对外仍然说陈子龙救你出去,然后你在南京城盘桓些日子,我再秘密护送你北上!” “全凭陈大人安排!” 陈旭出牢门,重新把牢门锁上,举着火把走了出去。 一切又重归黑暗,黑暗中那张俏脸重新焕发出光彩。 越是快要出去了,柳如是越是觉得这一天度日如年。 不知是白昼还是夜晚,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把柳如是惊醒,她睁开眼睛时,见一队士卒站在牢门前,牢头正在开锁。 一个少年将军站在五步之外,两侧亲兵佩刀持铳。 “义阳!” “柳姨娘!” 许义阳叫的亲热,脸上却看不出和善。 “奉南京提督府之命,放柳姨娘出去!” 柳如是站起来,整理裙摆,端正仪容。 许义阳转过身去耐心等候,一直到柳如是收拾好了,他才在前面带路,引她走出牢房。 出门的时候正是正午,艳阳天高照,柳如是在拐角处适应了好一会,许义阳用后背对着她。 柳如是本能感觉有些不妥,问道:“你义父和义母呢,她们怎么样了?” 许义阳再老练,再沉稳,到底是少年人的性子。 张定远和顾眉待许义阳极好,视他如亲子,此次两人被“刺杀案”逼出南京,剩下他孤身一人。 许义阳不怪李毅,心中的怨气三成怪在何腾蛟和郑森身上,七成却怪在柳如是身上。 “托姨娘的照顾,他们现在都去两湖了!” “是吗?”柳如是幽幽叹息:“我对不住你娘!” 许义阳招手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这些银两是陈大人让我交给你的,陈尚书能救你出来,也不愿再见你,你日后好自为之吧!” 许义阳脸上稚气未脱,训斥柳如是就像大人责怪小孩。 柳如是平日伶牙俐齿,此刻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初春,整个南京城经历刺杀案的洗礼,如河边的柳树亦或者山里的野草一般开始发芽生长。 柳如是走出大牢,才发现她平日自诩交际广阔,现在一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柳如是知道暗中一定有眼睛在盯着自己,于是先找了一座干净的客栈住下,认认真真洗了个热水澡,洗净污垢酸臭。 许义阳给她的包袱里有两百两银子,若在往常,这些银子在她眼里算不了什么,现在她开始懂得珍惜。 洗干净身子,再出门买了一些珠花彩粉。 有钱有有钱的花法,没钱有省钱的诀窍。 柳如是也不是一出道就是花魁,在铜镜前好生打扮一番,她自觉还不是那般老。 楚王府,陈旭急匆匆跑进来,侍卫将他引进门,他的脸色少有的凝重。 李毅今天无事,陈旭直接被领入书房。 一见面,陈旭行礼道:“殿下,北面出事了!” 李毅看他的脸色已经猜到发生何事,问道:“大同城被攻破了吗?” “大同城陷落了!” “能支撑到今天也难为他们了!”李毅靠在椅子上,他其实一直在等这一刻。 该来的终究会来。 大同城守御了一年,不知襄阳城还能支撑多久? 李毅与多尔衮几乎同时解决了内患,该到正面对决的时候了。 这个问题有些沉重,李毅转移话题问道:“柳如是出狱了吗?” “昨天出狱了!” “有些事情该加紧了!” “属下明白!” 战场分明暗两处,有时候一个女人的作用不亚于一支兵马。 李毅不讨厌柳如是,当然也谈不上喜欢。 有很多人希望李毅死,他这个位置能与人结仇,当然也能收买人。 第376章 大同城被攻破,有人自尽有人苟活 第376章 大同城被攻破,有人自尽有人苟活 山西,大同。 此时,大同北门大开,城内的厮杀声伴着熊熊燃烧的烈火。 半边天空红彤彤的,火光遮挡了月光。 一个哨骑从光亮处疾驰入黑暗中,再从黑暗中显现在火把下。 那哨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多尔衮禀告道:“王爷,四城塔楼皆已经攻下,唯有秦鸿尚在总督府负隅顽抗!” 多尔衮侧耳细听,城内的惨叫声传到十几里外弱不可闻。 哨骑跪地不起,等待多尔衮的答复。 两个冰冷字音从多尔衮的唇齿间吐出来:“屠城!” 不屠城无法消除多尔衮心头的愤怒和无力,在他看来,唯有鲜血可以让这些大明人畏惧。 大同城反叛是南北局势变化的一个转折点。 在此之前,明军虽然收复江南,但总体还处于满清的包围中,清军或从扬州南渡,或从两湖东下,只需慢慢打磨,南明就会支撑不下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多尔衮虽然攻克了大同城,但满清精锐在这座城下被拖延了一年时间。 此刻满清精锐疲倦,再想发动大规模南侵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至关重要的是,满清失去了两湖。 没有江南的财富,没有了两湖的粮食,时间拖得越长久,对满清越是不利。 襄阳! 对,还有多尔衮不得不去救援的襄阳。 哨骑飞奔而回,兴奋呼叫:“摄政王有命,屠城!” 屠城! 满人士兵眼睛红了,这两个字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斩杀男人,抢掠女人,占有财富。 城门打开后,大同城内没有多少抵抗的力量,满座城里全是快要饿死的人和饿的半死的人。 何清披挂铁甲,右手擎着一柄宽大的厚刀,他身后跟着八百兵丁,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 惨叫声时断时续,何清低着头,他身后的士卒也垂着脑袋,那些刺耳的惨叫声像锥子,发出惨叫的百姓好似化作一个个幻影张牙舞爪朝何清扑过来。 “不要怪我,真的不要怪我!” “你们本来就是要死的,要怪就怪秦鸿把你们拉入死路,要怪就怪李毅欺骗你们!” 何清无意识用手摸了摸嘴唇,想到这几天吃的人肉,胃内泛出一股酸水猛然干呕。 大同城被围困一年,城中粮食早已耗尽,从半个月前秦鸿开始斩杀女人用作军粮起,他便放弃了。 在起兵的头一个月,何清存了必死之心,但初心未能始终,现在他不想死,于是他秘密联络城外的清军在亥时打开了大同北门。 “摄政王有令,屠城!” 清军骑兵的呼叫传入何清的耳朵,何清手中的刀“哐当”落地。 排列整齐的明军降卒又往里挤了挤,担心满人杀的性起,连他们也被席卷其中。 城中还有厮杀,秦鸿身边剩下了三百多人,被围困在总督府衙门。 四周清兵如潮,秦鸿知道大势已去,但依旧拔刀血战,仿佛能多拉一个满人作伴,他死时就不那么痛苦。 清军入城太过突然,秦鸿近日每夜必做恶梦,已然预感到大事不妙,但确实没想到是这样的败法。 火铳早已爆裂,长刀也已起卷,身边的人更是一个个倒下。 罢了! 罢了! 秦鸿唯有最后一点力气,正准备拔刀往脖子上刎去,忽然围攻的清军如潮水般退去。 一个满清将军站立在二十步外,正是一年前领他西征顺贼的阿济格。 “秦总兵!” “哼!”秦鸿两眼看天。 “你不想见何清一面吗?” “我呸!”秦鸿一口血痰吐在地上,架在脖子上的短刀猛往里切,鲜血从细小伤口中喷射而出。 秦鸿扶着身后的椅子缓缓坐下去,后背靠在椅子上,粘稠的血液从扩大的缺口处留下来,然后顺着他的胸口,他的大腿,他的膝盖,他的皮靴流满地面。 四周还剩下的五个亲兵惨呼“大人”,然后各自拔刀割在咽喉口,扑尸在秦鸿周围。 秦鸿降过大顺,降过满清,复归过大明,至少死的这一刻他很安心。 阿济格静静等了片刻,指向秦鸿的尸体下令:“斩下他的头颅!” 从黑夜到天明,再从天明到黑夜,大同城的厮杀声慢慢平息下来。 何清被带到多尔衮面前,大同十万百姓唯剩下这八百人。 他们活下来了! 多尔衮眼眸微眯问道:“你叫何清?” 何清双膝触地,用嘶哑的声音回答:“末将正是!” “你曾是李毅的部下?” “是,李贼为人薄凉,伪善狡诈,我识破他的嘴脸便没有跟他下江南!”这是何清的隐痛,他甚至担心多尔衮会因此不放过他。 经历过多次反叛后,大明人执掌兵权在满清已是大忌,何清与李毅的关系在外人眼里是大危险。 多尔衮冷冷地盯着他,半天方才说道:“起来吧,你献大同城有功,领着你的兵马编入镶红旗!” “多谢摄政王!”何清用最谦卑的礼节磕了一个响头。 多尔衮拨马向前,下令道:“随本王入城!” 正白旗的白甲兵护送满清摄政王走进安静的大同城,街道上的尸首已经清理干净,房屋燃烧留下的废墟还在那里。 多尔衮驻马登上大同城头环走一圈,四周视野开阔,四面城外的兵营都展现在眼前。 “好一座大同城!”多尔衮赞叹、叹息,他征服天下的梦想因为这座坚城破灭:“将此城斩首,以震慑天下汉人之心!” 跟在后面的阿济格有些懵:“将此城斩首?” 跟在后面的明军降将孟玄很快明白过来,但他不敢抢阿济格的风头,所以不敢答话。 多尔衮手指环扫一周,缓缓说道:“将此城城头拆卸一丈!” 原来是这样斩首,阿济格这才明白多尔衮的意思,答道:“喳!” 大同城被攻破,加上山西大股义军从河南前往两湖,对满清来说,如今只有少许疥癣之痛藏在太行山中。 多尔衮担心襄阳城被明军攻下,彻底失去两湖,有心率兵南下驰援。 但八旗兵马在大同征战一年,已是人乏马疲,都不愿再往南方征战。 满清唯一可用的兵马只有吴三桂的关宁骑兵,一攻下大同,多尔衮便传令潞州的吴三桂,命他立刻带兵赶往南阳,驰援襄阳。 第377章 明清战事情况,方以智会见东林友人 第377章 明清战事情况,方以智会见东林友人 江南,朝令从南京城发出,如种子在各地生根发芽。 楚王李毅封韩必先为征西将军,统管襄阳战事。 杨国忠为征北将军,负责长江防线。 不过,长江防线又被化成两个防区,应天府、镇江府和太平府归南京提督凌震统一布防,常州府、松江府归杨国忠管理。 韩必先和杨国忠是李毅的左右手,为了麾下将领的良性发展,李毅不会让一边压制住另一边。 两湖兵马多且杂,张定远才被调遣至荆州附近组建骑兵,忠贞营本部唯有李毅和堵胤锡才能指挥。 韩必先在襄阳城下能用的只有金桓、张天禄、贺英以及他本部人马。 襄阳城防坚固,守军尚未露出疲态,但襄阳在长江以南,满清除非做好充足的准备,否则不敢派遣大军渡江。 不过,吴三桂率军到达南阳后,明军也不敢再到江北,满清可以偷着运送一些补给给襄阳。 李毅已经不再强求力取襄阳,在两湖,他可以不胜,但绝不能败。 经过连续几年的大规模战争后,南明和满清似乎在偶然中达成了默契。 今年是休整年,战火也许仅陷于襄阳一地,当然,仅仅是也许。 苏州城外,太湖边有一片很偏僻的镇子,这里离吴县县城大约有四五十里路。 近两个月来,这座镇子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听说复社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要在这里办学堂。 满清南下时,江南名儒有一批随满清往京城去了,有一批则在剃发令中不屈而死,还有一批被降清案牵扯声名扫地。 江南名儒曾经的后辈方以智,现在已是声名鼎盛。 其实,方以智身上也有污点,但现在“顺案”已经没有人再提了。 只有方以智自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投靠过顺贼,所以他没有瞧不起任何人。 学堂初立,前来报名的人便络绎不绝,江南各地望族都在找关系把家中才俊往这里送。 无他,因为方以智曾经在楚王府当过几年幕僚,还曾经是仅次于徐明义的人物。 但学堂尚未正式招收门徒,来人皆被方以智推辞走,只有十几个原本就跟着他和黄宗羲的少年每天在太湖边读书。 方以智很忙,这几年他一直隐藏在幕后,这一走出来,原先的朋友一个个来拜访。 一个人守不住一座城。 一个人办不好一座学堂。 所以,方以智为了做好这件事,先请来好友黄宗羲,其他朋友也来者不拒。 有人来道贺,有人来找门路,方以智也分亲疏,不可能都同等待之。 小镇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有名望的人,吴江知县十天倒是有六七天待在这里,一方面是想借机结识诸多儒者,同时也在担心方以智挑出毛病。 离小镇不远的地方正有一群泥瓦匠在修建校舍,工匠甚多,按照这个进度再有两三个月便可以完工。 小镇条件简陋,接待能力有限,关系不亲近的人无法在此地久留,更多的人居住在吴江县城或者苏州府。 客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这几年,江南巨变,曾经的好友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小镇唯一一座酒店里,有五个人围着一座木桌坐下。 酒是上好的酒,鱼是新鲜的鱼。 陈贞慧、冒辟疆、方以智、黄宗羲,还有一人原本不是常出现在秦淮河畔的东林党士子。 这士子穿着华丽,正是绍兴的张岱,这里的酒正是他带出来的。 自几年前在秦淮河畔一别后,这几人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说起分别后的经历,各自唏嘘。 除了黄宗羲滴酒不沾,其他几人都喝的微醺,唯有方以智一直保留一丝清明。 复社四公子只存其三,众人酒喝的痛快,心中总留着一处芥蒂。 张岱家中豪富,又因家在绍兴没有被满清洗劫,还保留着几年前的习气。 酒喝多了,话也便多了,好奇询问:“听说密之兄连江南总督也不坐,却要到这太湖边办学堂,真是如此吗?” “胡说!”方以智摇头否认,但旁人不信。 “江南总督啊!”张岱啧啧赞叹,他连考不中,因家中豪富也就断绝参加科考的念头,但在几个进士身边丝毫不觉得低人一等。 方以智有感而发:“官场如战场,也不是那么好留的!” 张岱口无遮拦问道:“你不会是被楚王殿下踢出来了吧!” “你胡说什么!”黄宗羲很不高兴的反驳。 张岱原本是来江南踏春游玩,与黄宗羲顺道同行到了这里,黄宗羲见他说话不中听,怕惹怒了方以智。 陈贞慧连忙打圆场:“楚王殿下性情大变,确实不那么容易相处了,脱离了官场也未必是坏事!” 江南士子谈论朝政是平常事,没有什么奇怪,朝廷此次扒了一百多名士子的功名,在江南造成的影响可不小。 谁都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楚王李毅的影子,这一百多人未必都和刺杀案有关联,李毅不过是借此警告江南乡绅。 士子把功名当做性命,有些人甚至看功名胜过性命,有十几个人事后受不了打击,竟然各自寻了短见。 “你说朝宗兄真的会参与刺杀案吗?”陈贞慧也喝的有点多,终于还是把这句话憋出来。 侯方域人品不怎么样,但复社四公子之间的关系可是一直不错。 听话风转到这个地方,冒辟疆借着酒意趴伏在桌上,假寐不插话。 黄宗羲说话不拐弯抹角:“这件事只有楚王殿下才知道,当今朝政被楚王殿下把控,实在是非大明之福!” 黄宗羲近年研究朝政,颇有感悟:“大明之衰败,在于朝政决于陛下一人。” “陛下若是贤明,则四海升平。” “陛下若是愚塞,则奸吝丛生。” “如今朝政皆决于楚王一人,也有同样的隐患。” “无论是陛下,还是楚王殿下,都当有所约束,方可力保大明不走上邪途。” 张岱不同意黄宗羲的言论,抬起酒杯一口抿干:“诸位,楚王殿下可是贤王啊!” “他是贤王吗?”黄宗羲反问一句,然后冷笑。 张岱同样冷笑道:“楚王殿下起兵浙东,力挽狂澜,再征两湖,力保江南,他不是贤王,谁是贤王?” 张岱是浙东人,自幼是浪荡子弟,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看的极淡,很不客气地反驳黄宗羲。 第378章 江南士子的心声,世子李麒 第378章 江南士子的心声,世子李麒 陈贞慧皱了皱眉头,突然接话道:“楚王殿下是不是贤王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更像一个人……” 陈贞慧没有给出答案,但在场众人都心中有数。 “曹操!”张岱哈哈大笑,又饮一杯酒。 其余四人都面色大变,张岱犹然不知还在那里倒酒。 陈贞慧与张岱并不熟悉,警告道:“小心祸从口出啊!” 方以智有些尴尬,他毕竟在楚王府当过幕僚,还有那些修建校舍的工匠也是李毅花钱雇佣的。 黄宗羲还在愤愤不平:“朝廷这次革去一百多士子的功名,八成是东林士子,陈子龙竟然也会同意!” “乱世当用重典,楚王殿下已经够仁慈了!”方以智差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他要是真说出来,今晚的酒席很可能要不欢而散。 “东林士子?呵呵!”张岱面露冷笑,反问道:“东林士子有何用?东林士子中剃发的还少吗?侯方域没有剃发吗?” 张岱一个局外人三番两次驳斥主人,连带瞧不起东林党,黄宗羲的怒气上来了,反问道:“剃发怎么了?若清虏杀到浙东,你不剃发吗?” 张岱先发了一会呆像是在细想,又嬉笑道:“剃,当然剃,我又不是自诩忠君爱国的东林士子,只是个喜欢在胭脂堆里打滚的闲人,为何不剃发!” 黄宗羲被憋了回去,近年来他的涵养日渐提升,没有发怒。 在桌子上趴伏装睡的冒辟疆忽然叹息说了一句:“只怕到那时你剃发了也无用!” 冒辟疆家在如皋,家业本不亚于绍兴张家,被清军洗劫后已是一贫如洗,今天来此聚会也是卖了字画才有盘缠。 本说人情,情义更深。 忽说朝政,分歧立现。 众人迷迷糊糊,方以智转头看门口倚站着一个小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几人,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 方以智心中一惊,酒意消散了一半,起身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黄宗羲转头看见那小孩,脸色微变,但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那小孩回答一板一眼:“听说老师在此饮酒,天色已晚,学生担心老师醉了,所以过来看看!” “此是何人?”张岱神态张狂。 那小孩指着张岱说道:“我听诸位言辞,唯有你心口如一,不说虚伪的话,大丈夫当如是!” “听见没,听见没!”张岱大喜。 陈贞慧心中称奇,问黄宗羲:“此是何人?” 黄宗羲转头看向方以智:“你问密之兄吧!” 方以智搪塞道:“这是我在杭州新收的一个学生!” “他怎敢如此大胆?”陈贞慧小声嘀咕。 酒水都喝得差不多了,方以智与黄宗羲对视一眼,摆手对那小孩说道:“你先回去叫两人过来!” “是!”那小孩转身离去。 晚上回去后,方以智洗了一把脸,感觉稍稍清醒些,转身出门前往学童的宿舍。 推开一扇门,屋内有灯火,一个小孩躺在床上。 “老师!”看见方以智入门,那小孩连忙坐起来。 方以智坐在木凳上,这里条件简陋,他确实没想到李毅会把世子送来受苦,这是对他的信任,也是赋予他的责任。 “今天席中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学生只听了后半段!” 今天酒席那几人的表现正是江南士林的缩影,黄宗羲观点鲜明,冒辟疆消极避世,陈贞慧有话不敢说,不入东林党的张岱感觉不到朝廷的威胁。 在江南士林看来,楚王李毅变了,或者说李毅本就是那样的人,只不过在不同时期给世人展现不同的面貌。 李麒聪慧,见方以智的神情就猜到他心思:“老师可是担心学生会把那些话转述给父王?” 方以智不好直接回答。 “老师放心,父王就算听到他们的抨击也不会怎么样!”李麒露出自傲的神色:“此次出门前,父王特地嘱咐学生一句话,男人的心胸当如大海天空。” “是吗?”方以智露出笑意。 说话时是一回事,做事时是另一回事。 李毅没有动隆武皇帝,没有杀郑森,甚至没有杀柳如是,这样的李毅的确值得拥戴,能说出这番话的世子也值得期待。 李麒见方以智的表情以为他不信,继续解释道:“父王很尊重黄师,看过他的书稿后赞不绝口!” “那当然,否则为师岂会邀请他来苏州!”方以智站起来,柔声说道:“为师过来是告诉你,睡觉的时候要记得吹灯!” 方以智看着李麒钻入被窝,到桌前吹灭灯火,拉开房门走出去,又把房门关好。 此地邻近太湖,有晚风,微凉。 方以智的步伐很大,今天招待朋友只是以朋友的身份,至于东林党,在他心中自张溥死后就不存在了。 黄宗羲念念不忘的东林党,也早已是过眼云烟,但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他又何必破坏这难得的气氛。 江南各地虽然隐藏了一些情绪,但总体蒸蒸日上。 受过满清一段时间的洗劫和欺辱,曾经能耀武扬威站出来指责朝政的人,自身多半也存在问题,在反剃发令中挺身而出的人,现在也多半都身居高位。 多铎的残暴和屠+杀,让很多人懂得了避让,也使得李毅少了很多麻烦。 春天,一场小雨让江南大地生机盎然。 一群客商乘舟在苏州府上岸,一路往南,往湖州和杭州方向行走。 这群人走的极慢,到湖州府更是盘桓两天,打听各种去年的收成,以及各种货物价格的走势。 去年朝廷实施新政,找出很多隐匿的田产,以官田的形式放租。 环太湖周边是江南最富庶的地方,无论是种植水稻还是桑田,只要不是太懒散的人家,多半日子会过的挺不错。 一直以来,生丝都是东洋和南洋贸易最紧俏的货物,今年的生丝价格不贵,但种桑比种水稻的收益还是要高上三成。 杭州府地界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因为两年前杭州起兵时,楚王李毅曾承诺免除这里百姓三年的赋税。 杭州附近的运河和钱塘江中船只密集,这里有江南乃至大明最大的兵器作坊。 富阳县钱塘江侧时常能听见巨大的爆破声,不过那里四周皆有商号护卫看守,外人不得而入。 第379章 大航海时代来临,李毅微服私访 第379章 大航海时代来临,李毅微服私访 苏州的棉纺,湖州的丝绸,杭州的兵甲行天下。 陈家、刘家和放弃盐政的凌家各使神通,有合作也有保密,正在推行军中新一轮兵甲换装。 这一行六个人在富阳渡江,原本荒凉之地日渐繁荣。 路上行人匆匆,眼看到了饭点,连过了两座酒家都是客满。 这群人都是身段魁梧的汉子,看着装打扮也是富庶人家。 几人在一座露天的酒家旁边观望,里面一个短髯的中年人转头看见他们,大声招呼道:“是来吃饭的吗?来这里,大家挤一挤,给他们腾个桌子出来!” 外面那几人都看向中间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人,见他点头,众人走进酒家。 酒家中乱哄哄的,一群人七拼八凑让出一张空桌。 外面进来的这六人坐在一张桌子上,为首那人转头对里面那短髯的中年人拱手道:“多谢!” 那短髯中年人端起一碗酒来,说道:“出门在外都是兄弟,我叫汪维,徽州人,兄台也是去宁波准备出海吗?” 汪维两边脸上的胡须如刺猬树立,一眼看上去便是个主意端正,精明能干的人。 那首领答道:“我叫张晋,南直隶人,听说了朝廷的新政,也想到宁波来碰碰运气!” 他说话时语气不咸不淡,没见到几份热忱。 有随从找小二要菜,有酒也有肉,经过这么一番对话,气氛便冷淡下来。 汪维身边有个年轻人不忿,端起一碗酒重重放在桌子上,怒哼了一声。 那人是汪维的侄子,汪维转头瞪了他一眼他便怂了,蹲在旁边不敢发话。 汪维再转身对张晋说道:“都是一个方向的,张兄在宁波可有门路?我这里有一份族老给船舶司杨大人和日升昌号王掌柜的推荐书,张兄若是愿意,可与我同行!” 汪维见张晋气度不凡,几个随从无一不是精明强悍的人,有心结交。 张晋神态稍稍和缓,答道:“我之前一直做些绸缎和皮货生意,这次只是去宁波看看,海贸虽然来钱快,但风险也大!” 汪维大笑道:“张兄只管施为,此番朝廷开海禁,只要不是倒霉在海上碰见大风暴,必然有赚无赔!” 张晋似乎被他的话吸引住,背过身子正对他问道:“这是为何,你可曾走过海贸?” 汪维细看张晋神态装饰和手脚,更加热情:“不瞒张兄,五六年前我曾在海上讨过生活!” 汪维说到这里,转头指向左右:“这些都是我的族人,此次朝廷开海禁,机会千载难逢,我赌上了所有的本钱!” 张晋更关注生意,追问道:“为何是稳赚不赔?” 汪维声音干脆:“因为楚王殿下会大力扶持!” 张晋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捕风捉影不足为信!” 汪维显出不悦的神色:“张兄休要骗我,你是南直隶人,岂会不知来自朝堂的消息!” 酒菜已经端上来,张晋好像没有了饿意,继续与汪维攀谈:“你是说楚王殿下要扶持海贸对抗郑氏?” 汪维赞许道:“张兄果然有慧眼!” 张晋不以为然:“纵然如此,钱还是要自己来挣!” “要挣钱当然不易,但只要把握了门路,看准了大势,此次开海禁必然要造出几个巨富出来!” 张晋略一沉吟,这才放下脸面吐露实情:“不瞒你说,我与福顺昌商号秦东家曾有一面之缘,但对海贸心中一直没有底,汪兄可否教我!” 福顺昌商号的秦宁是楚王李毅在江南商贸的代言人,他既然说与秦宁有一面之缘,关系不会那么浅薄。 汪维知道自己的眼光没有错,心中大喜,听说他有这层关系,更是不愿错过。 汪维详细解释道:“此番朝廷开海禁,福建郑氏不想让浙海兴起,必然有所打压。” “但大明对倭国和南洋的贸易货物有五成出自江南,楚王殿下第一条策略岂会那么容易夭折。” “所以朝廷必有后计,且浙海离倭国近,福佬有心无力,但海上的厮杀是少不了的。” 张晋听了解释,顿时沉默下来。 汪维心中如明镜,见张晋和他的几个随从孔武有力,随身又带有兵器,根本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生意人,继续说道:“只要能在海上杀出名堂,最好能够击败福佬几次,到时候即使折本,楚王殿下也会给担着。” 张晋微笑接话道:“生意人不好整天打打杀杀!” 张晋嘴上虽然说得好听,但一看便知心口不一。 汪维见张晋说到厮杀没有一点惊悚,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哪里像没有拿定主意的人。 善茬如何能下海? 汪维愈发不想错过此人,即使不能招为同行,日后在海上也能有个照应。 “出门靠朋友,你我在此地结识,也算是缘分,不如同行,日后若能发迹互不相忘!” 张晋笑的很灿烂:“我要去宁波看看再说,若真是下海,愿与汪兄结伴!” 汪维再劝道:“机不可失,张兄不可错过,楚王殿下是有大心胸的人,君不见钱塘江边的兵器作坊,这是为商者最好的时代!” 张晋转过身去,指着满桌的酒菜说道:“下次再聊,饭菜快凉了!” 张晋转过身去,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细细品下去。 这是个大航海的时代啊! 市井之中有英豪,只要朝廷稍稍放开桎梏,这片土地就会有无数人站出来,他李毅就是解开这一条条枷锁的人。 不错,这个张晋正是微服出访的李毅。 草莽丛生的时代,经过鲜血洗礼后会渐渐变得有秩序。 李毅的目的是不花费一辆银子,就得到能纵横四海的水师。 吃完饭,各走各的路,汪维本想与这个新结实的朋友同行,奈何人家不给面子。 自朝廷的政令公布后,前往宁波府的路上多了很多人,有不少人看上去都不那么老实。 因为这个缘故,绍兴府和宁波府各出动府兵巡逻,维持境内安全。 舟山岛有朝廷兵马镇守,朝廷把双屿岛分割出来,当做货运中心。 大明的船舶司便设立在上面,唐钰自总管船舶司后便不再出海,他在宁绍交际广阔,与不少水寇海商都有过交往,前来找他打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大明是个人情社会,因此无论多么好的政策,总会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门路的能先拿到出海的船引,没门路的只能等着各家船东招人。 第380章 召见唐钰,海贸情况 第380章 召见唐钰,海贸情况 开海禁的朝令一下,浙海立刻没有了海寇,无论曾经有多么大的罪过,一旦与唐钰联系上,立刻能摇身一变成为海商。 当下最红火的当是造船生意,前来订购船只的各府豪客排好长队,但船可不是几天便能造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需要出海远航的海船。 李毅在宁波转悠几天,通过观察发现,这里每天都有无数的陌生人等着出海。 浙海现在鱼龙混杂,人满为患,有不少人想趁机浑水摸鱼。 这是难免的事情,血流的多了,秩序也就建立的起来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楚王府需要从中挑选几个人出来扶持,这正是唐钰的压力。 三天后,双屿岛的主人唐钰匆匆赶到宁波。 随后,来自徽州的商人汪维找上了唐钰,他把家里的田地、祖宅全都抵押了,还朝日升昌的钱庄借了一万两银子。 汪维的叔父汪元是徽州府的大富商,曾经在李毅攻徽州城时提供过粮草,为他做了担保。 一切都很顺利,令汪维欣喜若狂的是,唐钰许诺给他找两艘三桅福船。 有钱不稀奇,浙海开禁后,无数银钱往这里涌动,现在是有钱买不到船,有了唐钰的帮忙,他能比别人早走一步。 汪维搞定了自家的生意后,一面命族人在宁波招揽水手,一面想寻找在宁波再也没见过的张晋。 在汪维看来,那一行人都是人中龙凤,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但让他意外的是,他再也见不到那些人身影。 宁波总兵府,这里的一草一木李毅都很熟悉。 贺渊继任宁波总兵后,另选住处,把李毅曾经住过的地方封存起来,每天有亲兵打扫,保持原样。 一个粗鲁的人绝对想不到如此细致,贺渊带兵在金华协助张煌言与郑氏兵马对峙,留守宁绍的是副总兵胡立,他是东阳人。 唐钰随李毅在海边走动,同时禀告近来的作为,李毅只是听,并不随意发表意见。 唐钰做事认真细致,但为人太过端正,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由他执掌船舶司李毅只有一个担心,那就是放不开手脚。 李毅听他禀告完,暂时挑不出毛病,于是指向东方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倭国!” “倭国之后呢?” 唐钰答不上来。 李毅再指向南方:“那边是什么地方?” “南洋!” “南洋之后呢?” 唐钰默然。 “西番来大明久矣,大明有人到过西番吗?” “听说有过,寥寥数人!” “你的眼中不要只盯着倭国,我的目的也不是仅限于郑氏。” 唐钰头顶像压了一座大山,脊背的汗水冒了出来。 “今年本王只在宁波设立船舶司,过两年,也许松江甚至南直隶也会有,你的步子迈得太小了!” 唐钰讲述难处:“宁绍海贸一直断断续续,能造大海船的也只有那么几家,不如广东和福建有底子!” 李毅转头说道:“这正是你的事了!” 这个船舶司主官不好当啊,唐钰的心被提了起来。 “这次来,本王给你带来了个一个幕僚,他叫董方,原来也是宁波人,也许偶尔能给你出个主意!” 唐钰愈发猜不透李毅的心思。 “本王的要求是,宁绍船舶司两年内至少要让郑氏不再染指浙海,三五年后,当本王要北伐时,能有一支水师能杀向京城和辽东。” 那一定是一支庞大的舰队,而且需要提前考察往北的航线,设立补给点。 唐钰如梦初醒。 董方是个秀才,四十多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唐钰见他不像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心思稍安。 楚王府的秀才比举人多,举人比进士多,不是秀才比举人或者进士更能干,而是举人或者进士的眼界太高,楚王府在他们眼里太小容不下那么多大佛。 李毅在宁波留了一天,然后悄然离开。 林宸、凌宏和秦宁能从西番那里重金购买各式火器仿制并改进,只要有人买,造船这一行不会沉寂太久。 大明有的是银子,李毅在晋地见过很多商人挣了银子便埋在地窖里,那真是太可惜了。 沿着宁波往西,全是山路,山里的映山红开了,花团锦簇。 六个人出来,留了一个人在宁波,离开时变成了一群人,宁绍副总兵胡立亲自率五百兵丁护送。 李毅此行南下,并不是专门来宁波,而是来金华城与郑芝龙相会。 郑芝龙是个人才,唯一可惜的是胃口太小,但这是李毅之幸。 郑森有雄心,偏偏又太急躁,但为了以防万一,李毅是绝不可能放郑森回福建。 郑芝龙不敢来南京,让郑彩带回一封信给李毅,语气极尽谦卑,恳请李毅南下相会。 与此同时,郑芝龙上奏朝廷,拥护朝政对刺杀案的处置,并表示将上缴近三年福建的赋税到南京。 这是刺杀案出后,继江西和两湖后,地方上的第三份奏折,郑芝龙又是大明的第二号人物,意义可谓深远而巨大。 在大同城被攻破后,李毅也需要维持与郑芝龙相对友好的关系,于是他接过了郑芝龙伸过来的橄榄枝。 不过,双方裂痕已经产生,再无法回到当初。 张煌言昨夜得到禀告,率军在东阳地界迎接到李毅:“拜见楚王殿下!” 这是继徽州之战后,李毅首次见到张煌言,年青人已经变得老成,他从徽州知府生升为浙江巡抚,还没有真正履任。 李毅微微点头:“许久不见,沧水风采依旧!” 这是以朋友的身份相称。 张煌言恭敬再拜:“楚王殿下神威,去年取两湖,沧水每听捷报恨不得牵马执蹬,手刃清虏!” “好说,好说!”李毅哈哈大笑,翻身下马,扶着张煌言的肩膀走进金华城。 张煌言算不上李毅的心腹,但李毅对他一直很放心,张煌言能把徽州的富商、义军、山贼和士绅都弄得服服帖帖,那一定是个很懂得妥协的人。 一个会妥协的人,即使对他心中有不满,也不会坚决的反对他。 两人回府衙坐定,张煌言知道李毅为何而来,他一路上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劝道:“楚王殿下,如今清虏未灭,大明当一心向北,延平王世子的确犯下死罪,王爷宽宏大量,能饶恕他不死,乃是大明之福。” 张煌言话说的很隐晦,其实是在劝李毅不要对郑芝龙逼迫过甚,刺杀案干系李毅的自身安全,连柳随风在这件事上也不敢随意说话,张煌言是第一个对李毅劝谏的人。 帝381章 张煌言劝谏,两王约见 第381章 帝381章 张煌言劝谏,两王约见 对此,李毅没有露出半点不悦,笑着说道:“依你之见,本王为何到金华?” “是下官唐突了!”张煌言起身再施一礼。 说起来,张煌言对李毅的心思很矛盾,既有五体投地的佩服,也有对他会篡位的揪心。 在事情没到最后难以挽回那一刻之前,张煌言只能掩耳盗铃干好自己的浙江巡抚。 李毅摆手命他坐在身边,笑着说道:“有你在浙江,本王才能放心北上!” 金华城头打出楚王的大旗时,郑芝龙才得知李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到达金华。 两人各怀戒心,信使来回往复,约定后日在金华城三十里外的南山镇见面,每人只带两百士卒。 两天后,贺渊带着从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壮士,护送李毅出城与郑芝龙相会。 临行前,贺渊一张苦逼脸劝道:“殿下,那郑芝龙算个球,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便把他擒过来,殿下何必冒这奇险?” 李毅笑骂道:“你有这份能耐,郑芝龙知道了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贺渊不以为意回道:“只怕他狗眼不识人啊!” 李毅拿马鞭子轻敲他的将盔:“你这张嘴总是漏风!” 贺渊摸摸脑袋,笑呵呵退到一边。 郑芝龙确实不算个球,兵马出金华城,李毅收起笑容,与贺渊相处挺欢乐,这是贺渊的本事,也是两人的缘分。 南明军队只是在暗中对峙,从外表看不出半点剑拔弩张的情形,郑氏兵马驻扎在衢州府,可不敢对朝廷有半点不敬。 南山镇中有住户,有客商,人比两个月前少一些,但仍然很热闹。 李毅一行人到达南山镇外时,郑芝龙已在那里等候。 郑芝龙远远看见李毅的楚王旗帜,原本惶恐的心思多了一份底气。 一个传令兵耀武扬威飞驰而来,挺拔的身材,健硕的骏马,还有那千里挑一的骑术,无一处不在炫耀,无一处不在展示楚王李毅的兵威。 那骑士来到郑芝龙的队列前,就在马山拱手传信:“楚王殿下传话,请延平王就在镇外相会,莫要到镇内侵扰百姓!” 外围的护卫把话传入中军,郑芝龙扫视周围,见三四里外有一个小山坡,便策马上前,用马鞭指向那里:“请楚王到那边的小山同行,如何?” 信使回去答复李毅。 片刻之后,两边各派十个骑兵往小山坡周围查探,确认没有埋伏才各回本阵禀告。 刚经历刺杀案,双方都很小心谨慎,如今,李毅的防范心理格外的强。 一刻钟之后,李毅先行,郑芝龙随后,两人在山脚下把战马交给随行的亲兵,然后一同步行上山。 小山坡上有树、有石,野草参差不起,才受春雨滋润,长势旺盛。 两个人并肩上山,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不说话,这阵势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气势一般。 此一时彼一时,当大同陷落的消息传到衢州后,郑芝龙不想再为刺杀案付出太高的代价。 一直走上山顶,李毅伸了个懒腰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天气!” “不错!” “与延平王登山一游,心情大悦啊!” “楚王心情好,才能见到好风光!”郑芝龙语中带刺:“大同的秦鸿死了,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同行抗击清虏的人又少了一个!” “秦鸿是我的旧友!”李毅心中一阵起伏,如满山随风而动的野草。 风过,野草如故。 “哦!”郑芝龙故意拖长声调,好似才听说这个消息。 这是在揭人伤疤吗? 李毅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是因为郑芝龙的谦卑才来到金华,而不是因为着急处理刺杀案的余波。 李毅的声调骤然变冷,反击道:“郑森在南京甚是思念自己的父亲,延平王也好久没去南京觐见陛下了!” 预料中心平气和的谈判,在双方心态都起了细微的变化时,从一开始便显得火药味十足。 郑芝龙借助话头说道:“楚王若能放大木归来,让我们父子团聚,本王感激不尽!” “想得倒是挺美,不知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李毅脸上浮现出笑容,两个声节从口中发出:“呵呵!” 这笑容让郑芝龙看上去极不舒服,他有些慌张,也许他临时改变的主意很不合时宜。 郑芝龙用皮靴使劲蹂躏脚下的青草,直到脚底沾满绿色的草汁才发问:“楚王久在南京,可能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待楚王。” 李毅侧首,眼中露出探询的目光。 “世人都道楚王为曹操,迟早要篡取大明的江山!”这句话郑芝龙说的中气十足,惊飞不远处草丛中的一只小雀。 郑芝龙当了十几年海寇,对朝廷阳奉阴违,但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坐皇帝。 说出这番话时郑芝龙心情复杂,有警告,也有羡慕。 李毅浅笑未退:“市井小民的话理他作甚,只要陛下信任本王,本王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只怕不仅是市井小民!” 李毅傲然回道:“老虎岂会在乎羊群的哀鸣!” “可别人都说……”郑芝龙抿了抿嘴唇:“猛虎终究架不住群狼啊!” 从李毅关押郑森,困死郑氏在南京的三万兵马,到浙海开禁,意味李毅与郑氏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 南方的疆土虽大,但容不下两个不断膨胀的势力,双方现在还不敢正式决裂,但郑芝龙和李毅都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群狼? 群狼中有哪些人? 满清加上你郑氏吗? 李毅的耐心渐渐流失,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反问:“是吗?” 郑芝龙又细细设身处地揣测李毅的心意,觉得他不敢与郑氏决裂:“请楚王开恩,让我父子团聚,还有南京城那些郑氏兵马一直在守卫长江防线,楚王不想让天下人寒心吧?” 当年左良玉能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郑氏当然也可以。 郑芝龙说李毅像曹操,已经暗含警告之意,郑氏水师还是天下无敌,如果李毅与郑氏决裂,江南沿海再无宁日。 但郑芝龙错了。 “听了延平王的话,本王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李毅心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如春风拂过野草的沙沙声。 老虎岂会被羊群的想法扰乱心境,即使那是一头野狼,李毅也熟视无睹。 有时候,李毅会很仁慈,有时候绝不会让步,楚王之名不是让步让出来的。 第382章 郑芝龙妥协,郑彩再到南京 第382章 郑芝龙妥协,郑彩再到南京 李毅偶尔的仁慈在无意识中其实掺杂了怜悯的意思,只有那些对他无反抗之力的人才更有可能得到它,显然郑芝龙不在此列。 “什么事?” “当日斩首何腾蛟时,本王该多加上一个人!” 郑芝龙双手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 几十年了,从他在海上击败刘香独霸闽海起,再没有人敢来威胁他。 “本王是看着延平王的面子才会饶恕郑森的性命,现在看来本王错了!”李毅转身直接往山下走去。 “楚王!”郑芝龙看李毅的背影大声呼喊:“郑氏还有十万子弟!” 郑芝龙是海上枭雄,取下粤省后,信心膨胀了许多,但他只想在海上称雄。 李毅往前走,郑芝龙看了片刻,在背后紧紧跟上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心中的慌乱终于显现在脸上。 前面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本王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早投靠清虏了,又怎会在浙东起兵!” 两个人都在静静地走路,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如果两人就此决裂,局势也许会滑落到一个无法预料的地方。 这是一种博弈。 李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战争不是闪避就能躲开的。 快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郑芝龙终于喊道:“楚王,仙霞关决不能交给你!” 李毅的脚步滞了滞,随后又继续前行,不过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 “本王会把福建和广东三年的赋税上缴朝廷!” 李毅的脚步停下来,山下等候的亲兵远远看见两位王爷回来了,各自准备好战马。 “本王怎么才能相信你?” 郑芝龙咬牙,他知道那件事无法逃避,压低声音道:“本王愿把大木留在南京作为质子!” 显然,郑芝龙不想让山下等候的亲兵听见。 李毅回头,他在笑,笑的很得意,心情很舒畅,郑芝龙心底闪过一阵羞怒。 “南京城的那两万兵马可以撤回福建,但那一万水师还需留守长江防线,一年之后可返回!”李毅略做沉吟:“郑森,本王也只留他五年!” 五年能发生很多事。 五年前,李毅还在征剿白头军。 “如楚王所愿!”郑芝龙咬牙切齿,他真的很在乎郑森,那是他唯一值得栽培的儿子。 李毅看向南边,又说道:“还有,为了避免误会,衢州府最好不要驻军!” “好!” 争吵了半天,真正达成协议只需寥寥数语。 李毅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遗缺的地方了,又是说道:“延平王入京觐见陛下那日,本王一定倒屐相迎!” 李毅说完这句话,转身快步下山,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十个侍卫簇拥李毅疾驰离去。 郑芝龙看李毅一行人走远,发了一会呆,也下山策马返回兵营。 两位王爷达成协议的框架,余下的细节还需郑彩再到南京细谈,如水师统领为何人,两万西营士卒何时返回福建,郑森在南京城将被安置在何处。 这个协议也许能保证郑芝龙和李毅之间陆上几年的太平,但郑芝龙绝不会眼睁睁看浙海海商抢占他在日本的海贸利润。 海上的战斗说不清道不明,郑芝龙本就是海盗起家,水师可以假扮成海寇,只要不留下明显的把柄,料朝廷也无可奈何。 三十里路,两百骑兵缓缓行走了半个时辰。 当金华城出现在眼前,两股兵马从两翼冲过来,这是贺渊和张煌言见到李毅的旗帜,各率兵马前来迎接。 “那个球还算老实吗?”贺渊拍着胸脯,甲衣叶子哗哗作响。 李毅笑骂道:“有你在,他能不老实吗?” 张煌言见李毅心情不错,一颗心落到实处。 众人回到金华城,李毅没有给这两人透露协议内容,但他把张煌言和贺渊叫过来好一顿嘱咐。 “延平王很快会撤兵,衢州府不会驻军,但金华城的守备要外松内紧,若是延平王反叛攻下金华,可直接威胁杭州和宁绍,浙江危矣!” 张煌言听的胆战心惊,又不敢多问,唯有口中答应。 李毅再嘱咐贺渊:“你这个位置本是宁绍总兵,但是你不熟水战,本王会把张大彪调回来加强浙海防备,你与他要通力合作,力保出海海商和浙江沿海安全。” 守土也是浙江巡抚的职责,按照朝廷最新的制度,正兵只有楚王李毅才能调集,张煌言为浙江巡抚只能动用府兵。 李毅久在军中,知道号令不统一的弊端,他目光如电,在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下令道:“若是情况危急,浙江境内所有兵马都需听张煌言调遣!” “遵命!”两声干脆答复。 南京,郑彩重新回到这座城市。 一切需按照朝令程序进行,郑芝龙先上书兵部,郑彩拿到了楚王府的批文,由内阁准许,最后上奏皇帝得到恩准后,他才可以把西营两万城防兵带回福建。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半个月。 这段时间在南京城办事,郑彩终于见到他一直想见的那个人—郑森。 李毅返回南京后,郑森便被从大牢里放出来,至此,与刺杀案有干系的所有案主的命运都已确定,在李毅的推动下,朝廷处置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快。 凌震奉命专门给郑森找了一处住处,邻近钟山附近,外围新砌的墙楼有三丈高,上面是光溜溜的琉璃瓦,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这座宅子里共有侍卫六十人,仆从十二个,他们将是郑森软禁期间长久的伙伴。 郑彩得到李毅准许,可见郑森一面,不过,进庄前要经过两次搜身,确定没有携带兵器利刃。 郑彩见到郑森后,发现郑森不像他想象中憔悴,反而很沉静,只是在天牢中被关了两个多月没见到太阳,郑森的脸色不像过去那么红润。 “堂弟!”郑彩扑上前去,看似很激动,一直到郑森身前半步才停下来,会客厅中没有旁人,但他不确定隐秘处是否有人在监视。 郑森不习惯一个男人对自己如此亲热,稍退半步,避开郑彩的气息,眼睛向左右斜视。 郑彩会意,心中悲凉,郑森只怕要在这里过上几年牢笼中的日子。 第383章 郑森留质五年,柳随风警示柳如是 第383章 郑森留质五年,柳随风警示柳如是 “能见到你,我很高兴!”郑森虽然避开郑彩,但他脸上的高兴劲不是假装出来的。 “再过上几天,我就要率西营士卒返回福建了,我会向王爷告假,时常来看你!”郑彩透漏口风,把李毅与郑珑达成的协议拐弯抹角告诉郑森。 “西营的士卒要回去了吗?”郑森微微呆滞,微露失望之色。 郑氏兵马退回福建,意味着李毅将在南京一手遮天,郑氏彻底失去争夺天下的本钱。 郑森从天牢中出来后,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心中那个心思始终没有死绝。 在天牢中,郑森想了很多遍,明白此次刺杀案失败,他自己要担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太操之过急了,而且轻视李毅,身边所谋没有一个精干之人。 一切都需回到福建再筹划,郑森不相信朝中之人都支持李毅,至少隆武皇帝是可以利用的。 郑彩暗示道:“你在这里好生修心养性,西营兵马虽然回去,江南还有福建人陪在世子左右!” “我何时能回福建?”郑森预感到不妙,难道他要在南京城一直待下去? 郑彩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楚王说五年后放你回去!” “五年?”郑森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他被留在南京作质子了。 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他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烦躁。 “我爹不管我了吗?”郑森整个人有些懵。 郑彩看他这副模样,知道郑森需要时间来平伏心境,不再多说先告辞离去。 郑森只是质子,并不是完全失去自由,过上几个月他再找机会来拜见。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 自楚王李毅年初从两湖返回江南后,江南一直没有安宁。 有悲事自然也有喜事。 继开海禁后,又一个消息引爆了南京城,楚王二世子与兵部尚书钱肃的孙女定亲了。 如此一来,内阁五位大学士,有两位是楚王李毅的亲家,不得不让人浮想连绵。 这份姻缘是吏部尚书陈子龙做的媒,具体内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钱肃的孙女是其长子次女,比李麟还大上一岁,但没有人计较这些。 李麟定亲,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免不了要送一份礼,每个人心中都在打着小九九。 柳随风府邸。 柳随风正提着一个大水壶浇水,他在南京城定居后,不用再像从前那般在各地奔波,原本微瘪的两腮渐渐鼓起来,一双眼睛也更有神彩。 晚春,花园里五彩缤纷。 柳随风的花园不用任何人打理,也不用剪枝,各种花儿开的虽然漂亮,但藤蔓长势如田中的野草相互纠缠。 柳随风正哼着小调子,壶口的清泉如蒙蒙细雨滚落在绽开的花瓣上。 蓦然间,外面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人,口中招呼:“亲家公!” 柳随风转头,见是秦宁当即笑道:“你好歹也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财主,怎么走路风风火火!” “亲家公,二世子要定亲了!” 柳随风把水壶放下,没好气地埋汰:“还用你来告诉我,南京城里有谁不知道!” “咳咳,今天我在家准备礼物,左思右想不对劲,这个礼物该怎么送?特来请教亲家公!” “送礼有什么难的,你是江南首富,还怕送礼吗?” 秦宁可没心思与柳随风闲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世子定亲与二世子定亲只差两个月,送出的礼物必然会被人比较,按惯例送给二世子应该稍逊世子,但我总觉得不妥!” 柳随风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想到这一节,已经很不简单了!” “我要怎么做?” “一样!” 见柳随风回答的坚决,秦宁张大嘴巴挠挠头,他认为此时的一点细节都关系到秦家日后的命运。 柳随风回答得坚决:“不要猜测任何太远的东西,人弃我取没有错!” 秦宁听柳随风的口气,送礼不仅仅是送礼,还关系到秦家日后的抉择。 “大王妃未必会在意这些细节,大世子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有秦家不多,没秦家不少!” 秦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柳随风又提起水壶来,一边浇水,一边说道:“给你掏一句实底,楚王殿下正当壮年,陈尚书现在虽然风光,但他有一劫没有过,而且据我估计他也很难跨过去!” 柳随风没有明说,但秦宁知道是指陈子龙。 秦宁可没心思与柳随风闲扯,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木凳上:“世子定亲与二世子定亲只差两个月,送出的礼物必然会被人比较,按惯例送给二世子应该稍逊世子,但我总觉得不妥!” 柳随风露出赞许的神色:“你能想到这一节,已经很不简单了!” “我要怎么做?” “一样!” 见柳随风回答的坚决,秦宁张大嘴巴挠挠头,他认为此时的一点细节都关系到秦家日后的命运。 柳随风回答得坚决:“不要猜测任何太远的东西,人弃我取没有错!” 秦宁听柳随风的口气,送礼不仅仅是送礼,还关系到秦家日后的抉择。 “大王妃未必会在意这些细节,大世子身边的人已经够多了,有秦家不多,没秦家不少!” 秦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柳随风又提起水壶来,一边浇水,一边说道:“给你掏一句实底,楚王殿下正当壮年,陈尚书现在虽然风光,但他有一劫没有过,而且据我估计他也很难跨过去!” 柳随风没有明说,但秦宁知道是指陈子龙。 “其实现在南京城里所有人都比不上远在两湖的那个小魔王重要,他虽然娶的是大王妃的侍女,但谁也摸不透他的心思,而且谁也捆不住他的手脚!” 柳随风转头盯着秦宁,缓慢说道:“楚王殿下也不行!” “徐总管吗?” 柳随风微微点头,他很少提徐明义的名字,因为即使他面对徐明义,也会感到憋手蹩脚。 “从今往后,秦家要对大世子和二世子等同视之,陈尚书光明磊落,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这事我明白了,对了,对于范永斗跟着置办钱庄这事,你怎么看?” 第384章 下注而不是跟风,秦宁拜见李毅 第384章 下注而不是跟风,秦宁拜见李毅 “造船、兵器和钱庄!”柳随风随手把水壶丢到一边:“这三处将是秦家立足的三角,以钱庄最为重要!” 秦宁知道自己这个亲家公有大才,不会随口乱说,当即点头应诺:“全凭亲家公吩咐!” 柳随风见秦宁心思不定,知道他心智不坚,又笑道:“你可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秦宁连忙摇头。 “楚王殿下前天去金华,途中微服到了宁绍。”柳随风双手交叉在一起,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你要知道,楚王殿下今年返回江南后,除了杭州和南京,他什么地方也没去,连江防也没去巡视过。” “而且据我估计,楚王殿下今年也不会再重返两湖了,但他专门去了宁绍,说明他对宁绍不放心,而宁绍现在最大的桎梏便是造船。” “我告诉你的这三项全是楚王殿下最看重的,先不说财源滚滚,只要楚王殿下权势还在,秦家把这三件事做好,即使犯了忌讳也能保住家业!” 这就是朝堂大势! 柳随风虽然不经商,但在大明要想赚钱哪能摆脱政策。 秦宁闻言不由赞叹:“听亲家公一席话,我心中豁然开朗!” 柳随风笑着摇摇头:“亲家公的才华不下于我,只是生意场上一直走下来,一叶障目罢了。” “要知道,秦家现在不再是当初偷偷摸摸从杀胡口贩卖茶马皮毛的小商贩了。” “现在秦家是“王商”,只要急楚王殿下之所需,哪怕一时折本,还怕楚王殿下会亏待你吗?” 柳随风说完,提着水壶往后院走去,他其实没有给秦宁解释清楚为什么要让秦宁对楚王世子和二世子等同视之。 所谓下注,一定要在别人还没看出来珍贵的时候,否则就不叫下注而叫跟风了。 这次的投注要担一点风险,因为距离江南最大的风波降临还要有一些日子。 上之所好下必从之。 江南进入雨季,滴滴答答的细雨好像永无止境,屋檐上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掉下一滴水珠。 楚王府前的两只麒麟兽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但到底还是两块石头。 秦宁走上台阶,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伸手摸了一下,发现那就是粗糙的石头,手感和别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但看上去真的很威武。 一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急匆匆走出来,招呼道:“秦东家,您来了!” 来人曾经是福顺昌商号的二掌柜,现在是楚王府的管家—陈敬。 秦宁拱手道:“陈管家!” 陈敬一把拉住秦宁的手臂:“秦东家无需如此客气!” 两人寒暄入内,陈敬透露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殿下今天在家,心情也不错!” 陈敬从前就是李毅放在福顺昌商号中监视秦宁的掌柜,这次帮着修葺完楚王府后,被李毅留下来当做管家。 而这个决定正是在秦宁让福顺昌商号退出盐务,全力组建钱庄之后,如果没有柳随风的提醒,秦宁可能还懵懵懂懂。 陈敬的权力仅限于外院,入内有侍卫领路。 秦宁已经很久没有来拜见李毅了,每一次见面的机会都很珍惜。 李毅才用完早餐,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公文。 李毅名义上只管军务,但其实内阁的每一个决断楚王府都有一份备份,因为内阁首辅马士英已完全投靠李毅了。 大明以文御武之策已经崩溃,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力推解除海禁,李毅还没有干涉过内阁的事务。 这是马士英、陈子龙、张之维等人最得意的日子,当然,在得意之余,他们不会忽视背后盯着他们的眼睛。 楚王府处理事务的区域与府内生活区分割成两块,朝务和各地军务从西门入内。 秦宁无职务在身,要拜见李毅就必须照常通报,不过以他身份,即使管家不是陈敬,他见李毅也不会有麻烦。 随侍卫走过一个小门,好像进入另一片天地。 那里岗哨林立,气息肃然,秦宁暗自感慨:“难怪楚王府占地这么大!” 楚王府既是楚王的住处,也是楚王处理事务的场所,同时还是南京城内的隐形皇宫。 沿途行人匆匆,有披甲的将官,也有穿文士服的幕僚,互相都不打招呼,也没有人多看秦宁一眼。 秦宁随侍卫来到一处宽敞的宫殿前,在门口等候片刻,入内的侍卫出来示意他进去。 走进正厅再过一道走廊,秦宁看见一道红木雕花大门敞开着,他走过去,见李毅正对着门外品茶。 秦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遮挡住一些光线,李毅抬起头来。 秦宁连忙施礼:“拜见殿下!” 李毅招手道:“你来的正好,西湖的‘明前龙井’,来尝尝吧!” 李毅很和善,也很热情,如许久没见的老友。 茶杯、茶壶都摆在茶几上,旁边的小炉上往外散发着蒸汽。 秦宁岂敢让李毅动手,自己动手泡上茶,水汽缭缭,一层淡绿色的叶片在水中舒展开。 明前龙井是茶中珍品,秦宁家中也有一些,这曾经是贡品,但皇帝一人也喝不了那么多,所以好茶的达官贵人往往都能得到一些。 “殿下!”秦宁从衣袖中摸出三张契约:“这两年福顺昌商号改制,眼下主要经营兵甲、钱庄和造船……” 李毅微一愣神:“你告诉本王这些干什么?你是福顺昌商号的东家,尽管施为便是!” 秦宁是个聪明人,有李毅这样知人善任的大树遮风挡雨,能减少很多麻烦。 李毅知道柳随风一定没少给秦宁出主意,这是他乐意见到的,因为他不会让秦家掌控军权。 秦宁继续汇报道:“日升昌号钱庄,破虏号兵仗作坊,还有马上要在杭州湾筹备的乘风号船坊都需要大量的银子。” “因此福顺昌商号近日正在变卖各地产业,这里是这三家商号的分股契约。” “按照福顺昌商号的股份,殿下在这几座商号中各占八成股份!” 李毅茗了一口茶:“这么多的生意,你能忙得过来吗?” 秦宁欠身说道:“各行都有大掌柜执掌,属下其实只是个掌舵的!” “这样很好!”李毅摸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沉思片刻道:“三家商号既然各有大掌柜,便要独立经营,你把本王所有的股份全部折算放到钱庄中,兵仗作坊和造船坊的股份本王不要了!” 秦宁心中一惊,这是来之前没有想到的。 第385章 李毅的布局,襄阳战况 第385章 李毅的布局,襄阳战况 李毅见秦宁忧心忡忡,又说道:“你造船要是缺钱,可以从日升昌号借,日升昌号的大掌柜仍然是你,但你事务繁忙,本王会再找两个掌柜来帮你!” 该来的果然还是逃不了! 秦宁手脚僵硬,这两个掌柜是帮手,同时也是监工。 “从今往后,你是破虏号和乘风号的东家,日升昌号也有你一成股份,这样算起来你不亏吧!” 隔着水汽,李毅的面容落在秦宁眼里很朦胧,李毅的声音很随和。 顺昌商号从前职权不清,秦宁得了很大便宜,他可以用李毅的名义做生意,从没有人敢来阻拦,因为福顺昌商号确实是李毅的产业。 李毅对此心知肚明,但他无意改变这种局面,福顺昌商号是他自己的产业,但他自己又从中捞到了多少好处? 李毅的钱几乎全部砸到养兵上,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当内阁拥有了权力后,他们必须承担为各地筹备军饷的重担。 权力和职责相互依存。 日升昌号成立后,李毅的银子与国库没有关系,户部如果缺银子,可以用字据从日升昌号借,但户部尚书不可能再只是个吃闲饭的。 简而言之,李毅拥有的会与朝廷拥有的分开。 这还只是开始,在实施的过程中会遇见各种各样的麻烦,但没有开始就没有进步,更没有完善。 在李毅看来,秦宁是个理财的好手,由他担任日升昌号的大掌柜再合适不过。 秦宁心中急速计算一遍,拱手道:“殿下太慷慨了,属下不该拿那么多的!” 李毅摆摆手:“你有三个儿子,一个从政,两个都在商号中主事,但你秦家家大业大,估计也忙不过来。” “本王给你出个主意,你儿子要是有出息,就让你儿子主事。” “你儿子要是没那个本事,便像本王这样,找个有本事的大掌柜!” 李毅说完之后哈哈大笑,手指指向对面的秦宁。 秦宁欠身点头:“殿下教诲的是!” 在大明,晋商和徽商各有特色。 徽商重儒学家族,学而优则仕。 晋商在制度上走的更远,最优秀的人才去经商,次者才为官。 晋商先提出拆股分红的制度,为了避免家中子弟不成才败掉家业,晋商又实践了大掌柜负责制。 李毅与秦宁谈这种合作最方便,不用费太多的言语。 前几年,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威胁时,一切构想都是虚幻。 李毅在江南站稳脚跟后,渐渐开始求变,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希望这种变革能成为自己事业的助力,而不是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金钱是一柄双刃剑,但也是社会前进的源泉。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李毅说话很干脆:“你回去核算账目,把福顺昌产业的两成划归你秦家独有,其余全部折算入日升昌号!” 秦宁起来躬身行礼:“遵命!” 回去的路上,秦宁一直在计算,福顺昌两成产业归他,日升昌号再有一成股份归秦家,他实际拥有了福顺昌商号近三成的资本,也算是江南首富。 李毅对他确实很优待,但从此之后,秦家和李毅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分彼此。 不单如此,倘若秦宁不能坐稳日升昌大掌柜的位置,秦家的优势还会荡然无存。 秦宁享受了一年多钱来找他的日子,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要重新树立目标。 秦宁走后,李毅还在泡茶。 明前茶之所以珍贵,因为那时春天到来时发出的第一批茶叶,经过冬日漫长的休眠,初发出来的嫩芽拥有最强大的活力。 日升昌号寄存了李毅的期望,时局发展到某个阶段,重新发行宝钞才是李毅最终的目的。 李毅布下了很多的局,如杭州的讲武堂,苏州的学院,这些东西最后会成长为何等模样,他心里也没有底。 李毅只是播下种子,也许这些幼苗会夭折,也许会成长为吞噬一切的怪物,或许有一天连他自己也会被这些东西吞噬,那便是大势。 当大明成长为充满欲望的土地时,无论是满清还是郑芝龙,都挡不住他前进的步伐。 欲望会带来诸多问题,金钱和传统之间一定会发生剧烈的冲突,而李毅只需坐稳楚王的位置,用鞭子抽打大明前行即可。 襄阳城,天气晴朗,空中无云。 看着对岸出现清军骑兵的身影,洪承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兵家有云,十则围之。 襄阳城内兵力雄厚,城外的江南军不过是城内兵马的一倍。 江南军无法真正包围襄阳城,唯有扼守险要处以做围困,但临江的那一面无险可守,江南军只能偶尔让水师在江面巡逻示威。 勒克德浑心情愉悦,夸赞洪承畴道:“洪总督好算计,看来我大清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洪承畴受宠若惊,他不敢居功,拱手道:“全赖摄政王决策英明以及大清勇士善战!” “不错!”勒克德浑赞许一句,然后话题一转:“眼下对岸来的只是吴三桂的人马,八旗大军要先回京城休整,只怕我们在襄阳还需坚守些日子。” 洪承畴笑着回道:“不怕,只要粮草补给能运过来,襄阳再坚守一年也无大碍!” 襄阳上游水流汹涌,江南水师无法停靠岸边,因此无法完全封锁长江航线,昨晚对岸已经有两艘小船运送一些粮食和火药过河探路。 至此,大明和满清都有了在襄阳长久对抗的准备。 吴三桂在南阳城外立营,此次来援兵马除了他的关宁铁骑,还有尚可喜的两万汉八旗士卒。 如果不是长江把清军分割成两段,满清放在两湖战场的兵马已与韩必先掌控的兵马相当。 吴三桂初到南阳,一边勘探长江岸边地形,一边打探对岸江南军的消息。 清晨,一个商队出现在南阳城外的地平线上。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商队,留着鼠尾辫的巡逻骑兵很快发现了他们。 没有后台的商队不敢在兵营附近出现,斥候骑兵小心观察,猜测这些人是不是肥羊。 第386章 策反吴三桂,能言善辩的陈焕 第386章 策反吴三桂,能言善辩的陈焕 没过多久,一个胖乎乎的掌柜向巡逻骑兵打听消息:“各位军爷,我与平西王有旧,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平西王,烦劳军爷前去通报消息。” 胖掌柜说着,从衣袖中掏出几个银锭:“这些银子不成敬意!” 斥候统领见胖掌柜神态自然,动作娴熟,一看便是经常与兵马打交道,于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陈,四川人,您回去禀告平西王,一说王爷便知。”胖掌柜越是镇定,那些斥候越是不敢小觑他。 斥候不敢随意带人入兵营,一边命人看住他们,一边命人到中军去禀告。 吴三桂听了斥候营的禀告后,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一个姓张的商人,但他还是让士卒把那支商队押送回营。 商队有二三十人,吴三桂特地躲在暗处观察,直到看见陈焕的身影,他明白了这伙人的来历,心中一阵激荡,竟然产生了些许期待。 清军把商队扣留,所有人分开关押,直到夜幕降临,吴三桂才命亲兵把陈焕带入自己的大帐。 现在风声正紧,吴三桂不敢有一点疏忽,他与尚可喜都是大明降将,彼此相处地不错。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尚可喜出塞多年,对满清忠心耿耿,他心中想的事情泄漏一点都是祸患。 陈焕走入大帐东张西望,对周围的陈设充满了好奇。 “你胆子很大!”吴三桂的声音很柔和:“要知道,你每在我眼前出现,其实都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陈焕行礼,答复道:“我一直铭记王爷的话,上次王爷警告我不要出现在山西,我绝不敢再回到那里!” 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吴三桂笑了:“李毅现在是南明的一字并肩王了,你来这里有何贵干?” “商队第二辆马车外有夹层,王爷能否让我把东西取出来!” 吴三桂闪过一丝警觉:“那是什么东西?” “不能为外人知道的东西!” 吴三桂摆手,四个亲兵护送陈焕出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四个亲兵护送陈焕回来,见他手中提着一个油布包卷。 吴三桂心中好奇,眼睛一刻不离开过那个油布包。 陈焕腰板挺直,收起之前的说笑,正色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三桂已猜到那油布包中是何物:“这些人追随本王多年,无需回避!” 陈焕把油布包抬过头顶,重复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三桂想了想,吩咐左右道:“你们先到帐外等候!” 等帐中人都出门了,陈焕撕开油布包外皮,一张黄色的绸布展现出来。 陈焕双手各持一端,展开绸布宣告道:“吴三桂接旨!” 吴三桂站在案桌后,动也没动。 陈焕不管他,自顾自开始宣读圣旨。 吴三桂神情严肃,双手垂在两侧,耳中一字不漏。 一时间,帐中只有陈焕宏亮的声音在回荡。 陈焕一口气读完,把圣旨卷起来,双手平举:“镇西王,接旨吧!” 镇西王与平西王只是一字之差,但显现出了大明与满清对吴三桂的期待不同。 吴三桂站在那里,手和脚都没有动弹,他没有想到大明的反馈会来的这么快,他知道,这份圣旨能出南京一定是李毅力推的。 圣旨被托在半空中,吴三桂把手伸出去又缩回来:“陈特使,这份圣旨本王不能接!” 陈焕托着圣旨的手在空微微一抖,神情很是尴尬。 “本王本是罪臣,大明对本王的厚爱本王无以为报,本王先叛大明,再叛满清,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本王!”吴三桂苦笑:“只怕本王重返大明后,会被无数人唾弃!” 陈焕当然知道,这是借口。 “陛下明白当初王爷在辽东起兵只是为了给先帝报仇,后来为清虏所迫,是逼不得已,每念至此陛下都会垂泪不已!” “是吗?”吴三桂耸了耸肩,他心中很矛盾。 陈焕舌绽莲花继续说道:“满清在江北只有一块富庶的地方,那便是王爷的封地四川。” “王爷回四川之后,四川的军政全由大人一人决断。” “王爷手握重权、重兵,又坐拥险地,何必要为清虏卖命?” 吴三桂不自觉扶上刀柄,嘴唇开开合合,大明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令他无法自拔。 两年前,清军势如破竹攻下江南时,吴三桂心中已认命。 眼下大同虽然被多尔衮攻破,但他在满清知道满清的底细,满人八旗在大同城下损失不小。 再者,满人在中原过惯了奢靡生活,已不复当年之勇,他们如今打仗只知道逼迫大明降卒在前冲锋陷阵。 实际上,吴三桂的也是被逼迫的对象,他被多尔衮逼着赶往襄阳参战。 尽管吴三桂很不情愿出战,但要让他就此反清复明,他心中又顾虑重重。 满人虽然防备大明降将,但也必须依靠大明降将,他在满清中地位超然,回到大明后他担心的是将来…… 陈焕作为李毅的特使,本事自然不小,他把吴三桂的心思看的透彻,继续劝道:“王爷何须担心,楚王殿下的仁慈和宽厚天下皆知,更何况楚王殿下与王爷也曾并肩为战过!” 吴三桂左思右想,摇头道:“这道圣旨本王不能接!” 吴三桂再次拒绝,口气很坚决。 陈焕没有放弃,再劝道:“王爷身边都是从辽东带出来的子弟兵,难道要在两湖做手足相残之事?楚王殿下常说汉人当以家国为重,王爷如此英雄,何必甘为清虏驱使?” “大胆!”吴三桂大怒,右手顺势拔出腰间配刀。 “在下失言了!”陈焕连忙赔罪,不过,他脸上没有多少恐惧。 吴三桂把战刀重新插回刀鞘:“本王心意已决,你无需再多言,明天本王送你出兵营,你莫要再在本王眼前出现!” 陈焕见吴三桂嘴上说的坚决,但并没有杀他的意思,知道他还在矛盾和纠结中。 说起来,陈焕每次走入吴三桂的兵营,都抱有必死之心。 是人都怕死,陈焕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时是何等命运,便硬着头皮趁热打铁询问:“王爷究竟要朝廷怎么做才能相信朝廷的诚意?” 吴三桂眼中迷惘,他看出陈焕的焦急,知道这个信使确实是一片赤诚。 但陈焕终究只是个信使。 “就算王爷对满清忠心,难道多尔衮就能相信王爷吗?”陈焕用语言一点点击溃吴三桂心中的防线:“秦鸿为何会反?那不仅仅是他心中有心魔,多尔衮心中也有心魔啊。” “王爷不是旗人,也不是满人的奴才,只要手中握有兵权,多尔衮就会心存忌惮。”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狡兔死,更需担心走狗烹!” 第387章 狡猾的吴三桂,内阁与李毅之争 第387章 狡猾的吴三桂,内阁与李毅之争 多尔衮用警惕的目光看向陈焕,因为他提到了秦鸿。 秦鸿已死,但他反叛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在满清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正是宣大总督耿淳中了凌震的死间之计。 凌震率义军返回江南,很快被任命为南京提督,更像是证实了这个消息。 陈焕瞧见吴三桂眼中的杀意,心头闪过一丝惧意,继续说道:“王爷无需怀疑我!” “罢了!”吴三桂终究还是不敢杀死陈焕,这个人只是个小人物,他杀了陈焕等于绝了投向江南之路。 有时候,真正可怕的不是流言和死间,而是心中的怀疑和恐惧。 吴三桂摆摆手:“你先回去吧,容本王再好生想想!” 陈焕不敢再多说,拱手辞别。 几陈天后,焕回到南京,他先去见柳随风,禀告在吴三桂营中的见闻。 柳随风淡然回道:“我想着也没这么顺利,不过你既然能活着回来,说明吴三桂还是动心了!” 陈焕有些忐忑地询问:“殿下会满意吗?” 陈焕把圣旨又带回来了,他不怕皇帝,但担心李毅会责怪他。 “没事!”柳随风宽慰道:“策反吴三桂哪有那么容易,最近殿下很忙,等过两天我再带你去拜见!” 李毅很忙,还有什么比策反吴三桂更重要,陈焕心中直犯嘀咕。 南京城内的气氛近些日子有些不寻常,不是连绵的春雨烦人心,但真与连绵春雨有关。 内阁与李毅之间首次出现了争执,说是内阁与李毅的意见相左,不如说是形势所逼。 争执起源于十几天前在苏州爆发的洪水,每年春夏之际江南雨水连绵,各地常有洪涝发生。 十几天前,松江河泛滥,两岸有万亩良田被淹没。 工部尚书张之维到苏州巡视一圈,才发现黄浦江和松江河沿岸水利连年失修,堤坝临近大范围崩溃的边缘。 雨季最旺盛的时候还没到来,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敢担保今年的降雨量不会让堤坝崩溃。 张之维精通水利,他做兵部尚书打仗不行,但他在水利上的说法没人敢不当回事。 内阁开会讨论,最终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堤坝必须要修,但修堤坝要钱,户部尚书孙绩双手一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去年江南实施新政,各地田赋增收了五成,但李毅在湖广扩军,又要组建骑兵,手里的钱只会不够花,没有一两银子多余。 松江是陈子龙的家乡,他在内阁要是连这件事都做不好,无法向家乡父老和几社士子交代。 内阁开会讨论了好几次,孙绩不敢私自做主挪用银子,他年事已高,这次被朝廷召为户部尚书完全是挡在前面的一块招牌,户部每一笔款项进出,都逃不过李毅安排人手范永斗的账目。 孙绩的儿子孙敬是苏州副总兵,从浙东起兵后一直就跟在李毅左右,他已经老了,他的子孙已经绑在李毅身上,所以他绝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孙绩只有一句话:“要想挪动军饷,必须得到楚王的准许!” 内阁首辅马士英经过刺杀案的惊吓,对与李毅有冲突的事情避之不及。 陈子龙与张之维商量一番后,最终决定将此事上报给楚王李毅,看李毅如何决断。 内阁虽然已有一定的权力,但事情一旦牵涉的李毅,没有一个人能做主。 事实上,内阁已经开过几次会,马士英上报的公文早摆在李毅的案头。 清明之后,陈子龙、孙绩和张之维来楚王府拜见李毅,马士英躲避得远远的。 李毅在楚府内设宴,几个人觥筹交错,喝完酒之后再品茶,酒足饭饱之后再在议事厅聚集。 事起张之维,他先把松江府堤坝的情况简要介绍,言下之意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李毅认真的听,偶尔还会详细询问。 张之维说的口干舌燥,最后说道:“殿下,修筑江堤刻不容缓,唯缺银子!” 李毅面无表情回道:“大致需要多少银子?” 张之维伸出两个手指:“要想在夏季洪峰到来之前完成,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 “二十万两?”李毅的心往下一沉。 陈子龙故作轻松地笑笑,接话道:“修好水利可保苏州和松江今年丰收,到秋收时,这些银子便能返回来,磨刀不误砍柴功。” 李毅摇头说道:“这数量太多了,襄阳战事还没有结束,田赋供应军饷尚且不足,眼下军中缺少火器和甲衣,若是让清虏打过江来,什么都是白搭。” 陈子龙说出心中的想法:“可先从军饷中借用一些,等今年田赋上缴后,再给军中发下去!” “不可能!”李毅断然拒绝:“军中一旦断饷,这仗也就没法再打了!” 孙绩低下头不说话,陈子龙自感很没面子,神色尴尬。 李毅做沉思状,过了好半天才缓声道:“这几年战事不断,朝廷收入不足,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 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座的诸位心中都有数,当年马士英为了满足江北四镇的要求,不得不卖官鬻爵。 如今朝廷如果不行此策,只能加税,如当初崇祯皇帝加征练饷和平辽饷。 陈子龙的眉头皱起来,孙绩和张之维的头都在看着脚面,果不出几人意料。 “加税!”两个从李毅的嘴里蹦出来。 “万万不可!”陈子龙立刻反对:“江南百姓才从磨难中走过来,朝廷一旦加税,莫要酿成当初的白头军之祸!” 孙绩和张之维也在轻轻摇头。 “不加田赋!”李毅靠在椅子上:“本王知道江南百姓的日子能过,但加田赋后还是有许多人活不下去,所以本王要加征商税和矿税!” 陈子龙还在摇头:“朝廷每征收一税,最终必然还会落到百姓头上!” “湖州的生丝和苏州的棉纺每年畅销大明各地,甚至被卖到海外,朝廷却无法从中得到收益,本王看去年江南的商税只有几千两白银,这是万万不合适的。” 李毅掀开自己的底牌:“若是加征商税和矿税,并以两税为抵押向钱庄借银子,兴修水利的钱就出来了,二十万两银子虽然多,但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第388章 进行税制改革,借款修建堤岸 第388章 进行税制改革,借款修建堤岸 陈子龙精通政务,脑子稍一转弯便明白过来,这是让朝廷向民间借银子。 自古只有官压民,从来哪有民敢与官平等行事,陈子龙迟疑着说道:“只怕没有钱庄敢借银子!” 李毅笑道:“无妨,前些日子本王才让福顺昌商号的秦宁成立了一个日升昌号钱庄,有日升昌号牵头,再去找几个富商,办这件事应该不难。” 陈子龙明白了,李毅手里哪里是缺钱,户部向日升昌号借贷,不过是把银子从李毅的左手挪到右手,李毅真正的目的是加税。 东林党士绅一向最反对朝廷加税,尤其是商税和矿税,因为各地矿场和商号一直被各地的乡绅把控。 他们反对朝廷征税的理由充分,说法是藏富于民,君不该与民争利,所以过去朝廷加税几乎全是增加田赋,最终逼迫中原百姓造反。 陈子龙不好直接反对,委婉说道:“殿下,贸然加税只怕各地会起风波……” “清虏都被本王驱走了,江南还起不了能把本王掀翻的波浪!”李毅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陈子龙眼巴巴瞅着李毅,期待他还有良策:“除了加征两税,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毅摊手道:“本王又不是神仙,难道能变出银子出来?” 朝廷加税与吏部尚书的职权无关,陈子龙心中虽然不情愿,但也不能执意反对。 孙绩就很聪明,微闭双目,像是在打瞌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几个人说了一下午闲话,再找不出别的方法。 酉时左右,几位内阁大学士告辞退去,陈子龙心中不安,隐约感觉到李毅开始有大动作。 其实从李毅之前的一些策略已经能看出一些苗头,楚王府所用多是贫寒士子,而各地望族多在陈子龙身边抱团取暖。 次日辰时,几个侍卫到户部尚书府上,把孙绩又请到楚王府。 李毅的书房已经有两个人,李毅坐在上首,范永斗坐在最下面,孙绩进门后坐在侧首。 只见范永斗手中拿着厚厚的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书写了端正小楷。 李毅指着范永斗说道:“孙尚书,这是本王让范郎中起草的商税和矿税加征策略,你先过过目!” 范永斗是商人出身,熟悉账务,税制改革的各项预计收益标注得清清楚楚。 孙绩不再是昨天那般老眼昏花的模样,伸手接过来仔细阅读,他是户部尚书,税制改革是以他的名义提交奏折,即使他不想管事也要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孙绩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棉纺走陆路加征三成商税,走水路则只加征一成半商税。 还有生丝和瓷器,走陆路都加征一倍的商税…… 孙绩一直往后翻,除了加矿税竟然还有盐政梳理,恢复之前的盐引制,废除现行盐务混乱的局势。 范永斗徐徐说道:“孙尚书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 他现在只是户部郎中,但他希望过几年能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上面的这个人已经老了,而他正当壮年。 范永斗心中有梦,但要想梦想成真,一切要看李毅怎么想。 “这是借着征收商税的名义发展海贸吗?”孙绩联想到近日楚王府的政策,立刻明白过来。 瓷器和生丝都是海贸出货量最大的品种,这项策略如果实施下去,这两项货物从江南走陆路运到福建价格增长一倍不止,而从宁绍海路走出去的货物价格便宜很多。 郑芝龙要想接受便宜的货物,就必须要与浙江的海商做生意。 有李毅坐镇南京,各项策略一点一点实施,朝廷决定战场,李毅一直记得柳随风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四月中旬,当年的宁波六狂生之一的董宁从广德知府任上被调至南京加户部左侍郎,主管税制改革,同行的还有户部郎中范永斗和京营游击将军张骁。 董宁出身贫寒,在反剃发令之前家中一贫如洗,而且他只是个秀才,离开了楚王李毅的支持很快会被各地的望族淹没,因此做事格外卖力。 与此同时,日升昌号大掌柜秦宁,二掌柜林隐在南京召集大明各地富商聚会,成立大明商会。 商会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从前商会因地域和行业而立,从没有像今天这般全是由各地有实力富商组成大商会。 大明商会里有盐商、有棉纱商、有绸缎商、有茶商,当然也有近年新兴起的武器商人,他们都是有实力的大明商人。 日升昌后的背后是楚王李毅,这不是秘密,有人想借此与李毅拉近关系,也有人避之不及。 大商会红红火火,李毅不用巧取豪夺杀鸡取卵之法抢夺银子,众人在将信将疑中合作。 范永斗在出京之前,抽空来参加商会的聚会,因为他也是富商。 秦宁长袖善舞,笑容满面与各位东家打招呼,有时到东,有时在西。 秦宁在江南经营多年,熟识的人很多,不熟识的人经过介绍后也就认识了。 范永斗每到一个地方,便能多一些朋友,他与秦宁是一类人。 三天的聚会轻而易举筹借到二十万两银子,范永斗代表户部立下字据,由日升昌号做担保,向二十个富商筹借了二十万两银子,两成利息,为期一年。 户部收到银子后,拨首款给工部,由工部主事,松江知府协助,共修筑黄浦江和松江的堤岸。 办好事情后,范永斗、秦宁和林隐受召觐见楚王,他们三人如今都是李毅的亲信,直接掌管楚王府财政。 李毅看上去心情很不错,但他一开口语气便很严肃:“借款修建岸堤之事本是意外,但恰逢其会,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大数目,但其干系重大,你们可明白?” 三人均点头。 “民无信不立,这次事情办好了,逐渐建立起信誉,大明的银钱都可为本王所用!” 三人只听李毅说话,不敢插嘴。 李毅继续说道:“修建岸堤之后,还要在各地修建学院,银子永远是不够花的!” 李毅不是大明的皇帝,但已经在做皇帝该做的事情。 春雨终有结束时,江南和湖广各地良田中的秧苗茁壮成长,垂头如含羞美人。 短短十几天,江南、浙江、江西和湖广等地各府县均张贴布告,昭示朝廷的新税制。 户部开始往各处矿场派遣税吏。 征收矿税最难,户部早做好了准备,事情比他们想象得更糟糕。 第389章 长沙矿工暴动,平叛钦差许义阳 第389章 长沙矿工暴动,平叛钦差许义阳 太平、浙东和两湖均有大的矿场。 太平府邻近南京,税制主官董宁出身浙东,这两个地方矿主初始都在观望,最先出乱子的是长沙。 长沙原是何腾蛟的大本营,堵胤锡就任两湖总督后,一直在荆州约束忠贞营,长沙的现状没什么变化。 湖南民风剽悍,经过有心人的煽风点火,户部的税吏才到长沙不久,立刻被暴动的矿工驱赶回来。 税吏还没逃回南京,消息已先传到南京。 李毅手中拿到的是两位急报,一份来自长沙知府,另一份来自孙镇,两份急报说的是一件事,但立足点截然不同。 矿工暴动? 李毅心中有数,这事背后内有玄机。 长沙一直是何腾蛟后院,那两个刺客就是来自长沙,何腾蛟死了,那里还有不少余党留下来。 堵胤锡与何腾蛟不和,但他也是东林党人,不会帮朝廷清洗长沙。 李毅稍作思考,吩咐门外侍卫:“把许义阳叫过来!” 这件事办起来不难,但只杀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两湖有很多楚王府的武将,但李毅还是决定启用新人。 许义阳武艺韬略不凡,又年轻锐气,是个好苗子,如果一直待在南京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很难得到快速成长。 半个时辰后,许义阳步入楚王府。 刺杀案子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许义阳还没有从那个事件中走出来,因为他从一家人变成一个人。 这是许义阳首次进入楚王府。 走进书房的大门,李毅和善地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亲生父亲许都,那个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父亲。 “许义阳!” “末将在!” “本王有一件艰险的事情要你去做,你可有胆量?” 许义阳大喜,想都没想便回道:“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义阳很崇拜李毅,同时,他在南京城里也已经待腻歪了,一心想外放建功立业。 还是少年心性啊! 李毅见许义阳如此表现,又有些不放心。 “八天前,长沙府发生叛乱,乱民殴打朝廷派去的税吏,本王准备让你去平叛,你准备如何施为?” 许义阳抬头思考片刻,回道:“王爷,末将觉得这事只需除首恶,不必牵连过多!” “很好!”李毅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继续问道:“你需要多少人马?” “只需五百人!” “乱民有数万,你只要五百将士,如何能抓住首恶?” “那里虽乱,但仍是大明国土,乱民只是被欺骗利用,末将带太多兵马去反而会让乱民紧张,不如只带少许将士,麻痹幕后之人,待其懈怠将其一举拿下!” 许义阳对答如流,李毅心中满意,只希望不要又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 “好,本王就给你五百兵马!”李毅欣然同意,从案桌上掏出两封信:“这里一个是朝廷的公文,一个是给两湖总督的书信,你到了两湖后若行事不顺可找堵总督协助!” “遵命!” “湖南民风剽悍,矿场又在深山中,你要小心行事。” 许义阳从楚王府走出来时,脸上满是笑容,雏鹰向往翱翔天空,他希望自己早日成为主宰天空的苍鹰。 内阁公文很快便发到两湖总督府,责令堵胤锡处置长沙民乱,同时公布由南京参将许义阳为钦差特使,协助新税制在两湖的实施。 这是朝廷首次派出武职钦差。 许义阳从东营中精挑细选了五百刀铳手随行,每一个都亲自过目。 所谓刀铳手,就是同时配备火铳和百锻刀的士卒,是眼下大明最精锐的步卒。 挑选好随行将士,许义阳向南京提督凌震交代各项事务,然后带着五百将士离开南京城。 一路上,细雨时有时无,官道泥泞。 在许义阳的有意安排下,五百士卒不坐长江行船,而是走太平府水路,经池州、九江和岳州往长沙行进。 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年轻的许钦差为了考察沿途税制的推广情况,也许只是想欣赏江边风景。 只有许义阳自己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 客船逆流而上,许义阳坐在船头看两岸雾气蒙蒙。 看着看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健壮汉子走过来,恭敬说道:“少爷,对岸便是芜湖,再往前走两天就到九江了!” “走水路果然快!”许义阳颇为惊讶,侧首又问:“二武,我们能比他们早几天到长沙?” 许义阳长了十九年没有出过江南,确实也想借机看看沿途的山川地势,可惜天公不作美,可惜行船这几天雾气让他像得了眼病,除了白茫茫还是白茫茫。 “十天左右吧,少爷可是嘱咐他们不要走得太快!” “坐船虽然清闲,可也太无聊了!” 许义阳的亲兵名叫张二武,他兄弟三人都是义乌人,分别叫张大武,张二武和张三武,都是许义阳的亲信。 走陆路的那五百士卒由张大武统领,张二武和张三武带了十几个长相清瘦的精悍士卒,还有几个军中管账目的书记扮作客商,随许义阳走水路西行。 为了不泄漏底细,许义阳专门从秦宁那里借了一个去过长沙的掌柜。 张二武坐在许义阳对面,笑呵呵答话:“也是,这只是河道,我听说从宁绍出海的大船更是无聊。” “客商有时候半年也没办法回家,只能在荒蛮小岛设立的水寨增添些补给。” “有人开玩笑,说出海半年回来,见到母猪也想搂着睡一觉。” 许义阳眯着眼睛,瞅着张二武问道:“是吗?你家里有亲戚下海了?” “有,今年开海禁后,台州、温州都闹翻天了,家里没多少土地的人都愿意到海里去赌一把,虽然有风险,但能挣到钱啊!” 许义阳伸了个懒腰:“听你这意思,你也想去下海了?我这里挣不到钱吗?” 张二武连忙摇头:“少爷也忒多心了!” 船上无聊,不开几句玩笑,时间实在是没办法打发。 “不要着急,等到了长沙办完事情,不用你们搂着母猪睡!”许义阳说完话,靠在藤椅上闭上眼睛假寐。 第390章 长沙官绅密谋,许义阳抵达长沙 第390章 长沙官绅密谋,许义阳抵达长沙 长沙。 江北战事尚未结束,堵胤锡一直留在荆州城,这里由长沙知府袁达说了算。 袁达本是何腾蛟的门生,何腾蛟覆灭后,他见机得快立刻投靠到堵胤锡门下,因此他这个知府稳稳当当做了三年。 南京春雨连绵,洞庭湖周边的天气格外得好,十天有七天是艳阳高照。 知府后院,三个身穿锦衣的乡绅正簇拥一个官服男子在品茶谈事。 袁达五十多岁光景,面白无须,嘴唇上一层淡淡的绒毛,面相和太监差不多。 只听袁达埋怨道:“这件事你们干得也太草率了,钦差到了长沙后,免不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现在不比当年了,楚王在朝廷一手遮天,你们这不是给本官添乱子吗?” 这三个人有两个是宁乡县的乡绅,另一个是长沙县望族张家的族长张政,这次反抗新税制的闹剧正是发生在宁乡县的矿场。 张家在两湖名声极盛,三代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因为这个缘故,张家人行事向来肆无忌惮。 只见张政捋着胡须说道:“袁大人过虑了,没有死人能出什么乱子?朝廷追究下来找几个矿工出去顶罪,给钦差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袁达摇头,面色纠结道:“话虽这么说,只怕钦差不那么好糊弄!” 宁乡县的乡绅张鼎是张政的远亲,因为他的面子才能把张政请出来,他拍着手掌说道:“袁大人休要蒙我,听说那钦差只是个十九岁的武夫,有什么好怕的?到现在堵总督也没说什么,这说明什么,说明朝廷征收两税不得人心!” 在这件事情上,两湖总督堵胤锡态度暧昧,这是乡绅们最大的底气。 东林党对朝廷加税深恶痛绝,堵胤锡没有上奏朝廷反对两税,已是极为难得。 从东林党的角度出发,凡是加税,一定是搜刮百姓,这个观点从本质上说确实没错,即使是加征矿税,最终也会反映到百姓的用具上。 但是朝廷没钱,影响更大。 堵胤锡身在战场,知道军中不可断饷,能体会到一些李毅的难处,但要让他全力推行两税,他不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税吏出自户部,如同当年监矿税的太监,收上来的银子与两湖没有半点关系。 张政点头表示赞同:“堵大人不发声,长沙士林群情汹汹,连王山也写了一篇文章,说朝廷征收两税祸国殃民,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王山本是衢州文士,因清军南下,他逃到长沙避祸,在湖南士林中名声极旺。 袁达心中总是不安:“钦差是个武人,只怕不会听士林那一套!” 张鼎查探过南京城的底细,满脸不屑道:“钦差是原浙东反贼许都的儿子,因为认张定远当爹,才爬得这么快。” 袁达皱着眉头说道:“这才可怕啊,说明他是楚王的亲信。” “若是朝廷派一个士林中人来,一切都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们只需请张老发声,再让王山写几篇文章,这件事也就抹过去了。” “但楚王派亲信来长沙,又是武人,只怕不好善了。” 袁达以前紧跟何腾蛟,一直关注何腾蛟被李毅抓捕到最后斩杀在南京城,胆子因此变得极小。 袁达是长沙知府,他的态度极为关键,他都胆小让其他几人又是鄙视又是担心。 张政面现不愉之色:“一个少年有什么好怕的,等他到了长沙,只需用酒色财三物将他困住,等时间长了,事情又抓不到眉目,咱们再给他找几个人来交差,他就只能听袁大人的安排了!” “他是武人!”张鼎像是抓到什么关键的东西,跳起来道:“刘铁棍未必能容他!” 张鼎说的刘铁棍正是长沙总兵刘承胤,原是武冈总兵。 何腾蛟前往荆州时,长沙原有三万多兵马驻防,堵胤锡宠着忠贞营,这些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后来,何腾蛟的亲信在荆州城下被李毅吃的干干净净,长沙兵马群龙无首。 堵胤锡上奏朝廷,将刘承胤调至长沙,让其部将陈友龙担任武冈总兵。 刘承胤为人凶横霸道,在长沙连袁达也不敢得罪。 眼下大明各地总兵均被楚王系武将把持,唯有湖南还处于半独立状态,李毅这时候突然派一个武将钦差过来,事情可能不是只为征税这么简单。 众人明白张鼎的意思,各自细想。 片刻之后,张政不以为然说道:“不过是一个少年,你们想的太多了!” 袁达也不相信许义阳此行是针对刘承胤,那个人可是及其不好惹,麾下有着骄兵悍将,除了堵胤锡没有人能管得住。 张鼎转念一想,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敏感了,摇头说道:“不管那么多了,这次交几个矿工去交差。” “若是税吏还敢再来,那就打断他们一条腿,想要银子,哼,那是一两也没有。” “这里是湖南,不是江南,我就不信朝廷敢派大军来镇压!” 几个人商量好等钦差到达长沙后的对策,各自散去。 宁乡县离长沙五六十里山路,宁乡加征矿税激起民变后,两湖各地官府和税吏都不敢动,静静等着朝廷的反应。 如果宁乡的事情解决不好,征收矿税在两湖只怕要落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境地了。 另一边,许义阳的客船经过浩瀚的洞庭湖在长沙靠岸。 过了池州后,一路天气晴朗。 许义阳大饱眼福,下船时精神抖擞,同行的十几个人莫不如此。 近几年,江南的商会发展迅速,有不少客商往返于两湖和江南之间。 从码头到长沙城有半个时辰的路程,众人进了长沙城,那掌柜选了一个偏僻的客栈。 许义阳让随从歇下,找来客栈的伙计询问:“长沙城内哪座青楼最有名?” 张二武在旁边听得清楚,没想到自家主人在船上憋了八天,这一下船就要找女人。 “要说青楼,长沙城内再没有能超过秋月楼的了!”那伙计隐然有自豪之色。 一个青楼有什么值得夸赞? 在大明还有比秦淮河坊更有风韵的青楼吗? 许义阳心中暗自好笑,但与一个伙计也没什么好计较,他问清楚道路,回到屋内洗了一把脸歇息下来。 第391章 让堵胤锡配合,许义阳逛青楼 第391章 让堵胤锡配合,许义阳逛青楼 一行人假扮客商,为了掩人耳目,便要假戏真做,那个掌柜歇下来后开始找同行谈生意。 两湖是大明仅次于南直隶的行省。 两湖物产丰富,洞庭湖周边良田万顷,荆州和武昌也是产粮之地。 但过了长沙往西,地理环境大变,那里有着深山沟壑,有着猛兽瘴气,苗民生在其中,大明人很少能适应那里的环境。 现在两湖的形势有些尴尬,两湖有一个总督,一个巡抚,但兵马只听楚王李毅的命令行事。 荆州和湖南的民务由堵胤锡掌管,而岳州府以东,包括武昌府、江西的九江府和南直隶的安庆府则听新任巡抚姚启圣之命。 去年,堵胤锡被李毅请到荆州,尽心尽力办事,但今年朝令下来,他心中确实有不平。 下一步就要进入内阁了,堵胤锡不知道皇帝或者说是楚王李毅会任命他为哪一部尚书。 兵部尚书聊胜于无,陈子龙坐稳了吏部尚书,也许只有刑部尚书的位置要换人。 既然如此,他堵胤锡又何必再在两湖做违心之事。 堵胤锡协助李毅稳定荆州府,筹集粮草帮大军攻打清军是凭本心做事,那么他此刻反对朝廷加收两税也是凭本心做事。 四月中旬。 朝廷的公文发到荆州,只是以楚王府和吏部的名义发来两份公文,没有圣旨。 堵胤锡细细看了,他很矛盾,楚王李毅点了他的名字,如果他还在这边不理睬,那就等同于直接对抗了。 时至如今,在大明,只要还想为官,没有人敢直接对抗李毅。 从南京返回的信使禀告道:“总督大人,朝廷命许义阳为钦差,正在往长沙进发督促征收两税,同行有五百兵丁。” 堵胤锡把公文收入怀中,口中喃喃:“看来本督要再回长沙一趟了!” 李毅此举是在逼他,让一个年轻的武职钦差去长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里出乱子。 荆州安稳,忠贞营正在休养生息。 李毅帐下张定远来到这里之后,迅速与李过、高一功等人打成一片,他们都是北方武人,很容易建立交情。 堵胤锡思前想后,叹息道:“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地盘啊!” 荆州不是,长沙也不会是,堵胤锡不是何腾蛟,没有与朝廷对抗的念头。 只是湖南与湖北不一样,堵胤锡不希望那里因两税案出乱子。 此去长沙不知要多长时间,堵胤锡找来李过和高一功好生嘱咐,又传令让姚启圣从武昌赶来荆州,把两湖各府的事情交代一番。 诸般事情安排妥当后,堵胤锡随着荆州水师返回长沙。 客船一路行走极慢,堵胤锡不想在钦差之前到达长沙,抗税民乱之事可大可小,以他的身份和官场阅历想压制一个年轻的武职钦差想来是轻而易举。 在长沙城的许义阳可没这么多心思,他虽然年轻,但李毅既然敢把他派出来,其实已经给他铺好了路。 许义阳在屋内歇息了一个下午,徐徐走出房门,天色昏暗,正是寻花问柳的好时候。 许义阳带张二武同行,按照那个伙计所说七绕八绕,道路越走越僻静,越看越不像是有青楼的地方。 张二武明知故问:“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啊?” “闭嘴!”许义阳大踏步往前走。 拐过一条小道,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有几座别致的木楼,里面有灯光闪耀,隐约有说话的声音和乐声。 “这不像是青楼吧?”张二武觉得不对劲。 许义阳走到近前,抬头看见第一座木楼门匾上三个字,将信将疑问道:“秋月楼就是这里吗?” 不像是青楼啊! 没有龟公,也没有老鸨。 许义阳在门口站立片刻,确认里面有丝竹声传出来,以他的经验这首曲子弹得不错。 “妈的,不是那个伙计骗人吧!”许义阳小声骂了一句,到底不敢敲门,带着张二武原路返回客栈。 路上张二武捂着肚子里偷笑:“少爷怎么不进去了?” 许义阳不答复他,回到屋子蒙头大睡,他在秦淮河畔厮混过,知道青楼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所以一到长沙直奔最有名的青楼,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次日,士卒们全听随行的掌柜安排做起杂务来。 许义阳又找了几个人打听,才知道那个伙计没有骗他,秋月楼确实是青楼,就像秦淮八艳在秦淮河畔有自己的河坊。 如顾眉的眉楼,秋月楼是长沙名妓李秋月的楼。 李秋月色艺双全,慕名前来拜访的人排了长队。 许义阳与张二武开玩笑道:“长沙果然只是个小地方!” “那少爷还去不去?” “当然要去!” 午后,许义阳专门写了个名帖,又往秋月楼走去。 晚上看得不甚清楚,许义阳再次走到秋月楼前,发现四周有松柏环绕,木楼从屋檐到雕栏,每一处都很精致,不亚于秦淮河坊。 院子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许义阳径直走进去,里面一个老妈子走出来,满脸堆笑询问:“公子从何处来?今天不巧,月娘不在家。” 许义阳拱手回道:“小生是杭州人,来长沙购置货物,听说月娘的大名,特地前来拜访!” 许义阳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名帖递过去。 老鸨眼里只有钱,听说来人是富商之家,那老妈子笑容更甚:“公子进去喝杯茶吧,月娘晚上会回来!” 许义阳不是没在风月场混过,怎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掏出一块银锭:“今天我还有事要办,你帮我把这张名帖送给月娘,我明天再来!” 老妈子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分量,立刻把腰弯成九十度:“我一定办到,等公子再来我给月娘安排!” 许义阳转身带张二武离去,等走到三四百步外,笑道:“我还当是卖艺不卖身,原来也只是皮肉生意!” “那公子喜欢哪一种?” “当然是这一种,见到美食吃不到嘴里的滋味很好受么?” 两人一路闲聊回到客栈,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伙计正在等着他们。 来人跟许义阳进入屋子,张二武守在外面,那伙计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这是千户大人命我送来的密信!” 许义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也没有多问,这是孙镇接管重组锦衣卫后立下的规矩。 许义阳接过竹筒,那伙计告退离去,从头至尾他没说自己在哪家商号做事。 许义阳拆开竹筒看完书信,脸上浮现出一层难以抑制的兴奋。 第392章 两只海东青,谣言四起 第392章 两只海东青,谣言四起 两湖本无事,这次动乱吸引了天下人的注意力,但抓不住楚王李毅的目光。 楚王府欢声笑语,近日有客商进献两只鸟,让楚王府沉浸在一片欢乐中。 海东青产自辽东,对满族人而言正如龙凤于大明人,它是一种图腾。 海东青极难捕捉,更难驯化,这不是用银子可以买到的珍奇之物。 满人视海东青为神鸟,这个客商能躲过层层关卡把海东青从北方带到江南,冒的风险不可谓不大。 楚王府前的广场上,外围有侍卫守护,中间三个人围着两只大木笼子。 两只海东青抓住笼子里的横栏,尖锐的爪子缩在肉垫内,黑色的尖嘴往下钩曲,立在那里如猛虎蓄势。 李毅特意请柳随风前来鉴赏。 柳随风眯着眼睛,上下端详半天,面现惊喜之色:“恭喜殿下,这两只海东青一雌一雄,雄者为白玉爪,雌者为玄色爪,皆为上品!” 柳随风家学渊源,虽然从未见过海东青,但曾经在书籍上见过记载这种猛鸟。 早在唐朝时,便有渤海国进贡海东青,史书早有记载,大明初立时也曾让辽东人进贡此鸟。 那商人是辽东汉人,名叫王林,闻言知道遇见识货的人了,喜不自胜说道:“柳大人说的没错!” 海东青在满清也是贡品,犯死罪的罪犯如能抓住一支海东青进贡,就能免除罪过。 这商人甘冒奇险,把这两只海东青带到江南,所求的回报不仅仅是银子。 “是吗?”李毅摸着下巴,微咧开嘴,他从没有一眼见上就喜欢的东西,今天破例。 王林弓着腰回道:“海东青为万鸟之王,也是天下最精明的猎手,殿下为大明柱石,万鸟之王今天也可被殿下驱使!” 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仅要有进献的宝物,还要有一张会说话的嘴。 那笼子中雄性海东青体格明显比雌性要大上一圈,突然扑腾一下翅膀。 李毅隔着栅栏都能感受到这两只海东青眼中表现出来的不耐烦和凶悍:“这样的鸟不该关在笼子里!” 王林紧接着话头:“这两只海东青已被驯化,殿下可任意驱使!” 王林说话的同时,伸手拉开木栅栏上的门栓,两只海东青迈步走出来,听王林口哨振翅直上九霄。 两只海东青在王府上空盘旋三四圈,王林的口哨突然变得十分尖锐,两只海东青如重物坠地般从空中落下,带出一阵风声立在木笼上摇摇晃晃。 风拂脸,李毅大喜。 善攻者能飞九天之上,善守者能藏九地之下,这样的猛禽让他如何不爱。 “只需有人随我熟悉十几天,便能掌握这两只神鸟的习性!”王林笑容满面:“只是这两只神鸟无肉不食!” 柳随风偷看李毅的神色,又说一遍:“恭喜殿下!” 李毅伸手抚在雄性海东青头顶的一撮白毛上,他见那雄性海东青眼神锐利,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弹,任由他手掌触及羽毛。 “好鸟!”李毅赞叹,目光与海东青目光对视,问身边的王林:“你从辽东来,家中可有旁人?” “我本是辽东汉人,妻小都带在身边南下,只有一个小妾被正红旗的贝子抢过去了!”王林言语中掩饰不住恨意。 “嗯!”李毅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在辽东无牵无挂,就留在江南吧,你是商人,江南和江北隔着一条江,有着做不完的生意!” 王林大喜:“多谢殿下!” 那个小妾是王林心爱的女人,但他到江南进献宝物可不仅仅是因为仇恨。 江南和江北隔着一条江,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买卖。 只有经过楚王府准许的客商才能在长江水道中出没,否则一旦被巡逻的士卒抓住,不但货物要被没收,连性命也难保。 楚王李毅特准他在长江沿岸行商,把江南的棉纱、绸布甚至粮食等物贩运到江北,那就是数不尽的钱财。 世人皆有所好,所以没有拍不了的马屁,只有想不到的主意。 天下皆知楚王李毅不好美色,不缺金钱,所以往往有想攀关系的人找不到门路,王林却是挠到了李毅的痒处。 李毅不仅是喜欢海东青的凶猛威武,海东青既然是满人的图腾,他驯养一对在王府中,心中也舒坦。 自这一对海东青到楚王府后,先是由两个亲兵驯养,到后来李毅亲自喂食,偶尔也会带这两只大鸟出南京郊外转一转。 可惜江南不是草原,李毅无法体会到狩猎的快感。 江南士林的目光注视李毅的一举一动,他在南京郊外走过两次,民间便有传言,说楚王李毅骄奢跋扈,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不想北伐,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斗鸟为乐。 柳随风府邸,一辆马车停在门外。 一个年轻人走进大门东张西望,他心中早有准备,但也没想到柳随风的府邸如此简陋。 老仆引着柳随风走出来,那年轻人行礼,口中呼喊:“岳父!” “泰儿,你来南京了?”柳随风连忙招呼秦泰走入堂屋,老仆从倒茶。 柳府虽然简陋,但从不缺好茶。 两人坐着闲聊,秦泰说起绍兴府的事情请教。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泰开始询问:“岳父,近日可听见什么传闻?” 柳随风疑惑反问:“什么传闻?” 秦泰压低声音道:“江南、浙江各地近日对楚王殿下的风评可是非常不好,各地都言殿下取下两湖后贪图享乐,连襄阳城也不攻了。“ 柳随风闻言脸上的担心神色一闪而过。 都是那两只海东青惹的祸! 柳随风曾经也生过效仿魏征劝谏李毅的想法,但深思熟虑后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都是胡言乱语,殿下怎么可能失去进取之心!”柳随风嗤之以鼻。 楚王李毅斗鸟被批判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在于今年征两税的政策激起了士林的反对,去年实施新政时,江南士林就已经有反对李毅的声音。 今年开海禁,征两税,无一不是在乡绅望族身上扒皮,渐渐掀起一波小高潮。 秦泰点头道:“小婿也是这般想的!” “你只管做好你的知府,朝廷没有声音,殿下没有动作,你就当没听见!” “小婿知道了!” 第393章 火铳失窃事件,林家的应对 第393章 火铳失窃事件,林家的应对 秦泰沉吟片刻,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小婿从绍兴来南京,途径杭州时,从我那个执掌破虏号的兄弟那里听说林家正隐藏一个巨大的秘密,关系到商号的兴衰!” 柳随风好奇问道:“什么秘密?” 秦泰出门招呼仆从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木盒子,命仆从打开,一支火铳躺在里面。 柳随风细看,这火铳好像与平常的火铳又有些不同。 秦泰神色郑重道:“这是小婿找人从林家偷出来的样品,听说又有改进!” 杭州府,富阳县,林宸的脸上挂满愤怒:“火铳是什么时候丢的?” 林宸面前跪着一排十几个人,鸦雀无声。 “不要装死!”林宸指着为首的一人,骂道:“王成是你引进来的,你先说,真是见了鬼了,不但有人能从我林家把铳带走,还能不让人知晓什么时候干的!” 为首的工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回道:“东家,那只是四个月前的样品,很多地方还不完善,可能是没有重视,所以被他偷到手!” 林宸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没让那厮进内院!” 王成是去年十月新投入林家的工匠,制造火铳工艺娴熟,脑子聪明,若不是林家存了一个心眼,只怕早让他进入工坊的内院了。 为首的工匠突然伸手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东家,都是我的错,我与王成熟悉,没想到他竟然是奸细,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林宸走到近前,伸手一巴掌狠狠抽打他的右脸,骂道:“你一人承担,你拿什么承担?” 林宸是徽州人,家离歙县不远,早年听说过歙县毕家先辈毕康曾经研制军器,并着书流图。 自从创立了武器工坊后,林宸攀了好几层关系与歙县的毕家交好,又用一年时间结交,最终花了五万两银子购置了《军器图说》一书。 此书记载各种奇思妙想,尤其是对各种火器构造设计,简直是巧夺天工。 林宸与熟练的工匠讨论,结合现有火器,最终认为书中所绘自生火铳制造的价值最大,而且最有可能被大规模制造出来。 自生火铳结构精巧,点火时扣板机龙头下压,因弹簧的作用与火石磨擦发火,不但克服了风雨对射击造成的困难,而且不必用手按龙头,使瞄准较为准确,随时都可发射。 燧发枪配有火石自动打火装置,不怕风雨并不需事先火绳点火,发射速度与精确度大为提升。 但在初始的样品中,经常会出现打出来的火星无法点燃火药的情形。 因此,这大半年来工匠一直在改进,到目前为止已经是第五个样品了。 林宸暴怒未消,一个年轻人从门口急匆匆走进来,正是他的侄子林铭。 林铭一进门就禀告道:“叔父,我已命人在杭州各地打探,王成就像人间蒸发了,再也见不到他这个人!” 林宸把注意力从工匠身上收回来,阴沉着脸说道:“不用找了,不是秦家就是朱家,这两家都不会让我们抓到把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家和朱家最近有人北上吗?” “没有,秦家的三公子和朱家管事的人都在富阳。” 林宸扫视跪在地上的工匠,事情已经发生,这些工匠是他林家最精巧的人才,他再打骂也无法把自生火铳找回来。 而且,这些人都熟知最新的自生火铳制造方法,他既要发火,也要收买人心:“好了,你们退下吧!” 跪地的工匠如释重负,爬起来一窝蜂逃出屋子。 林铭继续发问:“叔父,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朱家还好说,但如果是秦家麻烦就大了!”林宸心烦意乱,他本想先制造出一百杆向楚王李毅献礼,从而一举压制住秦家和朱家。 “秦家和楚王走的很近!”林铭多余说这一句话。 林宸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不能再等了,无论是秦家还是朱家,只要把那杆火铳拿回去一拆开,就能明白七八成。” “剩下的不过是完善细节,那个样品虽然不能量产供大军使用,但进献给楚王殿下必然得到赏赐。” “百步之遥,我们走了九十步,不能在最后十步落下来!” 林铭想的很多,又问道:“若是秦家已经把火铳偷运到南京,我们又该如何?” 林宸太阳穴的地方青筋跳动,咬牙道:“那我就在楚王殿下面前和他们打这个官司,我就不信楚王殿下会查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 林铭心中担心,见叔父林宸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劝。 林宸背着手走了几步,说道:“把库房中那二十杆自生火铳拿着,再找二十护卫明天清晨随我走水路前往南京!” 林宸声音洪亮,把林铭吓了一跳,后者立刻转身出去召护卫。 事情紧急,林家人说走就走,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颇为惹人注目。 秦家势大,林宸虽然相信楚王李毅会秉公处置,但心中也没有底。 这边林家人一出发,秦宁放在富阳执掌兵器工坊的心腹立刻命家丁紧随其后连夜走运河水道往南京送信。 林宸按部就班地赶路,他知道自己此行瞒不过秦家,秦家势力庞大,在各地都有产业,紧急时甚至可以调动官府资源,不是眼下的林家能比拟的。 次日清晨,客船顺运河而行,两天后林宸一行人到达南京。 林铭心中胆怯,喋喋不休发问:“叔父,楚王殿下要是相信了秦家,那又该如何?” 林宸冷笑道:“楚王殿下要是这么好蒙骗,他就不是楚王殿下了!” 林宸与李毅在徽州城相识,是李毅把他引入军器制造之路,从眼下来看,大明再没有人比李毅的眼光更长远,又怎么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情。 南京,楚王府。 半上午的时候,柳随风突然来府中拜见。 李毅正在喂海东青,这两只凶猛的飞禽让楚王府的高墙在百姓眼里变得遥远。 少了亲近,多了敬畏。 肉条扔出去,海东青伸出脑袋,闪电般啄住肉条吞进肚子。 一刻钟左右,两只海东青意犹未尽。 肉条已然丢空,侍卫伺候李毅在水盆中洗干净沾上血腥的双手,然后退去。 李毅一边洗手,一边对柳随风说道:“你知道吗?这畜生也知道懒惰,要是喂饱了,便会缩在巢穴中不出来!” 第394章 林宸向李毅献宝,军器制造之大局 第394章 林宸向李毅献宝,军器制造之大局 柳随风看了半天,笑着答道:“属下只在书上看见过,没想到殿下这几天就弄明白了这海东青的习性!” 李毅背着双手走入院子:“海东青如此,人也一样,要是不能保持饥饿感,等到没有欲望那一天,那个人其实已经死了!” 柳随风心中一凛,李毅似乎话有所指,这样的李毅怎么可能失去进取之心。 没过多久,院子门口方向来了一人,林宪大踏步走进来:“启禀殿下,杭州林宸今天到达南京求见!” “林宸他来干什么?” “他说有宝物要进献给殿下!” “宝物?这是要好事成双吗?”李毅转身瞥了一眼身后的柳随风,见他还在看着两只海东青发呆。 “柳随风也会喜欢这两只鸟吗?”李毅转了个念头,吩咐林宪:“传他进来!” 一刻钟不到,林宸带着二十个护卫扛着二十个木箱走进楚王府。 走进外院,那些随从连同木箱全部被侍卫挡在外面,只让他一人入内。 林宸随林宪见到李毅,也见到了李毅身后的那个文士,和传言中的那两只海东青。 “这就是侍郎柳随风吗?”林宸心中稍一盘算,还是决定如实禀告。 不过,火铳丢失一事就不再提了。 柳随风从后面赶上来,落后李毅半步注视林宸,他今天来楚王府,正是为此而来。 “启禀殿下,小人近日在工坊中研制了一种新式火铳,无需火绳便可施放,可让火铳无惧狂风雨雪。” “是吗?”李毅因为心情激动咽了一口吐沫,他知道火器是武器未来发展的方向,但他不熟悉火铳制造之法。 市井之中有英才。 只要有利可图,李毅确信迟早有一天火器会发展到他想象的那个模样。 “自发火铳是根据万历年间歙县毕康着《军器图说》制造,经过八个月的完善,已可为军中装备,我此番带来了二十杆正在门外!” “好,带本王去试铳!” 几个人跟在李毅身后到了外院,林宪指挥侍卫准备试铳场和木耙。 林宸指挥护卫打开二十个木盒子,二十杆崭新的火铳显现在众人面前。 这二十个护卫也是林家的试铳手,分别拿火铳站在靶子三十步外站立一排,他们和其他的火铳手一样装填铅弹和火药,随后举铳向前扣动遂发装置。 “砰!砰!砰!” 硝烟弥漫,因为无需使用火绳,铳手有充足的时间用来瞄准。 射击的结果让人目瞪口呆,二十颗铅弹全部击中木耙。 “好!”李毅抚掌大笑。 这些自发火铳可要比那两只海东青珍贵多了,看来那两只猛禽还真是祥瑞之物。 铳手装填火药铅弹连发,楚王府东北角升起一股淡淡的硝烟。 李毅粗略估计,火铳施放的速度至少提高了三成,而且精准度大幅提高。 轰击五排铳之后,铳手停下动作,火铳口朝天,等待李毅的评价。 完美的展示! 林宸红光满面,说出一点小小的不足:“这种火铳偶尔有火石打出的火星没有引发火药,但经过工匠改装只需连续击打,最多不超过三次,必然能射出铅弹!” 林宸本想改进得更完美再献宝,但工坊出事打乱了他的节奏。 “好铳!”李毅称赞。 “好铳!”柳随风拍手道:“原来林东家的自发火铳已经如此完美!” “前天泰儿到南京,我听说秦家也在研制自发火铳,不过远不如林东家这般有眼光了!” 柳随风的话轻飘飘,林宸抬头看这位神秘的柳侍郎,柳随风的眼光深邃如大海。 “是吗?”李毅很欣喜,他不知道这些自发火铳背后的秘密,但他非常乐意见到自己麾下都是这样有开拓精神的人。 这些远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重要,就像那两只海东青,只有饥饿的海东青才是最凶猛的海东青。 “是吗?”林宸咬住嘴唇,重复李毅的话语。 柳随风在笑,笑如春风,没有一点威胁,不带一点攻击性。 没有人回答这两句问话,李毅中断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是你们不是那些呱躁的士子,才是大明的柱石!”李毅的话掷地有声。 柳随风心中微动,原来李毅也知道外面的那些说法。 林宸收回心思,躬身道:“殿下宽厚,这是大明商人最好的时候!” “朝廷正在加征商税呢!”李毅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今天大喜,不要说这些烦心的事!” 有些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满清退回江北没多久,各地的乡绅胆子又开始大了,他要在这些人蹦跶最欢的时候让他们长些记性。 李毅伸手从最近的护卫手中拿过火铳,细细观摩一番发问:“这样的火铳你现在一个月最快能生产多少?” 林宸略一沉吟回道:“这些自生火铳虽然可以使用,但还有一些缺陷,若是王爷再给我两个月时间,我能保证让它变得完美无缺。” “很好!”李毅毫不吝啬赞许,他喜欢这种有完美主义倾向的人,不会被眼前一点点蝇头小利蒙蔽双眼,他侧首问柳随风:“秦家也在研制自发火铳吗?” “我才听泰儿说过,只是开始,远远比不上林家的成熟。” 林宸听见柳随风的话,转过头去,他的荣耀被小偷偷走了一角。 李毅抚掌大笑:“也许你们之间可以相互借鉴一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是!” 李毅注意到林宸有些异样,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句:“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军中对火器需求日益增强,你们三家卯足了劲生产,也无法满足本王的需求。” “小人明白!”林宸释然。 在这瞬间,林宸已经想明白了。 柳随风今天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自发火铳这块的油水太大,不是林家能独吞的。 军器研制以及生产关系重大,无论是朝廷还是李毅都不会让一家独大,现在只有三家工坊,等南明收复北地后,也许会有别的人加进来。 “很好!”李毅指着那些火铳,嘱咐道:“这些东西你带回去,不要走漏了消息!” “是!” 二十个护卫忙忙碌碌把自发火铳收入木盒。 李毅接着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王会派人进驻富阳,监管军器制造!” 第395章 敲打柳随风,苏州书院现状 第395章 敲打柳随风,苏州书院现状 林宸心中咯噔,李毅此举恐怕不仅是为自发火铳而来。 军器制造向来是国家大事,也是国家大忌。 李毅放权之前,军器制造一向由大明兵仗局和军器局执掌,因此造成兵甲质量常年低下,甲不能护体,铳不能杀敌。 李毅放权之后,虽然没有明文公布,但实际上已经解除了工匠的匠籍,短期内让江南的火器生产达到巅峰。 但由商家制造军器,存在军器外流的隐患,楚王府派人监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个监管使的权限如何,会不会干涉军器经营。 “正该如此!”柳随风在一旁表示赞成。 “你回去后约见朱家和秦家主事人,由你林家主导自发火铳的研发,集思广益,两个月内拿出一个成熟的样品出来,然后加工生产,争取在年底之前至少要制造出一万杆这样的火铳!” “遵命!”林宸大喜,虽然不能独吞其利,但李毅让林家主导已经认同他的成果,林家隐然能借此压秦家和朱家一头。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过头顶往西。 从林宸来访,一直到试铳完毕,足足用了两个时辰,李毅兴致颇高,周边也没有人敢来打扰。 直到此刻,李毅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他招呼柳随风和林宸说道:“已到午时,你们就留在府里用膳吧!” 柳随风倒在其次,林宸欣喜不已,楚王李毅位高权重,他一个商人之身能与其共进晚餐,这是何等的荣耀。 李毅用餐速度很快,林宸在席间见到了楚王的二世子李麟,那是个调皮伶俐的小孩,吃饭的时候围在李毅周围转圈,这消除了席间的凝重和紧张。 林宸吃的很轻松,也吃的很饱,心中不禁在想:“外界都说楚王殿下是个很和善的人,果然不假!” 未时,林宸告辞离去,在南京歇息一晚次日返回杭州。 富阳几家兵器作坊合作之事,还需等李毅派人前去主持,至于柳随风则被李毅留了下来。 书房中。 李毅面无表情地发问:“秦家的自发火铳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巧合,如柳随风这样的人,做的每一件事情更不能将其当做巧合看待。 柳随风面色如常,干笑道:“我只是昨天听秦泰所说,并不知道实情!” “真的吗?”李毅似笑非笑:“军器乃是国之重器,本王解除了绑在工匠身上的枷锁,是想得到能压服四夷的利器,幸好,本王今天见到了自发火铳,若是林宸辛苦经营却不能从中得到利益,还有谁会去做这种事?” 柳随风面色尴尬,不敢辩白,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他了解李毅,但他不该利用李毅的心思。 自发火铳不可能由林家独自生产,但这个决定必须要由李毅做出来,无需别人暗示。 上位者,最忌讳别人揣测他的心意。 “你只是吏部侍郎啊!”李毅从没有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柳随风说过话。 柳随风背襟湿透。 李毅心中烦透:“为何一定要让本王变得严厉,变得没有人情味,才能让你们知进退!” 自发火铳只是引子,还有江南各地的流言让他很失望,失望到渐渐失去耐心。 如果暴力和血腥能解决问题,李毅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属下知错了!”柳随风垂头认错,因为他了解李毅。 隆武四年。 南北的战事处在胶着中,重新安定下来的江南处在新旧势力交汇点,新兴的商人群体在李毅的扶持下逐渐壮大。 在大明,商人还很弱小,他们只有依靠李毅才能在朝堂中得到一点话语权。 他们是最不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出卖。 他们同时又是最可靠的人,因为只要有利益驱使,他们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苏州书院。 黄宗羲站在讲台上,下面坐了六十多个士子,既有刚接触书本的蒙童,也有嘴上才长茸毛的少年,更有二三十岁的书生。 黄宗羲这几年着书立说,声名渐显,因为一直没有依附李毅,在江南的名声比方以智更响亮。 “大明一直以农为天下之本,此言当然不错,但在我看来,农商皆为天下之本,民以食为天,国不可缺粮,唯商可通各处有无,国可因此而富,而强……” 近几年,黄宗羲一直在思考大明险些被满清覆灭的原因,写下的书稿堆积满书屋,如果不是方以智力邀,他宁愿留在老家。 东北角落,一个小孩儿认真在听,认真在记,他平日沉默寡言,加上年纪比较小,在书院中没几个朋友。 苏州书院与大明其它书院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里不仅教习儒学,方以智首次在这里教授泰西之学,所用的教材正是他编着的《物理小识》。 不过这几天来,真正愿意随方以智学泰西之学的人极少,更多的人还是听策论之学。 方以智家学渊源,儒学造诣不下于黄宗羲,但他为了推广偏冷的泰西之学,放弃了教习策论和儒学。 学生挑老师,老师也在挑学生,凡是对泰西之学没有兴趣的,方以智从不勉强。 苏州书院首批招收的学子共两百三十人,远超过黄宗羲等人的想象,其实他们都不希望一次招收这么多学生。 大明吏部尚书陈子龙在苏州书院挂牌时亲自来道贺,同时命弟子杨鑫前来教习徐光启当年所着的《农政全书》。 这正是方以智希望见到的,自从放弃江南总督后,他越来越偏离策论和朝廷,把心思全放在经世致用之学上。 高台上,黄宗羲说的很开心,每一个学有所成的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能被更多的人分享,他堆满书屋的书稿也希望能得到更多士子的认同,否则如锦衣夜行,还有什么乐趣。 苏州书院以方以智为首,其他讲授者都是客卿,但各家传授课业的内容在楚王府都有备案。 苏州书院是李毅借助方以智的手创立,旁人可能不知道李毅的心思,但方以智猜到李毅隐藏在其后的目的。 书院成立的头一天方以智便说明,书院弟子禁止结社。 当然,弟子们离开书院后,就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苏州书院既立,东林党将慢慢变为历史。 方以智曾经说过,西学与大明之学各有所长,儒者以一物不知为耻,只有他这样心胸的士子才能配上李毅,也只有李毅才能配上方以智这样的士子。 第396章 讲武有成,明军北上 第396章 讲武有成,明军北上 苏州书院才开始起步,杭州的讲武堂已经快到收获的季节。 五月,雨季过去,江南的春节农耕已经结束,各地府兵集中训练。 通常雨季过去,就是大明军队将要出动的时候,因为明军多火器,在阴雨连绵的天气出击风险太高,无论是两湖还是泰兴,明军春季时一直在收缩防线。 讲武堂首批结束培训的一百名武官在南京城接受楚王李毅的检阅,一年半的培训让这些人至少能看懂公文,同时能写好一份通顺的报告。 没有慧根的人在一年半的时间内,根本无法达到这种要求,这些人多半原来就有一定的文字底子。 讲武堂今年扩编,已有三百人,各地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有童生功名的士子均可以通过考核进入讲武堂学习。 其中有一百人的名额来自军中各位总兵推荐,但不得推荐千总职位以上的军官。 而且加入讲武堂后,这些军官便脱离原来军籍,下一步去向由楚王府决定。 南京校场,一百名年轻武官站成十列,组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李毅抬眼望去,眼中出现了威武的盔甲,挺拔的身躯,还有一张张略带稚气的面孔。 绕方阵走一圈,李毅站到方阵的正前方,他今天前所未有的重视,特意穿上了盔甲。 李毅扫了眼前的年轻武官们一眼,朗声开口道:“诸位刚从讲武堂毕业,未来都是大明栋梁!” “如今的大明刚经历重生,还不够强大,但本王相信,大明必将因为你们走向新的荣耀。” “作为武人,开疆拓土是我们最大的荣耀,你们可愿随本王夺取这份荣耀?” “开疆拓土”这四个字李毅曾在讲武堂题词牌匾上留下,讲武堂的学子们每次看到它都不禁心潮澎湃。 “愿意!愿意!愿意!”站在最前面的四个人是这批武官中最突出者,他们分别是浙东杨雄,杭州江柔,松江程明,徽州李庆,他们举起右手,带头大呼:“开疆拓土,获取荣耀,楚王殿下威武!”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去吧,视同僚的生命如你们自己的生命,把清虏当做不共戴天的仇敌,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坠了你们大明精锐的名头!” 李毅伸手指向天空,头顶上两只海东青在盘旋。 年轻的武官们再次齐声大呼:“开疆拓土,获取荣耀,楚王殿下威武!” 这些武官从进入讲武堂开始,除了日常的功课和训练,他们了解最多的正是李毅的经历。 从李毅在宣大、京畿大战清虏,到李毅冒死营救卢象升并千里南下护灵,到剃发令时的冲冠一怒,再到一举收复江南…… 经过刻意渲染,这些事迹令李毅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如高山般挺拔。 “多好的年纪啊!”李毅心中感慨,他们很快就会走向战场,鲜血会让他们变得成熟,或者变得更锐利。 五月中旬。 江南连续向江北的扬州府添兵,秦虎奉命率一万兵马过江,加入阎应元的阵营。 至此,明军在泰兴县的驻军已经达到三万人。 讲武堂出来的这一百人被编入各营,全部被派往江北,他们中最高的职位也只是千总。 年轻人需要用鲜血来积攒军功,但有了讲武堂的经历,他们被提拔的速度一定很快。 明军不停加固泰兴防线,同时派小股兵马试探性向扬州府深处进军,如皋、泰州各地城门紧闭,乡绅都躲入县城中。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为了不让满清积蓄实力南下入侵江南,李毅决定在扬州府发动小规模战争,不让清军得到空闲。 明军控制了长江水道,在长江沿线与清军交战并不吃亏,把战争放在江北总比等清军入寇江南好。 江南无战乱,李毅才能有充足的银子来维持战争。 海门卫地处东海之滨,与崇明岛隔海相望,一列巨大的战船在江边靠岸。 海门卫所的守军关紧城门,这里时常受海盗侵袭,岸边数十里没有人烟。 战船在离岸五里之外开炮,铁球轰击在海门卫所前的沙滩上。 几轮炮击虽然无人伤亡,但海门卫所的守军并不敢出来拦截。 岸边水浅,这样庞大的海船无法迫近,炮击之后,从大海船上放出如甲虫般的小舢板。 每座舢板上坐有三十人,两侧的水手奋力滑动,将小舢板送向岸边。 卫所守军只有五百人,见过明军炮火的威势后,这些清军守卫不敢出来阻击明军登岸。 几十艘小舢板来回护送,岸上明军渐渐组成两千多人的方阵,有人持长枪,有人扛虎蹲炮,他们喊着响亮的号子向海门卫所进发。 明军尚未走到卫所前,卫所内一阵喧哗,五百守军打开后门逃之夭夭,他们都是明军降卒,没有替满清坚守卫所的决心。 明军不断登陆,最后竟然有四千多人。 登陆明军在海门县城先巡视一圈,最后回到海门卫所驻守,这些只是明军活动的一角,他们是王之仁的水师。 在向江北增兵的同时,明军开始利用水师优势在扬州府的海岸线骚扰,最深处竟然到达淮河入海口。 对此,扬州守将博洛苦不堪言,他一面向京城告急,一面调动大军应对聚集在泰兴县城的明军。 江北流言霏霏,传言大明人只要逃到扬州府,明军就会护送他们过江。 南明朝廷在江南设立粥棚救济,身体健壮者甚至可能被征召进入大明军队。 满清在京畿和山东不断跑马圈地,视大明人为奴隶,不断有江北百姓逃至泰兴和沿江县城卫所,等候明军接应的船只。 满清实施严酷的“逃人法”,实行连坐之制,阻止北民南下。 扬州是扬州府最坚固的城市,泰兴在扬州东六十里处,明军驻扎在此,相当于在清军眼皮底下设立堡垒。 由于泰兴阻断了扬州往东的通道,泰兴之东的通州、如皋和海门三县都在明军的威胁之下。 博洛知道明军如今仍然在试探,如果满清一直不做出反应,恐怕明军就要对这三县动手了。 不过,他若是派出大军攻打泰兴,又担心明军借机夺取扬州城。 更何况,他知道泰兴的守将是当初在孤立无援的形势下坚守扬州半年的阎应元。 第397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397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急报送到京城,多尔衮迅速做出反应,命鳌拜率领五千镶黄旗甲士督李成栋两万兵马从徐州南下驰援扬州。 继两湖之后,满清与大明在江北一带对抗骤然加剧。 南京城。 杨国忠从常州府回到南京觐见楚王李毅,他是江防主将,阎应元也在听他的号令行事。 杨国忠一见到李毅,立刻请命道:“殿下,满清在扬州府已然胆寒,处于进退维艰之势,江南大军已集结得差不多了,正是北伐收复江淮的好时候。” 李毅稍作思考后,摇头拒绝道:“现在还不是全面出击的时候!” 杨国忠沉思片刻道:“殿下,扬州守军不敢动,南下驰援的鳌拜骄横,李成栋胆怯且心智不坚,若是能击溃驰援的兵马,可扭转大军在扬州府被压制的局面!” 杨国忠是来要权的,如果李毅不许他出击,他在江北只能缩手缩脚。 长沙,秋月楼,花魁李秋月的闺房内。 许义阳端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个女子征用纤纤玉指拨弄古筝,一段山崩石裂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古筝声中蕴含着阳刚之气。 “公子想听哪一曲?” “我只要听你最爱的那一曲!”许义阳靠在椅子上,眼神迷离,他这个样子真像是一个富商家的纨绔子弟:“见到月娘,我才知道湘女也有绝色!” 一见之后,许义阳才知道李秋月名不虚传,果然是绝美女子。 内在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但只从外表看,李秋月与秦淮河畔眼下最红的头牌春十娘不相上下。 李秋月闻言低下头,面色娇羞。 屋中难得有片刻的安静。 李秋月指尖在琴弦间跳动,如春雨中无数顺着屋檐坠落在青石台阶上的雨滴,让许义阳眼花缭乱,那飞溅的水花便如同片片音符。 琴师演奏出来的乐声,正如文人写出来的诗词,许义阳收起嬉笑的模样,倾心聆听,他虽是武职,但不是一介武夫。 他父亲许都虽然没能中进士,但曾与东林党陈子龙、徐孚远为友,学识当然不会差,在白头军起事之前,许家也是东阳望族。 后来许义阳被张定远收为义子,他的义母顾眉曾是秦淮河畔的花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他没有刻意去学习,但多少知道点皮毛。 一曲结束,李秋月指尖发胀,脸色红润。 许义阳抚掌赞叹:“好曲!” 说话间,许义阳右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突然发问:“你原本可是不在乐籍?” 李秋月面色有些僵硬,笑容迅速消失:“不错,原来公子查过我的底细!” “没有!”许义阳摇头:“我前天才到长沙,闻名前来约见月娘,又哪里去探寻过你的底细,你琴技虽然娴熟,但却没有媚人之音,与自幼为乐籍的女子大有不同。” 许义阳昨天特意打听李秋月的底细,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老鸨爱钞,姐儿爱俏。 许义阳一表人才,英武雄壮,再加上谈吐不凡,李秋月被他之前那一番话说的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夜刻意逢迎,手段使劲,让少年钦差浑身舒泰。 云雨之后,许义阳没有像别的客人那般倒头呼呼大睡,竟然与李秋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许义阳以客商的身份,满肚子好奇,开始打听长沙城中的诸般人物。 如长沙总兵刘承胤,知府袁达以及附近府县乡绅之间的迭事,偶尔也提到浙东和江南的奇闻。 一连三天,秋月楼大门紧闭,许义阳白日听曲赋诗,晚上寻欢作乐,渐渐让李秋月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来。 唯有李秋月自身事许义阳虽然有所耳闻,但李秋月却绝口不提,有些事已经过去,再说出来只会徒寻烦劳。 第四天清晨,许义阳起床梳洗干净,估摸着日子差不多,再过上四五天张大武等人就要到达长沙。 许义阳在这里把抗税案的大概打听了三四成,也把长沙城的关系理顺了,对下一步的计划心里已经有数。 李秋月见许义阳这副模样,知道他就要离去,在身后看他的背影发呆,这个年轻公子此行勾起她的心思,让她想起一直牵挂的人。 许义阳正准备辞别,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院子外面有人呼喊:“月娘在家吗?” 楼下的老鸨不知道楼上许义阳起床没有,连忙出来拦住:“张公子,张公子,月娘不在家,前天被刘衙内请走了,一直没有回来!” 李秋雨平日留宿客人只需三十两,那老鸨见许义阳年轻,又是有钱的主,随口开出百两的价格。 没想到许义阳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出手极为阔绰,再加上李秋月对许义阳恋恋不舍,竟然把后面这几天的约都推掉了。 “放屁,老子昨天晚上见过刘衙内,他新从四川买了两个女子,说已经几个月没来找过月娘了!” 许义阳推开窗户往外看,见老鸨掐着腰在月楼前拦住了四五个人。 “公子,你从后门走吧!”李秋月拉住他的衣襟,指向外面:“那是张家的三少爷,我前天本是被他所约去陪一个客人,因为要陪你所以说了谎,这个人一向是个无赖,只怕他知道你是个外乡人,给公子找来麻烦!” “是张政家吗?” 李秋月轻轻点头。 两人掀开窗帘说话,楼下的张三少爷眼尖,瞄见楼上的动静,大骂道:“那里来的野货,敢和老子争女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三少爷挥手一巴掌打在老鸨的脸上,退后一步指挥跟在身后的四个闲汉:“给本公子打进去,把那个野男人揪出来!” 张三少爷在长沙飞扬跋扈惯了,一个妓女也敢驳他面子,让他膨胀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 “张公子不要啊!”老鸨拉住张三少爷的胳膊。 “少来,你这老狗,老子是付了定金的!”张三公子一甩胳膊,竟把老鸨甩倒在地上。 “我把银子退给你!”老鸨不顾自身摔倒,苦苦哀求。 “老子会在乎那几两银子!” 张三公子很嚣张,这关系到他的颜面,不仅仅是银子,他指着几个正在发呆的家奴骂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赶紧抓人去!” “张三公子?呵呵……”许义阳口中喃喃,镇定依旧。 第398章 故布迷阵,长沙官绅的阴谋 第398章 故布迷阵,长沙官绅的阴谋 如果李秋月稍稍冷静点,依她的阅历应该能看出一点端倪,许义阳放下门帘,想了想问道:“我走了你没事吗?” 显然,许义阳现在露面会给后面事态发展留下隐患。 李秋月想了想回道:“应该没事!” 许义阳看着李秋月的眼睛,突然转身噔噔噔下楼离去,他步伐均匀,没有丝毫混乱,下木楼后转身向后院走去。 张三公子闯进门时,看见后门还在摇晃,他经常来这里,知道周围的环境,楼上那个男人的逃走激起他的愤怒,指着木门喝道:“把那厮抓回来!” 欺软怕硬一向是纨绔子弟的共性,他们发疯从来不需要理由,张三公子昨晚被刘衙内耻笑,说一个妓女也能放他鸽子,所以今天一大早便来找李秋月的晦气。 四个恶奴走出后门,见许义阳正不慌不忙推开木栅栏走出去,兴奋大呼道:“还在这里,还在这里!” 几个人大呼小叫,张三公子跟过来,许义阳的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四个恶奴眼看就要追上了,蓦然间,一个戴着白毡帽的男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去路。 “闪开!”几个恶奴撸起衣袖。 张二武咧开嘴角笑,能见到自家公子嫖妓被人追出来,也是一桩乐事。 张二武如生长在这树林中的一棵树,脚下生根,为首恶奴见许义阳已经没了踪影,心头焦急喝叫道:“打死这混蛋!” 不等他们动手,张二武已伸出砂锅大的拳头。 第一拳见到鼻血,第二拳按大一个乌黑的眼圈,第三拳让一个人与一棵树亲密接触,没有第四拳,因为第四个被同伴撞倒了。 四个恶奴被打懵了,回过神来后,鬼哭狼嚎往后逃。 赶过来的张三公子见状大怒,自己撸起衣袖在后督战,大骂道:“没用的东西,快滚回去打死他!” 四个恶奴不敢上前,但又不敢违背张三公子的命令,于是指着张二武头上的毡帽惊呼道:“白毡贼,白毡贼!” 白毡贼是对顺贼的别称,因大顺军多戴白毡帽而得名,大顺军可没少杀官绅,何腾蛟又仇视顺贼,长沙官绅视顺贼如洪水猛兽。 张三公子在家中听自家父亲说过白毡贼的可怕,心头一颤,本能地往后退去。 张二武咧嘴一笑,突然从腰间拔出白晃晃的战刀,虎着脸冲上去。 “白毡贼!白毡贼!” 长沙城中有本事的人不和张三公子计较,没本事的人不敢与他斗,初次见到这等凶人,张三公子直接吓尿了,慌不择路逃窜。 张二武没有追赶,笑着收刀入鞘,脱下帽子和外面的衣服藏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在树林中绕了一个圈往客栈方向赶去。 张二武几人跟着张定远学了几年斥候之法,隐藏行迹的方式信手拈来。 楚王李毅没有大军派到长沙城,但为了控制湖南,这场戏才刚刚开始,湖南往南可通两广,那里是郑芝龙的地盘。 许义阳没有再回秋月楼,在要办的大事和一个女人之间,他还是能分清楚主次,青楼中事不过是逢场作戏。 何腾蛟在湖南经营多年,为了积攒军资残害过不少乡绅和富商,如今何腾蛟已死,长沙府好像还像从前一样。 既然堵胤锡不愿意动手,李毅只好亲自派人上门。 许义阳年纪轻轻,不是李毅麾下久负盛名的武将,又只带五百兵丁来长沙,原本紧张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长沙府的衙役忙活了几天,听张三公子等几个仆从语无伦次说的糊里糊涂,树林中的线索延续到街道上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件事就此结束。 捕头也没功夫陪这位三少爷玩下去,如果是张家族长出面,那就不一样了。 李秋月胆战心惊,没有等到张三公子兴师问罪。 一天后,张家几个仆从来到秋月楼,请她到张府,她心里害怕但不敢拒绝。 张府内有几个客人,看衣着均是非富即贵,几个人用在挑选货物一样的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像是被浑身扒光了一般难受。 妓女有感知,而货物没有。 几个人只看不说话,等了半天,坐在正中的一个中年人一挥手,仆从带着李秋月退下去。 右手的老者捻须询问:“如何?” 正中的袁达面露犹豫:“这个女子相貌尚可,但她的相好与何总督有仇隙,只怕她坏事!” 袁达是何腾蛟一手提拔的,朝廷虽然给何腾蛟定为谋逆之罪,他口中仍然称呼何腾蛟为总督。 张政却是不以为然:“管平还被关在大狱里,我们可以利用此人来控制她,何腾蛟已经死了,袁大人正好可以做个顺水人情!” 袁达见其他几人都表示赞同,当即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若是良家女子,只怕不懂得迷惑男人,在长沙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李秋月,秋月楼!”张政冷笑:“那些商人以为手里有了两个钱,便可以由着性子胡来,好的不学偏要学那秦淮河的勾当,管平在大牢里关了三年,不知能否醒悟过来!” 管平原是长沙府的富商,三年前被何腾蛟以“通虏”的罪名抓捕抄家,秋月楼正是管平四年前给李秋月修筑的。 从安享富贵到家破人亡,不过在别人一念之间。 李秋月被重新带到四人面前,宁乡的张鼎指着当中那人说道:“这是知府大人!” 李秋月心中一惊,双膝跪倒在地:“拜见大人!” 她前天在楼上听到那个恶奴乱喊白毡贼,还以为抓她过来是为了询问白毡贼一事,但她总是不敢相信,那么有气度的年轻公子是白毡贼。 袁达冷声喝道:“抬起头来!” 李秋月依命而行。 “好一个娇弱的美人儿,难怪当年能迷住管平!”袁达暗自赞叹:“本官有一桩事要让你去办,你若做好了,本官可以把管平放出来!” 李秋月听见此言,原本脸上惊恐的表情瞬间消失,双目放出光彩:“什么事?大人说话可算数?” “本官何曾欺骗过别人!”袁达暗皱眉头:“过几天朝廷会派一个钦差到长沙,你去把他陪好,并将他的一言一行记住向本官禀告,等他走后,本官便把管平放了,让他与你团聚!” 第399章 阴差阳错,顺势演戏 第399章 阴差阳错,顺势演戏 钦差? 李秋月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但她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钦差身上:“管平在何处?他还好吗?” 袁达说笑道:“他还在大牢里,倒是落得清闲!” 袁达的玩笑落在李秋月眼里,却是一点也不好笑,她咬住嘴唇说道:“全依大人所言,只希望大人能记住对小女子的承诺。” 侧首的张鼎突然指着她警告道:“你要记住,若你敢胡言乱语,管平这辈子都别想走出长沙府的大牢!” 李秋月不敢说话,她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十天后,从南京来的五百兵丁出现在长沙府地界,二十天长途跋涉,这些兵马的队列仍然整齐。 长沙知府袁达和长沙总兵刘承胤得到消息后,出城三十里迎接。 许义阳板着脸接见两人,一见面便很不客气地指着袁达斥责:“袁大人,朝廷征收矿税,别的地方都顺利,偏偏长沙出了乱子让陛下不乐,让楚王忧心,本钦差这次前来一定要严惩闹事者,首犯者必然要缉捕回南京定罪!” 袁达被一个毛头小子斥责,脸都绿了,刘承胤乐的在一边看热闹。 钦差果然年轻气盛,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最担心的是朝廷把他调到江北,或者调集大军进入长沙。 袁达忍住怒气回道:“请钦差大人先入城歇息,下官近日正在追查此事,已有线索,很快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众人拥着许义阳进入长沙城,洗尘接风自不多言,袁达专门给许义阳在岳麓山下安排了一处僻静的住处。 五百兵丁驻扎在离许义阳住处二十里外的兵营,刘承胤负责提供军中补给。 许义阳一连几天都到府衙催促袁达,袁达只是推诿,弄得长沙鸡飞狗跳。 士林只当这个钦差大人果然是倚仗楚王的信任狗仗人势,许义阳似乎完全不知情,以袁达办事不利为借口,走进长沙总兵府与刘承胤攀上交情。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有消息传出,长沙望族张政宴请钦差大人。 袁达陪着许义阳一同赴宴,许义阳担心张二武被人家认出来,又怕张家三兄弟长的相似,特意换了一队亲兵随行。 酒过三巡,一个体态窈窕的女子抱着一个琵琶来到厅堂当中。 许义阳初看之下心中惊讶,立刻垂下头去,喝碗中的肉汤。 那女子站在许义阳的对面,捧起琵琶还没来得及弹唱,看清楚高坐上那个钦差大人,手指禁不住轻轻发抖。 许义阳喝了半碗肉汤,突然抬起头来,看见李秋月不知所措的模样,朗声说道:“人说湘女多情,没想到湘女也有这般美貌!” 袁达闻言大喜:“此歌姬在长沙颇为有名,色艺双全,钦差大人可听她弹奏一曲!” 许义阳端起酒樽:“本钦差现在不想听曲子,只想让这个女子陪本钦差喝酒,不知可否?” 李秋月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万万没想到袁达让他对付的钦差,竟然就是那日的白毡贼。 “当然可以!”张政一使眼色。 李秋月收起琵琶,款步走到许义阳身边坐下。 “来,陪本钦差喝上一杯!”许义阳顺势把她搂入怀中,不知为何,李秋月心中没来由生出一丝抗拒。 “好一个美姬!”许义阳微醺,左手搂着一具娇柔的身躯,他能感受到李秋月的不自然。 此刻许义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也许不需要原来计划中那么麻烦。 “钦差大人少年风流,哈哈哈!”张政用衣袖挡住半边脸,他在笑,心里却在骂:“毛都没长齐的武夫就是这般粗鄙。” 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看上去比长沙总兵刘承胤要文雅些,但在他们心里没什么区别。 乐声未起,酒宴延续,得到美人陪伴后,许义阳显然很兴奋,几杯酒下肚,他的行为举止落在旁人眼里像是醉了,张政等人又不能确认他真的醉了。 一直到亥时,许义阳离席出恭,回来的路上吹了一阵风,就在门口的位置哇哇狂吐,把吃下去的东西全喷出来。 李秋月连忙走近,用绢布给他擦拭嘴边的秽物。 “醉了,醉了!”许义阳扬起手臂朝正在席上赶过来的张政和袁达示意,他打着酒嗝口齿不清:“多谢张家主的美酒!” 又用右手搂住李秋月的腰肢:“也多谢张家主的美人!” 许义阳说完之后没有再回席上,竟然就这样往府外走去。 “钦差大人要去何处?”袁达急匆匆跟上去,却听见许义阳在前面口齿不清的吟诵:“有了美人还喝什么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两队亲兵在外守候,见到自家大人出来,连忙把马车拉出来,许义阳牵着李秋月踏上马车。 在进入马车的瞬间,李秋月回头向张府门口张望,见张政和袁达都在盯着她,其中的寓意无需多说。 两队士卒护送马车“哒哒”远去,马车去远,张政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楚王就派这样的人来长沙吗?” 袁达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个少年,希望他明天不会再来催我!” “催你怕什么?这里是长沙,又不是江南!”张政的话隐约让袁达有些不安,不禁摇头说道:“楚王权势滔天,何总督如今已经不在,我近来左思右想,觉得抗税之事太过草率,颇为不智,眼下整个大明的目光都在看着长沙,还是让你那两个侄子尽快买几个矿工送来长沙顶罪,不要惹怒了楚王。” “你怕了?”张政双手背到身后,冷声说道:“楚王,国贼也,早有窃取神器之心,何总督不幸遭其毒手已让天下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整个大明只不过迫于他的淫威,才没有人敢出头罢了。” “你!”袁达转过身去,满脸震惊。 张政拉着他往宅内边走边说:“我这番话错了吗?世人谁不知道陛下被楚王软禁在宫中不能露面,而且楚王在江南的新政你听说了吗?” 袁达点头。 “他以丈量田地的名义霸占私产,江南之人敢怒不敢言,你以为他会放过两湖?”张政一头白发,声音铿锵有力,这番话说出来不怒自威:“我听说今年已经把所谓的新政推行到芜湖、池州等地,他在两湖根基浅薄,不敢造次,但他那颗贪婪之心早已暴露出来!” 袁达听了后觉得有些不对劲,隐约感到自己中了张政的圈套。 第400章 一张阴谋大网,说服李秋月合作 第400章 一张阴谋大网,说服李秋月合作 张家在长沙根基深厚,门生故吏众多,他与张家交好,只是想让自己这个知府当得安稳些,但现在听来张家好像对朝廷颇为不满。 袁达不是官场小白,未免惹祸上身,他神色肃然地对张政说道:“张家主这番话到此为止吧,过几天堵总督就要回来了,你赶快让你那个侄子找几个替死鬼出来,莫要惹祸上身!” “你怕什么?”张政随着他停下来:“楚王虽然强大,但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清虏一直与他在襄阳和长江防线对峙,他现在其实也脆弱得很,否则怎么会斩杀了何总督,放走了郑氏两万兵马。” “他没有兵马派到长沙!”张政伸出一个手指头摇晃:“而且他若不征两税,大家的日子还能过下去,你不知道近来江南士林的反应吗?” “江南士林如何反应?” “蓄势待发,只等两湖起这个头!”张政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连堵总督都阳奉阴违,只待揭露出他国贼的面目,群起而攻之。” 袁达不会被他几句话蒙蔽:“关键还要看刘承胤怎么想。” 乱世有兵才是王! 近几年随着武人地位逐渐上升,大明以文驭武之策逐渐在各地失效,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李毅和郑芝龙两人为所欲为。 何腾蛟的死让袁达失去了胆气,他曾经也为座师之死掉过眼泪,但他没有与朝廷对抗的勇气。 张政面露冷笑道:“有堵总督在,刘承胤不会怎么样,堵总督若是去了南京,他绝不想让楚王的手插进长沙府。” “广西瞿大人、闽粤的延平王,谁对李毅归心?征两税是李毅在自掘坟墓,前些日子我已派人与瞿大人和郑王爷联络!” 张政的话让袁达胆战心惊:“这件事堵总督知道吗?” “只等堵总督回来向他禀告!”张政傲然仰头:“此乃士林之心,你不见王船山近日写的文章吗?” 袁达轻轻摇头,很快又止住动作,他深觉不妥,但见张政这副模样知道自己不宜再说反对的话,唯等堵胤锡回来再做决断。 在袁达看来,长沙的水太浑了,也许他该找一条能全身而退的道路了。 昏黑的街面上,许义阳坐在车厢里,脑袋靠在一团柔软的肉上:“这酒苦啊!” 许义阳粗重的呼吸喷在李秋月的脸上,让她很不自然,尽管与许义阳有过肌肤之亲,但现在她很想从许义阳怀中逃出来。 这是巧合还是蓄谋? 李秋月不知道,她对这个年青人的好感已然全部化作羞怒,有很多人骗过她,但她最不愿意被眼前这个年青人欺骗。 李秋月不知道许义阳是醉还是醒,只能任由他躺在自己的怀抱中。 马车走的不快,两队士卒跑步跟随,两刻钟之后到达了岳麓山下的住处。 “吁!” 马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下来,士卒守在车外,车上没有声音。 李秋月等了好一会,耳边响着许义阳的微微鼾声,最后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使劲摇着他的脑袋,叫道:“到了,到了!” 许义阳睁大眼睛醒过来,脑袋有些发胀,自上次张名振在南京兵变后,他一直很少喝酒,今晚他确实有些喝多了,最后匆匆离去,也是因为怕再喝下去会酒后失言。 “走吧!”许义阳爬起来,拉住李秋月的手下了马车,他住的宅子很大,由他从南京带过来的兵丁守卫。 两人走进府邸,许义阳不管兵丁,领着李秋月走进卧室,李秋月身躯越来越僵硬,几乎快迈不动脚步。 进了屋子,许义阳脱下外衣,坐在椅子上:“给我泡一杯茶!” 李秋月先点炭烧水,等水开了才能泡茶。 许义阳等她忙完了,招手让她来到自己眼前:“说吧!” “说什么?” “张政和袁达让你来有何目的?” 李秋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眼前这个年青的钦差哪里还有一点醉意。 “我……我不知道!” 许义阳的表情很严肃,认真询问:“你愿意相信我还是那个张三公子的靠山?我是朝廷的钦差,奉命来两湖巡视,只要你与我合作,管平的冤情包在我身上!” 李秋月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果然查过我的底细!” 许义阳拍了拍李秋月的肩膀,示意她莫要激动:“好,我给你交个底。” “此番我奉楚王殿下之命前来查两湖抗税案,直接干系今晚请我喝酒的那两个人。” “我不是神仙,算不到他们会找你来侍候我,但我知道管平是被冤枉的。” “何腾蛟已经在南京被斩首,我解决完两湖的大事,一定会帮你把管平放出来!” 许义阳说话条理清晰,他年纪不大,却让人觉得很稳重可靠。 “你要我如何帮你?”李秋月言辞犹豫。 许义阳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想好,你先陪着我,就当我已经被你迷惑住,等过些日子我再有事让你去做!” 长沙是个陌生的地方,这半年来,宁乡几家矿主不断招揽私兵,他必须要一举拿住正主。 李秋月点点头:“好!” 水壶已经发出声响,许义阳突然说道:“天色已晚,茶不喝了,歇息吧!” 李秋月去灭掉炭火,看着帷帐,脚下却不动。 “好吧!”许义阳自嘲地笑笑:“我既然答应救管平出来,就当是成人之美吧,我不会再碰你,只是人前你需要有点眼力,不要让那些人觉察到。” 许义阳自己先睡在里面,李秋月随后和衣睡在外面,许义阳好像真是困了,倒下不久就发出鼾声。 李秋月躺在外侧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一切真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 她不经意间卷进来了,不知是祸是福,但再也无法回到以前。 南京地界。 几艘大船出现在南京码头,陈敬带着三四十人在岸边等候,他身后放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夫们正在摩拳擦掌。 等了一刻钟左右,大船终于缓缓靠岸,幅度轻柔如放下一件精致的瓷器。 先是几个士卒出来铺了几张宽阔厚实的木板,木板间看不见一点缝隙,几个士卒顺着木板登岸,其间在木板上又踩又跺,仿佛在试探那木板到底结不结实。 随后几个侍女簇拥着一个小腹微隆的女人走出船舱,高慧君右手下意识轻轻护在肚前,抬头朝岸边了望:“这就是大明的都城了!” 第401章 三位夫人相见,收粮大建粮仓 第401章 三位夫人相见,收粮大建粮仓 高慧君步伐矫健,走到登岸板的位置才放慢脚步。 陈敬迎过来行礼道:“王妃,小人叫陈敬,奉殿下之命接王妃回府!” 高慧君曾受过朝廷的诰命,不同于一般的姬妾,她在李毅离开两湖后便发现自己已经有喜,直到过了四个月,等胎位稳定才敢坐船来到南京。 高慧君还礼道:“多谢陈管家!” 来南京之前,高慧君已经大体打听了楚王府的局势,并且高夫人千叮呤万嘱咐,告诉她一入王府深似海,到了南京一定要低调。 陈敬的眼光从这位小夫人身上一扫而过,不敢久留,心中嘀咕:“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女子!” 高慧君身材高挑,外貌虽然不是绝色,但具有一种健康活力的美丽。 李毅在江南七八年,除了偶遇的陈圆圆,一个姬妾也没找,对江南士大夫喜好的扬州瘦马毫无兴趣。 有人想讨好李毅,就在揣测李毅的爱好,没有比女人最合适的东西了,因为女人会说话。 高慧君坐进宽阔的大轿,轿夫一路行走平稳。 一个多时辰后轿子落地,高慧君走下大轿,见两个女人站在府前等候,为首一人雍容大气,另一个满脸好奇,朝她上下打量。 高慧君心中有数,连忙款步走到近前,分别行礼道:“见过大王妃,二王妃!” 林汐扶住高慧君:“你有身孕在身,别弯腰了,进去吧!” “劳烦两位王妃亲自迎接!”高慧君想起姑姑的叮嘱,说话小心翼翼。 陈圆圆走在侧首,没有插话,但也通过眼神释放善意。 一直没有见到李毅,无论是大王妃林汐还是二王妃陈圆圆,初次见面给高慧君带来的都是压力。 林汐猜到高慧君的心思,在路上解释道:“夫君近日事务繁忙,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嗯嗯!”高慧君回想在荆州时的李毅,好像与在南京有所不同。 书房中,范永斗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向李毅汇报。 作为曾经的山西豪商,范永斗经验丰富,在为户部理财时发挥得淋漓精致:“殿下,按照去年湖州生丝的产量计算,若是全走陆路往闽,可收取白银八十万两。” “当然,实际肯定达不到这个数字,但保守的估计,今年光湖州生丝至少能收取银税四十万两。” “若是加上苏州府的棉纺,今年在江南能加税近百万两白银。” “矿税目前尚无精确数字,正在核算中。” 李毅翻看那些蝇头小楷的数字,没一会就感觉有些头疼,他盖上账册说道:“百万两白银,去除二十万两兴修水利,还有八十万两,如此供应军饷就有保证了!” 范永斗又道:“殿下,如今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说生丝无利,今年要改桑为田!” 这正是范永斗的担心,他以商人的眼光来看,也觉得李毅征税太重。 “改桑归田,那正好啊!”李毅的答复很干脆。 如果李毅估计得没错,东洋和西洋需要的生丝都来自大明,大明的生丝产量减少价格上涨,海贸成本增加,但所获的利润未必会下降。 这种东西本就不是百姓能消费得起,有钱人只要喜欢,不差涨价的这份钱。 “你把这份账册给孙尚书誊抄一份,还有……你向孙尚书进言,从今年起,在南直隶、苏州、杭州等几个大府城修建粮仓,拿户部的余银收购粮食储存,以备灾荒年用!” “建仓?”范永斗一惊,此策一出士林又要闹翻天。 如果说收两税是扒皮,那么建粮仓就是釜底抽薪。 多年来,大明粮价的波动极有规律,夏粮和秋粮上市时价低,春荒时价高,除非是遇见异常的灾年,购粮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粮行背后都是各地官吏,再后面的靠山,则是掌握话语权的乡绅。 范永斗婉转提出反对意见:“殿下,用户部的银子购置粮食,未必能像那些商家一般赚钱!” 户部直接参与买卖,引出的问题会更多。 李毅笑道:“无妨,有你在本王相信不会出乱子!” 他们曾经走不同的路,甚至还差点成为仇敌,今天终于走到一处,因为熟悉,李毅相信范永斗的能力。 这件事如果让科举出身的官吏去做,李毅还真是不放心,但如范永斗这样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相信那些乡绅的花招骗不了他。 范永斗又道:“只怕内阁不会同意!” 他这些天在苏州、杭州和宁绍等地走动,知道民间反对李毅的声音渐涨,他担心李毅操之过急,商人还是以和为贵,挣钱的心思占了上风。 李毅摇头断言道:“内阁一定会同意,大明因饥荒缺粮引发无数民变,陈尚书和马首辅不是糊涂人!” 现任的这几个内阁大学士,未必都一心一意支持李毅,但没有一个是庸才,他们可能因为立场的缘故各有私心,但他们的脑子都还清楚。 李毅敲打桌面,继续说道:“你以去年秋粮的价格和今年春粮的价格折中收购,逐年积累,三年要在江南储备百万石稻米!” 这么多吗? 范永斗心中波澜大起:“户部人手不足,只怕忙不过来!” “人手不足可扩招,这些粮仓要集中在几处,不再归地方府县掌管,由户部直接统管!” 如此这般,内阁的权力会大大增加,几位阁臣又怎么会反对? 只是这样一来,户部只怕要成为六部最庞大的机构了。 范永斗又提了几个建议后告退,李毅也在考虑范永斗的意见。 如果连范永斗都反对他,那么这件事可能真是值得商榷。 范永斗是一个没有心肝的商人,一个真正的商人,以前李毅想过杀了他,但在鬼使神差中,他们不断合作,竟然成了彼此最信任的上官和下属。 范永斗是个纯粹的商人,为了利益,他可以拿一切去交换。 所以,为了维护现在拥有的,范永斗也可以扫平挡在李毅面前的一切。 翻开朝廷开支的账目,李毅心中偶尔会涌动出时不我待的冲动,但政体改革不是一蹴而就,操之过急反而会引发巨大的动荡。 眼下大明与满清隔江对峙,仍然是李毅面临的最主要难题,他之所以征两税,又想储粮,真正的目的在于理财。 几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火器兵甲、兵饷赏赐,全靠江南和两湖两地供养。 钱,永远不够花。 第402章 试探李秋月,对张政发难 第402章 试探李秋月,对张政发难 李毅在宣大打造破虏营时,钱不够花。 如今他是大明的实权楚王,钱还是不够花。 不过,李毅拥有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如果连他都这么艰难,想必多尔衮的日子一定更不好过。 眼下,朝廷与郑芝龙之间的和平能维持一天是一天,只要长江防线不乱,李毅相信郑芝龙没有胆子公然反叛。 郑芝龙能力不小,所幸的是,他不像他的儿子郑森那样激进。 “也不知许义阳在长沙府进展如何了?”李毅合上账本,思绪飘到两湖,才想起来高慧君今天到达南京。 一缕笑意自然浮上面孔,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又有一个孩子总是最欢乐的事情。 李毅拉开椅子,紧赶着脚步推门而出。 长沙府,许义阳靠在院子里的大榕树底下,李秋月在一侧弹着小曲子。 “好吧!”许义阳止住乐声,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明天我要出门,那两个人必然会来找你,你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李秋月收起乐器,欲言又止。 许义阳将李秋月的反应看在眼里,说道:“你去见一见管平吧!” 李秋月吞吞吐吐说道:“只怕他们不会让我见!” “怕什么,现在是他们求你,不是你求他们!” 许义阳从躺椅上爬起来,今天清晨,有人给他传信说堵胤锡后日就要回长沙。 一连三天,许义阳没有去见袁达,但他没有放过这位长沙知府,每天一次派亲兵到知府衙门催促。 第二天,许义阳前往长沙总兵府与刘承胤谈论整整一天,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宅子中。 宁乡县张鼎等人在矿场招募私兵,又有官府内线,如果不把那些人诱到长沙,他没有一击得手的机会。 如果许义阳估计得没错, 在堵胤锡回到长沙前,袁达等人一定会拿出一个对策,等候堵胤锡核准,那么张鼎等人这几天一定在长沙。 回到屋中,李秋月正在发呆,她才从秋月楼回来。 许义阳的声音突然响起:“见到那几个人了吗?” 李秋月被他惊吓道,拍着胸脯缓了个神:“见到了,一共四个人!” 许义阳再问:“那见到管平了吗?” 李秋月摇头:“没有,他们不同意!” 许义阳心中有了数,他并不是完全相信李秋月,让她去见管平正是在试探她。 如果李秋月把他的话都告诉了袁达,袁达多半会安排管平与李秋月见一面,以安她的心。 “你说的是四个人?” “张员外,袁大人,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称呼张员外为叔父,还有一个不怎么说话。” “那就是张鼎了!”许义阳大喜,这和锦衣卫密探所报就对上了。 许义阳从衣袖中拿出几份请柬出来:“你帮我写几张帖子,明天午时,我要与这几位到望江楼一聚!” 李秋月有些疑惑:“哪几位?” 许义阳嘴角微翘:“刘承胤、袁达和张政!” 望江楼是长沙最有名的酒楼,一向是接待达官贵人、风流名士的地方,也是张家的产业。 在别人家里请别人吃饭,许义阳这个钦差也真会选地方。 但张政不是朝廷命官,许义阳只有在张家的地方请刘袁二人才能好把张政附带上,而且让李秋月写请帖,也在暗示感谢张政赠女之意。 夜晚,许义阳依旧是倒下便睡,女人的感觉敏锐,虽然一切如常,但李秋月隐约感觉会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次日巳时,许义阳携美人领张大武等二十个士卒前往望江楼赴宴。 张政早在那里等候,不久刘承胤到达,最后才是袁达,后者一进门就连连告罪。 张政安排得颇为妥当,除了李秋月陪伴许义阳,袁达和刘承胤也各有歌姬陪伴。 先上酒食,再献歌舞。 袁达和张政已经听李秋月说过,这个钦差大人虽然没有被美色迷惑忘记差事,但待在公馆中一筹莫展,所以两人原本还有一分的戒心现在一点也不剩了。 席间欢声笑语,因许义阳今天喝酒浅尝辄止,众人的酒都喝的不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许义阳摆手命歌女退下,然后说道:“本钦差来长沙府,得诸位热情招待,心里感激得很,今天诸位兴致不错,本不该说煞风景的事,但本钦差这趟差事还需诸位帮忙,否则回南京无法向楚王殿下交代。” 许义阳直接说楚王李毅,不说朝廷以示坦诚。 袁达连忙回道:“钦差大人勿忧,抗税一事已有结果,只等堵总督回来核审后,便会给钦差大人一个交代!” “本钦差怎么听说此事与张家主有些牵连!”许义阳把矛头突然指向张政,这可把张政吓了一跳:“本钦差听说宁乡县那两家矿场都是张家主的族侄开的,张家主也有股份!” “这里面怕是有误会!”张政把身边的女子推开。 许义阳接着又道:“张家主是长沙士林元老,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不太合适!” 张政干笑道:“钦差大人说笑了,也不知是谁在背后诬陷我!” 许义阳又道:“谁也没有诬陷你,张家在长沙可是一霸,张家二公子巧取豪夺,张家三公子欺男霸女,本钦差近日收到的状子可不少!” 袁达暗自吃惊,刘承胤只在喝酒。 张政明白了,今天这顿酒只怕不是那么好喝的,他伸手把酒杯推到地上,酒水伴随白瓷碎片乱飞:“钦差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许义阳冷笑道:“本钦差虽然为抗税案而来,但若有别的冤情,也不能不闻不顾!” “你要把我怎么样?”张政大怒,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 这时,门外走进来四个人,均是腰跨短刀,为首的张三武在三兄弟中身材最小,长得像一只干猴子,只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刘承胤抬起头来,眼神逼向许义阳。 许义阳朗声说道:“本钦差奉朝廷之命到长沙办案,既然袁知府一直有难处,本钦差只能亲自动手,袁知府和刘总兵稍安勿躁,无需多久人证物证就会送到,本钦差且让两位看个明白。” 袁达大惊回道:“钦差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案犯已经被抓捕,正关押在大牢中,与张家主没有关系!” 许义阳面色不变:“有没有关系,等一会就知道了!” 刘承胤收回目光,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他虽然不乐,但这场戏与他没有关系。 第403章 大局初定,释放管平 第403章 大局初定,释放管平 张政见许义阳如此强硬,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不过,张政阅历丰富,并不慌乱,坐回原地说道:“钦差大人胆子不小啊,莫要忘了,这里可是长沙!” 既然撕破脸了,那说话也就不用再客气。 许义阳冷哼一声道:“长沙怎么了?难道长沙不是大明疆界吗?” 几个陪酒的歌姬吓得花容失色,各自退到一边。 张政突然想到一事,慌乱地站起来说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以为拿着圣旨到长沙便可以为所欲为吗?刘总兵难道只在那里看吗?还有袁知府,你……” 许义阳不等张政说完,便出声打断道:“这是政事,若有人要谋反,刘总兵当然不会放过!” 就在这时,外面慌乱冲进来一个人,看见张政立刻扑过来哭诉:“老爷不好了,一伙兵丁把府上包围了,还抓了宁乡的二爷和两位公子!” 张政手指颤抖,指着许义阳骂道:“你怎敢如此大胆!” 袁达和刘承胤同时站起来,满脸惊色地看着许义阳。 “你…你……”袁达说不出话来。 许义阳安稳坐在那里不动。 说话的功夫,张二武风风火火闯进来,身上有着血迹,他拱手向许义阳禀告道:“大人,宁乡二张抓了一个,逃走了一个,有几个蛮人拒捕,已被当场斩杀!” “怎么回事?”许义阳大怒骂道:“怎么还让逃走了一个!” 张二武回道:“那厮甚是奸猾,藏在后花园翻墙走了!” 这一连串的消息如同晴空霹雳敲在张政的头顶,他指着许义阳骂道:“黄口小儿怎敢如此?” 许义阳不睬他,转头对刘承胤说道:“有钦犯逃走,本钦差要派人去抓捕,请刘总兵派兵协助!” 刘承胤还是没说话。 许义阳又道:“这厮在宁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刘承胤犹豫询问:“当真证据确凿?” “堵总督就要回长沙,若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刘总兵若不派人,我自行派兵去抓捕!” 刘承胤偷眼看袁达,见他缩在旁边不说话,当即答应道:“好,我这就派上一队兵马前去抓捕。” 形势变化得不是一般的快。 “你们…你们!”张政指着周围两人,浑身无力瘫坐在地。 所谓的强大,原来是这般脆弱。 五百人不多,但已经足够干许多事情,因为堵胤锡快要回来了,许义阳才敢动手,有堵胤锡兜底,长沙府不会出乱子。 许义阳要在堵胤锡回到长沙府之前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因为堵胤锡的姿态表明,他不可能在抗税案上站在朝廷一边。 也正是因为堵胤锡快要回来了,袁达没有坚决站出来走到许义阳的对立面,这个时候明哲保身绝不会是犯错的决策。 刘承胤不想插手此事,点了一千老弱残兵紧随张大武向宁乡县进发。 许义阳把所有的兵马都派出去了,身边只留下五十名侍卫。 张政等人被抓捕后,袁达索性当上甩手掌柜,把长沙府衙完全交给许义阳。 张政一家五口人被架上枷锁,锁入大牢,许义阳命人把管平从牢中提出来。 管平是一个消瘦的中年人,在监狱中折磨了三年,头发凌乱,但站在那里仍然保留一份卓尔不群的气质。 许义阳招手命张二武把李秋月带出来。 “管郎!”李秋月一下扑上去。 “月娘!”管平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抚摸在李秋月的青丝上。 许义阳重重地咳嗽一声,李秋月才稍稍矜持退后一步。 管平原本浑浊的眼神闪过一丝光彩,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秋月站到一边说道:“这是朝廷来的钦差许大人,是他把救你出来的!” 许义阳摆手,张二武上前示意李秋月离开,男人谈事情的时候不该有女人在场。 “管平,你是长沙府人?” “是!”管平用狐疑的目光看着许义阳,他不是李秋月那样单纯的女子。 在大明,每一个能把生意做得很大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成为一个豪商其实比考中举人更难。 许义阳又问:“张政犯下的罪行你清楚吗?” 管平皱眉,在揣测许义阳的意图,许义阳太直接了,商人很少会这么直接。 许义阳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本钦差现在要张政死,至少也要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因为来前李毅有过交代,许义阳不怕在长沙把事情弄大,大明各地的士林都在对李毅议论纷纷,李毅想杀一只鸡给猴子看看。 管平曾是长沙府的豪商,他虽然已经入狱三年,但他熟知这里的关系和秘闻,还有些不少亲信和朋友在长沙府。 在大明,有几个乡绅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无非就是朝廷会不会坚决查下去,官府会不会坚决庇护。 “是不是我能找到张政的罪证,钦差大人便可以放我出去?” 许义阳从身后拿出一套崭新的青色长袍出来,说道:“本钦差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但是本钦差确实需要张政的罪证!” 管平神色激动道:“被张家欺压的人太多了,只因为那些人害怕张家的淫+威才不敢站出来告发!” “何腾蛟因谋反被斩首,张政已经被本钦差押入大牢!”许义阳拿出一个包袱:“这是一千两银子,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本钦差要你尽可能找人来告发张政,罪证越大越好,只有张家败了,你才能在长沙府立足。” “好!”管平一点便透,跪在地上说道:“我管平虽然被关了三年,但在长沙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只要许大人管住衙役不要随意施刑,掀出张家罪行的一角也足够让他死上几回!” 许义阳摆手。 管平提着包裹和衣服走出府衙,他很想再见李秋月一眼,把事情问明白,但那个年轻的钦差大人不给他机会。 许义阳太年轻了,如果不是他见到李秋月,如果不是他堂而皇之走出府衙大门没有人拦他,他很难相信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 不过既然被砸中,管平便暗下决心帮许义阳把事情办好。 第404章 冲击府衙,沉着应对 第404章 冲击府衙,沉着应对 堵胤锡就要回来了,袁达躲在家中不出来,任由许义阳折腾。 一个衙役慌慌张张来到袁府,见到袁达后跪地禀告道:“知府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人正在策划冲击府衙,想把张家主救出来!” 袁达眉头一皱问道:“是张大少爷吗?” 张家大少爷与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可不一样,张家大少爷张怀是进士,并不住在家里,而是在岳麓山下独辟一处宅子居住。 那衙役答道:“不是他还有谁,听说有好几百人,除了张家的家奴,还有不少秀才!” 袁达捻须踱步。 衙役又问:“要拦住他们吗?” 袁达摇摇头:“不要,他们即便冲入府衙,你也不要去拦,但你现在去把这件事告诉钦差大人!” “是!”衙役转身离去。 袁达谁也不愿意得罪,因为他不知道堵胤锡会帮哪边,给许义阳通报消息是暗示他没与张家站在一边。 如果仅仅是抗税案,袁达还不至于如此。 那天张政的话把袁达吓到了,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官,哪怕被罢官回家,他也不愿意与朝廷对抗。 酉时左右,长沙府的大街上像山洪暴发般闯出来一群人,这些人大呼小叫,摩拳擦掌,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锄头扫帚等物,直冲向长沙府衙。 走在前面的几人全是穿着文士服的士子,有一个进士,两个举人和二十多个秀才。 那个进士正是张政的大儿子张怀,他今天听到家人的禀告后暴跳如雷,立刻纠集家奴准备来府衙讨个说法。 大明的士子权限极大,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如进士等人一旦到府衙闹事,各府县主官也不能打骂。 张怀心思缜密,先派人打听消息,确认只是钦差许义阳擅自行事,知府袁达被逼足不出户,心中顿时底气十足。 王山也在岳麓山下,听说后急匆匆赶来劝他:“堵总督很快就回长沙了,你现在带人去冲击府衙,只会授人以柄!” 张怀抽出一片文章放在王山面前,王山闭口不再说话,那是记录他一些不检点行为的文章。 文人最重名声,王山更是如此,看到张怀手中的东西,他虽然心中不爽,但也无法再开口阻止张怀。 长沙府衙前。 一群百姓气势汹汹,后续还不断有人跟上来,周围一大圈人在看热闹,等快到府衙时已经挟裹有一千多人。 府衙前守卫的兵丁一哄而散,兵丁不敢对这些有功名的人动手,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因为他们都是长沙人。 张怀稍稍定神,撸起衣袖领着众人往里冲,走进府衙十步,迎面站着十几个人。 许义阳一身青衫站立,他身后站了十来个士卒,他没有说话,从外涌进来的百姓看见他自动停下脚步。 张怀挥手让后面的人不要再大声喧哗吵闹,相距百步,他走上前朝许义阳拱手打招呼:“见过钦差大人!” 许义阳就站在那里,没有回礼,连青衫的衣襟也没动:“你既然有功名在身,应当知道冲击府衙的罪过。” 张怀心头恼火回道:“钦差大人无故抓捕我父,派士卒私闯民宅,难道没听说过匹夫之怒吗?” 张怀本希望制造压力让这位年轻的钦差知难而退,从眼前的形势来看,这个计划不可能实现了。 用强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但今天夜里他必须要把父亲张政救出来。 许义阳回道:“本钦差奉朝廷旨意来长沙办事,你父亲到底有没有罪,公堂之上自由定论。” 看到眼前这些闹哄哄的百姓,许义阳觉得好笑,又觉得悲哀。 大明的士子还是这样看不清楚形势吗? 楚王李毅已经下定决心要在长沙杀鸡儆猴了,可这些人倒好,非要自己往油锅里跳。 张怀也扭头看身后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落在他的眼里引发的感受与许义阳完全不同。 张怀把心一横,恶狠狠地说道:“你是钦差不假,但你看不见长沙的民心吗?若因此事引发长沙民变,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长沙府衙明显在置身事外,许义阳从南京带来的兵丁今天下午又出城了,张怀知道许义阳身边只有五十人。 “若长沙民变,你便是谋反之罪!”许义阳的声音如轻飘飘的一阵风,到目前为止,他带着十个人视眼前这一千多人如无物。 许义阳表现得越镇定,张怀心里越没有底。 两人的对话时间很短,张怀还拿定主意,他身边的两个秀才先受不了了,窜上前口中大骂道:“和这等人啰嗦什么,冲进大牢中把张家主抢出来就行了!” 他们自诩有功名在身,一般衙役不敢打他们。 许义阳退后一步,对张怀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冲击府衙可是死罪!” 随后,许义阳又伸手指向按捺不住的人群:“你们要跟着张怀掉脑袋吗?” 张怀稍稍有些迟疑:“我们都是大明的士子,来府衙只为请愿!” 刀已经拔出来了,张怀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但说完这句话后,张怀浑身仿佛被注入一股力量,随着两个秀才走上前来:“请钦差大人释放家父,否则悔之晚矣!” 大明中期以后,士子的权利越来越大,在他们看来,眼前这个钦差大人不过是个武职,身为进士的张怀心中有着优越感。 许义阳再后退一步,他这边一退,几十个秀才和跟风百姓像当街吵架的泼妇一般扑过来。 许义阳往后急退,朝后喝叫:“动手!” 几十个身影从拐角处冲出来,每两个人抬着一个木桶。 许义阳捂着鼻子让开道路,张怀见迎面来人,脚下稍稍迟疑,那些身影抬着木桶往正在扑上来的士子身上泼过去。 顷刻间,臭气熏天。 那十几个木桶中全是粪便,粪水和蛆虫混在一起,冲在前面的几个士子大叫一声,纷纷往后退避。 张怀冲在靠前的位置,被一桶粪水迎头浇上,他紧闭嘴唇,心中恶心欲吐。 许义阳也受不了这个臭味,退到几十步外捂鼻观望,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因为笑会吸气。 张二武退到他身边,捂住鼻子奉承道:“大人这一招真是绝了!” 第405章 摆平闹事的士子,堵胤锡回到长沙 第405章 摆平闹事的士子,堵胤锡回到长沙 许义阳看了看眼前形势,说道:“只怕粪便熏不走这些百姓!” 长沙府衙门口一片混乱,原本气势汹汹的百姓不知所措,冲在前面的首领乱作一团。 张怀脱去身上的外衫,指着远处的许义阳骂道:“你怎敢如此,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这种平日自诩名士的士子被这般羞辱,简直跟杀了他们没啥区别。 许义阳见张怀没有退走的意思,反倒是被这十几桶粪水浇得快要失去理智,当即把右手高举,四十个士卒立马蓄势待发。 有几个士子受不了臭味,向外面退去,他们身上的气味使拥挤的人群更加混乱。 张怀抹了一把头发,双手立刻沾满屎尿,他状若疯狂,指着许义阳的方向嘶吼:“抓住他们,抓住他们!”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许义阳眼里。 “就这些人也敢冲击府衙!”许义阳敏锐地觉察到这些人锐气已失,队形混乱,指向前方下令:“全部打出去!” 四十个士卒从背后取出盾牌,左手拿盾,右手取木棍,如饿虎扑食般冲出去。 木棍敲打之下,闹事之人很快就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张二武动作快,来到张怀身边一脚踹过去,张怀在地上翻腾了一阵,内衫上又染满了秽物。 至此,前来闹事之人心中胆寒,除了少部分死硬分子,大部分人一哄而散。 在许义阳的命令下,四十个士卒一路驱赶,见闹事之人稍有聚集立刻上去打散。 天色缓慢暗下来。 许义阳的皮靴踩着粪水来到府衙门口,十几个衙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义阳冷笑着下令道:“把为首的几个士子全部抓起来关入大牢!” 衙役们见到这等场面,不敢再违抗许义阳的命令,把被打趴下的几个士子扣住,其中就有张怀。 两刻钟左右,府衙门口安安静静,张二武带着三十个兵丁退回来守住府衙大门。 许义阳带十个人快马加鞭赶往刘承胤的家中,长沙城闹成这个样子,长沙知府袁达和总兵刘承胤都默契地好像消失了一般。 许义阳一行人来到刘府门口时,家丁拦住去路。 许义阳骑在马上,用马鞭指着门口的卫兵喝道:“让刘总兵出来,就说本钦差要找他!” 家丁进去没一会,回来后为难地说道:“启禀钦差大人,我家总兵大人不在家!” 许义阳冷笑道:“休要撒谎,你回去传一句话给刘总兵,若他还对本钦差避而不见,本钦差就调集其他镇的兵马进入长沙,若今天长沙城出了乱子,他这个总兵也就当到头了。” 明面上,许义阳只是个钦差,似乎没有权力调动兵马? 但这几天时间,长沙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知道许义阳是张定远的义子,楚王李毅的亲信。 不等家丁入内通报,许义阳策马离去,同时命张二武找袁达要连夜出城的命令。 一个时辰后,两个亲兵冲入长沙外的黑幕,与此同时,大队长沙驻军走上街头,实施宵禁。 刘承胤全副披挂来到长沙府衙,往里走了一段路又退了出来,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许义阳从府衙右侧的厢房中走出来,招呼刘承胤道:“刘总兵,本钦差在这里!” 刘承胤假惺惺地说道:“见到钦差大人没事,我就放心了!” 许义阳笑了笑:“多谢刘总兵施以援手!” 刘承胤话中有话地说道:“堵总督就要回长沙了,这两天可不能出乱子!” “本钦差也希望如此,乱民已被刘总兵驱走,本钦差今晚应当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刘承胤离去,在他看来,许义阳这个钦差虽然不讨喜,但他迟早要离开长沙的。 如果能借着许义阳的手把盘踞长沙多年的张家给端掉,刘承胤乐见其成。 许义阳回到府衙西南角,那里是上风口,闻不到臭味。 不过,即便没有臭味,许义阳也难以入睡。 要在堵胤锡回长沙之前把这件案子办成铁案,许义阳还差一个条件,到目前为止,他做的一切其实是在敲边鼓。 管平那些人只能用来造势,这些罪名还不足以支撑他横扫张家,严办抗税案。 张鼎逃回宁乡县去了,张大武率四百兵丁连夜追剿,刘承胤只派了一千人跟随,那已经足够了,因为张鼎不知道刘承胤真实的想法。 如果张鼎在宁乡拘捕与官兵打起来,那么就是堵胤锡也没办法给张家洗刷罪名。 在来长沙之前,李毅最担心派兵入湖南会激起湖南民变,但在抓捕了张家几个首脑人物之后,他反而担心张鼎胆子太小。 倒在棉褥上,许义阳回想南京城的那场刺杀案,他突然发现如果用怀疑的目光审视,那场刺杀案又有无数个疑点。 另一边的堵胤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着急,他弄不明白李毅为什么要派一个年轻的武将为钦差。 “难道是因为楚王担心文官之间官官相护?”堵胤锡一直在考虑如何能拿出一个既可以让楚王李毅满意,又可以给士林交代的结果。 大船靠岸,堵胤锡远远看见岸边随风飘荡的旗号,袁达、刘承胤和许义阳都在这里。 堵胤锡是两湖元老,何腾蛟死后,他在这里的威望无人能比,长沙城弄到今天这个局面,与他态度暧昧逃不了干系。 袁达领头,刘承胤和许义阳跟在后面迎了上去,在湖南,以文驭武的制度在表面上还算保持住了。 堵胤锡一上岸,立刻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袁达在笑,只是脸上肌肉僵硬。 刘承胤态度恭敬,只是好像隐藏了怒气。 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钦差许义阳了,看面相一表人才,朝气蓬勃,隐约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年轻人嘛,本该如此! 袁达如卸下千斤重担说道:“总督大人终于回来了!” “拜见总督大人!” “见过总督大人!” 刘承胤和许义阳先后上前拜见。 堵胤锡简单回礼,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袁达看许义阳,许义阳抬头看天。 袁达无奈,垂头丧气地说道:“总督大人一路舟旅劳顿,还是回到长沙府再说吧!” 堵胤锡看三人表现,答应道:“也好,先回城吧!” 堵胤锡很能沉得住气,有他在长沙,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第406章 吃惊的堵胤锡,意见不一致 第406章 吃惊的堵胤锡,意见不一致 一行人走向两湖总督府,堵胤锡见到街道上有兵丁巡逻,心中警兆更盛。 不等他们一行人回到府衙,迎面一群二三十人乱哄哄走过来,为首的正是王山。 “总督大人,您终于回来了!”王山上前见礼,目光横向许义阳,暗含怒气。 说起来,王山与堵胤锡并不熟悉,但只要是东林党都能攀上交情。 堵胤锡见王山出面,知道长沙城内一定发生了大事,他脑子稍一运转问道:“夫之,你来找本督有何要事?本督这里有要事需要处置,等明天有空本督再派人来请你!” 王山听见此言,只能退后,拱手告辞:“也好,明天再来拜访总督大人!” 众人进入长沙总督府,堵胤锡命随从给许义阳在侧首看座,袁达和刘承胤都只是站着。 堵胤锡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问出心中疑惑:“说吧,发生了何事?” 袁达偷看许义阳一眼,回道:“三天前,钦差大人缉捕案犯,把张政及宁乡抗税案一干人等捕入大牢。” “当天晚上,张怀领一帮家奴和士子冲击府衙。” “下官因身体不适,在家中休息,钦差大人领人把闹事的乱民给轰了出去,张怀等为首几人也被缉捕关入大牢!” 袁达说道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看向刘承胤。 大厅安静下来,堵胤锡看袁达的反应,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完,也随即看向刘承胤。 刘承胤心中暗骂,被逼不过站出来拱手道:“乱民闹事那晚,为了防止再出乱子,钦差大人命下官实施宵禁,一直持续到现在,再没有发生异状,只是……” “只是什么?”堵胤锡越来越吃惊。 刘承胤咬牙切齿道:“当日钦差大人缉捕案犯时让宁乡的张鼎逃脱了,钦差大人的亲兵和长沙府兵丁前去追剿,昨天夜晚在宁乡县遇袭,损失了三百多名兵丁!” “什么?”堵胤锡站起来。 此事一发生,抗税案再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今天,袁达和刘承胤默契给出相同的说法,把张政等人说成案犯,把张怀等人说成乱民,正是因为昨晚在宁乡发生的这场偷袭战。 堵胤锡看向许义阳,那个年轻的钦差坐在那里,如果他的感觉没有出错,那眼光一定带有一丝挑衅的味道。 既然你躲躲闪闪,不愿意处理抗税案,那么我便替你来做主。 许义阳就是这么想的,他拱手道:“张鼎抗税谋反,在宁乡聚集乱民闹事,今天清晨本钦差已经快马加鞭往南京禀告朝廷!” 既然逼了,那就要逼到底。 许义阳在长沙,代表的是朝廷,代表的是楚王李毅。 袁达补充道:“为了防止案犯潜逃,今天清晨钦差大人带兵把张政一家五十多口人全部抓捕,关押入大牢!” 这就对了,王山来找自己肯定为此事而来,堵胤锡坐回椅子上,他要尽快理清头绪:“你们暂且退下!” 三人告辞离去,堵胤锡又道:“袁知府留下!” 他要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袁达是值得信任的人,许义阳与刘承胤并肩走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总督府前,刘承胤向许义阳竖起大拇指:“钦差大人好手段!” 他很愤怒,那一千老弱病残是听着张大武的命令,如自杀一般跳入伏击圈。 张大武率人去宁乡县抓人,竟然闯进张鼎家中,把张鼎家中的老幼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命长沙的一千兵丁驻扎在矿场附近的山沟里。 许义阳微笑回道:“都在为朝廷效力,顺楚王殿下者昌,逆楚王殿下者王!” 这句话说的直白大胆,但这句话不是他能说出来的,刘承胤若有所思。 下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次日清晨,管平领着三十多人在总督府前击鼓伸冤,若不是血案,都不好意思来总督府前走一遭。 墙倒众人推,那些受到欺压敢怒不敢言的百姓见张家人已全被拘捕,在管平的鼓动下,终于敢把自己的冤屈晒在太阳底下。 堵胤锡收下状纸,遣散众人。 王山等一干士子没有再出现,因为他们听说张鼎在宁乡谋反一事,没有人来告诉他们内幕,因为传播内幕的人都被关在大牢中。 午后,许义阳前来总督府拜见堵胤锡,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交给堵胤锡,这是临行前李毅给他的亲笔信。 堵胤锡看完把信件收入怀中:“如今襄阳战事才起,湖南绝对不能出乱子,当务之急是要平叛!” “正是!” “宁乡二张抗税反叛,罪无可恕!” “正是!” “长沙张政不守纪法,与二张暗通消息,当诛首恶!” 许义阳没有说话。 堵胤锡长叹一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楚王殿下一向仁慈,何腾蛟谋反之罪也只把他自己斩首!” 许义阳指着案桌上堆积一尺多高的状纸:“张家两位公子够死好几次了!” 堵胤锡道:“张怀罪不当死!” 许义阳仍然不说话,煽动乱民冲击府衙,罪同谋反,怎么可能不当死。 李毅之前不杀人,不表示现在不想杀人。 李毅在江南不杀人,并不表示在两湖不杀人,因为他从张政家里搜到了他与两广士子的信件。 江南是大明统治的中心,也是朝廷的七成赋税来源,所以李毅多次在江南手下留情,因为江南乱不得。 两湖则不同,杀鸡儆猴将从两湖开始。 李毅把切好的肉条一点点扔到海东青嘴里,经过几个月的熟识,那两只凶隼在他眼前乖如弱兔,但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如果它们太过饥饿,隐藏的凶性随时可能爆发。 李毅扔完最后一个肉条,在亲兵端过来的木盆中洗净手,口中喃喃:“凶物喂养不可太饱,也不可太饥!” 李毅在前面走,孙镇紧随其后,李毅不发话,他也沉默不语。 等李毅完全结束喂食,孙镇把两湖的形势一五一十告之李毅,没有丝毫隐瞒。 李毅听了消息后,并没有立即做出决断。 约莫思考了半个时辰,李毅心中有了对策,他止住脚步回头说道:“你稍等一天,等明天朝廷下旨,你再一同去长沙府!” 孙镇恭敬回道:“遵命!” 次日,李毅传讯兵部,请封两湖两总兵之功,内阁准奏,拟旨发往两湖。 传旨的锦衣卫走驿站快马加鞭,一路不分昼夜前行前往长沙府。 第407章 许义阳拜访堵胤锡,特使孙镇到来 第407章 许义阳拜访堵胤锡,特使孙镇到来 这时的长沙府事情陷入僵局,许义阳再次前来拜访堵胤锡。 近日总督府访客不断,士林有人来打探消息,有人来说情。 张家在两湖盘根错节,有许多人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因许义阳来访,堵胤锡今天闭门谢客。 见面后许义阳执晚辈礼,堵胤锡还礼,两人分主宾坐定。 许义阳先开口说道:“堵都督,宁乡之乱已经过去七天,乱民至今仍在啸聚山林,如此下去只怕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许义阳的谦卑是故意做出来的,堵胤锡能看出来他谦卑中隐含的倨傲。 堵胤锡前天还赞叹许义阳年青无畏,此刻的看法已截然不同。 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仅限于知礼之人,许义阳是钦差,但他只是个弱冠少年,李毅的亲信就可以如此嚣张跋扈吗? 许义阳当然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他如此态度只是因为他不认为堵胤锡所做所为值得他谦卑。 堵胤锡略一沉吟,回道:“本督已命刘总兵率军征讨,近日便会有结果!” 许义阳微微摇头:“堵总督去年在湖北能击败清虏,取下荆州城,本钦差在南京听得心驰神往,如此乱民竟然久攻不下,刘总兵真是在全力围剿吗?” 他既在恭维堵胤锡,又在暗示对长沙军行动不力表示不满。 堵胤锡冷着脸解释道:“许钦差想岔了,乱民从贼多是畏惧朝廷追罪,若是朝廷能下旨饶恕从者,宁乡之乱自平!” 宁乡平乱迟迟没有进展,真正的原因在于堵胤锡和许义阳,在对张政一家定罪上出现了分歧。 一个是要只除首恶,一个是要满门抄斩。 堵胤锡一面上书朝廷给张家求情,一面拖着宁乡之乱等候消息,他担心宁乡之乱一旦平定,许义阳就此押送张家之人返回南京。 张政必须死死,张家二世子和三公子也逃不了,堵胤锡想保住张怀的性命,他的底线决不能让张家满门抄斩。 “有乱必平,难道堵总督还要和乱民讲条件吗?”许义阳的不高兴都显在脸上,因为他确实不高兴。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堵胤锡回到长沙后,许义阳再也没有浑水摸鱼的空间,堵胤锡不像袁达和刘承胤那般畏惧他,所以事情办到一半竟然卡住了。 两个人都在等朝廷的答复。 “楚王是仁慈的!”堵胤锡觉得李毅不会大开杀戒,在他看来,李毅连何腾蛟的家人都可以饶恕,又怎么会在长沙如此残暴。 五月底,田间的水稻开始抽苗,温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脸上,如被女人的双手抚摸一般舒服。 一队锦衣卫飞马进入长沙城,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灰头土脸,一点也不像是朝廷来的使者。 堵胤锡和许义阳带着长沙官吏齐来迎接,骑士队列中有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纱巾的中年人,众人都听说这个人是楚王李毅最信任的下属。 锦衣卫到两湖总督府,首先宣布的不是圣旨,而是楚王李毅的命令。 孙镇当众宣读道:“楚王殿下有令,命许义阳为监军,督长沙、武冈两镇兵马平定宁乡叛乱。” 楚王李毅总管大明各镇兵马,这条命令从名义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如此一来,却是剥夺了堵胤锡的兵权。 孙镇宣布完李毅的命令后,让总督府随从摆好香案,共有两份圣旨。 第一圣旨封长沙总兵刘承胤为宁乡公,武冈总兵陈友为武冈公。 另一份圣旨让堵胤锡如挨了一记闷棍,圣旨中用斥责口气命他尽快完成湖南两税改制。 两封圣旨,一道命令,表明朝廷改制两税决心已下,各地不要再心存疑虑,顺着昌,逆者亡。 这是生与死的问题,楚王李毅要在湖南动刀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 锦衣卫宣旨完毕,堵胤锡闷闷不乐,孙镇笑着对他说道:“临行前王爷对我说堵总督有大才,湖南的安危全寄在堵总督身上。” “孙统领说笑了!”堵胤锡没有心情听奉承话。 孙镇又道:“我在南京城听见传闻,朝廷正准备召堵总督入阁!” 堵胤锡心中一揪,内阁已经恢复权力,不再是几年前的鸡肋,孙镇的每句话都不是随口说出来,只怕湖南的两税改制关系到他的前程。 两湖总督府设宴接待特使,直到夜晚,许义阳才得到机会单独拜见孙镇。 许义阳一见到孙镇,才恢复了一点年青人的本色,请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孙镇笑着回道:“殿下的命令里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平叛!” 平叛! 说明这件事的性质越来越严重,已经从抗税变成叛乱。 孙镇指点道:“你明天拿殿下的命令到武冈调兵,陈友虽然曾是刘承胤的部将,但他和刘承胤不是一条心!” 朝廷同时封刘承胤和陈友为公爵,已经把两人放在同等地位看待,宁乡乱民不过数千,而此次要调集两支兵马平叛,其用意不言而喻。 许义阳笑着回道:“下官明白了!” 孙镇笑问道:“你来到长沙后刘承胤是不是一直阴奉阳违?” 许义阳点点头:“正是!” 孙镇又道:“陈友已向朝廷表示,他愿意率军北上襄阳!” 许义阳瞬间明白,李毅早在湖南布局,陈友对朝廷怀有归顺之心。 次日,张二武拿李毅的命令前往武冈。 随后,陈友率五千士卒从武冈北上。 孙镇留在长沙府,许义阳督陈友和刘承胤共一万兵马往宁乡进军,旌旗招展,剑戟如林。 大军在宁乡县边缘驻扎,陈友和刘承胤前来拜见许义阳。 陈友长相甚是凶恶,顶门偏左的位置长了一个肉瘤,他在湖南有“五阎王”的凶名,曾有苗民叛乱,他剿杀乱党后把俘虏剥皮示众,番人畏之如虎。 因孙镇那番话,许义阳特别注意陈友,这样的人只怕很难得到士子的支持。 近在咫尺的宁乡县乱作一团,衙役在各村寨张贴布告,限乱民三天内下山,否则按谋反罪处置。 消息传播极快,山贼听说朝廷调集一万兵马前来,又有“五阎王”陈友在列,宁乡县那些被张鼎鼓动的矿工一哄而散。 两天后,有矿工绑缚张鼎前来大营请功,宁乡县令把张家剩余的三十多口人也一同缉捕送到。 这一仗堪称兵不血刃。 第408章 抗税案落下帷幕,策反吴三桂 第408章 抗税案落下帷幕,策反吴三桂 许义阳于宁乡县把张鼎及家人全数斩首示众,并抄没家产,然后率军返回长沙。 宁乡二张反叛罪名成立,张政被以勾结贼人定罪,张二武等人率兵丁抄家,袁达在长沙府衙平息管平等人的冤情。 六月初,由锦衣卫监督,张政一家被斩首在长沙四牌楼前,至此,湖南抗税案落下帷幕。 许义阳回到岳麓山下的公馆,没有乐声,不见曲调,李秋月已经回到秋月楼。 管平前来拜见,时隔一月,他神采奕奕,重活一世,他领悟了很多道理,自然不会放过与许义阳攀上的关系。 说起来,长沙舆论前后大变,与管平不遗余力的奔波不无关系,那些曾经被何腾蛟迫害的富商和乡绅在他串联下全部洗清冤情,并收回曾经被没收的田产。 孙镇以楚王李毅的名义把三张抄没家产的一半用来补偿这些人的损失,管平也从中分到了三千两银子。 管平一见到许义阳,立刻跪伏在地:“此次我管平能得新生,全赖钦差大人的再造之恩,钦差大人日后若还有用到我管平的地方,管平愿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许义阳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你需要记住的不是本钦差的功劳而是楚王殿下的恩德!” “是,是,我明白,这是楚王殿下的大恩!” 许义阳想想,嘱咐道:“你既然为商,那便好生经营,需知楚王殿下可是很重商的!” “多谢钦差大人提点!”管平大喜,由他这一个月在长沙走通的关系和创下的名声,也许过不了几年便可以恢复往日的财富,为了讨好许义阳,他压低声音说道:“小人已给月娘除去乐籍!” 许义阳想起那个女子,笑道:“月娘对你一片真心,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管平抿嘴,他后面半截话被许义阳堵住了,他本想说,他已给月娘除去乐籍,秋月楼随时恭候许义阳去。 他这几天已经了解整个事情七八成,李秋月曾经陪侍许义阳,他又怎么敢再插身其中。 一个女人和权势和财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管平喜欢李月娘,但从大牢中脱身后,他心中被欲望填满,因为他是个商人。 许义阳到底是少年,在人心阅历上还是差了点火候。 两湖平叛后,江南的声音沉寂了许多,两税案顺利推广。 许义阳没有返回南京,他的新官职是两湖监税使,这只是个临时差事。 李毅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许义阳才在长沙立下的名声,让两税顺利推行下去。 从年初到五月,襄阳城下的战事没有进展。 洪承畴虽然能得到江北的补给,但大军被围困已经一年,城内军民都有些心浮气躁。 吴三桂在南阳城下驻军,许久不来江边巡视,他们好像是来守卫南阳,而不是救援襄阳。 这几个月,吴三桂的内心一直在经受着折磨,满清疲态已显,从上个月起开始拖欠饷银。 去年山西战乱,扬州府战乱,陕西和河南产粮自顾不暇,眼下正是春荒季节,听说京城里的大米已经上涨到五六两银子一石。 这才是第一年,多尔衮只有两个办法,杀人或者夺回江南,但他听说大明已在扬州府发动攻势,明显尚有余力。 三天前,十几个留守四川的家丁来到南阳兵营,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满人已经在实施减丁策略。 战局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化,吴三桂担心的是时间拖得长了,明廷未必会再给他那么优越的条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斥候营统领前来禀告:“王爷,兵营外有一支商队求见!” “又来了吗?”吴三桂收回思绪,这是陈焕第三次来到南阳城下。 “把他们带进来!” “遵命!” 商队的货车拖进兵营,车上装满了粮食,这已经是长江南北最赚钱的走私生意。 陈焕被带入中军大帐,古有三顾茅庐,他如今是三说吴三桂。 拿着一份圣旨穿梭在大江南北真的很危险,而且在陈焕看来,很丢大明的脸面。 陈焕进入大帐,一张空椅子摆在眼前,他在这里地位越来越高,预示着吴三桂心中的天平在逐渐倾斜。 “陈特使别来无恙?” “王爷近来可好?” 虚伪是必要的礼节。 陈焕说笑道:“王爷就把这这份圣旨接下吧,你我同殿称臣,也免了我奔波之苦!” 使者最难的是保住尊严,陈焕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吴三桂闻言不语。 陈焕接着说道:“王爷消息灵通,应当知道多尔衮已经准备在断王爷的后路了!” 陈焕的话让吴三桂惊讶,原来他们也这么快得到了来自北京城的消息。 四川是满清最稳固的产粮之地,多尔衮为了确保四川赋税能运到京城,已准备命八旗重兵入川。 满清正在讨论究竟由哪一旗兵马入川,他是用重金贿赂朝臣才得到的消息。 吴三桂自嘲道:“楚王果然很关心在下!” “只要王爷回川,川地便由王爷世代镇守,只怕王爷再犹豫几天,机会就从指缝中溜走了!”陈焕朝吴三桂一拱手,正色道:“此番临行前,朝廷已有决议,若是满人重兵入川,我也就不用再来南阳了!” 失去四川,吴三桂就没有了谈判的本钱,从此沦为多尔衮的牵线木偶。 吴三桂沉吟片刻回道:“七天之后,本王定会给陈特使一个答复!” “好,我就在河南等王爷七天!” 商队走出兵营一路往东,陈焕坐在空荡荡的货车上,心情十分放松。 今天吴三桂的表现让陈焕看见了希望,多尔衮准备釜底抽薪,这会让吴三桂失去剩下不多的安全感。 南阳往东是汝阳府,与南直隶的庐州府、安庆府相连,那里是明军在江北的据点之一。 姚启圣把那里经营得滴水不漏,无需朝廷派兵据守,连续挫败满清骚扰。 汝州府盗贼丛生,凡是满清与大明交界处,山贼盗寇层出不穷,都有孙镇麾下暗卫的身影暗藏其中。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满清缺粮,只能残暴地从大明百姓身上搜刮,从而激起民变。 三天转瞬即过,商队再次装满粮食前往南阳府。 离南阳尚有百里,一队骑兵在路边接应,陈焕心中大喜,知道事情将成。 京城的消息传到南阳,多尔衮准备命正蓝旗入川,吴三桂终于下定决心。 第409章 吴三桂接旨,尚可喜捣乱 第409章 吴三桂接旨,尚可喜捣乱 陈焕已经猜到吴三桂的决定,不等见到吴三桂,便从货车的夹层中取出圣旨,随家丁走入吴三桂的大帐。 吴三桂屏退左右,帐中只剩下两个人:“陈特使,本王愿意接受大明册封,返回四川!” 陈焕大喜回道:“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帮大明取下襄阳吧!” 一个意料之中的反应。 吴三桂坚定摇头:“多尔衮已经派正蓝旗从京城出发前往四川,本王若是帮朝廷取下襄阳,只怕蜀地有失!” 陈焕犹然不明其意:“取下襄阳,满清实力大损,败亡之相将现,反之,他们若是得知王爷回川,定会调集大军入川!” “正是如此……”吴三桂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下定决心返回四川,可不是为了尽快结束南北战事。 蜀地虽小,物产丰富,吴三桂答应做大明的镇西王,并不是心甘情愿就此归顺大明。 郑芝龙占闽粤,大西贼占云贵,广西亦是割据之地,如果大明战事发展顺利,他自然老老实实当镇西王。 如果满清和大明战事旷日持久,闽粤和大西贼再出变数,他或许还能有称雄天下的机会。 陈焕退而求其次说道:“那请王爷乘乱取下尚可喜的首级,扫清南阳城下的清军!” 吴三桂稍作思考回道:“尚可喜为人机警,本王尽力而为!” 吴三桂心里清楚,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怕无法给大明交代,杀了尚可喜可兼并其军。 “好!”陈焕大喜,从衣袖中掏出圣旨,郑重道:“镇西王接旨!” 这道圣旨已经宣过了,当时吴三桂没有接,此时没有香案,也没有跪拜,吴三桂顺手拿过去。 事情已成,陈焕也顾不上礼仪了,交出圣旨后告辞离去。 自秦鸿谋反后,满清对明军降将既用又防,多尔衮下定决心让正蓝旗进入四川后,命尚可喜注意吴三桂的动向。 这几天,商队连续在汝州和吴三桂兵营内外走动,早有斥候和密探禀告了尚可喜。 吴三桂兵马是南阳城下的主力,尚可喜不敢乱动,只是派人在外监视。 吴三桂的斥候一直把商队护送出南阳才返回兵营,尚可喜暗中发现后心中疑虑顿生。 走过汝州,陈焕命商队加快速度,这里属于满清势力范围,潜在危险不小。 一行人晚上就在路边的小店将就歇息,次日午后,众人正在赶路,后面大道上追来了四个骑士,疯狂地抽打马鞭。 陈焕盘膝坐在车上,看见远处来人,命商队放慢速度,他从大明到南阳一路的安全由锦衣卫的孙镇负责。 如果他死在吴三桂的兵营的中,只能哀叹他命不好,但如果他死在沿途的盗匪手里,孙镇难逃罪责。 这支商队中有一半人确实是走私商人,另一半人全是军中侍卫,商队的护卫暗中准备兵器。 来人追到近前,勒住战马,为首的汉子神态惶急说道:“使者快走,有清虏骑兵追来了!” 陈焕心头一跳,这个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连忙问道:“你是何人?” 那汉子在马上拱手:“在下乃是锦衣卫密探,今晨一队尚可喜的骑兵在沿途打听使者消息,我让人给他指错路,但骗不了他们多少时候!” 尚可喜若不是怕吴三桂知道,早就派兵把陈焕等人拿下审问了,他心中既然有怀疑,行事更谨慎,一路不敢惊动汝州官府,只命斥候领骑兵一路追赶。 商队共有四十多人,目标太大,无法在汝州隐藏行迹。 陈焕略一迟疑问道:“追兵有多少?” 那人回道:“足有五百骑兵,我来此地正是要护送特使先行!” “好!”陈焕当机立断,这个时候他可不会逞英雄,他出生入死说服吴三桂,如果在大事已成时死在汝州,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护卫头目从商队中挑选四个精锐护送陈焕先行离去,其他人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赶路。 来人熟悉汝州地形,领着陈焕等五人下官道走上小路。 在崎岖小道中走了半个时辰,陈焕猛然回神,问向那个头目:“你熟悉汝州,能帮我送一封信给吴三桂吗?” 为首的汉子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怕无法进入兵营!” 陈焕停下脚步,从护卫那里借了一柄刀,割下一块袍布,又割破手指用鲜血写了一个“陈”字,然后把那块破布折叠好:“你务必要把这块血布交给吴三桂。” 那人见陈焕郑重其事,知道事关重大,伸手接过来:“我只管护送特使安全离开汝州,等特使出了汝州后,我再去南阳!” 陈焕思忖片刻,摇头道:“不行,你不把这块布送走,我不能离开汝州!” 那人见陈焕态度坚决,吩咐下属道:“你们把特使护送到庐州,一路不得停歇!” 汝州归他管,到了庐州另有人负责,他对陈焕苦笑道:“还是我自己走一遭吧!” 走入小路后,陈焕的安全有了保证,但陈旭想送信见吴三桂可不是容易的事。 山道中,急促的马蹄声惊飞山林中的鸟雀。 尚艺一路破口大骂,一个百姓也敢来欺骗他,让他白白在山道中绕了半个多时辰。 如果他的随行属下中有高超的斥候,当能根据路上的车辙找到那些人的踪迹,可惜斥候无法从干燥的官道上找到线索。 沿途问了五六拨人,尚艺终于确定了商队逃走的方向,骑兵正行走间,一个眼尖的骑兵指着前面招呼道:“大人快看,商队在前面!” 尚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瞄,一支商队的尾巴在大弯道的拐角处消失。 “就是那拨人!”有之前跟踪的斥候做出回应。 “快!”奔驰的骑兵带出一股旋风。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掉。 商队伙计看见四周包围的骑兵,眼中露出绝望的目光,护卫们把刀子收在贴身处。 尚艺冷眼盯着他们,喝问道:“你们当中谁主事?”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出来,作揖道:“是小人!” “你们是从平西王的兵营出的来吗?” “正是!” “你们贩运的都是些什么货物?” “稻米和丝绸!” 尚艺冷笑再问:“你们是从江南来的吧?” 那老者把腰弯得像虾米:“小人是庐州人,一直从江南贩货!” 尚艺不放心,又问了几句,可实在挑不出毛病,想到出发之前尚可喜嘱咐千万不可给吴三桂知晓,他冷声喝道:“你随我往南阳走一趟吧,平南王要见你!” 那老者现出为难之色,拒绝道:“小人货物已经卖完,只能等下次再去王爷的兵营!” 尚艺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摆手下令:“把这些人带回南阳!” 第410章 先下手为强,吴三桂生擒尚可喜 第410章 先下手为强,吴三桂生擒尚可喜 商队驮马被卸下来,马车丢弃在道边,五百骑兵挟裹三十八个人往来时的路上而去,没有人主动提及两个时辰前有人离开了这支队伍。 骑兵回去时不像来时那么着急,在南阳府的边缘迎面来了一队吴三桂军中斥候。 这些人拦住去路,为首者策马上前打招呼:“前面可是尚将军?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尚艺抱拳拱手,他不认识对面那人,答复道:“外出打秋风,抓了几只肥羊!” “是吗?”来人让出去路,他正是吴三桂的堂弟吴荣,没想到尚艺竟然不认识他。 目送尚艺等人走远,吴荣率属下斥候飞一般奔回兵营。 吴三桂大营在南阳城南三十里,尚可喜有一半兵马驻扎在南阳城内,另一半兵马依城立营,满清这样安排其实已经显示出亲疏有别。 吴荣回到兵营,直冲入中军大帐,见到吴三桂说道:“王爷果然不假,尚可喜把那些商队中人都抓回来了!” 吴三桂猛然拔出战刀,骂道:“尚贼怎敢如此对待本王!” 他看在都是大明人的份上,刻意与尚可喜结交,没想到尚可喜是多尔衮留在南阳盯着他的一双眼睛。 大帐角落一个汉子插话道:“王爷,现在可以确定小人确实没有骗你了吧!” 吴三桂刀不入鞘,走到他面前问道:“陈特使是否已经安全?” 那汉子点头道:“你可问吴将军是否看见陈特使的身影?” 吴三桂扭头见吴荣正在摇头。 吴荣已经知道吴三桂的计划,劝道:“眼下尚贼只是在怀疑,等他审问过商队中人后,即使陈特使不在,他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若让满清封住回川的道路,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此言有理,只是本王现在请尚贼出城,他难免会心中怀疑!”吴三桂陷入苦恼中。 大帐中一片死寂,那汉子也不敢再说话。 片刻之后,吴三桂把刀收入鞘中,吩咐吴荣道:“兵行险招也只能出一招,眼下只能看看尚贼到底上不上当了,你即刻派人到南阳城中禀告,就说有明军在江北登岸!” “遵命!”吴荣拱手离去。 随后,吴三桂扭头看那汉子:“还要委屈你再在这里待一阵!” 一刻钟之后,关宁军大营如煮沸的水,大队骑兵分批出营,往南边而去。 吴三桂中军大旗一路南行,留下心腹大将方玄和吴荣守在营中。 南阳城外兵马游动,尚可喜才听说商队被带回来,立刻接到吴营信使急报,他立刻叫来尚艺询问,商队中未见半点异常。 这支商队既然进了南阳城,不可能再活着出去了。 吴三桂如果反叛满清,商队中人难逃一死。 吴三桂如果没有反叛满清,尚可喜也不敢让商队把他在背后监视吴三桂的消息泄露出去。 军情紧急,第一批信使才走,第二批信使又到:“王爷,明军在南阳登陆,汉水水道中战船如云!” 尚可喜稍稍犹豫,到目前为止,他所有的怀疑都是捕风捉影,如果明军过江,他守在南阳城中不出战,吴三桂只怕会非常不高兴。 于是,尚可喜传令道:“命城外一万兵马准备,随本王给平西王助战!” 南阳城内守军不动,尚可喜率城外兵马紧随吴三桂的旗号往南而去。 尚艺在城头观看,见吴营兵马随后而动,把尚可喜的一万大军包裹在当中南行,心头顿时生出警兆。 尚艺匆匆跑下城头,吩咐兵丁道:“把才带回城的那些商人带过来!” 城外人喊马嘶,远处传来铳炮声。 尚可喜出城后心中焦急,催促兵马加速前行,出南阳三十里,一列骑兵前来通告消息,为首正是吴三桂的心腹吴谦。 吴谦在尚可喜马前下马行礼:“王爷,明军正在登岸,前营已经接战,我家王爷命我来邀请王爷前去观战!” “哦?”尚可喜眉头不展:“明军来了多少人马?” 吴谦对答如流:“登岸的明军已近万人,江道中有数百艘大船,因明军战船有火炮,我军将士不敢靠近!” 远处铳声响亮。 “好!”尚可喜再无怀疑,率五百骑兵疾驰出阵,先去查看军情。 往前走了二十几里,四周黑压压的骑兵把他挟裹当中,前路被堵塞不能行走。 尚可喜暗觉不对,扭头问吴谦:“平西王在何处?” 正在此时,前列骑兵如海水遇见避水神珠让开一条道路,吴三桂策马走过来:“本王在此!” 尚可喜看前后左右不见明军,只有关宁骑兵,他脸色苍白问道:“你欲何为?” 吴三桂不答反问:“你可还是大明人?” 尚可喜盯着吴三桂,右手握住刀柄,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对经历过剃发令的人来说,这个答案重如泰山,但对他这样已经融入一半满人血液的汉八旗来说,这个问题太可笑了。 其实吴三桂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个问题,但要让他在满清和大明之间选择,他本能地倾向后者。 尚可喜拔刀指向吴三桂,怒斥道:“摄政王对你恩重如山,你竟然要谋反!” “呵呵!”吴三桂讥笑道:“恩重如山?呵呵,满人的江山可是我们这些汉人给他打下来的?” 尚可喜胸口起伏:“你也不想想,当年顺贼攻入京城,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谁收留了你?” 吴三桂再问:“你可还是大明人?你若愿意随我反清,你我之间还是朋友!” 尚可喜怒不可遏,指着吴三桂大骂道:“你一定是被那些文人说坏了脑子,大明的武人是何地位你不知道吗?” “那是从前!”吴三桂冷声回应:“再说了,本王何曾说过要冲入大明阵营?” 吴三桂抖动缰绳,四周骑兵的三眼铳对准尚可喜的五百骑兵:“选吧,生还是死!” 尚可喜举刀,刀刃闪着寒光,继续骂道:“本王绝不会背叛朝廷!” 他说的朝廷当然指的是满清,有些背叛莫名其妙,有些忠诚难以想象。 吴三桂长叹一口气,右手做手刀状在空中虚劈,他的臂膀有力,那一式如开刃的倭刀令尚可喜脖子上生出一丝寒意。 紧接着,吴三桂退后,密集的骑兵队列挡住了尚可喜的视线。 吴谦走上前喝问道:“王爷是投降还是要我们动手?” 五百亲兵都看着尚可喜,战马不安地相互挤搡。 尚可喜长叹一声,长刀坠地,他确信如果他反抗一定会死在这里,但死在这里毫无价值,这或许是他选择投降最好的理由。 第411章 是失误还是故意,清军撤离襄阳城 第411章 是失误还是故意,清军撤离襄阳城 吴三桂率军返回时,尚可喜带出来的一万兵马被关宁骑兵挟裹其中。 南阳城门紧闭,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和侄子尚艺站在城头眺望。 三十八个商队中人,有不少只是走私商人,要想让他们都临死不惧保守秘密是不可能的。 在杀了十个人之后,尚艺大体猜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他仅仅在猜,因为商队中没有一个人知道陈焕真正的身份和圣旨的内容。 “吴三桂早与明廷暗中勾结,商队中逃走的那个人一定是明廷的使者!”尚艺说的越多,尚之信心中越慌乱,因为他们从回撤的兵马中已经看不见尚可喜的旗号。 “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问出同一个问题。 就在这时,城下一列骑兵由远而近,等骑兵到四五里路外,尚之信看清楚了走在最前列马背上那个人的身形,那是他的父亲。 一千骑兵来到城下,吴荣朝城头高喊:“王爷回来了,还不速速开门!” 尚之信和尚艺对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吴荣显得相当急躁,怒喝道:“快开门!”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尚可喜突然大叫道:“不准开门!” 城上城下都惊待了,这世上发生过太多意外的事情。 吴荣拔出长刀,刀刃逼近尚可喜的脖子,骂道:“速速让你儿子开门!” 尚可喜面无惧色,朝城头的尚之信喊道:“你敢开门,就不是我的儿子!” “吴三桂与明廷勾结谋反,你速速上报朝廷,让摄政王早做准备!” 尚可喜状若疯狂,好似突然丧失了理智。 吴荣握刀的手在轻微颤抖,刃口刺入尚可喜的肌肤,鲜血渗出。 就在吴荣快要控制不住双手时,后面来了一个骑士,老远就喊道:“刀下留人!” 来人正是吴谦,见吴荣收刀松了口气道:“王爷有令,把尚可喜押回去!” 一千骑兵返回。 尚可喜在马背上挺直身躯,吴三桂远远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与他说话。 驻扎在南阳城外的清军被关宁铁骑驱赶往西而去,留下茫然失措的南阳城。 吴军远去,尚之信和尚艺在城头发呆,一直到断后的吴军骑兵疾驰离去,尚艺才反应过来,着急道:“赶快把这个消息禀告朝廷,同时告知襄阳城,吴三桂十有八九是往四川去了!” 这不是秘密,因为满清只有那么一个富庶的地方。 计划赶不上变化,陈焕没来得及把消息送到两湖,南阳城下的动乱就发生了。 长江水道中确实有战船,但没有吴三桂所说的几百艘,只有孤零零的一艘巡逻的大船。 一直到次日清晨,明军斥候才发现南阳城下的异状,韩必先命洪志所部水师加强长江水路中的巡逻,并派斥候去打听清军消息。 明军一直在做长久围困襄阳的准备,陈焕在招降吴三桂,韩必先并不清楚,这样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襄阳城内。 昨晚传来的消息如晴空霹雳,勒克德浑只知道骂人:“大明人一个也靠不住,我大清对大明人宽厚,养的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洪承畴一边命人加紧监视明军动向,同时说出了一句非常艰难的话:“也许我们该放弃襄阳了!” 洪承畴心中的痛苦别人无法理解,襄阳寄托他的期望,一个重返朝堂恢复权势的希望。 如果丢失襄阳,满清相当于在两年连续丢失江南和两湖,他曾在大明为官,知道这两地对满清的重要性。 如果多尔衮不被明廷牵着鼻子走,满清甚至可以放弃江淮,只要能收复两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放弃襄阳吗? 勒克德浑口中呢喃,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勒克德浑麾下骑兵被困在城中一年,将士早已怨声载道,守城是大明人擅长的战法,不论是蒙古人还是满人都不愿意丢下自己的战马:“这事应该上奏朝廷再做决断?” 洪承畴摇头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吴三桂不是秦鸿,他麾下骑兵具有野战能力,尚之信只来通告吴军挟裹一万五千士卒往北去了,并不清楚吴三桂的计划。 洪承畴首先想到的也是四川,但他最担心的是河南有失,如果明军趁机占领了南阳,不但襄阳孤立无援,满清的山西河北等腹地都将受到威胁。 勒克德浑问道:“何时过河?” 洪承畴想了想回道:“今晚!” 一切都很快,比想象中还要快。 当晚三更,明军的巡逻船离开襄阳对面的水道,这里水流湍急,河道狭窄,大海船巡逻不便。 尚之信奉洪承畴之命率南阳城内剩余的两万兵马来到长江边架设铁炮,襄阳城内火炬亮如白昼。 洪承畴命人把守城的小炮悉数抬往长江南岸,以用作封锁河道。 上游小船顺流而下,在襄阳城侧被清军截住,清军开始过河。 满人最先走,蒙古人其次,最后是明军降卒。 如果吴三桂不走,如果吴三桂不放任尚可喜传递消息,明军本可以把南阳和襄阳的清军一网打尽,可惜吴三桂没那么好心给大明出力。 这是襄阳自围城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动静,韩必先站在虎头山顶眺望,毫无疑问清军正在撤兵。 信使一路狂奔上山:“报,满清在江岸两边都设立了炮台,水师战船靠近损失太大!” 清军的那些炮虽小,但足以对水师构成威胁。 四周黑压压的一圈将领环绕韩必先,每个人都藏不住喜色。 对面火光像是在迎接他们的烟花,那些炮声如欢迎进驻襄阳城的鞭炮,他们都是军中宿将,看动静都知道满清已经放弃了襄阳城。 在襄阳城下苦攻近一年,无论是采用什么方式,只要能拔掉这最后一刻钉子,他们都是欢乐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欢乐。 韩必先把众将的神色看在眼里,传令道:“命水师暂退!” 传令兵随信使狂奔下山而去,终于有人打破了山顶的安静,金桓出列请命:“韩将军,要连夜攻城吗?” 韩必先摇头道:“既然洪承畴开始撤军,一定做好了防御准备,那座城他已经留给我们了,我们接下来要夺取的,是洪承畴不愿意给我们的东西!” 第412章 明军乘势出击,郁闷的洪承畴 第412章 明军乘势出击,郁闷的洪承畴 韩必先说到这里,又吩咐道:“李亨、袁宗第第和金桓,你们各率一万兵马渡河,围攻过河的清军!” “遵命!”三员大将踩着皮靴“噔噔噔”下山而去。 “贺渊、张天禄回兵营点好兵马备战!” “遵命!” 至此,山顶上只留下了韩必先和徐明义两个人。 徐明义拱手道:“恭喜韩将军!” “与我何干?”韩必先轻笑道:“此战非我之功!” 徐明义笑道:“此言差矣,韩将军猛攻襄阳一年,岂能说无功?” 徐明义曾经的锋芒收敛了一点点,已经懂得在韩必先这样的人面前说几句恭维的话。 韩必先刻意提醒道:“徐总管,收复襄阳后你只怕也要回到江南了!” 徐明义点点头:“一切听殿下的安排!” 韩必先感慨道:“你我追随殿下多年,殿下真乃天纵奇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从宣大那时起,我便发现自己眼中只有巴掌大的战场,而殿下的眼中却是整个天下!” 徐明义认同地点点头:“这大明的江山全是殿下收复的啊!” 两个人站在山顶看远处的厮杀,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李毅如此英明神武,岂能一直屈居昏庸的隆武帝之下? 一个文臣,一个武将,他们都是李毅的亲信,他们心中所想的东西彼此都明白。 李毅虽然从未表现出来,但他们要主动把李毅推上那个位置,那个千万人仰视的位置。 攻取襄阳后,时机已基本上成熟。 在韩必先的指挥下,明军以火器为突破清军防线的尖锥,用长枪维系战线,用重甲利刃掩杀。 这是典型的韩必先所部的战斗风格,他说他的眼中只有巴掌大的战场,但在战场的方寸之地,江南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 如今的明军,已不是往昔不敢与满人野战的孱弱之师。 如今的清军,也不是当年在草原驰骋的百战精锐。 李亨、袁宗第、金桓三将在樊城下游十五里处率部渡河,然后像一柄三股叉刺向北岸的尚之信所部。 两股强大的力量在江北岸边碰撞,两队整齐的队列因压力不断扭曲摇摆。 坚守者背靠汉水,没有退路。 进攻者如猛虎下山,气势如虹。 至于明军水师,则在洪志的率领下从黑漆漆的河道中北上,往几十里外灯火明亮处进发。 李亨率军与清军稍稍接战后,开始向北方穿插,做出包抄的态势。 尚之信只有两万兵马,还要防御河道中的明军水师,只能眼睁睁看明军行进的火把蔓延成一个弧形把他们包围在当中。 清军就像有一件坚固的瓷器,正在被三柄金刚钻划的遍体伤痕。 离开襄阳城的满人和蒙古人渡过汉水后,来不及庆贺便立刻投入战场。 勒克德浑在尚之信军中夺了一匹战马,指挥满人向北进军,他要尽快打通返回南阳的道路。 清军没有大船,人都无法安全送过岸,更别说战马了,因此,清军骑兵的战马都留在了襄阳城这边。 当然,为了不资敌,清军离开之前忍痛把所有战马宰杀了。 没了战马,原本精锐的满蒙八旗骑兵如断一臂,只能随步卒一起冲锋陷阵。 明军过江的三支兵马相对于清军并不占优势,他们不过是想趁清军着急过江浑水摸鱼。 到目前为止,韩必先仍然不知道南阳城下发生了什么。 莫说是他,在陈焕返回南京之前,李毅也猜不到吴三桂心中是怎么想的。 如果吴三桂反清投明,当与明军联络,共同夹击过江的清军,所以韩必先首要的想法,还是安安稳稳地拿下襄阳城。 江道狭窄,穿梭的木船如过江之鲫,在明军发动攻势时,满人和蒙古人已经全部过河,明军降卒也分批开始登上木船。 洪承畴在一群乡绅的簇拥下登上最大的木船,他身边的人还把他当做依靠,而他已在担心自己自身难保。 “襄阳啊襄阳!” 洪承畴立在船头往回看,禁不住长啸两声。 都说铁打的襄阳,洪承畴在战场上并没有输给明军,但战场从来不是孤立的厮杀。 洪承畴心中的悲伤难以形容,一如他当初在松山大败,被皇太极俘虏。 这一年多来,洪承畴也曾耳闻在江南士林中兴起的‘汉人当立’的说法,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 无论为满清效力,还是在大明为官,只有权势和利益才是最实际的,而不应该被那些虚无飘渺的说法左右。 但天下的大势已经变了。 满清治下的汉人不再心甘情愿给满人为奴,吴三桂的反叛难保没有受到这种说法的影响。 炮声隆隆,铳声阵阵,火光照耀下,败退的清军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狼狈。 虎头山顶,传令兵穿梭不停。 韩必先综合各个情报,做出决断道:“命贺渊与张天禄率部攻击襄阳城!” 七成清军已经过河,剩下的清军虽在抵抗,心中已经惶然,韩必先挑准的时机正是时候。 下达这道命令后,韩必先扭头朝徐明义拱手:“我将亲赴战场,失陪了!” 徐明义还礼道:“好,祝韩将军旗开得胜,杀尽清虏。” 近些年徐明义的性子越来越冷酷,随口一句话都带有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韩必先离去,虎头山观景台只剩下徐明义一人。 徐明义站在山顶用千里镜俯视战场,真有一种芸芸众生皆如刍狗的感觉。 无数人在厮杀,不管是明军将士还是满清士卒,他们不过是别人争夺权势的工具,他们在呼喊,他们在徒劳的挣扎。 徐明义一直在看,看了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疲倦。 炮声已经停了,襄阳城内燃起冲天火光,看来洪承畴不想留一个完整的襄阳城给大明。 洪承畴虽然时运不济,连战连败,但要比现在江南所有的文官都更精干,怪只怪他遇见了楚王李毅这个对手。 三年间,在楚王李毅的治理下,江南和两湖一扫从前的萎靡之势,呈现出蓬勃生机,而他徐明义的仕途也经历沉浮,呈现蓬勃再起之势。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 徐明义不在乎高位,他在乎大权在握的感觉。 第413章 襄阳善后事宜,徐韩姚存有默契 第413章 襄阳善后事宜,徐韩姚存有默契 远方战场,清军丢下少许来不及过河的大明降卒,且战且退,往南阳城方向逃去了。 明军攻下与襄阳一江之隔的樊城后,停止了追击的脚步。 进城的明军急忙扑灭襄阳城的大火,为了不让襄阳毁于一旦,韩必先不得不调集更多的兵马入城灭火。 徐明义放下千里镜,陷入一种向往的沉思:“殿下,接下来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官职呢?” 东方泛出一抹鱼肚白。 天快亮了,襄阳城内的大火还在燃烧,城内弥漫着一股油脂的香味。 被烧伤的百姓哭天喊地,入城的明军疏通道路,同时拆屋隔离火区。 韩必先脸色铁青,洪承畴给他正在享受的宴席上了一道臭菜。 “水,水!” 四周都是快速奔跑的明军,城内的井水已经见底,明军不得不用马车从城外运水入城。 襄阳城一直到汉水边布满了尸体,不仅是人,还有无数牲畜的尸体。 除了襄阳城,洪承畴没有给韩必先留下任何东西。 李亨和袁宗第留守江北樊城,金桓已率军返回。 一直到午后,襄阳城的大火才彻底熄灭。 韩必先草拟出三份战报,分别送给两湖巡抚姚启圣、两湖总督堵胤锡和南京城。 明军张榜安民,徐明义带辎重营辅兵在襄阳城内设立粥棚,救济才在大火中失去一切的百姓。 两湖的战事至此结束了! 报捷的骑兵在各州府奔驰,挟大胜之余威,把朝廷两税案改制带来的暗流压制得无影无踪。 姚启圣四天后来到襄阳,安抚惶惶不安的襄阳百姓,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大兴牢狱,追究城内百姓乡绅协助满清守城的罪过。 洪承畴的心腹亲信早已离去,明军现在也不需通过搜刮乡绅来积攒军资。 襄阳府衙里一片轻松,城内的破败影响不了诸将攻取襄阳城的欢心。 姚启圣专门设宴招待军中诸将,军中无酒不欢,但韩必先治军严厉,诸将虽然欢乐,但不敢太过放肆。 酒后饮茶,有些人提前告辞返回兵营。 最后,花园内的亭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徐明义、姚启圣和韩必先。 朝廷改革军制后,韩必先等将领不再归两湖巡抚统领,徐明义曾经是李毅的庶务总管,姚启圣很想往上爬,在两湖大战结束后刻意结交二人。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连韩必先都能看出徐明义就要离开两湖了,姚启圣岂能不知。 只有三人在场,姚启圣详细说明南阳城下变乱的前因后果。 两湖产黑茶,香味浓郁,这样的茶在草原很受欢迎,但在大明上不了大雅之堂,但徐明义和韩必先挺喜欢这种味道。 韩必先一边品茶,一边听姚启圣讲述,最后问道:“这么说来,从今往后吴三桂就是大明的镇西王了?” 他的口气和神情很平稳,军中名将讲究的是面临山崩而面不改色。 姚启圣把嘴里的茶叶末吐出来:“正是!” 韩必先第二句话用了升调:“既然已经降明,为何不与我夹击清虏?” 姚启圣摇头说道:“只怕他自己才清楚,当日事情紧急,陈特使回到安庆后破例给我通报消息,然后立刻返回南京去了!” 徐明义插话道:“由此可知他虽然叛清,但并不是心甘情愿投靠大明,只不过是多尔衮要抄他后路,他返回四川妄想割据而已。” “可笑又一个被野心冲昏脑子的!”韩必先嗟叹,他只是可惜未能在襄阳把洪承畴和勒克德浑等人一网打尽。 “天下人若是都能看清楚大势,还会有这么多战乱吗?”姚启圣面色沉静,继续道:“愚钝者对抗大势,聪慧者利用大势,唯有坚韧不拔洞彻天机者能逆转大势!” 韩必先听了后有些不解。 徐明义则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姚大人说的是殿下吗?” 姚启圣毫不回避,点头称是。 徐明义笑了笑:“江南枯骨老朽多,加两税也会引发那么多猜疑和反对之声,殿下对那些人太过仁慈了!” 这样的话姚启圣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只有徐明义才敢说出口,他在宁波禁足一年,本性还是没变。 “这大明的江山是殿下打下来的啊!” 三人相视一笑,他们在试探中寻找有相同想法的人,这种事情谁走在前头,谁就能得到一个好位置。 文官系统中,东林党势力仍然庞大,尤其是陈子龙位居吏部尚书实权的位置,浙人则与北下者越来越紧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徐明义神情专注,侧耳细听,前面所有的内容都被他自动忽略,到最后他只听见了一个词“江南监税使”。 江南监税使? 这是什么官? 徐明义知道两湖监税使是许义阳,对他而言,这个官职起点或许不是太高。 但有一个好处是,南直隶总督空缺,他只要把监税使的职责履行好,升职是水到渠成的事。 次日,正好有运粮的大船从襄阳返回南京,徐明义收拾行装,与传旨的锦衣卫一同返回南京。 徐明义此刻归心似箭,不是思念家人,而是再受不了闲置的日子。 同时离开襄阳的不止徐明义一人,与传旨的锦衣卫同时到达的还有楚王令。 张天禄奉命镇守安庆,李亨和袁宗第调守随州,襄樊只留下韩必先、金桓和贺渊三部兵马,看来李毅不急于发动江北攻势。 木船顺汉水到长江,五天到达南京。 凌震上任南京提督后,内紧外松,南京守军如今统一调配,消除了曾经东营西营对立的隔阂。 街道虽然热闹,徐明义无心看周边风光,直接入楚王府拜见李毅。 王府门口一直有忙忙碌碌的传令兵进出,徐明义在门口等候片刻,很快被侍卫引入内,这里七成的人曾经是他的下属。 徐明义来得很早,李毅正在练武场试用林家新献的自发火铳的样品。 此次样品比前次又有改进,目前火器工坊已经停止生产火绳火铳,全部改为自发火铳,大规模在军中装备还有些日子。 因自发火铳是采用燧石打火点燃,李毅将其命名为“燧发枪”。 第414章 今时不同往日,徐明义上任监税使 第414章 今时不同往日,徐明义上任监税使 徐明义在厅堂门口等了约莫一刻钟,随后见到十来个人簇拥着李毅从校场方向走过来。 再次见到李毅,徐明义不像之前那样心潮澎拜,这几年的起落让他品味到官场凶险,人心难测。 徐明义在宁波禁足一年,每天看钱塘江潮起潮落,他虽然知道李毅一定会重新任用他,但那样等待的日子真的很难熬。 现在徐明义已经知道他当初错在哪里,杀张名振不是错,没有得李毅准许杀张名振才是错。 “拜见殿下!”徐明义的腰弯得很低,态度恭敬,但比从前多了一丝生分。 徐明义以前当李毅是兄长般的人物,所以有凌厉风行处理各项事务的锐气,现在他虽然还忠诚,但已经知道进退。 “你回来了!”李毅拍了拍徐明义的肩膀,领他走入厅堂。 李毅待徐明义还是如从前一样和善,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李毅从未隐藏过他对徐明义的信任和欣赏。 这是徐明义心甘情愿以性命相报的原因,也是他敢胆大妄为的底气。 两人边走边说:“明义,你在两湖做的很好,收复襄阳有你一份功劳!” 徐明义佯作欣喜:“多谢殿下夸赞,殿下神机妙算,败敌于千里之外,军中将士无不称奇!” 李毅扭头看向徐明义,没想到徐明义也会说出这番话,他笑着说道:“吴三桂倒是奸猾,自己去取四川了,想让大明与清虏鹬蚌相争!” 徐明义没有接话,军中之事他不便多言。 两人缓步走入厅堂,八名侍卫留守在门外,李毅坐下,徐明义站立。 “两税改制是今年的重中之重,两税改制成功,户部才有足够的银子维持大军北进。” “你回来之后,本王会把浙江和南直隶的两税全交到你手上。” “你需谨记,行事既不可让人钻了空子,又不可逼迫过甚。” 徐明义点头,他执掌江南总督府多年,是理财的高手,两税改制对他来说并不复杂。 李毅接着说道:“这件事由你和户部郎中范永斗共同执掌,你们都是晋人,莫要让江南人小觑!” “在下明白!”徐明义心思急速运转。 楚王府的财务不再归他一人掌管,他离开总管位置一年多,秦氏在柳随风的指点下隐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永斗又突然来到江南异军突起。 那么他的地位在哪里? 难道要与这些人争夺地位吗? 对此,徐明义是不屑的。 秦宁和范永斗都是经商奇才,但他们在徐明义眼里恰似韩必先比之李毅。 秦宁和范永斗眼里只有钱财,而他的眼里是大明工商士林,就像当初李毅推广兵仗火器经营由公转私,只有徐明义才坚信那是绝妙的策略。 李毅此话有深意,徐明义心中清楚,李毅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和范永斗发生冲突。 徐明义在王府用完午膳,又去拜见三位王妃,徐明义在李毅府中如自家人一般自在,李毅甚至领着他去观赏那两只海东青。 离开楚王府时,徐明义心境放松,才留意到王府的大门富丽堂皇,两个石麒麟威武雄壮,与李毅往日低调作风截然不同。 李毅已经变了,他也要变了。 当曾经狭小的破虏营成长到今天掌控了大明的朝政后,所有的关系都在发生变化。 在南京逗留七天,徐明义与柳随风、凌震等人建立联系,又在户部了解江南两税的一些数据。 这时他终于明白李毅调他任江南监税使的原因,立刻出南京直往杭州。 有了两湖叛乱遭血腥镇压的前车之鉴,江南的议论声小了许多,但征收的税银仍然与范永斗预料的相差不少。 户部一共在湖州、宁绍、浙东、苏州、松江和镇江设立了三十二个关卡检查来往的货物。 几个月来,走私生丝比走私食盐还要挣钱。 范永斗只是个商人,即便他算的再精细,有些地方也只能无奈叹息。 地方官不与户部配合,任由走私猖獗,范永斗就算再增设一百个关卡也没有用。 南直隶没有设总督,地方官员有七成是现任吏部尚书即前江南总督陈子龙提拔上来的,那些进士出身的知府县令可不像各地的商人那么没见过世面。 范永斗不过是一个靠楚王交情上位的户部郎中,在这里说话和放屁没什么区别,无数生丝经过浙东山区深不见人烟的小路流向福建。 徐明义才到杭州拜见浙江巡抚张煌言,走私活动立刻收敛了许多,湖州和杭州的捕头忙得鸡飞狗跳,抓了一批走私的小喽啰做做样子。 更多的人则在观望,当年徐明义主政江南时,抄没家产的乡绅足有百家,那些望族的家人都被送到工坊做苦力,有记性的人都知道这位上官的可怕。 也不知谣言是从哪里出来的,官场中都在说南直隶总督空缺,是楚王李毅留给徐明义的,所以各府县都要给新上任的监税使一点情面。 在大明,官场的谣言往往很可靠,徐明义也确实有担任南直隶总督的资格。 六月初,天气进入炎热的夏季,徐明义向李毅请命,为了缉捕生丝走私,求南直隶各县府兵的调动权。 李毅准许,这更加坐实了徐明义将上任南直隶总督的流言。 从六月到八月,消息接连不断传入南京,浙江和南直隶缉捕的走私商贩头目已超过两百人。 南京城内暗流涌动,吏部尚书陈子龙相当烦恼,他去年种因,今年收果。 吏部在南京城内是最红火的衙门,最近被户部稍稍抢了风头,但孙绩年岁渐长,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而他这个吏部尚书正年富力强。 “陈尚书!”柳随风拿着两份公文走过来:“户部今天又来了两份公文,江南监税使弹劾湖州知府收受贿赂,缉捕丝盗不力!” 丝盗是近日才兴起的词,专指走私生丝的盗贼。 陈子龙伸手接过来,苦笑道:“四个县令,两个知府,徐总管果然是雷厉风行!” 监税使乃是临时特设官职,不属吏部管辖,陈子龙还是习惯称呼徐明义为徐总管,他在官职上压了徐明义一头,但心里不敢轻视他。 第415章 陈子龙为难,父子之间的对话 第415章 陈子龙为难,父子之间的对话 柳随风的心态却是与陈子龙不同:“户部两税营收这两个月翻了一倍,徐税使果然干练!” 这话听起来有给徐明义辩护的意思。 “但这样折腾下去江南怕是会人心惶惶!”陈子龙心中很不乐,他虽然支持朝廷改两税,并不表示依附他的门生故吏都支持。 徐明义出手狠辣,按照朝廷最新的规定,走私生丝和贩卖私盐都是死罪,这样一来杀人也太多了。 南直隶各府县八成是东林党一脉,陈子龙向来用官谨慎,那些人虽与他有关系,但都熟悉经世致用之学,不是好高浮夸之辈。 徐明义弹劾这么多人,让陈子龙自然联想到去年他在江南闲置的江南总督府幕僚,但那个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 那时,李毅催促军粮紧急,他用熟不用生,徐明义的下属对他并不服气。 徐明义和范永斗的公文都是从户部直接转到吏部,孙绩既不压制,也不提出意见,基本只是做个转手掌柜。 柳随风慢腾腾地说道:“处置丝盗由刑部审核,不过徐税使确实弹劾的人过多了!” 陈子龙拆开公文仔细看过,徐明义把几个县令和湖州、松江知府如何放纵丝盗写的清清楚楚,他真正的用意只怕是要撤几个官以显示监税使的威严。 陈子龙沉吟半晌,做出决定道:“把湖州的那两个县令撤去吧!” 柳随风点点头:“陈尚书如此处置比较妥当!” 他最明白李毅的心思,李毅想打压东林党,但又不想一棍子把东林党打死。 有时候,掌握了上位者的想法,相当于在朝政之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炎热的秋季,一个小正太乘坐马车从苏州返回南京。 苏州离南京很近,但他已有半年没有见到父母双亲,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的父亲不允许他回去。 近十天来,民间有传闻,楚王大世子在苏州书院就读,他无法再隐藏身份,不得不返回南京,往后只怕他再也无法来书院就读。 李麒性子寡淡,在书院中朋友不多,但到底还是有两三个好友,回到南京后如笼中小鸟。 马车走入南京城,七绕八绕来到楚王府前。 陈敬在门口等候,李麒亲眼看着仆从把马车后面的书籍搬回书房,先往东院母亲的住处拜见,再到西院见过两位姨娘。 林汐早已望穿秋水,一见到李麒立刻把他拉到身边,伸手抚着他的脑袋,感觉这半年时间儿子又长高了一个头。 林汐看着略显消瘦的李麒,眼中全是宠溺的目光:“书院辛苦吗?” 她这辈子嫁了一个好丈夫,生了一个好儿子,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麒摇头笑道:“书院比南京城有趣!” “书院要是在南京就好了,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把书院放在苏州!”林汐小声埋怨,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见过你父王了吗?” 李麒摇头道:“还没有!” 林汐拉扯了一把李麒的衣角,往外推他:“去,先见了你父王,再来找为娘!” 李麒整理衣服往外走去,他从小与父亲聚少离多,所以与母亲的关系更加亲密。 李毅对外人和善,但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直很严厉。 从东院一直往西走,拐过四座长廊,再穿过一个院落,走过一个红漆大门,那里是李毅处理政务的地方。 今天没有客人。 门口侍卫见到李麒后恭敬行礼,李麒微微点头,然后直接走进去。 林宪正好出来,行礼道:“大世子回来了,殿下正在等着你。” 李麒还礼,但没有说话。 李毅的书房门虚掩,李麒推门而入:“父王!” 他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李毅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儿子精神焕发,个头比之前也高了不少。 李毅很欣喜,因为他这个儿子除了沉默寡言,实在是再没有什么地方会让他不满意,他虽然不是经常表达出来,但偶尔的神情举止还是会显露出他的心思。 “回来了!” “才到!” 父与子之间的谈话总是这么简短,然后再难持续下去。 李毅转动念头说道:“方以智给为父写过信,你在书院表现很好!” 恐怕现在只有儿子才能让李毅绞尽脑汁找话题。 李麒说了一句玩笑话:“可惜去了书院不能回来,回来后再也不能去了!” 这话中隐约有惆怅之意。 “你是我的儿子!”帝王将相的儿子享受了荣华富贵,也有被限制的自由,李毅略作沉思又道:“你留在我身边,也许比你在书院中学到的更多!” 他的儿子迟早要接触那些尔虞我诈的世界,李毅不会也不可能把儿子一直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正当壮年,但他也有老的时候。 “是!”李麒面露喜色,能一直留在父亲身边的诱惑很快冲淡了不能返回书院产生的忧愁,他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虑:“父王,您是因为外面的那些说法才不让孩儿留在书院的吗?” 李毅有些疑惑:“外面的说法?” 李麒认真解释道:“外面都说父王加税过重,不体恤民力又手段狠辣!” 他憋了几个月的话,此刻都吐露出来了。 书院中气氛宽松,常常有人议论朝廷,李麒从不与人争辩,但心中难免有不平。 李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书院中常有人这么说吗?” “有人说过,也有人辩护。” “黄宗羲和方以智说过吗?” 李麒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毅脸部的肌肉重新放松:“那你怎么看?” 李麒发了会呆,回道:“孩儿没有见过传闻中的父王。” 李麒的回答让李毅很欣慰,父子间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天黑。 林汐听说这个消息后格外开心。 晚饭的时候,李麒见到了挺着大肚子的高慧君,再过一个月,他会多上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楚王府的人丁不算兴旺,林汐和陈圆圆像是商量好了,自生了个儿子肚子就没了动静,李毅很希望高慧君能给他生个女儿。 书院中有人谈论朝政,这本是东林党士子的遗风,李毅能下定决心推行两税,但却不想以此封人之口。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明的江山不是被东林党说败的,他的作为也不怕那些人议论。 第416章 柳随风提点女婿,吴三桂正式反清归明 第416章 柳随风提点女婿,吴三桂正式反清归明 黄宗羲这人虽然迂腐,但想法思维已属于这个时代的佼佼者。 方以智精通泰西之学,能给大明学识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在李毅看来,苏州书院要承载他的期望,他也一定要有容人之量。 这几年经世致用之学渐盛,得益于陈子龙、黄宗羲和方以智三人身体力行,而他又何惧几句骂语? 南京,自凌震担任南京提督后,这里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淮河畔的河坊因刺杀案被查封后,一直不被准许开门营业,南京城内的青楼开始往各处分散,士子们很难再聚集在一起寻欢作乐。 皇宫中的侍卫全部被更换,隆武皇帝只被准许留下八个太监,其余人全部遣散出宫,重新选宫女太监入内。 凌震大权在握,一个能把自己当筹码的人做事情一向很细致,也很绝情。 隆武皇帝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凤阳皇陵中被囚禁的日子,他从不临朝,因为掌印太监也不是他的人。 楚王李毅权势虽重,但不喜欢事事躬亲。 内阁权势渐重,马士英和陈子龙渐渐淡忘了皇帝的存在。 从大明中期开始,大明一直有皇帝不上朝的传统,内阁商定的事情立刻能得到执行,这简直是文官的理政梦想。 如果……如果没有楚王李毅,一切就完美了。 在楚王大世子返回南京的同日,秦泰也来到南京,吏部一个月前下达调令,他从绍兴知府换任杭州知府,官升半级。 最近几年,秦泰像是被拉着扯着往上升官,让他自己都想不到。 这次他能上任杭州知府,无疑一定是他的岳父吏部侍郎柳随风在后面力推,他现在每一步举措都走的十分小心。 柳府大门陈旧如从前,只是门口多了一条老狗,正趴在地上吐舌头。 八月的南京仍然很热。 马车在门口停下,秦泰提着两个食盒走进去,柳随风不收银子,他这个当女婿的只好在杭州买了一些小点心聊表心意。 进门后,一个老苍头把秦泰引入内,柳随风正在绘画。 秦泰旁观片刻,见柳随风手提一支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东一笔西一笔,一副荷花图便显现在眼前。 这幅画不如名家画作丰润,但别有一番韵味。 过了两刻钟,柳随风把细枝末节处修补完善,才收笔开口道:“最近徐税使和东林党闹得水火不容……” 柳随风不需要询问,就知道女婿是因何而来。 秦泰点头回道:“正是,小婿才到杭州上任,立刻被牵扯其中,徐税使当真霸道,小婿夹在巡抚大人和他之间好生难做!” 柳随风直言道:“徐税使若不霸道,你怕还担任不了杭州知府的位置!” 近日缉捕丝盗的战火从南直隶蔓延到浙江,徐明义当真是不分敌我,又把两浙闹得人人自危。 杭州知府受徐明义弹劾,无法再在原职上待下去,吏部又不愿撤他,最终只好让他与绍兴知府秦泰换职。 当然,这里面柳随风也用了不少功夫来说服陈子龙。 秦泰问出心中所想:“岳父,接下来小婿该如何行事?” 秦泰只要在杭州知府任上,就牵涉到站队问题,到底是与东林党结盟,还是与徐明义为友。 这个问题要是在两年前简单至极,那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北下者。 “殿下乐意见到北下派与东林党之间的争夺。”柳随风一句话点到了核心:“殿下不会让东风压倒了西风,也不会让西风压倒了东风。” “大明统治的核心在江南,所以东林党士子在朝堂中一定有立足之地。” “若非如此,殿下不会让大世子与陈子龙的女儿定下亲事。” “那徐总管他……”秦泰打心底里还是站在徐明义这一边,因为他们都是从山西来到江南的异地同乡。 柳随风又道:“东林党就像一群野鹿,只有饿狼在后面追赶他们才能跑得快。” 如果没有徐明义,东林党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让朝政陷入泥潭。 李毅对朝政的控制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柳随风自从因“自发火铳”被警告后,现在格外老实。 秦泰又问:“那小婿具体该如何行事?” 柳随风想了想给出答案:“听从徐税使的安排,但要给别人留一条生路!” “小婿明白了!”秦泰行礼,他现在正是这么做的。 不过,秦泰还是有些意外,听柳随风的意思,不管是自家岳父还是秦家竟然要与东林党更加亲密。 徐明义作为楚王府总管时与柳随风以及秦家关系紧密,又都是晋人,柳随风和秦家为何不与徐明义通力合作? 柳随风不再给他询问的机会:“你以后要少来我府上,有事可以信件沟通!” 秦泰心中一凛,点头称是。 身居高位者最怕朋党,但又希望下属能彼此争斗,柳随风心中有想法,但手上没动作。 从六月到八月,足足两个月时间,江南的明廷终于接到了来自四川的使者。 吴三桂传书天下,正式剪辫易帜反清归明,一时间天下震动。 四川来使是吴三桂的弟弟吴三辅,陈旭负责接待,礼部尚书马士英总管迎使事宜。 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吴三桂的归顺表明大明对满清的形势已经攻守易位。 在明军攻下襄阳后,朝堂消息灵通人士已经知道了其中内幕。 但直到此刻掀开盖子,江南百姓士子情绪高涨皆称楚王李毅之功,把一个多月前士林中对李毅的诋毁和谣言驱散得干干净净。 吴三桂虽然反明,但他一直在四川、陕西和山西征战,没有在江南屠戮过,因此江南百姓对他不像对李成栋、刘良佐那么怨恨。 吴三辅先到楚王府拜见李毅,送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四辆马车,有好事者在猜测新上任的镇西王给楚王送了什么重礼。 除了楚王李毅,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有重礼。 这就是入阁的好处,无论是工部还是刑部,只要能在朝议中发表看法,即使他们不贪墨,郑芝龙、陈邦博、吴三桂等人为了方便打听消息,平日少不了孝敬。 最后是觐见隆武皇帝,隆武皇帝在刺杀案后首次升朝露面。 李毅也是在受封楚王后第一次正式上朝,在凌震尽数换走宫中侍卫后,李毅才会入宫。 第417章 敲打吴三桂使者,李毅召集众将进京 第417章 敲打吴三桂使者,李毅召集众将进京 吴三辅上书后偷偷打量隆武皇帝的模样,外界都谣传隆武皇帝在宫中被软禁,但他今天见皇帝精神焕发,神态沉稳,不是他入朝前想象的模样。 吴三辅跪伏在地,朗声说道:“陛下,家兄在江北时常思念先帝之恩,一直有心报国,只是苦于没有途径,此次得楚王引路,陛下开恩,吴家能再为大明效犬马之劳,百死而无憾矣!” 吴三辅说话不忘提及李毅的功劳,李毅目光如炬看着对面,惹得他正前方的大明首辅马士英不敢抬头。 “好,好!”隆武皇帝接连赞叹。 “吴家数代忠良,吴三桂当初为给先帝报仇屈身事贼,直到此刻反戈一击,沧海横流方显忠臣本色,为大明取下四川,立下绝世功勋,朕心甚慰。” 隆武皇帝赞叹太过隆重了,马士英偷看了一眼李毅,真正掌握话语权的楚王沉静如故。 “四川只是开始,望镇西王此番归明后能以国事为重,兵发陕西,早日驱走清虏收复失地。”隆武皇帝也许是很久没见人了,在朝堂上喋喋不休。 心中无事者听他都是勉励之词,心思敏感的人听他都在含沙射影,别有心机。 李毅只是听,倒是他对面的马士英一直惴惴不安。 朝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隆武皇帝意犹未尽,但再盛大的宴席也有结束的时候。 吴三辅领着一堆赏赐退出皇宫,他献出的是真金实银,接到的赏赐都是些绫罗绸缎以示尊荣。 面圣完毕后,吴三辅没有急于返回四川,而是再次拜访楚王李毅,前次只是上门混个脸熟,这一趟才是谈正事。 李毅没有在王府中见他,而是领他在钟山一游。 钟山灵秀,站在山顶可以眺望长江水道,江南良田如天上的云彩,郁郁葱葱。 两人一路走到山顶,吴三辅落后李毅半步说道:“家兄一直仰慕殿下风采,常说大明能逆转乾坤,殿下乃是中流砥柱。” 李毅向北方远眺,沉声道:“镇西王只怕是口不对心!” 吴三辅躬身道:“家兄反正后战战兢兢,清虏正在调集大军西进,望殿下能在南阳发动攻势,以牵制清虏大军!” 这才是吴三辅此行最主要的目的。 吴三桂剪辫反正后,多尔衮怒不可遏,情绪已到崩溃的边缘。 如果秦鸿反正是给满清的伤口撒了一把盐,那吴三桂反正则是给了满清致命一击。 从此之后,满清入关之后的明军降将皆不可信,但仅仅靠满蒙八旗,满清如何能控制这千里江山。 局势很明朗,现在谁也不愿意出头与满清一战。 李毅扭头斥责道:“若是镇西王当初与本王夹击襄阳的清虏大军,取下南阳,还有今天之难吗?” 吴三桂剪辫易帜后,主动权已经易手,李毅首次公然责怪吴三桂。 明军攻下襄阳后急待休整,北伐之事需筹备粮草、军饷和火药,且明军缺骑兵,入南阳后地形转变为千里平原。 简而言之,明军还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 李毅的姿态让吴三辅心急:“当时事起突然,清虏正蓝旗正在向四川进发,家兄担心川地有失才匆忙撤退,再说了,大明已取下襄阳,殿下万万不可过河拆桥啊!” “呵呵!”李毅似在嘲笑,也似在冷笑:“川蜀山高路险,镇西王麾下都是强兵猛将,本王可命使者入川,帮镇西王安抚民心,若清虏当真猛力攻蜀,本王会在江淮发动攻势牵制。” 吴三辅脊背冒出一层冷汗,这是个交换条件,如果要大明出兵相救,必须要朝廷使者入川。 在吴三辅看来,李毅用心何其狠毒矣! 川蜀人心不稳,若是朝廷派去的使者上下鼓动,吴三桂想割据必生掣肘。 吴三辅踌躇不语。 李毅斜眼瞥视:“怎么?难道镇西王要拒绝朝廷使者入川,有割据自立之意?” “没有,没有!”吴三辅摇头加摆手。 李毅又道:“延平王尚要上缴闽粤两地每年的赋税,陛下体恤民情,朝廷见四川征战辛苦,准备免除四川三年的赋税,正要遣使入川!” “是吗?”吴三辅一阵懵,他在南京这几天怎么一直没听说这个消息。 朝廷使者是万万不可放入川了,这不是拿别人家的银子来慷慨施恩吗? 李毅只是在警告他,南京城的有些消息不是他花银子就能够打探到的,江南和两湖的强盛正如初生的朝阳。 八月底,吴三辅离开南京,走水路返回四川,他得到了他本该能得到东西,但一切妄想皆归虚幻。 李毅并不是不想与吴三桂合力攻清,但发生在南阳城下的那一战使他无法信任吴三桂。 朝堂之上,藩镇之间,有的都是欺诈。 吴三桂反清不过为了他自己,但自古就没有占有川蜀而能参与争雄天下者,他希望吴三桂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今年江南无战事,楚王府不断从江防兵中抽调士卒训练各地府兵,为北伐做好准备。 直到农忙季节,楚王府才让府兵分批返回家中处理劳务,农闲季节则一直在操练。 各县根据人口不同,挑选出一千到三千人数不等手脚麻利的士卒作为铳手,直接使用自发火铳操练。 府兵走上战场已是大势所趋。 吴三辅才离开南京,李毅召南直隶、两湖和浙江三地总兵汇集南京议事。 这是大明收复江南后,军中首次举行如此盛大的聚会,传令兵分别前往各地。 接到命令的总兵多数欣喜,也有人心中惴惴不安,长沙总兵刘承胤就是其中之一。 李毅挑选的时间非常合适,明军才收复襄阳,两湖防线完备不惧清军骚扰,吴三桂宣布反清归明,江南朝廷和楚王李毅的声望到达顶点。 有心思敏锐者根据楚王李毅这半年的举动,猜到军中将有大动作。 除了阎应元坚守在江北泰兴城外,在江淮骚扰的诸军退回长江沿线,韩必先给军中副总兵交代防务,与金桓、贺渊一同乘水师战船赶往南京。 张定远、李亨、袁宗第、李过、张天禄、方科等人纷纷从两湖出发。 第418章 许义阳指点陈友,众将齐聚分封限权 第418章 许义阳指点陈友,众将齐聚分封限权 长沙府,陈友率五千士卒驻扎在湘水一侧,他一直没有返回武冈,因为奉命执掌两湖兵马的监税使许义阳没有命令他返回武冈。 楚王令传到长沙时,他立刻前来找许义阳打探消息,他不是李毅亲信,或多或少与何腾蛟还有些联系,奉命入京心中没有底。 许义阳哈哈大笑道:“这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可惜我只是个参将,没有参加军议的资格!” 陈友长相粗鲁,手段血腥,但心思可不简单,连忙又问:“刘总兵也去吗?” 陈友在长沙府驻军后,与曾经的上官刘承胤表面还和睦,其实已经决裂。 李毅派锦衣卫拉拢他,又把他提拔到与刘承胤同样的高度,他担心自己离开长沙后刘承胤在背后使出什么伎俩,毕竟他的部下曾经也是刘承胤的部下。 许义阳笑盈盈地反问:“休要问刘总兵,你对朝廷忠诚吗?” 陈友拍着胸脯说道:“末将对朝廷一片忠心,否则也不会自愿领兵北上征伐清虏!” 许义阳笑问:“既然如此你担心什么?” 陈友心中的担忧不好说出口。 许义阳一只脚翘起来放在桌子上:“世道再变,但终究万变不离其宗。” “只要你对楚王殿下忠诚,只要你有本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若相信我,只管去南京,希望日后你升官封侯时莫要忘了我这番话。” 许义阳是李毅亲信,陈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八月底,陈友率一百亲兵乘船东上,刘承胤则称病不出。 二十二镇总兵齐集南京,这是大明在隆武三年军方最大的盛事。 只是,如此宏大的聚会与大明皇帝却没有什么关系,以至于后来人一直把这件事当做李毅擅权自立的标志性事件。 追随李毅北下的将领有陈靖玄、韩必先、杨国忠、贺渊、张定远、秦虎、赵信,在宁绍军镇收服了水师统领洪志和张大彪。 在反剃发令时追随李毅的有原大明将领王之仁、方科,浙东义军头领郑遵谦和孙敬。 从满清反正归降的有杨守壮、金桓和张天禄。 归附的忠贞营将领有李过、李亨和袁宗第。 湖南两总兵只来了陈友一人。 所有大明的武职总兵以上只缺两个人,一个是驻守泰兴的阎应元,另一个就是称病的长沙总兵刘承胤。 南京提督凌震负责接待诸将,因为诸将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随行士卒,所有人都被安排进驻南京城西营。 凌震从山西率义军返回后没有担任总兵,凭布衣之身走上文官之路,显示李毅对他格外器重。 当初这个任命出乎所有人意料,这属于刺杀案引发的结果。 当时朝堂诸臣都不敢违抗李毅的意思,而凌震又带着诱反山西秦鸿,引三万山西义军南下的功劳返回两湖,李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南京提督人选,他可谓时运亨通。 诸将到达后,原来熟悉的武将聚在一起,讲述分别后的趣事,少不了说些荤段子取乐,不熟悉的将领则在刻意结交朋友,期待能在军中打通人脉。 三天后,李毅在凌震的陪同下来到西营,诸将规规矩矩地以韩必先和杨国忠为首前来迎接。 李毅从前看到后,都是熟悉的面孔,突然指着陈友说道:“你可是武冈的陈总兵?” 因为只有这个人李毅从未见过。 陈友受宠若惊,出列躬身行礼:“参见殿下,末将正是!” 李毅又道:“许义阳曾向本王说过你在湖南的威名!” 陈友连称不敢,他这才醒悟过来,许义阳鼓动他来南京原来早有准备,心中对许义阳的亲近又多了一分。 李毅收敛笑容突然发问:“刘承胤不来南京,是真的病了吗?” 李毅前面神态温和,令人如沐春风,问到这一句话时口气突然变得严厉而且冷漠。 陈友心中咯噔一下,暗自为刘承胤叫不好,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毅却不等他说话,继续往前走,诸将紧随其后,一行人进入中军大帐。 李毅坐在当中的虎皮大椅上,凌震陪在他右手侧,诸将各自归坐,帐中一时间安静无声。 “诸位都是大明的柱石,一定都在猜测本王为何要把你们都召集来南京!”李毅的声音很平缓,他端坐在那里的姿势沉稳如南京城的石头城墙:“今年能收复襄阳,两湖诸将功不可没,这是两湖战事的终点,也是北伐战事的起点。” 台下诸将精神振奋,韩必先瞄向杨国忠,杨国忠则看着地面。 “最快明年,大明将出兵北伐,在座的每个人都可能要与清虏对阵厮杀。” 李毅目光如炬扫视帐下,因要把兵马掌握在楚王府下,所以明军一直没有设立文官监军。 各地武将既不受文官统辖,又没有监军监督,权限可谓极大。 李毅此番聚集诸将到南京,既有大事要办,又要借此震慑诸将。 李毅向凌震轻轻招手,凌震取出一份诏书呈上。 “本王才向陛下请了一份圣旨!”李毅坐在座位上展开诏书,那不像是圣旨,倒像是他的家书:“张定远,封榆林将军,陈靖玄,封广平将军,贺渊,封抚远将军,秦虎封东阳将军,赵信封靖安将军,金桓,封太平将军,李过,封荆州将军。” “李亨、袁宗第、郑遵谦、孙敬、张大彪、陈诚皆升总兵!” “从今天起,总兵不加地名,镇守各地另有命令。” 被念到名字的人都心中欢喜,他们接到来参加此次军议的命令后,心中已经有了预感,但真到听到这个命令时,各人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陈靖玄、贺渊、秦虎、赵信继韩必先和杨国忠之后被册封将军之名,四人都感到意外。 在韩必先、杨国忠迅速崛起后,陈靖玄、贺渊、秦虎、赵信虽然也得到李毅的重用,但不像韩必先、杨国忠领军坐镇一方。 张定远才因刺杀案被贬到荆州,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竟然还能升官。 金桓倒是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他献出南昌,在两湖征战中一直不遗余力,他的功劳李毅都看在眼里。 至于李过,他是忠贞营的代表人物,理应得到一个将军的职位。 张定远抬头看李毅,李毅却没有看他,他虽然不在乎这个将军的名号,但心中还是涌上一股暖流。 第419章 军中改革,诸将暂无异议 第419章 军中改革,诸将暂无异议 李毅语气一转,接着说道:“各位且莫高兴太早,官职越大,要做的事情也就越多,楚王府下不要只领军饷不做实事的人!” “诸位麾下都是大明正兵,从今往后总兵辖定一万兵马,将军辖定两万兵马,不得私自扩招兵马。” “正兵的兵仗、号服、兵器都由楚王府统一发放,军饷也由楚王府核实,兵部发放,军中百总以上武将均上报楚王府和兵部做名册记录。” “总兵以上调任异地最多可带三百亲兵,所以诸位原本豢养的家丁要么归于正兵,要么解散了吧。” 李毅声震如雷,大帐中瞬间安静下来。 大明因军饷经常被克扣引发军中家丁制已成惯例,各镇兵马等同于总兵的私兵,朝廷一直深受其害。 李毅也是抓住这个漏洞才能从宁绍起兵,但他决不能容忍这种混乱的体制一直延续下去。 每个人心中都在盘算,李毅的策略有利有弊,如李过麾下有忠贞营六万多人驻守荆州,按照新的体制,他只能统辖两万兵马,金桓麾下也有三万多人,那多余的兵马该如何处置? 李毅很快解除了他们的疑虑:“各总兵精选能战士卒,其余兵马要么归农,由各地官府安置,要么划归各地府兵!” 按照楚王府的规定,府兵归各镇巡抚和总督统辖,农时耕田,闲时操练,属于半募兵制,正兵则属于全募兵制。 眼下大明的财政无法担负起现有兵马的军饷,与其让各镇兵马混乱,不如把那些在军中混日子的人划分出去。 改制后,大明九镇将军,十五镇总兵,一同统领三十三万正兵,这对两湖和江南两地已是承受的极限。 如此改制的好处是正兵可以名正言顺不受地方巡抚和总督统辖,只与楚王府和兵部发生联系。 武将从此不受地方文官的压制,对在座的有些人还是很有诱惑。 李毅目光巡视帐下,又道:“此番军中改制事起仓促,难免有疏漏之处,本王请诸将来正是为了集思广益,在座诸位可畅所欲言。” 说起来,军制改革在李毅脑中已经运转了几百遍,他其实一直在等收复襄阳这一刻。 李毅集结众将也是煞费苦心,先封赏七个将军六个总兵以减少阻力。 此次改制影响最大的应该是忠贞营,但他连封忠贞营一个将军、两个总兵,也算是施恩甚重。 果然如李毅所料。 李过第一个站出来发问:“殿下,若府县无法接受那么多府兵,又该如何?” 他本不愿意当出头的椽子,但忠贞营几万人随他好不容易活到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给帐下将士找一条生路。 李毅想了想回道:“两湖、江西诸府都没有府兵,几万人还是可以安置的,忠贞营有不少年老体弱的将士,莫要让他们再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李毅既然做出决断,便已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如此一来,忠贞营将被打散在各地,无法形成盘踞荆州的势力。 “本王给诸位三天时间,有难处尽管提出来,三天之后若无异议,楚王府会派出监军使,督促各镇完成改制,今年年底之前各军整顿完毕,明年将挥师北伐!” 李毅坐在椅子上如一块石雕,有些病要提前预防,吴三桂反正后,大明内外无人再敢来质疑他的威望。 实际上,这次军中改制只完成李毅构思中的一半,因为他一向不是个激进的人,激进的改制要死很多人,他虽然也曾亲手杀过很多人,但他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 无论是军政还是民务,李毅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很小心的给大明腐烂的体制动手术,此次军改只是在前次军制改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如韩必先麾下本就只有两万兵马。 此策完成,军中诸将最多也只能统领两万兵马,战时再授权某将军统领诸镇将军和总兵,如此可消除军镇势大的隐患。 完善正兵制度也可以增强军中战力,一连册封七个将军,既是对那些人功劳的奖赏,李毅也是不想让韩必先和杨国忠在军中地位过于超然。 军制的改革远比民务复杂,既要让军中将士能看见希望,勇于杀敌,又要限制军中势力形成派系。 西营大门紧闭,凌震把南京城几家酒楼有名的厨子都请入兵营,专门给诸位将军和总兵准备饮食。 大明将领高层聚会,南京城内的密探上下翻腾,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消息。 那些人有来自四川的,有来自福建的,也有来自北京的。 无论是大明的几个王爷,还是北方一筹莫展的多尔衮,所有人都在紧密关注南明朝廷的动向。 但现在消息再灵通的人也只能看着紧闭的南京西营大门束手无策,就这样过了三天,李毅重新回到西营。 二十多人被关了三天,有人事不关己,有人不敢出头,哪里能提出什么章程。 一切如李毅所愿,升帐后,诸将只在细枝末节的地方说出自己的难处,没有人敢质疑李毅决策的方向。 李过、金桓和陈友三人都需回去精简兵马,而张定远和陈靖玄麾下的骑兵定额有两万人,眼下却只有三四千骑,骑兵的建设任重道远。 军制改革后,正兵全是募兵,属于楚王府统辖下独立的系统,府兵则保留了一定的预备役,由楚王府定期派人操练。 如此可在减少养兵成本的同时,确保兵马实力不减,而且李毅认为完全剥夺地方督抚的兵权并不合适。 正事已了,李毅设宴招待诸将,既是庆祝又是饯行。 酒宴就设在军营中,士卒充当端菜的伙计,江南的各式菜肴依次奉上,都是少见的珍品。 美味佳肴,有人大快朵颐,有人如同嚼腊。 李毅特意把自己最爱的竹叶青搬出来招待诸将,只是他最爱的美酒未必适合所有人的口味。 一夜热闹,李毅喝到一半便告辞离开,楚王的威势越来越重,他在那里时诸将不好放开手脚,就是张定远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与他开玩笑。 第420章 李毅召见陈友,刘承胤完了 第420章 李毅召见陈友,刘承胤完了 次日,因襄阳城直面满清在南阳的压力,楚王府命韩必先、金桓和贺渊先行返回。 两湖诸将都要离别,张定远想单独与李毅一唔,但细细想来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要感谢李毅封给他将军之位吗? 还是要表明自己忠心不变,不负李毅所托? 这些都不需要,他无需用言语来表明,但他知道,这是李毅在给他最后的机会,不仅仅是升官加爵的机会。 陈友收拾行装后也要返回长沙,楚王军中改制的要求他已经明了,但军中诸将的情况没有一个有他复杂,因为长沙还有一个没有来南京的总兵。 根据陈友的预测,刘承胤未必会赞同朝廷军中改制,如果刘承胤不削减兵马,他当然也不愿意那么做。 这几天,陈友一直在踌躇是否要找李毅详细禀告,也许向楚王李毅辞别时是个好机会。 许友正在军帐中筹划,外面响起一阵喧闹,有人在大声招呼:“陈总兵在这里吗?武冈的陈总兵在吗?” 陈友掀开门帘走出去,见到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站在大帐二十步外大声呼喊,看那人身上服饰,属于楚王亲卫队中人。 陈友对大明熟官场不甚悉,到南京见的也都是生面孔,因此不敢有丝毫怠慢,拱手道:“在下就是!” 他这一趟南京之行,就凭与各位总兵混个脸熟,也算是值得。 来人还礼道:“我是楚王殿下的侍卫队长林宪,殿下要见你!” 陈友心中一惊,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欢实些:“原来是林大人!” 他消息再闭塞,南京城中有哪些人权倾朝野,楚王李毅身边有谁手可通天,他还是打听清楚了:“林大人稍后,待我换一件衣服!” 林宪莞尔一笑,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之后,陈友入帐换了一套干净的布袍走出来,出发前他犹豫地看向身后的亲兵。 林宪笑道:“陈总兵无需带下属,亲卫队有骑兵在大帐外等候!” 陈友的行为举止虽然有些缩手缩脚,但林宪心中不敢轻视他。 这几天来到南京参加军议的总兵都将是大明军中的柱石,赶上这一拨就算赶上了。 此次军议封赏之后,军中体系已成,后来人再想跻身总兵或者将军之位,必然没那么容易。 陈友随林宪一同出营,两人并肩骑马,五十个亲卫骑兵紧随其后。 这五十个骑兵战马雄俊,盔甲明亮,士卒腰跨百锻刀,背挂火铳。 陈友驻军在武冈荒蛮之地,去年刘承胤从武冈调任长沙总兵时,几乎把军中所有的好装备都带走了,他在近处看见这些骑兵的装备,脸上闪过一丝惊羡。 再想到如果他麾下整编为正兵,楚王府答应将逐步配备兵仗和火器,心中涌现一股热浪。 可他哪里知道,李毅的亲卫队是大明装备最精良的士卒。 楚王亲卫队的士卒、战马和兵甲无一不是顶尖之选,大明仅有的一点骑兵,一大半在荆州,剩下的都在这南京城。 一行人行走不快,沿途商旅行人面现畏惧之色,纷纷让开道路。 陈友有心向林宪打听李毅召他究竟所为何事,但又担心自己与林宪并不熟悉,擅自开口莫要传到李毅耳中反而坏事。 他一路心思重重,甚至没有留意看沿街的繁荣,一直到楚王府前,亲卫骑兵候在门外,林宪引他入内。 林宪一路上能察觉到陈友的紧张,像他这样一直在李毅身边的人无法体会一个旁系武将对李毅的畏惧和期待。 走过两个院落,林宪让陈友在外等候,自己走入一个宽大的楼阁。 不一会功夫,林宪出来招呼道:“陈总兵,殿下召见!” 陈友走进去,林宪留在门外。 自从回到南京进驻楚王府后,李毅会见朝臣武将时不再让人陪在左右,林宪听到的消息也越来越少。 陈友走进会客大厅,李毅正坐在对面。 “拜见殿下!”陈友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起来吧!”李毅笑着摆摆手。 如韩必先、杨国忠、张定远、陈靖玄等人见李毅只行军中礼节,也有陈友这样的武将一直沿用大明官场的礼节规矩,李毅都不放在心上。 陈友站起来,他在湖南被称做“五阎王”,到了这里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本王召你前来是有一事垂询!”李毅眉头紧锁问道:“刘承胤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陈友心思急转,许义阳一直留在长沙府,李毅怎么可能不知道刘承胤的实情。 陈友很想借此机会扳倒刘承胤,但他心中那一点点狡黠告诫他不能回答得太直白:“末将也不知晓,末将来南京时曾去邀他同行,但他称病避而不见!” “刘承胤不来南京,可是在畏惧本王?”李毅的眉头锁得越来越紧。 李毅的言语让陈友心头发寒,他知道刘承胤完了。 刘承胤赶的时候非常不好,正是李毅下决心整顿朝政期间。 湘水边上张家近百口人的鲜血才干涸,江南又兴起捕丝盗之风,这两三个月死的人可不少。 李毅盯着陈友看了半天,说道:“刘承胤要是病重,就不用再担任长沙总兵了,如果他装病,呵呵!” 两个音节“呵呵”已经完全表达清楚他的意思。 陈友唯有沉默,军镇不听号令在李毅眼中比喋喋不休的东林党要严重百倍,刘承胤此举乃是自寻死路。 “军中改制目前只有诸镇总兵和将军知晓,你回长沙后,刘承胤一定会找你打听消息,本王已决定让许义阳暂任湖南两镇监军使,你听他的吩咐行事!” 陈友听说是许义阳在湖南独揽大权,心中放轻松许多,连忙应道:“末将遵命!” 李毅继续嘱咐道:“你回到长沙要尽快整顿兵马,等候朝廷北伐的召令!” 陈友又是恭敬应诺:“遵命!” 陈友出了楚王府门,依旧是那些亲卫骑兵把他护送回西营。 军中整编的重点在两湖,除了许义阳在湖南身兼多职外,派往各地的监军使还需有些日子出发,此次的监军使还只是临时设置。 陈友不敢耽误,第二日包下一艘客船,随往返两湖的船队一同返回。 第421章 陈友返回长沙,刘承胤忌惮不安 第421章 陈友返回长沙,刘承胤忌惮不安 大明在江北只占有零星的州府,长江水道经常有水寇出现,所以往返在两湖和江南的商船要么结伴而行,要么紧随在水师之后。 经洞庭湖到达长沙,正好是重阳节日,湘水两侧秋叶飘零,橘子洲中硕果累累。 陈友先回兵营,见营中士卒都无异状,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有堵胤锡在长沙,刘承胤也不敢造次。 陈友才回到兵营,立刻有人登门来访,刘承胤没有来,许义阳先出现。 张政一家被诛杀后,两湖的两税改革顺利推行。 许义阳对那些繁杂的数字账目不熟悉,他这个监税使其实只是个摆设用来震慑宵小之辈,没忙什么实际的事情。 许义阳一身劲装,一见面就问:“陈总兵如何?南京一行收获匪浅吧!” 许义阳吊儿郎当,他在南京城虽然执掌军务,但少年人的心性,平日飞鹰走狗也是常事。 “许特使!”陈友拉着他一直走入大帐中,拱手道:“南京一行多谢许特使!” “谢我作甚!”许义阳靠在椅子上,面现愁容:“看来我和两湖还真是有缘,殿下又给我派了新差事。” 陈友明白许义阳已经知道了军议的内容,由此可见,李毅对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信任。 许义阳能得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在长沙府的表现,他前面一件事情做的漂亮,李毅才放心把监军一事又交给他。 许义阳见陈友不接话,板着脸说道:“陈总兵,我在长沙人单影支,可只能靠你了!” 陈友连忙应道:“许特使言重了,许特使旦有吩咐,末将莫敢不从!” 他已经听出来许义阳的话外之意,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陈友在南京见到大明诸总兵人才济济,想到荆州、襄阳城下的十几万兵马,知道湖南一地唯有听朝廷号令行事。 许义阳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道:“殿下有密令,撤消刘承胤的长沙总兵之职,若不从,斩之!” 陈友略作迟疑回道:“他肯定不从!” “那就是自寻死路了!”许义阳右手轻轻敲打椅子:“刘承胤现在很警觉,几乎不出兵营,长沙城都是他的兵马驻守,既要除掉他又不能让军中混乱,事情确实不好办啊!” 陈友想了想问道:“能否请堵总督帮忙?” 许义阳嘴角抽笑道:“你觉得他会帮忙吗?” 刘承胤并无大过错,对堵胤锡一直很尊重,以堵胤锡的性子知道此事后一定会向朝廷上书为其辩解。 消息一旦走漏,长沙必反,后果不堪设想。 许义阳明白李毅的意图,清理了刘承胤后,湖南才真正归朝廷统辖,大明可以此为跳板恢复对西南的统治。 要瞒着堵总督? 陈友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堵胤锡在湖南的威望无人能及。 许义阳揉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烦躁:“这些日子刘承胤若是敢进你的兵营,你立刻把他拿下,有什么事情我担着。” 陈友点头答应。 “还有你自己,不要随意进出长沙城,也不要到刘承胤营中去!”许义阳说完这番话后告辞离去。 陈友这才发现,长沙府虽然表面如常,但其实气氛已经非常紧张。 时隔半个月,长沙城的确不一样了,因为刘承胤快疯了。 从他拒绝去南京,从朝廷对张政一家的手段,刘承胤预感到自己的形势可能不妙。 如果陈友与他一条心,也拒绝去南京,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但朝廷暗地里给陈友使了手段,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无可奈何。 刘承胤并非不愿意去南京,而是不敢,因为年初从湖南到南京的那两个刺客是他帮何腾蛟找的。 当初李毅宽厚,对刺杀案的处置如拿羽毛挠痒,何腾蛟一家逃过劫难,那两个刺客被当街斩首后,他这块心病渐渐也就淡忘了。 但六月之后李毅性情大变,张政一家被斩首在湘水边,刘承胤胆战心惊,接到朝廷的号令后更是心里有鬼。 长沙总兵府,一个身着玄衣的骑士在门前下马。 玄衣骑士急匆匆走入府内,亲兵快步走进内府禀告:“大人,刘正回来了!” 刘承胤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吩咐道:“快让他进来!” 刘正就是那位才下马的骑士,头发被汗水沾湿,一缕缕顺着耳朵贴在皮肤上。 “大人!”刘正见到刘承胤后行礼,脸上不见喜色。 刘承胤摆手命几个亲兵退出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延平王怎么说?” 刘正喉咙鼓动道:“延平王说大人若是起兵,他愿意给大人提供军饷火器!” “我挟湖南之地归顺他,他也不敢要吗?”刘承胤大失所望。 刘正接着说道:“延平王说他的儿子郑森还在南京为质子,大人若是晚几年起兵,他愿呼应!” “可惜,可叹!”刘承胤苦笑不止。 郑芝龙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哪有不要天下只要儿子的,郑氏势力本不下于李毅,眼下已经被死死压制住。 陈友离开长沙后,刘承胤接连派使者往广东和云贵,希望能找到盟友共抗朝廷。 但他选的时机实在太差了,吴三桂才反正归明,朝廷才攻下襄阳,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自寻死路? 刘正是他的家丁亲信,精明能干,神色黯然问道:“陈友回来了吗?” 刘承胤回道:“回来了,一直窝在兵营中不出来,看来他对我早有防备!” 刘正献策道:“若是主动上奏朝廷请罪,不知能否求得宽恕?” 刘正不知道那两个刺客的事,在广东、广西走了一圈后,认为刘承胤上书请罪已是唯一的选择。 “连大西贼也拒绝我,楚王难道真有那么可怕?”刘承胤心中愤愤不平。 刘承胤想割据湖南,但必须要找个靠山,可惜湖南不在江北,与满清相距几千里地。 刘承胤想到最后,涌现一股狠劲:“我在长沙有兵四万,悍卒也有两万,若是朝廷兴兵来讨,我就与他斗上一斗,我在长沙城小心谨慎,那个许义阳只有五百人,谁又能奈何我?” 当然,刘承胤嘴里这样说,但心里一点也不敢轻视许义阳。 第422章 变故发生,许义阳兵行险着 第422章 变故发生,许义阳兵行险着 长沙兵不止四万,何腾蛟远征荆州时留下了三万人,刘承胤调任长沙总兵时带来了一万五千人。 不过,原来那三万人当初连何腾蛟都看不上,实在是难堪大用,但他在武冈还有不少旧部。 长沙城在这样近乎窒息的形势下,迎来日出,送走日落。 堵胤锡忙着协助户部征收两税,同时预感到形势不妙,一直留在长沙不敢离开。 总督府连发几条命令召刘承胤和陈友入城议事,但两人都称病不出。 事情就这样僵持下来,直到一桩意外的发生。 九月下旬,秋风渐凉。 橘子洲产的橘子堆满了长沙街头,一个穿着寻常百姓衣服的汉子闯进岳麓山下监税使的住处,呼喊要见钦差大人。 张二武领着报信汉子进入府邸,一见到许义阳,报信汉子立刻跪地道:“特使大人,大事不好了,陈总兵命我来向特使大人求救!” 许义阳这些天一直在长沙活动,奈何刘承胤一直缩在乌龟壳中,一丁点机会也不给他。 许义阳见报信汉子神态惶急,立刻骂道:“究竟何事,速速道来!” 报信汉子回道:“长沙兵把我们的补给劫了!” “什么?”许义阳大怒,但他没有急于做决定,追问道:“你把前因后果给本特使说清楚!” 报信汉子不善言辞,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让许义阳明白缘由。 原来,陈友居然命武冈镇给士卒送过冬的衣服,这一举动彻底把刘承胤激怒,派兵把陈友的车队全部劫走了。 不仅仅是许义阳内心焦躁,刘承胤心中那根弦也已撑到快要崩溃的边缘。 许义阳先是一脸怒色,紧接着这些天一直愁苦的面容像是被秋风刮走了阴云。 “谁领兵干的这事?” “东营参将余政,刘承胤的心腹。” 许义阳扶住报信之人的肩头,把他拉起来:“你且去总督府向堵总督伸冤!” 报信汉子略一迟疑,见许义阳不像在说笑,立马转身离去。 许义阳立刻转身吩咐张二武:“找你哥整点兵马,随我往东营走一趟!” 张二武吓了一跳,劝谏道:“大人不可,我们只有五百人,去东营如同羊入虎口!” “怕什么!”许义阳挺着胸膛:“我与大武同去,你且留在这里!” “大人!”张二武急了:“属下不是怕事,属下是担心大人的安危,大人可不能丢下属下!” “谁说要丢下你了!”许义阳背起双手:“长沙局势僵持了一个月没有进展,我一直在找机会,只怕这样下去一年也无法破局,不冒险是不行了!” “大人!”张二武还想再劝。 许义阳举手示意他不要多言:“楚王殿下不想兴兵,否则十个刘承胤也死了,我领军出发一刻钟之后,你去总督府找堵总督,一定要把他骗到东营!” 张二武仰头笑道:“原来大人早有妙计!” 许义阳又愁下脸来:“我哪有什么妙计,你若是请不来堵总督,今天我这个面子只怕要让刘承胤踩几脚了!” 在许义阳看来,他虽然是钦差大臣,但只是个年方弱冠的钦差,所以丢个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湖南厚冰待破,湖北则是热火朝天。 江北荆州军改制正在如火如荼,湖北巡抚姚启圣亲自陪兵部监军使协助忠贞营分流,力主在湖北各府、安庆和九江等地安置被剔出正兵的忠贞营。 李过和高一功与朝廷交往密切,受到影响的都是旁系兵马。 刘纯、郝摇旗等人心中不服,有人想率部重返夔东,但现在四川也是大明的疆土。 忠贞营将士如丧家之犬般被驱赶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在荆州安顿下来,响应者不多。 李过和高一功请出高夫人说话,姚启圣恩威并施,各部正在激烈的博弈中。 许义阳只有五百兵马,虽然精锐,但在长沙数万兵马的环伺下很难有所作为。 长沙是个火药桶,一个令堵胤锡、刘承胤和陈友都束手无策的火药桶。 因为刘承胤与朝廷之间已经失去了信任。 许义阳内穿软甲,外面罩上青色的布袍,拿出单发火铳仔细擦拭燧石点火处的钢板,那里只要有一点点污秽,便有可能让他的利器哑火。 人生难免会冒几次险。 许义阳其实很不喜欢冒险,今年到达长沙后,他冒险的次数多了点,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腰上插一只火铳,皮靴中再藏一只火铳,腰悬百锻刀,许义阳走出岳麓山下的公馆。 李毅真是看得起他,交给他的任务都如在刀刃上跳舞。 公馆门外,张大武披挂整齐,他不如张二武那么机灵,但他是个真正的武人,一个以勇武和号令严明的武人。 所以,这次是张大武而不是他那两个看起来比他聪明的兄弟领军。 许义阳摆手下令道:“走吧!” “遵命!”张大武拱手,他从不会违逆许义阳的命令。 一队整齐的步卒往长沙城外走去,他们堂而皇之地走出长沙城门,没有人敢来拦截他们,因为他们是南京来的京营兵马,也因为许义阳两个月在这里闯下的名声。 路上,许义阳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缕没有扎紧的发丝垂下来,随着他的步伐在耳边飘荡。 许义阳的架势不像是去闯军营,倒像是到湘江边上秋游。 许义阳心里很紧张,但如果他沉不下心来,这一趟不过是自取其辱。 长沙的守军目送这些人出城,有人急急忙忙去向刘承胤禀告。 长沙东城门离东营有十七八里路,刘承胤大军驻扎在南营,他有时候在城内,有时候在城外,行踪飘忽不定。 陈友的营地则在长沙北门外,临近湘水。 五百士卒出城后加速行军,他们没有战马,身负链子甲,行走的速度也不是非常快。 许义阳可不想这些士卒到达东营门口时,累得一个个只剩下张开嘴巴喘气的劲。 道路两边的枫树、栗树和樟树秋叶枯黄,空气中飘扬了一丝淡淡的橘香。 许义阳神态一直很轻松,轻松到让张大武感觉不到此行的风险。 第423章 闯军营擒余政,后手生效了 第423章 闯军营擒余政,后手生效了 一个时辰不到,东营的轮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此时的营门大开,有士卒进进出出,他们应该还没接到刘承胤的警告。 许义阳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放慢速度!” 他是朝廷的钦差大臣,钦差当有钦差的仪容和姿态,这是他此行唯一的凭仗。 五百兵马如天边突然出现的一片黑云,朝东营大门飘去,许义阳从路边拔下一根枯草叼在嘴边。 张大武命部下打出旗号,东营门口的士卒很快看见了远处来人,有号兵入营向余政禀告。 看见远处有人指指点点,张大武领兵骤然加速,直冲向东营大门,口中大呼:“钦差大人到,余政还不速速前来迎接!” 守卫来不及关闭大门,眼睁睁看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钦差大人走入东营大门。 “余政何在?”许义阳直冲向中军那座最大的营帐,沿途无人敢来阻拦,他这个架势也就只能糊弄这些普通士卒。 离大帐三百步,余政顶着一张脸红扑扑地走出来,身后领着五六十个亲兵。 余政接到禀告后,立刻命士卒关闭营门,没想到晚了一步,恼羞成怒道:“钦差大人为何擅闯兵营?” “呸!”许义阳吐掉嘴中的枯草:“你犯下何罪,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余政冷笑道:“我犯下何罪?” 许义阳双手掐腰,骂道:“你为大明之兵,却擅自抢夺友军的物资,视朝廷的法纪何在?” 许义阳声音洪亮,几十步之内环绕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张大武命部下展开,形成一个扇面,护在许义阳身后。 余政感受到京营兵马带来的压力,往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你只是朝廷的监税使,恐怕无权管军中之事!” “果然不假!”许义阳拍掌喝叫道:“来人,给本钦差把余政拿下!” 张大武稍稍一愣神,见许义阳的模样不像是开玩笑,挥手命两百士卒冲上去。 张大武战场经验丰富,知道此刻在长沙兵营形势诡秘,所以留下半数士卒守在许义阳身边。 在张大武看来,无论他做了多么完美的事,如果许义阳出了问题,一切功劳都是白费,这是一个老成持重将领的觉悟。 京营五百人都不是高大魁梧的壮士,但他们能从南京三万多守军中被挑出来带到长沙,当然不是余政身边那些亲兵可以抵挡的。 长沙不是没有悍卒,但此刻那些人都守卫在刘承胤身边。 许义阳一行人的强势,使得兵营四周一片躁动。 余政抽刀相逼,脸上的潮红变成猪肝黑:“你们太放肆了,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 许义阳跳出来,指着余政的鼻子骂道:“你一个小小的参将也敢违抗朝廷钦差的命令,这里难道不是大明的疆土了吗?” 许义阳伸出食指环绕一周,目光逼向蠢蠢欲动的湖南士卒,吼叫道:“敢抗拒拘捕者,以谋反罪论处,看不见张政的下场吗?” 许义阳本不是这么嚣张的人,这一嗓子吼完后,喉咙发干,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原本想叫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临到嘴边时,他担心这么文绉绉的话东营士卒听不明白,索性变成直接粗暴的威胁。 四周的东营士卒畏惧不前,张大武见有机可乘,亲自带着两百士卒左右包抄,把余政等人圈在中间,朗声喝道:“抗命者,斩!” 余政身边有四五个亲兵还妄图反抗,十几个冲上来的京营士卒用利刃锁住那些人的咽喉。 张大武领着四个精悍的京营士卒上前对余政拳打脚踢,卸下他的兵甲,将他勒到许义阳身前。 “你知罪吗?”许义阳俯视他,虽然还在笑,但脸上多了一份凝重。 这只是前戏,许义阳没有贸然杀人,因为他不想激起东营士卒的怒气,如果把长沙府的火药桶引爆了,他就失败了。 东营重新归于安静,四周的东营士卒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的钦差把他们的主将捆绑得像个粽子。 余政放弃了抵抗,看着许义阳冷笑道:“等刘总兵到了,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许义阳心情不错,答复道:“你觉得刘总兵会为了你起兵造反,还是宁愿把你交给本钦差处置?” 余政脸色苍白。 从许义阳入营到擒拿下余政,不过一刻钟时间,四周的东营士卒在惊惶和好奇中注视这位年轻的钦差,不明白他为何捉拿了余政后还不离去。 没过多久,长沙城方向有四个骑兵飞驰而来,到了东营门口大喊:“余参将何在?” 许义阳看那些人的号服,转头对余政说道:“刘总兵的人来了,可惜晚了一步!” 许义阳说完朝张大武挥了挥手。 张大武快步走到大营门口,大喊道:“余政违反军纪,已被钦差许大人缉捕!” 门口的信使骤然色变,一句话不说上马掉头飞速离去。 骑兵的身影尚未消失在众人眼中,又一队兵马出现在官道中,来人速度极快,招展的大旗上书写着一个“堵”字。 堵胤锡来了! 许义阳转头走入东营的中军大帐,京营士卒把余政等五人也押了进来。 两湖总督堵胤锡来到东营门口,东营士卒自动打开大门。 堵胤锡趴在马背上喘着粗气,他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知道许义阳捅了马蜂窝,连忙赶来稳局或者说善后。 督抚营三百人刚入兵营,长沙城南方向黑压压来了一队人马,飘扬的旗帜遮挡住了道边的树林,刘承胤终于出动。 堵胤锡径直冲向中军大帐,许义阳站在大帐门口,躬身行礼道:“堵总督,您来了!” 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个文官,但他才是长沙府最有影响力的人,堵胤锡狠狠地瞪了许义阳一眼,先走入大帐。 “你好大的胆子!”堵胤锡看见许义阳沉静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想法,这位钦差早就吃定了他会来擦屁股。 许义阳笑着回道:“余政同室操戈,不惩戒不能安军心!” 堵胤锡冷着脸说道:“现在多说无益,等刘总兵来了再做决断吧!” “遵命!”许义阳退到一边。 东营门口,刘承胤下马,早在门口等候的一个文官朝他行礼道:“刘总兵,总督大人在营中等候!” 第424章 三方妥协,余政突然反口 第424章 三方妥协,余政突然反口 刘承胤焦躁愤怒的情绪慢慢沉静下来,他右手握住刀柄,又慢慢松开。 那长史继续说道:“总督大人说,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会秉公处置!” 刘承胤从武冈总兵到长沙总兵,正是因为堵胤锡举荐,他目光在东营内巡视说道:“只有京营士卒出营,本总兵才会入内!” 那长史转身进去。 不一会功夫,张大武带着五百人出现在刘承胤的视线中。 不过,他们没有出营,而是转到东营西南角,离中军大帐约有三里地。 长史随后又到,再次邀请道:“总督大人请刘总兵放心!” “好!”刘承胤回头吩咐副总兵几句,才领着一百亲兵走进东营。 刘承胤既然一直没有下定决心造反,此刻当然也无法下定决心。 把一头充满警觉的老虎诱出老巢不容易。 许义阳坐在堵胤锡的下手右侧,他心脏在扑腾腾的跳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镇定有多么虚假,脸上肌肉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已有些酸麻。 如果堵胤锡支持他,刘承胤走进这座大帐等于跳进了陷阱,但如果堵胤锡不支持他,他只能就此离开长沙。 因为这是缓和局势唯一的办法。 一个长相文静的长史走入中军大帐,朝堵胤锡行礼道:“刘总兵来了!” 何腾蛟在湖南留下的唯一好处是保证了文官的权力和尊严,许义阳挺直腰杆,余政等五人身体动不了,眼珠子早已瞄向大帐门口方向。 刘承胤掀开门帘,先在门口张望一阵,见大帐内除了被绑缚的将士只有五个人,这才放心走进来。 “拜见总督大人!”刘承胤弯腰行礼,眼睛恶狠狠地盯向许义阳。 “许特使的手伸得真长啊,监税使竟然插手军务,你擅自抓捕余政,谁给你的这个权力!”他一开口就指向许义阳的死穴。 许义阳面露冷笑,看向大帐顶部一言不发。 堵胤锡脸色尴尬,解围道:“刘总兵且坐下说话!” 刘承胤站立不动,再次拱手行礼:“总督大人既然说秉公处理,且先不说余政究竟有没有犯错,许特使可是没有权力擅闯兵营抓捕大将,这是置总督大人于何地?” 刘承胤很聪明,想借机挑起堵胤锡对许义阳的不满。 东营是余政的兵马,那也是长沙府的士卒,东营外有他带来的五千亲兵,他实在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堵胤锡手里拿着一份公文,上面的蝇头小楷写得清清楚楚:“……命许义阳为长沙、武冈两镇监军使,督促两镇分割正兵和府兵……” 这是堵胤锡前天接到的楚王府军制改革详细章程,得知许义阳就是湖南监军使后,他猜到了李毅的用意。 堵胤锡很愤怒,也很无力,都是大明的兵马,刘承胤无错岂能获罪? 许义阳没有让刘承胤继续指责下去:“本特使作为监军使,若是擅权,堵总督可将本特使斩杀在长沙府前,但本特使问你,余政偷袭武冈辎重队该当何罪?” 刘承胤冷笑,没有答话,因为他答不上来,他转头看见满目期待的余政,又望向堵胤锡。 但让刘承胤感到失望的是,堵胤锡没有开口,这让他不好上去解下余政的绳索。 堵胤锡放下公文,对刘承胤说道:“刘总兵,本督想你与许监军使以及楚王殿下之间定然有些误会!” 他声音缓和,声调如潺潺泉水,想带走大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句话点中了刘承胤的死穴,刘承胤他没有再出言争吵,气鼓鼓地坐在许义阳的对面。 既然坐下了,那就是有的谈,堵胤锡长舒一口气:“朝廷前天召集诸位总兵、将军在南京军议,刘总兵因身体不适没有赴会,可能对朝廷最新的军制改革不太清楚!” 堵胤锡没有急于定案,反而把话题引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两个当事人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他想借机解开两人的心结。 刘承胤的注意力被吸引住。 堵胤锡没有详细叙说:“朝廷要把各镇兵马划分为正兵和府兵,许监军使正是长沙、武冈两镇的监军使!” 刘承胤闻言大惊,朝廷从前让太监监军,现在竟然让武将监军。 许义当上监军使,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刘总兵休要惊慌!”堵胤锡将刘承胤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安抚道:“你因病未到南京,不知情乃是情有可原。” “本督可在楚王殿下面前给你担保,定然不会有事。” “你和许监军使都是长沙军中的支柱,眼下清虏未灭,正是三军将士用命之时,切不可同室操戈,祸起萧墙!” 刘承胤的神情柔和下来,他看向对面的许义阳,见许义阳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许义阳不是冷漠的人,他稍稍转变姿态,就能让人看见和善。 “总督大人……”刘承胤心底藏着的那个秘密不能向任何人吐露:“朝廷一直没有追杀何腾蛟的家人,也许楚王李毅并不知道那些刺客是我安排的。” 刘承胤心中开始动摇,他的动摇是因看不见前途的动摇,派往四周的使者带回来的都是令他失望的消息。 “刘总兵,朝廷才收复襄阳,镇西王又带着四川重返大明,但仍然有许多建功立业的地方!”堵胤锡的话明面上听起来像是劝解,其实已蕴含着威胁之意。 刘承胤想在湖南割据,一点可能性也没有。 刘承胤脸上阴晴不定,思忖片刻道:“末将明白,末将一直在等待朝廷的召令!” “如此最好!”堵胤锡大喜,随即看向许义阳。 许义阳避过他的目光,也说道:“本官到长沙不是为了找湘人的晦气!” “今天之事全是误会!”堵胤锡站起来,在等着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 但帐下两个落座的武将都没有动。 堵胤锡很不高兴,问道:“刘总兵连本督也信不过吗?” 他既然答应给刘承胤担保,相信李毅还是会给他几份情面的,刘承胤这才站起来。 许义阳随之站起,他用手指向捆绑的余政:“镇兵改制是另外一回事,但余政擅自袭击武冈兵马,罪无可赦!” 他的话语非常坚定,堵胤锡皱起眉头,刘承胤脸上浮现出怒色。 “本官既然是监军使,当禀公处事,想必堵总督和刘总兵也是如此,余政偷袭武冈辎重队,不斩无法严明军纪!”许义阳态度坚决。 第425章 步步紧逼,刘承胤终被杀 第425章 步步紧逼,刘承胤终被杀 “许监军使!”堵胤锡在警告。 许义阳丝毫不惧:“堵总督和刘总兵要是不处置,本官会把此事禀告朝廷!” 许义阳抓住此事不松口,是因为他占了理,而堵胤锡一直声称要秉公处理。 堵胤锡看向刘承胤:“若是证据确凿,定要严惩!” 许义阳又道:“本官要把余政带到陈友兵营中对质,他若有错,本官不会放过他,他若是无罪,本官也不会冤枉他!” 两人在暗自交锋,总有一个人要让步。 堵胤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余政暂由本督看管,你们觉得如何?” 刘承胤尚在犹豫,许义阳慨然点头:“好,本官相信堵总督!” 刘承胤扭头看余政,见他满脸哀求之色,最终狠心转过脸来:“好,本官答应把余政交给总督大人处置!” “大人!”余政突然叫了一声,帐中诸人都知道他这声大人在叫谁。 刘承胤没有回头,把余政交给堵胤锡,他认为自己有办法把他救出来。 许义阳突然道:“偷袭武冈镇辎重队形同谋反,本官也希望这件事不是余参将干的!” 堵胤锡听他在挑拨离间,正要命令督抚营士卒入帐把这几人带走。 余政突然大喊道:“这事不是我干的,是刘总兵让我干的!” 余政说话前后矛盾,以为这帐中三人三言两语已把他出卖出去顶罪。 许义阳没有笑,但他憋得真的很辛苦,他还有一张底牌,也许不用再打出来了。 帐中风云突变,刘承胤大怒,指着余政骂道:“你胡说什么,找死吗?” 许义阳却是走到余政身边问道:“此言当真?” 刘承胤右手握住刀柄,脸色铁青,他愤怒余政沉不住气,又愤怒余政平日声称对自己忠心耿耿,到了此刻居然把自己出卖。 堵胤锡只盼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却见许义阳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余政一个巴掌,骂道:“你以为堵总督会相信你的话?你犯下大错还想诬陷上官?” 堵胤锡和刘承胤都惊待了。 刘承胤心中有了数:“原来他不敢与我决裂,只是要警告我!” 许义阳一手揪住余政往帐外推去,骂道:“你这等货色,莫要在这里污秽堵总督的眼睛!” 余政满脸惊惧,他情急之下把刘承胤出卖,知道除了堵胤锡为自己做主,他已是死路一条。 两人推搡走出中军大帐,堵胤锡和刘承胤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许义阳掀开门帘走进来,笑道:“原来都是一场误会!” 堵胤锡脸色纠结,重新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刘承胤心中一惊。 许义阳侧耳听了片刻,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隐约有大队士卒在奔跑,他突然从衣袖中掏出一份黄色的绢布,朗声喝道:“刘承胤接旨!” 刘承胤条件反射从座位上站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承胤不听楚王府调令,伪病托词,暗藏割据之心,现解除长沙总兵一职,押往南京候审!”许义阳声音平稳,字字清晰。 刘承胤脸现狞笑,抽刀在手骂道:“放屁,这一定是假的!” 堵胤锡看着许义阳,伸出手指轻微颤动。 “请堵总督鉴别圣旨真假!”许义阳把圣旨交给一侧的督抚营亲兵,然后右手抚上刀柄。 “谁敢抓我?”刘承胤挥刀劈向许义阳。 许义阳侧身让开,刘承胤一个箭步窜出中军大帐,许义阳拔出腰上的手铳紧跟着追了出去。 刘承胤出了大帐,所见之景让他目瞪口呆,只见余政嘴角含血,领着数千步卒把中军大帐包围得水泄不通,至于堵胤锡督抚营的几百人则正严阵以待。 许义阳在背后用手铳指着刘承胤,喝道:“刘总兵,若你束手就擒,到南京也许还有你一条生路!” 刘承胤朝前大吼:“余政你疯了吗?” “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余政伸手擦干净嘴边的鲜血,面露狞笑地指着刘承胤:“弟兄们,刘承胤违抗楚王殿下命令,速速将其拿下!” 刘承胤心中惊惶,突然回头一刀砍向许义阳的面门。 许义阳扣动手铳,却没听到预料之中的声音,幸亏他早有准备,连忙闪身避过。 余政担心许义阳被刘承胤所伤,连忙招呼亲信手下朝刘承胤杀去,很快刘承胤就被淹没在一片人海中。 一刻钟后,余政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神情有些惘然。 他仍然想不明白,在今天上午之前,他手中提着的这颗首级是他追随多年的上官,为何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死敌。 四周的士卒向刘承胤带入东营的那一百个亲兵包围过去,森冷的枪头等着饱饮鲜血。 许义阳举起火铳对天扳动机簧,“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四周的目光。 终于响了! 许义阳心中暗骂,这手铳还是有缺陷,他事先仔细准备,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差点坑了自己:“刘承胤刺杀朝廷钦差,已经伏诛,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余政走到许义阳身边举起右臂,刘承胤的首级滴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皮靴,他附和大呼:“首恶既除,余部免罪!”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余政如今只能依靠身边这个才斩断他身上绳索,给他许下承诺的钦差大人。 众目睽睽之下,许义阳朝刘承胤的亲卫队头领刘正使了个眼色。 刘正会意,下令身后的一百亲兵放下手中兵器退到一侧。 中军大帐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许义阳见局势已经平稳,扭头返回大帐。 余政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等在门外,鲜血仍然在滴落,他神情有些麻木。 中军大帐内,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从许义阳追击刘承胤出营帐,堵胤锡保持一个姿势纹丝不动,那份圣旨放在他身前,他不用看,知道这份圣旨不可能是假的。 许义阳走到他身前十步,恭敬行礼道:“堵总督,刘承胤偷袭我,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堵胤锡似乎被突然惊醒,伸出右手指着他,喃喃道:“好,你很好!” “堵总督,也许你不知道,楚王殿下并非因为刘承胤不去南京才要撤掉他的总兵之职,刘承胤也不是因为这道圣旨才对朝廷起了反叛之心!” 堵胤锡两边的耳门处嗡嗡响,许义阳现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不想听。 第426章 堵胤锡善后,尘埃落定 第426章 堵胤锡善后,尘埃落定 但许义阳仍然在解释,因为他需要堵胤锡的配合才能安抚长沙兵马。 “刘承胤早就对朝廷有了不臣之心,年初在南京刺杀的楚王殿下的那两个刺客是长沙人,想必堵总督是知道的,那两人正是刘承胤的亲兵!” 堵胤锡恍然大悟。 “楚王殿下宽厚,只想撤去刘承胤的总兵一职,并不想对他斩尽杀绝,但他是长沙总兵,一着不甚便会引起变故,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行事,请堵总督见谅!” 堵胤锡吞了一口吐沫稍稍润湿干燥的喉咙:“他已经死了吗?” 许义阳点点头:“已被余政斩杀在大营门外!” 堵胤锡回想起一刻钟之前大帐中发生的那一幕幕,苦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许监军使好手段!” 他心中悲凉,想到刘承胤上任长沙总兵是因为他的举荐,不由得对南京的朝廷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真是顺楚王者昌,逆楚王者亡啊! 许义阳拱手不动,继续道:“首恶既除,朝廷不再追究其他人,堵总督在湖南德高望重,士卒见您归心,还需烦劳堵总督往长沙城外三营安抚军心!” “许监军使!”堵胤锡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称呼完后良久没有说话,终于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从今天起,无论他配不配合,楚王李毅都已经完全控制了两湖,他将做的事唯一的意义在于可让大明的百姓少流一点血。 现在这个目标比进入内阁对堵胤锡的诱惑更大。 中军大帐门外,余政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细听里面的动静,见到堵胤锡的官袍一角立刻垂下脑袋。 堵胤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手中血淋淋的首级,径直向督抚营参将招手:“随本督出营!” 堵胤锡的背影仍然挺直,但已步履阑珊。 许义阳紧随堵胤锡走出来,余政连忙凑上去,瞄着堵胤锡的背影问道:“总督大人怎么走了?” 他在担心在东营外候命的五千刘承胤部下。 许义阳胸有成竹地回道:“堵总督自有分寸!” 随后,许义阳指着刘承胤带入兵营的那一百亲兵,下令道:“把这些人放了!” 余政不敢违抗命令,招手命士卒让开道路,刘正领一百亲兵紧随堵胤锡之后向东营大门退去。 中军大帐的喧闹只持续了片刻,但东营内兵马的调动让在大营门口观望的长沙诸将惊疑不定。 京营的五百士卒没有动,刘承胤也没有命令传出来,那些人只能观望。 众人都看的清楚,两湖总督堵胤锡正缓慢走向门口,他身后没有刘承胤。 东营士卒自觉打开大门,堵胤锡一直走到长沙副总兵张宸面前,厉声宣布道:“朝廷有旨,已经解除刘承胤长沙总兵一职,从现在起长沙四营兵马各不隶属,只听总督府命令行事!” 张宸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惊呼道:“总督大人,刘总兵身犯何罪?他现在人又在何处?” 堵胤锡板着脸回道:“本督现在命你率兵退回南营!” 张宸跪地不动,坚持道:“刘总兵入营,就算被朝廷钦差抓捕,也要让属下见上一面以安军心!” 堵胤锡冷着脸回道:“你言下之意若是见不到刘承胤,军心就不安了?” 堵胤锡说话间,抬头突然见到南方旗帜飘扬,一队兵马正在往这边赶来。 “陈友果然不甘寂寞!”堵胤锡生出一丝无力感。 许义阳施展计策,环环相扣,刘承胤已经身死,再有陈友相助,长沙镇其他几位武将再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率军回去吧!”堵胤锡长叹一口气。 张宸瞬间明白了,颤声问道:“刘总兵莫非已经……”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刘正率一百亲兵从东营大门撤出。 堵胤锡终于说出实话:“刘承胤谋杀朝廷派遣的监军使,已经被斩首,你回去安抚营中兵马吧!” 张宸站起来,呆立半晌拱手道:“遵命!” 他没有反抗的胆量,刘承胤死了,他还要活下去。 大明已不是一年前的大明,朝廷的威望或者说楚王李毅的威望日益隆重。 陈友率军在长沙东营五里外列阵,张三武站在他身边,远见东营营帐如秋日橘子洲边的江水一样平静,长沙镇堵在东营大门外的兵马掉头离去。 陈友看见了堵胤锡的旗帜,不敢靠近,无论是他还是死去的刘承胤,他们对堵胤锡都是既尊重又畏惧。 正踌躇间,一个京营士卒飞奔而来,到阵前高呼:“许监军使有令,命陈总兵率军撤回兵营,听堵总督命令行事!” 陈友扭头看张三武,张三武轻微点头,他认识那个传令兵。 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两路匆匆而来的兵马又匆匆离去,堵胤锡目送旗帜远去,重新返回东营。 约莫半个时辰后,十几个士卒抬着一口樟木棺材走入大营,余政命人把刘承胤的尸体和首级放进去。 堵胤锡亲眼看着棺材盖重重地扣上:“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许义阳回道:“谨遵堵总督之命!” “还请许监军使与本督一起上书朝廷,给长沙派一个总兵过来!”堵胤锡不会再提名推荐,李毅既然下令诛杀刘承胤,应该早有想法。 长沙才经过动乱,现有诸将与刘承胤关系密切,需要一名有经验的总兵前来镇守。 夜幕时分,余政率东营四千兵马紧随堵胤锡和许义阳进入长沙城,接管四门。 许义阳辞别堵胤锡后返回岳麓山下的公馆,一入府邸大门,他立刻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仰卧在床上睡去。 亥时左右,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领着两个侍卫出现在公馆门口,许义阳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亲自出门迎接。 “孙统领!” “许监军使!” 孙镇的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我听说了许监军使今天的所为,特意买了一些卤味,想在许监军使这里借点酒!” 许义阳知道孙镇在楚王府的地位,笑着回道:“孙统领有心了!” 两人走入厅堂,张二武点燃烛火,提来两坛酒悄然退出。 孙镇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包猪耳朵:“我已经多年没有喝酒,今天听说许监军使壮举,心中佩服!” 第427章 英雄出少年,向富商们借银子 第427章 英雄出少年,向富商们借银子 孙镇胸有热血,在掌管暗卫后仿佛变成暗夜中的蝙蝠,但听到这样的事情胸中还是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共鸣。 许义阳今天的壮举,让孙镇想起当年在宣大抗清的回忆。 许义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能从孙统领口中听到这番话,我深感荣幸!” 清冽的酒花跳跃进两个白瓷碗。 “果然英雄出少年!”孙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长沙事了后,孙镇就要返回南京,统领暗卫的日子就像生活在永远见不到白天的夜晚。 孙镇知晓太多的秘密,担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父亲的死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许义阳笑的欢乐,口中吟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他也一口饮尽碗中酒,今天事后他如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洒脱。 孙镇听清许义阳说的两句诗,眼中发光,真是‘千金易有,知己难求’。 长沙的消息经长江沿岸的驿站四天后传到南京。 一切尘埃落定,李毅对许义阳刮目相看,许督做事莽撞且没有远见,他这个儿子的确是个人才。 张守禄奉命从安庆调往长沙,李亨从随州前往安庆,大明九个将军,十五个总兵都是李毅棋盘上的棋子。 九月底,南京城沿街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半。 秋收季,玄武湖畔的玄武坊内欢声笑语。 秦宁一会出现在东院,一会前往西院,无论见到何人总能一口叫出他们的名字,这里都是江南和两湖最富有的商人。 门外响起一身高呼“楚王殿下到”,呼喊声气息悠长,声音洪亮。 坐着品茶议事的诸人都站立起来,一个两腮红润的中年人正好在秦宁身边,压低声音奉承道:“秦东家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能请动楚王殿下大驾!” 秦宁莞尔一笑,如果走一趟能借来几十万两银子,他相信李毅每天都愿意来玄武坊。 先是两队整齐的亲卫队走入玄武坊大门,分列两边让开中间的道路,一个武将在前引路,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江南和两湖有人说楚王李毅和善宽厚,有人说楚王李毅残忍好杀,诸位东家见到李毅,原本紧绷的心思都缓下来。 “拜见殿下!”有人跪下,有人作揖,声音参差不齐。 到场的东家身家最少也有十几万两白银,且不少有功名在身,按《大明律》见官可以不跪,但在楚王李毅面前,他们个个表现非常乖巧。 “免礼!” 李毅走到秦宁身边,五十多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他今天给这些商人面子,目的正是要从他们的包囊中掏银子。 “相信秦东家已经把具体事务给你们讲清楚了,日升昌号是本王的产业,得秦东家为本王经营,日升昌号向诸位借银子会立下字据,期限一到,本息分毫不差。” 这番话一出,在诸位东家看来,李毅哪里算得上残暴,简直与他们这种市侩的商人一路货色。 以楚王的权势说出这样丢面子的话,谁要是不借银子出来,只怕很难走出玄武坊。 “诸位不要有压力!”李毅声音敦厚:“日升昌号借银子不会强制,全凭自愿,诸位在大明各处经商,只要正常缴税,若遇到什么刁难之处,都可以通过秦东家向户部反馈!” 李毅这句话同时表达了两个意思,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一切都在不言中。 李毅虽然加两税,其实一直注意保护商人的利益,天下的商人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和他套上关系。 诸位东家只是听,不敢接话。 在李毅看来,这些人虽然贪婪,但比大明八成的官吏都要优秀,即使是专营的盐商,也需要组织家族中人把盐巴销出去。 日升昌号要借银子,因为户部马上要在这个秋收季收购粮食,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泄露出去,他肯定借不到预想中那么多。 一直以来,朝廷征收田赋,从百姓手里收银子,再用银子从富户和粮商那里买粮食,来回被扒走两层皮,江南各地望族几乎都与粮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一条鞭法实行已久,朝廷征收银子比收取各种产物要便利得多,又免除了劳役,如果把田赋改成实物,各地官府和百姓都无法适应。 粮商之利不是经营得利,而是朝廷制度的漏洞。 大明朝廷从前在中原和陕西不设粮仓,在各地遇见天灾时无力救济,灾区粮价早已飞上天,发往各地的救灾银子只是杯水车薪。 户部已决定在秋收季直接收购粮食,在运河两侧的苏州和杭州、南京,两湖的襄阳、荆州和长沙,江西的九江和南昌分设粮仓,由户部直属派人看管。 范永斗忙着收两税,这件事情由秦宁协助户部尚书孙绩推行。 秦宁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他在大明商场的影响力不做第二人选。 玄武坊中,李毅使尽手段。 秦宁笑着附和道:“殿下的意思诸位东家都明白了,日升昌号建号以来大手笔不断,信誉绝对没有问题。” 有反应快的东家立刻附和道:“对,对,殿下这是给我们一条生财之道啊!” 李毅没有在这里久留,出面说了一番话后立刻离去。 第二日上午,秦宁来楚王府拜见,陈敬领他入府。 施礼完毕,秦宁兴冲冲地禀告道:“殿下,昨天收获颇丰,共借到白银八十二万两!” 算上修筑松江府河堤的借款,日升昌号借银已过百万两。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般匪夷所思,日升昌号借银子负债越多,各商号东家越敢借给日升昌号钱。 各家大商号东家耳能通天,知道前次日升昌号收了银子转手就借给了户部,他们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日升昌号给的利息虽然不是很高,但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可以与楚王李毅打通关系。 李毅没有太惊奇,只是轻轻点头道:“这些银子收购稻米不过三四十万石!” 秦宁神色有些尴尬。 李毅说出自己的期待:“什么时候不用本王出面,你在日升昌号张口能借到两百万两白银,才算是小有所成!” 第428章 隆武皇帝不老实,李毅喜添千金 第428章 隆武皇帝不老实,李毅喜添千金 秦宁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 “本王不是在怪你,日升昌号创立不到一年,能有今天的局面已算难得!”李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你要知道,日升昌号不是普通的商号,它是背靠朝廷联系户部的纽带。” “你脑子里想的一定只是通汇天下!”李毅一语点破秦宁的心思:“但本王的目的是要在五年内发行宝钞!” “宝钞?”秦宁抬起头。 大明宝钞在大明初立时曾经推广过数年,但很快因毫无节制的印刷沦为废纸。 李毅点头道:“不错,你要知道日升昌号其实是户部的一部分!” 日升昌号是他的产业,但他从未想过从中提取银子,他拥有的就是大明的。 日食不过三餐,夜宿只需床板,李毅已经权倾天下,要那么多银子又有何用? 秦宁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小。 “前元和大明初期都推行过宝钞,最终都功亏一篑,你是本王看重的人,希望能找到其中的诀窍!”李毅眯着眼睛看着秦宁,世人都不知道他的雄心有多高。 九月二十七日。 楚王府大喜,南京朝臣皆来贺。 皇宫中冷冷清清,当内阁拿到除了军权外的大部分权力后,隆武皇帝便成了真傀儡。 隆武皇帝坐在巍峨的宫殿门口,看着半青半黄的叶子随秋风在面前滚动,沙沙作响。 他留着很长的胡须,看上去有些邋遢,这半年他表现乖巧,大明上下似乎忘记了他这个皇帝。 “陛下!”一个小太监垫着脚步走过来,速度很快,神态有些慌乱,好像才受到惊吓。 “情况如何?” “侍卫看守严密,奴婢出不了宫!” 隆武皇帝微微眯着的眼神张开,突然发问:“张瑾,你愿意为大明舍弃性命吗?” 那小太监回道:“陛下但有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你会游泳吗?”隆武皇帝的问题转变得很突然。 张瑾想了想回道:“奴婢会,但水性不是很好!” 隆武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手道:“既然无法出宫,你先把那张诏书还给朕吧!” 张瑾从胸口贴身处拿出一个布包,交还到隆武皇帝手中。 隆武皇帝接过布包,起身返回宫殿,他走得不快,因为他现在最不缺时间。 回到御书房,隆武皇帝打开油布包,上面封口留下的暗记完整,诏书从油布包上落下来,上面空无一字。 这个张瑾应该值得信任! 说起来,张瑾从福建净身追随隆武皇帝已经四年了,也是刺杀案后得以保留在宫中的八个太监之一。 隆武皇帝本不该怀疑张瑾,但是今天的处境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一人。 在隆武皇帝看来,大明朝还是有忠臣的,郑芝龙在闽粤,吴三桂在四川,广西还有瞿铝,他要想办法把诏书传出去,引诸藩起兵勤王。 即使那些人心思不纯,局势再怎么变化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也许他会因此丧命,但只要能保住朱家的大明江山,一切都值得。 隆武皇帝有一个办法能把诏书传出去,但他必须要等到时机合适,也就是江南兵马出师北伐的时候。 隆武皇帝之所以向李毅屈服,不是因为他贪恋皇位,在马士英前来劝他时,他已经明白朝廷的大权旁落无可避免。 当朝首辅和楚王勾结,隆武皇帝已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如果他不答应李毅的条件,那局面还不如他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隆武皇帝还没有完全失去翻盘的希望,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李毅率军北伐失败,或者清军再次攻入江南,朱家皇室或许还能迎来转机。 张瑾和另外一个太监守在御书房外。 半个时辰后,几个侍卫从不远处经过,手里拿着扫帚清除沿途的落叶。 侍卫时常在宫中出现。 一个月前,张瑾还记得一个侍卫曾经与自己闲聊了几句,随后他再也没见过那个侍卫。 从那之后,没有一个侍卫敢和宫中太监说话。 此刻,楚王府的景象与皇宫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从午后起,楚王府访客不断,高慧君今天上午生下了一个女儿。 东院后侧的一个精致卧室内,襁褓中婴儿双目紧闭。 李毅伸出手指,在离婴儿脸部一寸处停下来,他在担心自己粗糙的手指会划破初生婴儿脸上娇嫩的肌肤。 躺卧在床上的高慧君偷看李毅的脸色,直到见李毅嘴角咧开越来越大,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绽放开。 高慧君记得临行前姑母说过的话,一定要生个儿子,只有儿子才能稳固她在王府的地位。 还好,李毅对这个女儿没有表现出失望,反倒是很喜欢。 门外传来谈话声,林汐的声音平稳,陈圆圆的笑声悦耳。 来楚王府四个多月,高慧君喜欢和陈圆圆接触,陈圆圆坦率欢乐,不像林汐那般端庄沉稳,时刻在给她带来压力。 两个女人走进门,丫鬟仆妇候在门外。 林汐一进门便朝李毅祝贺:“祝贺夫君儿女双全!” “好,好!”李毅摸着下巴,兴奋溢于言表。 外面的客人络绎不绝,有些人有自知之明,只把礼单交给楚王府管家陈敬,并不奢望能见李毅一面。 高慧君虽然受诰命封赏,但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侍妾,能得到这样的礼遇令人难以想象。 楚王府的荣耀正是李毅布局的体现,内阁两位大学士陈子龙和钱肃都是他的亲家,前来祝贺不足为奇。 马士英在一群东林党士子的环伺下稳坐内阁首辅的位置,他的妹夫杨骢和外甥杨鼎没有因与隆武皇帝关系密切而得到牵连,一个为工部侍郎,一个是兵部侍郎。 所以,楚王李毅的一切家事与马士英都有关系。 柳随风、秦宁、范永斗等属下也都送来贺礼。 柳随风已经取代堵胤锡在忠贞营的地位,高慧君嫁给李毅,正是他在其中牵线。 楚王府的热闹还要持续许多天,荆州诸将贺礼还没有到。 君王无家事,李毅还没有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但高慧君产女也已经牵动了不少朝臣武将的心。 第429章 双喜临门,大西使者到来 第429章 双喜临门,大西使者到来 三天后,十月初一,楚王府喜气未消,两湖总督堵胤锡的使者进入南京。 李毅接到禀告后稍稍有些奇怪,堵胤锡也会因他添了个女儿送来贺礼吗? 在李毅的印象中,堵胤锡不是这样的人,他和堵胤锡只能说在某些方面相互欣赏,还算不上朋友。 两湖的使者没有先来楚王府,而是先去找内阁首辅马士英。 李毅暗自好笑,堵胤锡是在用这种方式在向他表示不满,他今年在长沙做的两件事都不合堵胤锡的心意。 午后,马士英携两湖使者拜见。 马士英一见到李毅,喜气满面拱手道:“恭喜殿下喜添千金,大明国运昌盛,双喜临门!” “何喜之有?”李毅知道马士英不会在自己面前故弄玄虚。 “两湖总督堵胤锡命使者来报,盘踞在云贵的大西贼首孙可望遣使者来南京朝拜,被拦在武冈,正在等候朝令!”马士英精神振奋。 “原来是这样!”李毅脸露惊喜,若是消息属实,这确实是比他添了一个女儿更好的消息。 张献忠死后,大西军被吴三桂等人驱赶到云贵,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在云南休养生息,平定了云南沙定洲之乱,又攻占了贵州,那是江南仅有的两块在名义上不属于大明的地盘。 瞿铝和陈邦博在广西拦住大西军北上的道路,李毅一直担心大西军在西南做乱,虽然广西兵马不归他调配,但一旦明廷在广西战败,他必将会被拖入西南战场。 战争会死很多人,也会消耗很多钱粮,李毅要把有限的钱粮和兵力投到与满清对决的战场上。 李毅以楚王之位独揽军权,操纵朝政,没有引发江南内乱,不仅仅是因为他连战连胜,也是因为对满清之战更能集聚江南人心。 马士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能让李毅欢心,才亲自来跑一趟:“两湖使者正候在门外!” “传他进来!”李毅迫不及待。 两湖总督府的使者进门,先跪拜行礼,再呈上堵胤锡写给李毅的公文。 李毅没有多问话,拆开公文后默默看完,然后他继续沉默,并且微微皱起眉头。 马士英不知道堵胤锡在给李毅的信中表述的内容是否与给他的公文中相同,不敢多言。 李毅折叠起公文,问道:“先让孙可望的使者来南京,马首辅意下如何?” 马士英恭敬回道:“殿下如此安排甚为妥当!” 李毅挥手命信使退下:“大西军以孙可望为首,他这两年把云贵经营得蒸蒸日上,还是有些本事的,以马首辅之见,该如何封赏他合适?” 马士英略一沉吟,回道:“这个还需殿下做主!” “忠贞营李过虽然没有封王,但大西军与当日的忠贞营又有所不同,大西军来朝虽然是好事,但处理起来颇为棘手!”李毅随手把堵胤锡的信件放在案桌上的书本中,有些拿不定主意。 忠贞营虽然是由堵胤锡整编投入大明,但真正在大明获取地位还是因为李毅的插手。 忠贞营是李自成的残部,大西军是张献忠的残部,两部将领必然会相互攀比。 马士英想了想回道:“如刚才所说,殿下可以先见见大西使者再做抉择!” “也只能这样了!”李毅坦言道:“近两年,本王一直被清虏牵制精力,对大西军了解不多,但本王在忠贞营中听说,李自成和张献忠在当年掘了凤阳皇陵后形如仇敌。” 马士英对这一块知道的更少,他往好处想道:“若是孙可望能知大体,不求封王,朝廷给他一个云贵提督的称号,承认他在云贵的地位,一切就好办了!” “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李毅对马士英这种说法不抱希望。 大西军形同独立,如果不为朝廷的册封,又何必前来朝拜。 封王确实只在李毅一念之间,但不可滥封,当王爷变得不值钱时,引发的问题会更大。 郑芝龙和吴三桂封王,是因为他们在大明朝臣中还有些声望和地位。 张献忠残暴之名流传天下,大西军在云贵闹得欢实,但在江南不但没什么声望,而且名声非常不好。 无论李毅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对大明朝廷周边的势力来说,在吴三桂反正归降后,他们的进阶之路已经被挡住了一半。 吴三桂被封镇西王虽然是李毅一手操办,但也是南京朝堂上上下下达成的共识,甚至深宫里的隆武皇帝也认同这种做法。 大西军就不同了,他们得不到除李毅外任何一个重臣的认同。 在这个年代,不是有实力就能得到尊重,而是展现了实力才能得到尊重。 大西军没有得到机会,而且永远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两湖镇派五百士卒护送来自云贵的使者走入南京城,使团进入南京地界由凌震派京营兵马接待,湖南兵马返回长沙。 使团有三十来人,为首的是一个长相粗鲁的汉子,一口陕西口音。 使团由礼部派人接待,马士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随即安排使者前往楚王府拜见李毅。 几个月前吴三桂进入南京城时,携带了好几船的礼物,上至皇帝下到南京提督凌震都有馈赠,但此次大西军派来南京的使团只有光溜溜的三十几个人。 李毅当然不在乎那些礼物,但那是在表现一种姿态,一种对朝廷的敬畏和顺从的姿态。 虚假的谦卑比直接的漠视更受欢迎,因为至少前者还愿意做做伪装。 大西使者进入楚王府,由侍卫引入内,楚王府并不奢华,但比云南那几座府邸不知道要威严多少倍。 大西使者见到李毅时跪拜呼道:“大西使者潘峰拜见楚王殿下!” 大西使者? 这是故意来找麻烦,还是真的不懂朝廷礼仪? 李毅冷冷问道:“大西何在?” 潘峰微微愣神,见李毅面色不善,改口道:“小人奉孙府君之命拜见殿下!” 刚才那一句话是孙可望令他对大明朝廷的试探。 大西军经贵州进入云南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分四府治军,四人按照云南土人称呼,各被遵称为“府君”。 潘峰被斥责后竟然把旧时的称呼带了出来,他话一出口立刻醒悟,连忙解释道:“是孙大统领!” 李毅没有松口,逼问道:“孙可望是大明叛逆,遣你来南京干什么?” 第430章 狮子大开口,赶走大西使者 第430章 狮子大开口,赶走大西使者 李毅不但没有表现出对潘峰的热情,反倒像是相当仇视,这让潘峰心中颇为惶恐。 潘峰跪在地上,来之前他与孙可望商议,自诩已经打探清楚朝廷的立场,没想到李毅的反应与他预料的截然不同。 潘峰看着地面斟酌片刻,回道:“孙大统领是大明人,受殿下反剃发令的檄文所感,愿投效朝廷,为殿下效力!” 反剃发令的檄文还是两年前李毅在杭州起兵时发布,孙可望现在才派人来南京,这反应太慢了。 所有的托词都只是在为双方进入实质性谈判进行铺垫,但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实际上已经反应了双方的立场。 李毅感觉很不好,潘峰的几句话让他感觉到孙可望的张狂:“起来说话!” 潘峰站起来。 李毅冷着脸说道:“孙可望若是真想报效朝廷,本王可以给他让开一条率军北上的道路,若他在对清虏交战中立功,本王可以向朝廷上书,免除他的罪过!” 潘峰张大嘴巴,所有准备好的说法全部被堵在肚子里,一切与他预想的差别太大,楚王李毅好像对大西军的归顺并不热情。 是忠贞营那些人在捣鬼吗? 是因为楚王李毅娶了高夫人的侄女吗? 潘峰厚着脸皮说道:“孙大统领愿意归顺朝廷,但大西军中有少数桀骜不驯之徒对朝廷不敬,因此想求朝廷封赏,以安抚人心!” 李毅脸上似笑非笑:“寸功未立就求封赏,只怕不太合适吧!” 一切已经明了,这趟南京是白来了,潘峰心中哀叹,原来大明朝廷一点也不在乎大西军,可笑孙可望还想狮子大开口。 潘峰正在颓唐时,李毅口气突然一转问道:“说吧,孙可望想封什么官?” 潘峰张开嘴唇又闭上,最后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孙大统领想请封秦王!” “什么?”李毅的确没听清楚。 潘峰壮大胆子说道:“秦王!” 秦王? 李毅真的很惊讶,他无法想象孙可望怎么敢开这个口。 李毅在笑,因为真的很好笑,他收复江南和两湖,还要凭借刺杀案风波才能被封一字并肩王,可笑孙可望狂妄如斯:“你可以回去了!” 因为双方再没有谈判的必要。 潘峰咬牙道:“孙大统领说,若是秦王不可,求镇南王之位!” 他方才已经感觉到说出秦王不妥,但这是临行前孙可望的吩咐,他只是个使者,只能按照孙可望的吩咐行事。 李毅摇头斥道:“你当大明的王爷是菜市场挂出来的羊头狗肉吗?” “孙可望等四人本是大明的叛逆,能幡然悔悟报效朝廷本是好事。” “但大明的功勋王位需要在战场上夺回来,李过两次围攻荆州,斩杀清虏无数,眼下不过是荆州将军,孙可望最大可为云南总兵。” 潘峰见李毅态度坚决,不敢再说话。 大西军的使团在南京只逗留了一天便离去,因为李毅不许他们再逗留在这里。 凌震派城防兵强行把他们送出南京,由他们自己返回云南。 这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判。 大明的回应相当干脆和决然,李毅要让孙可望明白大明朝廷的态度。 兵部随即给广西和贵阳的守将传令,命各地兵马加强戒备,谨防大西军北上。 锦衣卫统领孙镇接到新的命令,密探开始向云南渗透,打探大西军内部的消息。 李毅确实不想与大西军兵戎相见,但权衡利弊后,他宁愿冒这个风险也不同意封赏孙可望,郡王也不行。 勋位和封赐都由军功而来,如果厚外薄内,不说别人,忠贞营那十几个统领心中肯定有不平。 马士英有些失望。 从南京到云南路途遥远,中间相隔千山万岁,潘峰来一次朝廷不容易,他本想打听些消息再回去,但南京提督凌震表现得相当绝情,不给他逗留应天府的机会。 潘峰名义上奉命来南京朝贡请降,但也承担了查看大明虚实的职责。 来时从贵州到广西,再进入两湖,最后来到南直隶,潘峰沿途见到的地方越来越繁荣。 大明实力强劲,不再是往日孱弱模样,这几年在战场对满清接连胜利,大西军四位府君困守云南,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孙可望野心勃勃,云南太小,土地贫瘠,满足不了他的欲望,仅有的土地还要与其他三人分享。 休养了一年之后,大西军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条北上重返四川,另一条路便是经过贵阳进入广西。 秋高马肥,蒙古人在草原常挑这个时候征战,行进的骑兵像两条断断续续的长线横贯在灰色的土地上。 走了四天,视野中单调的土灰色出现了些许丘陵,颜色或是黄绿,或是火红。 阿济格第二次走这条道路,前次他军中有明廷降将秦鸿和吴三桂相助,现在秦鸿已死,吴三桂则成了满清的仇敌。 今年六月,吴三桂在南阳城下的反叛对满清的打击是致命性的,彻底把京城中的多尔衮推入恐惧的深渊。 “该死的吴三桂,大明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阿济格细细回想,事情过去了两个月仍然让他咬牙切齿。 这已是满清上上下下的共识。 多尔衮以摄政王的身份窃取大权,上三旗因以大局为重才勉强不闹出矛盾,需要的条件便是清军一直胜利下去,不断抢夺财富和土地。 但自江南得而复失起,满清的好运似乎突然消失了。 战马缓缓而行,阿济格神思飘荡,他想起出京前他那个摄政王兄弟给他的嘱咐。 近一年来,阿济格对多尔衮的策略颇不以为然,如果他和多尔衮、多铎不是同母兄弟,也许他早已拆朝廷的台了。 两年前,阿济格平定顺贼,在两湖招降左梦部,向朝廷请封叔王,多尔衮不许。 从那时起,阿济格与多尔衮的关系已不像在辽东时那般亲密。 还有大玉儿那个女人! 阿济格不明白多尔衮是何等糊涂,竟然被一个女人迷惑,一直不登上帝位。 阿济格心中有很多不爽,但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 第431章 满清征讨吴三桂,屠戮陇南城 第431章 满清征讨吴三桂,屠戮陇南城 满清仍然拥有大明长江以北的土地,形势还没差到让人睡不着觉,但阿济格常常想到大顺贼李自成在山海关战败后,半年便失去奋斗几十年才创立的基业。 如果不给吴三桂一点教训,满清的威望将荡然无存,日后还不知有多少大明人会临阵倒戈。 吴三桂入川后表现得相当乖巧,把在成都和江洲的监军四百多满人礼送出境,只是一直扣住尚可喜没有释放。 但这一切救不了吴三桂。 满清经过两个月的准备,派出两路兵马入川讨伐吴三桂。 阿济格督正蓝旗和镶蓝旗的骑兵从山西进入陕西,从榆林南下,由陇南攻入汉中,耿仲明和范文程则率汉八旗兵马从西安出发,向汉中进军。 汉中是四川的门户,取下汉中后,满清可长久保持对吴三桂的压力,同时可以阻断吴三桂出川的道路。 骑兵行军的速度不慢,但在西北苍凉空旷的土地上,如两队整齐的蚂蚁在爬行。 一个斥候飞驰如风,由远而近,到达中军后下马跪地禀告:“报,往前五十里是陇南府!” 阿济格问道:“陇南有明军吗?” 斥候回道:“城头插着大明的旗帜!” 阿济格勒住马,往远处了望片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道:“命正蓝旗先锋到达陇南城下立刻攻城,谁先入城,此城的妇女和财富都归那个都统所有!” “遵命!”传令兵举着旗帜往前赶去。 从陕西经过天水攻入陇南,一路都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地形,吴三桂没有派人在沿途抵抗,陇南可能是他将要面临的第一场恶战了。 清军骑兵没有携带铁炮,范文程带着组建没多久的炮营在汉中城下与阿济格汇合。 阿济格曾经见过陇南城,它虽是个府城,但比不上两湖的一座县城坚固。 阿济格清楚吴三桂麾下有两万多骑兵,也知道曾经的关宁铁骑不像大顺军那么虚弱,传达完命令后立刻督导镶蓝旗骑兵跟上,以作接应。 前段的骑兵队列骤然加速,狂奔的战马散发出西北土地固有的野性,正蓝旗骑兵杀到陇南城下围城,各部正在做攻城准备。 陇南城南门在颤抖中打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冲出城池后成群结队跪在大军阵前。 正蓝旗旗主多铎在江南被俘,他的儿子多尼尚幼,南门的士卒由都统阿尔津统领。 阿尔津见城头的大明旗帜没有去除,担心有诈,不敢靠近。 一群百姓在阵前哭爹喊娘,好像家里的亲人都死光了,阿尔津细看一会,带着骑兵上前把这些人包围住。 跪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锦衣的老者,磕头哭诉道:“将军,吴三桂回四川后,把陇南的财物洗劫一空,城中只有三百明军守卫。” “吾等都是大清百姓,见到朝廷兵马出现在城外后,我们已经把守备拿下,正在等候将军处置!” 阿尔津拔出长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问道:“你可是大明人?” 那老者腆着脸道:“小人虽然是大明人,但一直尊奉大清!” 阿尔津吩咐道:“既然如此,你把那个守备给本将军绑出来!” 那老者连连点头,扭头吩咐身后人:“赶快把黄守备绑出来给将军发落!” “是,是!”后面两个年轻人爬起来往城内一路小跑。 不一会功夫,一群人推搡着一个身穿明朝官服的中年汉子从城门内走出来。 阿尔津确认无误,心中暗骂:“大明人总是这般无耻,投降大清时毫不犹豫出卖明廷的守军,投靠大明时又坑害大清的兵马。” 阿尔津命一个佐领先进入陇南城,等了一刻钟不到,入城的清军摘下城头明军的大旗换上满清的旗帜,阿尔津终于放下心来。 正蓝旗兵马源源不断开入陇南城,后到的镶蓝旗骑兵驻扎在陇南城外。 阿济格一到城下立刻传令:“杀光陇南城所有的男人!” 传令兵四处奔跑呼叫,阿尔津听说后大惊,匆忙从城内奔到城外。 见到阿济格后,阿尔津立刻跪地求情:“王爷,陇南城的大明人绑缚明廷守备投降,是有功之人,王爷杀戮大明人,只怕沿途府城听说我大军前来时个个奋死抵抗,对大军入川不利!” 阿济格冷笑道:“陇南是我大军的退路,这些大明人今天可以杀明廷守将,明天难免会对我大清守军动手,杀之有何过错?” 阿尔津深知阿济格此举太过疯狂,满清在四川实施减丁策略,但一直小心翼翼,把罪名加到张献忠头上,就怕引起大明人坚决反抗。 现在阿济格如此肆无忌惮,显然是被吴三桂和秦鸿的举动给逼疯了。 阿尔津见阿济格不听劝,壮着胆子说道:“王爷曾有吩咐,先入城者,陇南城的妇女和财富都归其所有,末将是第一个进城的都统。” “那又如何?本王说的是女人和财物,但本王现在要杀的是男人!”阿济格抖动战马缰绳,策马从阿尔津身边走过。 阿尔津咬紧嘴唇,不敢再辩。 城内的屠杀已经开始,满人提着弯刀满城找男人,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婴儿,还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只要遇见的立刻一刀宰杀,那些出城求降的乡绅也难逃一死。 弯刀劈砍在肉体上的声音,恰如江南的百姓正在收割成熟的稻穗,阿济格要用一场屠城来鼓舞士气。 战争便是如此残酷! 阿尔津从地上爬起来,也许阿济格这么做是对的。 清军接连的失败需要一场鲜血来献祭,向长生天或者是活佛祈求运气。 清军在陇南驻扎一夜,只留少数兵马守城,大军向汉中城进军。 吴三桂入川后放弃了陕西所有的城池,只把汉中当做四川的桥头堡,命亲信大将马宝率两万士卒据守,其中只有三千人是常年随他征战的老兵。 清军骑兵到达汉中后,立刻把汉中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阿济格不急于攻城,从汉中进入成都要经过剑阁等险要的地形,阿济格希望能引蛇出洞,让吴三桂率军来汉中与他决战。 等了三天后,耿仲明和范文程率汉八旗兵马赶到,一到汉中城下,范文程立刻在城外布置铁炮阵地。 第432章 吴三桂向李毅求援,观摩新式火器 第432章 吴三桂向李毅求援,观摩新式火器 清军从陕西征集民夫进入汉中,打造各式攻城器械,汉中攻防战正式打响。 成都距离汉中七百多里,这里没有多少兵马据守,吴三桂亲自镇守此地,但他麾下的关宁骑兵几乎全部驻扎在剑阁。 清军到达陇南他便得到了消息,满清对他恨之入骨,这次出征四川的兵马有一万八千满人和四万汉八旗士卒,非他现在的实力所能抵挡。 但是吴三桂仍然想要冒险坚守汉中,他想给蜀地留一个出气的鼻孔,给他自己保留一份争夺天下的希望。 这几天吴三桂不断召集谋臣将领议事,谋士徐胤慕忧心忡忡地劝道:“王爷,清虏势大,不如放弃汉中暂避锋芒,王爷与清虏斗得激烈,江南不知道有多少人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吴三桂思忖再三回道:“我们即便要放弃汉中也不能让阿济格得到得太容易,他那个人不知好歹,本王若是轻易放弃汉中,他肯定还要来攻打剑阁。” “李毅可恨,引诱本王剪辫反正时许诺得天花乱坠。” “可到了关键时候,他竟然袖手旁观!” 吴三桂对吴三辅南京一行得到的答复很不满意。 徐胤慕献计道:“清虏已经开始攻蜀,王爷应该不断向南京求援,示之以弱,同时在江南散播消息,否则王爷有苦处只能往自己肚里咽,天下又有谁能知道?” “示之以弱?本王何时向别人求过饶?”吴三桂怒气冲冲,他自觉并不比李毅差。 吴三桂嘴里说的硬气,但还是向南京派出求援使者,吴三辅当仁不让,只好再辛苦跑一趟,谁让他熟悉南京。 从四川到南京可走长江水道,木船顺江而下一日千里。 江南和两湖的晚稻差不多已经收割干净,长江两侧的稻田中全是密集的稻岔子,看上去很难受,所以吴三辅路上一大半的时间都躲在船舱中。 十月上旬,朔风已经刮到江南,吴三辅一路辛苦,终于到达南京。 让他没想到的是,楚王李毅前天才到杭州巡视,并不在南京。 曾经在大明朝廷当过官的人就是会办事,吴三辅给吏部侍郎柳随风送了一份礼,打探到消息后便放心在南京等候。 相比之下,前些天来朝见的大西军使者显得太不懂事了。 李毅早就得到了清军攻打四川的消息,陈旭在江北的布局很高效,两蓝旗兵马尚未出山西,他已经知道满清把吴三桂当做首要打击对象。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出动前会留下无数踪迹,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人才能打听到合适的消息。 李毅也不清楚陈旭在北京内策反了哪些大明人官吏,他只要结果。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且李毅从来不是一个具有强烈控制欲的人,否则内阁早已不存在了。 四川突然起风云,对江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多尔衮既然敢调集重兵入川,在中原和江淮一定也有所防备,经历了两年刀锋架在咽喉的折磨,李毅有心欣赏一下坐山观虎斗的风景。 李毅不是不想出兵,而是江南还没有为出兵做好准备。 楚王的船队低调不奢华,但前后都有水师战船护送,此次随李毅南下杭州的有军中武将三十二人,两个将军,四个总兵,级别最低的也是游击将军。 到目前为止,杨国忠、赵信等心腹都不清楚李毅突然召集他们南下的目的。 今天风大,李毅一直待在船舱里不出来,两位将军陪坐。 杨国忠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倒是赵信一直赔李毅说话。 今年春天,杨国忠请命想在江淮发动攻势被李毅拒绝,从那以后,他这个江防统帅的存在感一直很低。 船队没有在杭州停留,过运河后逆钱塘江而上,在富阳县靠岸。 军中将领都知道富阳是个什么地方。 上任才三个月的兵器监制使赵普和三位兵器作坊的东家都早在岸边等候,赵普站在最前面,林宸紧随其后,排列次序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地位。 李毅一行五十多人上岸,诸位东家上前拜见行礼。 简单寒暄几句,李毅立刻盯着林宸询问:“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本王今天领来的人都是你的主考官。” 林宸傲然挺腰,回道:“请殿下观礼!” 燧发枪经过林家的不断改善,加上吸取了西洋火器的优点,已经完全成熟,打燧石不响的难题也已被解决。 李毅一行人不入富阳县城,而是直奔钱塘江边山林里的兵器工厂。 寒风刮过丛林呼呼作响,进入山中不到七八里路,后面每隔几十步都设有明岗暗哨,守备森严。 这里的岗哨不仅防备外来者进入,也在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 李毅没有去兵器作坊,据他所知,除了少许在研制院的技艺高超、脑子灵活的工匠,在工坊劳作的工匠和囚犯差不多。 他们能拿到不菲的报酬,但他们除了把银子捎回家养家糊口,在这里找不到花钱的地方。 三大兵器工坊新招收的工匠在富阳县都有专门的住处,每隔半个月,他们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一次。 当然,他们并不是失去了自由,只要在兵器作坊中劳作十年,他们就可以摆脱学徒的身份。 三家兵器作坊达成共识,加入兵器作坊的工匠不但要知根知底,还要签订一份学徒契约。 一行人一直往山里走,林宸和赵普陪在李毅身边,给他讲述各处的地形和安排。 走了约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两山之间有一块开阔地,被人为填平如练兵的校场,两边有整齐的两排土房。 林宸指着前方说道:“殿下,这里是富阳最大的火器试验场,火炮也在这里测试。” 李毅点点头。 赵普随即拍拍手,东边土房内几十个身穿护卫服的人,抬着十几个巨大的木箱子走过来。 那些人一直走到李毅身前十步,放下木箱后各自撬开盖子,每个木箱里都放有十杆油光发亮的火铳。 李毅招手命侍卫拿一杆火铳过来,随后交给身边的杨国忠:“可发现有什么不同?” 杨国忠喜爱使用火器,他设计出无数种火器战法,本身也是个火器专家。 只见杨国忠拿起火铳上下端详片刻,面现惊色道:“殿下,这火铳设计得非常精巧!” 第433章 试射燧发枪,北伐统帅人选 第433章 试射燧发枪,北伐统帅人选 随后,杨国忠向一旁侍立的护卫要来火药和铅弹,手脚麻利地进行装填,抬起火铳对准前方,然后扳动机簧。 “砰!”的一声巨响,立刻吸引了身后诸将的注意力。 “此物叫做燧发枪!”李毅满脸笑容介绍,然后朝赵普摆手下令:“且叫护卫试铳,让诸将开开眼界!” 两边土屋门前都是护卫,他们也是林家工坊的试铳者,每当有新武器研制成功,他们总是第一批来试用,提出各种存在的问题。 一百护卫站立成五排,手里各自拿着火铳。 赵普一声号令,诸将的耳朵很快被轰鸣声填满,五排火铳依次施放,中间几乎没有空隙,最后似乎也永无止境。 杨国忠在心中默默的计算,燧发枪施放的速度要比火绳铳快一倍,而且根据点火装置的设计,只要不是倾盆大雨,不会对这些火铳产生影响。 试铳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李毅举手示意试铳手停下来。 今天来的诸将对火器都不陌生,赵信不禁赞叹道:“殿下,燧发枪真乃国之利器也!” 杨国忠抓住手中火铳不放,眼中闪着炽热的光芒:“若是再配上少许长枪手和盾手,燧发枪可以在平原与清虏骑兵抗衡。” 他只说可以与清军骑兵抗衡,没有说一定能战胜清军骑兵。 “从七月起,三家兵器工坊不再生产火绳火铳,而是用燧发枪取而代之!”李毅笑了笑,像是故意考究般追问:“本王若是要把燧发枪投入战场,在什么情形下能得到最震撼的战果?” 杨国忠和赵信异口同声回道:“雨季!” 江南从三月开始进入雨季,小雨连绵不绝持续数月,在这段时间里,明军不能用火铳,满清使用弓箭不便。 相比较而言,还是明军受到的影响更大,因此满清很愿意在这个季节与明军作战。 “本王准备在明年春天发动江北攻势,到时候燧发枪至少能有万杆!”李毅的话令几位武将异常兴奋,因为只有打仗他们才能捞到战功。 诸将中,只有杨国忠没有露出太喜悦的神色,他的性格一直如此,众人包括李毅都习以为常。 尽管如此,杨国忠心跳加速的同时,没有漏掉李毅说的每一字。 到明年雨季时,燧发枪只能生产万杆,那就意味着最多只能装配一支军队,一支要直接派上战场的军队。 大明如果要北伐,有两个方向可行,一路是从两湖进入河南,威胁陕西和山西,一路是直接渡过长江,攻占江淮。 明年若战,必然会两路齐发,但肯定有一路是主力,一路是偏师牵制。 大明的军队在李毅刻意调整下,已经分成两大派系,两湖军的统领是韩必先,而江南派系则以杨国忠为首。 韩必先和杨国忠是朋友,也是相互竞争的对手,韩必先以勇闻名,杨国忠的坚韧天下皆知。 军中一直有说法,杨国忠能把长江防线防守得滴水不漏,但要论到挥师北伐,还是韩必先为帅更加合适。 杨国忠平日沉默寡言,深得“慎独”处事三味,那么这种说法只会来自一个地方。 北伐是大明举国都瞩目的功劳,也是奠定军中地位毫无争议的机会,收复两湖后,韩必先一直想拿到北伐领兵权,杨国忠去年也曾破例表达过一次自己的意愿。 现在,杨国忠不用再请命,他已经知道了李毅的心意,因为是他而不是韩必先来富阳观礼燧发枪。 李毅见诸将信心爆棚,又提醒道:“诸位,这燧发枪虽然锐利且与火铳有七成相似,但要让军士操练成熟,恐怕也需些时日!” 杨国忠认同地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燧发枪比火铳施放要快一倍,所以只有最娴熟的铳手才能跟上燧发枪装填铅弹和火药的速度。” “军中使用火铳已久,铳手装填弹药的速度已经固化,不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无法发挥燧发枪最大的功效。” 杨国忠考虑甚是周全,又道:“而且使用燧发枪的兵马仍然需要盾手、炮手和长枪兵的保护,这需要重新整编。” 李毅听得仔细,他选择杨国忠出战不仅仅是因为对他更加偏爱,也是杨国忠比韩必先更能发挥燧发枪的优势。 当然,李毅也承认,自己更喜欢杨国忠一些。 从宣大鏖战到席卷江南,李毅最倚重的将军才过而立之年,但因为杨国忠的沉稳和老练,他给别人感觉的年龄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 李毅一直希望杨国忠能意气风发一点,如许义阳那样。 杨国忠言简意赅,把燧发枪的战法简单陈述,在军阵上,他是个天才,不是那种才华横溢的天才,而是那种精细到极点的天才。 这样的人,往往会比较本分。 李毅把手里的燧发枪放下,很随意地说道:“富阳已经有三千杆燧发枪,你回到苏州后立刻从本部兵马中选出精干士卒进行操练。” 杨国忠心中早有准备,真听到这句话时仍然心情激荡:“属下遵命!” 赵信等将看着杨国忠又欣喜又羡慕,从收服江南的杭州之战开始,他们与杨国忠结下情谊,杨国忠虽然不会与人太交心,但也不会盛气凌人。 赵普指挥试射的护卫把燧发枪重新收入木箱,这些东西在兵器工坊一直被严密看守,再不许出现两个月前样品失踪的意外。 几位将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慑中,等燧发枪收好,李毅招呼道:“赵普!” 赵普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属下在!” 他是浙东的秀才出身,是被徐明义和方以智第一批召入宁绍总兵府的幕僚,他这个位置隶属兵部,品级不高,但是个肥差。 自赵普七月来到杭州后,三家兵器工坊的东家都把赵普当佛爷似的供着。 “燧发枪每制造累计五百杆,立刻发往杨将军处!” “遵命!” 李毅沉吟片刻,又道:“每一杆燧发枪上都要刻上标记,发往何处都需要记录!” 在一旁侍立的林宸、朱宏和秦宁闻言大喜过望。 三家火器工坊规模越来越大,在火器上使用刻印记号可以控制火器的流向,也可以检测火器的质量,三家兵器工坊也将因此名扬天下。 大明的军队踏及到的地方,都将传颂三家兵器坊的名字。 第434章 韩必先派使者请战,满清攻下汉中 第434章 韩必先派使者请战,满清攻下汉中 除了燧发枪外,三家兵器作坊还铸有可放置在木车上的中型火炮,可用铁钩连接的战车等等,都是为了对抗骑兵设计的兵器。 跟李毅前来的都是军中宿将,观礼后提出各种很切合实际的建议,让几位东家大开眼界。 兵器的优劣最终要由使用它们的人来评价,李毅今天带三十多位武将来兵器坊观礼,也是想借此抛砖引玉,要三家兵器作坊常与军中将士交流,制造出军中需要的兵器。 李毅一行在富阳逗留了四天,一直都在山中火器试验场。 浙江巡抚张煌言、杭州知府和富阳县令分别求见,都未能见上一面。 五天后,众人离开富阳,十几艘大船沿来时的道路返回。 张煌言在杭州城设宴招待李毅一顿午饭,随后十几艘大船顺运河北上。 杨国忠等军中将领前往苏州,他一回到兵营立刻调配兵马,做好迎接操练燧发枪的准备。 军中改制是整个大明同步进行,军中武器的换装则从杨国忠所部开始。 李毅在镇江上岸,刚回到南京城立刻有两件事找上门来,他在南京时没那么繁忙,才离开南京五天使者接踵而至。 一位是吴三桂的堂弟吴三辅,另一位是韩必先军中参将李虎。 李毅知道吴三辅为何而来,他不着急见吴三辅,先召见李虎。 两湖今年发生了许多事,远没有江南稳定,他对那里一直不那么放心,韩必先又是个闲不住的人。 李虎第一次来南京,他到南京时李毅不在,他正好去见识了石头城的巍峨和夫子庙的繁荣。 听说李毅回到南京,李虎不敢再随意外出,一直在客栈中候命。 果然不假,辰时过去没多久,两个身穿楚王府亲卫号服的侍卫来客栈传令。 李虎暗自庆幸,没想到李毅这么早就开始理事,侍卫将他带到楚王府内一座空旷的房子中各自离去,只留下他一人。 快到巳时的时候,又有一个侍卫前来传令,李虎随他往楚王府深处走去。 李虎在大门口见识了楚王府的威严,但心里却不畏惧,韩必先麾下的勇将不会那么容易被吓到。 韩必先帐中也有能写会说的幕僚,他不识字,却被派来南京办这件大事,能耐可见一斑。 李虎七绕八转经过一个宽敞的校场,见到一排宫殿耸立在眼前。 侍卫领他绕过第三排宫殿,换了一个文士服的年轻人带他往里走。 两人走入一件宽阔的殿堂,那文士弯腰道:“两湖使者李虎带到!” 这套礼仪是楚王府在推行军中改制后发生的变化,李毅听柳随风的建议,不再随意接待外使和下属。 礼为国之根本,李毅从前不那么注重礼节,一直在被人劝谏。 在大明,君臣有别,上下有别,父子有别,所有的分别因礼而立。 李毅对一个人和善不拘小节,可以被看做礼贤下士,但他对所有人都这样,便会被看做不分尊卑。 李虎跪地,恭敬行礼道:“末将参见殿下!” 李毅的声音有些冷漠:“你追随韩必先几年了?” 韩必先已经向楚王府上书,仍嫌不够,竟然派使者亲自来南京,看来想法是相当强烈。 李虎心头一紧,回道:“末将在京畿之战时被韩将军招为亲兵!” 李毅神色不变:“韩必先命你来南京所为何事?” 李虎书写不行,口齿相当伶俐:“清虏大军半个月前开始围攻汉中,吴三桂派人来襄阳求援,韩将军已经探明南阳府守备空虚,特命末将请命,愿率大军挺进中原,牵制清虏大军!” 李虎抬起头,露出沧桑的面孔,接着说道:“今年攻下襄阳整顿军制后,军中将士战意高昂,只待殿下号令!” 李虎是军中参将,说出这番话不显得突兀,可视作军心可用,这也许是韩必先派他来南京的原因吧。 韩必先真是迫不及待啊! 有这样的下属,就像一柄鞭子在李毅身后追打,有时候会让他奋进,有时候会使他有些心烦。 李毅知道北伐一事牵动着军中许多人的心,他对军队控制很严格。 两湖停战后,韩必先只有坚守襄阳的权力,没有随意出击的权限。 “北上中原能取下南阳吗?”李毅话中表达的意思是不信。 李虎慷慨陈词道:“殿下有令,吾等万死不辞!” 李毅沉默许久说道:“好,本王准许韩必先出兵河南骚扰,可若败,军法无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勋臣总想分个高下出来。 李毅对韩必先没有偏见,反而很欣赏,所以才在收复两湖的战争中提拔韩必先的地位和威望,但李毅不喜欢别人逼自己。 吴三辅觐见李毅后,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去,他来南京走一趟,朝廷为表示四川一体,多多少少要做做样子。 正好韩必先请战愿望迫切,李毅才给两湖军松了口,但他只允许韩必先一支兵马兵进中原,又强调若失败会追究责任,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天气日益寒冷,各地兵马进入休整期,楚王府也越来越安静。 李麒和李麟都是在江南成长,远不如他们的父母那么耐寒冷,李麒从苏州书院归来,最高兴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比他小一岁的兄弟。 李麟天天缠着哥哥李麒,他已到了进私塾的年纪,李毅无法给他找到方以智那样的老师,只让他在南京城就读。 白雪覆盖下的江南宁静而安详,这是大明最美好的地方,平静的表象下,江南明廷正在全力筹备明年的北伐。 与此同时,汉中攻防战进行得异常激烈。 十一月中旬,大雪纷飞,清军用巨炮轰塌汉中东面城墙,攻入城内。 守将马宝率军突围,吴三桂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出剑阁接应,带回来五千残兵败将。 清军经过一个半月的厮杀,颇为疲惫,加上此时又是寒冬,阿济格率军在汉中休整,没有急于向成都进军。 以剑阁地形之险,清军难以在冰雪天继续征战,阿济格虽然张狂,但不是无知之将。 满清收复汉中,这是满清近一年来少有的顺畅胜仗,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吴三桂没有坚决在汉中抵抗。 第435章 堵胤锡进入内阁,许义阳的选择 第435章 堵胤锡进入内阁,许义阳的选择 两湖地区。 大明岳州将军韩必先近一个月来常率军在南阳城外骚扰,但在镶黄旗骑兵的威胁下,并没有取得什么战果。 眼下不是合适的交战时机,三个月内,大明的军制改革已经完毕。 忠贞营有五千擅骑的士卒被张定远和陈靖玄选入骑兵营,其余兵马被打散派遣往各地充当府兵。 忠贞营中虽然有李亨这样的勇将,但也有郝摇旗、刘体纯等各怀私心的统领。 李毅对这种习惯流窜的兵马信任有限,他的军制改革有一小半的目的正是针对忠贞营。 长沙府,雪过天晴,阳光在雪地的反射下分外晃眼。 一队旗帜鲜艳的队伍走出府城,许义阳身穿灰白色的狐皮大衣,带着一顶皮帽子,在雪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唇红齿白,当真是个威武俊美的少年将军,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 许义阳离开南京半年,终于踏上归途。 与许义阳同行的是一位老者,正是两湖总督堵胤锡,因在两湖推行两税改制有功,堵胤锡升任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孙绩因年岁已高告老还乡。 许义阳当然也会有封赏,但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准信,南京城但凡有一点消息,他都能听到风声,但现在什么也没有,那可能是李毅也没想好要把他放在何处。 “堵总督升任户部尚书,但两湖对堵总督的感情一直存在,堵总督若是得空,要常回两湖走走!”两湖巡抚姚启圣专程赶到长沙送行,他说话相当客气,因为他真的很年轻。 同来送行的还有陈友和张天禄两位总兵,他们与堵胤锡没什么交情,来这里多半还是为了送许义阳。 朝中有人好做官,陈友已经把许义阳当做靠山级的人物。 两湖兵强马壮,姚启圣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当真是羡煞旁人。 不过,姚启圣这几年无论到了哪里,军能使满清不敢染指安庆府,民能让各地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有人不服气,也抓不到唾骂的缘由。 “把两湖交给姚巡抚,本督是放心的!”堵胤锡长叹一声,他升官进入中枢,一路上显得愁眉不展。 倒是许义阳一路眉飞色舞,与两个总兵闹得像亲兄弟一般。 长江的边缘有碎冰,但江中水流湍急,五艘大船整装待发,眼看就要辞别,送行的众人停下脚步。 姚启圣说道:“堵总督升官乃是两湖的荣耀,两湖好久没有人入阁担任六部尚书了。” 无论别人怎么奉承,堵胤锡一直没有开心起来,他不是不想升官,而是担心进入南京城后与李毅发生冲突。 李毅回到南京后,户部的权力渐渐增大,李毅对堵胤锡还是颇为照顾,但堵胤锡在对朝廷忠心和对李毅知遇之恩上摇摆不定。 堵胤锡在两湖任官多年,行礼不少,他自己单独雇佣了一艘客船,不用水师的船只搬运货物。 许义阳两手空空前来,两手空空离去,半年间名扬湖南。 等堵胤锡把家人安置上自雇的客船,许义阳邀请堵胤锡同乘水师的大船。 旅途单调,两人一路上谈起江南乃至天下的各处态势,竟然一改在两湖的敌对,相谈甚欢。 冬日风大,几艘船飘飘荡荡到了南京,堵胤锡先拜见老友,找了住处。 许义阳一入南京城则直奔楚王府复命,他对自己的两湖之行很满意,因此才这么迫不及待。 李毅接到禀告后立刻召见了许义阳,这小子离开时青涩忐忑,归来时成熟稳重。 许义阳叩拜,李毅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的变化,李毅不吝啬自己的赞扬:“无论是监税使还是监军使,你做的都不错!” “殿下布局深远,末将只是恰逢其会而已。”许义阳谦虚回应,孙镇在长沙可是帮了他不少忙。 李毅追问道:“你想任军职还是想任文职?” 这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 李毅怕许义阳不明白,又解释道:“军职日后便要领军血战沙场,文职便是像南京提督凌震那般镇守一方。” 能给许义阳自己选择的机会,李毅对他可谓格外照顾。 许义阳想了想慎重回道:“殿下,末将还是喜欢在战场上夺功勋封侯!” 李毅心中暗叹,果然是锐气正盛的年轻人,他点头赞同道:“好,既然如此,本王向朝廷给你表功,你在江南过完除夕后便重返两湖,到你义父麾下效力!” 张定远擅长轻骑兵战法,让许义阳过去辅佐他,也算是后继有人。 隆武四年,除夕之前,内阁表功。 堵胤锡升户部尚书,徐明义升南直隶总督,许义阳官升一级为副总兵,前往两湖张定远麾下效力。 两位文官的变动是平衡的结果,如果堵胤锡不升户部尚书,陈子龙未必会同意徐明义这么顺利当上南直隶总督。 如今内阁权势越来越重,孙绩年过七旬,只是临时被李毅拉过来救救急,早有不少人对户部尚书之位虎视眈眈。 让堵胤锡入京,是在平衡东林党、浙党和楚王府势力。 东林党在中枢占据优势,但两湖和南直隶两地主官都换成了楚王一系的人。 李毅这个楚王可以影响朝政,但并不能决定朝政,即便是皇帝也要考虑朝臣的平衡,否则朝政难以健康运行。 内阁中,孙绩和钱肃都是浙党,张之维和陈子龙为东林党,内阁首辅马士英曾经被当做东林党叛徒。 只看表面的人无法想象,内阁中其实首辅马士英的位置最为稳固。 刺杀案涉事的人非死即囚,马士英不但逃过一劫,还稳稳坐在内阁首辅之位上,他渡过了无数个难眠的夜晚,终于想明白李毅为什么没有动他。 因为他是东林党叛徒,不可能与东林党之人走到一起。 人想走哪条路,有时候不是由自己决定。 马士英想明白后,每天便过得轻松自在,他现在不用想着独揽大权,也不用为国事操劳。 只要探明李毅的口风,在内阁中挡住东林党的扩张,他的权势便能得到保障。 郑芝龙、吴三桂甚至广西的陈邦博,逢年过节都有重礼往内阁首辅的府中送。 陈子龙虽然是吏部尚书,楚王李毅的亲家,但在权势方面李毅也无法尽托其心。 第436章 徐明义上任,杨国忠积极备战 第436章 徐明义上任,杨国忠积极备战 另一边,徐明义登上南直隶总督一职,对江南各府县的官员来说,简直是噩梦的开始。 东林党把持的官场,贪墨和人情是家常便饭,但曾在徐明义治下的江南总督府不能说没有这等事,但手里攥点小钱的人见到徐明义两腿都会打哆嗦。 南直隶总督就是曾经的凤阳总督,由于江北四府还被满清占据,徐明义能管的只有环太湖周围的几个府城。 湖州丝,苏常粮,这些大明最富庶的府城。 李毅急于推徐明义上位,是因为明年北伐的战事。 浙江的钱粮火器都在向苏州府集中,南直隶将要担任北伐后勤重任,徐明义曾经担任江南总督府的总管,对供给大军所需轻车熟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南直隶这几年的主官一直在换,徐明义上位后,把总督的驻地从松江府改为苏州府,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南直隶总督的驻地本该是凤阳府,陈子龙立规矩在先,徐明义一上任就表现出与前任的区别。 苏州是个很热闹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声名鹊起的书院。 徐明义与杨国忠时隔一年重新有了交集,苏州的总督府衙还在简单装修中,南直隶几府的知府先来拜见上官。 邻近春节,事情不多,众人拜见新任总督后各自回归各地。 等苏州府衙稍稍安静下来,杨国忠领军中诸将前来祝贺。 徐明义身穿绯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两腮铁青,分外精神,军中武将则各穿便服,一一见礼。 徐明义见到杨国忠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如果是别人上任南直隶总督,杨国忠一定不会聚集诸将来贺。 因为李毅把军政分离后,正兵的武将与各地官府再没有交集,而且也要避讳。 但徐明义不知道的是,杨国忠是被秦虎、赵信拽过来的。 杨国忠站在最前面,只朝徐明义拱了拱手便退到一边,由秦虎、赵信等诸将与徐明义见礼交谈。 徐明义对文官一向很严厉,但对武将却很亲热。 场面很热闹,武将不像文官那么含蓄,徐明义挥舞右臂许诺道:“诸位驻扎在南直隶,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本督,本督以前是楚王殿下的总管,现在虽然不是了,但殿下吩咐本督一定力保军中所需!” 秦虎呼应道:“正是如此,徐总督当总管时,军饷每个月从不超过初三便会发到军营中,哪里像现在,常到月底才见到银子!” 从前的银子直接由江南总督府发放,现在的银子要多走户部和兵部两道程序,晚上十几二十天其实也是正常。 武将吐槽的多是文官,文官责怪的是整个天下,杨国忠只是听,偶尔喝一口茶水。 一个时辰后,徐明义正准备安排午宴,杨国忠抢先起身上前一步,端起茶碗拱手道:“徐总督,军中士卒操练紧急,我不能久留,我意兄知,以茶代酒相贺,就此告辞!” 满座安静,杨国忠要走,诸将都不敢停留。 赵信想起一个月前在富阳兵器工坊那一行,知道杨国忠肩上的压力不小。 “你们回去也是要吃饭,不差这半个时辰!”徐明义伸手挽留:“杨将军,你我好久没有共饮了!” 杨国忠淡淡回道:“江防警戒未解,军中不许饮酒!“ 徐明义闻言尴尬,说不出话来。 杨国忠露出很轻微的笑容:“徐总督,就此别过!” 诸将随杨国忠离去,徐明义站在大门口眯着眼睛看,直到那些人的身影在街道的拐角处消失。 徐明义是最早跟李毅的一批人,知道他、杨国忠、孙镇在李毅心中的地位,他们是李毅真正的左膀右臂,但是他们三人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孙镇因为和徐明义一同娶了林汐的侍女冬梅和柳儿,算是连襟,但他和孙镇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而这个杨国忠就像是一块千年不融的冰块。 军务确实紧急,除夕之前,从富阳兵器工坊发到苏州府的燧发枪共有七千杆,超过兵器监制使赵普送给楚王府公文的预测。 按照目前的速度,到明年三月,三家兵器作坊可送往军中的燧发枪有一万两千杆。 除夕夜,百姓都关门在家中欢庆,苏州城外的兵营中则是铳声和炮声不断,与百里外的鞭炮声交相呼应。 许多士卒的双手长满了冻疮,纯粹用一种肌肉记忆来给燧发枪装填弹药。 对此,军中多有怨言,但在楚王府答应多发一个月军饷后,怨言就消失了。 忠君爱国、珍惜同袍当然很重要,他们更看重的是发到手里的银子。 杨国忠一直留在军营中,燧发枪和野战炮配合的威力让他兴奋得难以形容。 把军中士卒操练了两个月后,杨国忠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要废除军中的甲士和长枪兵,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火器的队伍。 为何能做到这一步,燧发枪能保证在雨中施放,是他这种想法能实现的前提。 野战炮固定在骡马拖拉的板车上,行动便利,有了这些武器,满清无法利用步弓手的射击距离来威胁铳手。 如果杨国忠把燧发枪固定的五段射击法变成行进中的七段射击法,会降低燧发枪的攻击速率,但会训练出一支保持压迫力的火器铳队列。 按照杨国忠的想法,在平原作战时他需要配备一些战车维持战线,防止敌军骑兵的冲击,在山地作战时,他需要配备一些近战的士卒。 但是如果准备配备近战的甲士,人数太少起不到决定性作用,人数太多会严重削弱火器的威力。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铳手同时担任近战士卒的角色。 给铳手配备利刃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但还有一种方法,杨国忠这几天一直在打量长度超过半丈的燧发枪。 如果燧发枪同时能当做长矛使用,天下还有谁能挡住他们的脚步?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一杆可以持续射出铅弹,又可以近距离刺杀的长枪。 不过,燧发枪设计精巧,在射击时一直要填充火药和铅弹,如果在前段留下刀刃或者是长枪尖,无疑会影响铳手的装填速度。 那么,最理想的办法是设计一种活扣,就像长枪安置枪头那样,当需要近战时,士卒们可以把枪头安置在燧发枪的顶部。 这需要工匠对燧发枪进一步改装,明年的战事怕是赶不及了。 第437章 郑彩见郑森,预见北伐之事 第437章 郑彩见郑森,预见北伐之事 这般情况下,杨国忠只能使用配备利刃的铳手充当必须的近战军队,虎蹲炮在近战时也能发挥巨大的杀伤力。 至于甲衣,在充满了燧发枪的战场上,现用的所有铁甲都是累赘,除非清军把宽厚的铁板绑在胸口。 今后在杨国忠的兵营中,长枪兵彻底被排除在行列之外,甲士脱下铁甲参与燧发枪射击操练。 携带火药和辎重的马车分散在队列之中,拖着铁炮的木板车上堆满了铁球。 江淮之间以丘陵为主,明军可以很容易找到抵抗清军骑兵的地形。 无论在何地,除夕总是很欢乐的时候。 闽粤来的客人在南京城没有隆重礼遇,也没有刻意的刁难。 五月时,郑彩曾经承诺会常来南京看望郑森,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年。 郑彩带来了几大箱子的闽地特产,除了给郑森,还要给南京城各路大神打点。 当然,什么特产也赶不上白花花的银子,郑彩先拜见楚王李毅,得到李毅的准许后,再去找南京提督凌震。 南京提督府是原勋臣朱国弼的府邸,富贵堂皇,比楚王府不遑多让。 郑森一直处于凌震的控制下,所以郑彩给凌震备下的重礼仅次于李毅。 说起来,李毅一直没有禁止朝臣属下收取旁藩送来的礼物。 水至清则无鱼,朝臣不是圣人,更何况羊毛又是出在别人身上。 把礼金和特产收下,凌震这半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步登天,经过山西半年地狱般的磨炼,他的心智坚如磐石。 屋子虽然奢华,仆从和侍女却穿着简陋。 南京众人的目光都盯在李毅身上,李毅不提高格调,只有想死的人才敢在享受上走在李毅前面。 “楚王殿下既然准许了,你明天去见郑森吧!”凌震没有因为收下礼单就客气:“记住,所有带给郑森的东西都要检查!” 郑彩干笑道:“都是些闽地特产!” 凌震面无表情说道:“本督知晓,但本督身负保护郑森的重任,郑总兵还请谅解!” 凌震说的冠冕堂皇,郑彩只能在肚子里唾骂。 打通关节后,郑彩次日拜见郑森。 地面有残雪,南京城其它街道早已干干净净,这里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来了。 郑彩微微感到心酸,这才第一年,按照李毅与郑芝龙定下的协议,郑森还要在这里度过四年。 把一支振翅的雄鹰在笼子里关四年,要么会磨光它的意志,要么会把它憋疯。 凌震早已做了交代,守备的侍卫放郑彩入内,但把他带来的东西留在门外,侍卫仔细盘查。 今天值守的千户也姓郑,但对郑彩的脸色冷如寒霜:“郑大人请随我来!” 两个人跨过三道门,郑彩留意这里的地形,见四周墙高三丈,墙面光滑,郑森被囚禁在这里真是插翅难飞。 郑千总在一座小院子门口停下脚步,伸手向里面示意道:“延平王世子就在里面!“ 郑彩往里面望去,院子比他想象的要大,松柏如笔直的长枪指向天空。 而在距离松柏不远处,一个人影脚踩雪地在舞动喝叫,偶尔踢起地面的残雪飞溅,一个人寂寞的舞动,尤显得落寞。 郑彩心中激荡,快步向前拍打郑森的肩膀:“堂弟!” “你来了!”郑森神色平静,没有惊喜:“到屋里说话吧!” 不待郑彩答应,郑森起身往屋内走去,他才消耗体力练过拳脚,全身被汗水湿透,不宜在雪地久留。 屋内很温暖,火炉泛着红光,看来郑森在这里过的没有想象中差。 屋子中间摆放了一套功夫茶的茶座,郑森提着瓷壶放在火炉上:“坐吧!” 郑森脱下白色的练功服,露出健壮的肌肉,看到这一幕,郑彩进门前的担心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能继承郑氏家业者,唯郑森矣! “王爷让我来看望你!” “大半年了,终于见到了郑家人了!”郑森套上长袍坐在郑彩对面。 “堂弟,你在这里受委屈了!” “没有!”郑森摇头,他的神色和表情都在表示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指着右手侧的茶罐说道:“这是武夷秋岩茶,凡是闽地有的东西,我这里从来不缺!” “我虽是质子,但楚王对我很不错,各地给朝廷的贡品我这里常常能有一份!” 郑彩稍显诧异道:“楚王是想借此消磨你的意志,只是白费功夫了!” 郑森再次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把一个人囚禁起来,只供给美食就可以被消磨掉意志,楚王若真有心,该再送我几个美女才是!” 两人相对一笑,郑森还是那个那个郑森,甚至比从前更加成熟。 郑彩压低声音道:“王爷很想念你!” “是吗?”郑森捡起地上铁钩拨开炭炉下的火星。 这大半年,他学会了做许多事情。 刚开始,郑森觉得这是羞辱,但后来他学会了在单调的生活中给自己找乐子。 郑森的态度让郑彩有些不高兴,郑芝龙因为他的错误做了巨大的让步,但郑森好像完全不领情。 “楚王要北伐了!”郑森俊美的脸庞在炭火的照耀下红彤彤的:“两湖战事结束后,我听说楚王封了七个将军,六个总兵,这是北伐的预兆!” “是吗?”郑彩不知道郑森为何要突然说这些。 郑森每次说到军国大事,总会让郑彩很不安,就像被人推到一座深不见底的沟壑前,要么越过去是一片坦途,要么摔下去粉身碎骨。 “最快是开年的春夏季,最慢不过秋季,楚王一定会进军江淮。”郑森的身体虽然被囚禁在这座院子里,心却早已飞到海角天涯。 “自古守江必守淮,南京直面江北压力,让大明没有回旋的余地,扬州是架在楚王咽喉前的匕首,一旦腾出手来,楚王必会攻取淮扬。” 郑彩赞叹道:“堂弟高见!” 瓷壶上冒出蒸汽,白瓷盖碰撞壶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郑森动作麻利地提下水壶,冲刷茶具,手里边忙活边问:“我爹在忙什么!” 郑彩没有隐瞒,如实回道:“广东海境蟊贼多,王爷这一年已经荡平粤海,海贸所获丰厚,又添了两支船队。” 郑森长叹一声道:“唉,我爹做事不分主次啊!” 第438章 郑森的野心与不甘,海贸情况 第438章 郑森的野心与不甘,海贸情况 郑彩本来挺好的心情被郑森几句话说的心境低沉,郑森在说郑芝龙,其实也是在说他,把郑氏一年的辛苦贬得一文不值。 “楚王,国贼也,囚君摄政,与多尔衮又何区别?”郑森突如其来的言辞把郑彩吓了一跳。 “我身受大明之恩,不能为大明铲除国贼,实在是憾事!”郑森把茶壶重新放回炉子上:“你给我带句话给我爹,楚王北伐时,求他牵头联络各地清君侧。” “你疯了!”郑彩无法理解:“你不要命了吗?” “我爹要是这么做了,我才有一线生机,否则等我活着出南京城,郑氏也什么指望了!” 眼中只有国之存亡的人,往往不得不舍弃亲情。 郑森从不认为他的父亲会为他做出多大的让步,也许是因为他的失败,让郑家回到郑芝龙预想的轨道。 但郑森没有放弃。 为了大明? 也许他心里真是这么想,但郑氏现在不是他当家。 “堂弟你想得太多了!”郑彩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碗。 他来南京陪郑森共度除夕,来之前他担心郑森一蹶不振,现在他甚至期望郑森变得颓废一点。 “想得太多?”郑森起身缓步走到门口。 外面有阳光,也有寒雪。 “我一个人被关在这里,除了胡思乱想,还能做什么?”郑森的目光落在几十丈外的高墙上,他的声音很落寞,与之前激进的他辨若两人。 这是一个群雄并起的年代,他却被囚禁在高墙之内,等他走出南京城时,海内早已平定,他相信楚王李毅的能力。 刺杀案的确是个阴谋,但一个能容忍诸多参与刺杀主谋者存活的楚王李毅,很快能让整个江南拜服在他脚下。 郑森虽然活下来了,但活的更加绝望。 郑森想了想又道:“吴三桂归明后,满清已经失去了南下的能力,如果我爹能趁机取下江南,依托长江防线拥陛下归位,我就是死在南京也是值得了!” 这次郑彩听的很清楚,他也站起来,双手不知要放在什么地方。 他一向与郑森亲近,但此刻他才发现,他从未真正弄清楚这个年轻的延平王世子。 郑森很久没有见到可以交流的人了,所以今天的话有些多。 “我爹会听我的吗?”郑森转身自言自语,苦笑一声重新回到座位坐下:“他不会听我的劝,他只想要闽粤,但等楚王平定了清虏,闽粤又怎么可能归郑氏所有?你是明白事理的人,我也只有靠你才能往我爹身边传话了!” 郑彩喃喃道:“一切需要从长计较!” 他不明白,郑森被关在这高墙里,是怎么获取到外界消息的。 坐在椅子上喝了两杯茶,郑森稍稍有些激动的情绪平缓下来,抬头说道:“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王爷!”郑彩还要再说,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郑千总的声音传进来:“郑总兵,你的东西送进来了!” 郑彩连忙起身出去,见到郑森后,他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带来这些东西,但这些也是郑芝龙的一片心意。 郑森坐在座位上喝茶,外面的侍卫在帮忙卸货物,闹闹哄哄的一片。 郑森初见郑彩就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但他知道除非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否则郑芝龙多半听不进去。 他知道郑芝龙是什么样的人,郑芝龙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许郑芝龙对李毅把郑森留在南京不是想象中那么愤怒。 郑家只能有一个掌舵者,郑森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即使他真的登上郑家家主之位,天下不知还会不会给他留下机会。 再过三天,除夕终于到来,郑彩一直逗留在南京,直到初七才踏上归途。 这七天里,郑彩向郑森详细介绍了郑氏这一年的进展,在郑芝龙苦心经营下,闽海和粤海一直到南洋都归郑氏所有,无论是西番还是南番的船队都要看郑氏的旗号行事。 但浙海今年下海的商船增多,郑氏往东洋的贸易萎缩了三成。 为了改善局面,郑氏铺开的摊子大了许多,但朝廷加征生丝和瓷器的税,郑氏的利润反而不如去年。 广东物产丰富,郑氏正在努力摆脱江南的影响。 郑森听得很认真,有时候甚至会问得很细,他的心很大,但也知道海洋是郑家的根基。 楚王李毅深谋远虑,其实已经在对郑家动手,郑芝龙拿下广东的收获被朝廷几项微不足道的策略抵消。 若不疯狂,只能死亡。 绝大多数大明人对海洋陌生而畏惧,当这些人掌管了朝廷的话语权,大明的海洋之路便走上了歧途。 但现在,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都能看出来,海洋能带来银子。 李毅也不熟悉大海,但他需要银子,同时也要抑制郑氏的实力。 每年季风到来的季节,从大明往倭国的航线便开始忙碌起来,因走水路往闽地输送货物比走陆路花费更小,收税又少,只半年间宁波府的繁荣就快赶上松江府。 正月十五之后,楚王府的传令兵出南京城,这标志着李毅已经从春节休闲的状态中脱身而出。 今年要办的事情比去年多了不少,徐明义和姚启圣分别在南直隶和两湖上任独揽大权。 两个年轻有干劲的地方官用鞭子驱赶大明,让大明的脚步根本停不下来。 去年四月实行开海禁,大半年间,李毅去宁波府微服私访过一次,又特意召见了张大彪和唐钰结伴而行来到南京,他们以前还有些小恩怨,但现在已是最亲密的战友。 两人来到楚王府,管家陈敬正在忙着指挥仆从在屋檐下挂红灯笼,王府前喜庆的气息很容易让人忽略此刻还是寒冬。 接到门卫的通告后,李毅立刻召见两人,他案头摆放了一些年前送来的密件。 张大彪战功卓越,只是为人贪婪残忍,但他又去哪找一个德艺双馨的水师统领? 张大彪还是首次来楚王府觐见,唐钰谨小慎微,张大彪意气勃发。 李毅一眼扫过,心中如明镜般清楚。 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改变,唐钰曾经宁愿当渔民也不愿意当海盗,说明他心中有顾忌,有坚守。 张大彪显然不一样,当年在宁绍招安他,李毅就知道这个人是一柄难以操纵的利刃,用得好可以伤人,操纵不当也可能伤己。 第439章 重视海商与海贸,大西军现状 第439章 重视海商与海贸,大西军现状 李毅先点了张大彪的名字,问道:“张大彪,你这半年回到宁波后都做了什么?” 李毅这句话很有意思,但张大彪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回答很简洁:“缉盗!” 海中有海商就有海盗,张大彪被调回宁绍后,一直在征战中度过。 有些海盗是没有本钱的浙人,好勇斗狠的台州人有很多人出海给海商当伙计,但当海盗的也不少。 更多的海盗来历不明,就像幽灵游荡在大海中,忽而出现忽而消失。 这些海盗多半在宁波府往倭国的航线周边活动,茫茫大海不见边际,他们也无法阻住所有的商船。 海盗的来历被掩盖,但海盗的口音骗不了人,从闽地到浙海相距千里,张大彪在海上抓不住他们的踪迹。 但海盗不建立据点无法长久在浙海停留,因此他几乎一直在攻打防守坚固的山寨,凡是被他攻陷的山寨,鸡犬不留。 李毅接着问道:“浙海近况如何?” 张大彪傲然道:“近来海盗越捕越多,但总有捕尽的时候!” 李毅闻言眼眸微眯。 反剃发令后,张大彪带队率先突入杭州城,紧接着又突袭松江府,骚扰扬州,水师中没有人战功超过他。 短短两年,张大彪从守备连跳数级升任总兵,唯等封爵。 郑氏水师很强,浙海要应对乔装的海盗需要张大彪这样的人。 “你有这份信心很好,希望浙海尽快安定下来!”李毅的视线转向唐钰:“今年海商利润如何?” 唐钰上前一步,眼睛看向身前一丈之地:“有人利润丰厚,有人船破人亡,但今年由宁波出海的货物是去年的十倍。” 李毅略一沉吟说道:“大海苍茫,朝廷的水师力量有限,你要组织海商行会,各大船队要相互协助,共御海盗。” 唐钰点点头:“属下正在督办此事!” 商船都装有铁炮,郑氏水师不可能放一只庞大的舰队一直在浙海飘荡,所以有时候海盗碰见了大商队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今年几家造船工坊才起步,你身为船舶司主官,当尽力扶持造船工坊!”李毅对唐钰的嘱咐稍微多一点,他只怕唐钰放不开手脚。 李毅完全放权,把浙海交给曾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但是李毅要在一两年内看见成效。 浙海混乱而繁荣,唐钰和张大彪是这里的主人,他们可以轻易成就巨富之家,但他们也承担了巨大的压力。 “浙海非常重要!”李毅着重强调:“海商是浙海的根本,你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以促进海商壮大为目的,从宁波府出海的货物若是变少,你们就回家抱孩子去吧。” 李毅的语气异常严厉:“本王听说海商之间也有纠纷,这事你要处理好!” 李毅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张大彪:“你的职责是保护海商的安全,朝廷已让浙江巡抚衙门节制浙海水师,并设立通海衙门,专门接受海上发生的案件,以尽快消除浙海乱象。” 张大彪闻言愕然,对他来说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谁也不喜欢自己身上被套上枷锁,他这半年站在浙海食物链的顶端,真是如皇帝般的日子。 “海上也是大明的国土,凡是大明人踏及的地方,都要遵守《大明律》。” 李毅别有所指,这一点不论是唐钰还是张大彪都心知肚明。 元宵节过后,柳树发芽,也许还有倒春寒,但已经能听见春天的脚步声。 楚王府的事务不是很多,每隔上几天,李毅都会过来看看那两只海东青。 江南没有猎场,他只能在府中用切割的肉条来喂养这两只猛禽。 再凶狠的猛禽在笼子里待久了也会变得迟钝,有专门负责喂养海东青的侍卫经常会带这两只大雕到广德府的山林中去狩猎。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机会陪李毅观赏这两只海东青,孙镇从两湖返回南京后,终于见识到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两只大鸟。 李毅在慢条斯理地扔肉,这两只海东青每天都在提醒他,辽东满人的精明和凶狠。 孙镇站在很近的地方观察,那只雄性海东青首次见他,也许是气味不对,不时用凶横的目光在他脸上巡梭。 孙镇由衷赞赏道:“殿下,这两只鸟很漂亮!” 李毅笑的很开心,孙镇是唯一给两只海东青评价漂亮的人,与他的看法相同。 这两只海东青在李毅眼里只是两只观赏鸟,用来观赏的鸟,他把手中的肉盘递给孙镇:“你很有眼光!” 孙镇伸手接过来,他曾经非常凶狠过,所以这两只鸟凶横的眼光落在他的脸上恰如清风。 大西军的使者从南京回去后再没有消息,孙镇这几个月一直在云南布局,他效率很快,收获颇丰。 李毅指向海东青,问道:“孙可望是这只雄鸟还是雌鸟?” 孙镇笑道:“孙可望是雄鸟,但其他几只雌鸟也当自己是雄鸟!” “这就不好办了!”李毅的声调拖的很长,他明白孙镇的意思。 大西军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各有部属,孙可望的地位只是相当于盟主。 孙镇把云南的形势详细禀告:“孙可望很有想法,在云南推行官绅统一纳粮以增军资,大西军本如仓惶之犬,在云南休整一年后已经恢复元气,聚集了十几万大军,不可小视。” 李毅皱眉沉思良久,终是赞叹道:“他果然是一只雄鸟!” 孙可望在云南做的正是李毅想做还没做的事,管理的地方和依靠的力量不一样,所做的决策截然不同。 孙可望的大西军在云南都是客军,又没有直接的外部威胁,做事顾忌要小许多。 但孙可望有想法与胆量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已足够让李毅刮目相看。 孙镇接着说道:“属下听说了一些去年大西军使者来南京前的传闻。” “说来听听!” “大西军四府整军,孙可望与李定国之前有些龌蹉,孙可望提出派人来南京请求封王,李定国说‘要想当王自己称王便是,为何要求大明朝廷封赏’。” 孙镇故意模仿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口气,像是说书一般。 李毅听得哈哈大笑:“李定国倒是坦率实诚,只是有些桀骜不驯,怕不是阴险狡诈的孙可望的对手!” 第440章 北伐决心坚定,户部内部的争议 第440章 北伐决心坚定,户部内部的争议 孙镇先是点点头,然后摇摇头:“殿下所料不差,但只对了一半!” “哦!”李毅颇为惊讶。 “孙可望坚持派潘峰来南京,殿下猜李定国怎么说?”孙镇稍稍顿了顿,但他不敢太吊李毅的胃口,接着说道:“李定国说,‘若是接受朝廷封赏,我们便不再为贼,要忠心国事’”。 李毅伸手摸了摸雄雕的脑袋:“李定国真是如此说的?” 那只对孙镇不假辞色的雄性海东青在李毅的掌下温顺如绵羊。 牲畜如人,也知道趋炎附势,这两只海东青在李毅身边半年,早看出来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孙镇点点头:“确实如此,大西军内部不和,难成气候,孙可望求朝廷封赏,并不是真心求降,只是想借着大明朝廷的威望压制其他三人,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李毅点头,这才想明白之前的一些关窍:“这就对了,难怪孙可望那么莽撞,他求封赏的地位越高,在大西军内部威望就越高,成与不成可以讨价还价,他现在又不着急。” 孙镇又道:“大西军要想北上,先要解决内部不和,吴三桂在四川反正归明后,孙可望等四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怕还会派使者北上!” 李毅扔掉最后一根肉条:“那就慢慢谈吧,他们只要不动,本王就放心了!” 大西军的战斗力不俗,云南那个地方养不来那么多的兵,他虽然牵挂着那里,但并不畏惧。 如今李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隆武皇帝也被他囚禁在深宫中,还有什么可怕? 也许是李自成进京城后的兵败如山倒给了李毅警示,也许是他本身相对平和的性格,李毅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这样可能会错过一些机会,但也不会给别人留下机会。 无论大西军有何决策,都阻止不了李毅准备北伐的脚步。 年后不久,杨国忠率两万大军从苏州府迁徙往松江府的偏僻之地,专门进行封闭训练。 “闽粤要盯紧,云南和四川的事情都才起步,但两地形势特殊,不可操之过急!” “遵命!” “你常年在外,有空时要常回家,这半年宁波不再像从前那么安静,你可以把家人迁徙到南京或者苏州!” 孙镇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还是那两个字:“遵命!” 禀告完云南的局势,孙镇离开楚王府乘舟南下直往宁波。 李毅的话戳到孙镇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如果说将军出征尚有回归时,他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永无止境的忙碌。 宁波府越来越近。 下船,走入熟悉的街道,看见数年不变的老槐树,他看见了一个背影,一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家里还有一个女人,与柳儿相似,比柳儿健谈,孙镇其实有些畏惧他这个小姨子。 有很多原因,冬梅比她义结金兰的姐姐柳儿强势,也比她姐姐有心机。 柳儿可能想不到,冬梅与她姐妹情深,但每次来宁波府都不仅仅是为了姐妹相聚。 张名振在南京兵变之前,孙镇与徐明义还有些来往,在那之后,两人再没有交集,徐明义复出后一直想修复二人之间的关系。 孙镇的地位太重要了,重要到所有人只要想到他,心中都没底。 不是他们想反李毅,而是极少有人会不犯错,孙镇不会把所有的信息传递给李毅,他只上报最重要的信息和李毅需要的信息。 那么一来,这里面就有很多可选择的余地。 兵器工坊的货船由水师护送驶向苏州,卸下货物后直接发送往松江府,新造的铁炮、火药、铅弹和百锻刀分别储存在杭州和苏州的兵器库。 南直隶几座府城内紧外松,紧要处守备森严,徐明义督促各地府兵在春耕之前的最后空闲抓紧进行操练。 新年伊始,楚王府下令,除了八家拿到经营许可的商号,禁止其他商号贩运浙江、南直隶和两湖的稻米出境,违者斩首。 这条禁令出来非常突然,事先没有一点风声,楚王府的禁令甚至没有通告内阁,这使得陈子龙和堵胤锡等人一阵手忙脚乱。 没有江南的漕运,江北满清极其缺粮,明廷早已禁止江南的粮食北流。 但在吴三桂归明后,姚启圣发现有不少粮商借道四川把粮食贩运向江北,催生了这道禁令。 此次禁令不仅是控制粮食流向江北,连贩运向闽粤的粮食也需拿到官府的批文才得以放行。 几日间,两湖和江南粮价急降,春荒时的粮价与去年秋收时差不多。 日升昌号联合八家粮商收购粮食,本钱不足的粮商只能把去年收购的粮食草草出手,只求尽量减少损失。 户部衙门。 堵胤锡从年初查完户部账目后,面色一直严峻的像块砖头,因为户部已经欠了一屁股债。 范永斗手里拿着一本账册,那里记载了两税改制后的收入:“堵大人,去年户部增收银子六十万两!” 堵胤锡翻看账本,苦笑道:“增收六十万两白银,多支出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现在是亏空六十万两白银啊!” 范永斗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鄙夷:“堵大人,户部虽然亏空,但不缺银子花!” “这倒不假,库房里还积余三十万两白银!”随即,堵胤锡的表情更加纠结:“但那些银子都是借得!” 堵胤锡算得上是大明少有的干吏,但在理财上的思维远不及商人出身的范永斗。 范永斗耐心解释道:“堵大人,户部虽然欠日升昌号银子,但都有货物和税收可做抵押,不算欠款。” “近年稻米出境屡禁不绝,堵大人可向内阁提议向出境的粮食加重税,也可为户部增收!” “加税,又是加税!”堵胤锡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他一听到加税立刻深恶痛绝,这是东林党共同的特点。 范永斗心中哀叹,上一任户部尚书孙绩年岁高不管事,他行事自由方便。 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看来不想做甩手掌柜,偏偏又不懂他的筹划设计。 户部是户部,楚王府是楚王府,既然堵胤锡不听劝,他要看看堵胤锡到底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多久。 第441章 堵范冲突加剧,李毅敲打范永斗 第441章 堵范冲突加剧,李毅敲打范永斗 范永斗见堵胤锡痛苦的表情,甚至满怀恶意地揣测,李毅是不是有意把堵胤锡摆放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煎熬。 范永斗听说过堵胤锡对两税改制很不满,也许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新尚书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心知如此,范永斗仍旧提醒道:“堵大人,若不加税,只怕满足不了兵部的要求。” 堵胤锡想了想后,回道:“户部欠日升昌号的钱,日升昌号不是楚王殿下的产业吗?殿下要扩军打仗,也可直接从日升昌号借钱。” 范永斗张大嘴巴,真是太无耻了,也是太明白了,在这一瞬间他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主意。 范永斗用冰冷的语调回答道:“堵大人,殿下为大明打仗也要自己出钱吗?这大明难道是殿下的吗?” 范永斗这个念头在心中存在已久,这大明迟早是李毅的,他已经联络了许多人。 徐明义这么想,姚启圣也这么想,只是内阁一直对李毅顺从,他们暂且没有找到合适的发动时机。 “大胆!”堵胤锡果然大怒,骂道:“你想给楚王殿下招祸吗?” 范永斗冷冷回道:“我只想给殿下出征筹集银子。” 堵胤锡气得双手轻微抖动,他是朝廷二品尚书,却被一个五品郎中当面驳斥。 “出去!”堵胤锡伸手指着范永斗的鼻子大骂:“别以为你能倚仗楚王殿下的势力为所欲为,只要本官在这里一天,你就不能再回来。” 范永斗看见堵胤锡发怒,好像转变了态度,和颜悦色道:“堵大人才回南京,可能不知道去年户部的形势,工部修筑了松江府的江堤,兵部和楚王府申报的军饷和赏赐都能按月发放,户部又在江南和两湖八座府城建立储粮仓,库房中竟然还有余银。” 紧接着,范永斗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堵大人是以为户部现在穷困不堪,还是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功劳?堵大人上任伊始,就要不分公私,不是我在给殿下招祸,是堵大人在给大明招祸!” 堵胤锡初始还在听,直到听范永斗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身躯摇摇欲倒,就像快要站不住:“南京城果然是乌烟瘴气,都是你这样狗仗人势的奸佞小人。” 范永斗不再辩驳,只是冷笑,他不知道李毅为什么这次没有给他升官,从年前等到年后,他不只是会等,也知道为自己争取。 李毅啊李毅,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堵胤锡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指向门外:“出去!” 范永斗摆动衣袖潇洒地走出去,李毅不出面,他便站出来让南京城的这些人看明白,现在究竟是谁在当家。 两天后,户部的这场争吵先传到内阁,再传入楚王府。 楚王府,范永斗特意前来拜访,在林宪的引导下前往李毅理事的宫殿走去。 范永斗是第一个向东林党发难的北人,他是李毅的亲信,但他不是无的放矢,如果徐明义没有上任南直隶总督,他不会这么急着出头。 进入宫殿,李毅已坐在那里等候,看着范永斗到来,李毅指着身边的座位示意范永斗坐下:“你太着急了!” “是,属下一时没忍住!”范永斗欠身,然后把堵胤锡的原话转告给李毅:“东林党一直都这样,堵大人还想把日升昌号当做朝廷内库任意取用。” 李毅叹了一口气:“当年秦宁告诉本王,大明三成银子在京城,五成银子在江南,除了被清虏带走的那些,本王一直在想办法把江南的银子弄出来。” 李毅说到这里看着范永斗,放慢语速道:“马首辅把事情都告诉本王了,你从明天起还是回到户部做事去吧!” 范永斗起身拱手:“是!” 李毅微微点头,然后问道:“你知道为何当初清虏破江南易于反掌?知道为何反剃发令前无人反抗吗?” 范永斗不敢回答。 “两税改制,你有功劳,但你也有你的劣势,过早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很容易成为靶子,在战事没有大的突破前,本王不想也不能让江南人离心离德。” 范永斗脊背冒汗,答道:“属下知错了!” “在宣大时,本王很欣赏你的坚忍,但到江南后,你确实有些浮躁了!”李毅示意范永斗坐下:“你在户部职位虽低,但两税税款都经你的手,日升昌号有秦宁做主,你与堵尚书争吵实在是太莽撞了!” 李毅的声音很温和,范永斗不知道为何生出一丝寒意。 李毅的意思很明了,堵胤锡虽然是户部尚书,但他不阻拦范永斗把堵胤锡这个户部尚书架空。 这时,李毅的声音又是响起:“有些人很看重虚名和地位,但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范永斗越听越畏惧,他知道李毅不会放弃他,但如此直接的责怪让他内心忍不住七上八下。 “做好你自己的事!”李毅挥手道:“去吧,堵尚书的气想必也消了。” 堵胤锡的气不消也得消,陈子龙绝不会轻易让东林党的盟友退出朝堂核心,他不是为了对抗李毅,而是为了对抗日益壮大的北下者与浙党的联盟。 范永斗心悸告退。 堵范之争标志着大明朝堂势力的此消彼长。 日升昌号迅速崛起,已具备在江南商界呼风唤雨的能力。 钱庄势力在以秦宁都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张,浙江、两湖和南直隶都已通汇无阻,但出于安全的考虑,他还没有把票汇业务推广到闽粤和四川。 江南和江北对峙的局面无法阻止勇敢的商人,江南和两湖的茶叶北上,川西有一条通往青海的茶马古道,满清如果想要大明的稻米,最好也要拿些战马来换。 四川地界。 阿济格驻军汉中,受阻剑阁险道不得不放缓攻势,他在汉中可以同时监视吴三桂所部和两湖明军,是满清在西北驻军的中心。 吴三桂反正的影响还在持续中,难怪多尔衮恨不得要把他挫骨扬灰。 去年冬天,有传闻草原有些蒙古人开始不老实,满清不得不在京畿驻扎重兵。 孝庄皇后为了儿子的皇位,不得不召见漠东蒙古的几位王爷入京安抚嘱咐,并赏赐大量财物。 漠东蒙古是满清在草原最忠实的盟友,科尔沁又是漠东蒙古的中心,多尔衮可以在大玉儿身上随便怎么折腾,但如果他废除顺治自己登上皇位,后院一定会起火。 第442章 北伐开始,杨国忠的对手鳌拜 第442章 北伐开始,杨国忠的对手鳌拜 三月,江南细雨蒙蒙,就在天下人都以为战事不会发生时,战事却突然来临了。 楚王府传令各部,韩必先兵出襄阳,与金桓部兵马合力共进中原,喊出援助西川的口号。 李亨把安庆的城防交给才征集的府兵,率军攻入庐州府。 与此同时,杨国忠率两万兵马渡江在泰州登岸,秦虎在海门登陆。 长江沿线,明军三箭齐发,但这三支箭看上去都像是虚张声势。 一时间,各地急报飞驰向北京城。 多尔衮完全没有意料到明廷会在春季出兵,他一面命各地守军坚守城池,一面调集兵马支援。 从眼下来看,明廷在两湖战场投入的兵力最多,很像是想与吴三桂夹击汉中。 扬州府。 杨国忠得到李毅的许可后,亲自领军过江,在泰兴休整一天后往泰州城下进军。 与此同时,秦虎率军攻向如皋。 这与去年明军在淮扬的动向完全相同,多尔衮紧急下令,驻守淮安府的鳌拜督五千八旗兵马和李成栋所部两万人南下。 连日降雨,淮扬的道路有些泥泞,行进的大军前后左右全是雾蒙蒙的一片,杨国忠抬起千里镜也只能看清楚几十里远。 铳手分成前后两部行走,铳手身上背的燧发枪外面都包裹着一层防雨外罩,队列中间是一百五十多辆油布蒙盖的骡马拉车。 在此之前,从未有一支明军的野战携带这么多的铁炮,杨国忠神情沉静如道观中的天师塑像,心中激荡如八月十五的钱塘江潮。 他这次只带了两万人,但兵在精而不在多,他要用此战彻底改变战争的方式。 大军行走不快。 午后,斥候奔走来到杨国忠的马前禀告:“启禀将军,先锋差十里到泰州!” 杨国忠在马上打开地图看了片刻,下令道:“继续打探,一定要查明从淮安南下清军主力的动向!” 斥候还没走远,杨国忠又下令道:“命先锋不得在泰州城下停留,向高邮城进军。” 在这种雾气缭绕的天气中北上,随时可能与南下的清军相遇,杨国忠不怕意外,也许他等的就是那一刻。 高邮在扬州正北,扼守扬州通向淮安的道路,他向高邮进军,正是逼迫清军不得不来救。 杨国忠希望老天爷能下点小雨,又害怕下大雨,但事情哪能那么如意,大军过泰州往北行进次日,天气忽然变得晴朗。 头顶是南天白云,脚下的绿草还挂着水珠,马夫的鞭子甩得啪啪响,马车的车轴偶尔会陷入泥坑。 过泰州后第三天,明军先锋到达高邮城下,还没等杨国忠选好安营扎寨的位置,斥候疯狂往中军奔跑。 为数不多的骑兵像是被一群马蜂在后面追赶,杨国忠没有等到他们禀告,他抬起千里镜,看见北方镶着黄边的满清旗帜。 真是意外的相遇,还好不是雾天, “列阵!列阵!列阵!” 中军的旗帜挥舞,传令兵飞驰向各部,高邮城外地势平坦,零零散散有些长满树木的土坡。 杨国忠登上一座土坡顶部,抬起千里镜,看见清军骑兵分左右两翼狂奔而来,显然清军也发现了明军的踪迹。 明军铳手分成七列,像一根横放的尺子朝隐约可见的清军骑兵杀来的方向备战。 马夫驱赶马车在铳手队列后半里地列阵,炮手掀开马车上黑色的油布包,铁炮旁边是装满弹药和铁球的木箱子。 杨国忠挥手,身后的传令兵打出旗语:“装填弹药!” 炮手们忙忙碌碌,熟练的操纵着铁炮。 杨国忠看着前方,嘴唇紧咬,这些铁炮的轰击距离最远只有七八里,只有百炮齐放才能得到最好的攻击效果。 清军的斥候在明军队列十几里外观望,鳌拜没想到会在高邮城下碰见明军,接到李成栋的禀告后,他将信将疑地率一千骑兵随李成栋上前查看。 一看之下,鳌拜既惊且疑,因为远处的明军并没有逃窜,而是像蚂蚁搬家一般忙忙碌碌。 鳌拜胡须像针扎在皮肤上,他长相粗鲁,但心思细腻,不由问道:“明军怎么会到这么北的地方,难道他们想攻打高邮?” 李成栋想了想回道:“应该是这样!” 清军斥候骑兵多,两人看了片刻,有斥候打探清楚回来禀告:“高邮城外的明军有两万人,打的是“杨”字旗!” 李成栋很是惊讶:“杨字旗,那应该是杨国忠了,这厮是明廷的江防总管,怎么会突然北上?” 鳌拜脸上阴晴不定,他听说过杨国忠的名字,但他并没把杨国忠当回事。 满人对明廷兵马的轻视心理根深蒂固,各位贝子和都统只有亲自输一阵才知道好歹。 就像驻守扬州府的博洛,在杭州吃了大亏,坚守扬州近两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给明军可乘之机。 李成栋请命道:“大人,明军可能是想偷袭高邮,没想到遇见我们,明军不善野战,只需骑兵冲击明军铳兵不战自溃。” 鳌拜沉吟片刻下令道:“先让骑兵分两翼包抄,且看明军动向再做决定。” 他战场经验丰富,觉得明军此举过于蹊跷,不敢盲目冲击。 博洛可以打败仗,阿济格也可以打败仗,但他鳌拜决不能打败仗。 豪格已死,多铎兵败后上三旗与多尔衮矛盾越来越深,他得太后之助才得以外出领兵避祸,如果他在淮扬打了败仗,等于把自己的首级送到多尔衮手上。 两列骑兵在叫嚣中离明军越来越近,鳌拜上前见明军队列整齐,无机可乘,心中又开始犹疑不定。 就在这时,鳌拜看见明军的铳手队列竟然向前移动,主动逼近他的骑兵。 谨慎不代表畏惧,以鳌拜的身份要是对兵马少于自己的明军不敢野战,他就当不起那个‘大清第一勇士’的称号。 明军用两条腿在平原上行进,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堆步履蹒跚的蚂蚁。 鳌拜眼眸微眯,传令两翼清军骑兵散开撤回,然后将视线落在李成栋身上:“杨国忠竟然敢主动来挑衅,比以前的那些明军要强上一点!” 在他眼里强上一点,也只是强的有限。 鳌拜入关后,在西线战场立功无数,一直没有遇见能让他正眼看待的明军,若不是多铎在江南兵败和两湖战事不利造成的影响,他或许早就直接指挥骑兵扑上去了。 第443章 大战开始,疏忽还是另有玄机 第443章 大战开始,疏忽还是另有玄机? “李总兵,可敢率先锋击破明军?” 鳌拜言语中带有些许期待,在他看来,满人的性命现在比大明人的性命要高贵百倍。 鳌拜虽然外貌粗鲁,但却心机深沉,他看见明军队列后那黑压压的铁炮拖车后,有意让李成栋打头阵,看看明军的实力到底如何! “奴才遵命!”李成栋爽快接下命令。 片刻之后,五千骑兵走出熙熙攘攘的队列。 李成栋麾下士卒原是江北四镇高杰的下属,骑兵不少,但一下拿出五千骑兵冲阵,他算是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心腹精锐。 吴三桂反正后,投靠满清的明军将领心里都暗自盘算了一笔账,李成栋如果没有在松江府大开杀戒,也许他也有归顺大明的心思。 但他在嘉定和松江欠下了几万条性命,而现在松江的几社在明廷的地位如日中天,李成栋自知罪孽深重,从而断绝了反正的念头。 既然投降无路,李成栋索性在鳌拜面前打出威风。 明军前进的速度极慢,杨国忠命铳手队列前行逼压,不过是为了激怒清军。 几里外,清军骑兵呼啸而来。 杨国忠抬起千里镜,清军骑兵人数虽然众多,但从奔走的队形来看,比他们曾经宣大和京畿碰到的满清骑兵差远了。 杨国忠看清楚清军的旗帜后,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语:“原来是降卒营!” 明军降卒的数量在满清军队中虽然占据多数,但在杨国忠的观念中,唯有击败满人骑兵才能一战立威:“传令,命‘天’字号炮队轰击,其余炮手待命!” 传令兵飞奔离去。 杨国忠身后的传令兵举起蓝色的旗帜先向左,再向右个旋转两个九十度的弧线,如蜜蜂在空中跳出诡异的信号舞。 急促的号角先蓦然响起,划破空旷的山野,引出沉默的鼓声。 行进中的铳手队列随着打鼓的节奏又往前走了五六步,然后各自停下脚步,各队列千总站出来,命铳手摘下火铳上的油布罩。 他们在等候,安静的等候,他们虽然首次使用燧发枪实战,但他们不是首次上战场。 那些黝黑的枪杆上一尘不染,散发着醇厚的油脂气味,装火药,填铅弹,铳手的动作深入骨髓,他们的脑子也许会失忆,但他们肌肉的记忆永不会消失。 远处,清军骑兵匀速前行,战马在冲刺,嘶鸣中紧张的摇动尾巴。 五六里外,大队清军骑兵似乎有个瞬间的停顿,随后兵分两翼,形成两只尖锥形的队列。 李成栋的义子李恬为领军将领,他见明军阵前没像往常一样有长枪兵保护,心中大喜拔刀策马疾冲,口中大呼:“杀!” 掌旗官听令把帅旗举过头顶,李恬口中的“杀”字拖长的声调尚未结束,突然间,远处传来连绵不绝的闷雷声掩盖了他的呼喊。 正在行进的清军骑兵很快看到,明军后列山丘上的炮车腾起团团白雾。 顷刻间,碗口大的铁球如突然降临的冰雹从空中宣泄而至,不幸被铁球撞中的战马发出凄惨的悲鸣,把马背上的骑士扔下来。 “好密集的铁炮!”李恬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双腿猛夹马鞍大喝道:“冲过去!” 在当前局势下,只有前进一途,李恬不相信没有长枪兵保护的明军火铳手能挡住清军骑兵的冲击。 在冲刺的过程中,李恬不是没有疑虑,杨国忠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将,清军在杭州城下之败正是拜杨国忠所赐。 既然如此,杨国忠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现在他想的再多也是无用,只能用冲刺击乱明军的队形。 清军骑兵纷纷拔出长刀指向前方,战马在混乱和惊恐中前行,而从空中坠落的铁球就像砸入一个装满泥浆的池塘,搅动着浑浊的骑兵流。 明军火炮经过兵器工坊改装,口径没有特意增大,但威力却是大了不少。 由于射击角度和避免被骑兵冲脸的原因,炮队需在稍高的地形,高邮城外平原隆起的几块丘陵成了天然的炮兵阵地。 让清军上下感到诧异的是,明军的大多数马车没有攀上高地,它们缓慢跟随在步兵后头前行。 那些马车看上去像运送辎重的货车,在铳手队列百步之后,炮手在士卒的协助下架起炮车,火炮炮口斜指向天空。 杨国忠策马立在高地上,直射炮在他身前五十步宣泄着怒火,耳边炮声滚滚,他感到有些不适,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两块棉纱塞在耳朵里,炮声再传入他的耳朵如蚊虫振翅。 杨国忠听不见炮声,也听不见信使的禀告,只要各部听他的命令,一切都在掌控中。 更远处,鳌拜和李成栋也在紧密关注战场。 明军携带的直射炮数量有限,轰出的铁球没有李恬想象中那么密集,只是战场的局内人和局外人感觉完全不同。 李成栋的视线一直紧跟着那面冲刺的帅旗,冲锋的清军骑兵如同奔流的黄河,队形虽然杂乱,但威势却惊人。 明军没有列枪阵,还有什么能阻挡清军骑兵的脚步?李成栋自认为已经看清楚局势,心中狂喜。 李成栋不知杨国忠为何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或许即使是名将也有脑子糊涂的时候。 在李成栋看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他能击败杨国忠,也许他能迅速接替吴三桂之前在满清的地位。 一战封王也未可知啊! 李成栋越想越多,越想越兴奋。 从高邮往南没有险山长河阻挡,眼前的明军要是在这里被击败了,只怕没多人能逃回江南。 没有长枪兵保护,明军最多能射出三轮铳击,之后,那整齐的队列便会被清军骑兵流淹没。 不单李成栋是这么想,鳌拜也是如此,因为李成栋的视线中多出一股骑兵。 满人动了,满人骑兵紧随在李恬的骑兵之后出动了。 “鳌拜这个老狐狸!”李成栋暗自骂了一句。 “冲过去,追上降卒营!”满人骑兵急于立功,叫嚣得很混乱,但骑术明显要优于李成栋的降卒营。 第444章 战场之神火炮,开创性使用火器 第444章 战场之神火炮,开创性使用火器 同一片战场,鳌拜比李成栋得到的信息更多,他看见了明军队列后那些沉默以对的铁炮,心中不禁多了一份警惕。 明军如此托大,必然有杀手锏,既然那些铁炮到现在还没有轰击,那么只有一个原因,那些仰射铁炮轰击距离有限。 鳌拜虽然轻视明军,但他心思远比他的长相细腻,他忍不住出兵,一是因为他预计明军失败已成定局,再者他担心李恬的骑兵顶不住明军火炮的倾泻。 逐渐拉近的清军骑兵渐渐显露摧枯拉朽的凶态,明军铳手虽然心跳加速,但手上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各队千总举起令旗,估算清军骑兵离阵地的距离,同时稳住自己的部下。 等清军骑兵进入射程,炮兵游击令旗干净利落地挥下:“开炮!” 一百三十门弗朗机铁炮几乎同时吐出炮弹,空中飞翔的铁球像成片的乌鸦挡住了昏沉的阳光,巨大的轰鸣声带出来的烟雾几乎迅速笼罩住炮兵阵地。 高地上的号令兵挥舞旗帜,传递清军骑兵的位置,炮兵后列的了望兵用千里镜看号令兵的手势下达命令。 弗朗机铁炮仰射的角度不同,炮弹轰击的距离也就不一样,需要随时进行调整。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李恬感觉头顶上一片阴云笼罩下来,随后他的战马横着飞出去。 李恬骑术高超,千钧一发之际他双手按住马背腾空而起,重重摔在雨后的草地上,麾下骑兵不停地从他身边经过。 流畅的骑兵队列中不时被砸入的铁弹掀起浪花。 李恬之前为了达到最好的攻击效果,特意把骑兵集中成两部,他以为只要挨上两三轮铳击,就可以碾压明军。 但是他错了,他从未见过野战时有如此密集的铁炮轰击。 虽然如此,清军骑兵仍然以巨大的惯性前行,弗朗机能轰击的距离在一里之外,越过这一里路,他们就可以把手中的长刀砍入明军铳手的脖子。 正在此时,从明军队列中奔跑出一队士卒,出队列百步后在地上胡乱撒些什么,一边撒,一边往后退。 这些人动作麻利,在距离最前面的清军骑兵两百步时,各自退回本阵。 十几个骑术高超的清军骑兵先突出铁炮的覆盖,挥舞刀刃冲过去。 明军阵前的千总用轻蔑的目光扫过他们,朗声下令道:“第一列铳手,自由射击!” 使用遂发自动引火装置后,对铳手改善最大的不是施放的速度,而是铳手可以腾出手来瞄准对手精准射击。 隆隆的炮声中夹杂着一些零星清脆的铳声,十几个张狂的清军骑兵从马上栽下来,战马畏惧掉头离去。 明军阵前三里开外到五百步远,这是火炮的最佳射击距离,铁炮的威力早已为人所知,昔日带领满清建国的努尔哈正是在宁远城外被明军铁炮击中,回去后伤重不治身亡。 但从未有人在野战中使用这么多门铁炮,一百五十门铁炮不是小数目,很少有明军能聚集这么多铁炮,还是这么多门可以随大军行进的野战炮。 但杨国忠现在只有遗憾,他携带的铁炮太少了,看见冲刺的清军骑兵在铁炮密集的轰击下颤抖,他知道他开创了一个时代。 此战之后,明军可正式进入北方平原与清军争雄,他不是发明火器的人,但他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器的威力。 这只是一层窗户纸,他是第一个创建全火器战法的人。 只要不遇见倾盆大雨,杨国忠心中突然有些不自在,因为他想到全火器战法的缺陷。 有缺陷的战法运用在战场上,迟早会发生意外,他抬头看天空,空中有薄雾,雾上有白云,昏沉的阳光俯照整个战场。 即使有意外,也不是今天。 轰鸣的炮声经过棉花球的过滤,听在耳中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杨国忠看着火炮阵地被白色的烟雾笼罩,看着惊恐的清军骑兵冲向严阵以待的燧发枪队列,握住千里镜的手不由紧了一些。 老天爷没有降下倾盆大雨,一切都已注定。 杨国忠敢在平原与清军骑兵对战,不仅仅因为燧发枪的威力,他更喜欢铁炮的轰鸣,那才是真正的战场之神。 燧发枪队列后方,忙碌的炮手不知道他们的主官对他们寄予如此大的期望,炮车的轮轴因为轰击引起的震动逐渐陷入泥坑中,炮手指挥护兵挪移位置。 经过三个月的训练,他们对火炮在什么角度能轰击多远的距离了如指掌。 前后左右都是迷雾,不是前几天弥漫的水雾,而是火药燃烧产生的烟雾。 炮手们看不见战场,他们也不需要看见战场,他们只需听号令兵的呼叫把铁弹宣泄到清军骑兵的上空。 杨国忠指挥的火器部队像一座运转紧密的机器,他想到了火器在战场运用的每个意外,因此在军中增设了多个兵种。 这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只有杨国忠这样细致的人才能操练出这样的军队,在他的军中从来不以勇为荣,只以没有完成自身的职责为耻。 战场混乱之极,数以千计的清军骑兵在猛烈的炮击下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降卒营之后是满人骑兵,一万满人骑兵顶着铁弹前进。 鳌拜有个特点,他在出兵前会非常小心谨慎,但一旦做出决定后,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满清第一勇士可不是浪得虚名。 李恬从地上爬起来,庆幸自己没有受伤,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心有余悸。 李恬捡起落在身边不远处的长刀,揪下一个骑兵然后飞身跃上战马,大呼道:“杀啊!” 将旗未倒,亲兵向李恬身边簇拥过来,降卒营似乎又找到了方向。 但前一刻还勇往直前的奔流,如今已化作混乱的漩涡。 清军骑兵在漩涡当中像是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去,有人向左,有人向右,也有人冲向明军的阵地。 清军先锋距离明军百步,稍稍冲起速度的骑兵突然如碰见绊马索一般摔倒在地。 有眼尖的清军看见地上密密麻麻闪耀着光芒的棱钉惊恐的大呼:“不好,有铁蒺藜。” 铁蒺藜有六个角,每个角都像一柄锐利的尖刺,能轻而易举刺穿马蹄下的铁掌,只要战马踩中,必会吃痛发狂。 后列的骑兵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铁蒺藜无法阻挡骑兵流,只能让才找到一点魂的清军骑兵延缓冲锋速度,但这已经足够了。 第445章 清军冲锋受阻,绝望溃败 第445章 清军冲锋受阻,绝望溃败 清军骑兵不断冲上前,有人倒下,后面的战马践踏前列的血肉之躯前行。 降卒营之后,鳌拜挥舞着鬼头刀喝叫:“后退者斩!” 他不是光说不练,满人刀箭齐下,把一小撮准备逃窜的降卒营骑兵斩落马下。 才经过铁炮的洗礼,又受阻在铁蒺藜阵前,李恬率降卒营在逃无可逃的形势下,只得咬牙撞向指向他们的铳管。 到此刻,李恬才惊奇的发现,明军竟然没有点火绳。 这个念头才产生没多久,李恬便看见对面一排平举的火铳突然闪过一排火花。 胯下战马再次疯狂的跃起前蹄,李恬人飞上空中尚未落地,只感到左腿一阵钻心般的痛疼,然后摔在一匹正在挣扎的战马身上。 战马的腹部柔软而温暖,鲜血流入草地沁入泥土见不到踪迹,地上有无数铁蒺藜,李恬知道战马另一侧一定已经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砰砰!砰砰!砰砰!” 正前方的铳声比催促进军的鼓点还要急促,李恬曾经与明军的火铳手交战过,但从未遇见过射速如此迅速的铳手。 明军大阵就像是一只不停喷射火器的怪兽,纷飞的铅弹比前几天的雨点还要密集。 如果没有那些铁炮,如果骑兵能够冲起来,这些明军铳手射速即使再快也挡不住清军骑兵的冲击,但可惜没有如果。 “少将军,少将军!”两个亲兵跟过来,下马把李恬扶上自己的战马。 一个被惊吓到的亲兵大声叫道:“少将军,逃吧!” 李恬单腿疼痛不能用力,回头见身边尸横遍野,战意立马全消,策马往后退却,他的将旗倒在血泊中,那里离明军阵前太近,无人敢去把它取回。 降卒营四散而逃,满人的斩杀也阻止不了那些人的脚步。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鳌拜也被头顶的铁炮轰击得心里发慌,他也怕哪一颗铁弹不小心砸在脑袋上,不过,他是满清第一勇士,他的麾下骑兵面对明军未尝败绩。 大队清军骑兵淤积在明军阵前,随意一颗从空中砸下的铁弹好像都能造成一片伤亡。 明军两翼火铳手队列在悄无声息的前进,原本平行的阵型正在转换成凹形。 鳌拜振作精神呼喊:“冲过去,弓箭手准备放箭!” 有少数清军骑兵冲过六里至五百步之间的死亡距离,下马摘弓搭箭射向明军,他们箭法很准,才上战场体力充沛,射速极快。 明军的铳手没有穿铁甲,有几十人被射中退到后侧。 站在铳手方阵右侧的千总在清军弓箭手才下马时立刻下令:“压上去!” 明军号令简短而干脆。 第一列铳手快速举铳往前冲刺十几步,抬铳齐放,后续的铳手不断跟上。 明军火铳队列突然行进,并且在行进中射击。 清军弓箭手在慌乱中射出两轮弓箭,不得不翻身上马,可不等他们战马提速离开,纷飞的铅弹已击中他们的躯体或者战马。 面对清军骑兵,明军不退反进。 鳌拜被激怒了,但他身上披挂着厚重的铁甲,穿行速度没有其他骑兵快。 “杀过去!” 鳌拜按照以往的战斗经验派出死士,那些用来吸引明军火器的勇士个个嗜血疯狂,近战近乎无敌。 满人死士骑兵蹒跚得像一头肥胖的牯牛,他们充满着力量,但速度实在太慢了。 高地上,杨国忠放下千里镜,他们进行的不是一个层次的战争。 片刻之后,鳌拜绝望发现,他的死士已全部倒在明军队列三十步外。 曾经英勇的满人此刻皆已胆寒。 明军铳手踩着鲜血草地继续前压,他们虽然没有铁甲,但他们毫无畏惧。 一轮又一轮的射击,就像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每个千总是一支燧发枪方阵的灵魂,他们根据战场形势下达微操指令,那些燧发枪手就像是他们手中的兵器。 没有振奋人心的口号,也没有大胜清军的欣喜,明军在沉默中前行,在沉默中射击。 后方不远处,护兵推动炮车分批前进,铁炮轰击距离在不断延伸。 “冲过去!” 鳌拜几近疯狂,身边骑兵不断倒下,受惊的战马四处奔走,他知道败局已定,但他心中不甘心,因为他从未打过这样的败仗:“这tnd到底是什么武器,竟然不需要火绳放铳!” 又一波骑兵冲过去,在明军阵前激起一片血花,然后化作阻挡明军步伐的尸首。 满人胆已寒,无法再做出孤注一掷的冲锋。 鳌拜朝天挥舞鬼头刀,狂啸一声道:“撤!” 他放弃了,连抢夺火铳的主意都放弃了,再留在这里,他怕把剩下的满人骑兵都折在这里。 漩涡中的清军骑兵终于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极为狼狈地退向北方。 没有穿铁甲的明军脚步迅捷,追击的速度极快,两翼火铳手压向了清军初始出现的方向,他们越过尸首覆盖的战场,越过高邮城,一直杀向北方。 雨季未必会下雨,虽然没有雨,这场胜仗还是如期而至。 杨国忠千里镜的镜片完全被溃败的清军骑兵遮挡住,那些都是背影,逃跑骑兵的背影。 燧发枪是一种完美的配合性武器,让杨国忠可以充分发挥铁炮的威力:“追击!” 明军铳手一分为二,分割包抄向清军两翼的退路,杨国忠心里很清楚,他可以击溃清军,却无法围歼清军。 满清铁骑步履艰难,在逃跑的途中不断扔下他们引以为傲的铁甲,好让战马减轻负重。 鳌拜挥刀大叫:“不要慌!” 他本想组织人手撤退,但清军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下,已经演变成一场溃败。 鳌拜不时驻马回头看战场形势,溃散的清军骑兵很快逃出火炮轰击的范围,镶黄旗的帅旗未倒,有些缓过神来的清军骑兵向帅旗集中。 明军以千总为中心,在追击过程中整体阵型不散,一个个方阵如锯齿状在平原和丘陵中前行。 鳌拜痛苦的哀叹:“真是可怕的火器!” 因为不甘心,鳌拜想过杀个回马枪,但亲眼目睹明军如何追杀少许失去战马的士卒后,他放弃了这个计划。 那些可怕的火器,只需抬起来就可以发射出铅弹,无需火绳点燃,明军铳手可以在战斗中解放出一只手来,他们可以从容的射击,甚至可以瞄准马背上的骑士放铳。 在溃败的战场上,没有人可以不顾性命回头冲锋,满人也不行。 第446章 不甘的鳌拜,北伐之战完美开局 第446章 不甘的鳌拜,北伐之战完美开局 不管是李恬率领的明军降卒,还是鳌拜率领的镶黄旗骑兵,他们都是战场老兵。 溃败之势出现,他们慌而不乱,分左右两翼逃离,以免冲撞正面严阵以待的步卒阵脚。 李成栋正等在那里,他亲眼目睹了一万骑兵如何被击溃,他身后的两万步卒也看的清清楚楚。 清军骑兵漫山遍野,丢盔卸甲,在看到明军越追越近后,清军步卒队列中发生一阵骚动。 李成栋回头,一双阴森的眼睛扫过,传令道:“乱动者,斩,喧哗者,斩!” 就在这时,一个镶黄旗骑兵飞马来到阵前,举三角形令旗下令道:“鳌拜大人有令,命李总兵阻击明军!” 传令兵飞马而来,飞马而走。 李成栋阴霾着脸,还没来得急做出决定,一队骑兵迎面冲过来。 李恬小腿被火铳击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边裤脚,两百多骑兵簇拥他到阵前驻马。 李恬策马上前,惶急地朝李成栋叫喊:“爹,撤兵吧,明军火器太凶猛啦!” “闭嘴!”李成栋摆手,命李恬退回本阵。 清军步卒队形开始散乱,士卒们惊恐不安。 李恬回想起在明军阵前看到的可怕景象,不禁心有余悸:“爹,我们……” 李成栋脸上浮现不耐烦的神色:“鳌拜大人命为父阻击明军!” 他何尝不知道明军凶猛,又挟击败一万清军骑兵的余威而来,但鳌拜的命令一到,他必须要装装样子。 这个时期太敏感了,李成栋既然选择给满人当狗,又怎么敢抗命不听? 张天禄、金桓、秦鸿和吴三桂等人把他给坑了,如果李成栋不是江南做事太过分,他也早就叛逃过江去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原来是这样!”李恬明白了一切,失魂落魄退到一侧。 鳌拜既然命李成栋阻击明军,说明他还没有认输,正在伺机反击。 但战场已经这个样子,鳌拜久经沙场,难道不知道事不可为。 鳌拜当然知道,但他不甘心认输,也不能认输。 前年,鳌拜从西川立功回到京城,不久豪格被下狱莫名其妙的丧命,他也被多尔衮寻找罪名解除官职削职为民。 如果不是多铎在江南兵败,如果不是多尔衮为了团结上三旗的力量,鳌拜怎么会得到领兵出战的机会? 战场永远不仅仅是战场。 若非如此,有史以来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败仗了。 对鳌拜而言,这场败仗他一定要想办法翻盘。 因为只要这里的败局传到京城,他几乎可以确定多尔衮必定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他重则被处死,轻则再次被解职。 鳌拜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所以,即便翻盘的胜算极低他也要赌一把。 在鳌拜的强势命令下,清军骑兵吹响了反攻的号角,溃散的骑兵在李成栋的阵地后集结,那号角声像是能刺入清军上下的心脏,让他们胸口压抑,血气翻腾。 明军对此置若罔闻,他们步步为营沉默推进,炮车紧随其后,一直跟在铳手后五百步左右。 道路上到处是淤泥坑洼,护兵用干枯的稻草铺路,驱赶骡马拉着炮车前行。 杨国忠从高地上策马而下,两万明军铳手分成一百多个锯齿形方阵,形成弯月形队列,包裹向李成栋的阵线。 距离清军四五里路,明军停下脚步,举铳严阵以待,阵后炮车向天空倾斜角度,炮手点燃后膛的引线。 李恬看的清楚,再也按捺不住劝告道:“爹,要么冲锋,要么撤退,再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啊!” 李成栋仍旧静立不动,一万骑兵都无法冲破的防线,两万步卒又能有什么办法? “轰!”明军阵地中一炮先响。 李成栋拨马往回,挥刀下令道:“撤!” 他等了这片刻,只是为了给满清一个交代。 明军势大,李成栋无力阻击,鳌拜回京后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李成栋只知道,他这两万多兵马要是没有了,他只有死路一条。 两万明军降卒突然后队变前队,往北狂奔,铁炮只轰击了片刻,杨国忠见清军整体阵线已乱,下令明军自由追击。 李成栋的败军裹挟着鳌拜才聚集的一千多骑兵一路向北,这让鳌拜暴怒,一路肆意斩杀明军降卒,到最后明军降卒见他都绕道而行。 高邮县,县令见清军仓惶北去,在城头跳大神一般乱窜,六神无主地大呼:“败了,败了!” 杨国忠策马来到高邮城前,向身后招了招手,立马有亲兵举旗飞马奔到城门前大声喝喊:“杭州将军杨国忠在此,城内守军速速投降,否则一旦城破,鸡犬不留!” 清军在江岸以扬州为防御重点,再往北则在淮安驻军。 高邮城内只有五六百守军,又都是大明人,高邮县令和守备将领看见明军在城外大显神威,击败鳌拜和李成栋等强兵悍将,哪里还敢反抗。 呼喊的士卒尚未退回,高邮南门缓缓打开,守备将领带着三百士卒出城门跪在地上,高邮县令跟在后面,他也很自然地跪在路边。 杨国忠马鞭往里一指,四队铳手共两千人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入高邮城,接管四门。 杨国忠自己并不入城,拨马退走,领其余兵马在高邮城北的一片丘陵地安营扎寨。 明军追击的兵马尚未全部退回来,兵营中将士兴高采烈,这是明军首次在正面战场堂堂正正击败清军,而且是完全凭实力碾压清军。 这一战明军击毙清军三千多人,俘虏了两千多匹战马和三千多明军降卒,可谓是大获全胜。 杨国忠一面派信使回去报功,一面加固阵地。 为了麻痹清军,此次李毅只命三万明军过江,杨国忠身后的泰州还在满清手中,这支兵马实际是孤军深入。 高邮城虽小,但位置很重要,攻下这里等于断绝了扬州清军与北方的联系。 所以,这里是清军必攻之地,北伐江淮之战开局堪称完美。 但无论是高邮城的杨国忠,还是南京城的李毅都知道,争夺江淮之战不会这么顺利。 第447章 捷报传入江南,李毅嘱咐马士英 第447章 捷报传入江南,李毅嘱咐马士英 鳌拜和李成栋战败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出来,信使骑兵一路向南,泰州地界无人敢阻拦。 信使昼夜兼程,一直赶到泰兴城下,总兵阎应元派人护送信使过江直奔南京城。 从去年夏天开始,明军一直在淮扬发动攻势,江南士子百姓早习以为常。 狂奔的战马引来路边行人关注的目光,收复江南后,他们再没有见过如此紧急的军情。 不过,这些跟大多数人没有关系。 楚王府,李毅每天喂喂鸟,看看书,对朝堂偶尔爆发的争执袖手旁观。 陈子龙和马士英都是知进退的人,他们会很好的妥协,尽量不让矛盾爆发到楚王府。 午后,门外响起林宪急促的脚步声。 李毅放下书,凭直觉他知道他等待了半个月的消息来了。 林宪推门而进,躬身行礼道:“殿下,江北杨将军急报!” “拿过来!”李毅接过急件,拆开看完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林宪心中忐忑,不知是凶是吉。 李毅皱眉沉思片刻,把信件收入袖中,起身道:“备轿,本王要去马首辅府上!” “啊…是!”林宪稍感意外,李毅自到南京后还从来没有去过别人的府邸议事。 八人抬的轿子摇摇晃晃,李毅在轿子中把急报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终于喜上眉梢:“杨国忠,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江淮与北京之间只间隔一个山东,满清以骑兵居多,旦夕可呼啸而下支援。 如果说收复江南,攻取两湖是为了自保,那么争夺江淮就在威胁满清治下的河南甚至京城了。 多尔衮绝不会轻易放弃江淮,就像他去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要攻下大同一样。 这场大明与满清的交锋,显然,杨国忠开了一个好头。 李毅到了马府,和马士英进行了一番交流。 马士英十分惊讶地问道:“殿下,您是要亲自出征?” “不错!”李毅把玩手中的白瓷杯盖。 “殿下麾下强将如云,何必要亲身冒险?”马士英心有隐忧,李毅离开南京城,现在被掩盖的矛盾很容易显露出来。 如今,马士英是整个朝堂最依靠李毅的人,无论东林党还是北下者,他都靠不上边。 陈子龙虽然很和善,奈何他们是天敌。 徐明义那盛气凌人的模样,除了他主动亲近别人,别人很难与他攀上关系。 “因为这是一场大仗,规模虽然赶不上收复江南,但远超过两湖那一战!”李毅眉宇中有些忧愁,他不知道多尔衮会下多大的决心。 如果满清和大明倾国一战,对大明来说有些早了。 但实际上,满清也有满清的难处。 满清内部矛盾重重,多尔衮坐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名不正言不顺,各处泥潭般的战场正在迫使八旗的内部矛盾暴露出来。 朝堂决定战场,对满清如此,对大明亦是如此。 李毅对东林党让步,又给东林党压力,是为了保证明廷最大限度的稳定。 范永斗不明白李毅为何会对堵胤锡让步,商人虽然精明,又怎么会明白他的长远谋划。 东林党对大明之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又怎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东林党身上。 江南的士子就像是被溺爱惯了的孩子,但那终究是自家的孩子。 如陈子龙修订《农政全书》,如顾炎武高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几社诸生宁死不剃发,如堵胤锡在两湖收纳忠贞营,他李毅岂能为一己之利把那些人全都斩尽杀绝。 李毅能饶恕朱大典,当然也能宽恕更多的人,除了张名振人死不能复生。 马士英想了想,拱手道:“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下官唯有祝殿下旗开得胜,早日收复中原!” 李毅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此次的战事很可能会旷日持久!” 马士英明白李毅的担忧,深鞠一躬道:“殿下请放心,有下官在南京,绝不会让朝廷出乱子!” “好!”李毅微微点头:“若有紧急之事,可找凌震!” 李毅把南京内阁托付给凌震,而不是交给他的亲家陈子龙,这让马士英意外,更令所有人意想不到。 陈子龙是君子,马士英才是善于变通的权臣。 马士英脸上表情复杂,叹息一声道:“殿下如此厚待,下官实在惭愧!” 李毅望着马士英问道:“马首辅,你知道本王最担心什么吗?” 马士英想了想回道:“闽粤的郑氏!” “不错,郑芝龙使本王感觉如芒在背!”这是李毅首次向别人表达他对郑芝龙的看法,而且还是个外人。 马士英受宠若惊:“殿下,郑芝龙为人知进退,下官会想办法稳住他!” 李毅告辞回到楚王府,连续下达数道军令,赵信、郑遵谦、孙敬等人各率大军渡江,明军正兵精锐齐发。 三月底,烟雨朦胧,长江江面上能见不过几十步远。 李毅率两千亲卫渡江北上,战船不停地搬运重炮过江,那可不是杨国忠使用的野战炮,而是重达千斤的直射炮。 李毅亲自坐镇泰兴,赵信为前营指挥,阎应元为向导,与郑遵谦和孙敬共五万大军逼近扬州城下。 扬州城中有三万守军,博洛此刻已经得到鳌拜战败的消息。 雾气能遮掩很多信息,但明军渡江人马太多,瞒不过扬州城的斥候。 三月底,从南京逃离的满清密探带回来惊人的信息,明廷楚王亲自率军北上。 博洛愈发不敢出城,命信使急报京城。 而信使才出城没多久,明军就在扬州城外试炮,轰鸣声惊醒了雾气中的城市。 江南,南直隶和浙江的府兵不断被抽调过江,往泰兴城集中。 而在南京城,明廷内阁正爆发第一场争执。 “楚王殿下怎能现在出征,现在是春耕季节,春耕季节啊!”堵胤锡认为李毅太草率了,其余人默不作声,陈子龙和张之维也都有同样的看法。 春耕季节抽调十万府兵过江,对江南百姓的影响不言而喻,东林党一向主张珍惜民力。 马士英扫了堵胤锡一眼,然后表达自己的看法:“诸位,既然楚王殿下已经做出决定,各路正兵和府兵也都在渡江,那我们就不要再为出兵的时机争执了,内阁要齐心协力,为大军筹备粮草兵器。” 堵胤锡皱了皱眉头,然后叹息道:“我虽然支持楚王殿下,但江南各地又有说法,乡绅不愿捐钱,青壮不愿北上,我只是在为北伐的前景担心。” 第448章 多尔衮暴怒,处处受到掣肘 第448章 多尔衮暴怒,处处受到掣肘 江南富庶,江北贫瘠,无论何时北伐都会遇到这个难题。 当初为护发保家时,江南能人人奋力,但北伐并不是所有人的意愿,百姓和乡绅没有那么多远见,他们只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陈子龙皱眉道:“只要我们几人能齐心协力相助楚王殿下,相信可以度过难关!” 内阁中钱肃和张之维来自浙东,堵胤锡来自两湖,陈子龙是前任江南总督,马士英代表南方的非东林党势力,他们若是都能相助李毅,确实无人能闹出乱子。 这正是李毅的布局,北伐的胜负已与在座的几位内阁大学士息息相关。 北京城,这里的春天要比南京城来的晚一些,江南早已绿草成茵,山花灿烂,京城的柳树枝头才抽出绿叶。 自满清入关后,多尔衮就没有离开过北方,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从南方来的信使一路马不停蹄进入北京城,摄政王府是他们的第一站。 鳌拜战败的消息才传入北京城,多尔衮尚未从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中缓过来,扬州城又送来楚王李毅亲自带兵北伐的急报。 明廷与满清之间对峙,实际上就是多尔衮与李毅之间的交手,连两人在朝廷中的地位也都很相似。 楚王李毅北伐,是否意味着他多尔衮也要亲自领军南下,否则他能派谁去领军。 济尔哈朗吗? 还是其他的旗主? 满清并非没有能人,但多铎在江南被俘,他能信任的只有阿济格,可偏偏阿济格又入川镇压反叛的吴三桂了。 江北到处都是战火,多尔衮终究无法找到一个能和李毅匹敌的领军统帅。 多尔衮折叠起急报,阴沉着脸下令道:“来人!” “在!” “把鳌拜免职,抓回京城!” “嗻!” 多尔衮不信任上三旗的人,尤其是那个鳌拜,他是皇太极和豪格的死忠。 出兵一事要从长计较,但惩罚鳌拜可以立即进行。 多尔衮伸手拿起两天前送来的战报,又细看了一遍,还是怒不可遏。 多尔衮并非完全不能接受鳌拜打败仗,他惩戒鳌拜是因为作为‘大清第一勇士’的鳌拜竟然在野战中被数量劣势的明军给击败了。 军报坠落在地上,多尔衮恨恨地骂道:“南下的满人莫非睡女人睡得忘记怎么打仗了?” 清军入关后,满人突然拥有比从前多几十倍的土地、财富和女人,他们中确实有许多人忘记怎么打仗了。 “再传令,命各旗旗主和贝勒来摄政王府议事!” 侍卫不敢抬头,口中答道:“嗻!” 扬州城的军情一天一报,明军在城外架设炮台不分昼夜攻城。 长江中,明军水师连绵不断地运送部队和粮草过江,去年秋天攒下来的粮食如今都派上了用途。 博洛畏惧李毅,只盼朝廷早日派遣大军南下,但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鳌拜被抓回北京城后,各旗兵马一直没有南下,甚至一点南下的意思也没有。 军议之后,摄政王府一直处于沉默中,多尔衮一连三天没有出门,也没拿出决议。 他虽然是满清的摄政王,但就如当初皇太极对两白旗无能为力一样,他对上三旗和两红旗的势力也只能以笼络为主。 原本济尔哈朗德高望重,是多尔衮与上三旗之间的缓冲,但现在济尔哈朗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定地站在多尔衮一方。 拖沓的议事只会让江淮的形势越变越糟糕,但如果不能形成统一意见,强行出兵留下的隐患会更大。 鳌拜被关入大牢后,沉默的多尔衮真的很吓人,自满清入关以来,他首次对诸位王爷和贝勒隐忍。 李毅为何能够力排众议率军北伐,而他却在京城内事事受到掣肘,大明人要比满人听话的多,但满人比大明人可靠。 四月五日,清明节。 江南百姓提着祭品,往山野孤坟边点燃纸钱祭奠先人。 时隔两年,只要不是秃子,原本剃发的人头上都重新长上了郁郁葱葱的长发,祭祀时不用担心无面目见祖先。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跪在先祖的墓碑前,有些人会怀念反剃发令时的舍生忘死,但有些人已经淡忘。 有些人能记得满清下达剃发令时,楚王李毅的振臂一呼,有些人已经淡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它们已经过去,关键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们每个人都与北伐之战息息相关。 很多人在担心今年朝廷会不会加税,因为按照惯例,每次朝廷发动战事时都会增加重税。 清明节次日,江南和京城几乎同时下起小雨。 多尔衮呼吸时感受到空中的湿润,心中很是疑惑:“这是雨季啊!” 在雨季发动战争本该对满清有利,为何明军这次要做这样不合常理的事。 如果多尔衮没有记错,扬州城已经在明军的炮火下坚守了十天,昨天又有急报送来,泰州和如皋两城接连失守,只剩下扬州城孤零零地坚守在江边。 多尔衮就快要忍不住了。 南京城的雨一直在下,北京城的雨只下了一天,半上午,暖春的阳光正在驱赶昨天的潮湿。 一群身穿贴身锦袍的人从宽阔的街道上走过,进入那座众人望而生畏的摄政王府。 那些人直接走入,不等门房通报,为首的太监用尖锐阴柔的声音高喊:“太后懿旨到,宣摄政王多尔衮入宫!” 多尔衮和圣母皇太后之间的传闻很多,若在平日,这样的懿旨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 门卫不敢阻拦,飞奔入院内禀告。 不一会功夫,多尔衮从屋中走出来,他脸庞消瘦,双目如狼,直盯着那个宣旨的太监看了半天。 多尔衮之所以做出如此反应,那是因为大玉儿从未给他宣过这样的旨意。 那太监是个大明人,被多尔衮的目光逼得低下头去,又想起临行前大玉儿的嘱咐,当即鼓起勇气说道:“太后懿旨到,宣摄政王多尔衮入宫!” 多尔衮眯着眼睛抬头看看天,片刻的犹豫之后,他迈步上前单膝跪地道:“微臣领旨!” 多尔衮还是满清的主人,但如果他不让步,他很快会变成孤家寡人。 皇太极隐忍了十几年,为了满清的天下没有对两白旗下狠手,他当然也能为满清的天下屈一次膝。 太监把圣旨交到多尔衮手中,轻咳一声讪笑道:“摄政王,请吧!” 他刚才那么做是因为大玉儿的吩咐,他可不想因此得罪权势如日中天的摄政王。 多尔衮收起懿旨,重复那两个字:“走吧!” 第449章 多尔衮向大玉儿妥协,李毅的战略安排 第449章 多尔衮向大玉儿妥协,李毅的战略安排 来宣旨的只有十几人,回皇宫的是一列三百人的骑兵,多尔衮如李毅一样注意自己的安全。 多尔衮很久没有来皇宫了,准确的说,是从攻破大同斩杀了秦鸿之后,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对女人的欲望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烈。 多尔衮跟在太监身后,走在熟悉的宫墙边,这是通往慈宁宫的道路。 走入慈宁宫,里面很安静,没有太监,也没有宫女,他从前每次来这里也都是如此。 桃花正打着娇艳的花骨朵,还没到绽放的时刻,从宫内走出一个更瘦弱的太监拦住二人,弯腰行礼道:“摄政王,太后有请!” 多尔衮整理衣襟,大踏步往里面走去,站在慈宁宫的正门,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玉儿身穿雍容的朝服,向门而坐,多尔衮从未见过她这么庄严,神情微微一愣。 原来,大玉儿已不再年轻。 “摄政王,你来了!”大玉儿指向身边的座椅:“坐吧!” 大玉儿的动作和言语很随意,可随意的很有尊严,凛然不可侵犯。 多尔衮不再如从前那样盛气凌人,在这一刻,他只想忘记从前那一幕幕荒诞的往事。 “摄政王,这些日子哀家一直在等着你来!” “是吗?”多尔衮低下头。 他不会误解大玉儿的意思,大玉儿不是想念他,她是在等待他让步,这些日子,也只是这几天。 “摄政王是有大智慧的人,大清能开辟今天的宏图,没有人的功劳能比得上摄政王,但是……”大玉儿语气一转:“大清虽然还占据江北,可形势已有些困难,大明人好像转性了。” 大玉儿伸出金色护指在空中虚点:“哀家知道,摄政王一定不想让我大清勇士如顺贼那样逃离京城。” 大玉儿也是有大智慧的人,只是尚不为人所知。 多尔衮抬头,双目有神答道:“没有什么比保住大清的江山更重要!” “有摄政王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大玉儿的脸色很严肃,她原本是怀疑过的。 “哀家会说服上三旗的人,济尔哈朗前天来宫中找过哀家,你把鳌拜放了吧,他只是个莽夫,但你这样做实在是无法让两黄旗的人放心!” 多尔衮言辞犀利反击:“本王惩戒他,不是因为他是镶黄旗的人,而是他率五千骑兵指挥李成栋所部两万多人竟然被人数还少于他的明军在野战中击败!” 大玉儿抿嘴,语气轻柔道:“这次你是对的,但两黄旗的怨气不是今天才有的!” 多尔衮沉默,他在多铎攻下江南后杀死豪格,这冷了一大群人的心,但是他不后悔。 “明廷楚王李毅亲自领军北伐,除了摄政王,无人有领军抵敌的威望!”大玉儿用探寻的目光落在多尔衮脸上,很小心地问道:“济尔哈朗老成持重,能否镇守京城?” “好!”多尔衮回答得很干脆,干脆得让大玉儿忘记了惊喜。 “本王相信你!”多尔衮起身行礼:“本王这就去准备领大军南下!” 多尔衮不相信济尔哈朗,但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他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她可以为满清牺牲那么多东西,所以绝不会趁他在江淮鏖战时作乱。 “李毅,从你离开宣大后,本王再没有与你交过手,现在让战场来决定我们谁是当世之雄!” 满清大军迟迟未下,鳌拜又被抓捕回京城,李成栋躲入淮安城不敢擅自出战。 半个月时间,明军攻下扬州府的泰兴和如皋,包括杨国忠不战取下的高邮城。 但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明军只是攻下几片储存粮草的地方。 扬州城下,明军大营,过江的明军将领齐聚在中军大帐内,这是他们首次军议。 大帐的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地图,李毅面朝地图而站,地图上标注了江淮之间大小道路、险要关口以及清军重点驻守关隘。 李毅身后站着几位总兵和将军,黑压压一片,目光都落在他的背影上。 李毅手指地图,侃侃谈道:“此次大军过江北伐,可分为三个阶段,首先要拿下扬州城和淮安府。” “扬州与南京隔江相望,陛下及诸位内阁大学士每思江北,夜不能寐。” “常言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扬州是此次北伐志在必得的。” “淮安在洪泽湖之侧,靠近淮河,扼守扬州北部通道,拿下淮安城才能确保扬州府不再受清虏侵扰。” 李毅说到这里,指着地图中心稍稍靠西的地方:“凤阳有太祖皇陵,落在清虏手中朝野不安,所以第二阶段以凤阳为目标。” “最后是徐州,徐州锁南镇北,非国力强盛无力镇守,未必是今年之功。” 攻取徐州还很遥远,在没有准备兵进北京城之前,没有必要攻占徐州这个四战之地。 诸将听了后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今天的楚王,不再是往日的宁绍总兵,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不是圣旨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诸位要有在江北长久作战的准备,也许是今年,也许是明年,也许要三四年才能结束这场战事,本王只希望到最后不是我们被逼退回江南!” 李毅神色严峻,他平日对诸将很温和,临阵时立刻换了一张脸。 “本王估计满清大军很快会南下,领军的不是多尔衮就是济尔哈朗。”李毅右手指向第二列右手第二位将军,叫道:“阎应元!” “末将在!”阎应元迈步站出来。 “你立刻率本部兵马进驻高邮城,阻挡清军北下,我大军一天不攻下扬州城,你就要在那里死死地钉住。” “遵命!”阎应元朗声回应。 他是诸将中唯一没有随李毅上过战场的人,他麾下统领一万正兵和一万江阴的府兵,那些人都陪他坚守过孤立不倒的江阴城。 李毅目光与阎应元相接,肃然道:“高邮城防简陋,比不过扬州,也比不上江阴,但高邮城是扬州北面唯一的屏障!” 李毅说出这番话,其用意不言而喻。 “城在人在!”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复,阎应元脸膛通红,如庙里的关公塑像。 李毅目光收回来,接着下令道:“从今天起,赵信攻北门,秦虎攻南门,郑遵谦和孙敬攻西门,方科攻东门,杨国忠驻军在运河艾家湖侧,相机支援高邮。” “遵命!”诸将声音参差不齐。 第450章 柳随风看破时局,高邮城难以坚守 第450章 柳随风看破时局,高邮城难以坚守 军议结束后,诸将基本明白了李毅的策略,仍然是以稳为主。 明军临江作战,可谓是占尽便宜,江南各项物资经水路运送到江北很便利。 中军大帐内,李毅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这是陈旭安插在江北密谍一年多来的成果。 “多尔衮,我们很久没有交手了!”李毅摸了摸腰上佩刀,卢象升也是败在多尔衮手中才在巨鹿阵亡。 李毅许久没有去缅怀卢象升,这个清明节他已渡江,没有机会再去扫墓。 刻意或者是无意,李毅脑海中卢象升的形象越来越模糊,他现在做的事,非卢象升所愿,他想做的事,卢象升无法想象。 此次出征,明军正兵九万,府兵和民夫十万齐聚扬州府,江南精锐尽出,如此大规模的征战,对江南百姓不可能不产生影响。 李毅突然发动的北伐,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伐,只是大明与满清争夺江淮之战,此战可看做北伐的前奏,也可看做是收复江南的续曲。 以东南立国者,很少有长久只固守长江沿线。 满清自失去江南后一直没有回过神来,连续被秦鸿和吴三桂反正牵制,如果等满清缓过神来,没有纵深的长江防线会像一根绳子勒在南明朝廷的脖子上。 战事起,最开心的当属富阳县的三家兵器作坊。 秦振回到南京城,回家第二日来到哥哥秦泰的岳父柳随风的府上拜见。 这次,秦宁与秦振同行,商人的儿子早当家,这几年他一直在执掌秦家兵器作坊。 秦振为人精细,但锐气不足,他出生后,家中已经很富裕,因此比他的兄长秦泰更像纨绔子弟,否则也不会闹出收买林家工匠盗取燧发枪样品那样荒诞的事情。 柳随风不是很喜欢秦振这位秦家二公子。 秦振一入门,坐了不到一刻钟,开始习惯性地指点江山:“叔父,您这府邸也太陈旧了吧!” 柳随风原本对秦宁含笑,听了这话脸色立刻沉下来。 秦宁对秦振招手道:“你过来!” 秦振不知何事,走到秦宁身前,秦宁站起来,突然伸出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刮子。 秦振条件反射般挡了一下,很快收手站立不动,秦宁发怒,他屁也不敢放。 秦宁毫不手软,接连抽了三下,秦振两边脸很快肿了起来。 “好了,别打了!”柳随风坐在椅子上没动。 秦宁这才停下手来,骂道:“目无尊长,行事鲁莽,今天让你长长记性!” 秦振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不明白为何自己随口一句话会惹来这么重的责罚。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秦宁一直在南京,可是心中有数。 去年,楚王李毅裁定燧发枪由三家工坊共同研制,兵部优先向林家订货,在那之后,李毅对柳随风冷淡了许多。 今年,范永斗没有升官,柳随风也没有升官,内阁还是被江南望族把控。 柳随风摆手道:“好了,年轻难免会犯错!” 秦宁余怒未消:“我秦家经商,一向以诚信为根基,就算不要燧发枪的利润,也不能被林家瞧不起!” 秦振这才知道,那件事还没有结束,去年十月的余怒,直到翻过年楚王李毅离开南京城才爆发出来。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莫要再责怪孩子!”柳随风苦笑道:“我当时也是糊涂了,有孙镇统领的暗卫在,什么事情能瞒过楚王殿下。” 李毅可以容许别人犯错,但不能容忍别人欺骗自己。 “唉,江北战事紧张,兵器工坊要加紧了,不要拖大军的后腿为好!” 秦宁摆手,命秦振退去,院子中只剩下两个人。 “楚王府前天传达命令,命三家兵器作坊在应天府建立分号!”秦宁说话吞吞吐吐。 柳随风拍了拍秦宁的肩膀:“把楚王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才是正道!” 秦宁看上去很苦恼:“楚王殿下突然北伐,又让江南人完全把控朝廷,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是北下者近期共同的烦恼,秦家是随李毅北下势力最大的家族,堵胤锡掌控户部后,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柳随风笑笑,他能看清楚李毅的心思:“何必去猜,楚王殿下急于北伐,是不想让江南人和北下者的矛盾爆发出来。” “内阁那几人都是被楚王殿下挥鞭驱赶的牛,陈尚书和堵尚书在北伐一事上都会坚定的支持楚王殿下。” “你仔细想想,若是今年不北伐,楚王殿下难道要留在南京城看我们和东林党斗吗?” 季节的脚步不会因世人的挽留而慢上半分,高邮城头,阎应元正在督促民夫和兵丁加固城墙。 这里真的很脆弱,否则也不会在杨国忠面前不战而降,周边凡是没有来得及逃远的百姓都被征集到城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在江阴举事之前,阎应元当过最大的官是典吏,三年时间,他已经证明了自己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军将领。 曾在江阴城协助他守城的王公略和陈明遇是阎应元的副总兵,江阴城内几乎全是江阴的子弟兵,还有大半的讲武堂第一批学员。 收复江南后,南直隶义军中的江阴人被划分为正兵者最多,因李毅对江阴城牵制满清重兵的优待,也是对阎应元的信任。 城头,两个人且行且说话,陈明遇和阎应元已是生死之交。 尽管民夫已经忙碌四五天,但这座城在阎应元眼里仍然是千疮百孔。 陈明遇负责城墙修葺,见阎应元一直皱着眉头,觉得颇为过意不去,感慨道:“高邮城…唉!” 一言难尽! “进度还要加快些,要昼夜施工,我猜清虏就快要南下了!”阎应元不是对陈明遇不满,他本就是不苟言笑的人。 奈何高邮城的底子实在是太差了。 站在城头往南看,一支车队正在逶迤而来,车上覆盖了挡雨的篷布。 陈明遇转身时看见,伸手指向远处:“大人,应该是火器到了!” 阎应元摸了摸城头的青砖,昨夜细雨稀稀拉拉下了一夜,砖头的凹槽中有些积水。 “大人你看!”陈明遇指向车队之后的旗帜,声音惊奇道:“好像是楚王殿下来了!” 第451章 李毅视察高邮城,李成栋父子的担忧 第451章 李毅视察高邮城,李成栋父子的担忧 阎应元眯着眼睛看,他的视力不好,连忙从腰上摘下千里镜。 目光在千里镜中一晃,阎应元立刻放下千里镜:“真是楚王殿下来了!” 李毅亲自来高邮城巡视,有两种可能,一是李毅对高邮城防不放心,二是清军南下的兵马太强。 不管哪种,那都说明高邮城可能要面对守军能力之外的攻势。 阎应元“噔噔噔”走下城楼,他军中只有两百匹战马,还是杨国忠击败鳌拜后从俘获中分给他的。 楚王的骑兵越过商队,亲卫队轻甲骏马,一直行进到高邮城前,带来的压迫感如藏鞘的锐刀。 阎应元站在城门外道边,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拜见殿下!” “无需多礼!”李毅下马将阎应元扶起:“带本王到城内看看!” “遵命!”阎应元转身在前引路,林宪招手带着二十四个侍卫落后三四十步相随,其余兵马驻扎在城外。 高邮城高两丈,护城河中水波粼粼,水面宽度约在五六丈左右。 李毅走上城头转了一周,城头只有两门锈迹斑斑的铁炮,工匠正在垒砌炮台,阎应元为自己争取到五十门守城炮,经验丰富的炮手正在选定合适的摆放位置。 阎应元和陈明遇负责引路,在每个施工处都做个简明扼要的介绍。 城头走了一周,一行人来到县衙,这里比城头还要破旧,阎应元暂时没工夫修这里。 阎应元招待李毅上座,他这里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李毅。 “多尔衮就要来了!”李毅坐下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就带来了浓厚的紧张气息。 这是从北京城送出来的新鲜情报,满清的摄政王亲自出征,没有意外,满清做出了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 阎应元欠身道:“末将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他知道李毅对高邮城还是不放心,他不是李毅的嫡系,与李毅没有私人情谊,在朝中也没有后台。 南直隶起兵的义军十有八九被解散回家为民,或者是编入府兵,唯有他阎应元升任总兵,他知道该怎么做。 “满清大军有满人两万,汉八旗六万,加上淮安城内的两万人,共有十万大军!” 阎应元把自己高昂的脖子稍稍放平。 “这只是首批兵马!” 李毅抿着嘴微笑,他没有从阎应元身上看见过分的紧张,也没有看见轻佻的气息。 说起来,李毅和阎应元年龄相仿,但他并不了解阎应元,如果不是杨国忠的火器军另有重用,他不会把高邮城交给阎应元。 现在看来,李毅其实比阎应元紧张。 为将者只需坚守一地,为帅者要统筹全局。 李毅深吸一口气说道:“你需要什么只管向本王提!” 此言一出,阎应元心里明白,他的命运已经与这座脆弱的县城连在一起,宽厚的条件意味着严苛的使命。 “我要的东西都已经上报了!” “好!”李毅轻轻点头:“本王来这里是特意告诉你,在大军攻破扬州城前,高邮城没有援军!” 阎应元心中咯噔一下,他脸膛很红,上涌一点血色也看不出来。 “末将知道了!” “清虏为救扬州城可能会绕过高邮南下,所以本王必须要留有兵马阻击,但只要高邮城不丢,多尔衮只能轻骑突袭,无法在高邮城南立营。” 李毅在给阎应元详细说明他做出这个决策的原因,他本无需如此,但他一向如此。 这几天说的豪言壮语太多了,阎应元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再重复表态。 “你要做什么要尽快了,本王命杨国忠北上在高邮城东阻止淮安府清军骚扰,你也只剩下七八天的时间。” 也许是李毅带来的消息太吓人,也许不敢太主动,阎应元和陈明遇听李毅说完话后,僵立在那里半天不动。 李毅招手问道:“有再多的事情也要先吃饭,午时都过去好久了,你这里有饭吗?” 陈明遇忙不迭地答道:“有的,有的!” 李毅笑了笑:“军中吃什么,给本王随意上些过来,不要再另外准备了!” 阎应元和陈明遇心中忐忑,但不敢违抗李毅的命令,招待李毅吃了一顿简陋的午饭。 李毅没有在高邮城久留,吃完饭后随即踏上归途,他与多尔衮是老对手,战场互有胜负,他输的最惨的一仗当是卢象升命陨巨鹿那一役。 那一仗失败虽然不是李毅的原因,但战场只认胜负,从不讲原因。 随后的几天,整车整车的物资不断运向高邮城,阎应元想不到李毅真是舍得,他没要的东西也送来了不少。 在此之前,阎应元虽然统领正兵,但因为在兵部和楚王府没有人脉,装备火器和兵甲一直落在人后。 这几天,除了没有最新的燧发枪,阎应元军中配备了江南兵马最精良的装备。 一万正兵全部配上盔甲,虎蹲炮、火铳和各式毒火球堆满了库房,粮仓里的稻米足够城内的守军和百姓吃到年底。 万事俱备,他阎应元要是守不住高邮城,也真没脸去见李毅了。 高邮城离扬州与淮安城距离相仿,淮安城的形势与高邮相仿,装满粮食的木船不断从水路运过来。 鳌拜被抓回京城后,淮安城的守军由李成栋统领,当然,他管不住镶黄旗的满人。 多尔衮的援军未到,粮草押运官正白旗贝子达春先到淮安城。 李成栋的兵多,但在满人的朝廷里没什么地位,他一面派斥候侦查明军情报,一边在淮安城布防,凡是可能出过错的事一律不粘手。 总兵府的后院,一个揣着木拐的人慢腾腾在廊道中行走,李恬逃回淮安后一直在养伤,他左小腿被火铳铅弹击穿,万分幸运没有击中胫骨,否则很可能会落得终生残废。 两个仆从远远地跟着他,他不愿让别人来扶:“爹!” 李成栋坐在凉亭中回过头,眉头微弓,责怪道:“你有伤在身到处跑什么?” “没有事的,皮肉伤!”李恬脸色有些苍白,强笑道:“听说鳌拜又被放出来了,这次还随摄政王一同南下。” “嗯!”李成栋面沉如水。 “前次战败,鳌拜恨我们入骨,他脱罪后,不知摄政王是否会听信他的谗言。” 李成栋也正在担心此事,他清楚鳌拜与多尔衮的矛盾,但那毕竟是满人自家的事情:“唉,为父对大清一片忠心,又与明廷结下死仇,摄政王英明,应该不会被那个莽夫蒙骗。” “希望如此!”李恬挪动脚步,艰难地坐在李成栋对面的石墩上,用忧愁的目光看着父亲:“难道我们只能为大清效力吗?” 第452章 多尔衮杀到,李毅的应对 第452章 多尔衮杀到,李毅的应对 李成栋猛然惊醒:“你在说什么?” 李恬意识到不对,连忙垂下头。 李成栋怒气上涌:“你想为父死吗?为父在江南杀了那么多人,即使李毅现在能答应为父什么条件,但陈子龙那些人迟早会找法子杀了为父。” 在李成栋看来,文官是最靠不住的,也是气量最小的,想到真若是投靠大明被阴死的后果,李成栋阴森的目光落在李恬光溜溜的头皮上。 李成栋和李恬不是亲父子,养子和亲生终究不一样,李恬竟然说出这番话来,这让李成栋警觉顿生:“你回去好好养伤,没事不要到处乱跑,不要胡思乱想,更不准乱说话!” “是!”李恬拄着拐杖站起来,他能感受到李成栋的怒气和不满,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太唐突了,但那句话他已经憋了好久。 李成栋一直盯着儿子离去,这世道,原来每个人都不好过。 四月中旬,清军数万铁蹄踏过山东平原,多尔衮在郯城停留一天,然后率一万八旗骑兵到达淮安城淮水北岸。 而此时,扬州城已在明军的炮火下坚守了二十多天。 兵贵神速,清军一天渡过淮河,多尔衮召集留守在淮安的四千多满人。 至此,多尔衮在淮安城已经拥有了一万四千满人骑兵以及两万多大明降卒。 昔日江北四镇的高杰怎么也想不到,他挥师北伐会被许定陷害丧命,他的部下会变成满清的帮凶。 满清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明军缺少骑兵,多尔衮初到淮安立刻蠢蠢欲动。 李成栋和达春等人前来拜见,各自禀告敌情和粮草状况。 李成栋心中不安,小心翼翼地禀报道:“摄政王,明军现在集中兵力猛攻扬州城,据斥候情报,明军过江的兵马有近二十万人,高邮城有两万守军。” 李成栋这是把过江的民夫也当做士卒。 “二十万人?”多尔衮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鳌拜和李成栋曾被比自己人数还少的明军击败,当即问道:“明军战力如何?” 李成栋舔舔嘴唇,不敢随意开口。 迄今为止,李成栋只与明军交过一次手,却被杀的大败而归。 按理说,他该夸大明军队的战力,可因为摸不准多尔衮的心思,他又不敢太夸大。 多尔衮不再强问:“你把当初被明军击败的过程给本王说说!” 他已听鳌拜禀告过那一战,鳌拜说李成栋迎敌不力,导致溃败,他心中已经相信了七八成。 明军降卒打仗不行,在满人眼里已是根深蒂固。 李成栋把当初如何在高邮城下与明军偶遇,骑兵冲击如何被明军火炮击败,最后他的步卒维持不住战线过程详细讲述一遍。 多尔衮不是没打过仗,听完立刻明白谁说的是假话:“李总兵你做的不错,明军有奇巧火器,战败情有可原!” 李成栋心中转暖,摄政王果然明察秋毫,其实即使多尔衮知道他临阵脱逃也不会责罚他,因为满人还要利用大明人卖力打仗。 如今,明军降将个个人心惶惶,多尔衮当务之急是笼络人心。 多尔衮毫不掩饰地责怪道:“鳌拜轻敌了,骑兵稳稳掌握主动权,为何要蠢笨地迎着明军火炮冲锋?” 李成栋唯唯诺诺。 赏罚分明乃是行军打仗第一要务。 安抚好李成栋,多尔衮立刻传达命令:“本王明天要率军南下,你带上骑兵给本王引路!” 李成栋心头一紧,恭敬回道:“遵命!” 北京城还要留兵马驻守,满清其他兵马会陆陆续续赶到,多尔衮已经等不及了,他要尽快展现满清对扬州城的支持。 从淮安到扬州虽然有些丘陵,但总体来说还是很适合骑兵作战。 多尔衮资历老,威望高,不受鳌拜战败的影响,一到淮安立刻让清军找到了主心骨。 次日,清军两万骑兵出淮安顺着大运河航道一路往南,大军一路探寻敌情,次日晌午到达高邮城下。 清军斥候继续往南查探,才发现短短一个月,高邮城往南的一大片土地早已见不到人影,直到艾临湖才见到明军的营盘。 高邮驻守在运河之侧,如果不能攻下此城,往南运送粮草的道路便被截住了。 两万清军骑兵密密麻麻出现在高邮城北,阎应元和陈明遇都爬上城头远眺,同时命轻骑南下通告军情。 李成栋给多尔衮介绍道:“摄政王,此城简陋,明军这一个月来一直在加固城防,只要等火炮运到强攻,明军是守不住的!” “那也要等火炮运到才行!”多尔衮很焦急,火炮沉重,还需从各城的炮台上拆卸下来,左思右想后他下令道:“绕过高邮城一路往南!” “摄政王……”李成栋想劝,绕过高邮城向南都是明军的控制区。 多尔衮没有理他,率先策马出发,李成栋只能紧随。 阎应元和陈明遇在高邮城头一直看着成片的骑兵绕开自己向南,那些骑兵如天空飘浮的云朵,半个时辰消失在视野中,想来楚王李毅已经做好准备。 陈明遇感慨道:“大人,清虏的胆子真大啊!” 阎应元指向城下的旗帜:“你也不看看是谁来了!” 多尔衮亲至,当然与众不同。 多尔衮尚未到淮安,李毅就得到了消息,但他确实没想到多尔衮会这么快南下,阎应元的急报送到扬州城下时,他正在巡视诸营。 明军火炮昼夜轰击,又让民夫和士卒挖掘地道,扬州城四门都被轰塌,明军甲士一直在做攻城准备,厚甲可以帮助攻城的勇士抗住清军利箭和滚石的袭击。 军情紧急,林宪亲自领着高邮城信使在方科兵营中找到李毅,接到急报后,李毅立刻起身返回中军大营。 “多尔衮来了啊!” 李毅已等待了许久,如果能在战场上击败多尔衮,满清的危机再也压制不住,大明北伐也许会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回中军大帐的途中,李毅接连下达好几道命令:“命杨国忠收缩兵马,坚守不出!” “命秦虎清点亲卫队,准备随本王北上。” 扬州城下有十几万兵马,为保证攻城不放松,李毅拿不出多少人来与多尔衮两万骑兵野战。 杨国忠依靠火器战胜清军骑兵,但那种事情只能做一次,不能盲目重复,因为那也是险胜。 第453章 隔河对峙,相互忌惮 第453章 隔河对峙,相互忌惮 艾临湖边有树木丛林,还有些纵横的河道,是最佳阻击清军骑兵南下的场所。 杨国忠的兵营四周树立了新削松木的木栅栏,炮车都集中在营寨正中的位置,明军将士手中都是燧发枪,清军要是敢拿骑兵攻营是自寻死路。 杨国忠在亲兵的簇拥下站在辕门口观望清军来势,两万匹战马奔腾起来的动静,似乎比夏日的暴雨春雷还要猛烈。 多尔衮也在看杨国忠,双方隔着几条小河对视。 多尔衮细看地势,赞叹道:“这座营寨真是扎得滴水不漏,杨国忠和韩必先都是李毅的左膀右臂,果然名不虚传!” 多尔衮可以夸赞杨国忠,李成栋可不敢表示赞同。 绕杨国忠的大营看了半天,多尔衮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道:“要想攻下这座营寨,还是要等步卒赶到!” 他听李成栋说了明军新式火铳的威力后将信将疑,但如果明军火铳发射确实不需要火绳,他必须要拿到火炮才有可能攻下这座位置极好的营寨。 正在观望之际,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顺着运河的堤坝走向杨国忠的兵营,“李”字旗飘荡。 多尔衮咬牙切齿,骂道:“本王当初若是在京畿杀了他,也许不会有今天之难!” 多尔衮当初有这样的机会和能力,那个时候的李毅在他面前脆弱如初生婴儿。 来了么! 阴沉的天气下,李毅胯下战马不安地促动前蹄。 相距七八里路,中间还隔着几道小河,通人性的战马能感受到对面铺天盖地的敌意。 事实上,多尔衮的两万骑兵与鳌拜统领的三四万人马,给李毅带来的压力完全不一样。 扬州城的战事已经停下来,博洛想必也已经知道摄政王多尔衮的援军来到。 李毅注目片刻,策马向不远处的兵营走去。 杨国忠亲自来到大营门口,迎接两千亲卫骑兵入营,这些是扬州城下唯一的骑兵。 两支军队就这样对峙,杨国忠跟在李毅身后问道:“殿下,我们要出击吗?” 他对自己信心十足,为了应对骑兵,近日兵器工坊新打制的武荡车和拒马枪等物都送到营中,他比李毅更了解自己麾下这支兵马的实力。 李毅摇头道:“不急,清虏大军才南下,多尔衮亲自出征锐气正盛,等磨一磨他们的性子再说。” “遵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入中军大帐,对多尔衮的两万骑兵视若无睹。 李毅径直坐上主座:“近日雨水下下停停,运河水涨,你可以从水路关注高邮城的状况,但没有本王的命令,决不可轻举妄动,哪怕高邮城失陷。” 哪怕高邮城失陷? 杨国忠心中微动:“遵命!” 不该问的话他从来不多问。 十几里外的清军骑兵似乎有所动作,数万铁蹄撞击地面如闷雷声传入帐内。 片刻之后,大帐外传来脚步声,有人站在门外禀告:“殿下,有情况!” “进来!” 一个年轻的武官大踏步走进来,单膝跪地禀告:“殿下,清虏骑兵朝西南去了!” “知道了!”李毅摆手命他出去。 多尔衮如果不攻打这座大营南下扬州,将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仅仅依靠两万骑兵,满清的摄政王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邮以南的百姓要么被疏散走了,要么被召集入泰州和如皋城内,多尔衮即便去那里也是徒劳。 那武官起身出门,李毅见杨国忠视线一直落在地面,心中有些不乐,在他面前,他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拘束,但他无法强迫一个人改变。 李毅望了一阵,突然问向杨国忠:“你对眼前的战局有何看法?” 杨国忠终于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诧异,因为这是李毅首次就北伐一事征询别人的意见。 诧异归诧异,杨国忠还是郑重回道:“殿下,清虏骑兵众多,在淮扬战场占优,因此此战宜慢不宜快,当以稳为主,耐心寻觅战机。” 杨国忠说话语速很慢,平平稳稳,不带有一点情绪,他这个性格也许无论做什么事都能有所成就。 李毅点头道:“本王也是这么想的,高邮以南有些水道,骑兵行动受到限制,所以扬州城还是不要急于攻下来为好!” 杨国忠听闻此言,隐约猜到李毅的计划,但他不会说出来。 李毅感慨道:“大明从洪承畴的松锦大战,到孙传庭的潼关之战,最后都败在一个急字上。” “临阵一事当真奇妙,有时候一刻也耽误不得,有时候半点急不得。” 李毅感完,吩咐道:“阎应元守住高邮,你就守住艾陵湖,且看多尔衮会如何应对?” 两人在大帐内一问一答,说些军中的事情,直到听不见外面的马蹄声才走出大帐。 北方的沃野空空落落,这种由敌来去自由的战场让李毅非常不痛快,他心中蓦然出现一个强烈的念头:“定要建立一支骑兵,一支不弱于清军骑兵的骑兵!” 李毅以骑兵起家,但在江南难求良马,这还只是在淮扬,等将来到了河北甚至塞外,没有骑兵他拿什么去争雄。 明军斥候紧随满清大队骑兵的动向,不时传递消息回来,多尔衮率两万骑兵在距离扬州五六十里的地方巡视一圈后,掉头返回北方。 半个时辰后,李毅的两千亲卫骑兵出营,尾随在多尔衮身后,一直把他送过高邮才返回扬州城外大营。 多尔衮的到来影响了扬州的攻城,战事破天荒的停了半天。 这么一支来去自由的清军骑兵出现在淮扬还真是麻烦,明军必须有所防备,历史上有着各种奇袭的战例,李毅不希望自己成为成就多尔衮的背景板。 直到次日,中军亲卫队回到大营中时,一个来自安庆府的信使正在等着李毅。 那信使虽然穿着武官的衣服,但长相却是文质彬彬。 李毅看他有些面熟,脑子中灵光一闪,想到原来是去年讲武堂首批四杰之一松江府的程明,秀才出身,今年才被派到李亨军中:“你是程明?” “正是属下!”程明心中感动,他没想到李毅能记住他的名字。 “李亨那边战况如何?” “是这么回事……”程明说话条理清楚,对答如流,读过书的武官果然不一样。 李亨奉命从安庆出兵后,也许是满清对他过于轻视,竟然让明军接连攻下怀宁和桐城两座县城。 第454章 李毅扶持李亨上位,多尔衮愤怒郁闷 第454章 李毅扶持李亨上位,多尔衮愤怒郁闷 攻下怀宁和桐城后,李亨遇见了新的问题:“殿下,总兵大人攻下桐城后,英霍山区诸多义军派来使者,说愿意归顺大明,但要求朝廷封官。” 英霍山区即大别山区,革左五营曾经在那里立寨。 陈旭曾经向李毅禀告过那里的情况,那里山深林密,情况非常复杂,大大小小的义军有几十支,有打散的大顺军余部,也有当初被满清打散的明军散兵游勇。 他们中有几个大头目与洪承畴有来往,当初反剃发令时在江北孤立无援,顺势投靠了满清,也有人不愿意放弃当山大王的痛快,一直在山区厮混。 这里夹在满清和大明的交界处,这些义军或者是盗贼常常出来截杀商队,抢劫村镇,日子过得也痛快。 他们虽然名义上投靠了满清,但不愿出山攻击明军给满清卖命,一直躲在山里观望。 今年见天下形势要变,明军接连收复失地,有些人便坐不住了,想要谋个出身。 李毅了解情况后,问道:“那些人想要什么官职?” 程明如实回道:“英山张缙彦之前当过朝廷兵部尚书,求朝廷委任他为凤阳巡抚;朱常巢为宗室,自称荆王,求朝廷封郡王,陈福求总兵之位!” 李毅呵呵一声,又问:“这些人战斗力如何?” “张缙彦被四十八寨义军推为盟主,势力较大,号称有四五万人,他原来当过洪承畴的部属,前年投靠过满清,朱常巢曾经攻破过太湖县城!” “虫儿鸟儿也想称王,乌龟王八也想当巡抚!”李毅摇头冷笑。 程明不敢多言。 “回去传令,命李亨向庐江进军,威慑庐州府,至于那些义军……”李毅略一沉吟道:“愿意打清虏的就带着,还想跟在清虏后面的也无需客气。” “遵命!” “安庆离扬州路途遥远,你回去告诉李亨,临阵可随机处置,无需事事来禀告本王,本王会让袁宗第去桐城当他的后盾!” 程明大喜,李亨正忧心兵力不足,英霍山区那些人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 程明走后,李毅立刻打开行军地图,在英霍山区的位置做了一个标记。 韩必先和吴三桂配合牵制汉中的阿济格和河南的勒克德浑,李亨这一支兵马可以作为偏师。 忠贞营中真正精壮的士卒都在袁宗第和李亨军中,东西两个战场都集结满清和大明所有能拿得出来的精锐兵马,反倒是从安庆府北上的偏师最容易取得战绩。 “来人!” “在!”林宪走进来,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但在李毅身边七八年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命袁宗第率本部兵马往桐城听李亨节制。” “遵命!” 林宪退去,除非李毅需要他,他不会让李毅感觉他的存在,而当李毅有事要办时,他就像一直留在李毅身边,这是当亲兵侍卫最高的境界。 “李亨,机会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李毅自言自语。 李过才被册封为荆州将军,但李过已经老了,不但人老了,心也老了,无法再在战场展现雄威。 两湖之战,李毅捧起了韩必先,成就韩必先和杨国忠左膀右臂之名。 李毅下一个要捧的人是李亨,忠贞营是值得信任的,而且军中也需要新鲜的势力。 站在李毅的位置上,他不但需要考虑战场,还要在军中布局,所以他命李亨独领一军进攻满清布防最为脆弱的庐州府。 诸将封侯拜将,李毅想成就谁,就成就谁,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李毅有片刻的得意,如天下芸芸众生皆被握在手中。 这就是当皇帝的感觉吗? 李毅内心深处一直在回避某个问题,现在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回答,或许到了某个时刻答复起来会很容易。 四月下旬刚刚开始,十万清军包围高邮城,城头和城外的炮战惊瞎了清军的眼睛。 在此之前,火炮的威力已被众人所知,但这是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炮战,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辗压。 高邮城外无高地,满清在布置炮阵时,阎应元很阴险地观望,直到满清半数以上的火炮到达预定位置,他才下令炮轰清军火炮阵地。 看见城外那一门门火炮被炸得四处翻滚,陈明遇笑得像个孩子,没想到一脸正气的阎应元也能想出这样的阴招。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阎应元当典吏时常与各种盗贼打交道,岂会不懂欺诈,只是平日不屑用而已。 三十几门火炮在多尔衮眼前被炸毁,这些火炮都是满清辛辛苦苦从北方各地集中搬运而来,虽然只被炸掉五分之一,但还是气得多尔衮大发雷霆,当场斩杀了负责布置炮营的千总。 折腾了两天后,满清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布置好剩余的炮阵,于是对轰开始。 明军在城头占据地势高处,满清的优势在于火炮更多,铁弹在城头城外来回跳跃,双方的火炮在轮流变成废铁。 来来回回又是几天,高邮城头的火炮基本上都被打废了,尽管城外的火炮也是损失了一大半,但清军终究还是占据了炮火优势,开始蹂躏弱小的高邮城。 阎应元麾下士卒都熟悉炮击攻城,他们曾经在江阴城被压制了小半年,火炮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以现在这种守城方式,四面城门在火炮轰击下最脆弱,阎应元借鉴了杭州的守城经验,在城门后面修建屏风墙,在城墙后布置藏兵台,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他和陈明遇都记得李毅特意嘱咐的那句话:“高邮城没有援军!” 高邮城的确没有援军,多尔衮没有耐性在这座小城下耽误太多的时间,率骑兵南下直扑扬州城。 大运河离一年中最汹涌的时刻还有一个月,几条支流河道的水势不小,轻骑可以涉水过河,但身穿厚甲的满人铁骑做不到。 杨国忠没有龟缩在营寨中,而是领五千步卒与清军骑兵隔河对峙,当然他也不敢离营寨太远。 “明军好大的胆子!”多尔衮连日不顺,见明军步卒也敢如此嚣张,当即传令:“命李成栋过河驱赶明军!” 第455章 拿明军大营没办法,筹备地道破城 第455章 拿明军大营没办法,筹备地道破城 明军没有带火炮,多尔衮要看看传说中那奇巧的火铳究竟有何威力。 李成栋不敢抗命,率轻骑分散过河,明军降卒没有穿铁甲,过河后齐胸以下都湿透。 明军以五百人为单位,穿花蝴蝶般在河道边散开,以燧发枪瞄准在河道中涉水的清军骑兵。 零零散散的几次小规模冲突后,多尔衮终于见识了明军新式火器的犀利,当李成栋亲自率两千骑兵在七八里外的下游过河后,杨国忠领步卒徐徐退回营寨。 李成栋只敢尾随,虚张声势,眼睁睁看着明军很快撤走。 多尔衮明白了,杨国忠此举是在向他示威,如在给他展示火器的犀利。 “调集火炮,调集火炮过来!”多尔衮挥舞手臂喝叫,喊完话后,他立刻察觉自己最近的情绪波动很厉害,明军有意无意在激怒他。 这是关系满清国运的一战,无论如何他要保持冷静。 清军南下带过来两百多门火炮,在高邮城下损失一大半,杨国忠大营的位置选定的相当巧妙,一面临湖,若想炮击明军大营,必须要背水设立炮阵。 因为明军水师的存在,清军背水列阵等于把自己置于死地,根本无法确保背后河道的安全。 有了高邮城下的经验,多尔衮知道明军营中有火炮,不敢过分逼近。 这次多尔衮才郁闷地发现,自家骑兵暂时派不上用场,不攻破艾陵湖的明军大营,他根本不敢南下袭击扬州城外的明军。 扬州城下明军大营与艾陵湖的兵营一正一奇,正合奇正配合之道,当杨国忠兵营危急时,扬州大营一定会派兵来救。 反之,满清则要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多尔衮艰难地压制住心中的烦躁。 运河中常有小船出现,江南的府兵中有不少善水的士卒,清军无力在水中与明军争雄,明军可依托运河运送物资,通报消息。 高邮城和艾陵湖的战事一天一报到李毅的案桌上,他看的心不在焉。 林宪在门口偷看李毅的动静,轻声说道:“殿下,赵信将军来了,说有事要禀告!” 李毅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赵信兴冲冲走入中军大帐,拱手道:“殿下,通了,地道挖通了。” “城内有发现吗?” “矿工都在炮击时挖掘,外面声震如雷,城内没有什么异样。” 李毅大喜,但很快收敛兴奋之色:“好,暂时不要挖了,把入口掩盖住,矿工留在兵营中不许外出!” “遵命!”赵信口中答应,心中不解,难道不是要尽快破城吗? 扬州城下明军有一小半人来自浙东,其中以矿工居多,矿工常年在山中开采矿石,有人曾经使用过火药炸石,向李毅献策可挖掘地道到城下,使用火药爆破城墙攻入城内。 李毅仔细询问细节后觉得十分可行,立刻打消了各军营同时向城内挖掘地道的命令,仅命赵信在军中召集矿工秘密挖掘地道。 守城一方常常用水缸蒙上牛皮监听地下动静,李毅命营中矿工只在明军大炮齐轰时才动工,从而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这是首次用火药爆破城墙,功效如何尚未可知!”李毅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有一件大事难以做出决定。 赵信点头道:“末将明白,末将也不是只指望这里!” “好,这件事你莫要对任何人说,切忌保守军中秘密!”李毅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明天本王要回一趟南京,扬州城下的兵马全归你节制,攻城稍稍缓一缓,做好大营戒备,防止清虏偷袭。” “遵命!”赵信知道李毅一定有不想为人知的筹划。 李毅回到营中没过多久,便传令召见诸将,几位总兵急匆匆赶到中军。 李毅下令,营中事务暂由赵信代管,自己带着林宪等两百人乘船返回江南。 大战刚刚开始李毅便突然离开,军中将士虽然疑惑,但也各守本分,等候楚王李毅重返江北那日。 李毅告诉阎应元高邮城没有救兵,本是想把他逼入死地激发潜能,他回到江南后,高邮城当真成了死地,因为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去救援高邮。 除了杨国忠隐隐猜到李毅的计划,诸将都只是听命行事。 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世人慢慢淡忘,明军收复江南过去两年,有些人还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广德府内的一处矿场里,一群衣衫褴褛的男人正在用粗木抬矿石,矿场里到处是泥水,这些人步履艰难,细看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带着脚铐和手铐。 监视的兵丁挥舞鞭子,喝叫道:“走快点,你们这帮贱坯。” 这些男人个头都不矮,但一个个瘦骨嶙峋,靠路边的位置,两个人抬着装满矿石的大框一步一步挪动。 “哎呀!”前面那人一身闷哼,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满竹筐的石头倒在地上。 一个兵丁大踏步冲上去,挥舞皮鞭劈头盖脸地打过去,骂道:“让你偷懒,让你偷懒!” 摔倒那人双手挡面阻拦,鞭落如雨,血痕一条条显露出来。 那人爬起来求道;“不要打了!” 破碎的衣服在拉扯中裂开,露出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守卫棚里有几个兵丁牵着几只猛犬走出来。 四周忙碌的劳役没有人敢停下动作,他们还记得,一个月前有两个人想逃走,被抓捕后就在众目睽睽下被几只猛犬活生生地撕扯成肉食。 一个身穿千总武官服的人看了片刻,见那个守卫打的兴起没有收手的意思,皱眉阻止喝道:“别打了!” 闻上官阻止,那守卫收起鞭子。 被打的那个劳役畏畏缩缩捡起石块放入竹筐,即使是以前与他很熟悉的人可能也认不住来,原来他就是曾经威震江南的多铎。 两年前,大明收复江南,多铎、张存仁等一大批满人俘虏不知去向。 收复南京后,先是唐王和鲁王争权,随后李毅和郑芝龙封王,发生了明军西征两湖等一系列事件。 李毅似乎忙得忘记了这些人,南京城的皇帝和朝臣在乎的是权力,斗得不亦乐乎,没有人关心这些俘虏的下落。 当初关到这个矿场的有三千多人,现在已经死了两成,如果不是楚王府有特别的交代,多铎早被打死了。 第456章 处置清军俘虏,召见内阁大学士 第456章 处置清军俘虏,召见内阁大学士 何贤这才在李毅面前说上话:“那些人不老实,末将的鞭子能让他们老实!” 当初徐明义是江南总督府总管,挑选何贤过来看守俘虏,徐明义看中的人当然有些手段,他打仗未必在行,但是个酷吏的坯子。 李毅想了想回道:“把张存仁给本王带过来!” 尽管过去三年了,但李毅从未忘记这些俘虏,收复南京时,隆武皇帝曾经建议把多铎凌迟处死,所有满人俘虏斩首示众,李毅拒绝了这个建议。 如今,多铎在江南欠下的血债终于要还了,清军在扬州十日屠戮,使得江水半红。 李毅留着多铎的性命,正是为了等兵进扬州北伐这一天。 不一会功夫,何贤走在前面,两个兵丁押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人须发挡住了脸庞,浑身散发一股骚臭味。 “跪下!”两个兵丁在后面用隐秘的动作轻轻一踹,来人“扑通”跪倒在地。 李毅低头端详片刻,喝道:“张存仁抬起头来!” 张存仁抬头,见服饰知道眼前坐的是何人,他声音嘶哑,扯着嗓子喊道:“李毅,你要杀便杀!” “你真想死吗?为何不用头撞石头?”李毅没心情与他玩这种虚伪的游戏。 张存仁冷笑道:“你要是来劝我投降还是免了,你以贱民劳役辱我,也休想磨灭我的心志!” 李毅有片刻愕然,拍掌讥笑道:“好一个满清的忠狗!” 张存仁挺着脖子不说话。 李毅感慨道:“能让大明的总兵甘愿当清虏的奴才,皇太极还真是有些本事啊!” 李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悲哀:“罢了,你既然真这么想,那本王就成全你好了!” 李毅说完,摆手命何贤把张存仁拉下去。 张存仁脸上脏兮兮被灰垢掩盖,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突然趴在地上哀求道:“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投降!” 世上哪有那么多心坚如铁的人,在山谷中过了两年猪狗不如的日子,想死的早死了,不想死的也想通了。 两个兵丁站在李毅身后观望,李毅略一犹豫,摆手道:“带下去!” 两个兵丁扯拉着还在苦苦哀求的张存仁出去。 李毅侧首问何贤:“本王昨天听说谷中尚有俘虏两千四百多人?” 何贤如实回道:“正是!” “明天会有人拿楚王府的批文过来交接,你把这些人都交给他,你这两年的差事算完成了!” 何贤大喜道:“遵命!” 何贤能看住几千俘虏两年不出乱子,李毅见张存仁刚才的模样,也知道何贤很好地领会了徐明义安排的意思。 “交割完后,你率本部人马去南直隶总督府效力!” “遵命!”何贤这回真是欣喜若狂了。 李毅来之前本想见多铎一面,见过张存仁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楚王李毅来去匆匆。 次日,应天府的三千兵丁来到山谷,把多铎和张存仁等人押送到运河边,乘坐水师战船运往江北。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多铎一直坚忍不死,心中还期盼满清再次攻过长江解救他出苦海。 李毅返回南京城,召集几位内阁大学士到楚王府议事,这本来不符合朝廷礼制,但现在已经没人能顾得上这个。 马士英、陈子龙、堵胤锡、钱肃和张之维一同来到楚王府议事厅,五张太师椅摆放整齐,五人先落座,李毅姗姗来迟落在主位。 这一次,楚王大世子李麒与另一个幕僚进入大厅,站在侧首执笔当书记。 陈子龙看见女婿,心中五味杂陈,在大明再找不到第二个人比李麒更有前程的女婿,可这个女婿的前程太大了,大到可能会让他无颜面对天下。 “今年本王率军北伐,事起突然。”李毅面色随和,微含笑意:“诸位阁老能以大明为重,本王很是感激!” “清虏南下荼毒江南百姓,最惨莫过扬州,如今江南人皆蓄发,扬州百姓犹在清虏压制下生不如死!”李毅笑容慢慢收敛:“本王在江北两月,无数扬州府百姓拖着鼠尾辫来军营前哭泣,愿从军杀贼者无数。” 五位大学士都默不作声,东林党自诩忠君爱国,顾炎武更是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 李毅如此说法,谁还敢说反对北伐的? 第457章 李毅不惧恶名,更深的谋划 第457章 李毅不惧恶名,更深的谋划 马士英是内阁首辅,率先表态道:“殿下放心,内阁会尽全力支持大军北伐,不但要收复扬州,还要收复北京城。” “好!”李毅赞许道:“本王此番在扬州走一遭感触良多,清虏贼王多铎在扬州府犯下血债,大明收复江岸时还有一帮俘虏在各地矿场当劳役,满人加上甘为满人当奴才的大明人有近四千人,本王要把他们全部押送到扬州城下斩首,以振军心,以偿血债!” 马士英闻言不说话,陈子龙垂下脑袋,堵胤锡欲言又止,正在记录的李麒因为惊愕,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墨疙瘩。 杀俘! 而且是几千人大规模地杀,这对信奉儒家的文人来说过于违和了。 李毅可以不告诉他们直接去做这件事,但说了就一定会有人反对。 事实上也是这样。 堵胤锡直言道:“殿下,杀俘不祥啊!” 他对李毅执政力主推行的不少策略都有看法,但这不妨碍他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管好朝廷的收入账目。 堵胤锡说话做事很直接,有时候会让人不舒服,因为他无所畏惧。 东林党文人最可恶的是以死博名,最值得尊重的也是以死博名。 李毅摇摇头:“多铎在扬州屠城时可没这么想过!” 堵胤锡又道:“多铎死有余辜,但杀戮太重有违天和!” 陈子龙接过话头道:“殿下可选罪魁祸首几百人在扬州城下斩杀!” 李毅不理睬二人,侧首看向马士英:“马首辅对此有何看法?” “该杀!”马士英的答复非常干脆:“满人自入关以来,视大明人如牛马牲畜,在河北山东圈禁大明人为奴都是常事,在山陕杀戮大明人无数,听说去年在四川屠杀大批百姓,唯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这么说一半是心里话,另一半当然是在捧李毅。 “马首辅所见与本王相同!”李毅看向陈子龙,表情严肃道:“本王非嗜杀之人,大明也不是嗜杀之国,只是有些事那么容易忘记,本王心中过不去那道坎!” 堵胤锡又道:“殿下如此做只怕扬州城内守军更会殊死抵抗,激起清虏仇恨对北伐大计不利。” 马士英冷笑道:“多铎在扬州屠城,也没有激起江南百姓的仇恨!” 当年的大溃败是马士英数年来无法摆脱的阴影。 弘光元年,扬州城破后清军过江,没有一府一县能站出来抵抗,东林党士绅集体抛弃了马士英等人掌控的朝廷。 “你……”堵胤锡被噎住了。 “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箭!”李毅用一句话终止争论,他不是来征询内阁的意见,他只是来通报他的决定:“当年在扬州丧命的百姓多达数十万,本王准备在运河之侧斩杀这些俘虏,并请礼部前去主持祭祀,以安孤魂!” 堵胤锡见陈子龙和张之维都不说话,脸上现出不忿的神色,他今天在这里给满清求情,一旦传出去会被那些被被满清欺辱的百姓骂死。 礼部尚书是马士英,他当即表态道:“礼部一定会做好此事,并请得道高僧前去超度屈死的冤魂!” 李毅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张之维和钱肃见李毅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出面多说,几千清虏的性命与他们没有直接干系。 陈子龙也没有再多言,松江百姓因剃发令死在清虏刀下的人实在不少,只是他很不解,多尔衮率大军南下驰援扬州正是战事紧张的时候,李毅为何要回到南京弄出这样的事情。 按理说,李毅不是容易被冲动和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再者,扬州屠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难道和战局有关?”陈子龙在这几人中最了解李毅,从反剃发令前的隐忍到之后的振臂一呼,李毅几乎每做一件事都不是随性而为。 几千俘虏的命运就此确定,凌迟多铎和张存仁不是小事,内阁将草拟一份奏折给隆武皇帝。 另一边,李麒笔走龙蛇记下父亲刚才说的那句话:“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刀箭!” 李麒在李毅身边待的时间渐长,慢慢了解自己的父亲,心中想法渐渐有所改变。 议事完毕,李毅送内阁几位大学士出楚王府,剩下的只需等待,等待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也许七八天,也许十几天,多尔衮一定会得到这个消息。 如果多尔衮承受不了压力,按捺不住怒火,李毅很愿意在扬州城下等着他,到那时运河的水流应该比现在更大。 如果多尔衮能忍,李毅将在斩杀俘虏后炸开扬州城墙,攻下扬州城,把满清的士气压制到极点,再乘机北上夺取淮安。 兵者诡道也。 说的透彻一点便是以虚惑实,以实击虚,几千条人命不过是李毅借势的工具。 之前李毅常留下宽仁之名,从去年两税改制后他坐镇朝堂,反而渐渐被人看做残忍好杀,这四千多人一斩,他是彻底摆脱不了这个恶名了。 但现在李毅已不那么在乎名声。 李毅一路细想回到书房,想到要攻破扬州城,李毅对城下地道爆破城墙还是有些不放心:“来人,传令命南京提督凌震到这里来一趟。” 侍卫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凌震奉命来到楚王府,见到李毅恭敬行礼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本王要你做一个测试,七天之内完成!”李毅从桌面上拿出一张纸,上面绘画了一些线路:“你按照此图标记,修筑一面高墙,地基要打牢固,然后在墙下挖地道,用火药爆破,看看能否炸开城墙。” 凌震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试探问道:“殿下这是破扬州城的方法吗?” 李毅微微点头:“此法若成,守城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在李毅看来,这种爆破城墙的攻城方式是可以与燧发枪相提并论的战术改进。 如果真有效果,守城一方只怕昼夜不得安宁,要专门派人一直听着四周城墙底下的动静,只要百密一疏祸事立刻上门。 “好,末将马上去安排!” 李毅又叮嘱道:“在应天府寻找一块僻静处测试,不可走漏消息,另外,城墙要修的坚固,最好能有南京城的城墙那般坚固!” “遵命!” 凌震来的匆忙,走的紧张。 垒砌坚固的城墙还要有些时日,扬州府的战事激烈,李毅不放心长期停留在江北,安排好诸事后返回扬州城下大营。 此时,阎应元在高邮城内已经坚守六天了。 第458章 暗卫副统领徐胤,劝说蒙古大汗额哲 第458章 暗卫副统领徐胤,劝说蒙古大汗额哲 蒙古草原。 六年了,额哲臣服皇太极、臣服满清六年了。 人生有几个六年额哲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臣服皇太极、臣服满清并不是心甘情愿。 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信使,额哲心中起了波澜。 这个信使装扮成商人千辛万苦来到草原,一路上一定是九死一生,上一次额哲拒绝了信使的请求,这一次他心动了。 夜晚的草原如一张黑色的幕布,额哲使了个眼色,侍卫上前给李毅的暗卫副统领徐胤斟满马奶酒。 徐胤端起酒樽往嘴中灌了一口,这酒酸啊,有股奶味,当地人喝起来舒坦,他却很不习惯。 “清虏残暴,欺压蒙古人,残害大明百姓,楚王殿下一直牵挂大汗。” “只要大汗答应起兵,楚王殿下答应等驱走清虏恢复大明江山那一天与蒙古结盟。” “到时候,大明与蒙古为兄弟之邦,同时解除商禁,大明人的稻米和茶叶可置换蒙古人的牲畜和皮毛。” “大明与蒙古为兄弟之邦?”额哲饮了一大口酒,发出冷笑,从嗓子眼哼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被满清打压几年后,曾经那个志气冲天的蒙古大汗不见了,额哲看上去像个醉汉。 徐胤也不恼怒,继续劝说道:“楚王殿下曾说,只有蒙古的大汗才是草原的主人,辽东那些野人粗暴而不通礼仪,乃是蒙古和大明共同的仇敌。” “该死的满人!”额哲心中暗自唾骂,但嘴上却说道:“楚王只给本大汗带来了兵器,没有给本大汗带来美酒吗?” 额哲抓住一根烤羊腿放入嘴中,使劲地撕咬,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与肥腻的羊油搅合在一起。 额哲看上去有些醉了。 徐胤不由得有些怀疑,这样的人还能成为楚王殿下的盟友吗? 虽然心存疑虑,徐胤还是朗声回道:“等宣大边关与蒙古相通那一天,美酒取之不尽!” 额哲闻言哈哈大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夜的交谈没有任何结果,晚宴后,徐胤心中很焦急,他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 一个年轻的侍卫头领送徐胤返回商队的帐篷,如果再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七八天后,他就要返回大明了。 商队不能在这里久留,额哲也不敢留下一个可疑的大明人。 因为现在蒙古大妃是皇太极的女儿。 等徐胤走远,额哲扔下手中的羊腿,眉眼间的醉色顷刻消失不见,他端起酒樽走出大帐,迎着灰暗的天空,把酒樽中的马奶酒倾倒到草地上,低声呼唤道:“素娜啊素娜,这杯酒敬你!” 额哲声音低沉,充满了悲伤。 素娜是他曾经的大妃,六年前他被逼迎娶皇太极的女儿,素娜被废黜大妃之位。 四年前,素娜死在漠南草原,死因不明,他新娶的大妃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那是他的亲儿子。 但这个亲儿子越长大,额哲就越危险。 额哲借着狩猎之名会见徐胤,如果消息传到汗帐,不知还要惹出什么样的风波。 “孟和!” “在!”漆黑的大帐旁边闪出一个人影。 “你明天去朵颜草原,邀请阿穆尔过来,就说本大汗有一批马想出手!” “遵命!” 晋商范永斗叛逃南下后,蒙古人和大明人之间的商贸出现了一些变化,阿穆尔在张家口有相当大的话语权,大明人行商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欺骗蒙古人。 仰望漆黑的天空,什么也看不见,如蒙古的前途。 许久之后,额哲手执酒樽返回大帐。 说起来,额哲既然愿意见徐胤,心中自然早已做出决断,只是他不能表现得太过热忱而已。 曾经的那个大明小将现在已经是大明的楚王,如同摄政王多尔衮在满清的地位,大明如此着急让他起兵,是因为现在的局势正处在临界点。 但是,额哲要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察哈尔人过了六年安稳的日子,但这六年来,察哈尔人没有越来越强大,反而越来越虚弱。 那个该死的满人大妃用财富笼络了一些部落,还有些部落与满人的贝勒和贝子越走越近,最让额哲愤怒而又无奈的是,很多精壮的蒙古小伙子都去当了喇嘛。 这是满人的新政策,蒙古人家中只可留有一人娶妻生子,其余人都要出家当喇嘛,他身为大汗也无法阻止。 一夜过去,草原的五月凉风习习,草木旺盛。 商队按部就班地销售货物,这是一支规模不大的商队,没有进驻归化城。 徐胤一直随商队在土默川附近迁徙,昨晚面见额哲进献上礼物后,这个蒙古大汗就没了消息。 徐胤现在的身份是商队里的记账先生,白天都在忙着记录货物的销售数量和价格。 两天后,半下午光景,又到了寻找部落过夜的时候。 一队骑兵由远而近,一直到了商队近前,为首的蒙古汉子背着弓箭,在马上气势汹汹道:“你们不要再到处跑了,这些货物我们都要了,跟我们走吧!” 徐胤抬起头,骑兵头目正是那个夜晚送他出汗帐的侍卫,经过几年的交流和熟悉,现在无论是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不会再做抢劫大明人商队这种杀鸡取卵之事。 在漠南草原,大明人商队不敢反抗蒙古骑兵,一行人跟随蒙古人前行。 由于路途较远,当日夜晚,商队随蒙古人在野外宿营。 第二日一大早,队伍继续前行,又走到天色漆黑,蒙古人点燃火把照亮道路前行,商队的伙计心中忐忑不安。 众人翻过一个大草坡,不远处出现一片亮腾腾的灯火。 “这里是个大部落啊!”伙计们很快丢掉惊恐,欣喜不已。 只有与蒙古的王公有关系,在草原单独行走的商队才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大部落贩卖货物。 徐胤低着头,他不知道额哲到底有没有下定决心,但今晚一定有个结果。 商队离火把通明的部落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见欢声笑语,那里正在举办篝火晚会。 除了重大节日,蒙古部落只有在来了尊贵的客人时才会举办篝火晚会。 徐胤知道,那不是在迎接他。 第459章 额哲不再伪装,商讨蒙古反清之事 第459章 额哲不再伪装,商讨蒙古反清之事 察哈尔人载歌载舞,额哲会见阿穆尔,部落的勇士们也跟着沾光。 火把熊熊燃烧,姑娘和小伙子们的歌声比火把的烈焰还要炙热。 汗帐中飘荡着烤羊腿的香味,阿穆尔带来了大明人酿造的美酒,额哲醉眼朦胧。 阿穆尔曾是察哈尔部落的族老,满人主宰草原后,阿穆尔率部脱离察哈尔,受皇太极的封赏,一直率部落在张家口外经商,重复土默特人当年的致富之道。 宴席已经过了许久,额哲眯着眼睛,他像个酒鬼,阿穆尔头上已有白发,依然精神焕发。 “大汗,敬您一杯美酒,祝您健康长寿!” 酒樽触碰酒樽,两人一饮而尽。 “阿穆尔,听说你今年收获颇丰,常常有小部落的人去投靠你,本大汗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不知能否供给本大汗一些牲畜。” “大汗的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额哲眯着眼睛:“真是这样吗?” 阿穆尔心中一凛,他当初背叛察哈尔,是因为见蒙古已经大势已去。 这几年,阿穆尔虽然不再归察哈尔部落,但一直还把额哲还当做蒙古的大汗。 额哲摆手,下令道:“左右退下!” 诸人慌慌张张退出大帐,不知大汗和阿穆尔之间有什么不快,只有一个年轻的侍卫留在帐内,对阿穆尔虎视眈眈。 “大汗!”阿穆尔起身行礼,长叹一声道:“那件事做不得!” 秦鸿反正时,他就听说了大明人也曾派使者前来蒙古。 一个月前,驻守北京城的满人大军南下江淮,今天额哲突然召见他,他已经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何事。 “什么事做不得?”额哲冷冷地看着阿穆尔,今晚喝了那么多酒,好像都没有消融在他的身体中。 大汗嗜酒不过是避祸之策,阿穆尔又证实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蒙古已经不是从前的蒙古了,漠东蒙古势力强大,土默特人与察哈尔人有世仇,就是察哈尔人也未必会全听大汗的征召!” “就像你当初那样抛弃蒙古的大汗吗?”额哲在笑,一双眼睛从未有过的明亮。 阿穆尔暗自心寒。 “你是个聪明人,当初给本大汗送了许多消息,所以本大汗才找你来共谋大事。”额哲缓和语气。 “我老了!”阿穆尔叹息。 十几年前,阿穆尔就说自己老了,今天他真是老了。 突然间,额哲拔出腰间弯刀狠狠砍在桌子上,骂道:“可本大汗还年轻啊!” 刀破桌木如摧枯拉朽,残羹冷炙撒了一地。 阿穆尔见状变了颜色,也许他不该来这里,他只是想来劝劝额哲,让他打消主意。 “满人当初只占有辽东时,蒙古人在草原已经臣服了大清,如今满人已经占据大明的半壁江山,大汗……” “住口!”额哲指着阿穆尔:“你说的本大汗岂能不知,本大汗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教训本大汗的!” 额哲两条眉毛上扬,满脸杀气。 “大汗,大明人不那么可靠啊!”阿穆尔的眼神很睿智,但其中有畏惧。 今天的事情只怕很难善了,他要找机会脱身,他可以不去向满清告密,但他不能陪着额哲一起疯。 据阿穆尔所知,即使是察哈尔,也已有很多人不愿意再走上对抗满清的战场。 不是额哲不如其父林丹汗,而是蒙古的大汗向皇太极屈膝后,他已经失去了蒙古大汗的尊严,黄金家族的子孙不再被长生天眷顾。 “本大汗当然知道大明人狡诈!”额哲哂笑:“但是大明人从来不会在草原立足!” “大汗以为大明人能挡住满人的步伐吗?”阿穆尔口干舌燥,额哲的情绪正在顶点,看来主意已定,现在他只想脱身。 “加上本大汗应该可以!”额哲站起来,走到阿穆尔面前 额哲见阿穆尔不说话,低头俯视着他,满嘴酒气几乎喷在阿穆尔的脸上:“本大汗听说多尔衮正在漠东征蒙古人入关,说明满人的力量已经相当虚弱,也许他还会征召土默特人,也许他会征召我们!” “大汗想好了吗?”阿穆尔有气无力。 额哲点点头。 阿穆尔不再劝阻:“大汗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漠东人的装备不再像从前那样简陋,大汗如果举事,要先攻占哪里?” “入关!”额哲回答得很干脆:“张家口!” 阿穆尔心中悲凉,往后退了一步:“我虽然在朵颜草原,但一直心系察哈尔,如果大汗真的拿定主意,举事那日阿穆尔必定相随!” 额哲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你曾是我父汗身边的得力助手,当年察哈尔困境时有许多人离本大汗而去,你是唯一还记得察哈尔的人,若没有你的帮助,本大汗只怕早败给满人了,本大汗相信你,如相信本大汗的手臂!” “大汗英明,在下愧不敢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帐篷的大门禀告:“乌力罕回来了!” 额哲朝站立一侧的侍卫打了个手势,那人出门,片刻之后领着徐胤走进来。 徐胤走进气氛诡异的大帐,先朝额哲行礼,随后视线转向阿穆尔。 大明人的使者! 阿穆尔看出来人的身份,拱手问道:“楚王可好?” 李毅组建福顺昌商号时与阿穆尔有旧,现在阿穆尔只想让额哲相信他,所以故意开口套近乎。 徐胤不认识阿穆尔,见他开口就问楚王,想来是旧相识,还礼道:“楚王殿下一切都好!” “王使且坐!”额哲不招呼徐胤吃饭,也不给他酒水:“本大汗已决定与楚王结盟,在草原起兵,但是察哈尔兵甲缺乏,希望楚王能施以援手。” 徐胤大喜道:“大汗英明!’ 阿穆尔在一边撇着嘴,表情比哭还难看。 “大汗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楚王殿下其实早有计划!”徐胤说出原以为自己此行无法吐露的言语:“楚王殿下的意思是大汗起兵后不要着急与清虏对战,而是率部退往河套,打通入陕西的道路,楚王殿下愿以兵甲换草原的骏马!” 额哲皱起眉头,阿穆尔脸色大变,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460章 杀妻起事,阿穆尔入伙 第460章 杀妻起事,阿穆尔入伙 徐胤说话如滔滔江水:“满清的大军被牵制在江淮和中原,陕西防备空虚,大汗取下归化,以河套草原为缓冲,可从怀远卫入陕西,楚王殿下会派人在陕西接应。” 徐胤是陕西人,忠贞营中也有许多陕西人。 “陕西?那可是个穷地方!”额哲心中犹疑不定。 他不信任大明人,也不愿听大明人的安排,他自认为以蒙古大汗的身份振臂一呼,草原诸部有谁敢不从。 徐胤又道:“只有打通陕西道路,楚王殿下才能把盔甲送到大汗手中!” 阿穆尔不想听二人的细议,悄然退到一侧,也许草原的天真要变了,但他是真的老了。 “楚王能给本大汗什么?”额哲拖长声调发问。 “一万骑兵的佩刀、盔甲和弓箭,每年再给大汗十万石粟米!” “两万骑兵的装备!”额哲伸出两个手指头,他有三万骑兵,只有几千副盔甲,此时不狠狠宰一刀,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徐胤苦笑道:“楚王殿下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兵甲,后续的东西可通过马市置换。” 额哲转过头看向阿穆尔:“你看如何?” 阿穆尔被逼不过,站出来道:“取归化入陕西这是上策,大汗应与楚王联手,而不应该被分割在两地各自为战。” 在阿穆尔看来,楚王李毅还是如年轻时那般精明,草原无人有他那般长远的眼光。 阿穆尔很悲伤,近年来,满人爱新觉罗家族英才辈出,大明人经过鲜血的洗礼后又有浴火重生的态势,唯有蒙古人曾经的辉煌已是昨日黄花。 阿穆尔这么一解释,额哲也明白了李毅的意图。 “好!”额哲指着桌子上的酒菜,对徐胤说道:“王使且将就一下,本大汗现在有事要办!” 他看向阿穆尔:“你跟本大汗来!” 徐胤脑中一片混沌,目送两人走出大帐,他现在很饿,这里有酒有肉,先填饱肚子再看额哲的葫芦里还有什么药没有倒出来。 外面的歌舞声很热烈,阿穆尔跟在额哲身后,燃烧的木头散发着熏人的气息,牧民们见到大汗爆发出更大欢呼声。 额哲不时挥手致意,领着阿穆尔在火堆边穿过,一群汗帐卫士紧跟在身后。 额哲的脚步很快,对面是大妃的营帐区,门口有侍卫,里面是女眷。 额哲带路,一群人径直走进去,另一群人留在门外。 阿穆尔心中生出一阵寒气,额哲走路的姿态让他想起赴死的勇士。 离大妃的营帐还有二十步,额哲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阿穆尔说道:“你带了弯刀,若是你还效忠蒙古的大汗,请进去替本大汗杀了那个女人!” 阿穆尔大惊,跪地不起。 额哲弯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骂道:“你想抗命吗?你曾经背叛过蒙古的大汗,背叛过察哈尔,本大汗可以原谅你,若是今晚你不听本大汗的命令,长生天会让本大汗来惩罚你!” 争吵声引起大帐里面人的注意,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走出来。 阿穆尔闭上眼睛,浑身战栗,这是林丹汗的儿子啊,骨子里流淌着如他父亲一样暴戾的鲜血。 “大汗!”那个女人招呼,儿子挣脱她的手朝父亲走过来。 额哲把阿穆尔扔到地上说道:“若是你不做,本大汗会亲自动手,然后把你一起埋在这里。” 阿穆尔从地上爬起来,朝大帐走过去,他脚步有些踉跄,右手握住刀柄。 那个女人发觉形势不对,指着阿穆尔喝道:“阿穆尔,你想干什么!” 她看向额哲,但额哲的目光如一头饿极的头狼,她明白了。 女人发出尖叫:“来人啊,来人啊!” 侍卫们从四周奔过来,被额哲的汗帐卫士拦住外面。 阿穆尔转头,见额哲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弓箭,箭头正指着他的后背。 阿穆尔拔刀,迈步,弯刀割在那女人的咽喉,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少一点痛苦。 四周的侍卫都看在眼里,看见阿穆尔杀了皇太极的女儿,满清的格格。 两个卫士拉住正在疯狂挣扎哭叫的小男孩,外围的篝火晚会还在继续。 那里,有许多人曾被大妃的钱财和势力收买,突然有人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大妃死了,阿穆尔杀了大妃!” 汗帐卫士纵骑围着火堆环绕奔跑,那些人用绳索套住陪嫁大妃过来的满人,拖着奔跑,撞翻了一座又一座火堆。 额哲张开手臂,呼叫道:“蒙古的勇士们,听见黄金家族的呼唤了吗?” 汗帐中,徐胤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外面的喧闹与他无关。 阿穆尔擦干刀口的鲜血,转过身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在阿穆尔看来,额哲不算是明主,既比不上皇太极,也比不上楚王李毅,甚至比不上多尔衮。 但他别无选择,不仅仅是因为他杀了皇太极的女儿,也是因为他是蒙古人。 如今,他与额哲在同一条船上,额哲既然逼他亲手杀死大妃,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他即使再老,也要学会保全自己的性命。 篝火晚会结束了,没有人再敢歌唱,蒙古的小伙子们跪在额哲这个蒙古大汗面前。 阿穆尔转过身,走到额哲面前跪下:“大汗,请封锁今晚的消息!” 额哲看了他一眼,但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那个女人面前,他弯腰扶起大妃,女人胸口被鲜血染红,双目失神,柔软的身躯犹在抽搐。 额哲端详她的眼睛,良久他放下双臂,把大妃平放在草地上:“收好大妃的尸体!” “遵命!”一直跟着他的孟和低声回应。 他以前憎恨这个女人,此刻让所有的冤仇烟消云散。 “大汗!”阿穆尔又跟到额哲身边跪下求道:“请大汗封锁消息,并召集察哈尔各部!” “为何?”额哲张开双臂喊道:“本大汗正要蒙古人都知道,蒙古的大汗不会给满人当奴仆,蒙古人会来追随本大汗的!” “大汗!”阿穆尔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劝道:“只怕有些人不敢与满清为敌,他们听说大妃被刺的消息后会逃向漠东!” “连你都要反清,察哈尔还有谁敢不听本大汗的号令?”额哲六年的憋屈今晚一口吐光:“阿穆尔,你很谨慎,也很有头脑,但是你的胆子太小了!” 额哲哈哈大笑,笑的舒坦,笑的轻松:“你连夜回朵颜草原聚集部落来土默川与本大汗汇合,然后去征服归化城的土默特人!” “遵命!”阿穆尔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再耽误时间。 第461章 李毅的要求,察哈尔各部集结 第461章 李毅的要求,察哈尔各部集结 汗帐骑兵连夜奔波,往张坝草原和土默川草原传达大汗的征召令。 两百多个当初陪嫁到汗庭的满人在篝火边被擒杀,一个也没逃走。 额哲再次走进汗帐时,徐胤手中端着一杯美酒,一杯由大明人酿造的美酒。 “恭喜大汗,再次成为长生天之子,蒙古的汗王!” “王使多礼了!” 额哲回到主座坐下:“本大汗需要七八天时间集合大军,漠东蒙古路途遥远,暂时无惧,唯有土默特在归化是大汗的心腹大患,归化城尚有三千满清兵马驻扎,楚王能帮本大汗联络吗?” “大汗英明,果然什么也瞒不过您!”徐胤脸上堆上讨好的笑容:“楚王殿下命我北上草原,就是为了联络蒙古各部,再结前盟。” “楚王殿下昔日曾救过土默特部族老格日图的性命,他已答应我,若是大汗起兵,他必会追随。” “不过,族老马鲁特一心向着满清,我不敢去找他。” “至于另一位族老托克博,他似乎只想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额哲冷笑嘲讽道:“躲到庙宇中的喇嘛也无法独善其身!” 大帐中没有其他人,徐胤端着酒壶走过去,亲自把额哲面前的杯中斟满酒,谄笑道:“当然如此,大汗起兵后,归化城的满人一定会聚集土默特骑兵守住西去的道路,我能说服格日图当内应,到时候取下归化城易如反掌。” 额哲端起酒杯放在嘴唇处,心中如饮了蜜糖般甜蜜,得大明人相助他才一起兵,就已得到草原的半壁江山。 “祝贺大汗!”徐胤高高拱起酒杯,仰头饮完杯中酒又道:“有一件事楚王殿下命我恳请大汗。” “请说!” “楚王殿下希望能救回俄木布汗,再把土默特部落还给他!” 额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他喝了杯中一半酒水,然后把酒杯放回桌子上。 额哲不喜欢别人强迫他做决定,无论那个人是皇太极还是李毅。 徐胤在谄笑,但他没有妥协的意思。 额哲盯着他看,确定这是一个不可妥协的条件。 “楚王是想保证土默特部落完整,好,本大汗答应他的条件!” 徐胤松了口气。 额哲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他刚才躲在大帐中听见了外面的动静,李毅支持额哲在蒙古起兵,但保住土默特部落的完整是李毅的底线,因为这涉及李毅对草原的布局和谋划。 汗帐骑兵四处奔走,大汗杀死大妃的消息在几天间传遍草原。 皇太极限定了蒙古各部的游牧区,禁止蒙古人随意迁徙,察哈尔牧民分成大大小小近百个部落分布在土默川草原和张坝草原。 当年额哲兼并了车臣汗的部落,投降满清后,他们又被皇太极强行拆开,那些人重新被安置回漠北。 阿穆尔回到朵颜草原聚集部落骑兵匆匆向张坝草原进发,他没有急于去土默川与额哲的汗帐汇合,而是驻扎草原通往张家口的入口处。 阿穆尔常在张家口集市做生意,熟悉这里的道路和来往的人物,蒙古骑兵封锁住道路,不许牧民进入张家口,也不许张家口的商队踏足草原。 第三天,一大批蒙古人出现在张家口外的草原,那些都是察哈尔人,被阿穆尔拦住了道路。 一个身材瘦长,声音洪亮的部落头目策马上来交涉:“阿穆尔,这里是察哈尔的地盘,你只能在朵颜草原放牧。” 阿穆尔策马上前答道:“多古拉,我现在重返察哈尔了,属于察哈尔部落!” “重返察哈尔?摄政王同意了吗?” “大汗同意了!”阿穆尔策马转了个圈:“我前天接到大汗的征召令,命察哈尔各部落去土默川与大汗汇合,多古拉你这是去哪?” 多古拉脸色微变。 阿穆尔继续逼问:“察哈尔的部落难道也不听大汗的召令了吗?” 多古拉策马上前,尖声道:“是你,是你杀死了大妃,你想让察哈尔灭亡吗?” “我可以当我没有听见这句话!”阿穆尔神色骤然变得冷漠:“你若是不去土默川觐见大汗,我保证你会在察哈尔之前灭亡。” 多古拉咬紧牙根,阿穆尔身后的骑兵张弓搭箭。 阿穆尔又道:“汗帐骑兵很快会来巡逻,我可以当自己没见过你!” 多古拉调转马头离去,他身后,那些松散的牧民开始向西迁徙。 这个季节无论哪里水草都很丰美,阿穆尔在这里坚守了六天,挡回去数千部众。 有些人逃向漠东草原,也有些人逃入漠北深处,逃避是不愿遵从大汗命令部落唯一的选择。 七天后,土默川聚集了察哈尔两万六千骑兵,比额哲预料要少四千人,阿穆尔率三千五百骑兵来投。 拥有三千五百骑兵的部落在草原已属一个大部落,阿穆尔麾下的骑兵多数穿上了简陋的胸甲,弓箭和弯刀配备齐整。 汗帐中。 乌力罕跪在额哲面前:“大汗,察哈尔骑兵会来的都来了,还有十几个在朵颜边缘游牧的部落逃向漠东了! “六年,才不过短短六年,察哈尔竟有不少人不愿意再为本大汗效力了!”额哲感慨,他没有很愤怒,没有因此失去理智。 阿穆尔偷眼看额哲的表情,之前有些失望,额哲固执而狂妄,不听他的劝告,但现在他觉得额哲比他的父亲林丹汗要强上一点。 “该来的都来了,不愿来的就让他们在漠东看着吧!”额哲挥手下令:“出兵!” 三万察哈尔骑兵浩浩荡荡杀向归化城,徐胤随汗帐骑兵同行,躲藏在额哲身边。 这几天,徐胤通过商队与格日图保持联系。 土默川离归化距离不短,三万察哈尔骑兵马不停蹄赶到归化城时,土默特八成的部众已经躲入归化城中。 这时的归化城头树立着满清的旗帜,俄木布汗被囚禁后,严格意义上的土默特部落已经不存在了。 作为草原与中原商贸的重要据点,归化乃是漠南草原的明珠,这几年,满人驱使大明百姓对归化城进行了防御升级,使这里足以抵挡数万骑兵的攻击。 第462章 高邮城难以坚守,多尔衮又惊又怒 第462章 高邮城难以坚守,多尔衮又惊又怒 三万察哈尔骑兵在归化城东门和南门外驻扎,额哲匆忙招来徐胤询问:“如何?土默特人可愿意投降?” 徐胤脸色阴沉道:“只怕要靠大汗动手了!” 阿穆尔脸色不悦道:“可是出了变故?” 现在土默特只剩下万骑,但城内还有三千满人,蒙古人没有攻城器械,强行攻打归化城额哲担心会伤亡过大。 更何况,现在的察哈尔部众人心不齐,不能打硬仗。 徐胤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声调说道:“格日图可为我们打开归化城门,但大汗决不能随意杀戮土默特人!” 额哲点头道:“本大汗答应了!” “楚王殿下对土默特部落颇为看重,大汗若是食言,恐怕……”徐胤欲言又止。 额哲右手抚左胸道:“本大汗以长生天的名义起誓!” 江北,高邮城在清军的猛烈攻击下已是摇摇欲坠。 多少日来一直是这样,摇摇欲坠。 陈明遇用火绳点燃火铳后端的引线,“砰”一声响,铅弹撞在青石砖上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火花。 陈明遇没有击中那个攀上城头的满人,就在他身前三丈开外,他亲眼目睹那个满人挥刀砍翻了两个部下,如果他刚才瞄准一点,那两个部下就不会丧命。 陈明遇眼眶快要裂开了,他手指灵活,如商号中管了十年账目的账房先生在拨动算珠,重新装好铅弹和火药,就要再次点燃引线。 “轰!”一声巨响,一阵黑烟在他眼前腾起。 那个身穿重甲的满人从胸口到头颅血肉模糊,血洞如蜂巢般密集,一门虎蹲炮空洞的炮口指向阴云密集的天空。 “冲啊,快要下雨了!”明军降卒夹杂在满人的队列中呼喊冲锋。 天空的阴云就像压在头顶。 陈明遇在心中祈祷:“诸佛保佑,千万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轰”的一声巨响如炮声,但威势远胜过炮声,好像来自头顶。 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落在陈明遇的头上。 “下雨了!”陈明遇扔下火铳,拔出腰间的百锻刀,冲到城墙边缘往外探出身子,呼喊道:“杀啊,不杀光清虏,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雨点越来越大,睁不开眼睛,看不见鲜血。 陈明遇只能看清楚十几步远,只有清军爬上云梯,他才知道又有人上来了。 百锻刀锋利,除非身披重甲的死士,陈明遇挥刀必能砍翻攀爬的清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清军好像停止攻击了,因为很久没有见到清军爬上城头。 环顾四周,城头站满了大明将士,他们都是江阴人。 一个时候后,豆大的雨点变成蒙蒙细雨,城墙下三三两两散布着死尸。 一个红脸大汉站在城楼,振臂高呼:“江阴人,不惧死!” 陈明遇拖动疲倦的双腿坐过去,坐在阎应元身边的石头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求援吧!” “楚王殿下说过,没有援兵!”阎应元声音生硬。 陈明遇神色凝重:“我们支撑不住了,每一天都有可能破城!” 阎应元略一迟疑问道:“我们能突围吗?” 陈明遇轻轻摇头:“高邮城离艾陵湖四十多里,清虏骑兵多,突围是死路一条。” “既然无路可走,还有何念想?” 陈明遇迟疑着问道:“楚王殿下是不是抛弃我们了?” 阎应元看向运河方向,雨幕中隐约有几艘小船在那里游动。 “我们不是楚王嫡系,楚王让我们守孤城却又不给援军!”陈明遇心神动摇,对李毅的称呼由楚王殿下变成了楚王。 “陈兄,这话我不想听到第二遍!”阎应元掉头下城,然后朗声喝道:“惑我军心者,斩!” 阎应元不愿责怪陈明遇,因为这场守城战打得太惨,他熟读兵法,难道这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吗? 江阴人反剃发令时在满清数十万雄兵环绕下没有投降,所以绝不会在这里投降。 外无援军,城内粮草、兵器充足,他们除了与满清继续磨下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高邮城外,满人的兵营连绵不绝,在朦胧春雨中一眼看不见边际。 北京城的急报才送入大营,多尔衮心中如一万头野马奔腾践踏而过:“察哈尔额哲叛乱,攻下归化城,挟裹土默特呼啸漠南草原,北方告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多尔衮撕碎手中急件。 前几天从江南传来的消息让多尔衮乱了心弦,今天的急报更是让多尔衮夜不能寐。 “咳咳!咳咳!咳咳!” 多尔衮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右边的胸口钻心般疼痛。 入关以后,多尔衮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征讨秦鸿回京后,身体越来越虚弱,连对女色也渐渐不敢像从前那样随性而为。 蒙古人不复当年之勇,如果额哲急于攻向关内,以蒙古人的装备和攻城能力,一定会遭遇惨败。 但让多尔衮忧心的是,察哈尔人好像不那么着急。 “摄政王……!” 多尔衮摆摆手,命侍卫退去。 江淮一战不能再拖下去了,额哲在草原还有些名望,察哈尔与土默特合流,漠东蒙古诸部未必是对手,如果额哲在草原击败了漠东蒙古,那才是灭顶之灾。 雨水滴滴答答,北方虽然有雨季,但从来没有这样拧不干的天气。 衣服似乎一直是潮湿的,大军驻扎在野外,环境比城内要恶劣的多。 每当遇见倾盆大雨,经常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清军斥候骑兵踩着潮湿的草地往南查探,明军龟缩在城中或者是艾陵湖的兵营里,清军骑兵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多尔衮低头在中军大帐中处理事务,他人在高邮,满清朝中事情还需经过他的手来处置。 这几天清军调动频繁,对高邮城的攻势渐渐缓下来,中军营外传来呼叫声,声音粗犷。 侍卫进门禀告道:“摄政王,鳌拜求见!” 鳌拜? 多尔衮微微抬头:“让他进来!” 鳌拜的脚步如大牯牛的蹄子一样重,进门后跪拜行礼:“摄政王,末将有要事禀告。” “何事?” “末将听说明贼十天后要在扬州城外举行祭祀典礼,超度死在扬州的百姓,其中包括活人祭祀,全是在江南受俘的满人,其中……其中也有豫亲王。” 多尔衮闻言大惊,手中毛笔落在桌上:“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第463章 俘虏病危,求援使者 第463章 俘虏病危,求援使者 多尔衮的反应有些出乎鳌拜的预料,鳌拜小心翼翼回道:“前天淮安来的运粮队传出来的,听说庐州、淮安各府都已经传遍。” “谁传播的消息?”多尔衮大怒:“除了你,军中还有谁知晓?” “原来摄政王早就知道了!”鳌拜抬头问道:“军中都传开了,将士们愤怒难抑,都渴望杀到扬州城下击败明军,听说豫亲王等人就在扬州城下的大营中,我们若是打败明军,也许能把他们救出来。” 多尔衮摇头道:“大明人一向把仁义挂在嘴上,放在脸上,贼首李毅不是残忍好杀之人,此次突然要在扬州城外斩杀我满人献祭,只怕另有阴谋。” 鳌拜倔强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把豫亲王救出来,若是任由大明人肆意斩杀我满人,军心必乱。” “你且退下,本王自有主张!” “嗻!”鳌拜不敢再多言。 这个消息传播的很快,不到一天时间,整个满清兵营中都在说这件事。 多铎是多尔衮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还有三千多满人,如果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明人以四千满清活人献祭没有任何举措,多尔衮如何震慑军心? 连绵细雨对作战双方都是一样讨厌。 明军的营地一样陷在淤泥中,帐篷里的棉毯和衣服半湿半干,不过江南的士卒比北方人更适应这种天气。 李毅面对霏霏春雨有些无聊,等待的日子很无聊,他不是多尔衮,江南的政事有内阁处置。 朝廷以东林党主导内阁,徐明义和姚启圣掌控地方,相互牵制。 朝政中亦是如此,户部有堵胤锡为尚书,又有范永斗和秦宁牵制具体事务。 陈子龙为吏部尚书,权倾朝野,但吏部侍郎柳随风也不是省油的灯。 东林党、浙党、楚王府幕僚系相互制衡,李毅虽然不能随心所欲,但他有能力推行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已经足矣,李毅没有为所欲为的欲望。 林宪悄然走过来,在十几步外躬身行礼,用轻微的声音禀告道:“殿下,赵信求见!” 李毅没有看林宪,只轻轻点头。 林宪会意,转身往中军大帐外走去。 明军大营在扬州城下分为四个大区,中军营帐驻扎在一片很少见的草坡上,赵信营在其南,秦虎营在其北。 赵信随林宪走进来,先行礼,愁着脸说道:“殿下,近来雨水多,那些押过江的俘虏很多染上疾病,今天早上查点时死了四个人!” “死了?”李毅有些意外。 那些满清俘虏在矿山中虽然辛苦,但居住环境宽松,可以垫着干枯的稻草睡觉。 过江后这十几天,他们都是几十人关在一个木笼子里,如被贩卖的猪猡,明军士卒恨他们入骨,常常把他们放在春雨下,不染病才奇怪了。 “还有十几人奄奄一息,只怕再不处置这些人都撑不住了!”赵信不是担心那些俘虏的性命。 这次在扬州府斩杀满清俘虏,祭奠扬州府死于非命的数十万冤魂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有人觉得解气,也有人本着习惯的态度暗中对李毅的举措指手画脚,但这都该改变不了这将是今年明廷最大的盛事。 行刑和祭祀时,一定有士子和百姓前来观礼,其实这套仪式本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如果到时候满人都病死了,一定会让那些满心仇恨的百姓大失所望。 “日子都定下来了,不能再改!”李毅摇头,他不相信多尔衮能忍下去。 满人的内部争斗都被前几年在战场上的胜利掩盖了,李毅此策狠毒,直指多尔衮的痛处。 略一思索,李毅又吩咐道:“你回去煮些汤药,尽力而为,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是!”赵信愁眉苦脸,领军打仗的将军现在成了护着俘虏的管家。 明军营寨外,民夫和府兵每天冒雨兴修防御工事,挖掘无数陷马坑等候满清大军杀到。 在这种天气中,千里镜的用处不大,明军斥候只监视兵营周边十里外的动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满清大军没有如期杀到。 礼部派来侍郎并请来江南数位名寺的主持入驻兵营,扬州兵营进入前所未有的警戒期。 这一天午后无雨,天空中见不到太阳,前往高邮城查探军情的水师斥候带回来一个人。 军中正在议事,大帐中有赵信、秦虎等武将以及几个幕僚。 那人被带入中军,一见到李毅立刻扑通跪倒在地,磕头道:“殿下,救救高邮城吧,高邮城快要守不住了!” 李毅见他神态焦急,竟然不知道先报姓名职位,当即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醒悟过来,连忙回道:“末将是前营军中千总李庆!” “你是讲武堂中的武生?” “正是!”李庆抬起头,心中有些惊喜,他不知道,李毅特别看重有讲武堂学习经历的武生,对讲武堂头一期送入军中的四杰保持关注。 “不要着急,高邮城中情形究竟如何?” 李庆面现痛苦之色:“从二十天前开始,清虏一直猛烈攻城,六天前稍缓了两天,随后又如疯了一样猛攻,城内守军伤亡近半,阎总兵命我前来求援!” 军中诸将都知道高邮城单薄,赵信和秦虎都露出关切之色。 “本王知道了!”李毅微微皱眉,朝林宪摆手下令道:“你且带他下去休息!” 没想到李庆跪在地上不起来:“末将带着全城人的性命前来求援,求殿下发兵!” “退下!”李毅的声音中蕴含怒气。 李庆抬头,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 临行前,阎元已经跟他透露过李毅对高邮城的策略,他心思灵敏,见李毅没有答复他,知道这援军十有八九是没了。 林宪领侍卫把李庆带下去。 赵信出列道:“阎总兵性格刚直,若不是事态万分危急,一定不会来求援!” 李毅问道:“你想率军去救援吗?” 赵信不敢回答。 “要么他能守到五月二十日,要么他们陪高邮城共存亡!” 雨天与满清在平原会战,那一定是个愚蠢到极点的主意。 “如果高邮城被攻破,本王会立刻取下扬州城,再举行祭祀大礼!” 李毅此言一出,诸将都知道他主意已定。 高邮城不过是用来消磨满清锐气的前哨堡垒,如果阎应元死了……李毅念头坚定,将军征战,马革裹尸,征战岂能怕死人。 诸将随后退去。 第464章 捷报刚来,败报又至 第464章 捷报刚来,败报又至 过了一会功夫,林宪回来禀告道:“殿下,那个李庆不愿意留在大营中,死活闹着要与出去巡视的水师斥候同行,要重返高邮城!” 李毅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李庆这是用行动在责怪他不派援军了,讲武堂的武生虽然有干劲,但不是人人都能识大体。 也是,一群年轻人,尤其还是投笔从戎的年轻秀才,还不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他既然想回去,就让他去吧!” “遵命!”林宪领命而去。 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扬州城外大营中的气氛越紧张,派往高邮城的斥候由一天一发变成一天两发。 各营磨刀霍霍,都在做血战的准备,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这几天,李毅很怕见到急匆匆的信使和斥候,他不想听到高邮城被攻破的消息。 如果李毅没有那么大的胃口,直接炸开扬州城的城墙,博洛兵败后多尔衮一定会退回淮安,那么高邮城之围自解。 “报!” 走入大营的战马两侧沾满了泥水,信使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冲向中军。 “报!” 中军大帐中,李毅听见外面的呼喊声,心头微微揪起来,不是紧急军情没人敢在军中如此喧哗。 林宪入帐,禀告道:“殿下,庐州府送来紧急军情!” “庐州府的军情?”李毅紧绷的心情放松,下令道:“让信使进来!” 信使入帐,李毅前不久才见过他,也是讲武堂的武生,松江人程明。 “殿下,庐州府大捷!”程明单膝跪地,双手呈上蜡封的军报:“李总兵以少许兵力围庐江县城而不攻,引诱庐州府清军前来救援,然后与袁总兵合兵在庐江冶父山脚下伏击清军,斩首三千,俘虏四千,现已攻下庐江县城,兵临庐州城下。” “好!”李毅大喜,把危在旦夕的高邮城丢到一边。 程明兴致颇高,又道:“庐州大捷后,英霍山区的义军三万多人前来归降,庐州原只有满清守军一万五千人,经此重创后已是守城无力,庐州旦夕可下!” 李毅一边听他说,一边拆开军报,李亨在军报中把战役过程记载得更加详细。 满清集中兵力救援扬州,李亨没什么名声,安庆府的驻军也只有万人,满清倒是大意了。 庐州府是凤阳府的前营,再往北是满清重点布防的凤阳府,中路的战事只能到此为止。 “李亨不负所望啊!”李毅匆匆折叠起急报,对程明吩咐道:“你还要辛苦一趟,立刻回去传令,命李亨取下庐州城后不要再北上了。” “遵命!” 庐州大捷或者说庐州大败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入扬州明军大营和高邮城外的清军大营。 相距几百里地,多尔衮与李毅的心情截然相反,接到消息后,他立刻召集诸将,让所有人传阅才送到的急报。 多尔衮捂住胸口,冷冷地坐在当中,中军大帐内只有传阅急报时纸张和皮肤摩擦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多尔衮感觉心口气息稍稍顺了些,说道:“李亨不过是顺贼余孽,曾被我大清勇士追打得落荒而逃,今天居然也敢欺上门来!” 他已忍无可忍,如果再不打一个胜仗,军心将变成一盘散沙:“鳌拜听令!” “末将在!” “命你带镶黄旗骑兵星夜驰援庐州,若不能击败李亨,你不要再回来见本王了!” “嗻!” “你速去速回,击败李亨后立刻回到高邮,这里还有一场战斗在等着你!” “嗻!” 鳌拜抬头,大清的摄政王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 “他原来没那么强大!”鳌拜转身走出大帐。 离开中军大帐的过程中,鳌拜还想到了更多,如果多尔衮任由那些满清勇士在扬州城下被斩杀而毫无表示,那么他就不配再为满清的摄政王。 鳌拜着实有些本事,他率军到庐江地界后对袁宗第所部展开偷袭,将袁宗第所部击溃几十里,同时夺回了李亨不久前才拿下的庐江县城。 这一役,袁宗第死于乱军之中,依附的英霍山区义军被杀得片甲不留。 所幸李亨机警,本部损失不大,收集残部退到无为州一线,如果不是鳌拜急于返回高邮,他们的境地会更加悲惨。 “五千骑兵,不过是五千骑兵!”李毅挥舞双臂,出奇的愤怒。 因为手中缺少骑兵,北伐之难可见一斑。 袁宗第是征战以来死在战场的第一位总兵,忠贞营能干的将领不多,袁宗第本事差强人意,重要的是忠诚听话。 忠贞营归降不久,派外系将领领兵难以服众,想再从忠贞营那些当惯了义军的头目中挑一个得力的领兵总兵出来很不容易。 “传令,命两湖军兵进郧阳,与吴三桂夹击汉中。” “命李亨在无为州休养,寻觅出击的时机!” 一道道军令发出去。 “要大力发展骑兵啊!”李毅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向诸将倾诉。 赵信出列,附和道:“殿下,北伐未必要以骑兵为主,但没有骑兵,在战场上太过被动了。” “鳌拜从高邮城出发偷袭庐州城,正如忠肃公(卢象升的谥号)当初从凤阳府奇袭滁州高迎祥。” “李总兵麾下多是步卒,猝不及防下被偷袭大败,能保住兵马不散已是难得。” 赵信在为李亨开脱,敏锐者总能抓住上位者的心思。 “是本王太大意了,庐州府之败,休要在军中提及,违令者斩。”李毅慢慢平复心情,森然下令。 他与多尔衮你一刀我一枪,都是决战前的试探,江淮才是主战场,谁的心先乱了谁就输了。 骑兵的建设不是一天之功,要想获得大批战马,仅仅靠商队用有限的金钱购买太难。 李毅已经在蒙古布局,要打通西北通道,从陕西经四川或者郧阳往襄阳运送战马。 “多尔衮有此一胜,士气大震,如今高邮城下的战斗虽然停了,但各位还需回去加紧防备,大战就在眼前。” “遵命!” 诸将领命,各自退去。 庐州府战败给李毅提了个醒,也许是收复江南两湖太过顺利了,他难免有些轻敌之意。 多尔衮如果全力与扬州城内的清军夹击明军大营,谁胜谁败,也许不是如他预想的那样明朗。 第465章 明军众将疑惑不解,多尔衮准备出击决战 第465章 明军众将疑惑不解,多尔衮准备出击决战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随后的几天,战局的发展出乎了李毅的预料。 满清水师由徐州南下,封锁运河河道,在艾陵湖上游与明军水师大战一场。 运河不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明军水师有优势,但优势有限得很。 一场惨烈的水战,双方不分胜负,运河水道狭窄,难以容纳大批战船,明军水师避入艾陵湖内休整。 鳌拜骑兵尚未归来,多尔衮调令频出。 清军在艾陵湖上游七八里处架设铁炮,封锁运河水道,明军水师多次出击均被满清水师与炮台击退,彻底失去对艾陵湖以北运河水道的掌控。 明军斥候在陆地上被满清逼得出不了营,失去水路优势后,在淮扬这片战场上彻底成了瞎子。 “报,扬州城的清军又杀出来了!” 李毅站在高地上,视野中全是绿色,这里原来都是良田,因为这场战争,稻田里长满了青草。 春耕时节发动战事对大明和满清都不是好事,但归根结底对满清的影响更大,因为两湖和江南不缺粮食。 今天天气不错,抬起千里镜能看见几十里外满清突围骑兵的旗帜:“命孙敬所部拦截,尽力而为!” 传令兵策马远去。 一同观战的赵信满脸忧愁道:“殿下,只怕孙总兵拦不住。” 昨天扬州城内已有一批人马突围离去,扬州城下的这些明军除了李毅的亲卫队,当属赵信和秦虎所部最为精锐。 这两部以卢象升天雄军的底子传承,士卒有忠义之心,每战悍不畏死。 浙东的孙敬和郑遵谦都不是军旅出身,虽在杨国忠麾下效力几年,但杨国忠不是那种要士卒不要命厮杀的主将,郑遵谦和孙敬学不到他的本事,这两支兵马打硬仗的能力差了一筹。 李毅抬起千里镜查看敌势,清军骑兵的旗号不断向北远去,看来明军果然抵挡不住:“人的能力有穷尽时,凡事尽力而为,若是尽力尚不能达到,那便是命数!” 他这番话似是而非,好像回答了赵信的话,又好像另有所指:“再过几天就是祭祀大典了,只要把这场戏演好,扬州城的清虏要走就走吧!” 赵信心中不解,难道出动几十万大军过江就是为了斩杀几千个满清俘虏? 他壮着胆子问道:“殿下,既然多尔衮不敢南下,不如就此攻破扬州城,何必要放那些清虏逃离?” 扬州城南门下的地道已经隐藏了二十多天,前几天下雨时,他每天需指派近千士卒从中舀水出来。 花了那么多功夫,不用岂不是可惜。 “办好祭祀典礼是第一要务!”李毅的声音很坚决。 赵信愕然,不止是他,连在身边侍立的林宪都以为李毅被斩俘祭礼弄昏了头脑。 赵信不由劝谏道:“殿下,我们可以攻下扬州城之后再斩杀俘虏,挟大胜之余威一举击退清虏。” 李毅笑笑,摆手不言,这就是不要再多话了。 赵信退到一边。 斩俘祭礼的消息在江南流传后,引发的反响与李毅预想的有些差别,虽然有士子和僧侣呼叫反对,但总体让李毅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在部分军中将领看来,楚王殿下是求名求的走火入魔了吗。 连续两天,扬州城内又有三拨清军骑兵突围而去,明军看似坚固的大营在清军骑兵冲击下如纸糊一般。 第三天夜晚,竟然有一股骑兵从西门大营和北门大营的夹角杀入扬州城。 明军反应迅捷,一路围追堵截,斩杀六十多人,但仍然让三四十骑逃入扬州城。 这一次李毅大怒,明军加强了西门大营的防御。 几天间,诸将原本乐观的情绪消失殆尽,战场风云变幻,胜负往往决于一念之间。 清军骑兵纵横难挡,扬州城内的博洛与多尔衮连上消息。 五月下旬,鳌拜挟大胜明军之势,一路急行军返回高邮大营。 多尔衮召集诸将议事。 鳌拜此次出战如疾风骤雨,把明廷强劲的中路军杀得哭爹喊娘,斩首三千有余,回到大营时难免有些自得。 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尔衮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精神些。 诸将都已知道庐州府大捷,鳌拜仍然出列禀告细节表功。 多尔衮面露欣慰之色:“明贼看似强盛,到目前为止能与我大清为敌不过是靠些坚固城池,你前次要不是大意轻敌,又怎会在高邮被杨国忠击败,莫忘了你还是戴罪之身,曾在野战中被明军击败。” 多尔衮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清除了鳌拜脸上所有的跋扈之色,随后又继续说道:“近日水师与庐州两路大捷,说明明军气势已颓,而博洛派骑兵从扬州城里杀出来通报消息,说扬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明军在城外无可奈何。” “所以,本王决定与扬州守军内外夹击,击破明贼大营。” “至于出击时间,便定在五月二十天之前!” 这是李毅发出的挑战,多尔衮决定接下来。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个有勇气的决定,但不是个莽撞的决定。 在多尔衮看来,额哲在蒙古的叛乱不是芥藓之痛,而是心腹大患。 就淮扬的局势,如果不快刀斩乱麻,一年之内未必能有结果,除非他放弃扬州城。 但他为何要放弃一座明军无力攻下的城池。 “摄政王英明!”鳌拜跪地。 多尔衮见鳌拜挺识趣,笑着说道:“鳌拜,你是我大清第一勇士,有巴图鲁之名。” “你曾败在杨国忠阵前,又奔袭击溃庐州府明军,两战功过相抵。” “此番攻打明军大营,本王给你一雪前耻的机会,到时候艾陵湖畔的杨国忠所部由你对付!” 鳌拜感激回道:“多谢摄政王!” 多尔衮只用三言两语,鳌拜的骄气和怨气就都不见了。 随后,多尔衮安排正白旗骑兵加大巡逻力度,不让明军敢随意出营。 诸将各自领命,清军大营忙忙碌碌,骑兵进出匆匆,满人真是把淮扬当成了牧场。 雨水下下停停,按照往年的经验,这样的日子要一直延续到六月,然后不久是酷暑。 虽然是雨季,但不是每天都下雨,多尔衮想挑一个下雨的日子,最好是连续几天都是大雨,因为他担心一天无法攻破扬州大营。 第466章 多尔衮按捺不住,李氏父子的心思 第466章 多尔衮按捺不住,李氏父子的心思 清军大营往东二十里,孤独的高邮城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陪伴在奔流的运河之侧。 那里已经安静了有些日子。 血战一个月后,遍体鳞伤的小城在多尔衮眼里已变得坚不可摧,他不想把有限的兵力投入到无限的攻城事业中去。 从城内骑兵突围情形看,攻打一座大营都要比攻打一座城池简单,而且取得的收益完全不可比。 扬州城下到底有没有陷阱呢? 多尔衮并不在乎。 三千多满清俘虏和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弟弟,这些可以影响多尔衮,但还不足以让多尔衮做出冲动的决定。 与之相对,当扬州城外的明军大营显示出无法想象的虚弱时,多尔衮心动了。 鳌拜以五千铁骑在庐州府击溃明军五万大军,(庐州府守将没有夸张,李亨和袁宗第加上归附的英霍山区的义军确实足有五万)。 明军包围扬州城的营寨也无法阻挡城内骑兵的冲击,如果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但连续数次面对骑兵突击都束手无策,多尔衮心动了。 为了考验明军对骑兵的防御能力,他特意命一百骑兵杀入扬州城报信,如果李毅还有一点头脑,绝不可能让那些骑兵杀入重围。 结果让多尔衮异常兴奋,明军拦截得很努力,也斩杀了不少骑兵,但明军没有他原来预想的那么强大。 天知道鳌拜是怎么输给杨国忠麾下那些步卒的,也许是他与李成栋配合失误,也许是鳌拜莽撞到失去了头脑。 多尔衮倾向于第二个原因。 这几天一直没有大雨,蒙蒙细雨时有时无,这种天气,最有经验的监正也无法预测大雨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多尔衮等不及了,再过四天便是五月二十号,他与博洛相约明天进攻明军大营。 午后,八万清军如决堤的洪水向南方倾泻而去,高邮城下留有一万多兵马留守。 这一去,是不死不休之局。 清军以步卒为先锋,骑兵紧随在后。 铁炮太沉了,清军没有明军那样简易的炮车,又是雨天,只能留下来。 在清军建制中,骑兵也是珍贵兵种,多尔衮还没有大方到让骑兵直接冲击明军营寨的打算。 李成栋所部被夹在正黄旗和正白旗当中,多尔衮不许大明降卒联营作战,让满人与大明降卒交叉布阵。 满人既可以作为突击点,也可以作为监军。 李恬的左腿没有伤到骨头,经过一个月养伤,已经好了一半,他陪在义父李成栋身边,不敢乱说话。 上一次李恬大胆劝谏李成栋,说了些诛心的话,之后李成栋没有表示,但他再也没有得到统领精锐骑兵的机会。 “爹,摄政王会让我们打头阵吗?”李恬装作兴奋的模样,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们哪次不是打头阵?”李成栋没好气地回答。 李恬见到义父李成栋对自己仍然热情,笑得更灿烂了。 李成栋也笑了,李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这个义子除了上次受伤后乱说了一些话,没做过一件不合他心意的事情:“再上战场,一定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李恬闻言感觉心中温暖。 大军午时出发,天色漆黑时到达艾陵湖。 多尔衮命鳌拜率五千骑兵留下,守住艾陵湖南下的道路,其余兵马连夜南下。 李恬一直陪在李成栋身边,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这里的道路清军斥候查探了百十遍,他们只需跟着斥候营行走。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手持令箭的满人来到中军,见到李成栋后传令道:“摄政王有令,大军暂时歇息两个时辰,天色放明时进攻。” 清军士卒抱着兵器在路边各找地方歇息,李恬前往各处巡视。 天色尚未发白,又有传令兵到来,催促大军起身赶路:“摄政王有令,命李总兵攻打明军北大营!” 李成栋没有任何迟疑,直接答应下来。 等传令兵走远,李恬小声说道:“爹,明军北大营是赵信的兵马,那是明军精锐,听说西营的郑遵谦和孙敬战力较弱,不知道是哪路人马能捡到这个便宜。” 李成栋回道:“你不要这么敏感,摄政王让我们这些降卒效力,在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做得太过,即便摄政王派精锐旗人攻打明军西营也无可厚非,昔日田忌赛马,也是以上驷对下驷。” 李恬见李成栋心智坚定,藏在心里的话不敢再说,他读的书越多,越觉得不该为满人效力。 一个月前的受伤如醍醐灌顶般敲醒了李恬,但让他背叛义父李成栋投靠大明,那也是万万不能。 李恬曾是孤儿,因被李成栋收养才在满地饥民的河南活下来。 步卒一路行走,天色由漆黑转为微亮,再由微亮变成大亮,一座营寨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一骑飞驰而来,高呼道:“摄政王有令,命李总兵立刻攻寨。” 正说话间,只听对面那座营寨中一声炮响,原本耷拉的旗帜全都树立起来,明军已经发现对面的动静。 多尔衮就没想着能瞒过李毅,因为李毅一直在等着他。 “要是明军全是那种自发火铳,我们不可能攻入大营!”李恬未战先怯。 李成栋没有搭理他,下令道:“命罗耀率部试探攻击!” 罗耀是李成栋的部将,统领四千步卒,李恬见李成栋没有让他带兵上阵,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清晨无雨,视线清晰。 李恬看见罗耀的士卒分散列阵,三三两两推着盾车前行,那些人看上去与他一样没有信心。 一直等到罗耀的士卒离营寨很近,明军的兵营中才传来火铳声。 李成栋和李恬战场经验丰富,侧耳听了会,知道明军不是使用那种自发火铳,都轻轻舒了口气。 清军的盾车都是特制,火铳无法击破,罗耀得到李成栋的授意,一群人在明军营寨前弄出老大的动静,其实难进一步。 李恬在马上观战,过了许久,空气中飘起细雨来。 明军的火铳暂时停息了,罗耀乘机率军逼近营寨外侧,那里传来些许喊叫声,好像有短兵相接。 第467章 西营被当做软柿子,诱使清军进攻 第467章 西营被当做软柿子,诱使清军进攻 两人正在胡乱猜测间,一队三四百人的骑兵由远而近,为首的是一个满清都统。 这人老远便举起右手,气势汹汹喝叫道:“天降雨水,正是明军火器不能用的时候,摄政王见尔等攻寨懈怠,特命本将军前来监军,再有畏惧不前者,定斩不饶!” 在熟知底细的明军和满人眼里,西营确实是最薄弱的环节。 扬州城内的博洛与明军激战一个月,熟知明军各部在战场的表现,所以他命突围的骑兵从西营走。 郑遵谦和孙敬共同镇守西营,郑家与孙家是望族世交,这两人的经历极为相似,两人都是家中幼子,对科举不上心,自幼习武爱结交任侠之士,在反剃发令时冲冠一怒。 西营分为两块,郑遵谦镇守营北,孙敬镇守营南,别处都传来的铳声,西营之前仍然静悄悄。 郑遵谦坐在中军大帐中按刀而立。 “报,报!”一个骑兵从营外跑回兵营,到中军大帐,慌慌张张禀告道:“大人,清虏骑兵杀来了!” 那是留在营外高地的斥候,他一路匆匆忙忙,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他返回大营路上的轨迹很是诡异。 “清虏骑兵有四五千人!”斥候确实有些慌张,前几天突围的清军骑兵使营中将士略有惧意,不知道那些布置会不会起作用。 “是吗?”郑遵谦来了精神,起身对几位随从说道:“随本总兵前去看看。” 大营中军大帐门口搭建了一座了望塔,有十几丈高,郑遵谦领着四个随从沿着盘旋的楼梯爬上去。 一行人爬到最高的平台,郑遵谦抬起千里镜,透过清晨稀薄的雾气,密密麻麻的骑兵正在缓缓而来。 “果然很照顾我,用步卒攻打别的营寨,用骑兵对付我的西营!” 郑遵谦冷笑,放下千里镜,命侍卫朝大营中打出旗语。 一队队步卒手持火铳从营帐中走出来,在营寨木门前列出五列整齐的阵型,火铳口斜指向天空。 空气潮湿,而远处的清军骑兵极有耐心、 千里镜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郑遵谦甚至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触及到那一张张长满胡须的脸。 北营和东营外铳声激烈,只有布置了炮阵的南营平静如昔。 “吧嗒”,郑遵谦脸上一凉,下雨了。 了望塔上令旗招摆,数千列阵的明军铳手从两翼退回兵帐中,西营门内和门外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这雨对攻击的清军没有影响。 “来了,来了!”郑遵谦举着千里镜,嘴角露出狞笑。 清军骑兵加快了推进速度,在西营大门外五六里处驻足观望。 片刻之后,第一列骑兵离开队列,骑士挥舞马鞭,往西营大门狂奔而来。 西营正门口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深坑中淤积了浑浊的泥水。 郑遵谦身后一个粗鲁的汉子突然道:“大人,这些是蒙古人!” 郑遵谦的千里镜没有离开眼睛:“那真是可惜了!” 三里……两里……一里…… 清军骑兵看见明军兵营前空无一人。 “啊哦!”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怪叫,蒙古骑兵像在草原狩猎一般冲向西营大门。 在满清的军队中,蒙古人的地位比大明人要高一点,但也摆脱不了打头阵的命运。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郑遵谦的嘴角抖了抖。 西营正门前的大道中间,泥土和浊水四溅,两批战马横飞出去,爆炸点周围人仰马翻,四五个骑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等硝烟散去,郑遵谦看见大道正中炸出一个深坑,一个可以埋葬十几个人的深坑。 “只炸伤了五个人,可惜了!” 郑遵谦放下千里镜。 西营门口的平原好像变成了矿场,一声接着一声爆炸,地面浅坑变成深坑,泥土纷飞。 冲刺的蒙古骑兵自然停下脚步,迷糊者策马盘旋辨别方向,脑子清楚地拨马后退,没有人再敢往前冲。 “真是可惜了!” 郑遵谦很不满意。 清军太谨慎,如果密集的步卒队列先来攻营,或者是清军骑兵再莽撞一点,忙碌十几天埋下的地雷不会只有这般简单的战果。 清军知道西营是最薄弱的环节,李毅当然也知道,明军中有不少士卒曾经是矿工,他们没有往扬州城挖很多条地道,但西营前后已是深坑纵横。 短暂的慌乱后,清军骑兵退后,郑遵谦安稳如故。 就在这时,身后一声炮响,郑遵谦转过头,千里镜中扬州西门大开,清军步卒如过江鲫鱼蜂拥而出。 满清把突破口放在西营,博洛听见外围战事已起,按照约定督导一万兵马杀出来。 高塔上的明军令旗转向,西营大批步卒转变方向,在西营外列阵。 西营步卒多是来自浙东,他们没有对付骑兵的经验,但并不惧怕清军步卒。 胆怯者被留在中军待命,想一雪前耻的勇士身穿铁甲,手提战斧严阵以待。 郑遵谦一会向看前,一会向后看,神态很轻松。 空中有雨点,为谨慎起见,火铳手没有出击,明军中也只有杨国忠一部全是新式火器的军队。 一刻钟之后,西门口,明军密集的长枪手方阵与脚步快捷的清军交接。 清军少火器,郑遵谦在东门使用了防御力最强的阵型,并用甲士保护住长枪方阵的侧翼。 扬州城下明军的府兵和正兵有十五万人,南营需要守卫炮阵,规模最为庞大。 扬州兵马杀出城后,明军要么攻打扬州城围魏救赵,要么派人前来驰援西营。 西营西门外,清军骑兵在重新集结,不幸踩到地雷阵后,蒙八旗和督战的满人都有些懵。 西营明军只有两万士卒,此时八成都在东门阻截从扬州城杀出来的清军,但郑遵谦多半的注意力还是放在西门外。 不知为何,郑遵谦看向清军骑兵的目光竟然有些期待。 突然,南方几十里外闷雷滚滚,明军南营炮阵上修建了防雨工事,倾盆大雨也阻挡不了百炮齐轰。 侍卫多嘴向郑遵谦提醒道:“大人,南营的兵马动了!” 郑遵谦冷哼一声道:“围魏救赵,且看多尔衮和博洛如何应付!” 扬州守军出城夹击明军西营,本身也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博洛如果因此丢了扬州城,即使击溃明军西营也是折本的买卖。 第468章 陷阱显露,明军小胜 第468章 陷阱显露,明军小胜 李恬正看得入神,突然听见西面十几里外一阵巨大的轰鸣,如开矿时用火药炸石。 一响之后,才过了片刻,巨响又轰鸣不止。 “大炮吗?”李恬转头望向李成栋,听起来又不像。 “下雨了怎么开炮?”李成栋也在疑惑:“再说了,明军担心被我们偷袭攻占火炮阵地,八成的火炮都放在城南高地。” 西营外,清军骑兵分开,一队步卒出现在其后,朝大营进发。 郑遵谦密切关注城外,高塔上号令旗旗语不断,刚才清军骑兵冲刺引发的是自发雷。 自发雷阵地布置很靠近营寨,再往前尚有需要手动引发的地雷,专门为来进攻的清军步卒准备的。 西营爆发的轰鸣声很快压过南营,一个时辰后,西营门口的平地变得惨不忍睹。 这不是偷袭战,这是一场真刀真枪的会战。 多尔衮想中心开花,四面围攻。 李毅想围城打援,千方百计把多尔衮从高邮城引诱到扬州城外。 但这场战斗远没有预想中那么宏大,多尔衮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北面和东面的兵马都是牵制之兵,真正的战事其实只是集中在西营。 而这里,是李毅精心布置的战场。 西营外的清军在地雷阵中磨蹭了一个时辰才赶到营寨门口,西营门前的巨坑边已经摆放了一千多具尸首。 一个时辰可以发生许多事情,战场上的一个时辰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秦虎率领一万正兵和一万府兵赶到西营门外,与孙敬所部夹击杀出扬州城的清军。 随着时间推移,雨渐渐停了,苍天照顾完清军后开始眷顾大明。 西营中早已整装待发的火铳手奔向僵持的战线,他们从长枪方阵的空隙中穿过,夹杂在甲士中自由射击。 明军密集的长枪顶着清军奋力拼战的甲士,天气放晴后,火铳声和羽箭几乎同时出现,双方的伤亡在瞬间放大了一倍。 明军长枪兵不断扑倒,原本坚固的方阵出现些许松动,但羽箭没能决定战场。 短短两刻钟,冲锋在前作为中流砥柱的满人甲士几乎全部非死即伤。 重甲太惹眼了,火铳手和虎蹲炮手盯人清除,驱赶清军退后。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从扬州城出击的清军正面和侧翼同时受敌,渐渐抵挡不住。 就在郑遵谦观察战场形势的时候,身后亲兵突然大喊道:“来了,来了!” 不是惨烈的战争诱骗不了多尔衮,不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无法让他下定决心。 铁蹄阵阵,一股汹涌的骑兵流冲向明军西营门口。 没有地雷了,四处新翻出的土地在证明这里确实没有地雷了。 到了西营门口,为首的骑士下马摘弓搭箭,射杀了塔楼上的明军,又有满人死士用巨大的战斧砍开西营大门。 明军火铳手三三两两四处逃逸,清军骑兵如铁流般涌进来,杀向中军大帐外高耸入天的了望台,郑遵谦正在上面。 奔腾的清军骑兵一路无人抵挡,他们在冲刺,掀翻沿途明军的营寨,然后消失在地面上。 中军大帐门口的平地突然陷下去,现出一个巨大的天坑,清军骑兵前仆后继掉了下去。 后列的清军骑兵停止前进,转变方向,然后他们继续消失在地面上。 随着不断有清军骑兵坠下地狱,天坑的形状渐渐显露出来,明军竟然环绕西营大门挖了一个三丈长两丈深的半圆形深坑。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可以选择战场,选择一个对手没有准备好的战场,如奔袭,如在战场调集兵力形成局部优势突破。 多尔衮或许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扬州城下明军的大营看上去多么脆弱,当他统率大军来到这里时,已经失去了先机。 因为,这不是鳌拜奔袭庐州府,他清楚的知道,李毅正在这里等着他。 明营中军,信使和传令兵来去匆匆,不时送来各营紧急军情。 林宪快步走入大帐,掩饰不住兴奋神色:“殿下,清军骑兵坠入西营的陷马坑了,数量多达千骑!” “知道了!”李毅没有太过激动。 多尔衮很谨慎,没有全面出击,这意味着此战只能在局部战场取胜,没有达到他预想最好的结果。 以斩俘激发满人的怒气。 用攻打扬州城的表现和西营兵马阻截信使的孱弱故曝自短。 李毅花了许多心思,因为非真实的局势骗不了多尔衮。 江南和江北只隔了一条江,李毅有陈旭在江北活动,多尔衮当然也在江南布置了细作。 明军各总兵和将军的经历,明军各路兵马的组成,对多尔衮都不是秘密。 所以,西营的虚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有时候真实的情报也会欺骗人。 西营兵马确实最弱,可现在,西营却成了吞噬清军的巨大黑洞。 四五丈高的陷马坑中树立了无数密集的长枪,枪杆有一半深埋入土,另一半直指天空。 地面还在塌陷,不断向外扩延,这些陷马坑挖掘好已有些时日,上面搭建木条和细土,下有木桩支撑,表面看上去与正常的营地没什么区别。 无论来的是骑兵还是步卒,这里注定要成为清军的坟墓,因为陷马坑侧面的坑洞中还埋藏了伏兵。 陷马坑中,两侧钩镰枪齐出,拉住某些幸运没有被长枪刺穿的清军。 大批明军铳手从中军后的营帐中杀出,隔着陷马坑射击。 清军中伏后无心恋战,满人骑士在陷马坑外小心控制战马,生怕胯下的畜生一脚踏空。 明军铳手之后出现一列胸口挂着竹筐的精壮汉子,各自从竹筐中拿出一个个带着引线的陶瓷罐,用环绕在脖子上的火绳点燃引线后奋力向陷马坑对面扔过去。 火光闪烁,陶瓷片纷飞,受惊的战马胡乱奔跑冲撞。 这种局势下,乱冲乱撞几乎是死路一条。 “报捷!” 高台上的郑遵谦满脸得意,一吐心中憋屈之气,无论哪一支,也不愿意承受军中最弱之名。 未时,清军退去,虽然离天黑还有一会,但多尔衮已无战意。 一天损失了三千多骑兵,这让多尔衮惊惧交加,当西营的地雷阵和陷马坑显露出来,他知道自己坠入了李毅的陷阱。 第469章 李毅考较林宪,朝堂之争影响战场 第469章 李毅考较林宪,朝堂之争影响战场 明军没有乘胜追击,第一天的战事草草收场。 明军传令兵在各大营奔走传令:“楚王殿下将令,各营严防死守,谨防清虏夜袭,严禁擅自出击,违令者斩!” 一场小胜过后,陆续有各营到李毅中军禀告伤亡和斩获。 其中西营所获最多,西营斩首满人一千两百有余,蒙古人首级一千六百有余,兼有五六百俘虏。 当晚,李毅招来林宪询问:“眼前的局势若你是多尔衮,接下来你会如何应对?” 林宪沉思片刻回道:“此刻的扬州城对多尔衮恰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错!”李毅面现赞许之色。 “属下若是多尔衮,当壮士断腕,命扬州守军就此突围北上,在淮扬平原觅机与我军野战!”林宪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他只是李毅的亲兵队长,之前可没和李毅讨论过军务。 “不错!”李毅第二次赞许,然后语气一转:“多尔衮应该也能想到这一点,满清的摄政王从弱冠之年就在草原征战,不是愚钝之人!” 林宪点点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战场不过是朝堂的延续,如果眼睛只盯着战场那便落了下乘。 多尔衮如果在淮扬战败,他还拿什么来压制上三旗? 晚上,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赵信领斥候来中军禀告:“殿下,清虏在淤泥中搭建帐篷!” 多尔衮果然没有退走,如果就此撤走,多尔衮等于放弃了救援扬州。 “监事说今晚会一直有雨,清虏今天战败失了锐气,又要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过夜,不如去偷袭!”李毅才传达禁止诸将出击的命令,赵信特意亲自到中军请战。 “不许!”李毅回答得很干脆,事已至此,他无需冒险。 “今晚紧密关注清军动向,一有情况立刻来报!” “遵命!”赵信悻悻而退。 小雨下下停停,淮扬大地完全陷入黑暗中。 李毅没有睡觉,而是命侍卫点燃油灯,在中军大帐中泡了一壶茶,听着雨点敲打大帐顶上的声音。 今晚确实是偷袭清军的良机,但多尔衮久经战事,新败之后岂能没有防备? 这样的雨点不急不缓,火绳枪不能用,但燧发枪可以用,不知杨国忠的两万新军对鳌拜的五千骑兵谁胜谁败?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雨点时有时无,茶壶中已经换了几遍茶叶,李毅没有一点倦意。 不知什么时辰,侍卫垫着脚尖快步走进大帐,禀告道:“殿下,北营来报,艾陵湖方向传来铳炮声!” “开始了吗?”李毅放下茶壶,眉眼中突然来了精神,下令道:“传本王号令,各营速速起床整军,做好出击准备!” 离天亮还有一会,李毅不知道杨国忠为什么等到此刻才出击,明军扎营一正一奇,扬州大营以稳为主,艾陵湖的明军则要择机出击。 多尔衮只留鳌拜五千骑兵防御杨国忠,那是杨国忠的败军之将,明军又何必一直躲在乌龟壳中。 黎明前的夜里,炮声和铳声传的老远,艾陵湖畔的战斗看上去很激烈。 李毅得到禀告,多尔衮自然也知道那里的激战。 明军没有骑兵,除非走运河水道,否则没有能力前去艾陵湖支援,但清军也无一兵一卒前去艾陵湖。 半个时辰后,明军四营灯火通明,众将士披盔挂甲,打开兵营大门朝远处观望。 艾陵湖离扬州大营只有几十里地,明军在那里驻扎着杨国忠所部两万燧发枪手。 那里有三百多门火炮,且背靠水师屏障,比扬州大营更为稳固。 但所谓的稳固是指坚守,杨国忠主动出击,李毅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中军,两千亲卫骑兵整装待发。 李毅侧首看向林宪,笑着问道:“依你之见,多尔衮是否会派兵支援艾陵湖?” 林宪知道李毅考究他怕是想将他放到地方,略一思忖回道:“依属下之见,鳌拜若是不支,多尔衮一定会派兵!” 林宪把自己的身份带入多尔衮考虑局势,随后瞬间反应过来,李毅如此沉稳,难道已经胸有成竹。 “本王觉得即便杨将军击败鳌拜,多尔衮也不会派出援军!”李毅笑了笑。 柳随风留在南京,李毅身边少了一个可以议事的人,他不希望柳随风和秦宁走得太近,所以故意疏远他,给他一些警告。 李毅还是宁绍总兵、江南总督的身份时,把柳随风当做良师益友。 但当李毅实际已经掌控了大明的朝政时,开始觉得柳随风这样熟知帝王心术的幕僚很可怕。 以前他们共同算计别人,现在随着身份变化,李毅成了唯一可以算计的对象。 “鸡肋,鸡肋!” 李毅摸着腰间黝黑的战刀,卢象升若有他今天的心术,当年也许不会屈死在巨鹿的嵩水河畔了。 也许,卢象升不是没有他今天的心术,只是不屑像他这样,拿国事当筹码,把帝王当囚犯。 从战乱中活下来,一步步爬到顶峰俯瞰众生,这样的人大多都是自私的人,今天的李毅与多尔衮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多尔衮夹击明军最弱的西营受阻后,早已萌生退意,但不能立刻退走,因为这牵涉到满清摄政王的威望和脸面,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 所以,多尔衮应该希望鳌拜再次被杨国忠所部击败。 鳌拜所部为骑兵,被明军击败后不会损失许多人马,而多尔衮可以借后路受到威胁的名义退兵,把罪名推到鳌拜头上,让上三旗的人无话可说。 这就是朝堂之争在影响战场。 李毅在笑,笑的令人心寒,笑的胸有成竹。 对面,满清大营中火把穿梭,一直没有兵马向北行进。 多尔衮不动,李毅也不动。 隔着层层黑幕,多尔衮一定也在关注着他。 栖霞山上栖霞寺,在南京仅次于鸡鸣寺,这里每天香火旺盛,今天情形不同,大雄宝殿中一个人也没有。 从山下到山顶,几十里道路两侧每隔几十步都有兵丁站立,因为隆武皇帝明天要来这里上香。 隆武皇帝这半年没有体现出大明帝王的存在感,事事配合内阁和楚王李毅,自楚王李毅率军过江后,他似乎又恢复一了点元气。 第470章 皇帝前往寺庙上香,终究还是出了意外 第470章 皇帝前往寺庙上香,终究还是出了意外 楚王李毅不在南京,隆武皇帝突然召内阁大学士商议国事。 六位内阁辅臣不敢不从,他们只是因形势所迫与楚王李毅合作,没有几个人真的动心思妄想改朝换代。 不过,李毅人虽然离开了南京,但南京城内处处散发着楚王阵营的气息。 马士英、陈子龙和堵胤锡等人暗自庆幸,隆武皇帝召见他们后并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隆武皇帝只是说:“今日听闻楚王在扬州斩俘祭奠枉死的大明臣民,祭祀本为安抚鬼魂野鬼,奈何又添几千孤魂野鬼,朕心中甚是不忍,想去栖霞寺拜见广空禅师,在佛祖身前上几柱香,为我大明百姓祈福。” 此言虽然突兀,但很合几位阁臣的心意。 隆武皇帝被囚禁在深宫已有一年,某些大学士难得面圣,见隆武皇帝落寞的模样,连想出城礼佛还要向内阁求情,心中难免戚戚然。 几位内阁大学士当即表态赞许,等离开皇宫,几人才想起来皇宫乃至南京城的城防都掌控在南京提督凌震手里。 堵胤锡对马士英说道:“马首辅,楚王殿下不在南京,此事还需马首辅出面让凌提督行个方便,陛下只是去礼佛,并无过分要求。” 马士英摇头道:“军令都出自楚王殿下一人之手,凌提督统领应天府兵马,我去了也未必好用!” 堵胤锡心有所感,不禁叹息道:“内阁之权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几位内阁大学士都默然无语。 马士英心中冷笑,堵胤锡这是在寻同道了,从前内阁的权力虽然比现在要大一点,但也强不了多少。 没有楚王李毅,隆武皇帝还是现在这般虚弱的模样吗? 楚王李毅只是夺走了皇帝的权力,与内阁何干? 一行人走出皇宫,几人刚才在隆武皇帝面前答应的干脆,事到临头竟然个个想当缩头乌龟。 眼看就要分道扬镳,走在第二位的陈子龙突然停下脚步:“马首辅,此事说起来也不是大事,天下兵马归楚王府执掌,但按旧制,兵部也有统管兵马的权力,不如请钱尚书先召见凌提督说明此事,若凌提督不许,内阁再向楚王殿下发文书。” 马士英虽然是内阁首辅,但明显陈子龙与李毅的关系更加亲密。 马士英回头,脑中念头转动道:“陈尚书此言深得我心!” 兵部尚书钱肃当了一年老好人和甩手掌柜,突然被人推上前台,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看到几位内阁大学士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知道无法推辞,便长叹一口气道:“也罢,老夫就走一遭吧!” 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没把隆武皇帝礼佛当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毅在南京时,隆武皇帝也常常去钟山隐居休闲,不过是把钟山换做栖霞山。 次日,钱肃没有召见凌震,而是直接去南京提督府拜访。 李毅通过各种手段执掌了朝政,凌震在南京城内权势滔天,但文官的体面一直没破。 钱肃身为二品内阁大佬,亲自来南京提督府,即使是督察事务也不合朝礼。 钱肃见到凌震,先杂七杂八说些事情,最后才说清楚来意,他当然不会说是他自己的主张,把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抬了出来。 凌震疑惑问道:“陛下要上香鸡鸣寺即可,为何要去栖霞寺?” 钱肃苦笑道:“楚王殿下欲在江北举行祭祀大礼,江南几座名刹的主持都被礼部请到扬州府去了,鸡鸣寺主持不在,栖霞寺主持拒绝了礼部的邀请,尚在寺中。” 凌震一点便透,拒绝礼部邀请的寺庙主持肯定不会巴结李毅,这件事很可能有蹊跷,于是坚持道:“楚王殿下不在,此事我无法做主!” 凌震不同意,内阁便无法调动兵马和侍卫,难道让隆武皇帝微服去栖霞寺礼佛吗? 显然,内阁还没这个胆量。 钱肃又劝道:“今日我等见陛下愿望颇为强烈,才主动揽下这事,若是陛下强行出宫,我等又有什么办法,若执意阻止还坏了朝廷的脸面,不如你率兵马沿途护送,小心戒备,确保陛下出行安全。” 凌震寻思片刻道:“信使往返南京到扬州大营只需两天,请内阁拟一份文书,下官加急送往江北请示楚王殿下。” 这一来一往最终还是要请示李毅。 凌震悟性颇高,猜到几位内阁大学士的意思。 有人不想把这件事送到李毅的案头,这是想试探李毅的底线。 内阁中人与他们这种李毅身边出身的人不一样,那些人真正的意愿是想让李毅当霍光、伊尹一样的人物,而不希望李毅成为曹操或者王莽。 李毅正站在十字路口,看似要篡逆,但又给内阁文臣留了一线希望,而这一线希望实际是饮鸩止渴,偏偏又让人欲罢不能。 凌震肩负南京城防重任,真正的任务其实就是监视南京城内的皇帝和文臣,他如何敢私自做主。 钱肃无奈,只得告辞而去。 内阁很快草拟了一份文书,有几位大学士共同的签名,说两天便两天。 两天后,凌震上报兵部,楚王李毅同意隆武皇帝到栖霞寺上香,内阁诸臣暗自松了口气。 隆武皇帝几年来首次出游,仪仗、武士等甚是寒酸,凌震调集五千兵马沿途护送,又有数百侍卫紧紧相随,不让隆武皇帝脱离众人的视线。 隆武皇帝带了五个心腹小太监随行,其余人在他看来都不可信。 从山门处的韦陀拜起,一直到大雄宝殿的如来佛祖,隆武皇帝每一尊佛都不错过,甚是虔诚。 广空禅师一路相随引导,从清晨忙碌到午后才礼拜完毕。 拜完佛祖,广空又请皇帝到后山饮茶,侍卫不敢阻拦,只能紧紧相随。 栖霞山毗邻长江,站在山顶见雾锁江面,朦朦胧胧。 未时过去,空中阴沉,随行侍卫统领何浑催促太监张瑾去皇帝那里提醒要尽早回宫。 宫中的开支来源都掌握在这些侍卫手中,皇帝和太监也不敢得罪这些人。 张瑾到隆武皇帝身边耳语几句,隆武皇帝立刻起身与广空禅师告辞,提出从后山下山返回南京。 何浑一天小心翼翼,精神紧张,见皇帝准备按时回去,也就不再节外生枝。 两队侍卫夹住隆武皇帝的銮驾下山,后山道路险峻,山下是奔流的长江水。 走到半山腰时,山道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有人高喊:“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第471章 善后安排,多尔衮退走 第471章 善后安排,多尔衮退走 何浑掉头,看见一个人影从一处峭壁的拐角处落下,像一支张翅的大鸟。 “张瑾…张瑾落水了!”隆武皇帝停下脚步,右手在空中虚挽,脸色苍白。 侍卫们乱作一团,立刻有人冲上来把隆武皇帝包围在中间,何浑下令道:“速速护送陛下回宫!” 也不管隆武皇帝愿不愿意,一群人几乎是夹着隆武皇帝冲下栖霞山,剩下的四个小太监如惊弓之鸟被挟裹在内。 凌震带着兵马候在山下,何浑下山后不敢隐瞒,立刻向凌震禀告此事。 凌震大惊,命兵马在栖霞山附近江道寻找,又急令南京水师去栖霞山边江水中寻人。 想到可能出现的变故,凌震指着何浑大发雷霆:“你干什么吃的?几百人连六七个人也盯不住!” 何浑汗如雨下:“末将的眼睛一直盯着陛下,确实不知道张瑾是如何坠下河道的!” “一定有人在张瑾身边,给本提督查清楚,张瑾到底是如何掉下长江的?” “遵命!”何浑逃一般离去,他不知道脖子上的首级还能寄存多久。 侍卫的行动效率极高,凌震还没喘几口气,何浑又转回来,跪在地上磕头道:“提督大人,有人看见张瑾是自己跳下江水的!” “这就对了!”凌震喃喃自语,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传令在应天府张贴告示,缉捕张瑾!” 何浑很后悔,凌震更后悔。 隆武皇帝安分守己地过了半年迷惑了许多人,张瑾坠河死不足惜,他担心张瑾带出了什么东西出宫,会给李毅带来麻烦。 凌震恨得牙痒痒,一路唾骂回到南京:“内阁那几个瘟神,就知道添麻烦!” 南京城中许多人都在关注隆武皇帝出游,凌震还没到南京,几位内阁大学士早已经知道张瑾落水了,几个人都紧闭府门,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隆武皇帝身不由己被送回宫中,他在弘光元年从凤阳南逃入江南时,曾经游过栖霞山,到过栖霞寺,与广空禅师交好。 那一片山崖距离江面三丈高,不知道张瑾到底能不能逃出去,这次的意外让他很难再有机会出南京城。 淮扬的战事胶着,郑氏现在不动手,吴三桂现在不动手,朱家还有机会吗? 扬州城下的李毅不知道南京城内发生的这些事,他同意了内阁的提议,答应让隆武皇帝去栖霞寺礼佛,是因为那张纸上是几位内阁大学士对皇家的脸面。 天色慢慢放明,雨水渐渐停了,明军与清军相距七八里遥遥对峙。 突然,清军大队兵马动了,旗帜向北而去。 “清虏撤兵了!”李毅轻轻舒了一口气,那说明艾陵湖边的战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运河中战船扬帆,七八艘小舟飞速南下,信使上岸后拿令箭在驿站中取马,冲向连绵的营寨。 “报,艾陵湖大捷!” 李毅畅然一笑,笑容中有得意,也有勉励。 这就是决胜于千里之外吧。 信使到中军,跪在李毅马前禀告道:“殿下,艾陵湖大捷,杨将军击溃鳌拜所部骑兵,斩首一千八百,俘虏三百!” 能让鳌拜的骑兵损失近半,这一仗打得相当漂亮,也算是给死在庐州府的袁宗第复仇了。 “很好!” 明军没有追击,多尔衮阵脚未乱,以步兵追击骑兵,一不小心便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现成的便宜没占完,李毅还不想冒险。 多尔衮要走了,明军借他南下吃掉了满蒙近七千骑兵,对此李毅很满意。 积小胜为大胜,李毅挫败了满清摄政王的锐气,下面到了该穷追猛打的阶段。 李毅翻身下马,传令道:“各营兵马卸甲归营。” 后天是五月二十日,原有的那些俘虏生病死了不少,刚好有新俘虏的满人补上。 明军各部兵马在晨雾中守候了两个多时辰,没有等来出击的指令。 士卒卸甲后,仆兵开始准备早餐,他们可是饿着肚子站了那么久。 扬州城外炊烟袅袅,与雾气交融,一副和谐景象。 李毅回到中军大帐,卸下盔甲,换了一身布袍:“传赵信来见本王!” 一刻钟左右,赵信奉命来到中军,他现在才明白李毅昨天不许他夜袭是因为有人夜袭。 “参见殿下,恭喜殿下!” “不过是一场小胜,算不得什么大喜!”李毅摆手道:“多尔衮北退后,本王估计他已经有了放弃扬州的想法,为防夜长梦多,今晚便破了城墙攻入扬州城。” “遵命!”赵信大喜,一直是见别人吃肉他喝汤,今天李毅终于给他上正餐了。 多尔衮匆匆南下,又匆匆退了回去,这对扬州守军的影响是致命的。 扬州城内,不论是明军降卒还是蒙人、满人,都存了已被满清朝廷放弃的想法。 此时破城,正是时候。 整整一天,矿工们都在地道中布置火药和引线,扬州城下呈现出多日未见的平静景象。 博洛怎么也想不明白,多尔衮为何这么轻易就撤走了。 艾陵湖畔。 满人和战马的尸首都已被收拾了一遍,明军只取首级,不要躯体,河道边布满了无头尸体。 鳌拜满身泥点,跪在多尔衮马前。 “鳌拜,出征之前本王是怎么对你说的!”多尔衮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是想杀人。 “是末将之罪,末将不该与杨国忠所部对攻!” “你已是第二次输给此人了!” 鳌拜无言可辨。 “看见了吗?”多尔衮指向四周道:“那些躺下的人因你而死,没躺下的也因你不得不败退回去!” 鳌拜口服心不服。 “前次你有罪过,后来在庐州府立功,功过相抵,此番本王会再次留下你的性命!” 鳌拜匍匐于地道:“多谢摄政王!” 多尔衮拨马而走,回头又指向那些无头尸首:“这些人都是镶黄旗的精锐,不能让他们暴尸野外!” “遵命!”现在多尔衮说什么鳌拜只怕都能答应,生怕多尔衮借机把他就地正法了。 对鳌拜而言,昨晚真是一场噩梦。 明军突然夜袭,用火炮轰击他的营地,鳌拜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吃了大亏。 第472章 多尔衮敲打鳌拜,博洛的担忧 第472章 多尔衮敲打鳌拜,博洛的担忧 下雨天,清军无法使用弓箭,但杨国忠所部使用的是新式火铳,完全掌握了远程优势。 镶黄旗的骑兵都是悍勇之士,但正是因为太过勇猛,以致于他们学不会见势不妙逃之夭夭。 曾经有一刻,鳌拜以为自己能杀到明军面前,并把明军的阵型捅穿,可惜这是他以为而已。 明军的新式火铳射击的精准度让人疯狂,也让人着迷。 为此,鳌拜不惜死了近百人,抢回了一杆新式火铳。 “败了便是败了!”鳌拜偷眼看多尔衮离去,如释重负。 多尔衮虽然把罪名推给他,但没有追究他战败之罪,这是一种平衡,多尔衮要压制上三旗,但却不会激怒上三旗。 清军把两千多具尸首装入马车,紧随在大军之后,扬州人对清军恨之入骨,他们不敢把满人葬在这里。 多尔衮命大军一路往北,自己策马到杨国忠所部兵营外观望。 艾陵湖边明军的营寨就在那里,明军这次没有客气,见到营外有人窥视,立刻用火炮招待多尔衮一行人。 多尔衮拔刀割破左手拇指,一缕鲜血从伤口渗出:“本王在此立誓,若不能一洗此战的耻辱,便不得好死!” 多尔衮性子高傲,没有惩罚鳌拜,因为他无脸惩罚鳌拜。 南下以来,多尔衮被李毅耍得团团转,昨晚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鳌拜被击败,不能来支援。 奇耻大辱! 真是奇耻大辱啊! 多尔衮心中满是疑惑,不知李毅此举是巧合还是偶然,如果李毅是有意为之,那说明他的这个对手太可怕了。 就在多尔衮沉思之际,侍卫前来禀告:“摄政王,鳌拜求见!” 多尔衮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过来!” 鳌拜拿着一杆火铳前来,还没进入大帐,火铳就被多尔衮的侍卫留在十几步外。 鳌拜单膝跪地道:“摄政王,昨天末将抢夺了一杆明军使用的新式火铳,这火铳设计得端是巧妙,不用火绳且可在细雨中施放。” 多尔衮向侍卫招手道:“拿来给本王看看!” 那侍卫来到近前,高举双手把火铳奉上。 多尔衮在战马上玩弄良久,垂头道:“这杆火铳先放在本王这里,等本王送回京城让工匠仿制。” 此铳一出,弓箭将失去用武之地,多尔衮忧愁更重,因为骑射乃是八旗之本。 天色慢慢黑下来,博洛站在扬州城头向北眺望,多尔衮走时没有给他送消息,他站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满清的旗帜逐渐远去。 平心而论,见识到西营门外那些纵横的坑道后,博洛认为多尔衮退兵是明智之举,但他是扬州守将,不是满清的摄政王。 扬州城内的粮食才刚刚开始出现短缺,还可以熬上几天,从江南退到江北后,博洛一直在扬州城静候明军的围攻,为此做足了准备。 “若是放弃扬州……”博洛从全局考虑,终于想到这个策略。 扬州离江南太近,一旦明廷兵锋所指,扬州城便首当其冲。 满清被拖在淮扬战场的南侧,这里水道太多,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 一江之隔,今年江南禁止稻米出境,南京城的大米最低跌到一两五钱一石,扬州的大米从没低过三两一石,北京城的大米更是一直在四两银子一石左右波动。 纵然有万般难处,万万不可放弃扬州,博洛很快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明廷兵指两湖,满清失去两湖。 明廷兵指扬州,满清放弃扬州。 如果明廷再攻淮安,是不是还要继续这样放弃下去。 清晨雨停之后,一整天没有再下雨,监正说,夏汛季节还没有到来。 南方的天气真让人恶心,博洛在扬州南城门和西城门巡视一圈返回府邸。 明军有些日子没有攻城了,而且明军从未在夜晚攻城过,因此博洛认为今晚能睡个好觉。 时间匆匆,很快到了亥时。 风吹走空中一层云,在城头守卫的士卒抬头,竟然在头顶上看见了几颗星。 子时,一队兵丁从南城墙外举着火把在城内狂奔。 一群人到了总督衙门,为首的将领是个大明人,朝正在打盹的守卫喊道:“有紧急军情,请速通报总督大人!” 博洛的亲随都是满人,一群人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惊醒,一个佐领站出来皱眉道:“有何紧急军情?这几天总督大人一直忙得没合眼,才刚刚安歇下来。” 那千总神色紧张道:“明贼来攻城了!” 满人佐领不信,嘲笑道:“你不是才从梦中醒过来吧,明贼什么时候晚上来攻过城?” “真是如此,总督大人昨天见明军西营挖了无数坑道,担心明贼挖地道攻城,特命四城布置蒙牛皮的水缸监听地下动静,属下将才听见南城墙下有人在挖掘泥土!”降军千总神色焦急,说话如连珠第炮。 满人佐领听得不明不白,好在守卫中有通晓满汉两语者,详细解释才让几位满人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真如此?”那佐领看着翻译将信将疑。 “属下听得清清楚楚!”军情紧急,那佐领不敢耽误,连忙往府内通报。 于是博洛从沉睡中被叫醒,听说紧急军情后,他立刻起身点了几百个亲兵前往南城。 前天,博洛在城头眼睁睁看着数千铁骑陷入明军坑道,那些坑道长且深。 从那以后,博洛一直心神不安,明军有这样的挖掘能力,为何从不用地道攻城? 一行人跟随来报信的明军降将到南城门外,高耸的城墙下每隔几十步远放着一个蒙着牛皮的水缸。 那明军降将快步上前,侧身把耳朵贴在牛皮上细听,博洛走到不远处盯着他看。 那明军降将听了片刻,皱眉起身道:“怪哉,好像又没有了!” 守卫总督府大门的佐领随行前来,听见此言上前一步斥责道:“大胆,你怎敢谎报军情!” 那明军降将大为惊恐,跪地道:“总督大人,刚才真的有响声,属下绝不敢欺瞒于您!” 博洛摆手示意那佐领退后,下令道:“各营小心监听,一有动静立刻前来禀告本督。” 几百个士卒出列,各自抱着水缸监听地下动静,但听了半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博洛没有就此放弃,又传令四门守军都小心监听地下。 第473章 炸墙破城,博洛突围 第473章 炸墙破城,博洛突围 扬州城城楼下三三两两点燃火把,免不了有人暗自骂那个明军降将多事。 折腾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博洛返回总督府。 不过,博洛从睡梦中被叫醒,回来后睡意全无,独自坐在火烛下心神不安。 明军不用地道攻城实在是太可疑了,博洛不信能挖出那么多坑道的人挖不出一条通往城内的地道。 不知坐了多久,博洛正恍惚间,又有人来到总督府汇报军情。 来人是在城墙上巡逻的佐领,见到博洛后禀告道:“总督大人,属下发现有明军正在靠近城墙!” 博洛心中生出警兆,问道:“来了多少人马?”。 “黑暗中看不清楚,从脚步声至少有几千人!” “快带本督去看看!” 博洛第二次走出总督府,今晚不得安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亲随把战马牵过来,博洛还没来得及上马,便听见南边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随后大地开始颤抖。 博洛耳中嗡嗡作响,总督府的房子好像在摇晃,整个扬州城好像在旋转,他身前的战马长嘶一声,抬起双蹄就要狂奔。 亲兵连忙紧紧抓住缰绳,那亲兵身长体壮,力气很大,竟然把那战马死死揪住,让它无法脱身。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博洛脑子一阵眩晕。 深夜,整个扬州城都被惊醒。 没过多久,南城传来呼喊声:“明贼攻城了!” 博洛抢过一匹战马,飞奔向南城,他才走了一百多步远,南城又爆出此起彼伏的呼叫:“明军入城了。” “明军入城了吗?”博洛心中惊恐,果然还是有地道。 亲兵赶上来,护在博洛左右,一个满清佐领迎面赶来,见到博洛的旗帜下马跪在路边道:“总督大人,明贼用火药把南门城墙炸开十几丈的缺口,现在正蜂拥杀进来!” “给本督挡住!”博洛没有二话,策马往南城而去。 街道上到处是胡乱奔跑人群,大批清军被刚才的爆炸声惊醒,急急忙忙穿衣服披盔甲。 离南城越近溃兵越多,每隔片刻便会响起齐整的火铳声。 博洛不知道有多少明军入城,只顾策马前行,离南城门三里路开外,道路被完全拥堵。 博洛心中焦急,策马高呼道:“南城的都统在哪?” 一个武将认出博洛,挤到近前禀告:“总督大人,南城都统在城墙上被炸死了!” 博洛双目赤红,下令道:“一定要顶住,把明军赶出城!” 正说话间,又听见远处有人喊叫:“南城门失守了!” 博洛抬头远望,南城门上火光闪耀,还有厮杀声传出来,他看见举着火把的清军正被驱赶向西城退却。 清军溃兵丢盔卸甲,汹涌而至。 “闪开!”博洛拔出长刀:“畏惧而逃者,斩!” 可惜博洛带出来的亲兵人数太少,连斩三五个人不但没能阻挡颓势,反被溃兵流推向城中心方向。 城中各处营房中的清军整理队列走出来,有人冒险杀向南城,多数人尚在等候总督府的命令。 博洛见局势越来越坏,知道自己顶在最前线没有用处,眼下各部兵马都找不到主心骨,他要急回总督府居中调度。 “可惜摄政王已经撤走了,若是大军还在扬州城外,便可以攻打明军大营牵制。” 博洛在归途中想了无数个主意,心头越来越沉重,围困扬州城的明军有十几万人,看架势至少有两万明军已经入城,这扬州城只怕是守不住了。 一群将领聚集在总督府门前,见到博洛归来,各自来到马前见礼。 “突围!”博洛在马上挥手,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 “突围,扬州城守不住了!” “各部召集兵马,向北门突围!” 几个满人都统并无二话,掉头离去。 南城的战火不断向城中蔓延,几乎每条街道都有厮杀,百姓紧闭大门,生怕战火祸事上身。 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也不知是谁点燃了房屋,扬州城内几处烈焰冲天。 博洛命满人骑兵开路,打开北门朝城外杀去。 扬州城内有四五千清军骑兵,出城后从北营和西营之间的空隙处突围,大批步卒脱掉重甲,只留手中兵器跟在后面。 清军才杀出北城门,西营城门又被明军攻开。 明军围三缺一,博洛出城后并没遇见阻截,等骑兵突破营地,明军北营和西营才各杀出一队兵马追杀落在后面的步卒。 博洛回头见大批兵马被截在后面,一边亲率骑兵回头接应,一边对心腹吩咐道:“速去高邮城找摄政王求援!” 随后,博洛义无反顾掉头杀向阻击的明军,他可以放弃扬州城,但不能放弃麾下的满人。 满清入关以后征战不止,纯正的满人越来越少,八旗将领都意识到满人的重要性。 远看扬州城内火光冲天,南城和西城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还有火把从北城门涌出来,不知是满人还是大明人。 战场从城内转换到城外,天色渐渐放明,白天利于清军逃命,也利于明军追击。 博洛身先士卒,清军骑兵大显神威,明军精锐全在扬州城内,追击的府兵渐渐抵挡不住。 李毅没有入城,扬州城内大局已定。 方科指挥一万正兵和三万府兵追击清军溃兵,这本是简单的活,没想到事情的难易是因人而异。 如杨国忠敢用全火器的步卒对付满人的骑兵,其他人就没这个胆量,连李毅也对此捏了把冷汗。 四万兵马在方科手里如一张布满漏洞的大网,博洛每率骑兵返身突击一次,那张网就像快要被撕裂了。 战场是检验武将能力最直接的方式,方科急得满头大汗,李毅脸上不满的神色越来越浓。 行军打仗不是兵马越多越好。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有一代军神的指挥能力,方科的能力仅限于万人。 不过,方科能力再差,李毅也不会撤了他的总兵之职,这是对方家的恩赐。 “出兵!”李毅一声低喝,亲卫队很久没有临阵了,刀在鞘中放久了不知是否已经长锈。 “出发!”秦虎拔刀指向天空。 第474章 李毅以身为饵,杀俘祭祀死难百姓 第474章 李毅以身为饵,杀俘祭祀死难百姓 黎明前,两千骑兵出现在战场,李毅身在其中,一个壮士在他身后高举楚王的大旗。 李毅没有拔刀,不断命传令兵往各部传达命令。 亲卫骑兵在战场游走,所到之处,原本千疮百孔的队列慢慢像是被针线串联起来。 方科被剥夺了战场指挥权,他浑身自在,督本部一万兵马在清军溃兵中穿插切割。 溃兵又被阻挡住,博洛再次率三千骑兵回头,明军仅有的骑兵在战场中非常显眼。 博洛擦亮眼睛,惊呼道:“那是李毅的帅帜!” 博洛眼光很毒,李毅身边只有两千骑兵,他心动了。 明廷楚王许久没有临阵,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杀死李毅,明廷将不战自乱。 博洛越想越激动,举刀指向几里外许诺道:“杀过去,斩杀李毅者,赏千金,封侯!” 三千清军骑兵扑向李毅的亲卫队,途中妄图阻拦的明军皆被铁蹄践踏为肉泥。 相距两里,李毅看见从侧翼冲来的清军骑兵,当即下令道:“迎敌!” 秦虎听命,他没有领亲卫队掉头,反而是直接往前冲刺,拉开与清军骑兵的距离,然后走了一个弧形,两千亲卫队变成与清军骑兵交错平行相对行进。 两千亲卫队没有继续与博洛捉迷藏,再往西行进五六百步远,绕了一个半圆掉头,与清军骑兵相距两里路对峙。 “冲!”秦虎举刀。 “冲!”博洛举刀。 方科分三千步卒从侧翼包抄过来。 黝黑的战刀就在手边,李毅没有拔刀,林宪等八个侍卫守在他左右。 弯刀碰上百锻刀,两队骑兵碰撞在一起,明军骑兵的队形更加紧密,如一柄钝器刺入鲜肉,艰难地把清军骑兵切割成两半。 秦虎身披重甲,势不可挡,明军队列中心的骑兵火铳手瞄准外围的清军骑兵扣动扳机。 击散清军骑兵队列后,李毅的亲卫骑兵脱离战场,趁博洛尚在召集残兵之际,亲卫骑兵再给满人拦腰一击。 乱军中,李毅灵活驾驭战马,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有拔刀。 满人玩命杀向李毅的大旗,林宪左肩中了一刀,一条三寸长的口子正在往外渗血。 但博洛今天三番两次率军回头,清军骑兵早已是强弩之末,碰见蓄势待发的楚王亲卫队,结果可想而知。 短暂的混战后,博洛情知事不可为,想指挥骑兵脱离战场。 来时容易走时难,明军亲卫队紧咬住不放,一直到追击十几里路才停下脚步。 到这时,博洛身边只剩下了五百余骑。 穷寇莫追,李毅心系扬州城,把失去主将四散而逃的清军溃兵留给方科,率亲卫骑兵返回城内。 赵信正在调集壮丁灭火,明军将士手持锋利的刀刃,凡是见到留有辫子的,立刻上前一刀割掉,干干净净。 今天是原定举行祭祀大典的日子,朝廷礼部侍郎领十几个僧人进入扬州城。 清军俘虏在囚车中奄奄一息,多铎和张存仁身份特殊,格外优待,单独一个囚车。 李毅征袍未解,策马来到多铎的囚车前。 多铎两眼看天,他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死在这里对你是个解脱!” 多铎没有多话,此时任何话都显得多余。 张存仁眼巴巴看着李毅,见李毅看都没看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再无转机。 午后,斥候来报,多尔衮率两万骑兵南下,接应从扬州城逃出来的溃兵。 李毅传令,命追击的明军撤回扬州城北的大营。 未时,赵信所部押解三千五百满人出扬州城西门,一直走到运河边。 数万扬州百姓紧紧相随,还有专门从江南赶来观礼的士子。 两个明军士卒押解一个满人,让他们背朝运河,面朝扬州城方向跪下。 李毅留在扬州府,没有亲临现场,赵信担任行刑总管,吏部侍郎黄骥为监斩官。 博洛和张存仁本是凌迟之刑,李毅仁慈,念张存仁非大恶之人,把他的凌迟改为斩首。 监斩官验明十几位满清武将真身,赵信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三千五百颗首级落地。 礼毕,赵信派人到城内送信。 一盏茶的功夫,李毅传令,命赵信把这些尸首投入西营外的陷马坑中埋藏。 十几位大德高僧面朝汹涌的运河水念诵经文超度,直到午夜才结束。 礼部专门从江南运来了一船纸钱,燃烧后黑色的纸灰在扬州城内外四处飘荡。 有人期盼,有人唾骂,斩俘献祭的礼节简陋得让许多人失望。 李毅没有出面,在场职位最高的官员是礼部侍郎。 杀俘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李毅其实不想与此事牵上太深的瓜葛。 攻下扬州城,明军完成了北伐的第一阶段目标。 多尔衮一击不中全身而退,用两场失败挽救了战略失误,这是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 不过,多尔衮没想到明军会这么快攻下扬州城。 扬州城的战事暂时结束,多尔衮率残兵退回淮安城,坐守淮河之侧,局势豁然开朗。 多尔衮选择放下,然后一身轻松,只是可惜了扬州这片膏腴之地。 从高邮往南再没有清军的踪迹,满人摆脱了雨季驻扎在野外的痛苦。 李毅不急于继续进军,先以楚王的名义张贴布告,免除扬州府三年田赋,安顿逃难的流民。 明军在高邮城设立行营,这时的高邮城城墙千疮百孔,四门往内布置了无数防御设施,城内房屋则被扒得七零八落。 守城最危急时,阎应元把城内男丁编为十队,老弱妇孺编为四营。 男女老少,无论贫贱富贵一视同仁,都必须参与守城,这才力保高邮城不失。 乡绅与贱民一体,真是斯文扫地,不过面对阎应元的大刀,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李毅率亲卫队赶到高邮城,阎应元前来拜见,身后跟着陈明遇、王公略和李庆三将。 阎应元神情恭敬,详细禀告军情,最后说到城内的伤亡:“殿下,我军正兵战死重伤四千两百二十人,府兵战死重伤三千五百人,城内百姓伤亡超过两万之众。” 第475章 进行战后封赏,派遣使者入川 第475章 进行战后封赏,派遣使者入川 阎应元嘴里说出那些冰冷的数字,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陈明遇和李庆看着阎应元的背影,心情十分沉重。 与战死并称的重伤,是指失去再战能力的重伤,无法通过治疗重返军阵了。 伤亡近半了! 李毅对阎应元另眼相看,能维持兵马伤亡近半而不溃乱者,必有过人之才。 “阎总兵辛苦了,高邮守军浴血守城,为我大明击败清虏立下大功,本王现将城内所有府兵改为正兵归你统辖,所有战死的府兵也当做正兵同等待之!” “谢殿下!”阎应元声音有些激荡。 正兵的军饷和待遇远超过府兵,李毅把那些府兵改为正兵,这种赏赐远比几两银子更得人心。 而且,高邮城的正兵和府兵合一后超过一万人,阎应元拿到统辖大权,离封将军只剩一步之遥。 阎应元身后,李庆抬起头偷看高台上的李毅,前天高邮城形势危急时他奉命去扬州大营求援,后又孤身返回高邮城,誓与高邮城共存亡。 今天李庆见阎应元升官加爵,心中很不是滋味,果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庆因受反剃发令刺激投笔从戎,入讲武堂后表现优异,高邮一战让他见识了战争的冷酷无情,也明白战场不是军歌中唱的那般令人向往。 随后数日,诸将上报功劳,军中将士立功者各得奖赏。 李毅主事,明军封赏便捷,赏银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到位,升官加爵立刻体现,李庆升为军中协同守备。 扬州府的明军一分为二,杨国忠协助李毅统管高邮行营,赵信则率另一半兵马驻守扬州城。 军中杂事尚未处理完毕,南京提督凌震送来密信,应天府兵丁在江面搜寻了三天,水师在江道中捞出无数乌龟王八,但小太监张瑾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密信很厚,凌震老老实实地请罪,把整个事件他所知道的信息详细记录其中。 李毅看完后心情异常烦躁,隆武皇帝不老实,那个叫张瑾的太监如果活着逃出去,不是去福建就是去四川。 郑芝龙不足为惧,但李毅现在有求于吴三桂,如果隆武皇帝真有密诏传到吴三桂手中,吴三桂未必敢起兵清君侧,但可以堂而皇之拒绝李毅让他出兵陕西的提议。 当然,李毅没有排除最差的局面,那就是郑芝龙和吴三桂同谋起兵攻打江南。 如果真是如此,北伐之战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李毅静思片刻,提笔手写一份文书:“阉人张瑾身犯欺君之罪,畏罪潜逃,命南直隶、浙江和两湖诸府画像拘捕,有发现张瑾踪迹者,赏白银五十两!” 楚王府的传令兵快马加鞭把公文送到刑部,再由刑部往各地下海捕文书。 江南的风向标在短时间内大变,李毅深思熟虑后给内阁留了一份情面。 如果郑芝龙和吴三桂真被浆糊涂了脑子,李毅还需倚仗那些文官的力量。 六月初,缉捕张瑾的公告贴满各府县,这时一支船队从南京出发,逆水而上。 中间是一座客船,礼部郎中陈焕坐在船头,另有两艘水师战船护卫。 陈焕是吴三桂的老相识了,他从柳随风的幕僚升任礼部郎中,升职都落在吴三桂身上。 六月初在长江中行船,只要不下雨,沿途景色能让人忘记旅途的疲乏。 陈焕怀中揣着一份封赏的圣旨,一份楚王李毅的信件。 临行前,陈焕特意去请示柳随风,以免错会了李毅的意图。 吴三桂得知朝廷使者将要到来,命吴荣出川相迎。 吴荣引陈焕入川,每到紧要处,他绘声绘色讲述张献忠在蜀中残忍无人性的行径,清军在四川减丁造的杀戮。 吴三桂反正掌管四川不到一年,四川已经恢复了一些人气。 满清入川推行剃发令,成都、江洲在屠刀下顺从,但各处起事的义军一直未绝。 去年吴三桂反正,朝廷派来钦差宣旨,义军随即解散,各归各地。 陈焕一路听得明白,吴荣此举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希望他能把四川的这些事传达给李毅。 吴三桂反正,不仅为国事,也解救川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行人入成都,陈焕先拜祭武侯祠,再见镇西王吴三桂。 宣告圣旨昭示朝廷赏赐后,陈焕把圣旨交到吴三桂手中,换了一副神色拱手笑道:“王爷别来无恙啊!” “陈特使一路辛苦!”吴三桂请陈焕落座。 两人分宾主坐定,陈焕好似换了身份道:“去年清虏阿济格从陇西攻汉中,因时近寒冬,楚王殿下仓促间无力发兵相救,今年楚王殿下起兵攻江淮,取扬州,牵制清虏十几万大军,王爷为何不乘机攻汉中以收复失地?” 陈焕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楚王殿下听闻我要来四川,特在扬州城手书一封,快马送到南京托我带给王爷。” 吴三桂双手接过信件,笑道:“四川距南京千里,本王也是才听说楚王正在攻打江淮。” 这是很拙劣的托词! “岳州将军韩必先去年冬天为牵制清虏在南阳与勒克德浑激战半年,王爷应该有耳闻才对!” 吴三桂笑容不减问道:“听说扬州已下,不知楚王想把战事推行到哪一步?” 陈焕想也不想回道:“京城!” 吴三桂只是笑。 陈焕话锋一转问道:“王爷可知漠南草原近期的变化?” “你是说察哈尔脱清吗?”吴三桂脸色未变,心中泛起波澜,他听说了察哈尔大汗额哲在漠南草原起事,但他不知道李毅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 陈焕点头道:“楚王殿下在宣大时与蒙古大汗额哲有不错的交情,若不是楚王殿下鼓动,额哲怎会起兵反清?” 说起来,这事如果不是李毅主动向陈焕透露,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内幕。 吴三桂对此却是不信,李毅在宣大时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与额哲有多深厚的交情。 “按照额哲与楚王殿下的约定,额哲近日将攻入陕西,也许还会攻山西进河南,天下局势已经如此明朗,王爷手握重兵,难道只困守蜀地,任由清虏猖獗吗?” 吴三桂这次被惊吓到了。 额哲是蒙古的大汗,不是大明的臣子,更不是李毅的下属,什么不错的交情更是用来哄小孩听的玩意。 李毅已占据大明最富庶的土地,要是还有蒙古这个盟友,天下的归属还有疑问吗? 第476章 游说吴三桂,警告蒙古军队 第476章 游说吴三桂,警告蒙古军队 吴三桂越想越心惊,再问道:“当真如此?” 陈焕拱手道:“我怎敢欺骗王爷!” 吴三桂脸上露出不信神色:“蒙古入陕西必经坚固的怀远卫,且陕西穷困,蒙古人无力攻取西安这样的大城,额哲怎会弃张家口取陕西?” “因为楚王殿下需要!”陈焕直言道:“大明少骑兵,在中原与清虏对战极为吃力,楚王殿下要打通西北通道,从草原贩运战马。” 楚王李毅需要战马,额哲便会送马过来吗? 吴三桂的脑子没这么简单! 蒙古与明廷相距千里,双方能达成这样的盟约,说明额哲与李毅之间信任度颇高,即便不是结拜之交,两人的交情也一定很不错。 “楚王有何吩咐,陈特使请直说吧!” “汉中本是王爷的属地,楚王殿下希望王爷能取回丢失的城池!” 吴三桂苦笑道:“不是本王不想,而是本王实在没这个能力,阿济格还在汉中呢!” “察哈尔蒙古攻陕西,韩必先会调集大军攻打南阳,阿济格在汉中坐不了多久,王爷到时候不要袖手旁观就好了!” 没有吴三桂的支持和配合,韩必先兵出襄阳很难造成威胁,吴三桂有数万骑兵,这是大明欠缺的机动力量。 “只要阿济格离开汉中,本王一定会出兵!”吴三桂当即表态。 “王爷收复汉中后可不能就此止步!”陈焕进一步提出要求。 嘴上说来都是空。 出于多种原因,李毅迫不及待要把吴三桂拉上战场,这位大明新晋的镇西王也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鱼。 陕西怀远卫曾经是大明抵挡蒙古人骚扰最坚固的防线,怀远卫东边是沙漠,处于河套草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接处,深不见底的坑道是天然的防御圈。 大明怀远卫边军出过许多名将,曾经因为怀远卫边军的存在,河套蒙古人不敢入大明一步,现在的怀远卫雄关依旧,那些强悍的西北士卒已经不知去向。 清军入关时,阿济格曾经绕道蒙古从怀远卫攻入陕西,一路南下,蒙古人如今要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两队骑兵在河套草原缓缓前行,相距十几里远,土默特是第一个追随察哈尔反清的部落,但这改变不了察哈尔与土默特的世仇。 徐胤留着一撇山羊胡子,在马上摇摇晃晃,一个扎着头巾的汉子问道:“徐特使,楚王殿下当真会庇护土默特部落?” 徐胤点头道:“那是自然,若非楚王殿下给额哲施压,你们土默特部落早已被额哲的察哈尔部落吞并。” “这次确实多亏了楚王殿下和徐特使帮忙!”格日图努力从脸上挤出感激的神色。 十几天前,格日图刺杀马鲁特后,已成为土默特势力最强大的部落头目。 在草原,只有黄金家族的后裔才能统领蒙古部落。 土默特汗室是黄金家族的旁支,格日图只是普通的部落将领,需要王室来稳定地位。 土默特虽然追随额哲,但很多人只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暂时低头。 此次兵进怀远卫,察哈尔骑兵由阿穆尔统领,格日图让托克博留在归化,自己亲自出马。 脚下的绿草慢慢过渡成寸草不生的荒地,远处怀远卫门楼夹在两座土山之间。 格日图最后一遍确认:“徐特使,里面真有你的内应吗?” 以蒙古现在的势力,没有部落愿意攻打险峻而贫瘠的榆林。 “放心吧!”徐胤拍着胸口保证。 大明精锐的怀远边军已经不存在了,要么因立功调往别处,要么在无休止的陕西民乱中丢掉性命,少数有血性的汉子也在去年起事时死在吴三桂的刀下。 蒙古原属于满清藩属,满清没有在怀远卫布置重兵防备,即使听说了察哈尔反叛,满清也没想到蒙古人会来攻打陕西。 蒙古铁骑在布满尘沙砾石的土地上奔跑,怀远卫守兵零零散散出现在城楼,有人点燃了狼烟。 阿穆尔指挥察哈尔人立营,砍伐树木打制盾车,这些年,他与满人和大明人走的很近,学会了许多东西。 格日图率本部兵马杀到怀远卫城墙前,两轮骑射之后,便听见怀远卫中一阵喧哗,城头的兵丁飞一般冲下去。 格日图正在张望,怀远卫吊桥哐当落地,下面是十几丈高的深沟。 与黄土颜色相近的大铁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一群身穿布衣的汉子手持长刀站在城门边。 “杀进去!”土默特骑兵边射箭边蜂拥而入,多年来,蒙古人终于攻破了怀远卫的城墙。 徐胤跟在身后高呼:“格日图,立马约束士卒,不要杀害大明百姓!” 徐胤必须多说这一句,因为按照草原的习俗,战胜者对战败者的惩罚很快要落到怀远卫百姓的头上。 “这些不是大明的百姓,是满清的百姓!”格日图策马狂奔,想脱离徐胤的纠缠。 “从我们攻入这座边关,这里已经是大明的土地,怀远卫的百姓都是大明的百姓!”徐胤声色俱厉。 他出发前,李毅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蒙古人攻破陕西后,陕西仍然是大明的国土,绝不许蒙古人肆意妄为。 “那又如何?”格日图丢下一句狠话,对徐胤的警告熟视无睹。 蒙古人出兵没有军饷,如果抢不到足够的财富,下次还有谁会跟着他出动。 蒙古人在卫所内烧杀抢掠,怀远卫有些店铺店主和伙计常常往返大明和蒙古做些买卖,这次遭了灭顶之灾。 格日图嘴上虽然那么说,但行动上还是有所收敛,等卫所内战斗结束,他下令骑兵封刀,禁止再去抢夺百姓的财物。 阿穆尔不急不慢,他年岁长,不急于与格日图争这点蝇头小利。 怀远卫打通后,往里面的道路就好走了,陕西相距南京太远,徐胤无法请示李毅,很多事由他这个暗卫副统领自己做决定。 次日,徐胤正在整顿愿意投诚怀远卫的守军,阿穆尔整顿五千士卒南下,准备杀向陕西腹地。 徐胤听到消息后,匆匆忙忙把手中事务放下,赶到阿穆尔的营寨阻拦。 察哈尔骑兵先锋已经出发,徐胤拦在阿穆尔马前:“陕西之民一直深受战乱之苦,楚王殿下请你们来,不是为了折磨大明的百姓,如你就此南下,必然有有心人谣传楚王殿下勾结外族!” 阿穆尔冷笑道:“本来就是如此!” 徐胤苦笑道:“如此一来,生意怕也是没得做了。” 阿穆尔很生气:“你这是在威胁我?” 第477章 骑兵增援韩必先,兵进河南 第477章 骑兵增援韩必先,兵进河南 徐胤不做丝毫退让:“我只是传达楚王殿下的口谕,楚王殿下说过,若是蒙古骑兵在大明烧杀抢掠,那与清虏也就没什么区别了,既然如此,双方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阿穆尔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后,下令出发的察哈尔骑兵返回怀远卫。 蒙古人攻破怀远卫,满清在陕西仅有的兵马守在西安,蒙古骑兵行踪捉摸不定,满清暂时也没有兵马夺回怀远卫。 在陈旭和徐胤地共同策动下,各地原本沉寂下来的义军又死灰复燃。 延安府两座县城接连反正,陕西出过推翻大明的义军,也出过能抵挡义军的官兵。 把吴三桂拉入战场,李毅无需再担心隆武皇帝的密诏传到四川会引发什么恶果。 大明皇帝的诏书在有些人眼中重如泰山,但郑芝龙和吴三桂等人显然不在此列。 两湖地界,长沙总兵张天禄和武冈总兵陈友留守湖南,稳定西南。 一队骑兵从荆州出发,经襄阳过江进入南阳府地界,正式踏入战场。 张定远和陈靖玄奉命在荆州组建骑兵,时隔一年,两位大明总兵麾下一共只有七千多骑兵。 明军不缺善骑的将士,缺少的是优良的战马。 张定远跨在一匹黄骠马上,陈靖玄、许义阳陪在他身边。 许义阳现为张定远军中副总兵,李毅派他来一线学习,显然对他寄予厚望。 过江十里地,迎面来了一列骑兵,许义阳指着前面对张定远说道:“爹,韩将军来了!” 韩必先如今是两湖职位和爵位最高的将军,除了张定远和陈靖玄,这里没有人能当得起他亲自来迎接。 张定远、陈靖玄策马出队列飞奔,许义阳领一队骑兵紧随其后。 “张将军、陈将军!”相距几十步远便能听见韩必先高声呼叫:“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张定远、陈靖玄领着诸将下马,走到韩必先面前就要行礼。 韩必先忙伸手扶住:“张将军、陈将军,你们这么做是要折杀我吗?” “军中礼节不可废!”张定远、陈靖玄坚决施礼,然后才与韩必先嘻嘻笑谈。 “张将军、陈将军你们若是不来,我真是拿勒克德浑没办法啊!”韩必先扶住两人的肩膀诉苦。 张定远、陈靖玄颇为默契地反问:“你也会怕勒克德浑?” 韩必先反应极快,辩白道:“我哪里是怕他,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我与勒克德浑交战二十二场,我胜了十四场,清虏胜了八场。” 张定远笑道:“我只知道你被清虏挡在南阳府,半年未能更进一步。” 张定远招手命许义阳上前拜见,许义阳躬身行礼道:“见过韩叔父!” 韩必先威名赫赫,对张定远、陈靖玄一个样,对其他人另一个样,许义阳不敢直视。 韩必先上下打量,最后伸手猛一拍许义阳的肩膀:“果然名不虚传,弱冠少年定湖南,前途不可限量!” 张定远此举有托付提携许义阳之意,许义阳做的事情韩必先军中之人也有所闻。 一行人走入中军大帐,韩必先准备了一些吃食给他们接风洗尘。 七千骑兵过江后,明军在樊城已经集结了五万大军,全是训练精良的正兵。 姚启圣调集府兵接管襄阳,又征集民夫往江北运送粮食和火药。 午后,大军集结完毕,韩必先升帐议军。 韩必先坐在主座,给张定远、陈靖玄在左右侧特设了一张椅子,其余诸将分两侧站立。 军中尤其讲究资历,陈靖玄资历和韩必先一样,张定远虽然资历略逊一筹,但他是楚王李毅的发小,有此优待也是情有可缘。 三遍鼓过,帐中肃穆。 韩必先沉声道:“自去年过江以来,我等在南阳与清虏接战大小近百次,虽胜多负少,但一直未能彻底击溃清虏。” “楚王殿下在扬州城下大破清虏,又传来军令命吾等奋勇出击,一举收复河南。” “有张将军和陈将军率骑兵前来助战,本将军如虎添翼也!” 张定远、陈靖玄站起来,拱手给诸将见礼。 “吾等与清虏接战半年,每次击溃清虏后都因缺少骑兵无法扩大战果,张将军、陈将军来援,清虏不足惧矣!” 许义阳站在大帐后半段,眼睛转向四周,帐中都是生面孔,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宿将,他年纪最轻,周边都是粗鲁的汉子,唯有他气质卓尔不群,风流儒雅。 韩必先坐在高处,他治军严厉,军中士卒畏他如虎,令之所至,无敢不从。 许义阳这般随意,让韩必先心中不喜,只是碍于张定远的面子才没有发作。 韩必先没有在这事上纠结,随即宣布出兵计划:“诸位,大军休整两天,两天后兵进南阳!” 韩必先召开这次短会,主要目的是让诸将熟悉张定远和陈靖玄,因此军议时间极短。 会后,韩必先留下张定远和陈靖玄议事。 许义阳奉命往中军取粮草补给,沿途见到韩必先军中操练心感震撼。 他首先看见一队士卒身披重甲长刀练习劈砍,脚步走过之处,汗水滴湿土地,有体力不支的士卒倒下,立刻被拖到一边拔下衣甲接受鞭刑。 走过一片营地,许义阳看见一座小山坡下火光冲天,他手持令牌,特意绕道去观望。 一队整齐的士卒呼喊各种怪异的口号冲过火场,没有一人敢止步不前。 有人冲过火场后衣服被点燃,早有准备好的士卒立刻泼水灭火。 韩必先在樊城驻军半年,偶尔出击,多数时间就地练军。 许义阳不但没有认同,反而在心中暗自嘀咕:“竟然有如此残酷的练军之法!” 他幼时家中富裕,父亲许都谋反被斩首后,他被张定远领养。 张定远为人随意宽厚,顾眉无子,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他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见不得这么残酷的操练之法。 韩必先练军残酷,但军中将士立功后补给赏赐丰厚,将士虽苦但并无怨言,因此成就铁军之名。 韩必先与杨国忠都是满清最不愿遇见的明军将领,在大明军队中,杨国忠的地位更高,但满清更加畏惧韩必先。 许义阳一路边走边看,往中军交接令牌,取了粮草退回本营。 三天无事,明军北进。 韩必先所部与金桓所部齐头并进,张定远和陈靖玄率骑兵跟在最后,满清担负河南守卫的将领是韩必先的老相识—洪承畴和勒克德浑。 去年两人从襄阳退回南阳,满清并没有处置二人,因河南总兵尚可喜被吴三桂俘虏,两人收集残兵就地接过河南防御。 洪承畴统管民务,安抚民心是一把好手,半年间让残败的河南恢复宁静,并长袖善舞让各村寨结寨自保,不给明军提供粮草补给。 韩必先曾率军攻破三座山寨,斩杀不听号令的乡绅几十人,反而让河南百姓更加畏惧明军,每当明军北进时,河南百姓便逃之夭夭。 从崇祯七年起,河南一直处于战乱中,这里的百姓早已没有倾向性,大明的官兵在他们眼中甚至比不上大顺军。 第478章 骄兵挑衅许义阳,韩必先的御下手段 第478章 骄兵挑衅许义阳,韩必先的御下手段 勒克德浑挟骑兵之利,利用南阳平原的优势不断袭击明军粮道,韩必先虽然可以深入河南境内,但不能久留。 为了破解这尴尬的局面,韩必先一直在找清军骑兵决战。 两路明军进入南阳府后,发现这里的田地也如扬州府一般长满了荒草。 从两湖进入河南,就像进入了另一片天地,两湖的稻穗迎风招展,河南则是满目荒芜。 许义阳亲率一支百人骑兵在距离大军二三十里外巡逻,偶尔见到一个村落也早已是人去屋空。 明军斥候骑兵由破虏营骑兵一脉相承下来,通过一些牲畜的脚印和粪便,能发现有清军骑兵在附近活动。 一天后,明军到达新野城外,城内并无满清重兵守御,韩必先只用半个时辰便攻入新野县城…… 战后,韩必先命张定远统领骑兵往北急进,把沿途逃难的百姓全部押回来。” 三千多骑兵连夜在河南平原驰骋,斥候小心查探清军骑兵动向,次日午后抓回来一万多百姓。 这些百姓被押解到新野城外,韩必先命人把百姓根据体力不同遴选分开,年轻力壮去辎重营搬运粮草物资,老弱妇孺为军中士卒生火做饭。 韩必先军中将士彼此在战场照顾有加,但面对壮丁百姓可不客气,动作稍慢即鞭打脚踢,好似想把在训练中受的暴戾之气全部释放出去。 许义阳解下盔甲出营巡视,绕了半圈见前面聚集了一群人,还有些叫骂之声,连忙走过去。 只见一个士卒正在鞭打一个老头,周边有十几个人在围观,那老头抱着脑袋,胳膊上被打出条条血印。 许义阳犹豫片刻,见那老者哀叫得可怜,忍无可忍走上前寻问:“你为何要鞭打此人?” 那士卒见许义阳的衣着,不敢怠慢,一边停下动作,一边禀告道:“大人,我让他在营中做饭,他故意打翻锅碗,不给他点教训,他不知道顺从。” 许义阳眉头一皱:“他是大明百姓,不是清虏!” 韩必先军中士卒多数桀骜不驯,旁边一个千总上前说道:“他之前确实是大明百姓,却甘愿为清虏卖命,河南的百姓不像两湖,宁愿从贼也不愿剪去辫子!” 他伸手拉住那老人托在脑袋后面的鼠尾辫,骂道:“留着这个东西的,现在还是我大明的百姓吗?” 那千总动作轻佻,见不到对许义阳的尊重。 许义阳心中不喜,说道:“朝廷早已宣布,不管有辫无辫,只要是大明人就是我大明子民。” “他若顺从,我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但这个老东西死活不听话,鞭打已算客气了!” 那千总拔飞快的划过,口中骂道:“他自诩世代官宦,是举人出身不做粗活,那便让他尝尝厉害!” 随着刀光闪过,一道惨叫声响起,同时一片耳朵坠落在地上。 许义阳大怒,他乃是军中副总兵,一个小小的千总怎敢在他前面前无礼。 由此可见,韩必先军中将士桀骜略见一斑。 那千总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许义阳,韩必先所部善战,对明军其他部队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是在一次次战争中积累的,也是韩必先特意培养的。 一支精锐之师,要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质。 许义阳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声喝道:“你想死吗?” 那千总冷笑反问:“许副总兵以何名义杀我?” 许义阳心中一动,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右手摸上刀柄,对面十几个人都用特别的眼神看着他,那绝不是和善的目光。 短暂的对峙后,许义阳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松开:“好吧,你不是我的属下,但我军中绝留不下你这种人!” 许义阳说完转身离去,后面传来一阵笑声,那一定是嘲笑,但许义阳没有与几个士卒斗气。 回到自家军营时,张定远正从新野城回来,笑着对许义阳说道:“阳儿,韩将军对你赞不绝口,今天为父带兵挟裹回来一万多壮丁,帮大军解决了许多难题。” 许义阳点头施礼,见义父张定远神态热枕,便没有将刚刚的情况诉说。 许义阳虽然没有看过韩必先所部出战,但他已经明白韩必先善战不是虚名,但韩必先如此御下,迟早会惹祸上身。 今天,一个千总敢故意不识他这个副总兵,他日如果楚王李毅要把韩必先调离,这支兵马还有谁能统御? 次日午后,韩必先传令召许义阳进城。 许义阳接到军令后立刻动身,走到县衙门口时,他见到昨天与他争吵的那个千总跪在道边,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卒,都是熟悉的面孔。 许义阳让县衙门口的侍卫往里通报,片刻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亲兵:“许副总兵,昨天这几人冒犯你,我家将军有令,让许副总兵自行处罚!” 许义阳扭头看那千总,只见那人昨天的嚣张气焰已经不见,脸上神情如待宰的羔羊。 许义阳站在那里看了片刻,觉得很没意思:“昨天并没有什么事,请转告韩将军,我不敢管韩将军的军中勇士。”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威严的将军从县衙中走出来,正是韩必先:“许副总兵,依你之见这几人身犯何罪?” 许义阳直视韩必先道:“他们虐待百姓,不敬上官!” “该如何惩戒?” “末将不敢妄言!” “我听你说过,你军中绝不要这样的士卒?” 许义阳垂头不语,韩必先这是在强行压他低头吗? “每人鞭打二十为不敬上官之罪!”韩必先声音洪亮,立刻有士卒上来扒光那几人的上衣,鞭子打在肉上噼里啪啦响。 闷哼声传入许义阳的耳朵,让他无法如从前那般平静。 “河南的百姓不是两湖的顺民,这一点是许副总兵错了,我也想当个爱民如子的将军,但是首先要打胜仗。” 许义阳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说的那句话触犯了韩必先的威严,他强忍不满和愤怒,单膝跪地道:“末将知错了!” 韩必先不是他的义父,不会像张定远宠孩子那样待他,但若不是张定远的面子,他也难逃鞭刑。 “知错要改!”韩必先转身走入县衙。 许义阳跪在那里,面对韩必先的背影,一直到二十记鞭刑打完,那四个士卒后背上血迹斑斑,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第479章 骑兵对决,兵进郧阳 第479章 骑兵对决,兵进郧阳 许义阳在煎熬中跪了许久,之后韩必先的亲兵出来传令,命许义阳起身出城。 离开新野城后,许义阳对韩必先多了一丝惧意,他的那些身份和功劳在韩必先面前毫无作用。 许义阳清楚得知道,韩必先这样的将军不是他想成为的将军,这件事军中没几个人知晓,许义阳甚至认为张定远也不知道。 明军在新野休整数日,金桓留一万兵马守卫新野,韩必先率步卒继续前行攻取瓦店。 攻取瓦店后,明军没有如往常那样直奔南阳城,而是折返向西部几个县城进军。 清军骑兵常在行进的明军队列前列阵,见明军靠近又迅速退却,与明军若即若离。 张定远所部骑兵没有随军前行,七千骑兵驻扎在新野城外等候命令。 这一闲就是七八天,从前营撤回来的伤兵传来消息,韩必先所部在南阳城下击败清军,正在向河南府进军。 明军出行时,只带了十天的军粮,后续运粮的车队才刚刚出行。 许义阳知道,韩必先所不取能维持不退,在沿途一定没少抢掠物资。 粮队出发后一天,韩必先的军令来到骑兵营,张定远与陈靖玄率骑兵护送粮队。 出瓦店三十里,有近千蒙古骑兵出现在正前方的平原上,在真正的战争前,许义阳还只是个看客,张定远挥舞旗帜,让陈靖玄领军前去驱逐。 陈靖玄领军追逐十里,双方短暂接战,明军骑兵使用燧发枪应对蒙古人的弓箭,双方互有伤亡。 激战一刻钟不到,蒙古骑兵撤退,那些人骑术高超渐渐拉开距离。 陈靖玄行事谨慎,没有盲目追击果断收兵归队。 许义阳在后方观战,这是他看见的第一场骑兵对战,明军粮队一路选择空旷的大道,宁愿绕路也不走狭窄小路。 蒙古人如讨厌的苍蝇一路相随,但一直到韩必先军接到粮草,那些蒙古人也没有出击。 洪承畴据守河南,与李毅在扬州城实行同一个策略以稳为主,没有机会绝不冒进。 今天之所以试探,主要目的是验证明军骑兵的战斗力。 勒克德浑见明军骑兵不好对付,没敢命令蒙古骑兵强攻。 河南守军多是两湖败军,无死战之心,也无死战之勇。 韩必先所部取得补给后,连破邓州、浙川和均县三县,攻占了南阳府西南三县城,打通了通向郧阳的道路。 郧阳临近汉中,明军要是攻破郧阳,便可以直接威胁汉中了。 洪承畴倍感压力,当即向据守汉中的阿济格求救。 七千骑兵返回新野,途中许义阳有些无聊,当即问向张定远:“爹,我们就这样回营么?” 张定远打趣道:“楚王殿下有令,两湖地界的明军皆归韩将军节制,你只需听军令即可,你这么着急莫非羡慕韩将军的功劳!” 许义阳闻言暗暗摇头,来江北之前他对韩必先心有向往,但此刻他对韩必先有畏无敬。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难道是太近的缘故?可我在楚王殿下身边待了数月,也没觉得楚王殿下与传闻中有什么不同啊。”许义阳想不通。 韩必先弃河南于不顾,兵进郧阳,看上去是一招好棋。 满清虽然占据郧阳,但对郧阳这个地方并不上心,大顺军和大西军已经离开中原了,但郧阳六县仍然是大明盗贼最猖獗的地方。 郧阳多山林,洪承畴和勒克德浑都不愿意率军进入山林与韩必先所部交战。 阿济格如果不出兵驰援,郧阳失守几乎没有悬念。 满清可以不重视郧阳,但决不能丢失郧阳,因为郧阳横在汉中与河南之间。 郧阳若失,阿济格再想驰援河南必须要绕道西安,没有半个月到不了南阳。 阿济格必然要出兵救援郧阳,但在陈焕的斡旋下,吴三桂也兵出剑阁。 六月是酷暑的开端,从昨天起,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崎岖难行,韩必先弃马步行,重甲绑缚在战马的后背上。 千军万马中,韩必先是最独特的人,四周的部将与他保持距离,不是身体上的距离而是心里上的距离。 两万人的军中,小至仆兵大到副总兵,对韩必先都是一样的敬仰。 因为携带的粮草不足,韩必先所部将沿途所过的村寨都洗劫一空,凡是剃发的家庭统统带走粮食和牲畜。 午后,士卒在山道中歇息,就着山泉吞咽干饼。 韩必先把被汗水湿透的头发散开,问在近处侍立向导:“这是何处?” 向导看了看左右山势,回道:“启禀将军,我们离郧阳还有六十里!” “可是快要拐道了?” “明天往北拐!” 兵出新野攻取南阳三县后,明军每一步行动的意图非常明确,走入郧阳的山道后更是如此。 沿途何处有山民村寨,何处有山贼的老营,都一清二楚。 尤峻作为先锋官,所过之处烟火四起,那些地方都是明军的补给站。 大明最精锐的步卒对付山民和义军轻而易举,韩必先所部从不会无谓地耽误时间,到目前为止,再坚固的山寨也撑不过一个时辰。 韩必先下令,顺从的壮丁被挟裹搬运粮食盔甲,不顺从的山贼就地处决。 清军一向以战养战,义军亦是如此,每到一地杀戮无数,大明官军有军纪不整者,但从未有人如韩必先这般行动。 明军的向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这些人是韩必先专门从忠义营中招揽来的。 陕西义军曾经流窜中原五省,柳随风曾经就被挟裹在郧阳周边的深山中藏身,李过麾下七成士卒来自陕西,对郧阳丛林中的小道了如指掌。 跟在韩必先身边的向导一路讲述当年在这里流窜发生的战事,一路上倒也是不无聊。 “十几年前,小人曾在这里流浪,当时蝎子块留在郧阳未走,朝廷命忠肃公南下郧阳平乱,小人跟随闯王……闯贼离开郧阳向汉中进发,恰逢天降大雨,三万人被官兵堵在车厢峡中,因陈新甲受了贿赂,我等才侥幸逃脱。” 正前方的大山似乎永无止境,翻过一座还有一座,预想中的郧阳城迟迟没有出现。 先锋官尤峻不问其他,只听韩必先的军令随向导一路向北,这支兵马不敢违抗韩必先的命令,或者说是对韩必先十分盲从。 第480章 暗度陈仓到陕西,准备突西安 第480章 暗度陈仓到陕西,准备突西安 又走了七八天,兵丁们劳苦不堪,也就是韩必先营中士卒才能支撑住如此长途跋涉。 路上所过,深山峡谷,险道崎岖,有些地方只堪让一人通行。 军中粮草将尽,直到有一天,在前开路的尤峻眼前的景象大变,茂密的峻岭变成一片高低起伏的地平线。 向导口中念念有词:“到了,终于进入陕西地界了!” 韩必先走出群山,扶着瘦了一圈的战马,眺望片刻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道:“终于到陕西了!” 隆武六年,在阿济格分兵驻守郧阳,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与八旗骑兵在汉中城下鏖战时,韩必先率麾下两万步卒跋涉千里山林,进入满清守卫最薄弱的陕西。 韩必先扭头看自己跋涉过的一座座山脉,想起一路上的辛苦,心中感慨道:“当年诸葛武侯不敢兵出子午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一路处处是险道,只要满清有数千兵马在险要处拦截,他们便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疲惫的士卒靠在路边,满面尘土之色,有人倒下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些沿途被抓来的壮丁,能坚持到陕西的十人中仅有一二,其他人的下落将成为永久的秘密。 传令兵行走呼喊:“韩将军有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后再出发!” 韩必先正啃着干饼,亲兵前来禀告,先锋官尤峻命人送来了一个和尚。 在江北若不想留鼠尾辫,大明人只能出家,或者当和尚或者当道士。 那和尚被带到中军,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见到韩必先后跪拜行礼道:“贫僧圆觉拜见韩将军!” 韩必先好奇问道:“你是陈旭的属下?” 圆觉脑袋触地道:“贫僧不属东厂探子,只是与陈统领合作!” 他知道陈旭属于东厂,这圆觉与陈旭关系不浅,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韩必先的眉头垂下来,挡住半边眼睛,冷冷问道:“与东厂合作?你口气不小啊!” “在下曾在闯王军中效力,闯王兵败后,小人出家为僧,一直期盼王师北上!” “这么说你是个假僧人了!” 圆觉神情恭敬道:“见到韩将军,从此不是三宝弟子。” “既然不是三宝弟子,那请用俗家名号,莫要污了佛祖的名声!” 圆觉顺从道:“小人原叫梁龙,这一个月来一直在西岳华山脚下寺庙挂单,借机打探清虏在陕西各地的驻守兵马消息,特来禀告韩将军!” 韩必先目光从他秃头上扫过,见他发根发青,竟是不问军情另问其他:“你曾在李自成麾下担任何职,为何没有随李过南下?” 梁龙想都没想,便道:“小人原是闯王侍卫千总,因见闯王已失军心,不愿再亡命天涯,所以出家当了和尚。” “你杀过人吗?” “小人在闯王麾下经历大小战斗不下百次!” 韩必先这才点头道:“你且把打探的军情告诉本将军!” 梁龙理了理思绪侃侃谈道:“两个月前,蒙古人攻破了怀远卫,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南下。” “陈大人一直在暗中联络各部义军起事,直到一个月前,蒙古骑兵突然杀入延安府,烧杀抢掠,掳走大批人口和财物,其中也有义军家人,因此与义军产生了裂痕。” “眼下陕西的局势就这样僵持着。” “陕西义军有数十派,互不服气,蒙古人南下施暴后,他们对蒙古人的幻想也破灭了,难以成事。” “如今满清大军半数在延安府抵挡南下蒙军,西安城内只有三千守军!” 梁龙抬头说完这些话后,又低头叩首道:“陕西义军首领多数曾经是闯王的部下,与小人相识,小人愿意为韩将军招揽那些人!” 以韩必先的名望率军突然杀入陕西,无需梁龙,各部义军也会望风而降! 韩必先稍作考虑,还是答应道:“好,你随本将军在军中效力,立下功劳后本将军不会亏待你!” 韩必先在陕西人生地不熟,李毅命他经营陕西,他必须要利用本地人。 在韩必先看来,这个梁龙既然有心,他便可用之一用,如果梁龙做事不得力,日后可再换人。 梁龙大喜,连用脑袋撞地叩了几个响头:“愿为韩将军效力。” 随后,梁龙献计道:“韩将军率军千里挺进陕西,陕西的清虏尚未得到消息,所谓兵贵神速,韩将军可速取西安,西安定,陕西则定。” 韩必先微微点头道:“我军稍作休整后即会出发,你可随军引路!” 韩必先岂会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指挥作战一向喜欢斗狠,直指对手的心脏,即使没有梁龙他也会直攻西安。 蒙古人突破怀远卫后,陕西成了最容易打开突破口的地方,但明廷在陕西没有大将掌控局面,李毅深思熟虑决定命韩必先千里挺进陕西。 所谓调集骑兵北上在南阳发动攻势,又作势攻取郧阳,不过都是虚张声势。 韩必先率军西进,接下来将行陕西提督事。 陕西提督不仅管打仗,还要掌管民事,处理与蒙古人的关系,韩必先不是李毅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但从承担千里北上重任的能力以及军中将领威望来看,没有人比韩必先更合适。 尤峻没有穿盔甲,他身后的士卒亦是如此,跟在韩必先身边打了十几年仗,这不是最惊险的一战,也不是最容易的一战,但一定是让人最振奋一战。 尤峻身体疲倦,斗志昂扬。 兵贵神速,他们脱下了背了十几天的盔甲,轻装前行。 沿途几座大明原卫所守军不堪一击,每攻占一个地方,他只留下几十人看守,等候后续大军到来。 “快点,再快点!”尤峻声色俱厉。 韩必先所部是大明最强悍的军队,他是韩必先军中的先锋,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过了蓝田,前营斥候来报:“启禀大人,前方有清虏出没!” 尤峻爬上一座小山坡,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向北方眺望,数百清军骑兵也在地平线的高岗上朝他们观望。 数百清军骑兵,已经足够对疲倦的三千步卒造成威胁,尤峻犹豫片刻毅然下令道:“不用管他们,前进,向西安城前进!” 圆觉和尚跟在尤峻身边为先锋军领路,不,现在应该叫梁龙了,他身上仍然套着僧衣,但后背上已经多了一柄百锻刀,那模样活脱脱是一个翻版的鲁智深。 第481章 利索攻城,顺利光复西安 第481章 利索攻城,顺利光复西安 梁龙尽力表现自己熟悉西安城内的局势:“大人,西安城内守军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不过城内守军只有三千人,估计他们不敢出城迎敌!” 尤峻却是对梁龙不屑一顾,也不对他的说法进行评论。 韩必先给尤峻的命令是杀到西安城下,那便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清军斥候骑兵观望片刻后掉头离去,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尤峻三千先锋军后方三十里,是一眼看不见头的行军队伍。 明军不设防,以散兵队列急速前进,如果此刻有一支骑兵突袭,以韩必先军的强悍只怕也会陷入困境。 尤峻一路杀到西安城门外,清军果然没敢出城迎敌。 西安城外的百姓来不及逃跑,纷纷观望这支突然出现的兵马。 明军先锋到达西安南城门外,士卒们包围一座有近千间房屋的集镇。 士卒们沿着街道奔走,用陕西话喊道:“镇子里的百姓都出来,我们是从两湖北上的大明王师,奉命解救大明百姓。” 陕西民众从崇祯皇帝在位时起,对大明的官兵就不屑一顾了,他们对任何势力的兵马都是一样。 士卒们抓了几个来不及躲藏的百姓,梁龙出面审问,片刻之后,他们把镇子里的几个族老和乡绅抓出来。 几个身穿蚕丝面料的老人被带到尤峻面前。 尤峻衣袖半挽,衣襟半开,露出黑乎乎的一团胸毛,翘着一只脚说道:“你们是西安城外有些名望的人,这些年在清虏的压制下过得很艰难,如今王师北上,我等乃是荆州将军韩必先的麾下,你们速速集聚族中人为我大军提供粮草。” 几个老头相互观望,不敢说话,这么会功夫,明军入屋驱赶一些青壮走出来。 尤峻没有得到答复,立马变了脸色,右手握在刀柄上骂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难道尔等甘心为清虏奴才。” “清虏的奴才即是我大明的仇敌。” 这几个人的日子显然过得不像尤峻说的那么艰难。 见尤峻说的凶横,几人用眼神商量想法。 一个年纪最长的人走出来,颤颤巍巍地问道:“韩将军从两湖而来不知带来了多少人马?” 尤峻大怒骂道:“你这个贼老头,难道来的王师人少,你们便想当缩头乌龟?” 他指着老头的鼻子喝道:“现在放你们回去,一刻钟后,若见不到钱粮,你们就去见阎王吧!” 两个时辰后,韩必先大军赶到西安城下,这时尤峻已经集聚了一万多壮丁,粮草无数。 半日间,西安三面城门外插满了明军的旗帜,聚集的百姓对着城头呼喊各种各样的口号。 “大明的王师来了,有十几万大军,城内的大明人降了吧,王师只杀满人!” “楚王李毅在淮南打败了多尔衮,阿济格战死在汉中了,清虏大势已去,速速投降!” 明军突然出现在陕西,西安的守将猜测明军可能是穿越汉中的深山北上。 但汉中有阿济格据守,明军敢从他们眼皮底下通过,确实让人惊疑不定。 有身份的守将知道战况实情,普通士卒可不清楚,城中瞬间大乱,满清守将不得不派兵镇压。 清军大部队在延安府与蒙古人对峙,求救的信使昨天已经去了,只要西安能坚守两天,援军便可以到来。 明军没有火炮,从百姓家中抢夺了一些木桌和推车组成盾车,又拆卸房屋夺取木料打造攻城车。 韩必先不等大军做休整,即刻下令攻城,尤峻身披重甲,亲自上阵。 明军分散向西安各门行进,城头炮声隆隆,三千清军守御这么大的城池,兵力有些捉襟见肘。 西安城头火炮不少,轰击出来的气势吓人。 明军冒死前行,有些盾车被火炮击中,碎木腾飞而起,散架成一堆木屑落下。 轰击出的铁弹在坚硬的黄土地上跳跃,不时有明军士卒被击中压成肉泥。 韩必先在后方督战,明军无人停下脚步,不断逼近南城门。 当明军冒着箭雨把云梯推到城墙边,并把一座简易的冲车撞上南城门时,西安城内突然出现好几处火焰。 城内出现动乱,加上尤峻率军攀上城头,城头守军哪里还有一丝战意,纷纷丢盔弃甲抱头逃窜。 为了避开即将破城的明军,城内清军从北城门出城,往延安府方向逃去。 “登城!” 尤峻举起厚刀鼓舞士气,与城头少数负隅顽抗的清军厮杀。 韩必先在远处观战,见明军势头凶猛,当即命后续兵马跟上支援。 当尤峻打开西安的南城门,当大明的旗帜再次插在西安城头时,四周那些被逼前来助阵的百姓发出由衷的欢呼声。 在满清和大明之间,他们终究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阿济格南下汉中带走了陕西部分守军,庆阳府和平凉府一向是义军最活跃的地带。 清军在两地各据守了一千多兵马,蒙古人南下后又在延安府牵制了陕西军主力。 西安是成熟的果实,安然落在明军手中。 明军不断入城,城内已无清军的踪迹,乘火打劫的泼皮识时务的躲藏起来。 尤峻守在南城门口入处,韩必先策马走进西安城,露出了进入陕西后的第一张笑脸。 韩必先攻下西安次日,梁龙奉命离开西安城,前往平凉府和庆安府联络义军。 不过三四天时间,西安陷落的消息就传遍陕西省。 城内的骚乱很快被平息,韩必先命兵丁请来西安城内有些身份的乡绅,一共两百多人。 提督府门外站了整齐的兵丁,眼神中充满杀气和蔑视。 这些人都是有名望值得尊敬的乡绅,但在这些士卒眼里只有他们的韩将军才值得敬仰。 中年人或者老年人,一个个衣着华贵,他们走进提督府的大门时心中虽然忐忑,但并不惊慌。 无论西安城的主人换成谁,他们是永远不变的统治者。 当然,西安城每换一次主人,他们免不了破财消灾。 李自成入西安城,阿济格入西安城,韩必先入西安城,都是如此。 提督府亲兵引路,把两百多个乡绅带入府后的校场。 校场中间空旷,四周摆列了整齐的兵器架,斧钺刀枪,雪亮整齐。 第482章 软弱无耻的乡绅,强势的韩必先 第482章 软弱无耻的乡绅,强势的韩必先 时值正午,白花花的太阳从头顶上直射下来,青砖地面上有扭曲的热浪在颤动。 一位身穿千总武官服装的人高声宣布道:“韩将军有令,命诸位在此等候!” 乡绅们面面相觑,挪步走到校场中间。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蚕丝绸缎服片刻后即被汗水湿透。 兵丁们退到校场门口的阴凉处。 一刻钟,两刻钟,有个中年人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走出队列拱手向门口问道:“几位军爷,不知韩将军身在何处?烈日灼人,能否让我等到阴凉处等候?” 那千总走过来,瞅了他几眼突然道:“韩将军有请!” 中年人不知何意,站在那里不敢乱动,几个乡绅凑过来站在他身后。 那千总眼神凶狠,喝叫道:“韩将军只请他一人,其余人回到原地等候!” 两个兵丁走过来,站在出头的那中年人的身后,押送他往校场门口走去,千总跟在身后离去。 一刻钟之后,那千总走回来,厉声宣告道:“郑隐卖身顺贼,又勾结满人残害百姓,韩将军已经查实罪证,郑家抄没家产,郑隐已在提督府门口斩首示众。” 郑隐就是刚才那位被押出去的中年人。 郑家是西安望族,三代出了两个进士,郑隐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顺贼没来得急追究郑家的罪责,满清对大明的进士很优待,没想到等来自己人,他却丢掉了性命。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个老头被晒得头晕眼花,骤然听见这个消息,一头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那千总往人群中瞟了一眼,招手令两个士卒过来把他抬走。 两百多乡绅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那老头被抬走,不知道他的命运会如何。 一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年老体弱的乡绅经不住烈日暴晒,无论真晕或者假晕,摔倒在地面立刻被兵丁抬走。 午时过去,校场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兵丁簇拥一位明军将军走进来。 韩必先遥遥拱手道:“军务繁杂,有劳诸位久等了!” 也许是因为期待了许久,见韩必先千呼万唤始出来,立刻又有几人紧绷的心弦一松昏昏欲倒。 韩必先心中闪现一丝鄙夷,又道:“王师北上驱走清虏,陕西从今天起重归大明治下。” “眼下延安府还有些许清虏残兵败将,本将军需在西安募集士卒守城。” “缺些钱财粮食,诸位都是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就不要让本将军再派人上门去取了!” 在场诸位乡绅都长吁一口气,还是要钱要粮,不过这吃相是不是太难看了。 不怪韩必先如此。 李自成攻入西安时,这些人被逼捐钱粮。 阿济格杀入西安时,这些人主动捐钱捐粮。 韩必先今天要是不把他们请到府衙来,没有人会主动给远道而来的大明王师提供粮草补给。 韩必先今天要是心慈手软了,那么拿到手中的钱粮数量铁定会十分有限。 崇祯年间,在场的这些人深受皇恩,当陕西遇见饥荒时,他们宁愿看着饥民演变成义军,也没有一个人主动伸出援手。 他们这些人对同胞一向比对外人心狠,大明以文驭武,他们把朝廷的官兵当作奴仆。 韩必先走到那些乡绅的对面,双手掐腰道:“本将军也是北方人,从江南来到北方,唯有一事让本将军觉得羞耻。” “江南百姓衣冠整齐,而本将军初入这西安城时,还以为到了辽东,有人留着鼠尾辫走进提督衙门,这是想留辫子不留头吗?” 说完,韩必先挥手命两侧的兵丁解下腰上的百锻刀扔在地上:“今天取下西安城,本将军不想杀戮过重,已经剪掉辫子的现在就回家吧,三天内把捐助的钱粮送到总督衙门。” “舍不得剪辫子的人,这里有刀,要么割掉脑袋,要么割掉辫子。” 他今天狠话说了不少,或许从今天起,西安城内就要流传“韩老虎”的凶名。 此言一出,如同晴天霹雳。 有人犹豫中向提督府门口挪动脚步,见确实没有兵丁前来阻拦,他们步伐逐渐加快,最后几乎是一溜小跑离开。 忘记剪辫子的乡绅倒霉了,有人上前捡起地上的百锻刀,握住刀柄慢慢抽出长刀。 烈日下,百锻刀锋利的刀刃泛出透骨的寒意。 百锻刀很长,握在手中想割掉自己脑后的辫子不容易。 在韩必先的注视下,那些乡绅不敢找人帮忙,把长刀放在脑后小心找准角度,小心在毛发上挪动。 有人不小心让锋利的刃口碰见头皮,心惊胆颤中落下几滴鲜血。 两三天后,有义军来西安投靠,西安城外渐渐热闹。 韩必先知道清军在延安府,但不敢命主力出城穷追猛打,只在西安等候各部义军前来聚集,一面派人联络怀远卫的徐胤。 出兵前,李毅有过命令,韩必先取下西安城后可为陕西提督,这就给了韩必先临机决断的权利。 眼下韩必先麾下只有两万人,而陕西民心未定,阿济格随时可能从汉中反攻西安。 这般一来,想办法增强实力就成了重中之重。 韩必先派出的信使身怀重任,在熟悉本地地形的义军领路下,经庆安府前往怀远卫。 七八天前,延安府北侧有蒙古骑兵活动,清军原本会出兵驱逐,但这几天不再北上。 南下的蒙古骑兵是察哈尔阿穆尔所部,对此清军的反应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轻举妄动。 韩必先的信使在延安府北遇见蒙古骑兵,阿穆尔的部落常与大明人在张家口做生意,多半能听懂汉语,把使者带入阿穆尔的兵营。 徐胤不在延安府,还在怀远卫。 察哈尔不是想要依附楚王李毅的土默特,作为蒙古的宗主国,察哈尔对衰败中的大明没几份尊重。 阿穆尔初始给徐胤一个面子,等怀远卫中粮草补给将尽,他终于忍不住了,率部南下抢掠以供军资。 至于徐胤的威胁,或许能欺骗额哲,但绝骗不到阿穆尔。 大明人需要蒙古人的战马,大明人需要蒙古人在草原牵制满清,察哈尔人即使杀到西安城下,李毅也不会因此与蒙古人翻脸。 第483章 阿穆尔的震惊,梁龙得到重用 第483章 阿穆尔的震惊,梁龙得到重用 外出巡逻的斥候回营禀告,说抓住了一个大明人的使者,阿穆尔立刻警觉。 韩必先使者被带入大帐,蒙古人奉上招待客人的马奶酒。 阿穆尔稍稍打量后问道:“你是大明的使者?” 来人不亢不卑,回道:“正是!” “我是大明的盟友察哈尔的阿穆尔,你北上要找徐特使,很不巧,他刚刚回归化去了,你若有什么消息可让我转告!” 使者并不隐瞒:“朝廷大军已经攻下西安,韩将军命我给徐特使送口信!” 阿穆尔大惊,终于知道为何这几天清军不再北上了。 徐胤没有告诉他明军北上,他对中原战事的了解也仅限于少数商队的只言片语:“楚王到陕西了吗?” 使者略带自得道:“楚王殿下没来,攻下西安的是我家将军韩必先。” 阿穆尔曾经听说过韩必先之名,从大明人的传言来看,此人做事霸道,有些不好打交道。 阿穆尔略一沉吟,说道:“徐特使在归化,你且回去转告韩将军,察哈尔阿穆尔愿来拜访!” 韩必先使者脸色阴沉,韩必先命他前去怀远卫通报消息,协调蒙古联军与明军配合共击满清一事,他在半路被截住,回去不好交代。 “真是如此?在下还是要到怀远卫一行!” “你信不过我?”阿穆尔脸有怒色:“北上的道路不通,马贼众多,我担心你继续北上不小心丢了性命,察哈尔是蒙古之主,我奉蒙古大汗之命南下与大明结盟,你且回去通报韩将军!” 韩必先担心使者在路上被清军截住,没写信件,只有口信,他听阿穆尔话中的意思,不可能继续再让他北上了,而且这个阿穆尔所说与他此行的目的相同。 韩必先使者有些无可奈何,回道:“我回西安城给韩将军通报消息,请您往草原通报徐特使,告之陕西有变!” 阿穆尔大喜道:“好说,等你再回来,我一定已请徐特使南下。” 李毅偏袒土默特,阿穆尔心中有数。 之前大明有求于蒙古,蒙古也有求于大明,所以察哈尔部落行动有些放肆。 如今,大明虽然只是收复了西安,但他们对察哈尔的依赖性已大大降低。 如果大明收复了整个陕西,那察哈尔在结盟中的地位无疑会十分被动。 因为大明要求最迫切的是蒙古的战马,而不是蒙古的战士,而在这一点上,土默特部落不比察哈尔部落做得差。 从西安到延安府有三天的路程,阿穆尔送走信使后,也怕因此误了蒙明联军夹击清军的大事,一面指挥察哈尔骑兵向延安府施加压力,一面命斥候往南打听消息。 如果明军北上,他将立刻率骑兵南下驰援。 不过,阿穆尔这样做却是苦了韩必先的使者,一路小心翼翼躲避沿途的清军斥候,回到西安向韩必先转述阿穆尔的话。 此时,西安城下已经聚集了两万多义军? 近些年,陕西造反的风气愈来愈盛。 经历了崇祯年间的民乱,大顺朝廷的昙花一现和满清的残暴后,各路不愿当满人奴才的散兵游勇全都投向韩必先。 李自成都死了,还有几个人敢做皇帝梦,他们只想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而已,而韩必先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人。 能坚持到现在仍然坚持与满清对抗的人,很合韩必先的口味。 这些义军不懂纪律,在许多人眼里难堪大用,但在韩必先看来,没有训练不好的士卒,只有不会训练的将军。 阿穆尔? 韩必先听完信使的转述,脑中好像有些印象,李毅刚组建福顺昌商会时,他们曾经与察哈尔的阿穆尔打过几次交道。 “还当大明还是以前的皇帝做主吗?”韩必先冷笑一声,吩咐信使道:“你再回到怀远卫去见徐胤,阿穆尔要是敢拦你,你就说让额哲来与本将军商谈会盟才行,他没那个资格!” 信使犹豫道:“将军,延安府往北的道路全都掌握在阿穆尔手里!” “那又如何?”韩必先低头看他:“你怕了吗?你若死在路上,我会杀一百个察哈尔人给你报仇!” “末将不怕,末将只怕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信使出提督府大门,连口水也没喝上,立刻又踏上北行的道路。 使者离开后,韩必先对亲卫下令道:“召梁龙过来!” 蒙古人南下延安府掳掠算不了什么,但阿穆尔敢拦住他的信使,不让他与徐胤联系,这就触犯了他的逆鳞。 阿穆尔这是在变样的要挟他。 韩必先猜测,阿穆尔定然是想让蒙古与大明的联盟由察哈尔主导。 如果明军没有拿下西安,这种图谋还有一些成功的可能。 但现在蒙古人还有什么,几万骑兵在草原靠屈膝投降和逃窜苟延残喘。 韩必先希望阿穆尔知道,额哲脱离满清与大明合作,是大明在对他施恩,是大明解救察哈尔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是大明有求察哈尔。 一盏茶的功夫,梁龙奉命来到提督府,他已脱下僧衣,穿了一身明军千总官服,韩必先暂授给他的官职就是军中千总。 大明协同守备以上官职任命必须要经过楚王府和兵部的同意,韩必先已向朝廷给他报功,但等兵部的批文正式下来不知还需有多少时日。 “参见将军!” “起来!”韩必先上下打量梁龙:“不错,不错,这样的打扮才配得上血性汉子!” “将军谬赞了!”近日正是西安城内权力重新分配的时候,梁龙鞍前马后,七八天都没睡好觉,只为得到韩必先的欣赏,但绝不是希望韩必先欣赏他的打扮。 韩必先没让他失望多久,接着说道:“西安城外已有义军数万人,你与那些人熟悉,可从中挑选忠诚善战的五千人入西安城,由你暂时统领,维持城内秩序,但你要记住,违抗军令者死。” “遵命,多谢将军!”梁龙大喜过望。 “本将军会调几个千总去协助你!” 说是协助其实也是监视,但梁龙没有半点犹豫,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将军!” 他现在算是一步登天,成了五千义军的统领,当年在闯王麾下他最多也只掌管千人。 重用新募本地兵马是必然的趋势,韩必先加快这个过程,是因为他对蒙古人的不信任。 第484章 阿穆尔拦截信使,轻松拿下延安城 第484章 阿穆尔拦截信使,轻松拿下延安城 北上的信使在延安府地界又被阿穆尔拦截。 阿穆尔听了信使转述韩必先的原话,顿时大怒。 原本他就知道韩必先嚣张霸道,但没想到韩必先狂妄如斯:“韩必先他是什么身份,怎能对蒙古的大汗如此无礼?” 韩必先的信使看着阿穆尔絮絮叨叨,如同在看一个长舌妇人。 阿穆尔平复心态,再问韩必先的信使:“你想留在此处还是回去?” “我要北上!” “北上道路有危险!” 韩必先的信使挺起胸膛道:“韩将军有令,小人即便死在半路上也要去怀远卫面见徐特使,我死了,韩将军会给我报仇!” 阿穆尔气得暴跳如雷:“那你就先留在这里吧!” 阿穆尔不敢,也不会杀这个信使,但他决不能容忍土默特人与徐胤勾结一手操纵大明与蒙古的结盟。 那关系到无数金钱,额哲不懂,他懂。 延安府的清军是阿穆尔的筹码,明军缺少骑兵,如果得不到蒙古骑兵的帮忙很难击败清军。 韩必先连续两次派使者北上,一定急于与蒙古合作击败延安府的清军,以免夜长梦多。 阿穆尔不过是想从韩必先那里得到一点支持,没想到韩必先如此践踏蒙古的尊严。 北上的信使去而不返,蒙古联军迟迟没有消息,一队从四川快马加鞭北上的斥候送来紧急军情,韩必先坐不住了。 六月中旬,阿济格听说西安失守,只留一万兵马守汉中,然后率大军回归陕西。 韩必先既惊且疑,连汉中的阿济格都得到了消息,为何徐胤还没有丝毫消息和反应? 坐以待毙绝不是韩必先的风格,当天晚上,两万明军出西安往延安府急行军,只留梁龙率一万义军看守西安城。 夏日最适合在夜晚行军,明军出西安城没多久,延安府的清军就得到了消息。 延安府有一万清军骑兵,但面对紧逼过来的两万步卒却无人敢出来迎敌。 几个清军都统聚集在一起商议道:“诸位,如今西安已丢,陕西十有八九是守不住了。” “你我在这里苦苦支撑,若是被明军和蒙古人联手围困在延安城中,只怕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几个清军都统相互对视一眼,都默认了这个提议。 当韩必先所部急行军赶到延安府城时,延安城早已人去城空。 满清放弃了延安,退向山西和陕西交接的清涧。 山西临近京畿,满清有重兵把守,此时已听说了明军北上击败陕西守军的消息,早已准备了船只在黄河中接应残兵败将。 明军才进入延安城,韩必先还没来得急歇口气,斥候来报北城来了一支骑兵。 今天草原送来了一批补给,阿穆尔正躺在土房中,门外烤羊羔肉的香味飘入他的鼻子。 往延安城打听消息的斥候飞奔而回,被带到中军。 “报!”斥候隔着门帘禀告:“延安城南出现大队明军,打着韩字旗号!” 阿穆尔触电般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有片刻的发呆,随后如突然被惊醒般传令:“立刻聚集兵马兵进延安城。” 蒙古骑兵飞驰往各地传达命令。 延安府深沟横贯,水草东一片西一片分布。 察哈尔骑兵为了找合适的地方牧养战马,分散驻扎在延安城北几十里外。 蒙古斥候一直在紧密关注延安城,阿穆尔不担心被满人突然北上偷袭,在他看来,这世上还没有比蒙古骑兵机动能力更强的军队。 分散的骑兵集合至少需要半天时间,阿穆尔心急如焚,他知道自己之前对信使的举动有可能会招来大麻烦。 韩必先宁可放弃与蒙古人合作夹击满清,也不愿意在言语上对察哈尔松口。 蒙古人遇见这样的陕西提督,想在与大明结盟时维持住相对独立的地位难度很大。 两个蒙古武士把扣押的使者带到阿穆尔面前,回想前几天的无礼,阿穆尔心中五味杂陈。 他现在最希望延安城的满人不要辜负了八旗善战之名,最好能给明军吃点苦头,让韩必先不得不依靠蒙古人,这样蒙古人才有体现价值的机会。 不过,以蒙古人如今的攻城能力,如果明军在延安城下折戟,他这五千人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好在察哈尔人虽然扣押了韩必先的信使,但没敢无礼,一直用好肉好酒养着。 阿穆尔面容带笑问向信使:“我今天得到消息,徐特使已到怀远卫,你是在这里等候徐特使,还是北上怀远卫?” 韩必先使者不知道阿穆尔为何突然转变态度,欣喜若狂反问:“你肯放我北上?” 阿穆尔强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蒙古与大明结为兄弟之盟,我只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并不是囚禁你!” 韩必先的信使生怕蒙古人改变主意,施礼道:“如此甚好,军情紧急,我这就想北上!” “好,我会派一百骑兵护送!” 半日后,不等察哈尔骑兵完全集结,阿穆尔率四千骑兵全力驰骋南下。 事已至此,阿穆尔只希望早一刻赶到战场,这样还能出一份力,挽回一点在韩必先心中的印象。 蒙古势弱多年,已没有与大明平起平坐的能力。 如陕西三边总督和宣大总督,他们的地位与蒙古大汗相差无几,这些地方督抚有能力影响大明与蒙古的政策。 在韩必先这里碰了硬钉子后,阿穆尔迅速改变策略,四千察哈尔骑兵赶到延安城外,延安城头已经换做大明的旗帜。 蒙古斥候一直在延安城周边活动,满人弃城逃跑他早已得到消息。 看到这个结果,阿穆尔不由长叹一声,他曾想追击满清溃兵,拿一场胜仗与韩必先化解冤仇。 但左思右想,清军不是被击溃,而是主动放弃了延安,他率五千骑兵追击未必能打胜仗,如果惨胜也是很不划算。 两个蒙古千户率两百骑兵飞驰到延安城下,高声呼喊道:“察哈尔阿穆尔觐见大明韩将军!” 城头守军立刻往府衙禀告,韩必先是个纯粹的将军,对蒙古人不像李毅那么友好。 不一会功夫,城头守军回话:“我家将军命阿穆尔入城说话!” 当真是很不客气,两个传话的蒙古千户脸色都变了。 阿穆尔在察哈尔的地位仅次于额哲,韩必先连个武将都不拍出来迎接,实在是太无礼了。 第485章 阿穆尔向韩必先服软,韩必先的两难抉择 第485章 阿穆尔向韩必先服软,韩必先的两难抉择 两个蒙古千户回到本阵传话,阿穆脸上阴晴不定,犹豫好久最后毅然策马奔向延安城。 阿穆尔单人单骑来到延安北城门前,下马拱手高呼:“察哈尔阿穆尔求见!” 片刻之后,北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一个下巴约留着一尺长黑胡须的武官走出来。 来人上下打量阿穆尔,片刻之后才拱手回礼道:“在下大明军中参将尤峻,奉命迎你入城!” 阿穆尔脸上堆满笑容:“多谢尤参将!”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军才打了胜仗,尤峻心情还算不错,便领着阿穆尔入城。 这时候,延安城正处于戒严中。 城内秩序井然,街道空旷,阿穆尔沿途没见到百姓,全是姿态威严来回匆忙的兵丁。 韩必先率军奔袭,没有携带多少粮草,清军走时恨不得刮地三尺,延安城内正处于物资紧缺时期。 明军正在从庆阳府和西安城调粮,韩必先的治军原则是宁愿苦百姓,也不可苦兵丁。 阿穆尔被带到府衙,尤峻入内通报。 片刻之后,一个旗牌官出来传令:“命阿穆尔入内觐见!” 阿穆尔还能笑出来,但已经笑得很勉强。 延安城的府衙不大,走过两道中门,阿穆尔见正对面是一座厅堂,两排兵丁威武站立,当中坐了一个脸硬如僵尸的将军。 阿穆尔走入厅堂,抬头看正堂上端坐那人,猜到那人便是韩必先。 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很多话不好说,阿穆尔若不是先前扣押信使心中有鬼,只怕早已掉头离去。 只见阿穆尔先行了个蒙古礼,然后说道:“拜见韩将军,多年不见,韩将军风采依旧!” 韩必先开口不善,没有叙述旧情,质问道:“阿穆尔,你率军入大明所为何来?” 阿穆尔眉头一皱,但还是好声好气地回道:“楚王命徐特使北上,商议蒙古与大明结盟事宜,我率察哈尔骑兵入怀远卫,正是为了配合韩将军经略西北。” “既然如此,为何要扣本将军信使?” 阿穆尔讪笑,正要把对信使那一套说辞再重复一遍。 可不等他开口,正堂上已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原来,韩必先用了一块铁制令牌重重敲了敲桌子:“本将军不想听你说什么,只想看你做了什么。” “本将军取下延安城后,清虏逃至黄河岸边,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你们还待在延安城外做什么,难道要等本将军把事情都做完,坐等摘桃子吗?” 这哪里是结盟,简直是上官在训斥下属。 阿穆尔脸上的肌肉僵硬,两边腮帮子上的肉堆起来:“非我不愿出力,实在是我蒙古骑兵缺少铁器,装备简陋。” “若不是听说大明王师北上,我们绝不敢攻入陕西。” “清虏实力尚存,我察哈尔入关的骑兵只有五千人,只怕打了败仗坠了大明王师的威风。” 这世上的人但凡不吃硬的多半是心中有傲气,阿穆尔揣测韩必先的心思,故意放低身段,再不提察哈尔是蒙古之主等话题。 韩必先怒气稍消,果然放缓语气道:“你只管率军往东追击,莫要担心太多,有本将军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有本将军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自信。 “在下知道了!” “土默特人在哪里?” 阿穆尔斟酌措辞道:“土默特格日图据守怀远卫,不日将南下!” “很好,你与土默特人合兵一处,马上东进清涧,莫要让本将军小瞧了你们蒙古人!” 纵使阿穆尔年过半百,也被韩必先这番话激出血性。 蒙古人要想得到大明的尊重,必须要在战场上展现实力。 面对韩必先这样的强硬派提督,说一万句话比不上做一件漂亮的事情。 察哈尔叛清后,本该在蒙占据主导地位。 但土默特选择依附楚王李毅,他们仗着这层关系对额哲阴奉阳违,不愿听察哈尔调遣。 有韩必先这句话,阿穆尔可以名正言顺拿到蒙古联军的指挥权:“我这就回去集合兵马!” 阿穆尔离开延安城时,见明军正在出城安营扎寨,心中猜想明军很可能又准备发动攻势。 阿穆尔所部在延安城北驻扎一天,有信使前来通报,说土默特骑兵已经南下。 这在阿穆尔的意料之中。 明军信使北上见到徐胤,徐胤不知道明军已经取下延安府,但只要知道明军千里奔袭取下西安,徐胤和格日图必然要南下接应。 阿穆尔稍稍考虑后命亲兵北上以韩必先的名义传令,命土默特人不必再到延安城,而是直接向东追击清军。 与此同时,察哈尔骑兵向东朝清涧行军。 根据蒙古斥候探查到的情报,清涧有清军近两万人,虽然一大半是明军降卒,但只靠一万蒙古骑兵肯定吃不下来。 延安城内,韩必先拆开一封才送来的急报,阿济格所部先锋攻破竹水县,离西安城只有百里。 陕西各地的义军还在向西安聚集,如果明军继续北上追击清军,西安城怕是守不住。 毕竟,西安城内新募集的义军有些靠不住,而梁龙虽然看上去有几分本事,但接触时日太短,能不能经受重任还有待考察。 西安被攻破才八天,陕西民心浮动,阿济格放弃汉中率军反攻陕西后,满清在这里布局的兵马已有六七万人。 韩必先以两万兵马想经略西北,不行险难以成事,但他千里兵进陕西穿越子午谷,已经算是行险了。 以弱克强,不行险难以展开局面,但若事事行险,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 这一刻,强悍如韩必先也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能先破清涧的清军,阿济格所部不足为虑,否则明军将陷入两面临敌的困境。 阿济格行军的速度很快,到达郧阳时,左等右等一直没见到明军踪迹,他心头起疑,往崇山峻岭中派遣了无数斥候。 韩必先行事狠辣,明军经过的地方坚壁清野,不见人烟。 深山丛林中,斥候就算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也要花好几天才能把消息送到汉中。 第486章 圆滑老辣的洪承畴,向满人告密 第486章 圆滑老辣的洪承畴,向满人告密 三四天后,清军斥候们终于有所发现。 当阿济格听说明军折道,不攻郧阳反而从子午谷杀向西安后,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没有人比阿济格更清楚陕西的防备情况,尽管没有听说西安被明军攻取的消息,他还是迅速调集骑兵驰援西安。 同时,阿济格命洪承畴和勒克德浑率河南兵马从商洛大道入西安。 南阳府,洪承畴和勒克德浑接到阿济格的命令后并没有立刻听令行事。 因为阿济格不是多尔衮,无权指挥河南兵马。 洪承畴为官老道,根据他在大明朝中的经验,阿济格和多尔衮虽然是亲兄弟,但权力之争向来无父母兄弟。 不和阿济格走太近绝对是正确的政治选择。 更何况,阿济格只是凭猜测下令,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如果妄动容易引发其它恶果。 这般一来,却是耽搁了不少时间。 十几天间,西安被明军攻破的消息传遍江北各处。 阿济格送出两份急报,一份往京城上奏顺治皇帝,一份送往淮扬禀告多尔衮。 同时,阿济格再次向河南传令,命勒克德浑夹击西安。 军令传到南阳府,勒克德浑请来洪承畴,他是河南总兵,洪承畴为河南总督。 满人虽然一向瞧不起大明人,但也因人而异。 洪承畴屡战屡败,但一直身居与明廷交战的前线,多尔衮对他十分信任。 勒克德浑年纪轻轻,与洪承畴共事两年,知道这位洪总督确实有真本事。 洪承畴进入总兵府,如果在大明,他为一镇总督必定地位极高,不用屈尊来总兵府议事。 但勒克德浑是满人,他心中默认理当如此。 勒克德浑拿出阿济格才送来的军令,洪承畴看完后略一思索回道:“西安确实要救,但我们必须要等到摄政王的军令!” 勒克德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只怕明军在陕西成事,到时候再去驰援会错过最好的时机!” 洪承畴坚持道:“依朝令,没有摄政王的准许,河南兵马不得开往异地!” 他不是不知道陕西危急,但有些错误决不能犯,那比打一场败仗,丢掉一省之地更加可怕。 阿济格曾向多尔衮要权,但被多尔衮拒绝斥责。 这是满清朝野皆知的事情,也是让两人不想出兵的原因。 勒克德浑又问:“我要快马加鞭往淮扬请示摄政王吗?” 洪承畴摇头道:“英亲王有令到河南,必然也有急报到淮扬,我等只需听摄政王军令即可,不必多问。” “如今尚有三万多明军盘踞在新野未退,河南兵马本就不多,若分兵陕西导致南阳有失,只怕得不偿失。” 勒克德浑细细一想,觉得洪承畴所说有理。 洪承畴走出总兵府,摸摸额头,仰头看天长叹一口气。 如果一心为满清江山考虑,他应当立刻率河南兵马救援西安,因为从当前的局势看,宁丢河南不能丢陕西。 但他是河南总督,从南京到两湖,再到河南,他一败再败,虽然有各种原因,但朝中已有大明降臣弹劾他是带来霉运的乌鸦。 多尔衮认可他的能力,将这些弹劾置之不理,但也承担了不少压力。 军中规矩是赏罚分明,他洪承畴如果出兵救了西安,功劳归阿济格,若不幸丢了河南,这次只怕多尔衮也救不了他。 河南兵马迟迟没有动静,阿济格所部先锋攻破竹水、蓝田两座义军驻守的县城,开始逼近西安。 阿济格所部先锋是都统巴木尔,他听说过韩必先所部的勇猛,担心麾下兵马太少被明军突袭,在西安城外四十里外立营。 清军才立下营地,立刻有人在营外求见,来人是个大明人,细皮嫩肉,身上的衣衫破旧,但面料还不错。 大明人见到清军多半会躲开,担心被清军拉去做劳役,这个人却不惧清军,一直在营外苦苦哀求。 巴木尔命亲兵将其带入中军大帐,来人一见到巴木尔立刻跪地嚎啕大哭:“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为西安的百姓做主。” “明贼韩必先攻入西安后,烧杀抢掠,家父郑隐稍有不满,便被斩杀在提督府门前。” 巴木尔怒喝道:“休要哭的烦躁,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事吗?” 怒喝完,巴木尔暗自腹诽,就你这熊样韩必先不杀你,我这里也容不了你。 来人止住哭声道:“大人,小人郑云,受西安城内诸位族老所托前来拜见大人。” “明贼在城内倒行逆施,士民厌之。” “如今明贼首领韩必先率军北上延安府,城内守备空虚,我等愿为大清打开城门,里应外合,驱走明贼!” 巴木尔闻言大喜:“城内守军实力如何?” 郑云如实回道:“五天前,明贼主力一万五千人出西安城,一直没有归来,听说正在延安府激战。” “如今城内有守军两万,都是陕西义军出身。” “为首者是顺贼梁龙,虽然有明军在城内维持军纪,但那些义军贼性不改,不时有命案发生。” 郑云对西安城内局势了如指掌,一看便是下了功夫专门打听得来的。 巴木尔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如何能打开城门?” 郑云回道:“小人有个朋友,他爷爷前些日子被韩必先拉到提督府暴晒了两个时辰当场晕倒,回府不久后更是直接归天。” “我那个朋友平日喜欢舞刀弄枪,在守城兵丁中交了不少兄弟,且城内各家都有护院的壮丁。” “他们虽然不敢与明贼正面为敌,但在夜里偷偷摸摸打开一座城门还是可以的!” 巴木尔将信将疑,这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可信,他要再多打听几天,看看这人说的到底是否真实:“你且留在我兵营中等候消息!” 大明休整一年再次出兵,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明军被牵制在江北扬州府,韩必先军北进陕西,湖北余下的兵马在新野不可进也不能退。 整个江南只余下宁绍将军贺渊、武冈总兵陈友和长沙总兵张守禄。 不仅如此,南直隶所有的府兵和浙江五成的府兵被调至江北,两湖的府兵缺少训练,维持地方秩序尚可,拉上战场聊胜于无。 换句话说,明军主力出征满清后,南明朝廷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期。 第487章 张瑾到福建,郑芝龙的担忧 第487章 张瑾到福建,郑芝龙的担忧 郑芝龙近半年一直住在福州,偶尔去广东也是走海路,他这样在浪涛中讨生活的人,坐船吃得饱也睡得香。 福州的天气比南京更热,郑芝龙躲在阴凉的亭子里摇着蒲扇纳凉,外面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个汉子。 不经过侍卫通报直接入内的都是郑氏最亲近的家人,来人是郑芝龙的弟弟郑鸿:“王兄,你听说过张瑾吗?” 郑芝龙停下蒲扇:“张瑾?那个被通缉的太监?” 大明刑部的海捕公文发往各地官府,福建和广东名义上是大明的省份,能接到刑部的命令。 朝廷公文的口吻非常严厉,敏感的人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正是,那个人过仙霞关来福州了!” “来福州了?”郑芝龙瞬间觉察到什么。 郑鸿的部将担任仙霞关守将,凡是从浙江进入福建的商旅百姓都要通过这座关卡,所以提前得到消息。 郑芝龙猜到隐藏在张瑾身后的秘密,显出兴奋之色,他起身一边走,一边摇动蒲扇:“你说,本王要不要见他?” 郑鸿拱手道:“当然要见,朝廷对付一个太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仅仅为一个小太监值得吗?” “王兄见了张瑾,进可攻退可守。” “先拿到张瑾手里的东西,实在不行就把张瑾交给朝廷,也可借此向楚王示好!” “好!”郑芝龙手中蒲扇猛然一挥。 两天后的傍晚,郑鸿领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走入延平王府。 张瑾蜷缩着身子,他今天的身份是大明皇帝的秘使,但这一个月来的遭遇让他实在挺不起腰来。 郑鸿在前面领路,恐吓道:“朝廷往各地发了缉捕你的公文,延平王见你也是担了不小的风险!” 张瑾看着眼前的路发呆,一路不回话。 郑鸿演了独角戏,觉得没意思,以为这个小太监是不是被吓傻了。 转过几道弯,迎面是一座明亮的宅子,张瑾走进门,正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 郑鸿为张瑾介绍道:“这是延平王!” 张瑾抬起头,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虽然瘦弱,但生的眉清目秀,如果不入宫一定也是个翩翩美男子。 郑芝龙坐在那里看了半天,见不到张瑾前来拜见,这个小太监此刻双眼中全是迷茫,仿佛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此地。 郑芝龙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从南京来的张瑾?”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一下把张瑾从迷茫的状态中敲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脚上的布鞋。 郑芝龙只当这个小太监已经得了失心疯,正在暗自可惜,下一刻却见张瑾扯着鞋底使劲撕拉。 “鞋中有东西!”郑芝龙明白过来,用眼神示意郑鸿递给他一柄匕首。 张瑾接过匕首,小心翼翼划开布鞋,取出一份蜡封薄如蝉翼的丝布。 他小心翼翼展开丝绸,见上面的字迹没有污损,长舒一口气,双手展开朗声宣告道:“延平王郑芝龙接旨!” 顷刻间,张瑾好像换了一个人。 郑芝龙稍微犹豫,并没有如正常接旨那般下跪。 张瑾露出不满的神色,再一次重复道:“延平王郑芝龙接旨!” 郑芝龙仍然没动,这个圣旨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接的:“张瑾,你是朝廷钦犯怎么又来传旨?” 张瑾见唬不到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趾高气扬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跪地磕头道:“王爷,救救陛下吧!” 这脸色变得真快,郑芝龙也有些措手不及。 郑鸿离他张瑾近,被弄得啼笑皆非:“张瑾你这是何故?有话慢慢说!” 张瑾把手中的圣旨呈上,郑鸿接过来送到郑芝龙手中。 郑芝龙一眼扫过,纵使他心中早有准备,仍忍不住脸色大变:“陛下在宫中已如活死人,李毅狼子野心,朝廷诸卿助纣为虐,陛下期盼各藩清君侧如望穿秋水。” 张瑾涕泪齐下,如杜鹃泣血。 郑芝龙收起血书圣旨,脸上阴晴不定:“且扶张公公去休息!” 郑鸿伸手夹住张瑾的瘦胳膊,不由他争辩,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张瑾犹在高叫:“王爷是天下诸藩之首,可不能辜负了陛下一片苦心。” 郑芝龙拿着圣旨,右手捻须,双眉微皱,陷入沉思中。 年初郑彩从南京回来时,曾经给他转述过儿子郑森之言,此刻又重新回荡在他脑海中:“唉,若是大木在此,当不会如此为难吧!” 郑芝龙想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这确实是我郑氏的好机会,但只靠郑氏一系难以撼动李毅在南直隶的势力。” “若多尔衮不对江北明军施压,若吴三桂助朝廷一臂之力,若广西的陈邦博拖广东后腿,若大西军被朝廷收服……” 坐在那里,郑芝龙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想的越多,越觉得成功的希望渺茫。 “李毅已经收服了忠贞营,大西贼去年也曾向朝廷求降,广西巡抚瞿铝是东林党,广西总兵陈邦博与我仇深似海,西南一系基本指望不上。” 想到最后,郑芝龙长叹一声道:“我只想在海上求富贵,奈何这等事总是找上门来。” 郑芝龙才感叹完,郑鸿从门口转进来,兴奋说道:“王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休要胡说!”郑鸿惊讶郑芝龙这么快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王兄可是担心仅郑氏起兵不足以对抗李毅?”郑鸿一语点中郑芝龙的心思。 “不错,这是大明朱家的事,退一步说也是天下人的事,不仅仅是我郑家的事。” “王爷可命侍卫护送张瑾到广西和四川走一趟,若这两镇都愿意起兵,李毅的死期便到了!”郑鸿脸色阴沉,压低声音道:“必要时刻,李毅的对手都是我们的朋友!” 他说的是谁,郑芝龙心中有数。 张瑾到广西和四川转一圈,至少需要两个月,等各部有定论,消息再传入福建又要一个月。 三四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依照明军在江北这种拉锯战的局势,唯有陕西变数最大,如河南和江淮短期内无法分出胜负。 郑芝龙加紧派斥候往何处探听消息,他心中非常矛盾,希望朝廷的兵马吃一次败仗,又担心自己玩火自焚,弄翻李毅后挡不住满清大军。 第488章 捷报传来,李毅震怒 第488章 捷报传来,李毅震怒 扬州府。 陕西的捷报才送到江南,李毅正沉浸在韩必先攻占西安的喜悦中。 在把密令发给韩必先后,李毅没有对身边任何一人提及此事。 独自做出的决定,所有的压力由他自己一人承担。 高邮行营杨国忠等将奉命来扬州城议事,听闻陕西捷报后,纷纷向李毅贺喜。 韩必先所部善战勇猛,但做出率军穿越河南偷袭陕西战略决策的,是大明的楚王李毅。 稍有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明重新控制陕西的意义有多大。 这实际是把西北所有反清的势力连在一起,战线可一直延伸至塞外草原,甚至威胁辽东。 杨国忠出列道:“殿下,韩将军挺进陕西,偷袭西安成功后已奠定了大势胜利之基。 “只是陕西贫瘠,又是清虏的眼中钉肉中刺,今年的日子只怕不那么好过。” 李毅很有信心地回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清虏这几年倒行逆施,已失民心。” “剃发令后,大明降将不断反正,蒙古也在草原起兵,韩必先能得蒙古之助,必能在陕西站稳脚跟。” “本王在扬州斩杀满清降卒,凌迟多铎后,谅多尔衮也不敢调淮安的兵马北上!” 赵信出列拱手道:“殿下决胜于千里之外,我等佩服!” 他此言一半是奉承,一半也是真心。 大明的战事是各位将军和总兵一场场打下来的,但大明的战略决策几乎全出自李毅一人之手。 李毅没有斥责赵信明目张胆地拍马屁,但也没有表现得太得意,他不想给军中武将留下一个严苛的印象。 打了十几年的仗,李毅越来越期盼天下太平。 斩杀四千满人,也挽不回扬州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韩必先兵进陕西,本王已上奏朝廷,委任韩将军为陕西提督。” 帐下诸将听闻李毅此言,各自现出羡慕之色,原本大明武将升至总兵后再无进一步的空间。 之前李毅把册封将军当做常态,给诸位总兵一个念想。 现在李毅又把将军直接提升为提督,成为名符其实镇守一方的督抚,这本是文官才能拥有的地位。 “将士的功名利禄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清虏未灭,尔等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李毅适时引导。 功名利禄人皆向往,李毅现在站在分配者的地位上,这才是国之重器的操纵者。 “为了减少韩必先所部在陕西的压力,三天后大军从高邮州北上,威胁淮安!” 只是威胁淮安,不是攻打淮安。 “遵命!”诸将果然情绪高涨。 军议后,诸将各自回营,李毅命林宪铺开地图,仔细看各处地形地势。 命韩必先北上陕西是一招险旗,也是一招无与伦比的妙棋,他眼中不仅有满清。 陕西归明后,吴三桂在蜀地即使不会言听计从,也不敢再忤逆朝廷。 赵信清点扬州兵马,调运火器粮草,李毅在瘦西湖旁休憩等候。 一个斗笠人从江南乘舟沿运河到达扬州。 孙镇每次出面觐见李毅都会有大事发生,赵信送孙镇到瘦西湖,林宪亲自领孙镇入内。 两人一边行走,一路闲聊,孙镇今天极其少见地与林宪攀谈,他这个身份无需捧林宪这个楚王近侍。 “你陪在殿下身边多少年了?” “快十年了!” “真是让人羡慕。”孙镇声调平缓,听不出羡慕之意。 “孙统领说笑了。” “呵呵。”孙镇绽开笑颜:“我没有说笑,这些年你做的很不错。” 林宪还记得当年在宁绍总兵府,孙镇对他的忠告。 那个时候,他与一群山西籍的朋友有来往被孙镇警告,从此之后,他走上了孤独的楚王侍卫之路。 当年孙镇没有直接找李毅告状,而是先来警告他,他当时体会不到,现在他已经想明白,知道那是孙镇在照顾他。 “殿下身边待久了并不好,你若愿意,我能向殿下开口,给你求个官位!”林宪惊讶,不知孙镇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瘦西湖楚王休憩处,林宪把孙镇引至李毅身前。 “末将此来有要事禀告!”似永远不变的开头,孙镇走到李毅身前两丈开外:“末将奉殿下之命加紧打听云南大西贼军的消息,近日听说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传闻,听说郑芝龙的手下护送一个小太监到了云南!” 孙镇偷看李毅脸色,放缓语调道:“听说……那个太监叫张瑾!” 李毅平淡的心境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勃然大怒道:“张瑾?郑芝龙欺人太甚!” 他以刑部的名义向江南诸府下达海捕张瑾的文书,正是给大明诸藩传达一记警告。 张瑾与朝廷已是水火不容,没想到郑芝龙不但收留张瑾,还要把张瑾往大西军那里送。 心中一旦生疑,便会产生无数连贯的念头:“张瑾能从栖霞山跳崖逃脱,是不是有郑氏在接应?” 孙镇摇头道:“末将尚未听见如此传闻!” “郑氏水师还留在南京,难怪张瑾能放心大胆的跳江,原来从一开始郑氏就心怀不轨!”李毅喃喃自语,他今天难得有些失态,意味着郑氏此举给他引来了压力。 孙镇没有多话,对查无实证的东西他一向不多言。 沉思片刻,李毅问道:“大西军有何反应?” 孙镇回道:“张瑾离开云南后,云南各部整治兵马,做出随时出击的准备!” “郑芝龙果然疯狂,连大西贼也去找,真是不要脸面!”李毅怒气难消,又感好笑。 去年大西贼北上求降,因孙可望狮子大开口被驳回,郑芝龙连这样的人也不放过。 严格意义上说,大西贼不是朝廷兵马。 张瑾手里即使拿了隆武皇帝写下的东西,也绝不适合拿给那些人展示。 毕竟,在朝廷没有接受大西军之前,孙可望和李定国等人还属于大明的叛逆。 李毅略一沉思,再问道:“依你估计,郑芝龙若是对朝廷不利,大西贼会起兵响应吗?” 孙镇神态凝重道:“多半会,这两年大西军在云南整军修政,孙可望野心勃勃,早想脱离云南的束缚,只是被贵阳守军拦住去路,若郑芝龙蛊惑人心,贵州兵马从之,大西军如下山的猛虎,必会造成大麻烦。” “大西军战力如何?” “大西军入云南时携带了不少钱财,在云南实行官绅一体纳粮,收获颇丰,不缺粮饷,士卒多是流窜中原多年的老贼,不可小觑!” 第489章 孙镇献计乱大西,有勇有谋梁和尚 第489章 孙镇献计乱大西,有勇有谋梁和尚 孙镇很少放空话,李毅一直把大西军与忠贞营同等看待,甚至认为大西军比不上忠贞营,听了孙镇的介绍,脑中改变了观念。 李毅自言自语道:“郑芝龙若是起兵,以本王在南直隶的布置,只怕要调张守禄坐镇徽州府,湖南防线全交给陈友一人,听你所言,这般安排只怕不妥!” 孙镇急忙劝谏道:“必然不妥!” 他这半年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功夫都放在了云南,对大西军四人内部关系了如指掌。 “末将知道朝廷不惧大西军,但末将有一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西军以孙可望为首,但兵力最旺盛能战者却是李定国。” “孙可望此人野心勃勃,贪婪好利,只需用小利诱惑可断绝其反意。” “李定国此人剽悍勇猛,但我近半年来听闻其所言所行,似乎对朝廷有归附之心。” 李毅饶有兴趣问道:“计当如何?” 孙镇想了想回道:“殿下可平等封赏大西军四将,不让孙可望独占首领之位。” “李定国受降后,即便不听朝廷号令,也绝不会主动攻击大明。” “孙可望不甘心盟主势力受到威胁,一定会强行出兵,以威势逼迫李定国等人行事。” “如此一来,大西军内部不和,未战先败。” “好计!”李毅赞叹,他一直把孙镇当做厂卫头目用,没想到他胸中也有百万兵:“依你之见,本王该如何封赏大西军四人方可得到二桃杀三士的效果?” 李毅在孙镇的计策上更进一步。 “封郡王对朝廷风评不利,可以侯爵的官职诱之,孙可望若是还不满足,可答应其封国公!” “好,就依你所说!”李毅皱眉点头,封孙可望为国公还是太高,如杨国忠和韩必先两人战功累累,也没有被封赏国公。 “反正是个死人,就算封郡王,本王也忍了!”李毅的话语中透过一丝寒意。 去年孙可望求朝廷封赏秦王,在李毅的心中已经划作决不可妥协的人。 朝中只有一个一字并肩王——楚王,孙可望此举难道不是在打他李毅的脸吗? “你速回云南,本王授予你全权处理云南事宜!” “遵命!”孙镇施礼:“还有一事,郑芝龙兵马护送张瑾离开云南没有回广东,而是经贵州直接往四川去了!” 李毅脸色变得更加可怕。 “郑氏这是铁了心要和本王作对吗?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已不顾郑森的生死了!” 瞬间,李毅突然想到他自家也是王侯家,帝位在眼前摇晃诱惑,他又要何去何从? 多少年来,陕西一直是天下瞩目的焦点,陕西贼起大明亡,陕西兵败大顺散。 梁龙站在西安城头远眺,二十多天来,他的头发长了短短的一层遮挡住了头皮。 韩必先带走了一万五千兵马前往延安府,城内明军只有三千。 梁龙万万没想到,韩必先会把守城重任交给他。 “运气转的还真快啊!”他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幸亏当年没有追随李过南下,否则他现在最多也只是个协同守备。 那时候,梁龙已经看出来大顺军要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兵丁脚步迅捷飞奔上城墙,离他五步外禀告:“大人,提督府传来消息,韩将军最快也要六七天才能回来!” “知道了!”梁龙还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中:“闯王不在了!” 他右手按在青色的砖石上,若不是陈旭经李过牵线找上门来,他的余生很可能就那样当和尚吧。 世上多了一个不守戒律的和尚,少了一个杀人的将军,谈不上哪个更好。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小校轻步走近:“大人,郑家公子回来了!” “是吗?”梁龙收回思绪回头:“走,去看看!” 一行人走下城墙,慢慢悠悠回到南城门兵营。 郑公子在中军大帐前垂头等候,正是那个前去清军军营暗中报信的郑家公子郑云。 郑家家主被韩必先在提督府门口斩首,郑云是郑家的二世子。 梁龙轻蔑的眼神一闪而过:“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屋子,郑云“扑通”跪倒在地,哭泣道:“大人,小人根据您的吩咐把那些话都告诉清虏了。” 梁龙坐下来道:“郑公子起来说话,这是为何?” “求大人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是自然,你不要担心。”梁龙坐姿端坐:“只要清虏上钩,我不但会释放郑家五十六口人,还会向韩将军禀告,免除郑家的罪责!” 郑云欲哭无泪道:“可是……可是小人也无法保证清虏会上钩!” 杀父之仇尚未消,他却不得不向仇家低头,因为郑家还有五十七口人。 梁龙曾经杀人盈野,心如铁石,郑家这几十口人命全在他一念之间:“你且回家安心等候消息。” 亲兵把郑云带下。 “来人!”梁龙抽出一支令箭:“命四门守军征集城门两百步所有的房屋,堆砌防御墙。” “遵命!”令箭递出去,梁龙手心仍在回味那铁令箭冰凉的触觉。 那感觉很舒服,很值得回味。 留守西安城内的明军最高武官为参将,而他梁龙只是暂时任命的千总。 韩必先看重他,他心中纠结,那个身份像一道链锁套在他的脖子上。 “暂时无需想那么多,只要守住西安城,我的面前将是一片坦途!” 人生之际遇诡异难测,他追随闯王七八年,从小卒升至侍卫千总,没想到自己的运势在临近四十岁的时候。 韩必先选梁龙为守将,并非莽撞之举。 三千明军驻扎在西安城中心提督府周围,通过给梁龙传达命令控制城内兵马。 西安城内近三万义军,一大半是梁龙拉过来的。 那些义军狡黠善战,不知军纪为何物,若让他麾下将官掌管,一定会闹出乱子来。 梁龙在借明军之势,明军也在借梁龙的关系,亲兵拿着令箭去找驻守四门的义军头目。 梁龙静坐片刻,决定去提督府禀告城防布置,并申请取得一些钱粮和兵器。 他才走出兵营,对面气喘吁吁奔来一个兵丁,见到他后慌慌张张禀告道:“大人,西城出事了,九头虫杀人了!” 第490章 义军问题不少,清军开始攻城 第490章 义军问题不少,清军开始攻城 “怎么回事?”梁龙皱起眉头:“怎么又杀人?” 义军入城后,西安城内确实偶尔有命案发生,抢劫钱财、强+奸民女之事屡禁不绝,这些人都是梁龙招来的。 为守城大计考虑,梁龙和提督府都在睁一眼闭一眼。 陕西义军就是这个习气,当初追随李自成和张献忠流窜中原也是如此。 亲兵解释道:“大人命四门驱离城门两百步之内的百姓,西门百姓不从,九头虫下令强行驱赶,已斩杀了四十多人!” “四十多人?”梁龙的脸色微变,九头虫这是疯了吗? “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快步到达西门,城门前的空地上堆放了一排尸体,有老人也有小孩,有男人也有女人。 一个八字胡瘦高个正在喝骂:“老子杀过官兵,也杀过满人,这帮狗屎一般的人也敢顶撞老子。” 那便是九头虫,在陕西义军中小有名望,梁龙走近,九头虫见他也只是拱拱手。 眼前的尸体触目惊心,那些死尸身上衣裳华贵,不是寻常百姓人家。 “不像话!”梁龙大怒:“为何要杀人?” 九头虫嚣张的情绪稍作收敛:“这些人不听号令,不愿离家,个个心甘情愿给鞑子卖命,不杀难平心中之气。” 梁龙曾经也在农民起义军中混过,岂会不明白这些人的鬼魅伎俩。 韩必先立威后,西安城内还有哪一家敢违抗明军的命令? 毫无疑问,一定是九头虫贪图钱财,借拆迁杀人劫财。 梁龙阴沉着脸,嚯地拔出腰间的百锻刀,往城门口兵营中走去。 九头虫脸色大变,见梁龙的眼神凶横,又不敢阻拦。 陕西义军都有外号,梁龙在韩必先面前谨小慎微,但陕西的义军都知道他“凶和尚”的恶名。 一行人分前后靠近中军大帐,一堆才抢劫回来的绫罗绸缎、木箱杂物还堆积在大帐门口,由七八个士卒在那里看守。 梁龙步伐缓慢,用长刀挑起一块布匹,刀刃倒映阳光闪闪发亮。 九头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突然,梁龙百锻刀锋一转,割向他右手侧那个士卒的咽喉。 一声惊呼,一缕鲜血,一具身体扑倒在杂物上。 九头鸟惊呼:“梁和尚!” “给老子把心思放在守城上,要是西安城出了乱子,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梁龙收刀,虎目怒盯九头鸟。 他能被韩必先看中担任西安城守将,当然有几把刷子。 “遵命!”九头鸟低头。 离开西城时,梁龙心思沉重,他本想杀九头鸟立威,但考虑城内其他义军的感受,到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 是他引那些人入城,若不想在这个紧要时刻树倒猢孙散,眼下只能以江湖道义替代大明律法。 街道上冷清,突然传来传令兵的呼喊:“清军攻城了!” 南城墙头传来炮声。 “来的这么快!”梁龙命亲兵去提督府报信,自己加快脚步往南城走去。 阿济格大军尚未到达,这是巴木尔先行攻城。 七天,梁龙要用这些乌合之众坚守西安城七天。 他登上城头,只见城下的清军正推着简单的盾车如蜗牛般前行。 梁龙取出韩必先送他的千里镜,盾车后的清军弓箭手清晰展现在眼前。 数千义军手持木盾现身城头,这些人残忍贪婪,但放在战场上都是一把好手。 清军骑兵沿着单调的黄色土地驰骋,镶白旗和正蓝旗的旗帜交缠在一起。 一个月前,阿济格还在嘲笑豫亲王多铎。 一母同胞三兄弟,多尔衮主动封多铎为豫亲王,给予他坐镇江南的巨大权利,而他阿济格呢,想要坐镇一方竟然被朝廷下诏训斥。 这是阿济格永难抹平的痛。 多铎兵败江南,使满清一步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多铎自己更是在扬州府被凌迟处死。 阿济格虽然心痛,但心底角落总有一点点难以抹除的快意。 他在西北攻下汉中,未能如愿入蜀斩杀吴三桂,但基本维持了西北局势的稳定。 在阿济格看来,自己对满清的贡献甚至超过了摄政王多尔衮。 直到十几天前,西安城陷落消息传来,他才有些惊惶。 明天便可到达西安城外,在阿济格看来,那座城是万万丢不得。 汉中战事一天一报,清军才驻扎休整,满头大汗的信使来到中军:“启禀王爷,吴三桂兵出剑阁,汉中战事很激烈!” 阿济格草草看完急报,骂道:“该死的吴贼,等本王解决了西安再来看你有多猖狂!” 他突然发现满清在西北竟有四面楚歌之感,要想破局,无疑要先拿下西安城这个西北局势的局点。 汉中信使才离开,又有信使到来。 信使来自西安城下巴木尔的兵营,他先口头简要叙述军情:“启禀王爷,大军昨天开始攻城,射杀明军千人,并有一件紧要军情要向王爷禀告!” 阿济格接过急报草草看完,随后又认真看一遍,皱眉喃喃自语:“有这等好事?” 若在两年前接到这个消息,他毫不怀疑,那时大明各地乡绅上奏的降书如冬月飞雪。 但现在,他刚刚吃了个大亏,心思非常谨慎。 阿济格收起急报传令道:“且命巴木尔不要轻举妄动,等本王到了西安城下再做打算!” “遵命!”信使当即返回传令。 阿济格拿出巴木尔的急报,在手中玩弄,西安城内的乡绅主动请降,可疑但并不是完全不可信。 西安城墙坚固,若只凭强攻,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攻破。 反之,如果请降之事为真,那就…… 西安南城兵马指挥使府邸。 刚从西城回来的亲兵向梁龙禀告道:“大人,郑公子已经把密信传出去了,清虏将在今晚出动!” “阿济格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一定会上当!”梁龙相信自己对局势的判断。 当初闯王之所以被阿济格从京城追到湖北,并非阿济格真的强过闯王许多,而是那时候大顺军心已散。 作为闯王的亲卫千总,梁龙虽然早早离开闯王,但不表示他畏惧把闯王打得落花流水的阿济格。 第491章 伏击清军失败,艰难的守城战 第491章 伏击清军失败,艰难的守城战 白天清军攻势凶猛,义军守城不支,最后还是请提督府的明军上阵才击退了攻城的清军。 韩必先麾下三千明军就是三千头饿狼,但也打得非常辛苦。 这支兵马是城内最后的倚仗,今天不得不出战稳定军心,但真正守城的主力还是从各地聚集的义军。 “走,去西城看看!”梁龙起身往西城巡视。 前天他杀了九头虫的一个亲兵,但九头虫在这几天的守城战中表现得让人无话可说。 到了西城,九头虫出来接待:“梁和尚,东西都准备好了!” 实力强大的义军从来不称呼梁龙为大人,韩必先还没给义军统领封官职,他们入西安守城只能算志愿军。 梁龙不喜欢这些人与他称兄道弟,但他也没有办法。 短时间内,梁龙的面子比韩必先的军令好使,两者相辅相成。 两人一路巡视,离西城瓮城百步远的一排屋子里,分类存储了火箭、柴木、震天雷等火器。 九头虫又道:“今晚一定要多放一点清虏进来,不把清虏打疼了,明天只怕要出事!” 梁龙皱眉斥道:“休要胡说!” 九头虫面露惨笑,伸出三个手指头:“梁和尚,我这里已经损失了三成弟兄!” “我已在提督府给你请赏,韩将军很够意思!” “唉,有命挣钱没命花啊!” 夜幕降临,远处群山的轮廓渐渐变得模糊,西面瓮城的藏兵洞中装满了士卒。 子时,夜风习习,梁龙坐在西城城楼的砖石上。 “来了,来了!”亲兵在耳边低呼,梁龙半弓起腰,从垛口往下看,隐约中能察觉到兵马行进的动静。 城门缓缓打开,有人在瓮城中摇晃火把,这是郑家公子与清军约定的信号。 一阵紧凑又称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走进瓮城了。 梁龙把耳朵贴着城墙听下面的动静,进城的兵马太少。 按九头虫所说,要等入城的兵马再多些再斩断千斤闸。 梁龙心跳加速,隐约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作响。 没过多久,好像瓮城中的兵马停下脚步,突然黑漆漆的瓮城中传来一声惨叫。 梁龙心叫不好,高呼下令:“出击!” 瓮城城头瞬间火把通明,铳矢齐发。 他探头看瓮城内只有几百骑兵,心中暗叫可惜,看来准备好的震天雷、柴木和火箭都派不上用场了。 “斩千斤闸,斩千斤闸!” 脚下的城楼传来一阵巨大的震荡,这是千斤闸坠地的声音。 提督府的明军在城头架起小火炮,铁弹在地面和城墙中碰撞,在人体和马肉之间如弹球一般跳跃。 那么点兵马无需再让他花心思,梁龙转过头,城外的清军也点燃火把,如一条火龙连绵七八里路。 可惜,清军明明已经进来了,怎么又发现了他的阴谋? 西城瓮城炮声在寂静的夜晚中传出去几十里远,整个西安城无人入眠。 城楼上的火炮发出巨响,对城外散开的火把漫无目的地轰击,清军骑兵如受惊的兔子四散而逃,渐渐远去。 阿济格在六七里外驻马远望,恨得咬牙切齿。 巴木尔则脸色苍白:“幸亏王爷精明,否则今晚一定会吃个大亏!” “明贼在正面战场从未赢过我大清,靠的只是这些阴谋诡计,只可惜我大清两百勇士!”阿济格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失望。 出兵前,他多存了一个心眼,但他更希望今晚这场里应外合的偷袭是真实的。 阿济格给入城的先锋下令,命两百先锋骑兵进入瓮城打开内城城门后立刻斩杀前来接应明军士卒。 如果今晚是明军的阴谋,伏兵听见清军在杀戮引路的兵丁一定以为计策已泄露,一出头袭击便会暴露行踪。 如果那些人确实是城内反明的兵丁,在内外城门都被打开的局势下,杀了也就杀了,并不影响大局,他可以指挥大队骑兵就此杀入城内。 静看片刻,阿济格拨马而回,下狠心道:“回营,明天辰时攻城,不破此城誓不退兵!” 慌乱的一夜过去,次日辰时刚过,清军再次踏上战场,阿济格亲自上阵督战。 也许是清军昨夜受到屈辱知耻而后勇,也许是明军计策未成士气低落,西城守军坚持不到半个时辰便抵挡不住。 清军如蝗虫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义军盔甲少,在与清军近身搏战中吃亏不小。 九头虫上阵冲杀三次,右边肩膀被劈了一个一寸长的伤口。 亲兵搀扶九头虫退到一边城楼下,他见战场形势不妙,挥舞没有受伤的左臂下令:“向提督府求援,向提督府求援!” 半个时辰后,韩必先留守西安城内的三千兵马赶到,这是最危急的时刻才能使用的力量,今天一大早就被派上了战场。 梁龙安排好南城战事,抽空赶到西城,他本想痛骂九头虫一顿,等见到九头虫已经受伤挂彩,想好的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明军悍不畏死,重甲士卒扫荡城墙,渐渐稳住战场形势。 梁龙只看了片刻,北城外又传来危急的呼声。 “看来今天凶多吉少啊!”梁龙连忙从局势刚刚稳定的南城调遣一千士卒前往北城支援。 西城外,阿济格抬眼远眺,不断有清军登上城头与明军短兵相接,这正是守军不支的迹象。 想到那郑家公子诱骗清军偷袭西安城时说的消息,阿济格心中暗暗想道,或许韩必先军的主力真的不在西安城内。 韩必先不在西安,那一定是追击延安府清军去了。 阿济格明白了韩必先的意图,明军一定是倚仗有蒙古骑兵配合,想驱走清军北路兵马再南下迎战他。 留守陕西的清军有两万人,韩必先短短数日不可能完全吃掉。 午后,头顶上的太阳越发毒辣,空气中弥漫灰蒙蒙的尘土和血腥味。 一具具尸首从西城头坠下,如没有知觉的石头砸在坚硬的土地上。 尚未断气的伤卒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呼救,四周都是人,惨呼或者奔跑,可就是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城头,九头虫面露惊惶地对梁龙说道:“梁和尚,守不住了,逃吧!” 梁龙侧首怒视:“往何处逃,今天逃出西安城,不知又有多少人要掉脑袋。” “再不逃就要死在这里了!”九头虫没有半点歉疚。 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多少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做。 打不过就逃,陕西贼就是这样拖垮了大明朝。 城下的清军如虫蚁般涌动,梁龙呆看片刻,突然轻叹一声:“死就死吧!” 第492章 死战到底,援军到来 第492章 死战到底,援军到来 梁龙很珍惜自己的性命,否则当初不会主动离开闯王,但这是他一生中最好的机会。 多少年来,陕西贼一直在逃,如蝗虫掠过中原大地,很多人初始只是为了生存。 当义军势力愈来愈大时,有些人开始膨胀出野心。 当膨胀的欲望不断受到打击,最后便演变为颓唐,他亲眼看到闯王在短短半年时间从意气风发变得毫无斗志。 “死就死吧!”梁和尚提高声调,重复一遍,张开双臂拔出百锻刀。 城头有风,衣袍随风摇摆。 英勇的人偶尔也会懦弱,珍惜生命的人偶尔也会放纵。 梁龙一次又一次杀上城头垛口,当感到体力支撑不住时再退后休息。 九头虫跟在他身边,没有再提及逃走一事。 不知过去多久,传令兵在空旷而开阔的街道中驰骋:“报,北城城楼失守了!” “北城失守了?”梁龙大惊,喊叫道:“九头虫,你守住西门,我去北门!” “你去吧!” 激烈的战事不容两人再做更多的交流。 梁龙带着五百士卒奔向北门,北门已破,东西南三门也都岌岌可危中,西安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城内百姓安静,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他们似乎与外面的那场厮杀没有关系。 清军来了,他们剃掉头发。 明军入城,他们剪掉辫子。 似乎没有不同,他们曾经拜伏在大顺皇帝李自成脚下,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梁龙没有期盼百姓会来帮助他们,如果说清军不得人心,那么义军在西安城内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更加过分。 等梁龙赶到北城时,北城门头已经见不到义军的身影。 提督府三千明军如磐石压在近日新修筑的城墙前,不让清军攻破城门扩散。 攀上城头的清军弓箭手比辽东最恶毒的蝮蛇还要凶猛,把明军压制在土墙后面抬不起头来。 明军还有三门火炮对准敞开的城门,连绵发出巨响。 清军不断从城头跳下,拥挤的人群堆在离城墙一百五十步的空地上,守军依靠前些日子拆房屋修建的一些防御工事苦苦支撑。 五百生力军杀到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就像巨石投入水面引起的波浪,终有平息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清军离火炮只有十几步远,只要攻下这几座火炮,城外的清军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冲杀进来。 也就在这时,北方传来闷雷般的声响,脚下的土地在震动。 “清虏到底调来了多少骑兵?”梁龙已经绝望,凭他的经验判断,城外新来的骑兵足有万人。 “杀啊!”明军陷入绝境,但无人退却。 韩必先带出来的兵马是骄军,骄军只能战死,不会逃窜。 义军追随在明军身边,他们本没有这么勇敢,但他们也可以变得这么壮烈。 “杀啊!”梁龙喉咙中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奋身杀入敌阵,身边的清军不断减少,他舍弃了性命,此刻心中有一股自豪:“我拼死一战,满人也挡不住!” “清军退了,清军退了!”身后传来喊叫声,梁龙以刀尖撑住身体,才发现他身边已没有一个清军。 守军不知清军为何而退,但他们没有放过追击的时机,梁龙在亲兵的掩护下杀上城头。 七八里外,万骑驰骋,带出的灰尘威势远胜过钱塘江潮。 “蒙古人来了…蒙古人来了!”梁龙振臂高呼。 义军与蒙古人的关系并不好,但他知道盘踞在怀远卫的蒙古人是大明的盟友。 阿穆尔和格日图分左右两翼掩杀,北城外的清军列阵退去,西安东西南城外皆响起清军撤兵的号角,攀上城头的清军不得不掉头沿云梯退下。 面对如此场景,义军各部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无力再追击。 北城门大开,蒙古人没有入城,而是从北城向西城掩杀,小股骑兵如炫耀精良的骑术一般,在清军露出的空隙中不断穿插并射出手中羽箭。 “西安得救了!” 梁龙歪着身子靠在城头。 清军攻城半日,士卒疲倦。 斥候探明北方出现蒙古骑兵后,阿济格急忙把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支预备兵马派出来,用以接应攻城的兵马。 蒙古人长途跋涉也是疲军,阿穆尔和格日图不敢也不愿破釜沉舟一战,不断向南驱走攻城的清军。 一个时辰后,一万骑兵返回北城,在离城十几里外的平地上驻扎。 梁龙一直守在北城头,见三四十个骑兵护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朝西安城赶来。 一个骑兵先驰骋过来,在城下高呼:“守军开门,我乃大明朝廷的使者,手中有韩将军的军令!” 北城门大开,信使真正的意图是让城内守将出来迎接。 梁龙不认识徐胤,提督府张参将领他出城迎接,一群人走进城门。 城门口是堆积如山的死尸,徐胤手中持有韩必先的军令,他把军令交给提督府的张参将。 军令转了一圈最后到达梁龙手里:“命梁龙与来援的蒙古骑兵协同守御西安城,与蒙古人配合作战事宜可听徐特使安排。” 梁龙揣测这道命令的意思。 徐胤在怀远卫也收服了四五千义军,察哈尔人入延安府与义军闹翻后,断绝了义军投靠怀远卫的道路。 按照韩必先的意思,徐胤的权限仅在于联络蒙古人。 “蒙古人长途奔袭而来,补给已尽,请张参将调些粮草送到城外!”徐胤说完这句话后没有任何表示,随明军进入城中的提督府。 梁龙往四城巡视,重新安排守卫,徐胤让他感到很陌生,他也无需与徐胤交往过密,现在他对大明朝廷派系分布两眼一抹黑,还是抱紧韩必先这颗大腿为妙。 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梁龙才到提督府复命。 这时,徐胤正和张参将攀谈,说的是延安府的战事。 张参将心有余悸道:“徐特使,你们来的太及时了,若是再晚一点,西安城就守不住了!” “都是天意!”徐胤感慨道:“我督蒙古人追击清涧的清虏,韩将军一到,清虏闻风丧胆,全渡过黄河逃到山西去了,韩将军随即令我们全力南下救援西安。” “真是天意!”梁龙也在暗中感慨,从闯王兵败起,他开始相信天意难违。 第493章 战后格局,帝位问题 第493章 战后格局,帝位问题 张参将看见门口的梁龙,起身引荐道:“徐特使,这位是梁龙梁千总,今天能守住西安城梁千总当是首功。” 徐胤朝梁龙点点头,并没有起身迎接,以他的身份无需对一个千总见礼:“最快两天,最晚三天,韩将军就回来了,两位再咬牙坚持住。” 此言落在梁龙的耳朵里,如同仙乐。 有一万蒙古骑兵驻扎在城北威慑,清军又不知韩必先所部的底细,随后两天阿济格不敢再毫无顾忌的攻城。 清军从汉中奔袭到西安,携带的粮草不多,阿济格传令命河南总督洪承畴从商洛大道押运粮草到西安,同时派人往山西打听陕西留守清军的消息。 阿济格的本意是联合陕西留守清军夹击明军,奈何双方相距路途遥远,他一直没弄清楚陕西留守兵马到底在哪里。 北上的明军只有两万人,陕西处于满清三面包围中,阿济格知道,一旦让韩必先在西安站稳脚跟,再想反攻就难了。 不过,满清朝廷和多尔衮迟迟没有命令传出来,他发往河南的调兵令如泥牛入海,叫他如何能不着急。 事实上,阿济格的抱怨毫无道理,并非多尔衮没有反应,而是多尔衮来不及反应。 陕西距淮安千里,西安陷落的消息传到淮安,军令再发至山西与河南等地至少需要二三十天。 多尔衮派出亲信飞驰向汉中、河南和山西,命三镇兵马不惜代价一定要夺回西安。 同时,多尔衮命阿济格放弃汉中,吴三桂虽然可恨,但多尔衮明白吴三桂不是满清的威胁。 第三天,韩必先率军回到西安城。 同日,阿穆尔率军北上,经怀远卫返回草原,徐胤随行。 韩必先送出了整整两马车的财物,徐胤此行要请额哲率察哈尔大军放弃归化,进驻河套。 明军北上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眼下满清还没来及做出反应,各镇兵马只是各自为战。 否则只需陕西镇守清军不着急退回山西,韩必先的处境就要比现在艰难的多。 如今,额哲若是率军南下,可为陕西明军外援,陕西之围则解。 梁龙向韩必先复命,并给守城的义军统领请功。 收服西安各部义军是个漫长和严肃的问题,眼下不是着急做决定的时候,所以韩必先只赏金银,不赏官职。 当晚,明军派出兵马巡城,一晚上斩杀了三十多个小毛贼,西安城内立刻恢复了秩序。 有几位义军统领出头向梁龙抱怨,但梁龙充耳不闻,他知道这是韩必先有意在让义军适应。 江淮,杨国忠和赵信分为左右二军,出高邮向淮安进军。 李毅没在军中,杨国忠为帅或许进取不足,但自保必然没有问题。 一队水师从扬州向江南,沿途客船见到水师上楚王的旗帜各自退避三舍。 明军攻取扬州,控制了长江水道,解除了满清对江南的直接威胁,长江水道日益繁荣。 江中许久没有出现这么庞大的水师队伍,李毅躲在船舱中,从扬州到南京,大半日即到。 这支三十多艘战船构成的水师,全是李毅的护卫。 南京江浦港口有水师万人,是郑氏留下来的兵马,那些人来自福建,在接到孙镇的密报后,李毅不得不格外注意自己的安全。 船舱中摆放了藤椅桌台,李毅闭目小憩,他手里掂量着一颗棋子,一颗白色棋子。 柳随风在南京,没有人能陪李毅下棋,幕僚中不乏精通围棋者,但他不想让人与他那么近。 从围棋的手法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柳随风之后,他不会再让别人揣测他的心思。 “郑氏兵马也是朝廷的兵马!”白色棋子在他手心跳动,李毅随即又轻轻摇头:“郑芝龙留在南京的水师一定是最忠诚郑家的人,留下这些人的威胁大过收益!” 无论如何,郑氏水师不能再留在南京了,江北不再有威胁,郑氏水师留下来没有任何价值。 水师战船缓缓驶入南京港口,一路上,李毅尚未想好如何对待郑氏。 南京提督凌震在港口迎接,亲卫骑兵在两侧排列如肉墙。 在战场时,李毅面对清军的弓矢无一点恐惧之心,但走在南京城的街道上,他总能感觉有一股寒意。 那股寒意来自南京城的中心—大明的皇宫。 李毅听到隆武皇帝传出诏书的消息,首次认真考虑帝位的问题。 平心而论,在此之前,李毅对大明的皇帝很无礼,但他从未决定取而代之。 现在,李毅可以废除隆武皇帝,任意立一个姓朱的皇帝。 但如果他坚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那一定要准备一口锋利的铡刀,他不怕杀人,只是不想杀那些与自己很亲近的人。 李毅回到楚王府,先和妻儿温存,然后召见柳随风、秦宁、范永斗。 秦宁不在南京,范永斗第一个到达楚王府。 户部郎中品级虽小,但户部所征矿税和商税都经过范永斗的手办理,范永斗对通关税口征取的银两数字了如指掌。 在报了一段从李毅左耳进右耳出的数字后,范永斗最后总结道:“殿下,今年上半年的矿税比去年下半年多征了五成,商税与去年相当,由于对生丝征税太高,今年湖州有两成桑田改桑为农,不过稻米的价格也不高!” “不高最好!”李毅颇为满意。 大明不断收复江北的土地,南下的饥民越来越多,他不好强令苏杭百姓改桑为田,弄得天怨人怒,唯有使用改税制让百姓自己改变主意。 今天李毅让范永斗过来,不只是为了解户部的经营情况:“你在户部已待够了一年,也该往上升升了!” 范永斗没有如李毅想象得那么兴奋,恭敬行礼道:“全凭殿下做主。” 这半年来,范永斗算是看明白了。 堵胤锡为人精细,又对他格外提防,他只要还在户部任职,当郎中和当侍郎没什么不同。 因为他代表的是楚王李毅,再小的官堵胤锡也不敢对他太过分。 李毅点点头,然后话题一转道:“你既然为官,把南京城那些记在范家名下的店铺和宅子都转出去吧,本王听说今年已有好几拨御史上书弹劾你,被马首辅压下来了!” 范永斗闻言如中惊雷,双目呆呆地看着李毅,毕竟南京城中经商的官员不止他一人。 第494章 问策柳随风,可为策臣不入内阁 第494章 问策柳随风,可为策臣不入内阁 “是!”范永斗很快明白了李毅的意图,李毅这是要整顿朝纲了。 自从陈子龙担任吏部尚书起,南京城大小官员中充斥着东林党成员。 李毅又提点了一句:“为商还是为官,你只能走一条路!” 范永斗脸色变幻不定,最后慨然道:“为官!” 他前二十年当商人,成了东口首富。 常常与官府打交道,范永斗知道当官比为商要轻松得多,而且他选择当官,最终的成就至少能做到户部侍郎。 范永斗前脚离开,柳随风便来到楚王府,大半年未见,柳随风的鬓角多了些白发。 一见李毅,柳随风声音有些低沉,行礼拜见。 李毅见他这副模样,想到他家族的悲惨命运,心中微动道:“许久不见,你这半年在吏部都做哪些事?” “吏部大小事务都决于陈尚书一人之手。” “本王听说徐明义查处了十二起贪墨案件,吏部处置得都很果断!” “徐总督查处的案件人证物证皆全,并无争议之处!” “你是吏部侍郎,吏部的事就是你的事,怎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陈尚书身上!” 柳随风听闻此言,有些呆滞的双目中突然绽放出神彩。 李毅这是要对吏部动手了,不过陈子龙是李毅的亲家,估计也只是敲打敲打。 隆武皇帝能把诏书传出去,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有责任,尤其是某些大学士表现出对皇帝的忠诚让李毅很不放心。 堵胤锡去年年底才上任户部尚书,在任期间并无大错,半年就拿下显得李毅肚量太小,但下面品级低的官员不在此列。 李毅回到南京后接连会见两位重臣,随后传出范永斗出售自己商产的消息。 有心思敏锐者结合南直隶总督徐明义上任后的所作所为,也开始在为商或者为官中纠结,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变卖商产。 当然,为官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店铺和产业改在自己的亲戚家人名下。 流言滚滚,李毅不多做理会,这些小事入不了他的法眼,郑氏才是他的心头大患。 楚王府,柳随风站在李毅对面,这些天他往楚王府跑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恢复了些活力。 李毅冷落他,本就是为了敲打他,并不是彻底抛弃他这个得力的助手。 对此,柳随风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今天谈论的都是实事,前线的战事顺利,后方的朝堂反而危机重重。 只听李毅说道:“战事还需延续些日子,立功将士需奖赏,牺牲士卒需抚恤,本王看了户部的收支,今年的田赋不如往年,财政入不敷出。” 柳随风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内阁与南直隶、湖广两地不和,耽误了许多事情!” 柳随风低头,不看李毅的神色,这样他更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殿下以楚王之职签发朝令,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大势已成,不如效仿杜尔滚登摄政王之位!” 柳随风这番话说的非常突然,严格算起来,这是李毅登楚王之后第一个劝进李毅的朝臣。 李毅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心情有些凝重,因为他感觉到大明朝廷中隐藏的躁动不安。 这半年,内阁与湖广、南直隶两地的矛盾越来越大,吏部掌控各地三品以下官员的选拔,但湖广总督姚启圣和南直隶总督徐明义都不怎么给中枢留情面。 这半年来,两地共查处的官绅勾结侵占田产、藏匿跋扈的家奴等等案六十二起,八个县的县令因此换人。 吏部必须另择合适人选,但陈子龙很难挑出能让徐明义和姚启圣满意的人。 地方经常换主官,这对推行新政极为不利。 “殿下在朝廷中推行平衡之术,但那是天下太平时的手段,如今大明朝廷虽然强大,但四周群狼环伺,唯有加强中枢的权威,方可强力推行新政,励兵秣马,恢复大明往日的疆土。” 这些话藏在柳随风肚子里,经历了三个月的门可罗雀,他没有摸准李毅心中的想法前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李毅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本王若是登上摄政王之位,内阁可废否?” 柳随风暗自吃惊,李毅怎会有这个主意。 “反剃发令时,不仅是本王在浙东的兵马出力,江南缙绅也有不惧断头者,如今用完了那些人便要抛弃他们吗?”李毅语气幽幽。 根据柳随风对李毅的了解,李毅一旦把想法说出来,多半已经拿定了主意。 废除内阁,原来李毅已有了想法。 柳随风略一思索,顺着话头说下去:“昔日,江南人是殿下抗击清虏的盟友。” “今日,他们是阻塞大明恢复往日荣光的绊脚石。” “今年若不是殿下突然推动北伐,内阁对北伐并不热心。” “陈尚书前年在江南推行新政,查处各地藏匿的田产虽有成果,所出不过十中有五。” 李毅感慨道:“本王听说孙可望在云南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真有些羡慕他!” 柳随风摆动衣襟,突然单膝跪地:“属下举荐徐总督执掌朝事。” “徐明义吗?”李毅笑笑,不置可否。 柳随风学聪明了,一个被李毅当做议事和倾诉对象的人虽然得宠,但没有机会进入内阁,因为揣测圣意也是大忌。 这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就像李毅此次返回南京,什么都没做,柳随风便猜到李毅要重用徐明义,他举荐徐明义,一是为北人在朝堂中谋取利益,也是卖给徐明义一个顺水人情。 李毅不想过多谈及自己的计划,岔开话题问道:“郑氏之事该如何应对?” 柳随风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进言道:“郑氏色厉内荏,不足为虑。” “反倒是大西贼,朝廷不可掉以轻心。” “大西贼定,吴三桂与郑氏相距千里,互不信任成不了事。” 李毅心中有些遗憾,柳随风确实是个很有洞察力的人,这样的人可为亲信策臣。 但放在朝堂中,内阁诸卿都不是他的对手,若让徐明义与他在朝堂联手,朝堂中再没有东林党人的位置。 东林党可防不可灭,因为他的儿子是陈子龙的女婿。 更何况,北人独揽朝政,就能比东林党诸生做的更好吗? 第495章 封摄政王之议,陈子龙辞官反对 第495章 封摄政王之议,陈子龙辞官反对 七月初,李毅返回南京坐镇,朝堂之事立刻顺畅了许多。 内阁传令,命南直隶、两湖和浙江三地重新测量各处田地,没收各地豪族隐匿的田地,但不再追究当事人的责任。 姚启圣和徐明义都是能臣,知道李毅有心打击各地望族势力,下手绝不手软。 朝令传下去不到三天,南直隶总督徐明义上奏:“楚王李毅北伐大捷,收复扬州、陕西等地,又重农事修水利,使江南两湖不见饥民,文治武功莫过如此。” “眼下江北清虏猖獗,山河破碎,大明圣皇帝年老体弱,久不上朝,请封楚王为大明摄政王,执掌朝事。” 这封奏折没有送到楚王府,而是按照大明朝政正常的程序先送到了内阁。 几位内阁大学士激烈讨论了一天,封存了这封奏章没有送入皇宫,也没有人主动找李毅提及此事。 这样劲爆的消息隐藏不住,南京城内很快议论纷纷,大明从未有过封摄政王的先例,而且摄政王这个名号很容易让人想到满清有个相同的位置。 朝臣都在猜测,这封奏折是不是楚王李毅的授意? 或者是楚王李毅在投石问路? 内阁封存徐明义奏折七天后,两湖总督姚启圣的奏折送到南京,再推楚王李毅为摄政王,几位内阁大学士又商量了一天,再次封存了奏折。 七月十三日,烈日当空,南京城内十分闷热,吏部尚书陈子龙登楚王府拜访。 内阁几位大学士做出封存两封奏折的决定,但内部意见不一,有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者,有心中激愤不敢言者,也有蠢蠢欲动者。 陈子龙是默默投出反对票的那个人。 李毅与陈子龙关系匪浅,从并肩作战到结为姻亲,眼下这种局势无人敢质疑李毅,东林党很大一部分口水都喷在陈家。 李毅出府迎接,把亲家公引入内宅,李毅身穿便服开中门迎接,他今天的着装不是正式会客的服饰。 陈子龙看见李毅,远远作揖行礼:“见过殿下!” 李毅笑道:“今天是会友,你我之间无需顾忌身份!” 既是会友,随便一点也无妨。 陈子龙坦坦荡荡,两人分宾主坐定,仆从端上茶水。 李麒在一边侍立,这是李毅的主意,对坐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岳父。 “殿下征战辛苦了!”陈子龙声调颇高,似乎在奠定今天会谈的基调。 李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义正言辞道:“无论是朝堂还是战场,都是在为大明效力。” 陈子龙不准备说废话,直接兴师问罪:“近日朝堂传的沸沸扬扬,南直隶总督徐明义与两湖总督姚启圣上奏请封殿下为摄政王,对此殿下有何看法?” 李毅缓缓端起茶杯:“是吗?” “殿下统领大明恢复基业,韩将军兵进陕西,局势正在紧要时,朝堂若是不安,军中士卒便难安心!” “士卒安不在朝堂安,而在朝廷的赏赐是否公平丰厚,今年户部入不敷出,若不加征商税和矿税,只怕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陈子龙胸口起伏,神色有些激动,李毅说出这番话是变相承认徐明义和姚启圣上奏是受他的指使了。 朝堂之争,动怒则要坏事。 陈子龙压制住到嘴边的质问:“闽粤延平王近日不稳,殿下要在此刻加封摄政王,只怕会授人以柄。” “原来内阁知道此事,不知为何没有人来告知本王,难道是想见本王败亡吗?本王不加封摄政王,卧子兄能否保证郑芝龙不会起兵吗?”李毅依旧神态温和:“更何况,郑芝龙为何会起兵?有人不想本王好过,本王退让一步就能海阔天空吗?” 李毅温和的言语如一柄小锤子,重重敲打在陈子龙的嘴唇边。 隆武皇帝命张瑾带出诏书,做殊死一搏,无论成败与否,李毅可以不在乎,但必须要做出回击。 朝堂之争,从来就没有和气生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陈子龙无言以辩,断言道:“殿下此举会让大明朝廷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也许会吧!”李毅笑声爽朗:“你我携手,弘光元年那么难的日子都闯过来了,现在有了半壁江山,胆子难道还变小了吗?” 陈子龙仰起头与李毅对视,毅然道:“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只能请辞吏部尚书之位。” “你我的关系也要如此吗?” “私情是私情,公义是公义!” 陈子龙见李毅眉头皱起,苦笑道:“我辞职后会回松江闭门谢客,不再管朝堂之事!” 李毅露出促狭的笑容:“若是本王兵败,清虏再下江南,你也不问朝堂之事吗?” 陈子龙再也忍不住斥责道:“请殿下休要以国事为玩笑!” “本王从来没有以国事为玩笑!”李毅收敛笑容:“只是这天下不仅仅是朱家的,当然也不会是我李家的,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天下是所有大明人的,卧子兄经历了剃发令,难道还这么冥顽不化吗?” 陈子龙长叹一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道不同矣!” 李毅也跟着一叹:“既然如此,便请卧子兄回松江吧!” 陈子龙默然走出楚王府,回家后托病不出,不见外客。 内阁首辅虽然是马士英,实际是以吏部尚书陈子龙为首,江南东林党现在以几社为龙头,陈子龙在几社中一言九鼎。 消息传出之后,短短半天之内,陈府紧闭的大门前站满了来访的客人。 一连三天,陈府门前的人群没有疏散的意思,还有人不断把名帖往门房手里塞。 陈子龙被逼无奈,只见几社徐孚远一人。 徐孚远进陈府与陈子龙彻谈了两个时辰后,出门劝出身几社的官员退去,其余人见势头已变,各自散去,陈府渐渐恢复了平静。 七月中旬,孙镇的信使奔入楚王府。 延平王府的侍卫在护送张瑾进入四川的途中被伏杀,无一人逃脱,但扒光了那些人的衣服也没有搜到圣旨。 张瑾只是个诱饵,交出隆武皇帝的密诏后他已经失去了价值,郑芝龙还是有办法把密诏送到吴三桂的手上。 当然,这份密诏也只是个由头,吏部尚书门口聚集的官员和千里之外刺杀都没有影响到南京朝政改变的脚步。 楚王李毅传令,命南直隶总督徐明义、浙江巡抚张煌言和两湖总督姚启圣进入南京,询问各地军务民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楚王李毅登摄政王位如弓在弦上。 第496章 徐明义对话柳随风,事件继续发酵 第496章 徐明义对话柳随风,事件继续发酵 几天后,楚王李毅令贺渊率宁绍镇一万正兵从宁波移驻金华,张守禄率本部兵马进驻九江,同时派斥候紧密监视赣南府的兵马动向。 南昌城和衢州府是李毅和郑芝龙达成协议的中立不驻兵地带,尽管双方已剑拔弩张,但双方终究没有破坏这个协议。 徐明义的衙门设立在松江府,接到召令三天后到达南京,此时张煌言和姚启圣还在路上。 作为南直隶总督,徐明义无需打听南京城内的消息,这些日子总会有人第一时间往松江府送来各种传闻。 南京城比松江府要热得多,徐明义先往楚王府觐见,但李毅避而不见。 南京城内中枢官员多半出自东林党,也有几个原楚王府幕僚出身的人。 但徐明义不会主动去找下属,他在南京城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只好往吏部左侍郎柳随风的府中。 柳府还是如从前那么简单,院子外有七八个兵丁看守,这是凌震给柳随风的特别待遇。 徐明义递上名帖,片刻之后,柳随风行走如风出门迎接。 两人见面,简单寒暄几句后一同入府,柳随风笑容满面,边走边夸赞道:“徐大人这份折子可是让南京城内不太平啊!” 徐明义摆手道:“柳大人与我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 他向朝廷请封楚王李毅为摄政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暗示,这是他藏在心底已久的想法。 此次李毅回到南京的动作和隆武皇帝传出密诏的举动,让徐明义觉得时机已到。 从这一点上,徐明义与柳随风算是英雄所见略同。 柳随风心情舒畅,摇着蒲扇道:“好雨知时节啊!” 徐明义压低声音透露:“我已命人把南京城内的变故告知杨国忠!” 的确,到目前为止,请封李毅为摄政王的奏折中还欠缺军中的声音。 有些话两人心照不宣,他们都想尽快把李毅推到皇帝的宝座上。 “姚启圣也紧接着我上了一份折子,那也是个有心人。”徐明义摸了摸新剃的短髯,精神振作:“但浙江巡抚张煌言没有动静。” 柳随风观察徐明义的说话语气,好像还不知道李毅要重用他,于是拐弯抹角说出自己的功劳:“张煌言终究算是东林党之人,没有附和行动也是情有可缘。” “说起来,江南诸生又有几个如姚启圣那般看清形势的,连陈子龙也还坚持抱着隆武皇帝的臭脚不放。” “我已向殿下进言,朝堂要控制在自己人手里!” 在徐明义面前,自己人就是北下者,他们在军中占绝对优势,但在朝堂中没几个能说话的人。 其实在李毅阵营内部,徐明义与柳随风没什么交情,但两人现在处于南人的包围下,保持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徐明义在宁波府禁闭一年,去年才得以复出,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又被提拔。 他出言试探道:“我听说陈子龙闭门装病,不知是何意图?这是要请辞的预兆吗?” 柳随风好人做到底,详细解释道:“从目前的势头来看,殿下若是登上摄政王之位,陈子龙肯定不能再留在南京了,陈子龙此举是为避祸!” “避祸?”徐明义摇头道:“殿下登上摄政王之位后,一定还会重用陈子龙!” 尽管有着利益冲突,徐明义还是挺佩服陈子龙的学识,更何况,李毅与陈子龙既有往日交情又有近日姻亲,再次起复乃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柳随风闻言哈哈大笑:“陈子龙不是在为自己避祸,他是在为东林党士子避祸!” 陈子龙要是与李毅合作,一定会被东林党之人骂死,慢慢失去在江南士林中的地位。 但现在,这位东林党魁首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这也是给江南各地对朝廷不满的士子做出一个榜样。 李毅决心已下,朝廷每次变革总免不了要流血。 陈子龙阻止不了李毅,唯有以身作则,希望江南士子不要借题发挥,平白无故把首级丢出去当楚王李毅立威的工具。 “徐大人莫要担心,陈子龙不足为虑!”柳随风点出关键问题所在:“陈子龙是殿下大世子的岳父,但在江南声望太高,殿下为朝政稳定着想,即便会用他也绝不会大用!” “可惜了!”徐明义颇感遗憾。 两人就朝政中的一些事相互透露自己的看法,徐明义一直到天黑才离开。 两天后,江北两将军和四总兵的奏折送到南京,留守两湖的几位将军和总兵的奏折也接踵而至。 除了远在陕西的韩必先,军中将领齐齐表态,希望楚王李毅登上摄政王之位。 这道波澜一起,朝野震动。 吏部尚书陈子龙因病出不了门,内阁首辅马士英终于力压持反对意见的堵胤锡,把奏折送入深宫中。 隆武皇帝隆难得履行皇帝的职责,朱批写下“不准”二字。 没过多久,内阁首辅马士英再次上书请封楚王李毅为摄政王,户部尚书堵胤锡则上交辞呈,南京城接连上演好戏。 至于本该处于漩涡中心的李毅,却是一直没有露面,他在看戏,看谁还能留在这个舞台上。 楚王府,李毅手持茶具悠闲地泡着茶,这是他从范永斗那里学来的习惯,繁杂无比的步骤和手势中,氤氲水汽升起,挡在视线之前。 钓胜于鱼,茶不在饮。 李毅的动作柔和,柔和中暗含刚劲,只是思绪已不知飘往何处。 李毅正前方站立了三个人,徐明义、张煌言和姚启圣。 这三人中,只有张煌言是举人出身,姚启圣和徐明义都只是秀才,他们与朝堂诸君格格不入,但他们是大明最有权势的地方督抚。 李毅早就在布局,大明三个地方督抚都是楚王府幕僚出身。 “请殿下登摄政王位,统管朝纲,扫尽朝政阴霾,等恢复大明荣光那日再还政于陛下。”徐明义声音干脆,精神振奋,隐有咄咄逼人之势。 “请殿下登上摄政王之位,此乃众望所归!”姚启圣紧紧相随。 第497章 回忆往昔,三总督表态 第497章 回忆往昔,三总督表态 张煌言站在一旁耸动肩膀,如身上有无数虫蚁在爬动。 初始时,张煌言中意鲁王,对现在坐在宝座上的前唐王隆武皇帝没什么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心平气和接受心中敬仰的楚王登上摄政王之位。 说什么还政给朱家,不过是托词,只能欺骗那些无知愚民罢了。 张煌言往前迈动半步,虽然李毅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茶壶,但他总能感到李毅的眼睛在看他的脸。 张煌言刚想开口,李毅端起暗褐色的茶壶,一缕淡黄色的茶水冲破水雾,注满三个白瓷杯:“三位请用茶!” 李毅嗓子有些沙哑,声音有些沧桑:“八年前,本王只是一介草民,因为清虏入寇想为大明效力而加入军中。” “镇羌堡那两战危机四伏,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本王没睡过几次安稳觉,满人如利剑一直横在本王的咽喉,那种滋味天下几人能懂?” 李毅微闭双目,似乎在回忆那青春年少、金戈铁马的岁月:“之后本王追随忠肃公征战宣大,虽然有心除贼拒敌,奈何朝廷腐败,奸人当道,以致忠肃公惨死,而本王也不得不远走江南。” “不得不说,江南的富庶安逸比之宣大征战的艰险困苦,简直如天上仙境。” 李毅说到这里稍作停顿,摆手示意三人不要拘束,取杯饮茶:“忠肃公对本王说过一句话,‘不忘初心,方能始终’,所以这些年来,本王不敢有一丝懈怠,忠肃公之初心为大明,本王之初心为天下百姓!” 李毅说话的时候,徐明义起身上前,姚启圣和张煌言紧随其后,恭谨端起小小的白瓷杯饮完茶水。 这些年,徐明义一直追随在李毅身边,对李毅说的每一步经历都深有体会,姚启圣和张煌言则听的入神。 “清虏南下,破国灭家时,本王也曾感到彷徨。” “直到剃发令后,本王与江南诸位齐心协力收复江南,本王终于知道自己能改变这个时代!” 李毅在笑,自信的笑。 收复江南奠定了李毅在大明朝堂的地位,对面三人听到这里,都以为李毅想说以他的功劳封摄政王理所当然,那确实是李毅最辉煌的时刻。 李毅将三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摇头:“唉,我的追求有谁真正能懂呢?” 往昔李毅曾因此感到孤独,现在他已经习惯,身为大明宁绍总兵时不同于在宣大抗战,身为大明楚王时又是一个境界。 三杯茶饮尽,三个茶杯归位,张煌言先前准备说话被李毅突然开口堵住。 李毅召回的三个督抚,就张煌言没有表态了,他斟酌词语,轻咳一声拱手道:“殿下力挽大明江山,天下无人能及,理当登上摄政王之位。” “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延平王在闽粤蠢蠢欲动,殿下此时登上摄政王之位,下官担心……” “下官担心会授人以柄,使天下民心动荡!” 他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双腿已经僵硬,他担心引发李毅的怒火,毕竟有再充分的理由,在这时候说出反对的声音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张大人此言差矣!”徐明义先站出来反驳:“南京是大明留都,朝堂上尊卑有序,难道殿下晋升摄政王还需延平王恩准吗?” “郑氏领闽粤二地,本答应向朝廷进贡田赋,但我听说今年郑氏以粤地受灾为借口,截留了五成田赋。” “粤地风调雨顺,这般拙劣的借口只能欺骗朝堂诸公,这说明延平王早有不臣之心。” “如今闽粤等同藩镇,张大人反而要纵容郑氏,恕我不敢苟同。” 姚启圣与张煌言同是浙东人,说话口气要舒缓许多,也站出来道:“郑氏蠢蠢欲动,朝廷理当针锋相对,不可露出怯意,依我看郑芝龙此人没有雄心壮志,做大事而惜命,朝廷要是足够强硬,郑氏不敢轻举妄动!” 张煌言见身边两人同时驳斥自己,显得他先前的反对非常不合时宜。 徐明义冷声道:“殿下夙兴夜寐,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是为了朱家江山,忠肃公死在小人之手,殿下在南京也屡遭险境,朱家还有什么脸面立在朝堂之上。” 他一向充满了斗志,胸中如有烈火燃烧。 李毅停下泡茶动作,靠在舒适的椅子上直视张煌言:“张总督你说的虽然有理,但你也知道,延平王本已安安稳稳过了两年,为何今年会蠢蠢欲动?如今陛下与本王只有一个人能在朝堂上说话,你以为谁更合适?” 张煌言惶恐,跪地叩首:“下官愚钝!” “浙东义士,江南诸生,为反剃发令而起,不是为了维护朱家江山而起,也不是为我李毅而起,你们下去再好生想想吧。” 漫长的会谈后,三位督抚退出楚王府,在南京朝臣眼里,这三人俨然成了楚王李毅最忠实的爪牙。 送走三人,李毅起身前往厢房,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两只海东青。 年初起兵过江发动江北战事后,李毅前次返回南京匆匆忙忙,这次回到南京也是忙忙碌碌,再无闲情雅致去喂养那两只海东青。 能臣如鸟,鸟如能臣,驾驭群臣之术,李毅已是了然于胸。 姚启圣说郑芝龙做大事而惜身,江南士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剃了发的人,没有脸面再来直谏反对他,没有剃发的浙东人早已投在楚王府的帐下。 前几年,李毅让陈子龙执掌大权,又限制能与陈子龙抗衡的徐明义,势单力薄的浙东士子为了在朝堂站稳脚跟团结一致彻底投靠楚王府。 而东林党士子呢,当初满清攻破江南时,有几人没有剃发? 七月下旬,大明三地督抚联名上奏,请封楚王李毅为摄政王,内阁首辅马士英附议。 工部尚书张之维闭口不言,刑部尚书张肯堂、户部尚书堵胤锡愤而递交辞呈,吏部尚书陈子龙还躲在家中养病。 与此同时,都察院十三名御史联名上奏楚王李毅飞扬跋扈,不尊朝纲。 内廷反应迅速,小太监传旨,十三御史被撤去职务,贬至两湖军中效力。 御史弹劾楚王李毅引发的反应可当做李毅对反对者的处置方式,因为从种种迹象表明,皇帝的玉玺虽在宫中,但没有掌握在隆武皇帝手里。 第498章 北下者联合,李毅召见秦宁 第498章 北下者联合,李毅召见秦宁 朝堂内外群情汹汹,次日,又有四个不怕死的御史再次上书弹劾。 这次朝廷的惩罚极为奇怪,内廷传旨,将这四人驱逐至海外岛屿,不遇赦令不许再返回。 结果如李毅料想的那样,朝堂虽然还有不同的声音,但却无人再上书弹劾他。 对在南京城中为官的朝臣来说,海外岛屿瘴气丛生,远离故土,骨肉分离,被贬到那里是仅次于斩首之刑。 经过这一轮风波,南京城内各种纷杂的议论声虽然还有不少,但只限于茶余饭后。 而无论是御史官员还是东林党士子,在想要借此扬名之前,也要先掂量掂量后果。 徐明义、姚启圣和张煌言在楚王府议事三天,李毅下令,命三人各自返回驻地。 他们到达南京好像只是为了联名上一道奏折,但这道奏折威力巨大,让朝堂众人明白李毅对大明朝政强大的控制力。 徐明义临行前再来王府拜访柳随风,徐明义不喜欢柳随风府中条件简陋,自己带来侍从和酒食。 柳随风不用酒肉招待客人,但对于送上门来的美食也不拒绝。 徐明义带来的侍从放好酒食,两人且吃且谈。 徐明义用筷子指点左右,直言道:“柳大人此举让人不得不以为你太善于做伪!” 柳随风也不生气:“做一天之伪易,做一生之伪难!” 徐明义难以理解柳随风的世界,不以为然道:“你我位极人臣,不可奢侈惹目,但也没必要如你这般!” 他们两人性格完全不同,柳随风如一个太极高手,徐明义则像一个精于力量和速度的武士。 “做伪又如何?”柳随风抬起筷子夹住一块盐水鸭,笑道:“朝堂之上谁人不做伪?即使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只要合乎朝礼,便立于不败之地。” “我不作伪,我只做事!”徐明义声如金石交错。 六碟小菜,一壶老酒,两人相对而坐,这个场面极具象征意义,柳随风和徐明义各取所需。 李毅文臣中最得力的两个下属,他们终于走在一起,他们走在一起才能在南人环伺的局面下控制朝政。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楚王李毅为了登上摄政王位,不得不打压东林党一系,但打击的程度多深尚无定论,他们联手可以做得更多,得到更多。 陈子龙的身份是个大忌,陈子龙非常聪明,没有激怒李毅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我们是北下者!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光中看清楚这句话。 一壶酒醉不了两个人。 柳随风笑着说道:“殿下嘴上不把郑氏当回事,但实际并非如此!” “眼下是朝廷最虚弱的时候,战争中极有可能出现意外,大明虽然分为各个派系,但暗中勾心斗角和明面上撕破脸是两回事。” “闽粤若是公然反叛,朝廷将陷入两线交战的困局,而且大西军是一个变数!” 徐明义会意道:“所以殿下才故意把那几个御史贬到台湾警告郑芝龙!” 柳随风点头道:“大明的言官为了求名可以不要命,但殿下偏偏不要他们的性命,而是把他们贬到荒蛮孤岛,让他们在无人认识的情形下过完余生,这可是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尽了李毅的手段。 “你明天离开南京,我也要走了!”柳随风斟了一杯酒。 “你要去哪里?”徐明义诧异,他在南京城内有不少眼线,但还没打听到柳随风的消息。 “我已向殿下请命往云南走一趟,不久之后,我们会在南京再次相聚!” 徐明义摸了摸酒杯,杯中空,壶中酒已干。 对于柳随风,徐明义还是挺欣赏的,因为柳随风和他一样也是做实事的人。 “今晚到此为止吧,祝你一路顺风!”徐明义起身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柳随风起身送到门口,他近年身体不好,往云南道路遥远,一路都是穷乡僻壤,为了朝堂的地位真是拼了。 徐明义喜欢做事,而柳随风想实践祖父传授给他的朝堂之术。 南京水道便利,次日,三位督抚各回辖地。 同一天,从四川传来军情,吴三桂收复汉中,重新掌控了出蜀的门户。 徐胤接受了范家在江北的密探网络,又有各地商贩通报消息,军报一向迅速,在新的密报中提及汉中并未发生大的战事,好像是阿济格放弃了四川,全力收复西安。 李毅接到军报后,紧急召见秦宁,南京处于多事之秋,秦宁一直在这里候命。 从摄政王之争开始,楚王府的大门就对绝大多数朝臣紧闭,有资格踏入这座门的人没多少。 李毅晋摄政王之位已是板上钉钉,但个别派系之间讨价还价,人事任用尚无定论,李毅自己好像也不着急。 秦宁为李毅掌管钱庄,绝不参与朝堂之争,从李毅得势起,再没有人比他过得顺风顺水。 如今世人皆知,日升昌号是楚王李毅的产业,日升昌号的主要业务处于民间资金和大明户部之间。 从今年起,大明各府县解送往京城的田赋无需再耗费兵丁押送,各地官府只需把银两存入日升昌号钱库,再由户部从日升昌号南京总号提取即可。 在大明各地经商的客旅也无需再随身携带大批银钱,以免遭歹人窥测,唯一的缺陷是日升昌号已经公然宣布了幕后股东,无法再扩张到江北的满清区。 兵马常年征战,赏赐、军粮都需要银钱,有了日升昌号,便如同有了一座应急的银库。 秦宁觐见李毅,行跪拜大礼,神态与往日大有不同:“拜见殿下!” 李毅摆摆手:“无需行此大礼!” 两人之间地位的差距似乎突然拉大,秦宁跪在李毅面前,突然感觉自己如蝼蚁般渺小。 李毅马上要成为是大明的摄政王,也许不久之后将登上九五之尊,如果李毅登上皇位,他也就随之成了皇商,日升昌号将是大明商界最璀璨的明星。 李毅见秦宁春风得意,看上去与他那个亲家公柳随风过的截然不同,当即称赞道:“日升昌号近日股本增加迅速,秦掌柜居功至首!” 秦宁谦虚道:“殿下铺好了路,属下不过是坐享其成。” 李毅说起召他的来意:“你与两湖和江南诸位商家熟悉,本王有一事需要你去办。” “吴三桂刚刚收复汉中,由蜀入陕道路已通,你与川商联系,往西安贩运粮草补给。” “若有亏空,先由日升昌号垫付。” 第499章 稳住陈子龙,柳随风出使西行 第499章 稳住陈子龙,柳随风出使西行 秦宁犹豫片刻问道:“还是走户部的账目吗?” 李毅点头道:“不错,户部现在虽然亏空,但有能挣银子的那一天。” 如今,日升昌号已经成为大明户部最大的债主,若换做别家银号,朝廷也许可以明目张胆的赖账,奈何日升昌号的东家得罪不起。 堵胤锡上任户部尚书时,曾想把日升昌号的欠款还清,到后来他发现旧账才消新账又来,如海中浪涛一波接着一波。 尤其是今年发动江北战事,钱粮所需数目极其巨大,他请辞户部尚书之位与此也不无关系。 大明的银子和大明的兵马都掌握在楚王李毅手中,他心灰意冷,终于放弃了那一点点幻想。 “属下知道了!”秦宁怀疑户部到底能不能还清钱庄的欠款,但转念一想,等楚王登上皇位,户部和钱庄都是皇家的钱,这种事情无须他来操心。 秦宁领命离去,李毅命林宪准备午后出行。 李毅回南京后首次出门,不是去觐见皇帝,而是往吏部尚书陈子龙府邸。 李毅很少坐轿子,十六人抬的大轿子非常平稳,他感到从今天起,也许乘轿子的日子要多过骑马。 李毅在打压了都察院的御史后,主动拜访陈子龙,给愤懑和恐惧中的东林士子带来一线希望。 被几闷棍敲醒之后,他们发现,朝堂都掌握在楚王李毅手中,他们除了辞官回家,好像也没什么选择,但大多数人还是想做官。 陈子龙设家宴接待李毅,从李毅入门起,他一直神色清冷,但看上去不像有病。 宴席上没有外客,只有两人。 玄武坊的寇白门受邀前来献艺,歌舞双绝,李毅不认识她,但寇白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一位杭州歌女。 一曲完毕,李毅问道:“你会唱金山战鼓吗?” 寇白门停下来,福了一福道:“奴家会唱,只是今天只有奴家一人,唱不了这个戏。” 李毅摆摆手:“无妨,你只捡几段唱唱。” 寇白门清清嗓子,唱道:“我红玉一路而来,但只见妇北夫南哭震地,家破人亡怨冲天叹,将士却无鸿鹄志,怒马不发整天闲,一声胡笳城便破,逃之夭夭挥马鞭,这才是雄关未失雄心失,江山哪得不破陷……” 寇白们确实是好嗓子,声调蜿蜒,哀意满堂。 李毅侧首,见陈子龙脸现悲伤之色,摆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寇白们欠身离开宴会厅。 这大明的江山不是朱家恢复的,而是他们两人联手恢复的,李毅正是要勾起陈子龙对剃发令时那段惶惶然不可终日岁月的回忆。 那曾是陈子龙最为痛苦的日子,现在则是他最值得回忆的时刻。 “卧子兄,许久没有与你对弈,还记得宁波府那个不眠之夜吗?” 陈子龙道:“殿下有意,我怎敢不从!” “请!” “请!” 两人起身离开宴厅,换了一处凉亭。 陈子龙命仆从到书房取来围棋,楚王侍卫守在院子门口。 李毅占先,黑子落盘:“汉家江山恢复不易,本王若是现在收手,隆武皇帝能保住东南一隅吗?” 陈子龙摇摇头:“不能!” “本王不登上摄政王之位,能保郑芝龙不反吗?” “不能!” “本王与隆武皇帝之间还有化解的机会吗?” “我……我不知道。” 棋盘上啪啪作响,两人口中唇枪舌剑,有问有答。 整盘棋中,两人都没有长时间思考,如赌气般落下棋子。 半个时辰后,陈子龙投子认输,他的心乱了! 陈子龙很清楚,他今天的选择意味着要推翻自己几十年来信奉的道理,李毅开出筹码:“卧子兄退归松江,本王会保住杜麟征、周立勋、徐孚远和彭宾在朝堂中的位置,但夏彝近日言辞激烈,本王让他回去给卧子兄做个伴。” “一切听从殿下的安排!”陈子龙长呼出一口气。 “你若有空暇,可往苏州书院一行,方以智在那里做的是百年大计,你我皆不如矣!” 李毅赞叹方以智,同时把陈子龙与自己相提并论,对此陈子龙很受用。 文人的需求在另一个境界,他们不仅仅需要权势和地位,更想要的是尊重和承认。 陈子龙辞官不可阻拦,他这个东林党元老放在朝堂中,徐明义很难大刀阔斧行事。 但李毅绝不是彻底打压东林党,因此希望有些人莫要错会了他的意图,陈子龙合适做一个守成宰辅,但现在是开拓之局。 离开陈府,李毅心中大石落地,稳住陈子龙才是他计划中最重要一环。 即使是摄政王位的诱惑,李毅也不想因此与陈子龙反目。 陈子龙妥协,意味着江南士子不会引发太过激烈的反应。 陈子龙乃是谦谦君子,行事果敢,若不是他出身东林党,被无数乡情和人情羁绊,本该是最合适的宰辅。 另一边,柳随风登上客船,经过三年的奋战,长江终于成了大明的内河。 为了鼓励商旅,朝廷今年下大动作整顿长江水道,常有水师在江中巡逻,一遇水寇格杀勿论,江中已见不到大股水寇。 柳随风先走水路到湖南,再经广西和贵州前往云南,孙镇将派人在桂林接应他。 招降大西贼原本没有柳随风什么事,李毅已经委托孙镇全权处置。 但柳随风以自己有与义军交往的经历,忠贞营也是他从堵胤锡手里夺过来的主动请缨,他想以此功劳为自己在未来的朝堂变局中谋取一个好位置。 一路辛苦,经长沙到武冈,武冈总兵陈友派出一百兵丁护卫。 柳随风带有三十名兵丁,但湘西和广西不同于江南繁荣之地,深山中藏有许多苗民部落,语言不通之下,拦路劫财杀人都是寻常事。 陈友在这一片凶名远扬,他派出的兵丁都是熟悉深山老林生活的山民,柳随风思虑后没有拒绝。 从武冈进入桂林,柳随风决定在这里逗留两天,拜见广西巡抚瞿铝。 瞿铝和何腾蛟是多年好友,何腾蛟在南京被斩杀后,广西与朝廷的关系便中断了。 瞿铝没有明面上对抗朝廷,但田赋是一两也不往南京送。 不过在广西,瞿铝还做不到一言堂,除了督抚营,广西一大半兵马掌控在广西总兵陈邦博手里。 第500章 秘密来访,广西内部不和 第500章 秘密来访,广西内部不和 柳随风把一行人安置在驿站,主动往广西巡抚衙门拜访,没想到瞿铝非常冷淡,一见面便批判楚王李毅封摄政王之事不合朝制,言辞激烈。 说起来,柳随风往西南一行也在探听广西督抚的口风,他也不与瞿铝争论,只是笑称朝廷自有公论。 在广西巡抚衙门不欢而散,柳随风无奈返回驿站,他这个身子骨一路折腾早已疲乏疼痛,又在巡抚衙门受了气,也就是他涵养功夫不错才没有发作。 家丁打来一盆热水,放入广西本地的草药,柳随风泡了半个时辰,又洗了澡,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简单用完晚膳,天色已黑,他并没有准备就此休息,而是捧着一本书在昏暗的光线下就读。 亥时左右,在驿站外看守的吴百总前来禀告:“柳大人,驿站外来了客人!” 柳随风放下书,他等的人来了:“让他们进来!” 吴百总出门,片刻之后从外面带进来三个人,后面两人被拦在门外,他领着走在前面的那人入内。 为首那人戴着青色小帽,看上去像个管家或者是随从。 那人随吴百总进门,见柳随风倚靠在床上,双膝跪地道:“见过柳侍郎,小人是陈总兵的管家,奉命前来拜见!” 柳随风脸色拉下来,冷哼了一声,陈邦博只派一个管家来,那是没什么可谈的了。 “柳侍郎,桂林的局势很微妙,家主不敢大张旗鼓前来拜见,请柳侍郎见谅!”那管家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家主正在门外!” 柳随风闻言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快快有请!” 只派一个管家来访和自己亲自来拜见意义完全不同,前者可看做投石问路,后者则往往被看做投效。 吴百总出门,在门外又带进来一人。 这人个头不高,穿了一身劲装,帽子拿在手中。 那人作揖施礼道:“下官陈邦博见过柳侍郎!” 柳随风气笑道:“你真是陈总兵,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陈邦博拱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呈上来:“非我胆怯,柳侍郎有所不知,桂林城中除了柳侍郎,还有一帮客人。” 柳随风接过密信,一眼扫过,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瞿大人也想与闽粤同流合污吗?” 陈邦博走近一步道:“据我所知,瞿铝和张敞坚决反对楚王殿下登摄政王位,朝廷公告天下那日,广西必反!” 柳随风把密信收入衣袖中,嘿嘿笑道:“有陈总兵这般赤胆忠心的臣子,想必广西不会给朝廷引来大麻烦。” 陈邦博神色有些激动:“末将敬仰楚王殿下的功勋,只求广西提督之位,必让广西敬奉摄政王。” “嗯……”柳随风沉思片刻,没有立刻给出明确的答复:“本官此行是去云南招安大西贼,等本官回到南京会向朝廷转告陈总兵的忠心。” 陈邦博神态焦急道:“只怕夜长梦多!” 陈邦博的神态让柳随风警觉,他担心自己要是随口答应什么话,这位陈总兵会不会无中生有,借机控制广西。 大明朝廷的权威尚存,广西文武共存相互制衡,但也正是瞿铝和陈邦博互为里表,才维持了广西相对独立的地位。 陈邦博必须要得到朝廷的准许才可能借机控制广西,否则只能授人以柄。 很多时候,前门刚驱狼,后门便进虎。 柳随风又斟酌片刻道:“本官只是个使者,你说的这些非楚王殿下不能决断,本官明天向南京传书一封,在本官回来之前,瞿铝若反,请陈总兵暂且忍一忍,等王师一到里应外合,广西必破!” 陈邦博大喜道:“那这事就拜托柳侍郎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拱手告辞:“驿站周围有瞿铝的亲信监视,我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陈大人走好,下次再会!”柳随风拱手送陈邦博离开。 等屋中恢复安静,柳随风拨了拨稍暗的灯火,整个人陷入沉思状态。 陈邦博被郑芝龙从广东驱赶到广西,与郑氏有宿仇,但他未必一定会站在朝廷这一边,从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最在意的只怕还是广西提督这个职位。 朝廷封凌震为南京提督,加封郑芝龙为延平王以统领闽粤二地,韩必先不久前又被封为陕西提督,早开了武将统领地方军政大权的先例。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以楚王李毅对朝政的把握,绝不会让大明陷入藩镇林立的局面,陈邦博拿了广西提督之位未必比现在更好。 在桂林休整一天,柳随风与孙镇派来的使者接上头,一行人继续往西南赶路,陈邦博又派了几个军中向导引路。 时值酷暑,进入贵州地界气候却是变得凉爽,路途不好走,人反倒不像之前那么难受。 到贵阳府时,云南巡抚范鑛和云南总兵皮熊接待了柳随风,比瞿铝要热情许多。 脸面即是态度。 范鑛如见到亲人,向柳随风诉苦道:“柳侍郎,大西贼猖獗,屡屡进犯贵州地界,贵州往西过安南卫地界已经被孙可望占领,恳请朝廷早发王师,荡平贼寇。” 皮熊对大西贼连吃败仗,也借机抒发胸中困苦,两人就像被亲娘舍弃的孩子。 柳随风表面同情,心中却是想法颇多,这两人若不是感觉到大西军的直接威胁,以他们在贵州土皇帝的身份,何必要朝廷插手贵州。 柳随风好言安抚,一行人大张旗鼓在贵阳住了下来。 范鑛专门安置避暑的庄园供使团居住,这些人竟然在贵阳府一住就是十几天,仿佛忘记了西行之事。 柳随风头上顶着一个锅圈似的帽子,骑着一头毛驴在山路中摇摇晃晃。 两天前,他找贵州巡抚范鑛说明缘由,换了一身装束,悄然投身到这支从贵州到云南的商队中。 商队的掌柜姓刘,脸色的褶子如前年的老树皮,这是山民共有的特征,商队只是受人所托在路上捎两个人,一路无人多话。 沿途都由孙镇安排,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在山林中行走了三天。 商队到了一座小镇,柳随风见有几个头戴白毡帽的兵丁过来检查,听那些兵丁说话,多半是陕西和中原口音,这些人就是大西贼了。 柳随风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绝不多话,商队入镇,柳随风在路边一座茶棚中坐下,要了一碗凉茶,刘掌柜则在指使伙计们搬卸货物。 喝了两碗茶,柳随风转身,猛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柳随风手中茶碗一晃,拍打胸口道:“孙统领,你吓到我了!” 第501章 向孙镇了解情况,暗中前往罗雄洲 第501章 向孙镇了解情况,暗中前往罗雄洲 “柳侍郎怎会如此胆小?”孙镇偷笑,用下巴指向前方:“再往前就是罗雄州地界,那里是李定国的驻地,孙可望驻守在昆明,你一到达贵阳府,孙可望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不知道你南下的目的何在,正派人守着安南卫!” 柳随风略一沉吟,问道:“李定国对朝廷观感如何?” “我虽然没见过李定国,但我与他的亲信白文有过几面之缘,李定国喜听三国,为人仗义,不像孙可望那般野心勃勃。” 柳随风又喝了一口凉茶,说道:“也不知李定国欢不欢迎我!” 孙镇沉吟不语,他也没有把握:“近年来,大西军四府并立,孙可望以盟主的身份想控制大局,多次打击李定国和刘文在军中威望,孙可望势大,李定国等三人身边有不少他的亲信,柳侍郎入李定国府中也隐藏不了多久。” 柳随风捻须笑道:“如你所说,孙可望气量狭小,李定国耿直忠义,只要李定国让我开口,我便有办法让大西贼再无宁日。” 孙镇听柳随风口气猖狂,提醒道:“柳侍郎不要小瞧了大西贼,孙可望为盟主并非偶然,其他三人才干确实都不及他。” 柳随风南下的行踪隐藏不住,但大西军不知道他真正的使命是什么。 去年孙可望请降,索要的好处与大明朝廷的底线相差过大,没能继续谈下去。 今年年初孙可望本准备再次遣使北上,但楚王李毅发动了淮扬战事,孙可望决定再观望,等战争的结果出来再决定策略。 李毅过于强势,孙可望在张献忠麾下征战十几年没有向朝廷屈服,如今满清和大明南北对立各占半壁江山,他怎么甘心就此放弃大西军的基业。 大明胜了,天下大势将定,他孙可望可看菜下饭,朝廷要是败了,大西军的作用将突显出来。 贵州巡抚衙门派使者出安南卫,前往昆明接洽孙可望,商谈招降事宜。 于此同时,柳随风从小路绕道前往罗雄州李定国的驻地。 孙镇依然隐身幕后,命与李定国部将白文交好的属下带路,引导柳随风一行人赶往罗雄州。 罗雄州驻军三万,李定国在此立府,大西军两次向贵州进军都是李定国率军为先锋,两次都击败了贵州总兵皮熊。 商队到达罗雄州郊外,随行的锦衣卫扈从先往罗雄州通报消息,不一会功夫,一队二十多人的骑兵疾驰而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武将,披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脸色白皙,不似农民起义军中人那么粗鲁。 骑兵到商队前十步,为首一人问道:“哪位是柳侍郎?” 柳随风坐在毛驴背上,举手示意:“本官在此!” 白文翻身下马,作揖行礼道:“末将白文!” 柳随风翻翻眼皮道:“见过白统制。” 白文面现不解之色问道:“柳侍郎怎会走到罗雄州来?” 柳随风下了毛驴,一边踱着方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官听闻云南在大西军治下丰衣足食,路不拾遗,特来感受一番。” “忠贞营和大西军都曾是大明的叛逆,但当年朝廷昏庸无道,不顾陕西百姓死活,尔等举事也怨不得你们。” “本官当年也曾在高闯营中流荡数年,清虏入关后,大明百姓处在生死存亡之刻,忠贞营幡然悔悟,李过和李亨正在江北与清虏血战,本官此来云南正是为了大西军的前程。” 白文不敢怠慢:“末将已命人禀告李府主,请柳侍郎稍后。” 他是李定国的爱将,知晓大西军内部争斗和策略变化,大西军在云南不敢公然攻打大明,惟有在大明谋取一个合适的身份。 一个月前,郑芝龙派人来昆明与孙可望接洽,四位将军为是否起兵攻明还发生过一场争执。 柳随风南下到贵阳,孙可望等四人都明白十有八九是为此事而来,但谁也没想到柳随风会悄然来到罗雄州。 两人站在那里随便闲聊,柳随风问道:“白统制是陕西人?” “正是!” “岳州将军韩必先一个多月前从两湖千里挺进陕西,已经收复西安、延安府和庆阳府等地。” 白文轻叹一声道:“末将是延安府人!” 柳随风笑问道:“白统制离家多少年了?” 白文掐着手指算了算:“有十三个年头了。” 就在这时,北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白文扭头望去,李定国的传令兵来了。 柳随风加紧说一句话:“听说韩将军在陕西招募不少义军,也不知有没有白将军的朋友?” 说话的功夫,传令兵已到身前,下马高呼:“李府主有令,请贵客入城!” 李定国没有亲自前来迎接,柳随风暗自估计形势,朝白文低声道:“久闻李府主忠义大名,烦劳白统制引荐。” 白文不接话,领一行人往罗雄州而去。 进入罗雄州后,侍卫把柳随风一行人安置在一座宽敞明亮的宅子中,白文就要告辞。 柳随风叫住他,从随行包裹中拿出一份文书,笑道:“请把这封公文交给李府主,别让李府主以为本官是个冒牌的侍郎。” 白文伸手接过,告辞离去,屋中剩下的都是自己人,连商队也被软禁在外面的院子不得外出。 既来之则安之。 柳随风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最差的局面就是李定国把他送到昆明,现在李定国既然把他留下来,他便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白文匆匆赶到李定国府邸,一个虎背狼腰,肩宽猿臂的中年人正坐在虎皮大椅上等候,脸色微露焦急之色。 “府主!”白文快步上前,呈上柳随风的出使文书:“来人是朝廷吏部侍郎柳随风!” 李定国接过文书随手放在桌子上:“他为何不到昆明而是到了罗雄州?” 白文想了想回道:“依末将之见,柳侍郎因为与孙府主交涉艰难,可能想在其他三府寻找门路。” 李定国有些烦躁不安,过了许久,突然下了决心道:“你明天把柳侍郎送往昆明!” 他下完命令,但白文站在那里半天没动,李定国诧异问道:“你可是有话要说?” 白文点点头:“府主,孙府主压制三府久矣,军中粮饷全掌控在孙府主一人之手,府主连破贵州两战,军中赏赐反倒不及孙府兵马,若孙府主再得大明朝廷封赏,三府将不复存在。” 第502章 白文帮忙劝说,李定国拜访柳随风 第502章 白文帮忙劝说,李定国拜访柳随风 李定国闻言陷入沉思,脸上阴晴不定:“柳侍郎先来我的兵营不怀好意,是想挑拨我四府矛盾。” 白文叹息道:“府主把柳侍郎送入昆明,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啊!” “何出此言?” “一个月前延平王遣使到昆明,孙府主决心与大明朝廷翻脸,柳侍郎入昆明何异于羊入虎口?” 李定国眉头一皱,有些举棋不定。 白文心中暗下决定,扑通跪地道:“府主,楚王遣岳州将军韩必先攻入陕西,如今已收复西安。” “楚王更是亲自率军攻取扬州,斩杀多铎为扬州死难百姓复仇。” “现在我们却要在背后捅楚王的刀子,帮助八大王的仇人吗?” “当然不会!”李定国回答的声音非常干脆:“我恨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岂会去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白文跪地不起:“府主您虽然不会,但孙府主会啊,他不会听您的劝告的。” “末将明白府主的难处,孙府主权势过大,视其他三府如附庸,长此以往,大西军将是孙府主的大西军。” “若是府主能先接受柳侍郎的好意,请大明封赏能把府主等同于孙府主,孙府主也会尊重府主的建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三府当奴仆。” 李定国闻言虽然有些意动,但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白文继续劝道:“府主您不想见见柳侍郎吗?” 李定国抬头望月,银色的月光如给罗雄州披上一层薄纱,他当了几十年的大明叛逆,为何此刻忠臣良将的诱惑那么大? 早年跟在义父张献忠身边见惯了杀人,李定国清楚的知道大西军做过哪些事。 大明朝廷虽然昏庸无道,但大西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定国长叹一口气,迈步走出府衙:“走,去会会那位柳侍郎!” 罗雄州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城,街道上铺着青石板,皮靴走上去发出“嗒嗒”的响声。 街上空无一人,去年冬天大西军进犯贵州,从那时起这里一直实行宵禁。 这样偏僻的山城,实施宵禁对百姓没什么影响。 山民穷苦,没几家有闲钱在夜晚点灯照明,天黑后睡觉就是唯一的休闲。 白文抓住最后的时机提供信息:“府主,末将听说这位柳侍郎曾经在高闯王的营中待过!” “我知道!”李定国的步伐加大。 白文也加快脚步跟上,听见李定国似有不悦,便不再多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同为曾经的义军,大西军一直关注忠贞营投入大明朝廷后的动态,李定国怎么可能不熟悉一手招降大西军的柳随风。 罗雄州不大,转过两个街道,对面来了一队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 那些人见李定国等人迎面而来,分两列站在道边行礼:“见过府主!” 李定国点头示意,从巡逻的士卒中间通过。 又过了两条街,一行人来到一个宽阔的砖石结构的院落前,内院的阁楼上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李定国示意看守士卒不要发出声音,领着白文走进去。 商队中人住在外院,此时都躲在房屋中,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不敢出来查看动静。 李定国跨过外院的大门,到了那座阁楼下,柳随风的两个侍卫正守在门口,见有人靠近警觉询问:“你们是……” 李定国朗声道:“请告知柳侍郎,李定国来访!” 黑暗中传来“咚咚”的脚踩楼板声,片刻之后,楼板的声音更加密集,有两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上楼通告的侍卫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盏灯火引路,柳随风摸着楼梯跟在后面。 李定国走到阁楼门前,向两个模糊的身影拱手道:“柳侍郎!” “李府主!”柳随风爽朗的笑声传出来,他今晚似乎很健谈,滔滔不绝道:“久闻大西军四府以李府主最为威武,真是传闻不虚啊!” 李定国心中暗想,你没见过其他三位府主,怎知道我最威武,不过是些客套话而已。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摇晃晃,两人都只能看见彼此的轮廓。 柳随风打开话匣子套近乎:“当年我在高闯王营中时,曾见过八大王,但无缘结实李府主!” 那时李定国才二十岁,只是张献忠的亲兵。 柳随风很热情,如在讨好李定国,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李定国一时没有接话,在大西军四府将军中,他最木讷,与柳随风交谈他就像涓涓细流遇见连绵长河。 李定国与柳随风一番交谈,只觉得大明朝廷中人并非如孙可望说的那么不好相处,傲气凌人。 说了一大通开场白后,柳随风似乎才发觉地方不对,侧身挥手道:“请李府主楼上说话!” 李定国微微点头:“请!” 阁楼中有些稀薄的月光,那个拿着灯火的侍卫在前引路,柳随风走在中间,李定国跟在最后。 柳随风摸着楼梯行走,步伐缓慢,脚步有些踉跄,李定国在他身后担心别一脚踩空掉下。 三人爬上阁楼,侍卫放下灯火退到楼下。 此时,李定国才看清楚柳随风的面容,只见柳随风有着花白的头发,憔悴的面孔,眉宇中掩饰不住疲倦之色。 李定国打量柳随风的同时,柳随风也在观察李定国。 如何做一个优秀的使者是一门很深奥学问,不是义正言辞递交一份国书,或者是挺直脖子不丢朝廷的脸面那么简单。 正因为如此,虽有孙镇在云南,李毅仍然让柳随风亲自走一趟。 柳随风眯着眼睛,微微喘气,好似刚才爬楼梯耗费了不少体力。 在这一会功夫,柳随风要根据刚才的接触选定合适的说辞,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阁楼楼梯狭窄,柳随风故意请李定国上楼议事。 李定国没有拒绝,说明李定国不是一个控制欲非常强烈的人,而他刚才在楼梯中故意跌跌撞撞,李定国伸手扶过他,说明李定国是个仁厚的人。 “我初来云南,见罗雄州周边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李府主治军严谨!”柳随风先夸赞一句,随后话锋一转:“大西军士卒善战,但不该对贵阳府朝廷兵马显身手。” 第503章 能言善辩柳随风,说动李定国 第503章 能言善辩柳随风,说动李定国 柳随风声音柔和,如一个敦敦教诲的老者:“朝廷早就宽恕了大西军和大顺军的罪过,四年前,楚王殿下传檄天下反剃发令,天下汉人为一家,李过受封为荆州将军,忠贞营兵马正在江北与清虏拼命,大西军如此做派,让朝廷很是失望。” 李定国摇摇头道:“柳侍郎说笑了,大西军又没有归降朝廷!” 柳随风长叹一声道:“天下纷争久矣,从高闯王起兵十几年起,这天下死了多少人?最后差点让鞑子占了天下,李府主是明白人,为何至今还执迷不悟?” 柳随风这句话有些重,李定国面色大变斥责道:“我等随八大王起兵,是因为朝廷无道,不顾百姓死活,岂能把过错推到我等身上。” “天下事的过错岂是一句话能说清楚,先帝有错,已死在煤山,李府主为何还对朝廷耿耿于怀?先帝被大顺军逼迫而死,朝廷已然原谅李过等人,以大西军残败之军,云南贫瘠之地,还想一条路走到黑吗?” 柳随风这句话直至李定国的内心,大西军内部除了孙可望,其他三府都不想对抗大明朝廷。 如果不是郑芝龙遣使前来联盟,孙可望也无法说服大西军再次与大明朝廷开战。 李定国不想在柳随风面前露出怯意,但他拙于言辞,一时间找不出可以说服自己的话语来反驳。 柳随风把李定国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佯作叹息道:“最近十来年,死难的大明百姓何止千万。” “天下局势糜烂已久,好不容易在楚王殿下的努力下有所起色,难道李府主忍心把大好局势再次拖入泥潭?” “李府主应当知晓我曾在高闯王帐下流荡过,但肯定不知道前因后果!” 柳随风闭上眼睛,神情悲伤地倾诉道:“崇祯七年,我在翰林院任职,可谓是前途无量。” “哪知回乡探亲时被高闯王所部掳走挟裹数年,期间吃尽了苦头。” “后来我投入楚王殿下帐下,也不是没有想过找高闯王所部报仇。” “初见忠贞营时,我心中对他们充满仇恨,同时也有同情,因为他们也如我一般是乱世的受害者。” “我放下仇怨,将他们引入楚王殿下麾下,只是为了早日找回一个太平盛世!” 柳随风语毕,留下两滴浊泪,他本是做戏,此刻这两滴泪水中却有真情。 李定国惊呆了,他曾因饥荒变成孤儿,有过不堪回首经历的人很容易找到共同的感受,他突然想起死在义父张献忠屠刀下的那些百姓。 夏虫在不辞疲倦的嘶叫,柳随风控制情绪继续说道:“李府主,楚王殿下命我来云南诚心与大西军商议招安事宜。” “江南与两湖民心已经归附,先有楚王殿下收复淮扬,后有岳州将军韩必先收复陕西,朝廷并不怕郑芝龙耍弄阴谋诡计。” “只是……只是楚王殿下觉得大明人已经死得足够多了!” 李定国双目如星闪耀,心情突然变得非常沉重,柳随风直面说到郑芝龙,确实够坦诚。 短短瞬间,李定国心中对柳随风从同情到敬佩,心中转了好几个弯,他沉声道:“柳侍郎,我等也愿意北伐清虏,只是需要朝廷给个名分!” 柳随风见李定国松口,心中大喜,也不枉费他一番口舌,趁热打铁劝道:“朝廷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孙府主去年到南京请封秦王,这样做虽然过分,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只要大西军北伐清虏立下功勋,朝廷并不吝啬封王,需知,郑芝龙与楚王殿下合力收复江南,可是被封为延平王。” “除了郑芝龙,吴三桂也是很好的一个例子,吴三桂协助朝廷夺取襄阳,又收复四川,这才得封镇西王。” 李定国略一沉吟问道:“柳侍郎此来能给我大西四府什么官职爵位?” “两个公爵将军,两个侯爵总兵!”柳随风解释道:“敕书放在贵阳府,只要大西军四府同意,我立刻前来传旨,孙府主和李府主为国公将军,刘府主(刘文秀)和艾府主(艾能奇)为侯爵总兵,眼下朝廷一共也只有九位将军。” 这个条件的确丰厚,离封王只有一步之遥,李定国甚至觉得这是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知道去年孙可望请封秦王,但只是开价求还价,孙可望本意是想得一个郡王,替代原沐家镇守云南。 李定国没有急于表态:“此事还需孙府主定夺!” 柳随风拱手道:“孙府主面前还需李府主美言几句!” 李定国想起孙可望,脸上罩起一层阴云。 柳随风已从悲伤中走出来,看似随口透露:“韩将军今年北上陕西征战艰难,若是大西军接受招安,楚王殿下想调忠贞营北上陕西,收复故土。” 当然,柳随风今晚没有一句话是随口说,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有时候,一介文士可当千军万马。 柳随风送走李定国,舒展四肢躺在床上,对他而言,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李定国确实是仁人君子,也唯有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柳随风看着帷帐顶端偷笑。 楚王李毅从前也是仁者,忠肃公卢象升死在巨鹿的嵩水河畔后,李毅变了,但在他看来李毅仍然不够强硬。 豆大的灯火似乎静止在半空中,片刻之后,帷帐中传出来轻微的鼾声。 次日清晨,白文率一队士卒来到高家大院门口。 柳随风早已起床,套着一件麻衣布衫站在花圃前发呆,这是他在家养花留下的习惯。 山间的清晨很凉爽,草叶片上露水很重,好似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商队中人一大早就被释放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白文走进内院行礼道:“柳侍郎,李府主命我今天护送你到昆明!”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柳随风转过身道:“好。” “请柳侍郎先去用早膳。”白文在前引路,柳随风随他出门,两个侍卫紧紧跟在其后。 早膳之后,树枝顶头已见到阳光,气温稍有升高。 走出重重守卫的早餐馆,白文准备了一顶小轿子,柳随风挽起长衫坐进去。 昨夜之后,李定国没有再露面,看今天清晨这情形,他猜到李定国应该在昆明有安排。 第504章 潘峰刁难,孙可望骄狂 第504章 潘峰刁难,孙可望骄狂 白文率两百兵丁护送,山路仍然崎岖难行,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柳随风一路打盹。 午时左右,一行人在一座丛林密布的山谷中歇息,就着清冽的清泉简单用完干粮。 吃完饭再往前走,道路逐渐平坦,半下午光景,前方传来密集的铁蹄声。 柳随风感觉轿子停下来,外面穿来白文的声音:“柳侍郎,孙府主派人来迎接了。” 轿子落地,柳随风没有回话,也没有动作。 马蹄声越来越近,远处传来喊叫声:“白统制吗?孙府主命我前来迎接使者。” 白文见柳随风没有出轿的意思,只能返回队伍前列接应。 白文与来人在距离轿子两三百步的地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柳随风听不清楚。 短暂的停歇后,队伍继续前行。 奉命来迎接柳随风的是去年去过南京的潘峰,孙可望考虑到他与柳随风有过几面之缘,特意让他前来接洽。 柳随风见来人不到轿子前见他,心道此行怕是不那么容易。 往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渐黑,士卒们点燃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随后轿子落地。 轿子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柳侍郎,到了!” 柳随风打起精神掀开轿帘走出来,只见四周屋舍环绕,才知道不知何时已经进了昆明城。 一个身穿文士服的人站在轿子旁,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柳侍郎,还记得我吗?” 那人在火光下现出一张长脸,天下文人是一家,柳随风宁愿迎接他的是个武将。 柳随风捻须微笑道:“潘特使!” 见人过目不忘,也是一个优秀的使者必备的素质。 潘峰皮笑肉不笑道:“柳侍郎果然好记性。” 柳随风收敛笑容,板着脸不再说话。 说话越少留下的破绽越少,在看到潘峰神色不善后,他何必配合对手找没趣。 两人对立站了一会,潘峰见柳随风鼻孔朝天,似在闭目养神,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事,便给白文使了个眼色。 白文连忙上来解围道:“天色已晚,还请潘先生安置住处,早些休息。” 潘峰冷哼一声,带路往前面的一排房屋走去,孙可望仍然没有出现,也没有设宴接风。 白文护着柳随风到达那座宅子门口,潘峰拦住他道:“白统制到驿营去歇息吧,柳侍郎交给我们了!” 白文看了片刻,无奈向柳随风告辞。 柳随风对白文没有半点留恋,头也不回走入宅子,两个侍卫随在身边。 不一会功夫,潘峰带着两个随从各提着一个食篮走进来:“天色已晚,请柳侍郎将就用些膳食。” “多谢潘先生!”柳随风仍然没有多话。 他今天没有走路,肚子不饿。 两个侍卫是习武之人,食量甚大,把八碟小菜吃了个底朝天。 吃饱饭,柳随风也没问其他,让守在门口的大西军士卒打来一桶井水,清洗后倒头便睡,表现无比淡定。 潘峰站在院子外,直到见屋子里的灯火都灭了,脸色黑的如猪肝,走向沉寂的街道。 孙可望还在等着他的答复,大西军高层几乎都知道郑芝龙前来寻求联盟之事。 去年潘峰在南京求神拜佛,最终灰溜溜回到昆明,让孙可望大失所望。 今年形势逆转,孙可望也想借机杀杀南京来使的威风。 尤其是潘峰派人在安南卫外等候柳随风,没想到柳随风竟然悄悄溜到李定的兵营,这让孙可望十分不爽。 一夜过去,次日清晨,有兵丁送来早饭。 柳随风用完膳后,拿着一本《皇明经世文编》在手,颇为专注地阅读。 这本书是大明吏部尚书陈子龙在家赋闲时编着,现已印刷逾千本,苏州书院中就藏有三十套。 柳随风眼在看书,心在数数,不现半点焦急之色。 辰时过半,门外传来脚步声。 潘峰进门,也不施礼径直道:“柳侍郎,孙府主有请!” 柳随风合起书,交给侍立一旁的卫士,起身抬脚往门外走去。 有举着旗帜的兵丁在前引导,柳随风夹在人群中步行,两个侍卫被间隔在外。 拐过两道弯是一片开阔地,云南巡抚衙门当前而立,柳随风这才发现昨天原来住得离孙可望这么近。 府衙门口站立着两排雄壮的士卒,右手长刀出鞘顶着地面,左手持长枪直指天空。 走到离府衙百步之外,护送的兵丁停下脚步,闪出一条道路,柳随风摇摇晃晃走上前。 府衙门口站立的一个武官高喊:“请柳侍郎入内觐见!” 觐见? 柳随风心中冷笑,且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孙可望对他如此无礼,应该是不做投靠朝廷的念想了,否则,以他大明吏部侍郎的身份,孙可望应该不敢得罪。 柳随风经历丰富,不是那些把大明当做天朝自我感觉良好的东林党士子,这点阵势吓不到他。 只见柳随风从容地从威武的兵丁中间穿过,慢慢登上台阶,随后见到一个两腮消瘦的人坐在当中的座位上,向外梭巡的眼神如毒蛇吐信。 那就是孙可望了。 一看便知是个精明的人,柳随风遥遥拱手道:“孙府主!” “柳侍郎!”孙可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南京到昆明千里迢迢,柳侍郎一路辛苦,不知到昆明所为何事?” “本官性子直爽,不喜欢说弯弯绕绕的话,去年孙府主曾命使者到南京求降,本官正为此事而来。” 孙可望嘴角扯出一点笑意:“封赏秦王的诏书带来了吗?” 柳随风笑道:“朝廷有诏书,不仅给孙府主,大西军四府府主都有封赏,等其他三府将军到齐,便可宣旨。” 他没有正面回答孙可望的话,但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是默认了孙可望封秦王一事。 孙可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难道大明朝廷真肯封他为秦王? 对了,这说明南京朝廷内部空虚,李毅不得不做出让步。 是接受秦王的诱惑? 还是与郑芝龙一起起兵? 在这瞬间,孙可望的心神有一丝波动,但他很快缓过神来,声音严厉道:“大西军的事情本府主一人可定,诏书何在?” 第505章 一王破四府,孙可望的应对手段 第505章 一王破四府,孙可望的应对手段 柳随风面露惊讶之色:“是吗?朝中皆以为大西军四府各自为政。” “昨天本官在罗雄州见过李府主,已将封赏一事告知。” “李府主今天派人护送本官来昆明,还说马上告之其它两府府主来昆明商讨封赏一事。” 孙可望闻言大怒,脸上面皮颤动。 李定国先前反对大西军与郑氏联盟攻打大明,现在又背着他与大明使者接洽,是可忍孰不可忍。 柳随风还在继续交代:“陛下和楚王殿下在南京都听说了大西军四府的名声,朝廷答应封孙府主为秦王也不是不可,但这是有条件的。” “秦之故地在关中,如今岳州将军韩必先已经兵进陕西。” “孙府主若想获封秦王,便需率军北上关中,与韩将军协力取下陕西,这样才不负孙府主秦王之名。” 孙可望冷笑道:“原来是让我大西军去拼命?朝廷打得好算盘。” 柳随风面色不变道:“既食君禄,当解君忧,楚王殿下也是收复了江南才封了楚王。” 孙可望好似突然抓住了破绽,质问道:“如你所说,若本府主不愿北上,这个秦王的封赏就没有了?” “大西军如不愿北上,朝廷另有封赏,陛下有令,大西军四府谁愿意北上与韩将军合力收复陕西,便封谁为王。” 孙可望的脸色猛然黑下来,这是公然的挑拨离间。 二桃杀三士。 一王破四府。 如果大西军四府齐心合力,柳随风此行不会带来威胁。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四府只有他一人想与大明公然决裂。 两人对视,厚厚的衣服裹着柳随风虚弱的身躯。 巳时的时候,柳随风回到住处,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住的地方是沐王府。 大明沐王受封于洪武年间,世代相袭,为大明镇守云南两百多年,深得云南民心。 甲申大乱时,土人沙定洲作乱,攻破沐王府。 大西军也是经过沐王府的后人引导,才顺利击败沙定洲占领了云南。 沐王府? 柳随风转动念头。 沐王府的后人走投无路时被大西军收留,但与大明朝廷相比,他们肯定更倾向于朝廷,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孙可望当做牵线木偶。 柳随风私自与李定国接洽,已经引发了孙可望的怒火。 如果再联络沐王府的后人,会不会得不偿失? 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巡抚衙门,门口兵丁各自散去,留下一个空旷的广场…… 一个中年武将肃立禀告道:“府主,李府主已到城外三十里,恳请入城。” “来了,果然来了!”孙可望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大西军有四大派系,他费尽心机排斥其他三人,但真正让他忌惮的唯有李定国。 李定国为人宽厚,赏罚分明,深得军心,如果再得大明朝廷支持,当能在大西军中与他分庭抗礼。 孙可望皱着眉头思虑片刻,下令道:“传本府主军令,安南卫军情紧急,不许李定国入城。” 那中年武将转身离去,孙可望坐回座椅上,双手按住太阳穴轻轻揉捏。 大西军四府将军曾经亲如兄弟,应该不会因招安一事反目成仇,但对大明朝廷的态度不同很可能会让大西军分裂。 阻止李定国入城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他预料得没错,刘文秀和艾能奇很快也会赶到昆明。 李定国性格敦厚坚忍,接到他军令后不会强行入城,但也不会听命离去。 等其他两府将军到了,三人齐心协力,他也无法封锁昆明城门。 如此一来,这几天对他就弥足珍贵了,孙可望要弄明白柳随风此行的底限是什么,又和李定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孙可望狠狠握紧拳头:“绝不能任由这个柳随风在云南翻云覆雨。”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 秦王啊! 孙可望又想起柳随风的承诺,心中很是惋惜,但那样附带的条件无法令他接受。 义父张献忠之后,他孙可望不会为别人打江山了。 “来人!”孙可望朝门外大喊。 潘峰快步走过来:“府主有何吩咐?” 孙可望吩咐道:“把那个白文给本府主带过来。” “遵命!”潘峰快步离去。 白文是李定国的亲信,此次又是他护送柳随风入昆明,而且孙可望已经知道正是白文把柳随风引荐给李定国,所以他想从白文身上找到突破口。 白文的兵马驻扎在城南的驿营,半个时辰后,潘峰引他到达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门外的兵丁已经撤走,里面两侧站着两排凶神恶煞般的士卒。 大西军中将士对孙可望都有一种畏惧之心,这种威望是孙可望的能力带来的,也是张献忠给孙可望留下的光环。 张献忠在世时,在几位义子中最信任的还是孙可望。 白文入门跪拜:“参见孙府主!” “白文你好大的胆子!”孙可望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你是我大西军的人,怎可私自勾结朝廷使者出卖大西军利益,这是死罪!” 白文不敢顶撞,辩解道:“孙府主误解末将了,末将对天发誓,绝对没做过出卖大西军的事。” 孙可望冷着脸问道:“难道不是你把柳随风引入罗雄州的?” 白文知道孙可望在三府中均设有密探,也不否认:“的确是末将把柳侍郎引入罗雄州,末将奉命巡逻时遇见柳侍郎一行,当时末将命人向李府主禀告,李府主下令命末将行事。” 他只能把事情都推到李定国身上,孙可望怒火再盛也不会把李定国怎么样,但他独自一人在昆明城内性命没有保障。 孙可望并没有继续在这事上纠结下去,继续追问:“柳随风见李府主时是如何花言巧语骗得他的信任的?” 白文有稍许的迟钝,回道:“李府主见柳侍郎时末将并不在场,李府主接到柳侍郎后,立刻派人向孙府主禀告,只是前天夜晚前往柳侍郎的住处拜访见面,并无更多交谈。” 笑话! 柳随风若没有欺骗李定国,他今天怎会紧随这位柳侍郎来到昆明。 孙可望脸上阴晴不定:“白统制,你是逼着本府主用刑吗?” 白文听孙可望直呼自己的官职,脸色大变叩首道:“末将说的句句是实话,若有虚言,让末将不得好死!” 孙可望脸色很不好看,下令道:“来人,把白文押入大牢!” 第506章 阴狠孙可望,从容不迫柳随风 第506章 阴狠孙可望,从容不迫柳随风 两旁兵丁过来,拖拽着白文就往外走。 昆明天牢中经过大西军整改增添不少奇特刑具,孙可望想吓吓白文,套出一些实话。 押走白文,孙可望退堂,喧闹了大半天的巡抚衙门重归安静。 潘峰每隔两个时辰向孙可望禀告柳随风的动向,大明的吏部侍郎很能沉得住气。 孙可望克制住把圣旨夺过来的欲望,强行拿到手的圣旨毫无意义。 一天后,监视两府的密探前来汇报,刘文秀和艾能奇正在赶往昆明的途中。 接到密报不过半天,刘文秀和艾能奇派出的家丁到达昆明城,请求孙可望准许三府将军参与大明使者的谈判。 包括李定国在内,三府将军对孙可望仍然保持着敬畏。 孙可望手中拿着两份急报,心中翻江倒海骂道:“该死,都是李定国坏事!” 能请来刘文秀和艾能奇二人,当然是李定国亲自出马。 三府将军的行为从正面理解可看做是向他请示,但也可当做逼宫,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李定国的威胁。 思虑良久,孙可望明白三府将军入昆明已经不可阻挡。 大西军四府合一才有生路,如果他阻挡三府入城,实际是把那两人推向李定国。 郑芝龙的使者到达昆明时,也是四府共同商议,最后是他凭借威望强行压制,才推动了最终的决议。 孙可望命李定国攻贵州府,本想让大明朝廷憎恶李定国,只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他所愿。 当天,三路传令兵飞马出昆明城,命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三天后入昆明城议事。 在这三天时间内,孙可望想给李定国找一份见面礼,一个让刘文秀和艾能奇不再信任李定国的见面礼。 大西军四府是个整体,分歧归分歧,但谁也不能做对大西军不利的事情,否则便是众矢之的。 孙可望视线扫向身前十步的潘峰,问道:“白文在大牢中可还老实?” 潘峰弯腰答道:“老实,府主点出了他的罪行,他岂敢不老实。” “呵呵,他不是老实,他是在等李定国入城,与其现在与本府主顶嘴吃苦头,不如等李定国入城来解救他,这个白文可要比李定国奸猾的多。” 孙可望老奸巨猾,可不是那么好糊弄。 潘峰赔笑,他的马屁虽然被孙可望揭穿,但他知道孙可望还是很受用。 从张献忠养成了那些杀人怪癖起,大西军中没有人敢表现得比上官更精明。 见孙可望没有话再问,潘峰抓住机会禀告才得到的消息:“府主,罗雄州的密使来报,近一个月来,确实有些不明来历的人与白文交往,但白文很谨慎,那些人更小心,一直没能抓到确凿的证据。” 孙可望嗤笑道:“还需要什么确凿证据?” “从贵阳府到罗雄州的道路艰险无比,柳随风一个深居南京城的吏部侍郎若没有人接应岂敢独闯罗雄州?” “你以为他真的不要命吗?这只老狐狸精明得很。” 三天之后,三位将军进入昆明城。 潘峰知道孙可望才传出去的军令,有些为难地说道:“府主,时间太紧,那些人常常藏身在贵州山中,那里不属于大西军控制,三天内难搜寻到白文的破绽!” 孙可望右掌轻轻拍在桌子上,语气霸道阴狠:“那又何妨?本府主知道他勾结外人,他便有罪,怎么?你没办法撬开白文的嘴巴吗?” “用刑?”潘峰心中一惊,抬头露出探询的目光。 白文是李定国的爱将,在查无实证的情况下用刑,引发的后果不可预料。 孙可望摆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三天内必须让他供出自己与明廷早有勾结!” 每当孙可望露出这种神态和动作,心腹爱将都知道他主意已定,不应该再啰嗦下去。 潘峰告退,一到门外立刻换了一张苦脸。 孙可望帐下有五个亲信,这个苦差事怎么就落到他手里。 白文岂是那么容易严刑逼供的,如果他没办法让白文开口,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一个影响大西军生死存亡的麻烦。 四个家丁随从候在府衙门外,见潘峰出来立刻牵来战马。 潘峰叹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翻身上马:“走,去天牢。” 柳随风三天如一日。 读书、吃饭,在沐王府的院子里溜达,晚上要一盆热水泡脚,最后一觉睡到天亮。 他发现,现在不是他想不想与沐王府的后人联络,而是他已无法与沐王府的后人联系,因为他和两个随从都被软禁了。 孙可望不再见他,也不许他走出现在居住的院子:“唉,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靠李定国了!” 昆明雾气重,极少能见到阳光,但气候很不错,此次出使让他避开了南京城的酷暑。 三天后,半上午光景,柳随风盘膝在堂屋的竹床中坐定。 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好似夹杂着战马铁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哒哒”声。 柳随风招手叫来一个侍卫,小声吩咐几句。 那侍卫脚步矫健,转身登上阁楼,再从阁楼的屋檐攀爬到紧挨着屋子的一颗柏树上,张目向外观望。 片刻之后,侍卫从原路返回,到柳随风面前禀告道:“大人,有大队兵马入城,正在府衙前集结,但雾气很重,看不清旗号。” “这就对了!”柳随风睁开双目:“时候也该到了。” 外面的吵闹许久才停歇,柳随风安静地等候了一天。 次日辰时,他正在院子中挥胳膊转腰,一套五禽戏练了一半已是大汗淋漓。 院子外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人,潘峰神色僵硬,头发有些散乱,粗声粗气地说道:“柳侍郎,三府将军昨天已经入城,今天要见你!” 柳随风充耳不闻,继续练习那动作看上去很拙劣的五禽戏。 潘峰生出一股怒气,柳随风这是在藐视他,也是在藐视大西军。 的确,一个潘峰柳随风还没放在眼里。 直到把一套功法练完,柳随风才扭过头来说道:“年纪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三府将军怎么过了这些日子才来,本官怕耽误朝廷的事情。” 柳随风眼神锐利,见潘峰眼中有血丝,不知这几天在忙活什么事,但一定与他有关。 潘峰不想再见到他这幅嘴脸,拱拱手扭头离去,临出门时留下一句话:“亥时我来接你!” 今天,柳随风的早饭吃的比往日要多一些,因为今天的会面需要精力。 第507章 与四府主会谈,抛出诱饵 第507章 与四府主会谈,抛出诱饵 亥时过半,潘峰带人来到院子外,柳随风已经换上了一套官服,神采奕奕。 潘峰忍住厌恶之色,拱手道:“柳侍郎走吧!” 在三府将军进入昆明城后,潘峰不敢对柳随风过于无礼。 柳随风出门,两个侍卫跟在身后,他带入昆明府的行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摆放在厢房里,也不留人看守。 潘峰一直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把大明朝廷的圣旨带在身边,但孙可望不下命令,他不敢私自翻动柳随风的东西。 孙可望很精明,也许正因为精明,有时候有些多疑。 府衙与沐王府相隔三条街道,一行人很快走到,府衙前有兵丁肃立,不过没有大前天那么多。 柳随风官服的衣襟随走动步伐招摆,挺胸收腹昂头,今天他必须要做出一副天朝来使的傲然模样。 随潘峰走进府衙,柳随风看到大堂中两排各站立了八个士卒,孙可望坐在正中的主座上。 主座两侧设立了三个椅子,李定国单独坐在左手,右手边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穿束腰劲装,眼如铜铃,下巴留了一撮浓密的黑胡须,另一人看上去年纪稍大,脸上有皱纹,看他眼神温和。 不用介绍,柳随风知道那黑胡须的是艾能奇,看他眼神温和的是刘文秀。 潘峰先到大堂中,拱手行礼道:“各位府主大人,柳侍郎带到!” 他的语气如带囚犯上堂审问。 李定国见状眉头不由一皱。 孙可望从主座上站起来,张开笑脸招呼:“柳侍郎到了,看座!” 两侧三位府主对视一眼后也站起来,拱手见礼。 潘峰先退到一边,按照孙可望之前的吩咐,命士卒抬着一张太师椅过来放在大堂当中。 对于整个大堂格局而言,当中摆放一张太师椅显得孤单而突兀,从没有这样会见使者的。 柳随风好似没有发现异常,神色淡然地坐上去。 孙可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开口便质问:“柳侍郎代表大明朝廷来云南,既然是招安我大西军四府,就应该以诚相待,为何前后言语多有不实,欺骗我兄弟之间的感情?” 李定国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柳随风的脸上。 “哈哈哈,孙府主的意思可是质疑本官在罗雄州与李府主所说与前天与你的说法有所不同?”柳随风笑声爽朗道:“大西军这几个月不停骚扰贵州地界,对朝廷态度不明,陛下怎知四位府主是否会接受招安?” “本官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只是朝廷根据大西军的态度准备了不同的封赏。”柳随风手抚胡须,掷地有声道:“陛下和楚王殿下都已同意,谁北伐与韩将军协力光复陕西全境,便封谁为王。” 柳随风一开始便抛出最有诱惑的诱饵,不与孙可望在细枝末节上争执。 那些封赏本就是他开口胡编的,李毅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但绝不可能答应封孙可望为秦王。 柳随风此言一出,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李定国、刘文秀和艾府主眼中都放出神彩。 如让孙可望主导招安,他们与封王不会扯上任何关系,能从大西军倾覆之祸中存活下来并脱颖而出,这四人的能力和眼光虽有差异,但都知道在乱世中保存甚至扩大实力是第一要务。 孙可望力主与郑芝龙合力攻明,但那是孙可望主导的联盟。 大西军攻取云南后,孙可望锐意改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缓解了大西军的粮饷危机。 正因为如此,孙可望所部快速壮大,已有压制其它三府的态势,唯有李定国敢发出一些不同的声音。 柳随风带来的大明朝廷封赏,则让他们每个人都看见了机会。 孙可望阴恻恻地问道:“能封秦王否?” 这是一个容易引起怀疑的问题。 柳随风摇头道:“陛下有交代,唯有孙府主率大西军悉数北上方可封秦王,若只派三位府主北伐立功,则可封郡王。” 说起来,朝堂上的平衡与菜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柳随风的身份、神态乃至他的年龄让人很难去怀疑他的话,即使是孙可望也是如此。 大明朝廷如果对大西军出尔反尔,不但会招来大西军的仇恨,也会失去对天下各路豪强的公信力,得不偿失。 事实上,朝廷在大西军中封一个郡王尚有商量的余地,但封秦王没半点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柳随风提出一个孙可望决不能接受的条件。 这看起来很简单,两瓣嘴唇一开一合话语便吐露出来,但一切都是直到柳随风见到孙可望那一刻才做出的决定。 柳随风是个需要自由度的使者,根据局势的变化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所幸楚王李毅信任他,给他的权限远大于他现在的身份能承受的。 常言道,彼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 柳随风知道自己的幸运,所以一路上用坚强的意志支撑虚弱的身体,远赴千里来和一群年富力强的人勾心斗角。 府衙中,李定国、刘文秀和艾府主三人在围观孙可望与柳随风唇枪舌剑,他们都是大西军中人,但此刻好像成了这场辩论的围观者。 孙可望威逼利诱,柳随风的回答滴水不漏,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敲击旁边三府主的心理。 许久之后,在一旁侍立的潘峰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孙可望猛然醒悟过来,心中暗道不好。 与一个使者逞口舌之利,岂不是以己之弱攻彼之强?偏偏柳随风的每一句都直指孙可望的敏感处。 他们两人争论得厉害,其实是在说给旁观的三人听,事情越描越黑,渐渐变成他孙可望不顾汉人大义,以一己之利反对接受朝廷此次的招安。 “柳侍郎无需多说,朝廷诚意不足,我等是不会接受这些条件的!”孙可望当机立断,以一言结束这场争论,同时向潘峰努努嘴下令道:“请柳侍郎回去歇息!” 柳随风一脸痛苦的表情,也不辩解,连连苦笑摇头,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自行往门外走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经做到自己所想的一切,后面的局势到底会变成怎样,非他能把握控制。 第508章 孙可望布局,白文被诬陷 第508章 孙可望布局,白文被诬陷 孙可望目送柳随风走远,挥手命两侧侍立的士卒退出,大厅中只剩下四府将军。 “诸位!”孙可望伸手拿起桌案上一块木制的令牌,双手各持一端猛一用力,令牌发出“咔嚓”一声响断为两截:“你我四人正像这块令牌,一旦分裂,只能沦为别人的家奴。” “听了刚才的话,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 “柳随风是明廷派来的奸细,此行就是要离间我们四人之间的关系!” 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目光在空中交接,但没有一人站出来接话。 孙可望的心往下一沉,今天的会面真是糟糕透顶。 “他是个奸细!”孙可望咆哮,想用声音来撕破府衙中的压抑:“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明廷对我大西军包藏祸心已久。” 刘文秀皱了皱眉,轻声说道:“李过降了,朝廷连‘一只虎’都能放过,应该不会对我大西军施加什么手段。” 刘文秀为人沉稳,从未主动出头挑衅过他的权威,今天竟然当面提出异议。 “住口!”孙可望凶狠的目光紧逼过去。 刘文秀吓的往后一缩,偷看李定国正在皱眉沉思,后面想说的话不敢再吐露出来。 刘文秀与李定国私交很好,并且他也不愿意与大明开战。 过了一会,李定国终于开口:“诸位,眼下明廷兵马几乎全部集中在江北与清虏交战,确实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在我看来此次朝廷诚意十足。” 孙可望冷笑道:“你们莫要忘了,他们是官兵,我们是义军,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身份。” “现在他们有难处才会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你怎会知道等局势明朗,他们不会秋后算账?” 李定国皱眉道:“楚王李毅可是娶了高闯王的侄女!” 孙可望讥讽道:“一个女人算什么?” 李定国暗自腹诽,也只有你这样的才不会把女人当回事。 柳随风走后,府衙中的气氛不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增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李定国用很温和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看法:“若是孙府主坚决反对此次招安,我也无话可说,你我四人不可兄弟阋墙,但出兵攻打大明一事也休要再提。” “你怎么如此糊涂!”孙可望满脸都是失望:“你身边的人都被明廷挖走了,你还被蒙在鼓里,替仇家说话。” 是到了该下猛药的时候,否则他推行与郑氏的联盟将前功尽弃。 夏季过去将是起兵之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李定国面色大变,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孙府主不要胡说!” “你知不知道,近两个月来有一斗笠中年男子常在罗雄州与贵阳府的交界处活动?”孙可望恶狠狠地盯着李定国。 质问需要气势,让对方感觉理亏的气势。 李定国果然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就是明廷锦衣卫统领,楚王李毅最忠诚的狗,孙镇!”孙可望说出孙镇的名字,看见三人震惊的表情,隐然有股快意涌上心头。 孙镇是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 传闻中楚王李毅起兵时攻杭州、收徽州,乃至张名振兵变,去年朝廷平定长沙总兵刘承胤,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李定国脸色泛出红色:“孙府主何以得知?” 孙可望冷笑回道:“白文已经招供了!” 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三人听闻此言皆面露惊色,孙可望竟然拷问了李定国的心腹爱将。 这已经突破四人间关系的底线,白文即使有错,也轮不到孙可望严刑逼供。 因为如白文这样的亲信,一定会知道李定国不少秘密,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孙可望在冒险,他在赌李定国不会因此与他翻脸。 李定国站起来,提高声调质问:“白文在何处?” 他生气了。 孙可望朝门口方向重重拍了拍手:“来人,把白文押过来!” 两个侍卫接下命令,快步离去。 李定国胸口起伏,右手握住刀柄,然后又轻轻放下。 白文被带入大厅时,李定国差点没认出他来。 此时的白文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如一条死狗般被拖到客厅当中。 李定国心中猛然一揪,但他忍住了,坐在那里没有动,因为孙可望言之凿凿。 白文是他的爱将,但从崇祯七年他随张献忠渡过渑池杀入中原,见过了太多的背叛。 夫妻本事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是各谋生机的流民。 孙可望见李定国没有当场发作,心中暗乐:“哈哈哈,自己赌对了!” 如果李定国现在翻脸,大西军会就此分裂,李定国没有这么做,所以这场戏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潘峰站到侧首呵斥道:“白文,四位府主都在这里,你是怎么与明廷锦衣卫勾结的,快如实交代!” 白文抬起头来,恰巧遇见了李定国的目光,心中知晓承认就死定了。 于是,白文有气无力地说道:“末将绝没有与明廷勾结,孙府主错怪末将了!” 说话的时候,白文一直在看着李定国,也许今天李定国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是维护大西军一体,还是抛弃他这个心腹爱将。 潘峰没有因为白文的否认而慌乱,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灰色纸片,纸片的右下角有一个血色手印,挥舞着纸片叫道:“这是你的供词,现在想矢口否认吗?” 白文双手按在地面,努力支撑起上半身,胸前和腋下露出无数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还在往外渗血。 他惨然一笑反问:“看我现在这个模样,这份供词还值得相信吗?” 白文没有表现自己的愤怒,也没有质问孙可望和潘峰,他只在表现自己的无奈和可怜。 因为白文知道,李定国现在一定非常纠结,无论选择哪一方,造成的后果都无法接受。 孙可望在逼迫李定国,白文不能逼,因为他比孙可望更了解自家的上官。 潘峰收起供词,冷笑追问:“你可以翻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认识孙镇吗?” 白文没有露出半点怯色:“认识,但我也是前天在大牢中听你所说,才知道那人就是孙镇。” 这是白文的破绽,他私自与孙镇接触本不算什么过错,但背着李定国做这件事,问题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必须承认,因为他的亲兵见过孙镇。 第509章 把诬陷坐实,诈一诈柳随风 第509章 把诬陷坐实,诈一诈柳随风 潘峰扭头向四位府主拱手,朗声讥讽道:“谁会相信?” 这不是朝廷刑部审案需要确凿的证据,只要台上坐着这四人认同了,便能决定白文的命运。 刘文秀和艾能奇在看李定国,他们更倾向于相信白文与明廷有联系。 李定国也是如此,回过头想一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可疑。 白文做的事,说过那些话,好像都在证明孙可望是对的。 李定国看见白文倔强地昂着头,心头微软,朝孙可望拱手道:“此事无论真伪,请孙府主把白文交给我,我会彻查到底。” 李定国此言一出,其实是退让了。 但孙可望摇头,神情严肃拒绝道:“白文吃里扒外,私通明廷,不仅是你一人之事,更关系到大西军的生死存亡。” 把白文的案子办实,李定国的威望会跌到谷底,受明廷招安一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他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但孙可望忘了,白文是李定国的部将,他问也不问直接抓入大牢审讯,对刘文秀和艾能奇的冲击有多大。 左手侧,刘文秀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身躯,心中暗想:“大西军若是分裂,我等三人迟早成为朝廷奴仆,大西军若是不分,我等三人迟早是孙可望的家奴!” 可以他们三人的身份,怎么甘心做孙可望的家奴。 于是,刘文秀说了今天的第二句话:“孙府主,白文是李府主的部将,且现在并无证据说明他直接勾结明廷,依我看,此案交还是由李府主审讯更合适。” 现在到了表态的阶段了,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艾能奇犹豫片刻,也开口道:“我们四人会聚昆明,是为明廷使者而来,白文是李府主的人。” 他说的虽然有些含蓄,但也表达了自己对李定国的支持。 毕竟,谁也不希望孙可望的手插入自己军中,白文一事便是先例。 “你们…你们……”孙可望大失所望,局势的发展并非如他所料,他退而求其次道:“白文勾结明廷关系到柳随风此行的图谋,不容拖延,既然我们四人今天会聚,那就在这昆明城中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也给柳随风一个答复。” 他需要时间找出白文与孙镇勾结的证据,李定国心中激荡,不禁回想起柳随风那夜在阁楼上说的话,言真意切。 难道柳随风是在欺骗自己? “好!”李定国突然点头表示同意:“就在昆明城中,请孙府主把柳侍郎请过来当面对质。” 孙可望摇头道:“此人狡诈,善于言辞,只怕问不出个什么究竟来。” 艾能奇插嘴道:“可诈他一诈,他知道孙府主已经抓捕白文了吗?” 潘峰回答道:“不知!” “那便行了!”艾能奇大喜道:“等一会把柳随风招来,李府主可直面指责他,若他与白文有勾结,见到白文如此模样,必然心神不定露出破绽。” 这个主意不错,李定国点头道:“此法可行!” 孙可望心中暗骂,你们这帮粗人以为人家跟你们一个脑子,他刚才与柳随风交过手,知道此人油滑无比,这种伎俩很难奏效。 孙可望刚要出言反对,刘文秀也接话道:“此法甚好,若顺利很快便能见到结果。” 三比一! 孙可望才张开的嘴巴又合上,无奈地舔舔嘴唇:“好,可以用这个法子,但是要由我来问话。” 在孙可望看来,李定国不善言辞,只怕还没开口就泄漏了目的。 李定国点头同意,他清楚自己的缺陷。 孙可望俯首看向白文:“你都听见了,这是考验你清白的机会,等会你要是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李定国把目光投向了白文。 白文跪伏在地,咬牙道:“末将愿意以此证明清白!” 说起来,他与柳随风并无旧情,也没有什么秘密协议,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潘峰听命拱手告辞出门,往沐王府中而去。 府衙中四个人端坐,互不对视,互不说话。 今天,大西军三府之主首次否决了孙可望的提议,柳随风在先前舌战中埋下的引子功不可没。 孙可望已经觉察到那个大明吏部侍郎带来的变化,等待的时间很短暂,但对府中四人来说很漫长。 一刻钟之后,府衙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白文垂头趴在地面,从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潘峰在前,柳随风在后。 柳随风一眼便看见了跪在地上的白文。 “柳侍郎!”没等他做出反应,孙可望尖锐的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过来:“这么快又见面了,你端是好手段,孤身一人来我大西军中呼风唤雨。” 这次没人再设立座椅,柳随风走到白文身边站立,面现惊色问道:“孙府主何出此言?” 随后,柳随风转脸望向李定国,见李定国正黑着一张脸,用好似要杀人的眼光在看着他。 哎! 连装愤怒也不会装,柳随风突然对李定国多了些好感。 名将如美人,是需要珍惜和爱护的,他要把李定国当做大礼送给李毅。 当然,除了给主上推荐人才,他也想借此机会扩大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就在柳随风思绪飘飞之际,台上的孙可望猛一拍桌子怒喝道:“柳侍郎,白文已经招供,朝廷早就派锦衣卫统领孙镇入云南,对我大西军图谋不轨,你还想欺骗谁?” 孙可望他这句话问的极有技巧,属于诱供。 白文与孙镇接触是事实,柳随风一定知道实情,只要柳随风开口没有否认,那么白文私自勾结孙镇的罪名就坐实了。 孙可望已经拿定主意,柳随风只要点头承认,他不听后续解释,立刻将柳随风驱走,敲定事实以免柳随风那张嘴再蛊惑人心。 府衙中静悄悄,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都目不转睛盯着柳随风。 柳随风半张开嘴巴,又慢慢合拢,但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四个人都在看他,渐渐有人觉得不妥,移开目光。 良久,柳随风侧身,双手背在身后,手心握住,看着趴伏在地上的白文,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还有这等事?” 第510章 柳随风不露破绽,白文求死得活 第510章 柳随风不露破绽,白文求死得活 “哈哈哈!”孙可望突然放声大笑:“柳侍郎不要再装傻了,孙镇在云南边境活动了两个月,你会不知情?否则你怎么能从安南卫走到罗雄州?” “我是随贵州巡抚派出的商队到达罗雄州的!”柳随风依旧不解,低头喝道:“白文,你真见过孙镇?” 白文被点到名字,不得不抬起头来,他才抬头,柳随风已经回身看向孙可望,只留个他一个背影。 同时,两只布满皱纹的手在白文面前摇晃,手心张开,掌心有字。 “孙府主,本官乃是大明的吏部侍郎,听命于内阁和陛下,孙镇是楚王殿下的家臣,若不得楚王殿下准许不能接触,本官确实不知道孙镇来了云南。”柳随风声音洪亮:“你们谁见过孙镇?” “哎呀!”白文脑中亮光一闪,他被潘峰欺骗了,大西军中谁也没有见过孙镇。 孙镇平日里喜欢戴斗笠,但不是戴斗笠的人就是孙镇。 当然,白文已确信那个人就是大明的锦衣卫统领孙镇。 柳随风进入昆明后,再没见过白文,在他看来,这并不正常。 白文奉命护送他到昆明,是李定国给他在昆明城内的身份保障。 潘峰对柳随风敌意甚浓,他首次面见孙可望时白文也没有现身。 直到今天柳随风会见大西军四府之主,李定国安然坐在府衙上,白文仍然没有出现。 柳随风心中便升起了警兆。 白文是李定国身边最亲信的人,今天李定国入城他应该前来迎接,并陪在李定国身边。 一个合格的使者护卫,应当把他进入昆明的所有经过告知李定国,并转告孙可望的态度,让李定国早早准备下一步决策。 但白文像是凭空失踪了。 大西军还有比他柳随风来访更重要的事情吗? 没有! 柳随风想到了一种可能,此行也许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凶险。 柳随风知道孙可望这人行事阴狠毒辣,所以,他在手心写了两个字。 墨迹未干时,潘峰出现在沐王府大门前,然后,他来到府衙当中承受孙可望的质问。 “本官来云南真心诚意,孙府主若是执意要与朝廷开战,本官就此告辞不再多言,在贵阳府等着大西军的兵马即可,无需再玩鬼魅伎俩。”柳随风双手抱拳,放在胸前半尺之外。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他代表大明朝廷,不可一味委曲求全。 “你以为郑芝龙会起兵吗?”柳随风毫不留情当面嘲笑孙可望:“郑森还扣在南京,郑氏还有一万水师坚守长江防线,楚王殿下对郑氏的举动了如指掌。” “朝廷已经攻下扬州,随时可以抽调兵马西行。” “大西军将士勇猛,能同时承受四川和广西两路夹击吗?” “更何况,大明朝堂中除了楚王殿下,还有谁会无偏颇地看待你们?” 柳随风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外,声音渐行渐远:“楚王殿下可怜天下汉人悲苦,想少犯些杀孽,奈何有人不领情。” 李定国听了柳随风这话,胸口起伏不定,但他没出言挽留。 大西军四位府主一个也没发声,孙可望甚至巴不得柳随风真的就此离去,他向旁边使了个颜色,潘峰紧跟柳随风走出去。 柳随风没有证明白文的清白,因为他不能说出任何关于孙镇的消息。 孙可望甚至没有问到他与白文如何结识,他翻脸放了一顿嘴炮就此离去。 因为,多言必有失。 府衙中四位府主各怀心思,地面传来一个声音:“诸位府主,现在还不相信末将吗?” 白文双手再次支撑自己爬起来,神色悲愤,看向李定国:“府主,你也不相信末将吗?” 孙可望可不想放过白文,这是他破解三府联合再次打击李定国的打好机会,于是大骂道:“住口,你与孙镇勾结证据确凿,柳随风心虚不敢对质,你还敢狡辩?” 白文对孙可望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看着李定国悲泣道:“府主真的怀疑末将吗?” “那末将只有一种方法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他突然大吼一声,低头猛然向地面的青砖上撞去。 刚才白文看见柳随风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求死!” 白文与孙镇确实相识,又留下了证据,不可能撇清关系。 那么,白文只能置于死地而后生,以情动人,只要李定国相信他,他就死不了。 在这四个人面前玩心眼是找死,所以白文这一撞确实有求死之势。 李定国一声惊呼,刘文秀和艾能奇各自从座位上站起来。 青石砖颤动,白文额头下一滩血迹,整个人趴在地上再无声息。 李定国大叫道:“来人,叫郎中!” 他下台走过去弯腰翻过白文,伸出右手食指放在他鼻息处,白文已是气若游丝。 李定国转头怒视孙可望,嘴角微微颤动。 这一下当真是风云突变。 孙可望脸色大黑,现在他说任何话都不合适,唯有闭嘴。 刘文秀朝孙可望拱拱手,叹气道:“一直以来大西军的事都是孙府主一言而决,没想到与明廷议和引发了这么多风波,此事还请孙府主做主吧!” 好个刘文秀,一直当你忠厚老实,没想到竟然会在关键时候捅一刀。 如果孙可望的眼神能杀人,刘文秀已经躺在白文身边了。 此番诛心之论标志孙可望一统大西军的愿望彻底破灭。 李定国神色冷漠,扶起白文道:“烦劳孙府主在城内给我腾块地方,明天我便回罗雄州。” 他手中的躯体如一滩烂泥,白文额头一个血窟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李定国心中后悔,白文不该死在这里,也不该这样死。 大约一刻钟之后,孙可望的家丁领着一个郎中慌慌张张一路小跑冲入府衙,李定国松开手臂站起来,把白文平直放在地面。 郎中走近俯身扒开白文的眼皮仔细观察,然后试试鼻息,最后伸出两个指头拿住白文的脉门闭目感受。 片刻之后,郎中起身向四位府主作揖行礼,摇头道:“此人头部受了钝器重创,若能醒过来就捡回来一条命,醒不过来就大事不妙了。” 这不是废话吗? 李定国面露厌烦之色,又要弯身细看。 郎中急忙伸手拦住他道:“此人正在昏迷当中,李府主不可乱动。” “如今只能把他平稳抬到凉爽通风处,每天喂些流食,三天若是能醒,再静养两个月也就痊愈了。” “三天之后若还是昏迷,那就已经去阎王那里了。” 第511章 危机解除,柳随风离开昆明 第511章 危机解除,柳随风离开昆明 李定国将信将疑,他到底不是郎中,不敢莽撞。 李定国入昆明城带了几百兵丁,所以不求孙可望,大踏步走出府衙找来亲兵吩咐一番。 不一会功夫,四个亲兵抬着一张床板走过来,小心翼翼把白文放上去。 孙可望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吩咐管家给三位府主准备住处。 李定国抬着白文离去,刘文秀和艾能奇也各有住处。 “这场戏真是演砸了!”孙可望回到府中,恨不得把遇见的一切全都砸个稀巴烂。 “柳随风啊柳随风,你果然好手段!”孙可望虽然恨柳随风入骨,但现在已不能杀他。 杀柳随风只会让大西军彻底分裂,等李定国冷静下来,他们还有坐在一起谈的机会,毕竟是十几年的交情。 只是,在今天之前,孙可望从未发现刘文秀也这么有心计。 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角逐。 柳随风重新获得了自由,昆明城内紧张的气息一夜消散。 听说白文撞地自杀的消息后,柳随风前去看望,潘峰陪同前往。 逼的白文自杀后,四府风向明显对孙可望不利,孙可望不会再找柳随风麻烦,但也不会对他放之任之。 李定国见到柳随风后神情复杂,这人像团迷雾,让他看不清楚。 两人见礼,柳随风安慰道:“李府主莫要太过担心,白统制吉人天相,一定会醒过来的!” 亲兵在前引路,一行人来到偏屋。 白文正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身上和额头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 亲兵低声道:“白统领已经昏迷了八个时辰!” “白文啊白文,你可真够狠的!”柳随风缓步走到床头,喃喃自语:“你可千万不能死,大功即将告成,你死了就太可惜了。” 李定国和潘峰站在门口观望,见柳随风口中嘀嘀咕咕,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你年纪轻轻,活下来应该能见到天下太平,投入朝廷后,战场上还有无数功劳等着你去取!”柳随风口中念念有词。 他伸手想摸摸白文额头那个受到重创的地方,右手放到离白文脸上一尺远处,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白文眼皮颤动了一下。 似蝴蝶艰难爬出厚茧,白文奋力睁开眼睛,他与柳随风对视,瞬间各自读懂了彼此的默契,然后那双眼睛又重新合上。 原来他说的话白文全都听见了。 “白统制醒了!”柳随风伸手向门口招动。 李定国和潘峰几步走到床边,白文重新睁开眼,对李定国艰难一笑,嘴唇蠕动发不出来声音。 柳随风又道:“白统制重伤未愈,还需休养。” 李定国先是惊喜,随后板起脸来语气生硬道:“你好好休养,有些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白文活过来后,他也算是摆脱了心魔。 慈不掌兵,李定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只是白文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于心有愧。 三人怕打扰白文歇息,看了一会后走出偏房,只留下一个细致的兵丁在内照顾。 潘峰立刻遣人报告孙可望。 “柳侍郎。”李定国走入厅堂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没想到昆明一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大西军暂时只怕无法接受朝廷的好意了。” 这句话隐隐有送客之意。 大西军四府急需解决内部矛盾。 白文没有死,李定国与孙可望的关系有了缓解的可能,否则李定国有这个念头也无法迈出那一步。 毕竟,他的心腹爱将被孙可望无理由殴打逼死,他如果不做点什么无法给军中将士一个交代。 柳随风洒脱一笑道:“本官会在贵阳府等着大西军拿定主意!” 李定国也笑了:“柳侍郎确实很有诚意。” 柳随风纠正道:“不是本官有诚意,是楚王殿下有诚意!” 李定国皱眉沉思片刻,承诺道:“楚王大义,挽救大明百姓于危难之际,本府主不会主动与楚王为敌。” 他本就不想攻明,白文一事激发了三府与孙可望的矛盾,投明和攻明暂时都不可行。 有些人一诺千金,有些人许诺如放屁,要是孙可望说这句话,柳随风转头就忘了,但李定国的承诺值得相信。 柳随风不做久留,拱手告辞道:“本官明天便会离去,能结识李府主着实是不虚此行。”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大西军即使接受了朝廷的招安,有孙可望掣肘,现在也不会接受朝廷调令北上,无所谓早一刻晚一刻。 大西军四府急需商讨角逐,达成新的平衡,柳随风再待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孙可望野心毕露,刘文秀已经公然反抗,李定国只是不想让大西军分裂,才着急送走柳随风。 辞别李定国后,柳随风马不停蹄到府衙向孙可望告辞。 孙可望干脆答应,命潘峰率军护送他从安南卫大路前往贵阳府。 次日辰时,四府之主一同前来送行,柳随风一一见礼后上轿出城而去。 出城不过两里地,南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他在轿子中屏息细听。 几十步外传来潘峰的声音:“来者何人?” 蹄声停息,来人回道:“末将李府主帐下丁原,奉命护送柳侍郎前往安南。” 潘峰回道:“柳侍郎已经由我等护送,你且回去吧!” 来人却不领情,答复道:“李府主有令,必须送柳侍郎入安南卫方能返回。” 然后就没了声音,轿子继续前行。 柳随风靠在软软的厚垫上,捻须微笑,他不但给大西军四府抛下了让人难以拒绝的诱饵,而且成功在李定国和孙可望之间埋下了深刺。 李定国已经不再信任孙可望了。 途中仍然是潘峰护送,李定国的兵马跟在后面,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是监视潘峰等人不要在路上对柳随风下毒手,然后把罪责推到盗匪山贼身上。 两天后,一行人到达安南卫,贵州总兵皮熊亲自迎柳随风入卫所。 柳随风没在安南卫停留,而是直接回贵阳,随后立刻命人联络孙镇,让他暂时退出云南边境。 这半年来,锦衣卫(暗卫成员化整为零加入其中)在大西军中布置的密探网络已经完毕。 朝廷派柳随风前来,孙镇不用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五天后,孙镇来到贵州府,他带来了从昆明传来的新消息,三府之主各率人马离开昆明,李定国返回罗雄州。 第512章 李毅封摄政王,朝堂格局变化 第512章 李毅封摄政王,朝堂格局变化 大西军在贵州也有无数密探,柳随风的住处周边由他从南京和武冈带过来的兵丁看守,以防大西密探打入贵州守军内部窥探消息。 孙镇夜幕时才来与柳随风相会,无需柳随风介绍,他已经了解了昆明聚会的全过程。 李毅初让柳随风替代他出使大西军时,孙镇心中尚有不服,此刻他对柳随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柳随风对孙镇不敢怠慢,朝堂中有两个人绝不能得罪,一个是徐明义,另一个就是孙镇。 两人分主客坐下,孙镇感叹道:“没想到问题差点出在我这里。” 柳随风摇头道:“并非如此,孙可望借题发挥而已,你不出现他也能找出新的借口。” “柳侍郎长袖善舞,郑氏与大西军的联盟已经破产了。”孙镇把一些更隐秘的情报一一告之柳随风。 云南的事情交出去后,孙镇不会在贵州久留,他会把负责云南锦衣卫密探的千总交给柳随风,然后马上返回南京。 之所以这么急切,那是因为楚王李毅快要登上摄政王之位了。 隆武六年八月,明廷传旨天下,天子近年来身体羸弱,难理朝事,令楚王李毅登摄政王位统领朝政,待收复神州驱走鞑虏后再还政于天子。 这封诏书上可用两个词来总结,那就是“篡权和虚伪”。 当然,不是李毅想这么写诏书,而是大明乃至整个汉人社会的惯例就是如此。 自古禅让还要三推三请,李毅不但不能表现得迫不及待,还要先推辞,表示自己难当大任,最后被逼无奈才坐上摄政王的宝座。 秋风还带有些许余热,楚王府门外站立着整齐的士卒。 三天前,南京提督凌震宣布应天府戒严,南直隶和湖广各地府兵也在集结中。 徐明义、姚启圣和张煌言均严阵以待,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地盘内竖起第一张反旗。 时间匆匆而逝,传旨的太监第三次来到楚王府前,凌震候在门前广场的右侧。 那小太监惊恐地偷瞄四周身穿留都戍卫号服的士卒,想起三天前这个面白消瘦的南京提督闯入皇宫的凶样,他的双腿仍禁不住要颤抖。 当时有四个同伴前去阻拦质问,不让凶横的侍卫入门,于是他亲眼看着那四个人在隆武皇帝面前被活活打死。 张瑾脱逃让凌震在李毅面前丢了脸,他积攒了几个月的怨气到此刻才找到机会发泄出来。 象征皇权的玺印首次被带出皇宫,虽然它早就不在隆武皇帝的控制下。 皇宫还是皇宫,凌震挑选了新的宫女和太监入宫,隆武皇帝彻底成了被囚禁在皇宫中的一只鸟,在这里,与他当年被囚禁在凤阳皇陵没什么区别。 “圣旨到!”小太监拖长声调。 楚王府正门大开,李毅已经设好了香案,他没有耐心把这个游戏继续玩下去。 “楚王李毅接旨!” 李毅点燃香案,没有下跪只是拱手,这该是他最后一次接旨了。 小太监展开黄绫,匆匆忙忙念完圣旨,然后把黄绫卷起来侧身站立,举圣旨过头顶。 “谢陛下!”李毅把圣旨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 黄绫光滑,如年青有活力的女子肌肤,他朝站在不远处的陈敬点点头,转身走入府内。 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了,在这个年代,如果想把事情做好,李毅必须要成为摄政王。 感谢多尔衮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榜样。 摄政王和楚王这个身份有着天壤之别。 摄政王可以名正言顺地发布朝令,而楚王只能用各种手段平衡朝臣,坑蒙拐骗当然没有一力降十会来的畅快。 拿到诏书后,李毅的背影消失在赤红的大门内。 陈敬走过来,手里托着一盘纹银,整整两百两:“李公公辛苦了,这些银子不多,是摄政王的心意。” “陈管家。”小太监缩起手:“奴才怎敢拿摄政王的大礼!” “无妨,这是摄政王的赏赐。” 小太监听闻此言,不敢再拒绝,伸出白皙的双手托起银盘,他脑中念头转动,突然哭丧着声音说道:“陈管家,您能不能帮我求求摄政王,别让我再回宫去了。” 陈敬摇头笑道:“按照摄政王的意思,你还是继续待在宫中合适。” 小太监脸色惨白。 陈敬压低声音道:“摄政王有事让你做!” 囚禁在冷宫的隆武皇帝不再有威胁,但凌震坚持向李毅建议仍要在他身边布置一个眼线,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是……”小太监瞬间明白过来,闭嘴不再说话。 忠诚于隆武皇帝的太监都死了,他那夜因怯弱没敢冲出去,反倒留下了一条小命,也因此被凌震相中。 李毅接旨第二天,楚王府的大门上换了一张牌匾。 同日,吏部尚书陈子龙、户部尚书堵胤锡、刑部尚书张肯堂请辞,摄政王李毅准了。 陈子龙返回松江府,堵胤锡回到宜兴,随后便是走马观花般的官员调动。 礼部尚书马士英改为吏部尚书。 南直隶总督徐明义升任户部尚书。 吏部侍郎柳随风改礼部侍郎。 工部尚书张之维和兵部尚书钱肃未动,礼部尚书空缺,几社徐孚远升刑部尚书。 浙江巡抚张煌言升两湖总督,两湖总督姚启圣调任南直隶总督,马士英的妹夫杨骢升浙江巡抚,其余大小官吏暂不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两位东林党大佬退隐山林,朝堂中真正有实权的都是听李毅话的人。 马士英登上吏部尚书之位,对前些日子受陈子龙庇护呼风唤雨的东林党来说简直是噩梦。 至此,大明从前留下来的那些惯例被破坏殆尽。 南直隶、两湖和浙江三地官吏乡绅早有思想准备,没有引发什么变故。 应该说,李毅捡了个便宜。 清军南下时,最南攻打到浙东、赣州一线,剃发从虏的人不计其数,心里的防线早被攻破了。 实际上,李毅高估了那些乡绅的胆量、勇气和操守,降了满清的人再对他下跪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中秋节之前,新上任的几位朝臣前来摄政王府觐见。 摄政王在大明是个新生事物,没有前例可循,觐见礼仪由陈敬与马士英商讨,最后由李毅批准。 李毅坐上高台,各位朝臣在前分立两侧,他们无需像对皇帝那样施三跪九叩大礼。 李毅也不喜欢那种近乎是折磨人的礼节,这也许是前世在他身上留下不多的影响之一,除了远在云南的柳随风,大家都到齐了。 第513章 恢复科举,孙镇拜见李毅 第513章 恢复科举,孙镇拜见李毅 李毅双手按在椅背上,心中既有踌躇满志,又有一种紧迫感:“本王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不会当尸位素餐之人,清虏如今仍旧占据北京,郑芝龙、孙可望等人也不听朝令,朝中诸事都倚仗各位了。” 马士英闻言,率先出列道:“因延平王之前有不臣之举,往闽粤的使者未发,臣举荐杨鼎为使前往福州宣旨并震慑郑芝龙。” 杨鼎是浙江巡抚杨骢的儿子,杨骢是他的妹夫。 李毅吐出一个字:“可!” 他知道马士英与郑氏一直有勾结,马士英上任吏部尚书第一件事总不能办砸了。 吏部尚书大权在握,马士英不再只是礼部的摆设,当该加把力气了。 徐明义出列道:“臣在南直隶时见松江、苏州各地乡绅豪族养奴无数,耕种土地、贩运货物均不缴纳赋税。” “不仅如此,常有豪绅把佃户当作牛马牲畜,或是淫人妻女,或是棍棒责罚,屡禁不绝。” “臣以为乡绅免赋特权不止,此风难平。” 徐明义是户部尚书,李毅用他就是为了敛财。 朝廷征战不休,将士赏赐、铳炮生产都需要银钱,要还让堵胤锡坐在这个位置上,李毅只怕还要靠借钱过日子。 李毅寻思片刻道:“你拟个章程上来!” “遵命!”徐明义退下。 首次朝仪简简单单,新进南京的徐明义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府邸。 孙镇也回到南京,他有随意进入摄政王府的特权,所以不会大张旗鼓拜见李毅。 他把云南发生的一些事情详细禀告给李毅:“摄政王,大西军已然分裂,李定国和孙可望最后在昆明城不欢而散,刘文秀与孙可望的关系更加恶劣,只要朝廷现在不攻云南,大西贼短期内不可能再对外发动战事。” 李毅欣喜,柳随风果然没让他失望:“大西贼不动,郑芝龙何足为惧?” 孙镇又道:“云南几块富庶之地都被孙可望把持在手中,三府势力已在衰退,柳侍郎出使昆明,把他们的矛盾彻底引发出来了,但末将担心孙可望变本加厉打压三府,大西贼迟早还要落在他手里。” 李毅大笑道:“无妨,李定国要是缺粮,我们就给他送粮,要是缺军饷,我们就给他送银子,刘文秀要是愿意率军出云南投靠朝廷,钱粮都不在话下。” 孙镇又道:“大西军中最强者还是李定国。” 李毅笑声慢慢停歇:“有柳随风在那里,李定国迟早会投入朝廷怀抱。” 李毅说到这里,上下打量孙镇道:“你把家眷都搬到南京来吧!” 这不再是商议。 李毅知晓孙镇的媳妇芸儿这些年深居简出,生活简朴,从不给孙镇惹事,很是贤惠。 “是!”孙镇爽快应道。 “你先去接家人,回来时还有事等着你。”李毅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大西军既然老实了,朝廷也不必再对郑芝龙客气!” 那张地图极大,不但包含了大明原来的疆域,南边还有琉球、南洋各地,北方一直到漠北蒙古、辽东森林。 孙镇顺着李毅的目光看过去,他首次见到疆域如此辽阔的地图,现在的大明在上面是如此渺小。 李毅走过去,伸手按住了一个地方,孙镇看清楚那在长江之南,应该是江西。 江西总督万吉夹在郑芝龙和李毅之间当了三年土皇帝,郑芝龙上蹿下跳,没想到他要最先倒霉。 在朝廷摆脱了满清的直接威胁,李毅登上摄政王之位后,李毅的眼界发生了变化,从前为了对抗满清他做了许多的妥协,而现在他要全力加强朝廷的权威。 摄政王登位办得第一件大事是恢复科考。 大明收复南京次年曾经办过一次科考,朱大典因那次科考舞弊案下台。 之后因战事不断,朝中人员不停变动,内阁首辅马士英不作为,科考就停下来了。 陈子龙借用东林党的人脉选拔官员,楚王府幕僚也凭旧情升迁。 摄政王李毅亲自草拟文书,命各县秋季组织院试,年前组织乡试,明年开春组织会试。 大明的官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李毅甚至提前半年宣布,此次科考由礼部右侍郎朱之瑜主持。 朱之瑜是浙东余姚人,他与东林党的关系很不错,与黄宗羲结识多年,这也是给惊惶中的东林党士子一颗定心丸。 士子们的话又多了起来,对大多数读过书的来说,一条进身之阶比什么都重要。 内阁首辅马士英的府邸。 在南京,马府是仅次于皇宫和摄政王府的宅院,不是豪华,而是精致。 江南豪族喜欢奢华,但不是金砖铺地面的那种土豪做派,而是向往一种在烟雨中撑伞独行寂寞的快乐。 这种精神享受需要无尽的物质和崇高的地位来支撑,没有钱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了。 雨后踏白堤只能偶尔为之,他们最喜欢的还是修建一座座只能为他们自己所有的园林、庭院。 兴致好的时候,可以请三五好友共赏,那是一种超脱了下里巴人的快乐。 杨鼎侍立在马士英面前,他在马士英面前没有座位。 马士英翘着二郎腿道:“眼下你父亲已经是浙江巡抚,本来你没有为官的机会,我为你争取了这次出使,朝廷缺官甚多,摄政王不是陛下,我想用你也要找个由头。” 杨鼎点点头:“外甥明白。” 马士英沾了一口茶水,感慨道:“摄政王登位,是我们家前所未有的好机会。” “别人以为我马士英只是坐在内阁首辅位置上和稀泥,但摄政王很清楚我的功劳。” “若不是我把科考压制了三年,陛下的威望不会像现在这么暗淡,只开科考一途,便可以让摄政王多了无数支持。” 杨鼎神色有些暗然,曾经他是隆武皇帝的伴读,但在家族和大义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如果是隆武皇帝执掌大权,他与马士英现下的情形就要颠倒过来。 能从刺杀案中脱身,并挤走吏部尚书陈子龙是马士英平生最值得得意的事情。 从弘光朝起,东林党史可法、陈子龙一一败在他手下。 第514章 马士英提点外甥,户部未来两大要务 第514章 马士英提点外甥,户部未来两大要务 马士英在外甥面前显摆了一会,接着嘱咐道:“敕书你已经拿到手了,到了福建后有两个原则。” “其一,不可与郑芝龙叙私情,不要以为摄政王不知道。” “其二,对郑氏不要客气,郑芝龙不像他那个被囚禁的儿子,你一定要强硬才能稳住他。” “你此次出使,能让郑芝龙上书请罪,那便是第一等功劳。” “能让郑芝龙放弃起兵,也算过的去。” “要是让郑氏猖獗谋反,只能说我看错了人。” 杨鼎沉思,暗中揣测马士英话中的意思。 马士英继续提点道:“韩将军在陕西与满清激战,摄政王不想两线开打。” 坐在天下第一人的位置上,不让人揣测出心思太难了,更何况是马士英这样的老狐狸。 只听马士英继续说道:“江淮战事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兵部正准备让过江府兵回家休养,此事你可用作障眼法。” 马士英随口说出来都是朝廷相争的关键消息,杨鼎只能频频点头。 中秋之后,朝使出南京,分别往闽粤、广西、贵州、四川乃至陕西等地传旨,最关键的当然是闽粤一行。 于此同时,驻守镇江沿岸的郑氏水师奉命调防崇明岛。 夏粮刚刚入库,离秋粮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杨鼎离开南京前往福建。 杨鼎不是老道的使者,李毅同意让他出使闽粤,完全出于对马士英的信任。 马士英的能力要远强于他的名声,在江南,要想让吏部尚书不受乡党影响,除了马士英,李毅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徐明义做事无可挑剔,但吏部尚书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要在谈笑中遏制东林党一系。 楚王府的书房中,李毅把手中的呈文放下,使劲挠挠头。 某种程度上,治国要比打仗难得多。 这封呈文是徐明义才交上来的,他已经看了七八遍,不是徐明义的论点和论据不明确,而是此论与当前求稳定大局的不合。 徐明义这么快便草拟出一份近万字的呈文,不是空乏的套话文,而是结合松江一地实情,罗列出新政后江南土地分布情况,缴纳赋税和不缴纳赋税土地的对比。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 此项策略实施后,户部收入至少能翻一翻,但户部的事情要是这么简单,他还需用徐明义吗? 户部未来有两个要务,一是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另外一个便是发行大明宝钞。 这两件事办好能泽及万世,弄不好则要祸国殃民,推行官绅一体纳粮的前提是他拥有对天下局势的绝对控制力。 大西军入云南,孙可望平定沙定洲之乱,借助沐王府的威望绝对控制了云南,顺利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但云南才几个举人和进士? 如果孙可望攻入贵州、广西甚至两湖还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他就等着败亡吧。 从来没有只用亡命之徒就能得到天下的,剥夺读书人最大的特权,无异于与整个天下为敌。 发行大明宝钞更是一柄双刃剑,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魔盒,前元发行过宝钞,明初发行过宝钞,但最终都是一地鸡毛。 人的贪欲不可能得到完美的遏制,真正看破世情无欲则刚的人不会出现在朝堂上,甚至不会坐在那个宝座上。 李毅相信自己可以驾驭宝钞,但如果宝钞只在他这一世推行,与明初的宝钞又有区别? 李毅重新拿起呈文卷成纸筒在手心敲击,自言自语道:“徐明义没有错,只是本王该和他谈谈!”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麒隔着门轻声说道:“父王,吃饭了。” 李毅看窗外,太阳不知何时落到山下去了,他竟然在书房中待了整整一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当皇帝原来这么累! 李毅双手掐腰,摇摇晃晃走向门外。 摄政王府大门是王府中最豪华的地方,李毅崇简,王府内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奢华。 走在树荫下的碎石小道,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府中的桂花是林汐专门移植进来的。 李毅走到宴会堂时,三位夫人和三个儿女已在厅内。 “摄政王!”陈敬快步上前弓腰迎接,李毅登上摄政王位,他是地位提升最快的人。 摄政王如同皇帝,但摄政王府没有太监,他的地位相当于大内总管。 此番从扬州返回南京敲定朝政大局后,如果没有极端情况出现,李毅不会再回到战场了。 这是李毅人生转型的开始,亲卫队长林宪的地位急剧下降,陈敬的地位水涨船高。 李毅朝妻儿点点头,众人各归本座,侍女开始上菜。 厅堂中很安静,气息有些严肃,也许这就是帝王带来的压迫。 李毅不喜欢萎靡之音,没有找来歌妓助兴,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找人唱一场《金山战鼓》添堵。 陈敬给他满上酒,李毅说了几句简短的开场白:“过去我常年在外征战,极少有时间在家中相聚,今天只是家宴,大家随情尽兴。” 虽然李毅不是很擅长调动气氛,但等菜肴端上来,厅中的气息立刻活跃起来。 案桌上摆放的既有江南的菜肴,也有北地的菜式,酒则是李毅最爱的竹叶青。 吃着吃着,李麟举起右手道:“父王,明年儿臣想去讲武堂。” 李毅神情严肃道:“你想去讲武堂,也要再长大一些,下个月你去苏州书院开蒙学习。” 李毅很少在家,极少管教儿子,他一说话李麟便垂头不敢再言语。 这几年,讲武堂和苏州书院成为江南发展最快的两大学堂,如小荷才露尖尖角,但已经表现出强大的潜力。 苏州书院名儒如云,讲武堂好在有个明确的归宿,又免食宿,两者都是少年人愿意去的地方。 八月中旬,李毅尚未从才上任摄政王后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江北给他送来了第一份大礼。 李亨利用朝廷大义兼并两只义军,纠集六七万众由无为州北上,再次攻破庐江县城,兵锋直指庐州城。 江北地形在庐州城是个交接点,庐州处于南北交接之地,坐江望淮。 庐州城以北多是平原,庐州城以南多是丘陵。 李亨再次攻下庐江后,立刻在险要处设立关隘,不敢轻举妄动,派人来南京报捷贺喜并请兵支援攻打庐州府。 江南兵马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兵马派往江北。 袁宗第死后,他麾下兵马原本就是忠贞营中人,现暂归李亨帐下。 庐江县已有正兵约一万五千人,作为一个牵制性战场已经足够了。 李毅回书,朝廷无一兵一卒驰援李亨,但准许李亨整编英霍山区的义军。 无兵无钱,只能放权。 第515章 苏州书院,方以智与黄宗羲的分歧 第515章 苏州书院,方以智与黄宗羲的分歧 李毅处理完李亨军中之事,下令召苏州书院方以智和黄宗羲入京。 半个月来,摄政王替代了皇帝,南京城的朝廷已经正常运转起来,有关摄政王的茶余饭后谈资也不再显得那么新奇。 各地的士子都在准备马上要进行的科考,除了郑芝龙的问题还在悬而未决中,大明各地一如从前。 信使把命令送到苏州,方以智接令苦笑。 这一个月来,江南只有一个地方对李毅登上摄政王之位反响最大,那就是苏州书院。 方以智在苏州书院中说一不二,把学生和士子们的咆哮声全都压制下去了,他昨天才和黄宗羲吵了一架,黄宗羲要返回余姚,但被他阻止。 一份公文,还有一份私信,李毅登上摄政王之位了,但对他还是很亲切。 方以智突然有些想念李麒,摄政王世子是他精心雕琢的样品,那几年他没什么事,在把平生感悟着书立说的同时,也尽心尽力在教导他。 现在想想,如果李麒有一天登上皇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书信字迹潦草,应该是一气呵成。 公文上则全是端正的小楷,右下侧盖有摄政王的印信,没有用玺印。 方以智先看书信,再看公文,脸色渐渐变得非常严肃。 思考了片刻之后,方以智把书信收好,手里拿着公文往黄宗羲的住处走去。 门外无人,他轻轻推开门往里看,黄宗羲正盘膝坐在屋子朝远处的太湖方向发呆。 书院前方是农田,再往前便是碧波荡漾的太湖,稻田里一片翠绿,江南的晚稻才刚刚抽穗。 黄宗羲知道有人进来了,他没有回头,苏州书院中敢不敲门走进他的房屋的只有一个人。 黄宗羲身躯未动,背身说道:“密之兄,我会留在这里完全是看你的情面!” 方以智手里捧着敕令道:“我当然知道。” “李毅狼子野心,我原以为他是大明的周公,没想到是操莽一般的人物。”黄宗羲犹然愤愤不平:“清虏未灭,他火急火燎从江北回到南京原只是为了夺权。” 方以智回道:“太冲兄,你我既然下定决心做这传道解惑之人,何必再揪心于朝中事,再说了,你也曾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密之兄此言差矣。”黄宗羲双手按住竹床转过身来,见方以智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后面半句话缩回去,一脸防备的模样:“你找我有何事?” 方以智把公文递过去,笑道:“若是你愿意,你可以得到一个当面责问摄政王的机会。” 黄宗羲接过来,草草看了一遍,扔到身边道:“此乃乱命,我不会听从,你也不许去,否则你我割袍绝交。” 方以智走过去把公文收好:“太冲兄,你不想知道摄政王召我们去南京干什么吗?” 黄宗羲非常倔强道:“不论做何事,你我既然决意只做传道解惑之人,那就不必再去朝堂。” 他用方以智刚才说过的话来反驳。 方以智笑道:“此行正是摄政王要我们去解惑。” 黄宗羲冷笑道:“他如今贵为当朝摄政王,有何疑惑需要我们去解?” “摄政王要发行宝钞,专门请我们二人前去问计!”方以智透露实情。 “什么?发行宝钞?”黄宗羲突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你是看我痛苦,特意来让我开心的吗?” 方以智神情严肃道:“真真确确。” 黄宗羲突然变得很开心:“好,好,他要发行宝钞,就让他自取灭亡吧!” 他二人不是只通八股的书呆子,对大明现存问题的弊端都很清楚,方以智问道:“商号可用银票,朝廷为何不能用宝钞?” 黄宗羲转过身去,面朝窗外不再说话。 “我决定往南京一行,你真的不去吗?”方以智于心不甘。 “你当真要去?”黄宗羲又掉过头来。 方以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受摄政王大恩,摄政王有召,当然要从。” 黄宗羲怒斥道:“你只记得李毅救你,却不知道大义之所在,救你的人在朝廷,要杀你的人难道不在朝堂?” 方以智总算明白过来,黄宗羲真正痛恨的人是马士英,他父亲黄尊素曾在马士英当政时被下狱处死。 “大义?”方以智冷哼一声道:“我若说我曾经投靠了顺贼,你信吗?” 黄宗羲忍不住道:“那是马士英对你的陷害!” “朝廷连顺贼都能谅解,我那点冤仇算得了什么?”方以智不想重提往事,再劝道:“摄政王尚未决定何时推行宝钞,召你我前去正是垂询此事,以保万无一失。” 李毅也正是看了黄宗羲写的有关税赋和田亩方面的书稿,知道他是有才之人,才请他前去。 黄宗羲长叹一声道:“宝钞是李毅无法控制的魔鬼,如今朝廷兵事频繁,李毅动了发行宝钞的念头,只怕是军中缺少银子和赏赐,长久以往,宝钞滥发不可避免,此乃饮鸩止渴也。” 他近年编写税费改制书籍,看过不少前人总结的宝钞发行利弊。 两人的争论如从前一样没有结果,黄宗羲最终没有随方以智前往南京,但他也没有真与方以智割袍断交。 黄宗羲对李毅的感觉很复杂,他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但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体会和履行。 清军南下对东林党有识之士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早在清军南下前,陈子龙已经走向经世致用之路。 黄宗羲的方向不同,他的思考在于天下剧变的本源,即制度与人心,这是个在几百年后也没能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 儒以一物不知为耻,方以智在这两个方向都有涉猎,他们研究的东西没有明显的界限,甚至在许多的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 五年了,从那次在秦淮河畔被义愤填膺的士子殴打后,方以智首次回到南京城。 五年过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好也不知嫁做哪家商人妇了。 秦淮河已不复往日模样,河坊边冷冷清清,南京城内最好的地方已经变成玄武湖畔。 第516章 成熟的摄政王世子,商议宝钞发行事宜 第516章 成熟的摄政王世子,商议宝钞发行事宜 酷暑刚过,秋风拂在方以智的脸上。 这里的河坊本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经过许义阳深夜横扫河坊后,士子富商不敢再来这里寻欢作乐,官勋也不敢在这里扎堆买房。 方以智站在河畔缅怀了许久,掉头离去,他在想当年的青葱岁月,也在想当年的纸醉金迷。 残败的河坊在诉说东林党最好的日子过去了,方以智不确定忠贞营中是否有人能记得自己。 如果东林党士子知道他曾经确实跪在大顺军的脚下,黄宗羲等人会怎么看他? 在清军南下前,方以智曾经有过担心,清军南下后,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前天,方以智悄悄来到南京城,没想到一进城,摄政王大世子李麒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但关系到帝王家则完全不同,李麒见他后仍如从前那般行礼,但他不敢受。 这两天,李毅一直没有召见方以智,他得以重游秦淮河。 在这个过程中,方以智听说玄武湖那边青楼酒坊林立,比从前的秦淮河还要繁荣,南京城的勋贵多在那里聚会。 心境变了,如今的他对那里没什么兴趣。 方以智回到住处,李麒随他走入屋内道:“先生,父王明天要见你。” 李麒成熟之快让方以智刮目相看,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方以智没有问,李麒继续补充道:“户部尚书徐大人前些日子与秦掌柜去了太平府,昨天才回来。” 这是李麒在向老师方以智透露=消息。 “这就对了!”方以智笑道。 发行宝钞离不开户部,日升昌号是寄生在户部上的钱庄,相当于从前皇帝的内库,但又不完全相同。 李麒见老师胸有成竹,不复多言,他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告辞道:“明天辰时,学生会来这里接先生。” 方以智送他到门口。 帝王家的孩子只要不养废了,往往早熟,李麒便是如此,年纪虽然不大,但说法做事已有一定章法。 次日辰时,李麒准时到达驿馆,方以智登上马车。 有摄政王府的侍卫骑马开路,马车一路畅通顺利。 方以智盘膝坐在松软的垫子上,闭目沉思,他认同宝钞,但现在不是推行宝钞的时候,他今天一定要劝阻李毅。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 李麒先下车掀开门帘,方以智只能承受,他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了门口那两座张牙舞爪的石头麒麟兽。 “先生请入府。”李麒没有让老师继续发呆。 方以智笑道:“为师不喜欢拘礼,世子不必如此,是不是摄政王嘱咐你这么做的?” 李麒恭谨道:“先生教诲学生多年,理当如此。” 他脸上古井无波,方以智会意一笑,很了解他这个弟子。 李麒寡言,能藏得住心思,但他不是这么殷勤的人,一定是李毅特意嘱咐。 方以智和李麒走进王府,右侧的青石地停了两辆马车。 陈敬迎过来,先向方以智见礼,再朝李麒见礼,堆着笑脸道:“徐尚书和秦掌柜都到了。” 李麒告退,方以智随陈敬入内。 议事的地点在李毅书房的右侧,那里有个小厅堂。 方以智走到门前,看见李毅与徐明义、秦宁正说的兴高采烈,徐明义甚至还在挥舞手势。 陈敬先入内禀告,得到准许后才又出来领着方以智进去。 李毅由楚王升作摄政王,规矩与从前相比已是大有不同。 方以智缓步入内,李毅令侍卫赐座,不会再上茶了。 李毅朝方以智点头道:“你们三人都到了,原本本王还想叫来黄宗羲,没想到他对本王还有些误解,今天请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发行大明宝钞一事。” 这三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能干臣子,徐明义、方以智和秦宁的能力已被证明过。 李毅抽调如此强大的阵容,说明大明宝钞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发行宝钞势在必行。”李毅先定下基调,随后转变语气道:“但如何发行?如版式、防伪、发行面值,发行数量,发行时间,尤其是如何限制宝钞滥发,你们三人要给本王拟个规程出来。” 徐明义、秦宁和方以智各怀心思,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听。 “宝钞不是一张纸,一张宝钞就是一锭银子,一担稻米,秦宁和方以智不是朝廷官员,但本王也不在你们三人中确定主官。” “从今天起,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你们三人给本王拟定一个发行宝钞的章程出来。” “本王不怕时间长,只怕你们思虑得不够细致,只有你们三人共同认可的章程才能交到本王手上。” 李毅已经说出发行宝钞最重要的原则,眼前这三人虽然不能迅速理解透彻,但凭借他们的聪明才智和元宝钞和明宝钞两次失败的经验教训,一定能找出相对完美的规程。 秦宁不愧为精通钱货的掌柜,最先想明白:“摄政王的想法真是奇妙,若如摄政王所说,宝钞便如存在日升昌钱庄的银票。” “近些年,日升昌号信誉良好,富商常用日升昌号银票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宝钞有点像小数值的银票。” 李毅大喜道:“不错,正是这个思路。” 秦宁在这三人中才智最次,但他常年与银钱打交道,对此类事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敏感度。 李毅继续笑着说道:“只要世人相信日升昌号的银票可以随意兑换,你甚至可以伪造银票拿出去交易。” “啊!”秦宁张大嘴巴,摇头否决:“此事万万不可,此法虽然可贪婪一时,却也可毁万世基业。” “日升昌号做异地通汇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再说了,此法一开,有一便有二,迟早会酿成大祸。” 李毅点头道:“秦宁你是明白人,但朝廷发行宝钞与发行银票既有相似又有不同。” 方以智听了这么一会,转动念头,放弃了入门前劝阻的想法:“摄政王,属下只问一句,谁来控制发行宝钞?” 此言直指最死穴。 再完美的章程也需要有人来执行,他记得临行前黄宗羲说过的话,没有人有完美的控制欲望。 宝钞虽有百利,但实如洪水猛兽。 第517章 广西发生叛乱,李毅起用许义阳 第517章 广西发生叛乱,李毅起用许义阳 李毅现在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设想,但现在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解释,直接说道:“先拟章程!” 方以智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他要回去找黄宗羲好好商量。 方以智入门后,刚才还表现极为兴奋的徐明义再也没有说话。 发行宝钞本该是属于户部的事情,现在多了两个分权的人,还好这两个人他都熟悉,而且又不是他讨厌的人。 户部面前摆放了一个个艰巨的堡垒,盐政改制、各省田赋差异性改制,譬如将在杭州、苏州、松江和南京四地推行无田地雇工免除丁税的政策,以推进棉纺和武器工坊发展。 暂时不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徐明义只能找各种微调的方法找银子。 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其中还说到今年朝廷将在十六个县直接征收粮食作为田赋,以填补户部粮仓的空白。 在南京城中逗留了一天,方以智踏上了归途,发行宝钞是一门学问,他要好生研究一番。 这也正是李毅找他来的目的,徐明义和秦宁可以找到合理发行宝钞的方式,方以智和黄宗羲则可以把这些变成一门学问。 李毅想从发行宝钞中得利还要挺长时间,好在今年北伐大军连战连捷,收复了扬州府和陕西。 日升昌还是能从江南和两湖富商那里借到银子,那些银子转一次手便进了户部,成为北伐的军资。 江南产粮,尚有余钱组建骑兵,钱粮不是当务之急。 这边商议宝钞的事情才结束,锦衣卫密探返回南京,李毅一直在盯着郑芝龙,没想到广西先传来噩耗。 广西巡抚瞿铝鞭打前往桂林送信的使者,公然宣称李毅囚禁天子,形同谋反,正式起兵清君侧。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某些人的胆量。 拿到锦衣卫送来的密报,李毅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闽粤、广西、贵州包括云南的大西军,那些人都是表面服从在大明的旗帜下,但都不曾对李毅心服口服。 郑芝龙胆子小,但现在有了一条导火索,形势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瞿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不等郑芝龙消息就率先起兵?”李毅无法理解,他这样凡事都需三思而行的人无法理解瞿铝的莽撞。 湖南邻近广西,离广西最近的正是武冈总兵陈友,但陈友出身旁支,以前从未在李毅麾下效力过。 人心难测,登上摄政王位,李毅方能明白为何坐在皇位上的人会对掌控军权的人小心翼翼。 此刻,李毅尚未用“孤”自称,但他确确实实已是孤家寡人。 论起帝王心术,他不但找不到一个倾诉对象,反而要彻头彻尾地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 “陈友在武冈根深蒂固,既是朝廷在西南的倚仗,又不可再让其在广西扩张势力。”李毅闭目思虑。 韩必先远在陕西,杨国忠要镇守淮扬,李亨在庐江县刚刚有所进展,其他如金桓、赵信等人都不是李毅心仪的武将,他突然想起一人。 这个人年纪轻轻,在军中资历尚浅,而且这个人在湖南小有薄名,与陈友还有旧交。 许义阳。 就是他了! 李毅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许义阳只是副总兵,但在张定远军中已是独当一面,完全具备统领大军的能力。 八月底,锦衣卫前往江北樊城传旨,授许义阳监军使一职,统领湖南兵马平定广西之叛。 监军无品级,无定制,以前是太监的专利。 监军使一职是李毅独创,初次用来觉得很是顺手,既没有贸然提拔许义阳拔苗助长,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是许义阳在湖南有过一段耀眼的经历,又与陈友关系不错,他万万不敢如此任命统兵大将。 行军忌讳职权不明,他如果命别人去统领陈友,至少要是个总兵,否则无法压制武冈兵马。 锦衣卫到达樊城,张定远驻守此地,许义阳正在新野与满清南阳守军纠缠不清。 这道圣旨来的非常突然,张定远猜不到其中的内容,命人召回许义阳。 许义阳快马加鞭,一天一夜赶回樊城,他这个夏天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愣是把一个白皙俊朗的青年晒成红膛脸。 张定远设立好香案,许义阳跪地听旨。 听完锦衣卫的宣读,许义阳反应了一阵才从震撼的情绪中走出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 朝中比他资格老的武将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平叛这等大事统兵权竟然落到他的手中,他听的明白,虽然职位是监军使,但履行的职责是统领大军。 “恭喜许监军使!”锦衣卫交出圣旨,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这是摄政王府的调兵公文!” 许义阳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李毅担心武冈兵马不听调动,命他在江北军中挑选两千兵马上任。 张定远与他的义子一样高兴,李毅重用许义阳,就是对他不忘旧情。 张定远在南京犯了原则性错误,这辈子不可能再掌大权,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义子身上。 兵部公文限定的日期紧急,张定远一边命人招待好锦衣卫,交代许义阳道:“张钊麾下有五百骑兵,为父交给你带走,你再从金将军那里讨些步卒,金将军不会糊弄你。” 许义阳连忙摇头道:“广西瞿铝只是绣花枕头,河南的清虏才是劲敌,爹身边离不开张游击。” 张钊跟在张定远身边多年,麾下五百兵马是军营中最精锐的突骑,能与清军骑兵对战不落下风,这些亲兵是张定远在战场上安全的保证。 “休要推辞!”张定远拍拍胸口笑道:“张钊跟随为父多年,到现在才是个游击,你带他出去给他谋个出身,你带走他,为父才能操练出第二个张钊。” “爹!”许义阳神色为难,没有张钊这样忠心耿耿的猛将在张定远身边,他不放心。 张定远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骂道:“你怎么如此婆婆妈妈!” 许义阳不敢再多言。 张钊还率军在新野一线活动,张定远立刻命他赶来樊城。 许义阳又往金桓营中借兵,凭借张定远的情面,又借了一千精锐铳手,陈靖玄再出五百兵马,凑足了两千人。 第518章 许义阳汇合陈友,广西叛乱内情 第518章 许义阳汇合陈友,广西叛乱内情 新上任的两湖总督张煌言调集水师协助运送,许义阳率军离开江北。 水师战船途径洞庭湖,许义阳率军在长沙府登岸,清点才汇集的五千府兵往武冈进发。 许义阳还没到武冈,锦衣卫奉命又送来了密信,他方才弄明白广西叛乱的缘由和内幕。 大军进入武冈,武冈总兵陈友出城二十里迎接,一见面便摇晃双臂道:“许监军使,终于又见到你了!” 也许是与蛮夷的苗番待久了,陈友好似忘了大明人的礼仪。 许义阳策马上前,戏谑道:“听说苗番都称你为阎王,不知广西人怕不怕你。” 如果是旁人说这句话,陈友只怕要立刻翻脸,但面对许义阳,陈友拍胸脯表决心:“许监军使放心,只要您让我打先锋,半个月便能荡平瞿铝那帮反贼。” 许义阳笑着摆摆手:“不急,且入城说话。” 一行人进入武冈城,陈友详细讲解军情。 瞿铝举旗叫出清君侧的口号后,曾率军来攻打过湖南,被陈友利用熟悉的地形击退:“许监军使,广西的狼兵善战,但这次表现很差劲,依我看广西的兵马有些问题。” “瞿铝督军攻打武冈被我击退不足为奇,但陈邦博在永州城下磨蹭了十几天无功,这实在是不正常,要知道永州只有两千守军。” 许义阳点点头,然后问道:“广东没有反应吗?” “广东确实有兵马在临武附近集结,但目前尚未出动。”陈友有些担心:“闽粤郑氏与瞿铝关系密切,若闽粤也叛乱,西南的局势就坏了。” 许义阳微微摇头,陈友这个表现真当不起“五阎王”的名号。 不过,陈友却是不这么认为。 广西兵马共有四五万人,陈友原本指望朝廷能派大军前来围攻瞿铝,没想到许义阳只带来了七千人,其中五千还是湖南的府兵。 广西的叛乱事发突然,半个多月前,朝廷的使者到达桂林,瞿铝早知道圣旨的内容,他随即称病拒见。 应该说,这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在郑氏态度不明时,广西唯有静观其变。 使者在驿馆逗留了三天,瞿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第一次看见郑芝龙送来的血诏时,想起隆武皇帝被囚禁在深宫中的惨状,曾经抱头痛哭。 郑氏所谋甚大,与大西军、吴三桂甚至满清都有联系,他本对郑芝龙充满期待,只等李毅登上摄政王时传檄天下,群而攻之,从而拯救隆武皇帝于水深火热之中。 但现在朝廷诏书已下,南京朝廷剧变,可天下却没有一镇有反应。 连续多日,瞿府大门紧闭,瞿铝不见使者也不见外客。 夜幕时分,一个头戴青色小帽的年轻人低着头走到大门前,伸手摇晃黑色的门环。 片刻之后,深红色的木门先张开一条小缝,然后再张开能容一人进出。 一个中年人探出脑袋道:“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等你!” 那年轻人先施礼,小声透露道:“今天也无事!” 中年人是瞿府的管家,等年轻人入门后向外张望一番,这才重新把门关上,指着东边的一排厢房道:“张大人来了,你速去书房!” 书房内,瞿铝与张敞相对而坐。 杯中茶苦,两人不论是嘴里还是心里无一处不苦。 张敞先开口道:“瞿大人,错过这次起兵的机会大明必亡!” 张敞曾被隆武皇帝破格提拔,对朝廷忠心耿耿,见过隆武皇帝血诏的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与李毅势不两立。 瞿铝正襟危坐,叹息道:“我当然知道,没想到陈子龙也退让了,真是让我失望。” 张敞撇撇嘴道:“陈子龙?他与李贼已是一家人,此次辞官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瞿铝情绪变得激动,骂道:“可惜何腾蛟大事不成,让陛下受苦,吾等即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彼此的情绪都调动起来,指点江山骂的十分痛快,仿佛天下再没有比他们还明白的人。 管家来到门口轻轻叩门,禀告道:“老爷,张五回来了!” 有些形象不能让下人看见,瞿铝稳定情绪,大声道:“让他进来!” 管家推开书房木门,那带着青色小帽的年轻人进门弯腰,禀告道:“李贼使者今天在驿馆未曾外出,也未曾见外客。” 青帽青年叫张五,奉瞿铝之命监视驿馆的传旨锦衣卫。 张敞插话道:“这厮还真是有耐心,一定是李贼早有交代。” 瞿铝正待说话,外面一溜小跑来了一个家丁,一边跑一边惊慌喊叫:“不好了,外面有人在砸门!” 管家恶狠狠瞪了那家丁一眼,他只离开一会门口就出了事情。 瞿府安静,外面撞击木门的声音“砰砰”作响。 瞿铝大怒,猛然站起来骂道:“随我过去看看,谁敢如此无礼?” 张敞跟在瞿铝身后往门口走去,管家朝来报信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会意,飞奔到厢房找来二三十个人跟在后面助势。 瞿铝憋着满腔怒火,在广西这片土地上,现在还是他说了算。 家丁打开大门,门口站着四个人,一位个头不高精壮的汉子正在敲打门环,后面带着三个随从。 瞿铝看见来人,惊讶道:“陈总兵!” 来人正是广西总兵陈邦博,粗声粗气道:“瞿大人你躲了三天,可真是急死我了!” 陈邦博所部有一大半驻守在广东和广西边境,瞿铝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露出关切之意:“发生了何事?” 陈邦博苦笑道:“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我才着急。” 两人堵在门口,张敞在后面忍不住提醒道:“还请入内说话!” 陈邦博等四人入门,瞿府管家重新把门关上。 陈邦博与瞿铝并肩而行,把张敞挤在身后,这让张敞颇为不满。 这些武将越来越无礼,见到文官不但不再恭敬,有时候甚至还会现出蔑视之态。 三人边走边说话。 “瞿大人,为何还不起兵?”陈邦博张口直问关键:“李贼形同谋逆,你躲在府中装病,难道是怕了吗?” 他口气很是轻佻,让人听起来极不舒服。 瞿铝竟然被问得心中有羞愧之意,但他口中不可能服软,斥责道:“你懂什么?” “兵者,国之大事,岂能仓促行事?” “延平王筹划全局,本官正在等他的消息,若是贸然起事泄漏了消息,岂不是坏了延平王的大事。” 第519章 陈邦博鼓动造反,郑氏没有反应 第519章 陈邦博鼓动造反,郑氏没有反应 对此,陈邦博毫不买账,义愤填膺道:“贼使已到福州,延平王却毫无动静,莫不是事到临头退缩了吧!” 这句话点到瞿铝最担心的地方,不禁骂道:“休要胡说!” 陈邦博似笑非笑地看向瞿铝:“若是郑芝龙不反,大人该如何?” “延平王绝不会如此!”瞿铝心中更加慌乱。 说话的功夫,三人走到书房门口。 瞿铝先进去,陈邦博站在门口,堵住了跟在后面的张敞。 瞿铝坐定后发现异状,招手道:“陈总兵进来商议!” “我就不进去了!”陈邦博朝天拱手:“想到陛下被囚禁在宫中,我近日食不知味,睡不能眠,今天我来府上只求大人给个明白话,起兵还是不起兵?” 瞿铝摸不着头脑问道:“陈总兵这是何意?” 陈邦博回道:“难道郑芝龙不起兵,大人就要眼睁睁看陛下受苦而不顾吗?” 瞿铝面色很不好看:“当然不会!” 陈邦博趁势说道:“大人与其苦等郑氏,不如诱导郑氏出手。” “郑芝龙空有声名而胆气不足,广西起兵打出气势后,郑芝龙就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天下人恨李贼久矣,如今只差个起头的人。” “大人的名望在江南远胜过郑氏,何腾蛟旧部中还有不少人在对大人望眼欲穿,大人在等,天下事是等能等出来的吗?” 后面的张敞被镇住了,前面的瞿铝也被镇住了。 陈邦博平日里性子粗莽,没想到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瞿铝屁股在椅子上刚坐稳,很快又站起来:“起兵,起兵!” 张敞握紧拳头,跟着附和道:“有陈总兵这般忠诚于朝廷的武将,何愁大事不成?” 瞿铝这时问道:“何时起兵?” 陈邦博傲然站立:“今晚!” 从这一点来看,武人就是比文人有效率。 两个时辰后,西城兵营的大门像是被一场狂风刮开,手持火把的士卒整齐列队走出,士卒的脚步很轻,甚至没有惊醒街道两侧的住户。 火把照耀下,陈邦博的笑容有些狰狞,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两刻钟后,五百兵丁包围了驿馆,守备兵丁受到惊吓一哄而散。 陈邦博猛一挥手,士卒们高呼“奉广西巡抚瞿大人之命清君侧”,然后一窝蜂冲入驿馆。 南京使团共二十四人,睡梦中的他们被兵丁拖走。 一个年轻的游击将军站出来喝道:“朝廷晦暗,奸臣当道,瞿大人起兵清君侧,今天且饶你们性命,你们回南京去送信吧。” 这种局势再反抗等同于找死,锦衣卫使者抱头光脚连夜被驱逐出桂林城。 这是陈邦博主动请来的差事,到达驿馆后,他从头至尾没有露面。 三天后,广西巡抚瞿铝传檄天下,直呼李毅为乱臣贼子,号召天下有志者共诛之。 起兵后,瞿铝俨然替代了郑芝龙盟主的地位,命人往闽粤、贵州和四川送信,但他一向对义军深恶痛绝,深思熟虑后没有理会云南的大西军。 陈邦博是五年前从广东败退来到广西的,他麾下兵马多半分散据守在广西和广东的交接地,桂林附近的广西本地狼兵多听瞿铝的命令。 三人商议军情后,瞿铝命陈邦博集合兵马往东路攻永州,自己聚集兵马攻武冈,想从两路夹击长沙。 朝廷在湖南留守兵马只有陈友的一万正兵和两万府兵,兵力不及广西雄厚,加上瞿铝认为可能还有些何腾蛟留下的旧部起兵响应,他觉得平定湖南只在旦夕之间。 但战局的发展给瞿铝迎头浇了一盘冷水,陈友把武冈经营得固若金汤,以狼兵之勇半月未见战果。 广西狼兵凶悍,但军纪非常差,在武冈抢夺诸苗部钱财妇女,引发苗人反扑,后路粮草供应不上,不得不退回广西。 武冈易守难攻,陈友在那里根深蒂固,兵力雄厚,广西兵在此吃瘪也就罢了,让瞿铝抓狂的是,陈邦博率军两万攻打永州小城半个月未见进展。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好消息却遥遥无期。 闽粤迟迟没有起兵,朝廷反应极快,监军使许义阳已到了武冈。 郑氏留守广东总兵郑彩集结了两万兵马在韶州府,但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就在瞿铝一筹莫展之际,斥候前来禀告,朝廷监军使许义阳率武冈兵马向靖州进发,妄图从柳州攻入广西,包抄桂林府后路。 广西的兵马都集中在桂林以北,瞿铝预感大势不妙,但他没什么可怕的,从起兵那刻起他便舍弃了项上首级。 瞿铝在广西素有威名,狼兵出广西打仗是一群狼,在广西本地坚守各处关隘就像一群虎。 广西山路又多,张定远交给许义阳的五百骑兵完全派不上用场。 一路打下来,金桓分拨的一千火铳手最管用。 广西和广东相接,郑氏留守广东的武将是郑彩,他奉命调集兵马聚众韶州府,但没有擅自开战的权力。 二十天,消息已足够在福州和广州之间走个来回,郑芝龙那里还是没有答复。 半个月前,明军监军使许义阳派使者到韶州,命郑彩即刻率军攻打广西,剿杀乱党。 郑氏不反,朝廷则有大义在手,许义阳一个副总兵头上挂着监军使的头衔,便可以对郑芝龙的兵马指手画脚。 郑彩对这个使者百般瞧不上眼,但他仍然好生伺候来使,要是因为一时的生气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很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他还记得年初前往南京时,郑森对他说的那些话,但他仍然不想造反,而且他知道郑芝龙也不想。 闽人对大海比对陆路的兴趣大,只靠土地,闽人甚至活不下去,唯有大海能给他们带来无尽的财富。 明军的使者是许义阳的部将张二武,到韶州这几天真是让他乐开了花。 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细皮嫩肉的女人陪侍,他从未享受过这么畅快的日子。 他能获得出使机会,原因在于许义阳身边没有合适的人。 当然,这一趟的享受是应得的,因为如果郑氏决定反了,他就是上门送首级来了。 张二武是以锦衣卫的身份来传旨的,这也是一种对郑芝龙施压的方式。 从柳随风拆散了大西军后,朝廷对郑芝龙越来越严厉,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问。 第520章 陈邦博发动兵变,许义阳的应对布置 第520章 陈邦博发动兵变,许义阳的应对布置 清晨,阳光照在灰白的窗户纸上。 张二武越过一个柔软的身体,下床穿好官袍,他现在的职位是协同守备,希望打完这一仗能升到游击将军。 走了两步,张二武脚步有些虚浮,腰肢酸胀,心中暗叫不好。 帷帐中比战场还要辛苦,再这样回到军中一定要受到责骂。 来韶州已经十几天了,张二武不知道广西的战事进展如何,每天吃完早饭到街上溜达溜达,心情不好的时候到衙门找郑彩唠唠嗑,这就是他半个月在韶州府干的事情。 张二武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去找郑彩了,可不能玩乐忘了正事。 领着两个亲兵到了韶州衙门,他正好看见郑彩全副披挂率领一队士卒正要出门:“郑总兵这是要去哪?” 郑彩看见张二武,招呼道:“我正要去找你,昨晚王爷军令到,命我率军追剿广西乱党!” “什么?”张二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彩挥舞手臂道:“上午准备粮草补给,午后出兵广西!” 竟然真有这等事,张二武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郑彩问道:“张守备是随我出征还是回去禀告许监军使?” “我?”张二武恋恋不舍:“我还是回去把消息尽快禀告许监军使吧!” 次日,张二武亲眼目睹郑彩率军杀向平乐府。 候鸟从北往南飞,头顶上的大雁队形一会排列成“一”字,一会排列成“人”字,它们不明白脚底下这片土地正在经历换天之变。 广西的叛乱爆发得很快,结束得也很快。 三天后,许义阳率军大败广西参将陈奇然后攻入柳州,瞿铝从桂林调集大军来援,同时命陈邦博率军入桂林城加强防御。 没想到陈邦博入城后立刻发动兵变,囚禁瞿铝和张敞,向许义阳送出降书。 第四日,郑彩率军攻入广西,连续攻破南部几个消息闭塞还在负隅顽抗的县城,略表姿态。 道路上有不少不明真相盲目逃难的百姓,张二武连续抓了十几个人询问,也没弄清楚形势。 直到他赶到永州,见到永州守军才知道明军已经收复桂林。 瞿铝已除,广西还有几个县城负隅顽抗,陈邦博正率军猛攻以表忠心。 离桂林百里,张二武遇见了张榜安民的兵丁,那些人是陈邦博的部下。 简单询问后那些人告诉他,明军监军使还在柳州,桂林城在总兵陈邦博的控制下,桂林城内的广西本地兵马已经向陈邦博投降。 张二武只是有些失望,他的身份还接触不到深层次的消息:“怎么回事,柳州离桂林只有两三百里,大人怎么还不来接收桂林城?” 许义阳未进桂林城,他也不能进。 桂林到柳州有运河可行,张二武雇了一艘小客船摇摇晃晃前往柳州。 桂林山水甲天下,张二武归心似箭,无心欣赏沿途风景。 坐在船上行走了两天进入柳州府地界,这里属于明军的管辖范围,张二武看见岸边的明军旗帜,连忙催促船夫靠岸,他们遇见了陈友的斥候兵。 张二武上岸通报身份,那些斥候将信将疑把他们引向附近的鹿寨县。 进入鹿寨山区走了一个时辰,眼前旌旗如林,张二武离老远便看见“许”字大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陈友军斥候向大营通报后,许大武出来相见,确认没有带错人,他们才放心离去。 张二武兴冲冲地问道:“大哥,大人在何处?” 张大武指向东边的一座布满树林的小山坡,见到兄弟回来,他紧绷绷的脸上现出几分笑容。 张二武一溜烟往那座小山坡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说道:“我先去见大人,有要事禀告!” 山坡茂密的树林中有几股青烟冒出,张二武先通报,得允许后入内。 只见许义阳正耐着性子烤一只野禽,不知是野鸡还是大雁。 “你回来了!”许义阳抬头,又重新低下头。 张二武单膝跪地道:“末将不辱使命!” 许义阳回道:“你回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只大雁就快要烤熟了。” 张二武手里拿着许义阳递过来的大雁翅膀,啃一口讲几句话,把自己在韶州府半个月的经历说了一遍,包括郑彩送他两个歌妓陪侍也不敢隐瞒。 张二武说到最后,忍不住告了一状。 郑彩明知陈邦博已反正收复桂林,还让他绕道从永州来到柳州,平生增加了一倍多的山路。 手里的大雁翅膀黑呼呼,看起来许义阳的手艺不怎么样,张二武奋力撕咬这翅膀上不多的肉。 也许是许义阳烤干了,也许大雁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大雁翅膀与他半个月前在韶州府享受的美食不能比。 肉很干,像嚼不烂的棉纱。 张二武话说完了,不想再吃,抬头见许义阳正在盯着他,他有些心慌,硬着头皮把手中的翅膀啃干干净净。 回想许义阳刚才烤大雁那神情专注的样子,他不敢在脸上做出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 “你做的不错。”许义阳拍拍手站起来,绕着篝火走了一圈,突然问道:“雁肉好吃吗?” 张二武想都没想便回道:“好吃!” “我觉得很差劲!”许义阳嘿嘿笑道:“这些大雁从北方迁徙来南方是为了躲避寒冬,但它们飞越千里,到了广西还是不小心在我手里丧了命。” 每当许义阳说这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时,张二武知道又有人要倒霉了。 “吃完这支雁,你还要回韶州走一趟。” 张二武听闻此言,立马停止继续啃骨头。 许义阳下令道:“你回韶州传话,就说我命郑彩把梧州和怀集这两座城给打下来。” 这两座城在广西和广东的交接地。 张二武以为自己听错了话,或者是许义阳说错了地名,连忙提醒道:“大人,那里…那里是陈邦博的地盘,已经投靠朝廷了!” “对!”许义阳肯定道:“这次你不用再从永州回去了。” 张二武虽然很是疑惑,但还是答应道:“好,属下明天清晨出行!” 天色已晚,他这半个月一直在外面折腾,骨头架都快散了。 “不。”许义阳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眼前轻轻摇摆:“不能明天,吃完这支雁立刻出发,可到骑兵营去借几匹战马。” 对手变成朋友,朋友又变成对手,许义阳只能在摄政王李毅准许的限度内把事情做好。 第521章 奸猾陈邦博,同演一场好戏 第521章 奸猾陈邦博,同演一场好戏 平叛大军进入广西打了几场硬仗。 陈友的部下常年与凶残的苗人作战,要让苗人畏惧只能比苗人更凶狠,这一路来平叛大军斩杀了不少广西狼兵。 陈友所部军纪不好,狼兵抵抗意志坚决,为了让受了损失的部下出气,陈友把抓到的几位守备以上的军官斩杀干净。 许义阳见那些人对瞿铝如此忠心,为了不让日后再起麻烦,也就没有阻止。 陈邦博反正后,留守桂林的士兵全部投靠到陈邦博帐下,让他成了广西势力最强大的人。 二十天前,陈邦博便向许义阳送来了降书,请许义阳入桂林,但许义阳以广西战乱尚未平息拒绝了他的邀请。 广西叛乱发展到现在味道已经变了,锦衣卫每天都会送来新的消息。 陈邦博部下以剿杀瞿铝乱党为由,控制了南宁府、浔州府、梧州府等广西南部一大片富裕的的州府。 这厮在广西经营五年,整死瞿铝后,他利用这次机会把各地不听话的官员和乡老诛杀得干干净净,等许义阳在柳州接到各地消息时已经晚了。 岭南自古便是蛮夷之地,不清楚道路的人可能在这里的山中转一天也见不到头顶上的蓝天。 柳州往南和往东的道路都被反正的兵马据守,官兵不可能再对打着相同旗号的人开战。 叛乱已平,按计划他率军入主桂林后,便可以班师报捷了,但摄政王李毅又传来了新的指令。 这些天,陈邦博每天都会派信使到柳州,请许义阳入桂林。 柳州府在广西算是个不错的地方,许义阳每天便是在这里猎杀些獾子、大雁,默默看着陈邦博收复广西省全境。 张二武离去后三天,陈邦博又派使者来到柳州。 许义阳本不想见,但听张大武禀告使者这次有重要消息禀告,才抽空召见。 使者是广西本地的土人,双眼有些内嵌,头顶黑色的布帽,他见到许义阳立刻跪下,上半身贴着地面道:“启禀监军使大人,陈总兵命小人来禀告,他已经荡平乱党,五天后将来柳州拜见天使。” 许义阳精神稍微有些振奋:“他要来柳州?这还差不多,你回去传话,就说他早就该来了!” 土人使者记住许义阳的话,没等他抬头,许义阳已经离去。 官兵在柳州已经驻扎了一个多月,天气慢慢转冷,山区的秋景总是很美,兼有野味,这样的日子过的也不赖。 陈邦博要来便来,许义阳时不时与陈友把酒言欢。 他的性格豪放不羁,可以与人并肩提刀上阵厮杀,也可以与人同行逛青楼,军中武将很难不喜欢。 四天后,陈邦博率三千兵马出现在柳州府边境,他只带五百人赶来柳州城,反正后过了近一个月才来拜见朝廷大军的主帅,他确实有些无礼。 但许义阳在长沙创下的名声来自政务,不是战场,在陈邦博看来,许义阳还是嘴上没长毛的年轻人,只是凭借摄政王李毅的宠幸才担任监军使一职。 广西兵到了柳州城外,只有陈友来迎接,许义阳在城内没有露面。 陈邦博不但不怒,反而暗中窃喜,他只盼许义阳更愚蠢些,他才好实现自己的目的。 监军使除了有鸟,与从前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对了,不知道摄政王是否有龙阳之好,好像没听过这种传闻。 陈邦博腹诽不断,满脸讨好的笑容与陈友见礼,“五阎王”的大名他还是很佩服的。 五百广西兵在后面护送着二十辆马车。 陈邦博回头指着那些马车:“瞿铝作乱,陈总兵和许监军来广西辛苦,这些是我备下的薄礼,还请陈总兵在许监军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陈友扫了一眼,发现礼物数量不少,看在银钱的份上小声提醒道:“不是监军,是监军使!” 一字之差,很可能要惹出大麻烦。 陈邦博见陈友慎重的模样,心神微凛,“五阎王”好像有些畏惧那位监军使。 两人并肩走入柳州城,二十辆马车一分为二,八辆交给陈友的亲兵带走,剩下十二辆马车被带到柳州府衙附近,留兵丁看守。 许义阳在柳州府衙门口迎接,陈邦博快步上前见礼:“末将请罪来迟,还请许监军使恕罪!” 陈邦博说着说着,竟然单膝跪地拱手,当真放的下脸来。 许义阳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夸赞道:“此次能够如此迅速平定广西叛乱,陈总兵当为首功!”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说着吹捧的话语。 从表面来看,陈邦博反正为平定广西之乱立下了大功劳。 天下未定,李毅一向以宽仁推政,朝廷肯定要对陈邦博有所封赏。 许义阳不能表得太过无礼,否则经有心人推波助澜,很可能又会演变成朝廷与广西兵马之间的矛盾。 对于许义阳的反应,陈邦博很是满意,笑着对许义阳说道:“许监军使,瞿铝心怀不轨久矣,前次柳侍郎经过柳州时,末将已向朝廷禀奏过此事。” “此次瞿铝叛乱筹划严密,末将初始被胁迫,听柳侍郎嘱咐藏身贼中,许监军使在柳州把瞿铝打得落花流水时,终于让我寻到他的破绽。” “广西穷乡僻壤,末将特意准备了一些薄礼,这才来晚了几天。” 陈邦博从衣袖中掏出一份精致的礼单,双手呈上。 许义阳不动声色,接过来放入衣袖中。 两人会意一笑,入府衙内说话。 陈邦博再讲述他反正后经历的一系列战事,那些战斗从他嘴中说出来相当凶险,好似一个不慎他便有可能丧命在两军阵前。 陈邦博说到最后,总结道:“许监军使,瞿铝不是今年才想谋反,他在广西经营多年,早怀不臣之心,各府县的党羽要是不清理干净,只怕还会荼毒百姓。” 许义阳似乎听的很入神,表态道:“本官会向朝廷给陈总兵表功!” 陈邦博这个说法并非空言,从清军攻破南京时起,西南各省实际上已经独立了。 隆武皇帝登上帝位后与鲁王并立,为了谋求各地支持,对各地督抚行以方便,广西各府县的官吏多半是出于瞿铝之手。 也正因为如此,许义阳才稳坐柳州,看陈邦博清理广西全境。 瞿铝在广西很得民心,说明各地的官员干的还不错,但无论他们有多清廉能干,只要支持瞿铝起兵谋反,朝廷就不能容忍这些人继续存在下去。 第522章 惊惶的陈邦博,许义阳借势巧妙布局 第522章 惊惶的陈邦博,许义阳借势巧妙布局 陈邦博在广西多年,知道哪些人是瞿铝的死忠,他背叛了瞿铝,当然要扫除瞿铝党羽以便于自己控制广西。 今天的会面相当顺利,陈邦博走后,许义阳拿出礼单一条条看下去,饶是他从来没缺过钱花,还是被这份厚重的礼单吓了一跳。 拿了这份厚礼只是帮忙说几句话,如果不是摄政王李毅已经知道广西兵变的内幕,许义阳也难保自己不会被诱惑。 陈邦博的要求很简单,他甚至没有必要送出这么一份大礼。 半年前,陈邦博就在柳随风那里埋下了引子,又在战事胶着时对瞿铝反戈一击,朝廷即使不能如意封他为广西提督,但几乎一定会让他继续担任广西总兵。 这不仅仅是因为陈邦博已向朝廷证明他的忠诚,还因为他的功劳让朝廷不得不对他进行封赏。 否则还有谁再敢反正投靠朝廷? 更何况,陈邦博与郑芝龙还有矛盾,而郑芝龙是摄政王李毅最强大的对手。 到柳州后几天,陈邦博与许义阳推杯换盏,不亦乐乎,他的放松来自他对局势乐观的判断。 陈邦博亲自来到柳州,标志广西叛乱正式结束,下一步是朝廷对广西叛乱的处置,如果一切顺利,春节之前就能等到旨意。 陈邦博在柳州浑浑噩噩过了五天,信使从南方飞奔来到柳州城。 这时,陈邦博因为昨晚与许义阳、陈友喝的宿醉,现在还在睡觉。 信使带来的消息太过骇人,亲兵头目不敢耽误,把他领到陈邦博的床前。 陈邦博双目紧闭,正在发出轻微的鼾声,信使跪在地上,从丹田运气大声道:“启禀总兵大人,四天前,广东总兵郑彩突然发兵攻打梧州府,守军措手不及,如今梧州府已经落入郑氏之手。” 陈邦博眼睛眨巴眨巴,随后猛地睁开,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醉意全消的他从床上爬起来,揪住信使的衣领喝道:“你再说一遍!” 陈邦博在怀疑这是不是梦境,信使颤颤巍巍重复一遍说过的话语。 “该死!”陈邦博惊呼不好,难道郑芝龙起兵造反了? 郑氏一个月前不响应瞿铝,等瞿氏覆灭后再起兵,这是唱得哪出? 陈邦博在自己腿上掐了一下,疼痛感让他确认这是在现实中。 随后,陈邦博拿起挂在床头的官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柳州府衙方向跑。 陈邦博醉了,陈友和许义阳也好不到哪里去,广西境内全定,没什么压力能阻止他们一醉而欢。 仅仅三天,便让陈邦博改变了对许义阳的看法,在他看来,许义阳虽然年幼可欺,但还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陈邦博迈着大步跑到在柳州府衙前,可任他暴跳如雷,张大武坚决不叫醒熟睡中的许义阳。 一个时辰后许义阳睡醒,张大武才带陈邦博入内觐见。 陈邦博神态慌张,一见许义阳便叫道:“许监军使,大事不好了!” 许义阳有些不满地回道:“何事惊慌?” “郑芝龙反了!”陈邦博语不惊人死不休。 梧州、浔州和平乐三府是他的根基,梧州被攻破,让他在柳州城一刻也待不下去。 “不会吧?”许义阳看上去还没有睡醒:“朝廷没有传来消息啊!” 陈邦博着急道:“梧州城被郑彩攻破了,请陈监军使速速通报朝廷。” 许义阳这才变了脸色:“真是如此?本官立刻派人前去查实。” 陈邦博急切道:“不用再查实了,末将岂敢虚报军情!” 陈邦博当日便离开了柳州城,一边命斥候紧密监视郑彩所部在梧州的动向,一边通知广西各路兵马往梧州边境集结。 郑彩率军连破怀集和梧州两座城池,盘桓在广西边境,不再多进一步,同时宣称这两座城池先前由瞿铝的乱党控制,他们只是协助朝廷收复这两座城池。 也就是陈邦博把自己的嫡系兵马全部调集到桂林、南宁两个方向,这才让郑彩的广东兵如此轻易得手。 广西两万兵马聚集梧州城下,陈邦博听闻郑彩找寻的借口心头大怒,此时的广西军没人还有心思打仗。 陈邦博率军攻打梧州三天,士卒死伤无数,仍旧无法攻破梧州城。 万般无奈之下,陈邦博向朝廷上奏郑氏兵马攻打邻地之罪,并请许义阳南下调解。 许义阳是朝廷任命的平叛监军使,一封奏折能直接影响朝廷对广西局势的判断。 许义阳接到邀请后,只带自己的两千亲卫队南下,翻山越岭赶到梧州城。 朝廷兵马在梧州城东驻扎后,许义阳拒绝了陈邦博会面的要求,立刻率五百骑兵在梧州城外巡视。 梧州城北黑烟滚滚,陈邦博所部正在焚烧战死士卒的尸首。 这里原是广西最富庶的地方之一,战事开启后,大量难民不断北逃,此时已是十室九空。 无论是郑彩所部,还是陈邦博所部,军纪都不是很好,能逃出去的百姓都是幸运者。 这场战事可以说是许义阳一手挑起的,许义阳见到此景,心中隐有愧疚之意。 为了让陈邦博心甘情愿接受朝廷在广西安插的钉子,许义阳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因为陈邦博反正立下的战功,朝廷为了向天下人昭示对反正武将的厚待,不但不会动他广西总兵一职,还会加封侯爵。 瞿铝覆灭后,广西再没有能平衡陈邦博的人。 战乱平定后,朝廷大军必然要班师,暂时也没有再派兵进驻广西的理由。 从目前的局面看,陈邦博先下手为强,早已控制了广西除柳州府外其他所有的地方。 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朝廷不会也不能再追究陈邦博在瞿铝谋反中的过错,那会让世人觉得朝廷刻薄寡恩,故意找茬陷害功臣。 但李毅交代的很清楚,决不能让广西落在陈邦博一人之手,广西的事情不解决,许义阳不得退兵。 还好,郑芝龙让步了。 许义阳不知道李毅是怎么做到的,但郑芝龙确实已经彻底臣服于朝廷,所以他想出了这个办法。 骑兵在广西绝对是个稀罕玩意,许义阳带着五百铁骑排列整齐的队列巡视,向城内和城外的兵马昭示朝使的威严。 巡视回营后,许义阳下达了两道命令,他先命陈邦博率军退五十里,再送一封信入梧州城内,请郑彩与陈邦博来自己的军营中会谈。 第523章 李毅带病理政,令李毅愤怒的消息 第523章 李毅带病理政,令李毅愤怒的消息 柳州城下恢复了宁静,只有那些还没来得及烧完的尸首还在黑夜里冒着浓烟。 广西军退的心不甘情不愿,陈邦博觉得许义阳真是年轻,郑彩虽然没有公然宣告谋反,但他岂会出城赴险? 但结果出乎了陈邦博的意料! 次日,郑彩只带了五十名亲兵出城,一大早就来到朝廷大营中。 陈邦博见到许义阳派来催促的信使,这才急匆匆来到朝廷兵营。 陈邦博走入中军大帐时,当即看到许义阳与郑彩端坐那里,两人身前各放了一个冒着蒸汽的青花瓷茶杯,似乎相谈甚欢。 “陈总兵请坐!”许义阳招呼陈邦博坐下:“本官刚才问了郑总兵一些事情,只怕这里面有些误解。” “误解?”陈邦博大怒:“许监军使是怕了延平王吗?许监军使如此偏颇还有商议的必要吗?” 陈邦博说完这句话,掉头就往大帐外走去。 “陈总兵!你请本官南下就是为了给本官脸色看吗?”许义阳脸上浮上一层阴云,用从未有过的口气呵斥。 陈邦博在郑彩面前对他如此无礼,是不给他情面,也是不给朝廷情面:“你若是如此,本官这就回柳州,梧州的事情与本官何干?” 陈邦博脚步停下来,朝廷要是不管,他只怕永远也要不回来梧州和怀集了。 南京离广西太远,李毅从奏折上知晓的事情,至少发生在半个月前。 但在郑氏表示悔悟后,广西之乱的结局已经注定,后面要看许义阳能不能把这件事办得漂亮,从而一劳永逸。 冬日来临,近一个多月来,江北的府兵和壮丁渡过长江返回江南。 赵信和秦虎率兵返回扬州府,杨国忠率其余兵马驻守在高邮州附近,江淮的战事渐渐趋于平息。 摄政王府的北园卧室中有两个人,男人靠卧在床上,女人坐在床边,屋内没有像其他江南望族那般生炭火,屋里和屋外一样寒冷。 床头摆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前天气温骤降,一直自诩身体强壮的李毅染上风寒,今天咳嗽已经稍好,但脑袋还有些晕晕沉沉。 一大叠奏折摆放在床头,高慧君一本本照本宣科。 天下都进入了过冬季节,只有陕西还在发生战事,韩必先所部应该很艰苦,但韩必先从未在奏折中向他诉苦。 高慧君说话带有陕西口音,好在山陕口音相近,李毅能听明白。 连续念了三封奏折,高慧君伸手摸了摸如雪般洁白的瓷碗,柔声道:“夫君,姜汤凉了,再放一会便没有驱寒的功效了。” 李毅点点头:“拿过来吧!” 高慧君端起姜汤走到床前。 李毅伸手接过一口气“咕咕”喝干净,火辣辣的味道从咽喉流下,一股热浪从身体深处散发出来,似把每一个毛孔都刺激得张开。 高慧君伸出双手接过空碗放在一边的案桌上,又取了一块柔软的棉布过来,想擦李毅嘴边的残汁。 李毅拿过棉布,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的感觉,那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了,他还没有老,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接着念!” 高慧君如受惊的兔子缩回手,拿起一本奏折展开,继续用柔和的声音读出来。 这封奏折是户部郎中范永斗所写,他先夸赞了朝廷加征矿税和商税的成效,然后讲述大明各地工坊发展规模不断增大,如杭州和南京的兵器工坊、苏州棉纺工坊、太平府的炼钢工坊等等,请朝廷加征工税。 李毅听完后,捂嘴轻微的咳嗽了几声:“不许!” 高慧君把奏折平放在桌子上,举起皓腕,笔尖颤抖写下两个字:“不许!” 她字体娟秀,形如亭亭玉立的江南女子,这封批复的奏折会流传到几位尚书手中,那些人很快会知道她在为摄政王理事。 感谢高夫人在有上顿没下顿的流浪途中教会她读书写字,不然,她怎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摄政王李毅身体有恙,仍然不能放下朝政,但李毅此次没有让李麒陪侍,没有让夫人林汐帮忙,选了侍妾高慧君协助管理朝政。 高慧君像她的姑姑高夫人,性格柔和,没有控制欲也没有控制能力,又是生了个女儿,在朝廷中没有任何亲近的人。 选她不会给李毅带来任何心理压力,但消息传播到外面产生的效果让他始料未及。 摄政王有一妻二妾,两位都已是半老徐娘了,唯有高慧君年轻活力,立刻有人猜测高氏在王府是否很得宠。 李毅不知外界说法,六七天后,他身体渐渐康复,重新回到书房中处理朝政。 来自陕西的奏折很少,每封奏折都是十分简短,如“某月某日在某地与清虏大战,斩首若干,又如某城失守,将士损失若干。” 这些奏折上,摆列最多的是冰冷的数字,或许在韩必先眼里,那些阵亡的将士就是些数字吧。 今天,韩必先又来了一份奏折。 李毅命侍从挑选送过来,打开后,他看见只有寥寥数行字:“……近日天寒地冻,战事稍缓,但将士冻死伤者众……” 李毅鼻腔中发出粗重的呼吸,短暂的平静后,他把奏折狠狠地扔在地上,传令道:“召徐明义、秦宁!” 侍从还是首次看到李毅如此大怒,慌慌张张往外传达命令,王府侍卫骑马跑向徐明义和秦宁的府邸。 冬日无事,徐明义和秦宁都在府中,接到召令匆匆忙忙赶来。 秦宁先到,他走进书房时,李毅脸上已经恢复平静,给他指了指扔在面前的奏折。 秦宁小心翼翼把奏折捡起来,看完后脸色变得比外面屋脊上的雪还要白。 李毅斥责道:“陕西军情特殊,本王已经多次交代,哪怕在川地采购,也一定要把钱粮衣物送过去,你是不是在南京数钱数糊涂了。” 秦宁跪地垂头道:“属下今年共推行了近百次商队入陕,但陇西马贼横行,十月之后,清虏常派骑兵搜捕,商路由此中断了。” “然后呢,然后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李毅声音冰冷:“徐明义知不知情?” 门外传来脚步声,侍从在门口传话:“徐尚书求见。” 秦宁咬咬牙道:“徐尚书不知情,属下一直在与川商沟通,希望他们能继续往陕西贩运物资。” 李毅今天心情非常差,毫不留情地呵斥道:“朝廷与陕西被四川隔绝,河南还被清虏控制,所以本王才要让商队贩运,你就是这样替本王办事的?” 第524章 内部难免纷争,李毅去见郑森 第524章 内部难免纷争,李毅去见郑森 李毅极少发怒,秦宁跪在地上感觉手脚冰凉,大气也不敢出。 徐明义缓步走进来,见到眼前的情景侍立一旁,不敢乱说话。 “徐明义,看看那份奏折,你们两个人要是补给陕西这件事都做不好,以后就不要来本王这里了!” 徐明义从秦宁手中接过奏折,看完后与秦宁并肩跪下,不发一言。 李毅知道从江南补给陕西很难,但再难也不能对辛苦征战的韩必先所部不闻不顾。 将士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但李毅无法容忍将士冻死在野外,即使他知道那只是义军。 “本王会让韩必先尽力打通陇西通道,但从今天起,你们要知道,本王要求的每件事都不能打折扣。” “你们跟随本王多年,做事居然还没马士英靠谱。” “徐明义罚俸半年,秦宁,哼哼,你捐五万两银子出来犒军吧!” 李毅瞬间做出处罚决定,跪在地上的两个人不敢有一点异议。 “退下吧!” 徐明义与秦宁走出书房时相对苦笑,这件事严格意义上不算户部办事不力,只是秦宁和徐明义遇见难处时没有及时向李毅禀告,让韩必先的奏折走到了前面。 他们两人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补给问题,但入冬以后西北天寒地冻,没有商队愿意出行。 两人走出摄政王府,秦宁命自家马车先走,自己登上徐明义的马车。 两人在车厢中相对盘膝而坐,虽不言语,但彼此对此事的缘由心知肚明。 徐明义隐有怒色道:“韩必先也太小肚鸡肠了,他在陕西确实艰苦,但也不该如此摆弄我们。” 秦宁苦笑道:“要是把那三千匹战马留给他,也就没有今天这事了。” 徐明义言辞坚定道:“朝廷要在两湖组建骑兵,不是在陕西组建骑兵,若是各地守将都如他这般随意扣押物资,朝廷还有法度可言吗?” 秦宁叹气道:“他在奏折中说的可怜,现在我们很被动,若是再提及此事,只怕还要被摄政王当做蓄意诬陷。” 徐明义举起右手道:“这事不必再向摄政王提起,我会给韩必先保证好供给!” 秦宁掌管日升昌号,名义上独立于户部之外,但他与徐明义都是在给李毅理财,所以这位债主和欠债人关系很亲近。 马车伴随着“哒哒”的蹄声穿过热闹的街道往户部尚书府行走,秦宁有些不高兴,他今天独自承担下罪名,担心李毅对他不满。 徐明义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郑芝龙已然臣服,摄政王答应与郑芝龙立誓为盟,南方不会再有战事。” “户部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韩必先只是暂时艰难,或者说只是暂时重要,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与我为敌?” “我听说……”秦宁适时止住嘴巴,亲家公柳随风远在云南,他不该乱说话。 “天下将定了啊!”徐明义不在意他说什么,自顾自地伸了个懒腰:“摄政王准备送郑森回福建了。” 这个消息秦宁倒是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南京城内的几位尚书大人。 这是李毅与郑芝龙盟约中的一部分,才上任的吏部尚书马士英绝对是近日南京城内最得意的人,他用实际行动表明,摄政王对他的所有期待和信任都是值得的。 大西军分裂后,郑芝龙最终没能下定决心举起“清君侧”的大旗,所以五十岁的瞿铝像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充当了炮灰。 事实证明,东林党虽然喜欢党争,但并不是勾心斗角的好手。 广西的战事正在如火如荼时,许多人不知道,为便于谈判,郑芝龙特意来到衢州府的仙霞关,才上任的浙江巡抚是马士英的妹夫杨骢,暗中全力促成谈判。 在冬日最寒冷的季节到来之前,一队五百人的骑兵护送一辆马车优哉游哉出南京城门。 城内街道上的雪已经融化了,荒僻的野外还有些积雪覆盖在灰白的草坪上。 这支队伍出城门往东,一个时辰后来到一座荒僻的庄园外,骑兵组成半月形队列把马车护在中间,一个身穿二品副总兵武官服的人快步上前,掀开门帘。 随后,一个头戴黑色官帽,身穿金丝袖边锦袍,外披淡黄色披风,脚穿水磨长筒牛皮靴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庄园大门突然被打开,锈迹斑斑的门环无节奏的摇晃,从里面走出两排黑衣人,腰上都挂着长刀。 两排人鱼贯走出大门,同步跪在地上,高声呼喊:“参见摄政王!” “平身!”李毅扫视眼前的庄园,这里困了一只老虎,现在他要放虎归山了。 李毅听说郑森在囚禁中每天做的事情后,对这个年轻人也有几分佩服。 王府侍卫迅速接管庄园,李毅走进大门。 庄园里栽种了一些柏树和腊梅,曲径通幽,没想到繁荣的应天府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 守卫千总在前引路,李毅一直走入正对大门的堂屋,堂屋的中堂挂着一幅鹤翔松海图,纸边有些发黄,看来有些年头了。 这座庄园包括庄园周边的田地原来属保国公朱国弼所有,清军南下,朱国弼参与献城投降,被裹挟送往北京城。 这座庄园之后便被光复南京的明军没收,周边的田地充当了官田,这座庄园一直被保留下来。 松鹤图下摆放了一张椅子,那是给李毅准备的,李毅坐上去吩咐道:“把郑森带过来!” 守卫千总告辞离去,片刻之后,他从后院领着一个身披白袍的年轻人走出来。 郑森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也许是他穿着衣服不多的缘故,他的袍子看上去有些单薄。 突然见到李毅,郑森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立刻上前施礼:“参见摄政王!” 郑森虽然被囚禁,但外界的消息并没有中断。 李毅很满意郑森的反应和镇定:“郑森,本王把你在这里囚禁了两年,你有何感想?” 郑森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静静地思考,他万万没想到李毅会亲自来看他。 李毅也不催促,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要么是父亲起兵了,要么是父亲臣服了,李毅亲自来这里,不是要杀我,就是要放我!”郑森心中暗想片刻,然后拱手弯腰道:“摄政王英明,末将知道摄政王迟早有一天能查明末将是清白的。” 第525章 郑森重获自由,东林党不靠谱 第525章 郑森重获自由,东林党不靠谱 李毅暗自竖起大拇指,郑森果然是郑家的千里驹:“你说的没错,本王已查明当年的刺杀案与你没有关系!” 郑森身躯摇曳,忍不住心中的狂喜,李毅这是要放他回去了,他用很真诚的语气赞扬道:“摄政王英明!” “你父亲与本王是莫逆之交,你回去之后别忘了传达本王的问候!” “多谢摄政王!”郑森的心快要飞到半空中了。 他知道李毅放自己回去一定有原因,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问,只要能离开这座庄园,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本王本想关押你五年,但延平王等不及了!”李毅发出爽朗的笑声:“延平王把赣州还给了朝廷,又答应明年派水师助朝廷北伐,也许明年你还会来本王帐下效力!” 郑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郑森。”李毅直言道:“本王很欣赏你,本王已与你父亲达成盟约,朝廷改封你父亲为镇海王,闽粤两地都交给你郑家世代镇守。” 这种盟约能有多大约束力? 郑森口不对心道:“多谢摄政王,摄政王对郑家恩重如山!” 李毅不在意郑森是否真的感激,叮嘱道:“你此去闽粤,日后也许再不会入朝。” “本王今天来此是要告诉你,南海很大,西番能渡过重重远洋来到大明,我大明的水师也能远行千里。” “大明实行海禁时,闽粤百姓不得安生,倭寇祸害浙闽两地。” “如今,郑氏水师畅行四海,四海升平。” “本王开放海禁,是为浙闽粤三地开,是为郑氏开,也是为天下人开。” 李毅首次对一个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构想,他只是一个人,需要许多人帮忙才能做更多的事。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选择,能让李毅少走几年弯路,他可以选择斩杀郑森,用三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来平定郑芝龙,但李毅放弃了,因为他想早日回到草原。 郑森还在咀嚼李毅的话,一时无法理解。 李毅没有继续陪他思考:“明天,锦衣卫会护送你南下,除夕之前,你可以回到福州了。” 守卫千总看李毅的手势,护送郑森退下,这里枯燥的差事终于到头了。 摄政王李毅走出破败的庄园,骑兵护送马车沿着来时的道路返回,野外的雪景比起南京城内显得寂静而安宁,李毅坐在车厢里看从窗边穿过的风景。 大海和草原都是危险而神秘,但能让大明人富有冒险精神,永不止歇的冒险,大明必须要选择一个方向去征服。 李毅做过许多次权宜之计,也骗过一些人,但他这次确实不是在欺骗郑芝龙和郑森。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李郑之盟还没有公布于众,但郑芝龙的目的很明确,他只要闽粤,无意逐鹿天下。 在经历了那场不切实际的诱惑后,郑芝龙在马士英的斡旋下与李毅达成了合作。 延平王和镇海王都是郡王,换了名号后,郑芝龙心中能舒坦些。 为了表达诚意,李毅同意让协助守御江防的郑氏水师返回福建,释放了扣押半年的郑氏世子。 朝廷允许郑氏独立存在,但郑氏水师必须要接受朝廷的征召,参与北伐之战。 郑芝龙同意了。 腊月,马士英代表朝廷南下仙霞关,朝廷宣旨本不干吏部尚书的事,但李毅特地命马士英放下手中事务南下。 仙霞关坐落在衢州南部的崇山峻岭中,江南降雪,这里只有寒风。 郑芝龙一辈子在福建,从未见过天降祥瑞。 山区简陋,再美的景色看多了也是单调,这些日子,唯有郑鸿一直陪在他身边。 福建人不耐寒,屋子的角落放了一个火盘,火盘上方翻腾着看不见的热浪。 郑芝龙披了一件灰色熊皮裘衣,窗外寒风刮在漫山遍野的松林上发出“呜呜”的怪叫,白色的窗户纸不时发出“扑扑”的响声。 两人随意聊些福州春节的热闹,郑鸿捡着开心的事情说:“大木就快要回来了。” 郑芝龙点点头:“是啊,总算能过个团圆年!” 帝王将相家,与平常百姓家的期盼没有什么不同。 到现在,郑鸿仍然无法理解郑芝龙的决定,但他只能听命,他讪笑着问道:“郑彩还在梧州呢。” “嗯!”郑芝龙语焉模糊,提及广西的局势,他突然愤愤不平的感慨:“东林党之人有一个能靠得住的吗?” 陈邦博反正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与朝廷早有勾结。 广西初起兵时,郑芝龙谨慎不动,正是因为郑氏与陈邦博矛盾不可调和,他相信瞿铝,不相信陈邦博。 局势发展果然不出郑芝龙所料,东林党那些文臣平时一个个蹦跶的欢实,关键时刻总免不了被出卖的命运。 郑鸿想得到很美:“王爷,能吞并梧州也算是有所收获!” “梧州?”郑芝龙冷哼了一声道:“粤民之心尚未归服,占那么多地盘又有何用?” 许义阳找郑彩协助攻打梧州是机密之事,朝廷才利用完陈邦博,立刻开始给陈邦博挖陷阱。 郑芝龙很乐意帮这个忙。 陈邦博出身广东,这几年没再发动过大规模战事,但骚扰不断,让他不胜其烦。 郑鸿不解其意,暂时闭上了嘴巴。 郑芝龙在屋里走了几步,拉开房门,一股冷风窜进来。 远处山峦上松涛起伏如大海上波浪,他缩了缩脖子,吩咐道:“把茶盘端上来!” 站在塔尖的人可以听取别人的意见,但只能自己做出决定,他们的决定与家族的命运休戚相关,郑芝龙、李毅、吴桂和杜尔滚,他们都是站在这个年代塔尖的人。 郑芝龙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他连广东也控制不住,从拥戴隆武皇帝时起,他与士林的关系一直非常恶劣。 黄道周被李毅赶回福建,他登门拜访,还是免不了吃闭门羹。 郑芝龙有些不明白,为何浙东望族和几社士子都能和李毅谈笑风生,闽粤的望族却一直不待见他 侍从端上茶盘,郑芝龙在茶盘前坐下,一边清洗茶具一边吩咐:“马士英来了,给他准备一份重礼,日后要倚重他的地方很多!” 郑鸿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点头接下命令。 郑鸿离开后,郑芝龙陷入沉思状态,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朝廷相对于他最大的优势在哪里。 第526章 广西问题解决,新任广西巡抚徐怀珍 第526章 广西问题解决,新任广西巡抚徐怀珍 科举日期临近,各地士子不惧寒冷正在如火如荼准备乡试,期待在明年殿试中鲤鱼跃龙门。 实际上,朝廷就是大明权柄的门面,从隆武皇帝迁到南京而他回到福建那一刻起,结局已经注定。 腊月之前。 广西梧州城内外集结了几万士卒,他们的日子很悠闲,天晴日,士卒三三两两爬上城头或者向阳的山坡晒晒太阳,以驱走冬日的寒意。 大家似乎都知道这仗打不起来了,朝廷的两千士卒过得更加惬意,张钊营中的那五百匹马每天断不了豆粕,广西军和广东军争相提供粮草。 之所以出现这样奇怪的现象,是因为朝廷已经下文,命许义阳全权处置梧州争端。 半上午光景,两队人马各三五十骑兵再次来到城东的兵营。 离春节尚有一月,战事中止了,但几万兵马互相虎视眈眈,流落广西各处的百姓不知详情,尚不敢返回家乡。 今天是最后一次聚会,许义阳明确表示,明天将会返回柳州,如果这两个人还各执己见,他将请朝廷另派得力人选前来调解。 陈邦博最着急,因为许义阳一走,他继续攻打梧州难以取胜,不打梧州又会骑虎难下。 朝廷的兵马驻扎在野外,怎么也比不上住在梧州城内舒坦,郑彩已经多次邀请许义阳入城,但许义阳没给面子。 三人已是老相识,郑彩和陈邦博两人走入大帐时不打招呼,行礼后自行落入固定的座位。 今天从入帐时起,气氛就比往日压抑。 郑彩见陈邦博怒目相对,心中暗自苦笑:“要算计你的人不是我,是这个道貌岸然的许监军使啊!” 许义阳开口便带着火药味:“两位总兵是见本官年幼好欺吧,朝廷不日会派巡抚来广西,梧州的事情还是等巡抚到了再解决吧,除夕将近,本官可没工夫陪着你们继续磨蹭下去。” 这倒是个新鲜出炉的消息,陈邦博忍不住问道:“不知广西巡抚是哪位大人?” 许义阳一脸郁闷道:“本官哪里知道!” 郑彩找准机会道:“梧州是广西属地,等巡抚大人到了,末将会交出梧州。” 他不能把梧州交给陈邦博,是因为许义阳要梧州和怀集两地。 朝廷兵马已经占据了柳州,广西巡抚驻地在桂林,如果再控制梧州和怀集,陈邦博在广西纵然有优势,但离一手遮天就差得远了。 许义阳点头说道:“郑总兵因与陈总兵有夙仇,担心陈总兵再次侵扰广东,才死扣着这两个地方不放。” “不过,梧州和怀集到底是广西的地盘,摄政王若是知道郑氏兵马侵占邻省州府,必然要大发雷霆,你们两家如此这般怎能让朝廷放心?” “依本官之见,目前只有一个解决方法了!” 忍耐了一个多月许义阳图穷匕见,抛出解决方案:“本官会向朝廷上书,请摄政王另选武将进驻怀集和梧州,将你们隔开,也免得你们没事就顶牛,荼毒百姓。” 郑彩神色犹豫为难,许久不说话,陈邦博亦是如此。 许义阳等了片刻,不耐烦骂道:“摄政王命本官来调解梧州,枉你们二人都称把本官当做朋友,一点也不给情面,本官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朝廷!” 许义阳说完一甩衣袖道:“送客!” 然后自己径自走向后帐。 没过多久,面相憨实的张大武走出来,不苟言笑道:“两位大人请吧!” 郑彩突然缓过神来,朝后帐大声喊道:“许监军使,下官会请示延平王,只要延平王准许了,末将一定不会为难,末将还想着到留都跟着许监军使逛逛玄武湖畔的河坊呢!” 陈邦博闻言一惊,郑彩这样与许义阳套亲近,这让他极为被动。 许义阳说到做到,次日,两千王师收拾营帐踏上归途。 陈邦博前来送行,两人在梧州城下辞别。 陈邦博看着梧州城头飘荡的“郑”字大旗,无可奈何道:“许监军使昨天的提议甚好,请朝廷早日派人收回梧州和怀集两地。” 这两地归朝廷管辖名正言顺,总比落到郑氏手中强,陈邦博现在怀疑朝廷在故意挑起他与郑氏的争斗。 许义阳安慰道:“陈总兵放心吧,郑氏目无朝纪,这件事摄政王不会不管。” 大军在归途中走的不紧不慢,许义阳疾书送往南京,这个除夕他是没办法回到南京了。 义父张定远在两湖,义母住在杭州的一处别苑,他独自去南京也没什么意思,广西事了后,他也许要率军回长沙。 凡是有关军情的急报不敢耽误片刻,送行的信使几乎昼夜兼程,往返于南京与各地。 十天后,朝令到达柳州,果然命许义阳回长沙候命,武冈总兵陈友率本部兵马镇守柳州府,等候朝廷派人来接收。 许义阳磨蹭了好几天才出发,他要把陈邦博给他送来的那些礼物换成银子,然后存入日升昌号钱庄中。 送灶日,许义阳到达长沙,这里消息灵通,他才知道有关广西的朝令已经发出。 新任广西巡抚已经确定,原广德知府徐怀珍被摄政王李毅挑中,将在春节后赴任。 徐怀珍有两个值得注意的背景,他是广东东莞人,他曾被方以智招入江南总督府任幕僚。 据说方以智当初挑中徐怀珍,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经历。 顺贼入京城时,徐怀珍曾经向李成献过策,后来满清入关他才逃到江南,因顺案被牵连被浙东招揽。 护送徐怀珍入桂的是讲武堂四杰中来自杭州的江柔,在淮扬战事中立功,刚刚升为协同守备。 许义阳想起梧州形势,感慨道:“摄政王挑了个广东人,看来王爷所图不仅仅是广西啊!” 除夕之前,江南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讲武堂从杭州迁徙到南京。 李毅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讲武堂离自己近一点才好。 近两年,经过数十位深怀投笔从戎梦想的书生、数十位军中想通过读书识字改变自己命运的武将、以及文物双全的杨国忠、张煌言等名臣武将努力,讲武堂的课程已经固化。 根据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编写的《大明步卒操练会典》成了最主要的教程。 结合一年前朝廷的那场军制改革,《会典》在宏观层面上记载了固定的军队组织结构,细微处确定包括下官会见上官的礼仪等等,其他的课程还包括每隔半个月一场的战例解析,操练比试等等。 第527章 李毅视察讲武堂,送李麒入讲武堂 第527章 李毅视察讲武堂,送李麒入讲武堂 当然,每个学员都需要不时回顾剃发令给江南带来的剧变,以及摄政王李毅在反剃发令中的作用。 连李毅看见幕僚编写的那份颂扬之词,也不免心跳加速,他的确是反剃发令的号召者,但在幕僚详细记录的《甲申战记》中,只能见到一个光芒四射的人物,那就是摄政王李毅。 至于大明皇族,要么庸庸碌碌,要么降了满清,而鲁王之贪和唐王之怯也都很隐晦地写在上面。 李毅曾把这本书放在案头三天,最终还是同意放入讲武堂中作为通读书本。 讲武堂不是苏州书院,士子们需要分辨是非的能力,但武将的职责在于服从,服从摄政王府的命令。 讲武堂共分四期,现有一千两百名学生,通过考试进入讲武堂的人需学习四年,因在各军中表现突出被遴选出来的士卒需学习两年,然后各由兵部选定去处。 南京提督凌震特意在应天府紫金山下找出一片宽阔的地方修建校舍,摄政王府又在广德府山区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炮场,供讲武堂学生熟悉和练习炮战。 南京天气寒冷,讲武堂迁徙过来时校舍还没修建完毕,学生们只能暂住在简陋的土房中。 送灶日,一队百人骑兵护送一辆马车来到地处紫金山下的讲武堂新校区,在学生们惊喜的目光中李毅走下马车。 在李毅身后,两个小孩亦步亦趋跟着,他们正是李麒和李麟。 “这就是讲武堂了,这里将会走出许多为大明开疆拓土的将军!”李毅伸出手臂,在半空中划过。 一千两百名讲武堂学生排成六个方阵,听号令齐声单膝跪在雪地上:“参见摄政王!” 李毅见过这种场面次数多了,但李麒和李麟明显被震惊到,李毅挥手示意学生们站起来,转头对李麒道:“你年纪还小,元宵节之后便以旁听生的身份加入他们!” 李麒点头道:“是!” 李毅又说道:“多则三年,少则两年,在这里你不是摄政王世子,但这里的经历会让你受益终身!” 李麒点头道:“儿臣知道!” 李毅向另一边扭头,恰巧遇见李麟期盼的目光,他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许诺。 讲武堂设文职祭酒和武职堂丞各一人,两人都需文武全才,总管讲武堂日常事宜。 摄政王前来巡视,机会难得,两人各自使出浑身解数。 堂丞亲自上阵,指挥学生操练方阵、百锻刀、燧发枪等各式武器。 在李毅看来,这些年轻人的表现还是很稚嫩,比不上淮扬军中身经百战的悍卒。 但经过讲武堂锤炼过的学生不是用来与清军持刀面对面砍杀的,虽然他们也免不了需要去做一次这样的事情。 中午,李毅与学生一同吃了一顿雪水就饭团,他许久没有吃这样的午餐了。 一直到未时,李毅才登上马车离开,留给学生们无尽的回忆与谈资。 从讲武堂回到南京城,李毅的案头摆放了一份上午送达的急报,来自贵阳。 柳随风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 密报中书写道:“孙可望扣押了云南各地上缴的粮食,在入冬时只分拨极少许给刘文秀部,刘文秀心中愤恨向朝廷求救。” 李毅看完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这个柳随风又在玩花样!” 随后,李毅批复道:“命贵州府拨米一万石援助刘文秀。” 刘文秀迈出了第一步,大西军分裂已成定局,李定国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想李毅起孙可望的霸道个性,又疾书一封:“为防孙可望狗急跳墙,暗中施用毒辣手断,可召刘文秀入贵州府,授其总兵职位。” 摄政王府的信使没有在家过春节的自由,要立刻出门送信。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掌灯时分,李毅来到王府东院,林汐正坐在灯下等着他。 “听说夫君想让麒儿明年去讲武堂?”林汐语气中似有些不满意。 “不错!”李毅坐在她身边解释道:“适逢乱世,不学点军中本事难以执掌大局。” “麒儿还小,且之前不是在苏州学院跟随方先生学习治国之术吗?怎么非要学征战的本事?”林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舍。 李毅先是有些恼怒,他从未在家中妻妾面前发过脾气,今天也不会破例。 他很快明白症结所在,近几年,武将地位日益抬高,但在平常百姓甚至富商士子眼里,武将的地位还是低下,就像一道永远摆不上台面的菜。 李毅口气加重道:“畏惧打仗还是我李毅的儿子吗?” 林汐听出他的怒意,婉转道:“我只是担心他有一天要是上了战场,生死安危难测。” 李毅笑出声来,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 其实,设身处地思考便不难理解,林汐这辈子只有李麒这么一个儿子,母亲的爱与父亲的爱完全不同,在经受李毅上战场时担惊受怕后,她不想再为儿子日日提心吊胆。 “放心吧,我李毅的儿子日后要掌控大局,岂会让他处于险境?”李毅暗自觉得好笑,责备道:“你整天都想些什么?” 想什么? 林汐心中轻叹,今天的地位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期盼的呢? 南京很冷,但与陕西没法比 冰天雪地里,陕西的战火从未停息。 黄河边的百姓都被撤到陕西深处,县城和府城里装满了百姓。 寒冬季节,死尸不会腐烂,也不那么容易被野兽吞食。 从南京北上的明军与义军混编,在各座县城统管城防。 韩必先在延安府,这里处于西安和怀远卫之间,地形不适合骑兵作战,他留在这里可以统筹陕西全局。 有了蒙古斥候帮忙警戒巡视,韩必先可以随时了解清军的动向。 阿穆尔率领蒙古联军在怀远卫附近驻扎,任由清军攻破三座县城,没有出击一次。 尽管如此,有蒙古骑兵在怀远卫威慑,山西的清军不敢调动大部人马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进行纵深攻击。 由于西安城的重要性,明军七成正兵和半数义军被用于驻守西安。 阿济格猛攻西安城两个月,又要分心应对身后的吴三桂,攻势已经没那么猛了。 清军实际已经控制了黄河沿线,东线的战场才是陕西的关键。 在东线战场,韩必先暂时只能依靠衣衫褴褛的义军和不那么可靠的蒙古军队。 第528章 陕西抗战艰苦,明蒙联合加深 第528章 陕西抗战艰苦,明蒙联合加深 第一场雪之前,延安府以东那些贫瘠的土地上只剩下了半截收割的庄稼茬子,为了不让清军骑兵再次用老办法以战养战获取补给,韩必先强行在这些地方实行坚壁清野。 今年不是灾年,老百姓并不愿意离开家园。 明军和义军先是剪掉了所有人的辫子,再恐吓百姓说清军见到没有留辫子的百姓不留活口,这样连哄带骗,才把清涧等地的百姓迁徙到延安以西。 陕西越往西越穷困,越往西越寒冷。 所以,今年冬天陕西死了不少人,如果明年开春没有粮食从陇西运过来,会死更多的人。 韩必先已经许久没有露出笑脸,他坚毅的脸庞如被冰冻的岩石,两个脸蛋上布满了粗皮。 在江南待了十年,韩必先已经有些不适应陕西寒冷的天气,军中那些来自浙东的士卒更惨。 格日图回到怀远卫后,立刻与阿穆尔一起前来延安觐见韩必先,他从草原带回来了两千多具皮毛,是韩必先以陕西提督的名义向蒙古人赊借的。 蒙古骑兵从战马上摘下一捆捆绑缚成团的皮毛,大明士卒围上去接过来,送入库房暂存。 这里有些皮毛完整无缺,非常珍贵,放在京城中也是达官贵人才能拥有的。 韩必先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不计成本,只要蒙古部落能拿出来,他就敢要。 欠两万两银子还是欠五万两银子没什么区别,那该是户部的烦恼。 韩必先想起户部,心头还是免不了怒火中烧,他在陕西如此艰苦,户部对义军的粮饷还在斤斤计较,他想组建骑兵,苦于缺少战马,户部也不肯通融。 皮毛交接完毕后,格日图下马,走到韩必先面前施礼道:“韩将军,察哈尔和土默特能拿出来的皮毛都在这里了!” 韩必先还礼道:“多谢你们施以援手!” 他说的是真心话。 阿穆尔跟在格日图身后,翘着花白的胡须不发一言,他只是在展示他的存在,这些皮毛不是土默特单独提供的,也有察哈尔人的功劳。 格日图回道:“我才从草原回来,听说清虏猖獗,又攻破两座县城,也许我们该主动出击给他们制造些麻烦了?” 阿穆尔在身后撇撇嘴,格日图对大明太殷勤了,蒙古人只是在协助明军。 如此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意出门打仗,韩必先要是顺势答应,麻烦就来了。 事实证明阿穆尔的担心是多余的,韩必先招手示意两人随自己到屋内,边走边说道:“不用了,清虏只有骑兵过河,没有铁炮协助,攻下一座县城也损失惨重,他们愿意在每座城池上消耗士卒的性命,那便如他们所愿吧!” 韩必先如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身后的阿穆尔知道城破的细节,听得不寒而栗。 清军攻下三座县城,但没有取得一粒粮食,明军迁走延安以东大部分百姓后,又在每座城内实行战时粮食供给制度。 城内的粮食全部掌控在守军手里,每天按照青壮、老幼、妇女身份不同来分配食物。 清军破城日,三座县城的粮仓全部被烧毁,无一例外。 冬天雪厚,补给十分困难,镶黄旗统军大将尼兰怒火中烧,大肆屠杀百姓释放心头的戾气。 造成的结果便是陕西的百姓都知道清军一旦破城,难逃屠城的命运,于是,壮丁们在守城时更加悍不畏死。 到现在为止,韩必先非常满意战事的进展,他放在县城中的守将都坚定不移执行了他的毁粮之令。 只有拥有玉石共焚勇气的武将才能执行这个任务,死在三座县城里的千总,无一不是他的爱将。 三座县城中死难的百姓至少有十几万,韩必先一直在延安静观其变。 寒冷的天气中,即使有少数人能逃出清军的追杀,也会因寒冷和饥饿倒在茫茫雪原中。 堂屋有风,三人走进内屋分宾主坐下,韩必先翘起二郎腿。 阿穆尔和格日图坐在韩必先对面,内心都有些局促不安,面对额哲大汗或者曾经面对李毅时,他们都不曾有这样的压迫感。 韩必先说道:“陕西眼下的兵力勉强可以与清虏打个平手,若没有外力加入,明年陕西的局势只怕还是僵持之局,但这对我们很不利,所以,本将军才提出蒙古增兵,不知你们回去商量的结果如何?” 阿穆尔与格日图对视一眼,想用眼神提示他一些事情。 但格日图很快就转移目光,然后对韩必先说道:“请韩将军禀明摄政王,土默特是大明永远的朋友,只要摄政王下令,土默特部落万死不辞。” 阿穆尔看到格日图如此表态,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可形势不由人,阿穆尔只能无奈表态道:“察哈尔部落也会尽力相助!” 说到‘尽力’二字时,阿穆尔的语调明显重了不少了。 韩必先好似没有听出来一般,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明蒙联手,清虏必败!” 西北前线战情紧张,大明后方也在抓紧加强军备,忠贞营中二十五岁以下会骑马的士卒几乎全被抽调走,张定远和陈靖玄训练的骑兵初显雏形。 为了扩大财源,朝廷多次清理各地隐匿占地以及没收投靠满清乡绅的土地。 经过多渠道开源节流,南京朝廷如今有能力撑起三十万至四十万正兵。 从南京码头出发的水师战船不仅驶向两湖,更庞大的船队由户部官员押运通往四川。 陈焕与水师同行,他在春节前返回南京向摄政王李毅陈述政务,春节后带着四川巡抚的光环返回成都。 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人陪在陈焕左右,两人一路相谈甚欢。 陈焕这个四川巡抚来的颇为容易,郑芝龙臣服后,朝廷会在闽粤象征性地委派官吏,身为镇西王的吴三桂见此情形,同样也请朝廷委派四川巡抚。 陈焕本是朝廷常驻成都的使者,与吴三桂相处融洽,李毅出于笼络吴三桂的考虑,把陈焕这个使者改为巡抚。 当然,陈焕这个四川巡抚暂时只是个无权无兵的巡抚,先取名,再夺实。 第529章 布局四川,打通陕西物资通道 第529章 布局四川,打通陕西物资通道 跟陈焕同行的中年男人挺着圆圆的肚子,眼睛迷成一条缝,脸上笑容不断,一路奉承陈焕。 尽管如此,陈焕却不敢轻视他,这个人是秦宁的亲信,日升昌号有名的掌柜之一秦裕,在南京城是有名的财神爷。 此次随陈焕入川的伙计比官员多,官员比士卒多,为了不引起吴三桂猜忌,李毅行事十分谨慎。 水师战船在江洲靠岸,吴荣领着一帮士卒在岸边等候,秦裕抓紧最后的机会说道:“小人要去成都,户部安排的事情就要倚仗陈大人了。” 陈焕和颜悦色答道:“镇西王看上去严厉,其实为人很和善,你此行是为了陕西,也是解四川之困,他一定会行以方便。” “你我都是为摄政王办事,到了四川不分彼此,只是有句话我必须要先说在前头。”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找我,我再找镇西王,切不可擅自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秦裕笑道:“小人明白,我要是没把这件事做好,只怕连南京也回不去了。” 他说的随意,其中蕴含着一股森然之意。 陈焕在南京逗留了一个月,对新上任的几位朝官有所了解,这一定是户部尚书徐明义的手段。 客船靠岸,随行的兵丁和伙计先上岸找苦力前来搬运货物。 陈焕下船时侧首偷看,货船舱中装满了整齐的箱子,封口处粘贴了封条,他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吴荣先迎上来,老远便笑着作揖道:“恭喜陈大人升任四川巡抚,陈大人此番入蜀,是蜀地百姓的福气,也是镇西王之福。” 陈焕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都是摄政王信任,镇西王抬爱,在下自知将入川当巡抚后,一直惶恐不安,生怕不能顺应蜀地民心。” 吴荣笑道:“王爷在成都等候,特命我来江洲迎接。” 两人正在寒暄时,与陈焕不在一条船的户部郎中李涞也下船凑过来。 李涞还没开口,陈焕先回头指着他给吴荣介绍道:“这是户部郎中李涞,此次入川主要是督促往陕西运送补给,这些船里的货物都是要送到陕西的,还请吴将军在镇西王面前美言几句,行以方便。” 吴荣忙与李涞见礼,只是他对李涞却没有对陈焕热情,李涞上前抱拳道:“吴将军!” 吴荣打了个哈哈:“韩将军千里奔袭,功勋盖世,若不是韩将军收复西安,我们也无法收复汉中,此事就交给我吧!” 李涞去年也曾来过四川,但他没有与吴三桂的亲信打过交道,三人一路上岸,岸边排列整齐的兵丁随之退走。 秦裕没有离开客船,他一直看着伙计们雇来劳力卸下货物,当官与商贾身份差别巨大,他在南京是财神爷,在四川无人问津。 吴荣果然说话算数,半个时辰后,一队两百人的兵丁来到码头,找到秦裕前来帮忙。 秦裕一直盯着木箱被搬上马车,再跟随马车一路往北行走。 货物在成都府入库,商号再找经常往返西部山路的马帮帮忙,把这些东西经过陇西运往陕西。 吴荣全程派人监视,但对秦裕等人的行径不管不问,也不好奇这些箱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只要朝廷不派兵马入川,吴三桂可给朝廷尽行方便。 开春以后,陇西荒凉的土地上经常能见到巡逻的骑兵,冒险通过的马帮在近处才看清楚那些骑兵是蒙古人。 阿济格麾下有蒙古骑兵,但眼前这些蒙古人是大明的朋友,而且他们有个大明人的领兵官。 商队通畅后,陇西的道路再难走也阻止不了物资流向陕西,这里不会比走西口的道路更难。 李涞则在成都负责物资调配,那些商队把粮食、火药等物运送到陕西,再从陕西提督韩必先那里拿一份盖上印鉴的回函便可以在他这里领钱,当然也可以回南京领钱。 日升昌号钱庄在成都和江洲都有分号,户部需要银子只需找秦裕张口,从江南运送货物前往四川路途遥远,运费甚至能顶上货物的价值。 如粮食、火药等物,户部则直接委托商号在蜀地购买,再找马帮运送。 此次秦裕带来的这些木箱子确实让吴三桂充满了好奇,他一度想要强行拆开一个看看,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箱子很沉,途中经过陇西时,秦斌盯着马车车辙在坚硬的土地上留下痕迹,隐隐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只能是铁器,不是百锻刀就是铁甲。 木箱被搬到西安城时,箱子口的封条完好无损,字迹清清楚楚,那还是两个月前在南京贴上去的。 韩必先命士卒把这些箱子搬运到府衙里面,他脸色阴沉,抽出腰间的短刀击向第一个箱子上的铁锁。 “吧嗒”一声,铁锁断成两半。 韩必先伸手掀开箱子盖,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长约三尺的百锻刀,他依次打开第一批运到的箱子,除了百锻刀还有链子甲。 江南三家武器工坊打制兵器的工艺越来越精湛,陕西和四川都打造不出如此精良的武器,但韩必先看上去并不兴奋。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麾下有七八万义军,许多人都只有简陋的兵器,更不用说盔甲了。 韩必先不甘心地低吼道:“果然是好东西,可为什么要先帮助蒙古人!” 这是摄政王李毅的命令,江南的物资会源源不断地运入陕西,但头几批武器是运给蒙古人的。 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额哲得到确切的消息,漠东蒙古联军已经出发,可能在四五月份到达归化。 隆武六年,大明的南京朝廷迎来前所未有的好局面,解除郑芝龙的后患后,大明完成了对满清的战略包围。 多尔衮执掌的满清朝廷,眼下犹如陷入蛛网徒劳挣扎的飞虫,正在做垂死挣扎。 于此同时,朝廷各项制度的细则也在不断完善,如兵部从武器工坊中购置燧发枪、开花弹等火器。 今年年初兵部根据摄政王李毅要求制定的细则,如购置的兵甲和火器出现质量问题,会立刻削减订单,并进行惩戒性罚银。 现在三家武器工坊各拥有工匠超过万人,规模化生产带来成本降低。 工匠们多劳多得,手艺娴熟的工匠每年能挣到二三十两银子,在粮价保持平稳的世道下,比种田强上太多。 第530章 召见施福、施琅,侄子比叔父强 第530章 召见施福 施琅,侄子比叔父强 军中常用的百锻刀、盔甲、箭头等物成本都很透明,三家武器工坊为了能从兵部拿到更多的订单,几乎在绞尽脑汁提升武器质量。 听说郑芝龙在广东也有组建武器工坊,武器已经成为大明仅次于与生丝、棉纺和瓷器的生意。 朝廷上下几乎都知道摄政王李毅很喜欢各式奇巧淫技,宋应星编写的《天工开物》已经增刊了三次,一问世便被一抢而空。 西番人来到大明后,除了当传教士和海盗,现在又多了许多挣钱的方式。 这两年,浙江往东洋和厦门的海贸飞速发展,江南的造船业也初见雏形。 远洋船队不仅要船体坚固,船主往往还会因对抗海盗的需要,在防备火器上提出更为苛刻的要求。 朝廷不插手控制,金钱的力量让手工行业如荒原中疯长的野草,也让沿海的官绅感觉如同坐在待爆发的火山口上。 二月,河边柳发芽,李麒已去讲武堂报到。 礼部和南京提督府正在全力筹备一个月后将要举行的会试,士子们陆陆续续赶来南京,不仅是来自南京朝廷管理的地方士子,闽粤和四川也有士子到来。 前天,一队四十多人的士卒来到南京城,手持摄政王府的公文住进驿馆。 驿馆中多文官,这些粗鲁的士卒住进去很是惹人注目,他们说话大声,行事嚣张,偏偏驿馆的监事还给他安置了最好的房间,过往文官们心中愤愤不平,也只能在腹中暗骂几句。 一连三天,有来自福建的士子吐露消息,他们这才知道,这些人是镇海王郑芝龙帐下大将施福的亲兵。 施福去年还在赣州当总兵,镇海王郑芝龙和朝廷和解后,江西全境归朝廷统管。 施福便带本部兵马退回福建去了,没想到一个月后又出现在南京。 在驿馆中闲置了五天,摄政王府的侍卫前来宣令,命施福明天觐见摄政王。 施福个头不高,四十多岁,属短小精悍类型,他身后一直紧跟着一个青年人,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一表人才,比他更能引人眼光。 摄政王府侍卫没有多话,传令后随即离去。 施福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尊侯,明天我觐见摄政王,你可随我同行。” 那少年是他的侄子施琅,字尊侯。 施琅大喜道:“多谢叔父,侄儿一直仰慕摄政王的大名,从浙海北上时,我见双屿岛附近船帆如云,能在短短两年让浙海匹敌闽海,摄政王既是当世之英雄,又是治世之能臣。” 施福眉头微皱道:“这等话你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切忌不可外传。” 施琅笑笑,看似毫不在意道:“去年在赣州时,侄儿听说了延平王要起兵清君侧的传闻很是担心,此次北行到南京,侄儿愈发觉得延平王与朝廷和解乃是上上之选。” 施福轻哼一声,他是郑芝龙从草莽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唯听郑芝龙的命令行事。 施福此番来到南京听命,缘由正是朝廷与镇海王郑芝龙之间的盟约,他部众万人已经沿近海北上,与原留守南京的水师万人在崇明岛汇合。 北伐满清是个苦活,也是个累活,郑氏部将没有人愿意来。 北方气候寒冷,航线又不熟,满清在福建人眼里仍然很可怕。 施福才失去赣州之职,广东和福建的好地方都被人占据了,这趟差事他想逃也逃不了。 不过,年青的施琅没有这种感觉。 次日辰时,两人早早来到摄政王府前,通报后等候了片刻,有侍卫出来引两人入内。 几乎每个人初次走进摄政王府都有相同的感受,摄政王府内外差别太大,外奢内简,令人难以置信。 两人走到一座威武的门楼前,又停下等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宣施福、施琅入内。” 施琅念头转动,他没有机缘拜见皇帝,但这架势与传闻中面圣的仪式已有几分相似。 两人走入大殿,两边站立威武的卫士。 施福走到大殿当中,隐隐感觉前面坐了个人,他不敢抬头看,跪拜叩首道:“参见摄政王!” 施琅跟在施福身后跪下,他年轻,胆子大,下跪的同时抬头往前瞄看。 正前方的虎皮大椅上坐了一个中年人,脸色和善,隐有笑意,不像他来前想象的那么威严。 只听李毅开口道:“施福,你率水师北上参与北伐事关重大,务必要事事精细,回去后,你先探明从崇明岛到山东乃至北京城的航线。” “遵命!”施福额头贴着地面。 李毅又道:“你们既来摄政王府听令,本王已命兵部给你这支水师编入正兵序列,你可上报名册,兵部会提供号服粮饷。” 施福略一犹豫答道:“遵命!” 南京朝廷正兵待遇丰厚,军饷超过郑氏所给,他觉得此举有些不妥,但又不敢拒绝。 “本王计划八月远征北京城,你们回去后要抓紧备战,本王听说浙东双屿岛去年已有商船到朝鲜贩运货物,你可找海运司唐钰询问具体信息。” “遵命!” 施福初到江南,对北海航线一窍不通,只能事事先答应下来。 两人觐见摄政王的过程其实就是李毅下达命令,施琅没有说话的机会,他比他的叔父强,至少看清楚了摄政王李毅的模样。 约莫一刻钟左右,两人领命离开王府。 李毅也离开大殿返回书房,在路上行走时,他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年轻人大胆抬头看他的眼睛,那个年轻人比他叔父有胆子。 李毅喜欢年轻人,年轻人有欲望,有欲望才能有开拓之心。 更何况,历史上的施琅是水战名将,能力极为出众,没有他康熙想要攻取台湾极为困难。 施琅引起了李毅的注意,郑氏中还有一个年轻人让李毅颇为关注,他就是郑森。 李毅听说郑森回到福建后,没能进入郑芝龙掌权的核心圈,这说明郑森还没有解决与他父亲之间的分歧,这对朝廷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父子之间在发展策略上的重大分歧,迟早会让郑氏分裂,郑森只是没长牙齿的老虎,现在有一头虎王束缚住了他。 李毅自己想了一会,摇头轻笑,自言自语道:“也许那个年轻人能为自己所用!” 第531章 大明后路无忧,满清三面环敌 第531章 大明后路无忧,满清三面环敌 走近书房门口,一个侍从候在那里,行礼道:“参见摄政王!” 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书,那些都是来自各地军情,李毅回道:“把来自贵州和陕西的公文挑出来。” 侍从恭敬回道:“遵命!” 这侍从名叫徐炳,有举人功名,是方以智桐城的老乡,得方以智举荐来李毅身边当了侍从。 李毅登上摄政王之位后,士林对他的看法分裂成两派,一派把他当做篡位奸雄,不敢起兵勤王,但也至少不与朝廷合作。 但更多的人已把李毅看做皇帝般的人物,能在摄政王身边理事,是莫大的机会和荣耀。 贵州和陕西的局势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今天恰巧都有急报送来,徐炳挑出两封奏折随李毅走入书房,恭敬放在桌上然后倒退出门。 李毅没有急于拆信,他先用一个很舒坦的姿势靠在椅子上,视线往正前方看。 书房椅子的正对面张贴了一张记忆中的世界地图,这个时代欧洲人已经完成了环球航行,甚至发现美洲大陆。 想得再多,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 李毅拿起徐炳刚才挑出来的两封奏折,看了看封面,把来自陕西的奏折先放下,小心撕开柳随风从贵州送来的密报。 柳随风的字很漂亮,带有一股飘逸气息,在他见过的书信和奏折中,只凭字就能给他留下好印象的人不多。 李毅一字一字往下看,神情专注,看完以后忍不住兴奋地轻轻拍了下桌子,他该要好好琢磨,等大西军事了后他该给柳随风什么官职? 书信中,柳随风写道:“……刘文秀请入贵州,愿听朝廷调遣北伐陕西,李定国亦有此心……” 李毅不知道柳随风是怎么做到的,这真是今年朝廷的第一大喜讯,纵然他对此早有预感,真得到确切的消息他还是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大明后路无忧,满清三面环敌,胜局已定矣。 另一封信,李毅在手中拿了许久才拆开,如果四川是归南京朝廷所有,韩必先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李毅选择韩必先挺进陕西,是因为韩必先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锐气。 正因为如此,韩必先从不是一个懂得妥协的人,就像他训练的士卒,只有服从,没有意志。 韩必先的字很生硬,也没有所谓的风韵。 李毅看完之后,神色凝重,他立刻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了一些笔墨,然后毛笔一直没有离开砚台。 李毅沉思片刻,放下毛笔对门外招呼道:“来人!” 徐炳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拟一道圣旨发往陕西!”李毅眉头已然紧皱,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圣旨从南京送往陕西需要二十天,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春天,万物开始复苏。 漠东蒙古三万骑兵在朵颜草原集结,这里也有满人和大明人。 满清入关时带走了蒙八旗所有的骑兵,关内战事长期胶着,满清只留下少量兵马留守盛京。 北京城离盛京很近,满蒙联军集结在北京城已足矣震慑关外。 满蒙骑兵的营帐一眼看不见边际,粮车的车辙在草原初长的嫩草上压出一条明显的道路。 沽源城是满蒙联军出发的起点,此刻,城头站立着两个人,一个中年满清将军与一个年长的蒙古人。 中年满清将军是镶黄旗的一等侍卫遏必隆,奉满清太后之命出塞督战。 那个年长的蒙古人正是满清太后大玉儿的父亲,科尔沁蒙古的头领赛桑。 城下骑兵川流不息,旗帜飘扬,城头的气氛倒显得有些压抑,就像这阴沉的天气。 遏必隆说道:“赛桑贝勒,你我都是自家人,有些事我也就不隐瞒了,现在关内的形势很糟糕,不尽快解决额哲,太后甚至担心大清无法在关内立足。” 他是忠实的帝党,如果不是多尔衮与大玉儿妥协,他绝不会得到来塞外领兵的机会。 赛桑花白的胡须颤动道:“太后给我的家书已经提及过,否则我也不会主动出兵攻打察哈尔。” 漠东蒙古早就不听额哲这个蒙古大汗的号令了,但漠东蒙古从未在战场与蒙古大汗正面对抗。 遏必隆明白赛桑所指:“额哲降而复叛,残害大清公主,可谓是死不足惜,早已不配当蒙古大汗,额哲不死,草原不宁。” 他言辞激动,每次想到公主死在额哲刀下,他都会怒不可遏,这是对满清颜面无情的践踏,额哲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决裂。 赛桑点头,他这么一把年纪还领兵出征,也是被逼无奈。 科尔沁与爱新觉罗家族早已绑在一起,他在漠东草原德高望重,如果他不出面,聚不起这三万大军。 额哲在草原就像一块磁力球吸引着有野心的蒙古人。 赛桑忧心忡忡道:“去年冬天,额哲已经派人联络漠北三部,除了阿鲁喀尔喀因为前车臣汗的死因不明,拒绝与察哈尔交好外,另外两部都在准备南迁。” 赛桑年纪已老,未出战先胆怯,遏必隆连忙宽慰道:“贝勒休要担心,那些人不过是垂涎归化城的财富,现在草原还有谁把额哲当回事,察哈尔穷困,士卒兵甲不齐,绝不是我满蒙联军的对手。” 在额哲联络蒙古旧部的同时,满清顺治皇帝也向草原各部传书,召草原各部围攻察哈尔。 取额哲首级者,封王,赏银十万两。 漠北蒙古两部南下意图难测,只怕前期还是观望的可能性更大。 三月初,三万满蒙骑兵浩浩荡荡穿过漠南草原向归化城进发。 为一举击败察哈尔人,漠东蒙古把老底子全都露出来了。 满清为了请漠东蒙古各部落出兵,也是下了血本,战果未出,已经赏赐了金银财宝无数。 江南。 春耕刚过,户部尚书徐明义主持在两浙盐场变“煮盐法”为“晒盐法”,户部第一刀砍向了大明油水最足的盐政。 从户部传出消息后,南京城内无数人被盐政改制弄得睡不着觉。 某天晚上,一辆被门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潮湿的街道上穿过,拉车的马匹甚是神骏。 江南缺马,几乎所有的战马都用在军中,南京城的官员喜欢坐轿,很少乘马车。 马车出现在南京街头,盐商们立刻知道这是去浙江盐场考察的徐明义回来了。 晒盐法利用海风和日照蒸发水分,煮盐法用铁锅木柴煮海水得盐,两者之间的优劣显而易见。 如今南京朝廷尚未控制大明全境,各地私盐泛滥。 盐商拿盐引从两淮盐场领取“煮盐法”所得的食盐成本奇高,无法与私盐竞争。 徐明义此举策一出,立刻得到盐商们一致拥护。 第532章 盐政改革,雷厉风行徐明义 第532章 盐政改革,雷厉风行徐明义 徐明义在两浙盐场盘桓十几天,回到南京城次日便前往摄政王府觐见李毅。 辰时,那辆标志性的马车行走到摄政王府门前。 当侍从把徐明义引入李毅的书房时,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正是吏部尚书马士英。 两人打了个照面,徐明义猜到马士英也是为盐政改制而来,他跪拜向李毅行礼,不管侍立一旁的马士英道:“摄政王,微臣此行两浙盐场,发现要使盐政顺利推行,需要撤换两淮盐运使。” 马士英撇撇嘴,忍住辩驳的想法。 这位户部尚书也太霸道了,两淮盐运使并无过错,岂能由你一言而换。 李毅侧首问道:“马首辅对此有何看法?” 马士英笑笑道:“内阁已研究过徐尚书的盐政法,“晒盐法”早就有了,但一直没有在两浙和两淮盐场推广开。” “这其中的原因有不少,‘煮盐法’需灶丁,需薪丁,如改为‘晒盐法’,大批依山灶户将无力交盐。” “而且使用‘晒盐法’时,盐量大增,灶丁手有余盐,私盐会更加泛滥。” 马士英说的全是“晒盐法”的劣势。 简而言之,晒盐后原本提供木柴的依山灶丁失去作用,也就没办法交税,而且会让食盐产量增加太多,私盐更不可控。 李毅转头看向徐明义。 徐明义答道:“盐税为户部第一收入,臣改盐法可增加盐税,可降盐价,实在找不到退缩的理由。” 马士英又道:“敢问徐尚书,刚才我说的那两条该如何处置?” 徐明义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臣主张废除“纲法”,朝廷已经废除匠籍,工匠能者可自行谋生,无能者自甘穷困。” “眼下私盐泛滥,各地专盐贵且缺,盐商也难逃其咎。” “户部将设盐课司统管各地盐场,无论何人都可从户部购买盐票到任意盐场领盐。” “各地盐场将设盐课司,盐丁编订入册,稽查私盐,父子相袭,户部将根据各盐场盐票存根对盐课司进行考核。” 马士英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徐尚书这是要针对盐商吗?” 他万万没想到,徐明义真正的意图在于打击以徽商为主的盐商。 户部怎么考核各地盐场不说,此举相当于恢复明初的“开中制”,只不过当初是商人运粮到九边领取盐引,现在是商人直接购买盐票领盐。 再者,盐票不分盐场,那么各盐场之间也会有竞争。 马士英朝李毅拱手道:“摄政王,徐尚书此言不妥,若真是如此,盐市必将大乱!” 徐明义见李毅没有出声,也紧跟着说道:“摄政王,臣只知道户部这么做盐税会增加而盐价会大幅下跌,徽州盐商得钱太易,家中蓄奴无数,且荒淫无度以养瘦马为乐,甚至无视朝廷法度,着实不可纵容。” 徐明义确实是要打击徽州的盐商! 李毅闻言陷入沉思。 徽州商人众多,但盐商最为强大。 徽州盐商多居江南,与东林党相互依存,食盐专卖造就了一大批富可敌国的盐商,当年也就是这些盐商造就了繁荣的扬州城:“你回去拟个章程给本王!” 徐明义大喜道:“遵命!” 马士英闻言则是面如土灰。 盐价居高不下,利润虽然流入盐商的手中,但那些人每年给朝廷上下打点无数。 盐商与东林党亲近,但他马士英每年从盐商接到手的银子也有三四万两。 此策一出,不知多少豪富之家要陷入困境。 李毅又道:“此策尚无定论,你二人不可妄言,以免惹得满城风雨。” 马士英与徐明义同时答道:“遵命!” 马士英刚要告退,徐明义又道:“近日江北逃入江南的流民渐多,臣想以户部为主导,引富商在两湖、浙江等地增设矿场,变流民为矿工,以增矿税。” 马士英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提醒道:“矿场多处深山中,流民聚集极易生乱。” 他看徐明义真是陷入癫狂状态了,为了增加户部收入不择手段。 毕竟,朝廷先前就因增收矿税导致矿民聚乱,如果因此闹成民变,徐明义这个户部尚书不知还能不能坐稳。 没想到李毅对此反应极为迅速:“马首辅过虑了,此法甚好!” 北民在满人的庄园中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逃到江南后又不可能得到土地,只靠朝廷赈济不是长远之计。 如今武器工坊、船厂乃至棉纺厂都开始雇佣北民,当然,给的报酬非常低。 马士英忧心忡忡离开摄政王府,在他看来,摄政王李毅的治国之术比不上他在战场上表现得那样目光长远。 朝政当以稳定为第一要务,徐明义主导户部所行都是目光短浅之术,只为眼前利益终会留下巨大隐患。 徐明义当上户部尚书后,行事果然不像堵胤锡那样保守,秦宁不用再为户部无法偿还“日升昌号”的欠款担忧。 春日江南,各地再征召府兵。 以去年才收复的扬州府最多,共有两万人,十中有九是逃至江南的北人,日渐好转的财政是摄政王府决定扩军的重要原因。 半个月后,摄政王李毅准许户部所呈的盐政改制之策。 户部当真雷厉风行,两淮盐政司上下稍有推诿,立刻被罢职或者是调任他地。 也许,只有徐明义才有这等本事吧。 朝廷的争斗开始,江南士人的势力一定会有所削弱,户部盐政改制的消息很快传到贵州。 柳随风远在西南,但一刻也不放松对朝廷邸报的关注,他在贵州过了一个寂寞的冬天。 在南京时,柳随风从不去玄武坊找歌妓,也不住奢华的房子,所以待在偏僻的贵州府也没什么不适应。 看完手中新抄的邸报,柳随风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还是留在贵州比较好!” 这份邸报是秦宁专门派人给他送过来的,秦家有钱,养得起这样的信使。 南京的争斗才刚刚开始,这是另一种战争,凶险毫不下于应对满清的战场,肯定会有人因此掉脑袋。 在柳随风看来,或许只有徐明义才会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不屑一顾。 现在,柳随风还摸不透摄政王李毅是在利用徐明义,还是彻底站在徐明义那一边,而这无疑将决定他的立场。 自古推行改革者都没有好下场,远如商鞅,近如张居正。 第533章 李定国投靠朝廷,孙可望偷袭李定国 第533章 李定国投靠朝廷,孙可望偷袭李定国 就在柳随风沉思间,一个年轻的仆从走到门口,向柳随风递来一封书信。 次日清晨,柳随风乘轿外出,前往店桥镇。 一路走走停停,半下午光景,远处传来许多脚步声以及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拜见柳侍郎。” 柳随风下令道:“落轿!” 侍卫掀开门帘,柳随风走出来,看见李定国正朝自己拱手施礼。 柳随风笑着:“李府主无需多礼!” 李定国抬头,柳随风看他风采不像去年,神色有些疲惫,想来在因为大西军分裂烦心。 年初,孙可望斩杀刘文秀部将王先壁,刘文秀怒而叛出大西军。 那时,李定国本可以率部拦截,但为了大西军不同室操戈,他忍了。 不过,李定国这一忍却是使他与孙可望之间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店桥镇就在眼前,李定国出镇三里迎接。 这是一片大山中的小集市,山民常常来此交易货物,现在里面的百姓都被驱走,只剩下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兵马。 集镇当中有一座客栈,是这里最完整的房子,刘文秀在前引路,请柳随风与李定国二人入内,他是两人都信任的人:“此地简陋,柳侍郎与李府主里面请。” 客栈内放了两张椅子,与周围的装饰不搭,一看便知是刘文秀特意准备的。 柳随风先坐下,朝李定国说道:“请!” 刘文秀识趣告退。 李定国没敢坐下,侍立在柳随风面前:“柳侍郎,末将愿意接受朝廷招降,但有一个条件。”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意。 一山难容二虎,孙可望想独霸云南,他要么臣服,要么离开。 柳随风没想到李定国会如此直接,当即回道:“尽管说来。” “末将愿降,请朝廷恩准不让大西军同室操戈。”李定国想了想,心中不忍又道:“孙可望若能及时悔悟,请朝廷留他一条生路。” “这是两个条件!”柳随风笑道:“只要李府主愿降,莫说两个条件,就是二十个条件本官也会向摄政王争取。” 李定国脸上露出喜色:“末将归降后,愿率军北上攻伐陕西!” 柳随风哈哈大笑道:“李府主有此心,也不枉费本官在贵州住了半年。” 山风习习,天色渐晚。 晚宴上,柳随风宽言安抚二将,言语中少不了透露他在摄政王面前说话的分量。 李定国的声望要远大于刘文秀,是他很看重的人,他不想让李定国如刘文秀那样仓惶逃入贵州,否则也太长孙可望的脸,损朝廷的威望了。 而且,这是柳随风的功劳,一个值得大肆宣扬的功劳。 马士英运用人情和心计说服了郑芝龙放弃清君侧,他孤身一人平定西南,免除两省百姓刀兵之苦,李毅不给他个合适的官职只怕说不过去。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军中和朝中,运转的规律都是一样的。 亥时之后,三人各自回屋歇息。 次日清晨,柳随风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叫喊声。 柳随风没有上阵打过仗,但在忠贞营中待了半年,对军情并非一无所知,只听动静他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柳随风从木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往外看,光线迷迷糊糊,只能看清楚十几步之外。 就在这片刻,呼喊声到近处转换为嘈杂声。 安静的山镇像是被突然煮开的一锅粥,外面的马蹄声、咆哮声惊起无数巢中飞鸟。 柳随风这个院子归皮熊派来护卫的士卒守卫,他披着衣服推开木门走出来,两个睡眼惺忪的士卒揉着眼睛,满脸惊疑朝他行礼。 “走,出去看看!”柳随风踩着被朝露打湿的道路往外走去。 一个侍卫跟着他,另一个侍卫匆忙去叫醒尚在睡梦中的士卒。 推开院子的木门,柳随风看见数百士卒举着火把左右穿梭,他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正准备命亲兵去找个人来问问发生何事,一个身穿官服的武将大踏步朝他走过来。 柳随风看清楚来人,喝道:“刘文秀,发生何事竟如此惊慌?” 刘文秀拱手道:“柳侍郎,大事不妙,孙可望昨天趁李府主不在偷袭了罗雄州,李府主部众群龙无首又措手不及,罗雄州已经落入孙可望手中,不知逃出来多少人马。” 柳随风眉头一皱,没想到孙可望如此毒辣,竟然借李定国与他相会之机背后釜底抽薪,偷袭了李定国。 刘文秀神色狰狞,手上青筋凸起,从前孙可望欺辱他时,李定国帮了他不少忙。 两人不说亲如兄弟,但至少可以说是相互信得过的朋友,否则李定国也不会通过他联络柳随风。 刘文秀恨孙可望狼子野心,枉费昨天李定国还对他暗自维护:“柳侍郎……” 柳随风伸手止住他的言语,问道:“李府主身在何处?” 刘文秀道:“李府主部将白文刚才逃入店桥镇禀告消息,李府主心忧部众已经走了,末将正准备起兵前去接应。” 柳随风已经恢复了冷静。 一战之败算不了什么,如果能借此机会一举荡平大西军,他的功劳又非只招降李定国可比:“刘总兵,事已至此,你便率兵前去接应李府主。” “能胜则战,不能胜先退回贵州从长计较,朝廷不会任由孙可望如此猖獗下去。” 柳随风这番话说的十分沉稳,语气十分严厉,他眼神锐利,刘文秀刚才的表现让他甚为不满。 他称呼刘文秀为“刘总兵”,暗含警告之意。 投靠了朝廷,便要受朝廷法度管辖,那几万石粮食和几万两银子不是白领的。 “遵命!”刘文秀声音果然软了下去,转身率部离去。 柳随风看着他的背影,又喊道:“你让李府主收集部众往安南卫方向撤退,本官会告之皮总兵率军接应。” 刘文秀的身影顿了顿,回头叫了声‘好’,随后率部冲出店桥镇。 东方出现一丝鱼肚白,四周的士卒各自灭掉火把,柳随风这才感觉到凉意袭体,他刚才着急只披了一件单衣就出门了。 回到院子里,柳随风命侍卫找来笔墨,笔走龙蛇手书三封信件,分别命人送往贵州巡抚衙门、安南卫和南京。 目送信使快马加鞭离去,柳随风喃喃自语道:“孙可望啊孙可望,你这真是自寻死路啊!” 孙可望这是狗急跳墙,担心李定国反戈一击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对此,柳随风不禁感慨道:“宁让我负天下人,休让天下人负我,这孙可望也算是个枭雄了!” 第534章 欲哭无泪李定国,狠辣果决孙可望 第534章 欲哭无泪李定国,狠辣果决孙可望 这时候的李定国双目血红,不停催促胯下战马。 在前面带路的白文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他身上有七八道伤口,虽说没有致命伤,但也流了不少血,狂奔一夜之后已是筋疲力尽。 白文强自支撑身躯,到最后已近乎趴在马背上。 “白文!”李定国勒住战马说道:“你不行了,不要再随我去了,先回店桥镇养伤!” 白文强挤出笑容道:“府主,我没事!” 李定国从听到罗雄州遇袭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心中的隐痛仍然让他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你再回去也于事无补,我要回去见见孙可望,问问他为何要如此?” “府主!”白文苦笑,还需去问什么吗?从此以后,大西军分裂出来的两部将是不死不休之局。 李定国长叹一声道:“你回去找柳侍郎,我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知道朝廷还愿不愿意接受我。” 这倒是大事! 白文觉得由自己与柳随风谈,比李定国谈效果更好,他确实早就想投靠朝廷,但从未动过背叛李定国的念头。 于是,白文拨转马头拱手道:“遵命!” 歇息片刻后李定国继续前行,往前再走一个时辰,路上渐有溃兵,见到他的旗帜后无不跪地放声大哭。 李定国命斥候沿几条小路往罗雄州方向打探消息,收集逃出来的部众。 店桥镇往罗雄州约莫一百多里山路,他担心孙可望继续攻击,不敢太莽撞,小心翼翼前行。 不过这些小路狭窄难行,不利大军行走,孙可望即使想借机攻打贵阳,多半也会从安南卫突破。 半下午光景,李定国离罗雄州已经不是太远,斥候禀告罗雄州城门紧闭,孙可望已经封锁过往的道路。 李定国看看身边的三千多残兵,欲哭无泪,他部下有两万将士,现在只剩下了这些人,其他人若不投降,多半是要遭孙可望的毒手。 李定国带着部下找了一座稍微平坦的山头驻扎下,夜幕时,刘文秀率军前来接应,两兵合作一处。 刘文秀见李定国郁郁寡欢,胸口处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动,便走过去安慰道:“李府主,孙贼毒辣,今天认清他的面目也不算晚,他这般下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又如何?”李定国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孙可望做事一向决然,只怕罗雄州内早已血流成河。” 刘文秀咬牙切齿道:“孙贼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人闷坐都不再说话,现在唯有等柳随风与大明朝廷的消息,他们也是有靠山的人。 次日辰时,刘文秀早早升帐点兵。 在这片山岭中驻扎五千兵马已是极限,李定国命部将率两千身上有伤且惶恐不安的败军先回,自己点了一千兵马直奔罗雄州。 临行前,刘文秀劝道:“孙贼既然已经动手,你再见他又有何用?不如率军先回贵阳,请大明朝廷发兵前来讨伐云南,战场上见分晓。” 李定国闷声不语,他心中虽痛,但还有一缕情义牵在大西军身上。 当初义父张献忠残暴无道,他李定国也做了不少违心的事情。 大西军在四川被吴三桂击败,张献忠身死,他们四人逃至云南,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难道现在自己要亲手毁掉大西军吗? 刘文秀见他心意已定,便不再多劝,指挥士卒在险要处布置工事,做好抵挡孙可望所部的准备。 李定国拨马前行,刘文秀看着他的背影喊道:“孙贼阴毒,一有不对你速速回来。” 李定国率军全神戒备穿过小道,罗雄州前原有不少集镇和村落,前天的兵变吓破了山民的胆子,现在一个人也见不到。 李定国率军一直到罗雄州城东门外,没有人出来截击,“大西”的旗帜仍然树立在罗雄州城头,只是“李”字旗换成了“孙”字旗。 李定国远远看见城头悬挂了一排首级,只觉得胸口如针扎般疼痛,他再也按捺不住,策马飞驰而出,在东城门外高喊:“孙可望,你给我出来!” 城头一阵骚动,出现一排士卒,各持弓箭火铳如临大敌。 李定国的威名在大西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定国在城下继续喊道:“孙可望,你给我出来!” 他的家眷儿女都在罗雄州内,也不知是否已经遭了毒手。 李定国连喊了十几声后,城头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李府主,你还敢回来” 孙可望的身影出现在城头。 李定国骂道:“你卑鄙无耻,怎能同室操戈偷袭我的罗雄州?” 孙可望冷笑回道:“你忘了我们当初起兵的初衷,想效仿叛逆刘文秀投靠朝廷,还有什么脸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李定国反驳道:“先要投靠朝廷的可不是我,两年前你便已派人去南京求降,如今你逼走刘文秀,又偷袭罗雄州,难道不怕寒了兄弟们的心吗?” 孙可望不以为意道:“大西军以我为帅,你想当云南提督还没那么容易,我今日不杀你,是想让你看清楚背叛我的下场。” 说完之后,孙可望也不等李定国答复直接转身下城。 他前日趁李定国不在罗雄州赚开城门,指挥大军杀入城内。 李定国部众战斗力强悍,但因孙可望在整个大西军中威望极高,加上有布置多年的暗子做内应,许多李定国的部下搞不清楚情况弃械投降。 只有白文等死忠率部杀出罗雄州,前来找李定国报信。 孙可望控制罗雄州后,立刻以叛逆之名斩杀了一百多名李定国的死忠部将。 李定国在大西军中有名的能打仗,孙可望不可能把这两万多人全杀了,只想借机控制这支兵马。 他把一大半降卒调往昆明,想采用分散驻扎的办法慢慢分化李定国所部。 李定国在城外喊了一阵,罗雄州内却再没有回应,他万般无奈只能率部返回。 这场兵变改变了西南的局势。 李定国率残部退到贵阳城外驻扎,贵州总兵皮熊和刘文秀各据守险要处对云南严阵以待。 柳随风疾书南京城,短期内他是回不了南京了。 大西军在云南甚得民心,西南道路艰难,朝廷在江北连开三处战场,短期内只怕无心再启西南战事。 第535章 孙可望请降,以大局为重 第535章 孙可望请降,以大局为重 柳随风先给李定国吃了一个定心丸,表示两人之前的协议仍然有效。 使者从贵阳往返南京最快也要二十日,这二十日对李定国是度日如年。 柳随风知道他家眷失陷后,连忙联络潜伏在云南的锦衣卫密探打听消息。 十日之后,云南和贵州边境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就像从未发生过这场兵变。 今日密探有消息传来,柳随风连忙把李定国请入府邸,他的住处幽静,四周侍卫把守严密。 朝廷尚未正式宣布李定国的官职,柳随风仍然称呼他为李府主。 十日前,柳随风见李定国有些纠结沉郁,现在已是面容憔悴。 仆从上茶,柳随风请李定国坐在自己对面。 在贵州待了一段时间后,柳随风染上了常品云南普洱的习性。 但现在的李定国只怕喝什么茶都是苦的。 柳随风安慰李定国道:“李府主莫要太过担心,你的家眷被看押在昆明城,孙可望不敢造次。” 李定国强笑道:“多谢柳侍郎。” 投入朝廷后,李定国算是体会到当官的难处,只怕再也寻不到当初在罗雄州的自由。 现在李定国什么都没有了,许多事都要倚仗柳随风,不敢再以从前那般平等的心态去看这位柳侍郎。 柳随风品了一口茶再次安慰道:“李府主且安心等待些许时日,本官可以给李府主做保,孙可望绝不敢对你的家眷无礼。” 他这句话说的极为突然,李定国知道这位柳侍郎心机深沉,不会胡言乱语诓骗他。 李定国颤声问道:“柳侍郎真有把握吗?” 这事干系他一家五十多口人命,要是家人全都因此丧命,他虽然会痛恨孙可望,只怕也会痛悔不该接受朝廷的招安。 “本官自然有把握!”柳随风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扔在桌子上。 李定国很是疑惑,伸手拿起信件查看,一看内容立马面色大变。 柳随风稳稳地喝茶,这件事他做不了主,只怕还要摄政王李毅拍板。 但摄政王李毅命他主持招降大西军一事,一定会尊重他的意见。 信件很长,李定国好久才看完,然后重新把信件装回信封,双手禁不住有些颤抖。 柳随风笑问道:“李府主对此有何看法?” 李定国长长叹息一声,颓然倚靠在椅子上,此刻的他心中乱成一团麻。 沉思一阵后,李定国咬牙道:“我…我只要家人活着!” 柳随风点头道:“此事干系朝廷信誉,摄政王有仁心未必会询私情,本官会尽力而为,李府主凡事要往好处想,事情未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定国当然明白,柳随风能透露这个消息给他,已经是很难得了。 柳随风送来李定国求降消息七天后,西南又有一封紧急文书送入摄政王府。 大西军孙可望上书求降,并派使者潘峰前来南京觐见。 孙可望这次十分谦卑,不再要求封王,只求云南提督一职,并请朝廷往云南派遣巡抚。 柳随风的呈文送到李毅案头时,兵部的命令才发出去,内容是封李定国为永宁将军,与刘文秀所部共同经营贵州防御。 李毅已经知道李定国所部全军覆没,但柳随风上书说李定国在大西军中素有威望,极力推荐他与皮熊共同负责贵州防御。 孙可望偷袭罗雄州之后,李定国曾向朝廷提出不攻打大西军的条件,当然也就不算数了。 只是没想到孙可望也紧接着求降,打了柳随风一个措手不及,也把李毅推入非常为难的境地。 书房中,李毅拿出柳随风的两封急报看了又看,拿起毛笔又放下,他无法拒绝孙可望投降,不费一兵一卒平定大西军的诱惑在向他招手。 孙可望桀骜不驯也罢,阴险毒辣也罢,李毅部下中也不乏这种人。 闽粤、四川已俯首称臣,大西军分裂后,孙可望能识时务做出这般举措并不为奇。 柳随风说李定国有大将之才,但他不可能因为李定国个人的恩怨让几万人上战场,因为他是大明的摄政王。 云南偏僻,刀兵一起不但耗费钱粮无数,还不知要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 北方战局在险中求胜,朝廷其实没有余力放在南方。 这次能从分化大西军内部着手,利用郑芝龙的犹豫不决消弭南方之乱于无形,柳随风功劳居首,但他不能以个人喜好带入军国大事。 使者尚未到达南京,孙可望一面向贵阳的柳随风求降,一面直接派使者直接来南京拜见李毅,他担心柳随风与李定国勾结,因此做了双手准备。 李毅做出决定后,朝使再次飞驰向贵阳。 半个月后,柳随风接见使者,除了李定国,投降的大西军中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李定国十天前才接到册封的圣旨,刘文秀心中稍得安慰,白文等部将磨刀赫赫,准备等朝廷下令便攻向云南,向自己昔日的同伴开刀。 李毅的决定没有出乎柳随风的预料,果然接受了孙可望的求降。 使者在贵阳城歇息两天,柳随风紧急命人出安南卫联络孙可望。 兵变过去不足一个月,云南和贵州之间的道路都封闭了,双方都陈重兵在边境。 李定国和刘文秀所部守在最前线,就差没有主动出击了。 柳随风派人往昆明的消息很快被人传播出去,等使者五天后从昆明返回时,刘文秀等人已知道了这件事。 这真是个噩梦般的消息! 刘文秀怒火中烧,他第一感觉是被朝廷出卖了,他急匆匆点了几百亲兵赶往李定国的营寨。 李定国兵马少,离刘文秀驻地不远。 刘文秀气势汹汹来到李定国营寨前,守卫往里通报,片刻之后,士卒打开大门放他进去。 朝廷给李定国授官不久,号服和兵甲尚未送到,只由贵州提供军粮,营寨里的士卒还是穿着大西军的衣服。 刘文秀大踏步冲向中军大厅,他走入大厅时,看见有四五个武将正跪在那里,李定国背手而立。 刘文秀边走便高呼:“李府主!” 李定国抬手压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刘文秀哪里能稳住,问道:“最新消息你可知晓?” 李定国默默点头。 一个跪在左手侧的光头武将忍不住说道:“朝廷欺人太甚,见我们被孙可望击败了便换了主意,果然当官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府主,我们不如反了,就此杀入贵阳城,抢了钱粮,招兵买马再回头攻下云南。” 第536章 选择接受现实,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536章 选择接受现实,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文秀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心中虽然也十分不满,但还不至于这么鲁莽。 李定国脸色往下一沉,喝道:“阚泽,你怎敢胡言乱语,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军杖。” 李定国为人宽厚但治军甚严,马上有两个侍卫冲上来把那光头拖向帐外。 李定国神色沉静,对刘文秀说道:“刘总兵,你我既然已经投靠朝廷,当守朝廷法度,朝廷如何对孙可望那是朝廷的事。” 刘文秀很是不解:“李府主,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 “孙可望怎么可能真心投靠朝廷,他只是担心你在大西军中的威望,一旦朝廷决心命你领军攻打云南,必有旧部投降。” “他这是在使缓兵之计,再过半年,等他排除异己后就不会再对朝廷恭顺了。” 李定国见刘文秀神色激动,心中感动,平静说道:“半个月前,我就知道孙可望要求降,柳侍郎上书之前曾经问过我。” 刘文秀惊问道:“那你答应孙可望求降了吗?” 李定国心道:“这么大的事情岂容我来做主,只怕柳随风也做不了主。”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但口中却是答道:“不错,我同意了。” 这句话把刘文秀一肚子言语全堵回去了。 李定国解释道:“我已向朝廷上书,请求率军过江北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刘文秀有秘密,他也有。 李定国没有告诉刘文秀,孙可望归顺朝廷后,会把他的家人送出云南。 跪在那里的几个部将听李定国这么说,都很吃惊。 李定国接着说道:“你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可望会自取灭亡的。” 现在反而成了他在安慰刘文秀。 刘文秀心中仍然愤愤不平,但见李定国已经接受,他也无话可说。 次日,柳随风命人召李定国和刘文秀进入贵阳城。 朝廷使者就要去昆明宣旨,而他柳随风要安抚好大西军降将,以免祸起萧墙。 李定国和刘文秀各率部将进入贵阳城,柳随风特地设宴招待。 一顿饭吃的很沉默,最好的菜加上最好的酒,但席间几个人各怀心思,无法尽兴。 一直到快散席时,柳随风才说道:“有件事本官没有告诉你们,只怕提前说了让你们吃不下饭。” “孙可望向朝廷请降,朝廷已经答应授孙可望为云南提督,明天使者便要去昆明宣旨。” “从此以后,你们便在同殿称臣,往日的恩怨都放在一边。” 席间众人都知道了此事,刘文秀心中仍然很不是滋味。 柳随风看众人反应,又道:“李将军请求率军北上,摄政王也答应了,不日将传来命令。” “摄政王命本官给你传话,若你能北上陕西立下功勋,本官去年在罗雄州给你的许诺依然有效。” “封王指日可待!” 事情已经不可改变,李定国低头饮完杯中残酒,勾心斗角并非他所长,前往北方战场驱除鞑虏建功立业才是他心中所愿。 摄政王李毅这番表态,也算是对他的安抚。 柳随风又说道:“本官前天派使者前往昆明,已与孙可望谈好条件,李将军有旧部在云南,可拟出一份名单,可召三千人重归麾下。” 这是柳随风为李定国尽最后一份力了,朝廷本没有这个要求,但他奉摄政王命总管招降大西军,硬是扣住圣旨不发,与孙可望谈出这个条件。 “多谢柳侍郎!”李定国从席间起身。 柳随风做出这件事,他能召回旧部免于孙可望的毒手,也算是再无遗憾。 一顿饭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李定国等人辞别柳随风返回军营。 途中,刘文秀对李定国说道:“你要去陕西,我也想去,留在贵州日日想起对面的孙可望,实在是没有意思。” 李定国尚未说话,他身后的白文插话道:“只怕朝廷不会答应。” 刘文秀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白文笑道:“若论算计,谁能比得上那位柳侍郎。” “刘总兵知晓孙可望假心假意投降,难道精明的柳侍郎会不知晓?” “贵州总兵皮熊抵挡不住孙可望,且朝廷不会再让皮熊在这里当土霸王,你肯定会被留在这里。” 白文因为当初被孙可望严刑拷打时受柳随风的指点死中求生,一直对柳随风心存敬畏,在白文看来,柳随风这样的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 刘文秀闻言默然,局势如白文所说,很可能会如此发展。 贵阳城中。 柳随风送走大西军降将后,不禁长吁一口气,西南局势一波三折,终于将要圆满落幕。 至于以后孙可望再反,柳随风也在奏折中给李毅说清楚了,不用他来承担罪名。 柳随风曾经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先用圣旨框住孙可望,等李定国的家人和部众出云南后,再以李定国为帅攻入云南,彻底掌控大西军。 但朝廷无信不立,此事从长远来看弊远大于利,他知道李毅一定不会答应。 收复大西军后,放眼朝臣,没有人的功劳更大过他了,即使徐明义也有所不如,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回到南京后,应该能登上兵部尚书之位了吧!”柳随风扳着手指头数心思,他算计来算计去,唯有兵部尚书钱肃最可能给他让位。 就在这时,侍卫匆匆进来禀告:“大人,南京有信使到了。” “又有何事?”柳随风皱了皱眉头,然后吩咐道:“让信使进来吧!” 信使是秦家人,奉上一封书信,封页上是秦宁的笔迹。 柳随风拆开一看,还没看完脸上瞬间布上一层黑云,他没想到在他立下大功即将高升之际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春花凋谢时,刘文秀设宴为即将带兵北上的李定国践行。 由于江北的战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朝廷紧急调集许义阳和李定国两支兵马北上。 摄政王府的调令非常紧急,命李定国接令后次日立刻率军出发。 因为这个缘故,这顿践行酒办得很匆忙。 许义阳将在长沙等候李定国,两军合一后,再走水路前往樊城。 第537章 李定国率军北上,许义阳前来迎接 第537章 李定国率军北上,许义阳前来迎接 投靠朝廷后,李定国感觉最便利之处是再不用为军粮和补给担忧,行军沿途皆由各府县提供补给。 南京城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柳随风五天前已经匆匆忙忙返回南京,这顿践行酒上只有自己人—大西军降将。 自己人有不少隐秘的话要说,几人没有找歌妓助兴。 刘文秀喝的微醺道:“当年我们四人率大西军从四川南下云南,如今投靠了朝廷也算是有个着落。” “你北上脱离苦海,只留我独自在贵州与孙可望为敌,你不愿与大西军同室操戈,其实我也不想。” 李定国家人已被接到贵阳,他点名要的那些部将除了有些人已遭孙可望毒手,其余人都得以脱离云南。 李定国浑身轻松,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安慰道:“孙可望近几年不敢轻举妄动,你也未必会与他刀兵相见,朝廷要是平定江北,他的野心只怕要带入坟墓了。” 刘文秀扔下酒樽冷笑道:“我只是不想与昔日兄弟手足相残,孙可望可不是我兄弟,他要是能隐忍一辈子,我会比他更痛苦。” 李定国想不到刘文秀如此讨厌孙可望,也是无话可说,唯有劝酒。 刘文秀满满斟上一杯酒,双手举过头顶道:“大明朝廷如今蒸蒸日上,摄政王不像朱明皇帝那么糊涂,你北上可谓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唯祝你旗开得胜,也为我大西军一系在朝中谋取一席之地。” 两只酒樽在空中相触,清酒荡漾,心中感伤。 李定国明天便要出行,不敢过度饮酒,刘文秀喝的酩酊大醉,最后由部将送回营中。 次日辰时,贵阳城外号炮声起,李定国率七千兵马踏上征程,他在罗雄州的部众只剩下三成不到,其余人都被孙可望扣在云南。 刘文秀把厌恶孙可望都放在脸上,李定国只是把恼怒和憋屈藏在心底。 就像白文劝他所说,人总是要学会往前看。 当年大西军从四川逃入云南,没想到能开辟一片新的天地。 这次李定国离开贵州偏隅之地,前往北方辽阔的战场,是为自己寻找一片更大的舞台。 摄政王府的军令非常详细,连大军到何处驻扎都有限制,这也是为沿途府县准备粮草提供方便。 大军行进十天到达长沙城外。 这时,长沙东城门外营帐连绵,喊声阵阵。 这些日子,李定国也打听了不少大明朝廷和军中的人物关系。 驻守长沙的总兵许义阳是被提及次数最多的人物之一,他准备立营后亲自上门拜访。 长沙知府袁达命两个府兵千总来安排驻地。 李定国才投靠大明朝廷,行事小心谨慎,亲自指挥士卒布置营地。 营地尚未布置完毕,一队两百多人的骑兵从东城方向疾驰而来。 守在外围的白文看见来人旗号,马上命人通知李定国,自己先迎上去。 白文带着十个步卒一路小跑,直到与来骑相距三四十步远,他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白文参见许总兵!” 骑兵队列缓下脚步,一个年轻的武将出列道:“起来吧,李将军何在?” 礼多人不怪,许义阳对白文这个中年武将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白文回头看,营寨门口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 大西军当年从四川逃向云南时如丧家之犬,丢失盔甲、马匹、兵仗无数。 李定国所部本就没多少战马,罗雄州被孙可望偷袭后,军中为数不多的战马全被掳走。 孙可望虽然释放了李定国三千部下,但战马却一匹也没有归还。 李定国现在穷得很,军中没有骑兵,只能步行来见许义阳。 白文指着来人道:“李将军来了!” 许义阳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的张二武,两队人步行靠近。 “许总兵!” “李将军!” 两人相遇时互相抱拳招呼,都在小心翼翼打量对方。 许义阳对李定国很陌生,李定国对许义阳很熟悉。 虽然有心里准备,李定国还是很诧异许义阳的年轻,他在许义阳这个年纪时,还在义父张献忠帐前当亲兵。 李定国抬手道:“久仰许总兵大名,请到营寨内说话!” 许义阳给出一个年轻又灿烂的笑容,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双手呈上道:“李将军远来辛苦,我本不该催促,但军情紧急,摄政王命我们明天出发,从水路北上。” 李定国奉军令到达长沙原本以为要休整几天,没想到这么火急火燎就要上战场,他在云南消息闭塞,只知道韩必先去年率军挺进陕西,攻下西安,对今年的战局变化却是一无所知。 他半是感慨半是询问:“这么急吗?” 李定国军中有三千人是孙可望二十天前才释放的,号服、盔甲和兵器等一干装备尚未配齐。 柳随风急匆匆离开后,李定国就像失去了引路人,没有人替他向南京城的兵部和摄政王府上书。 许义阳点头道:“很急,水师船只前天到达湘江,摄政王命你我同时率军北上樊城,袁知府早已准备好了粮草补给。” 湖南道等于许义阳半个老家,长沙府上上下下对他如对贵宾。 相比之下,李定国虽然官职高许义阳一级,但在大明的朝中还是个新人。 李定国见许义阳说话姿态不像是量小苛刻的人,把心一横吐苦水道:“不瞒许总兵,我军中尚有半数将士没有兵器铠甲,别到了河南耽误了军中大事。” 许义阳诧异道:“怎会如此?” 朝中文臣武将都知道摄政王要栽培他,许义阳独领一军后,兵部给他批复了充足的兵甲和火器,短短一个月内便送到长沙。 像他这样的红人,无法理解摄政王府竟然派一批手无寸铁的士卒上战场。 两人并行走入喧闹的营寨,李定国为难的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许义阳听完后当即拍着胸脯道:“你给摄政王府上一封公文,我再给兵部写封信,等到了樊城一定给你把兵甲配齐。” 李定国抱拳道:“多谢许总兵!” 许义阳笑道:“莫要谢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此次朝廷要在河南发动的攻势干系重大,若是在兵甲上出了纰漏,摄政王是要杀人的。” 李定国听许义阳的言辞慎重,隐隐猜到江北形势一定发生了剧变。 第538章 蒙古骑兵主动出击,清军且战且退 第538章 蒙古骑兵主动出击,清军且战且退 冬天已经远去,陕北高原上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里没有春花烂漫,也没有绿树成荫,只有单调的黄色。 起起伏伏的黄土地在灰色的天空下延伸,好像永无尽头。 尼兰在一队雄壮甲士地簇拥下前行,再往前三十里就是青石峪了,那是一条延伸十几里路的大山沟,穿过那道山沟再往前便是延安城。 西北极少下雨,土地干燥,士卒们走过的道路上空飘起一层淡淡的灰尘。 青石峪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明军在那里布置了重兵,清军越战士气越是低落。 尼兰一连斩杀了两个汉八旗参将也无济于事,不得不亲自带着满人甲士上阵。 满清入关以来征战不休,八旗甲士死伤惨重。 多尔衮多次下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再派八旗士卒上阵。 只不过,这几年万不得已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报!” 一个骑兵从后方疾驰而来,骑兵扯着嗓子喊叫,声音嘶哑。 尼兰勒住战马,那斥候来到尼兰面前,翻身下马面色惊恐道:“启禀贝勒爷,西北方向出现了大队蒙古人。” 尼兰策马上前,取下皮鞭狠狠抽在那斥候的头上,喝道:“不过是些蒙古人,乱叫什么!” 清军东路军在陕西的战事进展极为不顺,大明百姓悍不畏死,清军每攻打一座县城几乎要损失三千士卒。 在青石峪遇阻后,军中汉八旗士卒士气低落,尼兰最恨这种遇事慌张扰乱军心的人。 那斥候脸上瞬间多了一道血印,尽管心中惊恐,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贝勒爷,好多蒙古人杀过来了!” 尼兰皱眉问道:“多少人?” 那斥候如实回道:“漫山遍野,足有万骑!” 尼兰脑中“嗡”的一声响,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蒙古人派出这么多骑兵入塞了吗? 此时汉八旗军心已散,他们要是进了青石峪被蒙古人把后路堵住,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传令,命大军停止前进!”尼兰环视左右,这里地形狭窄不利于防御,他回想刚刚经过的地形,又改口道:“大军退回黑虎山。” 大军调转方向往来时的道路退去,黑虎山离此地不远,这山的名字听着响亮,其实只是一座顶部平坦的山坡。 一个时辰后,尼兰在正红旗骑兵簇拥下登上黑虎山顶。 西北方向的山岭烟尘弥漫,好像来了一场沙尘暴,骑兵万马奔腾席卷而至。 尼兰毫无惧色,骂道:“蒙古人也敢来自寻死路!” “迎敌,迎敌!”传令兵在山坡上奔走呼叫。 汉八旗士卒拿起长枪在山脚下列阵,铳手紧随其后,猫着腰举起火铳指向长枪兵队列的空隙。 满人甲士在阵型中间布阵,弓箭手取下背上的长弓,稍作拉伸,然后从箭壶中拿出一根利箭搭在弓弦上。 蒙古人在七八里外停下脚步,两队兵马遥相对峙。 浓厚的烟尘升空渐渐变得稀薄,尼兰看清楚迎面密集的骑兵倒吸了一口冷气,真的有万骑。 土默特和察哈尔一共也就三万骑兵,听说陇西有三千蒙古骑兵,难道这两部敢把半数骑兵都派到关内来了吗? 他们不怕漠东的满蒙联军突破河套防御,荡平他们的老巢吗? 蒙古人给了尼兰充足的思考时间,格日图指挥两队轻骑去满清阵前骚扰挑衅,但大队骑兵列阵不动。 七八里的山路对蒙古骑兵几乎就是一个冲刺的距离,清军弓箭手挽弓搭箭指向天空,做好迎敌的准备。 格日图挥舞令旗,几百蒙古轻骑呼啸从满清阵前掠过,三三两两的利箭飞上空中,落在汉八旗长枪手十步来外。 这个距离抛射根本不可能射中对手,蒙古骑兵发出放肆的笑声,然后渐渐远去。 尼兰右手握住刀柄,强自压住怒火,因为他知道蒙古人这是在挑衅,在引诱满人出击。 两列大军中的士卒拔刀搭箭,严阵以待,但都不敢越雷池一步。 几百蒙古轻骑像讨厌的苍蝇,在两军之间狭窄的空间穿梭,有时用弓箭,有时用骂声,手段千奇百怪,诱发满人的怒火。 尼兰不怕蒙古人,即使前方有万骑。 之所以这样,那是因为蒙古人没有盔甲,没有锋利的长刀,有些人甚至没有能穿透盔甲的箭头。 等待了小半个时辰,士卒们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 可尼兰仍旧没有等到蒙古人冲锋,他强忍住命满人骑兵出击的欲望,骑术也许是满人对蒙古人唯一的劣势。 此地离青石峪不远,尼兰觉得今天这事透着诡异。 蒙古人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关键时刻突然出现在延安城北,一定与明军早有勾结。 尼兰叫来斥候营千户,吩咐道:“你速速派人去查探青石峪方向的动静。” 明军没有骑兵,即使有阴谋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半个时辰后,蒙古人似乎也忍受不了这么紧张的气氛,格日图率军稍作后撤,但仍然在十几里外盘桓。 尼兰下马找侍卫要了一壶水,他才喝上几口,斥候营统领前来禀告:“贝勒爷料敌如神,明军万人出青石峪,正在朝本阵方向杀来。” 尼兰扔下水壶骂道:“果然不假,明贼与蒙古人勾结想伏击本贝勒,幸亏你们发现得早。” 尼兰只有一万五千兵马,但要应对一万明军和一万蒙古骑兵的夹击。 尼兰权衡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冒这个险,他们在这荒山野岭已经行走两天,明军和蒙古人明显是养精蓄锐而来。 考虑片刻,尼兰轻轻吐出两个字:“撤兵!” 随着尼兰的命令下达,传令兵开始挥舞旗帜:“撤兵!” 清军阵脚移动,外围的汉八旗步卒先撤,阵中的满人骑射手和四千正红旗骑兵岿然不动。 蒙古骑兵察觉到清军大阵这边的动静,在格日图的指挥下呼啸而上。 满人弓箭手见状,连忙开始射箭。 满人的厚甲被西北的灰尘遮挡住了光芒,但格日图很清楚迎面那些八旗甲士的厉害,不敢指挥蒙古骑兵扑上去短兵交接。 这一仗即使有胜利的希望,格日图也不会冒险。 土默特部落的精锐都在这里,打一场惨胜的战争只会为别人做嫁衣。 第539章 明军主力撤离西安,大战即将开启 第539章 明军主力撤离西安,大战即将开启 两队骑兵且战且退,沿途不断留下三三两两的尸首,马尸或者人尸。 一直等清军退入宜川县境内,蒙古人才掉头远去。 尼兰没有因为这次出击半途而废感到失望,他觉得自己急需把这里的军情送到塞外,他亲眼目睹了一万蒙古骑兵出现在西安城。 那么,他现在还需继续弄清楚怀远卫还有多少蒙古骑兵吗? 同时,尼兰心中猜测,蒙古人是不是准备全部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东路军的安危就麻烦了。 阿济格丢了西安城,又奉命放弃了汉中城,数万大军围攻西安城半年不下,没有受到责罚。 但尼兰不是阿济格,他没有一个当摄政王的亲兄弟。 随后几天,蒙古骑兵得寸进尺,在宜川县边境附近骚扰清军。 尼兰心存顾忌,被逼得做出守势,同时加紧打听河套草原那边的消息。 韩必先返回西安,这是他近一个月来第三次返回西安。 阿济格的兵马不足以包围西安这座大城,延安府有数万明军,阿济格也不敢分散兵马看守西安四面城门。 冬天过后,清军加紧攻打西安的南城门和东城门。 铁炮轰击、挖掘地道、冲车撞城门以及云梯登城墙等各式方法都用尽了。 西安城内的义军随着守城经验增加,日益应付自如,但也死伤惨重。 韩必先留了一万正兵在西安城中当预备队,每当清军攻入城内,正兵就如狼似虎杀向最危险的地方。 无论是火器覆盖,还是短兵相接,强悍如满人也被杀的胆寒。 次数多了,义军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慢慢改掉了局势不利立刻脚底抹油的坏习气。 韩必先在四面城门巡视一圈安抚诸将后,返回提督府召见梁龙。 梁龙是义军最大的头目,经他向朝廷请功,现在已经是梁参将。 义军诸将对韩必先畏惧心大于崇敬心,韩必先也不期望这些人把他当做大救星。 陕西义军派系足有数百,韩必先无意面面俱到,只通过梁龙等几位将领来控制义军诸头领。 提督衙门周边都是正兵的营地,义军头目到了这里心中自然生出一丝敬畏,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军队。 梁龙心怀忐忑走入提督衙门,见到韩必先后恭敬跪拜行礼,他现在很怕见到韩必先。 韩必先夸奖道:“你近来做的不错!” 梁龙受宠若惊,能得到韩必先的称赞很不容易。 “本提督此次回西安有大事要办!”韩必先语气有些犹豫道:“也许,近日本提督便会把提督府的兵马带走。” 梁龙闻言大惊。 城内义军善战,那是因为有提督府大军在押阵。 梁龙了解那些义军的心性,提督府兵马一走,义军的信心很快会荡然无存。 到时军心一乱,还如何能够守住西安城。 梁龙偷看韩必先脸色,硬着头皮说道:“提督大人万万不可,义军离开了提督府兵马就是一盘散沙。 韩必先瞥了他一眼问道:“你这半年只带出一帮乌合之众吗?” 梁龙惶恐道:“属下无能!” 韩必先又道:“提督府的兵马本提督另有他用,西安城本提督就交给你了,你能守就守,守不住就逃!” 梁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安是陕西的府城所在,丢了西安就意味着丢了陕西,韩必先是陕西提督,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最终,五千明军督抚营士卒还是离开了西安城。 战旗和棉衣遮挡住了厚重的铁甲,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无法掩饰,表面的伪装无法掩盖一支军队的气质。 头裹白布的义军手持长枪站立在城头,目送这支兵马消失在东面的山道中,听说督抚营将长期据守在青石峪,他们把西安城交给了陕西本地义军。 青石峪前后建立了简单的工事,黄土高壁上零零散散插了“明”字旗和“韩”字旗。 五千士卒在这里驻扎了两天,留下五百士卒虚张声势,其余兵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沿着陕西特有的黄土沟壑向北出发,他们行进的目标是怀远卫。 蒙古骑兵的行动为明军秘密调动施了一道障眼法,在长达半年的拉锯战中,延安府东的百姓早就被清空了,只需防住满清斥候,没有人能发现明军的行踪。 当然,他们瞒不过蒙古人,现在黄土高原上到处散布着蒙古斥候。 韩必先认为土默特和察哈尔的蒙古人并不可靠,所以才命督抚营的正兵乔装打扮成义军的模样。 从扎牙洛开始,土默特蒙古中就有些部落与满清勾勾搭搭,俄木布汗被扣押在盛京后,土默特其实已经臣服在满清的铁蹄下。 亲近摄政王李毅的格日图虽然斩杀了马鲁特,但他和托克博不可能完全控制土默特部众。 格日图和托克博严格控制部落骑兵,尼兰多多少少还是能得到一些消息,只是难辨真假。 其实,韩必先想多了,在见识了入关蒙古骑兵的实力后,尼兰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而蒙古斥候全面铺展开后,满人的搜索范围立马被限制住,尼兰已无法确切探明延安府明军的动向。 尼兰打了十几年的仗,岂会不知道聚而歼之的道理,如果蒙古骑兵全部入塞与明军协同作战,他那两万兵马再敢冒进就是别人口中之食。 因为草原的战乱,多尔衮已经回到北京城主持大局,陕西北方的形势变化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京城,由京城再往各处战场传达命令。 十几天后,北京城的压力就传到归化城的赛桑和遏必隆身上,无论从哪个方向的情报分析,他们直面的对手最弱。 暴风雨到来之前其实已经有了无数预兆,如令人窒息的空气,胡乱飞行的蚊虫。 现在,蒙古骑兵和明军主力都有向东北方向行进的迹象,这让打了十几年仗的阿济格产生了一种特别的预感。 尽管如此,阿济格并没有趁机猛攻西安城,以牵制明军主力东行。 西安城才是陕西最重要的地方,他与韩必先对战场的认知不同,导致了他们做出了不同的决策。 明军冒险谋划的战局对阿济格来说是个机会,即使东路军被围攻战败,如果他能借机夺回西安城,即便遏必隆在草原战败也是值得的。 获胜的明军将被压制在陕北贫瘠的高原上,面临两面夹击,最终无法长久支撑,这样岂不是比现在这种苦局强得多。 第540章 胜券在握阿济格,明军暗度陈仓 第540章 胜券在握阿济格,明军暗度陈仓 阿济格从没有奢望把韩必先所部彻底消灭在陕西,他要的只是收复失地。 夜幕降临时,西安城头的照明灯火亮起。 阿济格昨天特地亲手磨亮了弯刀,等候明军先发动攻势,也许东路的战场根本打不起来,漠东蒙古大军这几天就要过河了。 额哲要是抵挡不住,一定会召集蒙古人回去,到时候就变成尼兰追击蒙古人了。 远眺西安城头朦胧的灯火,阿济格想到西北将定,心满意得地回到营帐中。 清军重兵云集陕西,阿济格实在想不出韩必先不败的理由。 “大明人死都改不了内斗的怂样,若是吴三桂肯率军出汉中,本王怎能在陕西城下坚持这么久。”阿济格命侍卫给自己倒上一碗茶,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洪承畴了解大明人,只一封信便让吴三桂按兵不动。” 连吴三桂在内,洪承畴等人无一不是一时之雄,可偏偏聚在一起造就了一个豆腐渣般的大明朝。 阿济格想象自己收拾了韩必先,再次率军南下汉中时吴三桂的囧样,忍不住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 如吴三桂这种降而复叛的人绝对留不得,可惜这位大明的镇西王还想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深夜中,温暖的南风拂过地面干燥的尘土,西安北城门悄然打开,一队兵马在黑暗中出城。 九头鸟嘴中骂骂咧咧:“都是怂货,都是怂货!” 西北的汉子很直接,不屑于掩饰心中的情绪,即使韩必先站在他面前,他也照样骂。 梁龙率亲信最后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义军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西安虽好,性命更重要。 但梁龙到现在还是想不通,放弃西安后明军还能拿什么来阻止清军两路大军会师。 在梁龙看来,韩必先此策十有八九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黑暗中,骑兵流如奔腾的长河与黄河水逆向缓缓而行。 漠东的蒙古人过河了! 斥候带来的消息让格日图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牧民尚不知河套的战乱,如果让他们知道土默特有可能丢掉所有的牲畜,格日图根本无法约束这八千骑兵。 迎面的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火把,满人不会放他们安然离去。 战争从两天前便开始了,满人主动出击,不再任由蒙古人随意活跃在黄河附近。 熊熊烈焰散发出来的光亮中,一个身披盔甲的蒙古人策马奔来:“报,韩提督的信使到了!” 盔甲在蒙古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与满人骑兵交战了这么久,格日图都没舍得把百锻刀和盔甲下发出去。 一切由今天而变,蒙古人无需再隐藏自己的实力,他传令道:“带信使过来!” 一个身穿大明人服装的武官策动战马从杂乱的土默特人中挤过来,从怀中掏一封信交给格日图。 格日图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撕开。 根据前期协议的要求,他们这些大明境内的蒙古骑兵必须要听韩必先的命令行事,这封信就是韩必先的命令。 命令是由汉文书写,格日图认得汉文,看完后收入怀中对来使说道:“请韩提督放心,尼兰的满人就交给我吧!” 来使没有多话,拱手策马掉头离去。 韩必先率一万明军正在向怀远卫行军,有了蒙古人提供的战马托运各种物资,他们最迟在明天傍晚便能进入河套。 这时候,驻守怀远卫的五千明军此刻只怕已经与察哈尔人汇合了。 土默特人担负阻击尼兰的重任,如果运气好,他们回到河套时应该可以收取漠东人的尸首了。 战场的形势容不得格日图继续遐想,五六里外两条火龙交缠在一起,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尼兰绝不会任由塞内的蒙古骑兵退回去,他必须硬着头皮在这里抵挡到天亮。 底牌就要掀开了,哪怕格日图此刻率军退到怀远卫,尼兰也不会放过他。 昨天午后,漠东蒙古大军在君子津渡口过河,局势渐渐明朗,双方都认为自己稳操胜券。 怀远卫并非山海关那样的险关,这几年连续被阿济格和土默特人击破。 蒙古人野战尚可,守城战会让他们的战马完全失去作用。 如果让东路满清大军杀入河套,那才是巨大的灾难。 整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土默特人用鲜血守卫着身后的怀远卫,那是一座几乎空荡荡的卫所,现在只有不足千人的守军。 满清东路军统帅尼兰率军猛攻三天,斩杀土默特数百人。 陕西的地形不似草原那样平坦,土默特每每退守高地,抵抗几个时辰后再匆匆逃离。 蒙古骑兵机动灵活,尼兰不敢操之过急,以免行军过快造成前后兵马脱节被土默特反咬一口。 在尼兰看来,只要牵制住这七八千人,河套的战事便没有了悬念。 察哈尔只有两万骑兵,而漠东蒙满联军人数几乎是察哈尔人的两倍,且兵甲犀利,察哈尔人善战也有个限度。 没有人想到,明军会进入河套作战。 大明的兵马许多年没有出塞作战了,长久到连韩必先都想不起来有多少年,从格日图所部返回的传令兵清晨赶到行军中的提督营复命。 朝阳从半空中斜视地面,绿色的草原和黄色的土地之间有一道模糊的分界线,一条漫长的队列正在分界线上如长虫般蠕动前行。 士卒们发出沉重的呼吸,他们对强行军并不陌生,在浙东茂密的山林里,在两湖平坦的沃野上,他们甚至曾经身披铁甲奔走。 现在,铁甲被放置在随行的马车上,只是这里的气候实在太讨厌了。 奔走不到半天,每个人的嗓子里都渴得快要冒烟,有些人在途中不时从鼻孔往外喷气,驱散被前面的脚步带起来的灰尘。 韩必先坐在马背上,头上罩着一顶陕西人常用的白毡帽,后背如标枪般挺直。 他不时拿出腰上的千里镜观察前面的道路,为了这一战,他从察哈尔那里索要了两千匹战马。 是强要,不需要付银子。 因为这一仗是为蒙古人而战,韩必先觉得两千匹战马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 因此,韩必先又与额哲议定,击败漠东蒙古联军后,三成缴获归大明所有。 额哲一口便答应了他,三方商定,河套取胜后三成缴获归大明,三成缴获归土默特,四成缴获归察哈尔。 土默特算是沾了大明的光。 看上去察哈尔像是吃了亏,但额哲看中的蒙古牧民,韩必先和土默特无非只图那些战马。 第541章 河套大战拉开序幕,韩必先的谋划 第541章 河套大战拉开序幕,韩必先的谋划 “快点!” 传令兵把鞭子在空中甩的啪啪响,每隔半个时辰,这些提督大人身边的亲兵便会像恶魔一样冲向各个队列。 协同守备以下,都有可能挨鞭子。 太阳行走到西边半空时,韩必先不用千里镜也能看见远处夹在沟壑中的建筑群,那就是怀远卫了,比预想中快了一个时辰。 守军也看见了远处来的兵马旗帜,忙忙碌碌放开关门,把准备好的饮水搬出来。 他们都有经验,每个到达这里的人第一件就是找水喝。 卫所守军一大半是蒙古人,明军只留下了两百人。 昨天河套大战已经开始了,察哈尔骑兵在君子津渡口与漠东联军大战,血流成河。 听说漠东联军从关内调集了三十门铁炮出塞,察哈尔抵挡不住,已经放漠东大军过河了。 怀远卫的守军很担心,现在卫所内守备空虚,漠东联军过河后不知是否会来攻打此处,毕竟这里是联系关内塞外的通道口。 韩必先大军进入卫所,守军的神经才放松下来,留守的察哈尔头目立刻派信使禀告额哲。 明军强行军两天,韩必先命麾下将士吃饭喝水,好生休整,自己找来留守的察哈尔人了解军情。 那察哈尔人守将说的不甚明白,只知道满蒙联军有铁炮助阵,分三处渡河,今天大军已经全部进入河套。 至于察哈尔主力骑兵分布何处,老弱牧民藏身何处,一概不知。 其实这也怨不得他,察哈尔骑兵在草原流动作战,没有固定的驻扎地。 河套的战幕拉开了。 往年,五月的河套水草茂盛,邻近黄河的湿地上白色或者灰色的飞鸟此起彼伏。 如今,河套多处牧场被啃得只剩下个草茬子,除了蒙古人的牲畜,这里再看不见其他动物。 野兽对危险有种本能的预感,这几天莫说飞鸟走兽,连草鼠也已经藏身于地底深处。 远处黄河边漠东人的大营中火把穿梭不息,河道中点燃了照明灯的木船穿梭不停。 “啊欠!” 草从传出一声沉闷的喷嚏,李勋捂住鼻子瞪大眼睛往四周观望,身后的三个蒙古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李勋恶狠狠地蹬回去,他犯了错误,但他是这支骑兵的统领,在蒙古人面前他必须要维持自己的尊严。 几个蒙古人避过他的目光,李勋揉揉鼻子,心中暗骂:“哪里来的小飞虫,把大爷鼻孔当做巢穴了吗?” 七天前,李勋接到韩必先的军令从陇西千里转战河套,比韩必先早一天进入草原。 初夏,草丛中蚊虫繁多。 四个斥候全身套得严严实实,贴身处的衣衫早被汗水湿透。 看了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有在河道中来来往往的木船标识这不是一副静态画,而是现实中草原的夜。 李勋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小腿,无聊道:“走,回去吧,漠东人的胆子比我们想象中的小。” 他身后的蒙古人是察哈尔最能干的斥候,听闻此言,黑暗中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之色。 他们早就给李勋禀告过军情,李勋偏偏不信,非要过来亲眼看看。 李勋不相信蒙古人,对于蒙古斥候探查的结果心存质疑,这是韩必先给他的影响。 韩必先率军到了怀远卫休整一夜,没有急于进入草原,李勋这三千兵马虽然大半是蒙古人,但仍然听韩必先的号令行事。 这算不了什么,双方在此次联盟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做出了一定的牺牲。 明军也有四千多步卒随察哈尔大军同行,在额哲帐下效力。 回到怀远卫时,东方天空中的启明星还很明亮,李勋等人在卫所下点燃火把,传达暗号。 片刻之后,怀远卫那仿佛已经被锈蚀卡住的铁门伴随着痛苦的吱呀声打开一条缝。 李勋举着火把走进去,往前没走多远,身后的铁门“咔”的一声重新紧闭上。 入睡之前,韩必先下过命令,无论何时,有军情立刻叫醒他。 所以,李勋很快走进韩必先的卧室。 这是一个石头垒砌的房子,呼啸的西北风轻轻敲打木质的窗户。 韩必先身上衣衫整齐,他只是和衣小寐了片刻,大战到来之前,他无法深沉的入睡。 李勋施礼后尚未说话,韩必先突然转身打开窗户,一阵凉风灌入屋子,他趴在窗口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窗户外面黑洞洞的,李勋知道从这里往下看是一片绿色的丛林,丛林中隐藏了一条小河。 在西北,水是最珍贵的东西之一。 从怀远卫进入河套的绿洲需要经过一片沙漠戈壁,没有水,蒙古人和大明人都无法进入对方的领地。 “提督大人,漠东满蒙大军一直驻扎在渡口附近,正在不断往河套运送物资。”李勋想了想道:“也许还有铁炮。” 这只是李勋的猜测,否则,漠东满蒙联军没有理由在渡口耽误这么久。 韩必先皱着眉头背手在屋中踱步,走了两个来回后下令道:“你命人转告额哲,漠东满蒙联军不动,本提督便不会动。” 李勋拱手道:“遵命!” 韩必先接着说道:“漠东满蒙联军还不知道我大明的兵马进入河套,但这个秘密保守了不了几天。” “本提督若是估计得没错,阿济格现在已经进入了西安城。” “阿济格的战场经验,只要他与尼兰一通气,就能猜出我大军的动向。” 韩必先站在李勋身前,他比李勋要矮半个头,但看上去给人的感受好像是李勋比他矮半个头。 “你转告额哲,必须要与漠东满蒙联军打一场硬仗,把他们诱离渡口,本提督要烧毁君子津渡口的木船。” 韩必先选择了一条破釜沉舟、决然自信的策略,如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遵命!”李勋心神一振,露出崇拜的眼神。 如今大明军队蒸蒸日上,久经沙场的老将和崭露头角的年轻锐士交相生辉,但韩必先仍是大明独一无二的将军。 韩必先想想再无疏漏,摆手道:“去吧!” 李勋大步走出屋子,临出门时小心关上屋门。 第542章 隐藏战略意图,明军展开奔袭 第542章 隐藏战略意图,明军展开奔袭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大早,三百蒙古骑兵出城,奔向一望无际的荒原,他们是军中斥候。 城内,明军士卒套上盔甲,各自取上长枪和百锻刀,只需一道命令,他们就可以不顾性命投身战场。 能在几百里外战事如火时安稳地坐下来,唯有心静如水或者心硬如铁的人方能做到。 李勋所部斥候不时返回怀远卫禀告军情,今天巳时,额哲率察哈尔大军突袭君子津渡口的满蒙联军大营。 战斗一直持续到半下午,察哈尔渐渐不支,退向河套西岸。 通过斥候口中叙述,战况非常惨烈,察哈尔壮烈突击,损失不小。 韩必先安稳坐在屋子里,他甚至没有去城头巡视,打仗怎会不死人,身经百战的他早已见惯了生死。 申时,太阳已经轮转到离西方的地平线不远,颜色也由中午的橙黄变成赤黄。 一队二十几人的骁骑营从戈壁地往怀远卫方向而来,昨天夜里离开后,李勋再没有回来,这队斥候的统领是个千总。 怀远卫城头的守军一直紧密关注沙漠方向的动向,不过城外有三千骑兵巡视,满蒙联军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到城下。 那千总入城后立刻被带到韩必先的屋中。 “提督大人,满蒙联军来了!”那千总进门后跪拜,神色凝重道:“一个多时辰前,千余满蒙联军骑兵进入银石滩往怀远卫方向行进,李副总兵率部伏击了他们。” 韩必先问道:“李勋追击了吗?” 那千总如实答道:“李副总兵率军一路追击入草原,斩首两百。” 韩必先略一沉吟道:“你回去传令,让李勋不要急于返回,就率军在沙漠和草原的交界地埋伏,只要满蒙联军主力不杀来,小股骑兵一律拦住击溃!” “遵命!”千总抱拳,想了想补充道:“满蒙联军一路往西追击察哈尔人去了,暂时只怕没有大军前来攻打怀远卫。” 韩必先点头道:“告知李勋,天黑前满蒙联军若是没有主力过来,他就带人杀入草原,做出想牵制满蒙联军的架势,可以与满蒙联军接战,但不可陷入苦斗。” “遵命!”千总起身离去。 太阳快下山了,光明即将过去,黑暗就要来临。 明军步卒依贯走出怀远卫破旧的城门,韩必先策马走在队列中间。 看着上方破旧的门梁,韩必先暗自下定决心:“等我缓过来,一定要重修怀远卫,收复河套!” 他是陕西提督,有权修筑怀远卫边关,只是收复河套一事,必须要得到摄政王李毅的支持。 明军出怀远卫后,在卫所前空旷的烁石地上排成三个整齐的方阵,每个方阵三千人,各配备六百骑兵。 方阵之后是由一千士卒看管的辎重营,那里足有三百多辆马车。 韩必先所部本无固定辎重营,是因为此行千里奔袭,无法征募百姓壮丁为劳役,他才从各营专门抽调兵马押运物资,这些辎重营的士卒上了战场也是一把好手。 留守怀远卫的七百蒙古骑兵暂时被韩必先征集充当做斥候,今晚怀远卫将真的变成一座空城。 不等天黑,随着韩必先一声令下,养精蓄锐了一天一夜的明军士卒向沙漠方向迈动脚步。 近万双皮靴踩在砂石传出“咔咔”的声音,士卒们快速的步频偶尔带起一块滚动的小石子。 太阳坠入西边的沙丘下,半空中的月亮显现出来,散发出清冷的光芒。 听人说,沙漠里白天酷热,晚上很冷。 不过,在如此快速的行军途中,只怕没有人会觉得寒冷。 韩必先骑马走在行军队列的前三分之一处,每隔一段时间,黑暗中便会有骑兵出现,前来通报军情,那些人中有察哈尔斥候,也有李勋的信使。 从眼下得到的消息看,满蒙联军暂时没有把精力放在怀远卫方向,他们白天派来的一千骑兵也正是为了探探路。 大军一夜强行军没有停下来歇息,他们需要三个夜晚和两个白天才能赶到君子津渡口。 韩必先选定了一条沿着黄河不远的北上道路,第一个白天,他们途经丘陵山地尚可隐藏行踪。 第二天的白天,他们必须要穿过草原,满蒙联军斥候极有可能发现他们。 韩必先把一半的成功希望放在察哈尔人和李勋身上,另一半……他交给了长生天。 战马的前蹄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甫一触及,瞬间腾空而起。 李勋挽弓搭箭,在屁股离开马鞍那一瞬间松开弓弦,一个漠东蒙古人应声落马。 李勋抽出腰上的百锻刀,用沙哑的嗓子呼喊:“冲上去,杀光他们!” 激战一昼夜,李勋完全感觉不到疲倦,鲜血让他按捺不住胸中的激情。 马屁股上挂着一串用草绳穿好的人耳朵,那是他的战果,不但可以用来炫耀,也可以用来换银子和军功。 一千多满蒙联军骑兵落荒而逃,这是李勋击溃的第二支骑兵,他从夜晚一直行进到半上午,才在草原深处遇见了这支孤独行进的满蒙联军骑兵。 清晨,额哲命斥候送来消息,察哈尔大军与满蒙联军激战一夜,且战且退,正在把满蒙联军往河套西方引诱。 眼看满蒙联军越逃越快,越逃越远,李勋勒住战马下令道:“穷寇莫追,差不多了!” 他这支骑兵在陇西与满人交手过,是明军中最早配备链子甲和百锻刀的骑兵。 几个月的磨炼让骑兵各部配合娴熟,连续碰到两支满蒙联军骑兵都被他们击溃。 一群蒙古骑兵下马来到被弓箭射伤躺卧在草地的战马前,拔刀给战马放血,随后剥皮分割肉块。 蒙古人能生吃马肉,李勋军中有不少汉人,大多数人开不了这个口,只能啃食随身携带的干饼。 李勋咬着牙将一片刚割下来的肉放入嘴中,咀嚼几下吞入肚子,他感觉并无大碍,转身朝部下板着脸下令:“你们每个人都来吃一块马肉!” 这是命令! 将士们还需继续在草原奔袭,保持充足的体力尤为关键,在战场上一切从简。 韩必先军中号令森严,士卒们不敢抗命,龇牙咧嘴各吞了一块生肉。 歇息了半个时辰后,李勋率军继续北行,他们也在朝君子津渡口方向进军。 第543章 到达君子津渡口,紧急传递军情 第543章 到达君子津渡口,紧急传递军情 骑兵的行进速度要远快于用两条腿前行的步卒,但他们并没有全力奔驰。 军中的蒙古人不断给李勋介绍沿途的地形,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发现一些暗中窥视的斥候。 午后,李勋发现行军路线上的斥候消失得干干净净。 傍晚时分,李勋找了一片高坡做营地,命大军驻扎准备宿营。 河套草原说大不大,说下不小,几千骑兵在这里难以藏住行踪,满蒙联军可能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围攻他。 李勋很狡猾,他用两场战斗显示了自己的实力,满蒙联军要想确保击败他,至少要调集五千骑兵前来。 如果满蒙联军还要再留五千兵马据守君子津渡口,那么遏必隆的主力大军在额哲面前就不再有那么明显的优势了。 察哈尔是为生死存亡而战,满蒙联军主力是漠东人,他们是为了满清朝廷赐予的财富而战,他们的对手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蒙古的大汗。 李勋坐在草坡顶部,欣赏草原的夕阳美景,这里的土地很肥沃,景色也很美,他听韩必先提及过,击败满蒙联军乃至整个满清后,这片草原一定要重归大明。 现在,遏必隆会怎么做呢? 应该会死咬住已经显露败相的察哈尔人,不会再愚蠢的分兵了吧。 如果韩必先没有率领明军主力杀入河套,这是个完美的决定,韩必先胃口很大,一定要把满蒙联军杀的全军覆灭。 三千骑兵在满蒙联军大营和君子津渡口之间安稳地度过了一夜,李勋做了一晚上的梦,他梦见满蒙联军骑兵夜袭营地而他率军抵挡不住。 清晨,李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啃了一块饼子,率三千骑兵杀向君子津渡口的满蒙联军大营。 骑兵行进到午后,一直没有遇见前来拦截的满蒙联军骑兵。 未时,李勋看见了黄河岸边一堆连绵不绝的白色帐篷,一队骑兵在营寨前列阵。 李勋勒住战马,口中骂骂咧咧:“这是想老子去攻打你们的营寨吗?老子才没那么傻!” 他不清楚满蒙联军留了多少人守卫营寨,前天他在草原伏击了前往怀远卫窥探的满蒙联军骑兵后,遏必隆应该感受到了来自怀远卫的威胁,留守军的实力应该不会太弱。 三千骑兵在方圆十几里的营寨外绕行小半圈,营内守军严阵以待。 韩必先未到之前,李勋不准备进攻,但看了半个时辰,他觉得心痒痒,率骑兵呼啸冲向满蒙联军的营寨。 看见满蒙联军手忙脚乱上阵防御,李勋自半途中发出如恶作剧得逞的大笑,率军又折返退向东南方向。 留守满蒙联军的注意力全被这支人数不多的骑兵吸引,他们没发现也没想到大队明军步卒距离君子津渡口仅有六十多里地。 营寨内,赛桑的弟弟乌日更达稳坐如山,在他看来,不轻举妄动就不会露出破绽。 营外出现的这支骑兵战斗力尚可,但也是黔驴技穷,只要遏必隆和赛桑彻底击败察哈尔人,一切将成定论。 就在乌日更达暗中得意时,一个斥候骑兵飞奔入营,气喘吁吁冲入帐内大喊:“报,南方发现大队明军,人数至少上万!” 乌日更达面色大变,问道:“大队明军?他们是骑兵还是步卒?有多少人?” “他们至少万人,主要是步卒!” “上万人?你确定没有看错”乌日更达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这绝对不可能! 如果这个斥候禀告那是一万蒙古骑兵,他可能更容易相信一点,因为土默特的骑兵很可能摆脱尼兰的追击出塞了。 但一万步卒? 呵呵,绝不可能! 乌日更达追问道:“你确定是明军?” 斥候大声答道:“确定!” 乌日更达骂道:“你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吗?是不是看错了!” 斥候有些害怕了,但还是坚持道:“我看的清清楚楚,上万大明人正在快速行军,队伍的最后跟着三百多辆马车。” 乌日更达摇摇头,最后一次确认:“真不是土默特人?” 如果是土默特人归来,他并不怕,满蒙联军在渡口修建了工事,还架设了铁炮,作为蒙古人,他熟悉蒙古人的攻坚能力。 斥候的语气无比坚定:“真的是大明人!” “大明人步卒敢进入草原,是来寻死的吗?”乌日更达口中骂的狂妄,心中却是有些不安。 营帐外前来挑衅的蒙古骑兵很可恶,他并非无力驱逐他们,只是遏必隆临行时命他严守营寨,不得轻举妄动,但一万明军步卒却让他有些不安:“赛罕!” 一个微胖的蒙古人听见招呼,快步走出队列。 乌日更达盯着他,伸手指着那斥候下令:“你带些人跟着他去看看!” “遵命!”两个人前后走出去。 “明军怎么敢出塞作战?”乌日更达心中迷惑,紧张感却是越来越浓,半晌之后他起身下令:“来人,点兵出营,让我去会会寨外挑衅的蒙古人。” 漠东有大大小小二十几个蒙古部落,科尔沁的实力最强,留守在君子津的多数是小部落的部众。 遏必隆和赛桑把察哈尔当做劲敌,他们带走了最能打的骑兵。 一刻钟之后,乌日更达亲率五千骑兵出营。 西边,天空中的太阳有些刺眼,刚才还很嚣张的蒙古骑兵仓惶逃走,在草原上留下狼狈的身影。 乌日更达没有因此而高兴,心中暗自嘀咕:“这是疑兵吗?” 无论如何,他必须要把明军突然出现在草原的消息尽快告知遏必隆和赛桑,即使那可能是斥候的失误。 草原很大,为防止途中出现意外,他派出了五队信使。 天色快要放明时,第一队信使到达满蒙联军主力大营。 信使先进入赛桑的营寨,按照乌日更达的吩咐高呼这里有十万火急的消息,汗帐守卫才壮着胆子把赛桑从梦乡中叫醒。 没有书信,只有口信,信使被带入大帐后趴在地毯上禀告军情。 昨夜满蒙联军与察哈尔人一场夜战,赛桑年老体衰,精力渐渐有些跟不上,还在睡眼朦胧中。 赛桑听说有明军步卒奔袭君子津渡口,先是浑身一震睡意全消,然后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啊!” 第544章 满蒙联军高层惊惶,明军进攻君子津大营 第544章 满蒙联军高层惊惶,明军进攻君子津大营 相隔不远的遏必隆才小寐片刻,刚刚从偏帐中走出来,便有侍卫前来禀告赛桑来访。 赛桑被带入大帐时,见遏必隆双眼布满了血丝,手里正端着一碗参汤。 “大人……”赛桑张口还没说明来意。 遏必隆喝了一口参汤,示意他坐下,兴奋说道:“昨夜镶黄旗骑兵突袭察哈尔营地得手,斩首五百。” 赛桑像是没听见他在说话,面色严峻道:“大人,明军步卒杀入草原了!” 遏必隆神色一紧,放下手中瓷碗问道:“你如何知晓?” 赛桑回道:“刚才乌日更达送来消息,过万明军步卒正在向君子津渡口行军!” “什么?过万明军步卒?”遏必隆惊呼,右手扶住案桌站起身来,刚才的矜持和自得消失得无影无踪:“居然过万明军出塞?这么说,明军都进入河套了?” 赛桑点头道:“这是最差的局面!” “明军怎么会放弃陕西全境?”遏必隆犹然不信。 “那些不是大明人中的义军!”赛桑比遏必隆更担心君子津渡口的情况。 满蒙联军的精锐都在河套,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他无比确定地断言:“昨天遇见的那些明军步卒号令森严,进退有度,兼能娴熟使用火器,义军如果都有这份本事,当年也不会一溃千里。” 他说的是昨天傍晚与察哈尔大军交战时遇见的大明步卒。 昨天傍晚,两军接战胶着时,遏必隆调遣带出塞外的三千镶黄旗骑兵突击察哈尔中军,快要突破敌阵时,察哈尔军中突然杀出几千步兵。 那些步卒前列士卒皆负有重甲,持有两丈长的长矛,火铳手和炮手夹杂其中,硬是挡住清军骑兵的冲击,护住察哈尔人中军不败,让额哲安然调兵遣将率大军缓缓退去。 赛桑忧心忡忡道:“若是前往君子津渡口的明军步卒如昨天遇见的那些人一般善战,乌日更达就危险了。” 遏必隆张口想要反驳,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赛桑召集了漠东蒙古联军,并且把指挥权交给了他,这一切是为了在河套取胜。 当科尔沁本身受到威胁时,遏必隆必须要听从赛桑的意见:“难道要撤兵吗?” 遏必隆有些茫然。 就算明军与察哈尔有阴谋,察哈尔的失败不是假的,他已经探明察哈尔和土默特牧民所在,额哲现在已是退无可退。 赛桑咬牙道:“君子津渡口关系到我们的退路!” 遏必隆苦笑道:“可察哈尔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很不甘心,于是又道:“君子津大营中有铁炮,乌日更达未必会输给明军,只要我们击溃额哲,俘虏土默特和察哈尔的部众,明军攻下君子津又能如何?” 赛桑反问道:“你需要几天才能击溃察哈尔?” “两天!”遏必隆竖起两根指头:“若不是明军步卒杀出来,昨天我已经擒获额哲了!” 赛桑斟酌片刻,还是摇头。 没有就是没有,战争中没有如果,遏必隆愿意冒险,但这关系到科尔沁部落的存亡。 李勋靠在草坡上,他样子很舒适,也很惬意,他是在为将要开始的大战放松。 一个土默特汉子立在他身边,可能是看不惯他这么懒散,眉毛微微蜷起。 李勋面朝碧蓝的天空口中喃喃:“满蒙联军回来了啊!” 今天的天气不错,韩必先率军长途跋涉,也在做攻寨前的休整。 土默特汉子禀告道:“满蒙联军已经踏上归途,天黑前能赶到君子津。” “额哲只会看吗?”李勋口中对蒙古的大汗可没几分尊敬,幸亏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土默特人。 那个土默特人心有所感:“你是个好将军,但不是个好的大明人!” 韩必先的爱将打仗练兵当然是个好手,他跟在李勋身边半年,对李勋的本事服气,但对李勋的为人就不敢恭维了。 “轰!” 远处传来一声炮响,李勋一个鲤鱼打挺立起来,大步流星奔向山坡底部。 “出击!”骁骑营先成列,土默特人和察哈尔分在韩必先两翼,两千多骑兵成倒立的扇形压向君子津渡口的营寨。 随着距离拉近,大明人步卒呈散兵队列向满蒙联军的营寨行走。 李勋所部在侧翼慢慢降下脚步,蒙古人摘下弓箭,大明人抽出百锻刀,他们的任务是阻击可能从营寨中杀出来的骑兵。 明军步卒使用散兵阵型,优点是可以用最小的损失通过满蒙联军的铁炮轰击区域,缺点是无法应对满蒙联军骑兵出营突袭。 伴随着耳边每一声铁炮的轰鸣,李勋能用肉眼捕捉到那些腾空而起的铁弹砸在地面,再往前在草丛中翻滚。 草原土地松软,铁弹触及地面时已经被卸掉大半的力量,因此翻滚的距离不长。 不时有明军士卒被翻滚的铁弹撞上,发出痛彻心扉的喊叫声,但这样的情况太少太少。 明军士卒在沉默中行走,走在最前面的甲士一手拿着长铁叉,一手提着火铳,盔甲挡住他们的身体和面孔。 甲士之后,有些步卒拿着盾牌,有些步卒拿着超长枪,还有些步卒背着大包裹。 除非被铁炮击中,否则,你感觉不到他们身上带有任何情绪。 他们只是在听号令前行。 阿难答瞪大眼睛,有赞叹也有惊恐,难怪李勋瞧不起蒙古人,他从未见过在铁炮正面轰击下队形不乱的军队。 眼前这些明军不知道生死,没有恐惧吗? 李勋伸手挡住正对面的朝阳,心中突然腾起无可比拟的骄傲,他为自己是这支军队中的一员而自豪。 第一个方阵的甲士在距离满蒙联军营寨三四百步外聚集立阵,这么近的距离铁炮无法再威胁到他们。 果然,炮声的节奏慢下来。 分散的士卒很快排列成一个整体继续前行,第一排是重甲武士,第二排步卒举起了盾牌挡在头顶。 两百步,一百步…… 满蒙联军营寨前好像突然飞起一群马蜂,羽箭夹杂着令人牙齿发冷的声音呼啸而出,阿难答禁不住闭上眼睛。 明军士卒喊出他听不明白的口号,浙东人的口音与山陕人说话相差甚大。 紧接着,如爆竹般清脆的火铳声传入耳朵,那声音不及铁炮震撼人心,但胜在密集,竟然隐隐有压住铁炮声的势头。 第545章 攻破满蒙联军大营,驱赶俘虏入黄河 第545章 攻破满蒙联军大营,驱赶俘虏入黄河 阿难答再睁开眼睛时,看见明军甲士正在挥舞战斧劈砍粗糙的木栅栏,插在厚甲上的羽箭如猬刺般密集,那些人应该与满人的死士类似吧。 阿难答已是胆寒,大明的军队已经强大如斯了吗? 明军有甲士在前破寨加上吸引羽箭,虽然后列的火铳手射速不如满蒙联军的弓箭手,但在对战中劣势并不明显。 又过了片刻,满蒙联军似乎找到了窍门,他们开始射向明军甲士的双腿。 厚甲对胸口和脑袋保护得最严密,因为甲士要行走,膝盖以下只覆盖了轻甲。 一盏茶的功夫,有二十多个甲士被射中,倒卧在草地上。 有人中箭后跪在地上还把战斧举过头顶,努力的劈砍在刚才断出的缺口处。 阿难答心中不安,扭头看李勋,李勋看上去比他还急躁,但韩必先那边还没有传出出击的信号。 两三天修建不起来坚固的营寨,一个时辰后,营寨西面被砍出好几个缺口,营寨的木墙外堆积数百尸首。 这次出击的三百多个明军甲士,现在还能活动的也只剩下一半。 满蒙联军似乎被明军的悍勇吓到了,连射出来的羽箭看上去都有气无力,阿难答则是手心全是汗水。 突然间,满蒙联军大营中传来一阵震动,他抬头看去,数千骑兵已经扑向筋疲力尽的明军方阵。 李勋看到这一幕,厉声狂吼道:“杀过去!”。 阿难答来不及思考,双腿猛一夹马腹,随着身边的同伴冲出去。 他自幼在马背上生活,骑术精湛,一边弯弓搭箭,一边看十几里外的态势。 铁炮又响了,阿难答感觉一股热浪从头顶划过。 远处,明军方阵中的步卒竖起超长枪,但密集度不够,渐渐被满蒙联军杀到近处。 阿难答看见方阵当中的汉子奋力扔出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然后火光四射黑烟冒起。 爆炸声比铁炮还要大,黑色的烟雾中,满蒙联军骑兵的战马腾空跳起来。 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一支羽箭射中那汉子的胸口,那汉子的身躯晃了晃,奋力把已经拿到手中的东西再扔出去,身躯扑倒在地面。 又是一团火光,一声爆炸,满蒙联军围着大明人的方阵劈砍、射箭,一层层拨开方阵坚硬的外壳。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飞驰的战马像一团筋斗云带着阿难答冲向战场。 阿难答看向南方,大股明军也在冲刺而来,前面是两千骑兵,后面是两条腿的步卒。 骑兵当中,一杆战旗迎风飘扬,上书龙飞凤舞的‘韩’字。 阿难答手中的利箭没来及射出去,就看见正前方的满蒙联军骑兵突然放弃围攻明军方阵,仓惶逃回营寨。 那里已经无险可守,一刻钟前还在摇摇欲坠的明军方阵似乎突然活过来了,竟然尾随仓惶逃窜的满蒙联军骑兵杀入营寨。 又一片木栅栏被推倒,阿难答从空隙中冲进去,瞄准一个躲在帐篷角落射箭的联军士卒射出利箭。 明军步卒就像一群强盗,依次点燃遇见的所有帐篷,黑色与白色的烟雾缠在一起,爆炸声有时响在很遥远的地方,有时候想响在耳边。 阿难答揉着眼睛想找下一个目标,突然感觉一阵旋风从自己身边刮过,一直刮向营寨最深处。 “明军骑兵!”他脑中亮光一闪,策马紧随过去。 沿途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阿难答收起弓箭,拔出明亮的百锻刀,他射杀了一个联军士卒后,再没找到敌人。 就在阿难答左顾右盼时,前面传来一声蒙古语喊叫:“乌日更达已经被擒,再不投降者死。” 君子津这座营寨中没有像样的兵马,在满清的庇护下,漠东许多年没有发生过战争,那些小部落也只是凭借打猎的本能在打仗。 许多人第一次上战场,又怎么能抵挡住韩必先麾下的百战精兵。 阿难答不知道乌日更达是谁,想来是漠东蒙古人的首领,看来战局已定,他放缓战马的速度。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李勋的声音:“有人要逃跑,随我追击!” 阿难答连忙策马赶过去,随大队骑兵流冲出营寨。 外面没有那么大的烟雾,阿难答看见五六百步外,两三千联军骑兵疯狂抽打战马逃向西方。 明军骑兵追出三四百步,身后的营寨中传来一曲三折的号角声。 阿难答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李勋很清楚,这是收兵的号角,他勒住马骂道:“暂且放过你们了!” 阿难答回到营寨中时,大火已差不多被扑灭。 明军步卒守住几处寨门口,正在夺取靠岸的木船,木船和羊皮筏子分两三个地方集中。 有人把拆下的帐篷扔上去盖住,最后再丢上去一个火把。 熊熊烈焰升空,阿难答随李勋押送三千余满蒙联军俘虏来到黄河岸边。 大火带出的热浪烫脸,阿难答故意落在后面,想离那火堆远一些。 片刻之后,一个大明人武官飞驰而来,高呼道:“提督大人有令,命李副总兵驱赶俘虏入黄河,生死由命!” 阿难答张大嘴巴,心头发凉。 蒙古人部落交战,经常会抢夺别人的部众,但很少会屠杀投降的俘虏。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蒙古人听的清楚,哭叫道:“韩提督说要放过我们的。” 李勋举起百锻刀喊道:“你们是自己跳下去,还是让我割断你们咽喉扔下去。” 前方,黄河水浪滔滔。 “杀!” 李勋高举百锻刀下达指令,大队骑兵在黄河岸边绕成一个弯月形,他们正前方是高举双手满面惊恐的联军俘虏,再往前是浑浊肮脏的黄河水。 阿难答慢慢落在后面,悄然收起百锻刀,他不想亲手杀戮那些手无寸铁的漠东人。 包围圈渐渐缩小,骑兵的战马紧贴着战马,联军俘虏多数不会水,他们跪在草地上,哭天喊地的祈求。 一个联军俘虏跪在战马前死活不走,突然,不知从哪里射出一支利箭穿过他的脖颈。 阿难答看见他双手伸在空中,那双手如老鹰的爪子一般干枯粗糙,在虚无中张开又捏起,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杀戮开始了,射出去的羽箭越来越多,骑兵行进的道路上尸首横竖排列。 俘虏们被驱赶到黄河边,紧贴着河水排成一条线,有人眼见没有逃生的希望了决然跳入河内,然后消失在黄褐色的流水中。 第546章 不接受求情,败联军失陕西 第546章 不接受求情,败联军失陕西 “这也许就是你们发动远征的报应吧!” 阿难答合起双手在胸,口颂一句佛号,草原牧民多信佛,他也不例外。 突然,东面爆发出一阵骚动,一个察哈尔头领冲出队列朝李勋高喊:“不…不能杀他们!” 事出突然,阿难答也忍不住好奇心策马上前围观。 那是察哈尔骑兵统领哈德桑,他再扭头看土默特骑兵统领孟和,孟和隐身在人群中就像没看见眼前这一幕。 孟和是格日图的兄弟,他与哈德桑被调遣至李勋帐下。 察哈尔人与土默特人表面和睦,暗地里难免有角力的念头,但他们两人还从来没有违抗过李勋的命令。 哈德桑策马来到李勋面前,在马上拱手行礼道:“李大人,漠东蒙古人是长生天的子孙,投降后就是蒙古大汗的部众。” 李勋浑身杀气四溢,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盯着胆敢冒犯他威严的察哈尔人。 紧张的气氛只持续了片刻,李勋全身的肌肉忽然又松懈下来,淡然道:“这是提督大人的命令!” 然后李勋的目光投向远处,对哈德桑视而不见。 韩必先的命令不可违背。 哈德桑汉话说的精熟,恭敬道:“末将想面见韩提督求情,李大人能否稍等片刻再下令!” 李勋策马闪过他:“我可以放你去见韩提督,速去速回。” 哈德桑大喜,拱手道谢策马转身离去。 李勋头也没回,嘴角浮出一丝嘲弄的笑容。 这个蒙古人太不了解韩必先,要改变韩必先下达的军令,只有摄政王李毅才可以。 哈德桑带着五个亲兵远去。 李勋完全不管他,举起百锻刀喝叫道:“送他们进河,违令者斩!” 阿难答心往下一沉,这是不给察哈尔人留情面了。 他偷眼看见不远处,孟和在战马上稳如泰山,端起短弓,手松箭疾,远处一个俘虏应声而倒。 察哈尔骑兵有些慌张,哈德桑不在,他们都在原地不动,东张西望。 李勋策马到察哈尔骑兵队列前骂道:“不听命令,你们都活腻了吗?不知道老子出塞是帮你们察哈尔吗?” 他挥手狠狠一鞭子抽在前列一个察哈尔骑士的脸上,那骑兵脸上出现一道血痕,察哈尔骑兵中一阵骚动。 李勋给这些人当了半年的统将,威严尚存,骑兵队列在迟疑中前行。 包围圈已经很小了,骑兵队列中不断射出羽箭,不知道那是来自大明人、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 俘虏们没能等来救星,被射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终于忍不了这种折磨,扑向滚滚黄河,那里也许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再不济也能保个全尸。 营寨中四处是忙忙碌碌的士卒,大明人正在处理缴获的物资和牲畜,哈德桑策马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中军所在地。 中军周边景象截然不同,守卫森严。 哈德桑下马,朝门口的守卫说明来意,他见那守卫漠然的目光,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末将是察哈尔大汗帐下千户,奉命领察哈尔骑兵在李副总兵麾下效力。” 守卫这才稍稍热情点:“你等着!” 没过多久,那守卫走出来招手道:“提督大人命你进去。” 哈德桑听到黄河岸边传来的动静,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到中军大帐。 韩必先站在大帐外的草地上,手里牵着一匹纯白的战马,那是乌日更达的坐骑,草原少见的良驹。 “提督大人!”哈德桑来到近前,拱手行礼,与他在军中对李勋的礼节一样。 韩必先看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抚摸白马的鬃毛,察哈尔人可不会把这么好的战马卖到关内。 哈德桑又道:“提督大人,漠东蒙古人已经投降,还请提督大人绕过他们的性命!” 韩必先偏头问道:“你对额哲也这般说话吗?” 哈德桑脸色僵硬,屈膝跪下道:“提督大人……” 韩必先不容他多言,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本提督让他们死,他们就必须得死,容不得你来多言,李勋管不住你吗?” 哈德桑强言道:“漠东蒙古人已经投降,提督大人还要斩尽杀绝,消息传出去后河套还有谁人敢降?” 韩必先放下白马的缰绳,走到哈德桑身前一尺,弯腰低头问道:“额哲让你来教导本提督如何打仗的吗?” 太阳正空偏西,哈德桑感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他感觉到韩必先身上的杀意,心中一凛道:“末将不敢!” “你既然不服指挥,也就不要留在本提督军中了,本提督有封信要交给额哲,你这就拿着本提督的手信出营。”韩必先向不远处侍立的军中书记招手,从书记手中拿过一封书信递给哈德桑。 “提督大人!”哈德桑不得不抬起头来:“大汗命末将领兵听李副总兵号令。” “你听李副总兵的,难道就不听本提督的吗?”韩必先似笑非笑。 韩必先两指松开,信封飘落在地上,封页上空白一片:“满蒙联军实力犹在,这封信关系本提督与额哲配合事宜,事关重大,你速速去吧!” 韩必先转身回到白马身侧,动作敏捷地翻身上马,然后马鞭一甩往中军大门方向而去。 明军步卒多数不会骑马,韩必先缴获了四千多匹战马,暂且还派不上用场。 哈德桑爬起来,几个守卫在旁边对他虎视眈眈,韩必先这是要赶他走,他知道自己只怕完成不了阿穆尔的嘱托了。 隆武七年,五月。 明军陕西提督韩必先率军潜入河套,夺下君子津渡口,切断了满蒙联军的后路。 随后,韩必先与察哈尔、土默特两部联合,大败满蒙联军。 这一役,漠东蒙古精锐损失殆尽,只有五六千残兵败将抱马泅水逃回漠南,科尔沁部落头领赛桑战死,镶黄旗都统遏必隆从杀胡口逃入塞内。 察哈尔大汗额哲趁机收服部众一万多人,在归化北窥探的土谢图汗和扎萨克图汗均派使者前来表示臣服。 与此同时,明军在陕西的城池丢失殆尽,阿济格和尼兰联手收复陕西全境,只有怀远卫还处于明军的控制下。 北方战局的变化在一个月之内传遍大明全境。 李毅刚刚从广德狩猎回来,接到了这份急报:“韩必先还真放弃陕西了!” 李毅有些哭笑不得,他在韩必先的信中说宁可放弃西安也要确保察哈尔在河套击败满蒙联军,是为了强调草原战事的重要。 不过,韩必先在啥都缺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第547章 李毅召见柳随风,兵部尚书人选 第547章 李毅召见柳随风,兵部尚书人选 次日辰时,李毅早早起床,用完早膳后他来到书房房传令紧急召见柳随风。 接到王府召令,柳随风急忙来到摄政王府。 内阁的呈文和各地的奏折才刚刚送到,李毅不想事无巨细都经过自己的手处理,很多事只是看个大概。 除了兵部的事情李毅一直极为关注,其他如三品以上官员变动,户部重大收入和支出才会做出批示。 柳随风随侍卫进入书房,行跪拜大礼。 李毅放下呈文,笑道:“你回南京三天,还需等本王请你才来王府见本王吗?你这是在西南立下大功劳居功自傲了啊?” 李毅用的玩笑口气,柳随风也知道李毅在对自己开玩笑,仍然很紧张:“微臣不敢!” 这也许就是帝王之威吧! 李毅又道:“你在兵事上屡建奇功,朝廷招降忠贞营、吴三桂和大西军都有你的功劳,说你是本王的第一功臣也不为过。” 柳随风谦虚道:“微臣只是借了摄政王的势,哪里敢称功。” 真是个乖巧的人。 柳随风跟在李毅身边多年,不知为何,他总对这位首席谋士存有一份戒心,也许是当初在山西他向自己陈述的那番对朝政的见解吧。 朝堂之上,没有正确与错误,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句话把李毅引入朝政之争的大门,直到现在,李毅依旧认可这句话是对的,但他仍然无法把这句话当做执政的信条。 因为如果李毅完全认同这句话,卢象升之死便不是过错,张名振之死也不是,而这两人死于刀兵之中,一直是李毅心中无法抹去的遗憾。 李毅理事的书房不大,前门的窗户沿着墙根种植了一列翠竹,书房的后墙有四颗枝叶茂盛的樟树。 这些樟树都是专门从外地移植过来,李毅选择它们的原因很简单,樟树可以驱虫。 从这些装饰和摆设的细节中,柳随风认为李毅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应该不喜欢光鲜亮丽的东西,也不会喜欢被人过度奉承。 柳随风跪伏在地上,灵活的心思没有一刻停止运转。 “起来说话吧!”李毅看着愈发消瘦的柳随风,想他这半年在西南荒僻之地也吃了不少苦头,笑问道:“这半年兵部的塘报你应该也都看过了,你对当下的时局有何看法?” 柳随风爬起来,摆了摆衣袖道:“摄政王高瞻远瞩,稳定闽粤郑芝龙,全力对付清虏,不在乎陕西一地得失,开辟了塞外战线,满清已是瓮中之鳖。” “别尽捡好听的说!”李毅口中虽然在责怪,心中其实很受用。 稳住郑芝龙是李毅今年取得一切成就的基础,朝廷得以全力应对北方。 李毅能容忍郑氏裂土封王,正是忌惮郑氏强大的水师,否则朝廷即使能在短时间内平定闽粤,江南沿海也将再无宁日。 听李毅主动开口问起兵事,柳随风隐隐猜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将要落到自家头上了。 柳随风不敢藏私,把心中近日所思和盘托出:“摄政王,当前局势下,若镇西王吴三桂能与朝廷大军配合,大明便可从四面碾压清虏,驱逐清虏出塞。” “但吴三桂只想在四川当土皇帝,这半年满足于得到汉中之地,使得大明几处战场只能各自为战。” “不错!”李毅身在局中比柳随风更有切肤之痛,当年吴三桂反清,丢失了四川让满清如失一臂。 今天大明反转,吴三桂割据四川让大明如鲠在喉。 李毅长叹一声道:“可惜,朝廷眼下不能对吴三桂背信弃义,吴三桂和郑芝龙封地相距千里,但朝廷对某一人的策略发生变化会让另一人害怕,难保不会生出风波。” 柳随风点头道:“摄政王所言极是,但郑芝龙既已派施福率军北上助战,吴三桂在汉中龟缩了半年不出动,如不给予斥责难立朝令威信。” 李毅陷入沉思中,后又慢慢摇头。 柳随风知道李毅如今大权在握,但并不懂得朝令在大明的影响力,他早就发现,李毅从不把大明的皇帝放在心上,也以为别人如他一样也把皇帝看做无所谓。 但是,多少年来,中原的威胁都是来自北方的草原。 柳随风努力想从每个细节猜出摄政王李毅在想什么,只有那样他才能在朝堂中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柳随风拱手献策道:“摄政王,朝廷可派御史持圣旨前去斥责吴三桂,并可让一文官为监军,督吴三桂出战。” 李毅想着柳随风的话,同时被他进言时意气风发的神态吸引,这个瘦弱的身躯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热情。 这样的人表面看上去淡薄安然,实际上却是很在乎权力。 倒是陈子龙拿得起放得下,挥挥手放弃吏部尚书职位,回松江府老家耕种读去了。 李毅见柳随风说的起劲,顺水推舟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遵命!”柳随风大喜,兵部尚书的位置稳了,他的喜悦感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忘记了掩饰。 李毅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柳随风醒悟收敛动作,他才露出会意的笑容。 议事完毕,柳随风告退。 每个从这座书房中走出去的朝臣,在出门之前都能看见一张巨大的地图,柳随风也不例外。 他曾经把这份地图记在脑海中向西番的传教士求证,连常年在海上行走的商旅也不能尽数知道那座地图上标明的陆地。 柳随风离开后,李毅无意识中抬头看见案桌两侧摆放着的两尺多高的呈文,这是七天内累计的奏折和呈文,送到他案头的每一件都关系到无数人的命运。 听说明太祖曾经每天处理朝事到深夜,李毅对此十分佩服,至少李毅做不到这一点。 即便李毅的精神、体力能支撑做到这一点,他也不想把余生埋在这些无止境的案牍中。 如此一来,朝政改革还需要更深入下去。 当然,负担虽然要减,但手中的核心权利却不能放下,因为这既关系到朝政安稳以及自己的身家性命。 第548章 满清内部不和,多尔衮焦头烂额 第548章 满清内部不和,多尔衮焦头烂额 五月底,两湖军的张定远、金桓,庐州军李亨,淮扬军杨国忠、赵信以及崇明岛水师统领施福来南京议事。 随后诸将各归原处,江南和两湖府兵再次集结北上。 满清密探日夜兼程打探,把江南兵马异动的消息送往北京城。 淮扬直面明廷最强大的军队,集聚了满清的精锐。 多尔衮为了防止鳌拜等两黄旗武将趁他不在时独揽兵权,回京之前,他把兵权划做四份,鳌拜只能领本部兵马。 五月春风绿四野。 与南京城的日益繁荣相比,北京城显得肃穆而冷清,街头百姓和士卒没精打采,相互见面不敢露出半点喜色。 遏必隆回京了,在他到达京城之前,朝廷已经知道了河套之战的结局,满蒙联军几乎全军覆没。 太后大玉儿丧父,大小也算是个哀事。 当然,朝堂中稍有见识的人开始忧心辽东后院起火。 遏必隆狼狈不堪,一入京城便被投入大狱,那座豪格曾经住过的大狱,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他想见的人。 从草原和边关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紧张,八旗几位重臣聚集在皇宫中,济尔哈朗、代善和多尔衮站在那里互相揣测着对方的心思。 大玉儿眼睛红肿,神情萎靡,仍然要强撑着身子主持大局。 草原之败,上三旗势力损失惨重,她失去了来自娘家的支持。 慈宁宫中气氛压抑,多尔衮眼神严峻目视前方。 墙壁上挂了一副山水图,田间炊烟袅袅,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多尔衮对汉文化的了解来源于三国演义等几部小说,面对这几人他不想说话,也没必要说话。 济尔哈朗低头看着地面。 代善一双眼睛眯着,好像有些打瞌睡,他年纪确实很大了,而且去年冬天得了重病至今未愈,若不是此次朝议关系满清国运他不会出来。 来慈宁宫之前,三人之间已经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这块坚冰块最后还是由大玉儿打破了。 大玉儿开口柔声道:“摄政王,你还是给几位王爷说说眼下的局势吧。” 多尔衮被逼无奈施礼道:“眼下局势确实不好,不过,我们并非没有挽救的机会。” “额哲在河套取胜后,率蒙古各部进入漠南草原,明军韩必先部则骚扰杀胡口关隘。” “本王已命尼兰率部返回山西,拱卫京城以防不测。” “如今明廷江南兵马正在集结,不过淮扬和凤阳防线稳固,洪承畴在河南与两湖军对峙不落下风。” 济尔哈朗脸色潮红,他秉性稳重,能忍得住怒火,慢腾腾地说道:“摄政王,蒙古人已经杀到了张家口,不日将进犯盛京,关外哪里还有守军抵挡他们?” 多尔衮迅速回道:“盛京墙高池深,蒙古人没有本事攻下坚城。” 代善睁开眼睛,发出剧烈的咳嗽,老半天才止住咳声:“摄政王此言差矣,关外乃是我满清本源,若是继续留恋关内的财富,我满人只怕要死绝了。” 多尔衮大怒,不顾代善年长骂道:“放屁,我大清从太祖创立基业,经历太宗两世积蓄实力,恰逢天下大变才开拓出如今的局面,尔等要做我大清的罪人吗?” 他胸口起伏,双目瞪大如同铜铃。 大玉儿心情烦烦透,一开朝议便是争吵。 大部分八旗统领想撤回关外,唯独多尔衮还要坚持在关内苦苦支撑。 只是满清如今的局面,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屋子,如河南和盛京的局势像纸糊的一般,稍有不慎又是一个大窟窿。 大玉儿看多尔衮的模样,知道强硬的言语只会火上浇油,只能用最平和的言语警告道:“摄政王要知道,盛京万万不可有失!” 多尔衮怒气难平,拱手道:“请太后放心,本王以项上首级担保额哲攻不下盛京。” 他为人孤傲且大权在握,为了八旗内部团结,这才耐着性子与代表上三旗的济尔哈朗和代表两红旗的代善商议。 没想到这两人不但目光短浅,还像茅坑里的石头一心只想退往关外。 多尔衮目光闪烁,杀机隐现。 大玉儿看的心头发凉,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多尔衮能忍,也能疯狂。 大玉儿连忙出言调和道:“既然如此,朝中事就托付给摄政王了。” 济尔哈朗讶然,没想到大玉儿会突然妥协,抬头时,他见大玉儿正在朝他轻轻摇头。 多尔衮不是来论理的,这是一头危险的野兽。 济尔哈朗明白了大玉儿的意思,谨慎建议道:“摄政王,大清将士虽勇,但也无力四面开战。” “失去对草原的控制后,漠南的明军和蒙古人可直接威胁陕西、山西甚至京城。” “摄政王不如与额哲议和,答应他蒙古大汗的地位,额哲所求不过如此,他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明廷效力。” 济尔哈朗这么一说,气氛倒是缓和下来。 多尔衮眼中杀机消退,答复道:“本王会认真考虑,不过额哲手刃我大清格格,若是议和,会让我大清在草原颜面无存。” 代善又咳嗽了几声道:“现在颜面还有那么重要吗?” 多尔衮恨不得找块布把这个老头的嘴给堵住,朝中事他自有主张,济尔哈朗说说也就罢了,代善多年不曾主事,今天的话竟然出奇的多。 朝议总算在平和的气息中结束,上三旗让步了,两红旗也让步了,不过八旗之间的裂痕已从之前的暗处转变到明处。 多尔衮在一群甲士的护卫下回到府邸,国事艰难,他对外已是力不从心,还要对内说服这些目光短浅的粗人,而他本就不是个耐心特别好的人。 满清摄政王的府邸是京城中防备最严密的地方,胜过了皇宫,他下马回到府中,一个长相柔美的姬妾过来给他卸下朝服,这是朝鲜才上供的公主,平日对多尔衮百依百顺。 ........ 第549章 多尔衮想要议和,李毅会见三友 第549章 多尔衮想要议和,李毅会见三友 片刻之后,多尔衮发出一声如孤狼受伤后的低吼。 那个朝鲜公主强忍住泪水,先转身给多尔衮整理好衣服,再收拾好自己的衣襟。 多尔衮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大踏步出门而去,在刚才那瞬间他想通了,无论是大明,还是蒙古,只要有一方答应与满清议和,他都能答应。 要议和,就要提供对方需要东西。 明廷的摄政王一定很想登上皇位,议和后,李毅可以解除外部危机,专心处理内政。 而且,多尔衮可以割淮扬之地给大明,陕西也可以,一处是大明需要的地方,另一处是穷的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对额哲,多尔衮也许只能承认他蒙古大汗的地位,草原上还有好几个部落没有臣服,只要额哲同意议和,他可以开启互市。 多尔衮不知从哪一方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只能两策并行,他还需寻找合适的使者。 明廷兵马调动的消息不断送来北京城,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明军今年发动战事的规模不会比去年小。 多尔衮忧心忡忡,这几年明军越打越多,越打越强,见识了自发火铳的威力后,他竟然对明军产生了一丝畏惧之心。 当然,这一点多尔衮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多尔衮一边调兵遣将,在淮扬和河南布置防御,一面在朝堂诸臣中挑选使者。 前往蒙古面见额哲的使者很好找,蒙八旗有许多值得信任的额真,派往明廷的使者着实让多尔衮费了点脑筋。 那个人一定要熟悉明廷朝臣,不会让李毅反感,最好能在江南造成一定影响力。 想来想去,多尔衮挑中了一个人,前礼部侍郎钱谦益。 钱谦益是昔日的东林党魁首,在江南很有名望,钱谦益的小妾柳如是三年前从南京逃到京城,据说她与李毅刺杀案有些关联。 但李毅肯放她出来,看来传言未必是实,因为与刺杀案有关联的一些人事后都被明廷处置了。 据说钱谦益非常宠爱柳如是,这两人在江南人脉极广,到了南京后,也许能打听出明廷的一些内幕和策略。 不过,这两人都是南直隶人,多尔衮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到了南京后就不回来了? 多尔衮很快有了主意,让钱谦益去当使者,留柳如是在京城,既可用此二人的人脉,同时遥控钱谦益不敢轻举妄动。 南明从各部兵马集结到正式发兵作战,需要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两湖军以张定远为正将,金桓为副将。 淮扬军以杨国忠为正将,赵信为副将。 李亨军在巢湖周边盘踞了一年半,大大小小的战斗从未停止过。 明军三路齐发,今年没有像去年那样拉开摄政王亲征的架势,但给满清造成的压力更大,俨然有席卷天下之势。 大势已成,大明乃是人心所向,就像当年满清率军入关短短一年便得了大明半壁江山,如果不是剃发令…… “若是没有剃发令,本王应该在某个小岛上了吧!”李毅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 春夏之际应该常出来走走,常年憋在摄政王府,会让李毅生出一种陷身牢笼的感觉。 坐在执掌天下大权的位置上,李毅从未发现现在的自己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他身前坐了三个人,三个东林党的名士。 陈子龙和方以智都能与他随意地说话玩笑,只有黄宗羲一副正儿八经老学究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陈子龙和方以智都与他有过一段好友的经历,只要知进退,不恃宠而骄,共患难的经历便是一种资本。 陈子龙笑了两声便停了下来,摄政王李毅携方以智和黄宗羲突然来松江府登门拜访,他摸不清楚李毅的目的所在。 这半年,陈子龙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应该没有犯朝廷的忌讳。 李毅刚刚那句话很是实诚,不夸赞自己的功劳,表示这是一场很随意的聚会。 方以智接话道:“摄政王此言差矣,多尔衮不强行推动剃发令,如今的时局也许会艰难些,但摄政王注定能力挽狂澜。” 黄宗羲发出一声若不可闻的哼声,方以智也会这么势利的拍马屁了吗? 这三人中只有方以智曾经在李毅军中效力,知道许多秘闻。 当年浙东军一举夺下杭州震惊天下,可有几人知晓孙镇的暗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杭州布局了。 李毅好像在等着那一切在发生,方以智不止一次产生过这种想法。 江南乡绅喜爱置办园林,陈子龙也不例外。 李毅向四周看去,陈家园林不大,但很是精致,拳头大的石子铺成的小路两侧布置最多的植物是岁寒三友。 春夏本该是百花茂盛的时节,这座园里只见葱郁,不闻花香。 人以物言志,陈子龙这是真的达到这种境界了,还是以松竹梅自喻呢? 先自谦,再赞人,李毅笑道:“你们三人编纂的书本王的书房中都有,虽然没有空闲认真拜读,但其中很多内容让本王振聋发聩啊!” 听李毅说出这番话来,陈子龙、方以智和黄宗羲均有自得之意。 文人所求无非两点,初等的欲望是金榜题名,以功名改命运,更高的追求是着书立说,留名千古。 这三人都已经摆脱了第一层境界。 陈子龙年长,替那两人谦虚道:“摄政王谬赞了。” 李毅笑问道:“我大明自立国以来出过无数贤人,三位可知道本王最推崇谁吗?” 他轻笑一声,没有刻意留下悬念,自问自答道:“你三人必然以为本王尊崇阳明先生,但本王最钦佩的却是徐光启。” 陈子龙低下头,藏住自己脸上的神色变幻。。 徐光启以学贯东西闻名,常常与西番传教士为伴,他虽无缘拜在徐光启门下,但心中一直以徐光启为师。 方以智和黄宗羲也各有所思,苏州学院名儒不少,但精通西学并对西学感兴趣的唯有方以智一人。 这几年,方以智对西学了解越来越多,慢慢摒弃了从前轻视西学的心态。 李毅接着说道:“徐阁老实在是我大明实证学说的第一人,阳明先生开辟心学遗泽后世,但传到今天早以画虎类犬。” 第550章 准备科举改革,满清使者钱谦益 第550章 准备科举改革,满清使者钱谦益 李毅这番话说出来很容易引起陈子龙的共鸣,陈子龙当年不愿出仕,在家花了三年时间整理徐光启留下的《农政全书》手稿,引领几社开启了经世致用学说的门庭:“摄政王所言极是!” 李毅微微感叹道:“今年朝廷科考结束已经两个月了,八股取士能为朝廷所用者不过寥寥数人。” 以李毅今天的地位,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的。 陈子龙、方以智和黄宗羲心中都是一惊,李毅这是要改革科举制吗? 他们三人对八股也不尽认同,但朝廷要改科考的影响将不下于剃发令,因为那关系天下士子的前途命运。 方以智委婉劝道:“摄政王,八股取士虽然狭隘,但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李毅的心往下一沉,连方以智也会反对吗? 每一项改革都要打击一个利益阶层,创立一个新的利益阶层。 如果这三人都不赞同,那强行改革科考制度只会是事倍功半。 今天一直很局促的黄宗羲突然插话道:“密之此言差矣,八股确实能遴选能力最突出的士子,但造成的弊病害大明久矣。” “当今天下,士子穷经皓首一心放在八股上,若中举则一朝鲤鱼跃龙门,不中则庸庸碌碌一身。” “在我看来,八股取士之弊不在朝堂,而在乡野。” 李毅越听越惊讶,原本歪斜的身子慢慢坐正。 黄宗羲对时局剖析之深,让李毅刮目相看:“太冲先生可有良策?” 黄宗羲想了想答道:“有,废八股,分类划分学科如历算、乐律、测望、占候、火器、水利等等,乡民小吏有一擅长者皆可为官以阻望族辈辈相传。” 李毅心中大喜,但口中不置可否,目光转到陈子龙和方以智。 陈子龙恍然大悟,原来李毅前来拜访是为此事啊! 朝廷要改革科举制度,这关系到天下士子命运,强行推行阻力太大,李毅是想借助他们三人的声望而已。 黄宗羲没有在朝堂当过官,不懂朝堂之争的险恶,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但谁在这件事情上出头,就会成为天下士子的对头,比阉党更加遭人唾弃。 做了恶人肯定能得到回报,但陈子龙和方以智虽不说视功名如粪土,但也不会为了权势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陈子龙暗自摇头,黄宗羲对功名利禄并不热枕,他的性子有点像那个被李毅摒弃的福建大儒黄道周,也不适合在朝廷为官。 李毅笑道:“三位既然已经知道八股之恶,何不缉文以告天下,此乃万民之福也!”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默然。 另一边,明军三路大军蓄势待发时,满清使者到达南京,钱谦益时隔五年重返江南旧地,早已物是人非。 南京朝廷刚刚进行了人事变动,原工部尚书张之维改任礼部尚书,兵部侍郎熊霖升任工部尚书,原摄政王府副总管唐季接替熊霖担任兵部侍郎。 柳随风到了兵部,为了行事方便,总要带去几个自己人。 李毅给他留下了陈熙这颗钉子,也要给他派几个得力的助手。 唐季给徐明义打了几十年的下手,做事兢兢业业,与熊霖性子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他熟知兵事,从摄政王府来到兵部任职不会有任何不适应。 至于张之维,虽然初到礼部,但正好接待钱谦益一行。 六月初,烈日似火,钱谦益一行乘船到达浦口码头,他躲在船舱里偷窥码头的富商和船工,发现这些人都是往日大明的服饰,想到自己脑后挂着的鼠尾辫,不禁心中羞惭。 浦口码头没有官员迎接,也没有因为满清来临特意命人清场,只有一群锦衣卫在码头等候。 满清使者的大船靠岸后,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上前等钱谦益下船,以平礼迎接:“在下胡鼎,奉摄政王之命迎接钱老。” 明明只是个粗鄙的武人,若在往年钱谦益可能连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耽误功夫,但在此刻他竟然生不出傲气。 是因为他留了辫子? 还是因为大明现在比满清更强盛? 这一点钱谦益想不明白。 锦衣卫千户的制服他是认得的,于是还礼道:“烦劳胡千户了!” 胡鼎笑道:“浦口码头人多嘈杂,礼部张尚书在定桥道口等着钱老呢!” 钱谦益松了口气,他从北京出发时大明的礼部尚书还是空缺,他对大明朝中官职变动的规则很熟悉,听说礼部尚书姓张,知道一定是张之维了。 大明派出礼部尚书来迎他,肯定不会再从表面功夫上来羞辱他。 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这是拖着鼠尾辫还乡,有种无颜见家乡父老的感觉。 两国相敌,不辱来使,张之维奉摄政王之命出南京城三十里迎接钱谦益。 钱谦益故交满江南,与张之维也有过数面之缘,两队人马交汇后结伴而行,往南京城进发。 一路上,钱谦益有心向张之维拉近乎,但张之维反应很冷淡。 想起多尔衮安排的任务,钱谦益仿佛被暴烈的太阳晒得喘不过气来,他又想起临行的前夜,柳如是喝的微醺对他说过的那些胡言乱语。 钱谦益知道柳如是一直不忘大明,但没想到她居然是南明朝廷的密探,对于这一点他还不愿意相信,只以为柳如是是喝醉后胡言乱语。 张之维送钱谦益进入驿馆,又陪坐聊了一会:“钱老,陛下体弱,已多年不理朝政。” “摄政王近日忙于兵事,你且先歇在这里,等摄政王抽出空暇自会召见你。” “驿馆周边都是留都新兴的繁荣地段,钱老若是有心可以到处走走。” 张之维说完这番话就要告辞了,钱谦益起身送客。 南京朝廷并没有限制钱谦益的自由,但他不敢随意出去,大明朝廷一定派了锦衣卫密探在暗中窥视他,北京城的多尔衮也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要想打听消息,钱谦益必须要联系往日的门生故吏,他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东林党士子应该都会给他几份薄面。 但陈子龙辞官后,朝中当权的东林党士子已经不多了,黄宗羲、方以智、何孚远……钱谦益一个个清点离开京城时列出的名单。 第551章 钱谦益入摄政王府,谈判底牌被知晓 第551章 钱谦益入摄政王府,谈判底牌被知晓 随后的几天,事情完全不像钱谦益想象的那样,没有一人往驿馆中投名帖。 东林党自诩忠于国事,他往日的名望再高,今天留了辫子回来众人都避之不及。 来南京后的第五天,李毅召见钱谦益。 等了这么久,钱谦益担心自己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事就已经开始了。 李毅的侍从徐炳奉命前来驿馆迎接钱谦益,南京提督凌震派出一队两百人的兵马前来护送,轿子在摄政王府前落地。 钱谦益来不及多看,随徐炳走入摄政王府,徐炳把他引入一座偏殿中:“请钱老在此等候,摄政王很快会派人来召见。” 徐炳说完这句话便告辞离开。 偏殿中没有人,钱谦益小心观察左右,这座房子的屋梁和柱子都是旧的,看上去有股古朴幽暗的气息,门口廊道中有侍卫守护。 外面阳光暴晒,屋子里倒是很阴凉。 等了许久没有人来,也没有仆从上茶,钱谦益正在坐立不安时,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人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看不出是三十岁还是四岁,脸上满是沧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 钱谦益第一眼看见此人就想到了太监,当年执掌东厂和锦衣卫诏狱的太监就是这般模样,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来人走上前施礼:“拜见钱老,在下陈旭,目前执掌东厂!” 他见钱谦益目光有异,干笑解释道:“我不是太监,此东厂也非当年东厂。” 虽然如此,钱谦益仍然有惧意,光东厂这个名字就已足够吓人了。 陈旭又道:“钱老奉多尔衮之命来南京与摄政王谈议和之事,只要大明肯罢兵,满清愿还淮扬和陕西给大明,对吗?” 钱谦益大惊,这是多尔衮给他交代的谈判底线,此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旭一边笑,一边自行坐下:“钱老莫要奇怪,这些消息我是从你口中得知的。” “我?”钱谦益强作镇定道:“陈大人真会说笑。” 陈旭又道:“钱老临行前曾把此事告知河东君,对吧?” “啊!”钱谦益声音颤抖:“她……她真是……” 陈旭点头道:“不错,河东君正是我大明的密探。” 原来那不是醉话。 钱谦益瘫软靠在椅子上,柳如是到京城两年,也未曾给他提过她是大明的密探。 陈旭又道:“钱老莫要惊惶,京城有人想放弃关内逃往塞外,对也不对?” 钱谦益紧闭嘴巴,他现在摸不清情况,少说话为妙。 陈旭等了半天,没有听到钱谦益的答复,笑道:“钱老你这样可就不是了,你这不是置河东君于险地吗!” 钱谦益心中暗忖:“我什么也不说,河东君在京城才会安全。” 陈旭一点也不急:“满清败局已定,多尔衮只怕是脑子不清楚才想来与大明议和,钱老只想着河东君,难道不为家人考虑吗?” 钱谦益脑中百转千回:“陈大人,我在北京城已经被闲置了一年,并无实权,在多尔衮眼前也说不上话,你找我只怕是要失望了。” 柳如是的地位只能传递一些消息,钱谦益虽然是大明人,好歹也是礼部侍郎。 一个人能否发挥出作用,要看使用者的智慧,但柳如是答应当密探,不代表钱谦益也愿意,否则当初钱谦益就不会丢下柳如是独自前往北京城了。 爱情? 对陈旭这种前半生一直在穷困中挣扎的人来说,他不会理解,也不会相信。 只见陈旭笑盈盈地说道:“这点钱老不用担心,只要钱老答应与大明合作,以钱老的名望,他日回到江南朝堂中一定有钱老的位置,到时候在下还要求钱老多多提携。” 他这个长相,多笑一点能消除钱谦益心中的恐惧,钱谦益想到仍在江南的家人,又想到孤身在京城的柳如是,不由问道:“陈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陈旭回道:“摄政王愿意与满清议和,但要黄河以南所有的土地。” 钱谦益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假的!” 陈旭点头道:“不错,你回到京城后禀告多尔衮,他一定不会答应,而且会让你闭嘴。” 钱谦益有些疑惑:“为何?” 陈旭又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人来找你求证,譬如那位牺牲色相给儿子换取皇位的太后,譬如某位上三旗的贝子,你只需证实这些话就可以了。” “多尔衮不会要我的脑袋吧?”钱谦益心中暗驳。 陈旭似乎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要担心,议和的内容本就藏不住,只是你来了一趟江南,有些人觉得从你嘴中说出来的消息会更可行一点。” 在这片刻,钱谦益无法做出决定。 陈旭不再多说,拱手告辞道:“这些话都是摄政王想对你说的,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过几天摄政王会再召见你。” 他前脚走出偏殿的门口,徐炳后脚就进来,招呼到:“钱大人,摄政王召见。” 钱谦益一边想着陈旭刚才所说的话,一边随徐炳走出偏殿,这一切应该都是摄政王李毅安排好的了。 出了偏殿走了没多远,一座稍有些气势的宫殿立在面前,这是钱谦益入摄政王府后见到的最高大的宫殿了。 徐炳在前引导道:“这是泰安殿,摄政王就在里面。” 李毅没有在书房中接见钱谦益,泰安殿是新修的,通常用在正式场合,毕竟是接见满清的使者,还要讲究些基本的礼仪。 不过,李毅不是大明的皇帝,无需用升朝礼,那位隆武皇帝还是越少让他露面越好。 入殿的台阶两侧笔直站立手持句型斧钺的武士,这些都是为了衬托威严的装饰品。 钱谦益随徐炳走入宫殿,正前方的主座上坐了一个中年人,应该就是大明的摄政王了。 宫殿两侧站立四个文士服侍的随从,都是五品以下的官服,没有他认识的朝臣。 “拜见摄政王!” 钱谦益拱手行了一礼,在下跪和不下跪之间斗争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站着说话。 李毅也没在意,他不是皇帝,钱谦益不下跪谈不上辱没大明的尊严。 李毅很和气地问道:“钱老来南京有几天了,没有四处看看?” 钱谦益呈上国书道:“在下此来南京是为南北议和之事,刀兵一起,百姓流离失所……” 这些都是场面话,他烂熟于心,本来还有几句更强硬的话,在他刚才与陈旭一番对话后自动删除了。 连议和的老底都被对方知道了,这事没办法再谈下去。 第552章 对未来局势充满信心,强势的朝廷使者 第552章 对未来局势充满信心,强势的朝廷使者 徐炳接过国书呈给李毅。 李毅命他放在桌边:“钱侍郎是常熟人,本王听说还有些家人在松江,这些日子可以在江南多走走。” 他指着徐炳道:“徐炳是本王的侍从,议和一事你可与他商议。” 李毅与钱谦益简短的会面后回到书房,陈旭与徐炳紧随其后。 大明的密探系统分为两部分,陈旭接管了范永斗留在北方的势力后,在此基础上推进发展,目前主要负责打探满清的各种消息。 孙镇则负责监控大明内部以及军中武将,两人管理的范围也没有非常明确,互有交叉,但大体上互不干涉对方的领域。 孙镇对李毅的忠心无需怀疑,而且他本人私德很好,但李毅早已发现,陈旭在密探上的本事要强于孙镇。 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当然会比孙镇那样有忠义情节的人做事要果敢。 两人并肩站在李毅面前,陈旭上前一步先开口道:“摄政王,从京城传出的消息看,满清上三旗与多尔衮势同水火,只要多尔衮大败一场,他要想镇住那几位旗主和贝勒就必须要杀人了。” “钱谦益会听话吗?”李毅决定采用陈旭献的计策,但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陈旭回道:“他的家人都在松江。” 李毅微微摇头:“草原之战后,满清败局已定,本王无需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钱谦益。” “是!”陈旭急于立功,他知道自己在李毅心中的地位远不及孙镇,所以有一种忧患意识。 他知道李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只要能让满清分裂,谁还会在乎他是怎么对付钱谦益的。 如果李毅真是那般刚直,徐明义早就被斩首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李毅又对徐炳说道:“这几天招待好钱谦益,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可找南京提督凌震。” 徐炳行礼道:“遵命!” 李毅不喜欢管理杂事,他有三个侍从开始帮忙理事,从外面看微不足道的人其实手中权势渐重。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大明现在的权力结构有些混乱,离李毅越近的人多少都能分一杯羹。 “只要察哈尔人不让本王失望,清虏崩溃就是这一两年了,你们退下吧。” 李毅心里对自己的布局颇为得意,韩必先出塞,算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现在的满清就像当初的大明,四面环敌。 等到施福水师一出,多尔衮不想撤出山海关也难了,这就是天下大势吧。 六月,大明朝廷为配合王师北伐公告天下,免除河南、陕西、山西和山东四地三年赋税。 这些地方都归满清所有,朝廷此策是为了争取北地百姓的支持。 河套大胜后,大明再出手气象大变,让满清朝廷生出无可抵御的念头。 这几年,北民南逃越来越剧烈,刀子可以杀人,但挡不住人心所向。 六月底,大明钦差督察院御史夏彝到达成都。 李毅命柳随风负责出使四川一事,没想到柳随风举荐了夏彝。 夏彝出身几社,性格倔强,在背后没少骂李毅,也幸亏大明摄政王不以言获罪。 前段日子,李毅亲自到陈子龙府中一行,让许多东林党士子又看到些希望,他们的希望在陈子龙身上,或者在李麒身上。 夏彝到达成都府时,吴荣负责接待,说前线战事紧急吴三桂不在成都,正在汉中。 夏彝没有在成都府过夜,直奔汉中,四川巡抚陈焕想来拜见也扑了个空。 夏彝眼高于顶,陈焕在士林没什么名气,他确实没把陈焕放在眼里。 吴荣有些慌了,一路苦劝道:“蜀道艰难,夜晚行走太危险,待明天我送大人前往汉中。” 夏彝眼睛一瞪道:“你也知道战事紧张,本官来四川就是为战事而来。” 吴荣又道:“那也不差这一天,如今镇西王在汉中与河南清虏对峙,这两天不会发生大的战事。” 夏彝指着吴荣的鼻子骂道:“就是你这样的小人在镇西王身边才惹出这么多事端,两湖军与河南军交战半年,陕西提督韩必先为驰援蒙古连西安也丢了,镇西王在汉中做了什么,坐山观虎斗吗?这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东林党文士骂人的本事很有一手,这句话全是诛心之论,把吴荣骂得大汗淋漓。 朝廷势弱时,他们可以不把朝廷当回事,但现在南明朝廷已有席卷天下之势。 吴三桂心中可以有念想,但嘴里可不敢承认,以免授人以柄,给朝廷留下派军入川的借口。 夏彝骂爽了,下巴一抬对马夫喝道:“出发!” 吴荣哪里敢任由他自己走,这要是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情,吴三桂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吴荣当即调派两百兵马护送,并命信使快马加鞭往汉中给吴三桂送信。 吴三桂知道夏彝来了,但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到汉中。 蜀道的确很难走,夏彝身为钦差大臣,路上的事情不用他太操心,他一夜躲在马车中睡觉,只是苦了护送的士卒。 实际上,夏彝在成都府嘴上说的急,路上却不急,只走了一天的夜路,后面都如正常一般赶路,三天后方才到达汉中。 汉中无战事,今年吴三桂从河南招揽来不少难民,汉中府的田野中翠绿欲滴,田里的庄稼在夏风下起伏。 朝廷给吴三桂的封地是四川,汉中属于陕西的地盘,夏彝一路看来,猜测吴三桂不想把汉中还给朝廷了。 吴三桂早已接到密报,命斥候一路关注西边官道的动静,等见到钦差大人的车驾后,他点了一千兵马出城二十里相迎。 夏彝见到吴三桂迎接的旗仗后,才露出些许和善的颜色,只有镇西王吴三桂才有资格与朝廷的钦差平起平坐。 两队兵马合一进入汉中城,夏彝命吴三桂摆香案接旨。 两年前陈焕奉命来河南招降吴三桂时,把圣旨如一张纸片交给他。 如今时过境迁,吴三桂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怠慢,夏彝也不能容忍他傲慢。 宣旨完毕,夏彝正色道:“镇西王,朝廷对你屯兵汉中不思进取甚为不满,特命本官前来监军。” “摄政王说今明两年是对清虏之战的最后关头,驱逐清虏、恢复河山指日可待。” “镇西王麾下将士多是辽东子弟,莫要自家的乡土也要让别人来收复。” 他这几句话说的甚是刻薄,吴三桂听了后脸色黑的像猪肝。 第553章 淮扬战场,浙东一系立功的机会 第553章 淮扬战场,浙东一系立功的机会 明军此番出师确有王师之相。 摄政王李毅与杨国忠三番两次强调,沿途不得扰民,若有违禁者拿各镇总兵问罪。 那几个乡镇里可没什么乡老,稍有身份的人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淮扬百姓宁愿相信自己的双腿,也不相信朝廷兵马的军纪。 兵丁押了七八个说话稍有些条理的人过来。 府兵在盱眙南城门外从马车上拖下铁炮,架设炮兵阵地。 正兵在四周砍伐树木,修建营寨。 那几个百姓被带入兵营时,恰巧外面炮兵试炮。 三四声炮响后,几个百姓吓得缩着脖子,斥候营的游击将军审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见那几人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如果往日,斥候营的游击早就几鞭子下去了。 但此次出兵之前,各营总兵专门向众军官传达命令,扰民者定斩不饶,这些人的骄横之气被压制住了。 明军试炮后,盱眙城头有清军指指点点观望,偶尔还开炮还击。 孙敬站在炮兵营后三四百步处,拿出千里镜往盱眙城方向看了一会。 视线内清军阵容整齐,城头有满人压阵。 按照杨国忠的军令,他每到一地先要扎好营寨,用铁车和木栅栏做好外围防御,以防清军骑兵袭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去年鳌拜率军奔袭千里斩杀袁宗,给明军留下了血的教训。 孙敬看西边天空的太阳未时已经过半,他估计盱眙城不那么好打,决定今天先做准备,明天再行攻城。 没有高邮州送来的确切军情,孙敬也怕清军骑兵突然出现在盱眙城下。 两个时辰后,守军见城外明军不像是就要攻城的样子,城头密集的人头慢慢变得稀疏。 孙敬没有停下来休息,四处巡逻,监督士卒扎营。 这些来自浙东的山民好勇斗狠,又在战场磨练了五六年,每到出征之时就充满了干劲。 夕阳西下时,大营初见雏形。 士卒们停止干活,先集结吃晚饭,只要战斗不是如火烧眉毛般紧急,每天早中晚各三遍军歌是免不了的。 孙敬用完膳刚要回营歇息,外围斥候来报,郑遵谦领着一队百人骑兵到了七八里外。 浙东两位总兵,孙敬和郑遵谦都一样是书香望族出来的,两人虽然不是兄弟,但交情却胜过兄弟。 郑遵谦的兵马在孙敬的右翼行进,从浙东起兵时起,他们便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收复江南、攻取扬州,他们每一战几乎都在一起。 “郑总兵来了?”孙敬有些惊诧,因为如果没有军令,郑遵谦擅自离开部众来他这里是死罪。 念头一闪而过,孙敬很快不再费神想郑遵谦来这里的原因,一切等见了面便知晓。 孙敬心思甚细,传令道:“让伙夫再做两百人的饭,再炒几个精致的小菜送到我帐中来。” 郑遵谦性如烈火,骑术精良,从接到消息等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在兵营门口。 孙敬在十字道口迎接,郑遵谦一下马,火急火燎的冲上来,也没有二话,粗声粗气问道:“还有饭吗?奔走了一天,我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郑遵谦家是绍兴望族,父亲曾经官至布政司,但他是个异类,自幼就是这个粗暴的脾气,不爱读书,只爱刀剑,他父亲曾去杭州剃发,他则在绍兴起兵。 能在剃发令时揭竿而起的都是血性男儿。 孙敬笑道:“早给你准备好了!” 他命副总兵给郑遵谦随行的骑兵安排驻地,两人并肩走入中军大帐。 厨子早把菜炒好了,亲兵眼力很足,见客人到了立刻吩咐端酒饭上来。 孙敬与郑遵谦走入大帐时,里面的方桌上摆好了八个的油丝小菜。 郑遵谦一屁股坐上去,摘下战刀放在身边,嚷嚷道:“快给我盛饭,饿死我了。” 孙敬心思细致,一直等到郑遵谦风卷残云吞了两碗饭,感觉差不多了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我这里?” 郑遵谦放下饭碗道:“杨将军有令,命你连夜攻城,我部兵马下半夜就能到了,明天日落之前,你我要合力攻下盱眙,立下北伐首功。” “这么急?”孙敬有些意外,军令变了,他猜到其中必有隐情。 郑遵谦笑道:“说起来也是好笑,杨将军率四万大军向淮安推进,没想到清虏全然没了年初的勇猛,居然不战先溃。” “我出发来通知你时,清虏主力就快要退到淮安城下了。” “听说多尔衮走时没有给淮安军确定主帅,现在清虏在淮安府分成四部,各不隶属,各不服从,所以没有人来驰援盱眙。” 孙敬闻言大喜,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问道:“这次的军令为何如此着急?” 郑遵谦回道:“今天杨将军使者说有人从京城送出消息,淮安军这种混乱的局面马上就要结束了,多尔衮已命济尔哈朗为新任清虏统帅,这几天就要到淮安。” 他伸出有力的拳头,继续说道:“孙总兵,北伐首功就在眼前,摄政王封了那么多将军,连李定国那样的叛逆寸功未立,军职都已在你我二人之上。” “你我二人不比军中任何人差,又是从摄政王起兵时便追随他,只是未能得到独当一面的机会。” “杨将军让我们攻取盱眙,这是在特意照顾你我啊!” 孙敬眉头微弓,他比郑遵谦能隐忍,不像郑遵谦这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摄政王李毅从浙东起兵,军容鼎盛时,浙东士卒占军中十之八九。 如今经过五年扩军,刻意稀释,浙东人在军中仍然有三成之多。 但浙东人在军中的地位一直不高,没有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派系,甚至还不如浙东系文臣在朝中的地位。 浙东文臣好歹还有张之维那样的担任过两任尚书的老臣,钱肃刚告老还乡,熊霖又升任工部尚书。 头几年,浙东人都是初登战场的雏儿,被宁绍军镇的老资格武将统管情有可原。 朝廷变动军制后,已有多位总兵升将军,浙东系仍然被压制,在各军中只有拔刀卖命的份。 钱肃为兵部尚书时,对郑遵谦和孙敬格外照顾,他二人是军中紧随赵信所部换装燧发枪的。 不像李定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到现在连基本的百锻刀和皮甲都还没拿到手。 第554章 夜袭盱眙城,意外发生了 第554章 夜袭盱眙城,意外发生了 孙敬也被郑遵谦说的心潮澎湃,但他没有让热血化作冲动,面现隐忧道:“我今天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盱眙守军不弱,清虏不急于派兵前来驰援,或许另有原因。” 郑遵谦宽大的手掌拍在桌子上,七八个青瓷碗跳起来发出哐当当的响声:“那又如何?” “钱尚书已经不在兵部了,柳尚书与我浙东人可没什么交情,当初你我麾下装备自发火铳时,你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吗?” “秦虎从京畿南大战时就追随摄政王,到现在军中还在用火绳铳,你我要是连盱眙城都攻不下来,只会让浙东武将在军中成为笑柄。” 他们二人把自己看做是浙东军中的代表,却没想到两湖军中还有一个浙东人许义阳,如今正如朝阳般升起。 许义阳是许都的儿子,郑遵谦与许都还有一段交情,但他与许义阳至今没有交集。 郑遵谦这是憋着一股劲来的,要不然也不会急躁到把本部兵马丢到后面。 孙敬想了想回道:“军令如此,你我自然要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攻下盱眙!”郑遵谦不喜欢听孙敬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你现在就清点兵马攻城,后半夜我部兵马到后再来替你!” 军令如山,在夕阳最后一线模糊的光线中,集结的号角声在盱眙城外飘荡。 正在垒砌土墙、钉制栅栏的士卒放下手中活计各归各部。 两刻钟不到,营内大军排列得整整齐齐。 郑遵谦陪在孙敬身边看诸营列阵,他这张嘴从来不承认输给别人,心中还是承认孙敬的兵马比他部士卒更加训练有素。 但训练有素并不表示更能打仗,郑遵谦相信本部兵马的战斗力。 孙敬有条不紊地传出一道道军令,片刻之后,各部兵马各行其是。 府兵摸黑扎火把,把拖在后面的云梯等攻城器械拉到各营发放,还有些仆兵把专门携带的小木船搬到前面来。 盱眙就在洪泽湖畔,护城河的水很深。 先锋营士卒分队聚团,穿戴盔甲,擦拭兵刃。 孙敬指着盱眙城头如星光闪烁的灯火,对郑遵谦说道:“既然要今晚攻城,强攻不如夜袭。” “依我看,黑天强攻完全没有希望破城,夜袭还有一线机会,不差这两个时辰。” 郑遵谦咬着嘴唇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孙敬只知道夜晚攻城风险极大,但不知道相比白天的烈日,士卒们宁愿在凉爽的夜晚战斗。 营中的火把渐渐熄了,空中挂着一片月牙,每一队甲士排成两个二十五人的队列潜伏在黑夜中。 洪泽湖畔晚风大,如果不把身躯笼罩在铁甲里,这一定是个惬意的夏夜。 明军的铁甲多是玄色,不用担心城头的清军发现铁甲反射稀薄的月光,有经验的老卒能在准备攻城之前安稳地打个盹。 但多数兵卒都在瞪大眼睛盯着一里外的盱眙城,因为紧张和兴奋,他们能这样盯好几个时辰,直到接到出击的军令。 郑遵谦所部下半夜会到达盱眙城外,他只是性急前来报信,同时想看看战场,以便于大军到达盱眙城下后立刻投入攻城战。 一万多大军到来的动静一定会惊醒城内守军,所以今晚偷袭的时机最晚不能超过丑时。 孙敬没有让士卒等太久,子时刚过,月光弱不可辨,传令兵摸到先锋营下令。 先是一帮水性极好的士卒扛着云梯走下护城河,这些人随身带着飞钩和利刃。 夜袭攻城战中,甲士们只能放在第二序列,他们是战场的中流砥柱,但行动不便,只能乘船过河。 残月挡不住黑暗的侵蚀,呜呜的夏风掩饰了轻微的水声,护城河的水面有一百多步宽,过河后离盱眙城墙尚有百步远。 善游泳的士卒沿水面把云梯推到河堤下不敢上岸,一百多个技高人胆大的士卒身背飞钩爬向几十步外的城墙。 明军大营中,府兵们双手紧紧攥住木舟,只要对岸一传出声响,他们就要抬起木舟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护城河侧,等甲士登船,送他们过岸。 郑遵谦陪着孙敬在大营门口最明亮的火把下,对岸黑漆漆一片。 孙敬对战场的细节把握让郑遵谦心服口服,同样在杨国忠麾下效力,孙敬渐渐学到了杨国忠战术的精华,而他就差得远了。 飞钩士爬行时与长蛇差不多,如果守军不从城头扔下火把,根本无法发现他们。 盱眙只是个小县城,城墙不高,飞钩一掷可到墙顶,这些人在扬州城训练过无数次飞钩攀爬墙头。 这些人在黑暗中分散开,贴着冰凉的城墙听城头的动静,他们五人一组,会选一个偏僻的地方扔上飞钩,再顺着紧系在飞钩上的绳子爬上城头。 如果碰见守军,他们或用手弩,或用短刃,用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以隐匿行踪。 只要他们能登上城墙夺下据点,藏在护城河中的士卒就会一拥而上,依托云梯登城稳住防线。 如果过河的士卒能坚守城头直到河对岸整装待发的甲士过来,盱眙城可一战而下。 孙敬屏住了呼吸,他很期待。 郑遵谦想让浙东出一位将军,他也想,但他不会到处嚷嚷,如果能在郑遵谦所部到达盱眙之前夺下此城,功劳就全归他了。 “啊!” 几百步外昏暗的灯火下传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声音在晚风中传了这么远已经很微弱了,但孙敬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完了,飞钩士被人发现了。 “出击!” 明军大营内传令兵健步如飞奔向各处兵营,蓄势待发的士卒立刻被策动。 每四个府兵抬着木船一路狂奔,甲士持盾牌和火铳紧随其后。 孙敬看向郑遵谦苦笑一声,摊开双手道:“偷袭失败了!” 郑遵谦说道:“那就强攻进去。” 到目前为止,还不能说偷袭失败,只能说城内的守军已经发现了城外的明军。 明军和清军都在奔向城头,谁先到达战场,谁就能占有短暂的优势。 这片刻时间对明军太珍贵了,不过,孙敬已经不抱有希望,从今天几个短暂的片段来看,城内的守军不是易于之辈。 第555章 激烈攻城战,明军援兵赶到 第555章 激烈攻城战,明军援兵赶到 孙敬与郑遵谦说话的时候,从水里跃出来的明军士卒扛着云梯已经冲到城墙边。 城头有好几个地方人影闪烁,喊声四起,守军正在追杀暗中攀上城头的明军。 那些飞钩士都是军中熟练各式格斗技巧的佼佼者,武技高超,守军短时间内难以杀死他们。 尽管如此,城头的动静还是引得城内大队兵马飞奔向城墙。 明军飞钩士虽然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有些心思灵活者看城头已无容身之所,索性跳向城外。 以他们的身手应该能保住一条命,至于会不会摔残废,那就要看造化了,再怎么地也比白白死在城头强。 战场一片混乱,有人从城头跳下了,有人顺着云梯往城头爬。 随着‘轰隆’一声炮响,盱眙城和城外明军大营彻底被这一声巨炮惊醒了。 铁弹轰击在护城河与明军大营之间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火把倒了一片。 孙敬咬紧嘴唇,郑遵谦神色如常。 第一批明军过河冲向激烈的战场,先到城下的士卒高擎铁制的盾牌封挡城头的铅弹和飞矢,后列的士卒朝城头举起自发火铳。 根据杨国忠部最娴熟的火铳手操练比较,燧发枪比火绳火铳射速要快三成,射击的准确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燧发枪手的杀伤力仍然不如娴熟的弓箭手,但盱眙城头明显缺乏箭术高超的弓箭手,八成守军在用火绳火铳还击。 两刻钟之后,早先攻上城头的明军已经全被被驱逐下来,但随着过河的明军士卒不断增加,盱眙城头的清军渐渐被明军密集的燧发枪压制住。 郑遵谦听着河对岸如炒豆般密集的铳声,感慨道:“多谢钱大人,若没有这等犀利的火器,今晚只怕要凶多吉少。” 孙敬不时抬起千里镜密切关注对岸战局,传达军令指挥作战。 眼看偷袭已经失败,他要调整士卒心态,不可压制过紧,以免啃不下强敌反而丢掉韧劲。 孙敬一边观察,一边抽空答道:“自发火铳确实是我大明压制清虏的利器,但清虏也已经在战场抢到样品。” 郑遵谦不屑笑道:“让八旗鞑子与我们对射?” 他见夜袭取下盱眙城的希望已经破灭,双方进入拉锯战,对两三里外热闹的战场失去了兴趣,拱手告辞道:“孙兄在这里先指挥战斗,我回营睡一会,等我营兵马到了再来接替你。” 郑遵谦回营躲入一个狭小的帐篷,里面很快鼾声如雷。 门外的守卫都听呆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总兵。 明军在五六里外前仆后继扑上盱眙城头,炮声和铳声能惊醒藏在洪泽湖底的龙王,这位郑总兵好像脑袋挨了枕头就睡着了。 郑遵谦睡得很香,他与孙敬战场经验都很丰富,只看了片刻就知道盱眙城不是好啃的骨头,孙敬在大营门口统筹战局。 明军正兵无不久经沙场,他们像去年攻打扬州城墙一般在盱眙城外列阵战斗。 木船在护城河中来回穿梭,把铳兵运过去,把伤员运回来。 每艘船能坐五十人,四十多艘船每次往返能运送两千多人,护城河河面不宽,运力已经足够了。 盱眙城头的几门铁炮威胁极大,黑暗的天空中看不见铁弹飞行的轨迹,但护城河中不时被激起巨大的水花,岸边奔走的府兵也常常被突发而至的铁弹击倒一片。 孙敬所在的地方也在盱眙城头铁炮的轰击范围之内,落地最近的铁弹离他只有两三百步远。 亲兵多次劝他退后,孙敬都拒绝了,攻城战拼的是勇气,一个胆怯的总兵可无法当上将军。 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盱眙南城墙上只有三门铁炮。 一个时辰的拉锯战后,唯一令孙敬欣慰的是,城头的守军完全被明军的火铳压制住,明军正兵训练有素,但燧发枪带来的火力优势才居功至首。 府兵开始在护城河中铺设浮桥,明军再次搭设云梯,想把战火延续到城头。 登城战血腥激烈,城头的喊杀声刚起,东方官道上火光冲天。 孙敬听到禀告后抬起千里镜看了片刻,立刻吩咐道:“把郑总兵叫起来!” 大帐中鼾声未息,亲兵一顿嚷嚷才把郑遵谦从睡梦中叫醒:“大人,您的本部兵马到了!” 郑遵谦立刻翻身起床,他入睡快,恢复清醒的速度也很快。 郑遵谦匆忙走出大营,抬眼远眺,只见一溜不见边际的火把正在游走过来。 “我的人来了。”郑遵谦右手握住刀柄大吼一声。 养足精神全是为眼前的盱眙城,战功需在马上取,他决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盱眙城头的清军也发现了明军的援兵,一时心慌意乱被几个明军甲士登上城头。 这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扔进一块清水缸,爆发出沸腾的气泡和烟雾。 然后……然后重归平静。 历来攻城战多是消耗战,一块烙铁,两块烙铁,三块烙铁……守军的力量就这样慢慢被消耗掉。 郑遵谦所部先在盱眙城东南侧安顿下来,没有急于上战场,士卒们埋锅做饭,饱餐一顿,等候天明。 朝阳露面时,战事稍缓,一艘艘木船从护城河北岸返回。 府兵扛着一卷卷土黄色的裹尸布上船,两个人为一组卷好木船上的尸首抬下来,尸首被整齐排列在大营西面的草地上。 明军这几年多宣扬忠义和情谊,不丢同伴尸首是摄政王府从年初推行的军令。 几年前,半数明军士卒连军饷也拿不到手,每当出战时以抢掠百姓为生。 那时候,强调什么军纪效果都很有限,也就是反剃发令时护发卫家让人一时血脉贲张。 真到了北伐时,如果没有军功和赏赐诱惑,有几人能空着肚子上阵杀敌? 军中赏罚分明,军功赏赐至少能维持家人生计时,士卒方才能知廉耻,不因为武人的身份自轻自贱。 郑遵谦回本部安排攻城事宜,孙敬孤身前往收尸场和伤兵营巡视。 一片黄色的布筒整齐排列,有些外面渗出了暗褐色的鲜血,凡是用土布挡住脸面的都是已经确定死亡的士卒。 军中书记正在给死者登记造册,百总以上武官战死后需报兵部销名。 攻城半夜,损失了近千名士卒,如此强制压迫下去,不是盱眙城崩溃就是明军自己崩溃。 第556章 攻城很不顺利,以大伤亡破城 第556章 攻城很不顺利,以大伤亡破城 走完收尸场,再往伤兵营,这里很吵闹,但因此显得更有人气。 明军没有让城内清军歇口气的想法,孙敬所部才撤下来,郑遵谦的兵马经浮桥过河,接管部分战场。 烈日下,战斗比夜晚要血腥的多,两万明军包围盱眙,四面城墙都开了战场。 不过,只有南门和东门是实打实的攻击,西门和北门都是正兵夹杂着府兵在牵制。 城内有满人,但守城的主力是明军降卒。 孙敬和郑遵谦还从未见过明军降卒如此给满清朝廷卖命的,他们猜测那也许是汉八旗的人吧? 郑遵谦先派上去两个千人队,他的军令简单直白到让孙敬不敢相信。 郑遵谦挥舞手臂高呼道:“每一队斩下十个头颅便可以回营,军功上都给你们记上,否则就都战死在盱眙城下吧!” 他对行军打仗最深刻理解在于一个“勇”字,狭路相郑勇者胜。 清军很快发现新来的这支兵马攻城的队形有些散乱,士卒间的配合也不如先前的明军,但战意更加激昂。 战斗从清晨战到正午,孙敬简直不忍直视。 每隔半个时辰不到,便有木船往回运尸首,一船一船的尸首,他估计郑遵谦所部战死应该过千人了。 孙敬连忙调遣兵马准备接替郑遵谦所部的位置,自己骑着那匹蔫吧的黑马赶往郑遵谦处。 这几个时辰,郑遵谦手中的千里镜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见到孙敬过来,连忙招呼道:“孙兄,你来的正好,我看城内守军已现疲态。” 孙敬委婉劝道:“郑兄,你这样强攻下去将士损失太大了。” “啊!”郑遵谦放下千里镜,很诧异孙敬会这么说:“日落之前若是你我没有攻下盱眙,还谈什么论功行赏?” 孙敬指着几里外的战场摇头:“日落之前不可能了,守军虽然疲惫,但尚有余力。” 郑遵谦忍不住提醒道:“杨将军的军令如此!” 孙敬又道:“虽是如此,但杨将军不知道盱眙城守军实力,我等把实情禀告过去,杨将军不会强逼你我二人的。” 孙敬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 杨国忠平日里寡言少语,但一向通情达理,能听得进去部下的建议,如果他在韩必先麾下效力,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推脱军令。 郑遵谦先是轻微地晃动脑袋,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忍住,讽刺道:“你去禀告实情,我是不会去说的。” 两个人在一个战场,如果说法不一样,怎能让杨国忠相信。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郑遵谦直勾勾盯着城头,全身僵硬,像是被武林高手点住穴道。 盱眙城墙下的尸体横七竖八,现在已经不用运尸船了,总兵红了眼,士卒们也红了眼。 东城护城河外,孙敬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云,战场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郑遵谦疯狂了,郑遵谦的部下疯狂了,于是,两片临近战场的明军都疯狂了。 士卒的阵型不如早晨时紧密,铳手们甚至不再藏身在铁盾后,他们肆无忌惮地暴露出上半身朝城头瞄准,扳动扳机,然后看着城头的清军脑浆迸裂。 “这他妈打的是什么仗!”孙敬忍不住爆出粗口。 郑遵谦不放弃,他就不能放弃,否则那道军令就是架在他脖子上的屠刀。 死了这么多人,只为了攻下一个县城值得吗? 孙敬不能与郑遵谦吵架暴露矛盾,所以只能任由郑遵谦的意志笼罩在整个战场。 “日落之前啊!”孙敬转脸向西,夕阳离地面还有一杆远,他一口吐沫如钉子般吐在地上。 又是一个时辰,火红的太阳离地平线上山峦只有几个拳头的间隙。 登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战斗整整持续了半个夜晚和一个白天,守军的桐油和粪水都已消耗殆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遵谦改变了姿态,他不安地在方圆一丈左右的地方来回走动,手舞足蹈,脸上表情像喝了白酒一般兴奋:“爬上去,给老子爬上去!” 两方士卒正在盱眙城头对砍,不时有人被推搡掉下来,摔在墙根处累积了厚厚一层的尸体上。 攻守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郑遵谦的余光撇过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他营中已没有预备的士卒,如果这一波攻势未能奏效,他也不得不认输了。 损失了近三成士卒却没能攻下盱眙县城,这份战报要是被送到兵部和摄政王府,他这辈子都没希望升上将军了。 城头的清军正在做垂死挣扎,不断有新兵补上来,新兵中有些人穿了百姓的衣服,应该是城内的壮丁。 城头的僵局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中,就像一根脆弱的枯草,有时随风向东,有时随风向西,最终的战果取决于双方将士的意志力和主将的决心。 郑遵谦已经压上所有的本钱,除非明军自行溃散,他不但不会鸣金收兵,还要执刀守在浮桥边督战。 铁炮轰鸣的巨响声停了,明军尚未攻到炮台,清军的炮手不知何时逃走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视死如归。 夕阳终于碰上了地平线上隆起的山包,盱眙城头还有金黄色的阳光,明军兵营已经被夜幕的阴影笼罩。 “破城了!” 欢呼声初始很细微,很快蔓延了整个城头,很疲惫,很振奋,也很欢乐。 多打了几年仗的正兵终于熬过了盱眙城内被匆忙赶上战场的壮丁,千里镜中,郑遵谦看见一个明军连挥七八刀砍翻南门城楼上的“清”字大旗,然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明”字旗帜,插在相同的位置上。 南城门轰然从里面打开,府兵各持利刃蜂拥而入。 郑遵谦双手叉腰,口中喋喋不休,吐沫横飞骂道:“该死,老子连杭州城都攻下来了,还会在小小的盱眙城下栽跟头!” 他完全忘了自己根本没参加过收复杭州一战。 日落之前明军破城,孙敬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没有过多的兴奋之色。 此战两军损失了三成的兵力,如果每一座县城都要这么费工夫,北伐之战比预想的要艰难。 第557章 愤怒屠杀铁杆汉奸,破坏了北伐大局 第557章 愤怒屠杀铁杆汉奸,破坏了北伐大局 郑遵谦迫不及待策马从南门进城,城内的厮杀还没完全平息,明军正在围攻清军最后的据点—县衙。 街道上到处是尸首,多数是百姓的衣饰,这一仗打得太过艰难,明军死伤惨重,士卒们的杀心全被激发出来了。 明军攻入城内一路挥刀,沿途遇上不辨何人,一刀干净,躲在家里堵住大门的百姓多数逃过了一劫,谁敢出现在街道上,哪怕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 破城后的狂喜与同伴惨死引发的报复心交杂在一起,士卒们把军纪都忘得干干净净,包括郑遵谦,但不包括孙敬。 孙敬比郑遵谦进城要晚,他一入城立刻吩咐亲兵持令旗维持秩序。 此时,盱眙城的街道上除了明军,已见不到活人。 县衙的战斗也结束了,听说抓住了二十几个头目,孙敬匆匆赶过去。 相距好几条街道,孙敬看见郑遵谦正叉腰在站在县衙门口的开阔地上,明军士卒正在从县衙里往外押人。 孙敬走到近处,正看见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被押到郑遵谦面前。 郑遵谦知道孙敬来了,回头解释道:“这就是盱眙的县令!” 随后,郑遵谦扭过头去问那老头:“你就是朱则正?” 老头直着脖子,高昂着头道:“不错!” 郑遵谦骂道:“你是盱眙人,也是大明人,大明王师到来时,你不献城投降也就罢了,居然负隅顽抗到底,你脑壳坏了吗?” 他也心疼部众损失惨重,骂人反而没了平时的水准。 老头冷笑回道:“老夫是大清的盱眙县令,只恨不能守住此城!” 郑遵谦恨城内大明人守军远胜过满人,一入城就找来几个俘虏审问,得知盱眙城内的大明人守军都是县令朱则正召集来的。 朱则正是本地人,朱家又是大家族,在盱眙很有威望,散尽家财招募本地壮丁守城,让明军吃足了苦口。 否则,只靠城内驻扎的那五百八旗兵马,盱眙县城真可能一战而下。 “好!好!好!”郑遵谦连说三个好字,咬牙切齿道:“听说你朱家一族都在城内,我就让一家老小陪着你给满清皇帝尽忠去。” 他摆手朝身后亲兵下令:“给我屠+尽朱家人!” 孙敬刚要准备阻拦,朱则正满脸悲愤道:“你们不是自诩为王师吗?怎么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这样也敢称王师?” “我呸!”郑遵谦一口吐沫吐在朱则正脸上:“杀了你的家人就不是王师了?老子偏要这么做,谁让你给满清当狗!” 亲兵听命后嗷嗷叫,神情振奋地往外跑,现在盱眙四门都被明军控制,朱氏族人逃无可逃。 朱则正猛然用力挣+脱,像发疯一样冲向郑遵谦。 郑遵谦一皮靴揣在老头的膝盖上,狂笑道:“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不怕呢!” 孙敬等郑遵谦稍稍冷静些,小心劝道:“郑兄,朝廷有令,破城后不得屠+戮百姓。” 时间如水,几天时间很快过去。 第一份战报送入南京城时,李毅正在与三个侍从聊一些江南的风俗。 桐城徐炳、义乌朱锡和徽州汪椿,这三人年纪相仿,都只有二十出头,是大明最幸运的年轻人,其中以徐炳最得信任。 李毅谈兴甚浓,话题从扬州瘦+马到钱塘跳潮……包揽江南万象。 李毅在宁绍总兵任上时,曾亲眼目睹过吴越男儿钱塘跳潮,一条条白花花的身子如大鱼在汹涌的潮水中翻腾,让他想起水浒传中说的浪里白条。 那是勇者的游戏,李毅曾在跳潮男儿中募集了不少水师兵丁,现在都已成长为明军水师的骨干。 扬州瘦+马,李毅到现在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徐炳听摄政王询问,不敢隐瞒,把自己了解的扬州瘦+马一一告之,他入幕摄政王府前曾在风+月场浪荡过。 也不怪他,这曾是江南士子中最流行的游戏。 如果没去过青+楼,都不好意思参加社友聚会,顾炎武甚至以得了花+柳病为荣。 李毅表面神色不变,心里对扬州瘦+马厌恶十足,仅裹+小脚一项,他就无法接受,那是一种畸形的审美,也是一种扭曲的心态。 徐炳知道摄政王崇简憎奢,改口道:“摄政王,秦淮河坊被清理后,扬州已经极少有人豢瘦+马为生了。” 李毅一言揭出真相:“只怕是盐商的日子不好过了,瘦+马没了销路吧!” 户部改盐制对江南的影响极大,徽州盐商作为江南最富庶的团体,将要慢慢退出大明的舞台,如果不能顺利转行,十有八九要家道中落。 徐炳等三人整天陪在李毅身边,只听他说话的口气,也能知道李毅对朝堂一些敏感事件的真实态度,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们也是懂的。 三天正说到热闹处时,紧急军报不受限制,侍卫把江北的急报送进来。 李毅接过军报,三名侍从自然闭上了嘴巴。 军报是杨国忠发来的,明军首战攻下盱眙县城,夺下了洪泽湖畔的战略要地。 不过,捷报中暗藏两个杂音,其一是明军郑遵谦和孙敬所部损失惨重,需休整一段时间才有再战之力。 其二是郑遵谦因本部兵马损失惨重,为泄愤在盱眙县城内大+开杀戒,斩杀百姓数千人。 李毅看完军报后,心中怒气隐隐有些压不住,出征之前,他召来几位将军三番两次强调军纪,没想到首战就发生了这等事。 郑遵谦只是总兵,没有来南京,因此杨国忠和赵信也脱不了干系。 李毅卷起战报,说道:“徐炳,把这份呈文送到兵部,让柳随风彻查此战,以定赏罚。” 徐炳躬身接过来,不敢多问,口中答应转身出去。 两淮区域自古以来与南北皆不同,两淮盐场天下闻名,因此造就了富庶扬州,同时也养活了一群走私盐枭。 但两淮多年来苦于淮河洪水泛滥,常有饥荒发生,凤阳、盱眙都在此列。 两淮宗族势力极强,民风剽悍,百姓穷则思变,当年明太祖靠着两淮一帮凶悍之人起兵驱走了蒙古鞑虏。 明军在淮扬开辟战场,与本土豪强搞好关系十分重要,所以李毅才在开战之前公告天下,免除各地三年的税赋。 所谓豪强也是墙头草,谁对他们好,他们也就倒向某一方。 第558章 李毅过江北上,姚启圣陪同问话 第558章 李毅过江北上,姚启圣陪同问话 李毅盛怒之下把呈文送到兵部,柳随风没有急于做出举措。 果然不假,半个时辰不到,徐炳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柳尚书,摄政王传令此事暂且缓一缓。” 柳随风口中答应着,回头把捷报放入抽屉的最下一层。 大战才爆发,李毅不会随意处罚大将,郑遵谦即使有过,但也攻下盱眙拿下首功,朝廷对武将苛刻会让将士心生不满。 如果北伐战事进展不顺利,过几个月郑遵谦难逃责难,反之,这件事不会再有人提起。 为防引发争议,柳随风把此战的主功记在孙敬身上。 淮扬之战是一根引线,很快要引爆大半个大明,李毅原本想在南京坐镇,但盱眙的变故让他对那里的局势有些不放心。 李毅熟悉军中结构,郑遵谦在盱眙斩杀数千百姓的消息肯定隐藏不住,但绝没有可能这么快出现在军报中。 从急报上标注的日期看,收复盱眙在三天之前,杨国忠正在淮安城外与济尔哈朗对峙,没有机会踏足盱眙城。 郑遵谦不会在军报中提及自己滥杀无辜,那么一定是孙敬给杨国忠上的密报。 军中争功是常有之事,但这件事一旦被郑遵谦知道,看似亲密的兄弟之交很可能会反目成仇。 李毅思虑了两天,觉得自己有必要到江北坐镇。 大明的摄政王出行,不像从前那样便利,足足费了三天时间准备。 摄政王府亲卫队总兵秦虎率三千兵马护送摄政王李毅离开南京,过江进驻扬州。 明军首胜,摄政王李毅突然来扬州压阵,让淮扬诸将绷紧心中的弦。 沿途所见,扬州府运河两侧稍现活力,但远不如从前的繁华。 盐商遭打击后,这里很难再恢复往日的景象。 扬州府现在到处是难民,北民不断南逃,除了少数手艺人,多数人只会种田。 江南人多地少,这些人到了江南也没有生计来源,造成这几年苏松等地盗匪乞丐渐多。 徐明义任南直隶总督时,命江防水师严防北民南渡,并把苏州和松江等地的乞丐驱赶到江北,姚启圣到南直隶后延续此策。 明军收复扬州后,曾没收委身满清乡绅的土地分给北民,但只是杯水车薪。 盱眙县令朱则正拼死守城,恐怕也是担心明军收复盱眙后没收他家所有的田产吧。 募兵也是难民的一个去处,但更多的人还是指着南直隶府开设的粥棚为生。 姚启圣听闻摄政王李毅驾临扬州城,抢先一步过江,安顿接待事宜。 李毅骑马不乘轿,他虽然命府兵驱走沿途的大部分难民,但很多东西还是逃不了李毅的一双锐眼。 李毅本为监督战事而来,到了扬州后才发现江北的局势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去年,李毅在江岸斩首多铎并四千满清俘虏祭祀扬州死难百姓,在扬州的名声很好,扬州本地人多设生祠供奉。 姚启圣在运河边接上摄政王大驾,一直陪在李毅左右,他以前不会骑马,江南文人没几个会骑马。 就是知道李毅不喜乘轿,他特意学了骑马,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姚启圣属于很干练的官员,从安庆到两湖再到南直隶,没有一处让李毅不放心。 李毅在路上没有多问,一直等入城安顿下来,才问:“扬州府的难民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开口询话,俨然带有不满之意。 换个旁人这可能是坏事,但对姚启圣这样精干的官吏这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叫上达天听? 聪明的人从不会让机会白白从手边溜走,姚启圣专门学会骑马,就是为了有朝一天能陪在摄政王李毅身边多说几句话。 姚启圣没有急于回答李毅的问题,而是先用一个庞大的背景引出自己的话题:“摄政王,流民一直是大明的大难题。” “崇祯皇帝在位十六年(历史上十七年),平日里勤于政事,可结果却是江河沦陷。” “崇祯皇帝不是败于满清之手,而是败给了日益壮大的流民。” 李毅微微点头:“不错!” 姚启圣又道:“江北流民南逃,对满清是坏事,但对大明也不一定是好事。” “摄政王去年收复扬州,徐尚书和下官掌管南直隶事务,在扬州募集了三万府兵,李将军又在扬州府驻有大军,即便如此依旧盗匪不断。” “流民众多,盗匪层出,本地百姓深受其害,甚至有人抱怨不如归于满清治下。” 李毅脸色微变,此话乃是大逆不道。 不过,李毅心胸还算宽广,不会因为有人说不好的话而见怪,皇帝也难免被人骂,何况他只是摄政王。 姚启圣不怕李毅发怒,接着说道:“朝廷运粮过江的禁令尚未解除,扬州粮价如今是三两银子一石,一江之隔的镇江则是二两银子一石,走私不断也是盗匪众多的原因。” 限制粮食过江是为了削弱满清实力,江北百姓因此受难,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虽有走私,但有禁令和没有禁令的差别可不是一点半点。 上位者不是来听你诉苦的,你要是做不好,有的是人愿意坐这个位子,姚启圣深谙做官之道,他接着说道:“流民不可聚于一地,否则没有重兵弹压,定会生乱。” “眼下徐尚书命人在两湖和浙江等地勘察矿山,那里矿产不缺,唯缺人手。” “江南几家造船坊和武器工坊多雇佣本地人,薪酬颇高,沿江走私者运粮到江北,贩人到江南,只要有利可图,禁令就会催生暴利。” “只靠粥棚救济,流民整天无所事事,定然滋生事端。” “昔日安置流民需要提供田地和粮食,如今各地工坊兴起,又多了一个容纳流民之处,臣请重编大明户制,让北民入南户。” 以前大明安置流民时常由朝廷主导,救一时之急,灾荒过去后,流民各归原籍。 姚启圣的思路是在大明原有安置流民的思路上更进一步,把流民彻底转化为手工业者。 李毅沉思片刻,问道:“年初徐明义曾去两淮盐场,你见过他?” 姚启圣脸色大变,摆衣襟跪地道:“徐尚书曾与微臣谈及流民,但微臣一心只为国事。” 第559章 派系难以避免,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第559章 派系难以避免,权力越大责任越大 李毅面色不变道:“本王对生丝课以重税,苏湖一带这几年改桑归田者多,大明方才粮食充足。” “海禁解除后,唯有生丝紧缺,因战事频繁,生铁供不应求,本王特许开矿山,其余如棉纺、瓷器去处有限。” “如今半数海贸控制在郑氏之手,郑氏强大,在闽粤海能与西番抗衡,但郑氏也因此剥取多数海贸之利,一花独放不是春。” “你所献之策暂不可行,工坊一多,货物若不能顺利脱手,江南必乱。” 姚启圣想了想,觉得其中有许多难以理解之处,不敢再多言。 李毅又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大明的货物要依靠大明的水师才能开拓出销地,需要大明的铁骑才能保证大明的货物在西域通行。” “汉唐之盛,离不开丝绸之路的开拓,而后者又在于有西域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的庇护。” “大明如今还很虚弱,撑不起你想的局面。” 姚启圣这样勤于思考求变的官吏,是李毅最喜欢用的人,徐明义已经能跟上他的思路了,姚启圣应该是第二个。 现在看来,徐明义执掌户部后如鱼得水,与姚启圣已经走到一处。 古语有云:君子不党,但无论是朝中还是军中,如果不分派系那才奇怪了。 李毅想到正是西北流民之乱导致满清入关,往前推汉、唐其实都是毁于流民之祸,有感而发道:“人多了也是个麻烦。” 姚启圣深以为然。 明军沿运河发动攻势,利用运河调配物资,无需征集太多民夫,恰巧扬州府聚集了大批流民,江南百姓免于劳役之苦。 李毅到扬州后,杨国忠军情一天一报。 淮安城下汇集了杨国忠、赵信、方科以及北上没多久的贺渊,共六万正军,加上府兵已过十万,阎应元留守高邮州大营。 清军利用骑兵之利,日夜骚扰,但济尔哈朗不敢与明军决战,杨国忠正在布置攻城事宜,从水路调集攻城炮。 明军在战场的优势已经很明显,这种优势不是来自于士卒善战,而是来自于明廷强大的经济实力。 大明各地府兵制度由徐明义、姚启圣和张煌言三位能臣打下了基础,府兵每年农闲时能进行几个月的队列和火铳训练,光耗费的火铳和火药也让满清无力承担。 郑遵谦和孙敬两军在盱眙城下损失数千士卒,很快可以从府兵中得以补充,半年磨炼之后,战力便能恢复到从前。 江南从不缺钱,只是以往那些财富都被士绅侵占,所以,有时候李毅想到自己也许该感谢满清。 如果不是满清席卷江南,给他清除部分见风使舵士绅的机会,让他建立了无可比拟的威望,他无法在江南顺利推行改革。 前几年,李毅利用南京朝廷的生存危机,分化东林党,迫使陈子龙与他合作。 现在李毅图穷匕现,东林党在朝堂只会沦为他的绊脚石。 李毅又想起近日苏州书院中的论战,黄宗羲舌战东林党士子,先是抛出“八股误士”论,再到“农商皆本”。 黄宗羲虽然有些迂腐,但不得不说‘战斗力’还是很强。 在朝廷有意推波助澜下,现在不光是江南,整个大明都卷入这场论战。 陈子龙缩着脑袋不出头,还是黄宗羲这样不懂朝堂龌龊的人更可爱。 方以智得到李毅的授意不发出自己的主张,只用邸报的形式把争辩双方的言论在苏州书院张贴,并编订成册,以传播到大明各地。 李毅听说,岳麓书院的大儒王山也坐不住了,刚刚乘舟来到苏州。 内阁有几位尚书有意无意表示了对此事的担心,李毅对此一笑置之。 理越辩越明,不是吗? 换个角度想一想,东林党的士绅其实很可爱,当年他们为自己谋利,这本没错,错的是当年掌控天下权力的那个人被他们欺骗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李毅不敢自比大唐那位开国君主,但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六月,整个天下没有人比额哲更加顺心了。 土默特人留在归化,因阿济格收复陕西后率军猛攻怀远卫,大明陕西提督韩必先索性放弃了怀远卫,盘踞在君子津渡口,察哈尔大军则驻扎在漠南草原。 八年冤仇,一朝得报。 八年前,额哲迫于形势向皇太极献上大元的传国玉玺,但他从未忘记过复仇。 当满清攻入大明,席卷天下时,额哲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谁知上天垂怜,长生天开眼,黄金家族终于要迎来一个新的辉煌年代。 大胜满蒙联军的余味还在唇边,这半个月额哲连续召见漠北部落的使者,唯一让他有些不满的是漠北人虽然表现出臣服,但不愿卷入蒙古与满清之间的战争。 漠东蒙古精锐尽失,察哈尔轻骑在科尔沁草原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些留守的部落都已经迁徙到沽源、盛京附近去了。 额哲还没有做好东进的准备,蒙古人虽然得到大明人的资助,得到数千副盔甲和百锻刀,但他对攻城实在没信心。 莫说盛京那样的坚城,就是杀胡口和张家口的城墙,察哈尔人也只能望之兴叹。 这几天,派往各地的斥候不断返回,大明人也变着法子从塞内传送消息出来。 满清封闭了所有的边境关口,蒙古人无法再从关内得到物资。 不过一则消息的传来,却是让额哲有些蠢蠢欲动,那就是满清似乎有意与蒙古议和。 大明的江南是一个世界,江北的是另一个世界,好在摄政王李毅进驻扬州后通过问话各地乡老,有意解除长江货运的禁制。 其实,李毅从来没有下令禁止贩盐过江,只不过是大盐商最近遭受了沉重的打击,许多人不敢冒险,直到晒盐入市两个月才有人壮着胆子把盐运到扬州。 军报、谍报不断向扬州汇集,各地捷报不断。 李毅心情大悦,精神不受酷暑侵扰,每天吃饭比在南京时要多上几碗。 今天清晨,两湖军的信使千里迢迢到达扬州,信使亥时拜见李毅,午时消息便传遍扬州城。 “两湖大捷,两湖大捷,吴三桂与张定远合力在南阳城下大破清虏,大军现已围困了南阳,破城指日可待!” 第560章 讲武堂崛起,东厂陈旭汇报情况 第560章 讲武堂崛起,东厂陈旭汇报情况 扬州街头巷尾,茶馆青楼,都在流传着这个新到的捷报,凡是表现出惊讶的人,无一不被人鄙视。 论及对满清的憎恶和仇恨,扬州人超过江南人千百倍,所以李毅在这里过了一个月,心情远比在南京舒畅。 这里的人都支持李毅,即使扬州的粮价比一江之隔的镇江高三成,大部分百姓谈及李毅都是由衷的感激。 只看扬州府的寺庙便可知晓,在扬州香火最旺盛的菩萨不是如来佛祖,也不是关帝君,而是摄政王李毅的生祠。 在扬州百姓为两湖大捷欣喜的同时,摄政王府亲卫队传令兵持公文赶往泰州,紧急调参将江源所部前往两湖,协助两湖军攻打南阳城。 江源也是讲武堂出身,军中将军现在都已弄明白了李毅的意图。 会读书写字有功名在身的武将前途要明显超过只有勇武不识文书的将官,有在讲武堂经历的人更有优势。 城内热闹,有好事者点燃鞭炮庆贺,但朝官都知道摄政王李毅喜欢安静,没人敢让摄政王的行宫外变得嘈杂。 未时左右,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文士来到行宫外,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令牌给门口守卫,然后躲在柱子的阴影处等候。 不一会功夫,守卫参将林宪从里面走出来,老远看见那文士便上前见礼:“陈统领,你终于来扬州了!” 李毅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知道,近些日子在李毅面前地位上涨最快的就是这位消瘦的东厂统领。 “林参将!”陈旭干笑一声:“这天可真是热啊!” 这句话充分体现了陈旭与林宪的关系很普通,都说同行是冤家,他听说孙镇与林宪的关系很不错。 林宪笑道:“摄政王在等着你!” 能让李毅等待的人,可见陈旭现在有多重要。 陈旭伸出鸟爪子一般的右手向行宫里面示意:“请!” 林宪在前引路,两人走进行宫的大门,又绕过一片精致的园林,来到一处树荫笼罩的宫殿前。 这里曾经是扬州盐商的宅子,扬州十天屠后被多铎据为己有,后来沦为博洛的住处,现在是李毅的行宫。 被这么多人看好并喜欢的地方,当然非同一般,听说那盐商当初为了修这座宅子花了近二十万两白银。 清军在扬州十天屠,扬州百姓不分男女老幼、富贵贫贱,在兵灾前都是一般的命运。 陈旭随林宪来到一座宽阔的宫殿门口,林宪止住脚步,徐炳从里面迎出来:“陈大人随我来,摄政王这几天一直在问你的消息。” 陈旭朝林宪拱手施礼表示感谢,脚步轻盈随徐炳走入宫殿。 头顶上绿树成荫,行宫内感受不到一点暑气,清凉的气息沁人心扉。 陈旭脚步轻盈,他身体本就瘦,像一片羽毛在飘动,落地时没有一点响声。 徐炳与陈旭是旧相识了,他在前面走不回头:“摄政王一直牵挂北边,草原的局势影响摄政王下一步的计划。” 陈旭没有答复,仿佛徐炳在对空气说话,徐炳也不在意。 两人走入宫殿,右侧的一座屋子敞开大门,徐炳入内,不抬头往里面行礼:“陈旭带到!” 李毅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一本书。 “参见摄政王!”跟在后面的陈旭双膝一松跪下去。 “你可来了!”李毅放下书,出口便是埋怨。 李毅当然不是想念枯瘦的陈旭,他非常迫切需要知道额哲到底在草原干了什么。 战争已经开始了,李毅要决断战局的进展。 “微臣该死!”陈旭先开口请罪:“微臣之所以晚了一天,是因为等候北京城一件重要的消息。” 能让陈旭在自己面前开口说重要的绝不是一般的事情,李毅把担心的草原局势放到一边,好奇地追问:“什么消息?” “北京那里有人愿与大明议和!”陈旭抬起脸,双目如星闪耀着热枕:“满清上三旗有人想弄翻多尔衮与大明议和。” 原来是这样,李毅哂然一笑:“他们能对付多尔衮?” 李毅这个态度是对陈旭无声的责备,至少陈旭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有些事情虽然有眉目,但没有确定,作为一个密探统领,他深知向主上禀告可能不存在的消息是什么结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满清太后大玉儿可能是幕后主使者。” 李毅舔舔嘴唇,表现出关注的神色,这可是个惊人的消息,大玉儿出手即使输了满清也会就此分裂。 “镶黄旗的苏全额和正黄旗的索尼是站在最前面的人,后面隐藏着上三旗的几位贝勒和王爷,能调动这么多人的只有大玉儿。”陈旭的消息中一半是猜测,如果因为他误导了李毅,他的得宠将到此为止。 李毅饶有兴趣地说道:“你且详细说来听听!” 陈旭见李毅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听自己长篇大论的准备,于是他先从草原说起:“韩提督已经率部从甘州中卫杀回陕西,那边尚没有准确的情报,但河南的清虏大败,阿济格仍调动五千骑兵往西,可见韩提督给他制造了不小的压力。” “嗯!”李毅表示认可,他喜欢有脑子的人,所以陈旭能异军突起,短短几年能与孙镇并驾齐驱。 “额哲有与满清议和的想法!”陈旭偷看李毅的神态,没见李毅有什么激烈的反应,才接着说道:“但他与满清在对漠东蒙古的处置上有矛盾。 满清由正黄旗的索尼主导议和会谈,索尼受大玉儿所托,绝不会松口放弃漠东蒙古,所以这场议和短期内不会有结果。” “嗯!”李毅暗自送了口气,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虽然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但最终没有偏离设想的轨道太远。 草原战略是一场冒险,最大的风险就是额哲。 李毅做出这个决定时就想到了这一点,最终,李毅还是选择相信额哲。 还有,天下哪有不冒险的事,成则一两年内席卷天下,不成则再熬上几年,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陈旭没有留意到李毅的如释重负,继续神色振奋说出心中最大的期待:“摄政王,满清淮扬军的统帅济尔哈朗是上三旗的人,鳌拜也是上三旗的人。” 他们会跨过多尔衮与大明议和吗? 李毅回过神来,回味陈旭话中的意思。 如果真是如此,多尔衮将失去对满清朝堂的控制,北京城一场腥风血雨将不可避免。 无论在哪里,摄政王果然都不好当,李毅联想到自己的身份,北伐成功后他不想登上帝位只怕也不行了吧。 还政隆武皇帝? 即便李毅一时脑袋发昏同意了,麾下的强兵悍将也不会答应。 第561章 实诚人徐炳,送配刀给张定远 第561章 实诚人徐炳,送配刀给张定远 弄清楚漠南的形势和额哲的态度后,李毅暂时没有多余的问题,陈旭想做的事情就放手让他去做吧,若成,应该能挽回不少大明将士的性命。 胜利时春风得意,失败时千疮百孔,站在今天的位置,李毅再看满清也不过如此。 济尔哈朗如果能来找他,自然是好事。 不过,这样击败多尔衮总是觉得少了许多快感。 陈旭退出后,李毅闭目沉思:“满清内部终于要出现问题了吗?” 五年来,李毅为了让江南平稳,一直主抓兵权甚至不得不敲打徐明义,把朝政交给陈子龙和张之维等东林党,像走钢丝一样维持着朝政的平衡。 “给那些人希望,又不让他们得到想要的,朝臣就像那两只海东青,要保持它们的饥饿感,他们才能在捕捉猎物的时候伸出尖锐的爪子。” 东林党太安逸了,他们拥有大明最富庶的土地,又被大明最宽厚的政策庇护。 “徐炳!” “微臣在!” “你说……人会不会在自己身上割肉?” 李毅这句话问的毫无头绪,徐炳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抬头双目茫然,不知李毅此刻想到了什么。 李毅不等徐炳回答,支起身子眼睛望着窗外继续发问:“本王听说江南徽州深山林密,丛林中常有猛兽毒蛇,有一种蛇叫做五步蛇,咬中人五步之内便会蛇毒攻心,无药可救,山民上山采茶摘果,一旦不幸被此蛇咬中,常常断臂剜肉求生,可有此事?” 夏风拂过翠竹,摇摆的叶片伴随着“哗哗”声,在刺眼的阳光中切割出一道道碎影。 徐炳略一沉思,他不知道谁对李毅说过这个典故,也猜不透李毅说此话是何用意。 “臣自幼在桐城长大,从未听过这样的事,臣以为即使山民被五步蛇咬中自知难逃一死,也没有几人能做到断臂求生吧。”他言语不敢那么肯定,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方以智能推荐徐炳到李毅身边效力,正是看重他的性子。 “是这样啊!”李毅咧开嘴笑:“你果然是个实诚的人!” 这句话胜过任何一句华丽的褒奖。 徐明义改盐制遇见的阻力表明,不但是东林党,连马士英这样不容于东林党的人也靠不住,因为他们都是士子出身。 当满清无力与大明对抗时,李毅对江南文官的容忍也就到了尽头。 陈子龙坚决辞官,避开朝堂,难保没有猜透他的心意。 朝堂中,每一处都是心机。 走廊道中传来脚步声,另一个侍从朱锡走到门口,往里面探了探头,进来禀告道:“摄政王,参将江源率部已在运河登船,就要前往两湖。”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乱了李毅的思绪。 大明与满清最关注的战场都在淮扬,运河是通往北京城最短的道路,淮扬一败,后面就是北京城了。 李毅亲自坐镇扬州,尤显对淮扬战场重视,但大明可能最先取得突破的战场是河南。 韩必先奔走陕西后,明军在两湖的兵力下降不多,但实力下降了不少。 蛇无头不行,韩必先所部原本就是两湖军的头。 李毅略一沉吟下令道:“命江源率部在扬州段候命,本王要亲自去为将士们壮行。” 李毅亲自送一个参将出征? 总兵甚至将军也难得这般荣幸。 朱锡不敢多问,躬身答应,转身退了下去。 朱锡离去后,李毅又转过头饶有兴趣问道:“徐炳,你与陈旭共事次数不少,你说济尔哈朗会不会暗中找本王议和。” 陪在李毅身边,常常要经受这种考验,不能说不知道,但也不能说太离谱的答案。 徐炳想了想,回道:“满清若是在河南战败,两黄旗和多尔衮的矛盾一定掩盖不住。” “哈哈哈!”李毅大笑道:“现在已经掩盖不住了,走,随本王去给大明的将士送行!” 李毅起身走向内殿,许久没有披挂盔甲了,侍卫弯腰给李毅的腰上束紧链子甲。 弯腰时,李毅看见自己小腹处已有些微微凸起。 林宪紧急通知扬州知府肃清过往的街道,半个时辰后,摄政王府亲卫骑兵护送摄政王出城。 骑兵出扬州城后徐徐向运河边行进,金色的旗帜被夕阳镀上一层淡红,沿途见到摄政王旗帜的百姓均俯身跪在路边恭送。 行走不到一刻钟,运河像一条大白蟒横贯在西边的沃野中,岸边有翠柳,河中有战船。 骑兵骤然加速,如离弦之箭射向河岸,亲卫骑兵都是百战精锐,其中有不少人从北境追随李毅至今。 水师战船静静泊在水中,岸边整整齐齐跪着两千士卒。 江源身材不高,他是浙东人,参加过杭州守城战,后被杨国忠推荐进入讲武堂。 江源今天午时接到林宪的调令后立刻出发,万万没想到摄政王李毅会亲自来送行。 奔腾的骑兵带出紧风刮面,体高健壮的白马在江源五步之前停下步伐,李毅先开口道:“你就是江源吗?抬起头来!” 江源抬头,在李毅的马前他觉得自己如蝼蚁般渺小。 “你去南阳给本王带几样东西给张定远!”李毅往后一摆手,林宪招手命后面的骑士下马,士卒们从马背上取下十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上前,林宪自己捧着一个木盒走过来。 “这个盒子中是当年宣大总督卢公送给本王的战刀,你交给张定远,河南诸军都由他节制,不听号令者可临机处置。” “末将遵命!”江源大声答复。 江源不明白摄政王为何到此刻才赐随身配刀,难道两湖军还有敢不听号令的吗? 李毅看见军中士卒精气神十足,忍不住夸赞道:“不错,你去吧,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不能击溃清虏!” 江源得到摄政王李毅的亲口夸赞,心中激荡,头盔触地道:“为摄政王效力,万死不辞!” 讲武堂出来的武官只知道摄政王,不知大明皇帝,江南反剃发令时,如今的隆武皇帝正被郑芝龙困在福州。 士卒登船,连夜南下,在长江水道中折返往西,李毅回到扬州时,天空中已由橙红变成铁灰。 第562章 李定国献策,好计但不可行 第562章 李定国献策,好计但不可行 明军在河南占尽优势,但并非没有隐忧,李毅最信任的两位将军,杨国忠在淮扬,韩必先在陕西。 由两湖杀入河南的明军人数虽多,但成分复杂。 李定国是新降的大西军。 许义阳所部年初才整编完成。 张定远和陈靖玄的骑兵还没正式成军,唐骏(凌震昔日副将)麾下是山西义军,金桓所部战力最强,但未必会对张定远服气。 近年来,卢象升赠送给李毅的战刀带在身边,已渐渐成为李毅的负担。 张定远,也只有张定远明白这柄战刀对李毅的意义,送出去也好。 “南阳城不是一等一的坚城,曾经被李自成攻破过!” 五六里外,城头有微弱的灯火闪烁,燥热的晚风中,有两个人正站在树林边查看军情。 许义阳听了李定国的话,哂然一笑道:“河南的哪座城没有被李自成攻破过。” 李自成在河南击败了孙传庭,奠定了夺取天下的基础,不过屁股只在龙椅上坐了几个月。 李定国语塞,好半晌才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河南最坚固的城市要属开封,李自成当年在开封城下陈兵百万,费了半年时间,最后还是趁春潮掘黄河淹城才攻破了开封。” 那些地方太遥远了,许义阳皱着眉头说道:“先破南阳才是当务之急。” 李定国虽然是将军职,但他才投入大明不久,在军中没有一个熟悉的将领,他与许义阳从长沙汇合后一路北上,慢慢成了朋友。 柳随风登上兵部尚书后,李定国终于在朝中有了靠山,铁甲和兵器陆续到位。 “我倒是有个主意!”李定国开口很是谨慎:“南阳难攻,如今我大军已把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破城是迟早的事。” 李定国在军议中从不多言,大西军与吴三桂所部曾有过过节,他是新人,理当多听少说。 李定国有什么想法喜欢给许义阳说,许义阳没什么架子,职位又比他低,更重要的是,许义阳是张定远的义子,很方便把他的想法转告给主帅。 李定国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满清在河南最有威胁的当属勒克德浑所部骑兵,他们常来骚扰,让我等无法集中兵力攻城。” “吴三桂麾下的关宁铁骑虽然精锐,但他不愿与清虏骑兵决战,而我大明骑兵战法未熟,暂时不是清虏骑兵的对手。” “若是我们能设法伏击勒克德浑所部骑兵,不但南阳可下,河南全境各城守军都将会失去战意。” 许义阳闻言双目一亮:“我亦有这般想法,但勒克德浑那厮狡猾得很,只怕南阳城被攻破他也不会踏入陷阱。” 李定国没有立刻答复,他用皮靴在软草中磨蹭了许久才说道:“关键还需落在吴三桂所部上。” “吴三桂所部?” 英雄所见略同,许义阳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是个好主意!”许义阳兴奋地搓了搓手:“我这就回去向义父献策。” 李定国抬头看看星空,银河中斑斑点点,他笑笑道:“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去与张将军说吧,我还要回本部兵营巡视一圈。” 许义阳一把拉住他:“李将军且慢,这是你的主意,你我一同去吧!” 李定国有些担忧地说道:“谁的不是一样,就怕吴三桂知道是我出的主意,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军功不是那么好拿的,李定国把功劳献给许义阳比留给自己更受益。 两人回到大营已是亥时过半,在夏日酷暑和蚊虫的夹击下,军中多数士卒还没有入眠。 中军亲兵在军营中巡察,禁止士卒喧哗,检查各地岗哨。 许义阳来到中军大营外,见大帐里的灯火还是亮着的,他略一犹豫还是往里面走去。 南阳城外的明军中有张定远、陈靖玄、金桓和李定国四位将军,许义阳目前虽然只是总兵官,但他才是明军中的二号人物,光自由进出中军这一条就是谁也比不了。 因为,他是张定远的义子,更是摄政王李毅看重的后起之秀。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这么看,金桓和唐骏都有不同的观点。 门口的亲兵都认识许义阳,有人往里面禀告,侍卫直接放行。 许义阳掀开门帘走进大帐:“义父!” 张定远头也不抬,忙不迭招手:“你来的正好,铁炮已经轰了三天,城内守军仍然凶猛,为父准备明天从南城和西城方向挖地道攻城,对此你有何看法?” 张定远擅长使用骑兵,攻城战实非他所长,许义阳在军中地位高,也因为张定远信任他,经常采用他的策略。 但军中主帅不是能力强就能坐上去,这个位置有多重意味,资历、战绩和关系缺一不可。 张定远是摄政王李毅的发小,又追随李毅征战多年,李毅宁愿把河南战场交给可能不合适的张定远,也不会任命陈靖玄、金桓、李定国等人为帅。 “好啊,去年摄政王正是用地道攻破了扬州城。”许义阳来到张定远身边坐下,迫不及待说道:“刚才孩儿与李将军前去查看军情,李将军想出一个可以一战定中原的计策。” “哦?”张定远放下手中的布营图,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计策?” “诱勒克德浑前来袭营!”许义阳声音干脆。 张定远摇头道:“想法是好的,但勒克德浑那厮只会在周边虚张声势,瞅准机会截几批粮草,不敢冒险袭我大营。” 许义阳问道:“若是吴三桂撤兵呢?” 明军能在南阳城下大破清军,吴三桂的骑兵功不可没,在那场大会战中,正是因为吴三桂的骑兵加入战局,勒克德浑抵挡不住才带着骑兵远遁。 仅仅以两湖明军的实力对清军虽然有一定优势,但远没达到可以碾压满清河南军的境地。 “让吴三桂撤兵?”张定远猛一拍大腿,叫道:“好计!” 然后,张定远又迅速改变看法:“此策不可行!” 张定远前后的反应如此奇怪,许义阳忍不住问道:“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啊!”张定远苦笑道:“汉中监军夏彝给为父传来密报,南阳大战后,吴三桂早就想把他的骑兵调回去了。” “只要为父这边一松口,吴三桂那一万骑兵很可能弄假成真,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第563章 攻城战无进展,李毅配刀送到 第563章 攻城战无进展,李毅配刀送到 张定远见许义阳面现惊色,提醒道:“许多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吴三桂虽然派一万骑兵前来助战,但他们未必期盼为父打胜仗。” “原来如此!”许义阳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不参与攻城。” “他们是骑兵,有借口不参与攻城啊!” 对此,张定远也很无奈。 许义阳听张定远这么一说,顿时没了主意,他这个层次接触不到许多内幕,也就是张定远把他当亲儿子看,才把这等紧要的消息告诉他。 许义阳在长沙崭露头角,杀伐果敢,创立了名声,然后又被摄政王李毅调遣平定瞿铝叛乱,那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劳,但在处理陈邦博的问题上还是展现了自己的智慧。 但许义阳万万没想到,与明军驻扎在一处的那一万骑兵竟然如此不靠谱。 回到营中,许义阳洗漱后躺入帐篷,他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可惜。 “没有吴三桂的骑兵,就击破不了勒克德浑吗?”许义阳心中涌出一股热浪,但很快消散。 张定远不会同意他的主意,只需徐徐推进,河南尽在掌握之中,又何必冒险。 明军在南阳城外攻城十天,眼看城头的砖石已被铁炮轰击成一堆废墟,但守军仍然不溃。 张定远怒了,每天亲自策马环城督战,但战事还是迟迟没有进展。 许义阳和李定国分别在南城和东城外督本部兵马舍命奋战,他到北城外看金桓所部攻城,虽然也在忙忙碌碌,但总觉得少了一股气势,那种不胜宁死的气势。 十天后,樊城军送来消息,摄政王李毅从扬州调集两千步卒前来助战,援兵已到樊城,请张定远前来接应。 清军骑兵常在樊城到南阳之间活动,张定远命攻城稍缓一天,命李定国前去接人。 李定国那日献策后,一直没有见到张定远的动静,他不好多问,率本部兵马前去接应江源所部。 两天后,李定国把江源所部接到南阳城外,张定远在中军大帐召集诸将,迎接来人。 江源只是个参将,本来当不起这么庞大的阵势,但他带来的东西太珍贵。 军中参将以上武将都到了,分立中军大帐两侧,不知道摄政王李毅有何旨意到此。 虽然南阳迟迟未破,但才打了个大胜仗,不至于被斥责吧。 张定远治军不像韩必先那么严厉,他没到之前军中武将议论纷纷,有人发牢骚说道:“我等攻城十天未见进展,摄政王派来两千步卒能有何用?” 当下立刻有人附和。 许义阳站在靠前的位置,他听见喧闹声扭头,看说话那人是金桓的部下,按捺不住出声斥责道:“若是我等攻城得力,取下南阳,也就不用摄政王忧心派兵前来助阵了,尔等不知羞耻,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许义阳的身份可以说这样的话,但除了张定远那样的主帅,军中很少有人会训斥别人的部下,因为但凡是独领一军的武将,都有些护短。 几个参将被当头棒喝,止住了嗡嗡声。 金桓果然忍不住站出来:“许总兵好大的威风,南阳不克,看来是因为我部将士懈怠了。” 许义阳挺着胸脯道:“摄政王派兵前来助阵是好事,只需问心无愧,何必介意!” 金桓冷笑道:“好个问心无愧,你不妨把话说明白!” 许义阳张口欲接话,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帐外亲兵呼喊道:“张将军到!” 张定远大踏步走入大帐,直入主座坐下,江源手捧木盒紧随其后。 帐中安静下来,江源站在张定远身前,朗声宣布道:“奉摄政王命,赐战刀给将军张定远,统领中原战局,若有不听号令者,临机处置。” 江源拉开木盒的盖子,身后的亲兵上前拖着木盒,他伸手取出一柄黝黑的战刀,双手呈给张定远。 张定远起身双手借住,恭敬摆放在案头。 金桓看的清楚,心头一阵黯然,无论他再怎么费尽心机,注定与主帅的位置无缘了。 那柄黝黑的战刀黯淡无光,朴实无华,除了张定远,军中资格最老的金桓也未曾见过这柄战刀。 金桓在想,为何摄政王李毅在南阳大胜后赐张定远金刀,想的多了就会害怕,金桓脊背微有寒意。 他初投大明时,想当江西提督,隆武皇帝不许,李毅和郑芝龙也不许。 如果那时多尔衮能松口给他江西提督的职位,他也许没那么快投靠大明。 投靠李毅后,金桓一直在韩必先帐下效力,韩必先治军严厉,军中士卒悍勇不下满清,他心服口服。 但张定远是谁? 军中只知摄政王府下杨国忠、韩必先,张定远擒获多铎不过是恰逢其会。 韩必先走后,两湖军难道不该由他金桓为帅吗? 张定远拱手命江源归位。 江源行礼退下,送出赐刀后,他就是军中的普通参将。 张定远开口道:“诸将听好,摄政王还赐予锦袍百件,命本将军在南阳城破后赏给立功的将士,各将回营传达军令,今天大军歇息一天,明天攻城,有功者赏,懈怠者斩!” 他难得发威,摄政王李毅赐予他这柄战刀,是给他权威,又何曾不是对他的鞭策。 张定远统帅才能有限,突然管理近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每天都觉得一睁眼就有无数事情堆积在案头。 好在陈靖玄、金桓、许义阳、唐骏和李定国都能管好本部兵马,大明的骑兵营实际主官早就是陈靖玄了,他直接统领的中军只有五千骑。 帐议结束后,许义阳陪着江源前去查看南阳守军的布防情况。 两人领两百多骑兵绕城一周,江源指着城头废墟道:“大军攻城很凶猛,清虏快撑不住了!” 他初来乍到先夸赞一番,以免让人觉得傲气。 许义阳摇动马鞭笑道:“张参将精于攻城,只说毛病指点就行了,南阳远不及扬州,我等在这里半个月没有进展,让摄政王心有牵挂,实在惭愧。” “指点不敢当!”江源指向三四里外的炮阵:“末将看四城外都设有炮阵,如此炮弹无法集中,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啊!” 第564章 准备地道爆破,南阳城终于破了 第564章 准备地道爆破,南阳城终于破了 一旁的许义阳听了后,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明军共有铁炮一百门,平均分到四面城外,他不是没有向义父提过建议,但金桓和唐骏均言无铁炮掩护,士卒不能攻城。 各部都争铁炮,张定远为了安抚诸将,索性把铁炮均分让人无话可说,结果也让南阳城难以快速攻下。 许义阳想了想,怕自己说话张定远不听,江源职位虽低,但毕竟是摄政王李毅专门调来协助攻城,张定远应该听得进去他的建议。 于是,许义阳对江源说道:“江参将有何想法都可向张将军直言,只要能攻下南阳,什么办法都用得。” 江源笑道:“那是自然!” 他转了一圈,已然胸有成竹,南阳这样的城池算不了什么。 两人回到军中,许义阳陪着江源与张定远在中军大帐商议到天黑。 当日午夜,中军往各营传达军令,府兵连夜把摆放在南阳城外东西面的铁炮分别搬运到南北面。 江源率本部兵马在南门许义阳营中开辟一块营地,搭建一片宽大的帐篷,连夜在帐篷中挖掘地道。 挖掘地道是个技术活,不能挖的过深,以避开地下的暗流,也不能挖偏,确保终点在城墙地下。 江源麾下一大半士卒是矿工出身,干这些活可谓是轻车熟路。 次日辰时刚过,南阳南北城外铁炮齐轰,铁弹如雨。 江源等人一整个白天都在南营中没有出来,士卒从地道中挖掘出来的泥土都堆积在附近的帐篷里,不让城头守军发现这里的动静。 铁炮轰击声密集,没有一点空隙,半日后北城门的城楼顶都被铁弹砸烂了。 末时铁炮声止,挖掘地道的士卒也停下来休息。 这时,明军开始从四门攻城,北门的金桓部首次有人登上城头,虽然最后被守军击退,这已是围城半月后未有之事。 天将黑时,明军后撤,铁炮继续轰击,竟然彻夜不停。 夜深时,许义阳来到地道口的帐篷,府兵正借着稀薄的月光把近处几个帐篷里的泥土推到远处帐篷中堆积。 根据江源的军令,不能让一点新鲜的泥头暴露在外面。 江源正蹲在那里看地下黑乎乎的深洞,见许义阳进来,他连忙起身施礼。 “许总兵!” “江参将!” 两人都是浙东人,口音相近,分外亲切。 江源说道:“若无意外,明晚就可以挖到南阳城下了。” 许义阳连连咂舌,这速度也太惊人了。 江源解释道:“我只要把通道挖到南阳城下,不需要挖的太宽广,能让两三人通过即可!” 他用铁锹在地面上划出痕迹示意如何挖地道,如何布置炸药破城。 许义阳不禁赞道:“真是没想到,挖掘地道居然有这么多窍门!” 也许是受张定远的影响,无论谁做到让他感到惊奇的事情,他都很喜欢发出赞叹,这让他多了许多朋友。 “我专门干这个!”江源有些不好意思:“去年攻破扬州后,摄政王府命我组建攻城军,所以摄政王才调我来南阳!” 许义阳不清楚淮扬军中的变动,听见此言又赞道:“摄政王果然有远见!” “当初我投笔从戎,是为了上阵杀敌!”江源神色有些黯然:“不曾想专门做这种挖地道的活!” 许义阳大笑,声音很是宏亮,他虽然在笑,眼神中却透着一种真诚。 “张参将此言差异,要都是你这种想法,岂不是没人去当炮兵了?要知道,炮兵的军饷可是与先登甲士相当。” 江源初次对旁人透露心思,出言后便心中忐忑,这些埋怨的话语要是传到林宪或者是摄政王府,对他可不是好事。 许义阳故意露出羡慕之色:“南阳城破后还有洛阳、开封,等到收复河南,张参将这军功累计得只怕要升总兵了!” 他说话很是直接,虽是戏谑之言,确是军中大多数将士最真实的想法。 士卒上阵杀敌是为了军饷和赏赐,武将是为了封侯升官,等到天下太平那日,将军们还有用武之地吗? 六月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满清在河南的形势岌岌可危,北京城的朝堂中许多说话有分量的人开始发出与大明议和的呼声。 明廷不是要陕西与河南吗?那就把这个两个地方割让给他们吧,满清撤回黄河以北,依据黄河天险据守足矣。 这个说法并非胡言乱语,黄河以北地形多是平原,利于骑兵作战。 山西山川之险足以拱卫京畿,想想多尔衮费了近一年才攻下了秦鸿反叛时占据的大同,就能猜出来攻打那地方有多难。 明军擅长地道攻城,但山西不是平原,挖地道能避开石头吗? 南阳城外的明军将士听不到这种传闻,他们坚持用胜利来印证那些人的预测,只有到手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辰时,明军照旧开炮攻城。 明军骑兵全部出营列阵,从城头看,黑压压的战马像是一条横贯在平原上的山垄。 张定远躁动不安的策动战马在阵前走动。 许义阳策马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劝道:“义父别忘了昨晚说的话,大军取下南阳城之前,您不能进城。” “知道了,知道了!”张定远不耐烦地斥责,他很少对许义阳这般神色。 当了统帅不但要管理那些繁杂的事务,还不能上阵杀敌,真是一点也不痛快,早知道如此,他宁愿摄政王李毅把这个位置交给金桓,傻子才看不出来金桓对主帅之位垂涎三尺。 每一颗铁弹撞击在青砖石上都在让整面墙体振动,城内守军靠在城墙后方,等待铁炮声停止再冲上城头迎敌。 东门和西门外,明军正扛着云梯逼近城墙,遂发铳手眯着眼睛与城头的弓箭手对射。 “轰隆!轰隆!轰隆!” 地动山摇,烟尘四起。 南城城墙下突然发出的巨响让城内城外的士卒脚下都有些发麻,张定远迫不及待挥刀:“杀入城内!” 城破了! 烟尘尚未散去,明军骑兵和步卒同时冲向那片烟雾中,同时间,铁炮声戛然而止。 虽然有士卒喊叫,但与那百炮齐轰的响声相比,与地下爆破的响声相比,整个平原和天空瞬间变得安静。 第565章 南阳大捷,明军骑兵北上 第565章 南阳大捷,明军骑兵北上 江源站在南大营门口,眯着眼睛,巳时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他的视线似乎能刺破升腾而起的灰尘,南城城墙中的一块已不复存在了。 江源的脸上堆满满足,这是他的成就。 很快,奔腾的骑兵占据了江源的视线,他的表情又换做羡慕。 爆破也是一种技术活,江源不知道,如果他没读过书又精通算数,绝不可能担任攻城军的主官。 尘土逐渐落在地面,南城五尺高的城墙正中塌陷了一块,成为一堆真正的废墟。 陈靖玄指挥骑兵到达缺口处,骑手们没有急于杀入城内,各自拿出背上的燧发枪往里面扣动扳机。 乱枪轰散缺口处聚集的守军后,陈靖玄指挥最前面的一千骑兵下马,攀越过废墟杀入城内。 东城和西城外的攻城战还在继续,城头守军受到惊吓后无心恋战,像受惊的兔子往城中心逃去。 明军大队骑兵并没有入城,轰散意图在缺口处修筑工事的守军后,陈靖玄命骑兵给赶到的步卒让开道路。 许义阳指挥步卒顺利杀入城内。 陈靖玄正在张望时,举着黑旗的传令兵疾驰而来:“清虏从东城突围,请陈将军速去追击。” 号令兵吹起号角,大队骑兵绕过城墙冲向东城。 漫天蔽野的明军,士卒们呼喝前行,用百锻刀和战斧来宣泄被压制半个月的愤怒。 城墙的缺口太小,有人持战斧扑向城门,用巨斧在铁门上留下一道道痕迹,直到入城的明军从里面把城门打开。 西城和南城交界处的一个高地上,张定远手中紧握长弓,眼睁睁看陈靖玄指挥骑兵追击清军。 “妈的,该从右侧阻截,看不出来鞑子的阵型正在扭转吗!”张定远小声地骂着。 事实上,陈靖玄指挥骑兵的能力很强,比他还要强上一些,他只是觉得光看很不过瘾。 清军千骑突围,明军追击四十多里,只让几十人逃脱。 之后,明军骑兵驻扎在城外,只有步卒进入城内维持秩序。 南阳城破! 张定远扬眉吐气向淮扬发送捷报。 城内的废墟和鲜血才被清理干净,三天后又重添鲜血,俘虏的满人和蒙古人照例在城外斩首示众,大明毫不畏惧因此激起八旗部众的死战之心。 南阳府参与守城的本地豪族抄没家产,男丁斩首,女子变卖为奴。 十天后,大明檄文传遍河南,再有协助满人守城的大明人,城破后同满人处置。 张定远没有权力发出这种檄文,檄文从扬州来,再传遍中原。 半月破南阳,明军需要休整才能再战,还要把千疮百孔的南阳城恢复到往日坚固的模样,用作储备军资。 步卒需要休整,骑兵可是已经休息了半个月。 张定远把南阳城交给许义阳和金桓,自己带着陈靖玄、李定国并吴三桂所部共两万三千骑兵向东北方向进军。 李定国因善骑的部众多,最近分到一些战马,才编制了两千骑兵。 明军一路北上,沿途南召、鲁山、郏县望风而降。 张定远这才知道,撬开南阳这个清军桥头堡后,河南比想象中要空虚得多。 按照摄政王府的指示,明军下一个攻击目标是洛阳。 攻下郏县之后,吴三桂所部不愿再继续北上,领军总兵方玄向张定远进言道:“张将军,近日我军进展迅速,与本部兵马脱节,清虏一路不做抵挡必有所图,还请张将军莫要冒进。” 张定远有心继续北上,但少了吴三桂的骑兵,仅明军现在骑兵的实力对抗勒克德浑的骑兵风险很大。 吴三桂所部对明军收复河南之战一直不热枕,甚至远比不上金桓所部,许义阳不在身边,张定远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张定远看帐中诸将,想起许义阳在自己面前曾经夸赞过一人,点名问道:“李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李定国本不想出面,被点到名字后,借着机会把心中所思尽数吐露:“清虏在河南的八旗士卒只有万人,明军降卒则与我军相当。” “我军骑兵长驱直入,清虏不知我军意图何在,必不敢轻举妄动。” “依我之见,北上攻洛阳不如从许昌往东,让清虏摸不清我军动向。” 方玄冷笑道:“两万骑兵在河南腹地怎能隐藏行踪?” 李定国回道:“我曾当过义军,那时闯王数万骑兵流窜中原,官兵不能禁。” “如今河南诸镇人心惶惶,洛阳紧守中原通往陕西的道路,清虏必然重兵据守。” “我大军向东进军,一路州县有像鲁山、郏县这样献城而降的城池也未可知。” 李定国的建议非常对张定远的胃口,张定远本性中冒险的冲动终于战胜了强行添加的求稳。 李定国接着说道:“勒克德浑在南阳城外新败一阵,我才发现清虏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我军骑兵的骑术虽然不及清虏,但胜在武器犀利,南阳城下一战,满人甲士冲锋在我军的自发火铳轰击下溃不成军。” “我军有利器在手,加上新胜士气正旺,只需方总兵同行,清虏不足为惧。” 方玄闻言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定国说明军武器犀利可不包括他麾下骑兵,他此次与明军配合作战,见识了明军惊人的实力,心里对吴三桂那一缕渺茫的希望越来越悲观。 张定远见方玄仍然不应允,心中不高兴了:“方总兵,我已决意东进,你来还是不来?” 方玄无奈道:“末将领命!” 与此同时,洛阳城府衙,一个中年人正愁眉不展。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幕僚进门,用很低落的声音禀道:“提督大人,明军已到郏县” “知道了!”洪畴觉得很无趣,他不是没有雄心守住河南,但近日朝堂中传来的消息令他觉得浑身无力,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连朝廷都想放弃河南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无用功!” 朝堂决议迟迟未定,摄政王多尔衮承诺的援军尚在辽东没有出动,连勒克德浑也失去了坚守中原的决心,他一个降臣能做什么? 第566章 等待中的洪承畴,叛逆的顺治皇帝 第566章 等待中的洪承畴,叛逆的顺治皇帝 幕僚手中拿着一份军报,说道:“勒克德浑贝勒送来消息,明军很可能朝洛阳来了,贝勒说准备在汝州伏击明军。” “汝州无险可守,他在那里能伏击到明军吗?”洪承畴反问了一句,后面的话就不再多说了。 满清在河南的兵马有一大半是两湖的败军,这几年明军强势,没打过扬眉吐气的胜仗,以致于武将不思进取,士卒普遍厌战。 要不是满人想着退回辽东,蒙古人不想丧命塞内,否则堂堂八旗骑兵怎会在南阳城下溃败。 明军降卒? 满清的明军降卒其实是最拼命的,但即使这样又如何,满清朝廷连军饷都快发不下来了。 幕僚就要退下时,洪承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北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幕僚想了想,加了一句:“听说和硕亲王快不行了!” 和硕亲王代善已经半只脚踏入棺材,一旦代善过世,两红旗就失去了主心骨,到那时,朝堂之争才会有具体结果。 洪承畴心中哀叹道:“摄政王,你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啊?” 六月底,明军李亨所部兵围庐州,掀起大明战局的新一波高潮。 塞外,察哈尔骑兵在漠东人的牧场驰骋,如果有幸能捕获牧群,他们绝不会吝啬手中的利箭。 两黄旗和多尔衮的矛盾制约了满清在战场上的表现,北京紫禁城慈宁宫内,顺治皇帝手中挽开一张短弓,眯着一支眼睛瞄准前方,右手食指“噗”的一声松开弓弦。 牛筋弓弦在空中回荡发出“呜呜”的呼声,幻化出一道道残影。 “陛下射中了!”侍立的小太监拍手欢呼。 四十步外,一支金色的短箭插在草人的右胸,顺治皇帝沉着脸,看不出一点喜悦。 小太监欢叫了两声,便识趣地停下来。 顺治皇帝又取出一支箭在手,慢慢搭在弓上,此处虽然没有阳光,但有热浪一阵阵袭来,他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走廊道上的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身穿梅花纹绛紫色宫服的妇人款步走过来,太监们知趣的退到一边。 “陛下,天气燥热,练习了一个时辰也该歇歇了!”大玉儿强笑,眼里藏着担心。 “朕不累!”顺治皇帝的手很稳,声音也很沉稳。 大玉儿的笑容能融化冰雪:“陛下不能整天在慈宁宫中待着,会让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朕!”顺治皇帝被触及到痛处,把短弓扔在地上,发出一声嘶吼,他瞬间想明白了,又弯腰捡起短弓,扭头转向母亲:“他又要来了,对吧?他又要入宫了,对吧?” 顺治皇帝额头渗出豆大汗珠,大玉儿想伸手帮儿子擦拭,手到半途又缩了回来,轻轻叹息道:“他毕竟是你的皇父摄政王,没有他,你坐不上皇位,没有他,也没有大清今天的江山。” “呵呵,今天的江山?只怕要保不住了吧!” “住口!”大玉儿骤然变色,厉声道:“你是大清的皇帝,怎能说出这种话,那是你—爱新觉罗福临的江山啊!” 顺治皇帝倔强的翘起嘴角,他不敢与大玉儿顶嘴,视线避开大玉儿严厉的目光,看向深红的大门方向。 “他来就来吧,朕是皇帝,想在哪里就在哪里,朕不会再怕他。”顺治皇帝几乎咬着牙齿说出这番话。 大玉儿看着腮帮子鼓动的儿子,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忧心。 “皇帝长大了啊!”大玉儿凝视了儿子一眼,转身离去。 大玉儿的脚步渐行渐远,顺治皇帝看着草人的方向发了会呆,重新搭箭挽弓。 大约两刻钟后,慈宁宫的大门外传来嘈杂沉重的脚步声,随着太后加强了宫内的戒备,多尔衮进入紫禁城要比从前带更多的侍卫。 侍卫们不能入慈宁宫的门。 一个皮肤粗糙的侍女弯腰候在门口:“摄政王,太后在里面!” 她穿着蒙古人的服侍,来自漠东草原,是大玉儿最信任的侍女。 “苏麻拉姑,带路!”多尔衮双手放在背后。 迈进门槛,他的视线自然被在百步之外练箭的顺治皇帝吸引。 顺治皇帝后背朝他射出一支箭,金色的小箭划过闪耀的轨迹正中草人的咽喉。 苏麻拉姑独自走在前面,快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多尔衮没有跟过来,竟然往顺治皇帝那边去了。 她惊呼:“摄政王!” 多尔衮不理睬她,一直走到顺治皇帝身后。 顺治皇帝觉察到后面来人,手中短弓拉成七成月亮那么圆,肩膀微微抖动。 苏麻拉姑的喊叫让他手中的箭尖抖动得更厉害了,那是一张骑弓,孩童专用的骑弓,多尔衮九岁就能用这样的弓射草原上的獾子了。 “这样的弓杀不死人,这样的箭甚至不能射穿一张皮甲。”多尔衮用嘲讽的语气说话:“在战场上,蒙古人和大明人都不是草人,陛下想练箭,微臣帐下有几个勇士可送与陛下为师。” 顺治皇帝的手慢慢稳下来,终于射出如重千钧的一箭,射中了草人的腹部。 他是皇太极第九个儿子,从小没有摸过刀箭,喜欢并崇拜那个以勇武闻名的哥哥豪格。 后来豪格死了,被站在身后的皇父摄政王杀了,额娘说,如果不是皇父摄政王,皇位本该是豪格的。 可那又怎么样? 憎恶就是憎恶。 “朕有勇士万千,何须亲自上阵?”顺治皇帝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害怕了。 多尔衮想到风雨飘摇的大清江山,冷笑道:“也许有一天,真的需要大清的皇帝上阵!” 顺治皇帝回击道:“朕期盼那一天早日到来!” 原来不害怕时,脑子才如此清醒。 多尔衮愕然,顺治皇帝的胆子似乎变大了,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击,后面传来太后的呼声:“摄政王!” 多尔衮心有不甘,但还是转身走了,因为他听出了大玉儿声音中蕴含的焦急与警告,他是来与大玉儿谈判的,不是来吵架的。 多尔衮走到阴廊下,施礼道:“太后!” 大玉儿看儿子无碍,微微额首,转身回到屋内。 大玉儿和顺治皇帝的表现让多尔衮心生警惕的同时又倍感无奈,他亲手放出被束缚的老虎,两黄旗有与他相抗衡的实力了。 第567章 多尔衮向大玉儿妥协,张定远攻下汝阳城 第567章 多尔衮向大玉儿妥协,张定远攻下汝阳城 南风带着热浪在宫殿内乱窜,让人很难心神安宁。 多尔衮望着大玉儿,说道:“河南战局已无法挽回,河南失守后凤阳和淮西后路被断,太后,大清需要齐心协力了!” 大玉儿点点头:“哀家知道!” 多尔衮补充了一句:“大清必需要与察哈尔议和!” 大玉儿闻言沉默了。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地。 多尔衮挥舞双手,像头愤怒的狮子:“本王已让济尔哈朗统领淮安大军,恢复了鳌拜的官职,让苏全额在北京城领兵,你还想如何?” “没有本王,皇帝拿到了所有权力又有何用?就凭他手中的桦木弓?还是凭他射在草人身上的小箭?” “醒醒吧,大明军队已经快过黄河了,你们以为李毅拿到了陕西和河南会答应议和吗?他一定会打到山海关的。” 多尔衮的叫声塞满了整个屋子,让南风无处可钻。 “不要拿大清的江山来要挟哀家!”大玉儿对多尔衮的愤怒是免疫的,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决不能把科尔沁人交给察哈尔。” 多尔衮怒道:“漠东人一半骑兵留在辽东,一半骑兵入塞。” 大玉儿沉默片刻道:“给他们最好的盔甲和兵器,入关的骑兵由察罕统领!” 察罕是大玉儿的哥哥,作为对漠东部落的补偿,她需要为哥哥察罕争取一二。 “好!”多尔衮一口答应:“他们去河南,那里适合骑兵作战,洪承畴只要守住了洛阳和开封,中原还有机会。” 无论谁领兵,中原大地一定会尸横遍野,漠东人如果都死光了,争执也将不复存在。 铁骑驰骋,招摆的大旗上金色的“明”字在阳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汝阳城就在正前方,张定远在道边驻马,举起千里镜看城头,他神态轻松问向李定国:“李将军猜猜,汝阳城要战吗?” “不知!”李定国的答案木然。 “城头还挂着鞑子的旗帜,且过去看看究竟!”张定远策马跟上行进中的中军,他两个手指夹着千里镜,动作舒展。 这一路,除了在许州城下动了刀兵外,沿途州县望风而降,郾城、西平和上蔡等城见到明军旗帜后立刻开门求降。 也不知在汝阳城下会如何? 一万多明军骑兵在汝阳北城外集结,一团团黑色的铠甲,如一团团飞起又落地聚集的老鸦,肃穆的杀意压迫得城头守军喘不过气来。 一骑飞驰到北城门外高呼:“大明王师至此,汝阳城还不速速开门投降,尔等绑缚满人打开城门投降可立功受赏,若敢负隅顽抗,城破之日守军诛杀九族。” 城头一声炮响,冒出一缕白烟,铁弹轰入护城河,发出“哗啦”一声响,激出一大片水花。 喊叫的明军信使吓了一跳,匆匆拨马而回。 炮声让李定国的心往下一沉,从外看汝阳城比南阳城还要坚固,如果守军不降,他们这两万骑兵只能望城兴叹。 “这是河南最南的府城,收复了汝阳后,我们就可以返回专心对付勒克德浑了!” 他不想再来一场南阳攻城战,时机不允许他们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张定远听见城头炮响,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正在此时,东城门方向传出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物件爆炸了,老练的炮手能听出来那是火炮炸膛的声音。 那边传来游骑兵杂乱惊喜的呼声:“东城门打开了!” 李定国耳尖,听见遥远的东城楼上有喊杀声。 身边的白文指向中军方向一面旗帜说道:“将军,张将军命我们去东城门。” 李定国往那边瞥了一眼,藏青色旗帜斜指向东方,果然如此,他策马高呼:“走!” 两千骑兵从本阵疾驰而出,向汝阳东城门方向奔去。 宽厚的东城门开了一条缝,门楼里铳声如闷雷,又像在箱子里点燃炮仗。 白文长长的百锻刀举在半空中,策马直扑门下,头顶的城楼上响起一阵杂乱的铳声,好像有铅弹贴面飞过去。 战马在城门前减速,两个士卒下马拉开城门,白文策马杀进去。 门楼里乱哄哄一片,白文不分敌我,挥刀便砍,凡是挡在路上的守军被明军骑兵冲撞过后非死即伤。 一个守在城墙处的汉子着急高呼:“胳膊扎着黄巾的是自己人。” 白文扭头,见已有十几个扎有黄巾的义士倒在血泊中,乱军中哪里能分辨清楚,先夺下城门最重要。 李定国随后策马进城,见城门已在掌握之中,心中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他朝那个汉子吩咐道:“召集你的人不要乱跑,城内交给我们了!” 有骑兵在门口朝本阵打旗号,半刻钟后,方玄率大队骑兵跟上来,李定国这才率部扑向府衙。 明军骑兵四处追杀有反抗意图的守军,有见机者脱下兵服,扔掉武器,躲入家中才逃过一劫。 半个时辰不到,明军完全控制汝阳,张定远骑白马在五千骑兵的护送下进入城内。 与前几座城池的举措相同,明军四处张贴布告安民,同时强制城内所有男人剪去辫子。 方玄把投降的守军押到城外,城内举事的义军前去辨认,凡是确认有与明军为敌的就地斩首。 至此,河南南部全部收复。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张定远简直不敢相信,现在看来,虽然在南阳城外受了许多磨难,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明军午时入城,未时,方玄带着三百多颗首级入城,到府衙向张定远复命。 府衙前整整齐齐站立了一排刚刚抓过来的本地乡老,见过来的士卒征袍上血迹斑斑,个个战战兢兢。 张定远本想从这些人中挑选一个出来暂时管理汝阳,见方玄过来,志得意满说道:“方总兵,随我再往南走这一遭不虚此行吧!” 方玄行礼道:“张将军英明!” 当天晚上,方玄疾书一封送往汉中,把在河南征战见闻告之镇西王吴三桂,让他早作决断。 如今天下还是个大战场,与其让夏彝盯着,不如找准机会立功,给摄政王李毅增添些好印象。 朝廷免除江北各地赋税,深得民心,随着河南大半重归大明,他彻底替吴三桂认命。 第568章 张定远犯糊涂,李定国力谏 第568章 张定远犯糊涂,李定国力谏 收复河南最南端的汝阳后,张定远率领的骑兵面临下一步进军方向的选择,是继续南下进入淮西,还是踏上归途重攻洛阳。 摄政王府给张定远的命令是收复河南全境,淮西属于南直隶,按照李毅制定的计划,这里本该是李亨攻下庐州后的下一个目标。 张定远一路顺风顺水,十分过瘾,用两天时间安抚汝阳民心后,他召集部将议事。 方玄现在已完全改变了主意,进言道:“张将军,太祖皇陵就在眼前,淮西百姓思念大明,这等大功张将军怎能放过。” 张定远确实心动,否则就不会召集部将议事了,收复太祖皇陵的功劳和影响,显然要超过一府一县的城池。 张定远看向李定国,他之所以率军南下,正是因为听了李定国的劝告。 李定国抹不开,出列道:“眼下确实是兵进凤阳的好机会,以河南这几座城池看,清虏没有下决心守御河南,但凤阳城池坚固,守军若是不降,我军全是骑兵拿他们没有办法。” 方玄不满道:“凤阳若是望风而降呢?” “可能性极小!”李定国没有给方玄留情面:“李亨将军围困庐州十几天没有攻下,凤阳是庐州的后盾,若是凤阳兵无力,庐州府只怕早就无心恋战了。” “而且……摄政王的军令是命张将军收复河南,要朝凤阳进军需向摄政王请示,得摄政王准许后方可。” 陈靖玄附和道:“正是如此!” 张定远咬牙道:“汝阳离淮扬不远,本将军立刻派信使前去请命。” 收复皇陵的诱惑太大了,张定远被李毅从南京贬到荆州后,心中已经认命朱家天下走到尽头,但想起明太祖的皇陵就在眼前,他仍然有想去拜谒的冲动。 军中将士都有预感,北伐势成时,即是摄政王李毅登上皇位之时。 张定远上阵杀敌欢实,对此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肯定不是欣喜,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与军中诸将格格不入,就连义子许义阳也对摄政王李毅登上皇位充满憧憬。 但在张定远心中,李毅永远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可以与李毅并肩御敌,可以与李毅把酒言欢,甚至可以为李毅去死,但总觉得李毅登上皇位是如此的不真实。 李毅连卢象升赠给他的战刀都赐予自己了,张定远知道从前那柄战刀对李毅有多重要,李毅送出了这柄刀,或许也是为了在心里摆脱卢象升的影响吧。 帐中诸将没人猜出张定远的心思,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张定远,大明的摄政王只有一个这样奇特的发小。 李定国想起远在南阳的许义阳,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张将军,摄政王府已经有了安排,再请命只怕有些不妥,若是清虏真在凤阳严密布防,我等拿了军令又不能靠骑兵破城,那时会很尴尬。” 陈靖玄沉声道:“摄政王府的军令是从全局考虑,我等在这里等待太久,别耽误了北边的战事。” 军令啊! 张定远犹豫道:“还有什么比收复皇陵更振奋人心的事情吗?” 李定国迷惑了,身为一军统帅怎么能如此随意做决断,虽然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只有与君王亲密无间的人才敢那么做吧。 李定国对张定远与李毅曾经的关系有所耳闻,但张定远被贬荆州难道不是一记警告吗? 南京城里的那场风波,换做任何一个人,不被处斩也会被闲置。 李定国想起前段时间许义阳帮了自己许多,于是出声劝道:“张将军,收复北京城的十三朝皇陵比之更振奋人心,天子死社稷才是我大明北伐最终的目标啊!” 太祖皇陵真不算什么。 李定国十六岁时,便随义父张献忠攻破了凤阳,挖走了太祖皇陵中所有的宝贝,那里只剩下一具冢中朽骨。 陈靖玄也劝道:“河南战场牵制陕西,韩将军还被阿济格压制在甘州呢,耽误不起啊!” 提及韩必先,张定远才收敛自己那一缕虚妄的念想:“好,大军明天返回郏县,本将军会派信使向摄政王请命,若摄政王准许,本将军再率军南下!” 李定国暗自松了口气,张定远的每个决定都关系到军中武将的命运,他才投入大明不久,还没立下什么大功劳,如果稀里糊涂牵入一场违抗军令的风波,那才真是倒霉透顶。 方玄还想再劝,见陈靖玄怒目相视,最终闭上了嘴巴。 张定远的急报送到李毅手中已是十天后,从汝阳到扬州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但路上要经过一段满清控制区,现在各地都是兵荒马乱,盗匪比大明和满清对峙的大军数量还多。 信使在路上遇见了点小麻烦,但最终还是把急报送到。 凡是有风险的急报都用密语书写,徐炳把解密后的公文呈上李毅的案头。 军情急报,内务府几个侍从都不敢耽误,明清几十万大军在北至甘州卫、南到东海之滨漫长的地段犬牙交错,一个局部的突破有可能破坏整个战争的形势。 一张灰白的宣纸,徐炳的楷书很工整,像是活字印刷出来。 李毅接过来一扫而过,鼻孔的呼气稍微有些加重,只是细微的变化,徐炳便知道摄政王不高兴了。 李毅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他放下誊写的急报,从右手的一叠急报中翻出一封信递给徐炳,沉声道:“把这封信加密发往河南,命张定远择机在河南击溃勒克德浑所部骑兵。” “遵命!“徐炳接过来。 信封上盖有“厂”字印鉴,这是陈旭才送到的密报,他不知道里面的内容。 徐炳出门回到右侧的厢房中,拆开密报:“满清从辽东急调五千骑兵入塞,领兵统领为科尔沁部贝勒察罕,最有可能加入河南战场。” 这样的消息也能刺探到吗? 宽敞的屋子中只剩下摄政王李毅,门口的侍卫站的像雕塑,李毅靠在椅子上,轻揉发胀的太阳穴。 一壶武夷的大红袍放在手边,岩茶香气浓郁,能清神消乏,他最近改喝绿茶为岩茶。 真是哪一处都不让他省心啊! 第569章 大明内部纷争,范永斗拜访柳随风 第569章 大明内部纷争,范永斗拜访柳随风 南京六部的公文每天深夜经快舟送到扬州,吏部与户部的争斗愈演愈烈,让李毅恨不得把徐明义和马士英招到自己面前唾骂一顿。 不休的战争使几个武器工坊对粗铁的需求越来越大,徐明义为了鼓励民间的银子开发矿山,请示李毅实行开新矿十年免征矿税。 新矿往往要开路添炉,耗资巨大,李毅离开南京前已经批准此事,没想到在太平府采石出了乱子。 采石矿山多,户部把部分采石的矿山分给了一伙两湖的富商,没想到采石本地乡绅不许两湖富商采矿,以至于发生械斗,死了三十多个人。 太平府知府上书攻击户部矿吏蛮横跋扈,指示商人雇凶打人,徐明义上书太平知府公然违抗朝令,包庇地方刁民。 一部尚书与知府较劲是很掉价的事,怎奈马士英竟然站在太平知府那一边,宣称四处开矿山扰民乱事,坏山川地势。 这也罢了,马士英的奏折后面跟着五封都察御史的奏书,都察院一向是东林党的地盘,什么时候东林党与马士英配合得如此默契了? 李毅刚把此事压在手边,现在什么都没有眼前这场大战重要,张定远的这份急报来的真是时候。 张定远居然想攻凤阳,他了解张定远,就像张定远了解他。 “他还是心念大明吗?”李毅有种淡淡的失落。 李毅身边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如张定远、陈子龙这样可以称为兄弟、朋友的人,都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方以智勉强可以算一个,但他不在朝为官。 柳随风有本事,但也足够圆滑。 徐明义? 李毅轻轻念叨,他从没有把徐明义当朋友看待,但是他现在手边最不能缺少的就是徐明义了。 即使韩必先、杨国忠战死沙场,他相信大明王师一样可以收复北京城,但如果没了徐明义,还能找谁去实现他的宏图。 范永斗吗? 这厮差得太远,范永斗没有徐明义那种勇往直前的气势。 其他人呢? 看清楚了吗? 无论是与东林党水火不容的马士英还是东林党,他们都是士子出身。 徐炳说过,即使被五步蛇咬伤,也没有山民有勇气断自己的肢体,所以江南的官绅们陪着大明一起灭亡了。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冬天之前应该结束不了,而且按照大明和满清目前摆开的阵势,不把一方打的难以支撑是不可能结束的。 整个大明的朝堂都要为北方的战局服务,新上任兵部尚书的柳随风和新拿到武器工坊的范永斗都鼓足了干劲。 如愿登上兵部尚书职位后,柳随风换了一座府邸,宅子宽敞明亮了许多,门口多了两队护卫,那个帮他守了五年门的老苍头还留着。 秦宁和秦泰不再来他的府上了,秦宁的二儿子秦振不久前犯了“兵甲案”被脊杖二十,发配海南,虽然留下了一条性命,但不知是否还有回到中原的一天。 尽管如此,柳随风的府邸依旧不缺少客人。 各地的军报先发往摄政王府,随后便转到兵部,柳随风是南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 申时,夏日白昼长,天色很亮。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来到王府,老苍头眼神很好,这几年已经把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得差不多了:“范郎中来了,我家老爷刚刚从衙门里回来!” 范永斗拱手笑道:“烦劳通报!” 老苍头入府内,不一会功夫,柳随风亲自迎出来。 范永斗官职不大,但影响力可不小。 “范兄! “柳尚书!”范永斗深深一揖。 “范兄,你我之间何必来这等繁缛礼节。”柳随风拉着范永斗的衣袖走入府内。 两人走入内室,范永斗再拜谢道:“多谢柳尚书在订购兵甲上照顾范家。” 因范永斗在朝为官,依大明律不得经商,秦宁家的武器工坊转让给范永斗的大儿子范传进,但实际是范永斗当家。 “不是我照顾你!”柳随风摆手道:“是他们两家都没你有胆子,刚接手又扩充工坊规模,你范家工坊至少有两万个工匠了吧!” 范永斗脸上堆满笑容,伸出四个手指:“连杭州工坊在内,近四万人!” “你胆子不小啊!”柳随风语气戏谑,实际是赞许。 这些原本都是秦宁的家当,现在都转给范永斗了,为了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的职位,秦宁牺牲不少,他都记在心里。 “现在无论你产出多少兵甲,兵部全要,但范兄莫要忘了,北伐之战终有结束的时候,你把摊子铺得太大,别到时候变成亏本买卖!” 范永斗哈哈大笑道:“柳尚书,有人说我做官是沐猴而冠,但我可是自幼经商。” “朝廷北伐成功后,定然还要征讨辽东,驱逐蒙古。” “柳尚书没看见摄政王书房中的那副地图吗?说不定还要下南洋呢,兵甲火器何愁没有用处!” 沐猴而冠是江南士子在背后对范永斗的嘲弄,他没有功名也没有功劳,只有一团漆黑的过去,堂而皇之在户部为官,难免遭不得志的士子嘲笑。 范永斗很豁达,为商者总是以和为贵,但也没到把别人吐出来的痰抹在脸上的地步。 柳随风安静地喝茶,等范永斗挑明来意。 “柳尚书,我们都是跟着摄政王的老人!”范永斗开始叙旧。 柳随风在心里嘲笑:“我呸,你算什么跟着摄政王的老人,不过是摄政王念你有几分经商的能耐,说起来,你应该算是跟着多尔衮的老人。” “户部和吏部的争端柳尚书也知道,马士英把东林党都找出来了,柳尚书不能袖手旁观吧!” 原来是为徐明义当说客,近来范永斗与徐明义走得颇近。 柳随风问道:“我从哪里能插上手?” “这个老狐狸!”范永斗心中暗骂:“柳尚书看不出来吗?现在是马尚书和东林党联手攻击北下的之人啊,东林党能和马士英联手,真是天下奇闻。” 柳随风是北下之人,这是他身上无法抹灭的印记,他不能直面拒绝范永斗,把自己与徐明义割裂开。 “徐尚书想要我如何做?”柳随风直接提徐明义,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第570章 鳌拜请战,想要以战促和 第570章 鳌拜请战,想要以战促和 范永斗说道:“前因后果柳尚书都知道,兵部如果能上一份奏折,提及武器工坊缺少粗铁,那是再好不过了!” 柳随风哂笑道:“摄政王哪里会缺少这份奏折,只看兵部发出去的兵甲武器,军中铅弹、火药、百锻刀都没有配齐呢。” 他以否定的姿态开头,最后还是正色道:“好,我会上一份奏折!” 范永斗闻言大喜道:“如此最好!” 柳随风在朝堂中势力不小,如四川巡抚陈焕,两湖不少道台和知府都是他的下属。 徐明义请范永斗过来,是为了探探口风,他与柳随风共事多年,但不算有深交情。 柳随风笑道:“范兄请放心,难道不相信摄政王会明察秋毫吗?” 范永斗忙不迭点头道:“相信,相信!” 两人喝茶叙了一会旧,范永斗告辞,柳随风把他送到门口。 阴天,天色墨黑,范家的家丁打着灯笼抬着轿子守在门口。 柳随风一直等范府灯笼的亮光不见,才转身回到府内。 徐明义这是当局者迷,李毅明显要重用他,何必来求自己,柳随风突然想到,徐明义会来求他,说明徐明义不再盲目地信任李毅了。 这是张名振案留下的阴影吗? 无论韩必先在陕西多么艰难,无论张定远在河南如何一帆风顺,淮扬才是主战场。 杨国忠大军在淮安城外三十里立营。 赵信、阎应元、方科和郑遵谦,加上府兵和征集的民夫,共十二万大军。 郑遵谦刚刚被调回大营,算是对他在盱眙城大开杀戒的惩罚,他至今仍不清楚孙敬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运河的河道似乎快要被木船覆盖住了,那里有水师战船、运粮船、武器补给船,大明的旗帜川流不息,绸缎布像夏风中的树叶一样摇摆,发出“扑扑“的响声。 经过几个月的拉锯战,淮安城之前的运河水道完全被明军控制。 清军水师来源于淮河两岸的渔民,那些人在水中肉搏尚有一战之力,但与熟练使用各种火器的大明水师交手还太稚嫩。 孙敬率军驻守盱眙,正在募集洪泽湖畔的渔民成立新水师,明军已经切断了淮扬与凤阳的陆上联系,正在图谋袭击淮河水道。 明军营内有许多铁炮,但无法轰击到淮安城头。 济尔哈朗到达淮安,清军有了主帅后行动迅速,在淮安城外立营,不让明军再往前推进。 数十万人的大战关系着国运,杨国忠和济尔哈朗都不敢轻易决战,李毅选择杨国忠在淮扬为帅,从开始就做好以稳为主的作战方针。 明军每天都在试图逼近淮安城,只要让杨国忠把铁炮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淮安城将迎来冰雹般的铁弹轰击。 半个多月过去了,双方就这样僵持在这里。 一个魁梧粗莽的满人大步流星走进帅府:“郑亲王,郑亲王,明贼又来了!” 侍卫拦住来人,但拦不住他的大呼小叫,有人一溜烟往里面通报。 济尔哈朗走出来,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布袍,外面套着一副金色发亮的盔甲,皱着眉头说道:“鳌拜,告诉你多少次了,还是这么不守规矩。” 鳌拜拱手说道:“王爷,明贼两万步卒出营列阵,阵后有骡马拖运铁炮!” 多尔衮走了,济尔哈朗来了。 鳌拜有了靠山,可算是扬眉吐气,博洛旗下半数兵马划到他的帐下。 之前鳌拜一直想不明白,博洛从杭州兵败起遇到明军未得一胜,一路逃到淮安,这样的人不斩首已算是客气,怎么能继续领兵打仗。 侍卫放开道路,鳌拜跟在济尔哈朗身后走入内宅。 鳌拜一路喋喋不休:“王爷,再这么耗下去不是事啊,若不打个胜仗,两黄旗还是翻不了身!” “打,当然要打,只是要等个好机会!”济尔哈朗行事沉稳,他没有像鳌拜那样被投入大狱过,体会不到鳌拜那种急切立功的心态。 好不容易等到两黄旗出头的机会,鳌拜想到以前担惊受怕的日子,简直是一场噩梦。 豪格死了许久,多尔衮掌权,两黄旗的战功是个屁,他奇袭庐州城,斩杀了一个明军总兵也没得到半点奖赏。 “王爷,我看这几天明军出阵试探的兵力不多,不如找个机会狠狠打一仗,让他们尝尝大清铁骑的厉害。”鳌拜脸上露出恶狠狠的表情。 济尔哈朗到淮安后,严禁清军出击,他担心犯错后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济尔哈朗笑眯眯地说道:“不急,再等些日子!” “还要再等,那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鳌拜哀叹。 “明贼不是来了吗?本王命你领本部一万骑兵前去阻击!” 鳌拜闻言大喜,就要领命告退,这时济尔哈朗又加了一句:“不可浪战!” 这句话就像一盘冷水浇在鳌拜的头顶。 “嗻!”鳌拜颓唐告退,他这么急于与明军一战,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向明廷求和。 苏全额和索尼都给鳌拜传过信,在他们看来,这是两黄旗最后的机会了。 除了处于平衡状态中的北京城,满清共有四支大军,陕西的阿济格,河南的洪承畴和山西的尼兰都是多尔衮的人,只有淮扬大军被两黄旗的人掌控在手。 与明廷议和后,济尔哈朗与他将率领淮扬的大军回京逼迫多尔衮退摄政王位,还政于顺治皇帝。 鳌拜长相粗莽,但脑子却很清晰,不把明军打疼,明廷怎会答应议和。 “不可浪战,也是可以一战的!”鳌拜出府跨马奔出淮安城。 阳光蒸发了昨晚落下的夜露,三十里的平原如被水洗了一般干净,用千里镜可以一览无余。 这里的平原原本应该长满庄稼,现在里面全是杂草。 鳌拜也有千里镜,明军将官配备千里镜后,清军斥候查到了这个变化。 多尔衮不知道千里镜的制造方法,但他可以花钱去买。 把一个小小的千里镜从福建运到北京城,沿途要躲避明廷层层检查,很不容易,价格也很贵,听说北京城的兵仗局正在研究仿制明军的燧发枪。 清军一万骑兵列队,迎着前进中的明军步卒而去。 两军相距七八里,明军驻足布阵,一辆辆带锁扣的武钢车摆列在战阵外面。 “奶奶的,就知道坚守,从前面到后面包裹得严严实实!”鳌拜忍不住唾骂。 他今天格外暴躁,之所以会这样,那是因为索尼给他传信,满清与察哈尔的议和就要成功了。 第571章 鳌拜玩真的,骑兵破车阵 第571章 鳌拜玩真的,骑兵破车阵 没有北方的威胁,多尔衮可以全力对付大明,也许不需像现在这样倚仗两黄旗。 明军全是步兵,赵信所部在明军中是数三数四的精锐,清军散开的骑兵开始压迫向明军。 明军阵内响起炮声,铁弹跳跃到空中然后落下,清军骑兵发出肆意的笑声。 距离太远,清军骑兵太散,只有很倒霉的骑兵才会被像陨石一样从空中坠落的铁弹砸中。 到了离明军阵地四五百步远,这才是真的麻烦,正前方是坚固的武钢车和长矛,车内有火铳手朝外发射。 游骑兵像往常一样骚扰射箭,熬到吃饭时,明军就会想办法撤退,或者是有其他兵马前来救援,或者只是这支兵马自己蹒跚而退。 游戏般的骚扰了一个时辰后,清军阵营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号角声,游骑兵们都愣住了,因为这是催促兵马冲阵厮杀的信号。 鳌拜恨恨地骂道:“隔靴搔痒有什么意思,不狠狠地打一次,怎能知道他们那些东西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随着鳌拜的命令下达,清军骑兵开始冲锋,一场激烈厮杀随之开始。 半个时辰后,明军大阵内一个瘦弱的士卒弓着腰,把白蜡杆的长枪穿过车轴的缝隙。 “刺,刺!”小队正有节奏喊着口号。 一柄战斧狠狠劈砍在武钢车的交接处,“哐当”一声响,巨斧沉重的惯性把两个紧联在一起的武钢车压在一起,接口处的铁链火星四射。 “砰!”后面的燧发枪队列传来整齐的火药爆破声。 铅弹击破武钢车的帐篷,黑色的油布帐篷上已是千疮百孔,一个个黄豆大的孔隙让人想起天花病人脸上的痘疮。 铅弹击打在清军厚重的铁盾上滑开,“噗呲”的声音不绝于耳,撞击变瘪的铅弹散落在武钢车外围的泥土表面,像一圈正在迁徙的蚂蚁群。 “刺,刺!” 那瘦弱的士卒弯着腰,隔着一座武钢车,看见无数粗壮的大腿在眼前晃。 他抽回枪杆,像在老家门口的小河中叉鱼一样,双肩往下一沉,长枪猛然窜过去,枪头如毒蛇狠狠地咬中了一条大腿。 “啊……”他听见了近在咫尺的惨叫。 “我扎中了!”他兴奋地扭头朝队正喊叫。 队正看过来,没有像那个士卒期待的那样露出赞许的神色,反倒是愤怒的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骂道:“妈的,快拔出来!” 那瘦弱的士卒觉得手中一沉,一股大力顺着枪杆袭来,他回过身去,视线顺着武钢车的车底看见一双黑粗的大手握住了白蜡枪的枪头。 两人隔着坚固的武钢车拉扯,那士卒身体猛然往前一窜,身体撞在武钢车上,掌心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百锻刀划过。 隔着三四个人,队正大喝:“松手!” 那士卒全身贴在武钢车上,无可奈何地感受白蜡杆脱手而去。 队正火冒三丈,大骂道:“你他妈是第一次上战场吧,看你那个瘦猴样,是怎么混到正兵里来的。” “哐!”又一声巨响。 连成一条长龙的武钢车剧烈地摇晃,巨斧切断了铁链,队正顾不上那个士卒,从后背抽出一片黄色的三角旗帜向后面摇晃。 “车阵要破了!” 中军处,一个须发花白的参将脸色凝重,朝赵信拱手道:“将军,满人这次是来真的了!” 他是天雄军的元老,河北人唐山,赵信所部的骨干是他从天雄军带出来的老部下。 赵信捋了捋下巴稀疏的胡须,没有说话,静静地朝远处看去。 车阵像一道铁箍守卫着密集的明军方阵,就像曾经守卫大明疆土的长城。 车阵之外是一片开阔的田野,清军的马尸和人尸散布在绿草上,由远而近越来越密集,到车阵前已是堆积如山。 满人就像当初突破长城一样,骑兵成纵列猛攻车阵上三个点,鳌拜果然是八旗猛将,名不虚传。 赵信看见一柄暗褐色的战斧在武钢车后升起来,“哐!”,车阵被破了,长枪兵正在缺口处堆积。 唐山忍不住了,迟疑道:“将军,是不是要向主营求援?” 缺口一破,明军方阵将完全暴露在清军骑兵面前,他们不是杨国忠所部,他们对火器的运用配合不是那么熟练。 看今天清军骑兵摆出来的架势,血战将从此处开始。 “不对啊!”赵信疑惑不解:“济尔哈朗要想吃掉我们,不该只让鳌拜这一支骑兵出现。” 明军一直在试图向淮安城推进。 一个月来,对阵双方像是达成了默契,每次大军相遇,看似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双方都能在最后时刻保持克制。 今天鳌拜头一个时辰还表现的正常,后面不知怎么突然发力了。 “车阵要破了,若是清虏大队骑兵包抄上来,我们就危险了,这里离主营有十几里路,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 唐山年过半百,打了一辈子仗,这里面有胜仗也有败仗,考虑问题很细致,要不然也不会被赵信留在身边。 “向主营求援!” 狼嚎般的号角响彻沃野后,鳌拜的千里镜几乎就没离开过眼睛。 千里镜果然是个好东西,五六里外的战场就像发生在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他一边观察战场,一边在心里唾骂:“大明人就用这种新奇的玩意,若是不用火铳,不同铁炮,一个满人可以打十个大明人。” “车阵破了,车阵破了!”身边的侍卫伸手指着远方欢呼,他看见了进击的清军骑兵涌入一个缺口,有人把大明人的战车拖到一边。 鳌拜把千里镜收入怀中,拔出挂在腰上的重刀:“出击!” 沃野中排成一条线的骑兵动了,战马嘶鸣冲向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车阵。 清军宣泄一样把明军的战车掀翻,车轴压在同伴的尸首上,那些倒卧在草地上的,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首,被叫做肉泥更合适。 虎蹲炮的碎石撕开了满人的胸腔,鲜红的心脏被火药的黑灰覆盖,那是被铁弹轰烂了半边身子还在哀吼的勇士。 鳌拜策马来到近处,他的心在滴血,为了破开明军的车阵,他付出了近千名满人勇士,那些都是真正的满人。 现在清廷打硬仗,只能靠满人。 第572章 战斗越来越惨烈,试探演变成决战 第572章 战斗越来越惨烈,试探演变成决战? 鳌拜面色冷库库,高举右臂,弧形刀口指向正午的太阳:“杀光他们!” 清军骑兵听到命令,围着刺猬一般的方阵射箭。 明军的反击也在进行,不时有铁弹从空中坠下,把他们连人带马砸入泥土中。 赵信让清军逼得太近了,而且明军没有携带足够多的铁炮。 清军的羽箭如蝗,一层层拨开坚固的长枪林,自发火铳的射击频率比不上熟练的清军弓箭手。 鳌拜在外围耀武扬威,死了这么多人,如果不能攻破这道防线,回去后即使济尔哈朗不追究,他也无颜再活在世上。 之前那瘦弱的士卒双手颤抖紧握着白蜡枪杆,他的左边和右边比他强壮得多的同伴都倒下了。 “不准动,不准逃!”队正操着百锻刀在方阵中穿梭,他嗓子嘶哑,右肩膀的厚甲插着两支箭,短短两刻钟,他麾下一百人已经损失了三成:“队形不准动,死也要死在原地!” 那瘦弱的士卒已经忘记平日练习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手中白蜡枪孤独又倔强的斜指向天空。 后阵一阵骚动,队正回头,看见青色的旗帜簇拥着红色的旗帜从中军而来,他长舒一口气,看向有些松散的本阵,大喝道:“集中,左移!” 青色旗帜是重甲步卒的战旗,红色是炮兵的战旗,长枪方阵损失了三成士卒,集中后变窄了许多。 五列平行的火铳手让开中间的道路,甲士护送铁炮来到阵前,府兵在板车前方加起粗木墩,使铁炮平行对准清军弓箭手最密集的地方。 “点火!” 鳌拜听到这道喝令,吓得魂魄惊飞,大吼道:“散开!” 铁弹在离地三四尺高的地方横飞出去,直到遇见一睹肉墙,带着巨大的惯性,铁弹击穿肉墙,遇见下一睹肉墙,再击穿……最后落在一里之外的草地上。 清军弓箭手丢掉了之前的镇定和勇气,他们的眼睛盯着前方,看明军炮手是否把火炮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鳌拜见势不好,大喝道:“步战!” 要想避开明军犀利的火器,贴身肉博是一个好办法,明军铁炮的出现,让他意图用羽箭攻破明军长枪方阵后再派骑兵冲击明军铳手的计划破产。 候在后面的清军骑兵迎着炮火赶到阵前,在长枪方阵前十步下马,提着厚重大刀扑向密集的白蜡杆枪林。 他们用刀锋和刀背在密集的长枪林中挡开一条道路,厚甲让他们无惧刺向胸口的枪尖,只有双腿和脸部才是他们的命门。 明军方阵歪歪斜斜,中军方向青旗招摆,护卫铁炮的甲士扑向战场。 很快,几个明军小方阵溃散了。 清军骑兵不放过任何机会,见缝插针,战马粗重的鼻息撞上明军将士的后背,长刀断下一颗颗头颅。 明军铳手退向两翼,后列方阵转换方向,封死清军骑兵继续追击的路线。 战场中至少有两个或者三个地方岌岌可危,没有重甲保护的长枪兵是清军羽箭重点攻击的对象,赵信不得不早早调动预备队。 满人很强大,鳌拜不畏明军铁炮,亲临战场前列指挥战斗,这让赵信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明军大营和淮安城几乎同时接到消息,即使没有信使回去报信,只听几十里外传来密集的铳声和炮声,杨国忠和济尔哈朗都知道这场战斗的场面不小。 “鳌拜啊鳌拜!”济尔哈朗不知该骂什么。 事已至此,万万不可让明军再往淮安城推进了,他朗声下令道:“传令各部出击,击溃来犯明军!” 铺天盖地的清军骑兵赶到战场时,被围困的赵信所部南方五六里外,也出现了密集的明军旗帜。 赵信已经派出了最后一支预备队,满人似乎找到了当初在塞外与明军对战的勇气。 一番激战后,阵前像是一滩稀泥,一滩由泥土和鲜血混杂成的稀泥。 唐山偷空回头看见援军,如释重负呼喊道:“将军,杨将军带兵来援了!” 明军中军不疾不徐行进,秦虎所部和方科所部像一把大钳子,分别插向赵信部的两翼。 传令兵飞驰而来,到赵信面前举旗下令:“杨将军有令,命赵将军收缩阵线!” 骑士传完令后拨马返回,赵信明白杨国忠的意思,秦虎部和方科部掩护本阵两翼,他可以专注地直面鳌拜。 “好吧,那就杀个痛快!”赵信连下几道命令后策马而出。 鳌拜统领的满清骑兵勇猛且战场经验丰富,胜过赵信从前遇见的任何一个对手,他们像捕食的狼群,分割切开明军坚固的阵脚。 杨国忠的中军在赵信所部后方两里处停下来,杨国忠的中军拥有明军任何一部都无法比拟的大量铁炮。 堆积在货车上的拒马长枪阵像张牙舞爪的怪兽,那是武器工坊为他量身打造的,杨国忠不用武钢车,因为他军中的铁炮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杨国忠身边站着一个红膛脸的汉子,正是阎应元。 阎应元打了五年仗,看战场局势感觉气氛压抑,侧首问道:“杨将军,此番要决战吗?” 杨国忠皱了皱眉头道:“至少我们不能把赵信丢下!” 战场的决定权不在明军手里。 清军骑兵来去自如,可以随时脱离战场。 明军以步卒为主,如此庞大的阵势一旦退却,必会遭到清军骑兵追击,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杨国忠用马鞭指向右手方向:“你准备护住秦虎所部的侧后方,他势头太猛,后继无力。” “遵命!”阎应元策马返回本阵。 郑遵谦所部则跟在方科所部之后,明军呈现平行两列排列在战场上。 十万大军的决战啊,想想都让人兴奋,杨国忠亦是如此。 赵信所部被挤在中间苦不堪言,他的左右两翼确实有人保护,但鳌拜同样也能集中力量冲击他疲惫的部众。 溃散到阵后的长枪兵被重新集中组编,为了应对满清重甲步卒对方阵的冲击,他解散了三成火铳队列,命铳手们自由射击。 天空中的太阳一点一点偏西,秦虎所部和清军博洛所部接战了,方科所部对上了李成栋所部。 杨国忠本阵加上府兵三万人安然守在战场之后,他击败过博洛,击败过鳌拜,让多尔衮束手无策,他只要在这里,对清军就是一种威慑。 第573章 赵信向杨国忠求援,稳步推进不乱阵脚 第573章 赵信向杨国忠求援,稳步推进不乱阵脚 整个战场只有鳌拜部打得最凶猛,恨不得一口把对面的明军吞掉。 一个时辰后,赵信铁甲上血迹斑斑:“唐山,向杨将军求援,阵地快撑不住了!” “遵命!”唐山向十几步外的传令兵招手。 赵信吼道:“你自己去,把形势说清楚。” 赵信麾下兵马损失超过三成,士卒的溃退已有蔓延的趋势。 唐山回头行礼,策马往后方整齐的方阵退去。 赵信隔着老远,还发出一声嘶吼:“请杨将军赶快入阵!” 唐山赶到杨国忠的中军时,杨国忠没有在四处看战场,而是坐在草地上闭目养神。 经验丰富的主帅不是只用一双眼睛观察战场,各处的厮杀声、铳炮声传入杨国忠的耳中,他对各部的表现了如指掌。 “秦虎所部正在取得优势,狭路相逢勇者胜,博洛所部败仗打多了,与明军对抗不占上风。” “阎应元所部野战令人意想不到的生猛,看来他确实有几分本事!” “方科所部对李成栋所部,施放火器的频率和速度有些杂乱,看来李成栋所部给他带来的压力不小。” “报!”唐山一声吼,声音急切道:“杨将军,我家将军快撑不住了,还请速速支援!” 杨国忠张开眼睛,微微摇头道:“再坚持半个时辰,鳌拜所部也快撑不住了!” “杨将军!”唐山想起来前赵信的神态,要不是被逼无奈,赵信怎会主动求援。 他是天雄军的老人,知道赵信所部带有一些曾经天雄军的特点,士卒打仗悍勇拼命无需多言,要不然也无法抵挡一万精锐清军骑兵。 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同,军中将士的信心一旦被摧毁,他们会像一阵风一样溃散,即便执行军法也阻挡不住。 唐山咬牙再谏道:“杨将军,我部将士已经苦战了两个时辰,如今疲乏难耐!” 杨国忠双眼一瞪:“若是撑不住半个时辰,你让赵信不要回来见我了!” 唐山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悻悻而退。 太阳离地平线只有一竿子高,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双方的中军都没有动,或许都在等那一刻。 杨国忠和许多清军交过手,鳌拜所部骑兵是给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对手。 鳌拜够勇猛,而且还不是粗鲁莽撞的勇猛,鳌拜对局部战场的把握非常精确,能让他想起韩必先。 今天的战场很是奇怪,不真刀真枪打一仗,他还真无法分辨出淮安清军几大派系之间的差异。 李成栋所部很有实力,但在战场上一直有所保留,虽然压制了方科所部,但舍不得下本钱扩大战果。 博洛真的是败仗打多了,在秦虎和阎应元两员猛将的逼迫下节节后退。 济尔哈朗派来兵马支援方才维持住战线,杨国忠不知道济尔哈朗把博洛所部的猛将都调给鳌拜了。 杨国忠认为淮安城的清军以济尔哈朗和鳌拜为中心,他想与济尔哈朗交一次手,当然要在击溃鳌拜部之后。 杨国忠虽然很谨慎,但很有信心,最近他给本部兵马又进行了一些变动,想在战场检验一番。 太阳无可阻拦的坠落,半个时辰后,赵信率军后撤。 士卒们像退潮的海水,这场后撤和溃败差不了多少,赵信在人群中举刀高喊:“保持队列!” 结果,他自己被挟裹在乱军中无法转身,幸亏士卒们还知道避开迎面而来严密整齐的中军阵线。 清军骑兵驱赶明军溃兵,就像在草原上驱赶羊群,只是羊群之后静静前行的旗帜让胜利者无法肆意追击。 鳌拜无法控制心中的狂喜,他成功了,历经三个时辰的煎熬,他击溃了两倍的对手。 以骑兵击溃两倍的步卒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但满清上一场打胜仗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他在庐州斩杀了一个明军总兵。 “向中军报信,请郑亲王出兵,杀败杨国忠!” 传来兵有些愣神,向来只有郑亲王济尔哈朗给众将下令,哪有众将向济尔哈朗下令的。 战机稍纵即逝,鳌拜暴躁地挥舞手臂:“赶快去,本将军要去打头阵了,让郑亲王一定要跟过来!” 他的骑兵也是强弩之末,还没狂妄到认为本部兵马能击溃杨国忠的份上。 “杀败杨国忠!”鳌拜转身向前策马,充满斗志。 天快黑了啊! “杀败杨国忠!” 战场上传来杂乱又振奋的呼声,满清骑兵士气高昂,像冬日屋内炉子洒出的炭火,瞬间提高了整个战场的温度。 “杀败杨国忠!” 分散追击的清军骑兵听见号角再次集中在鳌拜身边,夕阳下,弯刀和硬弓在骑兵的头顶此起彼伏。 在这片刻,明军左右两翼都出现了些许混乱。 秦虎收住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攻势,扭头往左看,中心战场已见不到明军的旗帜。 “赵信的将旗呢?”他扭头向侧后方,看见一堆歪歪斜斜的大旗绕阵而行,然后默默松了口气。 前阵,清军一股攻势涌来,两队突击的明军甲士淹没在战马之中。 秦虎大怒道:“顶住,退后者斩!” 这是清军战场形势最好的时候,沉稳如阎应元也忍不住不时扭头看中军,杨国忠走在草地上,侍卫牵着战马跟在身后。 杨国忠步行前进的速度,就是大阵前行的速度。 走在最前面的是长枪兵,但方阵数量和阵型厚度都不如其他明军队列,长枪兵后是青旗甲士护送红旗铁炮。 堆满拒马枪的马车夹杂在炮车之中,最后才是名闻天下的铳兵。 近年来,满清也在招募大明人操练铳兵,铳兵在明军中比例快达到一半,但杨国忠所部的铳兵是独一无二的。 杨国忠所部五列铳兵中有两列配备了铁甲,他们背上的钢叉和腰间的百锻刀,同样令人望而生畏。 赵信所部乱兵散去,在中军后收集残部,不用千里镜,杨国忠对几里外的清军骑兵布局并不清楚。 往前走了一里路,杨国忠扭头对身后恭谨侍立的传令兵小声说了句什么。 没过多久,大阵缓慢停下来,杨国忠翻身上马。 前阵突然响起的炮声掩盖了战场所有的声音,夕阳下,黑色或者褐色铁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砸向几里外正在疾驰而来的清军骑兵。 第574章 明军‘炮群\’发威,鳌拜倒下了 第574章 明军‘炮群’发威,鳌拜倒下了 “快点,再快点,穿过这里,我们就可以杀个痛快了!” 鳌拜策马加速,俯身在马背上死死揪住战马的鬃毛,似乎这样能避开迎面而来的炮弹。 其实这样是没用的,炮弹不是羽箭,即使击不中骑士,擦伤战马也能让他人仰马翻。 杨国忠军中配备的铁炮口径不算大,多数是仰射炮,也有些直射炮。 仰射炮的威胁没有直射炮大,直射炮轰击的铁弹砸在地上带有巨大的惯性,在沃野上蹦跳滚动,所过之处是一条血肉之途。 仰射炮轰出的铁弹也会滚动,但动能远不及直射炮弹。 清军呼啸的战马和呼啸的铁弹逆向而行,无论谁与杨国忠所部接战,这一段死亡距离都无法避免。 鼻孔中硝烟的气息愈来愈浓厚,鳌拜身边不再有铁弹落下。 “啊!” 鳌拜在战马上直起身,抽出大刀,有幸穿过铁炮弹幕的骑兵向他靠拢。 那些人脸上都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接下来战事的迷茫恐惧。 烟雾中,鳌拜看见明军正在行进,整齐的方阵,密林般的长枪,这让他从来没有畏惧的心突然有些颤动。 “杀!”鳌拜用快要撕破胸膛的吼叫驱散所有的不安。 西边,太阳半边脸被垄起的土丘挡住,另外半边脸在挥洒着晚霞。 骑兵往前半里,满人的羽箭找到了目标。 明军甲士扛着三角支架的拒马枪插在泥土里,原本在后面的铳手突然到了最前列,他们不管百步之内只有寥寥数骑,丝毫不保留地倾泻火力。 光着膀子的府兵推着直射炮车从铳手方阵的空隙中露出来,炮手大声呵斥动作稍慢的帮手,把拳头大的铁弹放入炮管。 杨国忠满意地看着士卒们的表现,在他的军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宣泄炮火服务。 原本漫长的铳手横队被分割开,这是为了便于火炮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简而言之,长枪兵和甲士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铳兵射出枪膛中的铅弹。 而铳兵和其他兵种一样,他们在战场上的目的不是杀死对手,而是为了给火炮创造最好的轰击机会和角度。 这是一种理念,不喜欢说话的人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如果他打完了所有的炮弹和火药对手仍然没有崩溃,那只能…… 但那不会成为可能! 杨国忠默默摇头,他知道自己携带了多少弹药,现在不像当年在草原那样穷困了,只要能打胜仗,再加一倍的火器弹药摄政王李毅也能够提供。 鳌拜才聚集的骑兵成了活靶子,弓手们才射出一轮羽箭,铺天盖地的炮弹和铅弹呼啸而至。 短短一刻钟,鳌拜便发觉身边的骑兵少了一半,吓得他赶忙呼喊:“散开,快散开!” 可先不说还来不来得及,即便来得及散开,散开的骑兵还有威胁吗? 突然,喊叫声戛然而止,鳌拜胯下的战马飞了起来,他也随之飞了起来。 大刀坠落,鳌拜在半空中俯视整个战场,然后沉重的身躯紧跟着大刀坠落。 炮声隆隆,铳声隆隆,掩盖了刚才兴奋叫嚣的清军骑兵。 秦虎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叫什么叫,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明军精锐。” 他感觉刚才稍微有些冲劲的清军又畏缩下去了。 三万明军分成三百个团体在原野铺展开。 太阳已经落在地平线以下,原以为鳌拜所部那阵喧叫是热度的顶点,现在才知道那只是沸点来临之前的铺垫。 从下令出击,到半个时辰后,杨国忠只下达了几道命令,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官知道这一战的目的是什么。 迎面的清军骑兵已经消失不见,为了应对济尔哈朗,杨国忠只在控制大军的队形不要太散。 路上有好多铁弹砸出大坑,还有躺卧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战马,走在前列的明军士卒杀死了受伤未死的满人,但他们对受伤的牲畜视而不见。 府兵们必须小心控制炮车行进的路线,避开那些讨厌的阻碍物。 鳌拜感觉到脚步声靠近,他想动,但坠落时他的两条腿被战马的躯体压在身下,现在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魏队正,这里有个受伤的满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不知道军令吗?杀了他,我们没功夫照顾伤兵!” 那个禀告的士卒有些胆怯地说道:“他……他好像是个大官!” 一面靴底踩在鳌拜的脸上,强迫他面朝天空,头顶上,是一片铁灰色的天空。 可见的视野从五百步到五十步,再到五步,明军的铁炮仍然在咆哮,如一群不知疲倦的猛虎。 “这就是杨国忠的火器军吗?成千上万门铁炮啊……”济尔哈朗抬眼远眺:“鳌拜这个蠢人,你自己寻死也就算了,为何要害苦本王?” 这一战带给济尔哈朗巨大的震撼,改变了他对战争的看法,他没打过几次仗,从前他经常跟在皇太极身边处理朝政。 当年八旗不睦,济尔哈朗坚定地站在皇太极身边,干掉了莽古尔泰和阿敏,又逼退了代善。 后来多尔衮咄咄逼人时,也是济尔哈朗同意两黄旗退让一步,把满清的皇位送到福临头上。 “多尔衮啊多尔衮,为何要派本王来打这场仗呢?”济尔哈朗心有怨气,他知道,他来到淮扬可以镇住两黄旗的强兵悍将,而且多尔衮信任他绝不会让满清分裂。 不知过了多久,一骑疾驰而来:“启禀郑亲王,鳌拜所部已经溃散,只有数千骑退回来。” “那个蠢货呢?” “未见鳌拜,听一个逃回来的亲兵说,他被铁炮击中死在战场上了!” 济尔哈朗大怒:“那也要把他的尸首带回来,他是我大清的巴图鲁啊!” 侍卫这时又道:“奴才问了,那个士卒说…说鳌拜被明军铁炮击中,尸骨……” 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尸骨无存么?”济尔哈朗接上他的话,他发现自己无法再责怪鳌拜了,他有什么理由责备一个死人呢,一个为满清战死的巴图鲁。 “传令,命博洛和李成栋撤军,本王在此接应!” “嗻!”侍卫匆匆离去。 第576章 鳌拜成俘虏,明军兵临淮安城下 第575章 鳌拜成俘虏,明军兵临淮安城下 模糊的原野上不知是谁点燃了第一个火把,杨国忠的中军仍然在前进,他们执着地走向济尔哈朗的方向。 炮声稀疏了许多,只有听见前方有动静时,明军才会打几门直射炮探探路。 月光像一层水银铺展在地面,让士卒们避开脚下的尸骨,七八里外传来了悠长的牛角号声。 清军左右两翼兵马逐步摆脱战场,李成栋和博洛各留下三千骑兵断后,主力兵马且战且退。 “济尔哈朗怂了!”杨国忠有点失望,这不是他预想的决战时机,以至于他没有机会把炮弹宣泄到清军主力的头顶。 杨国忠感叹之余,下令道:“命各部点燃火把,看我中军位置,徐徐推进!” 就在传令兵将要离开时,杨国忠又加了一句:“清虏骑兵来去迅捷,各部不可冒进!” 两只庞大的队伍在夏夜中一前一后行进,铁炮声停了,铳声也停了,济尔哈朗眼睁睁看着明军逼近淮安城。 明天,最迟后天,淮安城头就该要迎来炮弹,今晚必须要加固城头。 亥时左右,杨国忠根据地形标示位置,命大军停止行进,就地扎营。 为了防止清军骑兵夜晚偷袭,明军收集战场上的武钢车,重新把它们连起来,放在外围作为第一层防御圈。 府兵连夜挖掘壕沟,布置竹签、铁蒺藜和拒马阵。 子时左右,明军大营的嘈杂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漆黑的夜晚,各部来不及统计战果,杨国忠命信使先往扬州报捷,待天明才把详细的战报送给摄政王李毅。 一夜安宁,清军没敢来偷袭。 鳌拜折戟,八旗最强悍的一支骑兵灰飞烟灭,济尔哈朗哪里还有再战的勇气。 杨国忠解下战甲,在大帐中躺了两个时辰,东方已有微弱的光亮。 太阳一丈高的时候,鳌拜躺在一张两根白蜡枪杆和一块破布拼凑成的担架上,他闭着眼睛,魁梧的身躯随前后士卒走路的节奏晃动。 鳌拜确认自己的腿断了,两条腿抬不起来,他感觉不到骨头,好像只剩下一层皮连在一起。 鳌拜不知道明军士卒要把他抬到哪里,听说明军抓住满清俘虏一律集中斩首,不留活口,他不怕死,但他依旧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 抬担架的士卒向杨国忠禀报道:“将军,鳌拜带到!” 没过多久,一个很轻的声音传入鳌拜的耳朵:“鳌拜,睁开眼睛吧!” 那不是一个勇士的声音,倒像是喜欢无病呻吟的大明士子,鳌拜本着好奇睁开了眼睛。 随后,鳌拜看见了一座宽大的帐篷,两侧肃立十几个神色威严的武将,对面正中的主座上坐着一个消瘦的将军。 这将军个头不高,两肩消瘦,没有戴将盔,发髻整齐的挽在脑后,身披一件灰白色的布袍,看上去有些旧,有明显水洗过的痕迹。 那将军在看鳌拜,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杨国忠?”鳌拜不确定,他不相信这就是杨国忠,这就是击败自己的大明将军。 这样的大明人扔到一堆人中不会起眼吧。 “鳌拜,你败了!”杨国忠觉得问这句话很无聊,他把鳌拜带过来是为了给诸位总兵副总兵看看,以振军威。 “不错,我败了,要杀要剁随你的便!”鳌拜不会服软,他是那种刀加到他脖子上也不会皱眉头的人。 “我不会杀你,摄政王会处置你!”杨国忠的回答有些木讷。 鳌拜无法相信,射出那样猛烈炮火的军队是这样一个人带出来的,他不甘心地想道:“若是我有明军的铁炮,我也能横行天下!” 可惜这永远只会是一个想法。 大帐中诸将都兴高采烈,只有赵信像一颗白杨树站在杨国忠左下手,目不斜视,他不愿看鳌拜,他是鳌拜的手下败将。 “抬下去吧!”杨国忠摆手。 两个士卒抬着鳌拜走出大帐,里面的气息更加热闹。 “满清第一勇士也被咱们俘虏了!”秦虎乐颠颠。 今天统计战果,几位将军总兵中他损失的士卒最多,但斩首清军也最多,杨国忠给他记了个头功。 “野战小胜算不了什么,从明天起就要攻城了,尔等回去不可放松守备,别让清虏寻到可乘之机!” 这句话说的毫无新意,诸将知道军议就要结束了。 跟着徐明义这位木头般的主将打仗,少了许多乐趣,但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就像昨天鳌拜攻破赵信所部时,他们回头看见杨国忠部的旗帜立在那里,就不会惊慌。 杨国忠又道:“大营初立,军中事务繁忙,你们回去吧,下午本将军会去巡营!” “遵命!”十几个武将声音洪亮,他们相互交换眼色,秦虎直接龇牙咧嘴,都是拜杨国忠最后一句话所赐。 他们扎的营地,再怎么工整落在杨国忠眼里都有问题。 杨国忠从来不是一个善于激励将士战意的主帅,他就像一个严谨的工匠,把各部兵马,各类兵种组装成一个整体。 就连各部挖掘陷马坑的深度和宽度,杨国忠都有固定的要求,只要各部根据他的指令行事,明军的大营便无懈可击。 两天后,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好炮阵,那不是杨国忠军中的小铁炮,而是真正庞大、沉重的红夷大炮,轰出去的铁弹比头颅还大。 清军骑兵一直没有出击,那日虽然是夜幕时分,但他们都见识了明军炮火的威力。 鳌拜挟大胜余威,面对杨国忠部时就像往溪流中扔进去一块石头,溅起一片水花后便没了踪迹。 淮扬军中,还有谁敢自称本部兵马比鳌拜所部的实力更强? 济尔哈朗站在淮安城头,用千里镜眺望城外忙忙碌碌的炮兵阵地,大明人喊着号子把数千斤的巨炮抬到高处,炮手比划双手指挥民夫调整大炮的角度。 “开炮!” 淮安城头的炮响了,这注定没有什么用处,唯一的作用是能延缓明军布置炮阵的速度。 但等明军布置好炮阵,城头这些守城炮便与一堆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 “什么时候我大清也要靠守城与明军抗衡了!”济尔哈朗心中涌上一阵悲哀:“也许鳌拜是对的,关内的土地我们是守不住了!” 第577章 济尔哈朗心生绝望,索尼不希望满蒙议和 第576章 济尔哈朗心生绝望,索尼不希望满蒙议和 济尔哈朗回想起明军炮火的猛烈,不知要耗费多少火炮和弹药,他离开北京城不足两个月,知道许多朝政的内幕。 满清连年征战,军饷钱粮耗费无数。 偏偏各旗王爷贝勒占据了京畿和山东许多田庄,他们日日享受荣华富贵,却不缴纳赋税。 其他如河南、山西都是盗匪丛生,穷得叮当响的地方。 韩必先在陕西闹了一圈,满清别说征税了,还要往里面贴钱,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愿意放弃河南和陕西与明廷议和了。 在来淮扬之前,济尔哈朗还没有那么悲观,他不同意那些两黄旗中激进之人的意见,但见识了鳌拜被击溃一战,他觉得从前自己错了。 鳌拜不知道自己一败竟然让摇摆不定的济尔哈朗改变了主意,但是他现在没机会找济尔哈朗共谋大事了。 三天后,鳌拜觉得自己的腿稍微好些,可以杵着拐杖走两步,明军共抓了一千多俘虏,他不在俘虏营中,被单独关押。 鳌拜有自己独立的小帐篷,虽然又矮小又潮湿,还不通风,但毕竟是单独的小帐篷。 帐篷门口守着十个士卒,每两个时辰换一拨人,鳌拜坐在帐篷里裸露的泥土上,有大把的时间想着北京城的局势和自己的前途。 如果苏全额和索尼听说自己战败了,会怎么想? 有人掀开了肮脏的帐篷门帘,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袍子,面料是针织密集的锦缎,富丽光滑,弓腰时不起褶子,胸口的位置刺绣了碎花。 鳌拜瞪着牛眼:“要杀我了吗?” 他看这个人衣着华贵,不怒自威,想到自己那天在军帐中没见过,好奇问道:“你是何人?” “我……”来人有片刻的迷惑,许久没有人问他是谁了:“本王是李毅!” 鳌拜满脸惊愕:“你…你就是大明摄政王李毅?” 李毅点点头。 塞外,张坝草原上。 成片成片的白色帐篷就像天上的云彩,小伙子们在歌唱,姑娘们热烈回应,牧民们不知道自家大汗的烦恼。 东方草原出现一队骑兵,那是从漠东草原回来的察哈尔人,额哲回到汗帐,刚刚返回的部落骑兵统领扎木前来拜见。 扎木的头发和胡须乱的像百灵鸟的巢,他两个月没有休息,走遍了漠东广袤的草原。 “大汗,漠东人都走了,他们都逃到盛京去了!”扎木有些话藏在心里不敢说。 这两个月他们在漠东草原以打猎为生,运气不好只能饿着肚子行走。 额哲问道:“一个人也没有?” 扎木肯定地点头:“没有,我们在沽源城南偷袭一个村落,听村里做生意的人说,漠东人宰杀了许多牛羊,只留下了战马,辽东人把他们的老弱妇孺养起来,又给他们的男人装备上铁甲和长刀。” 额哲脸上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焦躁:“他们想干什么,让漠东人来打我们吗?” “不是,听说有一半漠东骑兵入塞了!” “是去攻打大明人!” 额哲松了口气,不安地摸了摸后脑勺的辫子。 满人议和没有诚意啊! 额哲心中有些后悔,如果阿穆尔在身边,不知道会不会与他有一样的想法。 漠东人彻底投靠了满清,漠北人不愿靠近察哈尔,默特人有大明撑腰惹不起。 额哲拔刀四顾,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帮手了:“来人,去宣府长城报信,说本大汗要见阿巴台和索尼!” 汗帐外,牧民们开心地驱赶着牧群,察哈尔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辽阔的草原。 次日清晨,一列马车出宣府长城。 索尼骑在一匹温顺的白马上,眉头紧锁,好像藏着无尽的心思,车队经过张家口集镇没有停留,直奔草原。 一队察哈尔骑兵簇拥而来,在车队两边列队,像护卫又像在监视。 索尼换了一副面容,嘴角荡漾着笑容,车队在密集的帐篷外停下,索尼下马,直奔那座顶部飘扬着金黄色旗帜的大帐。 守在门口的蒙古武士示意他直接入帐,索尼掀开米色的门帘,汗帐里有些阴暗,额哲斜靠在大座上。 索尼看得清楚,额哲屁股下垫着一张虎皮,这么热的天,垫虎皮应该不会舒服吧。 额哲先开口道:“阿巴台为何没来?” 索尼弯腰道:“郡王身体有恙,委托在下拜见大汗!” “本大汗要三千副盔甲,作为交换,本大汗会提供一千匹健壮的战马。” 铁甲是没有的,粮食也是没有的。 “大汗,外面的马车里是盐巴和茶叶,是摄政王让我带给大汗的,眼下明军攻打的紧,大清处于最艰难的时候,等过了今年,局势稍微好转,大汗所有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索尼像个被大人揪住做了坏事的孩子,乖巧地立在那里,让额哲满腔的怒火无处着落。 “等局势好转?哼哼!”额哲站起来,走到索尼面前:“回去转告多尔衮,他不愿与本大汗交换的东西,本大汗会自己去塞内取。” “大汗息怒!”索尼有气无力。 马车留在草原,五六十人的队伍踏上归途。 走入张家口,索尼脸上重新堆上忧愁,他不介意议和失败,或者说他乐意见到议和失败:“摄政王已经疯了,大清再留在关内,我满清非要灭种不可。” 不光是两黄旗有人这么想,两红旗和甚至两白旗也有人这么想。 满清成丁十万,征战五年兼入关后染上天花等疾病,损失超过三成,这战争好像永无尽头,每一处战场都需满人压阵。 皇图霸业啊! 索尼眼神迷惘。 如果与蒙古议和破裂,满清将不得不退到塞外了吧,索尼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错了,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退路。 索尼犹记得那一年冬天,豪格还没有死,他与苏全额在京郊的庄园里喝酒。 大明人的白酒浓烈,配着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从嗓子眼到小肚子都是热腾腾的,大明人的歌女唱着小曲。 索尼挑中了一个歌姬,据苏全额说是大明大官的女儿,他不在乎那是谁的女儿,他喜欢那个女人柔软又怯弱的眼神。 一切都很美好,突然,凶狠的兵丁闯进来,正在唱曲子的歌姬被推倒在地毯上。 索尼在醉眼朦胧中被拉到冰冷的雪地上,辫子狠狠抽在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像烈酒在胃里翻腾。 索尼清醒了,恐惧涌上心头,他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冰冷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鞭打之后,索尼被投入阴森的天牢,在那里度过了半个月的不眠之夜。 出来的时候,索尼才知道那里是大明东厂的诏狱,进去的人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后来索尼才明白了缘由,多尔衮接到密报,说他与苏全额阴谋拥戴豪格为帝,本要处死他们,还是大玉儿、豪格和济尔哈朗联名救了他和苏全额。 过了半年,豪格和鳌拜征服四川回京,豪格因疑似谋反入狱,死在他待过的大狱。 鳌拜留下了一条命,也许是因为豪格死后多尔衮觉得他不再有威胁。 那一幕幕让索尼想到大明人的英雄—袁崇焕,赐死的罪名与“莫须有”几乎没有区别。 从那时起,索尼明白自己没有退路,多尔衮和他只能存一个人。 第578章 多尔衮压力山大,大玉儿请多尔衮挂帅 第577章 多尔衮压力山大,大玉儿请多尔衮挂帅 多尔衮支持的,索尼未必一定要反对,但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没有了塞内的领地,满清还有辽东。 清军败局已定,索尼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会让议和成功,只有这样,满清才会保存实力放弃塞内,重返塞外。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多尔衮永远是摄政王,顺治皇帝仍旧是皇帝。 “多尔衮,你这个疯子,你得不到大清,就要大清为你陪葬吗?” 信使飞奔进入北京城,那是来自淮扬的信使,他还没走到摄政王府,便有人到处打听消息。 “淮扬的战事有何进展?明军发动攻势了吗?” 所有人都在猜测,那肯定不是好消息,否则信使一定会沿途高呼“捷报”。 满清太需要一场胜利了,一场鼓舞士气的胜利。 老天爷的脾气很奇特,当你运气好的时候,出门能捡到银子,当你运气不好的时候,期盼的东西永远不会到来。 信使进入多尔衮的摄政王府,半天后,战报传遍整个北京城:淮扬大战,鳌拜战死,满人战死五千人! 济尔哈朗不承认这是一场败仗,他们给明军同样数量的伤害,甚至超过清军的损失。 但北京城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认为那是一场败仗,在他们看来,一个满人能顶上十个大明人。 一战死了这么多满清勇士,就连满清的巴图鲁鳌拜都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这无疑是入关以来最惨烈的败仗。 糟糕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正红旗旗主代善听说这个消息后,直接一命呜呼。 代善重病久矣,诸位亲王、贝勒和贝子对他的死亡在早有心理准备,但病死和气死可不一样。 京中传言像瘟疫一般散开:“多尔衮无能,执掌朝廷、统领军事没有一处合适,满清大军多年未有胜绩,国库也已经亏空,理当让位还政于皇帝!” 济尔哈朗的败仗,责任凭什么罩在多尔衮头上? 但事实就是如此,谁叫他是满清的摄政王。 多尔衮龟缩在摄政王府中,任别人在背后议论,坚决不出面反驳或者辟谣,他没功夫也没心情对那些人呈口舌之欲,不能打胜仗说的再多也没用。 糟糕的消息不是多尔衮藏在府里就能避开的。 索尼在张家口送来消息:“额哲需要铁甲和粮食!” 满清现在需要给一万多漠东人配备坚固的铁甲和锋利的战刀,实在没有多余的东西给察哈尔人。 多尔衮知道大玉儿在盯着他,如果他把铁甲兵刃贩卖给察哈尔人,而不是用来装备察哈尔的劲敌漠东蒙古人,大玉儿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七月初,索尼回到北京城,亲自向多尔衮禀告议和事宜。 太阳接近一杆高时,小黄门急匆匆来到多尔衮的摄政王府:“摄政王,太后懿旨让您入宫觐见。” 多尔衮有些惊讶,大玉儿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他:“大后有何事?” 小黄门恭谨回道:“奴才不知道,太后只命奴才来请摄政王。” 多尔衮想了想回道:“你且回去,本王随后就到。” 多尔衮打心底里不愿去慈宁宫,许多事情没法交代,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大玉儿。 但现在不比当年,他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他抗旨不听,北京城的流言不知要传播成什么样。 仍然是五百盔甲亮丽的甲士护送,多尔衮没有像从前那样骑高头大马,他首次躲在马车里进入紫禁城。 北京城还没人捋他的虎须,但他不愿见那些背后对他议论纷纷的八旗统领,马车一直行驶到慈宁宫门口停下,他还能在皇宫中来去自如。 多尔衮走下马车,看见穿着蒙古袍子的苏麻拉姑站在慈宁宫门口:“摄政王请!” 慈宁宫里格外安静,多尔衮走进门槛自然向右偏头,顺治皇帝不在那里,箭靶草人所在的地方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多尔衮跟在苏麻拉姑身后行走,脚步很轻。 大玉儿面朝大门坐定,她身前摆放了一张垫着软垫的太师椅…… “拜见太后!”多尔衮犹豫了一下,行了个尊贵的大礼。 大玉儿起身摆手:“摄政王请坐!” 在此刻,他们相互尊重,相敬如宾。 多尔衮弯腰,一直等大玉儿坐下去才走到椅子前落座。 “哀家这里有些东西要给你看!”大玉儿招招手,苏麻拉姑捧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堆积了两排高高的奏折。 多尔衮伸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展开,一眼扫过,然后面无表情地放到一边,再取出下一本翻开。 多尔衮脸色平静,呼吸均匀,好像那些奏折里面的内容与他毫不相关。 大玉儿静静等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多尔衮一共翻阅二十三封奏折,无一例外,那些奏折的署名都已被涂抹干净。 扔下最后一本奏折,多尔衮拱手道:“太后,您希望本王说什么呢!” “有些事情不受你控制,也不受哀家控制!”大玉儿眼角高扬,有些嚣张,也有些妩媚。 “本王知道了,本王只是希望得到太后真实的想法。” “济尔哈朗没打过仗,实非良将,摄政王必须要到淮扬去主持大局,淮扬一败,你我在这里所有的坚持都不再有意义!” 大玉儿修长的眉毛随她的语气有节奏的跳动,这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的一面,她不是当初被多尔衮欺负得无处躲藏的太后了。 该隐忍时隐忍,该出头时出头,多尔衮小看了她,大清满朝文武都小看了她。 “哀家被迫拿这些给摄政王看,是要告诉摄政王,哀家没什么对摄政王隐瞒的,摄政王不在北京城的日子,哀家担保北京城不会有任何变化。” 多尔衮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行,按太后说的办!” “鳌拜死了,死在战场总比死在天牢中好!”大玉儿唏嘘。 这是一句提醒,也是一句警告,多尔衮也要放弃门户之见。 多尔衮无声苦笑,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摄政王……”大玉儿神色纠结,幽幽说道:“若是摄政王抵挡不住明军,那就退回塞外吧!” 多尔衮牙齿紧咬:“本王不会放弃的,这也是先帝的夙愿!” 勉强支撑不是明智之举,但多尔衮无法容忍满清在自己手上兴旺又在自己手上衰败,想必大玉儿也是如此。 第579章 探查满清海岸线,水师北伐在即 第578章 探查满清海岸线,水师北伐在即 黄海之上,五艘战船呈箭头飘荡在蓝天碧海间。 中间那艘最大的战船上,甲板上摆放了一个案台,上面有一条手臂长的大鱼。 顾三麻子撸起袖子,手里拿着一柄剔骨尖刀,他动作敏捷的像头豹子,手腕一抖尖刀飞上天空,坐在对面的施琅还没回过神来,那柄尖刀的柄又被他稳稳地握在手中。 “这生鱼必须要自己杀,自己切片,自己蘸汁,也要……”他抬头向对面的年轻人展现了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笑容:“……自己吃!” 不过,他那张麻子脸,越笑越丑。 顾三麻子手腕抖动,锃亮的尖刀在空中织现出一片闪亮的网,鱼鳞翻起从头部被赶到鱼尾。 片刻之后,鲜嫩的鱼肉展现在眼前,顾三麻子满意地打了个口哨,把手中之鱼翻个身,又刮去另一面的鳞。 “好了!”顾三麻子喝叫一声,然后手起刀落切在鱼颈处,手腕往下用力一划,“嘎吱”的鱼骨断裂声后,鲜红的血染上刀刃。 施琅端坐在一个小木凳上,双手托腮,专注地看着。 两个月来,他们从崇明岛往北一直走到登州以北的辽东海面,在海上遇见好几次风暴,在辽东还与海盗大战一场。 这几艘船上的水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风暴难不倒他们,海盗更是小菜。 北方的海盗还用跳船这种原始的攻击手段,几轮火炮后是持续了半天的追逐,直到把所有来犯的海盗船都击沉他们才罢手。 如果路上都是一帆风顺,施琅可能交不到顾三麻子这样的朋友,顾三麻子的年龄是施琅的一倍,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热情”。 据说顾三麻子从前是海盗,施琅从未见过这样热情的海盗,海盗都很冷血,就像…… 施琅想到那个人心里还有些畏惧,他也是在海里讨生活的人,不该有恐惧心理才是,可谁又能真的完全摆脱恐惧。 白色碟子中堆放了一排厚度匀称的鲜红色鱼肉,青色的小芥菜堆放在一边,顾三麻子粗糙的大手伸到施琅面前:“来吧,美味啊!” 施琅苦着脸接过碟子:“再美味的东西连吃两个月,顾叔不会腻烦吗?” 他叔父施福与顾三麻子兄弟相称,他理所当然称呼顾三麻子为叔父。 顾三麻子“嘿嘿”地笑:“你小子,再过三五天就能吃上菜了!” 顾三麻子指向西边,今天海上有薄雾,海岸线时隐时现:“已经到扬州府地界了!” 施琅送了一块鱼肉进嘴,他蘸的芥菜有些多,张大嘴巴呼气,好半天才恢复过来,惊问道:“顾叔对航道这么熟悉?” “这么大的事情能不上心吗?”顾三麻子远眺:“北伐之战啊!” 施琅又塞了一块鱼肉入嘴,听见顾三麻子的后半截话,忍不住问道:“顾叔,您说摄政王会让我大明王师在哪里登陆?” 顾三麻子想了想说道:“无论哪里都一样!” 他们沿途特意查探了满清沿海的防御,清军水师的战力与海盗相差无几。 “您说摄政王会不会直接打到辽东去?”施琅双眼发光,北伐是大明武将梦寐以求立功的机会,他很庆幸能赶上这个时机。 顾三麻子立刻摇头,回答得很干脆:“不会,那里冬天太冷了,只有八九两个月是合适的航行季节,南方人在那里熬不下去。” 不管在哪里登陆,想想都让人心潮澎湃,施琅很快换了一个他更关心的话题:“不知摄政王会派谁为水师统帅?” 顾三麻子回到案台,用尖刀刺取一块鲜红的鱼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回到南直隶后,你自己去问摄政王吧!” 施琅撇撇嘴:“我哪里敢!” 摄政王李毅准备让水师参与北伐,知道的人不多,但顾三麻子听说在他们出发查探航线前,水师中的几个顶级人物就已经在为此事争斗得不可开交。 年初,施福奉摄政王李毅之命北上,接管了长江防线。 摄政王李毅会让一个闽粤人担任水师统帅吗? 顾三麻子认为不可能,南直隶和浙江水师不是没人。 但施福和眼前这个年轻的施琅,却都以为施福坐稳了北伐水师统帅之位。 过了扬州地界,前面就是长江口,海面上的船只立刻多了起来,顾三麻子命水手挂上大明的旗帜。 往前行驶一个时辰,两艘巨大的水师海船迎面而来,施琅看出那是福建水师的战船,走到船头兴奋地挥舞手臂。 在闽地,每艘出海安全返回的船只都有一个兴奋的理由,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 大船与小船上的水手交换旗语,最后像两只大鹰护送一群小鸡,在两侧陪着五艘小船南行。 战船到崇明岛时已是下半夜,码头上点燃了无数篝火,施福得到消息早就在码头守候,他不是来接侄子,是来接顾三麻子的。 木船靠岸,施琅跟在顾三麻子身后跳下船,呼吸了一口带有青草味的空气。 “施总兵!” “顾副总兵!” 顾三麻子虽是副总兵,但他才是崇明岛真正的管事,施福的水师不过是被临时安排在此地驻扎。 两人见礼后并肩走向水师卫所,顾三麻子的义兄顾标率亲兵在码头外等着。 施福说道:“顾副总兵,摄政王十天前传来命令,让你回来后立刻前往扬州觐见。” 施福有些羡慕和嫉妒,他身为总兵,统领一万多水师,在摄政王李毅眼里比不上这个满脸麻子的副总兵。 “啊,估计让摄政王等急了!”顾三麻子揉揉眼睛。 “辛苦顾副总兵了,沿途都顺利吗?小侄没给你添麻烦吧!” 施琅跟在两人身后,竖起耳朵偷听叔父与顾三麻子在说些什么。 顾三麻子称赞道:“你有个好侄子,这次北伐会有他显身手的时候!” “摄政王急着召集顾副总兵,只怕是北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叔侄从闽地千里迢迢而来,是想北伐为国效力,请顾副总兵在摄政王面前美言几句!”施福拱手,眼神比身后的火把还要炙热:“事成之后在下必有厚谢!” 第580章 给多尔衮使绊子,限期一月攻破淮安 第579章 给多尔衮使绊子,限期一月攻破淮安 崇明县令深夜打开城门,迎顾三麻子等人进城。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夜晚不开城门的规矩也是人定的。 顾标率一帮兵丁把他送到门口各自散去,出海归来的人上岸后最需求的是什么,他们都曾深有体会。 顾三麻子走进家门,与迎面过来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往小妾屋里钻。 妻不如妾,顾三麻子现在见到女人眼睛都在发光。 “老爷且站住!”顾夫人脸色不好看。 顾三麻子停下步子,不解地回头,夫人平日不敢逆着他意思,顾夫人指着堂屋道:“请老爷去看几样东西!” 顾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灯笼照着路,请顾三麻子在前走,过了堂屋,里面是一个小院子,两人把仆从和侍女都丢在外面。 顾夫人左手推开里面右侧厢房的房门,微弱的黄光中,顾三麻子看见地上摆放了三个箱子。 顾夫人指着箱子道:“这是下午施总兵送来的!” 顾三麻子上前拉开挂在箱子上的锁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排列了一排银元宝。 “这么多银子!”顾三麻子倒吸一口冷气。 “我看银子太多不敢做主,本不想收,但施家管家说老爷就要回来了,我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一点也没动,等老爷回来做决定!” 顾三麻子把三口箱子都打开,敞开箱子看了一会,慢慢地依次关上。 “送上门来的东西,何必要退回去!” 当过海盗的人没有善男信女,如果有机会,他会为施福说几句话,但成与不成,与他说的那些话估计也没什么关系。 宁绍总兵张大彪对统军北上虎视眈眈,张大彪那个人可是得罪不起的,他就是给施福说几句话也是担着风险。 顾三麻子在家住了一天,把小妾折腾得到大中午都起不来床。 午后,顾三麻子换了一身衣服,命人找来施琅,命水师战船护送二人前往扬州。 昨天晚上,顾三麻子没想着带施琅同行,现在改变主意,这是看在那些银子的份上。 战船一天一夜到达扬州地界,顾三麻子入扬州城,到了摄政王行宫才知道摄政王李毅往淮安城外的大营去了。 顾三麻子不敢在扬州城傻等,与运送粮草的府兵队伍一同前往淮安。 北伐军大营,矮小的帐篷里散发着恶臭。 李毅忍受着恶心的气息,眼前这个瘫软在地,双目无神的男人就是满清猛将鳌拜了。 鳌拜嗫嚅问道:“你真是……真是大明的摄政王?” “谁还敢冒充本王不成?”李毅低头看看鳌拜的腿:“你两条腿都断了?” 鳌拜神色黯然:“是啊,如今唯求速死,还望摄政王成全。” 李毅转身掀开帐篷的门帘,一缕细风吹进来,搅乱了里面浑浊的空气,近处的侍卫看见连忙过来拉着门帘。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李毅转身走回来,对鳌拜说道:“你打了败仗,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待不了多久了,不知你们两黄旗还有什么本钱?” “摄政王这话何意?”鳌拜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两黄旗的事情还不容摄政王操心!” “本王是想与满清议和的。”李毅双手放在背后俯视鳌拜:“实话告诉你吧,本王与满清的议和条件不是要河南与陕西,那些只是本王对多尔衮的试探,没想到多尔衮没有一点诚意,本王一定要恢复大明旧日的疆土,直至山海关一线。” 鳌拜嗅到了一点特别味道:“摄政王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多尔衮在摄政王位上,大明与满清之间的战争就不会结束,本王的仇敌是杀了无数大明人,强令大明人剃发的多尔衮,本王杀了多铎但不会杀你。” “呸!”鳌拜狠狠地啐骂:“我虽然被俘了,但我是大清的巴图鲁,摄政王想让我投降,那是痴心妄想了,摄政王放我回去,我还会与大明人在战场上见的。” 骂声传入李毅的耳朵,他脸上的表情硬如石刻纹丝不动,淡淡地说道:“你的两条腿至少要休养半年才能上马打仗,这半年你就待在军营中,本王会让你看看多尔衮是怎么废除福临,自己坐上皇位的。” “放屁,多尔衮不会这么做的,他也不敢!”鳌拜咆哮的声音有多大,说明他心里有多惶恐。 李毅给了个笑脸:“也许你还是希望多尔衮会这么做比较好!” 他转身走出帐篷,留下一个痛苦又纠结的鳌拜。 李毅从来没指望把满人招揽到帐下,满人在塞内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塞外白山黑水,漫长的补给线,不熟悉的地形和不和善的百姓,都是明军出塞作战的障碍。 前人的历史中多次给予李毅提醒,仅凭杀戮征服不了塞外的部落。 不远处炮声隆隆,听久了会觉得耳朵里一直有“嗡嗡嗡”声音。 明军在淮安城外布置了五十门红夷大炮,其他小型攻城炮有三百多门。 每天从辰时起,炮声不断,直到申时终止。 李毅回到中军时,杨国忠召集的诸位武将都到齐了,中军大帐中诸将分两侧站立,都在等着摄政王李毅的到来。 林宪护送李毅径直走到虎皮大座前。 “参见摄政王!”雄壮的声音像一波汹涌的浪潮,连平日看上去无精打采的杨国忠也充满了活力。 李毅伸出双臂:“诸位免礼!” 虎皮的毛柔滑,李毅稳稳地坐下。 杨国忠出列拱手道:“启禀摄政王,三天前我军与济尔哈朗在淮安城外大战,共斩首满清鞑虏四千八百人,俘虏满人二百二十人,大明降卒一千人。” 自从明军抓到满清俘虏一律斩首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后,抓满人变得越来越难。 李毅先抚掌称赞,然后下令道:“从明天起,派遣步卒攻城,一月之内务必取下淮安城!” 李毅还不是皇帝,但离皇帝也只有一步之遥,说出去的每一句不说金口玉言,但没有特别的理由容不得旁人商议或反驳。 杨国忠脸色微变道:“摄政王明鉴,战场瞬息万变,清虏损失不小,但主力犹存。” “再者,淮安城虽小,但经多尔衮和济尔哈朗数年修筑,已是非常坚固。” “淮河水路畅通,满清可从水路往城内输送补给,要等候战机才能在一个月内破城。” 第581章 众将立功心切,施琅逾矩请战 第580章 众将立功心切,施琅逾矩请战 杨国忠性情耿直,军事上的事情他有什么说什么,在他看来,摄政王李毅怕是以为这场胜利来的容易。 其实,明清双方在淮安城外已经僵持了一个月,如果不是鳌拜冒然进攻赵信所部,又像飞蛾扑火般杀向杨国忠所部,明军难以取得这场大胜。 一言以蔽之,这场胜利是建立在鳌拜的愚蠢上,并非明军占据绝对优势。 如此一来,明军要想一个月攻破淮安城,难度会很高。 “怎么?杨将军没有信心吗?”李毅的问话让帐中诸将默默紧张。 杨国忠坚持道:“摄政王要在一月之内破城,末将怕将士逼迫过紧,让清虏骑兵觅得机会。” 李毅语气不悦道:“本王要一月破城,杨将军按本王的想法去做便可,都想等机会,那要等到何时?” “末将遵命!”杨国忠咬着嘴唇退下。 “诸将都听清楚了?一月之内务必拿下淮安城,兵进徐州!” “遵命!”帐中诸将的吼声如城外的炮声。 走出帐篷,熟悉的将领间议论纷纷:“一个月之内破城,摄政王来淮安原来不是为庆贺大胜,是对我大军进展很不满啊!” 杨国忠走在最前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的背影上,前几天最光鲜的人现在要承受最大的压力。 几个总兵走出中军营地,赵信忍不住说道:“从前次大战看,清虏也没什么了不起,杨将军太谨慎了,若是早日与清虏接战,我们早就能攻打淮安城了!” 前番大战,赵信的本部兵马损失过半,虽说能补充府兵,但要恢复到往日的战力至少需要两三年战场的磨炼。 杨国忠对赵信在战场的表现不满意,只给他记了第三功,这让赵信感觉很委屈。 “也是!”秦虎咧着嘴附和:“清虏不过如此!” 方科一路沉思道:“是不是各处战场都有了进展,摄政王对淮安的战事不满意才亲自前来督战。” “李亨将军刚刚攻下庐州,张定远将军收复了大半个河南,韩必先将军在陕西进展好像也不错。” “我们虽然打了个胜仗,但与各路大军的形势相比,已经落后了。” “早该与清虏大战的!”赵信还在惋惜。 李毅当天在中军留宿,第二天大清早,他亲自带着亲卫队到淮安城下督各军攻城。 明军铁炮轰击了整整一天,府兵和民夫扛着沙袋填埋护城河。 这里邻近黄河,地下水暗流密布,不能挖掘地道攻城。 四城城门前都进行了一天昏天暗地的厮杀,其中以南城门最为激烈。 明军用铁炮摧毁了南城铁门,又轰裂了南城门的门楼,秦虎指挥甲士争夺南城门,激战两个时辰后被打得大败而归。 等顾三麻子来到淮扬军营时,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 随着护城河被填的断流,真正的血战正式开始,李毅听说顾三麻子求见,立刻离开如火如荼的战场。 顾三麻子与施琅一起在中军偏帐拜见摄政王李毅。 “你们回来了,结果如何?”李毅毫不掩饰兴奋和期待。 顾三麻子说道:“我等此行一路顺利,前往山东、京畿和辽东的航线都探的清清楚楚!” “好!”李毅露出满意的笑容,战场都在掌握之中了,他要给多尔衮最后一记重拳:“你们二人不虚此行,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顾三麻子很是兴奋,如实介绍道:“摄政王,若要前往辽东,七月和八月的季风最合适,九月可能会有北风南下……” 李毅专注地听,近小半个时辰没有开口打断顾三麻子的话。 顾三麻子禀告完所有信息后,见李毅还沉浸在沉思中,不敢开口多话。 施琅躲在顾三麻子身后偷偷看摄政王李毅的脸色,水师北上的目标、北上的兵马人数以及统兵主帅人选都藏在对面这个人的脑子里。 “嗯……”李毅正要开口。 “摄政王!”施琅突然从顾三麻子身后闪出来跪下:“末将随家叔的水师北上,就是为了驱逐鞑虏,临行前,家叔让末将在摄政王这里一定要请战。” “末将随顾副总兵一路走来,对北方沿海的水道和防御了如指掌。” “若是摄政王能信任家叔,信任末将,哪怕是远征辽东,我水师愿意为大明尽忠,为摄政王尽忠。” 他在松软的地毯上连连叩头,语气如连珠炮一般虽快不乱,想来已经在心里练习了许久。 李毅一句话才开头,被这突然来的一出给打断,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跪在身前的年轻人。 这是施福的侄子啊,施福能在顾三北上时把他放在船队中,想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抬起头来!”李毅说道。 施琅抬头,他眉毛很粗,像是一笔浓厚的狼毫在脸上划上了一笔,有勇气,也有些凶气。 顾三麻子被施琅的举止吓了一跳,这可是事先没交代过的事情,他看不出李毅的喜怒,心里暗中责怪施家叔侄坑他。 不过,顾三麻子想到家里那三箱银子,还是咬牙跪了下来:“摄政王息怒,施琅年幼,胡言乱语,请摄政王恕罪……施总兵自年初到崇明岛后一直在加紧练兵,为北上打鞑子……” 李毅像是没听见顾三麻子的话,施琅与他视线相触一闪而过,像是触及火红的烙铁,又慢慢低下头去。 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施琅触及了李毅的内心,大明的摄政王最喜欢用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李毅差点就要开口答应,话到嘴边突然改变:“你们回崇明岛等本王的军令!” “遵命!”顾三麻子连忙答应,见施琅还在那里愣着,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施琅这才回过神来,叩头领命。 李毅手边有好几道请命的呈文,宁绍总兵张大彪,江防水师总兵洪志,松江总兵黄凛,他们都来请命率本部水师参加北伐。 两个月前,摄政王李毅秘令崇明岛水师副总兵顾三北上,水师总兵一级的武将都在猜朝廷不久要开辟海上战场。 运河中小规模的水战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清军水师的实力,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北伐之战是大明军队最后一场盛宴,谁不想从中分一份功劳? 第582章 强攻淮安城,多尔衮南下 第581章 强攻淮安城,多尔衮南下 摄政王李毅继续留在淮安城外,两道军令传到江南,命福建水师总兵施福奉密令整顿兵马粮草,等候下一步命令。 同时,李毅又命宁绍总兵张大彪率本部兵马北上。 李毅不知道多尔衮对他的意图有没有耳闻,但即使多尔衮有所防备,应该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就像当年的清军要破哪一处长城就破哪一处长城,明军虽然有心防备,但漫长的防线难免百密一疏。 战争中有时候要快,有时候要慢,时机合适无疑最为重要。 明军的红夷大炮像石匠手里的凿子一点点在敲击淮安城头,杨国忠陪在李毅身边,看对面空无一人的城头。 青色的原野上只有火炮轰击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心悸。 红夷大炮轰击两个时辰,蚂蚁般密集的明军推着攻城车前行,府兵推着轻型抛射炮随步卒前行,压制城头的铳手和弓箭手。 李毅用马鞭梢指向前方:“你在杭州时比淮安城内的济尔哈朗如何?” 杨国忠老老实实回道:“末将当时手中多是血气之勇的百姓,幸亏浙东山民勇猛方才守得拨云见日,济尔哈朗手握七八万雄兵,其中骑兵近半却不敢出城野战,实在是非大将之才。” 杨国忠不会刻意地谦虚,不掩饰对济尔哈朗的不屑。 炮声换成铳声,淮安城头的废墟中露出清军的人影,他们把才搬下城头的小型炮重新抬上来,对准明军缓慢移动的攻城车。 铁弹飞驰,碎木在半空中散开,明军士卒在尖叫中摔落到地上,在城下负责压制的火铳兵匆忙用铅弹回击。 云梯靠上城墙,甲士嘴中咬着短刃呼啸而上。 城头倒下滚烫的桐油,白色的蒸汽隐没在黑色的硝烟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煮肉的香味。 李毅面无表情扫视战场,杨国忠的眉头越锁越重,当年他能用只有血勇之气的百姓守住淮安,现在凭什么不相信济尔哈朗能用八万身经百战的老兵守住淮安。 “你可是认为本王不体恤士卒,让他们在淮安城下白白送死!”李毅轻描淡写。 “末将不敢,打仗怎么可能不死人。”杨国忠口不对心。 他珍惜士卒的性命,从不做无谓的牺牲,作战多以守为主后发制人,军中许多人不理解他,士卒们也体会不到他的心思。 赵信在背地里说过,摄政王李毅刻意栽培他,但即使相距千里,赵信绝不敢在背后乱嚼杨国忠的舌头。 杨国忠立下的军功无人能比,但在军中将士心中,韩必先的名望似乎一直压在他头上。 当然,如果加上文官,还是有人能识人的。 “你什么都好,但有一点不如韩必先!”李毅心有所指。 杨国忠苦笑,摄政王李毅也以为自己不如韩必先吗? 杨国忠听说顾三麻子来淮安又走了,心中猜想明军水师应该会有所动作了吧。 “张大彪不日将到那里!”李毅指向水汽蒙蒙的淮河。 “本王要强行封锁淮河,让淮安城内得不到补给,把清虏这最后一点精锐困在淮安!” “这不可能!”杨国忠差点就要说出来,淮河两岸都被清军控制,水师深入等于自取灭亡,他进言道:“摄政王明鉴,山东空虚,水师若是北上不如攻山东。” 李毅笑了笑:“你说是攻山东好呢,还是攻北京城或者辽东好呢?” 杨国忠想了想,坚持道:“山东!” 他抬头时,见李毅正在朝他微笑:“本王要是不让淮安城的清虏筋疲力尽,怎能让他们一溃千里。” 多尔衮南下是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满清的摄政王和大明的摄政王再次相遇,与上次不同,前次是多尔衮主动南下,这次完完全全是被逼出来的。 淮安城外,两支队形散乱的骑兵从西边沃野而来,在明军炮阵外打着旋,既不离开又不靠近,看骑兵控马那娴熟的技巧,就知道那是蒙古人。 秦虎操着战斧指向那里喝骂道:“有种的就过来,孬种!” 可惜蒙古人听不清楚他的吼声,即使能听清楚也听不明白他那满口的江南方言。 明军红夷大炮从未停止过怒吼,但淮安城下已经没有攻城的明军了。 自从前天明军在攻城中被清军骑兵冲杀的大败而归后,李毅把淮安城下的军事指挥权完全还给了杨国忠,他基本完成了预想的战略布局,但许久没有指挥具体战斗了。 大明的摄政王不能再像前几年那样率亲卫队上阵冲锋,具体说到步骑配合,火铳兵和炮兵的战线布局,他相差杨国忠不是一点半点。 杨国忠接手战局后,首先命士卒在营内休整三天,当然,这三天里明军的火炮没有停止咆哮。 济尔哈朗把仗打成这样,多尔衮到了淮安后很是无语,他没有过多责备济尔哈朗,立刻命两支骑兵出城。 蒙八旗骑兵在明军火炮阵地外游弋,择机用骑射骚扰明军,但决不许与明军步卒短兵接战。 博洛率镶黄旗骑兵挺进在明军大营与运河之间,企图封锁明军从高邮州到淮安的补给线。 李毅把指挥大权交给杨国忠后,多半时间躲在大营中,有他在这里坐镇,也是给多尔衮施加压力。 三天刚过,张大彪率水师五千人从海路进入淮河。 清军吃了点小亏后,多尔衮命炮兵在河岸设立炮台阻击,大明和满清在淮扬的争夺进入白热化状态。 张大彪安顿好水师营寨,上岸入营拜见摄政王李毅,他比几年前稍有发福,小肚子腆起来了,但凶悍的形象没变。 林宪领他来到中军,杨国忠等人正在指挥休整后的首次攻城战,没有淮安本营的武将接待他。 七月,在阳光下走了半个时辰,比冬天在屋里抱着火炉还热。 李毅靠在主帐门口纳凉,他手中拿着一柄芭蕉扇摇晃,哪里像正在指挥事关国运的大战,倒像个无所事事的大官人。 张大彪老远看见李毅,便快步跑过来跪地叩首:“参见摄政王!” 李毅放下蒲扇,端详他片刻说道:“张大彪,你发福了!” 张大彪跪在地上往前挪动几步:“末将虽然胖了点,但还能持刀跟着摄政王杀敌!” 他咧开白牙笑,看上去有些森然。 李毅笑问道:“你还敢拔刀像当年那样直面清虏吗?” “有何不敢?”张大彪眉头扬起:“末将这两年在宁绍浑身都像是上了锈,一直在等着摄政王的召唤,此番若是统率水师直攻北京,那……” “张大彪!”李毅一声厉喝。 张大彪的话语戛然而止。 李毅的声音又柔和下来:“你就守在淮河,只要能切断淮河水路,就算你立下大功。” “遵命!”张大彪回答得很干脆。 第583章 功过相当的张大彪,大明水师北上出击 第582章 功过相当的张大彪,大明水师北上出击 这几年,张大彪在浙东名为防倭,实为防郑芝龙。 据海商司和浙江巡抚衙门送来的呈文,浙海往倭国的航线中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海战近百起,有时候是十几艘操着闽粤口音的海盗船。 张大彪初到浙东,常常亲自上阵,千里追击,有一次竟然追到福州附近的海域击灭了一股海盗。 李毅心里明白,郑芝龙最终选择臣服,功劳也不仅仅是马士英的,没有张大彪的悍勇,郑氏水师岂会低头。 李毅的视线在张大彪脸上打转,张大彪咧着嘴朝李毅笑,不畏惧也不心虚,还像当年追随李毅从杭州水门中潜入城内血战的悍匪。 “罢了,等打完这一仗,念你立下的功劳,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李毅于心不忍。 老天爷才知道张大彪这些年在浙海吃掉了多少海商,有哪家海商出海敢不给张总兵送一份重礼? 死在大海浪涛里的人送不回来证据,但海商口口相传的“张阎王”恶名又岂是空穴来风。 李毅拿着蒲扇点向张大彪,一字一顿说道:“记住,本王要你封锁淮安附近的河道,不让物资进入城内,也不让城内的兵马退往徐州!” “摄政王放心!”张大彪拍着胸脯:“交给末将的军令绝不会出差错!” 几里外的炮声和铳声如暴雨般突然传来。 “杨将军正在杀鞑子呢!”张大彪兴奋地咧嘴,像闻到鲜血的鲨鱼。 李毅又道:“五六天后,施福的水师将从海路北上,你把附近的渔船和盗匪都清理干净,不要走漏了消息。” 张大彪的笑容收起来:“施……施福?” 李毅面沉如水:“不错!” “他要去哪里?”张大彪的表情僵硬。 李毅没有回答:“你回去早作准备吧!” 张大彪起身告退,赵信一直肌肉紧张的手臂稍稍松弛,张大彪很容易让他想起草原上的饿狼。 张大彪的功劳够大了,水师中无人能压得住他,如果他是个遵纪守法知进退的人,李毅不介意命他北上。 如果张大彪不惹那么多事情,早该升将军了,但他就是张大彪,从未改过风格的悍匪张大彪。 施福庞大的舰队北上,贺渊率三千步卒随行,明廷在江南彻底空虚。 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相信有许多贼心不死的人躲在暗处摩拳擦掌,但只要北伐之战没有尘埃落定,就没有人敢跳出来。 顾三麻子和施琅在先锋船队主舰上,其它的木船都是跟着他们行驶。 虽然他们祈求了,争取了,但当摄政王李毅的密令真正传到崇明岛时,他们还是难以置信。 从水师战船启程起,施琅在战船上就没有安稳过,年轻人躁动不安,尖刀的刃口磨得寒气逼人。 顾三麻子像个絮叨的老太太:“施琅,此次北上海战无碍,但可不仅仅是海战!” 絮叨的人一般都不够心狠,也不够心黑。 施琅发狠道:“顾叔,一路上您都说了几十遍了,我施琅要是有负摄政王之托,那就战死在登州!” “嘿嘿,我真没想到摄政王没把北上的军令交给张大彪,真的交给施总兵了!”顾三麻子摸着脑袋,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事情已经成了,他也没白收施福的银子,具体的内幕如何,他没那个心情再去探究。 施琅的黑脸涨得通红:“张总兵虽勇,末将也不差,张总兵能做到的,末将也能做到!” 相处了几个月,顾三麻子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 施琅一直不忘半个月前觐见摄政王李毅时自己的冲动请命,他以为李毅能把北伐之战交给施家,多少有他表现的功劳在里面。 “北伐结束后,末将决定不回福建了,末将要继续从海上攻打辽东!”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顾三麻子不由感慨。 一百多艘水师战船从崇明岛出发,沿远洋航线往北行驶,一路上风平浪静。 五天后,船队到达山东海域,一路没见到一艘渔船,也没见到一处海盗。 施福和贺渊在中军主舰上,方便商议登陆后的作战计划,明军计划先取登州,再取济南,择机切断运河水路。 天色快黑后,海上突然起风,大船随着波浪摇晃,幸亏船上都是远航过的老水手,贺渊部下也曾在船上训练过,这才没出什么乱子。 施福忧心忡忡,伸出手掌放在半空中,仿佛想抓住大风扭动的线条:“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 贺渊瓮声瓮气回道:“别说下雨,就是下冰雹也耽误不得,我们在海上多停留一天,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施福缩回手,默默地点头。 贺渊的意思是如果被清军知道了他们的意图很危险,施福久在海上行走,深知大海之危深不可测。 几万人在海上飘着,别一不小心全给海龙王收去了,那才叫赔个血本无归。 施福初与朝廷官兵协同作战,对贺渊很尊重:“现在就靠近登州港吗?” 贺渊不屑道:“你我加起来近两万人,登州守军只有一千人,不尽快取下登州更待何时?” 施福朝身后的亲兵小声说了几句话,号令兵在高高的桅杆上打起旗语,快速向其它船只传递信号。 如果是深夜,旗语就难起作用了,这时他们便以号灯互通消息。 水手们转动船帆,大船在海风中加速行驶速度,兵丁们扛着火铳站在船舷两侧,默默看着翻腾的海水。 木船颠簸突然变大,贺渊不得不用双手扶住船头维持身体平衡。 施福大声呼喊:“现在风浪太大,贺将军常在内陆活动,在甲板上待久了容易晕眩,不如先去船舱里歇着,等靠岸后我再来叫你!” 海水随着风浪永不停歇地涌动,仿佛下面藏了一头未知的怪兽。 贺渊又待了一会,感觉头有些晕后不再逞强扶着绳子进入船舱。 到了里面,贺渊命亲兵把自己那面巨大的盾牌和小战斧拿出来。 贺渊作战勇猛,喜欢冲锋在前,那盾牌是他在浙东找匠人用精钢新打制的,放在身前能挡住半个身体。 登州,我来了! 第584章 多尔衮下令撤军,张大彪私心误事 第583章 多尔衮下令撤军,张大彪私心误事 淮安战场,清军骑兵举着零星的火把返回城内,来自蒙古的骑手发出古怪的声音。 蒙八旗有来自蒙古各个部落的蒙古人,其中漠东人最多。 时隔两个月,他们都听说了部落在草原大战输给察哈尔的消息。 他们担心家里的亲人,他们想念草原的牧群,但这是战争啊!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满目悲哀。 “啊……”济尔哈朗吞了一口吐沫,他不明白多尔衮的意思。 “我们要走了!”多尔衮不断地重复,从他见到明军水师出现在淮河入海口起,他脑中就升起了这个念头:“也许你们是对的,塞内终究是大明人的地方,现在他们要回来了!” 多尔衮不是对济尔哈朗说,他是在心里对北京城里的那些人说,多尔衮很少很少显露过颓态,至少济尔哈朗从未见过。 这几天清军骑兵在战场上表现得不错,俨然与明军斗了个旗鼓相当,他不明白为何多尔衮会心生退意? “今晚子时,大军渡过淮河北上,传令命凤阳府守军带走所有财物,退到黄河以北。”经过两天的思考,多尔衮已经下定了决心。 “摄政王!”济尔哈朗惊呼。 多尔衮指向东边一片闪烁的灯火:“看不到吗?他们的水师来了,本王在担心山东、担心北京城啊!” 这一步步的后撤,从扬州到淮安,沿途丢下了无数清军勇士的尸首,鳌拜在淮扬损失了五千满人。 五千满人啊! 多尔衮恨不得把鳌拜从坟墓里拉出来,再狠狠地往他心脏里插一刀,无论两黄旗还是两白旗,都是满清的勇士。 今晚空中只有一根银钩般的下弦月,十步之外只见黑乎乎的一片。 激战了一整个白天,明军士卒很疲倦。 亥时左右,城外的大营安静下来,蒙古人的斥候在城外活动,防止明军深夜偷袭。 他们有充足的理由隔离明军的斥候,而且在黑夜中暗斗,不使用火器的蒙古人占据明显的优势。 上半夜,满人在漆黑一片的城内做准备。 子时一过,北门大开,整齐的清军走向十几里外的淮河。 淮安城内确实都是八旗精锐,虽然连战失利,但士卒精气神不减,队形不乱。 木船在黑暗中不点灯火划动,淮河河岸不算太宽,对岸熊熊燃烧的火堆指引着方向。 李成栋所部留在最后,正白旗的人先过河,然后是正黄旗之人,最后是两红旗之人。 水声哗哗,木船穿梭。 深夜中,几个水鬼顺着淮河岸边往上游游动,他们是大海的弄潮儿,如灵活的大鱼在水中游动。 岸边的铁炮安静地蹲在那里,不见白日凶恶模样,清军的小木船在河道中巡逻,水手们细听周边的动静。 偶尔传来哗哗的水声,巡逻兵抬头四顾,分不清是河里的大鱼在跳动,还是有什么人在活动。 水鬼们在监视河道中动静,几里外大船来回行驶带出来的浪花拍打在他们脸上,虽然没火光,但他们能听到大队人马在岸上行走传出来的动静。 水鬼们心生警惕,尽全力往回游动,他们要把河中的动静尽快禀告上司。 淮河口有明军的巡逻船只,水鬼们在黑暗的河水中呼喊,直到同伴把他们拉上船。 木船扯帆往水寨中驶去,那里稀稀拉拉闪烁着灯火,多数人都沉浸睡梦中。 “大人,大人,清虏正在渡河!” 张大彪听到汇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扫视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巡逻兵,他才躺下就被叫醒,心情不佳。 “清虏过河?你们没有看错吧?是不是清虏正在往淮安城中运送物资?” “不是!”斥候斩钉截铁回道:“我们为了弄清楚情况,特地游近了看,清虏用小木船渡河,不点灯火,一船一船的往淮河以北运兵!” “他们想放弃淮安城吗?”张大彪立刻想到两天前从东海北上的水师。 难道是施福他们在山东登陆了,清军被迫回兵救援? 很快,张大彪又摇了摇头,施福的动作应该没这么快,他不确定施福在哪里登陆,但一定会在登州以北。 兵法有云:攻其必救之地,只有登州、北京城和辽东三地可以算是满清的要害。 也许是施福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张大彪摸着下巴坚硬的胡须,阴沉着脸不语,就是这样了,他心中认定了这个缘由。 张大彪多年积威,他不表态,两个斥候心中着急,也只能双膝跪在地面。 “我看这两天清虏在路上和水上都扭转了颓势,与我大明兵马斗得旗鼓相当,怎会在此时突然撤兵北上?”张大彪冷笑:“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谎报军情的罪名你们知道吧!” 一个斥候大恐,争辩道:“大人,我们绝对没有弄错!” 另一人脑子灵活,看张大彪的脸色越来越不善,拉拉同伴的衣角:“也许…也许是我们没看清楚,我们再去淮安城查看一番!” “如此最好!”张大彪向外摆手。 两个斥候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帐,张大彪目送两人退出去,翻身躺在凉爽的竹席上,他睁眼躺了片刻又迅速爬起来,在大帐中踱步走了三个来回,突然朝外大喊:“把张玖给我叫过来!” 张玖是张大彪当海盗大当家时的亲信,现在是军中参将。 门口值守的兵丁答道:“遵命!” 大帐内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张大彪露出狰狞的笑容:“闽人也想从我手里抢夺功劳,且让你尝尝苦头!” 约莫一刻钟左右,帐外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大人,末将来了!” “进来!” 一个颧骨高凸,三角眼的汉子掀开门帘走进来,笑着搭讪:“大人这里真是凉快,我整晚没睡着!” “难怪来得这么快!”张大彪招手命他坐到自己身边:“刚才有两个斥候得了一些不合适的消息,我担心事情传到摄政王耳朵里,你去把麻烦解决掉!” “哦!”张玖脸色不变,这种事情他早已习以为常,在浙海中,他不知给曾经的大当家解决了多少麻烦。 “哪个营的?” 张大彪喝骂道:“哪个营的你还来问我?” 第585章 突袭登州,准备夺下济南 第584章 突袭登州,准备夺下济南 夜晚的大海上狂风呼啸,庞大的战船如幽冥来物。 “有海盗!” 岸边卫所守军举着气死风灯笼发出恐惧的呼喊。 这里离登州城十几里,所谓的卫所就是两排石头房子,一半是兵营,另一半养着卫所士卒的家眷。 满清入关后,满人对水师没有兴趣,山东海岸从来没有出过大乱子,只有一些蟊贼走私。 因此,沿岸的卫所仍然保持了从前大明的编制,也保留了大明从前的传统。 卫所兵丁与从前唯一的不同在于,满头的乱发变成现在的鼠尾辫。 海风太大,大海船无法靠岸太近,施琅乘坐的小舢板第一个靠岸。 今晚的施琅一身黑色的布衣,嘴里含着他从七岁起从不离身的短刃,右手拿着一柄百锻刀,敏捷的跳下小船,向后一招手,便奔向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一群黑衣人紧跟在施琅身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飞沙走石的风,任何手势和喊叫都是徒劳,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岸边亮着光的卫所。 黑衣人像奔跑的羚羊在黑暗中跳跃,砂石在地面滚动,不知是被风刮起,还是被脚步带起。 两刻钟后,两百身手矫健的兵丁把卫所团团围住。 施琅一脚踢开大门,左手取下剔骨尖刀喝道:“都别动,跪地投降!” 不用他招呼,院子里已经整整齐齐跪着一群人。 “好汉,我们都是卫所的兵,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不要伤我们的性命,这里你们要什么拿什么!” 几十个黑衣人从施琅身后闪出来,一半人守在那一群跪地的人两边,另一半人去搜索屋子。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你们是……你们是大明的……” 直到此刻,胆子大的守军才发现这群深夜从海上登陆的“海盗”都留着头发,他们不是海盗,山东沿海从没有敢不剪辫子的海盗。 “我们是北伐的大明王师,奉命收复山东,你们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施琅恶狠狠地说道:“你们能帮我打开登州城门吗?要不然留着你们也没用!” 水师兵丁一波接着一波上岸,闪电在东边海空交接处显出狰狞的身影,空中一声炸雷,让施福浑身一哆嗦。 “暴风雨就要来了啊!”施福站在船头远眺,幸好他们已经进入了海湾:“妈祖大神保佑,等打败了清虏,封侯拜将,我回漳州一定给您塑金身。” 施福一直保持对大海深深的敬畏。 贺渊从小舢板上跳下来,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脑袋七晕八素,也不知道是他跟着别人,还是别人跟着他,一路往西边跑。 “这是要去哪里啊?”他心中默默地呼喊。 兵丁点燃火把,豆大的雨滴落在他脸上,竟然有点疼。 “轰隆隆!” 滚雷从头顶掠过。 才亮起的火把被倾盆大雨浇灭,海岸边完全陷入黑暗中。 卫所的几座房子成了唯一的避雨处,但对已经上岸的几千兵丁,和正在上岸的几千兵丁来说,那两排房子聊胜于无。 贺渊好不容易见到施琅。 施琅挥舞手臂,边打手势边尽自己最大的声音喊叫:“贺将军,在这些人嘴里问不出来什么,他们在登州混得跟乞丐差不多!” “这种天气还问什么问!”贺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攻城啊,这么大的雨,有人守在城头才怪!” 施琅想了想,大声回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就不知大雨会下多久!” 贺渊看上去比施琅还有激情:“猜有什么用,直接出发吧!” 明军趟着浑浊的泥水前行,雨水像辫子在抽打他们的后背,被强行揪出来带路的两个卫所士卒哭丧着脸连滚带爬。 登州城像一尊大佛像,端坐在那里对远道而来的江南人张开了怀抱。 约莫两刻钟之后,豆大的雨点变成细细的雨丝,炸雷变成了沉雷。 施琅脚步轻捷,泥泞的道路似乎对他产生不了影响,他湿漉漉的头发挽在脑后扎了个辫子,随着步伐一跃一跃的跳动。 又过了两刻钟,雨丝重新变回雨点。 向导哭丧着脸喊叫:“走到登州城下,天就要亮了!” 贺渊一脚揣在他屁股上,让他摔了个嘴啃泥:“带你的路,别废话!”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阴天,太阳不愿出来得太早,两个时辰后,他们摸到了登州冰冷的城墙。 天还没有亮。 飞钩兵泅过护城河,借助阴暗模糊的光线登上城头,施琅随飞钩兵同行,贺渊从亲兵手里接过巨盾候在城外。 城头的砖石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施琅在城头转了一圈,没见到一个守军。 登城的明军包围了一个垛口,施琅钻进去,左手的尖刀连续捅在两个还在睡梦中的兵丁胸口,没有惊动一个人。 紧接着,两百多个黑衣人闯进了登州城。 明军打开登州东城门,在城内守军还处于梦想中时,明军水师攻下了北伐的第一个据点。 雷声消失,正午时空中的阴云被吹散,露出蓝色的天空。 站在登州城头,能看见远处海面上波浪涌动。 贺渊刚刚换上烤干的衣服,施琅仍然穿着湿漉漉的黑衣。 街道上行人稀少多数是明军士卒,他们正在张贴布告。 施琅老远就举手向贺渊打招呼:“我们要去济南吗?” 贺渊打了个响指:“换上衣服,午后就出发,我们从城内了俘获几百匹战马,正好派上用场!” 顾三麻子暂且充当了安民官,他们几个人就张麻子脸还懂些民务。 半下午光景,明军万人在登州城外列阵,施福前来送行,贺渊带了三千亲兵,他把施家军的老底一半都交给侄子了。 贺渊早早去城外整兵,施福与施琅并肩出城,边走边嘱咐:“尊侯,济南是大城,又是清虏控制山东的关键,未必会像登州这么容易拿下,你此行以小心谨慎为上,一击不中就立刻退回来,有我们这些船在可担保归路无碍!” 施琅拍着胸脯,腰上的百锻刀随走路的步伐拍打在屁股上:“叔父,我一定要取下济南!” “叔父花了那么多心思和银子,不就是为了冒险一搏吗?我们拿到这次机会多不容易,那可是从“张阎王”口中拔食。” “镇海王命叔父北上,虽说也是给叔父找个出路。” “但亲疏有别,施家到底是外人,叔父再回闽粤能斗得过郑家人吗?” 施福扭头看前后,呵斥道:“尊侯不得乱说,镇海王对我恩重如山,我绝不会背叛镇海王!” 施琅笑笑,走路的步伐加快, 随着三声炮响,在登州义士的引路下,一万大军往西南方向急速行军而去。 第586章 李毅对张大彪不满,联合义军攻济南 第585章 李毅对张大彪不满,联合义军攻济南 多尔衮率军撤离之后,淮安成了一座空城,李毅在亲卫的簇拥下进入淮安。 城内随处可见碗口大的铁弹,倾倒的房屋占据了城内大部分空间,病死的牲畜倒卧在肮脏的牲畜栏里,到处都是绿头苍蝇嗡嗡乱飞。 走了一段路后,全副盔甲的秦虎快步走来:“启禀摄政王,城内搜到了十几个李成栋的部下!” 李毅没有回头,他身边的杨国忠转身向秦虎摆手,命他退下。 谁都看的出来,摄政王李毅很不开心,逼迫多尔衮离去不是他最终的意图…… 李毅独自往前走,几位总兵自动放慢脚步。 三五百步后,李毅站在一片废墟中,身边只剩下杨国忠和赵信两人。 杨国忠劝道:“摄政王,淮河两岸都在清虏的控制下,多尔衮要走张大彪没有办法!” “他是真的不知道吗?”李毅眼睛微微闭上又睁开:“本王一向不喜欢从最恶意的角度揣测别人,本王不会冤枉你们中任何一个,但决不能容忍有人在战场上阴奉阳违,本王现在唯求施福不要遇见袁宗第同样的命运。” “午后过河,进军徐州!” 张大彪的事情容不得杨国忠来求情,而且杨国忠对张大彪又了解多少? 杨国忠默默拱手:“遵命!” 明军完全控制了淮河,张大彪率水师向上游进发,如果李毅估计的没错,淮西的清军也该退往山东了。 府兵和民夫把淮安城打扫干净,牲畜和人的尸体被拖到城外,分两个巨大坑埋藏在地下。 夏日天气炎热,尸体极易腐烂,一旦不慎造成瘟疫蔓延,那才是一场灾难。 午后,明军渡过淮河,以秦虎所部为先锋,杨国忠所部为中军,快速往徐州追击。 李毅没有召见张大彪,他权当这件事是个意外,他甚至没有去责备张大彪没能完成军令。 有一种警告叫做无声的放纵! 淮安城下最后十天的战斗让明军损失不小,李毅命郑遵谦留在淮安,召孙敬从盱眙北上加入北伐大军,同时命李亨从庐州北上,收复凤阳府后加入山东战场。 又命南直隶总督姚启圣从松江来到扬州,负责给北伐明军调集粮草和兵甲火药。 李毅就不信了,南北夹击不能攻下山东。 徐州四战之地,徐州之后往北京城将是一片平原。 多尔衮,你就要这样一步步退到北京城吗?还是退到塞外?” 济南地界,来自江南的士卒从未见过如此辽阔的平原,平坦的道路不见尽头,让他们跑的心里发慌。 贺渊跨在战马上,不时招手挡在眼睛上方,昨夜的暴雨只是昙花一现,烈日才是夏日的常景。 从登州城加入的义军向导介绍道:“从登州到济南,走路最快也要四天!” “四天?”贺渊在空中甩打着马鞭子:“这可不成,四天说不定援军早就到了!” 贺渊虽然不惧,但对以一万明军偷袭济南这样的坚城心里还是直打鼓。 官道沿途的集镇很多,向导前后看看只靠两条腿行进的明军,提议道:“那些村寨和集镇里都有不少骡马牲畜,不如抢些大车来,路上能快点。” 贺渊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在艰难中做出抉择:“那不成,那不是让老百姓跟咱作对吗!” 他不把军纪当回事,但他一向很听摄政王李毅的话,明军士卒一路不停歇的行走,也赶不上消息传播的速度。 一天一夜,一万大军赶到莱州府时,守军和地方官早已人去城空。 一帮剪了辫子的义军守在东城门口,等候明军到来。 贺渊总算是在山东找到了自己人,看城门前一个个精壮的小伙子,比自己带的这些兵普遍要高半个头。 为首的一个大明人领着一帮人跪在道边热泪盈眶地呼喊:“山东人期盼王师久矣!” 贺渊正要策马过去,施琅早已几个箭步闪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回道:“小人赵进!” 施琅喝道:“大明王师十万已在登州登陆,我等是先锋,正要收复济南,你做的不错,莱州城暂时交给你管理,后续有大明兵马前来接收,你且给我们找些骡马牲畜过来!” 赵进满脸惊喜:“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 这时候敢露头的就是赌博,赌赢了就是下半生的富贵,赌的不好就是亡命天涯,家族蒙难。 贺渊策马走近,听清楚施琅的言语,心里暗笑这小子挺灵活,知道虚报大军人数张声势,免了他一番口舌。 不过施琅只是个游击将军,不向他请示就自己拿主意,有些逾越了。 年轻人对规矩的意义理解就是浅,有些人在意,有些人不在意。 等施琅说完话,贺渊又把赵进叫过来:“除了你们,山东还有义军活动吗?” 赵进看这位将军更像是主将,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张甫带着一帮兄弟在商河和临清一带活动,他们去年杀了鞑子,占山为王,但也被鞑子围剿得不成样子了,今年年初,鞑子把山东的兵马都调走了,这才喘了口气。” 他说了几句,回想起几年前的往事,叹息道:“张甫起兵时也来找过我,这些年,山东不是没有人起来反抗过。” “清虏南下时,山东是长江北起义军最多的地方。” “但死的人多了,活的人就学会了害怕。” 赵进话中透露了几分伤感,贺渊心中回味片刻,很快转到当前的事情上,吩咐道:“你能联络上他吗?” 赵进点头道:“能!” “那你连夜派人出发,联络张甫,就说大明王师要攻济南,让他联络各地兄弟前去帮忙!” “好,好!”赵进振作精神,摩拳擦掌。 他现在最怕明军弄的动静不够大,但没有实力敢出兵打济南吗? 一万明军没有进莱州城,只在城外休整一夜,赵进等人连夜在四处征集骡马,有了本地人帮忙事情好办多了。 义军看明军这架势,是直奔济南去的,都在揣测那个年纪轻轻的将军没说假话。 天色蒙蒙亮时,明军再次踏上征途,骑兵在前当斥候,贺渊的亲兵把铁甲拖下来放在赵进一夜弄来的近百辆骡马大车上。 清军在山东防备空虚,加上地形平坦,贺渊在战马上用千里镜,一眼能看清楚几十里之外的场景,不用担心中了清军的埋伏。 第587章 明军十万入山东,误会引发的恐慌 第586章 明军十万入山东,误会引发的恐慌 明军在登州登陆的消息像烈火燎原般在齐鲁大地蔓延开。 十万大军啊! 街头巷尾,山岭村寨,百姓们窃窃私语。 心思活络者找各种渠道打听消息的真伪,有些大家族派家丁前来登州打听动静。 贺渊和施琅不知道周边的变化,他们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攻下济南。 贺渊甚至没具体想过,一万明军怎么才能攻下济南那样的坚城。 明军十万在登州登陆! 清军信使飞驰进入济南城。 从登州和莱州逃出来的百姓都这么说,几个沿途州府逃出来的地方官也这么说,斥候没胆子去探听究竟,但这么多人都在说,想来是没有错的。 山东巡抚吕郑春是辽东人,原是大明举人,早在清军入关前就投靠了鞑子,因此得了巡抚之位。 眼下满清在各地当官的大明人,多半满清入关前就已经投靠了八旗。 经历了这几年各地如雨后春笋一般反正的局面后,多尔衮明白了入关后投靠满清的大明人不可靠,那些人可以对明廷没节操,转个身也可以对满清没节操。 许久以来的头一天,济南城显得这么拥挤。 登州和济南的富户,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在朝廷为官的富户套着大车都在往府城逃。 明军在河南和淮扬节节胜利,如何处置曾在满清为官的人,他们也有所耳闻。 即使能保住性命,抄尽家财是免不了的,人为财死,许多人可把银子看的比性命还重用。 信使才把消息送入巡抚衙门,一圈老乡绅来到衙门口求见。 这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啊? 吕郑春命衙役堵住大门,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在府内像无头的苍蝇来回乱窜。 转了好几个来回,吕郑春终于找到了一丝灵感:“召济南守备李来宝和都统固仆。” 李来宝是汉八旗的人。 满清留守济南的都统固仆只是个光杆额真,兵马都被调走了,手下只有几十人,负责监视大明人官吏。 李来宝比吕郑春还早一步得到消息,正在清点城内的兵马,做守城的准备。 一盏茶的功夫,李来宝随督抚营兵丁来到衙门。 固仆倒是不急,姗姗来迟,满人在各地都是土皇帝,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吕郑春额头汗水擦拭了一层又冒出一层:“明军十万在登州登陆!” 李来宝毕竟曾经上过战场,脑子稍微清醒点,拱手禀告道:“明军从登州登陆不假,十万人肯定是虚言!” 吕郑春忧心忡忡道:“没有十万,五万也不得了,济南的守军有三千吗?” 李来宝迟疑片刻道:“我们只有一千人,三个月前抽调了两千人去临清剿杀张甫了!” 呆坐半天的固仆终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突然插话道:“那还不把他们召回来!” 李来宝转身要走:“奴才这就去办!” “回来!”吕郑春白皙的双拳压在桌子上:“立刻给摄政王送信!” 恐慌在蔓延,整个济南城变得像牲畜交易市场般杂乱,而且还在越来越乱。 不知所措的百姓收拾好包裹,做好随时准备逃跑的准备,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不会逃跑。 李来宝召集兵丁在四面城门布置防御,又奉巡抚大人之命往附近几个县城召集衙役和捕快,凡是能用上的人都不放过。 他们最大的希望在于临清驻扎的那两千兵丁身上,如果那两千人能及时回援,济南城还有希望守到多尔衮回兵来救。 天色黑了又亮,黑了又亮。 正午时分,济南城像被闷在一个铁罐子,满城的乡绅和官员都快要窒息了。 东方出现一队骑兵,在奔走中呼喊:“明贼来了!” 城头一阵骚乱,济南西城门乱哄哄一片,原来是有一帮消息灵通的人觉得济南不可靠,出城往京畿方向逃去了。 明军来的太快了,李来宝急忙下令:“关上城门!” 半个时辰后,所有站在城头的人都看见,骑兵身后那光亮的平原上,一支队列算不上整齐的兵马正举着金色的旗帜快速行进。 “明军来了!”吕郑春扭头看李来宝,双腿突然往下一软。 固仆脸色煞白道:“济南城守不住了,逃吧!” 李来宝大惊劝道:“大人,不能走!” 吕郑春凄凉道:“不管明军是十万还是五万,哪怕只有一万人,你想靠一千人守住济南吗?” “……大人!” 固仆都害怕了,吕郑春也不再强忍着恐惧:“明军从登州登陆,就是朝济南来的,你我都坠入明贼的陷阱啊!” 他涕泪齐下,就差明说摄政王多尔衮被明军欺骗了。 错不在我们身上! 固仆在身边,吕郑春有一言不敢说出来:“两个月来,满清几乎丢了河南全境,鳌拜巴图鲁在淮安战死,这满清只怕是……” “走吧,就靠一千个大明人想守住济南!”固仆冷哼一声:“且让明贼占了济南又如何,等摄政王回兵,我们再把济南夺回来!” 也不怪固仆瞧不起大明人,从登州到济南,好几百里地,隔着四五座府城和县城,竟然没有一处兵马敢坚守城池。 不是明军太过凶猛,就是明军降卒太没用,无论是哪个原因,这济南城都守不住了。 明军先锋相距济南城还有十几里地,贺渊透过千里镜的薄玻璃片看的清楚,逃难的骡马大车如泄堤的洪水涌出济南城。 模糊的月光下,水声潺潺,济尔哈朗站在船头,他睡不着,连续好几个夜晚无法入眠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多尔衮率大军退到徐州后忙于布置防御,准备在徐州城外与明军野战,他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让本王回山东主持大局,山东能有何事?”济尔哈朗扶住光滑的栏杆,河水中月色闪动,像一片片滚动的珍珠:“明军会从山东登陆,那也是因为你放弃淮安吧!” 济尔哈朗虽然满腹怨言,但沿途不敢耽误,早日到达济南布置好沿海的防御,免得出了疏漏让多尔衮挑出毛病。 多尔衮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到达淮安后那一系列举措,每一巴掌都打在他脸上。 军士振奋,骑兵出击,既然满清的摄政王这么厉害,为何之前还让他来受这个苦,他本就不是这块料。 “你厉害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放弃了淮安,这样一路退下去,不如早早出塞!” 济尔哈朗的怨念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第588章 济尔哈朗来迟一步,抗清义军处境艰难 第587章 济尔哈朗来迟一步,抗清义军处境艰难 前后行驶的木船静悄悄的,只有济尔哈朗这艘主舰上还亮着明亮的灯火,兵丁多半已经进入的梦乡。 打了败仗,士卒们没了掷骰子的心思,前几天还在身边称兄道弟的人,突然就没了。 满清八旗中,有些是兄弟,有些是族人,这些年只觉得身边熟识的人越来越少。 晚风吹过济尔哈朗光秃秃的脑门,凉爽的船头比闷热船舱中舒服多了,他看见远处的亮光,那应该是一座集镇,运河的水道养活了无数集镇,不过这些年都在变得荒凉。 清军水师战船一路往北行驶,火光越来越近。 “不对啊!”济尔哈朗发现了异样:“那不是集镇,那是一支行进中的兵马!” 他们是何人? 济尔哈朗心中生出一丝警兆,转身向侍立在自己身后打瞌睡的家丁传令:“命前营水师去看看,来的是何人?” 深夜中看见的火光虽然感觉很近,其实距离很远。 平静行驶的战船加速掀起运河的波浪,散着碎珍珠般的水面被撕的支离破碎,清军水师没有吹响警号,但还是有许多士卒被从睡梦中惊醒。 济尔哈朗回到船舱,命侍女给自己泡了一杯碧螺春,安静地坐在桌子边。 看那火光的密集程度,队列不少于千人,深夜敢聚众在运河岸边奔走,不是反贼就是官兵。 济尔哈朗宁愿那是反贼,因为那些衣衫褴褛,缺少兵甲的义军很好对付,如果官兵就不一样了。 如果官兵如此着急,要么是山东发生了大事,要么是北京城发生了大事,无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水师兵丁没让济尔哈朗纠结多久,半个多时辰后,岸边有铁蹄声传来。 船头的守卫前来禀告:“王爷,山东巡抚吕郑春和镇守济南的都统固仆前来求见!” 济尔哈朗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半杯热茶落在船舱的木板上:“什么?济南出事了!” 山东巡抚和镇守济南的都统都出现在这里,不是济南出事了才怪,他快步走出去,见几里外惶急的骑士举着火把狂奔而来。 吕郑春的官服不见了,固仆身上也没穿盔甲。 水师战船慢慢停下来,水手从主船上放下两只小木船,吕郑春和固仆下马走到水边登上小船。 船头火烛通明,济尔哈朗的身躯摇摇欲坠,吕郑春和固仆登上船板时,济尔哈朗已经回到船舱中坐下。 侍卫们一手持刀,一手举火,对二人虎视眈眈,吕郑春吓得浑身颤抖。 两人走到船舱门口,固仆壮着胆子推门而入,跟在后面吕郑春突然尖叫一声双膝跪地,像孩童走路一般用双膝走入船舱,不敢抬头看济尔哈朗。 等到了济尔哈朗近前,吕郑春以头叩地,哀叫道:“王爷,奴才死罪啊,五天前明贼十万从登州登岸,一路破登州、莱州,于昨天午后到达济南,济南城中空虚,我等正要去找王爷报信!” 固仆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走到吕郑春身边跪下,叩头不止。 固仆一边叩头,心里一边骂,大明人真是无耻,话都被他说完了,自己一句多余的话也找不出来。 至于登岸的明军是多少,固仆不知道,也不想揭穿吕郑春的把戏。 明军的人数越多,他们身上担的罪名就越小。 “胡说八道!”齐尔哈朗猛一拍桌子:“明军哪里来的十万大军,难道李毅贼子能撒豆成兵吗?” 吕郑春瞅了瞅固仆,心道别只让我一个人说,你是满人啊,说话有分量。 固仆一咬牙道:“明军号称十万,山东有义军相随,济南防备空虚,末将等有辱使命,逃得性命出来只为了把战情送给王爷!” “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啊,偌大的济南城你们就敢这样丢了!”齐尔哈朗欲哭无泪。 他现在不介意多尔衮英明神武,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山东现在还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登岸的明军到底有多少?” 不弄清楚明军的实力,齐尔哈朗无法做出决断,到底是连夜急袭夺回济南?还是在此等候多尔衮大军撤回来再攻打济南? 毕竟,济南守在徐州和京畿之间,万万丢不得。 徐州离济南不远,骑兵疾驰两三天就能到了,步卒走水路也只需四五天时间。 但是,徐州正在承受明军的攻击啊,齐尔哈朗的脑袋都快要裂开了。 固仆和吕郑春对视一眼,最后固仆开口道:“前来济南的明军约有两三万人!” 他不敢夸张得太厉害,明军十万从登州登岸,派三万人来攻打济南这个谎言不算太离谱。 齐尔哈朗问道:“你们还有多少残兵败将?” 吕郑春回道:“济南守军只有一千人,还有两千兵马在临清,奴才已经命他们沿着运河南下了!” “三千人!”齐尔哈朗心中默算。 他随行的兵马共一万人,以镶黄旗的甲士为主,一万三千人攻打两三万明军据守的济南城没有胜算。 齐尔哈朗做出决定道:“你们不要再南下了,本王会命人向摄政王报信,你们就地召集山东各府兵马,并让各地府县做好防御,决不能让贼势蔓延开。” “本王将率军前往济南城外,堵住明贼的攻势!” 他想了想,又朝门外大声吩咐:“额隆多,速速命人往北京城送信,就说明贼进犯山东,京畿戒严!” 门外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嗻!” 济南城内正在鸡飞狗跳,张甫率领的两千衣衫褴褛的义军直到下半夜才赶到济南城外。 贺渊让赵进出城辨认,确认无误才敢在夜晚中打开城门放义军入内。 两千义军精神状态都不错,士气高昂,就是从面相上看一个个可怜兮兮,瘦骨嶙峋。 贺渊命亲兵给这些人安排晚饭,义军从老到小,每个人都扒了两大碗米饭这才算填饱了肚子。 施琅奉命正在往城内几家没来得及逃走的望族走访,贺渊等这些人都吃饱了,走到义军头目身前问道:“你们只有这些人了?” 张甫摸了摸嘴巴的油水,苦笑道:“就这么多了,去年我这里有一万多人,在商河和长清连败两阵,能剩下这么多就不错了……你们来晚了!” “不晚!”贺渊拍拍他的肩膀:“再晚你们一个都不剩了!” 这是句大实话,张甫突然伸出宽大的手掌捂住脸部,哽咽着哭出声来。 第589章 召集各地义军守城,施琅年轻却处事干练 第588章 召集各地义军守城,施琅年轻却处事干练 贺渊有些手足无措,这个义军头目看上去不像是这么脆弱的人啊,一个脆弱的人无法在满清统治的山东领导义军临败不降。 四周扒饭的汉子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许多人默默地抹眼泪。 张甫觉察到部下的动静,手腕在眼角抹过,放下双手往四周喝道:“哭什么,死都不怕,有什么好哭的!” 他忘了,他是第一个掉眼泪的人。 “大人见笑了!”张甫对贺渊笑道:“我这不是在为死去的兄弟们悲伤,我这是高兴,我本已做好死的准备,没想到还真见到了王师北伐。” 贺渊转身往兵营门口走去,回头向他招手:“你过来!” 张甫知道有紧要的事情要对他说,跟着贺渊走到兵营大门的阴影里。 贺渊小声问道:“你在山东还有没有熟悉的义军?” 张甫弓着眉头细想,局促地搓手道:“去年蒙山有义军在活动,领头的赵大与我虽然没有交情,但齐鲁义军是一家,大人有何事尽管吩咐!” 贺渊表情很严肃:“你把山东所有的义军都召集到济南来!” “啊!”张甫微感惊讶,但不敢多问:“遵命!” 贺渊一本正经地透露道:“多尔衮就要回来攻打济南了,根据大明摄政王的军令,我们要在济南城下消耗清虏的锐气,等清虏兵马皆疲,我大明援军将从登州杀到,破清虏于济南城下!” 贺渊挥舞着手臂,好似正在劈砍着敌人。 张甫双眼发光,浑身血液隐隐有些沸腾,他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参加这样的大战。 贺渊吹起牛皮来话匣子有点止不住:“眼下济南城内只放了一万多明军,摄政王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明军的精锐放在登州等待时机,在济南城下打败鞑子后,我们还要攻打北京城,还要杀到塞外剿了鞑子的老巢!” 张甫没留意贺渊后面的话,两眼在夜色中闪出神彩,追问道:“大人说的大明摄政王是曾经的宁绍总兵李毅吗?” 贺渊点头道:“正是!” 张甫突然恭敬朝南方跪下,叩头道:“摄政王在江南反剃发令,起兵举事力挽狂澜,小人正是听说了摄政王的事迹不愿当那苟且之人,才在去年率村寨中人起兵反了鞑子。” 他行礼之后爬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大人放心,我这就派人往蒙山传消息,长清县还有我几个兄弟,我一并把他们招过来。” 明军兵丁看守好四面城门,这个夜晚他们没让济南城的人睡好觉,手持火把的兵丁大街小巷的招呼:“晚上把辫子都剪了,等到明天再见到谁还留着辫子,那就抄家斩首!” 巡抚衙门后院,施琅身穿一身劲装,笑着站在三十多个身穿丝缎衣袍的人身前:“各位乡老,本官乃是大明摄政王麾下游击将军施琅,奉命攻打济南。” “大家既然没有随吕郑春逃走,说明还心系我大明。” “济南位于徐州与北京城之间,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多尔衮一定会再来攻打济南城,大家都剪了辫子,也就没有退路了。” “大家在济南都是有名望的人,城内义士都在等着大家仗义疏财振臂一呼!” 几十个乡绅都低着头,既不答应,又不敢得罪这位年轻的游击将军。 施琅把众人神色看在眼里,继续说道:“愿意与本官合作的,等大明收复了济南,摄政王绝不会亏待了大家。” “不愿意合作的,本官在衙门后面雇了个酒楼,请大家先上去歇着。” “济南城要是被鞑子攻破了,大家就陪着那座酒楼一起完吧!” 他说的是极其阴毒的事情,脸上也自然露出狠劲。 “本官在此担保,今天本官从各位家里借了多少,他日一定会加上利息奉还,若是现在还在想独善其身,那别怪本官自己动手去取!” 他指着东首第一人:“从你开始!” 天亮时,明军一共募集白银二十五万,府衙门口红彤彤的公告上写的密密麻麻,都是“某人捐白银xx两,助饷王师募集义军守城”等等。 名单上那些人都是济南城各处响当当的人物,济南四门打开,赵进和张甫麾下的义军前往周边各县募集义军。 巡抚衙门内,贺渊朝施琅拍着手称赞道:“你小子脑子真灵活,干的不赖!” 施琅摸着腰上的刀鞘道:“多年闯荡经验告诉我,在海上无论行商还是当海盗,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软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要想加入海盗,也要杀个人或劫一批货当做投名状。” 清军破城后未必会在济南城内大开杀戮,但只要城内的那些乡绅有这种担心就足够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衙门口满头大汗跑来一个人,赵进一路高呼:“贺大人在吗?我有紧急军情!” 亲兵拦住道路,贺渊和施琅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喊声,命亲兵放行。 “大人!”赵进紧张地吞了口吐沫:“鞑子来了,运河方向来了鞑子的船队,好多满人在河边登岸,镶着黄边的旗帜,鞑子一眼看不到边!” 这么快! 贺渊和施琅对视,他们现在还没做好守城的准备。 今天早晨,往周边府县购买火药和桐油等守城利器的义军才刚刚出发。 施琅阴着脸吩咐赵进:“不要慌,你继续派人盯着鞑子,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告诉我们!” “遵命!”赵进惶惶退下。 衙门里只剩下两个人,施琅拔出腰带上的尖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进了济南城,就不能轻言放弃,但要把这个消息尽快禀告家叔。” 贺渊点头,他不会输给一个年轻人。 贺渊和施琅每天站在城头,在紧张中观望,在茫然中观望,最后在狂喜中观望。 满清和镶黄旗的旗帜在千里镜中招展,只有少许清军斥候曾来济南城下晃动,城头的铁炮喷射出几口火球后,那些清军骑兵像受了惊的小兔子远遁而去。 这就是曾经悍勇的八旗吗? 贺渊不解,施琅惊疑。 山东各地的义军源源不断进入济南城,他们有的只有十几人结伴而行,有的是成百人呼啸而至。 火药、粮食、武器、石灰,乃至滚石檑木,各种物资不断填充济南的城防。 第590章 清军错过最佳攻城时机,多尔衮气得吐血 第589章 清军错过最佳攻城时机,多尔衮气得吐血 就这样过了三天,施琅实在忍不住对贺渊说道:“清虏迟迟没有进攻,吕郑春在干什么?济尔哈朗又在干什么?” 贺渊摇摇头:“鬼才知道!” 他不解,贺渊也不解。 “也许,他们是在等摄政王到来吧!” “哪个摄政王?”施琅偷偷的笑。 这三天对济南城太宝贵了,城内原本惊疑不定的百姓,如今大部分坚定站在大明这一边。 正午之后,济南之南,奔腾的骑兵带来的铁蹄声如空中的闷雷。 贺渊放下千里镜,脸色凝重道:“鞑子来了!” 他看见了多尔衮的旗号,正主终于出现了,无论他们心中怎么唾骂和嘲笑满清的摄政王,都无法掩饰他们面对这个人时的紧张。 多尔衮来了。 济尔哈朗见到骑在白色战马上的多尔衮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多尔衮脸色苍白,阳光照在他暗紫色的嘴唇上,毫无光泽。 他一只手执着战马的缰绳,一只手揪住战马雪白的鬃毛,手臂上青筋弯曲如蚯蚓,仿佛一松手就会从马背上掉下去。 众将恭敬行礼道:“参见摄政王!” 多尔衮右手松开鬃毛,指向一片跪伏在白马前的武将:“把吕郑春和固仆拿下!”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没有气力发出愤怒。 济尔哈朗默默地站在道边,他在北京城时就听说了多尔衮的身体很不好,之前他深恨多尔衮独揽大权,打压两黄旗。 此刻见到多尔衮摇摇欲坠的的模样,济尔哈朗突然发现,满清此刻离不开多尔衮,多尔衮现在决不能有事。 他上前拱手:“摄政王!” 多尔衮摆手道:“走,去济南城下看看!” 两千正白旗骑兵随行护卫,他们是可以为多尔衮赴死的亲随。 济南城四门紧闭,城外空空荡荡见不到一个百姓。 多尔衮指向城头,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三天你没有攻打济南?” 济尔哈朗吞吞吐吐道:“吕郑春和固仆禀告济南城内有明军三万,我手中兵力不足,无以攻城!” 多尔衮右手捂住胸口,胸口往前一送,张口“哇”的一声,一口鲜红的血落在白马雪白的毛发上。 战马不安的踏动前蹄。 济尔哈朗惊呼道:“摄政王!”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多尔衮右手捂嘴,嗓子眼又涌上一股腥味,他强行把鲜血咽下,右手从嘴巴上松开,伸出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济尔哈朗。 “想当年,本王与多铎率五万八旗破长城,攻入明境如入无人之境,一万甲士可破济南,你就这样呆呆看了三天,你怕了,你怕了吗?” 济尔哈朗脸色赤红,他有满腔委屈但见多尔衮这个模样,把所有话语强行压在腹中。 多尔衮厉声喝道:“来人!” 白甲武士出列:“在!” “把吕郑春和固仆带过来,就斩在此地!” “嗻!” 甲士领命策马离去,济尔哈朗在一旁一言不发。 两千骑兵静静地候在济南城外,城头抬着千里镜观望的贺渊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伸手阻住了准备点火开炮的士卒。 济南南城外,一群甲士拉扯两个人走过来。 贺渊看见多尔衮右手在虚空中往下一劈,白甲兵的大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两颗首级落地。 然后,贺渊看见满清的摄政王身形在战马上摇晃,突然一头栽倒马下。 贺渊先是吃惊,脑中出现一阵短暂的空白,随后他狂放的大笑,朝十几步外的施琅招手喊道:“快来看,快来看,多尔衮好像中暑了!” 他忙不迭地把千里镜往施琅手中塞,生怕他来不及看到这喜感的一幕。 施琅抬起千里镜,见城南十几里开外,满人甲士围成一团慌乱地离去,留下了两具尸首。 施琅仔细搜寻了半天,没看见多尔衮的身影,放下千里镜疑惑问道:“多尔衮真的中暑了?” 他抬头看看半空中光芒四射的太阳,今天的日头的确很炙热。 “一定是中暑了!”贺渊无比肯定。 城下的清军退去,看样子今天还不会攻城,多尔衮到了,济南将进入完全的戒严中。 一万五千才到的满清骑兵紧贴着济尔哈朗的军营安营扎寨,一群正白旗的亲随簇拥多尔衮进入济尔哈朗的营帐。 若在平时,多尔衮不会让自己孤身一人陷入镶黄旗的兵丁环绕,那些亲随卸下他的甲衣,把昏迷不醒的多尔衮放在阴凉通风的帐篷里。 济尔哈朗现在什么怨恨都没有了:“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多尔衮双目微闭,嘴角有一撮干涸的血迹。 片刻之后,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被带过来,正白旗的亲兵围着他咆哮,最后还是济尔哈朗把那些人赶走让老大夫独自入帐。 济尔哈朗紧张地守在大帐门口,看老大夫眉头紧锁给昏迷中的多尔衮搭脉。 把完脉之后,老大夫打开随身的匣子,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 济尔哈朗手心捏着一把汗,直勾勾盯着老大夫把银针插在多尔衮的头上,半晌之后老大夫走出来。 济尔哈朗殷切地迎上去:“结果如何?” 老大夫有些畏缩,小声道:“摄政王身体极为虚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今天又急怒攻心,心火上涌,方才吐血不止!” 济尔哈朗不关心原因和病理,他只想知道结果,追问道:“有大碍吗?” “静心休养!”老大夫回头看,病榻上多尔衮睁开了双目,他小声说道:“摄政王不可再劳心,不可再用力,不可再动怒,否则……” 济尔哈朗目光与多尔衮相接,他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了:“若是多尔衮死了,满清八旗该何去何从?” 老大夫离去,济尔哈朗站在多尔衮身前。 白色的床单衬托着多尔衮苍白的面容,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然后又猛然睁开,精光四射,犹如回光返照。 为何我会败在你手里? 多尔衮初起时声调极高,声调一点点往下落,到最后已是全是粗重的喘息,他喘息着,嘴角又涌出一丝血迹。 济尔哈朗神色慌乱,扭头朝大帐门口方向叫喊:“快叫大夫,叫大夫!” 第591章 多尔衮心态崩了,清军撤明军来 第590章 多尔衮心态崩了,清军撤明军来 多尔衮的脑袋在枕头上轻轻地晃了晃,用很虚弱的声音说道:“不用了,本王没事!” 济尔哈朗担心地看着多尔衮,满清现在还离不开他。 “你以为本王要死了吗?”多尔衮想笑,但他的脸部肌肉好像被冻住了,动弹不得。 “你知道吗?当初在宣大,在京畿南,本王本有机会杀了他,只可惜那时死的只是卢象升。”多尔衮像是在说给济尔哈朗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那时,卢象升对大清的威胁比他大多了,没想到他会成为我大清的宿敌。” “唉,天下之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老天爷既然不让我大清得天下,又何必让我们看见希望。” 多尔衮感觉到嘴角的腥味,伸出右手抹去嘴唇一角的鲜血。 “你说,本王下剃发令是不是错了?”多尔衮问出了满清朝堂中所有人忌讳莫深的问题。 济尔哈朗依然不敢直言:“摄政王好生安歇,我大清尚有甲士十万,忍得一时一定能重取天下!” 多尔衮摇头道:“完了,我们要走了!” “我们攻不下济南城,李毅很快就攻破徐州了,到时候,我们在此地腹背受敌,别把八旗的勇士都折损在大明人的土地上。” 济尔哈朗先是吃惊,听多尔衮说完后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多尔衮这是想通了吗? 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吧! 济尔哈朗没想到,多尔衮现在恨不得一刀斩去他的头颅。 一万多甲士在济南城下眼睁睁看了三天,等着城内的明军加强城防,筹集补给,眼睁睁看着山东的义军和明军在城内聚集成坚不可摧的城防。 多尔衮痛苦地闭上双眼:“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传令,命博洛和李成栋放弃徐州,沿运河北上!” “命洪承畴和勒克德浑退到黄河以北!” “命阿济格从陕西退回山西!” “摄政王!”济尔哈朗没想到多尔衮一旦做出决定,竟然放弃得如此彻底。 多尔衮长叹一口气道:“徐州守军都是败兵,本王体虚无力已无法掌控大局。” “你命人把今天看见本王吐血的将士都看住,决不能让消息走漏。” “李毅集合淮扬军北上,庐州李亨所部五万人也已经渡过淮河,丢了济南后,山东是守不住了!” 多尔衮首次感受到自己的虚弱,那种无力回天的虚弱,他摆摆手示意济尔哈朗尽快去传令。 直到大帐中空无一人,多尔衮右手揪住白色的床单,口中喃喃:“让我们在北京城下决出胜负吧!” 因为兴奋,多尔衮的脸上稍微恢复了点血色。 济南城外的清军像是在表演一样,每天在济南城下列阵驰骋,再悠悠远去。 贺渊无聊地敲打着城墙上的砖石,发出“笃笃”的声音:“你说多尔衮为何不攻城?” 施琅也很是不解,细细一想迟疑问道:“不会是多尔衮真的中暑了吧?” 话一出口,他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 第一波清军越过济南向北,士卒扛的战旗像是被晒蔫吧的芭蕉叶片。 济南城头响起炮声,十几个铁弹在空中划过黑色的轨迹,落在距离撤退清军遥远的地方。 明军像是在示威,也像是在欢送。 其实,只是贺渊忍受不了城外的沉寂。 两天后,多尔衮仍然躺在大帐中,他可以起床站立行走,但动作稍大脑中就是一片眩晕。 一个眼睛细长的汉子跪在他的床前,他是多尔衮的近侍穆济伦,才从徐州来到济南城外。 穆济伦怎么也想不明白,短短数日,多尔衮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多尔衮问道:“你接到军令了吗?” 穆济伦满脸忧色道:“奴才在途中遇见传令去的信使,摄政王走后,徐州的形势很不好,大军连打败仗,军心涣散,将士们都嚷嚷着要退回塞外老家,徐州城外的明军又增添了许多,徐州就快守不住了!” 病榻上许久没有传来回话,穆济伦抬起头,见多尔衮正在看着他,但眼神游离,正在发呆。 “摄政王!”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本王一离开徐州,就有人敢出头惹事了吗?”多尔衮面色阴沉,他不在徐州也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穆济伦已经知道军令,大着胆子说道:“没有,只是明军炮火猛烈,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将士死在城头,徐州的确守不住了!” 穆济伦是来求援的。 济尔哈朗在淮安时,经常提携两黄旗将士。 多尔衮替换济尔哈朗后,又重新启用自己信任的正白旗侍卫,两黄旗和两白旗的矛盾已然势同水火。 多尔衮当然知道穆济伦在撒谎,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一队又一队骑兵往北而去,许多山东的乡绅赶着大车夹杂在兵马当中同行。 又过了两天,运河中木船相连,一眼看不见边际,满人和大明人顶着头顶的烈日,拥挤在船头。 正白旗侍卫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在沿途维护军纪,多尔衮下令,再有胡言乱语蛊惑军心者立刻斩首。 济南城头的义军每天紧张兮兮地看无数八旗兵北上。 贺渊手里拿着千里镜,对身边几个义军统领吹吹牛:“看见了没,这些都是被我大明的摄政王打败逃回来的满人!” “可惜啊,多尔衮没上当,不肯来攻打济南城,我们那些东西都白准备了!” 张甫等几个义军统领不敢接话,根据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年流荡经验,满人要比明军可怕得多。 “要不然,我们出城去偷袭?”贺渊突发奇想。 张甫等人脸色都白了,他们不怕死,但看到城外满人雄壮的战马,锃亮的盔甲,他们知道出城等同于送死。 施琅忍不住指着城下道:“贺将军,清虏早有防备,那边有几千骑兵一直在绕着济南城转,哪能偷袭成功。” “本将军早看见了!”贺渊嘟嘟嘴:“本将军也就是这么一说。” 清军骑兵依次远去,直到看见城外那比烈日还要灿烂的“明”字大旗,贺渊忍不住仰天长啸。 施琅更是振臂高呼:“大明威武,摄政王威武!” 许多人有意或者无意,都忘记了南京城的皇宫中还存在一位隆武皇帝。 第592章 光复山东全境,多尔衮病情严重 第591章 光复山东全境,多尔衮病情严重 红色旌旗遮挡烈日的风采,漫天的尘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呼啸来回驰骋的传令兵,还有好似含有吞噬力量的炮口。 来的这支军队尽管将士的皮靴已被磨破,尽管战甲上擦拭不净的血色,但在所有围观之人心中,这才是真正的王师。 济南的百姓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大明军队,从来没有。 “王师回来了!”张甫趴在墙头,泪水飞舞,他不是兴奋,是突然想起战死的兄弟。 隆武七年七月,大明摄政王李毅率师北伐,收复济南,光复山东全境,清贼多尔衮率师远遁。 济南城门大开,李毅跃马进入城门,贺渊和施琅率义军诸将拜伏迎接。 明军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在济南城外集结休整。 一支又一支明军在济南城外集结,各位将军、总兵的旗号让人看花了眼。 明年步兵多,火器多,大军所需补给极大,每天运送物资的木船在运河水道中往返不停。 兵部尚书柳随风、户部尚书徐明义和南直隶总督姚启圣尽全力调配物资。 北伐大军一路收复疆土,不但没得到多少缴获,还要从江南运送粮食救济各地灾民。 明廷北伐时已经昭告天下,免除江北各地三年的赋税,至少这三年,需要用江南的赋税背起江北的包袱,户部压力陡增。 济南的每一点变化,都转化为密报送到多尔衮的案头。 多尔衮是躺在病榻上回到北京城的,清军骑兵在济南以北的平原警戒,做好与明军在京畿决一死战的准备。 几天的静养,多尔衮的脸上稍稍恢复了点血色,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在无人知道的静夜,他想着满清内忧外患的局面又吐了好几次血。 除了穆济伦和苏克萨哈等几个亲信侍卫,外人一概不知晓多尔衮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河南的清军正在奉命退过黄河,山东失守后,他们失去了侧翼保护,再固守开封和洛阳等城池毫无意义。 多尔衮要集结大军,静候李毅从济南率军北上。 北京城外的通州和归德等地都设立了清军大营,大玉儿和顺治皇帝连下几道旨意招多尔衮入城,但多尔衮坚持拒绝。 如今的多尔衮虽然身体虚弱,但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放下国事。 就这样过了七天。 辰时,阳气初起,多尔衮披着一件白色薄衣坐在大帐中,刚刚喝完一碗稀粥。 大帐门帘晃动,苏克萨哈轻步走进来:“摄政王,济尔哈朗前来拜见!” 多尔衮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 济尔哈朗站在大帐门口,先是借着掀开帘子的阳光仔细端详多尔衮片刻,这才迈步走进来。 “拜见摄政王!”济尔哈朗自从随军退回北京城后,便被剥夺了兵马指挥权。 多尔衮扫了济尔哈朗一眼:“你来的正好,太后和陛下传了好几道旨意过来命本王入城觐见。” “但现在军情紧急,各部兵马正在集结,你回去转告太后,把本王的意思转达到。” “就说本王先在京畿击败明贼,然后再入城觐见!” 多尔衮一口气说的话有些多,胸口轻微的起伏,喘息很重。 “摄政王的病还没好啊!”济尔哈朗心中暗自揣测:“不过给他看过病的大夫都说他只是急火攻心,为何这些天还没有痊愈。” 济尔哈朗今天不是来为多尔衮和太后讨话的,而是带着任务来的。 “摄政王!”济尔哈朗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对多尔衮的刺激会很大,低声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关内我们守不住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刺入多尔衮的心脏,那深不见底的疼让他才恢复安宁的胸口再次翻腾。 “济尔哈朗……”多尔衮脸色铁青:“这是太后的意思吗?” 济尔哈朗弯腰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济尔哈朗你听清楚,我们爱新觉罗没有软骨头?我多尔衮死也不会退出山海关!”一句话被切割成一个字一个字从多尔衮的唇间吐出来。 “可是……” 多尔衮堵住了济尔哈朗下面的话:“本王现在还是大清的摄政王吗?” “当然是!” “那你退下吧!” 济尔哈朗不敢再留,多尔衮看着他的背影愤怒难消。 “摄政王,摄政王!”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两个人影快步窜过来,发出惊惶的呼喊。 “苏克萨哈。”多尔衮招手道:“你替本王入北京城向太后和陛下请罪,就说本王身体不适兼军情紧急,暂时不宜入城觐见。” “嗻!”苏克萨哈弯腰。 “济尔哈朗那人既愚蠢又阴险,你对太后说,莫要被他的鬼话蒙住了双眼!” 苏克萨哈弯着腰道:“摄政王好生休养身体,太后睿智,会识得摄政王的苦心的。” 多尔衮自言自语道:“哼哼,本王真是瞎了眼睛了,若不是本王身体不适,岂会让济尔哈朗去淮安为帅,就是那个死去的鳌拜也比他强上百倍。” 多尔衮压制了许久的病灶就是在济南城下被济尔哈朗激发出来的。 苏克萨哈心中微动:“原来摄政王身体早就不好了!” 八旗的统领都知道多尔衮在北京城常年藏在摄政王府,极少外出。 京中早有流言,说满清的摄政王身体有恙,直到今天才被证实。 苏克萨哈看多尔衮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苏克萨哈走后,多尔衮对穆济伦说道:“穆济伦,传令命察罕率骑兵前往济南边境截杀明军斥候,漠东人拿了我们的兵甲,也该为我们出力了!” 漠东四千骑兵都是大玉儿的族人,他们得了已经开始稀缺的兵器和铠甲,入关后却一仗未打。 多尔衮作为满清大军统帅,自然不会放任这支生力军继续闲置。 满清丢失了山东,这真是个灾难般的消息。 更关键的是,这是大玉儿请多尔衮到淮安主持大局后发生的事情。 躺在病床上的多尔衮很庆幸,他去淮安很及时,否则淮扬的几万八旗精锐就等着全军覆灭吧。 但许多人不这么想,有心人都只看见满清的摄政王亲自出马也挡不住明军的攻势。 第593章 额哲想给李毅送礼,替换多尔衮的人选 第592章 额哲想给李毅送礼,替换多尔衮的人选 巨鹰在空中翱翔,齐膝高的绿草随滚烫的南风起伏。 草原的主人越来越衰败,长生天似乎不再眷顾他们的子民。 额哲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他身边的骑兵连成一条线,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侍卫指着远处喊道:“大汗,去归化城的使者回来了!” 喊叫声把额哲从沉思中拉回来,三四里外,十几个身穿灰色袍子的骑兵正跟着汗帐骑兵走来。 额哲双腿一用力,胯下烈马紧赶几步上前。 使者头目来到额哲马前,翻身下马跪地参拜。 额哲摆手道:“格日图如何说?” 胖乎乎的使者沮丧回道:“格日图说他不知道韩必先在何处,明军离开河套后就断绝了与蒙古的所有联络。” 额哲紧锁双眉,黑色的烈马不安地撅着蹄子,他翻身下马,朝身边的汗帐骑兵下令道:“暂且在这里歇一歇!” 侍卫们选了一个树荫处搭建简单的帐篷,额哲站在忙碌的人群外,突然又吩咐道:“把托克博带过来!” 大队骑兵如流水一样缓缓往西行走,没有因为大汗的停留发生变化。 侍卫端上清冽的泉水,额哲坐在新搭建好的帐篷里,一口一口地抿着泉水,不发一言,直到一个穿着肮脏皮袍子的汉子被带到面前。 “托克博!”额哲指着身边的地毯。 托克博先恭敬行礼,再屈膝坐下,他伸出右手拿起装满清泉的碗仰头一口喝尽。 “大汗不喝酒吗?”额哲之前与满清议和时,把反对的托克博囚禁了起来,托克博已经许久没有尝马奶酒的滋味了。 “酒喝多了会糊涂!”额哲命侍卫再给他的空碗满上:“托克博,我们都是蒙古人!” “蒙古人都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就不应该记仇。” “大明的摄政王与土默特亲善,本大汗准备攻入陕山西,土默特部落要随行吗?” 托克博低下头思考,他喝了一口泉水,许久没有回答。 “托克博,你不会还在记恨本大汗吧?”额哲似笑非笑,眼中闪过不屑的光芒。 “小人岂会记恨大汗!”托克博抬起头:“只是我部落中骑兵被韩必先带走了一千五百人,剩下的人不多了!” “什么时候土默特的雄鹰也学会了畏惧。”额哲往前伸头,鼻孔粗重的呼吸带出热气:“大明要收复旧日河山了,土默特的好时候来了,本大汗要攻入山西给大明的摄政王送一份大礼,难道土默特不同行吗?” 阿穆尔回道:“山西堡寨林立,我们又无法攻下坚固的城池,大汗为何要有此举措?” “为了向大明的摄政王赔罪!”额哲用食指轻轻弹在粗糙的瓷碗上,发出无聊的“噌噌”响声:“你回去吧,若是土默特愿意同行,本大汗会在得胜堡外等你们三天。” 蒙古人虽然不擅攻城,但从杀胡口到张家口一千多里路,清军不可能处处防守严密。 而且,现在山西的清军主要集中在太原以南,对黄河对岸的明军严防死守,对长城的防御自然不可能那么严密。 七月,蒙古大汗额哲率察哈尔大军从得胜堡攻入山西,进犯大同境,土默特骑兵随行。 在听说满清丢失山东后,额哲及时调整了战略,也不知道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正午时分,原本应该空旷的大道上挤满了拥挤的逃难的百姓,蒙古人攻入关内对山西的百姓是一场灾难。 察哈尔人所过之处,倒下的都是大明百姓。 满人都躲在坚固的城池中,眼睁睁看着城外的蒙古骑兵烧杀抢掠。 北京城的慈宁宫中,大玉儿拿着才送到的紧急军情。 “真是灾难啊!”她轻轻把军报放在右手边的桌子上:“摄政王会如何应对呢?” 济尔哈朗躬身道:“摄政王一定会说,阿济格回到山西,察哈尔人就退出去了,但明军陕西提督韩必先也会跟来啊。” 他用微含讥讽的言语表达对多尔衮在军帐中对他无礼的愤慨,然后又平静说道:“昨天苏克萨哈入城,微臣与他深谈一夜,说了些对摄政王很不好的担心!” 大玉儿白皙的手指蜷起来:“什么担心?” “摄政王的身体很不好!”济尔哈朗抬起头,目视大玉儿重复道:“很不好!” “苏克萨哈?正白旗一等侍卫?”大玉儿喃喃自语,突然下令:“传苏克萨哈!” 济尔哈朗退到一边。 这就是朝堂之争。 济尔哈朗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多尔衮的,他们都是为了满清,他曾经为了维护满清站在多尔衮一边逼迫豪格,现在也会站在大玉儿一边反对多尔衮。 多尔衮啊多尔衮,你病体难支,该放手的东西就放手吧! 一刻钟左右,四个侍卫护送苏克萨哈进入皇城,多尔衮的控制力减弱从北京城开始。 淮安之败后,紫禁城的侍卫已经全部换成两黄旗的人。 济尔哈朗看慈宁宫大门方向,苏克萨哈肩宽体壮,走路的姿势像白山森林里的黑熊摇晃。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粗鲁的汉子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参见太后!”肩宽体壮的汉子匍匐在地上。 “苏克萨哈。”大玉儿的指尖在靠椅上无意识的挠动:“多尔衮如何了?” 苏克萨哈没有丝毫隐瞒:“回禀太后,摄政王自淮安回京后已是油尽灯枯,在昏迷和吐血中下达军令,实在是难以当起指挥与明贼决战的大任。” “苏克萨哈!”大玉儿一声呵斥,仿佛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多尔衮最信任的侍卫嘴里说出来的。 苏克萨哈闻言一哆嗦,大玉儿语气不善,如果他这句话传入多尔衮耳朵里,他一家老小的首级就要落在北京城的街头了吧:“太后,奴才所言字字属实。” 大玉儿不想继续听下去,下令道:“你明天就回兵营,多尔衮的身体有何变化,你尽快把消息送入北京城!” “嗻!” 侍卫们护送苏克萨哈离去,济尔哈朗朝大玉儿拱手道:“太后,大敌当前当断则断,等明军攻到北京城下一切都晚了。” “谁能替代多尔衮为帅?”大玉儿冷冷发问:“你能替多尔衮统领大军否?” 济尔哈朗微微摇头,想了想后推出心目中的人选:“阿巴泰可以!” 阿巴泰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第七子,入京在京畿执掌重兵的博洛是他的长子。 八旗以两黄旗和正白旗实力最强,命阿巴泰为帅,可以拉拢两蓝旗支持。 大玉儿眉头紧了紧:“容哀家再想想!” 第594章 李毅召见众将议事,赐令剑给杨国忠 第593章 李毅召见众将议事,赐令剑给杨国忠 济尔哈朗退出慈宁宫时,门口的石狮朝东拉了一丈长的影子,内城的武士挺胸收腹,他们是才被选拔到宫中的武士。 大玉儿可以选择再考虑考虑,但很多人已经忍不住了。 济尔哈朗知道索尼聚集了一批人,苏全额也在蠢蠢欲动,大玉儿可以不记得,但多尔衮欠下的血债许多人无法忘怀。 走出皇城两三百步外,济尔哈朗心中微动,突然回头看了看巍峨壮丽的紫禁城。 这个地方很好,满人没本事修建如此华丽的宫殿,抢夺别人的东西终究要还回去吧。 “还是去那个明臣府上看看吧!” 这几个月,无论北京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钱谦益老老实实待在府邸中,忍受柳如是不知疲倦地在北京城各位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明臣府邸上走动。 曾经有些流言对他甚是不敬,但老夫配少妻,他又管不住“河东君”,所以只能忍着,他心里也没真的介意。 “老爷,老爷,王爷来了!”门口的仆从风一般跑向内院。 “哪个王爷?”钱谦益慌慌张张出来迎接。 看见在门口落轿的济尔哈朗,钱谦益匆忙跪下:“参见王爷!” “起来吧!”济尔哈朗背着双手往里面走,他离开皇宫后径直来到此地。 “钱谦益,前次你去南京议和,李毅到底有没有议和之意?”济尔哈朗坐在平日钱谦益端坐的椅子上,钱谦益躬身站立。 “这个……” 济尔哈朗叹了一口气:“我大清若是撤出山海关,并答应向大明称臣,这样的条件李毅能满意吗?” “……应该能满意吧!”钱谦益不知该怎么回答,几个月间局势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本王准备启奏陛下,让你再去见一趟李毅探探他的口风,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议和的事情都可以谈。” 在多尔衮命不久矣的情况下,两黄旗和正白旗之间的矛盾一触即发,济尔哈朗对这场战争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胜利可以弥补所有的裂痕,反之败仗则必须要品尝许多想象不到的苦果。 李毅坐镇济南府,山东各府县献城者不计其数,明军只需派几个游击将军走一遭,齐鲁大地便重归大明治下。 除了少数把身家完全绑在满人身上的乡绅,各地有名望的人不要命地往济南挤,只盼着能与摄政王李毅对上一眼,能得到几份青睐。 李毅命陈靖玄与李定国为前锋渡过黄河,明军正式进入京畿之地。 秦锋、许义阳和金桓留在了河南,只有两支骑兵奉命加入北伐大军。 一番调派后,一万多明军骑兵往德州方向进击,随后杨国忠、赵信、秦虎和阎应元等强兵悍将依次渡河。 明军十万,甲厚粮足,士气高昂。 北伐大军在黄河北岸结营,李毅传令军中诸将议事。 军令传达,三遍鼓过,营中诸将汇集大帐。 杨国忠立在首位,后面是赵信、陈靖玄、阎应元、秦虎、李亨等将。 诸将肃立了半柱香的功夫,林宪护送李毅走入大帐,在主位上坐下。 “参见摄政王!”诸将的吼声鼓动了大帐的门帘。 李毅挥手道:“诸位免礼,你们当中有从宣大就在本王身边效力的,有从江南随本王反剃发令起兵的,也有抗击鞑子的义军。” “本王与诸位一起,历经辛苦,终于扭转乾坤。” “如今北京城就在眼前,本王要在北京城外击败多尔衮,恢复我大明旧日河山。” 李毅摘下佩剑,那是林家兵器工坊专门为李毅打制的精钢利剑,比卢象升送给他的战刀要轻,但比那柄战刀更锋利。 “杨国忠听令!” “末将在!” “本王赐此剑于你,命你统管大军北上战事,军中有违反军令者,无论官职大小以此剑斩之!” 杨国忠眼神中闪过一丝激动,拱手道:“末将遵命!” 他上前几步,从李毅手中接过长剑,深施一礼。 “杨将军请上座!”李毅让开主座:“本王从此刻起只在帐中旁听,军中诸事都交给杨将军了!” 大帐中鸦雀无声,诸将看向杨国忠的目光满是羡慕。 从此刻起,杨国忠和韩必先在大明军中第一人的争论可以停止了。 杨国忠身形停滞片刻,抬脚走上主座。 李毅退到一边,林宪搬一张椅子过来让李毅坐在主座的左侧。 杨国忠目光不再看李毅,他瘦弱的身躯陷入主座光滑的虎皮上,点将询问军情:“陈靖玄,你过河已有三天,与清虏交手有何发现?” 陈靖玄率部刚过德州城北,如实禀告道:“清虏骑兵骑术精良,多数是漠东的蒙古人,我部骑兵与清虏交手吃亏的多,末将不敢拉开战线,在德州城北便止住了步伐。” 杨国忠摆手命他退下:“清虏兵力与我等相差不大,骑兵又多,我大军若是兼顾左右,一个月也未必能攻打到北京城下,我决定命大军集结北上,先攻天津三卫,命水师从海路运送补给,再从天津择机攻打北京城。” 杨国忠采用的仍然是稳健的策略,把自家的优势发挥到极点,战法浑然天成,找不到一点缺陷。 李毅初始的想法与杨国忠不一样,他的计划是大军直接北上,破保定,一条直线直逼北京城,容不得多尔衮不与他决战。 但李毅既然说过把战场的指挥权交给杨国忠,就不能随意表达反对的意见。 在淮安城下,李毅明白自己对战场的把控力远不如杨国忠,所以决定不再做让自己为难的事情。 杨国忠有条不紊地下达军令:“陈靖玄、李定国听令!” “末将在!”两位武将应声出列。 李定国虽然是将军,但在这个大帐中,他的地位实在不值一提。 军中有派系,但真正的地位还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 “你二人率本部骑兵沿运河东岸前进,扫清沿途清虏斥候,每天进军六十里,既不能过快,也不得延误军机!” “遵命!” “秦虎、阎应元!” “末将在!” “你二人率本部兵马随骑兵前行,紧随我军骑兵十里左右前行!” …… 一条条军令,精细到每支兵马行军速度,在何地驻营都有交代。 第595章 决战前的碰撞,打掉清军的心气 第594章 决战前的碰撞,打掉清军的心气 北伐大军沿着运河东侧前行,可限制清军骑兵沿途骚扰。 相比较杨国忠多年不变的沉稳与单调,李毅其实更欣赏韩必先的疾风烈火,但理智告诉他,杨国忠才是他麾下最适合的北伐统帅。 在大规模决战的战场,杨国忠的战法更能发挥火器的威力。 韩必先以弱搏强,气势如虹,每一战都能激荡人心。 但真正的战场对决,远没有杨国忠那般让对手头疼,能把自己的优势用到极点,这才是真正的帅才。 次日大军开拔,李毅的亲卫骑兵随杨国忠中军同行,李毅本想随骑兵同进,但杨国忠坚决不许,他不敢让李毅身处险地。 有些大胆的蒙古斥候来到运河西岸近处,与明军隔河相望,杨国忠传令各军不得观望,只需跟着骑兵前行。 十二万大军像不断翻滚前行的链球,让人抓不到一点破绽。 东光、南皮、沧州、青县,运河沿途县城,满清皆无可战之兵。 五天后,明军十二万大军进驻天津卫,多尔衮已亲率满蒙汉十万人马挡在武清,这条通往北京城的必经之路上。 明军不做休整继续北上。 头一天,陈靖玄在杨树遇见漠东蒙古骑兵疯狂的冲击。 两队骑兵混战半个时辰,直至秦虎和阎应元率部前来驰援,漠东蒙古骑兵才悻悻退去。 待李毅与杨国忠来到战场时,遍地羽箭马尸,骁骑营受伤无数。 陈靖玄前来禀告,心有余悸道:“漠东蒙古人骑术精良,战法娴熟,今天若不是李将军奋力死战,只怕损失还要惨重。” 李毅举起千里镜远眺,漠东蒙古人并未远去,远远地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骑兵在北方原野移动,斥候们举着旗帜狂奔,多尔衮的战旗烈烈。 “此处就是战场了!”杨国忠看向北方,正前方空旷的一片平原,几条小河和几个村落点缀在其中:“此处甚好!” 再战一天,随着撤退的金锣声响起,来自江南的武士高举着盾牌缓缓撤退。 从辰时激战到未时,如林的长枪丝毫不乱斜指向天空,枪尖的折射刺眼的光芒。 几个孤零零的小村庄已经变成残垣断壁,乌黑色的铁弹散落一地,有一面墙下的深坑竟然被铁弹堆满。 蒙古人远远地射出羽箭,落在离明军最前的步卒百步之外,他们知道这样射不中对手,但他们不敢靠近。 天知道明军轰出了多少炮弹,察罕只知道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也正是明军攻势最猛的时候。 那密集的轰鸣声让他回忆起七岁时在草原遇见的一场暴雨,炸雷声在蒙古包顶上响了一夜,他躲在阿爸怀里,浑身蜷缩着发抖彻夜不眠,那是藏在心底永不愿触及的恐惧。 乌黑的铁弹在头顶乱飞,挡住了最炙热的太阳,猝不及防的漠东蒙古人挡在铁弹飞行的路上,受惊的战马不辨方向地乱跑。 穆济伦指挥部下散开队形从侧翼进攻,可是漠东蒙古和满人骑士都不再有勇气冲锋。 不靠近那些铁炮,就无法摧毁那些咆哮的魔龙,穆济伦不知明军为何撤退了,但他知道这场战争结局已定。 这是满清的战争,即使他的姐姐是满清的太后,即使多尔衮给了他无数铁甲和长刀,他也绝不能让科尔沁最后的男人死在这片与漠东蒙古人无关的土地上。 “喔……喔!” “喔……喔!” 明军大营处处是兴奋的咆哮,李毅与杨国忠走进前营的大门。 士卒们脱去了上衣,露出虬结的肌肉,汗水顺着脊梁流在围系在腰间的土布上。 有人用宽阔的刀鞘击打在铁头盔上发出“噌噌”的响声,有人在大声唱着来自浙东的山歌。 李毅阻止杨国忠整肃军纪的念头。 这是打了胜仗的味道啊! 李毅走过汗味熏人的兵营,有人看见了他,有人没看见,大营中的声响慢慢降下来。 一个浑身黝黑健壮的汉子背朝大营门口,感觉到周边的变得安静,不满地挥舞双臂:“孩儿们,唱啊,唱啊!” 直到一个胆大的亲兵走过去捅了捅他光滑的背,小声道:“大人,摄政王来了!” 秦虎回头,看见李毅正在朝他笑,他在那瞬间像是被冰冻住了,然后低头看自己近乎赤裸的身体,“嗷”的一声尖叫,飞一般窜进几十步外的大帐。 李毅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走向大帐,他身后的杨国忠脸色铁青,严谨的统帅看不出这件事有什么乐趣。 等李毅和杨国忠二人走入大帐时,秦虎已经穿好了长袍,他赤红着脸行礼:“参见摄政王!“ 大帐外又传来粗犷的歌声,并且在渐渐增大,夹杂着欢声笑语。 杨国忠沉默了片刻,怕李毅责怪秦虎:“今天秦虎为先锋,与清虏正白旗白甲兵短兵相接不落下风,为今天首功。“ 杨国忠永远是这般严谨,这席话表明他确实很欣赏秦虎。 李毅径自坐上主座:“本王没见过杨将军如何破鳌拜的一万铁骑,但今天见杨将军破漠东蒙古骑兵和八旗甲士,知道本王没有托付错人。” 李毅说到这里,不解地问杨国忠:“今天既然在战场占了优势,为何又退回大营而不是继续往北京城推进?” 帐中只有秦虎一人,李毅才有此一问,他不会在诸将面前折损了杨国忠的统帅威严。 秦虎也有此疑问,放下尴尬的念头,竖起耳朵听着。 杨国忠恭敬解释道:“末将今天发现,清虏虽然抵挡不住我军炮火神威,但军势未乱,我军后撤时漠东蒙古骑兵甚至还敢尾随追击,在没有把清虏的心气打完之前,末将不会进兵发起最后的决战。” 李毅沉思片刻道:“你每耽搁一天,清虏汇集到北京城外的人马就有可能多上一点,本王听说多尔衮已经决定放弃陕西,阿济格那里还有好几万兵马,你要知道,本王能调配给你的只有天津三卫的这些兵马。” “打仗不在人多,若是没有了争胜之心,十万士卒也只等同于十万头待宰的羔羊!”杨国忠双手平平举在胸前:“今天这一战后,漠东蒙古人和满人朝我阵冲锋的勇气也没有了,满人再没有鳌拜那样的猛将,只会在我军铁炮下颤抖,每多过一天就是一天的折磨。” 第596章 李毅得知多尔衮病危,拒绝满清议和的条件 第595章 李毅得知多尔衮病危,拒绝满清议和的条件 李毅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胜券在握啊!” 同样的话传入不同人的耳朵里感受不同,杨国忠说雄心壮志的话,在他听来竟然是这般可爱。 一旁的秦虎则听得心里发寒,与杨国忠做对手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好吧,一切就拜托杨将军了!”李毅站起身来,外面嘹亮的歌声传入大帐,他面朝秦虎说道:“儿郎们兴奋莫要去禁止,管束太紧,他们的杀气被藏住了,再上阵时就没有锐气。” “是!” 李毅这句话明面上是对秦虎说,实际是对杨国忠说的,他喜欢生机勃勃的兵营,他喜欢听将士们呼喊和歌唱,这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 秦虎看了一眼杨国忠,伸手挠了挠头。 李毅走出前营回中军,杨国忠还要往各处巡视,有这么个严谨到苛刻的主帅,他可以放心去睡觉了。 摄政王李毅的营区与中军相连,但属于独立的领地,诸将每天到杨国忠的中军大帐点卯,李毅谨守诺言不去干扰杨国忠的的军令。 亲卫队的士卒听着周边传来的欢呼声,个个偷偷摩拳擦掌,每当见到李毅时都投来期待的目光。 李毅回到中军偏帐才坐下,林宪进来禀告道:“摄政王,陈统领刚刚来了。” “陈旭?”李毅坐直腰:“带他过来,陈旭每次主动过来求见都有不同寻常的消息。” 林宪转身出门,片刻之后领着陈旭进来,不等陈旭施礼完毕,他知趣地退出去。 陈旭带着一顶青色的帽子,下巴胡须乱蓬蓬的,胡须尖微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上阴暗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陈旭一进门便乖巧地叩首:“摄政王,钱谦益传出消息,济尔哈朗还想与大明议和!” 李毅稍微一愣,用片刻时间消化陈旭的话,反问道:“都兵临城下了还议什么和?” “正黄旗统领中有说法,多尔衮病重快不行了!”这才是陈旭要亲自来向李毅禀告的消息。 “多尔衮病重,常昏迷吐血,两黄旗不再对他顺从,现在虽然没有人敢出头惹事,但北京城已经不受多尔衮控制,除非多尔衮能打赢这一仗,否则他与两黄旗之间的破裂不可避免。” “多尔衮要死了?”李毅没有惊喜,心里是让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平静。 李毅和杨国忠都以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多尔衮的生死不再重要。 陈旭又道:“根据北京城里最新的传闻,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多尔衮要死了,济尔哈朗为何还要与本王议和?”李毅瞬间恍然大悟:“他在担心阿济格!” 多尔衮死了,两白旗势力的继承人是阿济格,而且阿济格一直在外领军作战,军功卓越,素有威望。 济尔哈朗宁愿对大明低头,来换取时间挽回八旗的裂痕。 李毅最终做出决定:“那就等钱谦益来了再说吧!” 钱谦益来到明军大营时,距离陈旭向李毅禀告那个消息已经三天了。 当天,杨国忠命秦虎、阎应元为先锋与清军大战一场,之后用骑兵掩杀,把出阵的汉八旗杀得大败而归,斩首过三千。 清军渐渐抵挡不住明军的炮火攻击,今天午后放弃了杨树一线,已经撤向通州方向。 战场上处处是尸首,运河的水道中飘着无人顾及的无头死尸,腐烂的味道散播开来后吸引无数散乱的黑鸦。 每当两军偃旗息鼓罢战过后,那些被视为不祥之物的黑色鸟群开始在战场上空盘旋,它们在暮色中“呱呱”的叫着,然后安然落下享受难得的美食。 钱谦益就是经过这么一片战场来到明军大营的,林宪率亲卫队出大营,把那辆密闭的马车护送到中军。 明军的歌声在暗夜中传播,熊熊燃烧的篝火随歌声的曲调摇曳,那不再是浙东的山歌,或者是其他某地的山歌。 李毅容许军中将士歌唱以抒战意后,军中将士获得胜利后往往击盔歌唱。 钱谦益听到歌声,心中流淌一阵热流,这是大明的军队啊,他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站在那一边。 中军很大,这里是李毅的营区,只有亲卫队人马,李毅一个人坐在篝火前,秦虎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转动挂着马肉的木棍。 钱谦益随林宪来到篝火边,他想跪在地上行礼,又觉得很不合时宜。 “坐吧!”李毅转动手中的刀子。 这里只有粗木墩子作为板凳,钱谦益从未坐过这样的凳子。 李毅的注意力似乎被那条焦黄的马腿吸引,随口问道:“济尔哈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钱谦益回道:“大清放弃山海关内所有的土地,并向大明称臣!” 他是抬着头说这番话的,因为他觉得这条件非常有诱惑力,恢复大明的疆土这样的功劳太大了。 李毅从秦虎手中接过装满肉片的瓷盘:“这个条件很优厚,本王北伐不过是为了这些!” 他用尖刀剔了一片肉放入嘴里,马肉很粗糙,也很有嚼劲,他示意秦虎给钱谦益也来一盘。 “但是本王还是想在北京城下击败清虏,这样收复北京城才叫理所当然!” 李毅用尖刀切割盘子肉,刀刃刮过瓷器发出“吱吱”的声响,他吃了几片肉突然抬头道:“你留在本王军营中,不要回去了吧。” 钱谦益脑袋一阵眩晕,像是被从空中掉下的馅饼砸中,李毅这是想招揽自己吗?他没想到自己这份朽骨还能入李毅的眼,心中的死灰又热了起来。 秦虎递过来一个瓷盘,钱谦益接过来,小心翼翼拿起一块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 “多谢摄政王抬爱,但河东君还在北京城,微臣不敢从命!”他说出这番话时心中很是惋惜,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李毅眯着眼睛笑道:“那你就回去吧,今晚就回去,济尔哈朗想献给本王的一切本王会自己去取。” 马肉很硬,钱谦益的牙口很不好,他艰难地咀嚼了几片肉。 李毅吩咐道:“林宪,送钱侍郎出营,让陈靖玄护送他往北五十里!” 林宪恭敬拱手道:“遵命!” 第597章 议和使者被抓,多尔衮怒回北京城 第596章 议和使者被抓,多尔衮怒回北京城 使团只有二十个人,十九个骑兵护送垂垂老矣的钱谦益,他躲在马车里,走过热闹的营区,周边渐渐变得安宁。 陈靖玄率五百精骑把他们送过今天的战场率部返回,模糊的月色下传来凄厉的“呱呱”声,钱谦益面色如土,他知道此次出使艰难,但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随行的护卫都是明军降卒,济尔哈朗为了隐藏消息,是偷偷摸摸送他出北京城的,现在想偷偷摸摸回去可不容易。 护卫队长茫然无措问道:“钱大人,现在去哪里?” 钱谦益哀叹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回北京城了!” 他突然有点后悔,如果刚才答应李毅留在明军大营,那应该很快就可以重返江南了。 “走吧!” 十九个骑兵护送一辆马车在深夜中往北前行,他们避开了清军大营方向,京畿周边的城镇早就空空如也,他们走了许久没碰见一个人。 骑兵中有精通斥候之术的人,认识北京城的道路,一行人不会在深夜中迷路。 突然,迎面的道路上来了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远远地朝马车奔来。 骑兵队长声音慌乱,隔着马车的帘子说道:“钱大人,有人来了!” 钱谦益问道:“什么人?” “可能是大营巡逻的斥候!” 钱谦益掀开车帘跳下来,他这么大的年纪还有这么好的身手,这可把守在车厢两侧的骑士吓了一跳。 “快,快找地方躲起来!”钱谦益左顾右盼,看见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深一脚浅一脚往那边走去。 骑兵们把马车驱赶下大道,随着钱谦益往小树林中藏过去。 不一会功夫,巡逻的骑兵到达这里,这是一支三四百人的骑兵。 火把冒着浓烈的烟,战马粗重地喘息,看来已经巡逻了很远的路程。 骑兵慢慢经过他们下官路的地方,就快要过去的时候,突然最后一排的一个骑兵把手中的火把举高,大声喊道:“大人,这里有辆马车!” 骑兵队列停下脚步,火把排成弧形,一匹灰色的马匹拖着褐色的马车停在弧形包围圈的中间。 一个扁平脸的蒙古人策马到马车面前仔细检查片刻,挥舞手中的火把下令道:“给我搜!” 钱谦益脑袋“嗡”的一声,软软地瘫在树底下,半个时辰后,粗鲁的蒙古人拉扯着钱谦益走入清营中军大帐。 多尔衮坐在垫着皮毛的主座上,穆济伦和苏克萨哈陪在他身边,武士把钱谦益扔进来,多尔衮冷冷地看着他:“钱侍郎,你真是好雅兴,深更半夜来巡视战场吗?” 钱谦益趴在地上,双腿像筛糠般颤动:“摄政王!” “说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摄政王,奴才,奴才……” 苏克萨哈走下来,皮靴踩着钱谦益白皙的手指上,用低沉地声音喝道:“快说!” 钱谦益像是被辫子抽打般呼喊:“是济尔哈朗命奴才去明军大营议和,奴才也没有办法!” 他不明白,这是李毅对他拒绝留在明营的惩罚吗,竟然就这样把他们扔在漆黑的战场。 钱谦益一五一十,不做任何隐瞒,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吐露干净。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担心地看着多尔衮,多尔衮的脸色像冬天的雪一样白,他扭过头问道:“苏克萨哈进入北京城时,太后说过议和吗?” 苏克萨哈摇头道:“没有!” 多尔衮皱紧眉头下令道:“你点两千骑兵,天明后回北京城!” 穆济伦和苏克萨哈几乎同时出言劝阻:“摄政王……” 苏克萨哈才从北京城回来,他更有发言权:“太后已把紫禁城的侍卫全部换成正黄旗的人,摄政王现在回城只怕有危险!” “怕什么!”多尔衮右掌狠狠击打在案台上:“本王还是大清的摄政王,本王倒是要看看,谁敢对本王不利。” “索尼敢吗?苏全额敢吗?” “济尔哈朗擅起议和,乃是死罪,本王若不把他斩杀,何以对得起今天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 穆济伦往前走一步,苏克萨哈抿着嘴。 “本王还是大清的摄政王!”多尔衮走下主座,没有看穆济伦和苏克萨哈,也没有再看钱谦益,径直走入中军大帐,他的头眩晕得厉害,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下。 次日,朝阳初起时,苏克萨哈带着两千正白旗骑兵护送多尔衮踏上前往北京城的道路,穆济伦和博洛奉命暂领军中事。 多尔衮穿上了白色的盔甲,全身都藏在阴影里,通州就在北京城郊区,很快到达南城门外。 城外连日鏖战,北京城已经处于戒严中,守军看见摄政王兵驾回城,不敢耽误乖乖打开北京城门。 消息迅速在北京城传播,“摄政王回城了”,两黄旗的王爷、贝勒、侍卫鸡飞狗跳,汇集向几个人的府邸。 两千正白旗骑兵停在南城门口的街道,苏克萨哈回头请示:“摄政王,我们去哪里?” 多尔衮下令道:“去郑亲王的府邸!” 济尔哈朗的府邸离皇城很近,两千骑兵前往皇城方向,让人不得不产生警惕。 多尔衮命一千骑兵前往王府候命,让苏克萨哈率另一半人前去抓捕济尔哈朗。 正白旗的骑兵包围住郑亲王府,苏克萨哈率两百兵丁破门而入。 王府内鸡飞狗跳,家眷哭叫奔走被驱赶到后院,两黄旗平日叫嚣厉害的侍卫一个个都不见人影。 一盏茶的功夫,苏克萨哈退出王府,向多尔衮禀告道:“济尔哈朗不在府中,府中人说他去宫中觐见太后去了!” “现在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他了!”多尔衮策马调转方向:“走,去皇城!” 小太监额头上铺着一层汗,向大玉儿禀报道:“摄政王带兵闯进北京城了!” “什么?”大玉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而后又慢慢地坐下去,看向立在身前的济尔哈朗:“郑亲王,这是怎么回事?” 济尔哈朗神情肃穆答道:“太后,摄政王已失其威,不再适合统领我大清军马?” “你……”大玉儿伸出葱白般的手指指着济尔哈朗,平息几口气厉声问道:“你究竟瞒着哀家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是大清生死存亡之的时刻吗?” 第598章 正黄旗的打算,多尔衮众叛亲离 第597章 正黄旗的打算,多尔衮众叛亲离 济尔哈朗摆动衣襟跪在坚硬的白玉石地砖上:“太后,微臣也没有办法!” “两黄旗被欺压至今,许多事情太后可以忘记,但许多人刻骨铭心。” “太后不同意让阿巴泰替代多尔衮为帅,两黄旗的人吃不好,睡不好。” “无论是摄政王打败了明军,还是摄政王在北京城下折戟,他们的命运没什么区别。” 大玉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许多人,不仅是两黄旗的人,连两白旗中也有许多人不愿再在关内征战。” “大清入山海关后征战六年,这六年来将士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窘迫。” “从江南兵败起,他们无法从战争掳得财富,他们把尸骨丢在大明人的土地,再也回不到辽东了。” 济尔哈朗第一次说出这番话。 “太后,当日微臣只有两个选择。” “微臣要么把索尼和苏全额等两黄旗的人囚禁起来,送到多尔衮的兵营中任他处置。” “要么只能密求与明军议和,期待这场战争在我们撤回辽东后能真正停下来。” “大明摄政王李毅攻下北京城后一定会称帝,他还有吴三桂、郑芝龙和孙可望等地方割据没有解决,朱家势力也将会是他的麻烦。” “塞外征战不比塞内,要耗费钱粮无数,李毅未必有空暇插手塞外。” 大玉儿听了他的解释,仍然重复刚才那句问话:“你到底做了什么?” 济尔哈朗叩首不起:“微臣所做的都只是为了归政于陛下,陛下真正倚仗的还是两黄旗啊!” 当然,如果没有两黄旗的支持,坐在皇帝宝座的人早就是多尔衮了,大玉儿和顺治皇帝也无法逆着两黄旗的心意做事。 大玉儿冷静下来,她现在决不能莽撞,也不能随意表态:“两黄旗的王爷、贝勒到底想干什么?” 济尔哈朗听太后的声音缓和,浑身的肌肉也松懈下来,贴身的衣服全是汗水,他沉稳回道:“半个月前,太后把皇城侍卫全换成正黄旗侍卫,苏全额他们都欣喜若狂。” “他们找到老臣府上,要老臣入宫请命罢黜多尔衮,但太后不许。” “从那时起,他们就没有了退路,不光是他们,还有许多人都没了退路。” “看来是哀家错了!”大玉儿无声哀叹,她为了维护顺治皇帝安危的举措落在有心人眼里,立刻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两黄旗被压抑得太久了啊!”她收起颓唐的模样,低头问道:“多尔衮率两千骑兵入城,你们应该早有打算了吧!” 一千正白旗甲士在皇城外列阵,多尔衮走上台阶,身上的甲衣很沉,头顶的太阳很热,他的头有些眩晕。 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入城,但多尔衮无法忍受济尔哈朗的愚蠢,无法忍受两黄旗的背叛。 “开门,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请求觐见太后!” 皇门打开,城头的侍卫张弓搭箭,冰冷的箭头直指城下列阵的甲士。 满清的摄政王余威尚在,北京城防有一半兵丁在两白旗的将领手中,城外的大军也由正白旗统领控制,城头的侍卫挽弓的手微微颤抖。 苏克萨哈走上前来喝道:“开门,摄政王觐见太后!” 皇城大门吱吱打开,多尔衮走入城门,甲士紧随其后控制城门。 多尔衮站在城门的阴影里指着城头下令:“守卫敢以箭指本王,统领犯有谋逆大罪,应当斩首示众!” “嗻!” 苏克萨哈带着四个亲兵登上城头,把那个正在退缩的正黄旗统领拉到皇城门外,他一挥手,亲兵手起刀落,在不甘的嘶叫中一个头颅滚地。 “终于见血了啊!”苏克萨哈心中叹息。 八旗的权力争夺从没停息过流血,从莽古尔泰、阿敏一直到豪格,他们获取权力的方式从未离开过流血。 城头侍卫战战兢兢,无人敢动。 阴影中的多尔衮苦处自知,身上的盔甲越来越沉,但到了此处也没有退路了,他唯有相信大玉儿能看清楚形势,那个女人比济尔哈朗聪明。 “这就是本王向两黄旗退让的结果!”他虚弱的哼了一声,抬脚往层层叠叠的宫殿中走去:“苏克萨哈,随本王入慈宁宫!” 正白旗五百士卒留守宫门,其余人跟在多尔衮身后走进威严的紫禁城。 多尔衮为团结两黄旗做出了许多让步,但从未失去过对北京城的控制。 宽阔的道路空荡荡的,宫女和小太监们听到消息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多尔衮走过一排又一排宫殿,突然,正前方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一群整齐的侍卫,和他身后的士卒一样都披着铁甲。 他们举着黄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条飞腾的龙。 “陛下!”苏克萨哈停下脚步,放任多尔衮一个人突兀地暴露在阵前。 “陛下!”多尔衮右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冷冷地喊了一声,没有行礼。 一个甲士上前一步,呵斥道:“多尔衮,陛下在此,你带兵擅闯皇宫,犯下死罪,还不束手就擒!” 多尔衮偏头,从眉眼中认出这个人:“好你个苏全额!” 苏全额闻言抽出配刀,一汪清水般的刀刃闪烁着寒光。 后面传来顺治皇帝稚嫩的声音:“拿下多尔衮!” 举着黄色龙旗的侍卫抽出兵刃。 多尔衮没有如苏克萨哈预想地那样暴怒,他的锐气像是突然被抽空了,用有些软弱的声音说道:“本王要见太后!” 苏全额冷笑骂道:“有你这样持刀入皇城见太后的吗?你的狼子野心,大清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多尔衮右手扶在胸口:“苏全额,本王不知你与济尔哈朗如何蛊惑了陛下,你要知道,本王不是没有办法杀你,本王只是怕伤了陛下!” 苏全额持刀的手握得更紧了。 “苏克萨哈!”后面无人答复。 多尔衮提高声调:“苏克萨哈!” 后面仍然静悄悄。 多尔衮回头方才看见,苏克萨哈离他十步开外,这个距离有些远了,甚至无法在苏全额发难的时候及时保护他。 “苏克萨哈!”多尔衮厉声召唤。 苏克萨哈看着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动作。 原来如此! 多尔衮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像树桩一样倒在地上。 第599章 满清权利更迭,索尼为求和使者 第598章 满清权利更迭,索尼为求和使者 苏克萨哈像大梦初醒般往前猛跨几步,弯腰扶住多尔衮的肩膀大声呼喊:“摄政王!” 紧接着,举着龙旗的甲士把他们包围。 苏全额跪在顺治皇帝身前禀告:“摄政王昏迷,陛下快请太后主持朝政!” “哈哈哈,正该如此”顺治皇帝大笑着朝不远处的慈宁宫走去。 大玉儿和济尔哈朗坐在慈宁宫的正殿里,看着屋檐前的影子一点点挪动。 突然间,慈宁宫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推开,顺治皇帝脚步如飞跑进来:“母后!” 大玉儿的心提了起来,起身相迎问道:“陛下怎么了?” “多尔衮那厮昏过去了!”顺治皇帝脸上全是惊喜,提起那个名字时,言语中仍然藏不住厌恶。 济尔哈朗长舒一口气,大玉儿拉住顺治皇帝,拥他入怀片刻再松开,从此再无人能威胁顺治皇帝的地位了。 大玉儿走到屋檐下,连下几道命令:“立刻封锁皇城,让苏克萨哈把入城的那两千士卒带回兵营。” “传令,以摄政王身体不支为由,命阿巴泰为帅,统领通州大军!” “命苏克萨哈和穆济伦明天入城觐见!” “还有什么?”大玉儿扭头看向济尔哈朗:“现在是两黄旗的北京城了,但多尔衮率军入宫一事决不能让阿济格知道!” 济尔哈朗大笑道:“太后所言有理,阿济格那个人粗鲁莽撞,贪心极重,他若是知道多尔衮垂死,一定会从山西回来争权夺位。” “我们先封锁消息,等阿济格带兵回来,再设法把他诱骗入兵营解决。” “苏克萨哈已经投诚,穆济伦也知道多尔衮病重,只需稳住这两人,便可以安抚住正白旗的人,眼下兵营绝不能乱。” 济尔哈说到这里,很快又朗补充道:“还有,要与明军议和牵制住李毅。” “明军炮火犀利,连胜多尔衮三阵,只有这个疯子还非要把八旗的血洒在关内,北京城我们是守不住了。” 济尔哈朗环视巍峨壮丽的紫禁城,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钱谦益已经去明军大营了,只要李毅愿意松口,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无论什么条件吗?”大玉儿听在耳中极其不舒服,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这天下得到的容易,失去的也同样容易。 济尔哈朗笑道:“从今以后,我们的对手不再是大明,而是察哈尔的额哲了!” 顺治皇帝突然插话问道:“多尔衮怎么办?” 大玉儿冷声道:“命苏全额带人把他送回摄政王府,封锁住府门,任何人不得进入!” 多尔衮不可能活着走出摄政王府了,但朝廷现在不能宣布满清的摄政王是叛逆,否则会军心大乱。 济尔哈朗见到苏克萨哈,才知道钱谦益已经落到多尔衮手里。 昨晚时间太过紧急,苏克萨哈知道自己要随多尔衮进入北京城,就没有冒险派人回来送信。 济尔哈朗问道:“钱谦益如何说?” 苏克萨哈回忆昨天晚上钱谦益跪在军帐中那含糊不清的陈述:“李毅好像拒绝了议和条件,他狂妄的说,大清能给予他的他自己会来取。” 他想起钱谦益的怂样,皱着眉头说道:“钱谦益那个人实在是无耻,知道的那点东西全都说了,贪生怕死,让他去议和多半没有好结果。” 济尔哈朗苦笑道:“难怪多尔衮来得这么快,幸好送走钱谦益后本王就做了准备,城防的兵丁中也有布置,又是你领兵,所以才能兵不血刃。” 多尔衮多年积威下,苏克萨哈冒险反叛一手提拔自己的旗主,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他不禁感慨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摄政王要是带穆济伦入城,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那样,苏克萨哈就与正白旗的统领撕破脸,即使日后得到顺治皇帝和太后的眷顾,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名利双收。 “多尔衮快死了啊!”苏克萨哈默默摇头:“穆济伦那边我来想办法,但有些人该杀的还是要杀!” 济尔哈朗明白他的意思:“要杀,也要等出关后!” “不用!”苏克萨哈咧着嘴朝他笑道:“离开北京城时要留兵马断后,镶白旗和正白旗的有些人正合适。” 济尔哈朗愣了愣,养不熟的畜生果然都是心地阴毒之辈。 没了多尔衮,济尔哈朗也不得不操心拿主意:“汉八旗都留作断后吧,那些在塞内投靠大清的大明人都靠不住,带出塞外不知什么时候就成了麻烦。” “阿济格在大同,两三天就能率兵回北京城。” “这几天本王会再派个使臣到明军军营,先稳住李毅。” “大明人有句话叫做杀人不过头点地,李毅想得到的不过是这座北京城。” 苏克萨哈笑道:“好,我这就回兵营,阿济格率军回到北京城,我大清在北京城的兵马甚至要超过明军,河南和陕西的明军没有十天赶不到北京城,十天对我们已经足够了!” 北京城城门紧闭,想把这些惊人的消息从中传出来并不容易,索尼奉济尔哈朗之命来到明军大营时,李毅还没有从陈旭那里得到确切的情报。 满清的使者带来两百匹战马和整整一车的绫罗绸缎,李毅命杨国忠出门相迎,把索尼引入中军。 摄政王大帐前的道路两边站立了石雕般的威武军士,“明”字旗和“李”字旗并列在阳光下招展,几位总兵和将军分列在帐下,李毅身披紫色的锦袍坐在高堂上。 这才是真正迎接使者的礼仪。 杨国忠在帐下拱手禀道:“索尼带到!” 杨国忠说完,回到属于他的位置。 几位将军和总兵看跟在杨国忠身后的使者,目光难免有些倨傲。 这几天斩杀清军已有七八千人,明军炮火所到之处,清军无人敢抵挡。 如果不是明军骑兵数量太少,无法扩大战果,这场战争只怕早已经结束了。 “拜见大明摄政王!”索尼以大明人的礼仪作揖,但不跪拜。 李毅笑着说道:“你们终于派来了一个像样的使者!” 索尼回道:“我大清入关之初,本因思宗被义军逼迫而亡,为思宗复仇而来。” “入关六年,大清与大明多有误解,以至兵戎相见,百姓流离。” “今天本官奉太后和陛下之命与摄政王商谈议和,我大清愿还入关之前山海关以西所有土地给大明,并向摄政王称臣,世代纳贡。” 第600章 李毅拒绝议和,北伐军出击 第599章 李毅拒绝议和,北伐军出击 索尼身负重担,两黄旗又是刚刚执掌大权,绞尽脑汁也要稳住明军。 不把阿济格解决,北京城中有许多人睡不好觉,索尼说向李毅称臣,而不是向大明称臣,用意不言而喻。 “误解?”李毅像是没听明白索尼的话,轻笑一声问道:“那剃发令呢?” “那是……”索尼咬着牙说道:“多尔衮的冒犯!” 李毅没有继续问让索尼感到难堪的问题,如扬州和嘉兴死难的那些百姓,能从战场上获得的东西他不屑于从言语上争上风。 口舌之争是使者的事情,而他是大明的摄政王。 于是,李毅换了个问题:“多尔衮现在如何了?本王听说他身体很不好。” 这个问题同样让索尼很难堪。 李毅索尼见沉默无语,说道:“好吧,就算本王答应了你,你们满人何时能退出北京城?” 索尼大喜道:“若摄政王同意,在下回去禀告陛下,愿意与摄政王在营中祭天地立盟约,十天之内,我大清军马撤出山海关。” “你所说的本王都知道了,若是多尔衮敢亲自前来,才算是有点诚意!”李毅脸上的笑意看上去实在不像有什么诚意:“盟约一事,请你们来个亲王再谈吧!” 索尼还要再说,李毅摆手下令道:“秦虎!” “末将在!” “你领使者看看我大明将士的军势!” “遵命!” 秦虎像是劫持人质般走到索尼身边,强押着他出帐,军帐中的将领随之退去,最后只留下杨国忠一人。 “摄政王,真要与满清议和吗?”杨国忠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作为武将,杨国忠不想在大功告成之际让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作嫁衣。 “议和?”李毅哈哈大笑:“索尼是两黄旗的人,他能来到本王的兵营,多尔衮十有八九是失势了,本王听说勒克德浑和阿济格都是两白旗的人,未必那么快能接受新的局势。” 李毅的声音变得炙热,右手抓住案桌上精铁打制的令牌:“那么,强攻的时候就是此刻了!” “本王说过,本王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本王不仅要北京城,还要盛京,他们都能给本王吗?” “本王还要草原,永除北方的威胁,蒙古人会主动屈膝吗?” 杨国忠低声道:“其实是不是多尔衮都无所谓了,清虏已失战心,比当年多铎南下时江南的明军强不了多少。” “本王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李毅把令箭扔到杨国忠的脚下:“去吧,大军就跟在索尼之后,斩杀的首级越多越好,在阿济格到来之前击溃北京城外的清虏。” “遵命!”杨国忠屈膝,这最荣耀的一战终于还是属于他。 “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李毅遥望帐外,暑气渐消,再过几天就是中秋,没有比拿下北京城这个更合适的礼物了。 索尼看完明军的军势更担心了,他不怀疑李毅让他看的是最有战意的部众,但他没见到传言中那支最可怕的军队,以及无数的铁炮和大车。 他来时途经通州兵营,阿巴泰举行军议时他曾有幸旁听,无论是穆济伦等满将还是李成栋的明军降将,都失去了与明军决战的勇气。 盔甲鲜亮的明军骑兵簇拥身披锦绣锦衣的使团向北行走,一路无人说话。 未时已过,太阳挂在西边的半空。 无风,运河中静悄悄地见不到一点波澜,那水很浑浊,这几天里面死尸不断增多,隐隐有臭味散播出来。 过了运河,这里距离清军大营只有四十里路,陈靖玄看见不远处有执弓戒备的漠东蒙古斥候。 “使者就到这里吧!”陈靖玄勒住战马指着前方:“再往前说不定要见血光了!” 索尼拱手道:“多谢陈将军相送!” 明军骑兵与使团队伍就此分开,清军的斥候骑兵接上索尼,沿着运河一路往北。 明军轻骑如疾风骤雨般回到中军时,陈靖玄见到一副快沸腾了景象。 这里没有了歌声,刚才还一片耸立的帐篷像是被人踩瘪了的气球,一个个正在消失。 士卒们正在列阵,骡马拉扯的炮车围成了一个大圈,府兵们正在往炮车上装填铁弹、火药。 “这是要出击?夜袭吗?”陈靖玄抬头看看天,好像准备的有些早。 一个身披链子甲的传令兵手举三角令旗疾驰而来:“陈将军听令,摄政王命你无需回中军复命,点本部兵马立刻拔营,在赵信所部右侧三里行进,斥候出营,一刻一报清虏兵马动向!” “遵命!”陈靖玄调转马头,心中暗暗嘀咕:“真是要出击啊!” 明军把帐篷和粮草辎重丢给了落在最后的府兵,倾巢出动,向通州方向杀去。 李毅与杨国忠同行,亲卫骑兵都擦亮了百锻刀,每个人背了三杆自发火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明军点燃火把,从遥远的地方看,行军队列中的光亮就像天空中闪亮的银河。 一团炙热的火在行进,阎应元所部与秦虎所部是突击的双牛角,杨国忠所部紧随其后,李亨所部、赵信所部、孙敬所部、陈靖玄所部落在后面。 李毅与杨国忠策马并行,月色清凉,他抬头看天空:“今晚的月亮还真是亮啊!” 空中的月亮像是被人蹭掉了一块,再差一点就是圆满。 “报!”斥候往中军狂奔,手中的火把在空中划了一道亮线:“清虏轻骑在前方截击,用羽箭骚扰我部先锋!” 杨国忠沉稳下令:“命秦虎所部和阎应元所部加速行进,击溃拦截,过香河十五里休整!” 斥候离去没有多久,前方十几里外传来铳声和喊杀声。 杨国忠偏头看向李毅,镇定自若道:“没有铁炮,我大明士卒也能与清虏一争高下。” 李毅知道,秦虎所部是军中最有进取心的部众,是天然的前锋人选。 阎应元治军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无论是守是攻,越是处于险境越能发挥出战斗力。 前来骚扰的清军骑兵没有让明军止步,北伐大军行进的速度竟然有所加快。 暗夜中,明军的火铳每响一次就带出一道亮光。 这种昏暗的光线,五步之内看不清人脸,只有那一闪闪的亮光像是有无数萤火虫在低空飞行。 “这是火器的时代啊!” 第601章 秦虎所部被猛烈攻击,清军反扑失败 第600章 秦虎所部被猛烈攻击,清军反扑失败 秦虎在亲兵簇拥下突击,从他还是卢象升的部将起,就一直喜欢在某个时刻冲到最前线,让手中的刀饮血。 半个时辰后,黑暗中的清军骑兵退却了,嘈杂的铳声停了下来。 直到丑时,明军过香河十五里休整,再没有清军骑兵出现。 夏秋之交的露水很重,士卒们忙着给装满火药的箱子上盖上牛皮,李毅、杨国忠和林宪等人围成一圈咬干饼子。 杨国忠喝了一口清水,把嘴里饼渣带入肚子:“天亮后,清虏一定会在对面的平原等着我们!” 李毅没有出声,林宪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恐惧,恐惧的人不敢在黑夜里战斗,那会让他们更加恐惧!” 李毅笑着说道:“与你做对手果然是种折磨。” 大军休整了一个时辰,再次开拔,月色消失了,启明星嵌在东边的天空。 战马低头与步卒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它们在积蓄力量,启明星渐渐模糊,军阵中的士卒灭掉了火把,天地间只剩下了齐刷刷的脚步声。 突然间,前方传来细微的轰鸣,大地在颤抖,运河中的水泛起鱼鳞波。 斥候们狂奔,零星的火把飞舞。 “清虏来了!” “清虏的骑兵来了!” 通州之后就是北京城,阿巴泰无路可退,平原的一排黑影像是绝了堤的洪水铺面而来。 秦虎狂啸道:“列阵,列阵!” 带着轱辘的拒马阵才推到阵前,满人的铁蹄已经停在百步之外,密集的羽箭借着稀疏光线射翻推拒马阵的士卒。 间隙中的满人骑兵不减速冲上前来,直到拒马阵前下马,他们伸手握住拒马阵的青铜杆,企图把这些讨厌的长枪掀翻。 “放铳!放铳!” 铅弹穿过拒马阵的空隙,浑身是窟窿的满人拼尽最后的力气推翻拒马阵。 “杀啊!”满人骑兵从仓促树立的拒马阵的空隙中冲进来。 秦虎大喊:“铳兵退后!” 无需他呼喊,这都在日常训练中操练过数百次的战法,五列的火铳兵在拒马阵被破开的瞬间掉头返回军阵。 满人下马,双手执刀杀向拥挤地快喘不过气来的明军长枪兵方阵。 心中患得患失的人,无法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 阿巴泰打仗比多尔衮有勇气,他没有与杨国忠交过手,虽然听诸将说明军炮火恐怖,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阿巴泰昨夜听说明军向通州进军后,安排了这场以逸待劳的黎明之战。 最凶猛的白甲兵打前阵,重甲兵丢掉战马,往拥挤的明军队列冲刺。 不是他们勇敢,而是靠明军越近,越不能容易被明军铳兵杀伤,他们才会更安全。 清军与明军交手次数多了,就是傻子也想出了应对办法。 五百步外,博洛策马高呼:“冲刺,冲刺,不要回头!” 骑兵的突袭起到了极好的效果,他们想要像吸血的水蛭一样死死缠住明军。 通过这几天的交锋,博洛发现阎应元所部战阵守备严密,所以把强攻的方向选为秦虎所部,希望能一举击溃明军一部,再借机与明军主力在通州决战。 秦虎眼见长枪方阵被冲得七零八落,大怒之下率中军上前,大呼道:“铳兵散开自由射击,第二列方阵竖枪。” 明军的甲士扑向战场,长枪歪歪斜斜指向天空,威胁着敢于靠近的骑兵。 “堵住!”秦虎拍打着马屁股,绝不能让清军的骑兵破阵冲起来,否则他这一万人将变成铁蹄下的爬虫。 扁平的队列逐渐转换成细长形,两军甲士缠斗在一起,羽箭和火铳在战场中穿梭,战线变得犬牙交错,清军弓箭手射速更快,但明军火铳手对满人甲士的伤害更大。 满人骑兵在外围飞马盘旋,地面上洒满了铁蒺藜,只要那成片的长枪林还没倒下,他们便只能在缝隙中冲刺,涓涓细流汇集不成奔腾洪水。 战车被推上前来,但炮手看着前方交缠在一起的战线束手无策。 “怕什么,不用火炮老子也能击败你们!”秦虎策马上前,他终于忍不住举起长长的百锻刀。 十几里的平原上,两队先锋同时遇袭,原本扁平的阵型在战斗中逐渐加厚,他们像两只牛角逐渐向外顶,露出中间的额头。 这额头不是致命的弱点,而是伪装的犀牛角,看上去乱成一团麻的炮阵很快整理出头绪。 明军铳兵和甲士护送直射炮不急不缓地前行,抛射炮向两只牛角的后阵前行。 晨雾中的斥候吹响了牛角号,然后拼命往回跑,跳入片刻之前看好的泥坑中。 轰隆!轰隆! 闷雷般的声音彻底震醒了黎明,铁弹与地面平行飞出去,在前方的清军骑兵还没看清楚明军的铁炮之前。 “呜呜!呜呜!” 斥候躲在泥坑里继续吹号角,直到完全被炮声掩盖。 抛射炮落在两军撕咬的阵地后三百步外,也有些控制不好的铁弹落在战场上,即使明军被砸死,那也是不可避免。 太阳驱散了晨雾,战场完全显露出来。 战场之神在咆哮中前行,炮车的轱辘下碾压着尸体,它们前进的速度很慢,但它们无可抵挡。 穆济伦看到这一幕,眼露惊恐地问向阿巴泰:“还要让骑兵冲刺吗?” 阿巴泰脸色苍白,摇头道:“大明人已能在野战中与八旗甲士匹敌,我们还有什么优势?” “不靠近明军就无法攻破炮阵,唯有轻骑突进,避开明军铁炮的线路才有可能攻入明军炮阵!” 阿巴泰扭头看察罕。 可惜,察罕低着头,漠东的部落为满清死了太多的人了。 “察罕!” “王爷,恕末将不能从命!” 阿巴泰握住刀柄:“你是太后的兄长,不知道违抗军令的后果吗?” 察罕仍然低着头:“王爷还有数万精兵,我漠东骑兵入关后已经损失了三成,难道非要漠东人远离这片战场吗?” 阿巴泰心中火起,就要发飙,但想到北京城内的太后大玉儿,他长叹一声对传令兵吩咐道:“命李成栋率部出击!” 传令的骑兵接下命令,策马飞驰离去。 第602章 攻破清军大营,光复北京城 第601章 攻破清军大营,光复北京城 西营的汉八旗兵营一片沉寂,无论他们怎么呼喊,在这漫天的铁炮声中都是沉寂。 “王爷将令,命李成栋率轻骑突击明军中军!” 李成栋魁梧的身躯在战马上晃了晃,他身边的义子李恬等传令兵走远,压低声音道:“义父,这是让我们送死啊,李亨降了,李定国也降了,儿子看李毅不是量小之人。” 李成栋挥舞马鞭道:“休要再说了,你知道陈子龙是哪里人吗?” 如果嘉兴不在松江,如果几社不在大明朝堂势大,李成栋早就做了决断,他用马鞭指着李恬道:“你率两千轻骑冲阵!” “爹!”李恬呆住了,这是让他去送死吗? 李成栋阴沉着脸,看着目瞪口呆的义子,他不是对义子没有感情,但乱世中谁也没有自己重要,两千骑兵加上一个义子,可以给阿巴泰一个交代了。 李恬提了提战马的缰绳,率骑兵离开本阵,轻骑穿过铁炮的缝隙在铅弹中奔驰。 李恬高举长刀,直到一杆白蜡杆长枪刺中他战马的咽喉,铁盔上传来重重的一击,临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知道他的首级还长在脖子上。 明军击溃突袭的清军骑兵后,往几里外清军大营的本阵推进。 那整齐的队列越来越近,近到像压迫在阿巴泰胸口的巨石,他突然拔刀高喝:“开炮!” 阿巴泰进入通州大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通州城头的铁炮调入大营右侧,明军有铁炮,清军也有铁炮。 二十多门红衣大炮的轰击声势惊人,这些铁炮笨重无比,无法像明军那样在战场推行,但阿巴泰隐藏到现在就是想给明军一个震慑。 铁弹在战场上空刮出呜呜的风声,轰击在密集的步兵队列中,碾压出一道道血肉之路。 杨国忠没有丝毫惊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他根据铁弹落地的位置,发现中军也已经进入了清军红衣大炮的射程。 杨国忠回头朝李毅拱手道:“此处危险,请摄政王退后,看属下如何攻破敌营!” 李毅淡淡一笑道:“都到这里了,还退吗?进击吧,大明的健儿!” 李毅拔出长刀,两千亲卫骑兵随之拔刀。 “摄政王绝对不能上战场!”杨国忠大急,他伸手阻住李毅,连下数道军令:“命秦虎所部和阎应元所部全速推进,从两翼保护炮阵,命李亨所部向东方扩展,炮营随两翼前行,快速行进到四里之内!” 庞大的明军阵型像飞鹤展开翅膀,包抄向十里外的清军大营,前行的两只牛角向中间靠拢,护住中军的铁炮,同时给紧随的后阵明军让开通道。 清军骑兵再次冲出兵营。 “立阵,立阵!” 这一次,秦虎没有再给他们机会,精铁打制的拒马阵散着寒光,再勇猛的骑兵扑上来也会被刺穿。 清军战马在拒马阵前盘旋,满人甲士迅速在坚硬的土地上刨坑,把拒马阵后面的撑杆插入地下。 燧发枪射穿了所有妄图突破拒马阵的清军骑兵,等阵前没有了活人,甲士们上前搬开尸首,让拒马阵的轱辘可以继续前行。 “轰隆!轰隆!” 巨炮像是在催促明军前进的战鼓,巨大的铁弹碾压在战场,一列又一列明军倒在血泊中,他们的同伴在高歌中前行。 摄政王李毅的战旗在战场穿梭,两千亲卫骑兵从运河岸边奔走到包围住清军东营的李亨军中。 李毅高呼道:“本王与你们同在!” 虽然李毅的声音很快被炮声掩盖,但将士都看见了那面飞舞的王旗。 杨国忠无心顾及李毅,他一直高举千里镜,透过镜片他看见炮阵里清军大营越来越近。 “列阵!” “前营散开!” 传令兵疾驰奔走,合二为一的尖牛角再次分开,露出隐藏其后的战场之神。 六百门铁炮几乎在瞬间同时开火,然后它们压住了战场上的所有,乌云笼罩了大营,木栅栏倒倒下了,红衣大炮的咆哮声停下了。 慌乱的清军骑兵冲出营帐,他们不知要冲向何处。 两刻钟后,杨国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骑兵出击!” 陈靖玄和李定国的骑兵营分别从展开双翅的翅尖边缘穿过,追击向再不敢回头的清军骑兵。 李毅远眺,压制住自己冲锋的渴望,喃喃道:“终于结束了!” 林宪策马过来,指向五六里外的清军大营:“摄政王请看,他们崩溃了!” 李毅看出林宪隐藏不住的欲望,说道:“去吧,替本王斩下一颗清虏的头颅!” 林宪兴奋喝道:“遵命!” 李毅的亲卫骑兵如飞驰的金色利箭穿过战场,杨国忠看见亲卫骑兵远去,脸上闪现出一缕担心,直到看见摄政王李毅的大旗正在朝中军而来,才轻轻吁了口气。 隆武七年八月,大明与满清在北京城郊的通州决战,明军大胜清军,斩首两万,满人的铁甲和满人血肉混在一起引来了无数黑鸦。 次日夜晚,满清王室匆匆逃离北京城,逃向山海关。 明军骑兵掩杀百里,斩杀俘获无数,直到听说清军勒克德浑部到达京郊,才奉命返回北京城。 李毅策马走向皇城,朝阳中,鎏金的承天门牌匾像是一只眼睛在看着他。 “听说李自成曾走到这里朝那里射了一箭!”李毅抬起手臂指向那里,杨国忠、赵信、李亨等将无人敢回应。 “本王还要做什么呢?”他想起自己无人时设想的许多目标。 “杨国忠!” “末将在!” “勒克德浑和阿济格还在塞内,事情都交给你了!” “遵命!” “找个好大夫吊住多尔衮的命,若是他醒过来,让人告诉本王!” “遵命!” 也许是慌乱,也许是刻意为之,满清皇室退走的时候把孤独昏迷的多尔衮留在了摄政王府。 “命韩必先率军来北京城汇合,命马士英、徐明义和柳随风先行北上!” 暂时再没有什么想法了,李毅突然生出什么都不想管的念头,策马走进了承天门。 乱世结束了。 北境的百姓奔走相告,他们割掉了脑后的辫子,提着祭品走向族人的坟头。 这二十年死了太多的人,能留下后代祭祀都是祖辈积了无量的阴德。 第603章 大明高层不和,心急的徐明义 第602章 大明高层不和,心急的徐明义 一列挂着鲜亮旗帜的大船慢腾腾在运河中行驶,大明的两位尚书马士英与柳随风就坐在里面。 至于户部尚书徐明义,他早在轻骑地护送下,沿着运河的官道昼夜不停往北京城驰骋。 几千里的路程,骑马比乘舟快不了几天,但要幸苦许多。 马士英靠在船舱的窗栏上,享受着夏日的凉风,沉默许久后,他有些不忿地说道:“也不知徐尚书为何这么急,摄政王收复北京城是大喜事,偏偏他那么急。” “摄政王同时召见我们三人啊,他这么做……哎!” 柳随风见马士英话里行间似乎有无尽的委屈,不禁莞尔。 马士英与徐明义的矛盾已经公开,现在没有太监,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阉党了,东林党和阉党合一找到了新的敌人。 所谓的阉党不过是皇帝的家奴,那不就是徐明义现在扮演的身份吗? 在马尚书期待的目光中,柳随风悠悠说道:“徐尚书说他不喜欢坐船的!” 马士英翘起胡子道:“运河的船又不是海船,没有大风浪颠簸,难道不比骑马舒服。” “他这么急于去表功,难道这北伐的功劳他还能比得上柳尚书吗?” “他只是户部尚书,柳尚书可是兵部首席。” 柳随风摇晃蒲扇,不急不躁道:“要说这功劳啊,徐尚书还真是比我大!” “北伐大军这一路势如破竹,但也耗费钱粮无数,尤其是我大明军队多用火器。” “没有银子,火铳和烧火棍差不了多少,我是花银子的,徐尚书是挣银子的。” 一路上,无论马士英怎么撩拨,柳随风就是不上套。 多年来,大明稍有头脑的皇帝都知道要压制东林党,摄政王李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没头脑的人。 柳随风作为北下之人,即使不与徐明义同党,也可以保持超然的地位,没必要与并不是真正喜欢他的士子们纠缠在一起。 不过,徐明义如此着急北上,柳随风心里同样不舒服,心中不禁暗道:“徐明义啊徐明义,你这么做确实有些着相了!” 轻骑追着轻飘飘的南风飞驰。 “驾,驾!” 锦衣骑士抖动缰绳,即使骑术娴熟的蒙古人也不过如此,即便在江南待了多年,徐明义依旧没有疏忽他的骑术。 从一个边军小兵到现在成为跺跺脚也会让大明朝堂抖三抖的人,徐明义还没有满足,他要成为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而他等待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 渴了就喝一口浑浊的运河水,饿了就啃一口干饼子,徐明义估计自己能比那两位乘舟的尚书快上三天。 前面就是保定城,官道上一列慢悠悠的骑兵拦住道路。 “闪开!”徐明义正待喝骂,在看见打头一面“张”字旗帜,他叫住一个身穿千总号服的人问道:“你们是张定远的下属吗?” 那千总见徐明义身穿紫色官袍,连忙施礼道:“正是!” 徐明义问道:“张定远在何处?” 千总答道:“张将军昨天已进入北京城!” “原来如此,大明军中的将领聚齐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徐明义恨不得插翅飞到北京城。 他知道大军在北京城聚集不了多久,过上十天不到,各位将军和总兵就要被派往分守地方。 一天后,徐明义到达北京城外,远远看见秦虎的战旗出城来,他策马上前打招呼:“秦将军,你要去何处?” 秦虎迎上去,下马施礼道:“徐尚书,清虏逃走了,摄政王命我去驻守山海关。” 徐明义迟疑片刻问道:“军中诸将都在城内吗?” “正是,陈将军追击阿济格一路到山海关,昨天奉命回来,摄政王命我去接替他!” 徐明义微微点头,在马背上拱手:“那秦将军就去吧,我正要去拜见摄政王!” 两人就此别过,他策马往前四五里路,看见了雄伟壮丽的北京城门。 北京城修得再坚固,每当王朝末路时,也起不了半点作用。 明初徐达率大军北伐,元顺帝不战而逃。 后来李自成杀到京畿,太监和文官争相献城。 今天大明摄政王李毅北伐,清帝也没胆子坚守。 徐明义心有所感,在城门前勒住战马观望片刻,嗟叹一声进入城内。 明军收复北京城比当年李自成入京的军纪好多了,除了强令城中百姓全部剪掉辫子外,没有任何惊扰百姓的号令。 被满清抛弃了的大明人官员被赶出府邸捕入天牢,还没有确定罪名。 徐明义找到负责城防的阎应元,稍一打听才知道李毅没有住入皇宫,而是在原和硕简亲王府设立的行营。 徐明义笑了几声道:“几位王妃都不在,摄政王一个人宿在宫中只怕也觉得寂寞!” 阎应元附和着笑,徐明义又问了几位将军的住处,辞别阎应元赶往简亲王府。 阎应元命两个亲兵给他带路,北京城仍在戒严中,没有城防兵的令牌,户部尚书在城内也不能随意乱走。 街道上的店铺都在开门营业着,行人稀少,徐明义一行人放心大胆地在街心驰骋,两刻钟之后便到了简亲王府。 王府门口由亲卫队守卫,两个张牙舞爪的石狮子怒视来客,徐明义命守卫往里通报。 不一会功夫,林宪出门来接他。 徐明义临入门前突然回头吩咐那两个城防将士:“你们两个不要走,等会我出来还有事!” 北方的气候干燥,但这座简亲王府中绿树成荫,时值秋日仍然花团锦簇,许多花徐明义都叫不上名。 他一路脚步如风,也没心思欣赏美景。 穿过两个院子,李毅正在与一个灰黄色头发的西番人在一座小凉亭中说话。 林宪指着那里说道:“那个人叫汤若望,从前在我大明为官,后来投靠了满清。” “这次清虏出关,他在半道上被陈将军抓回来了。” “摄政王看不上清虏的那些格格嫔妃,倒是与这个汤若望说了好几天话也不嫌累。” 徐明义轻“呸”了一声笑道:“林副总兵现在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摄政王,清虏的格格好看吗?一个个浑身膻腥味。” 第604章 李毅麾下文武密议,准备黄袍加身 第603章 李毅麾下文武密议,准备黄袍加身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凉亭前,便听那汤若望说道:“没想到摄政王对欧罗巴如此熟悉!” 他的官话与大明人完全一样,听不出一点生疏。 李毅扭头看见徐明义,招手让他过来:“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微臣是骑马来的!”徐明义跪拜行礼:“马尚书和柳尚书坐船,还有两三天才能到!” 李毅看上去好像与汤若望谈兴未尽,摆手道:“你一路骑马北上很是辛苦,先下去歇息一晚,待明天本王有事找你!” “遵命!” 徐明义退下,走到院子门口时回头,见李毅又在与汤若望攀谈,他心中纳闷,摄政王与一个西番人怎么能说到一处。 出了王府,徐明义见那两个城防亲兵果然还在那里,便对两人吩咐道;“你二人带本官到韩必先将军的住处。” 韩必先住在东城区,徐明义赶到韩必先的府邸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门口的亲兵往屋内通报。 片刻之后,里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锤子砸在地上,韩必先那如斧刻刀削的面孔出现在门廊中。 “徐尚书,你来北京城了?”韩必先颇感意外:“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来找将军商议大事!”徐明义笑着跨入深红的门槛。 两人进入中堂,韩必先请徐明义坐下。 徐明义等沸腾的茶水端上来,拱手道:“请将军屏退左右!” 韩必先脸色变得严肃,没有问话,自然地向外摆摆手,亲兵和仆从悄然退去。 “韩将军,你们这些人在北京城真是闲得住啊!”徐明义侧过身子,一只手按在桌子上:“摄政王没有住进皇城,你们难道不难受吗?” 韩必先眉头弯成一个淡淡的“川”字,沉吟不语。 徐明义把手掌平平地拍在桌面上,白瓷杯盖轻轻一颤:“明人不说暗话,我急于来北京城就是要在南京朝堂明白过来之前,拥摄政王登上皇位,以免夜长梦多。” 韩必先不慌不急问道:“徐尚书来我府上之前还去过哪里?” 徐明义笑道:“我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韩必先嘿嘿一笑,连连摇头道:“怪哉,徐尚书与杨将军是连襟,如今杨将军更是北伐立下大功,徐尚书不找他为何先来找我?” 徐明义毫不避讳道;“因为我与韩将军是一样的人!” “好!”韩必先击掌道:“就凭徐尚书这番话,我韩必先全凭徐尚书安排,这件事我们不做迟早有人做,何苦便宜那些只会动嘴巴的文人!” 中堂里传出爽朗的笑声。 徐明义又道:“北京城防由阎将军控制,韩将军若是邀他一起,想来阎将军不会推脱!” “那是自然,说动了阎将军,我再请几位将军总兵到我府上做客共商此事,不过……”韩必先顿了顿:“杨将军还是由徐尚书去请吧!” 徐明义见韩必先的神态,隐约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好,杨将军就交给我了。” 昏暗中的北京城渐渐安静下来,虽然城内许多百姓希望这几天挂鞭炮庆祝庆祝,但戒严巡逻的明军让他们望而生畏。 十几年的战火动荡,这座城中再桀骜的人也学会了乖巧,再血性的人也学会了畏惧。 韩府外头挂了十二个红彤彤的灯笼,贺渊嘻嘻哈哈走进门:“韩将军请客,虽然不能饮酒,能与大家聚一聚也是一件欢乐的事!” 几十步外阴暗的街道中,杨国忠停下脚步,他看着那些摇曳的灯笼发呆。 徐明义笑着说道:“走吧,你我既是连襟,也是兄弟,我不会骗你。” “你们想干什么?”杨国忠有些迟疑。 徐明义右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当然是把事情做到底啊! 难道北伐的第一功臣,还想朝囚在南京冷宫中的皇帝下跪吗?” 杨国忠的脚步仍然不动:“军中大将无令集会乃是大罪!” “今天是个例外!”徐明义稍稍推了推手掌下有些单薄的身躯:“你想想,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去了,就缺你一个摄政王会如何想?” 杨国忠终于往前迈动脚步,他们两个是最后到的,院子中全是人,将军总兵们的亲兵都留在了门外。 徐明义走进中院,举起双手喊道:“大家都来了!” 说话的人都闭上了嘴巴,所有人都看着他,有一半的人眼中都含着戒备和冷漠。 许多人不熟悉这位户部尚书,但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们驱走了清虏!”徐明义高喊,然后他低下头:“没有跟随摄政王在宣大搏杀清虏的人,不知道摄政王为了今天奋斗了多久!”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这句话,又恢复激昂的语调:“这天下不再是朱家的了,这是摄政王的天下,摄政王领着诸位打下来的天下!” 院子中鸦雀无声,光和影组成一幅幽静的画面。 “今晚,请诸位与我一起恭请摄政王坐到他本该坐上的位置吧!” 韩必先站起来环视一周,问道:“诸位有谁不同意吗?” 谁敢不同意? 张定远低下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 李亨第一个站起来:“恭请摄政王登上帝位!” 第二个是贺渊。 李定国犹豫片刻也站起来了,满座人都站起来时,只有张定远还坐在那里。 韩必先故意把后背朝向他,徐明义用温和的声音召呼道:“张将军啊!” “旧的时代终究要过去啊!”张定远放下酒杯,站起身来,韩必先轻轻吁了一口气。 徐明义拍拍手,一个魁梧的兵丁托着深红的木盘走过来,木盘上整齐叠放了一件衣服。 徐明义伸手取下那件衣服一抖,烛光下宝光闪耀,九条飞龙在黄色的袍子上飞舞,仿佛要脱袍飞离:“韩将军已特地命人制好了龙袍,请诸位随我同行!” 说完这句话,徐明义收起龙袍,双手托起木盘,韩必先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朝门外走去。 院中诸将默默跟在后面,城防将士举着火把在沿途护送,一路无人说话,这些才在战场立下开国功勋的人默默走在寂静的街道。 从韩必先的府邸到简亲王府需要走半个多时辰,但不会有人感觉累,他们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火把照亮了沿途的街道,就像是一条火龙在安静的北京城中缓缓游动,简亲王府就在前面。 第605章 李毅顺势称帝,传教士汤若望 第604章 李毅顺势称帝,传教士汤若望 快到目的地时,两侧黑暗的街道中传来嘈杂的暴喝:“来者何人?” 林宪从街道中闪出来,迷惑地看着诸位将军:“徐尚书,韩将军?你们这是干什么?” 徐明义高托木盘道:“恭请摄政王登上皇位!” 林宪心中一跳,张大嘴巴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拱手道:“请诸位在此等候,我先进去通报!” 林宪飞一般离去。 简亲王府周边的亲卫队都走出来,他们是摄政王李毅最忠诚的守卫,没有李毅的命令,不容许任何靠近这座府邸。 内府中,李毅正在看书,一本《金瓶梅》,仁者见其仁,淫者见其淫。 外面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他微微皱起眉头,挑亮火烛,林宪不该这么慌乱才对。 “摄政王!”林宪隔着窗户跪下:“徐尚书和诸位将军总兵来了,就在府外!” 李毅心往下一沉,厉声问道:“这么晚了他们还来干什么?” 林宪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摄政王出府一看便知晓。” “何事?”李毅扔下书,他无法容忍林宪吞吞吐吐的说话。 林宪一咬牙道:“徐尚书与诸位将军总兵要恭请摄政王登上皇位!” 屋子里许久没有传出声音,酸甜苦辣辛,李毅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皇帝吗?” 无论李毅愿不愿意,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宿命,武将们害怕了,徐明义也害怕了。 他们不害怕李毅会像明太祖那样一个个诛杀了他们吗? 还是他们害怕像在崇祯年那样成为文官的奴隶?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不会再跪在南京城中那个皇帝身前了。 李毅走出屋子,一直走到王府门口。 徐明义高举盛着龙袍的红漆木盘,双膝触地,诸位将军和总兵紧随其后跪成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就可以摆脱恐惧吗?江南的士子或者是眼前的武将,至少要让一方能够安心吧!”李毅缓慢的抬起双手。 若是让隆武皇帝禅让会不会更平稳些? 李毅看见了徐明义晶亮的眸子,看见韩必先、贺渊、赵信、秦虎、李亨等人期待的目光。 “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这些强兵悍将不会成为帝国的威胁!”李毅的双手举过头顶:“众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像燃烧的烈火,又像抑扬顿挫的火焰。 林宪知趣地快步上前,从徐明义手中接过木盘,金黄色的龙袍披在李毅身上。 也许是上面镶嵌了太多的宝石,李毅感觉有些沉重:“朕的帝国,会因为有你们而荣耀!” 李毅披着龙袍走回府内,今晚注定无眠。 深夜中的北京城明亮了,将士们为新的皇帝欢呼。 这次即位非常仓促,但李毅别无选择,他面对的是他最忠诚的属下,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就像他们不能舍弃对他的忠诚。 简亲王府偏房中,汤若望捧着十几年前他与徐光启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那个和善的大明摄政王命他明天把这些书送过去,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 皇帝不会有功夫看这些东西,这是他在这座城市中等来的第三个皇帝了。 不过,这是唯一对他的学说感兴趣的皇帝。 “皇帝,不需要看《几何原本》。”汤若望捧着书回到床头,那里有一个陈旧的书架,上面有一些破旧的书。 汤若望先把书放在柜台上,再小心翼翼一本一本把书放上书架。 《几何原本》一共十三卷,他与徐光启合作翻译了六卷,昨天那个摄政王说,会让继续翻译剩下的七卷,希望他还能记得说过的话。 理论上,皇帝应该是天下最繁忙的人,因为全天下的事情都要他来管,所以他没有功夫看《几何原本》。 不过,大明出过许多奇怪的皇帝,有十几年不上朝的,也有忙于修道的,倒是忙于政事的崇祯成了亡国之君。 汤若望不知道新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但通过这几天与他的攀谈,这个皇帝没有想象中的威严。 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门,汤若望走到门前拉开木门,一个身穿文士服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汤先生,陛下传见!” 徐炳及时改变了称呼。 “这么晚了。”汤若望听见远处街道上的欢呼声,在这个平淡的秋日,北京城的夜晚比他经历过的所有春季都要热闹。 东城、西城……所有的城区都点燃了灯火。 原本谨慎观望的百姓走出了家门,点燃准备了许久的爆竹,城防将士加紧巡逻,防止有人趁热闹惹事。 “陛下传见!”徐炳提醒茫然失措的汤若望。 “啊!”汤若望回过神,他摸了摸头上的乱发:“大人且等一会,小人马上出来。” 汤若望借助微弱的月光找到破旧的袍子套在身上,伸出五指梳了梳头发,再回到门外。 华丽的房间内,李毅正在灯光下看那件龙袍,虽然事起仓促,但这件龙袍非常精致,很难想象几个时辰能织成这般奢华的龙袍。 “徐明义,你果然还是那个徐明义!”李毅是被徐明义和军中将领逼上皇位的。 走到这个位置,无论李毅愿不愿意,都要迈出这一步。 这是乱世的尾巴,李毅不想再开启新的乱世。 门外传来徐炳的声音:“陛下,汤若望带到!” 李毅提起龙袍的领口,把它挂在一边的衣架上,回到座位上坐下吩咐道:“进来吧!” 汤若望推开木门,里面很亮堂,五六盏灯火的照耀下,这个宽阔的屋子没有任何黑暗的死角。 这么大的屋子里只住一个人,想来也很孤独。 “叩见陛下!”汤若望双膝跪地,他对拜见皇帝这一套礼仪非常熟悉。 “汤先生起来说话!”李毅朝门外摆手。 徐炳小心把门带上,蹑手蹑脚离开走廊。 李毅看着挂在十步之外的龙袍,张牙舞爪的飞龙昭示皇帝的威严,当即问向汤若望:“这件龙袍漂亮吗?” 汤若望愣了愣神,不明白新皇帝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认真观察了一下龙袍,说道:“很精致,华美的绸缎,精巧的绣工。” 李毅又问道:“你从欧罗巴远渡重洋来到我大明,是为了什么?” 汤若望行礼,毫不犹豫道:“为了让上帝的旨意行走到地上每个角落。” “上帝会在乎吗?”李毅双手扶在膝盖上:“就像朕,其实并不在乎这件龙袍。” 第606章 各地诸侯归附,定国号行封赏 第605章 各地诸侯归附,定国号行封赏 汤若望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忏悔几句:“主的爱无处不在!” “主的爱无处不在?”李毅看着汤若望虔诚的表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一根木棍捅了捅:“朕会准许你在大明传教!” 汤若望跪地拜伏:“多谢陛下!” “你的主在这片国土上未必好用!”李毅笑了笑,天色很很晚了,外面的欢呼声没有停歇的迹象。 许多人期盼着新皇帝,许多人还在眷恋着旧皇帝,即使主也无法改变这王朝兴衰吧。 “你退下吧,朕会找个合适的人与你合作翻译《几何原本》,你的名字会放在新刻印书的首页,准许你在大明传教,这是对你做这些事的回报。” 汤若望疑惑地离开,他看出来这位新皇帝远没有他的部下那么欣喜。 “徐炳!”新皇帝在呼唤。 徐炳不等汤若望关门,从远处的屋檐下飞奔进来:“微臣在!” “拟旨!”李毅盯着明亮的灯火,略一沉思道:“命苏州书院所有人前来北京!” “命贺渊和李亨在天亮后率本部兵马返回江南!” “命施福水师前往天津三卫驻扎,不得擅动,张大彪立刻率部返回浙东!”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李毅回味片刻,又道:“先不让方玄回去,等吴三桂的奏折到了再说。” 再没有什么疏漏了,即使江南的东林党有什么不满,李亨与贺渊这几万兵马回到南京,所有的不同之声都会平息下去。 苏州书院的那些学生身上寄托李毅许多期望,但在江南他们很容易被人蛊惑利用。 “好吧,就这些吧!” “微臣告退!” 徐炳退出时不忘把门关上,屋子里灯火明亮,在这明亮的灯火中,新皇帝倒卧在床上。 “我是个很懒的人,若是让我管理这个国家,多半会一塌糊涂,所以,若是不想让这个帝国重新陷入曾经东林党和阉党那样的争斗中不可自拔,在东林党和徐明义之间我必须要倾向一方出来。” “徐明义?再强势的人在庞大的士林面前都是脆弱不堪的,现在我已经不想再拔刀冲锋在第一线了,让不知疲倦的徐明义跟他们斗去吧!” 新皇帝在迷迷糊糊的念头中进入梦乡。 柳随风和马士英的船队在香河遇见南下的水师船队,李亨和贺渊登上客船拜见两位尚书。 柳随风心细,他看见从北京城南下水师战船都不再挂有“明”字旗帜,心中隐隐猜到那件大事发生了。 李亨走进船舱行礼,第一句话就说:“摄政王前天已在北京城登基,两位尚书还是加紧赶路吧,许多事情都落在徐尚书一人头上,忙得不可开交!” 马士英屁股底下的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胳膊肘一拐,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个圈,茶水撒的满地都是。 柳随风则是呆若木鸡。 “摄政王竟然这么一刻都等不了,徐明义啊徐明义,你果然做事够绝!”他脑中百转千回。 摄政王李毅登上帝位乃是水到渠成,但如果换个人此刻在北京城拥戴他登帝位,以他对李毅的了解未必会答应。 “摄政王,不,陛下这是死顶徐明义啊!”柳随风心中算计,同时用悲哀的眼神看向身边的马士英。 朝堂之争胜负已分,即使马士英现在能拉出陈子龙相助也是徒劳。 李亨在忠贞营时与柳随风有段交情,言尽于此,简单寒暄几句便告辞南下。 前往江南传递消息的使者跟在大军后面,隆武七年秋。 隆武,这是大明的最后一个年号。 中秋节之际,大明的北伐之战至收复山海关结束。 随后,大明摄政王李毅突然在北京城登基,国号大雍,大赦天下,朝堂上都在忙于新朝建立,北伐的事情只能延迟。 九月,吴三桂绑监军夏彝至北京城,因夏彝鼓动吴三桂起兵谋反,与夏彝同到的还有镇西王表示臣服的奏折。 南京朝堂诸臣随皇后北行的船队同时到达北京城,六部尚书没有一个因李毅篡位挂印而去。 有骨气的人,早在李毅登摄政王位时就离开了。 十月,镇海王郑芝龙的奏折送到北京城,上表臣服。 十月,新皇帝李毅领诸臣在天坛祭天,正是举行登基大礼,定年号昭武。 这几天,最忙碌的人不是徐明义、不是柳随风、也不是马士英,而是李毅的三个内侍。 封赏的诏书一道接一道,黄色的绸缎堆满了案台。 写的多了,笔下再写出那些平日让人垂涎三尺的爵位和官职,也觉得稀松平常。 杨国忠、韩必先、张定远三人封国公,其余诸将封侯爵、伯爵不等,跟随李毅起兵抗清的,至少也是个伯爵。 除中枢文臣武将的功劳外,李毅封秦家、范家、林家和朱家皆为男爵(明朝后期只有公侯伯三等爵位,没有子和男),以示对兵器工坊在北伐之战的功劳表示奖赏。 商人也可封爵,引起士林一阵乱骂,但这个皇帝不是曾经那个任他们蹂躏的大明皇帝,他们骂归骂,还没人敢在李毅面前死谏。 令人始料未及的变化来自中枢,昭武皇帝把六部重归于中书省,在中书省重设丞相一职,徐明义因拥立之功担任首任大雍丞相。 中书省外设督察院、枢密使和大理寺,皆为正二品,独立于中书省运行。 吏部尚书马士英改任都察院御史,原兵部尚书柳随风任吏部尚书。 大理寺原是正三品,平白被提升一级,使刑部的职权大减,变相降低了丞相权力。 枢密院统管军事,姚启圣为首任枢密使,下设副使五人,中书省兵部尚书为虚设,这意味着把兵权从丞相手中剥夺。 枢密院兼管府兵和正兵饷银、衣装、兵甲、考核操练等等,但地方督抚有直接调动府兵的权力。 摄政王一职被正式废除,李毅正式下令大雍正兵不得入县城以上城池驻扎,由枢密院与各地督抚在地方设立军营驻扎。 南京提督凌震接替了姚启圣任南直隶总督,李亨率军三万驻扎应天府,贺渊领兵两万驻扎浙东,震慑江南。 朝堂的一系列变化让人看的眼花缭乱,朝臣们心情复杂,还需一段时间来适应。 第607章 翁婿议论朝政,小月儿公主 第606章 翁婿议论朝政,小月儿公主 北方由秋入冬,从江南迁徙到北京城的官员有些不习惯,他们兴冲冲来到北京城,没想到当头一盘冷水浇下来。 大雍初立,各地有忙不完的事情。 秋收又到征税时,北境诸省免除了三年的赋税,户部的收入没增加多少,支出反而多了一大截。 新上任的丞相徐明义来不及庆贺,后脚打前脚忙于筹钱。 月底,北京城下了第一场小雪,这里的热腾劲好像也随着寒冬降临消散去。 云集北京城的二十多万大军也已经分散向各地,杨国忠领军驻扎山海关,韩必先领军驻扎宣大,大雍最强大的军队仍然在谨防北部边境。 第一场雪不大,落雪像是在地上撒了一层干盐,一阵风吹过后漫天飞舞很快又落到地面。 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秀文士带着十几个小厮骑着马进入北京城,他双手笼在袖子中,皮帽包裹的脸上红扑扑的。 “这天真是冷啊!”他哆嗦着,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他本是北境人,在江南待了多年再回到北京城竟然这么不适应。 一个明军千总带着十几个兵丁迎面而来,那文士朝身边的小厮努努嘴:“去问问吏部衙门如何走?” 小厮一溜小跑过去询问。 那千总用警惕的目光看向躲在裘衣中的文士,最终还是指明了道路。 一行十几人先找个客栈住下,那文士领着小厮根据那千总说的路程找到吏部衙门所在。 眼下北京城许多事还在理头绪,看见迎接外来官员的驿馆里住满了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文士从裘衣中拿出交割的文书交给守卫,才被准许进入,小厮被留在门外了。 踩着干净的青色石板道路一直往里,吏部衙门立在正前方,里面还有一层门卫。 文士走上前,艰难地把白皙的双手伸出来,拱手问道:“尚书大人在吗?” 门卫还没开始问话,文士又自我介绍道:“苏松道台秦泰奉调令来吏部报到。” 门卫连忙行礼道:“尚书大人在里面,我这就去给大人通报!” 不一会功夫,柳随风快步从里面快步走出来。 秦泰急忙躬身行礼:“见过岳父大人!” 柳随风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如今已非南京之时,泰儿不必如此生分。” 看这两人的模样,老者不惧风寒,年轻人却是缩在层层包裹中。 柳随风见秦泰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骂道:“有这么冷吗?看你包裹得像头熊。” 秦泰尴尬地笑了笑,随后两人边说话边往内室走。 “你爹还在南京啊,他那一摊子事到北京城也干不了,谁让银子现在都在江南呢。” 屋里燃烧着热炉,秦泰进屋使劲搓着手,直到感觉浑身暖和了才脱下裘衣。 秦泰站在柳随风身前:“小婿没想到也能赶上升官。” 柳随风回到太师椅上坐下:“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各地的空缺这么多,你不要以为这次升任山东巡抚是我推举上去的,徐明义现在大权独揽,他不点头我说再多也没用。” 秦泰只是笑,他知道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就算徐明义一言九鼎,柳随风在朝堂上的地位超然,他也不能不给几分情面。 柳随风坐直身子,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批文,片刻后再放下毛笔:“你在湖州、在苏松道干的都不错,升巡抚是必然了,不过是哪个地方的巡抚的差别,我想山东比河南、陕西还是要好点。” 秦泰恭敬行礼道:“多谢岳父提携!” 柳随风皱起眉头,摇头道:“也就是今年吧,过了明年,你这个岳父就没用了。” 秦泰不解笑道:“我朝初立,陛下意气风发正是创功立业的时候,叔父追随陛下多年,为何有此说法?” 柳随风靠在椅子上:“看不出来吗?陛下要做事,就要有人当陛下的刀剑,陛下为了给徐明义铺路,竟然连中枢的官制都变了,虽然说从前的首辅和丞相差不了多少,但正式设立丞相意义完全不同啊。” 他说着话,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皱纹里好像藏着许多的心思。 秦泰宽慰道:“徐明义当权,叔父怕什么?我们是徐明义的同乡,他不偏向我们,难道要偏向南人。” 柳随风微微点头,然后又摇头:“你说的没错,徐明义不会偏向南人,但也不会偏向我们。” “马士英去都察院后,我是中书省唯一能制衡徐明义威望的人了。” “若是我顺着他倒也罢了,我不顺着他,难免被他一脚踢开。” 秦泰面现疑惑:“是不是岳父多虑了?” “一点没有!”柳随风无比坚定地摇头:“徐明义这个人眼高于顶,行事霸道,我看得上他,他未必能看得上我,现在满朝堂都知道陛下要用他,谁敢与他作对?” 秦泰回想这一个月来朝堂的变动,感慨道:“陛下还是信任他身边的人啊!” 柳随风冷笑道:“陛下不喜欢管杂七杂八的琐事,所以首辅或丞相的权力大,我早就预料到了,陛下这么用徐明义,也只有徐明义才会帮陛下做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那些事做了就是得罪人,得罪天下所有的人。” “徐明义意气太盛,后果难料啊!” 从南方一路杀到北京城的大军需要足够的时间来适应北方的冬天,这个寒冬,大明无力出塞作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堂需要很长的时间来为下一次战场筹备粮饷。 皇城东北角。 “父皇、父皇!”两岁多的小女孩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她正在换牙齿,说话漏风。 “哎!”李毅拖长音调答应一声,伸出右手手臂把乖巧的女儿抱在怀里:“小月儿,冷吗?” “不冷!”小月儿伸出玉钩般的手指指向外面:“雪!” 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李毅的耳边,小月儿费力地扭动身躯。 李毅呵呵笑着:“想去玩雪吗?”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对面层峦叠嶂的屋顶上积雪有一尺多厚,北京城的天真冷啊。 小女孩在怀中挣扎了片刻,见父亲不像前几天那样顺着自己,把手指缩回来放入嘴中吮吸。 第608章 徐明义的改革方安,李毅力挺徐明义 第607章 徐明义的改革方安,李毅力挺徐明义 父女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大雪纷飞,躲在后面的高慧君挥手示意侍女把炉子烧得再旺一点。 李毅入京后,封林汐为皇后,陈圆圆为皇贵妃,高慧君为贵妃。 后宫嫔妃就三个人,前天有大臣进言让皇帝从民间选秀女充实后宫,但被李毅驳回了。 高慧君是生长在田头山野的村妇,今天成了贵妃犹如梦幻,想起姑母交代过的话,她心中泛出一丝不踏实,皇后和皇贵妃都生了儿子,只有她只生了个女儿。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女儿。 陛下很喜欢这个小月儿,两个儿子因为求学都不在宫中,李毅常常来看小月儿。 因此,算起来小月儿在宫中待的时间最长。 高慧君偶尔也会觉得姑母说的不对,多年相处,她认为李毅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回廊中静悄悄的,皇宫很大,嫔妃太少,因而显得空旷。 小女孩窝在李毅的胳膊肘里,李毅不动,她也不吵,一双玉石般的眸子骨碌碌转,甚是机灵。 这片安详的场景被门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身穿青色棉衣的侍从走到门口往里看了看,小心欠身道:“陛下,姚大人和徐丞相到勤政殿了!” 李毅点点头,把女儿放下来,拍着手说道:“去,找你母妃去!” 他回头朝高慧君打了个招呼,随侍从出门。 皇城很大,如果没有侍从带路,他极有可能在这里转的迷路。 勤政殿是皇帝理事的地方,成为皇帝后,李毅最讨厌的事情是上朝。 不是李毅早晨起不来,而是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约束,每天天还没亮,躺在床上心中就压着一桩事,这种感觉真是烦透了。 所以,李毅三天才上一次朝。 不过,奏折还是按部就班地送到勤政殿,三个侍从充当他处理朝政的助手。 今天的事情很重要,事关大雍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枢密院与中书省的看法不同,必须要让李毅来拿主意。 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地落下,没有风,天地间充斥着“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无数春蚕在咬着桑叶。 勤政殿就在前面,中书省的六部尚书、枢密院的正副使、都察院御史和三个内宫侍从都候在那里。 “陛下驾到!”小黄门的声音悠长。 李毅走进宫门,一直走到对面的龙椅上,诸位大臣屈膝跪地叩见。 “平身!”李毅摆手,开口直奔主题:“枢密院的计划朕看过了,姚启圣考虑得很周到,三年增加五万骑兵不算过分,北境扩正兵十万也确实需要,几十万江南士卒不可能长期驻扎江北。” 姚启圣松了口气,他与五个副手忙了半个月统筹一份北境扩军计划,遭到徐明义的坚决反对,如今得到皇帝的首肯,说明他的夫没有白费。 “陛下!”徐明义出列苦笑:“枢密院的计划确实没错,但户部现在没钱。” 李毅很不客气地回道:“没钱你要想办法啊!” 没等徐明义回答,站在后列的柳随风心中一沉,与他同感的还有好几位尚书大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用这般斥责的语气吧。 徐明义躬身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江北诸省三年没有田赋,微臣拟定了一个章程想办法筹钱,请陛下过目。” 这是他筹划已久的改革方案。 “五万骑兵需要近十万匹战马,若是全靠枢密院花钱采购,将要耗费无数钱粮,微臣建议大雍收复河套,以河套为基地建立马场,雇佣归附的蒙古人养马。” “这几年户部收入空缺,微臣想用拍卖矿山的方式解决,大雍山川任何一处矿场,可用免二十年征矿税的方式拍卖,所得银两可用于扩大军备。” “杀胡口和张家口等北境通商关口将设立税卡,出口货物按价值五税抽一,大雍内地,茶、糖、瓷器、丝、棉提升至十税一。” 他声音才落下,殿堂中传出另一个声音:“微臣觉得杨相考虑得不甚周到。” 徐明义不用回头,听出来那是马士英的声音。 “富商拍买矿场开采,常常与各地山民爆发矛盾,在江南已常有发生,太平府的矿场至今未能开采,若是把此法推行全国,臣担心起乱子。” 徐明义轻哼了一声:“刁民作乱而官府束手无策,那是地方官吏的无能。” 马士英问道:“杨相难道要杀尽刁民吗?” “够了!”李毅厉声呵斥道:“矿山属于大雍所有,既然朕已经准许拍卖,岂能言而无信。” 他不责怪马士英,反而对徐明义说道:“太平府的事情至今没有解决,你是被北伐忙昏了头吗?” 对不同的人呵斥的意义完全不同。 徐明义躬身道:“微臣知罪,立刻去办!” 李毅明显偏袒徐明义,但马士英也见不到几份气馁,悄然退后。 李毅重用徐明义,但又把他的死对头放在都察院,用意不言而喻。 马士英就是明知道会被打脸,也要公然站在徐明义的对立面,这是他在官场混迹不倒的不二秘诀。 “河套养马一事朕会想办法解决,枢密院扩军章程拟定的很详细,按照计划执行,朕准许徐明义所奏,不许再提缺钱一事。” “遵旨!”徐明义退后时心花怒放,李毅此意等于授权他采用任何手段。 李毅继续吩咐道:“枢密院拟定计划,明年开春时我大雍的军队要进入辽东,朕希望在阿济格与顺治的矛盾解决之前,与清虏打一仗,此次进军辽东的人马要少而精悍,不可劳师远征。” 姚启圣出列道:“遵旨!” 寒冷是南方来人最大的对手,方以智双手拢在袖子里,口鼻前面随着呼吸有节奏的吞吐着热气。 雪停了,一些窝在屋子里的年轻士子们走出来。 有几个活跃的士子揉几个雪球丢来丢去,屋子里,红扑扑的火光在炉子的上空跳跃,炉子旁边挤满了人。 这种天气,就别再苛求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去读书写字了。 风雪交加,地面湿滑,新上任的顺天府尹还在忙着召集劳工在西山挖煤。 因为今年持续大半年的战争,大雪又来的早,无数达官贵人涌入北京城,造成北京城里的煤炭价格飞涨。 户部好像忘记了给书院拨钱,所以书院的学生只能买便宜的柴火取暖。 这里原是大明国子监所在,占地极大,方以智两个月前带了四百人住进来,仍然显得空空荡荡。 他们只是住在国子监里,但方以智不想把书院变成国子监,所以他没有主动去找户部要钱。 拿了人的钱,在做事或者说话时难免会多想一想。 第609章 何为好帝王将要征伐辽东 第608章 何为好帝王?将要征伐辽东 一直以来,方以智都很瞧不起国子监,那时,国子监里有无数读书人混吃等死,一大半的人都是花钱进来的。 大雍初立,百废待兴。 皇帝很忙,中书省很缺钱,书院被强行迁徙到北京城后仿佛被遗忘了。 方以智一边看年轻人吵吵闹闹,一边顺着长廊往前走。 在一个陈旧的厢房门前,方以智伸出藏在袖笼里的手轻轻敲门。 里面传出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门没有栓!” 方以智推开房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那愤怒的眼神好似要把他推到门外去。 “太冲。”方以智笑笑,他在门口跺跺脚洒落沾在脚底的雪才走进门。 顺手把门关上,方以智走到黄宗羲身边的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不满地说道:“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以为全天下都是你的敌人。” “你又不在乎!”黄宗羲放下毛笔,把右手一叠书稿搬到左手边。 “《明夷待访录》”方以智轻声念出已完成的书稿封面上的五个大字:“天下也只有你敢写出这样的书了!” 黄宗羲冷笑道:“可这又有何用?” 方以智脸色笑意更浓:“没人在乎你的愤怒,没人看你的书,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支撑你在这么冷的天笔耕不辍。” 黄宗羲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两只手的手背都肿得像个馒头,在春天到来之前,冻疮会一直陪着他。 “现在没人看,不代表以后没人看,我怕我不快些写完这本书,摄政王会把我杀了!”黄宗羲愤怒的表现,就是一个被人抢了棒棒糖的孩子被丢在无人留意的角落。 “不是摄政王了,是陛下!”方以智认真的纠正。 “陛下,呵呵。”黄宗羲嘲讽道:“是啊,他如今是陛下了!” 方以智指着书稿说道:“你说要设立宰相以分君主的权力,你说工商皆本,陛下初登大宝对朝政的大变动都与你的看法契合了,难道朱家一定比李家强吗?” 他笑盈盈地看着脸色涨红的黄宗羲,他们是朋友,所以知道身边这个人虽然学富五车,实际上还像个十几岁倔强的男孩。 如果黄宗羲真从心里不认同李毅,他就不会来北京城,他不是苏州书院的学生,圣旨只说迁徙书院的学生到北京城。 黄宗羲鼓着嘴思考,即使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也不会在嘴巴上认输。 方以智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既然识得旧朝之害,当知道朱家不可能剔除你说的那些毛病。” “除了陛下,有谁追着你的书稿看?” “不说别的,你在江南与东林宿老争辩得那么激烈,要废八股取士,恶除了陛下,又有谁会有勇气做这等开天辟地的事?” 黄宗羲舔了舔冻得微微发紫的嘴唇,嘴硬道:“他要是做了,才算是做了。” “我和你打个赌。”方以智在胸前张开右手的五个手指:“朝廷不出五年必废八股,以经世致用之学代之。” 黄宗羲扭过头,他的视线落在灰白色的窗户纸上。 外面白雪皑皑,透过窗户纸还是白色,远处年轻人的吵闹声细细传过来。 方以智今天专门过来刺他,他忍不住了,冷笑道:“在你眼里陛下就那么好,还不是一个只知道盘剥天下百姓的君王,为天下之大害者,唯君而已!” “为天下之大害者,唯君而已!”方以智轻声重复,他是说不出这样的话的,所以很佩服这位好友。 黄宗羲吐出心中愤懑,意犹未尽接着说道:“才登帝位就忙于拍卖矿山,加征商税,不知体恤百姓,又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两个人之间渐渐有了火药味。 “陛下要做事啊,做事就需要钱,难道你希望陛下就缩在这北京城里,等到某一年,蒙古或者满人兴旺了再打进长城来?” “是啊,传世的功业,你希望陛下像当年汉武帝一样征伐四方,花尽了文景两朝的积蓄,但是让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揭竿而起?” 两个最好的朋友面对面,一双细长的眼睛对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他们鼓着嘴,像两只好斗的公鸡。 方以智知道,黄宗羲还是很关心朝政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朝廷要加商税、卖矿山。 像以前一样,最终还是方以智先认输,他扑哧一笑,偏过头搓着冰冷的双手:“我们在这里吵什么?好像我们是朝堂诸公似的?” 黄宗羲很不合时宜地追击道:“你本来有机会的,你现在后悔吗?” 黄宗羲真的很不会说话,因此没几个朋友。 “后悔?”方以智轻轻摇头:“我是要请你出来帮我,不要只闷在屋里写书!” 刚才的激烈交锋让方以智对本来要说的话感到意兴阑珊,究竟什么样的帝王才是好帝王? 方以智在书院教书,心怀天下,只盼望皇帝是个像汉武唐宗那般开拓的君主,可汉武帝让富庶大汉变得流民四起,唐太宗埋下了大唐藩镇割据的引子。 黄宗羲虽然迂腐,但眼光长远天下没几个能比得上,或许对天下百姓来说,不打仗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吧! 白雪茫茫的草原中,一支五百多人的骑兵逶迤而行,骑兵们都穿着厚厚的皮衣,带着灰黄色的帽子。 “当年清虏纵横塞外,无人能挡,但到了宣大,却屡屡在陛下和卢公手中吃瘪,若不是崇祯帝识人不明,朝堂诸公尸位素餐,为一己私利迫害自己人,清虏绝不可能入关!” 陈靖玄难得好兴致,一边赶路一边对身边的武将吹嘘。 燕国公张定远被留在北京城,大明的精锐骑兵一分为二,由他和李定国分别统领。 李定国驻扎京郊,他奉命驻扎大同,初始接到军令时他心中不乐。 李定国驻扎京郊,多半有机会参加明年的征伐辽东之战,他在大同去哪里建功立业,难道去打塞外的蒙古人? 朝里传出消息,明年征伐辽东规模不会太大,目标是收复宁锦。 杨国忠和李定国是定下来的人选,最多还有一支兵马,不知会是谁啊? 雪后天晴,朝令来到大同,陈靖玄的事情来了,来的比李定国还要早。 两千大雍骑兵出杀胡口来到塞外,目的之一是震慑蠢蠢欲动的蒙古大汗额哲,不要在大雍出征辽东之际坏事,另一目的便是让依附大明的土默特部落帮忙培养战马。 第610章 随意但不随便,柳随风拜会徐明义 第609章 随意但不随便,柳随风拜会徐明义 北京皇宫,李毅脱下龙袍,换上一件紧身的箭袖劲装走出大殿。 登基大礼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他仍然没有完全适应皇帝的身份,他在前面走,徐炳紧紧跟在身后,把他认为朝中发生的重要事情娓娓道来。 “陛下,察哈尔的使者在鸿胪寺待了十几天了,今天到礼部衙门前去闹事,被徐丞相派人一顿鞭子打了出去。” “枢密院送来了陈将军的急报,土默特部愿意为大明培养战马。” “南京凌提督调集三千府兵在太平府抓捕了聚众闹事的乡绅和百姓五百多人,江南民间口风不好,传闻有人正在暗中联络帝党,阴谋举事。” “陕西巡抚上奏,镇西王吴三桂仍然占据汉中不退!” …… 两个人在回廊中绕来绕去,徐炳的嘴巴不停,小黄门跟在稍远点的后面。 李毅突然停下脚步,侧首问道:“就这些吗?” “嗯。”徐炳小声说道:“方先生上了一道奏折,议论科考改制一事。” 这份奏折相比他刚才说的那些事不算紧急,但方以智是徐炳的恩主,他猜测李毅对方以智的重视也许仅次于丞相徐明义。 “南直隶的事情交由徐丞相全权处置,传旨给李亨,命他听凌震的命令行事。” “命察哈尔的使者明天在武英殿觐见!” 李毅略一沉吟,接着说道:“拟旨,韩必先改任陕西三边提督,年后赴任。” “拟旨褒奖土默特部,适当加大对土默特部的贸易扶持,若是战马培养之事办得好,朕另有重赏。” “把方以智的奏折放在朕的书桌上。” 许多在徐炳看来繁杂又重要的事情,李毅随口做出决断,听上去很是草率。 但说到实际,李毅没有正式解决一桩事,他只是把认为合适的人放在那个位置上。 李毅抬脚走向不远处的英华殿,徐炳躬身,等李毅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扭头向文华殿方向而去。 徐明义在外廷独揽大权,但内廷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别在庞大的相权上,他们三个内臣侍从都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听李毅的意思内廷还要扩张,要达到五人,那岂不是与从前的内阁大学士一一对应上了? 真是个好兆头啊! 在宫中走路,徐炳从不左顾右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脚前一丈之内,凭余光辨别方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明太祖立国十年后废除了相位,谁知道大雍的丞相能存在多久!” 吏部正堂。 柳随风扔下文书,斜斜地靠在椅子上,一脸无奈道:“唉,陛下不愿管事了!” 吏部侍郎董宁走过来,公文的封面朝上,是江南送来的急报。 柳随风指着公文说道:“把这封公文送给徐丞相,一切凭徐丞相处置!” 董宁双手捧起来,脚步有些迟疑,他很想看看这封公文中写了什么。 春节时,来自江南的消息越来越夸张,听起来那里已经是个火药罐子。 凡是对摄政王李毅登皇位不满的人都没有北上,他们都集聚在江南。 许多人在闽粤、四川等地走动,夏彝还关在大牢里,董宁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上眼。 柳随风懒懒地说道:“太平府百姓护山,南京提督凌震命府兵镇压,杀二十二人,捕两百三十人。” “什么?”董宁震惊:“激起民变了?” 柳随风坐起来伸出手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免得徐丞相一会派人来传我。” 他从董宁手中接过公文藏在衣袖中,走到门口吆喝一声:“备轿!” 大轿子颠颠的,一点风也透不进来,坐在里面很舒服。 走了约两刻钟,轿子落地。 尚书省六部在一处理事,虽说是一处,但各部衙门的占地都极大,各部尚书前来拜见丞相多半要坐轿子。 侍郎以下就不敢了,尤其是这位丞相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还是老实点为妙。 柳随风走下轿子,尚书台衙门前的守卫迎上来,因为他看见了柳随风紫色的官袍,如果是主事来这里,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请禀告徐丞相,柳随风求见。” “柳大人且稍后。” 守卫进门口不一会功夫就返回来,行礼道:“柳大人请。” 尚书台里面肃穆地像灵堂,偶尔能听见书卷翻页传出来的声音,地面铺着地毯,每个人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柳随风不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比太和殿还要压抑。 守卫恭敬禀报道:“大人,柳尚书到。” 徐明义的声音传出来:“有请。” 屋里有人候着,徐明义坐在一张书台后,手里拿一份文书递出去:“立刻把这个送到户部。” 那个侍从接过文书退去,徐明义起身朝柳随风笑笑,摆手示意道:“柳尚书请坐。” 柳随风是六部尚书中唯一能让他起身相迎的人,他们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官,也是旧相识。 徐明义坐下,表情有些得意:“西山的煤矿也拍卖出去两块,二十万两银子,十年免税,今年枢密院扩军的钱筹齐了。” 这些地方从前都是宗室的财产来源,大雍宗室人口不多,李毅也没开口赏赐,现在全部被卖出去了。 “你猜是谁买的?”徐明义一脸神秘。 但柳随风今天没心情与他猜谜语。 “燕国公张将军,哈哈哈!”徐明义放肆地笑道:“我猜一定是他夫人顾眉的主意,张将军哪里会想到经商。” 柳随风吃惊道:“他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娶了个好夫人,他们把江南的田产全卖了。”徐明义随口说着,好像天下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柳随风心神一紧,双手呈上公文道:“这是南直隶总督府才送来的急报。” 徐明义接过来展开书页,看完后面色如常扔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明不缺银子,银子都被埋在地底下了。” “徐丞相。”柳随风指着像废纸屑般躺在桌面上的公文:“我担心江南闹出大乱子。” “会有什么大乱子?”徐明义回过神来:“你又不是没在江南待过,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柳随风脑中如惊雷一劈,徐明义早就有准备了。 第611章 天子之威不可测,徐明义什么都明白 第610章 天子之威不可测,徐明义什么都明白 徐明义来时的心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瘪了下去。 “徐丞相,眼下大雍初定,内忧外患,江南乃是赋税重地,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徐明义看着面色焦虑的柳随风,笑道:“柳尚书多虑了,我问你,你以为我大雍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满清鞑子?察哈尔蒙古?镇西王吴三桂还是镇海王郑芝龙?”他手指在空中虚点,摇头自言自语:“都不是,大雍的敌人是那些到现在还在隐匿田产,拒不缴纳田赋的乡绅。” “我在江南十年,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们想反就让他们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铲平了,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又有何惧?” “他们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烦呢。” 徐明义最后一句话令柳随风不寒而栗,他看徐明义的模样,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么把自己当成陛下了!” 纵观史书,这样跋扈的丞相从来没有好下场,柳随风几乎预见了徐明义的未来。 徐明义才登上相位,许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预测他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柳随风也不能免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徐明义的位置,徐明义不在了,别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徐明义没有留意柳随风不自然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说道:“有了钱粮,大雍才能维持强悍的军队,陛下是雄主,布局深远,三年之后,北方休养生息恢复田赋,还怕天下不平吗?” 柳随风绝不会像徐明义这样做事,年轻时祖父给他留下的经验教训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朝堂上决不可树敌过多。 徐明义处事与他的方式完全相反,这么多年了,秉性脾气半点没改。 “徐丞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徐明义吩咐道:“太平知府与乡绅勾结,不尊朝廷法令,请柳尚书回去处置。” “遵命。” 柳随风退出尚书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觉呼吸变得更通畅了一些。 在柳随风看来,徐明义这样的丞相绝不是大雍之福,他要坚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徐明义带出来的天火烧着。 “现在看来,除了军权不许人碰,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书省处置,陛下真有这么懒吗?”柳随风坐在轿子里沉思,在他的记忆中李毅绝不是这种人。 李毅登上皇位之后,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许多事情都渐渐找不到头绪:“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测!” 五月,御史在朝堂上像马蜂一般追蜇丞相徐明义,皇帝李毅避要害顾左右而言他。 马士英拉了一帮东林党和浙东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东的姚启圣帮忙,但枢密院忙于招兵买马,安排大军出塞作战的粮草,不对尚书省提半点意见。 徐明义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这件事一过,天下无人不惧他徐丞相的威名。 开春以后事情太多,今天都察院和尚书省唇枪舌剑,吵得连午饭都没吃上,连皇帝李毅都陪着饿肚子。 徐明义一进门就朝管家吆喝:“快准备饭!” 末了又补充一句:“再来一壶酒!” 他肚子饿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饭又要酒。 回到屋中坐下,徐明义才脱下官袍,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府中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路,冬梅推门进来,盯着他说道:“夫君,今天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徐明义站起来,相国府上从来不缺少客人,但能让冬梅如此相待的人是谁? 冬梅眉头笑成弯月:“姐夫来了!” “孙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事情太多了,徐明义很少再想起这个连襟。 大雍立国后,锦衣卫和东厂就消失了,朝堂封赏中没有孙镇和陈旭的名字,这两个机构远不像前朝那般气焰嚣张。 徐明义大喜,招手道;“请他过来,正好让他陪我喝几杯。” 今天孙镇与夫人柳儿一起来相国府,两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冬梅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柳儿衣着朴素,比冬梅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看的冬梅很是心痛。 冬梅见徐明义随意,嗔怪道:“你是相国了,就这般轻慢姐夫。” 徐明义连连摆手:“你不懂,我只是要与他喝几杯,要是专门给他准备一顿宴席那才是轻慢。” 冬梅咯咯笑着出门,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半刻钟不到,孙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苟言笑,脸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亲自领着小厮来上菜,他很有眼力,见自家老爷要招待客人,加了四个菜和一壶酒。 “许久不见你了。”徐明义招呼孙镇坐在自己对面:“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里。” 孙镇坐下,伸手轻松拍开酒壶上的泥封,给身前的酒杯满上。 “我现在只管外面的事情,朝堂里的事归东厂管。”孙镇声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变是你故意诱发的。” 徐明义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提朝堂中事做什么,来喝一杯。” 徐明义仰脖一口干下,皇帝李毅爱喝竹叶青,朝中的大臣们也跟着爱喝竹叶青。 孙镇没有动酒杯:“我知道,陈旭一定会知道,陈旭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陛下!”徐明义斟满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叶青在绿色的杯子里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让我当丞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孙镇呆住了,原来徐明义什么都明白。 徐明义伸出手指,挽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残酒。 虽然当上丞相,在熟识的人面前,徐明义就像村头泼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则完全不同,他会像炙热的太阳,威压的别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都想偏了,我是大雍的丞相啊,若是我像马士英那样与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柳随风那般企图用无数条坚韧的蛛丝来稳固自己的权力,我怎能当上这个丞相?” “你都知道啊?”孙镇发现自己有点像傻子。 “来。”徐明义端上酒樽:“就凭你过来找我说此事,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 第612章 低调聪颖的孙镇,筹建七军都督府 第611章 低调聪颖的孙镇,筹建七军都督府 孙镇举杯一饮而尽。 徐明义一如当年,眼里容不下沙子,无论到了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明星。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孙镇这一辈子也就闪耀过那么一次,他弱弱地劝道:“陛下大度,但相国也要适可而止,兵者,凶器矣,何况是对大雍人。” 孙镇说话的声音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你就不懂了。”徐明义端起酒壶手臂伸长,跨过整个桌面给孙镇斟满酒:“国无信不立,与信义相比,莫说杀几百个人,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拦在我面前也照杀不误。” “朝廷拍卖矿山,出钱的人不能开采,多少人看着呢?” “太平府的事情不解决,大雍别处的矿山再也卖不出去,无非是本地乡绅想从中捞好处,你以为老实巴交的百姓有这个胆子。” “有些人什么地方都想插一手,在山边盖一间草庐就以为那山归他们所有。” “商税是朝廷法纪,今天苏州抗税,明天湖州抗税,只要容忍一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给枢密院整军。” “庸俗之徒只知道退缩,不愿犯士林众怒。”徐明义拍案高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孙镇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半杯竹叶青洒在桌面,他见徐明义没有看到,悄然把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残酒掩饰过去。 如果孙镇没记错,徐明义这句话应该出自《史记·陈涉列传》。 陈涉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造了大秦帝国的反,徐明义怎能说这样的话。 孙镇轻笑掩饰心中的不安道:“徐相国,我就是瞎操心。” 徐明义大笑道:“多笑笑就对了,别整天板着脸,你常来我府中走走,我再忙也能找出功夫陪你喝几杯。” 徐明义说到这里,偏着头问道:“你日子过得窘迫吗?锦衣卫统领也是三品武职,为何常穿布衣?” 孙镇回道:“我本就是布衣,若不是陛下赏识,我怕是连布衣也算不上。” “你啊……”徐明义很是无语:“如今我们已经追随陛下打下了大大的疆土,未来还有更强大的王朝,老是想着从前的苦日子做什么。” 徐明义的表情和言谈举止,让孙镇又找回了才来来相国府的担心,他生出与柳随风一模一样的想法。 李毅即使再宽厚,大权在握的徐明义正在无可阻挡地奔向深渊,只有一个人可以拦住他,可李毅正在扫清他前途的障碍。 “你说人也是奇怪,最看不透的就是自己。”孙镇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左手拿起酒壶:“来,今天我就好好陪你喝几杯。” 今天过去,直到十年之后,孙镇再没来相国府上找徐明义喝过酒。 他是皇帝李毅的忠犬,与外臣交往是大忌,何况他已经习惯了在幽静的环境中生活,只需听皇帝李毅一人之令,他与徐明义是连襟,但他更是大雍的臣子。 一顿酒喝了许久,孙镇的脸像猪肝,徐明义站起来身子已经有些晃。 掌灯时分,孙镇与柳儿告辞离去。 冬梅犹然不舍,拉住柳儿的手道:“姐姐好久不来见我,入京半年才到我府上走一遭,难道相国府就这么难找吗?” “哪里。”柳儿温暖的掌心覆盖在冬梅的手背:“日后我会常来的。” 侍卫驾着马车候在相国府门口,徐明义极为难得送客到大门外。 街道上积雪都被清扫干净,马车专挑幽静的街道行走,马蹄声“哒哒”作响。 车内,柳儿依偎在孙镇的臂膀中:“夫君,我觉得冬梅妹妹变了。” “变了吗?”孙镇在黑暗中嘿嘿笑:“她哪里变了?她一直都是那样啊。” “她今天送我珠宝,我没有收,她很不高兴,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珠子,有鸡蛋那么大,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柳儿故意啧啧赞叹,她抱紧孙镇健壮的腰身,幽幽嗔怪道:“你从来没给我买过那么宝贝的东西。” 孙镇嘴角浮起笑意:“她是相国夫人,你只是三品锦衣卫统领的夫人。” “那又怎么样。”柳儿把孙镇的腰抱得更紧了:“要那么大的珠子有什么用,还不是装在盒子里,藏在密室中。” 她突然翘起脑袋,看着孙镇近在咫尺又模糊不清的脸:“哎,你知道吗?徐丞相到了北京城又纳了两房妾。” 她扳着手指算:“那他现在就已经有五房妾了,不过那几人在我妹妹面前说话头也不敢抬。” 孙镇笑道:“我说吧,她何曾变过?” 两个人不知闲聊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到家了!” 五月,昭武皇帝李毅召令天下,筹建五军都督府,准确的来说是七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张定远,统领陈靖玄、许义阳、阎应元所部兵马,负责驻防北京城。 左军都督杨国忠,统领李定国、秦虎和孙敬所部兵马,负责攻略辽东。 右军都督韩必先,统领金桓所部兵马,负责驻防陕西。 前军都督李亨,统领郑谦所部兵马,负责驻防南直隶。 后军都督赵信,统领刘文、陈友所部兵马,负责驻防两湖和广西。 这五个都督府都是正二品武职。 另设北军水师都督施福,负责驻防山东。 南军水师都督张大彪,负责驻防杭州湾。 两个水师都督为从二品武职。 五军都督府原本是前明的官制,后来明太祖废五军都督府,另设总兵领兵。 李毅重新把五军都督的架子担起来,但各都督府的实力不是完全对等,如左军都督正领军征战辽东,共有正兵六万、府兵四万人。 中军都督要兼顾京畿和宣大防线,现有正兵五万,未来三年内要扩大至八万人。 右军都督韩必先与后军都督赵信分别在襄阳和汉中防备吴三桂,李亨镇守江南赋税重地。 制度的改革不是一蹴而就,谁也不知道昭武皇帝李毅的下一个主意是什么。 不过,才上任的都督们接到的不全是好消息,枢密院在各军都督府设立都督佥事,地位仅次于都督,但是个文官,有直接上奏折的权力,这就是明摆的监军。 姚启圣主持的枢密院忙得可开交,分身乏术。 第613章 为科举改制奔走,徐明义的条件 第612章 为科举改制奔走,徐明义的条件 国子监。 教室里传来琅琅读书声,黄宗羲和方以智并肩往外走,学生们远远地避开。 方以智是书院的院长,但士子更怕的是整天板着脸的黄宗羲。 方以智看着黄宗羲说道:“你终于愿意出来帮我了!” “帮你?”黄宗羲冷哼一声。 “哈哈哈……”方以智大笑:“我是苏州书院的院长,你不是要在天下开办学院吗,苏州书院搬到北京城就不是苏州书院了,而是天下书院,可以在各地建立分院。” 黄宗羲停下脚步,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方以智:“你不是脑子坏了吧,书院冬天连买煤的钱都没有,你还要去开分院?” “钱不是问题!”方以智胸有成竹。 他向停在国子监大门外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招手,马夫驾着马车到门口。 方以智走到近处,掀开车门帘,扭头对黄宗羲说道:“里面很宽敞,足以坐两个人。” 黄宗羲看方以智不怀好意的笑容,伸头往里面瞅了瞅,确信没被骗才登上去询问:“你这是要去哪?” 方以智紧跟着他上车,放下门帘道:“去拜见徐丞相。” “找他做什么?”黄宗羲脸色颇为不屑:“不过是个刽子手。” 方以智坐在黄宗羲对面,懒懒地说道:“年前我拟了个科考改制的章程给陛下,陛下一直没有答复。” “我以为徐炳把它不知丢到那个犄角旮旯里了,没想到前天内侍前来传旨,命我去徐丞相那里听命,并商议开办公学、改科考一事。” 方以智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眼神中掩饰不住得意。 “尚书省大门不好进啊,为了涨面子我特意借了这辆马车。”他上下指点,朝黄宗羲显摆道:“不错吧!” 这辆马车装饰确实很豪华,彩绸缝制的垫子软软的,还有蓬松的靠枕,一看便知主人很知道享受。 黄宗羲不说话,他对这辆马车没兴趣。 马车启动后,黄宗羲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方以智收起玩笑的神色:“开办书院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南京和北京城的国子监,另一部分是各地的府学和县学,但关键是科考改制。” “科考改制分三步走,今年仍然考八股,明年开始废八股考策论,五年后另加格物。” 黄宗羲默默地听,从在苏州城听说李毅在北京城登基起,方以智就一直在给他画饼,一个个如比蜂蜜还甜的毒饼。 黄宗羲深恨李毅谋逆,但他还是忍不住跟到北京城,那种施展心中抱负的渴望胜过一切。 黄宗羲知道现在他和方以智在东林党中已经臭名昭着了,即使那些人也会参加朝廷科考,但不在背后骂他们几句难解心头之恨。 苏州书院有四百五十二个学子,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他们被朝廷兵马强行迁徙到北京城,各个家族会怎么想? 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手段吧。 摄政王李毅登基后,许多人都感觉到皇帝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仁厚。 许多人一厢情愿把责任推到残暴的丞相徐明义头上,但方以智和黄宗羲这样的人物不会犯这等错误。 刻有中军都督府印记的马车在北京城畅通无阻,一直到尚书省门口停下。 守卫看清楚马车的模样,对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个布衣人虽有疑惑,但不敢冒犯。 “书院方以智求见徐丞相!”方以智不卑不亢。 黄宗羲很佩服他这位好友,没有他,自己最多也就结一草庐,教授三五个弟子。 黄宗羲想到自己的学识要不了多久就能传遍天下,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老鼠在钻来钻去。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侍从,老远便拱手行礼:“方先生,丞相大人有请。” 方以智拉了一把黄宗羲,随接人的侍从往尚书省里走去。 几人在路上都不说话,在尚书台门口又等了一刻钟,黄宗羲所有的不耐烦都写在脸上。 终于有人前来通告:“丞相大人有请。” 两人走进安静的尚书台,沿途见到的大小官吏都是脚步匆匆,神色专注。 就是这个地方在统治着整个帝国,迄今为止,据方以智所知,皇帝李毅还没有驳回过徐明义一条奏折。 众人看见的徐明义,永远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徐明义,他正处于人生精力旺盛的时候。 方以智与黄宗羲都是躬身向徐明义行礼,他们有前明进士的功名,按照大雍新律,前明的功名可以延续,他们有权见官不跪。 徐明义笑着对方以智说道:“密之,你再不在我眼前出现,我都想不起来你了。” 他没有看黄宗羲,作为一人之下的帝国丞相,他没必要强迫自己给不喜欢的人笑脸。 方以智同样用玩笑话答复:“相国大人,陛下多半也觉得如此吧,所以命我来尚书台。” “陛下的批复已经送到尚书台了!”徐明义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厚厚的一沓公文:“这是内侍根据密之的奏折拟出来的章程,命尚书台实施。” 说着他把公文递过来:“两位身份特殊,不在朝堂为官,这份章程请两位在尚书台阅完,不能带走。” 方以智双手接过来。 “密之以为科考改制公告天下,无需朝廷出钱也能把书院办遍天下,但就像当年东林书院一样,书院拿了谁的钱,就会被谁左右,所以书院还是要归于朝廷管辖。”徐明义指着自己的桌子:“官学就设在尚书台,由密之专筹,户部和各地官府都能拨下银子。” 大雍皇帝李毅的决定本不是如此,但他硬是说服了李毅。 “科考改制,陛下同意了你的说法,六年后以策论和格物各占一半。” 黄宗羲刚做出要说话的姿态,方以智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和相国大人目光长远,密之受教了。” “密之真不要为官?”徐明义笑的很阴险:“官学才是天下的根本,私学可存,但要想改变天下习气唯靠官学,就像你知道科考的威力,又何必掩耳盗铃。” 方以智心中矛盾之极,丞相徐明义居然不能容忍书院脱离了尚书台的控制。 徐明义又道:“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主张,难道你相信别人能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好吗?” 方以智不再轻松,也无法伪装的轻松。 “你好好想想,我本有其他人选可担此重任,但陛下说这件事唯交给你做他才放心,能得陛下如此信任的,我再没见到第二个人了。” 这回黄宗羲也不想说话了。 要么此事归尚书台管,要么他们被排除在外,这就是丞相徐明义的决定。 方以智明白了,大雍皇帝李毅不直接召见他,而是让他们来尚书台,说明李毅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那么幼稚,他比身边的黄宗羲还要幼稚。 拿朝廷的钱,利用朝廷的威严,做自己的事? 真是愚蠢啊! 徐明义说出最后一句话:“密之,陛下让我传话,给你十天时间考虑,十天后他要召见你……” 第614章 开创大雍盛世(结局) 第613章 开创大雍盛世(结局) 时间如流水。 江南之地,大船激起的浪花拍打在码头岸堤上。 徐明义站在船头,这是他离开江南十五年后第三次回来。 第一次是查处南军水师都督张大彪不守法纪,他是丞相,本无权管理军职,但他是大雍最强势的丞相。 在核实张大彪杀了那么多海商后,徐明义毫不犹豫下令将张大彪拘捕,押回北京城交给大理寺审理。 徐明义忘不了张大彪在天牢中恶毒的诅咒:“你如此飞扬跋扈,不会有好下场的,我会在阴曹地府等你。” 第二次是江南诸家工坊棉布和炼铁积压,一向给别人强硬跋扈印象的大雍丞相亲自去南直隶走了一圈,安抚诸位工坊和商家。 大雍皇帝李毅下令尚书省与枢密院共同制定了长达十年疯狂的战争计划,至今仍未结束。 大雍水师走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线路,跟着西番的船队到达李毅在地图上才能见到的地方。 他们不是在宣扬朝堂的威仪,他们是为了财富,同时为大雍工坊的货物找到销路。 徐明义从未认真读过一本儒家的书,所以对国子监山长黄宗羲宣扬的威仪四海不屑一顾。 这一次,徐明义本不想来,但李毅为了江南工坊强迫百姓为奴一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责令他亲自处置。 工坊强迫百姓为奴,这几年已是公开的秘密,自从工坊的货物积压后,各位东家雇不起工人,便开始克扣报酬。 三年前,太平府矿场劳工暴动,徐明义强令南直隶总督镇压,杀死了两千多人,但没人敢弹劾他。 自从都察院马士英告老还乡后,朝堂上再没有人站在徐明义的对立面。 大雍强盛与百姓富足是两回事,打仗总是要花钱,总是要死人的。 江南街头酒楼每每有人夸赞,大雍在西域又打了胜仗,可除了开心多喝一杯酒,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如果没有这些胜仗,像十几年前被满清鞑子杀到江南,他们又能往哪里逃呢? 世间的事情真是很难抉择啊。 “密之,朕已经准许黄宗羲把他的《明夷待访录》刊印传遍大雍,即使朕知道他取这个书名是在怀念旧明。” 方以智中断思绪,躬身道:“陛下仁慈。” 李毅摇摇头:“朕不仁慈,大雍工坊如雨后春笋般茁壮成长,大雍士商富裕者愈加富裕,贫者无立锥之地,都是朕一手造成的。” “朕让官绅一体纳粮,但没有想办法让耕者有其田,百姓都趴在田地里,工坊便招不到工人。” “所以,朕是残忍的,也只有徐明义才能担天下的骂名给朕做事。” 李毅从龙椅上站起来:“朕靠士子文人治国,大雍就会像宋一样文弱,朕靠武人治国,少不了有一天边镇难治,藩镇割据。” “朕用徐明义,就想到他会不择手段的做事,把朕的旨意送到朕想要到达的地方。” “所以,即便满堂朝臣都想要他死,朕也不会杀他。” 朝中诸臣都是棋子,李毅声如洪钟,四位臣子不敢抬头。 李毅继续说道:“朕看了黄宗羲的《明夷待访录》,他说要限制君权,朕深以为然。” “但是,权力来自于哪里,就会效忠于哪里。” “朕退一步,就会有人进一步,他们不是想限制朕的权力,他们最终都是想坐上这个位置。” “你们也一样!” 这就是大雍皇帝的威严,权力从来不是赐予的,血与火里走出来的李毅比他前世成熟百倍。 “退下吧!” 四人胆战心惊退下,皇帝说他是仁慈的,皇帝所做也确实是仁慈的,可是他们都像才认识效忠了几十年的皇帝。 国子监中。 年轻的学子成群结队,偶尔能见到金发高鼻的西番人,也有圆脸粗发的蒙古人。 大雍科考分策论和格物两部分,国子监中不仅仅教授科考科目,各式杂学都有大雍最好的老师教授。 这里是十五年来,徐明义为数不多插不进来手的地方。 方以智提了一壶酒找到黄宗羲,他常常饮酒,黄宗羲只喝茶。 黄宗羲道:“唐宗汉武之后,都是要休养生息的年代,陛下早就为太子登位做好准备了。” 一盘花生米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也不知道换了个丞相,这天下能不能更好一些?” “好也有限得很!”黄宗羲回答得极为干脆:“大雍工商农三者并立为本,是陛下开国时立下的国策,工坊遍布天下,已像田地不可或缺,朝廷查处工奴,坊主们只是不敢强迫劳工,但也不会主动多发一分宝钞。” 方以智趴在桌子上,含糊道:“怎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黄宗羲回道:“盛世,只不过存在史书中,如今天下不会因饥荒导致饿殍漫野,不会被鞑子欺负到家门,已是少见了,所谓的民怨不过是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的话音刚落,方以智已是鼾声如雷。 昭武十六年。 大雍皇帝颁发铁劵大雍律,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对丞相权力的限制。 鉴于丞相位高权重,限制任职年限,四年考核一次,不合格者当罢免,且连任不得超过两次。 同时限定丞相提拔制度,丞相任职期限内,若无确凿谋逆、里通外国等违反大雍律罪行,皇帝不得随意罢免。 设中书省参知政事一名,分管吏部,以分丞相之权。 枢密院增设至枢密使四人,武职两人,文职两人,一位同参知政事。 这样保证了武职的上升通道,又不至于让武将擅权,讲武堂山长杨国忠、原北军都督陈靖玄被任命为武职首任枢密使。 中军都督许义阳被调回西域,统管西域军政,筹划与哈萨克建立联盟,共同应对准格尔人和罗刹人。 左军都督李定国被改任中军都督,负责京畿防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雍皇帝在为传位太子做准备了,许义阳被调走,是因为皇帝暂时还不想见到太子在北京城的势力太大。 李毅处理完政务后前往漠南草原狩猎,他不是爱好狩猎,他是给太子示范怎么去当皇帝,天天待在憋闷的紫禁城中,处理永无止境的朝政,并不意味就是个好皇帝。 皇帝经常在塞外巡游,让漠南草原越来越繁荣,也让漠南和漠东蒙古各部不敢有异心。 蒙古的王公们都办起了马场,牧民们变成了的农奴,他们从大雍人那里学会了许多,这是个无法逆转的时代。 方以智辞去大祭酒一职,随汤若望远赴欧罗巴。 海船到达南洋时,方以智发现大雍虽然禁止昆仑奴入境,但许多工坊坊主在南洋各地强占土地,强迫当地土人和昆仑奴种植水稻等各种农作物。 这里有富可敌国的大雍人,也有一贫如洗的大雍人,但都充满了干劲。 南海都护府施琅睁一只闭一只眼,都护府的军官也是人,也有欲望,昆仑奴和土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可用的劳力,诏书改变不了脑子里的观念。 这还算好的,听说孙可望在安南杀人如麻,缅甸等地国王走到都护府衙门前都是战战兢兢。 但每年从安南运往北京城的粮食只会多不会少,孙可望为调回大雍花了许多钱,徐明义罢相后,他终于如愿以偿。 “难怪大雍能填满所有的粮仓。” 掠夺果然是获得财富最快的方式。 昭武三十六年,冬。 大雍皇帝在狩猎时坠马昏厥,在送回北京城中途中清醒过两次,传旨召见丞相徐炳、参知政事陈潢、枢密院使姚启圣、杨国忠。 回到北京城时,皇帝已经睁不开眼睛,但还有呼吸,太子和几位大臣都跪在灵柩前。 午夜时,紫禁城中静悄悄,宫女和侍从都躲在角落里。 皇城门外,侍卫们高举火把身披冰冷的铁甲跪在雪地中为陛下祈福。 皇帝终于醒过来了,精神状态还不错,太医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皇帝大限将至,但是不敢明说。 李毅张开脸,笑容像在雪地里孤独绽放的腊梅花:“朕的时刻就到这里了,朕已经做了能做到的一切,其他的无能为力。” 一个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吧。 工坊主为了挣钱会发展技术,大雍的国库已经离不开来自海外的财富,皇帝也只能顺应这个时代。 工商农三者皆本,是李毅数十年来努力唯一的成果,并通过书院和科考改变了天下人的观念。 至于权力,也许后世有人会踩着李家子孙的尸首迎接新时代,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它的交割常常少不了鲜血作为祭品。 这东西不能幻想别人赐予,就像他赐予徐明义的,一道圣旨就可以收回。 播下的种子迟早会发芽,会慢慢成长,到最后推翻压在上面的石头。 李毅闭上眼睛,仿佛见到了大雍庞大的疆土,那些弯着腰劳作的百姓。 “你们想要什么,就站出来伸手争取啊!” “也许能抢到,也许会让他们害怕从而给你们分享。” “有人会死去,有人会获得新的荣耀,但总要做点什么,这终究还是个弱肉强食的的时代。” “随随便便就获得的东西,也不会珍惜吧,就像崇祯年间的文官,能把皇帝逼得无可奈何,最终却让整个帝国崩溃。” 昭武三十六年冬,大雍皇帝李毅驾崩,太子李麒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