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爱小女人》 序 似乎是在我的同学云离开人世后,我又变得容易伤感,很容易就哭了起来。 小时候我很爱哭的,长辈或师长的一句重话,就能让我两行泪水扑簌簌的流,三秒钟落泪,一点都难不倒我。 到台北读书工作的前几年,我还是很爱哭,直到几年后再度离开台北,我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些,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玩起三秒钟落泪的游戏。 曾经我以为,这辈子的泪水,大概被我哭光了,所以这几年我可以冷眼看任何连续剧,不掉一滴泪。(这是很厉害的,对吧?),可是,最近看某一部韩剧,突然又开始流泪了。 某日一早起床,翻开报纸,看到「向台湾老农和美丽稻穗行最后一次注目礼」这个标题,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瞬间滑落(其实在写序时,写到这个标题,我又哭了一遍),它写的是得到二○○四台湾国际纪录片双年展首奖《无米乐》幕后点滴。亮很好命,没下田过,当然也没种过稻子,可是在《无米乐》还没得奖之前,我就对这部纪录片深深着迷,特别是昆滨伯在田边土地公庙前,拈香对着天地深深一鞠躬的情景,真诚朴实的令人动容。 写这本「宠爱小女人」的某个章节时,我写的正伤心流泪,正巧邮差来,家人还笑说:「妳是多久没看到邮差了,看到邮差来也不需要这么感动吧!」被笑之余,我倒是庆幸家里还有其他家人在,否则流着两行泪水去领挂号信,邮差说不定会以为我被家人虐待咧! 不过,亮并不是动不动就哭,也是要遇到真正令人感动的时候,才会打开泪水匣,为它添上一段感动的记录。 人生似乎就是这样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累积上来。 在云飞升去见她信奉的主耶稣后,我常常梦见她,次数之多,令我感到讶异,因为在我印象中,没有同一个人会在短短半年内,在我梦里出现那么多回。 梦里,云没有离开,我们和另一个同学miko,三人常一起去玩,有时候连几个男同学也一起去,麒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有天,我忍不住打电话问麒,问他是否也会常梦到云,他说只偶尔梦过,还笑说,一定是以前云找我出去玩,我都没答应,所以现在才会…… 有吗?仔细想想,除了有一回放几个同学鸽子,让他们在台北车站枯等--这件事,同学们大概会记上一辈子吧?每见一回,总不忘拿出来笑谈一遍。其实那时我是对路不熟,又因联系不易,才会爽约的;之后的,若有空,我应该都有去。 不过,我承认,我这个人比较恋家,平日喜欢待在家里,不太喜欢出门,所以对我而言,写作真的是非常适合我的工作。 其实我也很羡慕作者们一起去喝下午茶,但除了还未减肥,不敢出门见人这个要点之外,总有很多事让我不能分身。 这个新系列的书名,要特别感谢如菁编,虽然她一度怀疑我知道书名后,可能会扁死她,但她能在百忙之中,帮很多作者想书名,还有写文案……其他一大堆的事,真是辛苦。编辑的工作真的很繁重。 有时候想想,作者只需要管好自己稿子的事,但编辑们却要肩负一大群作者的进度,工作量绝对比任何一个作者还多,辛苦的程度,令人心疼。 不过心疼归心疼,和如菁编不对盘的时候,她想砍死我,我还想扁死她咧! 有一次笑谈间,我答应了如菁编,等她结婚那天,我一定会去参加她的婚礼,她笑说要叫一群作者在她的婚礼上办签名会。 想见拓拔小亮和耕林其他未露过面的作者真面目吗?那就每人寄一张明信片到出版社,催如菁编快点结婚吧! 楔子 凄风苦雨的夜里,一个长发及腰,发丝湿漉漉披散,身穿白衣的女子,跪倒在一个高头大马的男子身旁,凄厉的哭喊: 「将军,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滚开!」被唤为将军的男人,无情的将弱不禁风的女子,一脚踹开。 「不,将军,我求你……带我走……」 穿着白衣的女子浑身湿透,苍白的素颜上,泪水和着雨水,滚滚滑落脸庞。纵使被无情的踹开,她仍不死心地踅回,抓紧他的脚-- 她的一生系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失去他,她活不下去。她也深知,一旦他走,她一个未出嫁的闺女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村里的人,早虎视眈眈,等着将她除之而后快。 她不怪他娶了邻村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只要他愿意带她走,要她为奴,她也无怨言。 只是……郎心似铁,娶了美娇娘,忘了和她鸳鸯帐底携云握雨的欢笑,和口口声声说过的「一辈子只爱妳一人」。 「放手,否则我一刀杀了妳!」沉厉的喝声在风雨中,显得更加冷绝无情。 「不,我不放!将军,你不可以丢下我……你带我走,我说过,就算你要我当你的奴婢,我也愿意……」 「哼,要我带妳走,除非天雨粟,马生角!」男人抬脚踹她,却甩不开她。「放手!」 「不……我不放……」 不想和她再纠纠缠缠,抽刀,无情的利刃一落,一刀划开两人之间藤缠的界线-- 「啊--」 凄厉的叫声在大雨如泻的夜里响起,女子两手被利刃一划,两手腕的伤深及骨,鲜血宛如狂雨般喷出…… 「小姐,怎么办……妳……妳的手……一直在流血……」蜷缩在角落旁不敢发一言也不敢动的小丫鬟,一见到将军无情转身走了,这才颤抖抖的来到主子身旁,慌措的哭着。「我……我去请大夫来……」 「不用!」见他真的头也不回,无情的走了,雨未停,她的泪却先止住了。「小雁,扶我回家去。」 刘家古宅就在前方不远处,她的爹娘早逝,是姥姥一手将她带大,上个月初姥姥甫病逝,如今,薄情郎弃她而去,她不愿一个人孤伶伶地承受即将降临身上的惩罚,她要随姥姥而去-- 鲜血一路滴进宗祠内,祭拜过姥姥后,她走到庭院,发狂似地仰首望天大笑着。 「小姐,我……我帮妳包扎伤口……好不好?」 「哈哈哈……」女子垂着双手,鲜血和雨水交杂,沿着手指滴落土里。「小雁,我感觉不到痛,一点都不痛喔,哈哈,等血流干,我就可以见到姥姥了,刚刚我叫姥姥来带我一起走……我相信姥姥不会像他一样,对我弃之不顾。」 说着,女子又大哭了起来。 接着,她失魂似地走向围墙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边走边喃喃自语: 「我要把我的血淋在这宅子的四周,日后,任何女子住进来这宅子,她就会和我一样爱得痛苦、被抛弃、一辈子得不到幸福--哈哈哈,我得不到幸福,其他的女人也别想……」 诅咒般的鲜血随着雨水渗透入泥土里,怨恨的魔力,在土里渐渐扩散。 恍神的沿着围墙走,每棵树都吸吮了她滴下的血。 「他以为他可以甩掉我吗?等我成了鬼魂,一定会纠缠他到死,一辈子,不,十生十世我都会缠着他……哈哈哈--」 「小姐,妳不要……妳这样子好可怕……」小丫鬟吓得不敢再跟上。 没多久,白衣女子不支倒地,鲜血涓流,一缕芳魂飞向天。 雨,凄凄冷冷的落,雨滴里,不知何时渗进了苦苦涩涩的滋味-- 第一章 天刚亮,携带简单行李的桂尹熏,领着两个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出了火车站后,一同搭计程车来到乡下偏僻的小镇。 「呃,我们可能要先找住的地方。」桂尹熏回头看着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胸前戴着一条十字架项链,又高又瘦的女子。 这个又高又瘦的女子,她的名字叫作念倍燕。 刚才在火车上,念倍燕全身发抖、冷汗直流,当时,可把她和另一个人吓坏了。 她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没理她,但她感觉她很痛苦…… 意识到念倍燕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她没再追问太多,因为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事。 还好今天不是假期,末班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她拿外套盖在全身蜷缩成一团,咬紧牙关,似乎拚命和自己对抗的念倍燕身上,没惊动其他乘客。 念倍燕说,她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偏僻地方,戒掉荼毒她身心的坏东西,所以,跟着她来了。 至于,另外一个人-- 「小凝,妳不用怕,这里不会有人抓妳的。」拍拍紧偎在她身旁抓着她的手的女子,桂尹熏安慰道。 绑着两条长辫子,一脸楚楚可怜样的,她的名字叫作曲小凝。 在她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位子时,她看到曲小凝拿着外套盖住头,全身害怕的发抖着。好不容易卸下小凝的心防,她才得知,原来小凝的父亲半年前死了,她那个爱赌博的继母欠了一屁股赌债,打算把她卖掉还债,她是偷溜走的,上了火车,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心疼小凝的遭遇之余,她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到乡下小镇,话才问完,小凝马上紧抓着她的手,一直没放过。 「呵,妳凭什么保证不会有人来抓她?」走在她们身后的念倍燕,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在台湾,有心要找一个人,不是太难!」 念倍燕的话语甫落,桂尹熏就觉得曲小凝又将她的手臂圈紧了一分。 「妳……妳别吓她。」 「妳们才奇怪咧,那女人只是她继母,凭什么抓她去卖!就算她老子还在,也没权利卖掉她。真不知道妳们两个在怕什么耶!」挑眉耸肩,念倍燕懒得理她们。 桂尹熏当然也知道这道理,只是曲小凝心中的畏惧,恐怕还得花一段时间才能消弭。 往前继续走,桂尹熏拿出小纸条,再看一遍地址,寻找她来此的目的地。 她是个英文老师,要来这里当家教,教一个自闭儿。 那是她的心愿,打小她就立誓,长大后只要她有能力,她要帮助自闭儿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因为她的弟弟就是一个自闭症的小孩,她永远忘不了弟弟死在她怀中的情景,即使那时候的她,只有八岁…… 「我们要住这里?」高度的质疑声从身后传来,拉回桂尹熏飞回儿时的思绪。 她手中的纸条不知何时落到念倍燕的手中。 「妳要住这里?」念倍燕改口问。 「呃,不是。」看着纸条上的地址和眼前宅院围墙上挂的信箱号码相符合,桂尹熏多看了矗立在宅院中,那栋有点老旧的三楼透天厝一眼。「找到了,原来就是这里啊!」 「妳认识这家人?」念倍燕冷淡的眼神里,多了一抹好奇。 「现在还不认识,不过,很快就会认识。」桂尹熏露出一抹甜笑。「我就是要来这里当家教的。」在火车上,她告诉过她们。 闻言,念倍燕没说什么,只淡淡的扫了宅院里的房子一眼,和桂尹熏眼底的兴致勃勃,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们没有……提供妳住宿的地方?」胆怯的曲小凝难得发表意见。 「没有。我在台北面试的时候,他们有说过,因为家里的老夫人怕吵,不喜欢和外人住在一起,所以我要自己另外找住的地方。」 「那现在呢?」双手环胸,念倍燕问的一副好像谁欠她似的。 「呃,可能还要找吧!」天刚亮,路上没看到其他人,要问谁家有房间出租,也得等看到人才能问。「我们,往前走,也许会看到早起运动的人,再问问他们好了。」 「往左边走吧!」念倍燕突然出声。 「喔,好。」点个头,桂尹熏没意见。 往左边走,还是没有看到人,倒是看见一间更老旧而且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宅院。 「我要住这里,如果妳们不敢住,那就请便。」 走在前头的念倍燕,突然停了下来,令跟在后头的桂尹熏愣了一下,疑惑的问:「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是谁。」 「是……是啊,他们愿意让我们住吗?」曲小凝轻声问。 「这屋子的主人早就搬走了……」太顺口的脱口而出,陡地对着两双充满疑惑的眼,念倍燕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妳们的眼睛是装在口袋里啊,这光用看的就知道这里没有人住了好不好?如果这屋子有主人,我们要租住这间荒废的屋子,说不定他还会放鞭炮庆祝一番咧!」 念倍燕说完,拐进了宅院里,开始动手拔草。 桂尹熏有点犹豫,眼前这座荒废的宅院,看起来挺可怕的,人们口中的「鬼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果然,在她决定和念倍燕一起拔草的一个钟头后,几个早起的小孩在大门口徘徊,口中低嚷着: 「鬼屋、鬼屋,屋子里面有鬼……」 念倍燕胆子大,对孩子嚷叫的声音,置若罔闻,比较令她惊讶的是,胆小的曲小凝听到孩子的话,脸上竟然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 也许,只要能离继母远远地,住哪儿小凝都不怕。对曲小凝而言,显然继母这个名词比鬼屋可怕多了! 至于她,不知为什么,这间「鬼屋」让她有种亲切的感觉,像是回到自己家那般亲切……她实在不愿和「鬼屋」装熟,但踩在刚拔完草的一坪大裸地上,脚底隐隐约约有种被紧紧吸牢的感觉。 通常,这种感觉应该是很可怕的,但她心里却一点都不毛,挺怪的! 尽管三个女人已打定主意在这里住下,也使尽全力认真的拔草,但凭她们三个弱女子的力量,哪敌得过宅院内一大片郁郁葱葱,还高人一等的杂草-- 天大亮,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念倍燕是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的,曲小凝又太胆怯,是以,和小镇的人热络寒暄的工作,自然落到她桂尹熏的头上。 三姑六婆劝戒她别住这儿,说这间屋子「不干净」,可能会闹鬼,她表示不介意,闲聊之间,不但顺利借到除草机,还有几名热心的壮丁自愿帮忙,小镇的人们挺热心的。 有了除草机,加上镇民的帮忙,屋外的杂草很快就净空,一间红砖建筑的平房,没有杂讯的立在眼前。 「这是以前住在这里的阿火盖的。」壮丁一号热心地说。 「阿火的妻子被他赶走,但我常常看到他妻子偷偷回来看孩子,真是可怜。」壮丁二号插上一句话。 「后来阿火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搬走了,这房子一直空着,没有人再住过。」壮丁三号发表高论。「很多人都说这里闹鬼,我是不相信的。可能是因为房子太久没人住,大家都不敢靠近这里,才会以讹传讹。」 「对啊,打扫干净后,这里其实很漂亮的。」壮丁一号再度出声。「而且这间房子还很牢固,刚好有三间房间,妳们一人一间。」 三人帮忙清除屋内的蜘蛛网的同时,嘴巴也没闲着。 到了傍晚,清扫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有些家具已损毁,但天已黑,要买要补,只好等明天再处理。 帮忙打扫的壮丁们依依不舍的离去后,三个女人累得各自找张椅子坐下。 「先吃饭吧!」桂尹熏打开放在桌上的饭菜,这是一个好心的胖妇人见她们辛苦的打扫,主动说要提供午餐和晚餐给她们吃。 「这里的人好好,每个人都好热心的帮我们。」曲小凝满怀感激。和势利的继母相比,小镇的人们无私的帮忙,更让她觉得感激万分。 「我们帮他们清除心理障碍,他们应该感谢我们才对,提供一份晚餐算什么!」累得把脚跨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念倍燕,对曲小凝无边的感激嗤之以鼻,持相反的论调反驳。 「我们……什么时候有帮他们清除心理障碍?」曲小凝怯怯地提出心里疑问。 「小凝,念倍燕的意思是说,这里是镇民口中的鬼屋,原本镇民都不敢靠近,因为我们来到,把它打扫过变得很干净,镇民以后就不怕经过这儿,他们心里的鬼屋,被我们清除了。」桂尹熏把饭端给她,顺便解释。 「喔,原来是这样啊!」曲小凝了然的点点头。 三人围在一张桌子前吃晚餐,讨论着该买什么家具。 「明天就先买床好了。我看那些木板床都旧了,躺下去可能会垮。」桂尹熏说着。 「可是,我没钱……」低着头,曲小凝怯怯地说。她逃出来时,身上的几百块钱,凑一凑,全拿去买火车票了。 「我也没钱,妳先借我好了,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还妳。」念倍燕大口的吞下一口饭。 「我没有要跟妳们要钱,要什么家具都由我来出钱。」桂尹熏笑着说。 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养」她们,她知道曲小凝是逃出来的,肯定没带太多钱,至于念倍燕,应该也没什么钱。 「那给我一百万吧!」念倍燕嗤声笑着。「妳就不怕我拐了妳的钱,一走了之?」这世上就是有太多人自认是善心人士,才会让诈骗集团如雨后春笋一直冒出。 夹了一些高丽菜放进碗里,桂尹熏笑着道:「我没有一百万让妳拐,所以我不担心。」 这的确是她放心让她们跟来一起住的主因,但更大的原因,是她相信她和她们两个有缘分,再者,她同情小凝,也很想帮助念倍燕。 「那……我也跟妳借钱--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妳。」含着一小口饭,曲小凝声调委屈得令人心怜。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只要我能力所及,我都愿意帮妳们。」发现曲小凝只吃饭不夹菜,桂尹熏赶忙夹了一个卤蛋给委屈的小媳妇。「别光吃饭嘛,好多盘菜,妳也帮忙吃一些。」 念倍燕斜睨了曲小凝一眼。「妳看起来被荼毒得很严重,该不会妳继母都不准妳吃菜吧!」 「没……没有。」低头,委屈的含着泪,曲小凝连摇头都不敢用力。 桂尹熏看了念倍燕一眼,摇头,示意她别问了。光看这情景,就知道曲小凝在家里被压迫的有多严重。 「靠!」狠狠地把碗放到桌子上,念倍燕气腾腾地。「把妳继母的地址给我,改天我叫人去给她『问候』一下。」 「我……」曲小凝犹豫着。「除……除非是要送钱去的,否则我继母不喜欢有人去拜访她。」 睨了单纯的曲小凝一眼,念倍燕一副无力样。 「妳该不会以为我还会买一篮水果去问候她吧?」讥讽着,念倍燕不想和生活在「无知」状态的曲小凝多说一句话,端起碗,她把桌上的五盘菜各吃光一半。 「吃饭,别想太多。」帮曲小凝把长及腰的辫子,拨到身后,桂尹熏愈看愈觉得心疼。 曲小凝单纯如一张白纸,很多事,她显然都听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呢? 「哇,这高丽菜真好吃,一定是梨山上种的。」桂尹熏又帮她夹了一些菜。「多吃一点菜。」 「高丽菜都是种在梨山的吗?梨山……是不是在大陆?」 当曲小凝又问出心中的疑惑,含了一大口高丽菜的念倍燕,头一偏,眼神咻咻地发射出杀人凶光-- 目露凶光的念倍燕,咽下了嘴里的菜,继而露出夸张的笑容。 「对,曲小凝,妳真是聪明得不得了,梨山就是在大陆的山东省大阪县阿拉斯加乡……」敛起笑容,板着脸,念倍燕放下碗筷。「我不吃了,再吃下去,我怕我会消化不良。」 念倍燕拐到一边凉快去,见状,曲小凝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眨着无辜的眼,怯怯地问: 「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不是的,她只是和妳开玩笑。」桂尹熏拉着曲小凝的手,安慰她,顺便更正念倍燕给的错误答案。「梨山不是在大陆,它位在台湾的台中县。还有,高丽菜不是只有梨山才有种,台湾很多地方都有种高丽菜……」 桂尹熏一边吃饭,一边和曲小凝聊着,而早吃饱到一边凉快去的念倍燕,竟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还在吃饭的两人,相视一笑,吃完饭,轻手轻脚的收着碗盘,就怕吵醒了屋里的女霸王。 「太郎,看看这个,图卡上的这个是什么字?」 「a。」 被桂尹熏唤为太郎的男孩,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低头,径自玩着电动火车。 来到这个乡下小镇已经十多天,她颇能适应这里的环境,也喜欢她的学生,倒是学生的家人对她有点冷淡,不过,这不妨碍她教学的兴致。 「还有这个呢?」 「k。」对她的问话,太郎显得有些不耐烦,索性指着桌上的图卡自答:「h、l、d、y、t、x、r、u、v……」 准确的答完每个图卡上的字,他又继续玩他心爱的电动火车。 「太郎,你喜欢玩火车,不喜欢学英文?」 对于这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桂尹熏是极有耐心对待他。他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弟弟又回到她身边一样。 烈太郎没看她,不说话,但点了头。 「别这样嘛,太郎,你要给姊姊一个赚钱的机会啊,好不好?」拉拉牛仔裤,桂尹熏陪他一起坐在地上。「姊姊教你火车的英文怎么说,好不好?」 点头,小伙子给面子的捧场。 抛开制式化的教学,桂尹熏和他一起追着电动火车跑,一个钟头内,让他学会说跑步、火车、跌倒、口渴、休息、坐下、没电、停止、充电等,将近二十个英文单字。 「太郎,学英文好不好玩?」桂尹熏坐在庭院的大理石椅子上,喘吁吁的问。跟着太郎跑了宅院一圈又一圈,她教了一堂有史以来最累的英文课,不过也挺有趣的。 点头,太郎难得露齿大笑。 「我们再把图卡念一遍好不好?这些图卡都是长辫子的小凝姊姊和我一起做的,我们做得很辛苦耶,太郎,你再念一遍……」 「吃蛋糕的时间到了,太郎要吃蛋糕了!」说完,烈太郎自动自发的走进屋里,才不管图卡是谁制作的。 「呃……」 桂尹熏拿着图卡,愣愣地望着无视她这个恩师的存在,自行解散离去的学生。 算了,反正他今天进步奇快,今天就教到此为止。 把图卡收好,她打算等太郎念熟所有英文字母后,把这些图卡送给邻居的小孩。 今天她的心情好好,因为太郎已不像前几天那样排斥她这个陌生人,而且愿意主动和她说话,她相信她能帮助太郎去接受人群,而不再是一天到晚只想和电动火车交朋友。 正当她高兴的收拾散落在桌上的图卡之际,一道彷佛是来自地狱的魔魅沉音,夹带着浓浓斥责,从她发顶降下-- 「妳以为,我花了一大笔钱,是让妳来教这些的吗?」 第二章 五月的天气很晴朗,但桂尹熏却觉得四周陡地乌云密布--因为一道突如其来的沉厉不悦嗓音,如浓密乌云一般罩顶。 「你……你是谁?」 定睛一看,身后站立的男人高得吓人,一身义大利名牌亚曼尼西装,把他高大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修长壮硕。 「我是妳的老板,烈君灿。」 桂尹熏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抹了发油的浓密黑发往后整齐梳去,浓眉之下的一双深邃黑眸,彷佛能穿透人心似的…… 她知道他,他是亚洲知名制药集团的总裁,当初她在台北面试时,就是到他的公司,不过面试官是另一位主管。她知道他是她的老板,但没想到他长得这么令人「震撼」。 「你……你好。」努力站稳脚步,她发现一百六十五公分高的她,竟然只到他的胸膛,所以说,以她的目测,他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以上。 「跟我到书房来,我想,我们必须谈谈。」 进屋子前,他多看了她一眼,令她慌张起来,低头一看,她的白色长裤沾了土--一定是方才和太郎跑步时,跌倒沾到的。 拍掉长裤上的土,她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 整整乱发,她赶忙尾随他进屋子里去。 「不,我想你弄错了,我不是在玩……」 愣愣地看着坐在高背旋转椅上的烈君灿,桂尹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她的「活泼教学方式」,在大总裁眼中,竟然和「玩游戏」划上等号。 「妳以为我付高薪请妳来,是要让太郎学一些幼稚园级的英语?」 他的质问话语,深深刺痛她的心。 深吸了一口气,她不友善地反问他:「难道你要他一开始就学深奥的英文对话?他现在的程度,只不过到能够把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记起来……」 旋转着桌上的镶钻钢笔,烈君灿用冷峻的眼神打断她的话,并用严肃的口吻告诉她: 「我当然知道他的程度,但妳必须清楚一点,我要他的英文程度能够达到和外国人流利对话,而不是只学来玩玩的。」 把他的「期望」确切的告诉她后,他定睛望着她,再度细细的打量她。 对他而言,她显得有些娇小,过肩的长发柔顺的贴在背后,一双过美的明亮眼眸,很难让人不多看她几眼,还有那水嫩饱满的红唇,煞是诱人…… 他很讶异,以她的美貌和专长,待在台北,多的是高薪工作等着她,为何愿意屈就在这小乡镇,教导像太郎这样的孩子。 桂尹熏低着头,没发现他在看她。 她在思索他那段话中的涵义,百思不解,最后,她鼓足勇气发问: 「我……我可以冒昧请问一下,你要太郎能够达到和外国人流利对话的用意吗?」 眉宇之间打了一个深褶,他冷冷的回复:「凭哪一点,我必须告诉妳我的用意?」 踢到铁板,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撇撇嘴,轻咬下唇,「也许你要太郎学英文,有你的用意在,但我必须告诉你,太郎不是一般的孩子,就算他能够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也不见得愿意和外人对话。」 「妳必须关心的似乎是,妳有没有能力教导太郎。」他提醒着。 虽然他亲眼看到她和太郎相处融洽,这点,比起先前那十多位主动放弃教学的英文教师强上太多,但能不能把太郎教到他想要的程度,恐怕她得多费点心思。 「你想让他学英文,一定要先让他对英文感兴趣才行。」她今天的教学好不容易有些进展,他的出现、他的苛责,又令她掉进挫败的漩涡中。 「妳不用和我说这些,反正我已经把目标告诉妳--」黑眸透射锐利光芒,直捣她的眼。「妳只需答复我,妳能不能做到我的要求?」 这么咄咄逼人又「势利」的家长,她见识过好几回,通常遇到这种只一味地求收获,不顾孩子学习兴趣的家长,她都会先「训斥」他们一番,如果理念真的不合,她自然不愿再教。 但眼前这个…… 显然她的气势比他弱上许多,再者,他也不一定愿意听她的劝,但,她不会就此离开--谁知道他为了达成目的,会不会请一个「不择手段」的英文家教来荼毒太郎。 她既然已经来到此地,认识了太郎,她就不会让别人欺负他,即使是他的亲人。 「我的问题,妳需要考虑这么久,显然妳是没什么把握……」 「我有把握,但我有个条件。」拾起下巴,她硬撑出高傲的气势。 「很好,我也有个条件要和妳说。」顿了下,他微挑眉。「我可以让妳先说。」 女士优先,本来就该如此的不是吗? 哼,她是个有水准的英文老师,不和他一般计较。 「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你不可以干涉我的教学方式。」她开出的条件是有理的,不是刻意刁难。 点头,代表他接受她开出的条件。 见他无意见的点头,她颇得意,这代表方才他苛责她教学像是在玩游戏的说法,是「无理取闹」,也等于他自打嘴巴。 她嘴角微扬的那点小小得意,引他一阵低笑。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干预妳的教学方式,不过,我的条件是,妳必须在半年内,让太郎的英文程度,达到我所要求的。」 桂尹熏瞪大了眼,半年?!怎么可能。 「好了,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妳可以先回去了,请!」他坐在原位,对她比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知道他的话一出,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对他的「蛮横无理」要求,她也只能硬吞下肚,虽然明知那可能会让她消化不良…… 摸摸鼻子,转身离去,她得迅速离开这屋子五公里处,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否则她会窒息。 「将军,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不,将军,我求你……带我走……」 「不……我不放……」 「妳如果不放手,我的手就会被妳扯断了!」站在桂尹熏的床边,念倍燕身子歪斜一边,咬牙切齿,怒瞪着床上的人。 「熏,快起来,妳是不是作恶梦了?」站在另一边的曲小凝,满脸惊恐,拚命摇着躺在床上的桂尹熏。 「不,我不放!将军,你不可以丢下我……你带我走,我说过,就算你要我当你的奴婢,我也愿意……」 躺在床上的桂尹熏,紧紧抓着念倍燕的手,口中喃喃说着梦语,额上汗珠猛爆 「不会是在作春梦吧?」念倍燕皱起了眉头,讥笑着。 一旁的曲小凝听了羞红了脸,忙不迭地赶紧再用力摇她。「熏,起来,天亮了。」 「喂,妳要抓多久啊,我手真的会断耶!」念倍燕用力的想掰开攀附在她手臂上的十爪,末料,那攀附的力道,竟如黏胶般难以拔除。「昨晚她是吃了十斤菠菜不成!」 「没有啊,昨晚我没有煮菠菜,秋婶送了一把空心菜给我们,昨晚那盘菜是空心菜。」曲小凝认真的解释着。 无力的瞪了曲小凝一眼,一大早她就快被这两个女人搞疯!原本还以为桂尹熏会正常一点,谁知道她一作起梦来,也是这般的惊人。 难怪人家说物以类聚,三个不正常的女人凑在一起,倒也天经地义。 「妳的将军到底走了没有啊!」 念倍燕不耐烦地吼毕,桂尹熏倏地惊醒过来,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的瞪视前方,单手按在锁骨,用力的深呼吸-- 「熏,妳还好吧?」 曲小凝一脸受了极大惊吓的表情。现在的她,只有她们两人能让她依靠,她已将她们视为生命共同体,如果她们其中一人发生什么事,她会很伤心、很害陌的。 「我……我没事。」回过神来,看到一张惊恐的小脸,桂尹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别担心,我只是作了个……恶梦。」 「恶梦?妳确定?」念倍燕不以为然的嗤笑。「我还以为妳作了春梦,我的手都快被妳抓断了--看来,妳的将军应该是走了,要不然妳怎么舍得放手?下回作梦,记得叫妳的将军温柔一点,不要太用力。」 调侃的话说完,念倍燕揉揉险些被捏断的手臂,旋身走出。 没有力气回嘴,桂尹熏的思绪还飘荡在那个真实得令人心惊胆寒的梦境里。 「熏,我……我去煎蛋饼,早餐马上好。」曲小凝红着脸,快步离去。 「呃,小……小凝……」 该不会连曲小凝也觉得她是作了一场春梦吧! 无力的倒回床上,桂尹熏拿手按着心口,再度深呼吸。 梦境里的爱怨情愁,痛切心骨,彷若她亲身经历过一般--心口处彷佛有一根尖锐的扁钻,钻凿着心口肉。 躺平,她两眼直视着天花板。 她一定是被烈君灿欺压太过,才会作那种梦,梦里,他要娶别的女人,抛弃了她,她跪在他的脚旁苦苦哀求,求他别走…… 心好痛,一股酸涩的感觉泛上,千年的情愁宛若降临在她身上,她好想哭,但她为什么要哭?那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都是他害的!靠近他,他严厉的口吻和蛮霸的气势,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所以,她才会作了一个喘不过气的梦。 好笑的是,曲小凝竟然变成她的奴婢……难不成她们也欺压小凝太过,所以梦中小凝就变成服侍她的奴婢? 可是,在家里张罗三餐,是小凝乐于胜任的工作呀! 话说回来,教导太郎,不也是她心甘情愿接下的工作? 但是,她还是觉得烈君灿太严厉、太蛮横……她怎么会拉着他的脚,哭着要求他别走呢?她应该叫他快点滚回台北才对呀! 虽然某些方面她是很讨厌他没错,可是……想起他的身影,她的心口处就会有一阵莫名的悸动-- 唉,她一定是受了那个梦境的影响,才会真以为自己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为了让太郎走出原本的生活圈子,桂尹熏好不容易向烈家老夫人争取到,一个月让太郎来到她们住的地方玩一天的权利。 而那个人还在家的烈君灿,似乎真的依约行事,没有对这件事发表意见,可是,相对的,她也没见到他的人--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失望。 拍拍额头,她一定是中了那个恶梦的毒,才会把他紧紧揪在心口上! 小凝偶尔会去烈家和太郎一起学英文,太郎很喜欢拉小凝的长辫子把玩,善良的小凝总是会帮忙照顾太郎,所以,太郎来她们的住处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只担心念倍燕会觉得不耐烦。 宅院的四周围,种满了会开灰紫色花朵的苦楝树,镇上老一辈的人说,这些苦楝树种了有百年以上,当初阿火重新盖房子时,没把它们锯掉,要她们也别乱砍树。 她们当然不会乱砍树,毕竟这里也不是她们的,而且树多可以遮荫,还可以在树下来个野餐大会-- 今天小凝就在树下放了张桌子,还准备好多点心要迎接太郎这位贵客。 「太郎,你看,小凝姊姊准备这么多点心欢迎你,太郎高不高兴?」桂尹熏带着太郎走向东边的苦楝树下。 太郎高兴的直拍手,嘴角笑容咧得大大的,兴奋地绕着一棵又一棵的苦楝树。 「小凝,别忙了,坐下来喝茶。」拉住端着一壶花茶出来的小凝,桂尹熏笑望着在树下绕s型的太郎。「妳看,太郎来到我们这里多高兴。」 曲小疑点点头,太郎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她不是很懂,但她清楚,能无拘无束住在这里,她的心情比太郎还快乐。 瞥见曲小凝眼底残存的愁虑,桂尹熏搂搂她稍嫌瘦弱的肩胛。 「今天可要麻烦妳帮我照顾太郎,我看他高兴成那个样子,没玩到筋疲力尽肯定不会停下来的。」 用力的点头,曲小凝很乐意帮忙。 「今天中午妳休息,换我来煮中餐。」 「可是……」 大量的忧愁灌进曲小凝眼里,那可怜无辜的愁容,像是担心谁抢了她的工作,还兼要把她赶出去似的-- 见状,桂尹熏无奈地笑着。 拉她一起坐下,她帮她倒了杯花茶。「小凝,妳不要真的把自己当成是我们的煮饭婆,妳是在帮我们煮饭,是我们要感激妳才对。」 「不,这是我的工作,妳们都有工作,只有我……我不会赚钱……」拧起眉心,担忧写在曲小凝的小脸上。 「小凝……」 桂尹熏心疼的看着她。小凝虽然脱离了她继母的手掌心,但不安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弭,加上原本和她一样无所事事的念倍燕,竟然跑去帮农人种田赚点小钱,这大概让曲小凝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没用的人。 「好吧,如果妳坚持煮饭是妳的工作,那我们就付妳薪水。」 「不用,我……我不是想要薪水,妳让我住下,有得住、有得吃,我没有钱给妳,帮妳煮饭是应该的。」 桂尹熏苦笑着。「小凝,妳不要想的那么严重,我们是住在一起的好朋友,也像是一家人,不用分的那么清楚……」 桂尹熏试着想告诉她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一点小小帮忙不足挂齿之际,突然,另一头传来太郎大哭的声音。 两人惊地放下茶杯,循着声音慌张跑过去,只见念倍燕似乎在骂太郎,站在她面前的太郎嚎啕大哭着。 「太郎别哭。」桂尹熏一上前就抱紧太郎,旋即问着一脸气腾腾的念倍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妳还敢问我发生什么事!」念倍燕一副气得想砍人的模样。「这个笨蛋竟然在啃树皮,妳不知道苦楝树的根皮和茎皮都有毒吗?」 说着,念倍燕还怒气未消的骂着太郎:「你这个白痴,连树皮你也要啃,你吃啊,你吃啊,吃死你算了!」 「念倍燕,妳不要这样子,妳会吓到太郎的!」 「妳既然要带他来这里,就应该要好好照顾他,为什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 「我……我只是想让他无拘无束……」 「妳的无拘无束会害死他的!」说罢,念倍燕丢掉手中的树皮,悻悻然地走进屋里去。 「太郎,别哭了,对不起。」桂尹熏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太郎,没事了,别害怕,不要哭。」曲小凝也安慰他,但她显得比太郎还害怕,她也被念倍燕的怒焰吓坏了。 「没……没事,我……我们到树下去坐。」 桂尹熏愧疚之余,对念倍燕的大发脾气感到不解。念倍燕平常是挺凶的没错,但方才的大发雷霆,让她觉得颇奇怪-- 也许念倍燕是担心太郎若在这里出了意外,不只烈家,甚至连镇上的人都会对她们不谅解,说不定会集体驱逐她们三人…… 这么想着,桂尹熏更加觉得愧疚,她原本是想让太郎高高兴兴的玩耍,一片好意,却差点害了太郎,幸好有念倍燕在,否则太郎若吃了树皮,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为了不争谁来煮中餐,桂尹熏想到让大家一起动手包水饺,中午就来煮水饺大餐。 念倍燕「不计前嫌」出来和她们一起包水饺,但才被她骂哭过的太郎,躲她远远地,还偷偷怒瞪她,一副不想理她的表情。 念倍燕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急,她也知道太郎讨厌她,但她才不理他! 「哇,太郎,你好厉害、好棒喔,包的好漂亮!」看到太郎慢工出细活,把水饺皮折得好漂亮,桂尹熏忍不住拍手称赞他。 「真的耶,太郎折得比我们漂亮多了。」 对于她们的称赞,太郎又高兴、又害羞的呵呵笑着。 「干脆妳每天都带他来这里包水饺,我们来卖水饺算了,不过吃一个水饺要等上半个钟头,恐怕没半个客人上门。」 念倍燕把一个「包坏了」的水饺丢进盘子里,桂尹熏顺手拿起来重包。事实上,从一开始包水饺,念倍燕包了十多个,桂尹熏也「重包」了十多个,妳丢我捡的戏码一直没断过。 为了不让悠闲的气氛又添进火药味,桂尹熏把梦境之事,当成故事来讲给她们听。 「小凝,不好意思,我把妳当成奴婢了。」说完,桂尹熏不好意思地笑。 「没关系,那只是梦嘛。」曲小凝一点也不在意。如果能完全脱离继母的掌控,就算真的要她当奴婢,她也甘愿。 「妳没梦到我吧?我警告妳,我可不愿意当奴婢!」念倍燕直接把包好的水饺抛给桂尹熏。 下意识地折紧水饺皮,桂尹熏轻皱眉头。「我好像有梦到妳,我确定妳不是奴婢,可是,我忘记妳是什么身分……」 「那个……烈君灿对妳很凶吗?」念倍燕低头包着水饺,漫不经心地问。 碍于太郎在场,桂尹熏不敢大肆批评,毕竟那是他哥哥。「呃,也还好啦……」 念倍燕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猛包着包坏的水饺;倒是一旁的太郎停下手边的动作,眼巴巴的望着她。 「我呢?没有我?」 「嗄?!」太郎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桂尹熏一头雾水。 「他是在问妳,妳是不是也有梦到他。」念倍燕适时地化身成沟通的桥梁。 「呃,这个……」桂尹熏摸摸耳朵,她还真的没梦到太郎。 「他不是在路边卖水饺的吗?」念倍燕朝她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太郎是在路边卖水饺的,而且连皇帝都来跟太郎买水饺喔,皇帝还说太郎卖的水饺,是天下第一好吃的。」 采取了念倍燕的建议,再添油加醋一番,桂尹熏轻轻拍他的头,她的说法显然让太郎听得很满意,低头,他努力包着天下第一好吃的水饺。 桂尹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念倍燕则翻着白眼。 「妳会不会说得太夸张了点!」 吐吐舌,桂尹熏难为情的一笑。只要太郎高兴就好,如果他一不高兴,恐怕会「鲁」的没完没了。 中午,他们在树下一起吃着水饺大餐,太郎还煞有其事的把他包的水饺挑出来,赏了一个给她、一个给小凝,至于几个钟头前把他骂哭过的念倍燕,当然是没口福-- 他自己也吃了一个,而剩下的两个水饺,他说要带回去给妈妈和哥哥吃,因为他包的是天下第一好吃的水饺。 当下,桂尹熏傻眼无言。她捏造出来的称赞,恐怕太郎一辈子都会牢牢记着。 第三章 牵出一辆旧脚踏车,桂尹熏把曲小凝做的小点心带上,准备前往烈家。 「熏,妳要小心点,荷婶说这辆脚踏车的前轮有些歪了。」听到她牵车子的声音,在屋内的曲小凝忙不迭地跑出来提醒她。 「应该还ok啦,没关系,反正我骑很慢。」桂尹熏目视前面的轮子,果然是有点歪斜。「我走了。」 这辆脚踏车是前面第三户人家荷婶送给她们的,原本是她的儿子上国中时骑的,现在她的儿子已经娶妻生子住到台北去了,一直摆在家里占空间,所以就做个顺水人情,把脚踏车送给她们当代步工具。 她们住的地方到烈家,距离不是太远,但有辆脚踏车可以骑,总是比走路快一些。 「阿猴伯母,妳好。」骑车经过一户没有围墙的宅院,桂尹熏举高右手,和正在自家菜园里拔草的欧巴桑打招呼。 欧巴桑闻声抬起头,对她猛挥手。「阿熏,停下来啦,我拔两棵菜给妳拿回去炒。」 对于突然来到小镇的三个女孩,镇上的人无私的展现乡下人的热情。知道她是来教烈太郎的爱心英语老师,小镇的人们,更是欢迎她们。 她们也知道曲小凝的遭遇,当初决定把小凝的遭遇说出来,是担心万一小凝的继母神通广大的找到这里来,而她和念倍燕都不在家的话,小凝恐怕又会被拖回去,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就会随时帮忙注意有无突发状况。 至于念倍燕的事,其实连她都不清楚,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一停下来,两棵白菜就往脚踏车的菜篮里塞。「阿猴伯母,我要去烈家啦……」 「对喔,我忘记了。」两棵白菜瞬间飞回阿猴伯母干皱的手里。「等一下我拿去给小凝好了,昨天她说要做什么东西给我吃,我都跟她说不用了,她还真是客气……」 阿猴伯母笑出两排金银相间的牙齿,一副有人关心乐在心头的欢喜表情。 这镇上住的以老人居多,因为镇上工作机会不多,子女们大多离家往城市发展,她们三个女孩的到来,无疑为这镇上注入一股年轻活力。 「妳常送菜给我们,我们都没有回送东西,真不好意思。」她带了一些食谱来,一直没时间看,反而是小凝看了,成功做了好几样小点心。「阿猴伯母,妳快去,小凝一大早就起床,点心她早就做好了。」 「这样喔,那我现在就去。」语毕,阿猴伯母三步并作两步走。 见阿猴伯母走得飞快,像是担心小点心被抢光似的,桂尹熏望着阿猴伯母离去的背影,不禁笑了出来。老人家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陡地想起自己耽搁了要去烈家的时间,重新骑上车,桂尹熏使力踩着踏板,加速前进。 镇上的小路不宽,但没什么车,加快速度前进的同时,前轮歪歪斜斜的更厉害-- 握紧把手,桂尹熏有些心慌,因为踩动的速度太快,她有些控制不了脚踏车,虽然她已经让踏板静止不动,但脚踏车还是勇往直前,眼见前方就该转弯,她慌措的还来不及煞车,就听见一阵急急响起的喇叭声-- 叭--叭--叭叭叭-- 吱-- 转弯处驶出来的汽车,在一阵喇叭声后继而响起的是刺耳的煞车声,刚猛的汽车急急停了下来,她却忘了煞住老弱的脚踏车,直接就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后,她整个人弹到半空中,划出一道半弧后,摔了下来-- 「大少爷,你放心,这位小姐没事,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那她为什么一直没醒?」 「可能是惊吓过度,让她休息一下,等会儿她应该就会醒了。」 「好,你去忙吧!」 坐在病床边,烈君灿两眼直视着躺在病床上的桂尹熏。 今早,他原本要回台北,司机开车在巷子口转弯处,突然和骑脚踏车的她相撞,这一撞,可把司机吓坏了,他只见她飞到半空中,又掉了下来-- 依常理来断,她该摔得不轻。 好在,她只受了皮肉伤,没伤及脑内,算是大幸。 「总裁,桂小姐她……」见医生离开,司机进入病房内,忐忑不安的问。「她……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 闻言,司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早就煞车住,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但受伤的是她,他也难辞其咎。 「那,总裁,你……要不要回台北?」深知明早总裁有个重要会议要主持,司机带着愧疚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要。」烈君灿坚定的道:「你去请个特别看护,等看护一到,我们就走。」 「是。」不敢迟疑,司机匆匆离去。 视线再度调回床上的那张素颜上,黑眸底,渗进了一抹怜惜。 她有一张极好看的脸,就算红唇上的瑰红色彩消褪,她还是美得令人不舍移开目光…… 她右脸颊上有一点脏污的痕迹,可能是方才上药时,不小心滴落的,当他伸手想帮她抹去那点脏污,她却突然抓住他的手-- 「将军,不要丢下我,你不能丢下我……」 黑眸倏地瞇起,定睛一看,确定她未醒。 「不,将军,我求你……带我走……」 她……是在作梦吗?将军?她男朋友的名字? 烈君灿狐疑的猜测,下意识地想拉开她的手,却意外发现她的力道吓人的大,大得他手抽不开--一个纤弱女子兼有伤在身的病人,哪来这么大的触山之力? 「不,我不放!将军,你不可以丢下我……你带我走,我说过,就算你要我当你的奴婢,我也愿意……」 细听,他的眉头皱起。又是将军、又是奴婢……难不成她作了一个古代的梦? 念头一转,两道粗浓眉攒成一个忧心的结。该不会是医生帮她检查不够彻底,事实上她撞车时伤及了脑部,所以…… 见她额上冒着冷汗,腾空的另一只手抽来面纸,帮她擦拭涔涔汗珠之际,他试着想叫醒她-- 「桂……桂尹熏,醒来。桂尹熏,快醒过来。」他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上,轻摇。 「将军--」耳膜内窜进一声低沉召唤,一双弯翘睫毛,如苏醒的黑凤蝶,啪的一声展开双翅。 见到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时空一时间没切换过来,弹坐起身的桂尹熏,瞪大了圆眸,双手紧紧抓住他,语调夹带着隔空传来的千年哀怨柔音-- 「将军,别走,你不要丢下我……」 凝视着她瞪大的圆眸,墨黑的星眸分三段式渐阶瞇起-- 她哀怨柔音,彷佛触动他心头的哪根弦,撩拨出一阵悸动…… 两人相互凝视许久,承载前世情怨的桂尹熏,幽幽的水眸,溢满哀怨的情愫…… 「将军--」 烈君灿的两道浓眉,拧起一道火焰形状。她口口声声喊着的「将军」,引来一堆莫名的情愫加诸于他心上,捉摸不定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不喜欢这样! 「妳……还好吧?」低头看着紧抓住他双臂的两条细竿,低沉肃厉的声音在抬起头对上她的眼之际,同时逸出。 他的声音让恍神的她,陡地乍醒。 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她梦里那个戴着古装头套的将军,收回手,她的眼眸惊讶的瞪大,旋即,朵朵红云,翩翩起舞,缓缓地降至她苍白的两颊上,堆起羞窘的代表色。 虽然前一刻她神智有点恍惚,但她隐约还记得她抓紧他的手,哀怨喊他将军的事…… 这……真是令人尴尬! 「妳,还好吧?」他再度问。万一她真的是伤到脑子,这下,事情可复杂难处理了。 低着头,桂尹熏羞窘的不敢正视他,想点头让他知道她没事,但头一猛点,才发现自己额头上竟然有个伤处-- 「啊,好痛……」 「小心点。妳摔下时,撞伤了额头,医生帮妳检查过了,除了皮肉伤之外,其他的……不碍事。」 定睛望着她,他要确定她真的没事。 她……摔下? 「妳该不会忘了妳骑脚踏车撞上轿车的事吧?」见她一脸茫然,他道:「妳骑着脚踏车,在镇上的小路转弯处,撞上了……」 经他说明后,她这才想起她骑脚踏车撞上汽车的事。 「我……撞到的是你的车?」她不确定。 「没错。」他点头。「那辆脚踏车已经毁损,我会赔妳一辆新的脚踏车。」 「不用……」 「等会儿我会叫脚踏车店的老板,送一辆新的脚踏车去妳住的地方。」坚决道出他所做的决定的同时,双眼细细的打量她,她没忘记撞车的经过,应当就没大碍! 「将军,不用……」脱口而出的称呼,令她的素颜瞬间爬满尴尬的黑线。 又唤他将军?前一秒钟他才确定她没事,现在…… 瞇起黑眸,他揪紧浓浓质疑味道的黑眼珠审视她。 「呃,我……我刚刚作……作了一个梦……」羞窘的红云怒涌,她难为情的解释。她真的会被那个不断重复出现的古代梦害惨。 点头,他了然。 「我帮妳请了看护,妳可以在医院多休息几天,医药费我付了。」两手环胸,他道:「下回骑脚踏车要多注意点。」 「我……我会的。」 一阵敲门声后,司机带了看护进来,并向桂尹熏频频道歉。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对,骑太快又没注意前方路况……」明明错的是她,还要司机大哥来向她道歉,真难为情。 「妳可以休养到觉得身体无碍再出院。」临走之前,烈君灿说这句话。 见他要走,她的心口陡地一阵揪疼,一声急唤,脱口而出-- 「将军,你……」不要走…… 紧急合上嘴,硬生生把尴尬的尾端话语吞下。 桂尹熏干笑着。 回过头,烈君灿斜睨了她一眼,扬唇轻笑。「我对妳所作的梦很有兴趣,可惜我没有时间留下来听妳说。」 不管额上的伤,猛地摇摇头,她才不要告诉他那个古代梦的内容呢!说不定他会以为她暗恋他,才会作那样的梦! 「没事、真的没事,我……我只是想说,过两天我就会去教太郎学英文,你不用担心。」 「我一点都不担心。」刚毅唇线扬起的高度,刚好介于天神与恶魔之间的临界点。「妳不用急着出院,在医院的这段休养期间,妳唯一该做的工作,就是把妳刚才作梦的内容,用英文写下来。下一次我回来时,再把它交给我。」 语毕,他转身离去,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天神和恶魔都被他带走了。 无言的目送他高大挺拔的身子离开,尴尬的黑线再度爬上她的脸。 为什么她会一直作那个相同的梦? 为什么她会控制不住地猛叫他「将军」? 现实和梦境难道那么难分别吗? 居然叫她用英文把那个古代梦写下来--真是够了,他以为这样很有创意吗? 如果她现在就逃离医院,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做他交代的「休养期间的工作」? 「桂小姐,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头会不会痛?」看护仔细的端看她脸上有无异样的神情。 「我头好痛……」光是想到他要的那篇英文梦境,她的头就痛。 「很痛吗?要不要我请医生过来看一看?」看护紧张不已。 「不用啦,一点小痛而已……」 对了,她可以使「暂时失忆」这一招啊,相信没有一个人忍心苛责她这个病人,而且用的还算合情合理。 安心之后,打算睡个好觉,但分离的痛楚盘踞在心口,令她攒眉。 为什么他的离开,让她就像梦境里那个女人一般,痛苦不已-- 头已不痛,但她的心,好痛、好苦…… 烈家有个专属家庭医师马医生,几乎每天都会来到烈家,除了准时盯着太郎吃药,偶尔也帮老夫人看病。 有时候她来的时候会遇到马医生,童颜鹤发的老医生,人很亲切,虽然一头白发,但脸色红润,气色很好,身体健朗。 「早安,马医生。」 「妳早啊,小姑娘。」 「马医生,你的气色真好。」 「再怎么好,也比不过小姑娘的红润脸色。」马医生爽朗笑着。 桂尹熏想,也许就是这种乐开怀的心情,让年纪一大把的马医生,仍保有健康红润的好气色。 「太郎最近开朗多了,都是小姑娘妳的功劳。」竖起大拇指,马医生频频称赞。「以前我怎么逗他,他都不理我,现在,他偶尔会用英文回我的话。小姑娘,妳真高竿,教得好!」 「呃,太郎应该没骂你吧?」偶尔太郎玩得太过火劝不听时,她口气会重了点,不知道太郎有没有有样学样? 「没有,他乖得很!」 「那就好。」松了一口气之余,桂尹熏笑问:「马医生,我听秋婶说,你母亲是镇上最高龄的人,我想她一定和你一样,乐观开朗又有好气色。」 烈家的仆人向来谨言慎行,不会多话。镇上有个百岁人瑞,还是她从秋婶口中听来的。 「那是当然!因为我是我妈生的,有她的开朗,才生得出我的乐观。」马医生说着,自己笑着。「有空到我家来玩,也许我妈会想学英文。」 马医生的幽默,牵出她大大的笑容。「改天有空,我一定会去拜访你母亲的。」 「如果妳要去我家,记得先通知我一声,免得让妳看到我被我妈罚跪在庭院的情景,那可糗大了!」 桂尹熏张大了嘴。「这是真的吗?」 「当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我跟我妈抢电视遥控器,不让她看卡通节目,她一火,就会叫我到院子里去罚跪,别以为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不会被罚跪,我就常常被叫去罚跪。」 马医生低声告诉她:「这很丢脸,虽然镇上很多人都知道,但妳还是别跟人提这件事。」 说罢,马医生笑着挥手离去。 「好,我不会说的。马医生,再见。」 桂尹熏用力挥手,脸上大大的笑容,在日光的加温下,添上灿烂的光采。和马医生聊天后,她似乎知道长寿的秘诀是什么了。 家里有个老莱子,难怪马医生的母亲能成为镇上最高寿的百岁人瑞。 笑望着老莱子离去的身影,想到她的学生烈太郎还在等她,转身,她急着去当一个称职的英文家教,未料,一个高大的人形挡住她的去路,煞车失灵,她的脸直接贴上那充满男性阳刚气味的宽阔胸膛-- 自然清新的海洋调香水味,舒缓的冲入鼻腔,贴靠在这片海洋般宽广的胸膛,舒服的令人不想离开,但…… 这屋里哪来的这种男人?烈太郎小弟尽管比她高,但瘦皮猴一只,其他的老老少少,没有人有这种胸膛,除了…… 意识到他回来了,她吓得震退了一步。 抬眼,定晴,倒抽了一口气--果然是他! 「老……老板!」 朵朵红云,又开始翩翩起舞,迅速地降落在她的两颊上,堆起羞窘的代表色彩。 看到她两极化的举动,烈君灿的唇角微扬,语带调侃: 「我比较想听到妳叫我『将军』。」 低头,羞窘倍数成长,两颊红通通的两朵红云,怎么甩都甩不掉-- 收起调侃,视线盯着她的发顶,他正色的道:「等会儿我要带太郎上台北一趟,妳也跟着一起去。」 第四章 在烈君灿台北的豪宅里,有一座小小的篮球场,据说,是特地为烈太郎盖的,因为烈君灿会定期带太郎上台北做检查,太郎喜欢拿球投篮,虽然投十球未必进得了一球,但他喜欢玩。 而且,太郎一闹起脾气,谁也拿他没辙,唯有烈君灿的厉声制得了他,但他大老板有很多事要忙,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跟在弟弟身边,所以,盖个篮球场,让太郎玩个过瘾,兄弟尽欢。 陪太郎玩了一会儿,桂尹熏累得坐到一旁休息。 喝着果汁,视线环绕眼前所及的一景一物。 她不懂,他在台北的豪宅这么舒适,老夫人为什么不来和他住在一块,不说别的,住在台北,不管太郎要做检查或者要学习才艺,都很方便,不是吗? 她知道是老夫人不愿意来,因为烈君灿其实还称得上是一个孝子,要不,他为何常常回去?以他大老板的身分,大可以工作繁忙为借口不回家,不是吗? 老夫人的情绪太沉,她在烈家当家教好一阵子,难得和老夫人说上几句话。 偶尔,她陪太郎在庭院玩,会看到老夫人坐在房里的窗口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不生气,当然也没高兴的样子-- 她总感觉老夫人的情绪被一个千斤重的巨石绑着,沉到没有人知道的谷底,周遭的事情,引不起她情绪的波澜…… 老夫人这样沉重的情绪,对太郎的病情其实是不太好的-- 她总觉得奇怪,以老夫人年纪,怎么会有太郎这么小的儿子? 不过,这也说不定,之前新闻不是有报导,有个五十三岁当了阿嬷的太太,生下一对双胞胎。 可是,街坊邻居每每提及烈家的事,总是支支吾吾,不愿多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含着玻璃杯的杯缘,桂尹熏兀自低头沉思,没看见前方树下有人在注视她发愣的模样。 「尹熏姊姊,我要丢了,妳要把球接好。」 似乎听到太郎的声音,甫回神,就见一颗球朝她脸上飞来-- 「啊--」 看到球飞过来,桂尹熏吓坏了,丢掉手中的空玻璃杯,却忘了闪人,一颗用彩色笔涂上乱七八糟图案的篮球,正中目标,打红她的鼻头,撞疼她的脸后,咚咚地弹到一旁,若无其事的悠闲漫步去-- 「球球,我的球球……」看到球滚远去,太郎急着要追回他的球。 见到太郎奔过来,就要踩到地上的碎玻璃,顾不得自己发疼的脸,桂尹熏忙不迭地起身,拉开他。 「太郎,小心,别踩到玻璃了。」 「球球,我的球球……」 眼底只有那颗打中她脸的「混球」,没有把兼具美貌老师和年轻姊姊双重身分的她放在眼里的太郎桑,为了追回远离的球,非但没有感谢她拉开他,让他免于被碎玻璃刺伤,还推了她一把,让她跌入火坑-- 「啊,我的手……太郎……」 望着追到篮球一脸心满意足的太郎,桂尹熏欲哭无泪,哀怨的瞪视着刺在掌心中的碎玻璃,拔也疼,不拔更疼,拔与不拔之间,难以抉择。 就在她想拔不敢拔,不敢拔又想要拔之际,两只天上飞下来的修长手指,配合度百分百,一个轻巧动作,拔掉了那令她抉择半天,还抉不出所以然的宽一点五公分的碎玻璃。 「啊!」痛! 「太郎,把球放下,去洗澡。」天上飞下来的修长手指的主人,严厉的下令。「官嫂,麻烦妳帮太郎洗澡。」 朝他们走过来的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的颔首。「好,我现在就带太郎少爷去洗澡。」 「呃,我跟妳去……」 怕她搞不定太郎,也怕自己待在天上飞下来的修长手指的主人身边,会手足无措,桂尹熏想也不想的就脱口而出。 「不用了,太郎来台北,向来都是官嫂帮他洗澡。」天上飞下来的修长手指的主人,撇唇一笑。「而且妳似乎忘记了妳手上有伤口。」 不提不痛,他一提,手心的疼痛感随之而来。 「进屋里去擦药。」 霸王下令后,独自先行进屋去。 看着手心染上点点鲜红,不擦药是不行,提步,踩着他的脚印前进。 她是为了自己着想,可不是听他的命令。 她以为他叫她进屋里去擦药,这句话的意思等于要她自己擦药,但,眼前的情景,和她的认知有些出入。 他坐在她的旁边,轻拉着她的手,拿着沾了红药水棉花棒的修长手指,一如帮她拔掉碎玻璃时,那般轻巧。 亚洲知名制药集团的总裁,亲自帮她擦药,她桂尹熏何德何能? 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巧,但她的心却狂跳着响亮的踢踏舞,两朵红云摸熟了路,开了喷射机直接往她两颊冲,顿时,拥有桂尹熏这个名字的主人,陷入羞窘的泥沼中。 凝视着他低眼专注的模样,她失神的望了许久,直到他抬起头来,她才赫然惊觉自己的失态。 「我……我可以自己来。」 烈君灿看了她一眼,旋即嗤声笑着:「人家说,美女都是后知后觉,妳还真是慢一拍的美女代表。」 这什么意思?!夸她美女她是很乐意接受啦,但慢一拍的美女……这听来有些讥讽耶! 低头之际,赫然发觉手上的伤口已包扎好,纱布工整的环绕她的手掌。 已……已经包扎完毕了?! 难怪他要说她是慢一拍的美女代表,真羞死人了! 「谢……谢谢你。」 奇怪,他这种嗤笑的表情,她怎么觉得很熟悉? 对了,念倍燕也常做出这种表情,难怪她觉得这号表情很面善。 心口陡地又一阵揪结,她已经知道念倍燕在那个古代梦中,是扮演什么角色了,因为那个梦缠着她不放,几乎每晚都要放映一遍给她看,让她更深切体验到梦中女子的痛楚-- 「妳感觉不舒服?」瞥见她脸上掠过的一抹痛苦表情,他的浓眉拧起。「我请医师来帮妳打抗破伤风剂。」 「我没事,我只是……」 尴尬,为了梦境之事在心痛,说出来,搞不好他会考虑把她送到精神科去看病。 「要不要打抗破伤风剂的免疫注射,由医生来决定。」他拉起她。「我还是带妳去一趟医院。」 「不用了,我很好,我没事。」她该不该摆出大力水手的招牌动作,取得他的信任,让他知道她真的还很强壮? 连让她摆出简单招财猫姿势的时间都不给,拉着她,他直接往外走。 这男人,霸道得可以,自己想做的事,绝不容别人发出抗议-- 但,与其被送到精神科去质询,她还是选择不公布梦境之事,诚如他所言,要不要打抗破伤风剂的免疫注射,由医生来决定。 他的手紧紧的拉着她,似乎怕她跑掉一般,大手传递过来的温度,有一股窝心的暖流…… 他干嘛那么紧张,怕她真的出事吗? 抬眼,仰望他的背,一种安定的感觉,莫名的跃上心头-- 从医院走出来,桂尹熏的嘴角衔挂着一股得意的胜利笑容。 她就说嘛,医生还是比他理性了点,她虽然不至于壮得像头牛,但也不像蝴蝶那么娇弱啊! 不过,前一刻他带她进入医院时,那排山倒海,破门进入诊疗室的气势,真教她看傻了眼,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以为她命在旦夕咧! 「妳确定妳没事?」烈君灿两手环胸,神情极其严肃。 见他严肃至极,她也不好笑他大惊小怪,毕竟,他是为了她才踢破诊疗室的门。 「我……没事,真的,我保证。」她考虑要到电视台去向某剧组借健美先生的道具服来取信他。 黑眸夹带浓浓的质询意味,对上她的脸,凝固不动。「妳没事?那妳为什么装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别想骗他,他确定他有看见。 「呃……那是因为……」干嘛非要问到底?桂尹熏轻皱眉头,为了不让他踹破精神科诊疗室的门,牙一咬,她道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女孩子不方便说出口的事……」 「我懂。」了然的点头。 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坐上车之后,他撇唇一笑,道:「妳似乎有件东西忘了给我。」 「什么东西?健保卡吗?」都已经走出医院了,他才想到,不嫌太迟呀! 系好安全带,开车上路,他的视线直视前方,刚毅唇线扬起的高度,又很刚好地介于天神与恶魔之间的临界点。 「我要的英文梦境篇。」他语带邪恶笑意的补充道:「有将军的那个梦境。」 无言,得意的笑容早遗落在前一个红绿灯下,垮下脸-- 嫌她晚上被古代的梦茶毒的不够,不睡觉的时间里,他还拿那个梦消遣她--她可以预料在台北的这几天里,她的日子会过得极其水深火热。 默然,无力的垂首,车子可不可以回头,她还是到精神科去看一下好了! 夜里,烈君灿在庭院的石椅上,看着几个钟头前特助送来的文件。 他喜欢在室外看文件资料,除了天候不佳或者特殊时候,要不,他不喜欢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这款治癌新药,电脑老鼠测试的结果如何?好,我知道,等测试结果出来,马上通知我。」 和公司总经理通过电话后,烈君灿又低头专注看着手中的文件。 他父亲早年建立的药厂,在他接手后,成为今日知名的烈氏制药集团。 烈氏制药集团为一多角化经营的国际性企业,在药品与营养品等领域,短短几年内,已位居亚洲领导地位,许多外国药厂,纷纷主动来和他洽谈合作的事。 现阶段,烈氏制药集团的新药测试,已由电脑老鼠取代以往实验室内的白老鼠,大大节省高额硬体成本。 他的事业有成,同时也是大医院的股东,但他治不好太郎的自闭症,也医不了年迈母亲的心病。 合上文件,他躺在大理石砌成的躺椅上休息。 每隔一段时日,他会带太郎上台北来做全身检查,同时也请医生诊断新药对太郎的病情有无帮助,但可惜的是,截至目前为止,测试的几款新药,并无太大效果。 但这一趟来,医生发现太郎和随行而来的桂尹熏有着良好的互动,有她在场,太郎说的话明显比上一趟来时多了些,情绪也控制得很好。 不用医生说,他其实也早发现了,她的确是很有爱心和耐心照顾着太郎,这出乎他意料之外。 之前他所找的家教老师,如果不是贪图高薪,就是另有所图,但她们的野心常常遭没有耐心所瓦解-- 在看到桂尹熏因担心追篮球跑的太郎踩到碎玻璃,拉开太郎的同时自己受伤却没责骂太郎,当下,他确切的了解她是真心对太郎好,不是像以往那些家数老师,只图自身利益。 他也让特助去查过她的背景,发现原来她曾经有个和太郎同病例的弟弟,这也才了解她因何比别人多了耐心和爱心,在照顾太郎-- 仰望着天上的星,一闪一闪的发着亮光,就像她一眨一眨的眼。 除去她用心照顾太郎,博得他的好感外,对她,他隐隐约约有种熟悉的感觉,彷佛在哪里见过她-- 可他确定,在她来当家教之前,他未曾见过她。 浓眉蹙起,就着她的面容,他试着仔细再回想曾经接触过的特别女子,她是否在其中之际,陡地,楼上传来一声大叫-- 凄厉的叫声,令他心头一惊,丢下文件,转身跑向屋内,循着声音来到二楼的客房前,仆人官嫂正好也来到。 「老板,桂小姐她……」官嫂一脸惊慌失措,因为凄厉的叫喊声是从桂尹熏睡的房间内传出的。 「把门打开。」 烈君灿一声令下,官嫂立即掏出带在身上的客房钥匙,门一开,灯一亮,只见桂尹熏额沁冷汗,一张略显苍白的素颜,状似凄厉叫喊过后的昏睡。 「老板,桂小姐好像不太对劲--」 「妳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好,我马上打。」 绕过床,官嫂往另一头走去,用客房内的分机请求医院调救护车。 「桂尹熏,醒醒。」轻拍着她的脸,烈君灿试图唤醒她。 看她的样子,似乎作恶梦了,该不会又作了那个古代梦吧?但人怎么会一直作同样的梦呢? 「老板,救护车马上会到。」官嫂伸手摸摸桂尹熏的额头。「怎么会流那么多冷汗?我去弄条热毛巾来给她擦擦汗。」 烈君灿点头,官嫂马上急匆匆的离去。 「桂尹熏……醒来。」两手轻抓着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他和官嫂来了一会儿了,别说官嫂惊慌,动作急躁,乒乒乓乓,光是他们在房内音量不算低的对话,正常人早该被吵醒了,而她……却像是昏睡到醒不来的状况。 她的情形令他担忧,揽眉之余,索性将她整个人拉坐起。 一手扶着她的背,免得她跌回枕上再度坠回那个恶梦之中,一手拍拍她的脸。她不醒,他加重力道,企图把她的心魂从梦境唤回现实来-- 「桂尹熏,马上给我醒过来!」 他想,若是真如他所臆测,她又陷入那个古代的梦中,他记得没错的话,上回在医院她作梦醒来见到他,频频喊他将军,那他这个将军下的令,她应该不敢不听。 果然,他的厉言一出,厉声喝顶,在他怀里的桂尹熏,微张开眼,幽幽醒来-- 「将军……」微弱的声音,像是从虚幻的缥缈间传来。 听到她又唤他将军,烈君灿两道粗浓眉揽成一个忧心的结。 她真的又作那个古代梦了? 「我的手……流好多血……」 闻言,他低头一看。「没有,妳的手没有流血。」说着,他拉起她的手,让她自己看。 桂尹熏的眉心紧蹙,她知道自己又作那个梦,也知道自己已经醒过来,但她的思绪混混沌沌,陷在梦境里,无法完全拔出来-- 而且她好难受,同样的梦境一直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悲伤痛楚压迭在她心口,她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见她痛苦的喘息着,像是快断气一般,把虚弱的她放回床上,他当机立断要为她做人工呼吸。 一手轻压着她的额头,一手提高她下巴,深吸了一口气后,俯首,他的嘴唇密盖住她的唇,把吸足的气缓缓地吹入她嘴里-- 张着眼,他的一举一动,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吸了气,吻了她…… 像武侠小说里写的,受伤的人在内力十足的高手,运功输入真气后,元气慢慢恢复--吸了他的真气后,她整个人「活」了过来。 瞪大了圆眸,眼睁睁看着他第二度吸气,热热的气流,再度灌入她嘴里-- 这一回,她不但又活了过来,连脸庞都活力十足,红透得像两粒可以煮汤喝的牛番茄。 「老板,救护车来了--」 官嫂急匆匆的拎着热毛巾踅回,并带来救护车赶到的消息,但一看到老板亲自帮桂尹熏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当场傻眼-- 看到官嫂来到,桂尹熏这下子不马上活过来都不行了。 「救……救护车?!载我的吗?」两颊的牛番茄加热煮过后,又熟又透。「我……我没事了!」 厉眼一瞪,不理会两颊各塞了一粒牛番茄的人说的话,烈君灿径自下令:「叫救护人员把担架抬进来。」 「我……我真的没事了。」 坐起身来,原想展现健康的一面,但突然一阵晕眩,让她没理由拒绝躺上担架。 「官嫂,妳留下好好照顾太郎,我跟去医院。」 烈君灿的话,再度让官嫂惊愕。 停下跟随上救护车去的脚步,手中的热毛巾已冷,官嫂久久无法回神,想不透老板到底是怎么了? 老板对女人向来不会这么「体贴」的,可他干嘛那么在意桂小姐,亲自帮她做口对口人工呼吸,又急急地要跟着去医院-- 他对桂小姐……难道老板遇上了他生命中的真命天女了?! 唔,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第五章 在台北待了几天,桂尹熏又回到小镇,听曲小凝说马医生昨天骑脚踏车跌伤了,她提着一篮水果和曲小凝一起到马医生家去探望。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满头白发的马医生,呵呵地笑咧嘴。「都怪我不服老,硬要骑脚踏车才会跌倒。」 看到马医生的脚踝上包了一层纱布,但不至于行动不便,桂尹熏这才宽心一笑。 「我听到你跌伤了,好紧张喔!」桂尹熏弯唇笑着,「因为我自己也骑脚踏车跌伤过,我知道那很痛的。」 马医生晃晃手。「我的情形很简单,才骑上去就跌下来,只戳破一点老皮,不像妳上回撞得比较严重--不过妳至少还获得一辆新脚踏车,不像我,昨天回来时,还被我妈骂了一顿。」 闻言,桂尹熏和曲小凝相视笑着。 「对了,太郎这趟去台北检查得如何?」敛起玩笑的话语,马医生正色的问。 「我不是很清楚,烈……烈老板他并没有告诉我。」一提及他,她就想到他帮她做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情景,令她羞的低下头。 桂尹熏羞窘之际,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 「阿诚,快来帮我采龙葵。」 两个女孩纳闷之际,马医生咧嘴一笑。 「是我妈在叫我,阿诚是我的小名。妳们坐一会儿,我去帮她采野菜,要是让她喊第二声,我还没出现在她眼前,等会儿妳们就会看到我跪在前头院子里。」 「马医生,你脚受伤了不方便,不如我和小凝去帮老夫人采野菜,我们也很想认识老夫人。」桂尹熏话才说完,曲小凝就附和的猛点头。 「这怎么好意思呢?」马医生的话语甫落,前院传来狗吠声。「欸,好像又有客人来了。」 「那你招呼客人,我和小凝去后院帮老夫人采野菜。」 「那就麻烦妳们两位姑娘了。」 「别这么说,我们很乐意的。」 马医生的妈妈年纪虽然超过百岁,但仍耳聪目明,见两个小姑娘来到,欢喜热络的招呼她们。 一上前,低头一看,桂尹熏讶异的发现老夫人竟还裹着小脚,一双小脚是标准的三寸金莲。 「老夫人,妳的脚……」 老夫人乐呵呵的笑着:「小脚一双,眼泪一缸,我们那时代的女孩,都是这个样,没什么好惊讶的。」 「一定很痛吧?」曲小凝颦眉,一副痛在己身的表情。 「早就不痛了。」老夫人采了野菜放进藤制的菜篮中,穿着坤鞋的小脚再往前一步,弯身,又采了一株。 见老夫人认真摘着野菜,两个女孩不敢怠惰,一同弯身齐采龙葵嫩绿的新叶。 「龙葵也叫作天泡乌甜菜,我以前也常常会到杂草野地上采龙葵回家,加了蒜头一起炒,很香的。」曲小凝轻声说着。 「真的啊?」桂尹熏好奇的看着甫摘下来的叶片。「它很甜吗?可以生吃吗?」 见桂尹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老夫人立刻出声阻止。「龙葵生鲜植物体和它末成熟果实,都是有毒的。」 把龙葵叶丢进篮子里,桂尹熏吐吐舌。「我差一点把它拿来生吃了。」 老夫人弯身,连采了两株。「龙葵也可以治疗喉颈癌、子宫癌,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不吃这种野菜,放着浪费掉,多可惜。」 「老夫人,妳懂得还真多。」 「那当然啰,我们阿诚的爹生前是中医师,他对药草挺有研究的,我跟着他生活了几十年,也懂一些。」 说着,老夫人坐在矮藤椅上,让她们两人去采。 「我听我们阿诚说,妳们两个姑娘跟另一个女孩住在阿火他家啊?」 「是啊。因为那个阿火叔没住在这儿了,我们也没跟他说一声,不知道他如果回来,知道我们霸占他们家房子,会不会生气?」 桂尹熏说完又低下头仔细找寻。她天真的想,采茶人家采「一心二叶」算是优等茶,那她也来采「一心二叶」的龙葵,嫩一点,口感应该不错。 「欸,阿火他们不会回来了。」老夫人叹了一声。 「为什么?」 「那个房子啊……」嘴巴四周的皱纹动了动,老夫人欲言又止。 「是闹鬼吗?」看看身旁的「一心二叶」全被她采光了,桂尹熏提着装满龙葵的篮子,来到老夫人面前蹲着。 跟在采着一心二叶的桂尹熏身后,又多采半株龙葵的曲小凝,捧着一大把收获,跟着蹲在她身边。 「很多人都说那房子闹鬼,可是我们住了好一阵子,没……没闹过鬼。」桂尹熏说着,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摇头笑着。 她作那个古代梦的事,应该不算是闹鬼,虽然一再重复作那个古代梦,是有点诡异。 「谁说闹鬼了?那是镇上的人胡说的!」 「那为什么阿火叔他们不回来?」桂尹熏纳闷的问。 她问过一些邻居,有的说阿火叔在外地发达了,才不想回来,但大部分的人,并不清楚真正原因。方才她听老夫人说话的语气,似乎知道一些内情。 好奇的睁大眼看着老夫人,桂尹熏兴致勃勃地,等着聆听真正的原因。 老夫人一双经历百年风霜的老眼,凝视着她几秒钟,旋即,轻叹了声。 「妳确定要听?」 「嗯。」桂尹熏坚定的猛点头。 「那妳呢?」老夫人指着蹲在一旁,正在整理野菜的曲小凝。「妳想要听吗?」 「我……嗯……好。」曲小凝并不像桂尹熏那么好奇,知不知道原因,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能不能继续住下,才是她所担忧的。 「这件事,我只跟阿火说过。」老夫人慎重的道:「但这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确定,因为这是我祖母告诉我的。」 听老夫人的口气,像是要揭开天大的秘密一般,两个女孩张大眼,动也不敢动,屏息以待。 「……那个无情的将军抛弃了她,要带别的女人走,临走前,砍断了一直纠缠他不放的那女人的手筋,那女人双手血流如注,一步一步地走回屋子,她用满手鲜血,灌溉庭院四周的苦楝树,诅咒日后住进那栋屋子的女人,和她一样爱男人会爱得很苦……」 老夫人像在说故事一样,语气忽起忽落,忽急忽缓,把祖母当年告诉她的「故事」,重述一遍给她们听。 听完老夫人说的故事,桂尹熏吓呆的跌坐在地上。老夫人说的,相她的梦境一模一样--这种巧合度,太诡诞! 曲小凝一脸茫然的愣望,老夫人说的和桂尹熏告诉她们的梦境,似乎很相同……怎么会这样? 「妳们两个,吓坏了?」老夫人呵呵笑着,「别怕,这也许只是传说,没人能证实它是不是真的,再说,阿火他们搬家后,有十来个比丘尼曾经在那房子借住半个月,每天念经,要真有什么怨气,也早化散了。」 「不是故事,也不是梦……那是真的?」桂尹熏两眼茫然,喃喃自语。「那是真的……是真的……」 「熏,妳还好吧?」曲小凝抓着她的手。 「不,那不是真的,我不要!」 害怕梦境成真的惶恐浮上心头,桂尹熏陡地站起身想逃离,一转身起跑,却撞到不知何时也来到马医生家的烈君灿。 他两眼带着透视意味,质问:「妳一直作的那个梦,和老夫人说的是一样的吗?」 对上他的眼,千年的情怨排山倒海而来,承受不住悲怨的风暴,身子一倾,人已倒入他怀中-- 「熏……」 「怎么会这样?」 「少爷,要不要叫救护车来?」 抱着晕倒在他怀里的桂尹熏,烈君灿回绝马医生的提议。「不,不用叫救护车。」 同样的情形,一再上医院却检查不出所以然,只会浪费医疗资源。 抱起她,他往屋外走,把昏迷的她放进车内,等曲小凝也一同上车后,他把车开回烈家去。 阳光透射进房内,带来了一室的朝气,感觉睡了一个好舒服的觉,此刻的桂尹熏,全身充满活力。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眷恋床上的香甜味,躺在床上伸展双手,一翻身,和平常一样习惯性地抱着暖绵绵的蚕丝被-- 硬的?! 她的蚕丝被怎么变硬了?! 一股十足阳刚的男人味,窜进了她鼻腔上端主司嗅觉的黄色黏膜,啪地睁开眼,定睛一看-- 这个男人好面熟……阴魂不散的烈君灿! 「烈君灿--」盯着他赤裸裸的宽阔胸膛,她呆的两手还紧攀着那如铜墙铁壁的古铜色胸膛。 被她的叫声吵醒,睁眼一看,她像只无尾熊一样攀着他。 她的这个举动令他莞尔,旋即,他讶异的发现,他竟不讨厌她这么做…… 他从不让女人在他的床上待到天亮,更遑论有哪个女人敢大胆的把脚跨在他身上--他向来觉得这种女人太轻浮、太不尊重男人,男人是天之尊,哪能让女人的脚给压着! 但此刻…… 她一点也不轻浮,也没有所谓尊不尊重,只是像一只……抱错树、啃错叶子的无尾熊。 她脸上久久无法散去的惊愕表情,引他一阵大笑。 爽朗的笑声,让她惊地回魂。 火速的离开他温热硬朗的身躯,下意识地拉开被子一看--唔,还好,她的衣服穿得很整齐,扣子也没少扣一颗。 但,这能代表他没碰过她吗? 「你……你笑什么?」他该不会足那种占了便宜,还嫌东嫌西的恶劣男人吧? 「我笑妳这只无尾熊,啃到的不是油加利树的叶子,而是苦楝树的叶子。」 「无聊,不好笑。」瞪他一眼,快速的把目光移开。 老实说,他的样子很诱人,强壮的胸膛,帅气的脸,尤其脸上还带一点刚醒来的慵懒……如果能偎在他怀中,轻抚他的脸…… 够了!她干嘛想到那里去。 「喂,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质问之余,她还是不愿看他,免得被他诱惑。 这不是她的房间,她百分百确定,因为她的房间不到这间房的三分之一,而且也没有这么奢侈豪华,从房内精致的摆设看来,这也不是客房,想必这就是他烈大少的「闺房」吧! 只是,她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更糟糕的是,怎么进来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难不成他给她施了迷魂散? 「看来,催眠的效果还不错。」看着她的表情未露出一丝痛苦,他满意的点点头。 「你给我催眠?」她惊地回头瞪着他。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坐起身,他的身子斜靠在床头。「昨天妳在马医生家昏倒,我想来想去,也许只有催眠师能帮妳。」 「意思就是,我真的被催眠了?而且我在这里睡了一夜?」 「妳都说对了,省得我再浪费口水说一遍。」 「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催眠的主要目的,就是要让妳放松心情,睡个好觉--我干嘛叫醒妳?那不是浪费了钱!」他可是花了大钱,要催眠师火速从台北赶下来。 「那……那你干嘛睡在我旁边?」她想,他应该没对她「动手脚」,因为她身体没有感到一丝不适。 唇角微扬。「妳应该看得出来,这是我的房间。我不睡在我的房间,要睡哪里?」 理论上这样是对的,但是…… 「你们家不是还有其他房间吗?」 「妳想来个鸠占鹊巢?」不以为然地笑,他道:「我只喜欢睡我的房间、我的床,而且我习惯脱衣服睡。」 一次解释完,免得她问个不停。 「还有,妳可以放心,我没有对妳做任何踰炬的事。」莞尔,他定睛看她。「催眠的功效似乎真的不错,把压在心底的话抛出来,可以帮助妳睡的香甜安稳。」 倒抽了一口气,杏眼圆睁,她战战兢兢的问:「催……催眠时,我……我说了些什么?」 他微挑眉。「和马医生的母亲说的大致一样,那就是妳的梦吧?」 无言,梦境被猜透,和她脱光光给他看,没什么两样。 遇上他,那两朵如影随行、烧得又红又烫的红云,再度开了喷射机直接降落在她的两颊。 「马医生的母亲交代,为了避免造成镇上人的不安,这件事,能不说就不说。」 闻言,她点点头。就算她说了,人家可能也当她是疯子。 「你……你相信这件事?」 虽然和露着两点的他,一同坐在床上讨论「正事」有点怪,但既然他都知道她作的梦,她很想听听他的看法。 「无所谓相不相信,不管它足真是假,对我来说,它都撼动不了我的生活。」他笑,「意志力坚强的人,不会被梦境牵着走。」 闻言,她用力地斜瞪了他一眼。他在嘲讽她意志力不坚强,才会被梦境牵着走? 「你说得可真轻松,那是因为你没有住进那问屋子,如果你梦到和我一样的梦,你一定也会很痛苦的……」颦眉,思索了一下,她轻摇头。「不,你不会痛苦,享齐人之福的人是你,你怎么会痛苦呢?」 「我倒是很想去体验看看,是不是睡在那间屋子,就真的会作梦?」「兴致勃勃」四个大字,贴在他俊逸非凡的脸上。 「你要去……」 「今晚我就去。」他补充道:「睡妳的床。」 明知道自己会让出房间给他睡,不会真的和他睡同一张床,但想到她睡过他的床,晚上他也要回睡她的床……两人之间有一定程度的暧昧,心头滚热,呼吸莫名忽快忽慢…… 「我……我先回去了。」盯着半裸的雄壮身躯,喉头艰涩的吐出这句话。 饶富兴味的盯着她羞涩的模样,嘴角微牵,娇羞小女人的身影,牢牢印在黑眸底-- 慵懒的雄狮斜躺在床上,低哑的磁嗓,搅动她全身血液热窜。 「慢走,晚上见。」 「我……我走了。」 带着两朵甩也甩不开的红云,桂尹熏一路头低低的走回住处。 刚才匆匆逃离烈君灿的房间,正庆幸没有人发现她,快速要远离时,烈君灿养的那只断尾的拳师犬,倏地扑上前来,和她撒娇一番。 接着太郎也发现了她,拖着她玩耍了一番,还天真的问她-- 「妳睡了大哥的床,害大哥没床可以睡,大哥有没有打妳?」 后来仆人也来问她--「大少爷还在睡吗?」 至此,她明了了一件事-- 原来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昨晚她和烈君灿两个孤男寡女,共睡一房,只不过他们都以为烈大少爷「委屈地」睡在床以外的地方-- 纵使如此,这已足够令她羞窘的想挖地道开溜了! 踏进门,下意识地走进厨房找小凝。 曲小凝待在家,特爱窝在厨房,照着食谱煮出一道道美味佳肴,勾引她们的胃。要找曲小凝,厨房绝对是第一大目标。 「小凝,我要告诉妳一件事……咦,妳在干嘛?」 进到厨房,曲小凝背对着她,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凑上前一看,桂尹熏赫然发现她居然在吃整条的苦瓜。 看着曲小凝把一整条的苦瓜切成两半,右手拿着一半猛啃,左手还拿着另一半standby,夸张的是,砧板上还有好几条白苦瓜-- 把原本想说的事暂且搁下,桂尹熏纳闷的问:「哪来这么多苦瓜?是荷婶还是水姨送的?妳干嘛生吃,火气大吗?可是妳又没长痘子。」 「我……」转身,面对面,曲小凝低下头。 「可以做苦瓜沙拉,沙拉酱的做法……等会儿我打电话问我妈。」看着一堆白白净净的苦瓜,桂尹熏盘算着该怎么处理它们。 「那多麻烦,沾果糖吃不就得了!」厨房门口,念倍燕不知何时来到。 「沾果糖吃?那样会好吃吗?」拿起一条苦瓜,桂尹熏皱起了眉头。「那种吃法我没试过,不知道会不会拉肚子?」 「至少比拿着一整条干啃好。」说着,念倍燕来到她们身边,拿起一条苦瓜,大口啃了一下。 苦涩的滋味顿时泛遍嘴内,呸的一声,才进嘴的苦瓜表皮上的珍珠瘤,立即被吐出。 「曲小凝,妳有神经病啊,这么苦的东西,妳还一直吃!妳以为妳吃这些苦东西,我们就不会被梦里那个女人诅咒了吗?呸、呸,难吃死了。」 打开水龙头,弯身,用手掬一把水,吸进嘴里,漱一漱那残留在嘴里的苦涩味道。 「念……念倍燕,妳在说什么?」桂尹熏听得一头雾水。「苦瓜跟我的梦有什么关系?」 抹掉嘴角的水珠,念倍燕撇撇嘴。「现在,它不只是妳的梦,正确的说法是,它是我们共同的恶梦。」 「嗄?!」 「熏,昨天我从马医生家跟着妳到烈家,回来后,我把马老夫人说的再重复一遍给念倍燕听,结果我们两个……昨天晚上就作了同样的梦。」好不容易把嘴里塞满的苦瓜,咀嚼吞下肚,曲小凝揽紧眉头,轻声说。 「和我作一样的梦?!」闻言,桂尹熏吓得手中的苦瓜掉落地。 「这个笨女人说,从现在起,她要每天吃十条苦瓜,把所有的苦都吃完,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梦里那个女人诅咒,就不会一辈子爱得很苦。」念倍燕不以为然地嗤声笑着,「如果那个梦境是真的,她可是几千年的老妖精了,她下了千年的诅咒,妳以为吃了几千条苦瓜就会没事了?笨!」 「小凝,不要吃了。」桂尹熏抢下曲小凝又要送进嘴里的苦瓜,心疼的红了眼。「妳吃这个,无济于事。」 「可是,我想不到其他的方法能帮妳们。」曲小凝落下泪。昨晚的梦境,她深刻体验到当年「小姐」所受的苦,她不要同样的情形,又发生在桂尹熏身上。 「什么我们?妳以为妳就没事吗?」闲着也是闲着,念倍燕又拿起苦瓜,咬一口、呸一下,半条苦瓜瞬间啃掉了二分之一,不是进了她胃里,而是脚边的垃圾桶。 眨掉眼里的水滴,曲小凝轻声道:「我……我无所谓,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哼,通常说这种话的人,很快就会谈恋爱。」念倍燕嗤之以鼻。 想到自己干嘛跟着笨女人一起做自虐的事,手中剩下的一截苦瓜,直接送给垃圾桶去消化。「假惺惺说这种话的女人,很讨人厌的。」 「我没有……」 「念倍燕,妳明知道小凝很单纯的。」 「我又不是指她,我是说少部分的人。」念倍燕盯着桂尹熏看,突然笑道:「喂,老妖精--」 突然被冠上莫名其妙的称谓,桂尹熏疑惑的瞪大眼。「干嘛这样叫我?」 「那个在我们梦里一直喊将军的那个女人,明明就是妳,不是吗?」 被这么一说,桂尹熏哑口无言。 梦里那个女人的确是她,可那是好几世前的她。 「反正妳三天两头就会梦到她,干脆妳跟她商量一下,叫她别玩了,经过了几千年,闹也闹够了吧!」 「要我叫她别闹了?」桂尹熏垮下脸。这女人,她才别玩了呢!都什么时候了! 「妳果然比曲小凝聪明多了!」念倍燕拍拍她的肩。 「熏,妳真的可以……可以跟她沟通吗?」单纯的曲小凝,睁圆了眼。「那妳告诉她,我愿意代替妳们承受所有的苦--」 闻言,一旁的念倍燕呆了一下,忍住笑意,旋即猛点头。 「对对对,既然曲小凝愿意当代罪羔羊,那我们就不要辜负她的一片好意。桂尹熏小姐,晚上妳记得跟老妖精讲这件事。」 瞪了爱捉弄人的念倍燕一眼,桂尹熏叹了一声,和还一副认真点着头的曲小凝说道: 「小凝,念倍燕说的都是在开玩笑的,妳别当真。而且,我怎么可能在梦里和前世的我沟通?再说,如果这屋子真的被下了诅咒,我也不能让妳一个人承担。」 「可是,我不要妳一直受轮回之苦。」 「哇塞,妳们这一对主仆还真感人耶!」念倍燕发出「切」的一声。「有那么严重吗?妳愈害怕它,愈会被它牵着鼻子走,不鸟它的话,它就拿妳没辙。全世界每天至少有一百个女人被男人抛弃,难不成她们都住过这间房子?就算被抛弃又怎么样?那也好啊,还可以继续再找别的更帅的男人。」 桂尹熏愣看着念倍燕。念倍燕说话的语气和对这件事的观点,让她想起烈君灿。 「干嘛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是的话,就用力拍手鼓掌一下。」 「不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桂尹熏支支吾吾。「嗯,就是……那个……那个……」 「到底什么事?」念倍燕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微低着头,桂尹熏轻声说道:「烈……烈君灿说他想要来这间屋子,睡上一晚。」 「烈大少爷要来睡这里,为什么?」曲小凝满脸纳闷。 念倍燕脸上忽地闪过一丝沉重神情,旋即以她惯有的讥嘲口吻,道:「昨天晚上妳睡他家,今天晚上他要来,这算是礼尚往来吗?看来妳和他之间进展神速。」 「不是妳想的那样啦!」倏地抬起头,桂尹熏红着脸解释:「他只是不信邪,想来试试,是不是睡在这问屋子里,就会作那个梦。」 「他是梦里那个拿刀砍妳……的那个将军,他也是当事者之一,我们三个人都作过同样的梦,他应该也会梦到吧?」曲小凝猜测着。 「要不要来赌一把?我猜他不会作那个梦!」念倍燕一脸笃定。 「为什么?」桂尹熏和曲小凝不约而同的问。 「因为他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坚强的人,那种梦,无法入侵到他……」脱口而出之余,视线扫描到两双挟带着重重疑惑的眼睛,正对视着她。「呃,那些种田的阿伯,常常聊到他,说他是一个铁齿的人,我……我想他应该有金刚不坏之身,妖魔鬼怪没那么容易侵犯到他。」 虽然觉得念倍燕似乎在硬拗什么,但这种猜测也不无可能。事实上,她自己也觉得烈君灿那一身硬朗如铜墙铁壁的高大身躯,还挺有几分金刚不坏之身的本钱…… 想到早上他斜躺在她身边,那赤裸裸的壮硕胸腔…… 意识到脸颊红烫之余,桂尹熏忙不迭地甩开那个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呃,小凝,今晚我跟妳睡一间房,好吗?」 「当然好。」 「不用了,妳睡我的房间,晚上我有点事,不回来睡。」说罢,念倍燕转头要走出厨房,临出门之际,又回过头。「还有,不要让他进我的房间,我、我不喜欢有男人进到我房间去。」 「喔,好,我知道。」 目送着念倍燕的背影离去,桂尹熏总感觉她有点奇怪,但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熏,要不要帮烈大少爷准备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呢?」 「我也不知道。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再告诉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桂尹熏叫了一声:「啊!我得先去整理一下我的房间。」 第六章 一大早,桂尹熏就守在餐桌旁,等候烈君灿睡醒出来吃早餐,可是,她等啊等,稀饭上头的热烟都懒得冒了,烈大少还是没醒着走出来。 双脚蜷缩在椅子上,无聊地拉来脑后那束晃来晃去的马尾,检查有无分叉。 昨晚她等他进门等了很久,等到晚上十二点过,还以为他不来了,心头莫名笼罩一股失望之余,本想打电话笑他是胆小鬼,话筒才拿起,他前脚就踏进厅里来。 怕吵到已睡着的曲小凝,告诉他该睡哪间房后,她急急的就溜进念倍燕的房里,独自在里头害羞个老半天。 一早,隔壁天伯家的公鸡啼了好几声,让她想睡也睡不着,索性起床。 和小凝一起准备早餐,等小凝到秋婶家去后,她就一直窝在椅子上等他。 这一等,好几个钟头就这么溜走,如果以他给她的一个小时有一千大洋的钟点家教费来换算,他至少得付她五千大洋。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开始担心了起来。 他会不会是作了那个梦,一直陷在梦里醒不来? 这个臆测,加重她心头的不安。 起身,笔直走向自己的房门前,轻敲门,好半晌等不到他的回应,犹豫三秒钟,房门在她转动门把后,劈出一道门缝。 从门缝看进去,他裸着上半身,大刺刺躺在她的床上,眼睛闭着,显然还在睡。 「老……老板,吃早餐了。」细柔的声音从门缝钻进房里飘荡。 见他没被以他身体为座标所降落的声音吵醒,还俨然一副已睡到八风吹不动的境界,细眉轻蹙,她担心他会不会梦到走火入魔了? 把房间大大的推开,一个箭步上前,来到床边,想把他摇醒,忽地想到,在梦里,他是砍断她手筋的无情将军,万一他真的走火入魔,醒来要砍她的手,那该怎么办? 但念头一转,如果她不把他摇醒,让他一直陷在梦里醒不来,那才更糟糕! 管不了自身安危,她两手贴在他的两颊,不停地左右摇摆,企图拉回他失落的灵魂。 「老板,醒醒啊,烈君灿,快点醒过来!」 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摇,但无奈昨晚睡不好,精神不济,加上早餐也还没吃,全身的力气了不起只能压死一只蚂蚁-- 「烈君灿,别睡了,快醒醒--怎么办?你别吓我,快醒过来!」 不死心地再摇,正当她考虑要去找救兵支援,他突然张开眼,目露凶光,两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愣瞪了他三秒钟,陡地意识到他可能入梦太深,想要砍她的手。 倒抽了一口气,惊骇之余,倏地放声大叫-- 「啊!放开我的手,不要砍我,救命啊--」 尖锐的声音窜进耳膜内,变调的早安曲,让墨黑的星眸分三段式渐阶瞇起,同时迸射出想杀人的危险光芒。 长腿一勾,发抖的身躯登时四平八稳的躺到他身边,手一松,身子一翻,将她压住,两道眉尾,各牵出一缕热腾腾的白烟。 「妳一定要这么吵醒我,妳才高兴吗?」 「我……」两手缩成拳头状紧压在胸前,护手同时也兼护胸。「你……你看清楚,你现在不是在作梦,不要砍我的手……」 两手抵在她两手臂旁,把娇弱的身躯锁在他身下的范围内。她的话,他听懂了。 「妳以为我作了那个梦,脑袋还没清醒,想要砍妳的手?」 美眸底尚且残余惊骇的因子,戒备的看着他,点点头。「你……你清醒了吧?」 嘴角斜撇,莞尔:「妳唱的早安曲太尖锐了,我不想清醒都难。」挑眉一笑,他的唇线呈现完美的弧度。「原本我以为睡在这里,可以听到有如安娜卡兰美妙嗓音所唱出甜美温煦的早安曲。」 「我……我是担心你一直陷在梦里,一睡不醒,才想要赶快叫醒你。」好心没好报,倒成了驴肝肺。 「我没作那个梦。」 「真的?你没骗人吧!」这么神,真的被念倍燕料中! 「我是有作梦,不过我作的是在公司开会的梦……」他两眼直视她。「说真的,如果作那个古代梦,其实也不错,换换口味,总比老是梦到在公司开会的好。」 作梦还有在论口味的?需不需要加点香草、巧克力、草莓? 「可是,你刚才把我的手抓得很紧,张开眼时,那眼神凶得活像要杀人。」对于他竟然对那个古代梦免疫,她半信半疑。 「如果妳还在睡觉,却被人摇到可能脑震荡,妳不生气?」 「那个……我是一时情急嘛,我又拉不动你,只好摇你的脸……」 说着,她赫然发觉他的脸怎么离她好近,近得她都吸得到他鼻孔喷出的温热气息,嗅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男性气息-- 抬眼仰视着他,她发现,不管从任何角度看他,他都帅得令人目眩神迷,尤其近距离的面对面……天啊,她感觉自己的心狂跳着响亮的踢踏舞,双颊烫红。 她看他的同时,深邃黑眸也凝视着她,迎视他热情高达沸点的目光,她的心口怦然狂跳。 四目交接的那一刻,天地间寂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低头,他在她微颤的红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连续两天我一早醒来,妳都躺在我身边,我担心回台北后,没有这样,我会不习惯。」 说罢,他翻身下床,即时控制了身体高涨的蛮欲。 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一醒来有她躺在他身边的感觉,他想要的也不只是一个轻如蜻蜓点水的吻。 但此刻,他不能对她做出喻矩的事,是他要求来这儿睡的,如果他对她做出那种事,也许她会认为他要了下流手段,只想得到她的身体,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他烈君灿要女人,俯拾皆是,压根不需要要任何手段。 在他穿上衬衫的同时,她也下了床,红着脸说:「呃,有准备你的早餐,你……出来吃吧!」 语毕,她捧着两个熟透的番茄,羞答答地离开房间。 当烈君灿坐到餐桌前吃起冷稀饭时,桂尹熏已略微调整好心态。 方才他那个吻,很明显只是一个对女生「礼貌性的吻」,没有激情,自然也没有放任何感情,她不用在意它,虽然它的发生还是让她心头怦怦乱跳了好几下。 「呃,因为稀饭是一大早就煮好,放到现在有点凉了,要不要我去把稀饭温热?」端起碗,她问。 「不用,天气热,吃凉稀饭刚好。」夹了一块酱瓜放进碗里,和着稀饭一起吃,他吃的津津有味。 一碗稀饭在他扒动几下筷子就光到见底,她傻眼的看着他。 「还有吗?」 「呃,这里。」她把装稀饭的铁锅移到他面前。 「妳光看我吃就饱了?」见她傻愣的望着他,盛好第二碗稀饭,他莞尔看她一眼。 「不,不是。我原本担心你不喜欢吃稀饭。」夹了一个荷包蛋,她笑开颜。「不过,你看起来很有吃完整锅稀饭的架式。」 「回到乡下,我就会跟着我母亲一起吃稀饭。」相中她夹进碗里的那个荷包蛋,二话不说,筷子一伸,夹起蛋,往自己嘴里送。「总不可能要我母亲屈就我,让她吃汉堡。」 他突然夹走她碗里的荷包蛋,让她愣了一下,发觉他霸道之余,还有一点点童心未泯,奇妙的是,她并不讨厌他这么做,还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情愫在流动。 「你在台北,早餐都吃汉堡?」她又夹了一个荷包蛋,这一回,她先咬一口为快。 一点也不在意她把荷包蛋咬了一口,筷子一伸,缺了一角的荷包蛋,从她的碗里,跳到他的碗内。 「早餐?!在台北,它不在我的每日行程内。」盛了第三碗稀饭,他又从她的碗里,夹了一块躺在软绵绵稀饭上酱汁已晕开的酱瓜,还为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我总觉得经过妳碗里的配菜,特别好吃。」 他的话,让她下意识地多夹了一些菜放进碗里。 「你在台北都不吃早餐?」碗里,两人份的菜,很快的去了三分之一,她手没停,得不停地补菜,以满足他的胃。 「我吃早午餐,两餐合为一餐。」盛第四碗稀饭时,他突然想到。「妳不是还有两个室友?她们不一起吃?」 刚坐下时,他发现菜色都是完整没动过,其他人应该都还没吃。 「小凝她去秋婶家帮忙,秋婶扭到了脚,小凝帮她煮饭还要浇菜,她可能在秋婶家陪秋婶一起吃。」 继续掏空她碗里的菜,他边吃边听,不确定自己认不认识秋婶是哪一位,反正她说他就听。 「我似乎没有见过妳另一位室友。」 「你说念倍燕?我也不知道她昨天去哪里。平常她都会帮镇上的一些农夫种田,她瘦归瘦,挺有力气的。」 「种田?」烈君灿撇唇一笑。「我没听错吧?真是难得,这年头还有女孩子愿意跟着去种田。」 「我也问过她,要不要另外找工作,她跟我说不用。」 「有机会我倒想看看她。」第四碗见底,餍足,不再续碗,但他手里握着的筷子,仍对她碗里的菜,情有独钟。「妳和妳的室友,是同学?」 和他一同品尝盛在同一个碗里的菜,连天伯送给她们的腌渍西瓜皮,都特别好吃。 「我们不是同学,我们是在火车上认识的。」 桂尹熏把和她们两个认识的经过,简述了一遍给他听。 闻言,他的浓墨双眉紧蹙起。「妳不知道她们真正的来历,还和她们共组一个『家』--妳还真是没有防人之心。」 「我觉得这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力量,把我们牵引在一起。」从她们三人都作过那个梦后,她就非常确定是这么回事。「小凝在那个古代梦里,是我的丫鬟,而念倍燕是……她是……」 见她顿语,他定睛望她,挑眉。 「嗯,反正就是有关联的人。」低眼,她不想说在那个梦里,她和念倍燕还有他,三人之间的纠葛。 他找催眠师帮她平稳心情后,当她想起梦里的事;心已不再那么揪疼,但她总感觉到压在心底的某一层悲痛,总有一天会再度爆发。 「你,真的没作那个梦?」她还是很讶异。 如果换作是别人,也许真的不会去梦到,但他是那个梦的唯一男主角,她们三个女人都梦过了,为什么他会没梦到? 「我说过,意志力坚强的人,不会被梦境牵着走。」 他自信的话语在她耳边回荡,和昨天念倍燕所说的话,不谋而合,心里涌上一阵怪怪的滋味,把两颊吹得鼓胀,这是她减压方法之一。 「如果妳一直在意它,妳的生活就会陷入那个恶梦的漩涡中。」他提供最简单的方法。「不理它,就是打败它最简单的方法。」 瞪大了眼,愣望着他,她感到无比诧异。 为什么他说话的语气以及对这件事的观点,和念倍燕那么地雷同? 「为什么妳的表情看起来那么震惊?」 「呃,没……没有。」低头,她拿着筷子搅动碗里最后一片菜叶。 他的筷子加入碗里,颇有掠夺那最后一片菜叶的意味。 两人拿着筷子在碗里玩了起来,最后她以熟练的夹菜功略胜一筹,把最后一片菜叶,成功的送进嘴里-- 当着他的面,得意地咀嚼胜利品。赢了大老板的感觉,真的是超快乐的! 嚣张地再用舌头舔着沾在唇上的油,看她「吃干抹净」,他心底一定恨得牙痒痒的吧! 他说得真对,不理那个梦,她的人生真的很快乐! 桂尹熏得意地扬唇之余,却看不见他眼底有着怒气,反倒有一股夹带着欲望的温热火苗,急速在窜烧…… 迎视他热情高达沸点的目光,她的心口怦然狂跳。 「呃,我……」 紧张之余,她不自觉又做出舔唇的动作,这举动让他那张英俊的脸,瞬间来到她眼前三公分处。 鼻对鼻的抵着,鼻息交缠之余,刚毅唇线扬起介于天神与恶魔之间的临界点的高度-- 「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不认输,尤其不能输给妳这个又聪明又美丽的诱人女人。」 语落,她的两片红唇无处遁逃,全在他锁定的吸吮范围内。 刚灼的热唇和粉嫩的瑰红水瓣,在一盘盘菜已光到见底的餐桌前,深深地缠绵…… 第七章 窝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桂尹熏留恋床上那属于烈君灿的刚烈味道。 想起那天和他一起吃稀饭的情景,每每让她傻笑许久,最后的那个深吻,更让她不时地莫名羞红了脸。 虽然她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吻,不代表任何意义,也许他只是感谢她帮他煮早餐……可是,哪有人感谢的这么用力-- 正当她脑内的理智和浪漫在互切互磋之际,一道声音如响雷般劈来。 「桂尹熏,妳拿个东西需要那么久吗?」念倍燕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外传进来,语毕,人已来到她床边。 才听到声音,想赶紧溜下床,但留恋的情愫拖延了下床的速度。 「妳要不要考虑把床背在身上?」一进门看她又窝在床上,不用猜,这女人八成中了烈式独门的情毒。「都过了一个礼拜,就算喷香水,也早发臭了。妳还闻的真起劲!」 「我……我只是在床上找东西。」蠢举动被戳破,赧颜之余,找了个烂借口搪塞。 「是喔。」念倍燕才不相信。「喂,妳不是要拿水彩笔给太郎吗?」 「我还在找……应该是放在最下面这个抽屉吧!」弯身,拉开抽屉,果然,一盒雄狮王样水彩还有几支水彩笔都在里头。 太郎喜欢来她们这里玩,和烈家人更熟识后,他们很放心让太郎常常来。 太郎很聪明,学英文学的非常快,但他更喜欢画画,可是他常拿蜡笔乱画,所以她决定教太郎画一些水彩画。 「妳是不是真的会画图啊?」念倍燕两手环胸,睨视着桂尹熏,好似她是花钱请她教太郎画图的主人。 「我会啊,只是我画图方面,没有教英文那么专业。」为免太郎等太久会「鲁」小凝,拿好水彩用具,她往庭院走去。 念倍燕跟在她身后,兜着同一个话题。「妳如果不会画图,不要乱教好不好!」 「我说了,我会。」停住脚步,回头,桂尹熏解释:「我们家族的人都有绘画的天分,我的堂姊桂兰熏还是一个美术老师,我只是没往那方面发展,要不,今天我可能就是美术老师。」 「好吧,妳都这么说了。」 「念倍燕,我……我发觉妳好像很关心太郎?」桂尹熏疑惑的问。 原本她还很担心太郎如果太常来这里,万一吵到念倍燕,这女人可能会发飙--但是,她发现念倍燕发飙的原因,泰半都是替太郎着想。 「我……我只是担心妳误人子弟!」说罢,念倍燕转身走回屋内,不让桂尹熏看见她闪烁的眼神。 「我会误人子弟?怎么可能!」桂尹熏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金碧辉煌的西餐厅里,浪漫的情人座,烈君灿和号称时尚界最美艳的名模林丹枫一起享用晚餐。 定睛看着眼前这个让媒体形容有一双勾人心魂的艳眸,只要对上她的眼超过三秒钟,就会情不自禁地爱上她的女人-- 是这样吗?!唇角微扬,讥笑的意味高挂在嘴角。为什么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心魂有被勾走的迹象? 媒体总喜欢把一件小事,渲染到事件的张力范围之外,也喜欢把人两极化,不是神化,就是丑化。 显然眼前这个美艳女郎,是被神化得太过。 「烈总裁,我敬你。」林丹枫举杯,一双涂着紫色眼影的眼眸,对准他的眼,凝定不动。 不失礼,他举杯回应她,却在酒杯轻碰的那一刻,忽地又想起桂尹熏那张甜美脸蛋。 顿了下,低眉,兀自喝着杯中红酒,嘴角挂的讥笑,因脑里那张甜美脸孔,瞬间化柔。 这场饭局,大概在三个月前,林丹枫的经纪人就和他的特助提过,当时,他连考虑都没有就予以婉拒,他太了解他们这些「公众人物」的心思,想要利用和他吃饭来制造新闻话题-- 也许就是他不喜欢这一套,在他们的想法中,只要旗下名模能和他沾上一点边,话题就更有震撼力。所以,这些人当然是不会死心,连续问过他的特助十多回,今天他才点头答应。 他并不是被他们询问十多回的「诚心」给打动,而是想转换一下心情。从小镇回来一个星期,他几乎每天都闻到稀饭和酱瓜的味道,而且随时随地都会想起她-- 这太可怕!真的。 从没有发生过的事,就这么无预警地降临身上,这感觉……夸张地可怕之余,其实还真有点奇妙。 吃饭时,他总会下意识地往旁边看,试图寻找她端的那个会让菜变好吃的碗--几回下来,失望盘踞心头,他便叫官嫂拿一只碗坐在他旁边,模拟起那日和她一起吃稀饭的情形。 可,非但得不到一顿媲美那日的好胃口,还把官嫂吓坏了,以为他压力太大,脑筋秀逗。 「烈总裁……」感觉到自己被忽视,第一美艳名模发出无敌的妩媚嗓音。 回神,视线溜过她描绘艳丽的脸一眼,垂落至已上桌的主菜。 主菜法式鲑鱼铺陈在浓稠的芋泥上,知名法籍主厨亲自来上菜,还是勾不出他的好胃口,他固执的认定,那几碗配上酱瓜的稀饭,比这道精心调制的法式鲑鱼,还要好吃上万倍。 「烈总裁……」不甘被当成空气冷落的名模,再度发出嗔声。 「对不起。」脸上端出严肃,他道:「来之前我说过,只要我想到有其他事要办,我会马上离席。」 这是他和「陌生人」吃饭的原则。 说着,在林丹枫还未会意过来之前,烈君灿已起身离席,不但当事人错愕,连跟拍的狗仔队也愕然。 只有烈君灿心头最坚定、清醒,他要的不是什么第一美艳名模、也不要法式鲑鱼,他想要的是清新小百合,还有那碗吃不腻的稀饭-- 司机收到命令,早把车开到餐厅门口等他。 打开驾驶座,他放了司机一天假,他要自己开车回家,去探访那朵令他魂萦梦牵的小百合-- 喝了念倍燕不知道从哪里买回来的,加了肉桂的卡布其诺,躺在床上的桂尹熏,翻来翻去,睡不着。 嗅着枕头上的味道,洗发精的香味,早把烈君灿残留的气味给掩盖过去,可却掩盖不了她心头对他的想念。 她好想他! 每天到烈家去教太郎英文,她总期待他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就像以往一样。 但眼看闹钟的时针和分针,已在十二点钟的位置相会过,她和他分离的日子,已正式进入了第八天-- 趴在床上,她的身子像属于环节动物门贫毛纲的蚯蚓一样弓起,旋即又如骑重型机车的赛车手一样,身子一会儿倾右、一会儿倾左…… 「唉。」 睡不着,这样也睡不着、那样也睡不着! 索性翻身下床,走出房间,想看看那个给她「毒药」吃的女人,是否也如她一般在床上上演赛车戏码,但她的房间没有任何杂音,连翻床的声音都听不到,门下的缝隙没有亮光,想必她已入睡。 不想扰人清梦,想回房间又怕赛车手的戏码会惊扰到人。 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吸引了她,打开客厅的门,蹑手蹑脚走出。 「哇,好美的月光。」 今晚的月色分外明亮,庭院里的石头沾上夜晚露水,薄薄地一片浸湿,忽地让她想起李白的玉阶怨。 坐在未收进屋内的藤椅上,仰首,望月,轻声低吟--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她不是穿罗袜望月等情人的富家千金,但此刻,她却可以体会到诗里所描绘的意境。 即使不是富家干金、即使没穿罗袜,她却不由自主地期盼他出现,即使夜凉露重,等他等到袜子都让露水浸湿了,她也心甘情愿。 「唉。」 轻叹了声,明明是夜晚,她却作起白日梦来。 明知道他平常忙得很,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都不一定了,当然更不可能在三更半夜出现-- 就算他真的回来,也是回他家看他母亲和弟弟,他也不一定会来找她…… 诗里早说明白「却下水晶帘」,等无情人的富家千金,心中无限幽怨,失望的放下水晶帘子,孤独、寂苦的夜晚,就像一条坏心的蛀虫一样,啃蚀她的心。 明天她也去买一个水晶帘子回来,体验一下「却下水晶帘」的幽怨-- 坐在藤椅上的桂尹熏,小脑袋就像缺水的花朵一样,弯垂了下来。 她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更糟的是,整个脑袋都是烈君灿的身影,胀得都快爆裂了。 睡不着,索性望着玲珑秋月…… 虽然还未入秋,但夏天夜里的月光更加明亮,仰首望定,说不定她还可以看到嫦娥和玉兔在吵架的独家画面-- 呆望了半晌,等不到嫦娥和玉兔吵架的戏码上演,眼睛好酸,一瞬目,视线一偏,赫然发现水泥围墙上方放着一束花。 方才出来,没有仔细看,不知道那束花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 好奇的走过去,捧起一大束包装精美的红色玫瑰配上浅紫白的土耳其桔梗,她试图在花束内找出卡片-- 花束里没有放卡片,她心想,也许卡片是掉了,下意识地在附近地上寻找,围墙的里里外外部找过,还是没有发现卡片的踪影。 低头看着美丽的花朵,脑里浮现好多个问号--这花谁送来的?谁会在夜里送花来?送给谁的?不会是送错的吧? 难不成是因为今晚嫦娥和玉兔吵架的戏码,因故无法上演,在月宫不砍伐桂树改当制作人的吴刚,过意不去,特地送了一束花,向她这个今晚唯一的观众致歉? 摸摸花形为杯状离瓣花,镶着紫色边缘的白色土耳其桔梗,桂尹熏嘴角挂着微笑。 不管这束花是谁送的、要送给谁的,了无睡意的夜里,有花相伴,总是一件美好的事。 低头,满束的花香扫除心头幽幽的愁绪。 美丽的红色玫瑰,代表热情如火的爱情,如果吃下一朵红玫瑰花,爱情会不会就降临到她身上了? 想着,轻笑起,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不过,摸着丝绒般光滑细致的玫瑰花瓣,她倒想尝尝生吃玫瑰花瓣的滋味,不是为了招来爱情,套一句台湾女人最爱听的「养颜美容」,任何可吃的花朵香草都拿来入菜,生吃玫瑰花瓣,她倒是还没试过…… 手一剥,一片玫瑰花瓣落在她掌心,送进嘴里轻咬一下,尝不出味道,再多咬两下、三下……嗯,这滋味就像生吃石莲花的味道一样,青涩之后带有淡淡的甜味。 不难吃,可也不特别好吃。 不想吃下嘴里的花瓣渣,正准备吐掉之际,赫然发现,在她视线所及的前一盏路灯下,有个高大的身影,朝她缓缓地走来-- 月光很亮,路灯更亮,她也没有老花眼,很清楚的看到那个朝她走来的高大的壮汉,就是烈君灿本人-- 她思念的人,现身了。 是她的幻影,还是在三更半夜里吃了红色玫瑰花,真的会招来爱情? 惊诧之余,差点被嘴里的花渣给噎到。 她到底该把还含在嘴里的玫瑰花渣吐掉,还是吃下去啊?! 月光映照的夜里,围墙边一大簇旆旆葱葱的大花咸丰草,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飘荡在空气中。 桂尹熏还来不及决定嘴里玫瑰花瓣渣最终的下场,烈君灿高大挺拔的身子一靠近,帮她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他人一到她面前,从外头动手拉开,拴住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木门上的横木栓,门一开,把她拉入他怀中,低头,一个深吻,舌尖探入她嘴里,搅拌她还未处理的花渣。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狂烈的将她的心魂扯入他思念发狂的漩涡中,惊愕之余,她的思念被勾引出,跟随他铺出的步道,一起旋转飞舞…… 一大束的红玫瑰花掉落在脚边,今晚,她不需要花的陪伴,因为有他陪在她身边-- 狂烈的心跳声、相含的唇瓣,如磁铁相吸,一吸上,难分难舍。 吮舔出爱情最对的甜味,他慢下动作,用舌尖轻轻地品尝她嘴里的甜味。 轻轻地搂着她、轻轻地吻着她,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空气里,不知名的花香沁入鼻内,一个恍神,令他错觉,怀里拥着的女人,似乎早已是他熟悉许久的爱人-- 脑内闪过一个画面,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娇柔女子,摘了一片他不知花名的白色花瓣,在一阵银铃的笑声中,快速地将花瓣含进嘴里,他想扳开她的唇看看她是否真吃了花瓣,她笑着闪躲不让他看,他手一勾,将女子勾进怀中,俯首,倏地用唇勾启她紧闭的嘴-- 吻着她,一阵阵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涌上。 心头陡地一惊--莫非方才闪过脑里的画面,就是前世的记忆! 浓眉轻蹙起,意识到自己的意志力一遇上她,竟没来由地削减,莫名的画面居然能入侵他只装着药厂事务的金头脑,这简直不可思议! 这世上,除了他母亲,和那个他一直没找到的女孩之外,没有任何女人能分散他对药厂的专注心思。 但今晚,他为了她,破了例。 他晚餐没吃,亲自飘车回来,延挪明早的会议,就只为了看她一眼。 来到这里,夜已深,见她们门户深锁已入睡,不想打扰她,把花放在围墙上,他开车回家。 进了房,了无睡意,在书桌前呆坐了半晌,他的脚步离开房间,往这里走来时,远远地,他就看见她捧着花,还剥着花瓣,吃着。 轻轻地松开手,低哑的嗓音夹带着一丝讪笑:「妳在等我?」 「我……」从他深情的拥吻中回过神来,瞥见他唇角的笑,她羞红了脸,低头,眉眼和地面平行,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支支吾吾解释:「晚……晚上我喝了咖啡,睡……睡不着,所以……」 瞥见那一大束红玫瑰花落在脚边,她倏地弯身捧起它。 「这……这不知道是谁送的,也许是要送给小凝的……」 她想,大概没人敢送花给念倍燕吧,是以,她猜测这花是某个想追曲小凝的害羞男人,趁着夜里四下无人,偷偷送来的。 「这花是送给妳的。」 「嗄?!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卡片……」说着,对上他眼里的笑意,她突然了解,这花很可能就是他送来的。 她想确定的再问一次:「这束花,你送的?」 挑眉一笑,默认。 「花瓣的味道,不错吧?」他嘴角的笑纹加深。 带笑的低哑嗓音窜入她耳膜内,钻热了她两颊。「你、你都看到了?」 低头,突然想到含在嘴里的花瓣渣不见了--好像是方才激吻时,他和她各吃了一半…… 两颊发烫,羞得通红。 「妳睡不着?」 「嗯。大约十一点喝了咖啡,一……一直睡不着,所以……」 「我们到市区去。」 「现在?!去市区做什么?」 对上她疑惑的眼,他淡淡的道:「我还没吃晚餐,妳陪我去吃。」 都半夜两三点了,他还没吃晚餐? 「你等我……」本想去换件衣服,但一想到他还没吃晚餐,迟个一秒,他就多饿一秒,这会让她很不忍心。「还是不用了,走吧,我陪你去吃。」 把花放在藤椅上,她跑到他身边,学他方才开门的方式,反手把门关了。 「妳肚子饿了?」看她动作又急又快,难不成她也没吃晚餐? 「不是啊,我怕你饿坏了,想要快点陪你去吃。你怎么会那么忙,忙得连晚餐都没吃,这样你的胃会不好……」 道出一连串的焦急话语,水眸里漾着满满的担心愁绪,全让他收进眼底、心底。 搂着她的肩,他逸出真心的微笑。 她出自肺腑的关心,足以抵过他好几个重要会议,为了见她,少吃几顿晚餐,也值得! 仰首,水眸漾满羞怯情意。轻偎在他身边,陪他一起走着,这画面,她在梦中梦过…… 月光照耀下,他就像现在这样搂着她,两人一起漫步在雪白花瓣飘落满地的路上-- 轻凉的风,拂过;爱情,轻轻地、柔柔地、甜甜地…… 爱情的甜意勾上她的嘴角,拉出最娇美的笑容。 第八章 终于,烈君灿发现,不管是稀饭还是面食,或者是一个肉包,只要是桂尹熏在他身边,任何东西都可以变得很好吃。 为了想吃经过她碗里变得更好吃的菜,不到一个月,他再度要求她带太郎上台北。 下午到达台北,知道他还在上班,她怀着雀跃的心情,在他的豪宅静静地等他。 来到这儿,太郎就像脱缰的野马,小篮球场,是他挥动彩笔的天空。 眨个眼,小篮球场被墨黑的夜色吞噬之际,柔和的水银灯适时地照亮被涂上五颜六色的地板。 晚上九点,他回到家,把官嫂支开,他和她在餐厅内,拥吻。 思念交流,只消一个眼神,两天又三个钟头四十六分五十秒的思念,风一吹,如云雾般消散。 两天前的夜里,他独自回到小镇,送了一束花给她,和她在屋前拥吻,再一起到市区去,她吃消夜,他吃晚餐,才刚吃完,他就接到特助打来的紧急电话,必须赶回台北-- 虽然当时他没多说什么,但她相信他们的缘分,从前世延续下来,今生,他们依旧还是有一段缘…… 也许这段缘未必是好,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 「太郎他吃过晚餐,半小时前就睡着了。」她知道他很忙,没空分心照顾太郎,所以她必须代替他照顾好太郎。「你吃了吗?」 他摇头。 知道她已来到,特助帮他买的晚餐,他一口也不想吃,一心只想回家来,要她陪着他吃。偏偏今天公司事情特别多,他忙到现在才得以回来。 「晚餐是官嫂煮的,有何首乌牛肉汤。」拿了一个空碗,她帮他盛汤。 「官嫂就爱煮这些。」皱眉,他不怎么喜欢喝这个汤。 「这汤很好,何首乌可以让头发光亮乌黑。」 「我的头发还不够黑?」 笑望着他。也对,他有一头浓密黑发。「预防胜于治疗。」 「妳预测我可能会秃头?」皱起了眉头,他颇在意的问:「妳梦里那个古代将军有秃头?」 难得看见他有些紧张在意的神情,她神秘的一笑,「你先把这碗汤喝下,我才告诉你答案。」 「这算是交换条件?」睨了她一眼,没反驳,舍弃汤匙,碗端起,整碗黑黑浓稠的汤咕噜下肚。 他竟然投降的依她,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他从不和女人玩这一套,他总觉得会说这种话的女人,若不是愚蠢装可爱型,就是心机深沉自以为聪明…… 他曾遇过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声称自己掌握其他药厂热卖的新药秘辛,以这个为筹码,要嫁入烈家,当时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因为他绝不会让这种爱要下三滥招数的女人,顶着烈君灿妻子的头衔。 再者,她口中那「其他药厂热卖的新药」,根本还不及他的烈氏药厂任何一项普通药物销售量的一半。连这个都没查清楚,还想和他交换条件! 自以为聪明的女人,往往是蠢得最离谱。 对上她的眼,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化了下来。 「妳该告诉我答案。」 她笑着摇摇头。 「我已经把汤喝了。」 还是摇头,她笑道:「我也告诉你答案了,没有,在我的梦里,你没有秃头。」 这个答案,让他的心情大好,好到他很自然地多吃了两块从她碗里夹来的牛肉。 「你自己碗里的牛肉都还没吃。」 「我喜欢吃妳碗里的。」 他的野蛮行为,她一点都不讨厌,甚至还感觉心头暖暖的。 「明天太郎还要去医院检查吗?」边说,她边挑掉令他皱眉的何首乌。 「不用。」 「那是后天?」 「不是。」 「那……」 「没有,我没有安排太郎到医院检查。」 闻言,举高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你昨天在电话里,不是说要我带太郎上台北来检查的吗?」 她没听错,她确定。 睨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她有女人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通病。 「我只是想让太郎到台北玩玩,透透气。」嘴硬,莫名的男性自尊,让他不肯承认自己也有相思泛滥的一面。 点点头,她似懂非懂。 他应该也知道他沉默的母亲,对太郎有一种疏离感,可是,母性的本能,让她不愿意放开太郎,所以,太郎的活动圈,除了偶尔到她们的住处外,就只有在自家的庭院里。 在那里,太多拘束,太郎就像被细绳绑住脚的小麻雀,想飞飞不了。 她很想问问他母亲的事,可又怕他嫌她爱管闲事。 「其实……」她主动夹了一块牛肉到他的碗里,低着头,犹豫着该不该提起伤心往事。 「有什么话,妳说。」 「其实,我也有一个自闭症的弟弟。」低着头,她的声音低低柔柔,轻轻幽幽。 「我知道。」 「你知道?」抬头,她的眼里满是惊讶。 「我的特助向来会对要去烈家当家教的人,做一番身家调查,这是例行原则。」 他的特助办事,他很放心,所以,一开始,他其实连看调查报告都没有,因为他忙得没时间看,另一方面,他想她可能也待不久,看了只是浪费时间。 但后来,他还是看了,因为她待的日子比他预料的时间还久,因为她很特别、因为她……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如果妳不想说,就别说了。」看她一脸难过,他很不忍心。他一直没主动问她这事,多半也是怕她难过。 摇头,她苦笑。「其实,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我早学会抱着乐观的态度,把我弟弟的死,当成是老天爷赏给他的解脱。只是,一想到他死在我怀中的情景,我还是会觉得难过。」 手中的筷子在碗里乱搅,她试着压抑泪水。 成功的围堵住泪水,但她的眼眶还是红了。 看她难过,他心头揪疼。 放下筷子,他拉她起身。「我吃饱了,我们到外头走走。」 屋外,一阵凉爽的晚风吹过,她的心不再那么难受。 和他一起漫步,两人走到相思树下的长椅上坐着。 「医生说,我弟弟是苯酮尿症,先天的新陈代谢障碍,造成脑细胞的功能失调和障碍,影响到脑神经讯息传递的功能,而造成自闭症。」 看着远方水银灯下的孤石,她淡淡地续道: 「我们家原本就不富有,为了我弟弟的病,我爸妈每天从早工作到晚,照顾我弟弟向来是我的工作,我陪他ㄅㄆㄇㄈ,住在离我们有一段路的堂姊,常常会来教我弟弟画画,他很喜欢画画,虽然我们常常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但每次他画图时,总是会笑得很开心。」 视线移向眼前一片没有灯光照耀的漆黑处,她的思绪掉进童年的回忆里。 坐在她旁边的他,静静地听她说,强而有力的手臂,很自然地成为她小头颅的靠枕。 「那一年我八岁,我弟弟小我两岁。原本我爸妈很高兴生了个儿子,谁知道我弟弟会得了自闭症,可是他们始终相信,我弟弟一定会好起来,所以他们拚命的工作赚钱,想要替我弟弟找个名医看病,当然,大大小小的庙宇,他们也都去求过……」 愈说,她的头愈偏,靠在他的心窝处,聆听他的心跳敲奏出,让她感觉安心的旋律。 「可是,后来我弟弟感染流行性脑膜炎,原本以为只是小感冒,但他一直发高烧、嗜睡,那天晚上,我爸妈要去做夜工,出门前我弟弟的烧退了,我妈妈安心的露出笑容,叮咛我,等我弟弟醒来,要记得喂他吃粥……」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的手轻抚她的秀发,无言的安慰她。 他没出声喊停,让她把话说出来,她的心里才会轻松些。 「后来,我弟弟是醒了,可是他又开始发高烧,我哄着他吃粥,一口、两口、三口……他吃不下,全吐了出来,我倒茶给他喝,想喂他吃药,他却倒向我。 我们两个跌倒在地上,我拍他的脸叫他,可是他又睡着了,我不想吵他,就一直抱着他,还唱小蜜蜂给他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吸,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还是只是睡着忘记该呼吸--」 泪水湿透他的心窝处,她伤心地哭出声来。 「一直到……我妈不放心地提前返回家,我听到我妈凄厉的哭声后,才知道我弟弟已经死了……」 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涓流,伏在他的胸膛,她哭得不能自已。 「到现在,我妈还是常说……当初她真应该多陪陪我弟,而不是……不是只顾着赚钱……」 纤细的肩头在他胸膛上颤动着,手一缩紧,圈住她颤悠悠的双肩,他无声的陪着她,任由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处,涕泗纵横。 她的哭泣声,钻进他耳膜内,发酵成一种怜惜的意味。 他心疼她,一股想尽全力呵护她的感觉涌上心头。双手圈紧,把她搂紧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带着安慰的意味,轻轻地摩蹭。 一阵阵凉爽的风袭来,哭累的她,全身没半丁点力气,累瘫的伏在宽阔的胸膛上,睡着了。 静静地拥着哭泣的百合,没叫醒她,是心疼她,也喜欢她窝进他怀中寻求依偎的感觉-- 合眼,陪她静静地睡。凉风轻拂的夜里,向来令他觉得甚吵的蛙鸣声,此刻听来竟多了一分美妙,因为有她在身边吧,他想。 深宵。 沁凉如水的夏夜里,一股茉莉香味,幽幽地飘荡在徐风轻送的静夜里。 「将军,你闻闻,香不香?」白衣少女捧了满手的茉莉花,到心仪的男子面前。 「香,当然香。但花再香,也比不上我的茉儿香。」 男子手一拉,将白衣女子旋了一圈,捧在手心里的香茉莉飞向半空中,洒落了一片白色花海,香味散开。 花落地,白衣女子人也落入他宽阔的胸膛中。 「将军……」滚烫的娇颜绽放艳丽的火红,羞怯怯的眼底,挡不住的情愫在发酵。 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英勇的男人,自他从流寇手中将她救回的那一刻,她的心已跟定他。 他有霸气豪情,同时也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杀流寇,他毫不留情,可私底下,他对她百般的好。 可是姥姥一再劝戒她,不准她和他太接近,毕竟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 但她喜欢他,他也说,她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女人。 有他这句话,她爱他爱得好安心。 瞒着一手将她带大的姥姥,她总在夜阑人静时,偷溜出门,和他相约屋外不远的桃花林中。 「我的好茉儿,妳今晚特别的香……」 「因为我摘了满园的茉莉花来。」 「可是香味是自妳身上飘出来的……」 「我没有闻到啊!」嗅嗅衣裳,没有特别味道。 「是茉儿身上的味道没错。」俯首,陶醉的嗅着她耳根。「茉儿,妳不但是这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连皇宫里的公主,都没有妳漂亮。」 「真的?!」闻言,她眼底闪着亮采。 她知道自己是顶漂亮的,可是,她常听人家说,住在皇宫里的公主,美若天仙,因为公主穿的衣裳,是天上织女织的。 有时候,她常担忧的想,他一定喜欢公主比喜欢她多一些,也许等他回到皇宫,见了公主之后,他就会忘了她。 可如今他这么一说,她笑得更开心:心头也更安定。 「当然,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茉儿更漂亮的女人了。」 扳过她的身子,捧着她如盛开桃花娇红的脸,低头,刚灼的热唇含住粉嫩的瑰红水瓣,满腔的欲望在滚沸…… 「将军……嗯……」 火舌敲开贝齿,滚烫的火舌挑动情欲的嫩芽……她的意识在真实和梦境中游离…… 是梦吧!可为什么他吻她吻得那么真实……她能感觉到他压抑欲望的粗喘气息,还有探入她嘴里的急切…… 水眸幽幽张启,逼近的俊脸,一如梦中那般俊逸非凡。 迷迷蒙蒙的双眼,带着浅浅的笑意…… 见她醒来,他缓停方才克制不住的吻她的举动。 「将军……」眼眸里柔柔的笑意,未散。 「妳又作梦了?」苦笑,原来方才令他迷醉的甜美笑容,是为了梦中人扬起。 低哑清晰的嗓音升起,定睛望他半晌,她赫然发觉她已不是在梦中。 「你……」 「看来,妳是作了一个很美好的梦。」躺在她身边,他轻搂着她,没有松手的打算。 眼珠子一溜,偌大的房间显示这里是主人房,羞红了脸,她怎么又睡到他房间了? 「妳在树下哭着睡着了,所以我就抱妳进来睡。」 他本想陪她一起在外头睡,但外头蚊子多,被叮了几个红点,他便决定抱她回房间来,免得明天一早,官嫂拿着袋子,准备收取天然生成的红豆。 没有解释他为何把她抱到他房间,而不是把她放逐到客房,因为这对他而言,是很自然的举动。 就像方才他一偏头,见到她脸上挂着浅浅醉人的甜美笑容,一个没留神,他的唇就擅自作主,往她的粉唇上贴去,还煞有其事的自顾自地吻的火热起来-- 「我……」 想了一下,跳过梦境,她才想起,原本她想要多了解一些他家的事,所以拿她弟弟的事起头,谁知一提到伤心往事,她就哭的不能自己。 「别想那些,告诉我,妳作了什么样的梦?」他眼神一沉。「那个将军,他吻妳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哭得太伤心,快乐的梦可以让她平衡心头的难过,他肯定要追究那个动不动就会在她梦里吻她的那个将军的「恶行」,即使那个将军是前世的他! 「别贪恋那个不实的梦,我会比他更好!」 想到她方才笑得那么动人,老实说,他有些吃味。 他的话,勾来她一双眼睛直望。梦境中残存的温柔套在他身上,发酵出令她崇拜神往的魅力-- 单手抚摸她醉红般的脸颊,晶亮双眸里的似水柔情,似要将他的霸情给融化 「妳真迷人。」 温热的鼻息凑近,他的唇再度贴上她微启的水嫩瑰瓣,火一般的舌探,在她嘴里爆发开,缠绕出一连串的低声吟呢…… 火舌在雪白的颈项问,留下层层迭迭的瘀红印记,霸道的宣示,她是独属于他一人的。 抓一把他黑眸里溢出的深情,雪白的花瓣,无悔地为他染上今生唯一的一抹鲜红--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吵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两人。 「找到了?」 听到烈君灿振奋的声音,桂尹熏睁开眼,定睛直望。 「好,我知道,你继续查,务必找到她。」 关上手机,见她也醒来,他低头吻她的脸。「吵到妳了?」 摇头,羞怯的一笑。想坐起身来,身子一动,身下的痛楚,织出眉心几个皱褶。 「别起来,多睡一会儿。」 她听他的话,没起身。「你有事要忙?」 「我在找一个人,刚才特助告诉我,已经有她的消息了。」他笑。「不过,下午我要出国一趟。妳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接起手机,他沉思了一会儿。「好,等一下我跟你一道去,你开车过来接我。」 手机摆回原来的位置,他带着歉意靠近她,宽厚的大手,轻抚她脸颊。「我要出门,不能陪妳了。」 轻轻一个点头,她的直觉告诉她,他要去找他说的那个人,也许是个女人,从他的表情看来,他是在乎那个人的。 没问他,因为她无权过问,她也不敢问,怕问出一阵会扰乱心头的酸涩。 「别急着起来,多睡一会儿。」 在她的点头后,他下床走进浴室。 她闭着眼,假装又睡着,聆听他沐浴后走出浴室的脚步声,听他开衣柜的声音,听他穿好衣服后走出房间的脚步声…… 等到一切的声音,都回归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告诉自己,别多想,合眼,这一回,她真的睡着了。 第九章 在烈君灿出国的当天晚上,桂尹熏就带着太郎回到小镇。 他不在豪宅里,她的心空荡荡,寂寞一吋一吋的啃蚀,啃得她心好慌乱,好无助。 隔天,她就在报纸上看到,他和号称台湾第一美艳名模,一起搭机出国的新闻。 「熏,妳怎么了?啊,妳怎么把熏衣草的叶子都拔光了?」 曲小凝的叫声,唤回她游离四方的心神,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蹲在一盆熏衣草前,整株熏衣草的叶子被她拔的精光,满手都是香气浓郁的草香味。 「我的熏衣草……」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植物,好不容易长得茂盛,一转眼却光秃秃了,曲小凝伤心的快哭了。 「小凝,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拔光它的叶子。」 「我原本想等它再长多一点叶子,摘一些来做熏衣草饼干的。」曲小凝蹲下身,心疼的拾起被拔起又捏碎的叶子。「没关系,我拿这些去做饼干。」 「小凝,对不起。」 满怀歉意的桂尹熏,帮忙捡拾落在地上的叶子。 刚从外头回来的念倍燕,看到她们两个忙成一团,嗤声道:「桂尹熏,妳怎么闲的在捡叶子,今天怎么没去烈家教太郎英文,不怕烈君灿扣妳薪水?」 「我……我人不太舒服,休息一天。」 捡完熏衣草的叶子,三人一起进入屋内。 曲小凝捧着叶子,钻进厨房去做饼干,念倍燕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沙发上猛灌,而桂尹熏则静坐在一旁,兀自发呆。 「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医生有说什么吗?」灌了半瓶水,念倍燕漫不经心地问。 桂尹熏没回答,还是一副心魂被谁勾走的呆愣样。 「桂尹熏,妳发什么呆啊!」 听到不耐烦的吼声,桂尹熏惊地回神,「嗄?!什么事?」 「我在问妳,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医生有说什么吗?」念倍燕不耐烦的重问一遍。 「没有啊,太郎没有去检查。」 「妳不是说,妳要带太郎到台北去做检查的吗?」念倍燕一副好似检察官在审问被告者的质问口吻。 心头全被烈君灿的身影盘踞,桂尹熏无多余心思去想她的质问所为何来。 「他……他没安排。」桂尹熏淡淡的回道。 「那妳带太郎去台北干嘛?」 低头,桂尹熏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倒是念倍燕查觉到她的异样。 把剩半瓶的矿泉水,放在桌上,念倍燕瞥见了折了一角的报纸上,有烈君灿的新闻,摊开一看,她轻笑。 「呵,女人,见了有钱的男人,死也要巴结上去。」 「我不是贪图他的钱……」以为念倍燕指的是她,桂尹熏急着解释。 闻言,正低头看着报纸的念倍燕,略略偏头,望着一脸紧张的桂尹熏。 两人无言的对望,桂尹熏陡地查觉,念倍燕似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在看她。「我……我是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男人,绝不是因为贪图他的钱。」 「对,没错。可是很不巧地,那个男人刚好很有钱。」 唇一斜,念倍燕带着令她摸不透的笑意,转身走回房间。 坐在原位的桂尹熏一头雾水,念倍燕向来不愿和她们一起去烈家,可她关心太郎是事实,对她们提烈家的事,她也不排斥听…… 而且,念倍燕似乎知道她喜欢烈君灿…… 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那个梦吗? 她和烈君灿的前世缘,今生再续,那前世介入她和烈君灿之间的念倍燕,会不会再重演当年致使他们分开的角色-- 眉头深锁真,心头一阵揪紧,她隐隐约约又感受到茉儿当年所受的苦。 不要,不要……她不要千年前的情怨再重演一遍,她是桂尹熏,不是千百年前那个被无情将军抛弃的刘夜茉, 她要走自己的爱情路,不要延续刘夜茉的苦怨…… 可她能躲得掉千年的诅咒吗? 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她深知自己已跌入烈君灿撒出的情网,回不了头,多走一步,可能就多受伤一回,可她停不下前进的脚步,她的心魂跟随着他,亦步亦趋-- 烈君灿出国的第三天,烈老夫人突然病倒,她拒绝送医,马医生似乎知晓她不去医院的原因,叹息之余总沉着脸,静待烈君灿回国处理。 在烈君灿匆匆赶回台湾的第二天,见了儿子最后一面的烈老夫人,即撒手人寰。 排除一切公事,烈君灿亲自留在家里守灵。 灵堂前,环绕着一片白色素雅菊花,白菊,就像生前沉默安静的烈老夫人。 谢绝外地来的吊唁者,以及吊唁的花篮、花圈,在烈家出入帮忙的,全是镇上老一辈人家。 桂尹熏静静地来了又走,照顾太郎之余,偶尔和一些妇人帮忙折莲花纸座、从烈君灿回来至今,她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她知道他难过,眼前他有很多事要做,虽然他人不在公司,但她时常见他和抽空前来的特助,商讨一些事情。 偶尔,他和她的眼神交会,他的眼神透着沉重的疲惫,常令她觉得不忍心。 她不想扰他,只想尽全力的帮他,虽然她能帮的很有限。 这段期间,她讶异的发现,向来拒绝到烈家的念倍燕,偶尔会躲在烈家旁的大树下,望着灵堂的方向,静静地凝视许久,若是有人发现,她会急匆匆的离开,或者漫不经心地说,她只是在「看热闹」。 她知道,念倍燕不只是在看热闹而已,有时候她夜里起床上洗手间,总会听到念倍燕的房里传出低浅的哭声,好几次她都想敲门问个究竟,但始终提不起勇气-- 她害怕听到念倍燕和烈君灿的关系,如她预料的那般复杂。 如果他们不是关系匪浅,以念倍燕倔强的性子,怎会轻易掉泪? 会不会念倍燕是烈君灿的前女友,甚至有可能论及婚嫁,如果是这样,她一定认识他母亲,所以她一直不愿去烈家,就是怕烈老夫人会认出她来? 心头陡地一惊。她还记得烈君灿要来睡她房间的那一晚,念倍燕说她有事要出门,还叮咛不准让他进她房间…… 平常念倍燕对太郎的关心,甚至还高于常送菜给她们吃的秋婶…… 人家说爱屋及乌,念倍燕因为爱烈君灿,所以关心太郎,也对烈老夫人的丧亡,掬一把悲伤泪水…… 是这样吗?会是如她猜测的这般吗? 为什么她感觉千年的诅咒,正缓缓地一圈一圈地将她围起,她真的逃不开宿命的囹圄吗? 心沉甸甸之余,惊觉手边有东西滑落,回神一看,冷不防地倒抽了一口气。 这一盆苹果薄荷,什么时候放在窗口边的? 是的,她又在不知觉的情况下,拔光了薄荷的叶子…… 带着苹果香味的薄荷,沾了她满手,罪证确凿,光秃秃的一盆细枝,又是她的杰作。 望着空无一叶的小盆栽,桂尹熏额上冒出三条黑线。 如果让曲小凝知道,她又不小心拔光一盆香草的叶子,曲小凝一定会来上一段「小凝葬叶」,哭得声泪俱下。 她还是赶快把秃秃的苹果薄荷,拿到后院去藏起来,免得被曲小凝发现,惹她伤心。 深夜,陡地下起雨来。 睡梦中的桂尹熏,又梦到那个凄风苦雨的夜里,茉儿央求将军别走的情景,只是这一回,加进了一些新情节-- 当茉儿怀着怨恨把鲜血滴入土里,几滴鲜血落入光秃的薄荷盆里,盆里光秃秃的细枝,登时血淋淋,似在向她控诉拔光它翠绿叶子的罪行。 惊骇的醒来,坐起身,桂尹熏惊呆的微喘。 原来只是梦! 一定是她对那盆薄荷觉得太亏欠,才会作那样的梦。 下了床,缓缓地走到窗边,雨还是下个不停。 老天爷也在为烈老夫人的死哀伤吗? 他还是守在灵柩旁,彻夜未眠? 方才被那个梦一吓,此刻她已了无睡意,也许她可以去陪他,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打定了主意,正想转身去找把雨伞,到烈家去找他,蓦地,她发现大门外有人在雨中奔跑。 定睛一看,路灯映照出念倍燕的身影,她跑得很急,似乎后面有人在追她-- 见状,桂尹熏惊地倒抽了一口气。 念倍燕她以前似乎认识了一些坏朋友,说不定那些人找到她,要抓她回去贼窝,或者是有更大的江湖恩怨……会不会是有人想杀念倍燕…… 思及此,桂尹熏吓得摀着嘴,她想,如果她现在冲出去,也打不赢他们,不如先报警,再出去帮忙拖延时间,等警察来处理。 对,没错,就是应该这么做。 打定主意要先报警,发抖的手抓来手机,她不忘同时观察屋外的状况。 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追上来,瞬间抓住念倍燕的手…… 好熟悉的高大身影…… 那男人--他不是该守在灵柩旁的烈君灿吗? 用力的眨了几次眼,再定睛一看,没错,的确是他! 手无力的垂下,手机滑落,转身将身子贴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她全身无力,呼吸困难…… 他在追念倍燕……那他们…… 下意识地转过身,从窗口望出去,视线锁定站在路灯下,被大雨淋得湿漉漉的两人。 她看得到他们的身影,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们两人看起来像是在激烈争吵--看来,他们的确早就认识了。 心口紧窒,诅咒的力量,把她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载满忧愁的一双眼,看见念倍燕很激动的在哭,转身想跑,却被烈君灿再度抓住手腕,几经挣扎,烈君灿紧紧的把她抱在怀中,不愿放。 一滴雨水喷到桂尹熏脸上,两滴、三滴……数不清几滴雨水喷在脸上,她只知道,此刻他怀中抱的人不是她-- 真的如她所预料的那般,他们三人的爱怨纠缠,从千百年前,一直延续到今生,未断…… 在他怀里的念倍燕,哭得好伤心,想必她一定有很浓的委屈。 会不会念倍燕就是烈君灿口中要找的那个人? 想起他听到想找的人有消息时,脸上的那般欣喜……想必那个人,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肯定是比她重要多了。 下意识地关上窗户,赫然惊觉,原来喷在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从心头涌出的酸楚泪水。 徐徐地步回床沿边,愣愣坐下,低垂着头,更多的眼泪串联出一串透明珍珠,直往地面延伸…… 苦笑着,当年的茉儿太笨,她用鲜血立誓要纠缠着他,诅咒住进这屋子的女人,和她一样得不到美满的爱情-- 可,纠缠他的后果,最后受伤的人还不就是今世的刘夜茉?一世一世的轮回,同样的下场,她有好过些吗?再者,命运的牵引,最终住进这屋子的人,不就是她自己? 双重的诅咒,害惨的,终究还是茉儿这个傻女人。 「刘夜茉,妳好笨喔!」拿来一面小镜子,桂尹熏双眼垂泪,骂着镜中的自己。「妳怎么会这么笨。」 她气刘夜茉的笨,可同时也心疼刘夜茉的傻。 为了一段得不到的爱情,非得这样折磨自己好几世,如果当年的茉儿知道诅咒的下场,害苦的永远是她自己,那她还会想纠缠他吗? 心底蓦然跳出一个答案:「会。」 心头一震,这个答案,不是刘夜茉回应的,而是她,是此刻坐在床沿边,还挂着两行酸楚泪水,今世的桂尹熏答的。 颓然地倒在床上,他在她心土上生了根,不是一夕问可以将之拔除。 她爱他,所以痛得深。只是,这样椎心蚀骨之痛,她还得承受几生几世?难道她永远得不到一回完完整整的爱? 当年茉儿用鲜血染了庭院的土,诅咒要纠缠他十生十世不放,那她可不可以也用桂尹熏的血,用同样的方式立誓?她想下辈子和他共谱一段完整的爱,就一辈子,尔后,不再缠他…… 无奈的叹笑一声,这方式太偏激,如果有人问她,她肯定会反驳斥责,自己又怎能去做-- 何况,茉儿受的苦,已太多、太过,她何苦用同样的方式,再傻一回? 泪水,沾湿床面,没有他宽阔胸膛可依偎,她的心觉得好无助、好茫然、好苦、好酸涩…… 坐在后院的泥土上,桂尹熏呆呆的望着那盆似乎有冒出嫩芽的薄荷。看到它没枯萎,她安心多了。 小凝早发现她种的香草又秃了一盆,还忐忑的跑来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她种香草,还是不喜欢吃香草饼干,所以才拔光两盆香草植物的叶子,并且告诉她,如果她真的不喜欢,那她以后都不种了。 她费了一番唇舌解释,让小凝相信她没不喜欢她种植香草植物。 小凝太内向,除了帮一些妇人的忙之外,泰半都窝在家里,种香草植物,做香草饼干,是她的新兴趣之一,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谋杀掉小凝的兴趣。 这两天,她又陷入那个梦中,醒来时总免不了心口揪痛。但面对人时,她总是强颜欢笑。 可是,面对念倍燕,她极尽努力勉强挤出的笑容,都带着浓浓的苦味-- 倒是念倍燕对她的态度,和以往没太大差别,若有,就是念倍燕的精神显得差了些,以往看不顺眼的小事,总会嗤声批评一番,但,这阵子,连嗤之以鼻的举动都少了。 她知道是什么原因。 虽然念倍燕和以前一样,白天都到农田里去帮忙,但夜里,趁她们都睡觉后,她会偷偷溜到烈家去,和烈君灿一起守灵。 虽然明知他和念倍燕的关系匪浅,在烈老夫人出殡前,她还是一样前往烈家照顾太郎,但比起下雨前那几天,她显得落寞多了。 泰半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坐在一角,默默的不说话,偶尔,目光追随他的身影走,若和他的视线不经意对上,她又急急将视线移开,不迎视他的目光。 她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帮忙照顾太郎,可以傻傻地想再看看他,可是,她无法漠视他和念倍燕的关系。 铃--铃--铃-- 屋里,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久,猛地回神,听到铃声,她起身,急急走进屋内去接。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烈君灿没有作多余的休息,当晚,持助直接载他回台北。 回台北前,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桂尹熏,问她要不要跟他一起到台北,她回绝了他,他想,她定是累了,就让她好好休息。 可是,都过了一个星期,他打电话找她,接电话的人总告诉他,她很累想休息,不管他是打去她住的地方,还是他家。 乡下的仆人告诉他,她和以前一样,每天都会去教太郎英文,可要叫她听电话,她总是找了许多借口,不来接听。 算一算,一星期内,他已打了近百通电话找她。 这女人,快把他搞疯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不接他的电话?而且她连手机都关了,摆明了就是不让他找她…… 「告诉她,一个钟头内,如果她没主动打电话给我,今天晚上我就回去找她。」 悻悻然挂上电话,盯着手腕上镶满圆钻的豹形腕表,开始计时。 为了守灵,公司很多重要的会议都跟着延后,一回台北,连喝口茶都觉得浪费时间,偏偏她又来插一脚,使性子不接电话…… 照里说,他大可不理她,毕竟公事要紧。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不理她! 她的身影总是会自动跳进他脑海,攀附在他脑干,把他认为比天还重要的公事,轻易的踢到一旁,让他成天想着她。 可是,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她生气-- 瞥了一眼豹形腕表,从开始计时到现在,时间过了五分十一秒。 笔杆在桌上敲出烦躁的节奏,一大迭的卷宗等着他亲自批示,他居然连翻看的意愿都没有,就为了等她在一个钟头内,主动打电话给他。 如果她不打来,他可以十万分确定,她在生他的气。 可,为什么? 是气他在守灵时,没和她说上一句话? 不,她不是这种小心眼的女人。 那阵子,他每天睡不到三个钟头,疲惫之余,很多事还都得他做主处理,加上镇上老一辈的人,每天在他家来来去去,对于丧葬之事,每个人都发表意见,而且还不嫌烦的见到他就说一遍……他光听就累了。 虽然他没能和她说上些什么话,但他相信,他们用眼神就可交流心意…… 笔杆敲敲敲,时间慢如牛步,分针只往前推进一小格。 瞪着镶着祖母绿的豹眼,忽地,他想到了一件事-- 在他搭机出国那天,在机场巧遇了那个自称台湾第一美艳名模的……的…… 他忘了她的名字,不过,他回国时,在机场似乎有记者问他和那女人的关系。 他没回答任何问题,坐上车后,待助告诉他报纸上有登他们一同出国的事,那时他急着去看他母亲,压根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戏码。 浓眉蹙起,她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 嗤声笑着,女人,为什么总喜欢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恍悟之余,他露出这一星期来,第一个轻松的笑容-- 距离一个钟头的计时,还有三十九分零七秒,但他不想再和豹眼对瞪,按了内线电话,交代特助一些事后,拎着外套,他要马上回镇上,去找那个爱吃醋的女人-- 那个他特准可以吃他的醋的女人。 第十章 听完曲小凝转告烈君灿在电话里说的话--「一个钟头内,如果她没主动打电话给我,今天晚上我就回去找她。」桂尹熏心中忐忑不安,犹豫着该不该离开镇上几天,避开他。 不接他打来的电话,是因为怕对念倍燕存有愧疚,如果他们早相识,那她才真正是第三者。 虽然念倍燕一直没提认识烈君灿的事,但她想,念倍燕一定怕直接跟她说,会伤了她的心,所以一切表现如常。 她想,她离开几天,应该没关系,虽然烈老夫人不在,但太郎向来都是仆人照顾的居多,几天不去烈家,太郎应该不会吵,如果太郎真的想找她,还有小凝可以陪他。 「小凝,我想……」正当桂尹熏走进厨房,想跟正在煮晚餐的曲小凝「报备」一下,外头,念倍燕正好回来。 「喂,里面的女人,倒一杯水出来。」才进门,念倍燕就喊着。 似乎听到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桂尹熏先探头出来察看。 「呃,她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比丘尼。 「路过的,要借杯水喝。」念倍燕说。 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个比丘尼站在屋外,她是这么跟她说,她看她一脸善容,所以就带她进来。 「喔,好的。」 桂尹熏去倒水,曲小凝也卸下围裙,两人一起出来和长老尼打招呼。 俗话说的「相由心生」一点也没错,长老尼一脸善容,慈悲之心,亲切诚恳的几句寒喧话语,令人如沐春风。 「这口茶,甘甜纯净。」端着茶杯,长老尼慈善笑着。 见长老尼说的好像喝到甘露,念倍燕好奇的伸头,看看杯里装的是什么。 「有吗?我喝过好几百杯,怎么没感觉到它有什么甘甜纯净?」念倍燕不以为然。 「倒茶者,若有纯净之心,饮茶者,自能饮到纯净之水。」长老尼语重心长。「十生十世,劫难已尽。」 长老尼的一番话,让三个女人面面相觑。 听出长老尼的话中有话,桂尹熏想再问明白些,长老尼却起身道谢告辞。 目送不再多留一会儿的长老尼离去,桂尹熏倚在门边,想着长老尼方才说的话。 十生十世,劫难已尽…… 是指她可以摆脱那个恶梦吗? 可是,明明前世的三角关系,还延到这世来呀-- 「喂,纯净之人,倒杯纯净之水来喝。」拍了她肩头一下,念倍燕调侃笑着,旋即走进房间去。 看着隐入房内的身影,桂尹熏心沉甸甸的,念倍燕愈是不提、愈是表现的没什么事,她的心就更沉重。 「熏,方才那个长老尼说的,是不是在告诉妳,关于那个梦里的事……」 「我也不太清楚。」 「一定是的,我记得妳说过十生十世这句话。」曲小凝替她感到开心的笑开颜。「熏,如果长老尼说的是真的,今世妳一定会幸福的。」 面对曲小凝的真诚关心,桂尹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也许吧!」 她不想泼曲小凝冷水,因为真相是那么残酷。 「对了,妳快点打电话给烈大少爷,也许他就是今生来补偿妳幸福的人。」曲小凝催促着她。「妳快去打电话,我去煮晚餐了。」 曲小凝的一番话,听得桂尹熏心好酸,好想哭。 她知道小凝是真心祝福她,可是,小凝哪里知道,他补偿幸福的对象,并不是她。 烈君灿回到小镇时,夜色已暗,去过她们的住处,曲小凝告诉他,吃过晚饭后,桂尹熏就说要出门走走,还没回去。 他猜,她在躲他。 沿着镇上的一条小路走去,四下梭巡她的身影。 绕了半个钟头,他终于看到她蹲在一户人家的狗窝前,和土狗小黑玩握手游戏。 她宁愿陪小黑狗玩,也不愿见他?! 看来,今晚他得跟小黑较量一番,比比看是他这个男人的魅力大,还是小黑狗的魅力强。 她没有发现他,可见她玩得多专注。而且小黑狗也没发现他,看来,她的美色连小狗都为之倾倒。 没叫她,他拿出有dv摄影功能的手机,把她和小狗玩耍的情形拍了下来。 「握手,握手,握手,握手……」 桂尹熏左手、右手不停地交换,和小黑玩着握手游戏。 难得有漂亮美女陪牠玩,向来在镇上温驯出名的小黑,吐着舌,乐呵呵把一只前脚搭在她的掌心中。 没受过训练的小黑,才不管她伸的是左手、右手,牠永远用同一只前脚去搭。 「小黑,换另外一只脚。」桂尹熏拍拍牠站定不动的那只前脚。 她放弃离开镇上几天逃避他的念头,一来,因为除了她家,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若是躲在家,他会找到她的:二来,她还是舍不下他,如果能够偷偷看他一眼,也就够了。 「小黑,我的心好矛盾喔。」摸摸小黑的头,轻叹了一声。 她又想看他,又怕他找到她,想逃避他,又舍不得离开。 为了避免尴尬,晚饭后,她就借口要出来散步,一个人在镇上绕了好几圈,就是不敢回去,怕撞见他,更伯和他还有念倍燕三个人同时出现的画面。 如果他真的回来,那他一定会去她们住的地方找她,索性她在外逗留,万一遇见他,远远地她就可以躲开他-- 就这么走着,她来到福伯的家。这两天福伯到台东去玩了,他家里的小黑狗好乖,都没乱跑,窝在他的狗屋前,替福伯守着家。 她见小黑孤伶伶地,便蹲在这里和牠玩起游戏来。 「小黑,我喊一二三木头人,你就不可以动喔,知不知道?」 握手游戏太简单无聊,换个困难一点的。 「一二三,木头人。」 「汪--」 「不是,也不能叫。」无聊的,是这女人。 「再一次喔,我要说了--一二三,木头人。」 「汪汪。」 「小黑,不可以动。」 「汪汪汪--」 「好,既然你不喜欢玩一二三木头人,那再握手好了。」投降,小黑狗万岁。 「汪汪、汪汪……」 看到小黑狗不停地朝她身后汪汪叫,后知后觉的桂尹熏这才警觉,身后似乎有人。 回头一看,她吓得跌坐在地上。 烈君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着她。 他什么时候来的?!他……他在做什么?拍照吗?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泥土。 她怎么没发现后面有人,连他来到她都不知道,现在要躲也躲不了。 「从妳教这只小黑狗握手的时候,我就在妳后面了。」方才的影像全都录,烈君灿满意的收起手机。 「你……你拿手机做什么?」 「我把妳想偷别人家小狗的画面录了起来,如果以后妳再不接我的电话,我就把妳今晚的罪行公开。」挑眉,他直接指控她不接他电话这件事。 漠视他的重点指控,她避重就轻。「我只是和小黑在玩游戏,而且牠是福伯家的狗,我才不会偷走牠。」 「汪汪--」 小黑狗朝烈君灿汪汪叫个不停。 对小黑来说,鲜少在镇上走动的烈君灿,是个陌生人,虽然牠很温驯不咬人,但保家的工作,牠还是得做。 「玩游戏?!」烈君灿撇唇一笑,陡地大声的朝小黑狗喊:「一二三,木头人!」 原本汪汪叫个不停的小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四肢僵紧,吠声也中断,一旁的桂尹熏也吓了一跳。 「牠会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了。」 她苦笑。「牠明明是被你吓到。」 「总之,我把牠教会了。」他拉着她走。 「你……要去哪里?」 「妳不会希望我们两个,一整晚都陪那只小土狗,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吧!」他嗤声笑着:「我是不介意,不过,牠的心脏得够强才行。」 她当然不希望他再吓小狗,她都吓了好大一跳,小黑一定也吓坏了。 从他宽厚的大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也许她该面对事实,和他把话说清楚,但她不能若无其事,和他手牵手一起走。 「妳在生我的气?」睨一眼她的举动,停下脚步,他凝视着她。 「我……」 对上他那一双深邃黑眸,她很难开口向他「质问」。 低头,交握的双手,不知所措的绞着。 他轻声笑着,「为了报纸上报导的事?」 「嗄?!」 「妳真以为我和那个什么第一美艳名模之间,有什么暧昧?」站在路中央,他开门见山把话题点出。 乡下小镇就有这种好处,天一暗,整条略嫌狭窄的小路空荡荡的,就算要在路中央搭帐篷露营,也不会碍着谁。 「呃……我……」 「我和她搭同一班飞机,那一切只是凑巧。」 「我……」原来他以为她不接他电话,是因为那个八卦报导。 当初看到那篇报导,她心里是有疙瘩没错,可是,当他谢绝所有外界人士到他母亲灵堂前吊唁,连那个绯闻女主角也没破例准来--当时她就对这件事释怀了。 「我再说一遍,我和她,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 怪哉,他对她解释的可真多。他真怀疑下一步,他会不会做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蠢事。 看着他的眼,她点点头。 「妳相信就好。」他还考虑要不要去摘颗星星下来给她,以示他的真心。 垂首,桂尹熏笑出一抹心酸。 他一直没提念倍燕的事,想必是他们两人,怕她一时间无法承受这种打击,所以私底下商讨过,要慢慢地把真相告诉她…… 要不要她先主动提出…… 两道细眉纠结成一条波浪纹,如果说了,是不是她得永远离他离得远远地,从此形同陌路? 她不想太快离开他,至少不要马上切断和他的情,她舍不得呀! 那,她该装傻,装作什么事都不知情,把下雨那晚所见,当成一场迷迷糊糊的梦吗? 鸵鸟心态围上心问之际,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已将她圈进怀里。 「今天不是来了个长老尼,告诉妳们,十生十世的劫难已尽?」 方才他去她们住的地方,曲小凝还高兴的告诉他这件事。 仰首,她的水眸填上沉重的愁意。 劫难已尽?!也许是指今生是最后一回的劫难。 「这辈子,妳的将军不会再负妳。」低嘎的嗓音,在两人胸前围起的小圈子里流窜。 闻言,桂尹熏的眼泪陡地刷下来。 她多希望这句话是真的,可是她明明看见他怀里还抱过其他的女人。 「妳哭,是因为还不相信我?」她眼里的愁意,眼角的泪水,渗进他的心问盘踞。 「我只求,下辈子,别……别负我。」 语落,她挣脱他的怀抱,哭着跑走。 泪水遮住她的视线,跑了几步,跌倒在地上,自后头追上来的烈君灿,一把将她拉起-- 「我都说得清楚明白,妳为什么……」她的两串泪水,把他的心拉得好沉。「告诉我,我还有什么事让妳对我不信任?」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解释过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也从未有女人的泪水,可以把他的心牵着走…… 吸了吸鼻,桂尹熏抿紧唇,强制压抑住泪水。 他没有错,念倍燕也没有错,是她今生前往爱情路的脚步,起步得太晚了些-- 不怪谁,真的。 只要她心平气和的退出,他们三人的关系,在今世就可以和平落幕--没错,十生十世,劫难已尽。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今世她忍,来世她一定可以找到幸福的。 拉出一抹带着心酸的苦笑,她还露出贝齿,让他看得清楚些,知道她是在笑,不是在哭。 「我才不要信任你呢,你是坏将军,风流了十世,谁知道你有多少情人等着你去负责,等你把该对她们负的责任都还清了,再来找我。」 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千斤重的痛苦排开,她以开玩笑的口吻揶揄他。 她说的够明白,还顺便搬来绝不会害他跌一跤的台阶给他下--她这个今世的和平使者,当得够称职了吧! 「就这样啰,bye!」 转身,双手交迭在身后,从背后看她,状似一派潇洒轻松的漫步离去,可前头的她,早已泪双垂。她得不时地眨掉眼眶里的泪水,才看得到前方的路,才确定转弯的步伐何时该迈出-- 是啊,转个弯,闪身让他们过,狭窄的路上若硬要三人同行,有可能其中一人会掉进路旁的大水沟里。 她自顾自地捧着心酸和两吊泪水同行,殊不知在她迈开转弯步伐的同时,身后的男人也踩着她的脚印,尾随的往前走-- 烈君灿浓墨双眉被一堆问号挤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这女人,发什么神经! 他都亲口说要对她负责了,她还在不爽什么?说那种话揶揄他,自己却一路哭着回家…… 摆什么轻松姿态,地面上滴滴答答的泪水,不就露出破绽了。 一路哭着回住处的桂尹熏,在独自承接伤心的泪水之余,远远地、她就听到屋内传来太郎啊啊的叫声,和念倍燕的骂声-- 大门没关,她急急的冲进屋里去。 「怎么回事?」 「熏,妳回来了!」见到她回来,曲小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念倍燕她……她想教太郎画图,可是太郎不肯让她教……」 太郎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念倍燕则气腾腾地拿着图画纸,没有松手的打算。 「哭什么哭,你就只会哭,几岁了还哭!」念倍燕被太郎的哭声吵得不耐烦,对他又骂又吼。 「念倍燕,妳不要那么凶,妳会吓到太郎的。」桂尹熏出声劝阻。 「我就是要凶他,怎样?」 「妳们两个不要吵嘛……」曲小凝害怕的缩着肩。 「干嘛,我又没骂妳,妳哭什么哭,眼睛那么红!」念倍燕发现桂尹熏的眼眶红红的,很明显是哭过。 「我……」别开脸,桂尹熏不想讨论她红眼眶的事。走向太郎,她把还在用力大哭的太郎拉起。「太郎,不要哭了,老师教你画图,好不好?」 一看到他最信任的桂尹熏,太郎伸开双臂,紧紧的把她抱住。 看到他的图画纸还在念倍燕手中,他伸手想把它抢过来,无奈念倍燕一气之下,竟然把图画纸撕成两半-- 这个举动让桂尹熏和曲小凝吓呆了,可却把情绪已经不稳的太郎,惹得更大肆发狂。 「坏人、坏人……妳是坏人……」 太郎发狂似的猛打念倍燕,念倍燕也不客气地猛打他。 「不要打了,念倍燕,妳不要打太郎:太郎,你住手……」桂尹熏和曲小凝上前奋力拉开他们,两人被打了好几下,一个人推一个,好不容易把伤痕累累的两人给分了开来。 太郎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嘴里还叫着:「坏人、坏人,妳是巫婆……坏巫婆……」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笨蛋--」念倍燕弯身拿起被她撕成两半的图画纸,朝骂她巫婆的太郎丢去,突然间,也跟着大哭了起来。 「坏人、坏人,妳是巫婆……坏巫婆……」 见太郎还一直骂着,桂尹熏拉着他的双手,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太郎,不可以乱骂人,不要哭了。」 「她是巫婆……坏巫婆……我不要跟她好……」 「你这个白痴、你这个笨蛋--我是你的姊姊,亲姊姊,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要那么笨……」念倍燕跌坐在地上,哭得比太郎还大声。 「念倍燕,妳……妳真的是太郎的……亲姊姊?」站在念倍燕身边的曲小凝,睁大眼,看着哭得好伤心的她。 闻言,桂尹熏怔愣好半响,一时会意不过来-- 「坏巫婆……我不要跟妳好……」 情绪不稳定的太郎,完全不知道念倍燕在说些什么,见她跌坐在地上哭,他只知道他还想打她。 当他走过去伸手想打她时,却被一声低沉冷厉的命令给喝阻-- 「太郎,把手放下!」 太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声音。 缩回手,他躲回桂尹熏身后低声哭着。 「烈君灿……」 站在客厅门口的烈君灿,看了一脸茫然的桂尹熏一眼,旋即把视线移向跌坐在地上的念倍燕-- 哭了好半晌的念倍燕,发现所有人的视线全落在她身上,起身,她冲回房间,把门锁上。 「念……念倍燕--」 「让她静一静,暂时不要去吵她。」 迎视烈君灿审视她脸上泪痕的质疑眼神,桂尹熏的脑袋就像缺水的花朵一样,弯垂了下来。 她跟人家哭个什么劲呀,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如果念倍燕是太郎的亲姊姊,那么念倍燕就是烈君灿的亲妹妹啰! 脸颊一红,她顿时陷入羞窘的泥沼中。 尾声 夜,沁凉如水。 和烈君灿一起坐在烈家后院的双人吊椅,吃着「才不会忘记你呢」的鲜奶优酪,含着鲜美橘办,桂尹熏叹声道: 「都怪你,你明明就在外头,当时你如果快点进来阻止他们姊弟相残,太郎也不会到现在都不愿和念倍燕说话。」 都过了半个月了,尽管她好声好气的跟太郎说过好几回,可太郎每次遇到念倍燕,还是会怒瞪她一眼。 还好念倍燕倒是不介意,偶尔她不爽,只会碎碎念太郎一下,姊弟俩倒是没有大冲突。 「当时我如果太早进去,以她的个性,恐怕到现在还不愿和太郎相认。」用食指撩起她的黑发,他不忘顺便揶揄她:「幸好她后来自己说出来,要不,妳的风流将军可要平白受冤。」 在他的逼问下,他才明白,那时候她不接他电话的真正原因。 之前,特助早就帮他查到念倍燕的下落,下雨的那个夜晚,她偷偷躲得远远地,还是被他发现,他一路追来,谈过之后相拥的画面,落入桂尹熏小姐的眼里,她自己还看图说故事了一番,把鸭小姐的头放到牛先生的身上去-- 「对不起嘛,我还以为……我们三人今生还有三角关系。」 把手贴在她的小脑袋,他正色的道:「抛开那个梦,今生妳是桂尹熏,不是任何人,没有谁能主宰妳的命运。」 「包括你?」其实最近她都没再作那个梦了,她也相信她已跳出宿命的囹圄。 「当然,我例外。」他说的理所当然。 她笑着,用手肘轻撞他的胸膛。「你们家,好复杂。」 「妳这么觉得?」他把她搂得靠近他一点。 「镇上的人,鲜少会说你家的事,我完全不知道,太郎和念倍燕不是你母亲生的。」 听他说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父亲早年在台北开一问小药厂,认识一个年轻的日本女药剂师。娶了比自己大六岁的「某大姐」,长年分居两地,当年三十六岁的烈父,一看到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药剂师,当下动了心,两人在台北同居六年,还生下两个孩子。 保守的烈母知情后,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她可以接受两个孩子,唯一要求的是,绝不让那日本女人进烈家门。 自觉对妻子有亏欠,烈父遂答应妻子的要求,把两个孩子带回烈家。 把孩子送回烈家,年轻女药剂师独自回到日本,半年后生病死了。 当年已经六岁的念倍燕,本名叫作烈结子,她清楚烈母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个性强烈的她,恨烈母不让她母亲陪在他们身边。 上了国中,正值叛逆期的烈结子,在某个夜晚,心里的恨爆发开来,一把火烧了烈家后院堆放杂物的仓库,然后,逃之夭夭,从此失踪。 「也许镇上的人,觉得我母亲是个可怜的女人,所以不想再提往事。」 「你母亲离开了,你会难过吗?」她握着他的手。 「当然会。不过我也替她高兴,她终于解脱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叹息。「我母亲什么都不会,她只知道要死守这个家,好像只要一离开这个家,她就不再是我父亲的妻子、不再是烈家的媳妇,她的心里,其实很惶恐,甚至生了病,也不愿到医院。」 「你母亲真可怜。」 「所以我说,她解脱了。」 「念倍燕她现在应该不恨你母亲了吧?」 「早不恨了。长大后她懂事了些,知道自己母亲介入别人的家庭错在先,加上当年我母亲并没有虐待他们,她其实很后悔当年烧掉我家仓库……」说着他指着前方。「那时候,仓库大概就是在那里。」 「当时,没有人受伤吧?」 「还好仓库离屋子有一段距离……我猜她放火烧之前,是有考量过这一点。」撇唇一笑。「算她还有一点良心。」 「她还是不想让镇上的人,知道她的真正身分。」 「给她多一点时间和镇上的人和睦相处,要不,我担心镇上的老人要是听到小太妹烈结子回来了,恐怕会吓得不敢出门。」 捏捏她的鼻子,他笑道:「妳这个未来大嫂,可得多帮她。」 「我是她未来大嫂?」盯着他,她一双眼,骨碌碌的转。 「对,我忘了,妳说,妳只求下辈子别负妳。」他叹了一声。「唉,那这辈子,我只好多费点工夫,再找别的女人当结子的大嫂好了。」 他话语甫落,她的粉拳就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搥了下。 搂紧她,他正色的道:「太郎和结子的事,也要麻烦妳居中协调。」 「为什么我要?」她摆起架子。 「为什么?问得好。」挑一下眉,挪动身子,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因为妳有把柄落在我手中,看这个。」 「我哪有什么把柄……」 老神在在,她才不相信,可是他手机一开,她却看到那晚她和小黑狗玩耍的画面,还原音重现-- 「一二三,木头人」,「汪--」,「不是,也不能叫」,「再一次喔,我要说了--一二三,木头人」,「汪汪」,「小黑,不可以动」,「汪汪汪--」,「好,既然你不喜欢玩一二三木头人,那再握手好了」…… 额上冒出三条黑线,好想挖地道逃走喔! 「你……你把它录下来了!」那天她以为他是在拍照,没想到他是在录影。 「一二三一,木头人。」他逗起她来。 「别闹了,好丢脸!你快把它消掉啦。」 「我觉得妳这样很可爱,我不想消掉它,如果我工作累了,就把它放出来看,一定可以马上消除疲劳。」他说真的。 看他认真的表情,心念一转,这样也好,他想她时,可以随时看到她。「那我要收版权费。」 「没问题!」 低头,他飞快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就这样?好小气的烈氏药厂大老板。」噘着嘴,她笑睨他。 「那妳想要什么,妳说。」 「我……我想要再听一次,那天晚上你给我的承诺。」背着粉扑的精灵,跃到她的两颊上,砰砰砰,扑出夏夜里最娇羞的粉颜。 黑眸瞇起,他深情的凝视她。 凝聚飘浮在苍穹里的所有爱情分子,低嘎的嗓音道出她想听的话语: 「这辈子,妳的将军不会再负妳。」 感动之余,她笑着窝在他的胸前。 突然,他将她抱起。 「啊,做什么?」 「我可不想让蚊子侵犯妳的肌肤,妳是我一个人的。」抱着她,他边走边说。 「谁说我是你一个人的?除非你把那句话说一百次,不,一千次,呃,还是一万好了。」 「一亿次。」他帮她下了结尾。「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我都说一遍给妳听,但前提是,妳必须睡在我身边。」 咬着唇,她羞红了脸。 俯首,他等不及的吻她,相含的唇瓣,如磁铁相吸,一吸上,难分难舍。 夏夜里,精灵在跳舞,两人的心,贴合着,一同舞出今生最美的华尔滋舞曲。 千年的爱,在夏夜里蔓延…… 【全书完】 编注:欲知念倍燕与曲小凝之精采情事,请继续锁定《总裁的小女人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