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世长安》 第一章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在哪呢?” …… 还是那个漆黑的环境,还是那个绝望的女子,还是那口冰冷的老井…… 只是原本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间多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现下已经宵禁,踩着雪的咔擦咔擦响伴随着宫女太监们那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写满了心急的呼喊,划破黑夜的寂静,惊起了枯藤上胆小的老鸦,一时间,扑腾翅膀的声音随着宫女太监们的找寻声,显得格外刺耳! 素婕皱了皱眉头,心中极为不悦。 为什么要来打扰她呢? 她只不过是想好好的陪霁儿一会儿…… 他还那样小,没有母后在身边,他会害怕的! 霁儿去后,他常常入梦来,说自己很冷,很怕,很是思念母后,她只不过是想陪一陪霁儿,陪一陪她的孩子罢了。 怎知,就连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也成了最大的奢望。 老天爷竟如此的不喜她吗?竟连这都不愿恩赐于她! 刘嬷嬷睡觉惊觉得很,才听见床榻上传来的那掺杂了痛苦与绝望的低声呢喃,便浑身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又极小,但却丝毫掩饰不住其中的绝望。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得是怎样的痛彻心扉,才会有如此绝望的语气? 而她家小姐,一直是个乐观的孩子,是全家人手心里的宝! 自然是不知愁滋味的!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已然灭了,漆黑中,她看不清床榻上是何景象。怀疑归怀疑,还是皱了眉头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经反复确认之后方才赶忙一轱辘爬了起来,内心大骇! 抹黑熟练的点了盏烛灯,这才有些颤抖又小心翼翼的撩开了纱帐,举着灯朝拔步床上望去。 床榻上,素婕小小的身躯已然蜷成一团,双手抱膝,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像雪地里冻僵了的可怜娃。 她向来睡觉是最为规矩的。 这姿势,无疑刺痛了刘嬷嬷的眼睛,而那痛彻心扉的低喃,也确实出自这屋中唯一睡着的人之口! 双眸情不自禁的就氤氲了。 恍然想起,其实这一个月来,她过的大抵都是这样的日子。 只是终究学不会习惯,也打心眼里的排斥去接受…… 云锦被面的棉被早被素婕踢朝了一边胡乱的堆放着,身上不过只留了个被角而已。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梦中害怕,她卷成一团的躯体似乎正在瑟瑟发抖,口中还喃喃叫着“霁儿……” 霁儿? 又是霁儿! 可那是谁? 她自小伴她长大,婴孩时,用的是自己的乳汁,后来,用的便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一颗赤诚的心。 然而,十三年转瞬即逝,四千七百余个日日夜夜,她的生活也从未有过去这一个月来过得迷茫、无措、恍惚,与痛心! 刘嬷嬷稍显无奈而又掺杂了心疼的轻叹一口气。 大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近一个月来,她总做噩梦。 “不怕不怕,那只是梦境罢了……醒醒,醒了就不会怕了……” 刘嬷嬷一边柔声呼唤着,一边伸手去轻轻拍打着素婕的背脊,倒有几分幼时哄她睡觉时的样子了。 只是身为整族独女的素婕被家中养的太好,太独立,早已经不用旁人哄她入睡了。 素婕身上挂着的白绸寝衣已经被汗水淋透,整个后背也如冰块般的凉,即便是屋里烧了地龙也没能给她带来一丝丝的温暖! 察觉到这些,刘嬷嬷的心不禁更紧了几分。 到底是怎样可怕的梦境才能把她吓成了这个样子? 可她被教的太好了,从来不说…… 梦境中,宫女太监们的呼喊声随脚步一齐渐渐消逝在了肆虐寒风之中,御花园又恢复了早前的宁静,连风也停了。 身上盖了层碎雪的素婕正准备享受这样的安静,却是突然间感觉到身后有一双手在一下下的抚摸着自己的脊背,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一个她很是熟悉的声音。 却不是霁儿。 她动了动身子,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来,可等真的睁开了,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朦胧。 身子醒了,意识也渐渐苏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也都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好似是一张妇人的脸,背着烛光,看不真脸上是何神情,只知她嘴里喃喃说着哄孩子的话。 这话,只有自小陪她的刘嬷嬷会说。 第二章 望着她猛然间惊醒,面上还挂着惊恐,可眼中却是寒意四起,有如寒冷的冰窖一般,刘嬷嬷心里一惊。 她才十三岁……不该有这样的眼神才对…… 可终究也只能叹了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如过去的三十余深夜一般,不敢深究,只当大小姐是做了个噩梦才会如此,好一阵轻声细语的抚慰着。 刺骨的寒、冰冷的雪在素婕睁开眼的一刹那间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漆黑如墨的夜晚也多了一道昏黄却温暖的烛光,唯一不变的,是屋外呼啸而过的风! 这里不是御花园,也不是景仁宫,而是国公府,是她出阁前的卧房。 呆了好一会儿,素婕这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如今的她还不是皇后,这世上也还没有霁儿。 心里有些难以抑制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望着妇人那张逐渐清晰起来的神色焦急的脸,素婕鼻头一酸,坐起身来,想也没想便扑进了对方怀中。 是的,她还活着。 过去一月,她每晚都有这样的心惊与怀疑。 刘嬷嬷早已是心疼不已,素婕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惹得她也一阵鼻酸,手忙脚乱的环抱住怀里那瑟瑟发抖的女子,轻声的抚慰着。 两人都在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之后,素婕这才直起身子来,出声问了刘嬷嬷这么一句。 刘嬷嬷是她的乳母,自她出生那天起便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平日里对她更是百般照顾与疼爱,哪里见得她受这样的委屈,眼眶早已经湿润了,却也强忍着不哭,只是不想让大小姐徒增更多伤感罢了! 借着点烛而背过身去,听见问话声,小心的擦干了眼里呼之欲出的泪花,又将红珊瑚所制的烛台上的十一支蜡烛都点燃后,心绪也平静了些,这才回答到:“刚过四更天,还早着呢!” 听不出来曾哭过。 屋里亮堂起来,周围的所有物件儿都渡上了一层烛火柔和的光芒,再没有了御花园中的冰冷与萧寂,这倒让素婕更多了些安全感。 “老奴去让人打水进来给小姐擦擦身子,您裹着被子,别受凉了才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这寒冬腊月里,可将就不得! 刘嬷嬷探身过去,将床榻上那被她踢开杂乱堆放着的被子理理顺,又给她披上,裹严实了,只留下个脑袋,这才心有忐忑的转身出门去了,素婕也就这样乖乖的呆坐在床榻上,只是思绪已然飞远。 就在一个月前,她还身陷皇城后宫,住在奢华秀丽的景仁宫内,是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为何说三人之下,因为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两宫不服老的太后! 霁儿是她入宫三年后生下的孩子,也是她入宫七年来唯一得以出生的孩子! 刚过完四岁的生辰,本该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在一个北风呼啸的雪天里,莫名其妙的坠入了御花园里的那口老井之中,待小太监将其打捞出来的时候,小小的身躯都已经僵直了,脸上还留着死前惊恐而痛苦的神情,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纸一般,脆弱得仿佛一戳就能破个窟窿! 她跪在雪地里,抱着这小小的身躯哭昏了过去。 霁儿,她活泼可爱的孩儿,从此再没能开口奶声奶气的叫她一声“母后”! 他才四岁…… “皇后素氏,得沐天恩,贵为国母,然其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戕害皇子、威胁嫔妃,有失妇德,难立中宫,经哀家查证,现论已定,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一切封号,加恩赐令自尽!” 就在霁儿离世不过两个月后,也同样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寒风肆虐的夜晚,一道懿旨,一条白绫,她含恨而终! 再次睁开眼睛,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地府的恐怖与阴森,是该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跳入轮回,重复人间疾苦……却不想再睁眼竟已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回到了还没嫁进皇宫的时候,回到了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是上天知她死得冤枉,知她心有不甘,知她大仇未报,所以才做此安排的吗? 多么大的恩赐啊! 自打重生以来,过往的一幕幕像皮影戏一样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浑浑噩噩间,已经过去了将一个月。 素婕冷笑出声,眼里的冰凉如决堤的洪水般蔓延而出。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生活在重生的喜悦与前世的痛苦之中,仿佛一双巨手,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成两半,一半欢喜,一半哀伤。她不敢入睡,不敢睡得深沉,怕再睁眼,自己还在深宫里生不如死的度日,更怕自己怀里抱着的,是霁儿僵直的身子,可每一晚,她都会梦回前世!重复的经历些前世的痛。 而这一切,她不会忘记是如何造成的。 这一世,素婕该怎么活才能摆脱世的悲剧? 心中纵有迷茫,却更多了几分韧劲和坚定! 重生归来,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委曲求全的素婕了! 刚过了四更天,清芷园里便忙碌了起来,尽管北风呼啸,走廊上仍旧可见缩着脖子,来来往往的下人。 得了令,小厨房忙着烧了热水,大丫鬟柳叶带着两个二等丫鬟在浴室做着梳洗的准备,找了干净的衣物,点了熏香,又在浴桶里洒了春日收起来的凝干的玫瑰花瓣,浴巾、梳子、香膏……一切都要准备齐全。同为大丫鬟的柳心指挥着小丫鬟们提了木桶到小厨房打水,再一桶桶提往卧房的洗漱间。 反倒是素婕,一个人呆坐在屋里,就连目光都是直的,与这忙碌的下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来。 外头雪下的正欢,庭院里已经堆起了厚厚一层积雪,再找不到台阶在哪。因时间尚早无人去踩,到是难得的干净雪亮! 寒风凛冽,抄手游廊上挂着的一排彩绘六角宫灯被吹灭了几盏,就有眼尖的小厮抬了梯子去,哆嗦着身子重新点燃。 雪映红烛,更添了几分唯美气息! 由丫鬟伺候着褪去被汗水打湿的寝衣,素婕泡在半人高、七尺长的浴桶里,任凭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一点点冲刷走浑身每一个毛孔里透着的冰凉。 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这一刻,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第三章 素婕懒洋洋的闭着眼睛,待水有些凉了之后才站起身来,柳叶和柳心立即拿了浴巾来将她小小的身子包裹起,擦拭了身上的水,换了件干净的寝衣,扶着在金丝楠木所制的铺了几层西域羊绒毯的美人榻上躺下,再由晴霜拿了干帕子绞着乌黑柔顺却湿哒哒的长发。 洗去了满身的冷汗,本该阵阵困意袭来,素婕的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的落在了对面端着放了梳子篦子与香膏的承托的暮雪身上。 前世,暮雪早早地就去了,是为护她而去的,猎场之中,一箭穿喉,当场便咽了气,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一句!而她却未能替她报那暗箭之仇……甚至连是谁下的毒手都不知道! 也是无用。 现如今看着眼前这活生生的人儿,怎么也不能与前世那个眼球凸出、鲜血喷涌、面色惊恐而痛苦的暮雪联系到一起。 眼里不知不觉的又升起了一层水雾。 暮雪虽低着头,可也察觉到自家小姐的目光,不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知所措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从而惹了小姐心伤,近来她总这样看着自己。 心中惶惶不安,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 刘嬷嬷开了门,手里端了只玉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站在门口抖了抖身上带了的寒风,这才跨步走进里间来。 正巧就撞上了素婕那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以为她仍因方才的梦而心有余悸,可又瞧见她双眼盯着暮雪看,而暮雪则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侯着,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心中多少就有些急了。 有意扫一扫屋里的压抑感,遂将碗交给一旁服侍的冬月,三两步走过去,脸上还挂出了笑。 “哎哟,我的小祖宗,噩梦是不做数的,醒了就好了,可不能再继续伤心了,流了泪仔细以后眼睛疼!” 说着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替她压了压眼角那呼之欲出的泪珠,又朝暮雪使了个眼色,虽不知道她为何惹了小姐伤心,但此时还是瞧不见得好!暮雪倒也机灵,见状忙福了福身子,口中说到:“奴婢去瞧瞧大小姐进宫要穿的衣裳可熏好了。” 说罢,弓着身子退下了,如蒙大赦一般。 素婕见此暗自深呼吸一口,敛了敛心神,目光也就从暮雪的身上移了开来,有意无意的又落在了柳心的身上,眼里倒是没了那层水雾。 刘嬷嬷见有好转,忙乘胜追击,接过方才递给冬月的玉碗,在美人榻旁的织绒地衣上跪了下去,与躺着的素婕一般高。 “老奴让小厨房煮了碗薏米莲子,大小姐趁热喝了,对治疗梦魇颇具效果!” “如今还早,绞干头发后可以抓着时间小睡一会儿,否则再这么熬着可就要天明了!” 捧着帕子的晴霜一听,更用心了,另换了一条干燥的帕子,同时加快了些手中的速度。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待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这才舀起一勺来凑到了素婕嘴边,然而素婕却并没有张口吃下。 她在想天明之后的事。 今天是大年三十,依制,命妇需得进宫朝见,是得先后到景仁宫和慈宁宫行跪拜礼的。素婕身为定国公府嫡女,父亲素元箴是超一品的国公爷,母亲是超一品诰命夫人,姑母素贵妃又是当朝太子生母,容不得她不进宫。 前世也是这样的,在她成为皇后之前,也是要每年随母亲进宫朝见,十几年来,似乎已经成了规矩。 而她成为皇后之后,在接受命妇朝见之余也得前往慈宁宫与寿康宫向两宫太后行礼问安。 只是从前她太过天真,并未看清这宫里人的真面孔,因此到也不觉得恶心。今时今日,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倒是难以以平常心对待了。 上一世姚太后可没少给她穿小鞋,甚至最后还趁着皇帝出宫之时一道懿旨赐死了她,如此也算是她的仇人了! 试问,她又如何能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向仇人屈膝下跪,祝她长命百岁呢? 这个年礼,素婕不想去行! “今年我不想进宫去,还请嬷嬷天明后去向母亲说一声。” 刘嬷嬷听后心里大惊,这年礼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里容得别人随意打破?大小姐前几日还没说不想去这话呢,今日临时临了的开口,就算是告诉了夫人也难办呀! 何况夫人虽疼爱小姐,可待小姐却从不溺爱,且并不是一般的严厉,礼仪规矩之上从不准有半分的差错,未必就能准了她这一时兴起的请求! 从前温柔如猫,行事沉稳的大小姐,自从月前高烧三天才退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不止话少了许多,更是性情大变。 如今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嬷嬷心里想着,一边就将玉碗递给冬月,开始苦心的劝诫起来。 “我的小祖宗啊,这事儿可由不得您不去,皇家天威在上,朝见这种事,有礼制束着,哪是旁人能做主的呀!” 刘嬷嬷一心急就会叫素婕“小祖宗”,可见在她看来,不进宫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素婕不敢苟同。 第四章 这逢年过节进宫朝见乃是命妇的规矩,又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的规矩,从前只是因为她每年都去,所以才被人当做是理所应当该去的。 更何况因素贵妃的缘故,姚皇后一向不喜欢她,今日她不去她眼前晃荡了,不正好合了她的意? 就算是姚皇后对她此举心有不满,有父亲母亲护着,有定国公响亮的名号护着,难道她还能拿自己怎么样不成? “嬷嬷多虑了,我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子,哪里会有人注意得到?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 刘嬷嬷听了此话,倒想着大小姐多半是觉得宫里无趣得很,这才不想去的。 毕竟宫里不止规矩多,还要用了午宴,待到未时才能出宫,且多是大人,她一个小孩子未免觉得搭不上话又拘着难受。 想至此,这也到释怀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 皇宫虽然巍峨壮观,可有素贵妃时时召见的缘故,对大小姐来说倒也算不得陌生,更何况大小姐与太子爷是表兄妹,感情非旁人能比,太子爷对她也是多有疼爱,届时若知她在宫里,定时会去找她说话的,还能让她在宫里无聊了不成? 于是笑开了,换了个思维又劝诫道:“您若是实在觉得无聊,行过大礼之后便可求了贵妃娘娘,让她留您在钟萃宫里玩着,想必到时候太子爷也会在,有他陪着,还怕别人强迫了您不成?” 小孩子是最不经哄的! 没成想,听见刘嬷嬷提起李凌,素婕却是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了! 眼睛微眯了起来,虽未说话,可所有人都知道她怒了。 上一世,若不是李凌无能,素贵妃何至于为了保权而逼父亲将她嫁给他为后?让她七年来活的千辛万苦不说,最终仍旧被一条白绫要了性命! 上一世,若不是李凌花心,她何至于两次怀孕两次小产?第三次虽然生下了霁儿,却终究没能敌过后宫女子的明争暗斗,害得霁儿年仅四岁就悲惨丧命!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更何况他欠自己的远不止这两条性命! 似乎杀了他都不能解她心中这口恶气! 想到这些,素婕原本就蹙起的眉头更是皱成了“川”字,嘴唇紧抿而呈现出失血后的惨白,情不自禁的咬紧了后槽牙,就连一双羊脂玉般白嫩的小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眼里迸发出的寒意让烧了地龙的卧房甚至比外头的漫天飞雪更加让人哆嗦! 屋里的气压不断下降,谁也不敢多嘴,她们都是这清芷园里的丫头,服侍大小姐十三年来,从没遇到过如今这样的情况,更没见过她有过如此滔天的怒火,只觉得这一刻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就这么惶惶了约半炷香之后,素婕终于是醒过了神来,眉头松了松,可这攥紧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指甲咬着手心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却还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这点痛,与失去孩子的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敛了敛自己眼中的恨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状态,斜眼望向了跪在美人榻边还沦陷在震惊之中的刘嬷嬷。 “嬷嬷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成,出了什么事情自然有我担着,我不成,还有定国公府的招牌担着!我困了,这粥就不喝了,你拿去倒了吧!” 后一句是对端着碗的冬月说的。 这已经是她目前为止能摆出来的最为淡然的语气了,心中一阵阵恨意翻涌着。 尽管前世的她委曲求全,可她眼里,素来容不得半分沙子! 说完这些后,素婕自顾自的起身朝紫檀木镂空雕岁寒三君子的拔步床走去。 晴霜手里还捧着绞头发用的帕子,刘嬷嬷依旧跪坐在美人榻旁,冬月和柳心柳叶也还呆楞在一边,众人半天不曾回过神来。 除了素婕之外,其余人倒像是被仙法定住了一般。 待反应过来时,素婕早就已经自己在拔步床上躺下了,瞧那平静的样子,似乎是已经进入了梦乡。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朝拔步床上背对朝外躺下的大小姐福了身子,也不敢出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屋里,素婕虽闭了眼睛,也调整好了呼吸,可却并未有一丝丝睡意。 前世所受的苦,所恨的人,对今生的她影响太大了! 是因为还未很好的适应重生吗? 这样终归是不好的。 屋外,寒风依旧不减分毫,倒是让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刘嬷嬷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瞧向了跟在自己后边的几个丫鬟。 “小姐近来睡眠不佳,常常会突然间惊醒,你俩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着,切莫让她醒来时没个人在身边!” 这话是对柳叶和柳心说的,她有事要去处理,值夜的事就交给这两个丫头了。两人齐齐的点头答“是”。 刘嬷嬷复又对着房门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沿着抄手游廊走了,穿过洞门回了后院,晴霜也跟着去了,冬月端着玉碗去了小厨房,柳叶柳心则转身进了房间。 忙碌了好一阵子的清芷园又回归了平静,廊下挂的灯笼灭了两个,却再无人颤巍巍的将其点燃。 除了风声之外,只听闻雪花沙沙落下的声音。 刚刚过了五更天,天还未亮的清晰,定国公素元箴的夫人肖氏便已经起身开始梳洗了,丫鬟去暖阁取回了早已经熏香的翟服。 进宫需得按品大妆,看着挺简单的,其实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差不多有三四十样! 这样重要的场面,发饰、妆容都出不得半点差错,领口、袖花、配饰……每一处都得顾及到了,是个繁琐但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事情! 一切叫停之后,已经是卯时了。 刘嬷嬷请见。 “请她进来说话!” 夫人肖氏正在用早膳,听见丫鬟的禀报后吩咐了一声,手中的银筷子正好夹了一块桂花酥,刘嬷嬷进来了。 待行完礼后,这才抬眼看着她。 “嬷嬷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嘉宁已经准备好了?” 第五章 嘉宁是素婕的乳名,出生时素贵妃所赐。 听见夫人问话,刘嬷嬷有些难以启齿,她终究是怕夫人因此事而责怪了大小姐,也怕大小姐的任性是真的给夫人惹了大麻烦! 听不见回答,肖氏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银筷子,正眼望向了犹豫不决的刘嬷嬷,眉间闪过一抹不悦。 都一把年纪了,做事还同刚进门的小媳妇似得,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语气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严厉,刘嬷嬷听此也知夫人是不高兴了,忙垂下了脑袋,万分恭敬。 夫人一向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对礼仪规矩却是格外的在意! 最终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到:“大小姐说,她今日……不想随您进宫了……” 语气有些不足,也有试探的意味。肖氏听后只微微皱了眉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只是眼里依旧浮起一抹忧心来。 女儿向来稳重,怎会突然这样讲?莫不是身体…… 不等她继续猜想下去,刘嬷嬷又赶忙开了口。 “小姐她近期神思倦怠,夜里总不能安睡,今日也是一样,只四更天便惊醒了,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丫鬟们服侍着洗了洗,现如今才好不容易睡着了,定是太累了的缘故才会如此说的!” 刘嬷嬷知道,夫人虽然平日里对大小姐管教很严,表面上疾声厉色,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规定的死死的,但实际上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女儿! 她如此一说,或许夫人就不忍心责备小姐了呢? 果不其然,听闻此话,肖氏微皱的眉头这才放松了开来,眼里的忧心也就弱了下去,继而又拿起了银筷,将方才没能吃到的桂花酥送进了嘴里。 不想去与不能去是两码子事,知女莫若母。 既然不想进宫,那就不去了呗,原也不该她去的。 何况如今素贵妃那心思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不去最好! 得不到准信,刘嬷嬷只能在一旁提心吊胆的侯着,也不敢抬眼去看,虽然很想知道夫人如今是何表情,可于礼不合。 半晌以后,才听她放了手里的银筷,接过丫鬟端着的茶水漱了口,又用温湿的毛巾擦了手,这才看向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刘嬷嬷。 “既然她身子不适,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成,必要的时候请了郎中来瞧上一瞧! “好不容易睡下的,那就别去打扰她,什么时候醒了给她做了膳食端过去,别饿着了才是!” 刘嬷嬷长舒一口气,心中大喜,一边点头。一边应着“是”,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不过……” 夫人肖氏一个转折,刘嬷嬷那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 是有惩罚的吧?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由着她任性的,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果不其然! “夫人……” 刘嬷嬷想再辩解几句,无奈夫人根本没时间也没兴趣听她说话! 况且她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她自己会不知道吗? “待她醒来之后,你让她抄一份金刚经送来给我,也不急,半月内抄好就成!” 说罢,径直出了门,时辰不早了,是该进宫了。 刘嬷嬷也不敢继续央求,这已经算是轻些的惩罚了。 朝她离去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夫人的奖惩分明是打她进府跟在大小姐身边那天起就知道的了! 好在夫人给的时间很是宽裕,而相比来说更值得高兴的是夫人并未计较大小姐不想进宫之事,虽然有惩罚,可毕竟没有苛责! 想起素婕常常出神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心疼。 她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素婕这一觉睡的也不安稳,梦里断断续续的总出现姚太后那张慈眉善目实际上却是心狠手辣的脸! 最终,梦停在了寿康宫大太监赵顺来宣旨之后,“……经哀家查证,现论已定,实属十恶不赦,今革除一切封号,加恩赐令自尽!” 三尺白绫甩上房梁…… 醒过来又是一身冷汗! 她死的时候李凌不在宫里,等他回来之后会不会怀疑她究竟为何而死,又到底是怎样死的? “加恩赐令自尽”,又有多少人会知道她并非懿旨上所说自尽而亡? 仍旧忘不了那晚,景仁宫里服侍的宫女太监被一并赶了出去,赵顺领了两个小太监上来就擒住了她的双臂,她害怕、绝望,却无人理会……两个小太监直接将她送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挂在房梁上的白绫!不管她如何的挣扎,直到彻底咽了气,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素婕想不通,姚太后为何非要一条白绫勒死她,还用的是如此拙略的借口! “……恃恩而骄、恃宠放旷,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戕害皇子、威胁嫔妃……” 宫里谁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当的窝囊,并不得皇上专宠,甚至为了保全在乎的人,事事都得委曲求全? 她一忍就忍了七年!整整七年,失去了三个孩子,最终还是逃不过含恨而终的结局! 不知道在她死后李凌的皇位还能做多久? 定国公会放过这个纵容太后赐死自己女儿的薄凉皇帝吗?驻守在玉门关那位野心勃勃的西北大将军姜毅会不伺机而动? 姜毅……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素婕心烦意乱的摇了摇头,不想去回忆起这个人来,前世他…… 李凌听见床榻上有了响动,目光从手里捧的书本上移开,向拔步床上看去,见她又是摇头晃脑又是伸手揉头发的模样,活像只院子里晒太阳的慵懒小猫被人挑逗时的样子! 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笑意。 第六章 “你醒了?” 同时出口问了一声,语气中掺杂了浓浓的笑意。 听见身后突如其来的男人的声音,素婕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继而像被雷击了似得,整个身子绷得笔直。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等大脑反应,身子先猛的坐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那正盈盈望着自己笑的李凌,心里那抑制不住的一团怒火蹭蹭蹭的就升了上来! 怒目圆睁,瞪了片刻,李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林子里的野狼盯上了一般的感觉,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柳叶柳心!”素婕提高嗓音大叫了一声,惊得本就生出几分恐惧的李凌更是一愣一愣的,不敢有丝毫的动弹。 两个丫鬟早早的就被李凌打发到了外间侯着,刹那间听见素婕这呼喊声,忙应了一声,急急地朝卧房而去。 “你们都是摆设吗?有人进了我的卧房难道看不见?为何不通报?还是说你们都想跟着张嬷嬷去扫后院了?!” 素婕有几分咬牙切齿,眼里寒光尽现,尽管压着嗓音,可还是丝毫不曾减少那其中的怒气冲冲,甚至比大声的斥责更让人瑟瑟发抖! 而听见这样的指责,柳叶和柳心一开始并未觉得自己有过,甚至还满腹委屈。 且不说太子爷与大小姐间亲如兄妹,经常来清芷园找大小姐,就算是今天进了卧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皇帝,有了什么吩咐,她们这两个卑微的小丫鬟难道还能抗命不成? “可是从前……”柳心还想要反驳几句。 从前太子殿下与大小姐竹马青梅,也不是没进过这卧房的。 可素婕现在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她的解释?再说了,她这也是想借此机会敲山震虎一番,给李凌也长个心眼儿! “从前我多大,现在我多大?让你们背的规矩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 听着素婕的训话,李凌站在一旁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既不明白表妹为何会发如此大的火气,也不忍心瞧着柳叶柳心两个小丫鬟委屈的模样,忙开口解释道:“嘉宁,是我自己进来的,和她们没有关系,你就别骂她们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让素婕对柳叶柳心不喜欢了!白了李凌一眼,前世她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出他的多情来? 任谁,只要是个姿色尚可的女子,他都见不得她委屈,见不得她伤心,总想笼到自己那尚未丰满的羽翼下来! 若不是他这种多情,她何苦活的那么艰难,何苦白白丢了三个孩子?! 素婕更气了,偏偏柳叶和柳心还没有半点意识,如个木桩似得定定站在那里碍眼。随手抓了床上的攒金丝软枕就丢了过去。 “太子爷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不成?” 被砸了,两人才明白过来小姐这滔天怒火不是说着玩的,忙齐齐的跪了下去。 “小姐息怒,饶了奴婢吧!” 刘嬷嬷去小厨房里吩咐灶上的婆子午膳的菜色,刚往回走,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响动,忙小跑着进去。 瞧着大小姐坐在拔步床上气红了脸的模样,又见太子爷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心里暗啐一口,朝地上跪着的那两个小丫鬟低喝道:“还不快滚下去,别让小姐瞧见你们心烦!” 柳叶柳心忙起身退了出去,刘嬷嬷又朝一旁干站着的李凌说到:“我家小姐尚未起身,还请太子爷移步花厅喝茶,待我家小姐梳洗过后再来与您叙话!” 说罢福了一礼,妥妥的送客模样!李凌也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担心自己今日当真惹了表妹生气,日后再也不理他了,于是也不敢多留,朝拔步床看了两眼,说了句“那我去花厅等你”,便离开了。 刘嬷嬷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进了清芷园的,也没个下人通告她一声,看来这园子里的人确实是该好好的调教一番了! 心里如此想着,一边就朝拔步床上正在气头上的素婕福了身子认错。 屋外,抄手游廊下,柳叶和柳心双双抹着眼泪,见了李凌出来,忙低头福礼,李凌见状哪里能看的下去,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还有几分心疼。 听见脚步声,柳叶忙止住了泪,而柳心反倒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了。他是最见不得女子流泪的,特别是像柳心这种姿色尚可的女子。 “你们两个也别怨恨嘉宁,她许是没睡好有了起床气的缘故。快别哭了,这天寒地冻的,再把脸冻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柳叶和柳心听了这话,嘴里说着不敢,又福了一礼,急急的朝后院去了,柳心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一眼,碰巧就与李凌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的目光相撞,微微一笑,这才又回头望了望素婕的卧房,叹了口气,朝花厅走去。 兴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方才那一番话,无疑是将过错全都归结到了素婕的身上。 谁主谁仆,是丝毫分不清了! 内室里,李凌方才的话自然也落入了素婕的耳朵,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上一世,她是皇后,他是皇上,他们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在外人看来,本该是一段锦绣良缘,可他却是个多情种! 仅仅成亲一年之后,后宫佳丽便有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个冒了出来。素婕是自小受过良好教育的,自然不会因为这后宫里添了几个人就拈酸吃醋,要死要活的,这点大度她还是有的。 可若那些人都是经选秀进宫的女子也就罢了,偏偏好些都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粗鄙之人,还一个个绞尽脑汁的与她争斗,不知死活的给她下绊子,这不是羞辱她是什么? 有时候处死一两个实在不知道轻重的跳梁小丑,他便朝她横眉竖眼,说她善妒,说她悍妇,全然不管那些人对她做了些什么! 一时间,谁人不知皇后不得皇上宠爱? 不论是出身姣好的女子,还是身份低贱的奴婢,谁不盼望着自己能入了皇帝的眼,分得些宠爱进驻六宫,自此锦衣玉食,飞黄腾达? 竟连她身边的人都不例外! 第七章 在她小产之后,为了安抚她,实则安抚定国公,素太后让儿子天天来陪她,就是那时,她看到了他和柳心眉来目去,最终厮混在了一起! 前世她傻,心碎之余还想着成全他们,为柳心求了个美人的位份!可今生,她只想远离他的生活,再不允许自己搅进后宫那滩泥沼之中! 素婕气的身子一阵发抖,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涌动的怒气。 刘嬷嬷自然也听到了太子爷那一番话,心里暗啐了一声,一边不动声色的拣了地上的攒金丝软枕,拍了拍其实并没有的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这才朝拔步床走去,轻叹一声,说话的语气中多了些祈求的意味。 “丫鬟们不懂事,大可打发了去张嬷嬷哪里,自有她们该受的惩罚等着,大小姐又何苦发那么大的脾气,仔细伤了身体!” 张嬷嬷是府里负责刑罚的嬷嬷,类似于宫里慎刑司的掌事姑姑,但凡犯了错惹主子动怒却又不至于被撵出府去的,大多打发到她那里管教,听训、做粗活什么的,对于柳叶柳心这样平日里和寻常人家小姐似的一等丫鬟来说,确实是种折磨! 素婕方才呵斥两人的话里虽然这么说,但稍想了想,却还是摆了摆手。 再怎么不喜欢,也毕竟是自己房里的大丫头。 “不用了,你花些心思管教她们几句就成了。” 柳叶柳心再不懂事,好歹也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她也不愿她们去张嬷嬷哪里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听些令人伤心的话! “小姐心善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 刘嬷嬷应承了一句,继而叫了晴霜、冬月和暮雪三人进来服侍着小姐起床。 素婕有意让李凌等着,懒懒的梳妆完之后又喊着肚子饿。 “午膳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传呢!” 刘嬷嬷听她说肚子饿,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吃的进去是好事! 忙笑着答了一句,继而扶她在桌边坐下,不一会儿,暮雪领着传膳的丫鬟进来,四菜一汤,虽简单了些,倒也精致可口。 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谁也不敢提起还在花厅干坐着喝茶的太子殿下,生怕触了大小姐的怒气,像柳叶柳心一般被训一顿,至今还在屋子里哭! 李凌在花厅坐了一个多时辰,喝了一肚子的碧螺春,左右不见素婕出现,问了候在门口的丫鬟,也得不到个准信,只说不知道。 心里愈加的烦躁起来,莫不是表妹真不想理他了? “算了!我自己去找她吧!” 一甩袖,出门朝素婕的卧房而去,却是被晴霜挡在了门口。 “启禀太子殿下,我家小姐不在里面,她在书房呢!” 素婕早前吩咐过,若是李凌再来寻她,就告诉他她在书房。 李凌却是皱了皱眉头,多少有些不高兴的。 “不是说让在花厅等她吗?怎么又去了书房?”语气有几分愠怒。 “回太子爷,小姐今日被夫人罚,要把金刚经整卷抄写下来,怕是没时间陪太子爷叙话了,您还是回吧!”晴霜倒也胆大,不止说了,更是撵了。 被人放了鸽子,李凌本来还挺生气的,可听丫鬟这么一说,又一下子气不起来了。 原来是被大舅娘罚去抄写金刚经了,心里刹那间也就平衡了,只要不是刻意躲着他就成! “前边带路,我去瞧瞧她!” 晴霜无奈,只好前头走着。 不过看样子大小姐那一顿怒火发得妙,好歹太子爷不再自己一个人在清芷园里乱闯了! 李凌到书房的时候,素婕刚把金刚经第一品——法会因由分,抄完,听见丫鬟的通传,眼里飘过一抹厌烦,但还是让人请他进来。 “听说你被舅娘惩罚了,你是犯什么错了?” 人还未踏脚进屋,就听着他幸灾乐祸的声音传了进来,好像她被惩罚了他有多高兴似得! 素婕一阵腹诽,却是神色不动,淡淡的说了句:“只不过是没有进宫磕头,也算不得犯什么大错。” 母亲的苦心她是能理解的,让她抄写金刚经也不过是想让她静心凝神,至于进宫磕头,估摸着母亲和她想的差不多,都不觉得那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事情! 但她总不能在李凌面前说自己不想进宫行年礼吧! 毕竟是皇家的人,打从骨子里来的优越感不允许旁人看不起。 没想到听她说这话,李凌却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 今天一早从武英殿出来之后他就去了钟粹宫朝母妃请安,碰巧大舅娘也在,唯独不见素婕表妹,问过之后才知她身体有恙未能进宫,恰好他接下来一天也无事可做,在宫里总觉得不自在,于是就向母妃要了个准许,出宫之后便径直来了定国公府。 早知道大舅娘对表妹家教严厉,却不想连生病都不放过,不过是没有进宫磕头就要被罚抄写整卷的金刚经,望着素婕表妹的脸色也不大好,大舅娘真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素婕并不知道他心中做此想法,只是停了笔抬头望向站在火盆边搓手的李凌,问到:“你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不用听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训话?” 她这是有意要给李凌找不痛快。 果不其然,听见表妹提起皇后和素贵妃,李凌心里那点幸灾乐祸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撇了撇嘴,有几分不甘心又多了些无奈与抱怨的说到:“你知道的,我是最烦去景仁宫和钟粹宫了,好似在她们眼里我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总有说不完的话和没完没了的教训!” 听此,素婕挑了挑眉,这倒是实话。 第八章 前世李凌身为皇上,每次一去慈宁宫和寿康宫总待不过一个时辰,只辛苦她在两位太后之间周旋。 也正是因为姚太后知道皇上不喜欢听旁人说起两宫里的闲事,这才敢时不时地给她小鞋穿。 起初素太后知道后还会帮她说几句话,可后来就连素太后都没办法了,只一个劲的劝她想开点、忍着些,而这一忍就是七年! 所以说,一味地忍让并不能唤回别人的真心与良知,只会让她觉得你弱爆了,从此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你而已! 那一道赐死的懿旨不就印证了这个道理吗? 素婕沉默了片刻,理了理心绪,复又提笔开始抄写第二品——善现启请分: 时长老须菩提在大众中即从座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 李凌心中不快,因此也并没有注意到素婕方才眼里迸发出的寒光,只当她的沉默是介于身份而不便与自己一同讨论两位母后的缘故,也就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 皇后与素贵妃算是死敌,平日里明争暗斗也总不见消停,可说来也怪,就算如此,皇后娘娘却对李凌不一样,每每见着他,都要好生教导一番,倒像是当做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一般! 皇后娘娘如此举动,可能是因她肚子不争气的缘故,一连生了三个,清一色都是公主,就是不见一个皇子! 如今皇后年岁大了,自然也生养不得了,嫡子是无望了,况且李凌也早已经被扶上了储君之位,她许是不得已才将仇人的儿子当做亲儿子来教养的。 毕竟定国公府的能力与影响力摆在那里,她也知有定国公府在一天,李凌的太子之位便不可能被废除,而其余皇子也早已经分封出京城,与皇后的关系也不见得多好。 她如今这样,心里打的算盘估摸着是想等李凌登基之后也能凭借着曾经的教导之恩来保住自己晚年的荣华罢了! 奈何算盘打的响亮,却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一部分——李凌的脾性。 李凌平日里就听烦了素贵妃的耳提面命,自然也不喜欢听皇后的教导,无奈毕竟是嫡母,也总免不得要耐着性子听下去,长此以往,除了逢年过节的请安之外,他便不常在后宫走动了,甚至于有时候还要绕道走,生怕碰见了皇后或者素贵妃,又少不得一顿教训! 素婕提起这些,也让他有些倒胃口,因此一见她并未抓着此事不放,便转移了话题。 “我是听大舅娘说你身体不大舒服,想着你一个人挺无聊的,这才跑来来看看你,你到好,莫名其妙发一通火,都把我吓住了!” 想起早前在卧房里的那一幕,李凌至今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表妹在他眼里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的模样,即便是惹了她不开心,她也只会憋在心里,生一通闷气而已,他又哪里见过她今日这个样子? 满脸怒火,又是丢枕头又是教训人的,着实是将他吓住了!不只是他,那两个小丫鬟不也被吓哭了吗?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会骂人了,看把人家小丫鬟吓得,估计以后见着你都害怕了!” 李凌这话一出,素婕冷哼了一声,低垂着只看向桌面上的纸张的眉眼将眼底所有的情绪都遮挡得严严实实。 “莫不是你看着心疼了?” 语气如水一般宁静柔和,却也如水一般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 李凌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是有些心疼,但并不是因为对柳叶柳心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因为天生见不得女子抹眼泪罢了! “你瞎说什么呢!” 如此否认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 素婕没有再理会他,说到底,多情才是最伤人的无情! 笔尖沾了墨汁,翻了一页,只提了笔在宣纸上写着漂亮的小楷。 李凌见此也就不再打扰她,恐说多了弄巧成拙,再传进母妃和皇后娘娘耳朵里,免不得又说他一天无所事事,只知女色不知学业! 踱步至书架,随意取下一本书便围着炭盆看了起来,颇有一副陪你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谁也不曾说话,屋里一时间只听得见翻书时的沙沙响。 大约一炷香之后,有个小丫鬟敲了门进来禀报:“大小姐,门口有位公子请见,说自己是甘肃总兵府的大公子。” 听到“甘肃总兵府的大公子”几个字,素婕提笔的手猛然一顿,眼睛不自觉的就瞪大了,像是听到什么惊为天人的消息似得! 姜毅!他怎么会来这儿? 震惊之余,眼神看向了一旁正巧悠哉悠哉抬了头望过来的李凌,就见他咧嘴一笑,继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到:“是我叫他过来的,嘉宁,你不会介意吧?” 都已经做了才来问她会不会介意,有用吗? 他做事总这样,单凭自己舒服! 素婕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才好,或许是她从未想过今生还要和姜毅打交道,又或许是她没想到会提前这么早就遇到他…… 是因为重生,所以改变了原有的轨迹吗? 见她不说话,李凌权当她默许了自己的做法,长吁了一口气,继而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朝前来通报的小丫鬟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啊!” 言语之中透着几分急切,像是赶着献宝似得!倒是让素婕大吃了一惊,才这个时候,姜毅就如此得李凌的推崇了吗? 不简单。 第九章 那前来传话的小丫头怯怯的看了素婕一眼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家小姐脾气了的,却见她正发呆,似乎是默许了一样。 得不到指示,又有太子爷在那催促着,她只能退了下去,且按太子爷的吩咐办事了,希望不会落得和柳叶柳心一个下场才好! 小丫鬟走后,李凌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了,只兴致勃勃的和素婕讲起了姜毅。 “一会儿你要见到的就是甘肃总兵统帅姜涛的大公子,他叫姜毅,长得仪表堂堂……” 素婕哪有心思听他说话,尽管他讲得意兴阑珊,她却是只字不闻。 对于姜毅,她了解的肯定比此时的李凌还要多的多! 姜毅,甘肃总兵姜涛之子,因为皇上忌惮姜涛势力渐长,怕他因山高皇帝远而在甘肃当起土皇帝,养精蓄锐之后挥师东至,直捣京城,所以便召了姜毅进京,美名其曰皇恩浩荡特许其为太子伴读,师从天下名仕,实则是想控制姜毅以此拿捏住姜涛,毕竟姜家只此一个嫡子嫡孙! 素婕前世嫁人之前不常出门,清芷园也拒绝接待外男,因此第一次见姜毅是在她成亲那日,因为李凌喝醉了酒,是姜毅送他进的婚房! 当时她还愣住,甚至于有些恼羞成怒,太子醉酒,自然有内侍宫女们扶着进洞房,哪里有让一个外臣送进洞房的道理?!而且还是个身份低微的男子! 而他,不止没有半分越矩之后的惶恐,甚至还敢正眼打量她,从上到下都没放过,然后唐突的冒出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岂有此理! 就是在那个时候,素婕讨厌上的姜毅! 而在那一面之后,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她总能时常在御书房里碰到他,有时甚至在御花园里也能遇见几次! 记得她第一次小产,他特地托人送了补品来探望她,而后又总时不时的搜罗一些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可能是因为有他的小礼物陪着她渡过了失去孩子后最痛苦的阶段,她渐渐的也就不那么讨厌姜毅了,甚至于每次有东西送进宫里来时还多了些期待。 后来姜毅成了镇北将军,素婕也成了后宫佳丽中不起眼的一个,若是能够回京述职,他会特意来景仁宫中拜见她,若是他不能回京,也会在每年的年礼中特意多给她一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但却是她这个深宫女子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七年来一直如此,从没有过例外! 起初皇上还会说起他这些小心思,夸他知恩图报,而她便也一直傻傻的以为他做这些只是因为对李凌的敬重,把自己当成长嫂来看待。 直到后来他连吞几次朝廷发往边关的粮草,甚至于暗杀了皇上钦点的辅臣,李凌对他的态度才发生了改变,提起他来不是说他狼子野心,不懂知恩图报,就是骂他是乱臣贼子! 当时她知道的不多,但也瞧出了姜毅的野心,所以暗中写信劝诫过他,他却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回信里写上,“若你肯舍弃皇后之位,我兴许就能饶李凌一条性命”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辞! 看到这样的混话,她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从此就在没有理会过他,而他暗中托人带进景仁宫里的东西,她也再没有高兴过! 即便如此,逢年过节还是没有过例外。 再后来霁儿出了意外,她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在雪地里哭昏了过去,从此便卧床不起,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不仅快马加鞭的赶回了京城,还瞒天过海的混进了景仁宫!而那也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姜毅绝对没有想到,在他走后不久,姚太后便一道懿旨,一条白绫勒死了她! 她一直将他视为夫弟,视为朋友,可他却对她心怀不轨,不顾她的名声和安危闯了景仁宫。 从前素婕一直不知道,姚太后赐死她的懿旨里那句“纵私欲、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是哪里来的,如今细想想,或许就是因姜毅的种种冒犯的举动而来的! 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是人心难测的深宫之中! 她正想着,书房门口有了动静,方才来禀的小丫鬟领了个男子进来,此人正是姜毅。 姜毅先是朝太师椅上坐着的李凌鞠躬行了一礼,旋即又走到桌案前,朝着素婕也行了一礼。 “冒昧前来打扰,多有得罪之处,在下先行一礼以示赔罪,还请素小姐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素婕两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姜毅看,手中提了许久的毛笔在宣纸上滴下一大摊墨迹,写好的金刚经第二品看来是得重新抄写了! 她想的出神,并未接话,姜毅倒也不介意,只是看她那眼神,有怨恨,有不安,还有纠结,着实不像是欢迎他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奇怪。 莫不是这小娘子听闻了什么关于他的不实的传言,从而还未见面就先讨厌上他了? 心中做此想,但也觉得有趣得很,于是大着胆子的对上了她的双眼,也这么目光含笑的望着她。 而他并未注意到,那埋在心底的箱子悄悄打开了一个口子。 李凌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这么呆呆的望着对方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皱了皱眉头,重重的咳了两声。 素婕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的失态,同时也发现了姜毅肆无忌惮的目光。 和前世新婚之夜送李凌进洞房时看她的目光一个样! 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是我脸上沾了墨汁还是画了朵花,值得公子如此目不转睛的望着?!”言下之意指责他不知礼教羞耻! 姜毅听了出来,不禁哑然一笑,她生气时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可爱极了! 想开口调侃一句:明明是你先盯着我看的!可想了想还是作罢,若真惹毛了这小娘子,可就不好玩了! 姜毅心里尽管有所顾忌,可也抵不过对素婕的好奇,并不曾移开目光,只微微鞠了一躬说到:“常听太子殿下讲起素小姐温柔大方、顾盼生姿,在下早就想一睹素小姐的芳容,一时失礼,还请小姐莫要怪罪在下鲁莽才是!” 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一双眼睛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素婕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好个牙尖嘴利的姜毅,竟敢暗讽她泼辣小气!前世怎就没发现他这么的讨人厌呢? 第十章 见了李凌,她就已经够心烦的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姜毅,两个都是她前世的冤家,她怎么还能够平心静气得下来? 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同两人打交道,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举动。 素婕压下了心里的那股正冉冉上升的火苗,深呼吸一口,不再理会姜毅,转而抬眼朝炭盆边坐着的李凌说到:“我还得要完成母亲交代的抄写,你若是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在这打扰我!” 语气中透着满满的不耐烦。 此话一出,姜毅微微一愣,天下居然还有这样不客气的跟太子殿下说话的女子? 当真是稀奇! “嘉宁……” 然而李凌听见这话却是赶忙起身,无奈解释的话还没出口,就见素婕朝外喊了一声:“晴霜,送客!” 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这已经是她能忍耐的最大限度了。 虽然并没有发怒,可是语气已经很不友好了!李凌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子当众打脸,顿时颜色大变,半眯着眼睛,火光四射。 但又不好朝表妹发脾气,遂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不等晴霜开口,自己先出去了! 姜毅见此却是止不住心中一笑,朝素婕行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的追随李凌的脚步出去。 晴霜见状有些傻了,转头瞧了瞧李凌和姜毅,又转回来瞧了瞧大小姐,两者都是气呼呼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只犹豫了两秒钟,遂转身追了出去,毕竟人家是太子爷,若是小姐耍脾气真得罪了可就不好了! 好言好语送两人出了清芷园,李凌是怒不可解,大步流星的走了,姜毅倒是停下脚步来和晴霜道了句谢,这才转身追着李凌的脚步离开。 晴霜朝着门口福了身子,等人走远之后这才直起身来,不禁沉沉叹了口气,心中疑惑到,小姐这是怎么了,大病了一次,脾气涨了不少,如今是连太子爷都敢撵了!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而清芷园外,姜毅追上了李凌的脚步。 “从前听太子殿下说起素婕表妹,只是说她温柔大方知人心,今日一见,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姜毅说的是心里话,但也是因为担心李凌记恨了素婕才说的,有意扫一扫李凌心里的不痛快,也可为素婕少了些麻烦。 李凌从被素婕赶出来后便一直气呼呼的,只觉得素婕让自己在姜毅面前丢了脸,因此也一直阴着张脸,闷闷不乐。现如今听姜毅这么一说,又以为他是在刻意的嘲笑自己,心里更是暗骂了几句,可细想想又觉得一向儒雅的姜毅应该不是这样子的人,遂转过头来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问到:“此话怎讲?” “看惯了千篇一律的温柔体贴,难得见着一个个性鲜明的,这个年纪确实应当活泼些才不至于乏味!” 听了姜毅这话,李凌不禁挑了挑眉,脑海里快速划过几个世家女子的面孔,心想好像还真是他说的这么个道理! 如此一来,心里也就释怀了不少,可终究还是怕姜毅是拿话在诓他,一不小心又丢了脸,遂又眯了眼确认到:“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瞧这小肚鸡肠的模样!姜毅心中升起一阵鄙视,可还是躬身行了一礼,神色肃穆的回答到:“属下不敢妄言!” 见如此,李凌这才彻底的放下了心里的疙瘩,想也是如此,他堂堂太子殿下,谁敢诓他? 倒也就不觉得素婕让自己丢脸了,反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越想越觉得有趣,禁不住负手仰头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哈,果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姜毅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嘴里应承着,却是待李凌的脚步声远去之后,这才直起身来,眼里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忍不住腹诽到:你方才不还怒气冲冲的吗?此时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 更何况,你算哪门子的英雄? 不过,那素婕小姐是当真有趣! 如今高门大户的女子,若是家里娇纵些的,那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蛮横无理、目中无人,若是家教严厉些的,又成了千遍一律的低声细语、唯唯诺诺,像素大小姐这么有个性的、敢说敢为的,倒还真是少之又少! 至少目前为止,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人! 素家是世家大族,底蕴丰厚,家教也算严苛,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出过三位皇后,六名大将,两个太傅,而今定国公更是称得上李家王朝的顶梁柱! 由此可见,这血脉脾性是质疑不得的,家教涵养更是旁人比也比不上的。 一想起素婕看到自己时那掺杂了怨恨、痛苦、纠结还有一丝丝喜乐的眼神,姜毅不禁对她更感兴趣了! 只是再想起素婕时,她的面孔总能和脑海中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相重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清芷园里,素婕自两人走后就再没能静下心来抄写。 脑海中不知不觉的又回想起方才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他穿着青色的棉袍,云锦绣面,竹丛栩栩如生,领口处和袖口处均镶了一圈柔软的兔毛,淡雅之中多了些暖意。四指宽的腰带用金线压边,上头除了两个锦囊之外还挂了一枚精致浮雕的勾月。那勾月她前世见过的,据说是他已逝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当做一种念想。 相貌就不说了,李凌有“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在他面前谁还能比得过?只不过两个人在素婕的眼中都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即便是“京城第一美男”,在她看来也不过如此尔尔! 但是有一点不得不说,兴许是没有经过战争的洗礼,姜毅身上少了许多前世浓重的戾气,多了些书生的温文尔雅,眉眼间有年少轻狂的张扬,却也隐隐透着沉稳和内敛…… 或许他一直都是一位野心家,如此屈身京城也不过是蛰伏着等待好时机罢! 隐藏如此之深,必定不是善茬! 想至此,素婕赶忙摇了摇头,想把姜毅甩出大脑去。 却是越来越清楚! …… 第十一章 初次见面,他一脸放肆的盯着她看,说了句:“你今天真漂亮!” 他野心渐露,回信里那句:“你若是肯放弃皇后之位,我兴许会饶李凌一条性命……” 霁儿死后,景仁宫里他不由分说冲上前来一把抱住病榻上的她,低声哀求到:“你和我走吧,远离这可怕的后宫争斗,远离这个伤心地……” …… 过往的一幕幕重新浮出水面,曾经有过的欢乐,曾经受过的折磨,曾经怀抱的希望,心被摔碎后的绝望…… 所有的所有,如今看来都是一个个笑话,让素婕痛苦不堪,同时又气愤不已! 李凌身为天子,却是连身边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楚,不只不能知人善用,甚至还引狼入室!让人觊觎自己的皇后这么长时间,还让她在后宫里受到外臣的侮辱,然而他贵为一国之君,竟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试问,李凌如此软弱,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姜毅又哪里能不觊觎着他的江山? 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还能护住什么? 他连自己的皇后都守不住,还怎么守得了这天下?! …… 素婕一时气急,以致于她将前世的所有过错都归结在了李凌的无能上! 心里愈加烦躁,只觉得养了头怪兽,想要拼命的挣脱! 干脆丢了手里的毛笔,染了墨迹的抄好的金刚经也被揉成了一团掷在地上,然而还不解气,又扫了桌上的摆件! 门口守着的丫鬟也不敢进屋,只竖着耳朵听着里头乒呤乓啷的响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只能派人去找了刘嬷嬷。 现如今在这清芷园里,怕也只有刘嬷嬷敢在这种情况下说几句话了。 当时刘嬷嬷正在后院给早上被大小姐训了的柳叶和柳心上课,毕竟是夫人亲点的一等丫鬟,又不是那粗使的婆子,做事不尽心打发了就是,也不用她来费着心思了!而柳叶柳心,训过之后,以后还得尽心尽力侍奉主子才是! 听见丫鬟匆匆来报,急得眼泪水都差点出来了,再顾不得什么柳叶柳心,忙跟着丫鬟去了书房。 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是无一人敢推门进去,刘嬷嬷见此心中大叫不好,还未等她靠近,便再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声响传出,更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急急地去了,无奈门已经被大小姐从里锁了起来,刘嬷嬷只能趴着门框朝里喊。 “大小姐,您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千万别一个人憋着,容易憋坏了身子!” …… “大小姐,您开开门啊,奴婢们任打任骂,只要您撒气就好!” …… “大小姐,奴婢胆小得很,您可别吓唬奴婢,快把门打开啊!” …… “我的小祖宗呀,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遇到什么事情还有老爷夫人会为您做主的,大少爷也快回来了,他是最疼您的了!” …… “大小姐……小祖宗……” “我的老天爷啊……” …… 不管刘嬷嬷如何的呼唤,就是没有一丁点回应。 书房里,素婕坐在太师椅上,一番发泄之后心里终于是舒坦了不少,却也知道自己是不得不面对眼前以及未来将会遇到的局面的。 难道她能一辈子不进宫?能一辈子不和姑母、表哥说话?能逃得开皇家的争权夺利? …… 是该好好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办才好了! 无奈想静下心来之时,门外却是一直传来刘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境况,倒像是她想不开,要立马自杀了似得! 死过一次的人,虽然不再害怕死亡,但却更加珍惜活着的机会! 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前世她为皇后之时,哪里有人敢如此在景仁宫里大喊大叫?但凡她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时,哪里有人敢来咋咋呼呼的打搅她? 终究是忍耐不住了,朝外喊到:“嬷嬷你可不可以安静一会儿?脑仁儿都被你吵疼了!” 听见安静了半晌的书房里终于传出了声音,刘嬷嬷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放下了一半,虽然是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可终究是没事了,忙停了哭,抹了抹眼泪。 “好的好的,奴婢不说话了,您把门打开,让奴婢看您一眼好不好?” 语气中有妥协,也全是担忧。 素婕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现在她需要的是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让刘嬷嬷进来守着自己,那算怎么一回事儿? 而刘嬷嬷听不见应答,也就没再敢开口,只望了望依旧禁闭的房门,既不敢继续敲门,也未曾全然放心,只能站起身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却也是放轻了脚步,不曾有噪音传出的。 可见是真的怕了。 其余人在一旁看着,也是着急得很,但刘嬷嬷都不敢出声,她们也就更不敢出声了,甚至于不知不觉中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以前清芷园是整个府里最自在之处,以后怕是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散漫了。 前有一等丫鬟柳叶柳心为前车之鉴,后有太子殿下和姜侍郎之事提点,她们也该好好想想日后在清芷园里究竟该如何当差了! 耳根子终于得了安宁,素婕这才能真真切切的静下心来好好的审视了自己一番。 或许是她前世受的苦难太多,心里满满的委屈无处可说,重生不过一个月还未完全适应和调整过来,加之夜夜有前世遭遇如梦折磨,所以才会在看见李凌,看见姜毅的时候情绪如此的不受控制,就是这么忍不住的想要发飙! 这样下去终究是不好的……她心里明白。 她是定国公府的嫡女,是素家唯一的女儿,素贵妃是她的姑母,李凌是她的表哥,而素贵妃两年之后将会成为素太后,李凌两年之后也将会顺利的成为九五至尊…… 不管她会不会走了前世的老路入主景仁宫,可这些由血缘而定的关系都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 她所厌弃的,正是她不得不去接受,不得不去正视的东西! 那么,既然如此,她又何苦要让自己为了自己不能改变的关系而备受折磨呢? 第十二章 她已经重生,前世的所有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段痛苦不堪的记忆,对于别人来说也是一段连听都没听过的天方夜谭!她不想将自己的前世摊在人前,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自己的今生朝着已知的悲惨的方向前行! 素婕想得明白。 要想有更好的生活,要想打破前世的命运,她就不能被前世的一切所左右!特别是后宫里那些纠结人心的爱恨情仇…… 姜毅、李凌、姚太后……不过是一个个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不是她所在乎的人罢了! 只能如此。 对于别人来说,她知道太多即将发生的事情,知道未来九年朝廷局势的变化,就如同提前知道要下雨而备了油纸伞,提前知道会饥荒而存了粮一样! 而这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比别人掌握了更多的资源,也比别人有了更多翻身的机会? 下雨时不会被淋着,饥荒时不会被饿着! 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她应该伸出双手去捧着,小心的护着,而不是肆意的挥霍着。 她不想嫁给李凌,不想再承受失去三个孩子的痛苦,所以她必须利用前世的记忆来改变今生的路数! 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更不是顾影自怜! 重生,就该有重生的样子,就不能辜负重生的意义! 同时素婕心里也明白,要真正做到不被前世的恩恩怨怨所左右,何其难也? 可她愿意一试,也愿意为之而不懈努力! 素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近两个时辰,刘嬷嬷就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了两个时辰。 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急急地凑了过去,其余丫鬟小厮也跟着凑了过来。 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哭花了脸、眼睛肿得像蜜桃似的大小姐,却不想素婕面色平静泰然,眼里宁静如一汪深潭,若是不看鬓角散落下来的丝丝缕缕秀发以及那花了一点点的妆容,根本就没办法把她和早前那个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摔东西的人联系在一起! 素婕周身气场十分强大,像王者俯视天下一般,目光扫过之处,丫鬟小厮们无不压迫的低下了头颅,更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气质和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倒还颇有几分去年皇上陪了素贵妃省亲时的影子! 府里见过世面的婆子说,那叫王者风范。 刘嬷嬷睁大了双眼,上上下下仔细的查看着她,生怕带了一处伤! 已经过了未时,进宫行年礼的老爷夫人都回了府,清芷园的下人还算规矩,没有将事情捅出去,素婕稍许赞赏的点了点头。 “进去收拾收拾,准备好笔墨纸砚,我一会儿再过来。”心情收拾好了,母亲让抄的金刚经还是要抄写完的。 几个丫鬟应声福了身子,等她走了之后这才进了书房。 虽然先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看见屋里那杂乱不堪的景象时,几个小丫头还是止不住的深吸了一口气! 晴霜打了热水进来,服侍着素婕净了面,又重新上好妆。今天是年三十,素婕十分应景的穿了件大红色的月华裙,上衫立领上用彩色丝线绣了富贵花开的图样,领口还镶了一圈兔毛,更加衬的巴掌大的小脸吹弹可破。 “小姐穿红色可真好看!像大少爷从江南带回的年画上的娃娃!” 冬月挖了香膏在手心晕热,拉过素婕的手抹了上去,同时还不忘开口夸赞了一句,或许是想要一扫屋内沉闷的气息,更想让大小姐开心开心,自己也沾染些年味儿吧! 素婕听后微微一笑,其实她穿蓝色和玄色更好看,但前世因身份限制,服饰大多以红色为主打,其他颜色都鲜少触及,大概是看习惯了吧,倒也就不觉得好看在哪里了! “嬷嬷,把早前准备的荷包都派了吧!” 想通了之后,她心情还算不错,既是过年,有意也让大家伙高兴高兴。 素婕就是这样的,自制力永远惊人! 刘嬷嬷应了声“是”,邀了晴霜一同去发压岁钱,收到装的鼓鼓的荷包,丫鬟小厮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在主屋外齐齐的福了身子谢赏,又都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散去。 见此,素婕眉眼间也都浮起了笑意,一扫早前因李凌而带来的阴霾。 “晚膳有嬷嬷和暮雪随着去侍候就成,今儿个过年,你们也可偷个懒乐一乐!” 后一句是对屋里服侍的其他丫鬟们说的,听此,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气氛终于是活跃起来了。 梳洗完毕之后,素婕又去了书房,直到晚膳前,夫人身边的常嬷嬷来请了,这才放了笔出来,而这已经是夜幕降临之后的事情了。 冬天的白昼总是这样不禁数! 下人一早清扫了路上的积雪,沿路照亮的宫灯也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灯笼,一排排亮着,映着雪景,多了些年味。 许是想开了之后心情也好了的缘故,素婕还破有兴趣的折了几枝沿途盛开的腊梅! 年夜饭定在了雅堂,是尊照古礼一人一桌一座的形式,素婕到的时候,还未有人入座。 “大公子还未回来,太夫人说团圆饭得等人团圆了才能开席!” 常嬷嬷解释了一句,素婕听后点了点头,将腊梅交给雅堂侍候的丫鬟,随常嬷嬷去往了后殿。 素元箴和夫人肖氏陪着太夫人说话,素婕进去乖乖福了礼,太夫人笑眯眯的拉过了她的手,一口一个乖孙,叫的素婕心里暖暖的。 定国公府的太夫人是素婕的亲奶奶,如今已是七十九的高寿,先皇时就为一品太夫人。一生生养了儿子三个和女儿一个,均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 素元箴在三兄弟中排行最小,本由不到他继承国公的爵位,奈何两位哥哥均在二十一岁时先后战死沙场,他这才成为了国公府唯一的挑梁人,而当今圣上感念太夫人育养有功,加赐“泰安”封号,外人也称其“泰安太夫人。” 像定国公府这样传了几代的世家大族,家教严苛,子女的婚事也从不马虎,男子身边均无侍妾,可谓是一夫一妻的典范。 素婕的大伯和二伯为国捐躯的时候虽已定亲,但均未娶妻生子,因此除去嫁进皇家的素贵妃外,国公府也只剩下了父亲素元箴这一条血脉,和素婕同辈的更是只有哥哥素霖一人! 算得上是子孙凋敝了。 第十三章 不过子孙越少,养得也就越精细。 素霖今年才十九岁,没到弱冠年华,就已经能够独挑大梁,任三品禁军督卫使,而素婕,年芳十三,尚未及笄,却已通晓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拿手! 常人所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世家大族的眼里就是一个被嗤之以鼻的无稽之谈! 知书才能达理,达理才可辅佐日后的夫君,才能成为理家的典范,也才能教导出更优秀的后辈,一辈辈传承下去,经久不衰。 在这一点上,素婕是赞同的,可惜前世太多的身不由己,她终究未能做到相夫教子,是辜负了祖母对她的期望的。 “嘉宁也长大了,家里许久不曾听见小孩子的吵闹声了!” 太夫人上下打量了素婕一阵,继而又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尖,带了些调侃意味的说到。尽管是笑着的,可还是难掩语气中那抹淡淡的哀伤。 她年事已高,算得上是黄土埋半身的人,不知道究竟能活到什么时候,也是期盼着能在有生之年看见素家有人丁兴旺的一天吧! 屋里多少有了些沉闷,素婕笑着往老人家的怀里钻去,又逗得旁人一阵欢笑。 她记得前世大哥二十有三才成的亲,娶的是汝阳王的小女——恒荣郡主,郡主嫂嫂倒是个好生养的,刚进府第二年就给她添了个小侄女,在素婕被一条白绫勒死之前,她已经有了一个侄子和一个侄女了,而郡主嫂嫂的肚子里又传出了喜讯! 由此可见,素家开枝散叶的大任,哥哥素霖一定可以很好的完成! 倒也不用担心。 想至此,她笑得更欢了,别人都不知她在笑什么,只打趣道:“嘉宁现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等到素霖换防回来,一家人才在雅堂落了座,太夫人坐在上首,下边右一左一是老爷和夫人,其次才是素霖和素婕,一家人,人数不多,但也其乐融融。 戌时三刻,宫里的赐菜送来了,与往年不同,今年有三道菜,算是莫大的殊荣! 每年年三十宫里赐菜,加赐一道便是荣幸,像今年定国公府这样加赐两道的,历史上可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陛下说了,过去一年里国公爷和世子将军兢兢业业、劳心劳神,今年特意加赐一道佛跳墙和一道御膳豆黄,以示陛下爱重之意!” 听内侍此言,素元箴领了全家朝皇宫所在方位虔诚的一拜以谢皇恩浩荡:“谢皇上隆恩!” 起身之后,常嬷嬷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上前去递给了前来赐菜的内侍。 “过年了,一点子小心意,请公公喝热杯茶!” “谢夫人抬爱,谢国公爷抬爱!” 内侍行了一礼,喜滋滋的收了荷包,又说了几句拜年的吉祥话,这才转身告辞。 用完年夜饭,素婕一一上前给长辈们磕了头拜年,得了三个鼓鼓的压岁包,素霖便止不住的打趣她。 “嘉宁这张小嘴是越发的会说话了,年礼要了这么多,可得分我一些才是!” 听此,素婕挑了挑眉,摆出几分孩子的小傲气,对着素霖伸了手,说到:“哥哥若是想要,妹妹哪有不给的道理?只是先把你的那份给了我再说也不迟!” 听此,众人一顿欢笑。 还不等素霖开口,坐在首座的太夫人便首先插了嘴。 “对,就得找你哥哥要!他如今也是领着俸禄的人了,是该给你些压压岁的!” 素婕得了支持,就越发显得张狂了,而素霖听后则摆出了几分委屈来。 “祖母您总是偏袒妹妹!” “我还没成家呢就找我要压岁钱,那等我成家之后岂不是要给得更多?” 这是玩笑话,但也是真话。 前世她比他早成亲,国公府每年送进宫里的东西都要拟成礼单登记在册,确实是不少的。反倒是她,年礼属于宫里的赏赐,而她身为皇后,又代表了皇帝的意思和朝中风向,轻易倒也给不得了,一年也就那么五六件。 素婕扫了扫眼里的哀伤,跪直了身子,看着哥哥素霖笑,说到:“等你成家之后自有嫂嫂会向着我,到时候还怕你不给不成?” 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既视感! “如此还了得了?” 素霖惊呼一声,随即摸了摸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状,说到:“看来得想办法把你先嫁出去了才是!” 素婕听了哥哥这玩笑话,气得一跺脚,苦着张脸就跑到了太夫人跟前,一边拉了她的胳膊,一边告状。 “祖母您看,哥哥就为省份年礼就想着要把我这个妹妹早早地给嫁了,可不就是个小气鬼?” 一席话,又惹得在坐之人一顿掩嘴大笑。 童言无忌,最是好笑。欢乐的氛围不断蔓延,确实有过年的味道! 一番笑过之后,夫人肖氏这才看着儿子开了口:“好了好了,霖儿你也别逗她了,把你之前精心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听此,素婕也就两眼放光的看着哥哥,素霖看她这样也是止不住的笑,不在逗她,而是伸手朝后,侍奉的小厮见状赶忙从背后拿出了个盒子稳稳的放在他的手心,他这又才递给了妹妹。 “嘉宁过年快乐,岁岁安康!” 素婕就真像个小孩子一样,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接过盒子,却还故意朝哥哥哼了一声,又挑了挑眉,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当众打开了盒子。 铺了锦缎的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珍珠,有鸽子蛋那么大,圆润饱满,色泽鲜亮! 即便是前世为后,这样大、成色这样好的珍珠,素婕也没有见过多少,笼统不过二十颗,而今天,哥哥就送了一颗给她! “谢谢哥哥!” 素婕心里是真的欢喜,并不是因为这珍珠有多么贵重,而是因为这个礼物哥哥一定是用心准备了许久的,可见是一份饱含为兄者心意与爱意的年礼! “之前托去东海的朋友给寻的,没想到还真让他寻到了!将来等你出嫁时镶嵌在凤冠上倒是极好的!” “哼!” 听此,素婕又哼了一声,撅了嘴埋怨到:“说来说去,还是想早点把我给嫁出去!” 一家人就笑得更欢了! 第十四章 素婕是享受这样子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的。前世她嫁给李凌为后,逢年过节虽有娘家的礼送进景仁宫里,也都是精心挑选的,可总归是睹物思人罢了! 隔了一道高高的宫墙,又多了君臣之仪,平日里想见一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只有逢年过节、寿辰赐宴,命妇进宫行礼叩拜的时候能见上一面,但人多规矩多,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更别提是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其乐融融了! 而素婕记得,在前世,这是她出嫁前在家里过得最后一个团圆年,这倒不是因为她第二年就要出嫁,而是因为第二年并不是一个安乐年! 西北大旱,牧草不丰,加之冬天又来的格外早,突厥的牛羊饿死冻死了一大批,因此屡屡侵扰边境,抢夺粮食以求生存,边境百姓不堪其苦,怨声载道,朝廷得知后也是头疼不已。 本来突厥的那些强盗也只是打算抢抢东西过个安稳的冬天罢了,只需戍边的将士镇压便成,惊动不了京城,更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太原太守张天山庸碌无为,平日里与武官勾结,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寻欢作乐,在他的影响和带领下,太原的边防将士们一个个都形同虚设,每日只知酒足饭饱,不知行军打仗为何物! 太原的驻兵还不等突厥人打过来就已经溃不成军了!突厥人尝到了甜头,遂也不收敛了,干脆光明正大的集结人马打进了山西!企图抢掠更多的财物。 就张天山那样的草包,一旦打起仗来不仅节节败退,甚至还胆大包天谎报军情,原本突厥还不足五万人马,硬生生让他说成了十万大军! 皇城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每日都有八百里加急的噩耗传来,战况紧急,皇上无人可用,只能临时封了素霖为镇军大将军,领兵五万开赴山西,十一月初走的,来年开春了才回来,年也就没能在府里过。 素婕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未嫁,成天待在国公府里,也不知前朝之事如何,更不知太原的战况怎样,天天提心吊胆的,只能和母亲一同跪在佛堂里,抄经礼佛,戒荤戒宴,祈求菩萨保佑素霖能早日平安归来。 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走了前世的老路嫁给李凌为后,可她却不能阻止西北大旱,不能阻止突厥的进攻,甚至觉得太原一战将会是一个累积军功的绝佳机会! 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熬不过小辈们,说好的一起守岁,才刚过了亥时一刻便有些撑不住,由儿媳陪着先回房去了。 两人一走,素元箴也坐不住了,就怕自己在这待着拘束了小辈们,再坏了过年的气氛。 “我还有事处理,就不陪你们兄妹俩守岁了,少吃些东西,也别熬的太晚!” 找了借口离开,还不忘叮嘱一句。素婕和哥哥素霖起身福了一礼送父亲离开。 一家人本就不多,一下子又走了大半,也是没了守岁的心情,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子话也就各自回了屋子。 清芷园里,丫鬟小厮们难得偷闲一天,一齐聚在后院下人房里嗑着瓜子谈天说地,还有四个人坐一桌打牌的,倒也是热闹!只是这样一来,前院就空空荡荡的,难免显得有些死寂落寞了。 除了抄手游廊上挂着的两排红灯笼,看不出一点子过年的欢乐来。 “小姐是想坐会儿还是想要睡了?老奴去叫当值的丫鬟来!” 刘嬷嬷也觉得凄凉了些,可刚开了口,素婕便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原也是她放了下人们半天假的,这会子估计玩的正开心,刘嬷嬷去叫了岂不是扫了众人的兴致? 毕竟今天过年,本该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的,丫鬟们既回不了家和亲人团聚,就让她们聚在一起找些乐子也是好的! “今天是该守岁跨年的,我在屋里看会儿书,嬷嬷去给我泡壶碧螺春吧!” “夜里喝茶不易入睡,小姐近来睡眠又不太安稳,奴婢看年夜饭稍显油腻了些,要不给您换成去油的果茶吧?酸甜可口,倒也是提神醒脑的!” 刘嬷嬷是从小服侍着她长大的,对吃食也颇有讲究,一切以健康为主,素婕想了想,果茶也不是不可以,便点了点头。 刘嬷嬷去了茶房,素婕身边就只有一个暮雪在伺候着,刚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就听闻一阵沉闷的“咚咚”声,不禁竖起了耳朵去仔细的听。 将目光投向了手里捧着书正朝自己走过来的暮雪,显然暮雪也听到了那异响,脚步放轻了许多,也竖着耳朵去听那声音。 敲三声停一会儿,敲三声停一会儿,倒还挺有节奏感的! 似乎是有人扣响窗柩的声音,主仆俩心里禁不住一阵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素婕指了指小窗,遂跪坐起来,也不等暮雪过来,自己伸手去一把就推开了那窗子。 她胆子倒是大! 原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窗外装神弄鬼,却又被突然间冒出来的脑袋给吓了一大跳。 身体一惊,没有跪稳,就往一旁倒去,暮雪瞧见以后,震惊之余忙小跑着过来,却还是慢了一步,窗外那人见状早已经伸手来拉住了素婕的手臂,好让她稳住了身形,躲过一摔! 素婕并不胖,可那一双手却是柔若无骨,抓在手里像是抓了一把棉花似得,十分舒服。 姜毅还有些不舍,可素婕早已经抽出了自己的手来。 一阵阵后怕的同时看着窗外站着的姜毅,又是一阵恼羞成怒。 “大胆!”竟敢夜闯国公府后院!还拉了她的玉手! 第十五章 听此,姜毅也醒过神来,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无人发现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毕竟这里是国公府后院,且不说来来往往巡逻的护卫,素元箴和素霖都在府里,若是惊动了他们,自己想要脱身可就有如登天了! 素婕虽然生气,可显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知为什么,也就乖乖的不出声了,只怒目圆睁瞪着姜毅,宛若那年他夜闯景仁宫一般。 姜毅顾不得她是何眼神,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国公府那名副其实的森严的守卫,也知此处并不是久留之地,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了素婕。 然而,素婕只怒目瞪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伸手去接过他手里递来的那东西。 “这个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个小玩意儿,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白天没机会给你,所以这才送了过来,不值几个钱,解解闷倒是好的!” 素婕瞟了一眼那盒子,不过巴掌般大小,小巧精致,赤金打造,浑身金灿灿的,外头还缠绕了许多的金线,像装饰,又像特意把它捆绑起来似得!的确是有些意思,却也不足以入她的眼。 她仍旧没有伸手去接过那过那金盒子,反倒是用眼神上下打量了姜毅一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此时的姜毅和她先前看到的姜毅又有所不同,不只体现在穿着上,更体现在气质上! 早前见到的姜毅虽然也喜欢这样毫不掩饰的盯着她看,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书生气质,温文尔雅,而如今的姜毅却更像一个宵小之徒! 通体翟黑色的长袍不说,还时刻警觉着周围的任何动静,仿佛只要一有人走近他便准备即刻抽身离开似得! 着实不怎么光彩! 可又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猛来。 不经意的,又撞上了他的双眼。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盯着她看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火热! 这双眼睛,让素婕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前世他闯进景仁宫时的神情,也是这样的热切,只不过那时因为她失去了孩子还病着的缘故,他的眉头还多了个因心疼而皱了起来的“川”字! 素婕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前世的姜毅和今生的姜毅重叠在了一起。 一时间也不想说话,就这么盯着姜毅看。 像是要把对方给看穿了似得!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重生一世,他提前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却同样用前世看她的眼神在看着她…… 姜毅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怒目圆睁而渐渐变得缓和,再到如今这样带了许多的迷茫和哀愁,确实是在看他,但又不像是在看他…… 像是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和她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是能够对她产生浓烈影响的人,是会让她哀伤和迷茫的人,是她恨着却又好似爱着的人…… 突然间心也就跟着揪了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喷涌而出,顷刻间,想要伸手去将她搂进怀里,然后说“跟我走”! 姜毅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可同时又多了几分惆怅。 他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女子。 素婕仍旧没有伸手接过他递过的礼物。 又听抄手游廊上传来了阵阵轻缓的脚步声,姜毅心里一惊,只将手中的金盒子塞进素婕手里,留下一句“过年快乐”,这便佝偻着身子离开,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抄手游廊上转过弯来的刘嬷嬷却是猛然间站住了脚步,够着脑袋伸长了脖子朝小姐房间的那扇对着庭院的窗下看了看,却是什么都没有瞧见。 一番察看之后确定是自己年纪大了,竟然会看花了眼,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端了果茶进了屋子。 素婕正两眼盯着窗外看,而姜毅已经不见了身影,就如同从未来过一样,突然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直到听见刘嬷嬷推门进来,这才收回了心神!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怎么把窗户给打开了,这大晚上寒风凛冽的,可吹不得!” 刘嬷嬷一进屋就看见素婕盯着窗外看,大惊失色。 方才在外只看到窗户似乎是撑开了的,并未瞧见素婕坐在风口,如今瞧见了,免不得又是一阵担忧。 忙上前来,放了果茶在小几上,遂又快速的爬上罗汉床,探身去把小窗给关了个严实!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才探了手去摸了摸素婕的小脸,已经是一阵阵透心的凉意了! 心疼的同时也心生怒火,都是房里的下人伺候不周的缘故! 没好气的侧目瞪了一眼还站在旁边楞成个木桩的暮雪,可偏偏暮雪还沉浸在方才姜毅带来的惊吓中,并未接收到刘嬷嬷的眼神,刘嬷嬷更是气的不得了! 她才离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这小丫鬟怎么就能出这么大的纰漏呢?! 大小姐的身子一向羸弱,加之月前大病一场,至今还未好全,都在用药调理着,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屋里烧了地龙,周身暖暖的,又突然间开了窗,外头可是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这一热遇一冷,晚上该难受了! 刘嬷嬷是想打暮雪的心都有了,偏偏这小丫鬟像是中了邪似得,平日里挺机灵的丫头,今天倒成了颗木桩! 死活戳不动! 望着她那黑成了木炭的脸,素婕心里突然就有了负罪感。 前世刘嬷嬷跟着她进了宫,宫里那些肮脏丑陋的心眼手段,她看得比她还要清楚,舍不得见她受委屈,但却没有办法改变现状,每每在她面前装着笑嘻嘻的,却又在私底下偷偷地抹眼泪,才过了七年就已哭瞎了眼睛! 至此,素婕忙开口安慰了一句:“不碍事的,屋里太闷,就打开吹了一小会儿!” “小姐也该爱惜着自己的身子些,这暮雪也是照顾不周,怎么就能任由您贪一时的凉快了呢!”刘嬷嬷是真的着急了,将两人都给数落了一通。 “嬷嬷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