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豪商》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
宋澈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端坐在婚床上,凤冠霞帔、红绸盖头的新娘,再下看自己,竟是一副新郎官儿的模样。
她是谁?我在哪儿?
宋澈明明记得,自己因得罪顶头上司,被迫从公司离职,以至于心情郁闷,独自夜爬华山——
好像……
好像是失足从山上滚了下去。
可就算这样,即便没摔死,那也应该住在icu才对。
难道……我穿越了?
婚房相当宽敞,古色古香的家具,置得相当有格调,大红香烛旖旎,清风微卷幔帐,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
“喂,你还要让我闷多久?”新娘子冷不丁一句。
新娘盖着盖头,虽瞧不见模样,但有一说一,身段儿还是不错的。
宋澈狐疑走至床边,拾起喜盆里的玉如意,轻轻挑开新娘盖头,从下往上,口若朱丹片片红,肌肤如玉鼻如锥,青丝半挽发髻,玉耳穿小珠帘,明眸好比星光,淡淡女子芳香。
面对眼前的绝色美人,宋澈一时看得出了神儿,竟下意识嘟起嘴,慢慢凑了上去。
花前月下,新郎新娘,洞房花烛,一夜春宵,谁敢说不合理?
“淫贼,看打!”
还没等亲上红唇,一记闷棍当头棒喝,敲得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新娘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手臂粗的擀面杖,一阵打胡乱捶,每下都卯足了劲儿,嘴里叨骂着:
“你这个半道儿上捡来填房的淫贼,真把自己当成新郎官儿了么?也不问问本小姐准不准许!”
宋澈在婚房里抱头鼠窜,边跑边喊:“谁他妈知道这里是个什么鬼地方啊,老子一觉醒来就到了这儿,还偏偏遇上了个母老虎……”
“你……你竟敢骂我母老虎!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两个陌生冤家也不知在房里追打了多少圈儿。
新娘终于被累得叉腰喘气。
见母老虎没威力了,宋澈赶忙夺门而出。
可出去才发现,这里就似个迷宫般的深宅大院,亭台楼阁,一栋接着一栋,转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
不管了,今天翻墙也得离开这鬼地方。
宋澈找准一面矮墙,撸起袖子,扎紧腰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骑了上去,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
宋澈一惊,脚下一滑,从墙上跌落,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捂腰仰望,迎上的却是一对儿笑眯眯的大眼睛。
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婢女,正叉着腰,挺着那不太傲人的胸脯,身边还站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仆。
“姑爷,今日是你与小姐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儿可不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啊!”
小婢女说着冲家仆使了个眼色。
家仆左右开弓,用棒子架起宋澈,好是押解犯人的差役,半吊着往婚房方向送去。
小婢女跟在一旁说道:“姑爷,咱们沈家虽谈不上巨富,但在这苏州城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的大商了,更莫说咱家小姐生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您赘入沈家呀,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呃……冒昧问一句,今夕是何年?”
“大梁永安历十六年呀。”
“大梁?”
“你不记得也不奇怪,看病的郎中说了,您脑子遭了重创,很可能会失忆……”
这可不是失不失忆的问题!宋澈已完全可以肯定,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且还不是常规朝代。
小婢女名叫芙儿,是沈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通过与她浅谈,宋澈大概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沈家老爷沈田是个心善之人,在经商返途中意外救下了昏迷的自己。
恰逢大梁皇帝下旨,为填补后宫,大批选拔江南秀女。
别看沈家业大,膝下却无男丁,唯有独女沈文君,双十年华,貌美如花,掌上明珠自然舍不得送进宫去伺候那年过半百的皇帝老儿。
沈田见自己长得眉清目秀,又与沈文君年龄相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招成了女婿。
如此一来,出嫁女子不用进宫,还能给沈家传承香火。
还得是个商人,这如意算盘,打得是啪啪响。
“如今世道,沿海倭寇袭患,西南蛮夷侵扰,北方第戎虎视,西边胡族兵戈,江湖匪盗猖獗,灾民与日俱增……若不是咱家老爷心善,姑爷您恐怕早在半道儿上被野狼吃了……这软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总比饿死来得强吧?”
芙儿冲宋澈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问:“您说是不是呀?姑爷?”
宋澈撇着家仆手里的大木棒,苦涩道:“你说是那就是了……”
直至将宋澈“押”回婚房,芙儿才带着家仆离去。
婚床已放下了幔帐,透过烛影可见,丽人半枕眠,婀娜又多姿。
宋澈靠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从今夜开始,我睡床,你睡塌,不准打呼,不准磨牙,更不准逾越半步,懂了么?”幔帐内悠悠传出的声音,更像是命令。
宋澈幽怨地瞪了一眼,心里暗骂,母老虎,迟早有一天老子要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懂了……”
“那么,熄灯,安寝!”
宋澈灭了红烛,躺上竹榻,心想着这肯定是个梦,一觉醒来也许就回去了。
……
失足!
下坠!
失重!
惊醒!
宋澈猛然睁眼,满头大汗。
晨曦洒入房间,栅格窗影斑驳,春风捎来花香,三分沁人心脾,七分叫人沉醉。
还是那间婚房,这根本不是梦。
“咯吱……”大门被人轻轻推开,芙儿与另个小婢女,各捧便服与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姑爷,快快起床了,过门的新人,要给父母敬早茶,这是规矩。”
婢女将东西放下,便打算离开。
“等等,”宋澈瞥了一眼主室里空旷的婚床,“你家小姐起得这么早?”
“小姐可不是姑爷叫的,您应该叫小姐为夫人,”芙儿纠正了一句,才说道:“小姐她不论春夏秋冬,皆是五更天起床,到书房查对账本呢。”
沈家无男丁,女儿当自强。
不曾想,稀里糊涂得来的老婆,不仅是个俏佳人,还是个勤劳如日的女强人。
第二章 沈家有商女
沈家果真是大户,这一身儿绫罗绸缎,很难不让人富贵。
宋澈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没办法,长得帅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就是这一头短发有些不着调。
宋澈走在宅院庭廊,往来的家丁婢女见了,都得笑盈盈请声安:
“姑爷好!”
“哎,好,好,古德猫宁啊,古德猫宁……”
“呵呵呵……这个姑爷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
老丈人沈田,体态略微发福,面容颇为和蔼,眼睛炯炯有神,毕竟为一家之主,魄力十足。
丈母娘周玉梅,虽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在,难怪能将自家女儿生得这般漂亮,就是姿态有些清高,眼神带着蔑视。
宋澈给二位高堂敬了茶,一家人便移步膳厅吃早点。
江南人的早点量少却样式繁多,十几道菜素多荤少。
宋澈从穿越至今,还没吃过一口饭,肚子早已咕咕叫,不讲究细嚼慢咽,只知道大口朵颐,反正是吃软饭,不吃白不吃。
“闻说女婿失忆了,可还记得自家姓名?”老丈人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发问。
是啊,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家拐来当倒插门儿!要不是看在你女儿长得漂亮的份儿上,老子早提桶跑路了!
宋澈随口一句:“宋澈,清澈的澈。”
老丈人又犹豫了一阵,才微笑着语重心长:“这个……呃,宋澈啊,入了沈家的门,就是沈家的人了——
俗话说得好‘再笨的驴子,鞭策两下也懂得拉磨’,咱沈家世代为商,你也得学着帮点儿忙,不要求太精懂,把事儿干规矩了就行。”
宋澈点头应了声好,继续啃着小笼包。原来古代的包子这么好吃……
沈家人或许不知,宋澈生前可是毕业于经贸大学的高材生,就是因为一个亿元大项目和上司吵了一架,才被迫离职,才心情郁闷,才独自爬山,才失足穿越,才到了这儿。
“文君啊,早饭过后你带着宋澈上坊间里转转,给他熟络熟络咱家的生意,下个月的扬州商会,咱们把他也带上。”沈田说道。
“啊?”沈文君一脸难以置信:“爹,你莫不是在打趣吧?扬州商会时,江南各位大商客都要到场,他这人……看着便傻乎乎的,咱带他去就不怕惹人笑话么?”
沈田沉声一句:“带个男丁,也总好比每年都带自家女儿去得好。”
沈文君欲言,又止,欲言,又又止,只得咬着嘴唇,眸中暗藏悲伤。
在古代,特别是江南水乡,少女足不出户,待闺阁中,少妇相夫教子,恪守纲纪。真有那种励志成就一番事业的女人,也是极为少数且极为困难。
封建传统,扼杀了女人太多的便利,给予了女人太多的悲剧。
宋澈望着沈文君,一时间竟有些了同情,越好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看什么看!吃你的包子!”沈文君察觉到了宋澈的目光,夹起一只小笼包便塞进了他嘴里。
丈母娘这时来了一嘴,“要我说啊,他俩都别去,你一个人去便行了,当下最要紧的是给沈家开枝散叶!伙房里帮工的李婶儿,比我都还小两岁呢,孙儿都能站在来走路了——”
“啪!”
沈文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吃饱了!”阴沉着脸,逃离似地下了桌。
“你看你,又把女儿气走了,这生孩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不能着急,慢慢来嘛!”老丈人出声责备。
丈母娘不甘示弱:“你又不用生孩子,你当然说得轻巧,这从备孕,求子,怀胎,养胎,接生,坐月子,哪样不费功夫,哪样不遭罪?”
老丈人嘀咕:“你这般懂得,也没见你生出儿子来……”
“好哇,沈田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么?怪不得你想纳小妾,原来……原来你早就嫌弃我了!”
“哎呀,夫人,你别当女婿的面说这些,我何时说要纳妾了?”
“我……也吃饱了。”
宋澈见势不妙,筷子一扔,火速下桌,逃离膳厅。
……
宋澈将沈府里的仆人问了个遍,终于在杂物间中找着了自己的“原始装备”。
他赶忙掏了掏裤兜,香烟与打火机并未遗失,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点上了一根儿,“嘶……”猛吸一口。
尼古丁迅速充斥大脑,“呼……”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所有烦恼一扫而空,仿佛重获了新生。
随之他又翻找背包。
他总是个有备无患的人,所以什么东西都准备得很充分,手机,充电宝,防兽电棍,急救包……
手机仍处于待机状态,电量还有一半,信号肯定是没有了,充电宝还是满格,以它两万毫安的蓄电量,还能充四次。
除了急救包里的药品外,其它东西在古代都难堪大用,但至少可以成为精神食粮。
宋澈望着夹在手中,袅袅娜娜的香烟,不禁思考起未来——
回,大概是回不去了。
而即便能回去,从华山摔下来,不嗝屁儿也会落得个终生残废。
老丈人虽一声不吭把自己招作了女婿,但实打实地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何况那白得来的老婆,长得是真他妈漂亮……
“好!”
宋澈把烟头往地上狠狠一扔,从今天开始,现代里失去的东西,老子统统都要在古代里找回来!
“姑爷你在哪儿呢,马车已备好了,小姐等您出发呢!”院外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赶紧踩灭了烟头,将手机关机塞进背包,杂物房一般不会有人打扰,把东西藏在这里很安全。
他把香烟与打火机塞进袖子,应了一声往府外走去。
……
“我们沈家,从太爷爷那辈开始,一身布衣闯苏州,历经四代人的心血,才有了今日的家业,其中字号最老,招牌最亮,信誉最高,也是家喻户晓的,四大名绣之一的‘苏绣’,从纺织,漂染,纹绣,制衣,可谓是售遍大江南北……”
马车内,沈文君满脸自豪地介绍着发家史。
宋澈则是撩起窗帘,沿途欣赏着苏州城里的风景,江南水乡,商旅互通,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往来白丁,优哉游哉,浮生惬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生活在没有发动机与尾气的时代,也挺不错。
“宋澈!”
“啊?”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沈文君瞪着眼睛。
宋澈掏了掏耳朵,“听了,听了,”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出了,他忽然好奇:“昨夜听芙儿说,大梁王朝四面虎狼,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为何苏州城里不见模样?”
“日后出了城,你便能瞧见了,”沈文君眼神落寞,不禁轻声叹息:“可怜乱世无力,各商家都受了影响,不然以爹的善心,定会散财救济难民,哪怕施一碗清粥,也能少死许多人。”
走水路有水贼,走海运有流寇,走陆路有土匪,如此混乱的局面,哪怕出再多钱,估计也不会有镖局敢接活儿。
特别是如沈家这般售卖全国的商户,交通物流一旦被切断,实力雄厚还可吃老底儿度日,实力欠缺的直接就可以申请破产。
民盗是其一,官盗是其二。
行军打仗所消耗的国力,都会变相转为高昂的赋税,民脂民膏,收干刮尽。
饿肚子能咋办?男人只有去做盗贼,女人只能卖身风尘。
如此如此,恶性循环。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纵观古今历史,一个王朝若发展到这般地步,国运也就岌岌可危了。
宋澈长叹一口气,为何偏偏就穿越到这乱世之中呢?
“你又叹什么气?”沈文君投来好奇。
宋澈笑道:“我是怕搞到最后,连软饭都没得吃。”
“呵……”沈文君不屑一句:“井底之蛙,懒得理你。”
闲谈间。
马车停在了一家名为“水云坊”的商铺前。
水云坊有四个门面,三层楼高,看门脸便知非同一般。
宋澈跟着沈文君下了马车,还没等进门,一名美艳女子便追着两个少妇跑了出来,她以挽留口吻:“秀云,马姐,我再给你们的月钱涨五十文,你们别走了……”
看样子是有人打算跑路了。
“沈小姐……”两个少妇瞧见沈文君,羞愧低下了头。
沈文君眸中闪过些许无奈,挪开了步子,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那颇显老成的少妇,突然握住了沈文君的手,眼中饱含泪光:“对不起沈小姐,原本四十文钱一斗米,如今却翻了三倍,我家里还有两个奶娃儿,实在是……实在是……”
沈文君只是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冲红衫女子招呼道:“琴若,去帮我各包十两银子来,算作离别礼罢。”
“沈小姐,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两个少妇,连忙摇头。
沈文君真挚说道:“二位都是水云坊十年女红,功劳苦劳一并算,十两银子不多的。”
“沈小姐……”两个少妇,眼泪直流。
宋澈叉腰站在一旁,望着那眼眸湿润的大小姐,真挚,善良,美丽,人情,世故,除了不让丈夫上床之外,几乎毫无瑕疵。
“哟,好一出苦情大戏啊,瞧得我都不忍心来挖墙脚了!”
“哒哒哒……”
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驶而来,一把折纸扇顶开车帘,一名黄杉男子跨步而出,他甩了甩发带,自以为俊秀潇洒,实则一张马脸三角眼,嘴角高高扬起,长得实在尖酸刻薄。
原来,她们不是跑路,而是跳槽。
第三章 竹炭祛湿法
“陈仁才,又是你!”琴若紧攥拳头,眼神充满了敌意。
“哎,不错,昨天是我,今天又是我,说不定明天还会是我,所谓鸟择良木而栖,你家没钱赚,我家赚不完,她们不来我这儿又能去哪儿?”陈仁才斜眼瞥向两个少妇,冷声招呼道:
“还不赶快上车?”
两个少妇不好意思在要银两,埋着头就爬进了马车。
沈文君咬牙切齿却又无计可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怎能去将就?
“沈大小姐,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助你摆脱窘迫,”陈仁才扪着胸口,歪嘴笑道:“我这般英俊潇洒,你如此娉婷秀雅,咱两家具以布匹锦绣为商,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比我俩更般配,不如这样,我吃点儿亏,纳你做我的小妾,咱两家一起联手,做大做强,共创辉煌?”
琴若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徒,你也配得上我家小姐!”
“呵……”陈仁才指着水云坊招牌嘲讽道:“家业在,再丑也是金枝玉叶,家倒了,再漂亮也是残花败柳!”
虽然昨夜那一闷棍,宋澈头现在还有些疼,可眼下再不站出,就真的枉为丈夫了。
“喂,马脸盘子,你给我等一下。”宋澈上前叫住了将几欲钻进马车的陈仁才。
陈仁才回头一瞪,“你是何人?”
“我这就告诉你我是谁……”宋澈笑嘻嘻地凑近马车,“啪!”点燃藏在袖子里的打火机,往马屁股上轻轻一触,这可是防风款的,火力相当迅猛。
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前蹄朝天一扬,屁股往后一撅,陈仁才一个重心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马脸盘子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摔了个正儿八经的狗啃泥,大门牙也崩掉了一颗!
“哈哈哈……”
看热闹的路人捧腹大笑。
连沈文君也没忍住笑出了皓齿。
“啊啊啊……王八蛋,我弄死你!”陈仁才窜地而起,挥拳砸向宋澈。
“小……心!”沈文君惊呼。
宋澈冷冷一笑,没打过永春拳,还没看过叶问么?他一个后撤步,叫陈仁才扑空,随后一记大摆拳狠狠地砸在他脸上!
“哎哟!”陈仁才一声惨叫,再崩一颗牙!
“豁由根!”
宋澈蹬腿起跳,转身旋转三百六十度,一记升龙拳打在陈仁才下巴耳根间。
陈仁才凌空翻转两周半,“哐当!”一声,恰好撞在了马车上。
“还不快滚!”宋澈呵道。
马夫见势不妙,赶忙将自家主子扶上了马车,一鞭子策马,向街外逃去。
待跑出了一段距离,陈仁才才捂着脸含糊放狠:“小子,今日之耻……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中指。
“小姐,这位侠士是您新请的护院么?不仅一表人才,还好有身手呢。”琴若瞟着宋澈,低声问道。
“他?他是……是我……”沈文君好半天也说出后面“夫君”二字,但看宋澈的眼神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是她昨夜刚过门的夫婿。”宋澈拍了拍手,大咧笑道。
“啊?”琴若大吃一惊,“小姐您什么时候——”
“是便是了……没什么可议论的,叫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将差役惹来了。”沈文君轻甩水袖,颔首带笑,与宋澈也在发笑,轻轻一哼,昂首步入水云坊。
坊中一楼是零售,二楼是刺绣,三楼是纺织,后院是染坊,织女与绣娘各个心灵手巧,落落大方。
坊间中挂满了绫罗绸缎,零剪,挂屏,成裳,所绣的图案,山水,鸟兽,仕女,幅幅惟妙惟肖。
“我沈家在苏州有三间作坊,丝坊在城西,用于收购蚕蛹,抽丝剥茧,制成丝线,为锦布纺织提供材料;染坊与绣坊在城北,便是我们脚下所在,
我沈家手上有两大生意,第一是布匹,第二是锦绣。布匹生意,向来是收购织布,自己绘染再通过走商销往大江南北;
锦绣生意,正如你眼前所见,由丝坊提供材蚕丝,再由织女制成锦布,通过染坊漂染绘色,最后绣娘根据客人需求纹绣……”
进入坊间后,沈文君就像变了个人,一边与宋澈介绍,一边督促绣娘做工,若是遇到手法错误的,便折起袖口,亲自下手纠正。
任何人在认真时,都别样的美丽。
宋澈忍不住问:“夫人她的绣艺也很高么?”
“起码三四层楼那么高呢,”琴若毫不吝啬称赞:“小姐她呀,织,染,绣,售,样样精通,会的针法比我都多,一楼正厅墙上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出自她手。”
“琴掌柜莫要捧杀我了,”沈文君回眸一笑,恰有万种风情,“整个苏州城有谁不知,最好的绣娘就在我眼中。”
看琴若的模样,年纪要比沈文君长上几岁,从头到脚也是个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大美人儿。
女红虽美,活儿也精细,但一查帐,掌柜的与老板娘都蹙了娥眉。
“唉……”终究是一声叹,沈文君放下账本,问琴若:“现如今库房里搁置了多少存货?”
琴若也是一脸愁容,“算上昨日退回的,已经快囤过一半了……三月江南,本就淫雨霏霏,倘若再销不出去,这批锦布即便不霉也得褪去成色。”
沈文君沉默了许久,才不得已做决定:“让大家把手里的货做完,歇上一段时间吧。”
琴若惊了容颜,“可是小姐,若无活儿可干,只怕工人都会离开,半月不到便已流失过半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她已不敢再说下去。
沈文君还是叹气,只能叹气。
“我很好奇,为何你们的货运不出去,那陈家的却仍然风生水起?”宋澈突然问道。
琴若说道:“许是给沿途的贼匪交了月供吧,陈氏的手段便是黑白通吃,他们的生意很多都不光彩。”
沈文君冷哼:“也正是有他们这样的黑商,贼子匪盗才会愈发贪婪猖獗。”
宋澈笑道:“顺应时代的发展,必要时人情世故,该打点打点,该应酬应酬,其实也是为商之道。”
沈文君冷声道:“古往今来,与虎谋皮者,几个有好下场?”
宋澈揉着鼻子:“这怎么能是与虎谋皮呢,充其量只能算作‘随波逐流’,做生意太过正直的话,不仅赚不到大钱,还会被人欺负,譬如……挖你的墙角。”
“你一个连自己哪儿来的都不知的人,有何资格与我谈商论道!”沈文君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瞪着宋澈。
瞧,这便是女人,说不过便耍混摆脸色。
宋澈也懒得与之争吵,冲琴若道:“劳烦琴掌柜帮我取一套纸笔来。”
“姑爷……要纸笔作甚?”琴若疑惑。
宋澈神秘一笑:“取来便是,稍后便知。”
琴若带着好奇从柜台取来纸笔。
宋澈执笔,沾了沾墨,用惯了签字笔,这软毛笔实在难以把握,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且还是简体字,不过大致还是能看懂的。
琴若歪着脑袋,一边看写,一边念叨:“竹炭加水煮沸一刻钟,滤去水分通风阴干,放两日后置于篮中,放于屋内对角处,方可吸水祛湿,防腐防潮。”
宋澈满意收笔,指着“鬼画符”自信笑道:“此乃宋某人独家秘制的祛湿配方,按照上边面的步骤来,保准儿能让那仓库里的锦布安稳渡过春季润潮。”
第四章出口转内销
收入锐减,购买力随之下降,大伙儿都忙着解决温饱,谁还会考虑装点自己?
云水坊的市场定位太高端,顾客多数为权贵人户,即便不逢乱世,普通人家也消费不起。
从上午至傍晚,即使有老板娘与掌柜的,两个大美人儿亲自迎客,算上要饭的才进来八十一组访客,仅卖出了三件锦绣织品。
夜色渐浓,沈文君失落地不再奢望来客,便吩咐打烊准备回家。
临走前,宋澈将一本簿子递给琴若,予以吩咐:“这是我为店铺绘制的‘工作表格’,用它来记账和汇算要比在白纸上方便得多,你可以下去熟络熟络。”
琴若好奇翻开簿子,“进店八十一人,询价六十人,成交三人……”她越看越是惊讶,“姑爷,我们通常都只记进账数额,你记这些是为何?”
宋澈笑道:“用成交的人数,除以询价的人数,可算出成交率不到一成,而作为纺织类零售店铺,起码至少要两成以上的成交率才算合格,通过详细记载的数据算出访问率,意向率,成交率,再从概率的高低上来寻找原因,如此,条理清晰,逻辑畅通,解决起问题来就容易多了……这个嘛,便叫做‘店铺运营’。”
琴若虽是一脸茫然,眼中的敬佩之意却毫不吝啬,她偏头望向沈文君,忍不住好奇:“小姐……这位姑爷……你是从哪儿招来的?”
沈文君撇了撇嘴,轻轻一句:“从乱草堆里薅出来的。”
回到沈府,夜色降临。
膳厅里摆满了一桌子酒菜,老丈人与丈母娘端坐上席,笑盈盈地,颇有些反常。
宋澈与沈文君刚跨进门槛儿,丈母娘便迫不及待招呼:“快快来坐,菜要凉了。”
早上还板着一张蔑视的脸,这才刚过了一天便这般热情?
有诈!
宋澈狐疑坐下,瞄了一眼菜肴——韭菜,山药,生蚝,枸杞,羊腰子,还有一大坛子酒,坛封都没揭开,便能嗅到一股让人热血膨胀的大补气息。
原来如此……
“吃啊,吃啊,累了一天了,多吃点儿,补身子。”
丈母娘夹起菜肴便往宋澈碗里扔,将碗塞得满满当当后,又主动抱起酒坛为宋澈斟酒,一个劲儿地眨眼睛,“这酒啊,可厉害着呢,厉害着呢!”
宋澈心里苦不堪言,古代的倒插门儿就这么没有人权么?配种的马都不带这么催的……
大补之物一下肚,火气蹭蹭蹭往上涨,不一会儿,宋澈的脸便烧了猴子屁股。
沈文君全程咬着嘴唇,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米饭,比扎小人的频率还快。
见时机差不多了,丈母娘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黄符递给宋澈:“这是娘去观音庙花重金求来的‘送子符’,你们把它压在枕头下,来年一定能给沈家添个胖娃娃!”
“娘!”
沈文君一如既往,扔筷下桌。
“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宋澈一抹唇间油渍,跟着追出膳厅。
月,弯如勾。
夜,凉如水。
温柔的月光下,美人儿斜身坐床边,一只手裹着衣襟,一只手伸入被褥,时不时便用眼角余光打量宋澈的动作。
宋澈枕靠着竹榻,每一口呼吸,都像是烧开了的水蒸气,他凝望着平棊,胡思乱想。
清风卷帘,叮铃作响。
安静。
“砰砰砰……”安静得彼此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许久许久,越跳越快。
宋澈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大步走向床笫。
沈文君娇躯一颤,急忙缩了上床,抓出藏在被子里的擀面杖:“你……你别过来,不然我……我——”
宋澈一个饿虎扑食,将沈文君扑倒在身下,用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多出的倒影,明显有人在贴耳朵监听。
“你放心,这又不是春.药,我还能把持得住,但要是想过今夜这一关,必须得闹出些动静,懂了么?”宋澈低声说道。
沈文君一愣,点了点头。
宋澈这才松了手,抓住床柱使劲摇晃,“咯吱,咯吱,咯吱……”
沈文君会意,帮着推搡另一根床柱。
“干摇不行,你还得叫两声。”
“我……我不会……”
“嗯,嗯,啊,啊,这种都不会啊?”
“我就是不会!”
沈文君面若桃花,红到了耳根间。
宋澈暗骂了一声操蛋,抓起沈文君玉足,一拳揉向了脚底心——
“啊!啊哟……你停下……你……好痛……你……你快停下!”
“你放心,这是涌泉穴,多按按,没坏处。”
门外。
周玉梅咽了咽口水,实在羞于聆听,便撤离了屋檐。
沈田背负着手,一脸深沉地站在十丈外的庭廊下,莫说是这儿了,就是整座沈府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下一定能中头彩……”周玉梅欢喜念叨着,估计连孙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唉,我都跟你说了,那兽鞭酒喝半杯便不得了,你给他灌下了半坛,这叫咱宝贝女儿怎受得了?”沈田拍手愤慨,心急如焚。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贪几杯酒又能怎地啦?”周玉梅挽住了沈田的胳膊,嫣然一笑:“死鬼,剩下那半坛酒,是留给你的……”
“嘶!”沈田倒吸一口凉气。
……
丈母娘走后,装腔作势也随之消停。
宋澈平静坐在窗户边,还好今夜有凉风,能把心中的火气降一降。
就方才而言,以他的气力,轻轻松松便能将这个女人给办了。
但强扭的瓜不甜,他也不太有这个心思。说不定哪天,自己阴差阳错地便回去了,发展太多感情,留下太多牵挂,只会生出更多遗憾。
“宋澈,你会不会恨我沈家?”幔帐后响起一声问候,好似犹豫了许久。
宋澈淡声说道:“爹救了我的命,还在乱世中给了我一个家,若是再有憎恨,就真是白眼儿狼了。”
也许这个答案很满意,隔了许久她才浅浅吐出一声:“好吧……”
“关于坊间的生意,我有些建议,你听不听?”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轻声道:“我又不是迂腐之人,若是好建议,我自然会听。”
宋澈说道:“今日坊间一观,发现里头售卖的商品堪称奢侈,为何不设些亲民的东西,让寻常人也能买得起?”
沈文君说道:“水云坊做的本就是珍品锦绣,别看它成交量不高,但卖出去一件,有时比卖一百匹绸缎还要高。”
“可今日坊间只卖出一条披帛与一扇挂屏,入账不过三十两,”宋澈提议道:“既然仓库里的布匹运不出去,何不‘出口转内销’?摆在店铺售卖呢?”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轻叹:“我也有想过将绣坊改做布行,可仓库里有万余匹布,若是清仓贱卖,肯定得亏死;再者,沈家锦绣是祖辈四代创立的招牌,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我……我心实在不忍。”
宋澈淡淡一笑,忽而问道:“夫人可知,苏州城有多少人口?”
沈文君想了想:“据户部统计,不算周边村镇,苏州城有五万余户,人口四十二万左右。”
“那便对了,衣食住行都为刚需,咱就按一成成交率来算,那么整个苏州便有四万潜在客户,想办法将这部分客户维护好,一旦复购与转介绍做起来,咱家想穷都穷不了。”
大众的钱,利润也许不是最高,但一定是最好赚的。
宋澈继续说道:“锦绣生意绝不能放弃,一块金字招牌,哪怕杵着那儿不动,也是高端的象征;
水云坊那般大,划分几个区域,一边贩卖布匹,一边做锦绣生意,不但不冲突,反而还有共通性。譬如那些买布做衣裳之人,想要锦上添花,刺绣的生意不就来了么?”
一番提议听下来,沈文君已眸光发亮,她跳下床笫,自顾穿起鞋袜:“我这便去书房里拟个方案来!”
宋澈却起身走至烛台前,轻轻一吹,熄了火光,付之一笑:“你就不怕丈母娘蹲草丛?”
沈文君迟疑片刻,还是折回了床上,抱着被子彷徨许久,才决定问出那个积压在内心的疑惑:“宋澈,你究竟——”
“呼呼呼……”鼾声阵阵,人已入眠。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第五章玉面小郎君
次日清晨。
轻风鸟语,暗香袭来。
“哒哒哒……”敲门声。
“文君啊,起床了没呀?”门外响起周玉梅的问候。
宋澈与沈文君同时惊坐,大清早就来查房,能有什么心思?
宋澈抱起枕被便塞下床榻,沈文君也帮忙打着掩护:“起了,起了,正穿衣服呢!”
宋澈从妆台找来一把剪子,在指尖划了一口子,往床单上抹了道血迹。
沈文君诧异了片刻,想通了才面泛潮红。
宋澈吮着手指笑道:“细节决定成败。”
沈文君上前开门,周玉梅笑眯眯地,直奔床笫所在,一把掀开被褥,瞧见床单上的血迹,笑更灿烂了,“今日阳光明媚,新婚被套该拿出去洗洗……”
周玉梅收拾起被单便打算离开,不料“哐当”一声,擀面杖掉在了地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周玉梅拾起擀面杖,复杂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轻叹了声,语重心长:“闺房之乐,虽不予细说,但要懂得分寸……此杵,我没收了。”
丈母娘将擀面杖揣进怀里,边走边叹:“怪不得昨夜鬼哭狼嚎,现在的年轻人,唉……”
“娘!”沈文君脸上红潮又浓了三分,羞得直跺脚,“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澈望着沈文君发笑也不说话。
沈文君瞪着眼:“笑什么你,贱兮兮!”
宋澈挑着眉毛,试问了一句:“真用过?”
“啊……讨打!”
没等沈文君攥起拳头,宋澈脚底抹油,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
草草解决了早饭,二人便带着改革的势头,直奔水云坊。
门庭冷清,形单影只。
店员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人数似乎比昨日又少了些。
沈文君好不容易兴起的热情,也被眼前这番“破败”光景所浇灭。
“来来来!伙计们,全都来大堂集合,咱们开个简短的晨会!”宋澈拍手招呼,干劲儿十足。
染坊帮工的汉子,纺织刺绣的女红,莫约二十来号人,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足足小半刻钟才得以聚齐。
“想必诸位对我有些陌生,不如我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们知道你是谁,沈老板招的上门女婿嘛!”一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狂的年轻汉子抢先道,话里带刺。
宋澈暗自一笑,“我也知道你是谁,你叫做李田,是染坊的管事,八岁便入了沈家,你力气大,手法细腻,染出的布料具为上品。”
用夸奖应对嘲讽,格局一下子便出来了不是?
李田红着脸,轻哼了声。
“还有你,你叫做卢菇,是织坊的女管事,出自你手的布匹,质量绝对顶呱呱!”宋澈竖起大拇指,冲一个身材羸弱的少妇,毫不吝啬地夸赞。
卢菇颔首微笑,谦逊内敛。
“今日呢,将大家汇聚一堂,主要通知两件事儿,”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第一,想必大家也有所感触,近日来坊间里生意不太景气,昨夜我与夫人商讨许久,决定减少手头的锦绣生意,将重心放在贩卖布匹上。”
话音刚落,众绣娘便已按捺不住:
“照你这么说,咱这些刺绣的,今后更没活儿做了?”
“云水坊最出名的便是锦绣,这生意都不做了,不等于砸自己的招牌么?”
宋澈耐心解释道:“我说得很清楚了,是放缓而并非不做,仓库里压的布匹实在太多,若不将之处理掉,作坊将难以周转,”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又道:“生意不好,没钱赚,养不了家,此类想法我都能理解,若诸位有更好的去处,我不会刻意挽留,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呵……这姑爷好不得了啊!才露两次面便要辞了咱们!”
“走就走!依我看啊,有这样的姑爷,作坊也来不久了!”
“就是,就是,咱们去陈氏商行讨生计去!”
绣娘先带头,织女随其后,染坊工人犹犹豫豫,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哎,五娘,李婶,你们别……”琴若几欲上前挽留,宋澈却伸手将她拦下,摇头示意没必要。
二十几口人,不算上管事,走得只剩四人。
“宋澈,你葫芦到底卖得是什么药?即便是更变生意,最起码得人力也得有吧?”沈文君秀眉紧蹙。
“你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心早就飞到别家了么?夫人放心,这一切皆在我意料之中。”
宋澈神态自若,先与琴若吩咐:“琴掌柜,劳烦你去坊间附近租三个院子,不大不小,适中即可。”
随后,又看向卢菇:“卢管事,你去帮我准备四十套店员衣裳,男装十套,女装三十套,新旧皆可。”
再后,招呼李田:“李管事,得受点儿累,将这大堂里的锦绣,以中门为界,全部挪至右边,无需有精致的摆设,只要将左边空出来即可。”
最后冲沈文君笑道:“你去拿一副笔墨,一套册子,一个响锣,我去准备马车,稍后咱俩出城逛逛。”
三位管事的,齐刷刷望向沈文君。
沈文君思索下心头,放松了眉头,再点了点头:“就照他说的做吧……”
……
由于要出城,沈文君刻意换了身男儿装束,一身白衣,束发及冠,阴柔不失英气,玲珑不失挺拔,活脱脱一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
沈文君登入马车,却并未入厢,而是与宋澈同坐于车辕上。
宋澈偷偷瞥了一眼小郎君的胸膛,心中不由感叹:究竟得勒多紧,才能让波澜壮阔变得一平如洗?
“夫人,你可知,咱俩为何要去城外?”宋澈一边驾车一边问。
“是与城外的流民有关吧?”
“夫人果然聪明。”
试问:到哪儿才能找到便宜又好用的廉价劳动力呢?
必答:非城外流民莫属。
只要管他们一顿饱饭,不要工钱也会任劳任怨。
一个馒头能医当时肚饿,一种技能却能受用终身,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宋澈这是在做好事,绝非搞资本剥削!
第六章这个姑爷有点细
出苏州城三里,流民依稀可见。
出苏州城五里,流民接踵而至。
三三两两依偎,靠坐道路两旁,没有尽头的痛苦长廊,死了的满身苍蝇,活着的满目空洞,没有希望与未来,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电视剧里拍的还是太含蓄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发现这苦难人间,是有多么不值得。
宋澈刚将马车停下,还不等有任何动作,流民便跌跌撞撞围了上来。
“给点儿吃的吧……”
他们是一具具被饥饿所驱使的行尸走肉啊!
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提起响锣猛敲三下,大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我们到此,目的是为招工,且认真听好——
因坊间需要,现招十名男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七尺以上,身体健全,力气越大越好;
二十名女工,要求年龄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一定要会织布,懂得刺绣者更佳;
十名侍女,要求年龄在十四岁至十八岁之间,口齿伶俐,容貌尚佳,最好是能认字;
本次招工,由于是集中住宿,因此孤男寡女优先,无子嗣夫妻均可;
最后,我在此承诺,一旦被选入职,食宿全包,免费学习织染技艺,每月另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能管吃住啊!我我我……我力气大得很,能挑三百斤大粪!”
“我会织布!”
“我也会!”
“大家莫要拥挤,有符合条件者,男工站我左手边,女工站我右手边,请遵循秩序,先来后到,若是有插队或捣乱者,无论条件多符合,一律不予考虑!”
宋澈一丝不苟的神态,暂时震住了混乱局面,很快,马车前便排起了如长龙般的队伍。
沈文君负责挑人,宋澈进行登记。
一个熟练纺织的女人,常年与织布机打交道,谁人浑水摸鱼,谁人符合条件,沈文君这个行家一看手相便知。
半个时辰不到,四十个名额全已选齐。
“我十三岁在家织布,距今已快二十年,你瞧瞧我的手,全都是老茧,将我也一起带走吧!”
“再多招两个吧!求求你们了!我给你们下跪了!”
没能选上的流民,挤破脑袋往前钻,哭喊着,低吼着,甚至下跪乞求。
沈文君于心不忍,瞥了宋澈一眼:“要不,我们再多招两个?”
宋澈果断摇头,一把将沈文君拽上马车并揉进车厢,大声一句:“所有登记入册之人,自发前往城门口集合,我会在那儿等着你们!”
“驾!”
话毕,即刻策马扬鞭,驶离流民区。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人,当怜悯与乞求得不到回报,必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追逐,恳求,哭诉,尖叫,咒骂,最后竟扔起了石头,砸得马车“咯咯”作响。
此时一旦失足跌入人窟,肯定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人性在饥饿面前又算老几?
直至官道上出现卒士的身影,宋澈才放缓了速度,“呼……”他长吁一口气,简直比死里逃生还惊险。
不久,选中的流民跟了上来。
宋澈将人数清点核对了一番,确认无误后,高举名册,领着众人进入苏州城。
回到水云坊,卢菇已将四十套衣裳备齐,琴若也在周边租下三间院子,左侧大堂的锦绣全部搬空。
给新员工分完衣裳,李田领着男工,卢菇与琴若各领一批女工,安排食宿事宜,并约定好下午未时,在坊间内集合,统一安排工作。
宋澈则拿起纸笔,开始重新设计格局。
原本的水云坊,到处挂满锦绣,样式的确叫人眼花缭乱,却总有那么些深沉压抑,如今搬走了一半,瞬间大气了不少。
宋澈测量了一番坊间长宽,以及窗户所在的位置,结合一切数据,画出了一幅水云坊平面图,再按照比例,设计展位,预留过道,重新开窗。
沈文君也没闲着,撸起袖子,与仅剩的几个伙计,顺照宋澈的指挥,用石灰进行实践勾画。
“西侧这面雕花大窗,当时置它可花了不少钱呢,为何你要拆了它?”
新格局,新布置,当然存在疑惑,宋澈一一细心解答。
“昨日我便仔细观察过,这扇窗从早到晚,阴多阳少,采光很差……再好的料子,放在阴暗处,也难以被人发觉,可一旦给它们打上光,成色便会焕然一新,客人一走进屋,眼前不觉一亮,自然而然便会被吸引过去。”
“姑爷,我也有疑惑,为啥你要将作坊分成左右?咱一锅卖不挺好的嘛?”
“不同的产品,不同的定位,当然要分开来卖了,左边是‘平价区’,贩卖更趋近于大众的货物,右边是‘议价区’,卖的便是咱云水坊的高端品牌,绫罗绸缎,宋锦苏绣。”
“哦……那就是高价区和低价区咯?”
“哎!理是这个理,但说不能这么说,否则客人心里会有落差。不论何许人,只要他跨进了门槛儿,便是咱们的主顾,都得好生生捧在手心里。”
“姑爷您……真细!”
“细?大可不必!姑爷我雄伟着呢!”
……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在城西还经营着一家丝坊,纺织的任何材料,都可以从那里得到直供。
水云坊后院便是染坊,只要材料供给充足,出布也非常便捷。
关于布料这方面的知识,宋澈是个门外汉,在测绘完店铺后,他便拉着沈文君来到了后仓。
“夫人,这大半仓布料,均是锦布么?”宋澈随手拿起一匹布,轻轻抚了抚,平滑光亮,纹路精细,色泽饱满,不得不说,就这质地,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沈文君说道:“若满仓都是滞销的好锦,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仓里绫,罗,绸,缎,锦,应有尽有,具是精珍织品。”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常常挂在嘴边,不知这些料子都有何区别?”宋澈问道。
沈文君边走,边拿起,边介绍:“布料通常分为六等——
最低等便是粗布,由绵丝纺织而成;
次等的便是麻布,由粗麻丝纺而成;
以上两种,价格低廉,适用寻常老百姓;
第三等便是缎,由细麻丝织成,外观光滑明亮,十分细腻;
第四等便是绸,由蚕丝与亚麻混织而成,丝绸,丝绸,泛指的便是它;
能穿得起绸缎之人,不说多么富贵,但一定家底殷实;
从第五等的绫罗往上,便全是由真蚕丝织成,”
说到这儿,她轻轻捻起了自己的裙角,“瞧,这便是绫罗轻纱,稀疏,清透,轻盈,冰凉,常用于披帛,纱衣,夏装,绫罗搭配上精美的绣艺,富家人还会将之裱起,作为挂屏装饰;”
“这个我可得好生瞧瞧了。”宋澈伸手要去扯裙角,却遭沈文君一掌拍开,予以一个白眼:“哪家女孩儿的裙角能随便掀?”
宋澈笑了笑:“这么说来,最好的料子,就是锦布咯?”
沈文君点头说道:“当然,锦布多供于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卖家,也只有一两三四五六七八件锦衣呢。”
“这些昂贵料子,均价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以苏州各大布行的定价,一匹锦布售价五千文;绫罗售价两千文;绸缎五百到一千文不等;粗布麻衣大概在八十到一百五十文;
锦布多产于南方,北方的布价自然会高些,再加之如今货运不通,北方供不应求,必然会有所溢价。”
宋澈抿着嘴唇,心里暗想:若这时能铤而走险将南货北销,利润肯定能翻倍。
“对了,咱沈家走商都往哪儿?”
“那可就多了去了,”沈文君竖着手指说道:“往南走,沿海鹭岛一带,往东走则是帝都洛阳,往北走则是燕云十六州,往西走则是长安……除大梁国土之外,还有最出名的‘丝路’,销往西域、天竺,乃至于更远的地方。”
“寻常走商,都是咱爹亲力亲为?”宋澈又问。
沈文君轻叹:“怎奈沈家人丁凋零,爹这人又板得很,不放心把生意交给外人,因此我负责生产,他亲自负责走商。”
宋澈继续问:“销路如此广泛,岳父一人怎走得完?”
沈文君说道:“昂贵且货多的锦绣爹才会自亲力亲为,其余布料则以分销的形式,寄托或批发给城中其余小布行,由他们进行转卖,咱们从中抽利。”
原来,早在古代便有“经销商”这么一说了。
第七章 我不是资本家
由于刺绣业务暂时搁浅,三楼坊间便空了出来,宋澈索性将其改成了书房文斋。
古色古香的阁楼,袅袅青烟的香炉,安静淡雅的环境,再点一根长寿烟,思绪灵感如流水。
打个总结:
从各面料的市价上来看,锦布绫罗太贵,工艺繁琐,造价太高;粗布麻衣太糙,虽制作简单,但利润微薄。
去掉一个“最高分”,再去掉一个“最低分”,那么中上等的绸缎,便可作为平价区主要售卖的产品。
绸缎的材料都含有细麻,麻线价格要比蚕丝低廉,且生产工艺简单,沈家又有自己的丝坊,可将利润提升至最大化;
苏州有四十几万人,乃江南三大明珠之一,即便经济受挫,百姓们的购买力也不会太低。
中低端的绸缎,必会成为爆款!
产品定位明确之后,接着便是管理与销售;
店员作为与客户的第一接触人,商品信息是基础,口才头脑是其次,职业素养是重点。
宋澈抿了抿嘴唇,点墨执笔,开始编写《员工手册》。
“哒哒哒……”
上楼的脚步声。
宋澈赶忙掐灭手中的烟头,使劲儿扇了扇烟气。
“咵——”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个檀木食盒,刚进门,她便抽了抽鼻子:“是哪里着火了么?怎有一股烟味?”
“许是隔壁大婶生火做饭,烟味儿飘进来了,呵呵呵……”宋澈笑打着马虎眼儿。
“一天神叨叨的。”沈文君也没多在意,将食盒放上桌,一边取出饭菜,一边侧过脖颈,瞅向宋澈身前的册子,好奇问道:“你这是在撰写什么?”
宋澈说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以往水云坊就是管理得太过松散,才让员工踩在了你们头上,我撰写这本手册,是为给员工们立个规矩。”
沈文君点点头:“合理。”
宋澈抓过筷子,拿起一叠小菜,“啪”一声盖在了饭碗上。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沈文君满脸疑惑。
“这个啊,叫做盖饭。”宋澈又拿一碟,啪一声再盖了一层,笑道:“这个叫做盖中盖,吃了它,一口气上八楼!”
“……”
沈文君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欲说还休,最后一声轻叹,还是不说得好。
“对了,咱仓库里的绸缎,还有多少匹存货?”宋澈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大约三千匹。”
宋澈果断摇头:“不够,至少五千匹才能起卖。”
“店铺零卖,又不是批发,三千匹还不够么?”沈文君不相信:“要知道,苏州城里生意最好的张氏布行,一日顶天了也才卖不过百匹绢布。”
宋澈满腔自信:“夫人放心,我既有本事加购,便有法子将它卖出去。”
“那……那要是亏了怎么办?”沈文君还是有些担心。以目前水云坊的窘境,实在承受不住巨大亏损。
宋澈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间油渍,眨巴眨巴眼睛:“这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嘛,夫人若实在担心,大不了,大不了献身与你,欠债肉偿咯……”
“呵!呵!”沈文君秀眉一挑,笑里藏刀,缓缓起身,撸起袖子。
宋澈赶忙打住:“玩笑,玩笑,美人动口不动手啊……”
“谁稀罕与你动手了?”沈文君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折袖收走了空碗筷,说道:“不日我便去外收两千匹原布,三日内将它们染好,姑爷可不要让我失望。”
“保证完成任务!”
……
未时不到。
宋澈走下一楼,四十名新店员,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男男女女,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堂接受检阅。
这才叫做企业文化嘛!
宋澈理了理领口,昂首阔步走至众员工跟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既然入了咱坊间,就得遵守坊间里的规矩,细节便不予多说,稍后我会将这本《员工手册》交于琴掌柜,由她来教你们记背,你们定要认真学习,严谨恪守;
再者,你们不要以为入了水云坊,便捧住了铁饭碗,便可肆意摆烂,要知道,你们现在还处于试用期,如若表现不好,不认真学习,我将无条件予以辞退!”
众员工正襟危站,大气也不敢喘。
宋澈绕着大堂踱步,“试用期与学习期为三个月,染工由李田李管事带领,织女由卢菇卢管事负责,侍女礼仪则由琴若琴掌柜教学;
在试用期间,每人每月可得生活补贴两百文,三个月后,由各位管事进行考核,若技艺过关,便可转为正式员工,每月薪酬再涨一百文,与此同时按照染布、织布的数量计件提成;
除薪资工酬之外,正式员工还享受各种福利待遇,生病,工伤,生育,失业,购房都有补贴;
假设你生病了,需要去看大夫,这医药费,坊间会根据伤情给予补贴;
假设女员工有喜了,待产期间,免费休假,工钱照发;
假设你在坊间干了二十年,突然不想干了,坊间也会按照你的工龄,予你一笔安置费,可能不多,但一定会有;
假设你攒了够钱,不想睡通铺了,想自己在城中购房,我与沈老板也会动用自己的关系,替你们砍价省钱;
假设你无缘无故被人欺负了,立马回来告诉姑爷,姑爷我操起家伙事儿,亲自为你出头!”
“好!”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好事!?”
“老天爷啊,你终于开眼了!”
谁不感激,谁不流泪?
谁敢说我是资本家?
在一声声敬仰中,宋澈高高昂起头,男人的高光时刻,莫过于此!
“三日之后,布行将正式开售,话不多说,开始干活儿!”
第八章 开张大吉
老丈人听了宋澈在坊间里事迹,原本一口一个“宋澈”,如今改成了一口一个“小澈”,亲昵了不少。
丈母娘也不再作妖催生,而是叮嘱好好休息,莫把身体累坏了。
沈文君也相处得越来越随意,睡觉时不再拉过床幔,大大方方敞开床笫。
宋澈反正不敢轻易去上,免得又吃了擀面杖,还是老老实实睡榻得好。
沈文君漂染织绣,样样精通,平时便帮着几位管事教导新学员,宋澈则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三日后的销售方案。
“姑爷,您要的明矾已制好了……”
“姑爷,您要的糖果我给您放在这儿咯……”
“姑爷,按照您的吩咐,一百筐土鸡蛋,全都采购至农家……”
“宋澈,你买这么多鸡蛋,又制了一壶明矾,是想干嘛?”沈文君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问。
散落在一旁的糖衣,都快叠成一指厚了,全是她一个人吃的。
宋澈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便会知道了。”
……
日升月落,三日过后。
虽不是新店开张,云水坊仍挂了长红,铺了地毯。侍女们身着白衣,略施粉黛,恬静立檐下。
开张前夕,宋澈捧着一箩筐糖果,大喊了一声:“有没有想吃糖的小盆友!云记什锦糖噢!可甜可甜了!”
清早八晨,赶集的人本就多,三五成群在外玩耍的孩童,听了有糖吃,全都凑了过来,伸着小手索要:
“我我我!我要吃糖!”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小盆友们,会不会唱儿歌?”
“会呀会呀!我们最会唱了!”
“你的屁,有威力,打破天,打破地,打破人家的房子赔不起……”
所有孩童,异口同声!
宋澈嘴角一抽,好吧,虽有些粗鄙,但他们真的很会。
“来,我教你们一句儿歌,唱好了就给你们糖吃,”宋澈清了清嗓子:“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童声天籁,悦耳动听。
“很好,来来来,随便抓!”宋澈将箩筐递给孩童。
孩童争先恐后,抓着便往兜儿里揣。
“小心点儿,别抢了,每个人都有!”
“小胖娃,不许往裤裆里揣!膈坏了你娘还得来找我!”
“吃了叔叔的糖,儿歌可要唱起来,记住不要跑得太远,不要与陌生人搭讪哦!”
“城北家,云水坊,马上要开张!买布匹,买锦绣,送车又送房……”
孩童们嘴里包着糖果,屁颠屁颠儿地,边走边唱。
“原来姑爷买这么多糖,便是为了哄小孩子呀?”琴若点唇轻笑。
宋澈大声道:“这怎么能叫做哄小孩子呢,这叫做付费广告,有偿宣传!”
“宋澈,你真打算送车又送房啊?”沈文君隐隐担心。
宋澈低声说道:“房是小院儿,车是马车,不值几个钱,只是引流的噱头罢了,若真到把车房送出去的那一步,咱七千匹布早卖完了。”
沈文君点点头,不再作声。
付费宣传,很快便有了效果。
“听说买布送车房,是不是这家哦?”
“云水坊不是专卖锦绣的嘛?怎改做布行生意了?”
消息如同细胞扩散,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再加之华夏人民刻在骨子里喜欢看热闹的优良传统,没一会儿,云水坊前便人满为患。
宋澈聚众得差不多了,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咱云水坊乃是苏州城百年老店,一诺千金,说送车房,那就一定送!”
他拍了拍手!
伙计们搬来一张桌子,抬出一口漆红大箱,置于屋檐下。
“今日本店开张,凡消费过千文者,皆可参与抽奖,其中奖项分五等,第五等为参与奖,六枚农家土鸡蛋,每人都能领得到;四等奖,额外赠送精品缎子一匹;”
他又拍了拍手。
“哒哒哒……”伙计赶来一辆双开门,四轮驱动的豪华马车,车边挂满了红段子,马头还系着一朵大红花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要出嫁呢!
“这辆‘宝马豪车’便是三等奖,抽中了它,一家老小,旅行代步,遮风挡雨,何不美哉?”
宋澈再从怀里取出一封地契:“此地契便是二等奖,位于城北桃花巷,四屋一院,家具齐全,拎包可入住!”
“害呀!真是送车送房啊?”
“这二三等奖便送车送房,那一等奖岂不是要……送老板娘啊?”
“哈哈哈……”
群众大笑。
沈文君红着脸,匿入了坊间。
“大家说笑啦,老板娘就一个,我可舍不得送出去,不过下面这件奖品,若是哪位佳人有幸抽中,即刻便能貌比天仙!”宋澈拍了拍手:
“上一等奖!”
伙计从店铺中搬出衣架,架上敞着一件玄青色女装,曜日之下,绫罗轻裳,闪闪发光,亮得群众目眩神迷,特别是女眷,惊得合不拢嘴!
“这便是一等奖,青云流仙裙!乃我云水坊首席女红,耗时七天七夜,以极品天然蚕丝绣织而成,可不与诸位开玩笑啊,天子后宫的那些妃嫔娘娘们,穿得便是与之同款呐!”
“哎,说到底,你们家布匹什么价啊?”有人问道。
宋澈说道:“本店主售两款布,精品丝绸,八百文一匹;精品丝缎,六百文一匹。”
“这么贵啊?均价比其他布行还高一截呢,你们家的绸缎难道要特殊些么?”有人提出质疑。
宋澈淡淡一笑:“住在苏州城里的老街坊肯定都知晓,我沈家四代人,百年老字号,不仅有自己的丝坊,还有染坊,织坊,绣坊,试问整个苏州城,还有哪家布行能做到像我沈家这般,自营,自产,自销?
百年匠心,质量可靠,买得放心,用得安心,价格贵些岂非合情合理?”
“听他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平日里的水云坊,我可是连进都不敢进啊。”
群众纷纷点头。
“诸位不要着急,我还没说完呢!”宋澈做了止声的动作,继续高声:
“方才所给的价格,只是原价而已,今日开张大吉,另有三大活动,诸位且听好——
拼团团购,本活动适用于坊间左侧的平价区。
大家都有亲朋好友吧?赶快叫上他们一起,拼一人减十文,拼两人减二十文,最多可拼二十人,最高可减两百文!
满减优惠,本活动只适用于坊间右侧的议价区。
若是有中意绫罗锦绣的客人,可到右侧议价区挑选,满三千文减两百文;满五千文减三百文;满一万文直接给你减一千!
复购折扣劵!”
他从袖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券,高高举起:“凡是今日,在本店任意消费的顾客,都可领取一张‘九折券’,效期为一年,不论是平价区还是议价区,此券均可适用!”
“姑爷,姑爷!”一个伙计急切出门,凑近宋澈耳旁低语。
宋澈却一把将之抽开,大声道:“何事不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啊?”
伙计一脸为难:“是夫人叫我跟你说,咱们的优惠力度太大了,还是莫要——”
“肤浅!”
宋澈大声斥责:“在场的各位顾客,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甭管那婆娘怎么说,今日我即便是冒着被休的风险,也要将这绸缎价格打下来,为咱衣食父母谋求福利!”
“好!”
“好好好!”
“这姑爷仗义啊!”
“话不多说,开张大吉!”
“噼里啪啦……”
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买布的顾客蜂拥而入!
第九章日销五千两
宋澈负手站于二楼,凭栏俯瞰哄抢绸缎的客人,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照眼下的热度,仓里的绸缎很快便会清空。
然仓中除绸缎外,另有五千匹绫罗,六千匹锦布,总价少说也有四万两;
锦布实在太昂贵,且必须与刺绣搭配,才能卖出高价,若再走零售,推出任何活动,都无法确保回本。
因此,锦布的销路,可以往后稍一稍,接下来面临的难题是,六千匹绫罗该如何卖出去?
绫罗与绸缎锦不同,它并非“布匹”,而是“绢丝”,质地轻盈,通风透亮,用于富家裱图裱画,或是夏季着装。
此间,江南正逢春,乍暖还寒,绫罗丝织不是旺季,更莫说价格不菲,销路难通。
“宋澈。”
沈文君上楼,娇容含三分忧愁。
宋澈挑眉,“咋?”
“你送这般多东西,做如此多活动,优惠得是否太大了些?万一真的亏损了该怎办?
还有你发出去的那些折券,万一有人冒用了该如何?
还有,还有,坊间绸缎卖得如此廉价,大有万一其它布行丝坊的老板联合起来告咱们扰乱市价,可是要吃官司的!”
沈文君越说越愁。
宋澈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急,听我分析——
先抬价,再降价,即使各类活动下来,利润也低不到哪儿去,且薄利多销,只要数量够大,量变引发质变,咱们绝对不会亏损;
夫人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叫人熬制的明矾?
用明矾作蘸水,盖以商行印章,日下虽与白纸无异,可一旦高温加热,印迹便会显现,这个叫做‘防伪标记’;
至于扰乱市价么,完全是无稽之谈,咱绸缎的标价要比市价高多了,所有活动皆由咱自家店铺补贴;
老子就是钱多,喜欢自掏腰包给客人发福利,谁要敢说闲话,先告他个污蔑之罪!”
听君一席话,沈文君愁容顿消,豁然开朗。
“对了,关于绫罗,除用于裱画装饰,制成夏装外,可还有其它广泛用途?”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绫罗轻盈柔软,用作贴身衣物再合适不过,购买绫罗的客人,有的会将之制成内衣,特别是富贵人家的女人,还会内衣上绣花刺字,求子的绣石榴,求财的绣牡丹,辟邪绣瑞兽……”
听到“内衣”二字,宋澈眼睛突然一亮——
俗话说得好,女人因感性而生,因性感而美。若能将现代内衣款式引进,再结合上好绫罗缜密设计,别说在古代售卖,即便是放到现代,也能成为爆款潮流。
“夫人好生照料生意,我回书房去了,无事切勿打扰,有事得先敲门。”
宋澈撂下一句话,匆忙跑上三楼。
即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维多利亚的秘密,宋澈每期会仔细观摩。
内衣这东西,对于男人而言,无碍乎是条裤衩儿,因此这内衣的销路,还得以妇女为主。
女式内衣,多了显得太保守,少了显得太轻浮,可以适当的情趣,更重要的还是舒适。
想要设计出一款舒适的私房,真人体验、实践考究必不可少,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找些内衣模特儿。
可模特儿去哪里去找呢?
在古代,女子视贞操如命,稍有春光外泄,都能羞得死去活来,私房内衣可是很暴露的。
不如让沈文君牺牲一下色相?
这想法刚上心间,便被宋澈本能摇头否决,若是夫妻生活和谐,倒还可以考虑,可成亲至今,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让碰过,更莫说让她脱衣服。
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宋澈脑中灵光一闪:“我怎么把男人的天堂给忘了?”
江南出名妓,红颜在青楼。
青楼里的头牌花魁,身段儿容貌必定不差,只要银子给得足,试试衣服,问题不大。
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要我心坚如磐石,走一遭青楼,又有何妨?
宋澈扶着下巴,望着房梁想入非非,“呵呵呵……”一双桃花眼,多多少少有些荡漾。
……
宋澈耗时大半天,费了大半沓的草稿,终于简绘出了一幅内衣设计图。
他举着图画,大为满意:“几块碍事的破布,能难得到我?”
“哒哒哒——”
“姑爷,店铺要打烊了,小姐叫你柜台一叙。”门外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回首窗外,才发现夕阳已下了半程,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应了声“就来”,将设计图揣进胸怀,走下楼去。
原本堆满货物的平价区,如今已空荡荡,就连议价区的绣品也售出去了许多。
沈文君抱着厚厚账本,脸上带着浅浅红晕。
宋澈背着手,慢慢走下楼梯,高声说道:“用我先前教你们统计法,汇报汇报。”
沈文君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翻开账本,每一句都铿锵有力:“今日进店约有一千三百组客人,约有一千两百来组付款购买,成交率高达九成!
每人至少购得两匹以上,绸缎约售出四千匹,另还有七十三组客人加购了议价区的绣品;
除开活动所赠送的各类礼品,今日云水坊总收入为……为……为五千两!真金白银五千两!”
“五千两!”几个管事无不震惊。
“我没听错么?五千两!都快抵上平日里大半个月的流水了,这才仅仅一天!”李田掰着手指盘算:“一天五千两,十天五万两,一百天便是——”
“哎,李管事可不敢这么算,即便一天能卖得出这么多,你们也染不出这么多,”宋澈摆手说道:“寻常人家,买一匹布可制两到三件衣裳,大半年都不会再购买布匹了,往后的销量肯定会有所饱和;
正因如此,我才发出了折券,今后客人若是想买布,便肯定会来消费这折扣,折券有效期为一年,那么咱坊间的生意,最少也能稳定一年。”
说到这儿,他又问向众管事:“今日店铺开张,定有些问题,各位不妨畅所欲言,咱们对症下药,也好解决。”
沈文君先说道:“关于活动的问题,今日所送的车、房、成衣、鸡蛋,杂七杂八加起来足有千两,若天天都如此,我担心会入不敷出。”
宋澈笑道:“活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天天搞的话,肯定会失去吸引力——
满减,团购,可原封不动地保留,至于抽奖则可设在某些特殊日子,譬如下个月的清明,七月的中元,八月的中秋,特别是在下半年,大家丰收之后,手里余钱颇多,购买力必然会有所增加。”
琴若再道:“如此巨大的出货量,咱们人手实在不足,染坊倒还好,织坊仅有二十来名织女,每人每日出布两匹,一日也才四十匹;再者,绣坊这边,算上小姐也才四个人,今日购买绣品的那七十三组客人中,有八人定制了绣品,还好只是些小图样,我一人便可对付,可万一定制数量增加,图样复杂,仅凭咱们这几日,肯定忙不过来。”
宋澈说道:“城外那么多流民,还担心缺人力么?”
沈文君微微摇头:“你不懂女红,你哪里会知,这染布与纺织一教便会,可刺绣工艺繁琐,针法多变,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精通的。”
琴若轻叹:“其实只要姑娘心灵手巧,花些时间培养也不是不可,但怕就怕在,有些人学了本事,会像上一批绣娘那般,说走就走,唉……在银子面前,哪有什么旧情可言?”
宋澈抿着嘴唇,思索了片刻,说道:“关于招新之事,你们可放心大胆去做,我自有办法能约束新员工;
再者,若实在出货不足,也不用太着急,苏州小作坊多得是,咱们把利润压低些,外包给他们加工即可;
记住了,对于做零售生意而言,只要有稳定的客流,只要客人肯掏银子,其它事儿都不算事儿。”
第十章狗郎中专治瘸腿
核对完账单,坊间便打了烊,宋澈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马车内,宋澈微微掀起窗帘,透过小缝往外打量——坊间不远处的街边,蹲着三五个布衣汉子,看面相皆是游手好闲之人。
若是偶然,宋澈绝不会在意,但这几日来,每每打烊回家,都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遇到这些人。
“从上车开始,你便一直盯着窗外,是在瞧什么?”沈文君凑过脑袋,好奇地想要往外瞧。
宋澈赶紧放下了窗帘,再回首,与她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清晰可探。
相视片刻,暧昧持续发酵。
沈文君退回了座位,俏脸添了几分羞涩。
“夫人,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宋澈笑道。
沈文君轻声:“且说。”
“你瞧我,八尺男儿,仪表堂堂,却两袖清风,身无分文,是不是有些不合理呀?”宋澈只顾眨着眼睛,含笑问道。
沈文君则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想要多少?”
宋澈比出一根手指。
“一百文?”沈文君问。
宋澈摇了摇头。
“一两银?”沈文君又问。
宋澈还是摇头。
“宋澈,你该不会是想要一百两吧?”沈文君睁大眼睛。
宋澈摇头道:“我要今日总收入的一成利润,算下来应该是五百两。”
“五百两!”沈文君坐不住了,“你吃穿不愁,平日零花什么,要这么多银子?”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她,明日我要去逛青楼,“我有个大项目,必须要这笔钱,沈小姐投不投?”
沈文君沉默着,凝望着,宋澈眼睛明亮,没有丝毫破绽。
“待明日到柜台我再——”
“吁!”
“滋!”
马车骤然急停,坐于后排的沈文君猛地前倾,一头撞进了宋澈怀里。
宋澈单手扶住杨柳细腰,另手紧紧攀住窗台,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差点儿没给他撞背过气去。
“哎哟,哎哟喂,你怎么驾车的啊,把我的腿被撞断了……”车外传来一阵痛苦叫唤。
撞人了?
宋澈与沈文君赶紧出门查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满脸胡茬的汉子,瘫倒在马车前,捂着小腿哎哟连天,喊得是挺大声,痛苦表情却不是很到位。
“阿福,你怎这般不小心?”沈文君与车夫责备。
车夫阿福赶忙解释:“小姐,我根本就没撞到他,是他自己冲出来倒在地上的。”
趴在地上的汉子,撒泼喊道:“你少要狡辩,明明是你勒马不及时,哎哟……我的腿啊!街坊邻居快来喂,沈家车夫撞了人还狡辩!”
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群众火速便围了上来。
“这……小姐,您是知道我的,我赶车十来年,从未撞过人,分明是他讹诈咱们!”阿福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见自己被冤枉,委屈得都快哭了。
沈文君见人势多,从袖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打算大事化小,宋澈却伸手将她制止,夺过了她手里的银子,轻声道:“让我来。”
随后跳下马车,来到汉子身旁,笑着问道:“你的腿,真的是被马车撞断的?”
汉子搓着小腿,大言不惭:“那还有假!废话少说!今日你们要是不赔我个百八十两,我便去官府报官!”
“百八十两,这人也太黑了吧?”
“就是就是,一个癞子,明显讹人嘛!”
看热闹归看热闹,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去去去!我的腿断了,便干不了活儿,没活便没钱吃饭,误工费,生活费,汤药费,八百十两要少了哩!沈家是苏州富商,这点儿钱难道都出不起么?”
汉子索性便往地上一趟,作一副雷打不动的姿态。
“好,你先在这儿等我片刻,我找个郎中来为你治病,若治不好,便陪你一百两汤药费。”
宋澈说着,便打算离开,沈文君赶忙下了马车,拉着他低声道:“他一口咬定腿断了,即便你请来神医也治不好,到时你真要给他一百两么?”
“夫人放心,我请来的这位郎中,一定药到病除。”
宋澈大步走出人群。
不一会儿,人群外传来吆喝:
“劳烦大家让一让,让一让,郎中来啦!”
群众纷纷让道,目光循声打量。
见宋澈半拖半就,牵着一只竖耳大狼狗,往人群里走来。
“公子,你不是请郎中么?怎牵来了一条狗呀?”
“郎中便是它呀!我们的狗郎中,专治各种不轨之徒!”宋澈蹲在狼狗身旁,撸了撸它的脑壳,大声道:“狗郎中啊狗郎中,我花钱为你从肉铺里赎身,让你免遭刀俎之苦,此刻你也帮帮我的忙,将这位病人治好吧?”
“汪汪!”狼狗大叫,似答应了。
宋澈解开狗绳,指着汉子冷冷一笑,轻吐两个字:“去吧。”
“汪汪汪!”狼狗撒丫子便冲向汉子。
“我的妈呀!”汉子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拔腿便跑。
“哈哈哈……果然是个讹人的癞子!”
“沈家公子,可真聪明呀!”
群众哈哈大笑,皆不吝啬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我可不是沈家公子,我是沈家的女婿,”宋澈解释着,又抱拳冲众人道:“我家布行今日开张,就在隔壁街区的云水坊,优惠多多,大家有空来捧场啊!”
“是听说有家布行开张,还搞什么团购活动呢,团一次能省两百文呢!”
“是嘛!今日在外忙活儿,都错过了,明日咱们也一起去团些回来!”
“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啊!”
“他们说,沈家招了个好女婿,夫人你听见没?”宋澈冲沈文君发笑。
沈文君昂首轻哼,“也就……一般般吧。”
“上车,回家吃饭。”
……
是夜。
深夜。
沈文君已熟睡。
宋澈从榻上爬起,蹑手蹑脚来到床边,思想挣扎了许久,才轻轻地掀开了被褥。
半纱半透明,紧裹着娇躯,月色下,如玉肌肤若隐若现,如雾里探花,朦胧柔美。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按捺喷张的血脉,心里暗道:原来古代女儿家的内衣是这个样子啊。
他不禁想要往下探索,床上娇妻却抽了抽鼻子,“嗯哼”了一声,吓得他赶紧退避三舍。
母老虎的性子还没摸透,屁股暂且还碰不得。
他叉腰苦笑,也真是够了,明明是自家媳妇儿,为何还要跟采花大盗似的?
他自取一盏烛台,轻轻推门而出。
宋澈走后不久,沈文君嘴角微微上扬,抓过被褥盖头,许久许久,红着脸出来透气,明眸似秋水,深情又娇羞,暗骂一句:“真是个胆小鬼。”再次蒙头睡去。
第十一章入春楼
宋澈来到书房,挑灯夜战,弄一弄明日方案。
夜渐深沉,蜡炬成灰。
宋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恍惚中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他昂头瞧去,沈文君身披晨曦走进书房,手中还端着一盆洗脸水。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今日吹了什么风,竟劳沈大小姐亲自伺候?”
“宋姑爷昨夜劳累,便伺候你一回咯。”沈文君将脸盆搁上桌,拧着面巾,伸长玉颈,瞅着桌上的册子念叨:“劳动契书……这又是何物?”
宋澈拧着面巾说道:“你们不是担心培养出来的绣娘会流失么?我便立了个劳动契书,用来约束员工,等到了坊间,你令人多抄写几份,叫每个员工都签上大名,摁上手印儿。”
“这该不会是卖身契吧?”沈文君问道。
宋澈摆了摆手,“劳动契书,只在于劳动约束,不限制人身自由的。”
“宋姑爷的花样可真不少。”
“那可不是,为夫只需小手一挥,便可叫这大梁商界抖上三抖。”
“哎哟,这天上怎有牛在飞呢?稀奇稀奇,真是个稀奇!”
“沈小姐若是不信,咱们便走着瞧。”
……
早饭过后。
宋澈去了趟杂物间,将手机与电棍都揣在了身上。
前些天痛揍了陈仁才。
在苏州城中,论财力陈氏商行比沈家还要高出一截,更听说陈家黑白通吃,与他们结仇,定会惹来一场报复。
这电棍是当初黑市里淘来的,准备爬山露营时防范野生猛兽用,只要一启动,瞬时电压可高达百万伏特,大狗熊都能被瞬间麻痹,将它背在身上,等闲三五人绝对没有好果汁吃。
咱老宋,不惹事儿,也绝不怕事儿!
辰时过半,坊间还未开张,陆陆续续便有百八十人在店外等候。
看来昨日余温已然延续到了今日。
坊间开门后,大家便进入了忙碌状态。
沈文君亲自操起针线,与绣娘们定制绣品,在她心中,锦绣老字号还是得摆在第一位。
琴若在染坊里找了几名强壮的工人,一同去了城外,以她的绣技和眼力,选出来的绣娘肯定不差。
宋澈则取了半匹绫罗,关在书房里,根据昨日规划的图样,裁剪了几套初款内衣。
纯手工天然蚕丝制作的绫罗,比什么蕾丝花边要好看太多,再找两个美娇娘穿上,往那台上一站,维多利亚哪里还会有秘密?
中午。
宋澈在柜台里取了五百里银子,随口招呼了一声出去办事,便腰挂胀鼓鼓的钱袋,往城中心走去。
苏州城有一名楼,名曰“玉春楼”,十二金枝头牌,琴棋书画,才貌双馨,可谓是名动大江南北。
玉春楼不难找,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一问便能指出。
“哦!玉春楼呀,喏,不就是那儿嘛!”路人遥指一红楼。
红楼挂匾,名为玉春。
虽是青天白日,玉春楼仍有不少客人出入,皆是身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
青楼里买醉,舞榭歌台,一掷千金者,不占少数;
城外面疾苦,满目疮痍,饥渴冻死者,比比皆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澈怀着忐忑的心情,大步走进玉春楼。
“哟,稀客,稀客呀!”
刚进门,一个人过中年却风情万种的美妇,摇着轻罗小扇,笑盈盈地凑了上来,嘴里喊着热情,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腰间的钱袋。
宋澈毕竟是有妇之夫,不愿多露脸,便没有步入大堂,直接往二楼雅舍里走去,边问:
“我钟情于身段儿好的姑娘,妈妈可有推荐?”
“叫妈妈太客气了,熟络我的人,都称我一声‘徐娘’,”徐娘笑道:“若是要找身段儿好的,那公子可算是来对地方了,咱玉春楼里呀,环肥燕瘦,各式各样,你想要哪一款呀?”
宋澈从钱袋中取出两锭百两分量的银元宝,塞进徐娘手中:“我要两款,一款窈窕,一款丰满,是否有才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能……脱。”
“有有有,保准儿您用过后满心欢喜!”
徐娘带着宋澈,在二楼开了间雅舍,嘱咐一句“公子稍后片刻,丽人马上便到”。
雅舍是套间,主室安有床榻,耳室设有小桌,桌上备有酒水与瓜果小吃,屏风,红绸,壁画,珠帘,置得相当有格调,唯一不足的便是胭脂味儿太浓。
宋澈倒了一杯酒,小抿了一口,难怪古代人千杯不醉,这度数怕是没比啤酒高多少。
不过口感清洌,入喉有回甘,用来解渴还算不错。
“公子,可方便进门?”门外传来轻唤。
宋澈捋了捋头发,轻声道:“进来吧。”
房门敞开,两位佳人一前一后走入,前者体态风韵,犹抱琵琶半遮面;后者身材窈窕,手扶古琴作细步——皆是不可多得的红粉佳人啊!
估计是瞧见宋澈长得不错,两位佳人目露喜色,也变得主动娇媚起来,两人一左一右在宋澈身旁坐下,一人提壶斟酒,一人举杯送嘴:“公子请饮。”
宋澈内心一阵刺挠,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这他妈谁顶得住?
他赶紧压下酒杯,轻声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两位佳人相视一眼,各抱起古琴与琵琶,一人道:“那奴家为公子唱一段儿?”
宋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来听曲儿的。”
两位佳人再相视,放下琴与琵琶,开始宽衣解带。
宋澈喉咙发干,不自觉地便举杯润喉,一杯接着一杯,直至两位佳人脱得只剩下内衬时,他才喊了一声:
“停!”
佳人诧异,幡然醒悟:“哦……公子原来喜欢这样。”
宋澈仍是摇头,缓缓起身,掏出袖中的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嘱咐一句:“别动。”随后便绕着两位佳人,从头到脚,一通拍摄。
拍完素材后,宋澈才指着她们仅有的布料问:“这是何物,可有称谓?”
佳人虽然好奇,却也如实作答:“这是……襦襟,遮羞用的。”
襦襟质地轻盈,透气性很高,甚至于“小荷才露尖尖角”,许是现代内衣见多了,突然瞧见这新款式,反倒觉得更加性感大胆。
女子襦襟上都有绣花,材质也是绫罗丝织。
她们上半身以襦襟遮羞,下半身则套着襦裙,裙内十有八九是挂空。
内衣的发明本身便是为了健康,特别是对于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的女人,贴身呵护可大大减少生理感染。
宋澈也不再藏着掖着,从袖中取出两套绫罗内衣递了过去:“此乃我云水坊新设计的私房内衣,你们换上试试?”
佳人木讷片刻,还是接过了内衣,当着宋澈的面便要更换。
宋澈急忙背过身,指了指室后的屏风:“我可禁不起这种诱惑,你们还是去那里头换得好。”
“公子真是奴家见过的最矜持,最可爱的客人了。”
佳人含笑,转入屏风。
第十二章天地良心啊
换好私房的佳人,唯唯诺诺走出屏风,哪怕是常伴风花雪月,她们也不能大大方方。
两张脸儿红扑扑的,又羞涩又兴奋。
宋澈咽了咽口水,端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拿起手机又是一通抓拍,边拍还边问:“穿上此衣,舒适度如何?”
一位佳人含羞道:“虽说有些别扭,不过真的很贴切,冰冰凉凉舒服极了。”
另位佳人对着铜镜自我陶醉:“此衣真漂亮,该露的不露,该少的不少,客人见了一定挪不开眼。”
拍完之后,宋澈又问:“那让你们购买,你们可愿意?”
两位佳人纷纷点头:“只要价位合适,何乐而不为呢?”
“十两银子一套,可能接受?”宋澈又问。
两位佳人面露难色,仅仅这几块布料便要十两银子,是谁都会觉得贵。
宋澈笑道:“若单论布料价值,定不值十两,可此套内衣,放眼整个大梁,也仅有我云水坊一家在做,款式新颖,舒适度高,还可有效生理防护,减少带下疾病,特别是对于二位,迫不得已卖身风尘,购买价值很高。”
“公子真是知心人,寻常来的客人,只求风花雪月,云雨销魂,只把我们当做亵玩的器物,公子却愿意敞开心扉交流。”
若非世道无常,谁又愿意卖身风尘?佳人尤为感触,相视点头表示:“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么这套私房衣裳,我们便买了吧。”
“哎,二位佳人莫要误会了。”宋澈从钱袋里各取五十两,放置于桌上:“今日我来玉春楼,目的便是找人试衣,你们帮了宋某一个大忙,再收钱实在说不过去,这两套私房便送给二位,另加五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公子万万不可,您已付了牌钱,我们却连酒水都未陪您一杯,又怎好意思收钱?”
佳人欲拒,宋澈摆手起身:“该得的酬劳,千万莫要客气,若此衣体验好,不妨帮我宣传宣传,我家的云水坊就开在城北,欢迎随时前来选购。”
说罢,便往屋外走去。
两位佳人,追着相送。
“公子是哪家人呀?”
“我啊?我城北沈家人。”
“可公子先前自称‘宋某’,为何是沈家人?”
“我是沈家的上门女婿嘛。”
“唉,可惜了,可惜了,宋公子如此德厚慷慨,却入赘篱下,当个倒插门儿。”
“呵呵呵……”
宋澈摇头发笑,要他说,这青楼女子,个个多才多艺,柔情似水,不像家里那位,连碰都不让碰。
他拉开房门,刚抬起头,心里想什么还真就来什么,一张白皙且阴沉的脸与他打了个照面。
“夫……夫人!”宋澈虎躯一震。
沈文君领着几个染坊伙计横在门口,美眸瞥了一眼宋澈身后衣着暴露的佳人,顿生厌恶与失望,也不多言,冷冷一句:“跟我回坊。”甩袖转身离去。
宋澈心里暗叹,默不作声,低头跟着沈文君便要下楼,可刚走至楼梯口,一个手持白扇的青年男子,领着两个彪膀大汉,带着戏谑的口吻从廊间走来:
“霍,大家来瞧啊,一个入赘的女婿,竟明目张胆逛青楼。”
宋澈寻声望去,当即沉下脸色,陈仁才?
陈仁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二位佳人,嘶一声感叹:“哟,还是双凤柔情啊,宋姑爷玩儿得可真花俏!”
宋澈拳头攥得紧梆梆。
“怎么?还想打人啊?”陈仁才凑了上来,将脸侧至宋澈眼前,挑衅道:“来啊,打我呀,你前些日子不是很威猛么?”
宋澈眯着眼睛冷笑:“能提这种卑贱要求的,世上恐怕仅有你一个人了吧?打你这种人,脏手。”
“你——”陈仁才脸皮横跳,下一刻哈哈大笑,瞥着一旁的沈文君问道:“沈大小姐,你这夫婿不守男德,行为如此恶劣,浸猪笼怕也不过分吧?”
沈文君厌恶道:“我沈家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点。”说罢,便拉着宋澈下楼。
“别急着走啊,沈小姐若是想订制猪笼,我可以免费送你一个!”
陈仁才不依不饶,追上来继续数落,宋澈实在难忍,瞅准陈仁才下楼的步伐,伸脚那么一绊,侧身那么一闪。
陈仁才重心难稳,闷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哎哟,哎哟……”
“哈哈哈……”满楼人哄堂大笑。
“公子!公子!”两个彪膀大汉急忙下楼搀扶。
陈仁才埋头碰了一鼻子灰,抽开大汉,指着宋澈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死这王八蛋!”
“是!”两个大汉撸起袖子欲上前。
沈文君瞥了个眼神,四个染坊伙计横身立马,拦在了宋澈身前。
染坊里帮工的汉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架势一点儿也不输。
“哎哟,两家公子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切莫要在我玉春楼里动手呀!”徐娘带着几个龟公,赶忙过来打圆场。
“陈仁才我告诉你,有本事便在商场上一较高下,暗地里做这些卑鄙勾当,我沈家也未必怕你!”沈文君轻呵一声:“我们走!”
在伙计们的护送下,宋澈与沈文君大步走出玉春楼。
……
回坊路上,双方无言。
直至入了坊间,进了书房,沈文君才开口问道:
“宋澈,我问你,是不是我爹半道上救了你?”
“是……”
“救命之恩,入赘来报,合不合理?”
“合理合理……”
“那我沈家可有叫你食不饱,穿不暖,可曾亏待了你?”
“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还要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买.春.风.流!”她宣泄般大声呵斥。
宋澈扪着胸口,举手发誓:“天地良心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衣服都脱成那样了,你还敢说什么都没干,我都不好意思推门而入,生怕会撞见你们……你们……”沈文君越说越急,愤怒得甚至有了哭腔,她在书房里左右寻匿了一番,最终找了根顶窗户的叉竿,追着宋澈便打:“我……我今日非得教训你这水性杨花的男人不可!”
“哎哎哎,夫人你听我解释,我是为了做调查……”
“什么调查竟要做到温柔乡里去,宋澈,你……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别跑,看我不把你敲成菩萨脑壳!”
“怎么又是菩萨脑壳,人家菩萨惹了你?”
“那把你敲成猪头!”
仿佛又回到了洞房花烛夜时,二人一前一后在书房里追打。
宋澈终于认不出,大喝一声:“三日!”
沈文君叉腰喘气:“什么三日?”
宋澈义正言辞:“给我三日时间,我会用行动证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咱家作坊,若三日后不成,你把我打成菩萨脑壳也好,打成猪头也罢,哪怕浸猪笼我也认了!”
瞧着宋澈如此坚定,沈文君一咬牙,“好!那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她扔去木竿,气冲冲地走出书房。
才将房门拉开,十几双耳朵以侧听姿态,云水坊众员工全都挤在门外。
沈文君又羞又怒,娇呵一声:“再不回去干活儿,统统扣工钱了!”
“走走走……”店员们一哄而散。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第十三章天神下凡一锤四
为了不再引发矛盾,宋澈索性便住在了云水坊,反正还有些方案需要构思,一个人难得清净。
云水坊仓库里布料珍贵,因此每夜都有人值班看守,琴若身为掌柜,也定居在坊间里。
琴若八岁便入了沈家,跟着绣娘们学习绣技,至今已有十五年,她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爱人,没有家庭,终年如一日,云水坊便是她的全部。
入夜。
江南明月总是那般敞亮,打开窗户,几乎不用点灯,便能瞧清所有。
宋澈夹着香烟静静站在窗前,这是最后一根精神食粮了,兴许,吸完这一根,也该彻彻底底接受现实,忘却以往的身份,安安心心活在当下。
苏州城万家灯火,人潮零星,散漫惬意。
街角的那几个地痞又出现了,他们远远地盯着窗后的宋澈,事到如今,已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必有所图。
宋澈很讨厌被人监视,这几只臭虫必须捏死。
“哒哒哒……”
“姑爷,您要的……盖饭来了。”
门外响起了琴若的声音。
宋澈掐灭烟蒂,扔出窗外,应了声:“进来吧。”
琴若端着饭菜推门而入,望着宋澈的背影,放下饭菜便打算离去。
“琴掌柜。”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姑爷有何事?”琴若问道。
宋澈转过身来,背靠着窗台,冲她笑着问:“你觉得我真去青楼里拈花惹草了么?”
琴若愣了愣,才说道:“小姐的才貌,放眼整个苏州城,她认第一,无人敢认第二,姑爷有此良人,又怎会看得上青楼那些残花败柳呢?”
宋澈说道:“可你家小姐却不这么想。”
琴若说道:“小姐她毕竟还年轻,何况夫婿入了青楼,哪怕没做出格之事,作为妻子的也难以忍受,姑爷你……还是得找个恰当时机,与小姐好好道个歉才行。”
真是个知性的女人啊!
宋澈笑着坐回书桌,拾起筷子一边刨饭,一边问道:“对了琴掌柜,坊间一楼可还有空暇之处?”
琴若想了想:“右侧有一处耳室,大约四丈方圆,平时用来堆砌杂物用。”
宋澈说道:“明日你差人将它清空,我要另设一处私房。”
“何为私房?作何用处?”琴若好奇。
“是我专门为女性设计的贴身内衣,与寻常的襦襟不同,采用绫罗轻纱制成,透气凉爽,大胆健康,”宋澈说着,从书柜里取出一套私房,递向琴若:“琴掌柜,不妨一试?”
琴若走来接过私房,对着月光在身上比对了一番,当即便红了脸颊,“这……这也太……太轻浮了些吧?”
宋澈笑道:“衣服是死物,谈何轻浮?不过是因人而异罢了。”
“姑爷……你确定这东西会有销路?”琴若质疑。
宋澈却问道:“琴掌柜可知,这世上哪三种人的钱最好赚?”
琴若撇着嘴:“我却觉得谁的钱都不好赚呢。”
宋澈微微摇头,“是老人,小孩,和女人的钱最好赚。特别是女人,天生感性,容易冲动,在美丽事物面前,毫无抵抗力。我做的这款私房,恰是抓住了女人感性的心理,穿上它,将会收获一份美丽,一份健康,一份妩媚,试问你们女人,何乐而不为?”
琴若抱着胳膊,“我现在倒是真有些怀疑,姑爷是去青楼拈花惹草了,循规蹈矩的男人,可不像姑爷这般风流倜傥,深入女人心。”
那可不是吹,宋澈从小学便开始泡妞,人生二十五年,也算是阅女无数,妥妥的妇女之友。
“快去穿上试试,回来告诉我感受如何?”宋澈笑着催促。
琴若抱着私房,临走前挣扎了一句:“若我不是掌柜,绝不会试这轻浮之物的。”
一刻钟后。
琴若红着脸走进书房,将内衣扔上桌:“此私房,很不错,可大卖,但我不适合穿它,姑爷还是收回去。”
宋澈斜眼一笑:“尺寸小了,是可以加的。”
琴若脸更红了,坚决道:“加大了我也不要!”
宋澈抿着嘴唇,掂起内衣,对着月光照了照,许久轻轻吐出一句:“真是奇了怪了,哪儿来的水渍?”
“啊!”
琴若惊呼,一把夺了过去,捧着猴子屁股般的脸颊,扭扭捏捏逃出书房。
“琴掌柜记住了啊,私房物品不比衣裳,一旦试穿便不许退换!”
宋澈低头笑了声,越知性的女人,反而越可爱。
渐渐。
月上中天。
耗时大半夜,宋澈结合所拍摄的照片,设计出了三款适合当代女性的贴身内衣,一切只待明日裁剪出来,便可以正式启动预售;
他放下毛笔,大大地伸了个拦腰,起身走至窗边,刚想透口气,却发现街角处仍蹲着三五个人。
这群地痞老赖还真有毅力。
宋澈轻哼了声,关上窗户与月色,取出抽屉里的电棍裹入袖中,提起一壶茶走出云水坊。
冷冷清清,夜深苏州城,零星灯火继续,三两个行人。
宋澈路过街角时,几个地痞缩入巷弄,待宋澈走远一段距离,才动身跟上。
宋澈昂头饮茶,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鬼祟几人,嘴角微微一翘,冷笑了声,转身进入了一条阴暗的巷子。
几个地痞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待到了巷子口,有所滞留,其中一人开口道:“这是条死胡同,那小子没跑了。”
“今儿个可算蹲到他了!”
几人撸起袖子,跟着进入小巷。
宋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月色折射的眸光,如兽瞳般明亮,他冷冷盯着一众地痞:“我与诸位没有仇怨,为何总是揪着我不放?”
“没有仇怨?哼!昨日你放狗咬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一个胡子拉碴的地痞上前露了脸,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讹人的老赖。
又一地痞上前道:“宋公子,不是我们与你有仇怨,是有人花钱找你的不痛快,你若识相点,抱头让咱们揍你一顿,此事就算了了,若是敢反抗,那咱们下手可就没轻重了。”
宋澈轻嗤,“这年头,打架之前还讲道义么?仅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还想来教训我?”他将茶壶往地上一摔,“啪!”瓷片四溅,茶水散了一摊:“来试试啊!”
“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上!”
四个地痞手持木棍,叫嚣着一齐冲了上去。
宋澈稍退两步,紧盯着地痞,待他们踏上地上那滩茶水时,袖中电棍迅速出手,往水滩中那么一插,“滋滋滋……”百万伏特高压通过水流瞬间释放,电得地痞手舞足蹈!
眨眼的功夫,四人便摊到在地,好似发羊癫疯,不停抽搐着口中念叨:“这小子……会巫术!”
宋澈拾起木棍,将其余三人敲晕,只留下昨日讹人的老赖,一阵拳打脚踢,往服了收拾!
“别……别打了,我的亲爷爷!你要打死我了!”老赖哀声求饶。
宋澈这才收起拳脚,揪着老赖领口呵问:“说!是不是陈仁才那混蛋叫你们来的?”
老赖摇头:“不是,是洪爷吩咐办的事……”
宋澈一挑眉:“赌圣克星洪爷?”
老赖一愣,再次摇头:“不是赌圣克星,是城南‘大通赌坊’的老板洪彪!”
古代能在城里开赌坊的,多多少少有些江湖背景。
老赖见宋澈不作声,赶忙又说道:“我们就是厮混在城里的闲人,打架闹事,赚不了几个大子儿,宋公子您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从今往后,你们若再敢在坊间附近游荡,我一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是是是——”
“啪!”
一闷棍敲晕,扬长离去。
第十四章私房开卖
次日清晨。
坊间还未开张,宋澈便起了床,带着设计图下楼。
琴若与店伙计们也已早早来到坊间,为一日的忙碌做着准备。
宋澈来到柜台,将设计图递给琴若,挑着眉毛笑问一句:“琴掌柜,穿了没?”
琴若脸颊一红,抓过设计图呵道:“没有!”
襦襟裹胸,会平坦许多,但眼下瞧她,明显挺拔不少,还敢说没穿?
宋澈摇头笑了笑,这女人呐,就是口是心非。
“此图有三款主题私房,其一为‘冰丝吹雪’,其二为‘清风高原’,其三为‘星月平川’,当然,你若能想出更好的名字,也可将之替换;每一款分大,中,小,三个尺码,颜色可任意搭配,各裁制五十套,先预售看看情况如何。”
琴若仔细翻看着设计图,越看脸越红,“清风高原与星月平川款式尚可,可这‘冰丝吹雪’也太轻浮了,绫罗材质本就浅薄,制成这样怕是……怕是都露出来了。”
宋澈摆手道:“哎,若是不透气,又怎唤作‘冰丝吹雪’?穿在里头的衣服,你想得太多了。”
琴若犹豫着,“要不等小姐来之后,商讨一番再定夺是否售卖这私房?”
“她?她估计在家编猪笼呢——”
“宋澈!”
不等话音落下,一声娇呵自身后响起。
沈文君顶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阴沉着脸色站在门口:“我若是有意将你沉塘,你此刻早发臭发胀了!”
宋澈赔笑:“夫人,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沈文君哼了声,走到柜台,拾起设计图翻看起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宋澈也不禁担忧起来,要说古代最难破除的壁垒,便是封建思想,私房内衣这么前卫的东西,万一老板娘不拍板儿,做再多工作也是白搭。
“此物便是昨日穿在那两个倌人身上的东西?”沈文君抬头问道。
宋澈却指着琴若笑道:“琴掌柜也穿得有,呵呵……”
“小姐!莫听姑爷瞎说,我也只是昨夜试了试……”琴若红着脸辩解。
“那你的评价如何?”沈文君问琴若。
琴若说道:“舒服倒是挺舒服,便是……便是太轻浮了些,恐怕不能为大众所喜。”
沈文君沉思了片刻,说道:“咱坊间也绣过不少襦襟肚兜,此物虽有些轻浮,却也未尝不可一试,”她又问向宋澈:“你确定此物能卖得好么?”
宋澈笑道:“卖不好我就得沉塘浸猪笼,此物不亚于生死状呢。”
沈文君眯着眼睛,阴测测:“好啊,我这便叫人去编个猪笼摆在后堂,若此物卖不好,便把你抬到苏州河畔沉了。”
“哎,是这儿,是这儿吧?”
“云水坊,宋公子昨日与我说的便是这儿……”
坊间响起一阵女声,见一个手持屏扇的半老徐娘,领着十来个环肥燕瘦的姑娘,伸头往门内探望。
伙计们见了群芳艳丽,各个都挪不开眼睛。
“瞧,客人不是来了么?”
宋澈含笑相迎:“徐娘,诸位佳人,快快请进。”
“哎呀,宋公子,您可健全啊?经昨日之事,我真怕今后瞧不见您呢!”徐娘屏扇捂唇,笑得风情万种。
宋澈瞥了一眼柜台后板着脸的沈文君,说道:“我家夫人慷慨大度,智明事理,不计较昨日之事了,呵呵。”
“宋公子,不瞒您说呀,昨日您赠送给秋菊与花舞那两套私房后,当夜客人轮流翻牌呢!”徐娘说道,“所以我这一大清早啊,便带着姑娘们,想来再购些私房,银子不是问题!”
“对呀,宋公子,您快再拿出些来,奴家们挨个儿换给您看。”
“不妨您上手颠颠看,我这个尺码的有没有呀?”
群芳妩媚,簇拥上来,将宋澈围了个水泄不通。
“咱家姑爷真是艳福不浅呐。”
伙计们好不羡慕嫉妒。
沈文君的脸色越沉越黑,满堂子都能嗅到醋味儿。
宋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高举双手从群芳中钻出,折回柜台拿起设计图,大声道:
“由于私房还处于预售阶段,如今并没有现货,不过诸位佳人来得恰是时候,我刚设计出了三款主题私房,您们先挑一挑自己喜欢的款式,下单后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保证不出三日,便亲自差人送货上门。”
徐娘夺过设计图,与姑娘们簇拥翻看,无不惊叹称奇。
“徐娘,我喜欢清风高原这款,咱买这款吧?”
“这款星月平川也不错呢。”
“要我说,冰丝吹雪才是一绝,我还没穿便已能想到客人见了时那副饿狼相,呵呵呵……”
“啪!”徐娘合上图册,豪气道:“既然姑娘们这么喜欢,我这个当妈妈的也不该吝啬,宋公子,这三款私房,每款都先订个一百套!”
“关于价格方面,昨日我也与两位佳人提过一嘴,原装一套为十两,若是要在上头刺绣,得另算加钱的,”
宋澈说到这儿,与琴若使了个眼色,琴若赶忙开口道:“私房款式不大,绣价也不会太高的,刺字二两银一个,花草五两银子一朵,鸟兽工艺复杂,需得十两银子一只。”
徐娘大口气道:“咱这些风尘中人,哪个是缺钱的主儿,只要买对了东西,多贵都不是事儿。”
“我要绣朵菊花在上头!”
“我要往上头绣只白虎!”
“我便不一样了,上下左右,要绣四个花字,名为‘出入平安’,呵呵呵……”
宋澈又与琴若使了个眼神,琴若急忙取来纸笔,招呼道:“来来来,诸位姐妹将自己的喜好与要求记录在案,如此也好为您们定价刺绣。”
“徐娘您瞧,这些都是咱云水坊精品绸缎,如今刚做团购活动,您家姑娘这么多,一人砍一刀,绝对实惠;
还有这边议价区,全是高端绣品,便说这八尺开的大屏风,每个雅间置上那么一套,格局蹭蹭蹭地往上涨呀!”
趁着姑娘们记录喜好之余,宋澈带着徐娘在坊间转悠,既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不狠狠宰她一笔,岂能对得起“无奸不商”四个字?
半个时辰后,宋澈携全体男店员站于门口,挥手相送众女眷。
“《员工手册》服务条例第一条,送客时要说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诸位贵客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收!”
宋澈做了个收拢的姿势,再拍了拍手,招呼众店伙计道:
“私房才刚刚置办,还有许多细节需完善——
李管事,你去牌坊刻两张牌匾,不需要太大,恰到耳室门楣即可,一为‘私房’二字,二为‘男士不得入内’六字;
小王,你去街市里定制一面穿衣镜,要能从头到尾照全身的;
小张,你也去街市里找找,看有没有制作蜡人像的店铺,定制两尊女人蜡像,要没穿衣服的那种,不需要多精细,能彰显身段儿即可;
以上添置物所需要的花销,包括运输费,你们的路费,以及无法归店的伙食费,通通汇成目录,回来到柜台报销即可;
好,话不多说,撸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第十五章苏州细雨绵绵
“三百套私房,与定制绣图,再加平价与议价区的订购,她们来这一趟总收入为……九千两!”
琴若抱着账单难掩震惊。
“还不止于此,一匹绫罗售价二两银,却可制作十套私房一百两,纯利润整整九十八两,成本几乎可忽略不计。”宋澈笑盈盈地说着,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
“夫人,你觉得如何?”
沈文君却道:“十两银一套私房,除了那些青楼女子,又有多少人家买得起?”
宋澈笑道:“那便降低品质嘛,私房不一定非要绫罗才行,用绸缎,用粗布也可,只要品牌名号打出去了,何愁没有买家?”
沈文君轻哼:“从妓.女口中打出去的名号,又能有多响亮?”
“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有何不对?”
“其一,人家卖身风尘,也是被逼无奈,同样是母亲十月怀胎,何必分为三六九等呢?其二,青楼女子接触的,多数是风流人士,富贵人家,既是权贵,家里三妻四妾实为平常,往后咱们的顾客,多半会是这些人。”
“是啊,谁人不知,风流公子最爱的便是拖良家下水,劝娼.妓从良。宋公子一看便是这类人,方才被群芳簇拥,你笑得别提多欢呢。”
“我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哪怕是娼妓也是顾客,顾客即衣食父母,再说了,店里带把子的伙计们,哪个没笑?”
“所以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照你这么说,咱爹也不是好东西咯?”
“宋澈你——”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三两步便跑上了楼去。
“姑爷,小姐性急,越激越不得。”琴若叹道。
宋澈摇头晃脑:“我这叫做‘农村包围城市’,在潜移默化中占领高地,将软饭硬着吃。”
往后几日。
私房挂牌开张。
陆陆续续地,便有富丽堂皇的车马停在云水坊门口,下来几个婢女,走进私房内,迅速挑选,迅速离开。
古代妇女,常常因“恪守纲常”的封建思想闭门不出,特别大户人家的女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曾出过几次门,这久居深宅大院,不寂寞才怪呢。
人一旦寂寞,便会找乐子来取悦自己,私房能得到贵妇们的青睐,恰恰便是靠这一卖点。
随着私房与绸缎的生意越来越好,坊间每日流水稳定在两千两以上,员工也从最初的十几人,扩充至一百三十余人;
其中染坊二十四人,织坊五十六人,绣房二十三人,男女店员二十七人,全都是虚心好学,精明能干的新鲜血液。
云水坊的名声,一举鱼跃为苏州之最,城北万户皆愿意来这儿买布。
当然,水涨船高所带来的负面效应也不少,在本就萧条的经济环境下,许多小布行被抢了客流,有本钱的吃老底,没本钱的关门大吉。
商场如战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谁能不遵循?
近几日来,宋澈都没有回家,面对沈文君时,也是能避则避,尽量少说话多做事。
沈文君的嘴巴翘得一天比一天高,执拗的性子,决不允许她先服软。
这个女人,精明能干是优点,可就是太高傲了些。当然,这也难怪,身为家中独女,她迫切地想要比肩男儿,干出一番事业。
借着这个机会,磨一磨她的性子,不会有什么坏处。
……
三月底,恼春风,苏州城细雨绵绵。
照理说,柔情的江南,温柔的雨,更应多添几分惬意才对。
可是……
宋澈已有五天没有抽烟了,戒断所带来的反应,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所穿越的时间轴,与常规朝代大不相同,通过货币、制度、文化的简单对比,大梁王朝应该相当于九百多年前的大宋王朝。
烟草最早传入华夏时,为四百多年前明朝万历年间,若两个不同古代时间轴是一样,那他起码还得等上五百年才能抽上一口烟……
五百年,老子早变成一堆白骨了!
“呸!”宋澈啐出嘴里索然无味的干薄荷叶,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装作吞云吐雾的姿态,此时无烟胜有烟。
“姑爷!出事了!您快下去看看吧!”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宋澈匆忙下楼。
堂下坐着三个店伙计,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琴若与侍女正帮他们包扎。
三人俱是负责对外采购原布的外勤伙计,圆脸的是伍长,名唤作王先。
宋澈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王先见宋澈下楼,伤势也不管了,一瘸一拐地上前诉苦:“姑爷,咱们照您吩咐,去东市的王氏丝坊采购原布,不料遇到了陈氏商行的人,他们说他们也是来采购原布的,可您也知道,王氏丝坊的原布都是我们在收,几日前便交了定金,陈氏商行的伙计好不讲理,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动手哄抢,还拿棍子打人!”
“姑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岂有此理,小姐,姑爷,我这便纠集染坊的兄弟,找他们算账去!”李田怒道。
“哎,他们是流氓,我们可不是,”宋澈抬手制止,冲王先等人道:“你们放心,姑爷我是个以牙还牙之人,他们如何伤你,我定会叫他们十倍奉还,当下最紧要的是将伤养好,期间的工钱,以及汤药费坊间都可报销。”
几个伙计搀扶着王先等人出了坊间。
琴若愤愤不平:“陈氏商行自家便有丝坊,从来不屑于对外采购,他们今日所作所为,明显是在针对咱们。”
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从今往后咱们很难在苏州丝坊里买到原布了。”
琴若说道:“目前咱坊间里的都是些新人,一天出布百匹都很困难,远远低于每日售出的匹数,若无法对外采购,坊间的收入起码会缩减七成不止。”
“再去城外招一批织女来如何?”沈文君提议。
琴若却道:“可是小姐,咱坊间已容不下更多织女了,若再招新人,唯有再开一处作坊,选址,装潢,织布机,培养,这些绝非三五日可以完成。”
宋澈说道:“陈氏今日能垄断原布,明日便能垄断丝线,招再多人都没用。”
“不如拉高物价,价高者得?”沈文君又提议。
“若是竞价的话,便真中他们的圈套了,”宋澈说道:“团购与满减一系列活动补贴下来,利润本就比市价低一筹,再拉高原布物价,定会入不敷出,且你要知道,陈氏是以走商为主,出一船货便是数万匹,且有渠道高价售卖,做零售的永远干不过做批发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被人欺负了,难道便忍着么?”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笑道:“夫人无需着急,办法得慢慢想。”说罢,便要上楼。
“宋澈!”
“干啥?”
“回家住!”
“我觉得书房里住着挺好。”
“回!家!住!”
“啊,你这小泵娘,依你吧,依你吧……”
第十六章寻找新货源
宋澈之所以不敢回家,一方面是因为沈文君,另一方面则是他爹娘。
丈母娘与老丈人,没有谁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去青楼,真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沉了。
但这顿晚饭吃得却十分和谐,不仅如此,丈母娘还一改往常,主动往他碗里添菜,可不是什么壮阳补肾的菜。
“来,多吃点,近日来你有太劳累了,看看,瘦了都。”
直至快要下桌时,丈母娘才支支吾吾开口问道:
“宋澈啊,听说坊间最新推出了什么‘主题私房’,若是有多余的,明日替我捎一套那个什么‘冰丝吹雪’——可不是我要的啊,是朋友想试试,呵呵呵……”
这世上最大的谎言便是“我有一个朋友”。
别看丈母娘四旬好几,可人老心不老,凡大补之物,宋澈吃一半,老丈人也有一半,天天都想着要给沈文君生个弟弟呢。
“承蒙岳母大人喜爱,明日我一样给您带一套!”
如此看来,沈文君并未将自己去青楼的事儿告诉给爹娘。
晚饭过后。
沈文君拉着宋澈游园散步,自打入了沈家,这还是头一回。
宋澈撑着油纸伞,沈文君提着雕花灯笼,二人并肩行走在微风细雨中,灯火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相偎相依的模样,映得是一双璧人。
走过长廊,穿过池塘,花园三四个,亭台六七座,很慢很慢,很静很静,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有一说一,沈府真的好大。
“宋澈,我们该怎么办?”沈文君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宋澈轻轻一句:“凉拌炒鸡蛋。”
沈文君噘嘴,攥起拳头,作势要打。
“咦,我突然灵光一闪,好似有办法了。”宋澈笑道。
沈文君拉着他入小亭坐下,认真问道:“你快快说来!”
“陈家想买断咱们的货源,咱们再重新寻找货源不就行了?”
“都被买断了,去哪儿寻找货源啊?”
“夫人可知‘男耕女织’的含义?”
“当然知晓了,说的是男人在外耕种,女人在家织布——哦!你是说?!”沈文君恍然大悟。
宋澈点头自信道:“不错,当代社会,为了贴补家用,过年有新衣裳穿,家家户户都应该有台织布机,你想啊,一户为咱们提供一匹布,万户便是万匹布,他陈家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垄断吧?”
沈文君惊喜了片刻,忽而又担心:“普通农家的织布机都很低廉,织的也都是些麻葛粗布,让她们着手绫罗绸缎,生怕质量不过关,何况丝绸原料本就昂贵,即便织得出,也不一定买得起。”
宋澈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付手段——
咱家不是能自己剥茧缫丝么?索性便不赚钱了,按成本价卖给农妇们,同时设立一个条件,用咱家丝线织出来的布必须卖给咱家,如此捆绑下来,咱也不用担心货源再被挖走了;
你再想想,原本要一百五十文的丝线,一百文便可买到,一天织一匹布,一匹布以两百文的价格卖给布行,那么她的日酬便是一百文;
对于一个农家妇女而言,一天一百文,相当于半斤猪肉,大半斗米,丈夫在地里把锄头抡冒烟儿了都赚不到这么多;
还有关于质量问题,明日我会想办法制一封‘标书’出来,长宽,质量,面料,会标的清清楚楚,江南之乡,巧妇如云,总有些人能符合咱们的质量标准。”
“宋澈。”沈文君颔首低唤,手里打着九九。
“嗯?”
“谢谢你。”沈文君凑过脑袋,轻轻地在宋澈脸颊上啵了一口,面若桃花别样红。
宋澈搓了搓脸蛋儿,呵呵发笑。
“你可别想歪了,这只是对你近段时间表现良好的奖励。”
“如此说来,日后我若表现得更好,还会有更大的奖励咯?”
“那得看宋姑爷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沈文君笑着起身,“走吧,夜深了,回房休息。”
宋澈撑伞跟上,忽而问道:“哎对了,夫人,你可知道洪彪这号人?”
沈文君秀眉微蹙:“臭名昭著,家喻户晓,洪彪开赌坊,占码头,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称之为苏州城里最大的毒瘤也不足为过。”
“这种人,官府难道不管么?”宋澈问道。
“官府?形同虚设,衙门里的差役估计还没洪彪的打手多,再加之国家打仗,朝廷亏空,哪儿有精力去管这些黑恶势力?这些干黑商的,赋税与油水又给得特别足,官府都靠他们养着呢,铲了他们不等于砸自己的饭碗?”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所以今日王先他们被打,我并未去报官,咱沈家与陈家都是官府的‘贵客’,他们最多也就是帮忙打个圆场,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照你这么说,咱们也可以灯下黑咯?”
“那怎么行,做生意可以适当奸诈,但万万不能没了良心,”沈文君说到这儿,偏头望向宋澈:“你突然问这些作甚?难道你惹了洪彪么?”
宋澈心想,还是莫要将那些流氓事迹告诉她得好,免得提心吊胆的,便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近来做市调时,了解到了这么一号人,随口问问。”
沈文君也未多怀疑,只是告诫:“那你千万莫去招惹了,强龙难压地头蛇。”
宋澈与洪彪无冤无仇,他却买凶伤人,此人十有八九是与陈仁才穿同一条开裆裤,都不是什么好鸟。
这笔账,迟早得还!
第十七章上上良计
次日,宋澈花了一上午的功夫,将标书做好,由跑外勤的店伙计送往苏州城外各村、镇、店进行“招标”。
下午,他亲自带着两个店伙计,准备去其它布行拜访一二。
“你不是已到城外招标了么?为何还要去城内采购?”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我有一计,唤作‘偷梁换柱’,劳烦夫人将仓内五千匹锦布全部装车,不出两日,为夫便叫它全部售空。”
“两日售空五千匹……还是锦布?!”沈文君难以置信。
琴若也闻讯凑了上来,睁大眼睛问:“姑爷,可不能是贱卖哟?”
宋澈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放心,不会贱卖,还能远远高于市价哩!”
沈文君与琴若相视,尽管不可思议,但她们都愿意相信。
“那你也多带几个伙计去,免得又遭陈氏的人欺负了?”沈文君说道。
“这世上敢欺负我宋澈之人还没生出来呢!”
宋澈留下一句,“等我的好消息吧。”随后便踏上马车,一路驶向城西。
苏州城东南西北四个集市,大小布行有三十余家。其中西市的张氏,北市的刘氏,东市的王氏,算得上零售商铺中最大的几家布行。
宋澈先来到张氏布行门前。
店伙计见来客座驾气派,气宇轩昂,撑着伞便跑出来迎接:“公子您小心积水,想买点儿什么呀?”
宋澈高声道:“我找张老板,来谈大生意。”
柜台后老板张涛闻讯,急忙放下手里的闲活儿,含笑相迎:“不知是哪家来的贵客?”
宋澈直言:“沈家云水坊,少东家宋澈。”
一听名讳,张涛当即失了笑意,沉着脸色问道:“若宋姑爷是来买原布的话,大概是走错地方了,我们张氏向来是自染自销,没有多余的布料卖给你。”
宋澈摆手笑道:“张老板误会了,我是来卖布的。”
“我开布行的,你……卖布给我?”张涛脸上充斥着疑惑,“宋姑爷是拿我寻开心是怎的?”
宋澈长叹一口气,“我本是带着诚意来,不曾想连茶水都没一杯,算了算了,这笔大生意还是找其它布行来做吧。”
他转身便要踏上马车。
张涛眉眼一变,豁然开朗,又恢复了笑容,急忙上前拉住宋澈:“姑爷且慢,茶水自有,请随我进店一叙。”
宋澈欣然入店。
张涛将宋澈引进了后方,吩咐仆人上了茶,随后便开门见山:“宋姑爷口中的‘大生意’到底是如何?”
宋澈不紧不慢,抿了口香茶,缓声问道:“在此之前,我先问张老板个问题,贵店锦布卖得如何?”
张涛叹道:“这还用问么?库房里那千余匹锦布都快褪色了,大半年来销量不过百,可把我给愁坏了!”
宋澈又问:“再问张老板,放眼整个苏州城,还有谁能将这锦布卖出去?”
张涛当即答道:“陈氏商行呀,整个苏州恐怕仅有他们一家还在走商了,唉……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家家大业大,路子又顺呢?”
宋澈笑道:“即是如此,我们何不将锦布卖给他们,让他们清空库存?”
张涛摇了摇头:“宋姑爷您又说笑了,谁人不知陈氏走的是自产自销,他们怎可能来收购咱的锦布?”
“以前不能,现在肯定可以,”宋澈又问道:“不管张老板信不信,宋某一旦走出您的布行,不出半个时辰,陈家人必定会登门拜访,询问咱俩谈了什么生意;
你千万不能如实作答,只告诉他,沈家急需大量锦布来制作一款新产品,把你这儿三千匹锦布,以六千文一匹的高价全部订下了,且要求你明日便发货,越快越好;
他们听了此话后,必会以高于六千文一匹的价格,将这批锦布买走,这时你要面露难色,与他们周旋一番,直至他们将真金白银送到你手里,这笔买卖才算敲定。”
“三千匹?我家何时有这么多锦布了?”张涛疑惑道。
“哎,张老板脑子没转过来了吧?还有两千匹是我家的嘛!”宋澈笑道。
张涛思绪了片刻,长长“哦”了一声,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高!宋姑爷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不但清空了咱俩家的库存,还能高于市场价卖出去!”
“那么,若真如我所谋事,张老板可不要克扣我那两千匹布货款哦!”
“宋姑爷放心,若这笔买卖真做成了,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差人将货款送至云水坊!”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留,告辞了。”
“宋姑爷请。”
张涛亲自将宋澈送上马车,再三含笑礼送。
宋澈马车刚离开张氏布行不足百丈,一辆同等富贵的马车恰好从正面驶来。
马车对峙,谁也不让。
宋澈探出马车,陈仁才也恰好钻了出来。
“这不是沈家那个倒插门儿么?不好好在家帮着织布,跑来西市做什么?”陈仁才出声嘲讽。
宋澈沉声道:“陈仁才,你想干嘛?”
陈仁才翘首挑衅:“你想干嘛,我便干嘛。”
宋澈指声怒骂:“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你做得未免太绝了吧!”
“嘿!我就是要做绝怎么着?”陈仁才傲气大增,“宋澈,你给我记住,在苏州城,我陈家才是最大,而你,不过是个入赘的废物,我是视你如蝼蚁!”
宋澈低头冷笑,缩回车内,与伙计招呼:“走,咱去北市的刘氏布行。”
刘氏,王氏,与张氏境遇相同,仓里囤满了锦布,正愁没销路,恰好宋澈携计而来。
做生意嘛,有钱大家一起赚。
何况陈氏垄断布业许久,在纺织圈里累积了不少仇怨,其它布行都愿意给它放放血。
云水坊仓内有六千匹锦布,每两千为一批分销给三大布行,再由三大布行转卖给陈氏,如此一来,仓库清空了,钱也赚到了,仇恨也摊了,一石三鸟,一箭三雕,谁敢说不是上上良计?
第十八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次日清晨,细雨渐停。
被洗涮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光如金缕玉衣妆点着苏州城,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芬芳。
宋澈搬来一张摇摇椅,便坐在坊间屋檐下,手捧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守着眼前三辆满载锦布的马车,只要货款一到,他便亲自发车送往陈氏商行。
“你这般姿态,与那巷弄里的花甲老人差不多了。”沈文君站在宋澈身旁,伸长玉颈眺望着街市,毕竟是超过万两的大生意,她比谁都要期待。
宋澈悠哉一句:“你懂什么,这便是生活。”
沈文君说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过,免得乐极生悲。”
“茶凉了,添些热水。”宋澈将茶杯往身旁一递。
沈文君哼了声,“不得了,不得了……”也接过了茶杯,正欲转身之际,“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自街外响起。
沈文君伸颈眺看,不禁兴奋惊呼:“是东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又一辆马车出现了。
“是西市来的马车!”
“哒哒哒……”
“还有从北市来的!”
“笔墨纸砚,商章印泥,速速取来。”
“就来!就来!”沈文君迅速折回店铺。
宋澈则站起身来,理了理衣冠,下檐相迎。
马车同时在坊间门口停下,三个身着儒袍的账房先生,各捧一只锦盒下了马车。
“宋姑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呀!昨日您前脚刚走,陈氏商行的人便来了,一点唾沫星儿都没浪费,直接以七千文一匹的价格,将所有锦布买了下来,当场便签了契书合同,付了货款。”
“七两银子一匹布,您在我们这儿挂售两千匹,便是一万四千两白银,兑换下来为一千四百两黄金,如数在此,您点点?”
三个账房先生同时打开锦盒,霍……好家伙,一锭锭金元宝,闪得人睁不开眼。
“清点便不必了,我相信诸位的诚信,”宋澈说着,指了指门口的三车锦布:“这里是六千匹锦布,几位先生验验货?”
“宋姑爷一诺千金,我们也该爽快些,验货便免了,直接立书契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沈文君捧着满箱金元宝,脸儿高兴得与花儿一样红。
“锦布卸来卸去实在麻烦,我云水坊免费出力,帮你们运到陈氏商行去。”
宋澈踏上马车,带着十几名伙计,与三家布行的账房先生一同,押着三大车锦布,摇摇晃晃驶向城南。
……
城南。
陈氏商行。
陈仁才坐在大门口,嘴里哼着小曲儿,提着一只鸟笼,兴致大好地喂着鸟。
身旁候着两个伙计,时不时端茶递水。
“你们知道么?那宋澈便如我手中这只小虫,”陈仁才用镊子夹起一只青虫,送到鸟嘴边儿,鸟儿一啄将青虫吞入口中,“而我则是这只画眉鸟,他注定成为我的腹中餐。”
“不愧是咱家公子,略施手段便叫沈家无布可购,您可真是举世无双的商道天才啊!”
“估计宋澈这会儿,正倒在他娘子怀里哭唧唧呢!”
“哈哈哈——”
“哈哈哈……那实在不好意思,要让陈公子失望了!”
宋澈一马当先,负手站于车辕之上,雄姿勃勃,傲气无双。
“宋……宋澈!”陈仁才惊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跳起来指声骂道:“你这家伙竟还敢来城南!”
“陈公子莫要误会了,我今日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宋澈环指着身后的锦布,“这些原本是我家仓里卖不出去的锦布,谁料陈公子大手挥毫,以高于市价两千文的价格全部买下了,哎哟,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呐!”
陈仁才一愣,“昨日不是你到处求购锦布,怎的……哦!”他恍然大悟,也勃然大怒,气得暴跳如雷:“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联合起来讹诈我!我……我要退货!”
这时,一个账房先生上前说道:“陈公子,昨日咱们可是当着面签的契书,您若是现在要退货,可是要赔付三倍的违约金呢。”
另有账房先生搭腔:“就是就是,反正陈家有走商的路子,拉到北方售卖,一匹十两也有得赚呀!这三车锦布,您就放心收下吧!”
“宋澈……我……我要叫你出不了城南!”陈仁才吼得唾沫星子狂飙:“快!快去将店里的伙计全叫出来,给我打死他!”
“公子您冷静啊,街坊们都看着呢!”伙计拖拽着陈仁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还敢打人?
宋澈跳下马车,拍了拍手,蔑视着陈仁才:“你的确有财力,有背景,可偏偏就是没有脑子,哼……陈仁才,改名作蠢材更贴切!”
“三位先生,卸了货记得将马车帮我送回来。”
“一定,一定。”
“我们走!”
宋澈大袖一挥,携家大笑而去。
“啊啊啊……宋澈!我与你不共戴天!”
……
第十九章赴扬州商会
短短一个月不到,云水坊便从一个岌岌可危的作坊变作日进斗金的大布行。
事业方面蒸蒸日上,感情方面也逐渐升温。
沈文君暗示得越来越明显了,她半夜时不时便会敞开被褥,有意无意露出卓越风姿,可每当宋澈响应号召,刚一触碰,她便如含羞草般缩作一团。
想要又不敢要,看到又得不到。
尝试了几次后,宋澈干脆放弃了,反正古代没有安全措施,万一真行了周公之礼,怀上了咋办?他现在可没有当爹的打算。
四月初,扬州商会召开在即。
据悉此次商会召开七日,江南各大豪商汇聚一堂,贸易合作,剿除匪患,疏通物流,募捐救灾,之类之类。
从苏州到扬州,走陆路需半日,因此苏商都得提前去。
初一晚上,沈文君在家里收拾衣物,宋澈则在书房里编撰周记,毕竟要离开这么久,坊间的指标可不能下滑。
“咯吱——”
房门轻轻推开,沈文君捧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金丝锦袍,你快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金丝袍服啊?要不要这么富贵。”宋澈放下笔,上前接过衣裳,确实是金丝镶边,白云点缀,这一件少说也要百两银子。他自顾换了起来。
“唉,其实我也想着谦逊些,但爹说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商会,必须穿得体面些,好给我沈家挣些面子,”沈文君说着,来到书桌前,拾起册子观摩了片刻,好奇道:
“工作绩效周记表……这又是何物?”
宋澈说道:“咱不是要离开七日么?这没有老板看着,员工容易摆烂,因此我便制定了销售绩效,主要是针对几位管事的。”
“这上边儿说,未达到绩效还要扣钱啊?”
“我定的门槛儿已很低了,若这都达不到,扣钱也应该。赏罚分明,有压力才会有动力嘛。”
宋澈穿上云袍,往镜前那么一站,豪气凌人,英俊挺拔,简直帅得一塌糊涂。
“瞧你,衣领都歪了。”沈文君走了来,着手帮他整理着领口,那么仔细,那么温柔,她越来越像个妻子了。
“夫人,扬州比苏州如何?”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说道:“比苏州大,比苏州人多,比苏州有钱。”
宋澈笑道:“嘿,这倒好,咱明日顺便拉两车私房去卖,肯定畅销。”
沈文君却道:“咱这次是去赴会,又不是去卖货,何况商会另有活动需要咱们去做。”
“哦?是何活动?”宋澈好奇。
沈文君说道:“通常呢,扬州商会分两程,第一程便是像咱爹这样的大东家汇聚一堂交流切磋;第二程则是像咱们这样的少东家相互竞争;
说通俗些,便是商会将立一个以商为中心的考题,让各自的少东家挑选项目,在七日之内,凭借各自手段进行销售,谁收益越多,谁便是赢家;
有比试,自然便有奖励,第一名会获得一万两的奖金,第二名五千两,第三名两千两,且前三名获奖者手中的项目,将得到商会的大力推广;
此活动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便是为了培养年轻血液,毕竟咱江南豪商,可是领衔全国的,不能在咱这一层断代了。”
只能说,整挺好!
宋澈笑道:“如此看来,那一万两奖金,岂非我宋澈囊中之物?”
沈文君摇头:“哪儿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历年来的第一名都是杨家所得,你要真有雄心,争二保三比较现实。”
宋澈揉着鼻子:“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风水轮流转,冠军为何不能换?”
“你想跟杨家争第一?兴许有些夸张,但确实比登天还难。”
“杨家又如何?”
“杨家可是江南首富,且还是与朝廷做生意的皇商,杨家家主杨万福是扬州商会会长,其儿子杨松更是号称‘百年难得一见的商界天才’。”
“嗤……那是没遇到我。”
“你少轻浮了,人家就算什么也不做,光凭在商界的威望,便会有无数人去捧场,你一个客座的外乡人,拿什么跟人家土财主比?”
沈文君又道:“再退一万步讲,即便你走了天大横运,胜过了杨松,那也得把第一名让出来,这叫做人情世故。”
宋澈眯着眼睛,笑而不语。老实说,他打心底讨厌“人情世故”这四个字。
某些人总把阿谀奉承,恃上凌下,冠以美曰其名为“人情世故”,事实上就是怯弱与自卑。
靠自己本事,光明正大赢来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
次日清晨,天色刚亮,老丈人便催促着起床。
简单用过早饭后,开始将行礼装车。
宋澈趁着闲暇之余,去了趟杂物间,毕竟是出远门,世道又这么乱,为保险起见,防身电棍,止疼药片,消毒酒精,都是小物件儿,塞进袖子里携带也方便。
“当家的,要不去顺风镖局雇几个保镖吧?外面乱得很呢。”
丈母娘与众仆于门口相送,顾家的女人,总是担心离家的男人。
老丈人摆手说道,“自苏州到扬州,走陆路官道,不会有匪患,再说了,老二不还在扬州么?”
丈母娘板着脸:“你那丧家兄弟,还是莫要与他过多接触得好。”
“兄弟血浓于水,妇道人家懂什么?”
“那娘,我们走了。”
“文君,一路小心,平平安安的!”
与丈母娘告了别,三人踏上马车,驶向苏州城外。
出城后,车夫不得不将马车赶得飞快,生怕稍有停顿,难民便会蜂拥而上。
“爹,小姑近段时间可有来信?”沈文君望着窗外,忽然问道。
沈田说道:“盗匪猖獗到连官家都敢截胡,你小姑身在长安,路途遥远,有信也送不到江南,”
他又轻叹:“胡族势头汹涌,一个月前大梁便失了凉州,照此情形下去,雍州与长安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沈文君愤愤不平:“可即是如此,皇帝还在江南挑选秀女,如此淫奢昏庸,还不得亡国——”
“文君!”沈田呵斥:“出门在外,连德性都忘了?!”
“我……”沈文君望着窗外苦难,悲怜叹息:“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儿有商?若是能有一位无双国士,力挽大梁之颓势,那该多好?”
当今世道,如她这般抛头露面,还忧国忧民的女子,实在太少太少。
乱世红颜,改变得了什么呢?
自苏州到扬州,一路都是官道,沿途驿站哨所遍布,畅通无阻,没有匪乱。
傍晚前夕。
马车摇摇晃晃入扬州,停在了一间名为“福满”的客栈前。
“大哥,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啊!”一个体态发福,与沈田半个模子印出来的中年胖子,领这个憨头憨脑,六尺过半的青年上前相迎。
当宋澈将一箱锦绣从马车内搬下来赠予这对父子时,他们脸都快笑烂了,口头上虽说着:“大哥你也真是,自家人还这么客气。”手头接得却一点儿也含糊。
沈家太公太母死得都早,生有两儿一女,沈田在家排行老大,传承了家族坊间生意,沈童排行老二,分得了扬州城里的几间铺子,靠客栈与收租为生;沈娥是小女儿,远嫁长安城,做的也是纺织生意。
憨憨青年,便是沈童的儿子,叫做沈方,虽是二房的儿子,却要比大房的沈文君长上三岁。论辈分,宋澈还得叫他一声舅哥。
据沈文君在马车上说,沈童父子俩乃十足坑货,做生意年年亏,到了年底就找沈田借钱,几千几万两,从来就没还过。
老丈人依旧是那句“血浓于水大过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是我家女婿,名叫宋澈……宋澈啊,这是你二叔与舅哥,快叫人。”沈田拉着双方互相介绍。
“二叔好,舅哥好。”
“嘶……好个一表人才的侄儿啊,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啊?”沈童先捧后问。
沈田脸上无彩,有些难以启齿。
宋澈却大方道:“二叔,小侄出生寒门,不是世家公子,承蒙岳父大人慷慨大度,不嫌身卑,招赘作婿。”
沈田抚须,悄悄满意。
“原来是……上门女婿啊!”沈童仍在笑,只是多了几分牵强。
“爹,大伯一家舟车劳顿,快快为他们接风洗尘吧?”
“高兴得差点都忘了,大哥,侄女,侄婿,快快随我移步雅座,美酒佳肴具已备满!”
第二十章杨氏父子
怪不得客栈会年年亏损,这菜做得是真心不咋地,满足不了客人的胃口,还想留住客人的银子?
宋澈勉强吃了几口,便与沈文君下了桌。只留老丈人与二叔,兄弟情深,把酒言欢。
当夫妻俩回到客房时,才发现只有一张床,没有榻,二人相视愣了愣,宋澈欲转身离开,沈文君却抢先一步关了房门。
沈文君坐在床边,颔首低眉也不知想些什么,总之俏脸越来越红。
宋澈将房中放置花瓶与香炉的桌椅拼了拼,刚好可躺下他一个人,笑道:“今夜不算凉,我睡这儿便是了。”
“宋澈。”
“啥?”
“夫妻本该同床共枕,我不嫌你了。”
沈文君站起身来,解去自己的腰带,缓缓脱去衣裳,脸上虽是羞涩,目光却无比真挚。
直至只剩一套清风高原,她才缩进被窝,兴奋得娇躯发抖。
宋澈摇头笑了笑,走至床边,扯了扯被褥,谁料沈文君却紧抓不放,囧着眉头,欲拒还迎。
“我看我还是睡桌子好了。”
“哎……你来。”
她主动掀开被褥,咬着嘴唇偏过头去。
宋澈三两下脱去鞋袜,缩了进去,靠近一分,她便挪一分,再靠近一分,她再挪一分,最后缩到了床边,蜷得像只毛毛虫。
“狼来了!”
“啊……别吃我!”
“噗嗤……哈哈哈……”宋澈放声大笑。
沈文君眼睛瞪得圆啾啾:“宋澈……你个死人!”
“这闺房之乐,自然要在闺房里进行才对,当下咱住的是客房,你就不怕隔音不好,吵得其他住客睡不着觉啊?”宋澈扯过被子,蒙头闭眼,“明日还得早起赴会,早点歇息,晚安。”
沈文君睁着眼睛,许久许久,渐消了慌乱,习惯了温存,欠了欠身子,带着满脸腮红,安然进入梦乡。
……
次日一早。
沈文君特地换了身男儿装,宋澈与老丈人各穿金丝锦袍,乘车赴会。
沈童父子虽大小也是老板,财力却未能达标,所以不参与此次商会。
“待会儿入了商行,嘴巴都放甜些,要适当拿出些气度来,特别是宋澈,你初次见识这种大场面,不求你表现得多好,别给我沈家丢脸就行。”马车内,老丈人再三叮嘱。
宋澈应答:“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不负所望。”
撩起车窗,可见街上不时便有富丽堂皇的马车驶过,越靠近杨氏商行,越是车水马龙。
两刻钟后,一栋五层楼高的雄伟建筑映入眼帘,不愧是江南第一,果然不同凡响。
杨氏商行前,一个锦袍中年人,一个黑袍年轻人,正笑迎每位商客。
那年轻人年龄二十七八,狐狸眼,薄嘴唇,神色冷傲且含带三分邪气,他大概便是杨氏商行的少东家杨松。
锦袍中年人,五旬上下,黑发鹤颜,有不怒自威之仪,他便是杨松之父,江南首富,杨氏商行会长杨万福。
马车停在商行门口,老丈人领子女下车,杨万福携杨松上前相迎,大致是说些别来无恙,生意难做之类的客套话。
杨松一双杏花眼,自沈文君下车始便未曾离开过,目光不乏赤裸。
杨家这两父子,虽脸上带着笑意,却难掩清高姿态,眼神多变,笑里藏刀,以‘奸诈’二字形容最为贴切。
恰恰越是这种人,越能在商场里混得风生水起。
宋澈拦在沈文君跟前,以深邃目光注视着杨松。
二人相视片刻,无声中仿佛交手了数百招。
最终是,杨松眼神闪躲,转而一笑,冲沈文君问道:“沈小姐,往年商会,好似未见过这位,他是?”
宋澈大声道:“我是他丈夫,宋澈。”
“原来是宋公子,”杨松抱拳施礼,“沈家千金,才貌双绝,乃苏州第一名媛,宋公子能娶到沈小姐,真是好福气。”
宋澈随口道:“也不算好福气吧,杨公子若愿意入赘的话,其实也可以。”
杨松眯起了眼睛。
宋澈保持着微笑。
老丈人与杨万福也客套得差不多,你请我请,步入了商行大堂。
堂中已聚集了不少商客,皆是一老一少,大东家带着少东家。
“哎呀,王兄,好久不见呐!”
“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你可是一年都没来照顾我的货运生意了。”
“这不是匪患太多了么?你瞧我,愁得头发都白了。”
“哎,李老板,你别躲啊,瞧你这身宽体胖的模样,去年淘沙赚了不少吧?”
“沈老板说笑了,你又不是不知,近来四处打仗,稍筛出点儿铁砂,便被朝廷征了去,唉……生意难做啊!”
“沈兄,你身旁这位年轻人有些面生啊?他是……”
“诸位叔伯,小侄宋澈,乃是岳父大人的女婿,今年头次参加扬州商会,若有什么言语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叔伯多担待。”
“不错不错,虽是赘婿,却口齿伶俐,一表人才……王宁,人家都来请礼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小侄王宁,拜见沈叔叔。”
……
反正是,走一路客套一路。
宋澈虚怀若谷,谦谦有礼,获得了不少好口碑,也给老丈人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贩锦的,卖茶的,制陶的,淘沙的,走马的,跑船的……满堂三十余人,俱是江南各行业的龙头。
辰时过半,江南各商皆已到齐。
杨万福席上会客,各大东家相继落座,子嗣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好巧不巧,老丈人对面便是陈家父子俩。
陈仁才板着脸,干瞪眼。
宋澈却视他不见,轻轻扯了扯沈文君的衣袖:“哎,夫人,你快瞧对面那二傻子,都气得冒烟儿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陈仁才,捂唇憋着笑意,拍开宋澈的手:“你管他作甚?”
“你要知道,咱每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暴击,越礼貌,威力越大。”宋澈弯起嘴角,昂起脑袋,望向陈仁才。
沈文君也抬起头打量,来回几道目光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气死他,气死他……”
陈仁才咬牙攥拳,气得满脸通红,怕是脚下都快抠出个三室一厅了。
第二十一章选商
“……总而言之,感谢诸位老板,于百忙之中前来赴会。在此,我隆重宣布,扬州商会,正式开始!”
杨万福一番慷慨陈词开场。
而后,一名账房先生领着几名伙计,推着一面白纸画屏,搬着几口木箱走进大堂。
所有物件儿摆堂完毕,账房先生拾起一只大号毛笔,在白纸画屏上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句话: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渡年华。”
“如诸位少东家所见,今年选商的题目以‘食’为主,通俗而言,只要是能吃进嘴里的东西皆可应题;
规则一如既往,每人可领一千两纹银作为底钱,诸位少东家可用这底钱自由采购,但记住,纹银刻有杨氏商行标识,不可转让,互借,伪造,否则一旦发现,将视为作弊,取消资格;
另外,此次选商,只能由年轻一辈的少东家们主导,各位大东家不可暗中协助,否则也当作弊处理;
最后,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我们将给诸位少东家发一张‘银簿’,所有卖货的数额,都以记账的形式记录,若是卖给商家,则需要商家的公章,若是卖给个人,则需要个人的手印;卖出去多少数额,将会在比赛结束后,由我亲自统计,再到杨氏商行提现。”
言语至此,账房先生与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打开木箱,白花花的银元宝整整齐齐。
账房先生又道:“为鼓励咱江南商会的青年翘楚,本次选商的奖金额度也有所增加——状元一万五千两,榜眼八千两,探花五千两!”
所有年轻一辈的商客,都以虎狼目光盯着白花花的奖金,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荣誉。
“本次比赛限定为七日,也就是四月初十上午巳时结束,现在各位少东家,请写下自己选出的商品,我会将其公示在画屏上……允许讨论半刻钟。”
仆人每桌分发银两,银簿,纸笔。
各位商客都拉着自家儿子交头接耳,为其出谋划策。
“你们听我说啊,此次比赛时间仅有七日,若是卖些小商品,定无法赚大钱,所以尽量选昂贵之物,依我看,燕窝鱼翅,八珍八宝最佳。”老丈人拉着宋澈与沈文君说道。
沈文君却道:“可底钱才一千两,商品太珍贵的话,数量便会有限,赚的钱岂非也有限?”
老丈人说道:“你莫要忘了,你二叔便是开酒楼的,平常的酒食本就利薄。”
沈文君一时无言,看向宋澈:“你呢,有何好意见?”
宋澈抿唇说道:“想要在短时间内卖大钱,商品必须是能够吸引人的爆款,而想要吸引人,便必须新奇……燕窝鱼翅,八珍八宝都太平常了,估计很多人都会选它们,无形之中便会多出许多竞争对手,不太可取,依我看,不如……”
他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一个“酒”字。
“你要卖酒?”沈文君惊讶。
“你这不是胡闹么?”老丈人当即便反驳:“扬州城里,十步一个酒肆,百步一家酒楼,一千两足采购数万斤酒,根本不可能卖得完!”
普通酒水,自然是卖不动,可若是蒸馏提纯,那便是两个概念。
“商讨时间已到,请诸位东家落笔。”账房先生高声令下。
老丈人赶忙要夺笔更改,沈文君小指头轻轻一碰,将毛笔推到了地上。
当老丈人将毛笔拾起来时,纸条早已被仆人收了去。
老丈人气得拍桌:“哼!到时连本金都收不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爹,宋澈他能在一日之内卖出五千匹绸缎,肯定有法子能将酒水畅销的。”沈文君目光坚定望向宋澈。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言。
很快,所有选中的商品都已集齐,账房先生将纸条依次公示于画屏:
“杨氏商行的杨公子,选的商品为‘龙井茗茶’。”
“王氏商行的王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河鲜’。”
“陈氏商行的陈公子,选的商品为‘精品燕窝’。”
“李氏商行的李公子,选中的商品为‘珍品糕点’。”
……
“沈氏商行的宋公子……咦,怎么沈氏却是宋公子?”账房先生先是诧异。
宋澈翻了个白眼,他娘有必要单独拿姓氏出来说一遭么?
“因为他啊,是沈家的上门女婿!”陈仁才瞅准机会,高声嘲讽。
“那就不该叫公子,该叫姑爷了,”账房先生赶忙改口,“那么宋姑爷的题目是……酒?”他瞥向宋澈:“你确定不换一个?”
满堂目光皆齐聚于沈家三人,多多少少含带着取笑的成分。
老丈人捂着脸,无地自容。
宋澈大声道:“不换,只卖酒!”
“你怕是今早喝醉了酒,才会想出卖酒这一茬儿吧?哈哈哈……”陈仁才叉腰大笑。
宋澈也不多言,问向账房先生:“先生,请问接下来还有其他事交代么?”
账房先生说道:“倒也没什么事了,各位大东家留在商行开会,少东家们可自行离去经商了。”
宋澈揣好银簿,端起纹银,拉着沈文君便往堂外走去。
出了杨氏商行,一路直奔福满客栈。
“宋澈,莫说我不相信你,若是买酒倒卖,销路难找,利润太低;若是自酿的话便更不可能了,粮食酒最少也需月余才能发酵完成,你怎么卖嘛?”沈文君急得很。
宋澈淡然:“我既不倒卖,也不自酿,而是用酒糟进行蒸馏加工。”
“蒸馏……加工?”沈文君一头雾水。
“不错,仅这‘四个字’,便值得那第一名的万两奖金,”宋澈用手戳了戳沈文君的额头:
“这个便叫做知识付费。”
第二十二章出酒三千斤
二叔沈童经营客栈,酒食类原材料皆有渠道,恰好可作为工坊。
沈童父子亦是相当给力,福满客栈闭店七日,全体伙计听从安排。
宋澈先让店伙计到全城各大酒坊购买酒糟——
即便是现代工业,除非酒精勾兑,否则绝不可能在七日内出酒,利用酒糟蒸馏提纯,是快速获得美酒的唯一办法。
古代酿酒,是通过粮食发酵,沉淀取酒,过滤后的酒糟大多数都会舍弃,殊不知真正的精华正在其中。
本该舍弃之物,价格自然便宜,购一万斤酒糟花去一百两,购置木甑,柴火,铁锅,等蒸馏所需的器皿只花销二十两,再算上杂七杂八的人工费,最多不过两百两底钱便能敲定这笔买卖。
待所有材料备齐后,宋澈打算先试验一番,若真能有效提纯,再大肆动工也不迟。
将五十斤酒糟装入木甑铺平,在甑中间、酒糟上放一斗碗,以毛巾封边确保密闭性,再加上铁锅,锅内掺凉水起降温作用,最后上灶蒸煮。
“火势不宜太大,免得将锅里的水烧得太热,影响蒸馏效果。”宋澈吩咐道。
莫看沈文君是个江南闺秀,上得厅堂,入得秀坊,也下得厨房,她熟练地引燃木柴,一边把控着火势,一边问道:“说起来,究竟何为蒸馏呢?”
宋澈指着铁锅说道:“原理其实很简单,酒糟被加热后,会蒸发出含带酒精的水蒸气,水蒸气上冲,遇冷水铁锅凝作水珠,从锅底滴入斗碗中,如此,烈酒便诞生了。”
沈文君消化了好一阵子,才轻轻吐出一句:“简直闻所未闻。”
宋澈笑道:“蒸馏这门技艺,学会了甚至可以救命,譬如你迷失荒漠,便可用它来取水饮用。”
沈文君疑惑:“沙漠中遍地风沙,哪里有水给你蒸馏?”
宋澈眨了眨眼睛:“尿呗。”
“咦……”沈文君好不嫌弃,“我宁愿渴死,也绝不会喝自己的尿。”
“尿,当然不能直接饮用了,”宋澈说道:“但可以通过蒸馏的方法,提取纯净水——将尿装于壶瓮,挂个小瓶在翁口,白日埋于沙坑中,覆以铁具刀片,沙漠中昼夜温差巨大,烈日加热蒸发,凉夜凝作露水,次日清晨你便能得到一瓶干净的饮用水了。”
“真好奇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来的。”
“荒野求生咯。”
“荒野……求生?”
“呃……就是一本野史怪谈,我平时喜好读这些。”
宋澈随口编了个理由解释。
沈文君说道:“日后你将这野史怪谈找出来,给咱爹看看,他经常外出走商,特别是往西域方向,要途经许多戈壁沙漠,有了这些保命知识,能让人放心不少。”
宋澈却笑道:“沈家有我,今后何需岳父再亲力亲为?”
沈文君说道:“爹可不是闲得住的人。”
宋澈笑道:“给他添几个孙子不就闲住了么?”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蒸你的酒!”
刻把钟后,水温渐高。
宋澈示意停止烧火,将铁锅从甑子端下,才刚刚敞开,一股酒香沁人心脾。
“好香,好香啊……”沈文君忍不住凑近鼻子来嗅。
宋澈用抹布,小心翼翼地取出斗碗,淡黄色、冒着热气儿的蒸馏酒满满一碗!
“这就……成了?”沈文君兴奋。
“不不不,这才头一回蒸,酒肯定很烈。”
宋澈说着,拾起一根筷子,沾了沾蒸馏酒,从灶内取出火棍儿,刚触上便烧起了一团蓝焰!
六十度白酒方可点燃,此酒烧得这么雄烈,少说也在六十五度,甚至七十度都有可能!
古代烈酒最高也不过十来度,这一下子翻了六七倍,即便是老酒鬼也会一杯倒。
白酒,照理说五十二度口感最佳,可对于古人而言还是太高了些,定格在三、四十度或许更能让人接受。
宋澈取一小罐,装入刚出笼的蒸馏酒,递给沈文君说道:“此酒剧烈,不宜饮用,可常备于身,寻常若是受伤,用它消毒,效果甚佳。”
“筷子都烧化了,的确好烈,可有办法能降低它的威力?”
“再蒸呗,制酒与熬药异曲同工,头一次又苦又浓,第二次清洌,第三次浅淡,将三次所得中和混淆,便能稀释它的度数了。”
……
当日,宋澈三蒸三酿,以三十斤酒糟蒸出近十斤新酒,口感绵醇,度数恰好。
试验成功后,接下来几日,宋澈号召全体伙计,夜以继日进行取酒。
第六日下午,一万斤酒糟全部蒸馏完毕,得到近三千斤新酒,全以大缸封存,装了整整五车,只待明日开市。
当夜,月朗风清。
佳人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安眠。
“怎么了?”宋澈捧住沈文君无处安放的玉手。
“自然是担心了,”沈文君说道:“明日巳时便要到杨氏商行汇报结果,咱这几日除了酿酒,分文未进,万一这酒卖不出去,咱不成光杆了?那得多丢人啊!”
宋澈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好了,明日辰时开市,不出三刻钟,我便叫这酒脱销干净。”
“哎,对了,忙碌的这些日子来,我还未曾问过这酒你打算如何定价?”沈文君睁大眼睛问。
宋澈先卖了个关子,“具体价格,明日开市方可知晓。”
“我也捎人去打听过,如今卖得最好的,莫过于杨松,王宁,陈仁才三人的龙井茗茶、精品河鲜、精品燕窝,具已超过万两收益;
咱现在有三千斤酒,换算成角为两千,若要挤进前三名的话,一角酒定价起码需要五两;
纵观整个江南,最好的梨花纯酿也不过八十文一角,哪怕是宫廷玉液,也卖不到五千文的高价;”
言语至此,沈文君轻叹道:“唉,我也真是异想天开,能不挂蛋便心满意足,还想着跻身前三呢……”
宋澈笑而不语,只是问:“对了夫人,前三名都是以何种方式售卖,竟能在七日内销售过万?”
“还能如何,品质与关系呗,”沈文君说道:“龙井,可是专为皇室提供的御茶,虽说此次拿出来售卖的品级比不上皇室特供,却也是茶中精品,仅仅一斤便要整整十两!以杨家在扬州的地位,又出此好茶,谁不赏脸买上几盒?
河鲜,鱼米之乡,渔业发达,王家又是江南有名的船舶大商,选商当日下午,王宁便从杭州调来了三艘大货船,拦江撒网打渔,一船可捕数千斤!再以低价卖给各大酒楼客栈;
燕窝,此物便更贵了,精品至少三十两一盒,陈仁才娘家便是做燕窝生意的,以几乎成本的价格购进,再以数倍的价格卖出,收益显而易见。”
“如此听来,这前三甲也并没什么精明的销售手段,靠的都是自家背景。”
“话是如此,可咱不也是仰仗二叔帮忙才能在七天之内蒸出这么多酒么?”
的确,在人情世故至极的古代,没有背景将寸步难行。
选商比试,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一场游戏罢了。
……
第二十三章卖价四万两
次日清晨,宋澈还在与周公对弈,胸前便一阵推搡:
“起床了,起床了……”
宋澈睡眼微张,瞥了一眼窗外,不过蒙蒙亮,再看胸前,佳人披头散发,眼袋昏沉,眼睛却睁得好大。
宋澈淡笑,侧过身子欲继续睡:“还早着呢,容我再睡一会儿……”
“不行!”沈文君扯着被褥,“你听,街外吆喝声四起,说明早市已开了,赶早不赶晚嘛,毕竟有三千斤酒呢。”
宋澈笑道:“早市开便开呗,我又不出市。”
“你不出市,如何卖酒?”沈文君诧异。
“夫人可曾听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来购的,”宋澈抓过被褥,将沈文君一并裹了进去,笑道:“瞧你这双眼发肿的模样,昨夜肯定失了眠,快快抓紧眯一会儿。”
“唉……你怎能这般自信?”
“心中有数,所以自信;心中无数,则为莽夫……夫人腰肢的肉,嗯,可真厚。”
“讨人嫌!”
渐渐。
晨曦渐明。
窗外传来一阵车马声,颇为急切。
“来了?”沈文君昂起头。
“嗯,来了。”宋澈这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
又时,客房外响起了沈方的声音:“妹妹,妹夫,你们快出来,城中各大酒肆,酒坊的老板,都吵着要来买你们的酒呢!”
宋澈应声道:“劳烦舅哥先以早饭招呼,记得每家各送一壶酒,我们稍后便下楼。”
半刻钟后。
二人穿好衣服,走出客房,才下楼梯,便听到一阵夸赞:
“入口柔,一线喉,下肚七分灼烧,三分回甘……好酒,好酒!”
“我李杜纵横酒场三十余年,还从未饮过如此美味的烈酒!”
“这酒,有力气!”
能开酒肆、酒坊的老板,十有八九都是老酒鬼,什么酒好,什么酒差,一品便知了。
每个酒肆老板,身旁有三两随从,年龄皆过半百,一颗红红酒糟鼻,均是酒肆把关的酒司令。
“你施了什么法,竟能将全城老酒鬼汇聚一堂?”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昨日我差人每个酒肆都送了二两去,好酒有人赏,自然便有人买了。”
“各位,酿造此酒的主人家来了!”沈方指着楼梯间的宋澈高声招呼。
众酒鬼目光齐刷刷甩上楼梯,或上前相迎,或起身拊掌,多是夸赞酒酿得好,人年轻有为,郎才女貌之类。
宋澈索性便站在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大声道:“诸位都是善饮之人,酒好酒坏一品便知,亦不用我多说,今晨请诸位前来,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卖酒!”
说罢,他拍了拍手。
店伙计推着五大车酒缸步入前堂。
“这里有两千角美酒,起拍价五百文一角,可有老板愿意拍走?”宋澈高声问道。
“如此好酒,这个价不算贵,五百文我要了!”
“我出六百文!”
“七百文!”
“八百!”
“……”
“鄙人有幸,昔日曾尝过宫廷玉液,口感确实不如此酒……两千文,我全要了!”
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振臂高呼。想来,他应算是这群酒鬼中最有家底儿之人,两千文高价一出,其余人哑口无言。
“我黄龙郎,买酒从不嫌贵,只求能对味,宋老板,这个价你可还算满意?”中年胖子问道。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此价已高于市场近三十倍,他当然满意:“黄老板果真是懂酒之人,此新酒昨日才封坛,若将之沉于窖中,三月半载必定更有醇香。”
黄龙郎傲声道:“那是自然,我黄龙郎八岁饮酒,距今已有三十二年,一日三餐若无酒,浑身犹如蚂蚁爬,可偏偏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放眼整个江南,谁人不称我一声‘酒王’?”
他又话锋一转,红着脸大笑:“不过方才豪饮了一大碗宋老板此酒,呃……确实有些力气,呵呵呵……”
四十度白酒一大碗,起码也有一斤了,再善饮的老酒鬼吞下了肚,也会有所上头。
宋澈拍手道:“好!那便以两千文一角的价格,全部售于黄老板!”
“哎哎哎,宋老板,您这酒该不会便只有这五车吧?两千文我等只是犹豫了片刻,也没说不买啊?”
“就是就是,再酿几千斤出来吧,我等虽不如黄老板财大气粗,却也是买得起的。”
试问哪个酒鬼不贪杯?
一切皆在宋澈意料之中,他先是一叹:“实不相瞒诸位,我此次卖酒,是为了扬州商会的比试,因此只造了两千角,却无多余的呀……这个,这个,这个……好!”
他一拍大腿,“既然诸位老板如此诚心,我下去便多准备个几千斤,不过好酒需沉淀,一时半会儿难以交付,若诸位老板信得过宋某,可以先在银簿上记账。”
说着,冲一旁的沈文君使了个眼色。
沈文君会意,急忙取来银簿笔墨,与众人招呼道:“大家请放心,此银簿乃杨氏钱庄所发行,只需写上斤两与价格,盖上公章或手印,货到之后付款给杨氏钱庄即可,我们不收一分差价。”
“有杨氏钱庄作担保,我疑虑顿消呀……我预订五百角!”
“我预订八百角!”
“我也预订八百角!”
三十余家酒肆、酒坊老板,纷纷在银簿上留名盖章。
“诸位,我宋澈在此承诺,一个月内,必定送货上门,但需提醒,因是银簿记账,一旦订购,不退不换,望周知!”
“害!沈家锦绣,江南有名,与大商行做生意,咱们放心得很!”
记账完毕后,宋澈一一送客出门。
待客人都走光了,他才折回柜台问道:“如何?卖出去了多少?”
沈方在一旁念数目,沈文君一丝不苟地拨着算盘子儿,终于,她双手按住算盘,抬头颤声道:“两万……零五百角,一角二两银,那便是……便是四万零一百两!”
“够不够让咱沈家榜上有名?”宋澈笑问道。
“够!够了!”沈文君激动得湿润了眼眶。
“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那还不赶快带上银簿领奖去?!”
“就来就来!”
沈文君将银簿收进袖子,抻着柜台便翻了出来,与宋澈携手奔出客栈。
……
第二十四章拔得头筹
宋澈与沈文君赶至商行时,各东家早已到齐,前三甲也已标榜画屏。
杨松以一万七千两领衔榜首,其次为王宁的一万二千两,陈仁才位居第三有一万一千两。
第四名至第三十六名,售额皆不下于三千两。
老丈人沉着脸色,叫儿女迟迟不来,坐于席间一言不发。
“沈家的少东家何在?马上便要过了七日之约,若再不出银簿公示,全当作弃权了。”账房先生高声呼唤。
“来了,来了。”宋澈拉着沈文君,舞着手中银簿,大步穿过人群。
“哦?我还以为你们分文未进,不好意思露面呢。”陈仁才出声嘲笑。
宋澈却正眼不看,径直走向账房先生,将银簿递上:“先生看仔细了。”
账房先生本是漫不经心,可翻开簿子,仅瞥一眼,惊得几乎面贴了上去,他又来回核对了三遍,才不敢相信地望向宋澈:“四万零五百两!”
满堂先是鸦雀无声,再是一阵唏嘘,最后议论嘈杂。
“四万余两,贩酒岂易乎?”
“八成是作弊了吧?一角酒不过几十文,卖出万两银,不得几十万角酒?七日之期,怎可得到?”
陈仁才质疑声最大。
宋澈高声道:“扬州各酒肆、酒坊老板的落款、留名、手印、公章,皆在银簿上,诸位若是不信,可差人去调查。”
“簿上的公章的确出自各酒坊公章,这……”账房先生眼神瞥向杨万福。
杨家父子,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大庭广众,公章在薄,岂能有假?
杨万福点了点头。
账房先生取一竹简,写下沈家宋澈的姓名与售额,摘去第三名,挤兑二三名,挂在了榜首位置。
“沈兄,你这位女婿好生了得,一人之财可抵十人啊!”多数大东家赞不绝口。
老丈人顿时红光满面,挺起胸脯,摆手说道:“我家贤婿,日进斗金实属平常,不足为奇也,呵呵呵……”
“不知宋少东家,是用何种手段,竟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将酒水卖出如此巨款?”有人问道。
宋澈抱拳作揖,含笑道:“其实不难,本次选商既以‘食’为题,那必定得是,入口让人眼前一亮之品,晚辈不才,昔日在外游历时,偶从一农家习得一酿酒秘方,用此秘方酿出来的酒水,香醇浓郁,甘烈回味;再加之,如今世道,不论三餐还是宴席,皆是无酒不欢,一款好酒腾空出世,自然而然,引人垂涎。”
“好!”
杨万福高声大赞,“创新本就不易,在酒水上加以创新更是难得可贵,宋贤侄今日拔得头筹乃实至名归!”
随后,杨万福当众表彰了前三甲,并以银簿上的数额,与众少东家兑换现银。
宋澈获第一名,奖一万五千两,外加卖酒所获四万两,总共五万五千里,真金白银,满满两口大箱!
“今年的扬州商会便到此结束了,为感谢诸位东家远道而来,今夜诚邀诸位上游船赴宴,同杨某一起把酒临江,共赏江南之夜景!”
“好!”
……
因是晚上才赴宴,又得了许多金银,宋澈决定先将财物搬回客栈。
马车内,老丈人便坐在满载金银箱上,拍着宋澈的肩膀:“贤婿今日真是给我挣足了面子啊……”
宋澈谦虚赔笑,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到中年,不争面子又争什么呢?
“对了爹,这几日商会,你们都洽谈了些什么呀?可思出如何打通商道之策?”沈文君问道。
沈田摇头叹道:“流年不利,王朝不兴,有钱无权,又有何用?一场商会惊不起多大水花儿,世风日下,咱们能自保家业便不错了。”
“难道商界也有变动?”沈文君皱眉问道。
沈田又是一叹:“听从杭州来的几位东家说,两浙沿海有流寇身影,好多商贸不敢再走海路,稍出远海便会遭到洗劫……若杭州也遭寇乱,苏州岂能太平?”
“内贼土匪便罢了,流寇可是外患啊,各州路水师难道不管管么?”沈文君愤愤不平。
宋澈说道:“倭寇不同于其它民族,其性卑鄙低贱,烧杀抢掠后便会逃窜于海上,与毒疮一般,难以清除;再者,边疆虎狼四起,朝廷估计抽不出多少精力来应付流寇。”
流寇虽惹人讨厌,但多是些小打小闹,不会动摇国本,可若边塞异族不防,江山易主,犹未可知!
“唉,总之当下多囤积钱财粮食便对了,清扫外患是官家所为,咱商家能帮则尽绵薄之力,不能帮则苟且安生,钱赚得再多,也带不进土,命最重要!”
老丈人话虽如此大义,坐在钱箱上的屁股可是不挪半分。
沈文君皱着眉头,掀帘望着窗外,目色无限惆怅。
宋澈深知,在古代“士农工商”阶级排序,商人地位并不算高,能改变的事情屈指可数,更或者说,富商往往还是土匪盗贼首要考虑的对象,世道越乱,对商越是不利。
“岳父大人,常闻江河有水贼出没,今日若无事,那游船晚宴便不去了吧?”宋澈提议道。
沈田当即回绝:“那怎么行,商会几日食宿,以及选商大会的底钱,皆是由杨氏商行所出,今日杨会长特意相邀,若是不去实在有失礼数。”
宋澈不再多言。
回到客栈。
沈童父子俩大老远便跑出迎接,又是帮着搬东西,又是嘘寒问暖,有献不完的殷勤。
午饭过后。
宋澈取来纸笔,回到书房将制作蒸馏酒方法书写成册。
沈文君红袖添香,一旁悉心磨墨,不时轻语:“我觉得卖酒比卖布利润高多了呢。”
宋澈却笑道:“但不可持久。”
沈文君疑惑:“为何?”
宋澈蘸了蘸墨水,“蒸馏是一门很普遍的技艺,很快便会被人所掌握,到那时各大酒坊都将学会蒸馏提纯,咱这酒本是利用他人酒糟所加工,真正的酿造技艺远远不及那些老字号。”
沈文君笑道:“那还是卖布得好。”
宋澈却道:“卖酒卖布,二者我皆要。”
沈文君疑惑:“咱沈家光是几间作坊,便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还想开一间酒坊啊?”
“谁说我要开酒坊了?”
“明明是你方才自己说的。”
“呵呵呵……”宋澈只是摇头。
沈文君轻哼:“笑什么?你这人,便跟那些穷酸学究差不多,说话老爱说一半,故弄玄虚,一点儿都不好听。”
“夫人勿急,稍后自会有人来——”
“哒哒哒!”
敲门声。
“妹妹,妹夫,可是在午休小憩呀?”沈方门外轻声问候。
“瞧,这不是来了么?”宋澈笑着,应了声:“舅哥请进。”
沈方推门而入,低头哈腰,搓手含笑,十足一副谄媚模样:“嘿嘿嘿……”
沈文君微眯杏花眼,转手斟了杯凉茶,递给沈方问道:“二哥午间造访,所为何事?”
沈方支吾了半天,才叹道:“妹妹你也知道,客栈生意一直都不算太好,如今世道日渐混乱,生意更是难做……”
宋澈抬起头,问了一句:“借钱啊?”
“不是不是!”沈方赶忙摇头,“这……这不是你们马上便要离开扬州了嘛,来叙叙旧,叙叙旧……”
沈文君说道:“咱沈家本就人丁凋零,天各一方,是该多叙叙旧……可二哥与叔叔,平日里若非支应困难,都舍不得来苏州走动。”
沈方苦涩赔笑,长叹一声:“唉!实不相瞒,今年二哥我本该成亲的,姑娘是城西张氏鞋行家的千金,这婚期都要说定了,可对方突然开口要三万两为彩礼,客栈年年亏损,入不敷出,我哪儿能出得起这笔钱,因此也就蹉跎了这段姻缘……”
原来高价彩礼,在古代便已盛行啊!
沈方越说越苦涩,竟暗自抹起眼泪:“可怜二哥我,今年二十有三,仍无幸觅得良人,见妹妹与妹夫郎情妾意,实在是……实在是心酸至极呐!”
宋澈内心翻白眼,沈家真是人丁凋零啊,好不容易有个带把儿的,竟如此懦弱,堂堂大老爷们儿当着弟妹面前哭哭啼啼……
沈文君是又嫌弃又无奈,说道:“二哥作为沈家唯一男丁,成家也不失为一件壮大家族的好事,我稍后便与爹说明此事,那三万两彩礼……应该不难。”
“不不不,弟妹误会我的意思了,”沈方赶忙说道:“纵使能凑齐彩礼钱,可日后生意难做,同样撑不起家业……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这这……”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
“妹夫也觉得舅哥我荒唐可笑么?”沈方抹泪问道。
“不敢不敢……舅哥的心思,小弟早已知晓,”宋澈放下笔,夹起册子笑道:“此乃蒸馏酒的配方,我正有意送给舅哥,岂料舅哥自己先开了。”
沈方眼睛一亮,伸手便要来取:“当真?”
“哎,”宋澈却往后一捎,“但在此之前,我还有个条件,需舅哥允诺。”
沈方当即拍胸脯:“妹夫且说,只要舅哥能办得到,无所不及!”
宋澈摆了摆手,“无需舅哥办事,只是这配方给你之后,酿出来的酒,不论售卖多少钱,我都要抽取三成利润,舅哥可答应?”
沈方眼睛转了两圈儿,郑重点头:“应当的,应当的!”
“空口无凭,立契书为证。”宋澈翻开另一本册子,递上毛笔,点了点落款处:“一式两份分,我为甲方,你为乙方,落款姓名,画押指印,这笔买卖咱哥弟俩便算做成了。”
沈方也不失爽快,接过毛笔便写下名字,摁下指印。
宋澈这才将配方递给沈方,并叮嘱道:“此乃最原始的配方,舅哥若想长久获利,必须得不断创新。”
沈方连连应是。
宋澈递过契书册子:“今上午酒家所预定的数量,劳烦舅哥帮忙赶工,做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只要维系得好,回购订单少不了。”
“多谢妹夫指点迷津,我这便去办!”
沈方笑盈盈,抱着册子夺门而出。
沈文君前去了关门,折回来才说道:“若是我的话,定不放心将这生意交给二哥,他笨得很。”
宋澈笑道:“卖酒只是其一,以酒水带动客流是其二,咱从中抽利是其三,他赚我也赚,他赔我不亏,肥水不流外人田,既赚了银子,又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
……
第二十五章土匪劫船
傍晚,众宾如约,于渡口登上游船。
趁着晚宴还未开始,闲来无事,宋澈携手沈文君,在船上慢游——
游船之大,十仗有余,白帆立其中,巨橹嵌左右,外漆金红颜料,舷挂彩虹灯笼,宛如一座巨大的水上豪宅。
站在船头眺望,大小归港的船只,在河风中微摆荡漾,河水共长天一色,波光粼粼,如铺满了黄金,黄昏下的江南风景,当下可见一斑。
然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论是此船,还是此城,看似繁华的外表,内部却腐败空虚。
忽然!
一股不祥的预感直戳后脊梁骨,宋澈猛然回头,见一个挂帆的布衣大汉,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大汉独有一只眼睛,眼神中有藏不住的凶戾之气。
许是察觉自己目光赤裸,布衣大汉放下帆布,转身走入船舱。
宋澈紧皱眉头,从上船至此,每一个水手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下人。
“怎么了?你似乎一直忧心忡忡。”沈文君突然问道。
“也不知为何,我这右眼皮从早上开始便跳个不停,此时更加了,”宋澈揉着右眼,问道:“夫人,扬州河畔可有匪患?”
“扬州河畔怎会有匪患,不过运河与长江交汇处,左岸有一座七里山,最近聚众了个什么‘飞云帮’,神出鬼没,专门打劫江南商船,”沈文君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担心道:“我觉得此趟游船颇为诡异,你说在这大河上,若是有水贼截江行凶,咱只能成为瓮中鳖,逃也逃不了。”
经此一提,沈文君也蹙了秀眉,“应该……不会吧,扬州运河一带,沿途都有水监哨点,匪盗不敢猖獗,再说了,这可是杨家的游船,谁敢来劫?”
宋澈极目远眺,意味深长:“但愿如此。”
“游船起航,众宾入座,商会晚宴,即将开席!”
且听一声吆喝,船员收起石碇,游船逐步飘离码头,顺水而下,众宾相继步入船舱落座。
舱内十分宽敞,设有三十余席,摆满了玉盘珍馐,琼浆玉液,杨家父子独坐中堂,其余贵宾分席而坐。
如此重大的商会,杨家操办得极为体面,美酒佳肴,歌姬舞女,酒色酒香,谁不沉沦?光打一圈酒下来,多数宾客便已醉得面红耳赤。
宋澈时刻保持着清醒,并注意着游船的走向,从傍晚离开码头,直至当下已过二更,按理说游船早该返航,一直游走下去,恐怕真的要到长江了。
沈文君脸色也愈发不安,她扯了扯宋澈袖子,“咱们还是想办法下船吧……”
宋澈点点头,正欲起身,突然“嘭”的一声,舱门被人一脚踹开!
“哆哆哆……”一颗圆滚滚,血淋淋的人头被扔进船舱,不偏不倚,恰好滚到了宋澈脚下。
这人头,眼珠暴突,死不瞑目,极其骇人!
“啊!”
惊声尖叫,醉意全无!
先前所见的独眼龙,手持沾血白刃,领着十几个凶徒一举冲进船舱,很快便将刀架在了众宾脖子上。
“诸位大老板好生安逸啊!”独眼龙操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两大口,感叹道:“若是我上辈子能如你们这般投个好胎,又何至于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匪爷饶命!匪爷饶命啊!”
“放心,我狄飞向来是,只求财,不杀人,”独眼龙凶目扫视满堂众宾,“我知道诸位老板均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商,家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索性狄某便将诸位请回山寨,好吃好喝相供着,待令家属凑足了赎银,保证将诸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他又提刀,环指着众人,大声道:“我要得不多,一百万两银子,十天内凑足,如若不然,耽搁一天,我便杀一人,掏心挖肺,抽筋扒皮,风干在七里山下。”
“如今生意难做,我们哪儿有那么多现银啊?”
“匪爷,您行行好,放了我们吧,日后走商时,按月与你们交供奉也行啊!”
“若今早听贤婿之言,不上此贼船,岂能命悬一线……可怜我的女儿啊!”老丈人抱着沈文君哭得稀里哗啦。
上半夜醉生梦死,欢声笑语。下半夜呼天喊地,哭哭啼啼!
沈文君憋泪望向宋澈,再坚强她也是个女儿家。
宋澈全程坐怀不乱,忽而眼中一亮,自信站起身来:“狄当家的,我这里有个更好的办法,可让您稳拿赎金。”
独眼龙循声打量了宋澈片刻,猛然操起大刀,一刀劈砍而去。
宋澈纹丝未动,眼睛也不带眨的。
刀,最终架在了宋澈肩膀上。
刃,只距离他脖颈不足半厘!
第二十六章智骗独眼龙
独眼龙歪嘴一笑:“你倒是很有胆识,不妨说来听听。”
宋澈说道:“以目前行情,各商生意惨淡,其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诸位好汉拦路劫道,致使货物运不出去,各家若滞销囤积的货物比银子要多。”
“说点我听得懂的。”独眼龙沉声道。
宋澈一笑,问道:“拿我沈家来举例,如今仓库里囤积了半仓锦绣,价值少说十万两。我将这些锦绣拿来当赎金,当家的可愿意要?”
独眼龙说道:“在我眼里再漂亮的锦绣也是破布,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银票也不行!”
“这正是我想表达之意,”宋澈说道:“我们家里都有钱,无法变成现银,当家的要我们在十日内凑足一百万两现银,除非从国库调取,否则难比登天;
再者,各世家的财力参差不齐,所在的位置也不同,我在苏州,你在杭州,他在扬州,这来回路程都要许久,莫说是十日,即便是一个月都难以凑足。”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些道理,那你说该如何?”独眼龙问道。
宋澈说道:“我的办法是,一家一家缴纳赎金,按人头计算,一个人赎金三万两,哪家缴齐了就放哪家;
在座各位商客,都是江南人,来回也就一两天的事,各凑各的银子,只要有心,十日之内定能凑足;
此船上拖家带口的,起码有六十几号人,每人三万两便是近两百万,比您先前索要的多了一倍;
最重要的,诸位老板均不是缺钱之人,大家都愿意破财消灾,即便官府想插手,估计家眷也会因害怕当家杀人而不允许,”
言语至此,宋澈问向众宾:“诸位老板,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只求诸位好汉饶命,保证不报官!”众宾连连应和。
独眼龙仰头哈哈大笑,收去架在宋澈脖子上的刀刃,“此方法相当不错,便按照你说得办。”
宋澈又补充道:“当家的您看,反正这些家丁奴仆性命也不值钱,带回寨子里还要管他们的吃喝拉撒,不如将他们放了,只留下老板与其家人,如此一来,让家丁们回去通告,也能更快筹集到资金不是?”
“二哥,不可听他的话,这小子口舌如簧,此类人最为奸诈,万一放了他们,他们折回去报官怎办?”一个稍显年轻的刀疤脸壮汉出声否决。
宋澈陪笑:“这位好汉,您可别说笑了,您们若真害怕官府,也不会拦江劫船了不是么?”
“不错,官府来了七里山,都得夹着尾巴绕道走!”独眼龙又将刀口对准沈田与沈文君,冲宋澈笑了笑:“他们是你的家人吧?你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拿他们第一个祭刀。”
“不不不,”宋澈连忙否定,“实不相瞒当家的,我是这家人强行掳去的赘婿,在他们沈家,比奴仆都低一等,他们嫌不得我去死呢!”
“宋澈,你……”沈文君屈辱地咬着嘴唇,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宋澈瞪眼呵道:“你什么你?老子早就受够你了!今夜能替你回家送信,已算是仁至义尽!”
“行了,我可没功夫在此观望你们家的破事,赶紧挑人滚下船去,十日之内老子要见到真金白银!”独眼龙大声催促。
很快,游船驱使靠岸。
土匪将无关紧要的家仆扔上岸,即刻便继续顺水而下。
“宋公子,还得是你呀,靠一张嘴便叫咱们虎口脱险了!”家仆们感激不尽。
宋澈将众仆聚作一起,低声商讨:“诸位,那群土匪真是贪得无厌之辈,绝不能让他们将人质带回匪窝,我设计骗他们将咱们放下船,目的是想办法解救人质。”
“宋公子别打趣了,那些土匪,各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连官府都奈他们不何,咱们连根木棍都没有,怎和他们拼?”
“对啊!老子给那周扒皮当下人,累死累活一个月才一百文钱,做不好还得挨打挨骂,这些当老板的,根本不把咱当人,我管他鸟毛死活!”
“还是去报官和凑赎金实在,散了,散了罢……”
众家仆一哄而散。
只剩“光杆司令”杵在原地。
人都是自私的,谁的命又不珍贵呢?
“也罢,老子单干!”
宋澈沿着河道上官道,又在官道上狂奔了三里地,终于瞧见一家亮着微光的驿站。
驿站乃官府所设,主要是为商旅、邮差提供马匹与住宿。
宋澈踹开驿站大门,直奔柜台喊道:“小二,快快给我备一辆马车,再装上二十只空酒坛!”
打盹儿的店小二一脸茫然。
“还愣着干什么,十万火急,要出人命了!”宋澈呵道。
一听人命关天,小二也不敢耽搁,“好好好……好嘞!”急忙到马厩去备车。
宋澈则跑到后厨,将所有猪油打包带走,顺便还拿了一把菜刀,随后便与小二将空酒坛子搬上马车。
“公子,这些东西可都是要钱的啊。”小二说道。
宋澈许了一锭银,当即跳上马车,又问了一句:“对了,你可知这附近哪里有渔船可租?”
小二抬手指了指:“顺着官道走三里地,左手边有条小径,再沿着小径直下河边,有个打鱼的王老汉,他有渔船。”
“劳烦速去府衙报案,有土匪聚众二三十人截江行凶,人命关天,要快!”
“驾!”
宋澈扬鞭策马,应小二所指,一路赶到河边。
河岸有一幢草庐,河边停着三条渔船。
宋澈赶着马车来到河边,将酒坛统统搬上渔船。
渔家老汉听了动静,以为是遭了贼,打着灯笼,抗着锄头便冲出了家门,当赶到河边时,宋澈已划船渐行渐远,随之而来一声呼喊:
“老人家,借船一宿,脚下那锭银子当做租金,劳烦替我看着马车,后半夜我必来奉还!”
王老汉低头一瞧,果真有一锭银元宝,拾起来咬了咬,眉开眼笑:“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宋澈将空酒坛依次摆在船尾,用渔网遮好,随后将猪油匀进小罐,再加入先前随身携带的消毒酒精,固态动物油与酒精迅速产生反应,固态分解,比热容提高,燃点上升……
最后撕下布溜儿,塞住罐口,喷洒酒精,如此,一个简易的燃.烧.瓶就诞生了。
宋澈用油膏与酒精做了两只燃烧瓶,其余的空坛子,则作为虚张声势。古代人没见过火器,凭借燃.烧.瓶的威力,但愿能将他们唬住!
官道笔直,河道蜿蜒,宋澈快一步摇橹至河中间,偃灭渔火,手扶乌篷,腰别菜刀,在萧萧河风下,与黑夜相融,静静等待游船下道——
古有赵子龙截江救阿斗!
今有他宋澈截江救娇妻!
第二十七章截江救娇妻
候了莫约半刻钟,上道终于亮起微光,月下游船缓缓驶出河湾。
宋澈深吸一口气,点亮渔火,逆水而上。
很快,一大一小,两船相遇,相隔不足五丈。
“二当家的,那给人当倒插门儿的小子又回来了!”有土匪叫唤。
独眼龙抗刀上船头,凝视着渔船上态度坚决的宋澈,好笑问道:
“沈家女婿,你莫不是要做些不自量力的事?”
宋澈高声道:“我折回,是想与当家的做笔交易。”
独眼龙诧异:“哦?”
宋澈冷声道:“放了我岳父与夫人,今夜饶你们不死。”
沉默,
沉默中河风阵阵吹。
“哈哈哈……”众匪徒哄然大笑!
“你,凭什么?”独眼龙实在不屑。
“凭我手中的这枚炸弹!”宋澈用打火机点燃布条引线,照准游船上用力一扔——
“啪!”
“哄!”
瓶罐炸裂,火花四溅,几个土匪避之不及,沾染了油膏火星,烧得在甲板上哀嚎打滚儿!
船头也被烧红了大片!
先立个下马威!
“快!快灭火!”
众土匪哪里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罐,竟能有如此威力!
“二哥,我早说过这小子不是好鸟!当初咱们就该宰了他!”刀疤脸怒声道。
“臭小子,你找死!”独眼龙瞪着宋澈,大声吼道:“给我撞死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宋澈轻嗤,一把揭开渔网,露出那二十只空酒坛,举着渔火大喊:“老子敢单枪匹马截江拦船,便不怕与你们同归于尽!来啊,有胆量便撞死我!”
“慢着!”独眼龙赶紧叫停行船,一个巴掌大的小罐便差点儿烧了整艘游船,这满满一渔船酒坛,炸开来可想而知。
众匪徒,明显忌惮!
宋澈继续喊话:“其他人死活我管不着,但今夜你必须将我夫人与岳父放了,否则,玉石俱焚!”
“哈哈,哈哈哈……”独眼龙突然放声大笑,睥睨着宋澈,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狄飞的绰号……铁腿水上飘!”
他纵身跳下船头,踩着水面,冲向宋澈!
卧槽!原来武侠小说真的没有骗人!
“小贼,受死!”
独眼龙大刀举过头顶,就在他即将登船的瞬间,宋澈蹲下身体,将藏在袖中的电棍往水里一插——
“滋滋滋!”
百万伏特的瞬间电压以河水为介质迅速传遍独眼龙全身。
“啊啊啊……”独眼龙“手舞足蹈”,一个扑趴倒在宋澈脚下,宋澈用电棍又在其后颈狠狠触了两下,电得他浑身抽搐,白眼直翻!
“打死你这独眼龙!”宋澈对着独眼龙脑袋一阵拳打脚踢。
“别……别打啦……别打啦!”独眼龙痛得大声求饶。
“沈家女婿!快将我二哥放了!不然我杀了你岳父和妻子!”刀疤脸刀架着沈文君与沈田踏上船头。
“夫君!”
“贤婿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和文君的!”
沈家父女俩,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拔出菜刀,拎起独眼龙,抵住其脖颈道:“我说过,这是一场交易,只要你让他们照我的话做,明日太阳升起,你照旧是山大王,如若不然,一刀宰了你!”
“四弟!快快将刀放下!”独眼龙大喊。
刀疤脸咬了咬牙,放下了手中刀。
“再让他们全部跳下船去!”宋澈将刀刃抵得更拢了些。
“听见没,跳下船,快跳船!”
“二哥,他家人还在我们手上,为何——”
“这婆娘哪有我的命值钱!快跳啊!妈.的,咱是水帮的,你还怕被淹死不成?!”
“唉呀!”刀疤脸恨骂了声,与众匪扔去朴刀,接连从游船上跳了下去,湍急的河流很快便将他们冲散。
“宋公子,我狄飞承认你是个狠人,兄弟们全照你说的做了,你——”
“啪!”宋澈一刀柄将独眼龙敲晕,踹下渔船,随后摇桨靠近游船,接下了老丈人与沈文君,迅速向河岸划去。
上岸后,宋澈归还了老汉渔船,坐上事先停在岸边的马车,一路扬鞭,直奔苏州!
……
……
宋澈一家走后不久,游船缓缓靠岸,所有商客哄散逃命,唯独杨家父子留在船上。
“这个宋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以前听都没听过?”杨万福冷声问道。
杨松沉声道:“据说是沈田从路边捡来的,沈家无男丁,便将他招作了赘婿。”
“一个半道上捡来的赘婿,竟敢独自一人拦江斗匪……嗯,此人有些过于聪明了,留放任不管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照我看不过是他运气好,再加上那独眼龙脑子蠢罢了,哼……到嘴边的肥肉都能飞,这群土匪果真是不能轻信。”
“此事闹得太大了,即便能靠关系圆过去,也会产生不小影响,飞云帮那伙人最好不要再接触。”
“放心吧爹,孩儿一向懂得分寸……哼,宋澈,我记住此人了!”
……
……
虎口脱险后,宋澈马不停蹄,终于在夜尽时分赶回了苏州。
抵达家门口时,他已汗流浃背:“爹,夫人,我们到家了。”
老丈人颤颤巍巍,在沈文君搀扶下钻出马车,瞧见“沈府”两个大字,宛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车辕上叫苦连天:“哎哟,哎哟……昨夜可真是要了我老命咯……”
沈文君脸色苍白,无力靠在车辕边,依旧惊魂未定。
丈母娘闻讯冲出家门,连外套都未舍得披一件。
“娘!”沈文君扑入母亲怀抱,一家三口相拥而泣。
望着脆弱哭泣的家人,一种强烈的责任感自宋澈心间油然而生。
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已成为沈家的顶梁柱。
飞云帮的梁子算是结下来,穷凶极恶的歹徒日后肯定会来报复,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必须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
第二十八章 设计火器
老丈人躺了三天才有力气下床。
丈母娘一口招了二十个护院,天天在府内外巡逻。
人越有钱,胆子越小。
飞云帮,迟早会来报仇。
想要不受迫害,让自己变强是唯一途径,练一身绝世武功?以宋澈现在这个年龄,怕是已来不及。
思来想去好几日,他脑子里才蹦出一个不算太新鲜的新鲜词——火器。
纵观大梁王朝,火药运用已很成熟,多数用于节假日的烟花爆竹,火枪,火铳,火炮,炸药等武器领域还未得到普及。
若是能造一支枪来防身,武功再高的敌人也无所畏惧。
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子弹射出枪管——当然,理论与实践天差地别,古代没有重工业,一切零件都得靠手工打磨,无形之中便增加了难度。
自动手枪,涉及到弹夹与弹簧,工艺实在太复杂,肯定无法实现。
转轮手枪,小时候有一款玩具火药枪便与之类似,枪身结构相对简单得多,非不必要奢求全自动,手动击发一样可行。
射程与精度也不用太高,三十米内致人伤残即可。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不至于三十米外杀人吧?
枪身打造不是难题,大不了慢工出细活,子弹才是最令人头痛的一坎儿,越小巧的东西,制作工艺越精细,并且底火需要活性火药,古代火药多是用硝石与硫磺,炭粉制作的黑火药,必须依靠手动引燃。
也就是说,打一发便必须点火一次,效率实在太低了。
若是真遇到武林高手,一枪打不中,只怕第二枪还没准备好,便被人家一刀带走了。
“可真是为难本姑爷了。”
宋澈双手托腮,望着眼前半成品设计图,百思不得其解。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盖住设计图,轻吐一字:“进。”
沈文君推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食盒,看神色并不能多么高兴。她取出饭菜碗筷,一粒一粒往嘴里喂,“唉……”
宋澈夹了一块五花肉丢进她碗里,笑道:“吃饱了,便只会打嗝,不会叹气了。”
沈文君夹着肉刚到嘴边,迟疑了片刻,又是一叹,放回了碗中:“刚接到消息,赋税已涨到百取十三了,这都快翻三倍了,不是存心不让咱活么?
还有,近几日店铺客流明显下滑,一日销量不足百匹,咱利润本来就很低,再收重税,怎能支撑得起?
还有还有,自扬州回来,连陈氏商行的货运路线也断了,整个苏州布业供过于求,陈氏商行带头压价,一匹缎子甚至卖到四百文以下,如今各大布行与丝坊,都在想办法抛售手里的货物退市。”
填充国库的最好办法便是加重赋税,收刮民脂民膏,朝廷突然将税收翻倍,接下来肯定会有大动作。
宋澈淡然地刨着饭,“咱仓库里的货已清空,不如也关门退市算了,反正以咱沈家家底,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不可能!我祖爷爷白手起家,历经四代才有如今辉煌,若就此退市不干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沈文君狠狠锤在桌上,愤慨道:“只怪当今皇帝昏庸无能,我大梁人没有血性,被一帮放牧渔猎的蛮子欺负得还不了手!”
西北胡族攻占凉州,北方第戎大有破关之势,沿海流寇日益猖獗……放眼大梁全境,也只有江南尚存安宁,然战火绝不会因山川河道而被阻隔,江南这份岌岌可危的安宁迟早会被打破。
战争是一把双刃剑,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会带来机遇。
战争财与国难财,是当今世上最暴利的商机,前提得是良心够黑,人够缺德。
“夫人,我看你这凤头钗挺精致的,是从哪儿买的?”宋澈突然指着沈文君头上的发钗问道。
“白玉楼里购置的,”沈文君摸了摸发间钗,疑惑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钗头凤都能雕得如此精致,打造一把手枪应该不成问题,待手枪设计完成,定要去那白玉楼里看看。
“与夫人成亲许久,还从未送过你礼物,便想着去挑选几件,呵呵呵……”
“你照照镜子,笑得假不假?”话虽如此,沈文君眉目间却是喜悦,她忽然想起道:“哎对了,卢菇可是有好几日都没来坊间了。”
卢菇么……老实说,这个女人在坊里存在感特别低,自打宋澈入坊到现在,除了日常工作安排,还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她咋了?”
“我也不太清楚呢,卢菇平时少言,很少与我交心,不过她向来勤恳尽责,以往即便是生病也不会缺勤的。”
“那扣她工钱?”
“宋姑爷可真没良心!”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儿,“我想卢菇家里多半是出大事了,反正近来店里清闲,咱下午去她家看看吧?”
“没问题。”
……
从城北出发,往城西走了约十里,道路逐渐颠簸,沿途屋舍也愈加破旧。
“难道卢管事每日都要步行半个时辰从城西到城北?”马车内,宋澈问。
沈文君说道:“多半是家里有老人走不开,不然她可同琴若一起就住在坊里。”
宋澈印象中的卢菇,年纪与琴若相仿,都不过二十二、三岁,但由于身体羸弱,穿着朴素又不胜打扮,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卢管事成家了么?”宋澈又问。
沈文君想了想,“似乎是成了,可男家我从未见过;即便是成了,估计也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否则怎会叫妻子早出晚归?”
宋澈笑道:“照你这么说,咱坊里的女人,命都不好啊?”
沈文君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的确都不好。”
闲谈之间,马车停下。
“小姐,姑爷,春泥巷到了,里头太窄,马车进不去。”车夫说道。
宋澈与沈文君只好下车步行,泥巷的光景与繁华城北有着天壤之别——屋舍破败得墙瓦不齐,几日夜雨积得坑坑洼洼,往来行人俱是补丁衣裳。
穿着绫罗绸缎的小两口,在此环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行人投来的目光不乏赤裸,好奇,羡慕,嫉妒,甚至于……仇恨。
“公子,小姐,给点儿钱吧……”
终于有人率先伸手索要。
穷人总认为,富人的施舍理所应当,但恰恰是这种不劳而获,增长了人的惰性。
沈文君打心底里善良,见了谁都觉得清苦,刚想从袖里掏银子,宋澈却拉着她钻进了巷子:“你要是给了他钱,今日咱就别想脱身了。”
“为何?”
“孩子不给糖便会捣蛋,乞丐不给钱便会吃人!”
第二十九章欠债不还钱
仅仅一条春泥小巷,便住了几十户人家。
恼人的是,古代没有明确的门牌号一说,挨家挨户敲门,实在费时费力。
“要不我嚎一嗓子?”
“吵着街坊领居怕是不好,不如敲一门户问问吧?”
“只好如此了。”
宋澈就近找了扇门,刚抬手准备敲时,忽听里头传来一声谩骂:
“今儿个你再是拿不出银子来,我便将你拖去青楼里卖了!”
“我这月的所有工钱都已还给你们了,实在是没有钱了……”
“那便走!瞧你也有几分姿色,卖到青楼也能抵个几十两!”
“你……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
“几位大爷行行好,放过我儿媳吧……”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惊,这声音不正是茹菇的么?
宋澈用力推了推门,哪儿知遭人反锁,他往后退了两步,飞身一脚“啪”踹开大门——
见一个身材干瘦,脸贴狗皮膏药,长相尖酸刻薄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壮汉,正在拉扯一名布衣少妇,不远处堂屋门口,还趴着个白发苍苍老妇。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岂有王法,快给我将人放开!”宋澈大声呵斥。
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宋澈与沈文君,见穿着气度不凡,扶着下巴那搓小胡须,猥琐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只见他轻轻摆手,两个大汉放开了少妇。
“小姐,姑爷……”卢菇淌着泪水,赶忙回屋扶起老妇,“娘……”
“哟,主人家来啦?”干瘦中年人冲宋澈摊开掌心,作索要姿态:“那你替她还钱吧?”
宋澈挪步内院,将沈文君与卢菇母女护在身后,冷声先问了一句:“想让我还钱,怎么也得说明来龙去脉吧?”
干瘦中年人指着卢菇说道:“她小叔刘威,在我家赌坊里手气不好,输光了钱想翻本儿,前前后后在借了一百两银子,后来还不上便跑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好来家里讨债咯。”
宋澈不禁皱眉,家里有个烂赌鬼,倒了八辈子霉,他偏头瞥了一眼卢菇:“真是如此?”
卢菇急忙摇头:“不是的姑爷,小叔借的一百两,三天前我便还上了,可今日他又登门来找,还要一百两……”
“利息不要钱么!”干瘦中年人吹胡子瞪眼:“你那短命的小叔子,半年前借了一百两,利滚利该赔二百零七两,见你家可怜,零头都给你抹了,你还不知足?!”
半年翻一倍,高利贷都不敢这么黑!
卢菇泣不成声:“姑爷,小姐,我这几年的积蓄,家里能典的都当了,实在没钱还他们了……”
“不就是一百两么?我替她——”
“哎。”宋澈摁下沈文君掏袖子的手,“有钱可不是这么花的,”他又冷眼看向干瘦中年人:
“既是刘威欠的钱,为何不去找他还,光天白日,锁门欺负老人与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中年人脸皮一抽,沉声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刘威跑了,难道不该来找她老母和嫂子么?”
宋澈轻嗤,高声道:“《大梁律例》从未明文规定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何况半年滚利一倍,干嘛说借呢,你们干脆直接去抢得了!”
“公子!听你今日此言,莫不是想赖我大通赌坊的账么?”干瘦中年人说这便从身旁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撸起袖子,一副要动手的姿态。
大通赌坊?岂不是先前教唆人来找事的洪爷所开?宋澈心里冷笑,果真是冤家路窄,自己没去找他们算账,倒先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说过,谁欠的债找谁还,他还不上,砍他手,挖他眼皆可,但你们借此来威逼良家妇女,我非得不同意!”
宋澈捏了捏拳头,大步跳下庭院,三两个歪瓜裂枣,他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沈文君见要打架了,急忙在檐下拾了根扁担,蹑手蹑脚跟在宋澈身后,以最柔弱的口气,说出最霸气的话:“大通赌坊又如何?我沈氏商行也不是好惹的!卢菇是我商行员工,你们欺负她便是与我沈家作对!”
宋澈诧异地瞥了一眼身后紧握扁担的沈文君……这老婆能处,有事儿她真上。
卢菇见势,也急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中还多了一把菜刀:“欺人太甚,我跟你们拼了!”
就该这样!绝不像罪恶势力低头!
干瘦中年人咽了咽口水,看架势拼起命来,还真不一定能落个好下场,他咬了咬牙:“好……沈氏商行是么?咱们走着瞧!”
待讨债的走后不久“
“哐当”一声沈文君手中扁担落地,泄气道:“吓死人了,我还以为他们真要动手呢。”
宋澈笑道:“看来扬州一事,给夫人磨炼出了不小的胆性。”
“姑爷,小姐,今日若不是你们及时赶来,只怕我已被他们……”卢菇说着,又淌下了伤心的泪水。
老妇也老泪纵横:“都是我不好,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儿子,害苦好儿媳你呀!”
母女俩相拥而泣。
“好了,经此一闹,这里你们也住不下去,快收拾东西,随我们去城北去吧。”宋澈催促道。
卢菇迟疑着:“可是姑爷,我们只有这一处家业,拖着老母,又该到哪儿去落脚?”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向老妇:“不知老妇人可会做饭?”
老妇一愣,点点头:“寻常柴米油盐,都是我在家操办,只是近日此事闹心,害了病。”
“那这样如何,你先住进宿舍养病,恰好宿舍里人多,也能照顾您,待您的病养好了,便受累帮忙体工人们做做饭食,包吃包住之外,我一个月还给您开两百文的工钱,如何?”宋澈问道。
“啊?谢姑爷慷慨!”老妇感动便要下跪,沈文君赶忙将其扶住,说道:“老人家,卢菇是我多年的工人,一直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如今令家有难,帮一些小忙,不足挂齿的。”
“行了,快些收拾东西吧,就怕方才那些恶人会再回来。”宋澈再次催促。
卢菇家里稍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了,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几人很快便将行李收拾好并搬上马车,离开春泥巷,往城北驶去。
第三十章赴银楼
老妇王氏并非卢菇生母,而是她婆婆,准确而言,甚至婆婆都算不上,因为卢菇自始至终都未与王氏之儿刘超成过亲。
卢菇与刘超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有婚约,十八岁那年,西凉爆发战事,刘家有两子,据大梁律法,必招一人参军入伍,当时其弟刘威只有十五岁,因此大哥刘超便替弟上了战场,一去便是五年,至今未有音讯。
卢菇虽未跨进刘氏家门,可这五年来任劳任怨,一直都在赡养婆婆,怎奈家中小叔不学无术,沾染上了赌博恶习,原本刘家还算有些家业,近几年全被这赌徒败光。
人生天地间,忠孝为根本,卢菇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儿媳,只可惜独守空房,年年盼君归,年年等不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似水红颜,又能有几个五年?
古代女子的忠贞烈节,实在叫人钦佩不已,反观千年后的现代,三媒六证应犹在,难见当年守宫砂。
……
将卢菇母女送回城北,安顿好之后,宋澈与沈文君便返回了云水坊。
刚至坊间门口,客人三五成群而出,嘴里还念叨:“人家陈氏一匹段子只要三百五十文,你们这儿却要六百文一匹,贵了都快一倍了,我看还是多走几步路,去陈氏购买吧!”
琴若追着出门留客:“诸位夫人且慢走,我们标价虽六百文,可有许多活动,也能减不少优惠……”
“减得再多也不如人家一口价呀!”
“就是就是,还是去陈氏吧。”
“哎,诸位姐姐,来都来了,何必麻烦到城西去呢?我们也卖三百五十文。”宋澈笑着拦住客人。
“果真?”客人眼睛亮了。
“金口一开,哪儿能有假?”宋澈冲琴若使了个眼色:“掌柜的,即日起,各类活动暂时取消,咱也跟着市场价走。”
琴若叹了一口气,将客人迎了回去。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蹙眉问道:“你确定要跟着市价走么?三百五十文,除去成本,扣去税收,咱基本没赚了。”
宋澈苦笑道:“即便亏损也得卖啊,不然这么大家子人咋吃饭?”
“这陈氏到底是何居心,带头将价格压得这么低,他自己也会亏损才对,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各行业通货膨胀,布价应该越来越贵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
“咱先保本儿,静观其变吧,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便会自己露出来。”
……
往后几日,陈氏越发猖獗,利用自己在苏州布业的影响力,垄断布价一压再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匹几乎打了个对折!
城中各布行怨声连连,联合声讨也无济于事,无奈只能抛售现布,纷纷保本儿退市。
沈文君急得团团转,宋澈却不慌不乱,纵观古今,不论政治还是商业,搞独裁与垄断,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连续五个昼夜绞尽脑汁,宋澈终于画出两款火枪设计图,一款为长枪,一款为短枪;
当日上午,他便带着设计图来到了苏州最大的银楼,白玉楼。
白玉楼有三层,越往楼上越精细,出入者皆气度不凡,毕竟兜儿里没点小钱,也不敢来买奢侈品。
宋澈直接上了三楼。
三楼设有专柜,摆满玉石黄金,每个柜台后都坐着一名能工巧匠,当着顾客的面精雕细琢。
宋澈在三楼逛了一圈儿,对工匠的手艺十分满意。
“呀!怠慢了稀客,公子想买点儿什么?”一个三十出头,体态丰腴的少妇,笑盈盈地前来问候。
宋澈说道:“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各要一对儿,分男女两款,我一款,我夫人一款,男雕龙,女佩凤,男款刺‘宋’字,女款刺‘沈’字……嗯,就这样。”
这一套下来,料子怕是要不少钱,少妇笑得更欢快了,“我一瞧公子便知刚刚喜结良缘,来我们白玉楼买饰品便对了,那大小如何?重量如何?可有金料?多久需要?”
宋澈从袖中掏出一锭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少妇:“按照此分量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工匠费从里头扣。”
“好好好……难得公子这般爽快,下去我便为您安排工匠!”
“对了老板娘,除饰品之外,贵店可还承接其它工艺品?”宋澈突然问道。
少妇笑道:“可不是夸大其词,咱白玉楼里的工匠,个个都是能在鸡蛋壳儿上雕花的老手,刻字,刻碑,刻章,金,银,铜,铁,玉,石……不怕咱们造不出来,就怕您想法不够。”
好家伙,手艺人,永远的神!
宋澈取出火枪设计图递了上去:“那你瞧瞧此物,可行不可行?”
少妇接过图纸,上下打量一眼,没见过自然是疑惑了,但做生意嘛,能做便不用多问,她也不失爽快:“可以是可以,不过观此物涉及钻孔,时日也许要久一些,公子是否着急?”
“慢工出细活,我不算着急,但能快些自然最好了,”宋澈又取一锭银元宝搁上柜台:“还请老板娘多督促,若来日收货满意,另有犒赏,我平日就在城北的云水坊,打造好了劳烦送一趟。”
“呀!云水坊是公子您开的呀!”
少妇突然这么一叫,给宋澈吓了一跳。
“你们家售卖的私房,我可是太爱了!自打穿上它,原本我们家那碰都不碰我的死鬼,如今一晚要折腾三回呢!”
“呃……”
宋澈一时语塞……大姐啊,你这也太直接了吧?古代女子的德操与矜持呢?
不过从大众口碑上来看,私房的确对夫妻和谐有所帮助。
少妇将银子塞回宋澈手中,“您再给我送两套‘冰丝吹雪’来,这人工费便给您免了,如何?”
来一趟银楼,还能做一单生意,何乐而不为?
宋澈欣然答应。
第三十一章岁币
布价大跳水的第十日,陈氏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
趁所有布行低价抛售之际,陈氏突然倒反天罡,以对折的价格,大肆收购布匹,包括所有丝坊中的蚕丝,几乎在一日之内,全都落到了陈氏手中。
先打压市价,再回割韭菜,妥妥的资本阴谋,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
蚕丝是布业根本,如今被陈氏全城买断,仅靠沈氏自家的缫丝量,一日织不出百匹布来。
断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生意做成这样,的确太不厚道了。
傍晚,家宴。
“文君,昨夜未见你吃饭,今夜也不吃,是不是有了呀?”丈母娘往沈文君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沈文君用筷子狠狠戳着米饭,“我愁的是咱家生意要做不下去了!”
丈母娘道:“哎呀,不做便不做了嘛,你一个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我本就不太同意,如今世道这么乱,干脆退市关门,给我生个孙儿,在家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娘!您又来了,都说过多少遍,祖业不能丢,”沈文君将急切的目光转向老丈人:“爹,您也说句话呀?”
“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商界大风大浪多了去了,哪儿能遇到点儿坎坷便要死要活,茶饭不思的?”老丈人端着酒杯,神态自若,淡淡一句:“放心,要不了多久,布价自会涨回去的。”
毕竟是个走了几十年商的老江湖,这里头的玄机,一眼看破不稀奇。
“听岳父大人您的口气,是知道陈氏的目的了?”宋澈问道。
老丈人轻轻一句:“多半是要进贡岁币了。”
岁币,通俗而言,便是国力较弱的一方,为避免战争求和,向国力强盛一方交的保护费。
丝绸,金银,盐,铁,茶,乃至于女人,都在“岁币”范畴之内。
老丈人说道:“人家陈氏在朝廷里边儿有人,定是听了什么风声,才会大肆囤积丝绸,以往所进贡的布匹,无碍乎是到蜀地与江南这两个地方采购,这次多半是要来江南了。”
沈文君眼睛雪亮:“如此说来,咱家不是也有机会吃一口皇粮了么?”
“咱有什么资格与陈氏抢这口皇粮?”老丈人加重语气,“人家朝廷里边儿有人,若真有生意早一步便揽下了,哪能还轮得到咱们?”
老丈人自斟一杯酒,闷头灌入口中,低头叹道:“只怪我沈家人丁凋零,若是在朝廷里也能占个人,即便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商路便要好走的多。”
此话虽未指名道姓,矛头却赤裸裸地指向了沈文君。
家无男丁之事,在老丈人心里耿耿于怀。
宋澈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老丈人打心里便没将他当成自家继承人,谁叫他姓宋,而不姓沈呢?
“我吃饱了。”沈文君扔下筷子,一如既往逃离了膳厅。
“姓沈的,你看看你,又将女儿给气跑了!”丈母娘瞪眼呵道。
“你莫要说我,整日催她生孩子的可是你!”老丈人依旧不甘示弱。
宋澈暗叹一声,识趣地罢筷下桌,跟着追出了膳厅。
……
夜凉如水,清风浅唱。
佳人独倚小亭,望着池塘偷偷抹泪。
可恨不是男儿郎,错在只是女儿身!
宋澈提着灯笼,便靠在柱子旁,笑盈盈地,也不说话。
许是伤心够了,沈文君才偏过头来,噘着嘴喝了一句:“笑什么笑!”
“夫人真想要吃这口皇粮?”宋澈问道。
沈文君沉默稍许,才低声道:“我也不是多么稀罕这皇粮……我只想证明沈家谁也不输,更不想见陈氏小人得志。”
“可我告诉你,皇粮一点儿也不好吃,”宋澈说道,“一旦与朝廷打上交道,不仅要面对商场的钩心斗角,还得承受官场的尔虞我诈。”
宋澈来到古代,时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与朝廷扯上关系——朝廷之水,权力之毒,深不见底,稍不注意便会被淹死,许多纯粹的东西,一旦与权力沾边儿,便会潜移默化地变质。
“你是不知做皇商的好处,”沈文君说道:“皇商的赋税特别低,只需取三厘过税即可,而且那可是岁币,一单便是好几十万匹丝绸,哪个做生意的不眼红?
最重要的是,一旦与朝廷做上生意,咱的物流便通了,再猖獗的土匪也不敢劫皇帝的货。”
“听起来是不错,”宋澈抿着嘴唇,问道:“可关于‘岁币’之事,不过稍有风声,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沈文君说道:“大梁王朝向来是重文轻武,纵观三百余年历史,每每战场上吃亏便会向敌国进贡,如今第戎来势汹汹,这岁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宋澈笑问:“照你这么说,你是希望大梁败咯?”
“我——”沈文君贝齿咬唇,不说话了。
战争一旦打响,往往会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委曲求全,另一种是血战到底。
朝廷加重赋税,是为充实国库,而充实国库,要么是为了求和进贡,要么是招兵买马。
大梁与西北胡族已征战五年,即便当今皇帝没脑子,朝廷内阁也不可能愚蠢,若不稳住北方第戎,遭受两方夹击很可能亡国,但偏偏大梁王朝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出兵与第戎交战,由此只能说明一件事,朝廷中反对求和的声音也许更大。
进贡岁币一事,实在不能定数。
“为今之计,不如静观其变,将手头生意维系好,倘若大梁真的有意进贡求和,到那时再争岁币生意也不迟,”宋澈握着沈文君玉手,笑道:“陈仁才那个蠢货,怎可能会是为夫的对手?”
沈文君目光闪烁,“可如今蚕丝都被陈氏买断了,纵使布匹价格能够回暖,咱也没有原材料织布了。”
“哈哈哈……”
“你笑什么嘛!”
“夫人可知蚕丝从哪儿来?”宋澈眨着眼睛问。
沈文君说道:“自然是缫丝剥茧而来了。”
“茧又从何来呢?”
“从蚕农手里收购的呗。”
“那不就对了,咱江南特色,便是家家户户有农桑,江南百万户人家,陈氏胃口再大也不可能吞得完;
蚕桑分两季,恰好为春夏,蚕宝宝一般四十日便能结茧,由此说明,未来三个月将是养蚕高峰期,咱的潜在货源可谓是源源不断;
陈氏垄断了苏州城的蚕丝,咱们便下乡去收购,如此,蚕农不用再到城里贩卖,省去了一笔路费,他们何乐而不为?”
宋澈顿了顿,又说道:“再退一步讲,即使收不到蚕茧,大不了咱自己开一间桑坊,反正城外流民那么多,自己养殖,自己缫丝,自给自足,谁又能卡得了咱们的脖子?”
“经你这么一说,我肚子突然有些饿了……”沈文君兴奋地揉着肚子。
“你啊,一遇心事便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习惯可要不得,”宋澈拉起沈文君便往亭外:“恰好王婶儿挤了两瓦罐牛乳,走厨房去,为夫煮奶茶给你喝。”
第三十二章加盟
次日,宋澈与沈文君早早来到坊间,将众店员汇聚一堂。
“今日宣布的这几件大事,将关系到苏州布业的未来,大家可都仔细听好了,”宋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老张,老李,老王,老马,你们各带两个伙计,去驿馆买几辆敞篷马车,即日起你们便负责到苏州城外,东南西北,各村乡镇店,收购蚕桑;
价格允许浮动上下五十文一车,但千万记住,不论蚕桑是现货还是期货,务必先将契书合同签下,办好了,一车给你们提一成利,姑爷我可够意思了吧?
卢管事,待会儿你帮我去八宝楼里定一间上等包房,备上两桌午宴,必须好酒好菜;
李管事,会后你安排几名伙计,到城内各已退市,或将要退市的布行,找其老板,别的不用与他们多说,就问他们是否想继续做生意,若是想,今日正午来八宝楼一叙,姑爷我做东请他们吃饭;
琴掌柜,你的任务便是去找木匠,订购三十辆可推动的板车,三十块刻有云水坊的匾额,其标准与规格稍后文君会给到你,记住,务必要在三日之内交货;
好了,话已至此,不必多说,效率走起来!”
有这么个雷厉风行的姑爷,便会有一屋子雷厉风行的店员,大家伙儿各司其职,开始忙活。
宋澈回到书房,闭门策划发财大计!
午时前夕。
沈文君敲响了房门:“夫君,车马已备好了哦,李管事方才回来说,有八成的布行老板要来赏光呢。”
“歪瑞古德……”宋澈嘴角微翘,落笔封砚,带上撰写好的“加盟手册”,随妻同往酒楼赴宴。
……
当宋澈与沈文君来到八宝楼时,苏州城各布行老板均已到齐,总共有十三位,皆是满面愁容。
“让诸位久等了,请随我包厢入座吧。”宋澈笑迎众宾上楼。
众宾入座包厢,面对玉盘珍馐,琼浆玉露,谁也没胃口提筷,只顾长吁短叹。
“宋老板,您还是开门见山吧,我们实在没心情陪您吃饭。”张氏布行的老板最先坐不住。
宋澈淡淡一笑:“张老板莫急,今日我请你们来,不仅是在这儿吃饭,更是为了让你们能在布匹行业中分得一杯羹,我沈家不是陈氏,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加盟手册,示以众宾道:“我诚心邀请诸位布行加盟我云水坊。”
“何为加盟啊?”
“莫不是要收购咱的店铺吧?”
“若真是如此,宋老板可不厚道了啊,陈氏只吞了咱们的布,你是直接吃咱们的店啊?”
众宾纷纭,疑惑不止。
“诸位老板莫要着急,加盟并非收购,且安静听我细说,”宋澈顿了顿,讲述道:
“所谓加盟,只是挂我云水坊的名,卖我云水坊的货,店铺仍属于你们的产业,所有营收照常落入你们腰包;
加盟我们云水坊有三大好处:
第一,稳定的货源与市价——如今陈氏几乎侵吞了苏州城所有蚕丝,大家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便是无布可织
加盟我云水坊,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诸位能卖多少货,云水坊便能给你们提供多少货,且我们会统一市价,不再给陈氏打压的机会;
第二,店铺运营与管理——半个月前,我也曾造访过几位大老板的布行,发现销售方式十分落后,敢问在座各位老板,有哪家日销是超过五十匹布的?
可我云水坊,刚做零售第一日,便卖出五千多匹绸缎,而即便是眼下被陈氏卡了脖子,坊间日均销量也能稳定在一百匹以上,由此足以证明,我们销售方式才是必然;
加盟云水坊,我们将手把手教学培训,毫不保留地传授经验,有朝一日,诸位老板的店铺够大卖特卖;
第三,年终福利——以一年为期,若加盟店达到了总店设定的销量要求,总店便会额外给予丰厚的奖励;”
言语至此,宋澈喝了杯酒,润了润喉咙,接着说道:“以上便是加盟云水坊的几大好处,当然还有许多细节,这里便不一一列举了,若诸位老板有加盟意向,可先在册子上留名,待统计完名额,回去我便会命人抄写契书,
云水坊的加盟费一年只需三百两,契书合约签署后,所有条例即刻生效,当日我便会派遣老员工,驻店协助帮忙改造店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即便是死马也该当活马医了,十三名布行老板,纷纷执笔在册子上落款。
“从宋老板先前帮忙卖锦时我便已看出来,您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今日又以加盟之计带大家发财,简直是雪中送炭,救我们于水火呀!”
“宋老板,来,我敬您一杯!”
“好,话不多说,都在酒里!”
生意做好了,愁容消失了,胃口自然也大开了。
宋澈一杯陪一杯,喝得伶仃大醉,最后被车夫扛上马车,才叫酒局彻底结束。
马车内,宋澈满脸通红,倒在沈文君怀里,扯着酒嗝儿,“夫人,别忘了叫老板开发票,这一顿可不便宜……”
“你……唉……那些老酒鬼,个个都是酒缸子,跟他们拼什么劲儿……”沈文君话虽没好气,却时不时摸摸怀中人的额头,问一声心里好不好。
“夫人……”
“怎么了?”
“我……我……嗝……我想吃旺仔小馒头……”宋澈在她怀里蹭了蹭。
沈文君面颊绯红,娇声骂了一句:“死鬼……回家给你吃啦!”
第三十三章爆仓啦
旺……旺仔小馒头!
宋澈猛地睁开眼,顿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
好一阵子才悄缓过来,窗外月色静悄悄,枕边佳人酣然入睡。
他轻轻掀开被褥,下望了一眼,竟然袒胸露乳!
脑子一嗡!天杀的,酒后乱性,真吃了旺仔小馒头啊!
他急忙从床上坐起,嘴里不停念叨:“毓婷,我得赶紧去找颗毓婷……”
酒后质量差,若真中了目标,造出来的娃会不聪明的!
“你做噩梦了?”被吵醒的沈文君,满眼疑惑。
宋澈凝望枕边人许久,才支支吾吾:“夫人我……你……你……是外边儿,还是里边儿?”
他又下意识拍了拍脑袋,都他娘醉的不省人事了,还能在关键时刻取消后摇不成?
“早劝你莫要贪杯,你偏要喝,舌头都捋不直了,”沈文君摇了摇头,翻身下床,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下次饮酒,量力而行,吐得全身都是,脏死了……”
原来是衣服脏了才脱的啊……
宋澈暗自苦笑,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安心躺了回去,眼下睡意全无:“对了夫人,伙计们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果真如你所料,乡下的农桑都愿意现银出售,几个跑外勤的伙计今日满载而归,还带回来许多期货订单,咱以后的蚕丝应该不用愁了;”
她又偏头好奇:“哎对了,你让琴若去订购三十辆板车是为何?”
宋澈枕着脑袋:“摆地摊儿呗。”
“地摊儿?”沈文君秀眉一挑,“通常只有低廉的粗布才会摆摊售卖,将绫罗绸缎若搬上街市,会不会有些掉价了?”
宋澈说道:“这是偏见,只要货好,摆摊儿又怎么了?地摊不用租金,分布广泛,流动性高,只要位置找得好,说不定比驻店卖得都好。”
“行,反正宋姑爷一手包办,我呀,就是个给你打工的小伙计。”
“可别可别,您是老板娘,您得做中堂。”
“嗯哼……此话本小姐甚悦,决定今后每个月给你多涨十两零花钱。”
“发财。”
“依我看……”沈文君昂首抻着宋澈胸膛,亮着大眼睛:“如今咱有十三家加盟店,每店每日供销一百匹布,不算自己销售,出布量每日也得上千数,以咱家织坊的人力,手脚再快一日出布也不过两百匹,差得实在太远了……我们再专门开一家大织坊,夫君你觉得如何?”
宋澈眨着眼睛:“城外流民那么多,你开一百家也够啦。”
“哎,你不好这么说,搞得咱像是在发国难财。”
“利用流民的价值,帮他们填饱肚子,给他们创造工位,这分明是‘实业救国’好不咯?”
宋澈又道:“那些盼着自己国家战败,以好向第戎进贡岁币而从中牟利之人,才是真正发国难财的奸商。”
“听宋姑爷这么一说,我又觉得自己是个伟人了。”
“可不是嘛,终有一日,咱沈氏商行的名号会名扬四海,誉满天下!”
……
接下来几日。
沈文君负责新开作坊,宋澈则在苏州城内踩点,将人流巨大处汇总标注于地图上,以便日后选址摆摊。
加盟店的老板与掌柜们应召汇聚一堂,由琴若当培训老师,传授店铺运营之道。
跳水了半个多月的布价,终于涨了回来,甚至比原本市价还高出了一截。
云水坊逐渐也恢复了以往的客流。
通过几日的市调踩点,宋澈对苏州城也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别看城外流民无数,城内居民的收入着实不低,据户部统计,江南各大城市,人均月收入都在二十两以上。江南最富有的城市“金陵”更是高达三十两。
一斗米五十文,一斤猪肉两百文,一匹缎子六百文,以城市居民的月资完全可以解决温饱,甚至于丰衣足食。
大梁王朝真就和正史上的大宋王朝差不多,若这世上真有“平行宇宙”的说话,估计大梁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大宋。
这俩王朝,都有个极其奇葩的特征——打啥啥不行,搞钱第一名!
据统计,仅江南一隅,每年赋税便要上缴近三千万两,全国加起来,不怎也得有个小一亿?
如此有钱的大梁王朝,也难怪外族会眼红了。
再回说江南,由于其地理位置,多江汇流,鱼米丰盛,地势平坦,适合农桑,不挨边疆,除非哪个王侯内乱夺权,否则根本与战争沾不上边儿。
江南老百姓的心理便是,只要战火一日不烧到眉毛,该吃吃,该喝喝,该花花,因此江南百姓的购买力其高,从而催生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
但,
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过得太安逸,便会失去血性。一个没有血性的国家与民族,再富有也会遭人欺负。
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懦弱成为习惯,金子就算做了骨髓,也还是站不直。
……
第四日清晨,三十台板车如期交付。
当日上午,宋澈便决定出摊试卖一番,因此不必全盘托出,宋澈只安排了四辆车,每车装五十匹布,一男两女相互搭配,男人负责摆展搬运,女人则负责迎客。
城北的梨花街,城中的长乐街,城南的未央街,以及城西码头,这四个处人流巨大,往来商旅众多,将摊位设置于此,定能图个开门红。
宋澈与沈文君,外加女店员小芹,负责就近近的梨花街,琴若则去了最远的城西码头,其余两个地点的摊位,皆由坊中牙尖嘴利,脑袋灵光的几个小伙计照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倘若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一定要及时回来告诉我。”
“明白!”
“出发!”
辰时未半,四组人便推着满载布匹的板车向各自目的进发。
梨花街,左边是酒楼,右边是集市,上有金店,下有华府,十字街口交汇,行人熙熙攘攘,过客皆属富相。
宋澈出力,以板车为支点,再往左右各延伸了半丈,如此一来,摊位也变得大气了不少,随之再将布匹依次平铺,最后拆开半匹绫罗轻纱,垂挂于板车之上。
在日光的照耀下,绫罗绚烂夺目的姿态,很快便抓住了路人的眼球。
“诸位街坊邻居,乡亲父老,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今日我云水坊首次外展出摊,精品绫罗绸缎,一律八折优惠,不买也来瞧瞧噢!”
宋澈嚎了一嗓子,本就看稀奇的路人,纷纷闻声凑了上来,贵妇占了绝大多数。
“哎,是不是那个卖私房的云水坊啊?”有贵妇发问。
做生意,客人只要发问,便说明感兴趣,回答是与不是就显得被动了,宋澈直接拿出册子与笔,递给了贵妇:“夫人若是想要私房,不妨在册上留个名字,写下你所需要的款式,尺码,纹绣,只需缴纳三成定金,三日之内,我们伙计便能送货上门。”
贵妇不得不接过纸笔,落笔时疑了一句:“在你们这摊儿上下订单,还有没有折扣哟?”
宋澈豪爽道:“当然有了,从咱这摊儿出去的,统统都是八折!”
贵妇不再犹豫,当即便写下了要求,刚开摊儿便讨了一桩生意。
有了开门红,摊位前的客人越聚越多。
“夫人,你穿的私房便是从他们这儿买的?”
“是呀夫君,你不可喜欢了么?眼下正有折扣,要不……再给妾身添置几套?”
“买!必须买!此等好物,比喝十坛虎鞭酒还管用!”
“我要这匹紫色的!”
“这紫色分明是我先看中的!你别跟我抢!”
“你看中便是你的么?谁先抢到手里便是谁的!”
“诸位切莫哄抢,摊上的布匹只在打样,若挑中了颜色的,可登记入册,我云水坊都会如期送货上门!”
第一次出摊,总体而言,就仨字儿——爆仓啦!
第三十四章琴掌柜出事了
带来的五十匹布,仅在半个时辰内便一售而空,宋澈只能在摊位上保留几匹成布,登记入册做预售。
朝起夕落,一日便过。
三人忙得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但瞧着册子满满的名单,丰收喜悦,足以饱腹。
“诸位,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辰时,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咱们不见不散。”
宋澈谢去最后一批客人,推着空荡荡的板车,背着夕阳悠哉归家。
沈文君捧着册子,边走边核对,脸上大写着满足二字“今日绸缎预售了三百七十六匹,私房售了七十九套,营收足有上千两……”
小芹掰着手指掐算:“一个摊位一千两,那咱摆出三十个摊位,一天岂不是……岂不是能营收三万两啊?”
她惊得张大嘴巴,望着宋澈与沈文君:“小姐,姑爷,三万两……究竟是多少钱啊?”
宋澈摇头笑道:“哪儿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出摊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每日的天气都如今日这般好,也不是每个街口都有梨花街客流富足……我计划的是,平均一个摊位,一日营收一百两,便心满意足了。”
小芹笑道:“姑爷您可真是财神下凡。”
宋澈嘿嘿一笑,指着小芹:“小姑娘嘴巴跟抹了蜜儿似的,必须涨工钱。”
小芹红着脸:“谢谢姑爷!”
“对了夫人,我一直很好奇,以咱沈家的财富,在苏州城能排第几啊?”宋澈突然问道。
沈文君想了想,说道:“若照此营收下去,挤进前五不成问题。”
“才前五么?”宋澈问道:“昔日扬州商会,苏州商人也不过三席,咱难道不是前三甲么?”
沈文君摇了摇头,“却不是这么算的,商人分为‘走商’与‘坐商’,顾名思义,走商便是走南闯北,四处贸易,譬如茶,盐,布,陶瓷等;坐商便是本地商人,房产,酒楼,银楼之类;
扬州商会所邀请的对象,多数都是生意四通八达的‘走商’,有许多‘坐商’并未参会;
就财富而言,坐商其实比走商更富足,大部分坐商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祖业,换句话说便是‘土财主’,喏,譬如眼前这座八宝楼,其孙老板祖宗八代便在此营生,积累的财富可多了;
再而,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此八样乃是人生刚需。对于一个勤劳节俭之人,一套衣服甚至可以穿几年,可他却不得不天天吃喝,住宿栖息,如此相比较起来,咱布业从市场上便要弱于其它行业;
不仅如此,坐商中还有许多捞偏门儿的,赌坊,青楼,艺馆等世俗场所,发起财来,简直不可估量;
所以咱沈家呀,能以布业挤进苏州城前五,已是相当厉害了。”
“那如今沈家,比陈氏如何?”宋澈又问。
沈文君仍是摇头:“虽有所不甘心,但论财富还是要稍逊陈氏一筹的,毕竟陈氏在布业中算是龙头,其麾下的绣坊,织坊,布行,在苏州城中有整整八家,多出了咱沈家一倍呢。”
“我相信以姑爷的聪明才智,定能带领咱沈家成为苏州首富的。”小芹挺着胸脯说道。
沈文君抱着册子,偷偷瞥向宋澈,她不说不说,目光却十足相信。
宋澈眼神深邃——
自上次扬州土匪那么一闹,陈氏的走商渠道也被切断,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急切地收揽岁币生意。
岁币一事,犹未可知,陈氏一定有赌的成分,赌对了吃口皇粮,盆满钵满,赌输了,即便不倾家荡产,也会元气大伤。
若能蚕食掉陈氏的生意,沈家成为苏州首富,指日可待,不日可期。
闲谈间,云水坊到了。
城东与城南的摊位早一刻归店,这两处的营收虽赶不上城北,却也都有三百余两进账。
出摊城西码头的琴若却迟迟未归。
沈文君便站在门口,扬颈期盼,眉宇间不乏担忧:“这太阳都快落山了,即便城西较远,也该掐准时辰回来的……”
琴若她一向细腻,绝不会迟到早退
望着愈渐深沉的夜幕,宋澈也不禁皱起了眉头,码头虽商旅众多,人员却不乏杂乱,更何况城西乃陈氏的地盘儿……
“回来了,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街外,一辆板车疾行而来,随行的却只有两人,男店员张虎,女店员小莹,唯独不见了女掌柜琴若。
出事了。
宋澈赶紧上前询问:“琴掌柜何在?”
店员一路狂奔,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琴掌柜她……她找不见了,她……她……”
沈文君取来茶水,给两个店员饮下。
店员将气捋顺了才说道:“有一位客人,说要给自家老母订一身衣裳,但她老母腿脚不方便,因此再三恳求琴掌柜上门量身,琴掌柜便去了,怎料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两个店员哭诉着跪下,“对不起姑爷,小姐,是我们没将琴掌柜看好……我也真笨,怎能让掌柜一个人跟他走……”
“这哪儿能怪你们,快快起来。”沈文君扶起张虎与小莹,又问道:“此事发生多久了?那人长相如何?穿着如何?你们可看清楚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莹说道:“大概在一个时辰前,我们本打算收摊儿了,那人才找过来的,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岁,身高七尺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缎子,谈吐彬彬有礼,长得还算俊俏,哦对了,他右嘴角下还有颗黑痣……他说自家就住在码头附近,走几步路便能到,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琴掌柜本不打算去的,可无奈那人直接给了十两银子作定金。”
张虎补充道:“当时码头人实在太多了,我们也没看清楚他们具体走向何方,我见琴掌柜许久未归,便在码头四处寻找,可将各店铺问遍了,都说没看见……”
“定是有歹人见琴掌柜长得漂亮,将她给骗走了!姑爷,还等什么呢,抄家伙去码头找人吧!”李田催促道。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令道:“李管事,你带上三个兄弟,随我与张虎一起去码头找人;夫人,你即刻去衙门报官,让他们速速差人前往码头。”
沈文君担忧,“何不多带些人,也好应对突发变故。”
宋澈摇头:“对方通过套路将琴掌柜骗走,很明显有所预谋,码头向来是龙蛇混杂之地,人太多难免会引起注意,三五个人足矣。”
沈文君也不好多说,只于一句小心珍重,便即刻带人去了衙门。
趁着备车闲暇,宋澈回书房取走电棍,又从柜台中取了三百两金子,随后与李田,张虎等四人,快马加鞭赶往城西码头!
第三十五章闯码头
两刻钟后,码头映入眼帘。
为避免打草惊蛇,宋澈在街外便下了车,改用步行向码头靠近。
入夜,船只归港,孤寂渔火一片,码头静悄悄的。
“姑爷,日内我们便在此处摆的地摊。”张虎将宋澈等人带至一处街口。
此摊位距码头不过百丈,自西向东仅有一条大街,街边到处都是酒肆客栈,眼下正值晚饭时分,生意都很不错。
出入酒肆者,均是在码头上帮工的汉子。
码头,向来是帮派聚集地,在此开馆之人,多半与帮众穿着同一条裤子,张虎今日前去询问,即便他们知晓也不会明说。
宋澈在码头附近转了一圈,忽然发现长街右侧支路一角,开着一家小面摊,摊主是位中年妇女,摊子很小,仅有三张桌子,生意很清冷,没有客人光临。
面摊虽摆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地势偏高,左右视野开阔,一眼便可望尽整个码头。
琴若长得这么漂亮,走在人群中,不论男女都会多看一眼,何况布摊所摆的位置与面摊相互对望,这中年妇女,一定见过琴若。
“你们在路口望风,我去打探一番情况。”宋澈嘱咐了一句,往面摊走去。
中年妇女见有客人光临,赶忙笑脸相迎:“公子想吃点儿什么呀?我这儿有面条,饺子,馄饨,馅儿大,个儿足,五文钱便能吃饱……”
都是赚辛苦钱的人。
宋澈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大娘,我是来找人的,你肯定见过她,便是今日在对面街口摆摊卖布的女人,她很漂亮。”
中年妇女一听此言,笑容顿消,沉声说道:“码头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我只在低头煮面,没注意过别人。”
宋澈取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元宝,轻轻搁在台面上,“你一碗面才卖五文钱,这里有五十两,你得卖一万碗面才赚得到。人生之中,很少有这样的横财,大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中年妇女直勾勾盯着银子,她当然想要,可畏惧使她不敢伸手。
宋澈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又添二十两筹码,“你无需告诉我太多,一个地方,一条明路,哪怕一个名字也行。”
中年妇女咽了咽口水,一巴掌盖住银子,低声吐出一句话:“码头上丢了人,一般都找洪二爷……”
洪二爷?姓洪么?会是洪爷么?
宋澈皱眉问道:“洪二爷是谁,他在哪儿?”
中年妇女将银子揣好,叹了一口气,自顾收拾起摊位来:“罢了,有了这些银子,我也不用再早出晚归摆摊卖面了,公子如此仗义,我便全告诉你吧,”
她说道:“洪二爷是码头上的地头蛇,码头所有营生,包括我这小面摊,都是由他管着的,”
她抬手指了指码头说道:“进了码头右转直走,有一家挂‘洪’字幡的酒肆,是洪家工人专门吃酒之地,眼下这个点儿,你去找准能碰见他们。”
“多谢大娘指点。”
“公子啊,被掳走的那位是您夫人吧?”
“怎么?”宋澈顿下脚步。
中年妇女叹道:“您夫人长得那么漂亮,在家捧着便好,不该让她来码头这种地方抛头露面,”
她又压低声音:“洪二爷,也干拐卖人口的勾当,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和小孩,天良丧尽呐。”
宋澈内心暗叹,此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光顾着赚钱,却忘了环境因素。
宋澈再次谢过妇女,折回带上李田等人往码头找去。
“姑爷,不是我怕啊,咱就五个人,闯码头无异于龙潭虎穴啊。”李田说道。
宋澈说道:“我们又不是去抢地盘打架的,在官差没来之前,你们切莫冲动。”
洪家酒肆,外挂的幡号可不小,隔着几十丈远便能嗅到飘出的酒色肉香。
酒肆敞开着大门,有三四十个袒胸露乳的粗狂汉子,聚众大口吃着酒肉。
宋澈负手挺胸,大步走进酒肆,先站在门口将众人扫视一番,全是五大三粗的布衣汉子,没一个配得上称爷。
洪二爷不在么?
汉子们放下酒肉,饱含敌意盯着这几个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对不起几位,本店不对外开放,你们还是去别家吧。”店伙计上前逐客,语气不乏生硬。
宋澈高声说道:“今夜造访,不吃酒食,而是找洪二爷做生意,劳烦请他出来一见。”
店伙计说道:“若是货运生意,请明日再来,我们已经打烊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高举着走进酒肆:“不是货运生意,是委托生意,而且数目不小。”
满堂人的目光,纷纷从宋澈身上移到了手上,金元宝闪闪发光。
“哦?既是大生意,洪某当然愿意做。”一声粗犷自柜台后内室传出,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留着虬髯的大汉掀帘而出,他瞥了一眼宋澈手中金子,脸上添了两分笑意,问道:
“公子想做哪样生意?”
宋澈将金子搁上柜台,“听人说,在码头上丢了东西,找洪二爷比什么都管用——今日我云水坊来码头布展摆摊,走丢了个女店员,她没什么特征,长得非常漂亮,故而来此委托洪二爷帮忙找人。”
洪二眼神飘忽不定,却道:“城西码头,每日客流数万,人是不好找的。”
宋澈呵呵一笑,再取一锭金元宝搁上柜台:“所有不好找的东西,都是钱没给到位,二爷说是不是?”
洪二盯着金子,目光不乏贪婪:“可这人有不是东西,东西不会动,人却有两条腿,她可是会跑的。”
“是么?”宋澈再取一锭金放上柜台。
洪二捏着下巴,抚须思索。
“她对我很重要,这重要的人,就该花重金,”宋澈再取一锭元宝放上,冷声问道:“洪二爷,够诚意了吧?”
五十两分量的四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排列在柜台,帮工的汉子们,干的都是廉的力气活儿,见了这么多钱,眼睛都瞪直了。
洪二贪婪盯着金子,口头仍打着马虎眼,“哎呀……宋姑爷啊,你突然掏这么多钱摆在我眼前,实在让我有点儿难办啊。”
宋澈沉声道:“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他给的未必有我给的多,即便你把她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洪二脸色一沉:“宋姑爷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宋澈大声道:“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破财消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奈二爷不想做这笔生意,那我只能去找别人,反正这个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为钱卖命之人!”
说罢,他抓过金子便要收回,洪二一声且慢,扼住了宋澈的手腕,笑道:“宋姑爷说得对,谁又会跟金子过不去呢?”
说着,他冲一旁店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二,这码头年久失修,坑坑洼洼众多,她指不定是掉在哪个坑里了,你去码头后找找看,找到了把她请到店里来。”
店伙计心领神会,应了声是,扭头跑出酒肆。
第三十六章想赚我的钱?
“二爷,果真在码头后边儿的沟槽里发现个女人,您瞧是不是她?”
店伙计推着个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走进酒肆,
“琴掌柜?”李田喊了一声。
女人猛地抬头,嘴角挂有淤青,病怜苍白的脸庞依旧绝美,正是琴若。
“姑爷!”琴若眼泪顷刻决堤,便要扑来,两个汉子忽然起身将她拦下。
宋澈忍着怒火,冲洪二挤了个微笑:“二爷在码头上果真有实力,半刻钟不到便将人找着了。”
“做生意嘛,要干净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洪二便要去拿金子。
宋澈却反扣住其手腕,“咱们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凭据,这二百两金子不是小数目,空口无凭我这心里没数,还是立个字据吧?”
洪二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宋姑爷果真是生意人。”说罢,便从柜台里取出纸笔递给宋澈:“请?”
宋澈执笔,快速写下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今宋澈支付二百两金子于洪二以换取琴若,具以此据为证……”随后,落下自己姓名,蘸墨摁下手印,连着二百两金子与字据,一并推给洪二。
洪二抓起金子掂了掂,脸都快笑烂了,爽快提笔落款,可就在他手印刚刚摁完之时,一个汉子匆忙跑进酒肆大喊道:
“二爷,不好了!许都头带着一帮衙役上码头了!”
洪二猛地一惊,瞪着冷笑的宋澈:“你他娘在算计我!”
宋澈大袖往洪二脸上一甩,“滋滋滋……”电压瞬息绽放,洪二即刻抽搐倒地!
李田与张虎等人掀桌捣椅,撞开一众码头帮工:“姑爷快走!”
宋澈于混乱中抓过琴若,卯足了劲儿往店外冲锋。
洪二扒着柜台昂起头,歪着嘴巴大喊:“别……别让他们活!”
几十个帮工汉子蜂拥而上,双方在店中混战扭打,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宋澈等人明显劣势,挨了不少揍。
“统统给我住手!”
“唰唰唰……”
白刃闪光,利剑出鞘!
一个身材魁梧,手持朴刀的青年男子,领着十几名衙役冲进酒肆,很快便遏制住了混乱的局面。
“夫君!”沈文君也带着一群染坊工人冲了进来,迅速将宋澈等人护在了身后。
“小姐……”琴若扑入沈文君怀中嚎啕大哭。
洪二扶着柜台,抽着脸皮冲衙役赔笑:“许都头,今夜是什么风将您给吹到码头上来了?”
许都头沉声质问:“洪二,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衙门都不放在眼里?”
洪二赶忙解释:“都头千万莫要误会了,是这位宋姑爷,今日在码头上走丢了店员,连夜叫我帮他寻人,只是价格没商量好,发生了些口角……”
许都头瞥了一眼宋澈:“果真如此?”
宋澈冷哼了声,指着洪二道:“分明是此人拐卖良家妇女!”
“你血口喷人!”洪二呵道:“在场几十双眼睛都看到了,明明是你委托我帮你找人,现在人找着了,你竟倒打一耙说我拐卖人口……许都头,你可千万不能听信他的谗言,他分明是在污蔑我!”
“呵……”宋澈冷笑,取出先前立下的字据递给许都头:“上面白纸黑字,明明写着我以二百两金子换取琴若,双方均已落款,这不是人口买卖又是什么?拿到衙门里去亦是铁证如山!”
洪二顿憋得皮肉横跳,估计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何宋澈执意要立字据,“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拐卖拐卖,没有拐,何来卖?分明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小心失足摔进了沟槽,怎么又变成我拐她了?”
“琴若,你且大胆说,是不是他们拐了你?”沈文君问道。
琴若瞥了一眼洪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里头很黑,看不太清……”
洪二冷声道:“连人都没看清,便信口污蔑,我看她分明是摔傻了,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琴若含泪呵斥:“分明是有人骗我为他订做衣裳,将我带进胡同里,然后……然后我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洪二斥驳:“那你该去找骗子算账!污蔑我是何居心?!”
“小姐,姑爷……我……我……”琴若恨得嘴唇都咬出了血迹。
“事已至此,二位有何打算?”许都头看向宋澈与沈文君。
“欺负了我家店员,自然要他坐牢了!我们这便去衙门——”
“算了吧,”宋澈打断了沈文君,“既然人找回来了,此事便了了。”
他夹着字据,走至洪二跟前,伸手示意索要。
懂?
懂的人都懂。
洪二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极不情愿地将四锭金子掏了出来。
宋澈一把揽过金子,当洪二面将字据撕成碎片,冷声一句:“就凭你这猪脑子,也想赚我宋澈的钱?”
他将纸屑往洪二脸上一扔,大袖揽清风,转身走出酒肆:
“走,我们回家!”
……
归途中,马车内。
琴若缩在沈文君怀中嘤嘤嘤,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他……他骗我说家里老母腿脚不便,我便好心跟着他去了,谁知他将我带进了巷子,当人我发觉不对想离开时,突然遭人从身后敲晕,
醒来时便躺在了一间小黑屋中,随后走进来几个恶婆,二话不说便扒我的衣服,然后……然后……呜呜呜……”
她又哭了。
“好啦,不堪回首便不去想了,人没事便好。”沈文君像哄小孩般轻抚着琴若脊背。
宋澈倒是挺有兴趣,笑着问道:“琴掌柜,你确定是几个恶婆,不是几个恶汉么?”
“是恶婆!是满脸褶皱,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老太婆!”琴若昂头愤恨,又低声委屈:“她们强行对我验身,我反抗不从,她们便打我,拿针扎我,还说要将我卖到外国去……”
宋澈笑道:“如此听来,琴掌柜还算走运了。”
沈文君道:“都这样了,还走运么?”
“通常,按照鸡.头的套路,拐了个良家妇女,首先对其验身,若验得是个完璧之身,便会高价卖到远方,给人做小妾或填房;若身已破壁,则会被当做残花败柳送去青楼嫖馆;”
宋澈笑道:“好在琴掌柜二十余年来守身如玉,如若不然,如你这般漂亮的女人,早被人辣手摧花,体无完肤了。”
琴若娇躯又是一哆嗦。
“唉……”沈文君叹道:“瞧洪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从今往后怕少不了麻烦了,虽说我沈家不怕事,可毕竟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儿有精力与地头蛇争斗?”
“对不起,小姐,都怪我分不清好坏,才遭人算计,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琴若咬唇自愧。
“这怎么能怪你呢?分明恶人太猖狂,光天化日之下竟做出这种事来,”沈文君愤慨,“这世道对好人可真不公平!”
“俗语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宋澈冷声道:“这些人所欠下的债,每一笔我都记着呢,偿还代价,不会太久。”
第三十七章救火
沈文君与琴若虽是主仆,却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志同道合,不是姐妹亲如姐妹……
所以,
宋澈便被赶出了卧房。
“这几日,我要与琴若同床共枕,你嘛……睡书房去。”
“啪!”
沈文君撂下一句话,反手关上房门。
“有没有人权啊,床那么大,一起睡又不是睡不下……”宋澈小声抗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古代三妻四妾,合乎常理,日后讨几个小妾,夜夜鱼水之欢,岂不美哉?
宋澈抱着枕被,乐呵呵走向书房。
书房僻静,恰好沉思。
人可以善良,却不能失了锋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苏州城里的这几条地头蛇若是不除,往后生活肯定不得安宁。
可该怎么做呢?
手段不是没有,若抛开一切不顾,花点银子,买凶杀人,也不会太难。
可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沈家又是德善之家,用这些肮脏手段,恐怕不太妥当。
何况地头蛇向来软硬不吃,若真发展到火拼的地步,肯定会引起官家注意,对生意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如何站着把饭吃了?
如何光明磊落干坏事?
如何杀人不见血?
唉……
要是能有根儿烟就好了,整上一口,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宋澈便这么思考着,思考着……台上蜡烛渐渐殆尽,终究是没能有个好法子。
罢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
正当他起身准备吹熄蜡烛,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姑爷!姑爷不好了!云水坊……云水坊着火了!”
“什么!”
宋澈夺门而出,小芙叉着腰大喘气:“刚刚……刚刚云水坊的伙计来叫门,小姐她……她已去备车马了,叫我来通知您!”
报复来得这么快么?
宋澈跑出沈府时,沈文君与琴若已在车上等候,他夺过缰绳亲自驾车,火速赶往云水坊。
未靠近坊间,已能望见一千火光,滚滚浓烟扑鼻而来,喧嚣了大半个城北。
“你们留在坊外,我进去救火!”
“这是我的家业,我必须去!”
沈文君先宋澈一步冲进云水坊,琴若也提着早已备好的木桶,毅然决然追了上去。
起火的是后院,不仅有染坊,还有库房。今日出缸晾晒的新布有上百匹,正是它们烧死了熊熊大火。
“先把身体打湿,莫要太靠近火源!”
“老张,老李,你们负责在水井旁打水,其余人在井口接水!”
“水接应不够了便去取染缸里的!务必要将火势控制在院子里!”
“所有人听着,盛水器具不够便去找街坊邻居借,再来几个回爬楼的,随我一起上屋顶,将竹竿给砍断!”
“我来!我打小便会上房揭瓦!”
……
晾晒的新布,一匹往往有十几丈长,如茂林般垂挂于竹竿上,若是将竹竿全部推倒,布匹便会跌落,从而彻底隔断火源。
宋澈带了几个好手,沿房柱爬上屋顶,用刀砍,用脚踹,用手锤,很快便将大片竹竿砸落,唯独最粗的一根主架梁,深深嵌在屋脊中,碗口般粗的大竹竿,一时半会儿难以砍断。
眼见火势越烧越旺,宋澈牙关一咬,后退几步助跑,从楼顶一跃而出,捧住大竹竿,借下落之势狠狠一压!
“咔嚓!”
竹竿折断,连带着所有布匹,“哗啦啦……”从空中坠了下去。
“宋澈!”沈文君撕心裂肺,也顾不得火势,一头扎进布堆,用手边刨边哭,“你在哪儿?你快给我出来!快出来……”
“小姐!火要烧过来了,您快出来!”
“宋澈!宋澈……我们还没圆房呢,你不能死!”
“刺啦!”
一柄菜刀割开布匹堆,宋澈冒出头来,熏黑了脸,盈盈发笑:“夫人既出此言,我死了也能活过来。”
沈文君噘嘴,笑骂了声“笨蛋”,帮着宋澈撕开层层布匹,在火势烧来的最后一刻,二人携手扑了出去!
所有燃火的布匹全都堆在了院子里,好在后院有够大,店员们你一桶我一桶,很快便将火势扑灭。
忙活了大半夜,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库房如何了?”
“没事儿!”
“前厅呢?”
“压根没挨着边儿!”
“染坊呢?”
“除了缸子里的水没了,其它都还好!”
“大家伙儿呢?”
“都变成一只只大花猫啦。”
“哈哈哈……”
“好!今日诸位都是救火英雄,每人赏钱三百文……呃,暂且记在账上,与下个月工钱一起发哈!”
宋澈对损失简单清点了一番,被烧毁的均是昨日才染的新布,不过一百来匹。
好在是刚出染缸的,还带着湿润,若是干布烧起来,半条街都得遭殃。
“姑爷,许都头来了,在外等着您呢。”有伙计跑来告知。
“哦?好茶伺候。”
“好嘞。”
“等等,”宋澈叫住了伙计,在他耳旁低语:“再取五百两银子来,二十两的,十五锭,铺一盘,红绸盖住,莫声张了。”
伙计会意离去。
宋澈洗了把脸,到前厅迎客。
“大半夜劳烦许都头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都头移步客厅,茶水稍后便到。”宋澈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晓微微皱眉,有些诧异,暗叹了声,跟着步入客厅。
“大火刚刚扑灭,烟雾有些弥漫,还许都头见谅,请坐吧。”宋澈抱拳相待,指了指椅子。
许晓望着宋澈,眼神越发疑惑,并未入座,而是道:“听闻苏州城中,突然出了个宋姑爷,传扬了不少事迹,我本以为只是杜撰谣传,不曾想今昨一见,果然非比常人。”
宋澈摆了摆手,笑道:“许都头年轻有为,气宇轩昂,也不失为豪杰。”
许晓眼中却闪过一丝惭愧,好奇道:“宋姑爷产业差点被烧,为何还能笑得如此坦然?”
“这个嘛,”宋澈想了想,比出三根手指:“第一,这场大火让我看到了店员们的团结;第二,我家夫人不顾生死冲进火堆救我,相濡以沫的爱情怎能不值得高兴?第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许晓笑了,会心地笑了,索性便坐了下来,“可惜我没能抓住那个纵.火.犯。”
“哦?”宋澈皱眉,“都头早知有人会来纵火?”
许晓说道:“洪家两兄弟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了,今夜这火只是个开始,指不定哪天你家院子里便会多出几条毒蛇,或是隔三差五便会丢失东西。总之,都是些卑鄙又叫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
宋澈皱眉,声音低沉:“你明知他们坏事做尽,为何不抓他们绳之以法?”
“为何?”许晓笑得有点些苦涩了,“因为我没有证据,因为我只是个都头,因为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能用钱来摆平。”
宋澈说道:“他们却摆平不了你。”
“可他们却能摆平周大人。周大人手里的惊堂木只要不拍下,苏州城内所有罪犯都能逍遥法外,”许晓起身说道:“我只是个都头,我能做的只有来提醒你。”
这时,店伙计端着两杯茶走进客厅,托盘盖着红绸。伙计放下托盘便退了出去。
“许都头,不妨喝口茶再走?”宋澈指了指托盘,有意挽留。
许晓瞥了一眼那即使盖顶却露出了元宝轮廓的银锭,轻轻一句:“宋姑爷还是自己留着修缮房屋吧。”说罢,提刀大步离去。
“许都头。”
“怎么?”许晓停足。
“若我能搜罗出洪家兄弟犯罪的证据,还能用钱摆平周大人,你敢不敢将他们绳之以法?”宋澈问道。
许晓偏头,铿锵有力:“不能不敢。”
“许都头请慢走。”
善与恶即便是对半分,那十个人中也该有五个好人。
好人,志同道合的人,嫉恶如仇的人。
望着许晓离去的背影,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这个都头,可以深交。
……
第三十八章线人
天亮之后,宋澈早早来到狗肉铺,从狗贩子手中救下了八只大狼狗,四只送去沈府,四只留在云水坊。
“狗兄啊狗兄,我救了你的命,你便要帮我看家护院,驱赶坏人,懂了么?”
“汪汪汪!”
狗是懂人性的,它的忠诚度,某些人都有所不能及。
昨夜虽遭了大火,但生意还是得做,在店员们的齐心协力下,一个上午便清理了残渣,店铺恢复运作,伙计正常出摊。
宋澈重新规划了出摊区域,只在城北,城南,城东三处设点,出摊的人员由三人增加到五人,男店员三名,女店员三名,并且还给每个摊位配备了砍刀与棍棒。
“出摊的伙计们听着,倘若遇到流氓捣乱,收保护费,摊位费,咱先以德服人,他们不听,便无需再多客气,直接上手给我打,打死了算姑爷我的,听到了么?”
“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人不活出点儿血性来,谁都敢在你头上拉屎撒尿。
“琴掌柜,昨夜叫你画的人像可画出来了?”宋澈问道。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像递了上来,“他大致长这个模样。”
琴若是刺绣行家,画技自然不差,图上人像有模有样,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定能给他揪出来。
“夫君,你莫要冲动了,咱可不是流氓。”
“夫人放心,我办事一向很懂分寸。”
宋澈将画像收入袖中,大步走出云水坊。
……
城南。
老街旧巷,龙蛇混杂。
当街开放的土嫖馆,浓妆艳抹的失足妇女,三五成群的闲人懒汉,无精打采的市井小民,无不是绘声绘色,最底层百姓最真实的写照。
一处老街口,三五个市井混混围着一张小桌,桌上一只破碗,三个骰子,摇得噼里啪啦,几枚铜钱的赌局,却能玩得不亦乐乎。
“大!大!大!”
“小!小!小!”
“二,二,三,七点小!”
“忒你娘个蛋,老子今日出门看了黄历的呀,说我是吉星高照,必定满载而归!”
“刘三儿,你没钱便下桌去,别将霉运传给我了!”
“老苟,许我三文钱呗,下把赢了还你。”
“去去去,上回借老子的五文钱还没还哩!”
“哎呀,你看你这——”
“哒哒哒!”
突然,一锭元宝滚上桌子,混混当即便瞪大了眼睛,这锭银子的分量比桌上所有铜钱加起还要多几十倍。
“我借钱给你翻本咯。”宋澈不知何时,已站在刘三儿身后,笑眯眯地说道。
“是他!”
“那个会巫术的家伙!”
“快跑啊!”
混混们抓起铜钱一溜烟便跑没了影儿。
刘三儿昂起头,见是宋澈,龇牙嘿嘿一笑,连滚带爬便也要跑。
宋澈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给拽了回来:“跑什么跑?我难道是恶鬼?”
刘三儿赶忙讨饶:“宋姑爷,先前的事不都翻篇儿了么?我也没再去过城北啊,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宋澈撒去了手,眯着眼睛笑道:“你放心,我来找你,是想跟你做生意。”
刘三儿苦涩:“您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之人,有何资格与您大老板做生意?”
宋澈撵起桌上的银子,塞进刘三儿手里,“我家老丈人常说,再笨的驴子也会拉磨,我会来找你,自然是看中你的能力。”
刘三儿估计这辈子都没握过夯实的银子,迟疑了片刻,才支吾道:“若是杀人放火,我可不敢干……”
“放心,我只是让你帮我找个人而已。”
刘三儿这种人,穿百家衣,吃百家饭,整日在市井中厮混,消息是最灵通的。
宋澈从袖中取出画像,出示在刘三儿面前,“此人在城西码头附近露过面,你若是能查出他的信息,我再赏你五十两银子;你若是能将他打个半死带到我面前,则赏一百两……这买卖,你干不干?”
“干!干啊干!”刘三儿抢过画像便揣进怀里。谁又会跟钱过不去呢?
宋澈挑着眉毛,“给个期限,我心里也好有底。”
“三日!”
刘三儿胸有成竹地比出三根手指,“只要这家伙还在苏州城,不出三日我便能帮你找着他,他若不是什么刺头的话,我一根棍子,一只麻布袋,便能将他绑到您面前来!”
宋澈点点头,“却不能太招摇。”
刘三儿嘿嘿一笑:“干这种事我也不敢明着来呀……”
宋澈总体还是很满意,他勾过刘三儿的肩膀,“做生意呢,讲究的是诚信,定金已在你手里,可不要卷着它跑了,否则我会很生气,后果也会很严重。”
刘三儿当即举手发誓,“宋姑爷放心,我刘三儿虽配不上好人二字,却也是讲几分义气的,我若是不帮您把事儿干好,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生儿子没——”
“行了,倒不至于起如此恶毒的誓。”
宋澈拾起桌上的骰子又问:“你很喜欢赌么?”
刘三儿摇了摇头:“只是一帮狐朋狗友没事儿干,小赌几把消磨时间。”
“大通赌坊你可熟悉?”宋澈又问。
“熟啊!苏州城最大的赌坊怎能不熟,”刘三儿笑道:“以往腰包里多有几个子儿时,便会去大通赌坊里玩几把,但都是血本无归,呵呵呵……”
“那你想赢回来么?”宋澈继续问。
刘三儿一愣,“大通赌坊里的钱可不好赢……”
宋澈浅笑了声,抓起骰子往桌上一扔,“哗啦啦……”一阵翻滚过后,六六六,三个六,豹子号!
“厉害呀!随手一掷便是豹子!”刘三儿惊呼。
那可不是吹,商业应酬基本上都在夜店里,没点儿手法怎能将客户灌醉?
“大通赌坊何时人最多?”宋澈问道。
刘三儿说道:“那肯定是入夜之后,大家忙完活路,都愿意到赌坊里碰碰运气。”
“很好,”宋澈点点头,嘱咐道:“这样,酉时三刻,入夜时分,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叫上,在大通赌坊外街集合,今夜姑爷我带你们发笔横财。”
刘三儿却面露难色,“这……您又不是不知我那些朋友,一个个兜儿里比脸都干净,怎有钱入得赌坊啊?”
“钱的事你无需操心,只管将他们叫来即可,人越多越好。”
“既然如此,便依姑爷所言!”
……
第三十九章豪赌
反正近几日床被霸占,宋澈便住在了云水坊,也好多盯着点儿坏人,以免再被人放火。
傍晚,坊间打烊,宋澈将沈文君送走,便到库房里取了两千两银子。
今夜他要用这两千两,搞垮大通赌坊。
“近几日乃非常时期,所有值班儿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还有,我取银子之事,千万别告诉夫人啊。”
“姑爷,您可不能再去玉春楼了!”
“呐……你可不敢乱说,不然我扣你工钱!”
……
城西,大通赌坊外街。
十几个市井混混,分散蹲在各巷口,流里流气的很有精神。
宋澈一眼便看见了刘三儿,冲其招了招手,就近的一条巷子里走去。
刘三儿吐掉嘴上叼着的狗尾巴草,带着十三个狐朋狗友跟进了巷子。
“宋姑爷,兄弟们都在这儿了,全听您的吩咐。”刘三儿说道。
宋澈取下包袱,蹲在地上敞开,白花花的银元宝,全是五十两分量。
混混们瞪着眼睛,直咽口水。
“都凑过来。”宋澈招呼。
众人蹲下凑近。
“你们听好了,每人两锭一百两,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五五分;待会儿拿了银子,分三批进入赌坊,切记,不要表现出咱是一伙儿的,懂了么?”
“明白!”
“进赌坊之后,将银子换成小额的,都悠着点儿下注,别进去便全梭了。”
“姑爷,咱是不是可以自由下注啊?”刘三儿问道。
“问到点子上了,”宋澈郑重叮嘱道:“我会先进去看看情况,这时你们可以自由下注,但要注意——
当我举起左手时,你们要凑到我身边来;
当我伸出左手食指,你们跟注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中指,你们跟注二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小指,你们跟注五十两;
当我伸出左手大拇指,你们跟我反着押注,将手里的银子全梭了。”
“这……”混混们面面相觑。
刘三儿摆手道:“哎呀,宋姑爷的头脑比咱灵光多了,照他说的做准儿没错!”
“好了,分银子,搞起!”
……
算上宋澈一共十四人,分成三批依次进入赌坊。
赌,说难听些,便是贪婪,想不劳而获。
赢了想赢更多,输了想赢回来。
渐渐,欲望延伸,成了赌瘾,最终无法自拔,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进出赌坊的人络绎不绝,多数是高兴而入,失兴而归,想靠运气赚钱,赚赌坊的钱,简直异想天开。
宋澈走进赌坊,藏匿于人群,暗中观察——
大通赌坊中博戏有许多,桌上的有骰.宝,牌九,钱币等,地上的花样则是,斗鸡,斗鸭,斗蝈,颇为文艺的有投壶,对弈等,赌坊上下两层,前院后院,有布衣白丁,有达官贵人,总之,乌烟瘴气,龙蛇混杂。
众博戏中,最受欢迎的当属“骰.宝”,便是摇骰子,玩儿法简单,一张桌子,一副骰子,下注快,来钱快,输得也快。
“噼里啪啦……”
“大大大……”
“小小小……”
赢钱的兴奋,输钱的哀叹。
赌坊一角设有专门的柜台,除兑换金银之外,还另有借贷窗口,借钱想翻本儿之人,排着长龙般的队伍。
黑色产业,是真搞钱!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钱人桌上摆着的赌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钱的则是一堆堆铜钱。
宋澈在赌坊中转了两圈,最终停足在赌资最大一桌前,此桌开一局,往往有上百两的出入。
操盘的荷官一看便是专业人士,七上八下,四摇五晃,手法极其娴熟,对于他们而言,摇出想要的数字或许有些难度,但控制点数大小完全不在话下。
见赌客输得多了,便故意赔上几把稳定人心,但总的来说庄家还是赢多输少,何况赌坊还会从利润中抽取佣金。
“宋姑爷,你咋还不下注啊?我都赢下十两啦。”刘三儿凑过来问道。
届时,宋澈已将赌坊套路大致摸清,是时候出手了,他抬起左手挠了挠头,混混们见势围了上来。
“哗啦啦……”荷官摇动骰子。
“啪!”骰盅落桌,闲家押注,买定离手。
“姑爷,这把你想如何压?”刘三儿在耳旁问。
宋澈低声笑道:“我猜这把点数是三、四、六。”
刘三儿惊讶道:“您第一把便要压点数啊?这也太虎了吧?”
“不不不,压点数风险太大,应该稳扎稳打,三,四,六,自然是压大了。”宋澈用食指挖了挖鼻孔,扔出五十两银子押大。
刘三儿等人纷纷掷出十两跟大。
众闲客押注完毕,荷官揭开骰盅:“三,四,六,十三点大!”
“真是——”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话,跟着压即可。”
经过第头次下注,宋澈已完全确定赌坊套路,他之所能猜到数字,是因为刚开始盖盅时,点数为“四三一”,恰好是‘三四六’的对应面。
利用手法将骰子翻面非常简单,就跟烙饼翻面一样,掌握合适的力度与骰子翻转的规律即可。
接下来,宋澈采用“上二休一”的规律,押两把,歇一把,算准荷官的节奏,自己一压五十,十三个同伙押一百三,按照一比一的赔率,每赢一把,扣去抽佣,便能入账一百七十两。
十把赢下来,叫庄家整整赔了一千七百余两。
荷官从库房里多调了两大盘赌资,并开始打量起围在桌前的赌客。
每张赌桌通常都设有红线,当亏损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会开始上手段了。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澈见好就收,离开了当前赌桌,辗转至另外一桌,并未急着下注,暂时静观其变。
刘三儿等人也分散至其它赌桌自由下注。
在赌桌前站了约一刻钟,见时机差不多了,宋澈抬起左手挠了挠头,刘三儿等人陆续靠拢。
这次继续压大小。
他吮了吮中指,示意加大金额,自己每次压一百两,刘三儿等人则跟二十两,并采用“赢三输一”的策略抵消怀疑。
二十把下注,共计赢了十五把,每把纯赢三百五十两,共计五千余两。
“这位公子手气可真好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今日出门穿了条红裤衩儿罢了。”
宋澈一句轻描淡写,深藏功与名,辗转至下桌,赢钱继续!
待宋澈离开后,一个双颊无肉,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来到赌桌前,将荷官拉至一旁训斥:“你是怎么搞的?这都第三批银子了,再赔下去洪爷可要生气了!”
荷官委屈道:“我……我也不知道啊,都是照平常来的,该控场时我也控了。”
“可有人一直买中?”中年男人又问。
“没有啊,哦……对了,有一人,赢多输少,而且每把都下超过一百两的重注,核算下来,叫他赢去一千多两了。”荷官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在人群中寻找,可人来人往的,他哪里找得见?
中年男人怒道:“三批银子,一批两千两,纵使他赢了一千多两,那剩下的四千多两去哪儿了?”
“师爷,我……我真不知道啊!今儿个是遇到鬼了么?”荷官急得都快哭了。
“行了行了!下去给老子盯紧点儿,若是再赔了,洪爷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是……”
第四十章深藏功与名
所谓“好事不过三”,同样的套路用不了三遍。
宋澈索性不装了,用左手小指掏了掏耳朵,自己压五百两,刘三儿等人跟七百五十两,一举连三把,净赚庄家近四千两。
玩儿大,又连赢,很快便引起了闲家们的共鸣,所有想翻本的赌客,全都聚在一桌,宋澈压什么,他们便跟着压,一局下来庄家至少赔付三千两!
摇骰的荷官满头大汗,赌坊里看场子纷纷凑了上来,十几双眼睛盯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一,三,四,八点小!”
“又压中了!公子您简直是赌神附体呀!”
“哪里哪里,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宋澈抱回自己的本金与胜钱,如今包袱已胀得快要塞不下,自踏入赌坊至此,只他一人便赢了五千多两。
“继续啊!怎么不摇了?”
“对啊,别歇着啊!咱刚好鸿运当头!”
闲家们兴头正盛,纷纷催促。
荷官抹了一把汗水,刚拿起骰盅,一只拇指戴有黑玉扳指的大手便夺了过去:
“这一局,由我来摇。”
来人身高近九尺,声如洪钟,豹眼狮鼻,一脸横肉,络腮胡须如乱草堆,乍得一看还真与那洪二有几分相似。
大通赌坊当家的,苏州城最大地头蛇,洪彪。
“哗啦啦……”洪彪摇动骰盅,几乎快出了残影!
“啪!”骰盅落定,力道之足,将木桌硬生生地砸出了个浅坑!
洪彪摁着骰盅,冷冷凝视宋澈:“请下注!”
宋澈掂了掂怀里的包袱,叹道:“可是今夜我已赢够了,下回再来玩儿吧。”说罢,伸了个拦腰便打算离开。
看场子的打手结成一道人墙,横身将宋澈给拦了下来。
“赢了钱便想走,哪儿有这种道理……宋姑爷。”洪彪冷声道。
宋澈冲之冷笑:“赢了钱不让走,难不成要人输光才能走?格局如此之小,你开什么赌坊?”
“对啊,人家玩儿不玩儿是自己的事,你们赌坊还强行留人不是?”
“你这样日后谁还敢来这儿赌钱啊?”
“就是就是……”
许是宋澈带着大家赢了钱,闲家纷纷站边声讨。
洪彪脸皮横跳,目光阴沉得能吃人,他不得不放低语气:“宋姑爷赌术高超,洪某不过是想讨教讨教,姑爷何不赏个脸?”
宋澈吮了吮左手拇指,假意思索了片刻,叹道:“好吧,既然洪老板亲自坐庄,再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不是?”
他摘下包袱,随手丢上赌桌,“这把压小,我全梭了,赢了回家搂娘子睡觉,输了回家跪搓衣板儿。”
闲家们纷纷跟注押小。
“你赢了一晚上了,我不信你还能继续长红,洪爷都亲自出手了,这把我全力支持庄家赢!”刘三儿带头押大。
“我也赌你回家跪搓衣板儿!”其余十二人也跟着押大。
如今桌面上的赌资,包括宋澈在内,有近七千两压小,刘三儿等十三人,按照约定全部反着压大,赌资足有上万两。
洪彪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宋澈身上,压根儿便没注意到赌资悬殊。
“这把你输定了!”洪彪胸有成竹,一把揭开骰盅。
“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赢!”
“晦气啊!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果然还是洪爷技高一筹!”
“不好意思了宋姑爷,一把便叫你输光光了。”洪彪抓起包裹,傲视着宋澈。
宋澈内心冷笑,庄家赢七千两,却要赔出去一万两,真的赢了么?
“哈哈哈……区区五千两罢了,芝麻绿豆点儿大的赌注,我压根儿便没放在眼里,全当送给你们好了。”宋澈大笑不失嘲讽,甩袖便打算离开。
“且慢!”洪彪叫住了宋澈,“听宋姑爷的口气,是想赌把更大的了?”
宋澈冷声道:“恕我直言,赌大钱是需要验资的,身份与筹码都不对等,即便我想赌,你有这个资格么?”
洪彪沉着脸色:“宋姑爷未免也太小看我大通赌坊了吧?反倒是你沈家一介布商,又能有多少家产?”
宋澈大声道:“洪老板可别激我,我这人可是连命都敢赌的。”
“那我倒是有点儿怕了,毕竟你只是个赘婿,而我是正儿八经的老板——”
“啪!”
宋澈重拳捶桌呵道:“我他妈最讨厌别人说我是赘婿了!”
“那你可敢跟我对赌一把?”洪彪得意道:“你赢了,我这大通赌坊让给你,我赢了,你的云水坊让给我,如何?”
宋澈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洪彪乘势追击,再次出言嘲讽:“怎么?不敢了么?要我看,你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赘婿罢了。”
“谁说我不敢!”宋澈咬牙道,“赌就赌,本姑爷难道还怕你不成?”
“哎呀,宋姑爷,算了吧,赌得太大啦!”
“你要真把云水坊输了,回家可就不知跪搓衣板儿啦。”
“见好便收吧宋姑爷!”
赌客们纷纷出言相劝。
宋澈像是癫狂了一般,只瞪着洪彪:“废话少说,今夜老子便与你杠上了!”
“好!来人呐,给宋姑爷上一副骰宝。”洪彪抬手招呼。
很快,荷官便将一副骰宝送至宋澈跟前。
洪彪又道:“咱们便赌大小,一局定输赢,谁摇出的点数大,谁便是赢家,如何?”
宋澈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无凭无据,是我赢了你反悔了该如何?因此我要立一张字据,请所有赌客当公证人!”
“如此甚好。”洪彪招了招手。
荷官便送来纸笔。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详细写下对赌内容,并最后附言一句:“若任何一方作弊、出千,则视其为输,立以此字据,以示公正。”
字据写完,宋澈又将之公示于众赌客眼前,待得到大众一致认可后,便与洪彪相继签名,摁下手印。
“开始吧,洪老板先请。”宋澈微笑示意。
“呵……毛头小子,今夜你的云水坊我要定了!”
洪彪抓起骰盅,摇晃了十余下,落桌后,轻轻转动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随后缓缓打开骰盅。
“六,六,六,豹子十八点,封顶最大!”
全场一片哗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洪彪仰天大笑,睥睨着宋澈:“赌桌上有规矩,先入为主,后入为客,若主客摇出的点数相同,则主人获胜,如此说来,即便你也能摇出三个六,那也是我赢了……不好意思啊宋姑爷,你的云水坊归我了!”
他伸手便要抓过字据。
“且慢!”宋澈抢先一步夺过字据。
“怎么?你还想赖我洪彪的账不成!”
洪彪大喝,犹如狮吼。
宋澈冷冷一笑,操起脚下木凳,狠狠砸在骰子上——“啪!”骰子被砸得稀碎,乳白色粉末中还掺杂着黑色铁屑。
“从进赌坊我便留意到了,若是实心骰子,滚动起来应十分流畅,而他们所用的骰子有明显顿挫,显然是在里头动了手脚!”
宋澈扔去椅子,指着骰子碎片道:“大家且看,骰子内掺杂了铁屑,而洪彪与所有荷官手上都戴着一枚黑玉戒指,那便是用来控制骰子的吸铁石,他们一直都在作弊!”
在骰子内灌铁屑与水银,这种低级千术在赌片里早就演烂了,骗得了古代人,焉能骗得了宋澈?
“好哇,怪不得每次我多赢了几把便会输呢,原来是你们在作弊啊!”
“将我们的钱还来!”
“打死这个黑心鬼!”
被骗的,没被骗的,有钱的,没有钱的,纷纷“揭竿起义”,几百名赌客蜂拥而上,围着洪彪等人拳打脚踢,宣泄愤怒。
当一家赌坊信誉受损,生意多半也就做到头了。
“诸位客人,照字据上的内容,庄家出千便是我赢,从今往后大通赌坊便归我宋澈所有——为了弥补大家被骗的损失,我在此宣布,赌坊内所有东西,不论是银子,桌子,椅子,花盆,茶几,尿壶,凡是能拿走的,通通!送给你们了!”
“抢银子咯!”
白嫖?谁不乐意?
赌客大肆抢购,宋澈却视若无物,在乌烟瘴气中如遗世独立,待走出赌坊,他回首仰头,瞥了一眼“大通赌坊”牌匾,啜了口唾沫。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四十一章粪桶装坏人
经过昨夜一闹,大通赌坊算是彻底在苏州城除名了,但洪氏兄弟中仍有个洪二盘踞在码头。
洪二手下帮工,聚众有五六十人,要彻底拔出这些毒瘤,只有借助官府的力量。
往后两日,宋澈没有离开云水坊半步,一是等待刘三儿的消息,二是避免洪氏兄弟的报复。
为避免人心惶惶,宋澈并未将此事告诉沈文君。
宋澈心里很清楚,为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赶在洪氏兄弟还未展开报复之前,先发制人,将其扼杀在摇篮中!
第三日,傍晚。
宋澈站在书房窗前,静静眺望着城中灯火,当初刘三儿承诺在三天之内将人找着,如今期限将至,却还没有消息。
日子越久,便越被动,心也越不安。
果然还是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市井混混身上么?
宋澈轻叹一口气,刚想关上窗户,忽听院后传来了一阵犬吠。
“妈呀,怎么又是狼狗!宋姑爷,宋姑爷……”
刘三儿的声音。
宋澈闻声下楼,绕至云水坊后门,狼狗正隔着门缝狂吠。
“大黑,勿叫!”宋澈一声轻呵,狼狗夹着尾巴停止了叫唤。
宋澈拉开后门,刘三儿畏缩在巷子里,吓得满头大汗。
前夜在赌坊,这厮捞了不少银子,眼下也穿上了绸缎,倒是人模狗样。
“你怎么不走正门?”宋澈问道。
刘三儿抹了一把额间汗水,“这不是人多眼杂么?近几日洪爷在黑市里放话了,打掉您一颗牙赏银三十辆,打断您一条腿,赏银五十两,若谁能要了您的命,赏……赏五百两!”
宋澈一挑眉毛,才五百两,老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人找到了么?”
“我与兄弟们在城西蹲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丽花院里给他娘逮着了。”刘三儿吹了个口哨,冲巷子口招了招手。
很快,两个汉子便推着一辆倒夜清的板车走进小巷。
“宋姑爷,那家伙便装在粪桶里。”
“这粪桶洗没洗?”
“没洗,味道鲜活着呢!”
“很好。”
粪桶装烂人,合情又合理。
刘三儿揭开桶盖,桶内正晕着个青衣男子,他被麻绳困得严严实实,嘴里塞着棉花,身上涂满了金汁儿。
“姑爷,您瞧是不是他?”刘三儿拿出画像比对。
青衣男子虽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下的黑痣,五官轮廓与画像一模一样,宋澈点了点头,“就是他了,先将他抬进来。”
汉子们用扁担将男子挑出粪桶抬进后院。
宋澈就近舀来了一瓢水,往男子脸上一泼,男子打了个冷战,瞬间睁开眼睛,“唔唔唔……”他挣扎得像条虫子在地上蠕动。
“你他娘还有力气打摆子!”刘三儿上去便是两脚,踹得男子服服帖帖。
青衣男子疼得眼泪直流,不敢再胡乱动弹。
宋澈蹲在男子跟前,轻声说道:“是这么个情况,现在我问,你答,便没有痛苦;我问,你不答,那么——大黑!”
“汪汪汪!”
狼狗飞扑上来,龇牙咧嘴。
“我的狗,向来是不挑食的,懂我的意思么?”宋澈冷声问道。
青衣男子连忙点头。
宋澈扯下男子嘴里的棉花。
“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嗯?”宋澈眼神一凛。
“嘿!你他娘耳聋是怎的?姑爷问你话了么?”刘三儿抬脚作势要踹。
“我……我我不敢乱说了,求求你们别打我啦……”青衣男子急忙闭嘴。
“名字?”宋澈问道。
青衣男子道:“朱威……”
“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么?”宋澈又问。
朱威先是疑惑,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又怎会不知?他埋头不敢直视,只是摇了摇头。
“三天前,城西码头,你哄骗了一个女人,说是给老母定做衣裳,你可知她是我云水坊的掌柜?”宋澈声音渐冷。
朱威脸色大变:“我实在不知她是您的掌柜啊!何况是有人指使我这么干的——”
“谁!”
“我不知,真不知,我从未见过那人,他突然便找到了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让我将她骗去卖了,我见您掌柜生得漂亮,一时糊涂便动了邪念……公子,哦不,姑爷,我再也不敢了,您大人大量放了我吧!”
“姑爷,您别信了这小子的话,他可不是一时糊涂,他就是专门干这行的,”刘三儿说道:“我都打听过了,这小子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专门在码头哄骗拐卖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人贩子!”
朱威吃瘪不语,看来确有其事。
“听琴若说,她被打晕后,遭到了几个恶婆虐待,她们是谁?”宋澈继续问。
“她们……她们是……是……”朱威支支吾吾。
“大黑!”
“汪汪!”
“我说我说!她们是我娘!还有二姨!还有我祖母……”
好家伙,拐卖人口都成家族企业了!
随后,宋澈又盘问了些问题,大致明了码头上的黑暗——
朱威充当小白脸,在码头附近专挑外地女人下手,连哄带骗带回家里,由老母等人验身,再以身段儿,容貌定价,卖给地头蛇洪二;
洪二利用货运生意做掩护,将女人通过商船运往外地售卖,
除了在码头上骗人,朱威还经常去城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连哄带抢收购流民。
这一家子,与人沾边的事儿是一件都没干过,打下十八层地狱都是便宜他们了。
朱威相当于中间商,将人卖给洪二生意便算做完,至于女人与孩子被关在哪儿,他并不得知。
问完该问的,宋澈又叫刘三儿将朱威打晕塞回了粪桶里。
“你帮我再跑一趟衙门,找许都头,就说宋澈找他,只让他一个人来,速来。”
“好嘞!”
第四十二章引蛇出洞
宋澈之所以只叫许晓一人来,是怕官府中有洪彪眼线,以免走漏了风声。
对付洪氏兄弟这种地头蛇,必须当机立断,一棍子打在七寸上。
两刻钟后,夜幕悄然降临。
刘三儿将许晓引进坊间后院。
宋澈将从朱威口中撬出的消息与许晓简述了一番,而后道:
“如今朱威勾结洪二贩卖人口却已坐实,许都头何不即刻出差,将恶人绳之以法?”
“两个问题,”许晓说道:“第一,人证是有了,物证何在?第二,洪二麾下有上百个帮工,衙门当值的差役只有五六十人,若真要火拼起来,未必能抓得到他们。”
宋澈抿着嘴唇说道:“洪二通过货船将人口运出,那么抓来的人便肯定藏在港口某处,若是能找到这些受害者,将铁证如山。”
许晓摇头道:“码头那般大,你怎能找得到?”
宋澈瞥了一眼乖巧端坐在身旁的狼狗,笑道:“也许它可以帮上忙。”
“汪汪!”大黑叫唤了两声,像是听懂了。
“纵使如此,那二个问题呢?”许晓叹道:“若真拼杀起来,先不说抓不抓得到人,但一定会死伤很多人。”
宋澈呵呵一笑,轻轻吐道:“我有一计,叫做‘引蛇出洞’。”
许晓眯了眯眼睛,“怎么做?”
“刘三儿。”
“姑爷有何吩咐?”
“你帮我再往码头跑一趟,散布些消息,就说打听到了今夜我受刘老板邀请,要到城北翠云楼里赴宴,只有一辆马车,三两名随从,”宋澈吩咐着,又对许晓说道:
“如今洪氏兄弟巴不得要我的命,他们听了此消息,肯定会来城北找我。许都头可带人埋伏在翠云楼,待他们进楼,便当场将其抓获。”
许晓有些担忧,“若他们只身前来倒不足为虑,可万一带了很多手下呢?翠云楼中有许多百姓,我们岂能轻易动武?”
宋澈笑道:“他们不可能带很多人来的。”
“你何能如此肯定?”许晓皱眉。
宋澈自信道:“我之所以选在城北引蛇出洞,便是因为从城西到城北要跨越整个苏州城,若是慢行,起码需要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杀我的机会,他们肯定会快速赶来,而想要快速赶路,便不得不乘坐车马,试问,一辆车马能载多少人呢?
再而言之,若是人带太多,气势汹汹,招摇过市,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综上所述,我可以断定,他们必不会带多少手下。”
“厉害呀姑爷,连别人的想法您都能算得到!”刘三儿大声称赞。
“马屁勿拍,抓紧时间。”
……
宋澈只带了一名车夫,便赶往了城北。
掐算着刘三儿散布消息,以及衙役们部署,洪氏兄弟赶来的时间,马车在路上摇晃了半个多时辰,才赶到翠云楼。
戌时三刻,翠云楼已过酒食高峰,楼内十分空旷。
宋澈来到柜台,以二百两银子清场,并叫了几盘小菜,便坐在客堂里,一边吃喝,一边等待。
一刻钟后,许晓带着三十余名衙役走进翠云楼,与掌柜交涉了一番,得到了全力支持。
衙役分作四批,一批躲在店外,一批躲进后厨,一批躲进后堂,一批躲在楼上。
一切妥当,守株待兔。
一刻钟后。
“哒哒哒……”
“吁!”
客栈外响起了勒马声。
宋澈一只手摁着酒杯,一只手握住电棍,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用眼角余光瞥向客栈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长相粗犷的男人,带着三名布衣汉子走进翠云楼,人手各持有长条的黑布包裹物,是刀,杀人的刀!
洪氏兄弟一眼便瞧见了独坐于客堂中的宋澈。
洪彪怒得鼓起了腮帮子,揭开黑布,带着杀气走向宋澈。
可没走几步,身后的洪二突然将他拽住:“大哥,不对劲儿啊,听说他是受邀赴宴,可为何不上雅间,且一个人也没有?”
洪彪眼睛一转,猛地一惊:“我们中计了,快走!”
“啪!”宋澈将酒杯往地上一扔,起身呵道:“来都来了,往哪里走!”
三十余名衙役从四面八方涌入客堂!
“我宰了你!”洪彪气急败坏,举起朴刀便朝宋澈砍来。
宋澈将桌子一掀,连忙往许晓身后退去。
“洪彪,安敢造次!”
“呛!”
许晓大喝一声,拔刀出鞘,平地跃起丈许高,带着风声砍向洪彪。
“嘭!”
双刀相交,火花四溅,炸出一道强劲气流!
宋澈用手捂着眉目,发丝衣袖疯狂摆动,心里一万句握草!武侠小说诚不欺我,这世上真有内力存在!
功夫再高也架不住人多,没几阵刀光剑影掠过,洪氏兄弟与三名手下便被衙役制服。
“许都头,我们不过是来翠云楼吃顿饭,何必兴师动众?”洪彪傲气十足。
“我会来抓你们,自然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还请二位好生配合,莫要让我难做,”许晓说着,冲衙役招呼:“将他们都绑起来,押入牢房候审。”
“哈哈哈……”洪彪张狂大笑,“以我与周大人的关系,不出三日便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大牢,到那时……”
他阴狠瞪向宋澈,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算账的!”
宋澈予以微笑:“那太好了,我平生最喜欢算账,特别是算别人还能活多久。”
洪二要直接得多,大吼道:“宋澈!待我出来定要杀你全家!杀你全家啊!”
“带走!”
衙役们押着洪氏兄弟走出翠云楼。
许晓暂时留下,皱眉对宋澈说:“如今虽已将人抓获,量刑却又是一关,以洪彪与周大人多年的交情,结果难以预料。”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我先问你,这位周大人,是愚蠢还是聪明?”
许晓说道:“别看周大人已六旬好几,可是个实打实的老人精。”
“那我再问你,若你是周大人,一面是罪名坐实,家业破产,苏州城内人人得而唾之的凶徒,另一面则是光明磊落,每月能缴纳一千两赋税,苏州城内一等一的大富商,你会站在哪一面?”宋澈又问道。
许晓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今夜辛苦宋姑爷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不,今夜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你还想如何?”
“一刻不定洪氏兄弟死罪,我便一刻也睡不着觉,”宋澈冲许晓笑道:“眼下才过亥时,夜还很漫长,对么许都头?”
许晓想再说些什么,终是一叹:“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往事不记,后事不提,活在当下,只争朝夕。哈哈哈……”
宋澈袖子一甩,大笑走出翠云楼。
第四十三章夜访苏州府
宋澈借了两条狼狗给许晓。
许晓便牵着狗,与衙役们火速赶往城西码头,抓捕朱威家的恶婆,搜寻被拐卖的妇孺。
宋澈则在坊间静候佳音。
一个时辰后,子夜将至。
许晓亲自牵着狼狗返还云水坊。
“我家的神犬,表现得如何?”宋澈撸着狗头问。
许晓说道:“能到码头上去卖苦力的,多数还是养家的老实汉子,洪氏兄弟被抓,树倒猢狲散,我连刀都未拔,便有人交代了个明白。”
“找着几个妇孺?”宋澈问道。
许晓语气不乏沉重:“七个女人,六个孩子,被囚在一艘货船底仓内,找到她们时,个个衣不遮体,都快被吓傻了……”
“至少他们重获了自由,”宋澈又问:“朱家那几个恶婆也抓着了?”
“一锅端。”
“很好,接下来带着所有妇孺,到衙门里击鼓鸣冤,咱今夜便将这些恶人给办了。”
“这么说来,你搞定周大人了?”
“马上便去搞定他。”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宋澈包了三千两白银,同许晓驱车前往衙门。
马车内。
“对了许都头,我一直有些好奇,你当差一个月能有多少俸禄?”宋澈问道。
许晓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突然想起了,便随口问了。”
许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数:“三千文……”
“你一个都头,月俸才三两啊?我家作坊里织布的女红都比你高,呃……”话说完了,宋澈才意识不太好,“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啊……”
许晓板着脸,轻哼道:“有钱又如何?你若是犯罪作恶,我一样会抓你。”
都头一职,换到现代,怎么也得是个警局局长,他若真想捞钱,简直信手拈来。
譬如宋澈肩上扛着的这三千两白银,便是为那些懂得捞钱之人所准备的。
许晓盯着宋澈肩上胀鼓鼓的包袱,问道:“你打算去贿赂周大人?”
宋澈说道:“给银子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何非要以‘贿赂’二字来命名?”
许晓说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能将黑的说成白的。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周大人骨子里是想做清官的。”
宋澈怎能不明白?
做不做清官只是其次,重要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想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清官。故此,如何在不破坏他清正廉洁的形象同时,还能将钱送出去,并叫他理所应当地接受,这可是门很深的技术活儿,美曰其名则为“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是个褒贬不一的词,褒义的是处事圆润,贬义的是随波逐流。
宋澈总认为,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善自嘲而不嘲人,处江湖而远江湖,才是真正的为人之道。
“许都头,你成亲了么?”宋澈笑问。
许晓这类人,往往都是武力高,情商低,错便是错,对便是对,这类人都很“单纯”,也非常“可爱”,没有太多心眼儿,很适合交朋友。
瞧许晓模样,大概二十五六,收入虽次了些,可职业不赖,长得也阳刚威武,应该很受女人欢迎才对。
谁知许晓淡淡一句:“我对女人没兴趣。”
宋澈虎躯一震,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屁股,古代断袖之癖者,其实也不占少数。
许晓斜了宋澈一眼,“我对男人也没兴趣。”
宋澈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人生在世,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譬如我便喜欢钱,”他晃了晃肩上包裹,元宝对对碰,哗啦啦地响,“这简直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了。”
许晓目光深远,望着窗外街景,许久才说道:“我乃一介武夫,欲行善却能力不足,只能多抓坏人,因为我一直相信,世上只要少一个坏人,便会多出来十个好人,也许多二十个也说不定。”
宋澈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多余了,只得暗自苦笑,相比于这位单纯的都头,自己喜欢钱这事儿,实在太庸俗了。
闲谈之间,衙门到了。
左侧为公堂,右侧为府宅。
宋澈在府宅前下了马车,与许晓嘱咐了一句:“两刻钟后,你带着被拐卖的女人与孩子击鼓鸣冤,洪氏兄弟今夜必定难逃死罪。”
许晓点点头,随马车前往公堂。
宋澈来到宅门前,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宅门敞开一条缝,家丁揉着睡眼,打着哈欠:“谁啊?大半夜来敲门。”
宋澈说道:“我是城北沈家的女婿宋澈,有要事找周大人,劳烦小哥通告一声。”
家丁一听是沈家来人,态度恭敬了不少,却道:“眼下三更都过了,老爷早已安寝,宋姑爷不如明日再来?”
“可有些事儿,恰好要午夜来办才行,”宋澈说着,从袖中取出二三两碎银塞进家丁手中:“麻烦小哥了,通告一声即可。”
家丁自是见好便收,“那我可只通告一声儿啊,若老爷他起不了床,您只能明日再来了。”说罢,带上了宅门。
半刻钟后。
宅门缓缓敞开半扇,家丁有礼:“老爷听是沈家姑爷造访,即刻便起床更了衣,宋姑爷请随我移步客堂。”
宋澈欣然入府,随家丁前往。
堂内小盏烛火,亮有微光,一名身形消瘦的花甲老人,仅披了件外套,独坐高堂,颇有风姿。
“晚生宋澈,参见周大人,午夜打搅,还请见谅。”宋澈鞠躬拜堂。
“哦?你便是近来赫赫有名的沈家赘婿?”周近春以精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
宋澈说道:“晚生不过是会做点小生意罢了,此次造访,也是来与来周大人做生意的。”
周近春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宋澈脱下包袱,搁上茶几,缓缓拨开,是一锭锭雪花白银,再察言观色——周近春见了银子,老眼瞬间发光。
瞧这贪婪的眼神,宋澈便知今夜事必成。
“宋姑爷这是何意?”周近春收回目光,故作矜持。
宋澈拘礼道:“洪氏兄弟,拉帮结派,垄断码头生意,贩卖女人与小孩,前日还掳我掌柜,纵火烧我作坊,更扬言取我性命……今夜晚生前来,恳请周大人治其死罪,为苏州城除害!”
周近春板下脸,声音渐冷:“若洪氏兄弟真数罪如此,本官自会照大梁律例将之法办,你半夜来送钱行贿,是想叫本官晚节不保么?”
“恰恰相反!”宋澈说道:“周大人年过花甲,再不久便可不受案牍劳累,归家安享晚年——洪氏兄弟在苏州城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若周大人能在致仕前为苏州除害,必深受百姓之爱戴,清名永垂于竹帛之间,”
言语至此,宋澈又将银两向前推了推,“大人莫要误会了,这三千两银子,绝非贿赂之意,而是个人捐赠。”
周近春抚须,嘴角渐有笑意。
宋澈又道:“大梁王朝烽火四起,地方所征收的赋税全数充盈国库,致使地方财政不足,连衙役都不能多招,以至于在面对洪氏兄弟这种人多势众的地头蛇时无可奈何;
家父常常教导,商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沈家作为苏州富商,于情于理也该为苏州除恶尽一份绵薄之力;
然商人终究是商人,有财无权,难以与罪恶抗衡,故此通过募捐此银,为官府解决财政窘迫,协助官府清扫罪恶!”
周近春满意地点了点头,手摁住了银子,叹道:“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道:“好吧,既是如此,那这笔捐银我便收下了,只是——”
他又话锋一转:“洪氏兄弟聚众码头,势力甚广,除非调遣城防军,否则难以制度他们。”
宋澈笑道:“周大人有所不知,在您睡梦之间,我便已设计,与许都头一起将洪氏兄弟抓获,如今他们已被关在衙门大牢等候发落,”
他又与周近春深鞠了一躬,“在此,我还要与周大人道个歉,由于事态紧急,又怕打扰大人休息,未经过您的同意,便与许都头先斩后奏了。”
周近春摆手说道:“罢了,洪氏兄弟我早已有铲除之意,奈何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你们既已将其抓捕归案,那明日上午便升堂,论罪定处吧。”
宋澈却道:“审判何须等到明日呢?洪氏兄弟盘踞苏州多年,手下有不少狂徒,耽搁越久越容易生变,因此晚生提议,今夜定罪,明日问斩。”
周近春微微皱眉:“纵使知其罪恶滔天,可审案也是得讲究证据——”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划破夜空。
周近春惊起:“何人在击鼓鸣冤?”
不一会儿,家丁急匆匆跑入客堂:“老爷,衙门外来了好一群女人与小孩,说是要状告洪氏兄弟与朱威一家,各个衣衫褴褛,泣泪击鼓,叫人看得……看得好不揪心呐!”
周近春先是一愣,即刻会意瞥向宋澈。
宋澈拘礼笑道:“周大人,人证物证,俱已到齐,您受累走个过场?”
“噫!汝之人才,苏州之幸矣!”周近春不禁赞叹,高声招呼:
“来人,宽衣,升堂!”
第四十四章 夜审人贩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升堂!”
灯火齐明,映亮公堂。
周近春身着翠绿袍服,头戴软翅乌纱帽,背映“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莫看已过花甲之年,稳坐公堂之势,仍是威风凛凛,叫人望而敬畏。
“威武!”
随堂的捕快,左右八人分站两旁,手持杀威棒连番跺地,似嘈杂急雨,肃公堂杂音,顿觉无上威严!
宋澈在堂外旁听,心中不免感慨:原来古代升堂,真与电视剧里演得一样,身临其境,好生震感!
“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呜呜呜……”
妇孺嚎啕大哭,不比惊天动地。
“肃静!”周近春拍着堂木,“汝等状纸已在本官手中,本官定会还你们个公道——来人,带罪犯朱威一家与洪氏兄弟上堂!”
朱家四口与洪氏兄弟,身披枷锁,脚戴镣铐,被衙役带上公堂。
“就是她,就是她扒我的衣服,还拿针扎我……”
“还有他,他骗我说自己是粮商,价格便宜,却将我引入小巷棒打欺辱!”
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许晓捧着一概证物,呈至堂上:“大人,这是从朱家房屋中搜出来的证物,衣裳,针具,饰物,绑过人的麻绳,另外还在其家中搜出了五百两现银,这朱威一家,平日里全是偷闲之人,不可能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几张是洪氏兄弟手下的供词,分别交代了洪彪以赌坊为据,出千欺诈,私自放高利贷,偷漏赋税,殴打他人致死致残;洪二垄断码头,欺压百姓,与朱威一家勾结,以货船走私、贩卖人口等;
堂下这些妇孺,都是上半夜从码头所救,囚禁他们的货船,正归洪氏兄弟所有。”
“简直人神共愤!”周近春呵斥堂下:““贼妇恶棍,如今证据确凿,汝等还有何狡辩!”
“小人一时贪婪,才犯下如此重罪,还请大人饶命开恩啊!”朱威一家,叩首求饶。
洪氏兄弟却翘首昂头,一副拒不认罪的傲慢姿态。
洪彪冷笑道:“周大人,别的我便不说了,那些偷漏的赋税去了哪儿,你难道不知么?”
周近春脸色一沉,目光稍有松懈。
洪二则怒瞪着满堂妇孺:“哪儿来的贱货与小杂种,分明是自己跑到我货船上去的,非要说是我拐了你们,如此颠倒黑白,还有王法么?还有法律么!”
妇孺遭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相拥。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搬弄是非啊!”宋澈大步走进公堂,凝视着洪二,“我也真是好奇你爹娘到底是什么人,竟能生出你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东西,你瞧瞧,这一个个姑娘衣衫褴褛,最小的孩子才不过三岁,你以为他们跟你一样,脑子被驴踢了,会自己跑到你船里遭罪?”
“你——”
“闭上你的臭嘴!”
宋澈脱下鞋子,狠狠塞进洪二的嘴里,侧身又指向洪彪:“还有你,如何?是不是以为给周大人送了点儿东西,便觉得可以威胁大人了?
我告诉你,你偷漏的那些赋税,本来便属于官府,周大人是拿它来修缮工事,救济城外流民的;
周大人之所以会收你的钱,是因为大梁四处烽火,国库空虚,为国家筹集资金,其心可比日月,何况你赚得那些黑心钱,本该全数充公;
谁人不知你在苏州城中势力庞大,手下比官府衙役还多,周大人为了顾全大局,才不得不接纳了你的好处,其实这只是周大人的权宜之计,你所给的每一笔钱,周大人都清楚记在账目上呢,”
宋澈转头问向公堂上,逐渐露出笑容的周近春:“周大人,您说是不是?”
周近春郑重道:“不错,一个地痞流氓的钱本官怎可能轻取?全都记在账上,为国家添砖加瓦了!”
“宋澈,啊啊啊……你他妈颠倒黑白!”洪彪勃然大怒,张嘴咬向宋澈。
许晓一跃而下,以刀鞘抵住洪彪牙口,几个衙役分别用杀威棒扣住枷锁,将之压趴在地。
宋澈缓缓蹲下,凑近兄弟二人耳旁,轻语:“偷偷告诉你们,我也给周大人送了点儿银子,买你们的命。”
“唔!唔!唔!”洪彪恨得双眼充血。
宋澈轻哼,又向公堂请示:“夜深了,周大人年事已高,何不早些定罪,早些退堂?”
“本官正有此意!”周近春赫然起身,高声宣判:“朱家四口,洪氏兄弟,杀人放火,草菅人命,贩卖人口,忤逆天心,有悖人伦,人神共愤,其罪当诛!来人呐,将此六人打入死牢,明日午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受害妇孺,今日暂在衙门安顿,待明日天亮,由衙役护送回家团圆!”
“是!”
“啪!”惊堂木一拍:“退堂!”
“青天大老爷啊!”
“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赚这丧良心的钱呐!”
罪犯撕心裂肺,苦主喜极而泣,正应了那句: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宋澈走出衙门,黑夜下的苏州城,是如此安详与宁静,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了不少。
“今夜可真漫长啊!”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正当他要离开时,忽闻身后一阵稚嫩呼唤:
“宋叔叔!”
妇孺们含泪奔出衙门,感激的目光比繁星璀璨。
‘宋叔叔,谢谢您……’孩子们簇拥着宋澈一阵亲昵。
有那么一瞬间,宋澈差点儿破防,他赶忙以笑代泪,压低嗓音:“哎哎哎,不是叔叔,是哥哥才对。”
“宋哥哥!宋哥哥……”
“好吧,好吧,谁叫你们一个个嘴巴这么甜呢?我看看啊……”
宋澈摸遍了全身,才从腰肢下掏出了一小锭银子,随手扔给站在一旁欣慰发笑的许晓,嘱咐道:“我只剩这么多了,你将它分一分,当做明日他们回家的盘缠,可别私藏腰包了啊。”
许晓千言万语,只作一句:“你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确确实实是个极高的评价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明日法场再见。”
宋澈辞别妇孺,坐上车辕,伴着温柔的月光,渐消于夜色之中。
……
第四十五章斩首示众
“大懒虫,你再不起床,可是要错过午饭了!”沈文君走进书房,一把扯过被褥,随即又打推窗,叫日光清风入户。
春光明媚四月天,今日是个好日子,砍头的好日子。
宋澈盘膝坐起,打着呵欠笑道:“今中午,不忙吃午饭。”
沈文君疑惑,“为何呀?”
宋澈神秘道:“到时你便知了。”
“姑爷,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有伙计上楼禀告。
“哦?想不到还挺准时。”宋澈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与沈文君下了楼去。
坊间门口,刘三儿守着两个箩筐,筐上盖着麻布,瞧不清里头装的是何物。
“咿!你这地痞流氓,以为换了身皮,我便不认识你了么?安敢来我云水坊撒野!”沈文君一见刘三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刘三儿赶忙拘礼致歉道:“夫人勿要动怒,小人已痛改前非,也学着做生意了,如今是城西‘润发赌坊’的掌柜哩!”
“你?掌柜……”沈文君挑着眉毛,诧异地望向宋澈,“城西何时有个润发赌坊了?”
宋澈笑道:“大通赌坊不是倒了嘛,许是有人接盘了呗。”
没错,接盘之人,正是宋澈。
经上次赌坊走一遭,他深感赌钱之暴利。
赌坊这种地方吧,虽说名声不太好,却存在即合理,你不做,迟早会有其他人来做,何不将摇钱树捧在自己手中呢?
开赌坊,多多少少得沾点儿黑色背景,刘三儿在苏州城里厮混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力资源的。
且通过近几日合作,宋澈觉得刘三儿这人,处事圆润,脑子不笨,明着将赌坊交给他来打理,自己作为大股东在暗中使舵,定能稳赚大钱。
当然,宋澈开的赌坊,绝对是合法合理,公平公正的。赚黑心钱,生儿子是会没屁.眼的,他可不敢。
“那东西我便放在这儿了,小人告退。”刘三儿交付完毕,便离开了云水坊。
“这两箩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呀?”
“胀鼓鼓的,该不会是……银子吧?”
“这么大两筐银子,怕是得有个几万两哟!”
店员们纷纷凑上前来好奇。
宋澈摇头笑了笑,揭开箩筐上的粗布,是一枚枚圆滚滚的鸡蛋。
“原来是鸡蛋啊?”沈文君颇有失望,又问向宋澈:“你叫人送这么多鸡蛋来作甚?”
宋澈摇头说道:“非也,非也,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蛋,而是发酵沉淀了许久的臭鸡蛋。”
“臭鸡蛋,又是做何?”
“马上便知——”
“当当当!”
忽然,街外响起一阵锣鼓声,继而听人喧嚣:
“人贩子今日伏诛,游街示众咯,大家快出来看!”
“来了来了。”
宋澈叫了几个伙计,合力将鸡蛋抬上大街。
街上,衙役在前开路,押着六辆囚车,朱家三口与洪氏兄弟禁锢于囚笼,只露出颗死人头。
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自然要游街示众,以安民愤了。
“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人贩子通通下地狱去!”
“砸死他,砸死他!”
街坊邻居深受地头蛇的压迫,家家户户拿出烂菜叶与畜粪发泄愤怒。
“还等什么?快来报仇啊!”宋澈冲沈文君等人招呼着,随手拿起一枚臭鸡蛋,狠狠砸向洪二。
“吧唧!”鸡蛋精准命中洪二脸盘,散出的恶臭冠绝全场。
琴若提着裙摆,最先跑出作坊,她折起水袖,拾起鸡蛋,左右开弓,狠狠砸向朱家四口,骂道:“黑心肝儿的老太婆,敢拿针扎我,我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放高利贷的大坏蛋,今日姑奶奶请你吃臭鸡蛋!”
“瞧我往他嘴里扔!”
“求求你们别扔了,太臭了,太臭……呕!”
百姓们怒火化作一颗颗炮弹,轰得囚犯睁不开眼,求饶不得。
宋澈便拖着筐,与店员从云水坊一路砸到北市刑场,当鸡蛋砸完时,囚犯肚子里的断头饭也差不多吐干净了。
听闻要斩地头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观摩,很快北市刑场便挤满了人。
六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刽子手,正磨刀霍霍,“沙沙沙……”犹如催命魔音,一贯猖獗的洪氏兄弟,也被吓得两腿发软,最后还是被衙役们抬上断头台。
“飞云帮主陈飞虎乃是我结拜兄弟,今日你们若敢杀我,来日我兄必来屠城报仇!”洪彪绝望呐喊。
“宋澈!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洪二失声大骂。
宋澈静静站在场下前排,冷冷望着洪氏兄弟,一个字儿也不曾多说,此时无声才是最大嘲讽。
“大胆狂徒,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监斩官起身拾令,往法场上一扔,呵道:“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噗!”六个刽子手,同时淬酒开刃。
手起刀落,一刀断头!
血洒刑场,恶人祭天!
沈文君将头深深埋进了宋澈怀里,琴若也不忍直视枕在了宋澈肩上。
面对如此血腥的画面,宋澈心里多少也有些发毛,但碍于男子气概,依旧身姿挺拔,毕竟左右佳人,需要依靠嘛。
“小姐,姑爷他……他偷偷摸我屁股!”
“宋澈!”
“天地良心啊,我不是故意的……”
……
第四十六章春宵一刻值千金
“呕!”
回到坊间,几个原本兴致冲冲观摩行刑的女人,都吐得哇啦哇啦。
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死人,更莫说是砍脑壳了。
如今洪氏兄弟已死,城西又有刘三儿看着,地摊业务也可放心大胆拓展过去。
先前宋澈命人定制的三十辆板车,全都按照以往规划摆向全城。
唆使朱威诱骗琴若之人,十有八九是陈仁才作派,今日罪犯血洒刑场,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陈氏家业庞大,无法一口吞下,唯有慢慢蚕食,总之来日方长,终会得偿所愿。
下午。
前段时间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与火枪器械也送到了云水坊。
果然是靠技术活儿吃饭的,各零部件都打磨得非常精细,宋澈十分满意。
记得洪彪人头落地前,曾言与飞云帮关系匪浅,不论他是否夸大其词,飞云帮都不得不防。
飞云帮绝非地头蛇可比,乃是货真价实,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先前在扬州宋澈便惹了他们一次,新仇旧恨,很是棘手。
制造火枪,武装自己,愈发迫切!
宋澈又在白玉楼里订购了两百斤铜丝与一大块吸铁石——如今电棍是他唯一防身工具,尽管已很省着用了,电力还是流失得只剩最后一格。
古代没有“电”一说,他只能自己尝试发电。
发电机的原理很简单,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记得儿时他还曾用小马达做过发电机,一样画瓢,不会太难。
除此之外,他又差人到爆仗店,订购了十卷鞭炮烟花,用以抽取其中的黑火药。
古代火药虽不比现代,却仍是个极其危险的东西,肯定不能在家里实验,因此,他特地嘱咐了跑外勤的店伙计,帮忙在城外寻觅一处僻静之所,今后他将在那里制造火器。
……
坏人被绳之以法,威胁得以解除,琴若也放心住回了坊间。
分居多日的两口子,终于又同床共枕了。
是夜,烛火通明。
卧房中。
宋澈枕着脑袋,躺在床的左半边,沈文君小家碧玉,躺在床的右半边。二人都睁大了眼睛,静静望着屋棊,你不说话,我不开腔,空气越安静,暧昧越浓厚。
有时宋澈也很纳闷儿,如花似玉的老婆触手可及,为何自己还能坐怀不乱?这要是搁在以前,早给她办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难道是受古代环境影响,我变成了正人君子?
他娘的,对自己老婆,装什么柳下惠?
“对了。”宋澈突然立身。
“什么对了!”沈文君莫名紧张。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宋澈从怀中取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个个雕刻精美的黄金首饰,“这是我在白玉楼定制的首饰,咱俩一人一套,我戴大的,你戴小的。”
“这……”沈文君闪烁的目光,比黄金还要敞亮。
“快来,我为你戴上试试。”宋澈拉出被褥里的沈文君,撩起青丝戴项链,托着玉手戴镯子,最后举着金戒指,笑着问道:
“沈文君女士,你可愿意嫁给宋澈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永远爱他,尊重他?”
大家闺秀哪儿听得了如此直白的情话,沈文君羞得面若桃花,呼吸都急促了,“你……你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宋澈笑道:“这是婚礼祝词,你得说,‘是的,我愿意’,然后我才能为你戴上婚戒。”
沈文君娇声:“拜堂时,分明已说过祝词了……”
宋澈苦涩:“那时我还处于昏迷中,没能听见,所以不算,”他突然变得失望起来:“还是说……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了……”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说我愿意……”
“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满心愿意!”
沈文君几乎癫狂,再也顾不得娇羞,将宋澈扑倒在床。
二人便这么对视着,直至彼此呼吸相邻。
宋澈轻轻将戒指戴上了沈文君无名指,而后十指相扣,紧紧相拥,唇舌相伴,欲望如烈火,爱意如山洪,熊熊燃烧,尽情释放。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
……
次日清晨。
鸟语花香唤醒了梦中人。
宋澈缓缓睁开眼,沈文君枕着臂弯,睁大眼睛,昨夜余烬未消,她脸别样绯红。
“你该不会又一宿未眠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轻呢了声,欠了欠身子,兴奋问道:“夫君,你是不是将小娃娃塞进我肚子里了?”
宋澈先是一愣,连忙回顾昨夜,虽说几番云雨都已忘我,但他还是有很刻意避险,“夫人怎会这么问?”
沈文君羞道:“是娘告诉我的,她说只要男女圆房过后,我肚子里便会怀上小娃娃。”
宋澈嘴角抽搐,古代两性.教.育,还真是含蓄啊。
“夫人不用担心,关键时刻已被我柔化了。”
“何为……柔化?”
“便是……便是上一个动作结束,靠自身技艺赶忙施展下一个动作,以达到取消后摇的目的。”
“那何为取消后摇呢?”
“呃,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唉……我还是再与你实践演示一遍吧!”
……
谁料这一演示,便是整整一上午。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做生意都那般精明,为何此事却总是学不会?害得宋澈教了一遍又一遍。
“不如今日不去坊间了,反正有琴若她们照料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沈文君坐在妆镜前,只是梳理着头发,可没有要穿衣服打算。
闺房之乐虽美妙,但太过沉溺其中,不仅玩物丧志,身体也吃不消……
宋澈扶腰下床,偷偷穿着衣裳,“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与夫人讲,往后几日我想与外勤店员们一起下乡走走,访一访蚕桑,做一做市调。”
沈文君轻轻一句:“出去见见世面也行,只要晚上准时归家即可。”
“那我先去坊间了。”宋澈扛着鞋子,夺门而出。
“哎——”沈文君正欲招呼,宋澈早已跑没了影儿,她暗暗说道:“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还想让你多教我几遍呢……”
第四十七章土制炸弹
“姑爷,我认识个老郎中,专治中气不足,回头介绍给您试试?”
“去去去……老子雄伟着呢!”
“姑爷,昨日您吩咐的事儿,我给您办妥了——城北郊外十二三里处,有一座‘香茗山’,先前有个居士曾在谷中隐居过,他走后几间草庐便荒废了,那里远遁尘世,有山有水,正合您意。”
“这香茗山,没土匪吧?”
“那不能,咱下乡都要从山脚下经过,安全着哩。”
“甚好,且带路。”
宋澈将铜线,烟花鞭炮,一切材料与工具装上马车,午饭过后便随同外勤伙计,走城北郊外。
十里春风入香山。
江南真个好去处,连山名都取得这般诗情画意。
香茗山风景秀丽,一路上常伴鸟语花香,山道也不算颠簸,半个时辰不到,宋澈便找见了山谷小居。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三间茅屋小院,格调清净雅致。
荒废许久,草庐难免破败,宋澈先将之简单清理了一番,反正也不在此过夜,将就将就。
落了脚,便要开始干活儿了。
首先是拼装枪械。
能工巧匠所打磨的零部件,精度自然没得说,大体的枪管,枪把,弹夹拼起来并无难度。
现代的枪械,是通过击子,触发弹壳儿底火,点燃壳中火药,产生高温高压,推动弹头做功射击。除扣动扳机之外,其余过程都可自动完成,故称之为“自动手枪”。
然而,古代的黑火药,活性非常低,无法用碰撞激发,只能手动点火,如此便没有自动一说,子弹头与火药也必须分离——
将弹头塞至弹夹前部,将火药填至弹夹后部,再在枪尾安置一枚火石;
没有弹簧,便用皮筋代替,将皮筋勾住击子,通过枪把内部连接扳机,手动下拨击子,同时拉紧扳机,如此手枪便相当于上了膛。
射击时,扣动扳机,皮筋松懈,击子迅速回弹,撞击火石产生火花,点燃弹夹中的黑火药,火药释放能量,推动弹头从枪管内射出。
传统工艺制出的火铳,肯定无法实现自动连发,不过转轮弹夹中有六个弹槽,只要手速够快,也能打出连射效果。
制造思路捋清后,接下来最大的难题便是火药——填充的火药没有弹壳,若控制不好用量,轻则炸膛,重则炸手。
古代的黑火药,威力究竟如何,还得细细考究。
宋澈单独拆开一卷烟花,提取了大约一斤黑火药,分两个罐子密封装载,再以细麻沾上药粉,搓成引线安置罐口,如此,一枚简易的土制炸弹便算制作完成了。
瞧瞧威力如何。
宋澈在溪边找了处空旷地,将罐子埋于碎石中,将引线拉长为一尺,以打火机点燃引线,迅速往后撤离,躲在一棵枯树后静观其变。
“滋滋滋……”裹着药粉的引线加速燃烧。
十息之后,引线燃尽——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罐子瞬间炸裂,碎石飞溅四溢,好几枚都深嵌在了枯树干上。
炸裂声回响山谷,惊起一群飞鸟,滚滚硝烟直冲天际。
宋澈扣下树干上的碎石,抿唇点了点头,威力还算可观,他又走至爆炸点,地上已被炸出个半尺浅坑。
半斤黑火药,在瓷罐中便有如此威力,若改作更坚硬的容器,再在里头掺些铁钉碎渣,杀伤范围至少可扩充三倍——三丈方圆之内,即便不死也肯定会身受重伤。
其实炸弹很粗暴,只要卯足劲儿往里头灌火药,威力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子弹却完全不同,激发火药最多只有指甲盖的量,以目前这款黑火药的威力,即便能将弹头推出去,也肯定打不远。
火药威力,往往取决于成分中“火硝”的含量,眼前这些黑火药,都是取自于烟花爆竹等民用产品,受官家所管制,火硝含量肯定高不到哪儿去。
若能提高火硝的比例,威力必然更上一层楼。
火硝,生活中无处不在——譬如石头房壁上泛起的“白霜”,粪坑四周的白粉状物,都是火硝原材料。
古人除了从矿石中提取硝石,甚至会“煮屎”提硝,莫看粪便肮脏,其蕴含的能源可不少,其中最具代表的便是“硝石”与“沼气”。
今日先将枪械拼装完成,回家后再多收集硝石,待提高火药威力后,再实践射击也不迟。
山谷幽静,恰逢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又有清泉流响,鸟语花香,宋澈搬来桌子,架在浅溪中,再脱去鞋袜,一边泡脚,一边操作。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脚下一阵酥麻,好似什么东西在挠脚心,他低头一瞧,吓得差点丢了魂!
溪水中,一条断臂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他脚下!
“握草!”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赶紧收脚上岸,捧着桌子往后撤。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会突然冒出一条断臂来?
再观溪水上游,一条浅淡的红色浊流,如丝带般蜿蜿蜒蜒。
是血!
再瞧那条断臂,并未泡发肿胀,显然刚刚才被砍断。
“呯呯嘭嘭……”
刀剑相交的脆响,在谷中格外悦耳。
像是有人在交战拼杀,且听起来还不止一人。
“真他娘晦气!”宋澈暗骂,套上鞋袜便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一阵陌生又熟悉口音传入耳朵:
“哇啦哇啦一麻袋,八嘎呀路!”
宋澈反应了片刻,这特么……不是日语么?
这里可是苏州,怎会有日本人?
下时,又转念一想,古代日本,被称之为东瀛,扶桑,日本人则被叫做倭人,倭寇,流寇……
此事绝对不简单!
听刀剑声,越来越近。
宋澈将桌子藏入草丛,自己则躲到枯树后,暗中观察。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不是大侠是女侠
一个纤瘦黑衣人,劲装蒙面,手持长剑,身上多处血痕,踉跄着沿溪奔跑。
两个赤衣忍者,五短身材,手持倭刀,在水面上反复横跳,即将追上黑衣人。
黑衣人许是见跑不掉了,赫然停下脚步,捂着胸口,比着长剑,大有背水一战之势。
“一克所!”
赤衣忍者左右夹击,同时斩向黑衣人下肋,黑衣人凌空后翻,身形步伐矫健,轻松躲过夹击,随后反手出剑,刺向赤衣忍者。
左边忍者避之不及,被一剑逼退,右边忍者趁机劈砍,黑衣人匆忙抬手作挡,“嘭”火花四溅!
黑衣人闷哼了声,被一刀震退了七八步,伤口再次撕裂,鲜血很快湿透了衣襟,他不得不杵剑插地,勉强让自己不倒,大口喘息已精疲力尽。
忍者见黑衣人已是强弩之末,提刀缓步靠近,以蹩脚的汉话发问:“你滴,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快快滴,将卷轴交出来!”
黑衣人用尽最后力气持剑乱挥,叫忍者难以近身。
“别与他废话了,杀了他!”
忍者将要动手。
“看我暗器!”
宋澈托着引线即将燃尽的瓦罐,跨步扭腰,用力一掷,瓦罐于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至忍者头顶——
“轰隆!”
瓦罐空爆,两个忍者飞扑倒地,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宋澈掰下一根粗枝,凑近忍者身旁戳了戳,确认失去意识后,才放心去探望黑衣人:“大侠,你没事吧?”
黑衣人无言,杵剑撑起身子,蹒跚向忍者走去,宋澈欲上前搀扶,却遭他一把推开。
宋澈只得跟在黑衣人身后,“大侠,先前在河里的那条断手,也是你砍下来的么?只要杀日本鬼子,你便是民族英雄……”
黑衣人还是沉默,只顾走至忍者跟前,手起剑落,一剑穿喉。
宋澈心里暗道:不愧是江湖中人,补刀都这么干脆利落!
黑衣人补完刀,转身便欲离去,宋澈赶忙将他拦下:“大侠,流血过多你会死的,我草庐就在前边,不如我扶你——”
他要去扶,黑衣人一个阴冷眼神,却又叫他将手缩了回去。
黑衣人绕过宋澈,踉跄着往前走。
不愧是江湖中人,与武侠小说中简直一模一样,冷酷无情。
哪个男人没有个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武侠梦呢?
宋澈越发对黑衣人感兴趣,便跟在黑衣人身后,不依不饶:
“大侠,你莫要担心,我是苏州城内人,来这儿清闲避世的,咱俩能在这荒郊野岭相遇,本身便是缘分嘛……”
“呃……实不相瞒,宋某人在苏州城也还算有些实力,你将来龙去脉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
“大侠,你的血都淌地上了,若实在不愿让我搭救,为何不自行点穴,封住穴脉?”
“话说,像你们这种行走江湖,刀口舔血的侠客,应该随身携带得有金疮药吧?”
“你为何不说话啊,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行走江湖义字当头——”
“唰!”
寒光一闪,剑抵咽喉,黑衣人冷冷回眸,眼神好不不耐烦。
宋澈顿觉寒毛卓竖,剑刃离脖颈仅在毫厘之间,他倒吸一口凉气,陪笑着缓缓推开剑刃,“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动刀动剑多见外……”
黑衣人闷哼了声,许是血气上涌,再也坚持不住,长剑自手中跌落,仰头便倒了下去。
宋澈箭步上前接住黑衣人,还真别说,腰杆可真细。
他将黑衣人捧进怀中,却发现此人好生轻巧,怕是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如此瘦弱的身体,却能单挑一群日本忍着,不愧是大侠,厉害厉害!
宋澈将黑衣人抱回草庐,平放于床榻之上,染血衣襟几乎嵌入伤口,只能用刀一点一点割开,可越扒越有些不对劲儿,浮夸的胸大肌,与她这小身板儿极其不符,直至露出那件被血染红的裹胸——
宋澈又扯下她的面罩,自是红唇皓齿,纤小秀鼻,怪不得杨柳细腰,原来不是大侠是女侠。
“我若不脱你衣服,便不能为你包扎伤口,我若不帮你包扎伤口,你便会死,此乃做紧急避险……”
宋澈心安理得,彻底撕开她衣襟,从上到下足有三道血淋漓的伤口,最深一处在胸膛,完美避开了高峰与心脏。
撕裂的伤,皮肉外翻,再秀色可餐,宋澈也无心欣赏,稍浅两处还可用布包扎,胸口那道必须缝合,否则即便止住血,她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死。
今日之事,始料未及,宋澈也没携带药品,只能先简单为她包扎止血。
“女侠,你坚持住,我马上便带药回来救你!”
宋澈将马从车上卸下,单骑扬鞭,火速赶回苏州城。
先回沈府取了针线与急救包,顺便从沈文君衣柜里拿了套女装与私房,再去城中医馆,购了些外用的疮药,几贴补血化瘀的中药,枸杞,红枣,红糖若干,沿途时顺便买了几只烤鸡,柴米油盐通通带够,她受了这么重的是伤,没个十天半月估计难以下床,
当宋澈回到草庐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他推开草庐房门,床上哪里还有人?
又跑了么?
受了如此重伤,能跑哪儿去?
宋澈沿着溪边寻了一圈,果然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昏死过去的女人,此刻她脸上已毫无血色,脉搏也微乎其微。
宋澈赶紧将她抱回草庐,先以酒精清洗较浅伤口,再倒上疮药予以包扎,刺激伤口的疼痛,叫她轻轻哼吟。
痛便对了,不痛才叫麻烦。
宋澈将止疼片与消炎药捣碎,伴着清水灌入她口中,再用酒精浸泡丝线,以火焰给银针消毒,穿针引线,缝合伤口。
好在宋澈天天与绣娘织女打交道,闲暇时也学了几手针线活儿,缝起针来还算得心应手。
伤口足足缝了两刻钟,女人疼得手抓床单,泪水连珠挤出眼角,若是换做寻常人,不打麻药直接上针,只怕疼也给疼死了。
“呼……”宋澈长吁一口气,也瘫软在床边,自打来了这地方,枪会造了,电会发了,就连外科手术也学会了。
止疼药很快便发挥了作用,女人逐渐松懈了眉头,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
再见窗外,夕阳已有垂暮之势。
宋澈将干净衣服折好,与吃的喝的并放在枕边,这女人来历不明,危险未知,在没弄清身份之前,还是莫要去招惹。
“你便在此静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宋澈嘱咐一句,退出草庐,锁上房门。
但并未急着回家,而是折返溪边,将两具忍者抛尸溪中,简单清理了一番血迹,后沿着溪岸往上游走,大约行了两里路,果然又发现了一具断去手臂的忍者尸体。
再往上走,不再有打斗痕迹,宋澈这才回到草庐,套上马车离开。
近段时间,沿海流寇闹得沸沸扬扬,而今东瀛人又在苏州城外露了脸,说明倭寇的入侵绝不止沿海这么简单。
通过先前忍者几句话,得知他们是因为“卷轴”才追杀女人,卷轴又干系如何?那黑衣女人又是何来历?
大梁王朝的水,是越来越深了。
……
第四十九章教我练武功
宋澈返回苏州城后,先去了一趟云水坊,号召全体店员帮忙寻找火硝原料。
古代都是旱厕,老旧房屋也多,再加之近些日子夜雨湿润,凝出的硝石并不稀奇。
次日一早,白露未晞,宋澈便来到坊间,没有意外,集到的硝石装了满满两大筐。
宋澈将火硝装上马车,买了些馒头粑粑,便往城外赶去。
草庐僻于山谷,独留个身受重伤的女人,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朝阳漫过山坡,宋澈抵达草庐,见门锁尚在,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开门入屋,辗转卧室时,床榻上的女人又不见了。
床头的衣物与食物纹丝未动,屋内窗户也紧闭着。
宋澈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被窝,当即露了笑意,还有余温,人并未走。
他刚想试着呼唤,却不等张口,一柄剑刃悄悄抵在了他脖子上,身后冷冷传来质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宋澈从容说道:“我仰慕女侠的风姿。”
“少贫嘴!”剑抵拢了一分,女人又问:“那你为何要囚禁我?”
宋澈叹道:“以女侠的身手,飞檐走壁,翻窗破门,岂非轻而易举?我锁门,是怕山里豺狼会来袭击你。”
沉默,
沉默了稍许,
身后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剑也缓缓从宋澈脖颈间抽离。
“你伤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宋澈转身道。
女人扪着胸口,比剑指着宋澈,一步一步往屋外退去,猎手从不会将后背留给别人。可她实在力不从心,以至于轻轻撞上桌椅,便失去重心后仰着要摔倒。
宋澈急忙上前抓住女人手腕,趁机夺下了长剑,沉声说道:“我若是坏人,眼下便可一剑杀你。”
“你放开我……”女人挣扎得有气无力。
宋澈心中暗叹,这女人哪怕做了女侠,也一样口是心非。他拦臂捧起女人,折回并放上了床榻,语重心长道:“女侠,从昨日至今,我已将你捧上这床三回,俗话说得好,好事不过三,莫要做了那咬农夫的蛇,毒了人身,寒了人心。”
女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轻哼一声,偏过头去。
“你若想好得快些,便将这些食物吃了,吃哪儿,补哪儿。”宋澈从袖中取出两个大馒头,放在了床头,“还有这衣服,你最好也换一换,人长得如此漂亮,臭烘烘的可不好。”
“我就在屋外,你若有事便大声呼喊。”
叮嘱了几句,宋澈退出草庐,关上了房门。
硝石原料有许多杂质,必须将它炼制提纯,方法很简单,将原料加入清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熬,待原料熬细腻后,再放置一夜冷却,杂质会被沉淀,火硝则会凝固。
刮下凝固的火硝,将其晒干,便能大大提高纯度。
宋澈先在附近拾了两大捆干柴,又到溪边打了几桶清水,庖屋里的大铁锅已锈迹斑斑,几遍洗涮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再根据步骤,将原料倒入锅中,加清水烧火熬煮。
趁着灶里有火,顺带将昨日抓的草药煎了一瓮。
忙里忙外的这几趟,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草药煎好时,大锅却未上气,宋澈滤了一碗汤药,打算给女人送去,刚出庖屋便瞧见草庐大门敞开着,女人终究还是换了身衣裳,她坐在门槛儿上,仰头静静沐浴日光。
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光泽细腻,她肌肤如玉洁白,秀鼻如锥子立体,俏丽侧颜刚中带柔,原本那个凶悍的黑衣杀手,如今也似个女儿小家碧玉。
女人,骨子里是感性与柔情的,她却不得不拾起刀剑行走江湖,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咳咳……今儿个太阳挺好,晒一晒,恢复快。”宋澈干咳了两声,笑着说道。
女人很快便收起了脸上的惬意,神情变回了生人勿近,她瞥了一眼宋澈手中汤药,还不等送来,先冷冷一句:“我不需要喝这种东西。”
“也许喝了它有神奇的力量,也许喝了它能变成狼人模样……呵呵呵……”
宋澈在笑,女人却板着脸。
“呃……不好笑么?”宋澈颇有尴尬,只得将汤药搁在女人身边,随后学着江湖人礼节抱拳问道:“不知女侠尊姓大名,出自哪门哪派?”
女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搞错,搞错了,以你的装扮,应该是来自于江湖中某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自幼便接受了非人训练,因此才有了一身不俗武艺,你内心一定承载着某种仇恨,所以才会变得生人勿近,冷酷无情,其实你内心十分柔弱,很渴望能交些朋友,”宋澈冲女人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我猜得对不对?”
意外的是,女人并未生气,她缓缓挪开目光,深邃眺望着远方,眼神中写满了故事。
“宋某虽非江湖人士,却喜爱仗义疏财,广交天下豪杰,如若女侠不嫌,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宋澈再度请问。
女人暗道一声无趣,起身便要进屋。
宋澈又将她叫住,“且慢!”又大声道:“实不相瞒,宋某不才,也是练过的。”
女人倒是来了兴趣,抱着胳膊,勾了勾下巴:“看看。”
“那你瞧好,这招叫做‘螳螂拳’!”
“永春寸拳!”
“蛇形刁手!”
“八卦太极!”
“八极顶肘!”
“乌鸦坐飞机!”
“羚羊蹬腿!”
……
宋澈一连演示了十几式,打得风风火火,威风凛凛,最后做了个气沉丹田的姿势,挑眉问道:“如何?还算有几分模样吧?”
女人难得笑了,哪怕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个弧度,“招式还不错,是行家所创,但从你手中打出来便是三脚猫功夫。”
这些招式的确是宋澈从电影里学来的,习武者惺惺相惜,她能够一眼看破,果真是个行家。
宋澈愈发迫切了,睁着眼睛渴望:“我实在想学几手功夫用来防身,女侠可否赐我一本武功秘籍?即便半本残卷也行,哪怕一招半式也顶用!”
女人眯起眼睛,瞧着宋澈,许久许久,一句:“你这人话太多,应该到茶馆说书,不适合练武功。”说罢,“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宋澈哑然片刻,揉着鼻子笑道:“很有个性,我很喜欢……”
第五十章火枪诞生
一锅硝石炼化,天色已近黄昏。
在回家前,宋澈与女人打了个招呼,不出意外,热脸还是凑了冷屁股。
的确,非亲非故,形同陌路。
总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白天累得不轻,宋澈回家后,吃了晚饭便倒头睡去,第二日又早早起床,赶赴城外验收成果。
今日好似有所不同,未临近草庐,先闻一阵曼妙笛音,音律低沉婉转,似糅杂着悲伤,叽叽喳喳的空山鸟语,如幻似真的蒙蒙薄雾,叫宋澈这个半山游人听了,心里好不自在。
听者悲伤,奏者更悲。
女人端坐在门前,唇抵竹笛,许是太过深情,眼角不止泪流。她身中三刀都未曾流过一滴泪。
“叮铃铃……”迷雾中传来驼铃声,宋澈赶着马车穿过薄雾。
女人赶忙收起竹笛,起身便走进了草庐,背过身时,才偷偷擦拭眼泪。
宋澈拴好马车,提着两个油纸包,放在客堂桌上,“这烤鸭与糕点,都是苏州城内出了名的,你想吃便吃。”
话不必多说,说了她也不会应,宋澈转身便要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卧房里的人轻声问候。
“嗯?”宋澈好不意外,闷葫芦竟也会主动开口问话?
“姓宋,名澈。”
“你在苏州城内很有地位?”女人又问。
宋澈皱了眉,这女人来历不明,突然探听家底颇有蹊跷,他反问道:“怎么?女侠有事找我帮忙?”
隔了许久,女人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没事。”随后便再也不做声了。
宋澈暗自一叹,与江湖儿女打交道,可真他娘累人。
熬煮的硝石,经一夜沉淀,表面已结了层厚厚的“白霜”,宋澈将“白霜”刮下,得到了将近五斤高纯度火硝。
他小心翼翼将火硝敲碎,必须得轻轻敲,否则以硝石的活跃性,极有可能发生爆炸。
将火硝打成粉末,又待几时,薄雾散去,阳光洒入小院,宋澈才将硝粉摊开来晒晾。
以五月天的火力,过了午时即可晒干。
空出来的上午,宋澈拆卸烟花爆竹,从中提取黑火药。
黑火药中本身便有火硝,再加些进去只为提高占比,因此不宜过多,若按一比五的量,这五斤纯硝,可兑出来三十斤烈性火药。
十五斤用作子弹,另十五斤制作炸弹。
先前用瓦罐做的炸弹,威力只能算一般,如今火药威力增强,再用瓷罐未免太劣质了些。
再加之瓷罐易碎,若引线还未烧完便被人打破,炸弹也就成哑弹了。
若仿造现代手雷,以钢铁作为外壳,又生怕火药威力不够。
一个不易破碎,却又足够坚硬的炸弹外壳,宋澈想了半夜也未有结果,直至方才在庖屋里,偶然瞧见个挂在墙壁上的小酒葫芦,他才灵机一动。
特制的酒葫芦,会经过蒸酿阴干,质地相当坚硬,且结构上小下大,密封性极佳,是用以制作炸弹的不二材料。
上午,宋澈便蹲在院子里捣腾火药。
太阳正浓时,女人又坐在了门槛儿上,静静望着宋澈摆弄,看得出来她十分好奇,可碍于矜持,一直都未上前询问。
渐渐,日上中天。
女人晒够了太阳,起身走向庖屋,不过一会儿,屋内便升起了袅袅炊烟,再没过多久,女人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门槛儿上喝完,折回了庖屋,再出来时手中又多了一碗汤药。
宋澈瞧着汤药隐隐发笑。
女人偏头一哼,躲进草庐关上门。
宋澈本想到庖屋里舀口水喝,却发现灶台上搁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看来她煮了两人份的。
谁又不是一日三餐,五谷杂粮的普通人呢?
宋澈饮了一口粥,甘甜恰到好处,细腻爽口润喉,看来诸位女侠不仅会杀人,厨艺也不赖。
几大口喝完红枣粥,火硝也干得差不多。
宋澈按照比例,将火药与火硝和匀,在装枪前,先取半勺试燃——
“哄!”火药一点即燃,所释放的光和热,明显倍于最初。
火药威力增大,高温高压增强,子弹的射程与威力也会水涨船高。
激发的火药算是敲定了,接下来便是装枪试射。
长枪结构较为简单,即使炸膛也不心疼。
取一勺火药,填入枪尾膛室,卡上膛室闸口,再从枪口灌入铁弹,将击子下压,枪便算作上膛。
宋澈扛着火枪,打望了一番四周,左边不远处的那棵枯树,恰好作为目标。
为了避免炸膛误伤自己,宋澈将火枪固定在篱笆上,调整好枪口方位,再在扳机上拴了一根麻线,自己拉着麻线往后退出丈许远。
能否成功便看这一射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丝线轻轻一拉,隔空扣下扳机,击子借力反弹,重重地撞上打火石,火花溅射的同时,引燃膛室中的火药——
“啪!”
硝烟从膛室气孔散发,枪口吐出一道火舌!
“嗖!”
“嘭!”
“咔嚓!”
电光火石间,枯树断了枝丫!
宋澈兴奋得连跑带跳,用袖子扇走硝烟,枪体除有些变色外,丝毫未损!
枯树距草庐至少有两百步,一步算作三尺,两百步便是六百尺,射程相当于半里地,且看那枯枝断得如此干脆,想来再远一些也能够打穿。
“我他娘简直就是个天才!”宋澈叉腰大笑。
“咵!”
房门突然拉开,女人提剑便跳了出来,紧张四顾道:“方才是何声响?可是扶桑浪人来袭了?”
宋澈傲然道:“若是小日本敢来,我定叫它有来无回!”
不见险情,女人这才放下剑,狐疑着篱笆上的长枪:“方才声响,是它发出来的?”
“明知故问,”宋澈笑道:“前日你被追杀,难道不是听见爆炸声才往下游来的?”
女人沉声道:“我见过黑火药爆炸,却没见过此物。”
“这叫做火枪,与弓弩作用相仿,都是远程击杀利器,”宋澈冲女人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呗,又不会掉一块肉。”
女人欲拒还迎,来到篱笆前,对枪身上下打量了一阵,偏头问宋澈:“江湖中成名的唐门飞刀,百步可见血封喉,战场上两百斤硬弓,一百五十步仍可破甲,同等阶的弓弩,两百步亦可杀敌,你这火枪能射多远?”
第五十一章她叫宁叶红
在相处的这几日中,她还是头次说这么多话。
一个人异于常态,心中必有想法。
在如今大梁,火器并未普及,这款武器太过超前,若大肆流传出去,肯定会惹来麻烦。
宋澈制作火枪的初衷,只是为了保护家人,至于更远大的抱负么,此刻还并未有所打算。
尽管女人杀了日本鬼子,却也不能证明她便是个绝对的好人,何况今早她还试探过宋澈的背景。
在这个充斥着杀戮与人情世故的江湖中,多一颗疑心错不了的。
“这火枪射程自然无法与弓弩比拟,我就是制出打鸟用的,射程与弹弓差不多。”宋澈随口敷衍道。
“是么?”女人眼中有些失望,低语道:“若射成再远些,说不定可以上战场……”
战争?
宋澈更加怀疑了。
说难听点,枪炮的发明,是残酷战争的罪魁祸首,他可不想将火器带到古战场上充当绞肉机……至少现在不想。
“对了女侠,冒昧一问,你们江湖高手,可有那种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转移话题道。
女人说道:“自然是有,许多横炼的功夫,都以内力精壮体魄,刀砍不动,剑刺不穿。”
宋澈抿着嘴唇,如此看来火枪也不一定什么人都杀得死。从先前在扬州,瞧见那狄飞施展“轻功水上漂”时,他便意识到,高武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眼下火枪用的都是圆珠弹头,若是能将之磨尖,做成穿甲弹,再厉害的金钟罩铁布衫也可以试试。
“你突然问这个作甚?”女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宋澈笑道:“随口一问,不值一提。”
女人不再言语,径直走回草庐。
“哎,对了女侠。”宋澈突然叫住了她。
“你还有事?”女人回眸问。
宋澈迟疑着,先是问道:“你的伤好得如何了?”
女人沉下眼眸,道:“我很快便会离开。”
“不不不,在下绝非此意,你在这里住多久都不碍事,”宋澈解释道:“那些扶桑忍者,心狠手辣,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找来,女侠……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女人沉默了稍许,才轻声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好家伙,问了等于白问,说了等于没说。
“为何那些扶桑忍者要来追杀你?听先前他们曾找你索要‘卷轴’一物,”宋澈话锋一转,赶忙解释:“女侠不必多虑,只是最近沿海倭寇流窜,闹得人心惶惶,所以——”
“知道得越多,便会死得越快,不关你的事,千万别去操心,”女人话虽无情,语调却相当平和,她走至门口,又回头添了一句:“你们别害怕,倭寇猖獗不了太久的。”
话完,进屋关上房门。
至少站在民族立场上,她绝不是个坏人。
也对,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呢?管得多,死得快。
宋澈笑着摇摇头,继续试验火器。
他又连续试射了三次,威力不减,没有炸膛,长枪算是制作成功了。
随后他又用同样的方法,试射了几次左轮枪,同样是两百步远的枯树,杀伤力与长枪并无显著差别。
远程兵器的射程,与杀伤力是完全两个概念,弓弩的确可以百步穿杨,但先前女人所说的破甲杀敌,宋澈是持怀疑态度的,要知道哪怕是现代手枪,有效杀伤也只有二十余丈,弓弩不比子弹,它不但长且速度慢,稍刮大风便会偏移。
宋澈估计,长枪的有效杀伤大约在两百步,左轮则大概在一百步,简而言之,五十米开外,若是瞄得准,枪响即死,这便是火器最大的优势。
试验完火枪,宋澈又用酒葫芦制作了一枚炸弹,原理与先前的瓦罐炸弹相同,将烈性火药灌入葫芦中,以粗麻滚药粉作引线,塞紧瓶口密封。
宋澈拿着火葫芦,打算出门试试其威力如何,这时女人却走出了草庐,她盘发束腰,换回了黑衣劲装。
“女侠要走了?”宋澈上前问道。
女人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向院外。
“你的伤——”
“行走江湖,哪有不带伤?”
“不是,你可能不大懂,缝合的伤口痊愈后必须拆线,你不妨多留几日,我替你将线拆了再走?”宋澈出声挽留。
女人冷冷一眼,“你还想脱我衣服?”
“这……”宋澈暗叹,人要走谁又拦得住?他又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女人,“这些钱给你,当做路上的盘缠。”
女人却没有接过银子,而是认真望着宋澈:“我们江湖中人,向来是恩仇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个人情,日后若有缘再见,我必会报答。”
“那这个你带上吧,”宋澈将刚制好的火葫芦丢给女人:“用时只需点燃引线,五息之内扔向敌人,方圆三丈,非死即伤,你是见识过它威力的。”
女人抓过葫芦,犹豫了片刻,还是挂在了腰间,蚊声一句“多谢”,纵身一跃,跳出丈许高的围墙,来到马车前,一剑砍断缰绳,骑上马匹奔赴山路。
“哎哎哎……你等一下!你骑走了我的马,叫我怎么回去啊!”宋澈赶忙追出小院。
女人嫣然一笑,却是头也不回。
宋澈眼见追不上了,大喊着问:“女侠,你若要报恩,总得留个名字吧?”
快马跑没了踪影,才听谷中响起回音:
“我叫宁叶红!”
“宁女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第五十二章 自制发电机
没了马车,宋澈只能早早收工,步行返回苏州城。
回城后,宋澈将长枪拆卸成零部件,来到城中最出名的铁匠铺,以每把十两的价格,定制了二十把。
“不论你们用何种方法,做工一定要精细,若验收时未达到我的要求,尾款我可是不结算的。”
“姑爷放心,我王铁匠打了二十几年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保证不出半个月,便将您定的这二十件铁器一模一样复刻出来。”
“若是如此,重重有赏!”
……
次日,宋澈换了辆新马车,顺带还去酒馆里买了二十只小酒葫芦。
上午,成功引爆第一枚火葫芦,威力比先前土炸药强了数倍不止,他又仿造手雷样式,在葫芦口安装了拉环装置,只需拉下扣环,打火石便可摩擦生出火星,从而点燃引线,如此便可控制抛出时间,提高安全性和准确性。
一样画瓢,用十四斤炸药,制出了十九只火葫芦。
火药极易受潮,宋澈便像腌咸菜一般,将火药装入坛中紧密封存。
下午,开始着手制造发电机——
先用铜线制造四个小线圈,每个线圈绕五百匝,再将线圈分四角依次固定于木板上,并将铜线首尾相连,随后在木板中心开凿一个圆洞,插入圆棍作为轴承,分别在轴承首尾固定两块磁铁。
原理虽简单,制作细节却极为复杂,宋澈用了整整两天,才将原型机制作完成。
将两条铜线搭上手机充电头,数据线插入手机用电器,随后便像“手摇拖拉机”般转动发电机轴承。
摇动线圈,搭配磁铁做切割磁感线运动,随着手速越来越快,手机突然“嗡”一声,显示正在充电。
成功了。
一旦宋澈停止摇动,手机便会断电。
仅仅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累得满头大汗。
制作一台简易的发电机并不难,如何获得持久动力才是最大难题。
即便现代发电,也是利用风能,水力,潮汐,火力等自然能源,其中水力发电最为普遍——利用流水势能,冲击螺旋装置,从而转化为动能,带动线圈旋转。
眼前恰好有一条涓涓不息的小溪。
第三日,宋澈用木片做了个简单的水风车,将水风车装至发电机轴承,随后在谷中寻了处有流势较为湍急水域,将发电机架在小溪之上。
水流冲击水风车,带动线圈快速旋转,发电机开始运作。
宋澈给手机充上电后,便在溪边坐了一下午,结果拿起一瞧电量,才充了不到五分之一。
这样输出的电压,充手机尚可,想要充电棍肯定不够。
按照原理,四个五百匝电圈,即便发不出额定电压,那也不会差多少了,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电圈转速。
转得越快,磁感线便切割越快,发出的电压也越高,可无奈轴承为木制,铁转子工艺实在太高,古代根本复刻不出来。
为今之计,一是想办法提高轴承润滑度,二是寻找更强大的水力势能。
但不论怎么说,发电机算是成了。
趁着天黑还有一会儿,宋澈又在山谷中采了些树脂,树脂是尚好的绝缘体,晒干后可作为导线包.皮,也可当插座来使用。
“呼……”宋澈甩了一把汗水,抬头仰望天边,夕阳已垂暮山间。
从搬入草庐至今已有整整六日,每日早出晚归,生意也不曾过问,更冷落了家中娇妻,也该结束这避世隐居,回归正常生活了。
宋澈将所有成品与材料搬上马车,锁上草庐大门,迎着日落黄昏,返还苏州城。
……
回家后,宋澈借鉴了马车轮轴工艺,将圆木棍用热油过了一遍,使其更加光滑坚韧,随后又在轴承口涂上了一层润滑油脂,眼下只要轻轻一拨,线圈便能旋转个十来圈。
沈家是大户,光景观池塘便有三个,宋澈叫下人专门挖了一道小沟渠,将池水从上而下引入渠道,再将发电机卡在渠道两旁,如此一来,水流源源不断冲击风车,发出的电压明显高了许多。
以宋澈手机电池容量,常规电压个把时辰便可充满,用这台自制发电机也慢不了多少,想来即便达不到额定,也差得不远了。
发电机完成后,宋澈在深夜为电棍充上,次日早晨起来查看,俨然已是满格电量。
“夫君,你要变成酒鬼了么?怎么老在腰间挂个酒葫芦?”
“这里头装的是兽鞭酒,我渴了便会喝上一口。”
“那……给我也尝尝!”
“哎,这可不能轻易尝,此酒甚烈,一喝便会爆炸!”
兜里有银子,袖里有电棍,怀里有火枪,腰间有葫芦,这才叫做安全感!
……
接下来的日子,大梁子民皆沉浸于惶恐之中。
西北的胡族大破西凉,每占一座城,便屠一座城,男人全杀了,女人当牲口,简直惨绝人寰。
西凉乃是西北军精锐,却大败而退,东凉与北凉难当门户,雍州岌岌可危,长安亦危如累卵。
北方的第戎,一路平推至虎门关外,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京州军与敌人血战,伤亡惨重。
虎门关,青木关,山海关,乃北方三大要塞,破其一便北方危矣,倘若十六州再落入第戎之手,中原地势平坦,无山川可拒,以第戎之重骑兵,长驱直入,东都难保!
正史上,北宋王朝便是这么灭绝的,从而引发了最叫人难以启齿的“靖康之耻”。
不难发现,大梁与大宋几乎是镜面相映,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也许会稍有不同,但大致走向肯定一样。
大梁王朝这几年,肯定会很艰难。
“依我看,要么全民皆兵跟他们拼了,要么委屈纳贡苟且自保,打又打不过,陪又不肯陪!苦的可都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每日晚宴,老丈人只要两杯酒下肚,便拍桌叫板,吹胡子瞪眼,大谈国家要事。
谁又愿意当亡国奴呢?
“你是被战火烧到眉毛啦?还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裳啦?哦……你这么忧国忧民,假设军队打光了,抓你去充军,你去不去啊?”丈母娘向来是持不同意见的,她总认为,家好,男人好,儿女好,那一切都好。
“妇人之见!”老丈人斥驳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上什么战场?我要上了战场,谁给他们捐钱?谁给他们缴纳高额赋税?最气人的便是,我捐了这么多钱,却一点儿也不见成效,依我看呐,八成是被朝中那些贪官中饱私囊了!”
他说着,又望向宋澈:“贤婿,你说我说得可对?”
“啊,啊?”宋澈吐出鸡骨头,连连点头:“对,对对对……”
丈母娘当即反驳:“对什么对呀?你们男人都是酒后一股子脑热,一场仗打下来,多少门户挂白绫,多少女人要守寡?”
宋澈跟着点头:“娘说得也不无道理……”
“哼!”老丈人一拍桌子:“男儿若无血性去保家卫国,哪儿有你们女人的安生日子?你们只是守寡,我们可是丢命!”
“哎哟,可千万不要说‘你们’,遭个土匪劫船,便吓得三天下不了床,那要是上了战场,第一个举手投降的便是你这类人!”
“你……你你你……”
“爹娘,我们吃饱了,您们慢用……”
沈文君见势不妙,扯了扯宋澈袖子。
宋澈低声道:“我碗里还没吃完呢……”
沈文君悄声道:“再吃,边关未打仗,咱家先开战啦,看到时你站哪边。”
“呃……我也吃饱了,爹娘慢用。”
二人携手,脚底抹油,溜出膳厅。
第五十三章准备发布会
“哎,夫人,你说咱爹娘那么不对付,当初是怎么在一起的?”宋澈与沈文君并肩漫步庭廊。
沈文君说道:“你才刚来沈家不久,还只能看到表面,他们俩呀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天不拌嘴几句都受不了的。”
“先前只听你说过沈家的人,咱娘的出身,应该也不错吧?”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岂止是不错呢,娘出身要比咱爹高太多了,周氏家族乃杭州首富,做珍珠玛瑙生意的,可有钱可有钱了,咱脚下所走的这间宅子,便是周家当时送给沈家的嫁妆。”
宋澈疑惑道:“可昔日扬州商会,却不见周家人去呢。”
沈文君说道:“这个解释起来便很复杂了,周家与咱们不一样,咱家有明确的一家之主,便是咱爹,而周家却有很多个‘家主’,可偏偏真正财权却掌握在一个七十三岁的老太婆手中。”
“该不会是‘老太后’吧?”
“老太后倒称不上,叫老太君蛮合适,”沈文君说着,轻叹道:“以前老太君身体安康时,我隔个三五月还是会随娘回去探望的,可如今老太君年事已高,要坐不稳龙头椅了,家里那些娘舅便开始骚动;
老太君膝下有三儿三女,儿媳,女婿,孙子,外孙,孙媳妇,孙女婿,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连我都认不完,这还不算外公外婆一辈儿的亲戚呢……哎哟,所以家族大了,人多了也不见得有多好,上边老人一死,稍微有点名份的,便盘算着争家产。”
听这么说来,那周家十有八九便是当代版《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这样的家族,的确该敬而远之。
“对了夫君,你下乡的这几日,陈家又开始作妖了,他们也推出私房,开始摆地摊,开始下乡收购蚕丝,卖的价格又低,收的价格又高,真是一点生意准则都没有!”沈文君气愤道。
古代无专利一说,古人也都喜欢分享,人家想做私房也管不着。
“他们卖得如何呢?”宋澈问道。
“肯定比不上咱家的私房啦,他们呀是驴子学狗叫,纯属胡编乱造,就是见不得咱们好,来扰乱市场的,”沈文君说着,又道:“所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想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农桑,如此一来便不用下乡去和人竞价收购了。”
“但是呢?”宋澈笑问。
沈文君叹道:“培养农桑可不是开作坊,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农场,这便涉及租赁或是买地了,咱银子虽有得是,可卖国家的地皮,是需要经手官府的,苏州府里那个老头子,贪财又精明,我可不想与他打交道;
再者,便是卖下了地皮,也定是光秃秃的荒地,想要开垦成良田,还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特别特别麻烦。”
宋澈笑道:“人力城外那么多,物力城内那么多,财力兜儿里那么多,何来麻烦一说?”
沈文君踮起脚尖,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宋澈:“姑爷这般自信,那此事便交给你来办吧?”
宋澈挤着眉毛发笑:“好像除了我去办之外也找不出别人。”
沈文君嘿嘿一笑:“我主内,你主外嘛。”
宋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道:“对了,关于陈家仿造私房,此事虽难以遏制,但我有个办法可以紧紧将他们踩在脚下。”
“是何办法,姑爷快快说来!”
“咱们可以开一场‘主题发布会’,提升咱云水坊的品牌实力。”
“何为发布会?”
“这一时半会儿难以说清,明日我会拟一个方案出来,到时再详细执行。”
“如此甚好……嗯,时候也不早,姑爷快快伺候本小姐就寝。”
沈文君跳进宋澈怀抱,二人如池鱼锦鲤,笑声充斥着整个府邸。
……
次日,宋澈花去一上午的时间,将发布会方案拟好。
下午召集所有店员,与沈文君从中选出二十名身段容貌较好的女店员,十名身材壮硕高大的男店员,作为发布会上演示成衣的模特儿。
随后又安排绣房,务必在七日之内特制出二十套女装与十套男装,用最好的料子,最好的丝线,最好的手法,款式也必须每套都不相同;
再叫琴若买下了对面两间商铺,一间作为成衣转卖,一间作为私房专卖。
随后又派出一批伙计,奔走苏州城各大权贵家中,发送邀请函,以沈家在城中的号召力,绝大多数人都会前来捧场。
最后偷偷去了趟玉春楼,一口气包下了三十名艳丽美姬,十名作为乐师献艺,二十名则为私房模特,压轴表演!
接下来七日,店铺装修,设计新款,彩排流程,不论是掌柜还是伙计都忙得不可开交。
宋澈则带领这外勤伙计,在苏州城外考察了几日地皮,最后相中了香茗山脚下一块三百亩绿地,有山泉径流,取水灌溉方便,距苏州城十里,也不算太远。
选好想买的地皮后,宋澈便带着银子来到了衙门。这做生意,向来是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交涉,周近春好酒好菜,有礼相待。
国家在打仗,正缺钱用,有人突然来卖这么大块地,当官儿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再加之苏州城外流民日益增多,安置问题愁得周近春是焦头烂额,宋澈便承诺,开荒与种植的农商将雇佣流民,缓解衙门的政绩压力。
周近春欣喜至极,当即便同意卖地,不仅如此还补贴了三成开垦费用。
这笔生意,对于双方而言,简直不要太划算!
第五十四章苏州城内的秘密
发布会前夕,云水坊闭店一日,宋澈与伙计们早早来到坊间,将后院酿晒的布匹清空,装点布置会场。
“红地毯,定要从门口一直铺设至后院,每间隔一丈,便要有侍女接待,见了客人一定要微笑,客人进门定要说‘欢迎光临’;”
“会场预留出‘丁’字台面,乐师落座于屏风后,入夜后响动乐律,不可太喧嚣,素雅清淡即可;”
“待大会正式开始时,男左女右,相互搭配,走到中间转一圈,走到前沿再转一圈,回到中间再转一圈,最后与众宾鞠躬答谢,方可退场;”
“院中添置四十席,每席三人规格,备瓜果轻食,切勿将酒搬上桌,以免客人贪杯饮醉,侍从时刻在旁静候,若有客人招呼,应立即前往……”
牌面必须得整规矩!
渐渐,
天色入夜,
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轻音齐奏,金玉满堂。
贵客陆续临门,乍得一瞧气派,谁人不欢笑?
宋澈携妻于门口相迎众宾。
“张老板,您可是第一位啊!”
“那可不嘛,请帖一到手,我这发妻便日日盼,夜夜想,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家的私房做得好!”
“呵呵呵……那快快里边儿请吧,好茶早已给您沏好了。”
“请!”
“欢迎光临!”
“霍……好生气派呀!好好好……待会儿下去,每人都有得赏。”
“谢谢张老板!”
“哟,白玉楼的老板娘来啦!”
“八宝楼的孙大掌柜,您可是稀客啊!”
“诸位贵宾,马车可放心交给我云水坊的伙计,他会将车辆编号并赶至坊间后的停车场,会后只需叫您的车夫根据号码去取即可!”
……
半个时辰后,苏州城大半权贵,四十七组客人均已到齐,全都是拖家带口,夫妻双双赴会。
搞这么大阵仗,便连路过的百姓也围了上来,或伸长脖子探望,或蹲在墙外听曲儿,沾沾喜悦,也是如痴如醉。
宋澈见宾客均已落座,拍了拍手,高呼道:“开始吧!”
伙计们迅速吹灭灯笼,霎时,庭院降至昏暗,仅有点点余光。
众宾疑惑,窃窃私语。
忽而,一盏巨大灯笼顺着原先酿晒布匹的衣杆缓缓爬升,无数小灯笼紧随其后,霎时间,绚烂火光独照舞台。
原来宋澈在竹竿上装了两条滑索,将灯笼依次挂载绳索上,叫店员们在一旁拉伸牵引,达到“彩灯奔月”之景。
面对如此灯火,夫妻们相拥共赏。
“死鬼,还记不记得你我相识与桥头,那时正值元宵灯会。”
“夫人,我怎能不记得,眼前灯火比那时更好看。”
“真美。”
“乐起!”
屏风后乐师齐奏,琴瑟笙箫,琵琶鼓筝,宫商角徵,众音交织缠绵,犹如人间天籁。
八名娇艳美姬,齐齐走出舞台,以卓越风姿,作纤细舞步,显江南柔情。
舞姬作罢,歌姬献唱,一连变换了三轮,开场秀才结束。
人俏,歌甜,舞美,赏得众宾如痴如醉。
音律戛然而止,伙计们迅速点灯,庭院沉寂片刻,霎时掌声雷动,无人不拍手叫绝。
待掌声平息后,琴若一席红裙盛装出场,美艳端庄又落落大方,她先于众宾深鞠一躬:
“感谢诸位贵宾于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云水坊本年度‘苏州城内的秘密’发布会,我是云水坊现任掌柜琴若,今夜将由我来为诸位贵宾介绍所有主题;
瞧方才大家目不转睛的模样,想必是注意到了献艺歌舞姬身上的服饰,不错,乃至于我身上的这件‘流云红霞裙’,全是由云水坊的织女与绣娘精心制作;
但在今夜,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将在发布会上,向诸位展示二十套特制女装,十套特制男装,以及八套典藏私房——此刻,所有灯火齐聚舞台,诸位贵宾切勿眨眼,苏州城内的秘密,正式开始!”
伙计们再度熄灭庭院灯火,独绽放舞台上空最大灯笼,随着灯火移动,一名身穿湛蓝长裙的女店员从右侧走出。
琴若在一旁大声介绍:“诸位请看,这一号女装名为‘蓝靛长流裙’,由精品蚕丝所织,颜色取自天然蓝矿,质地轻盈,柔软细腻,此裙下摆采用了云水坊最新的松紧工艺,无论您的腰肢是粗是细,它都能做到最恰当的束身……”
一号女装出场,已吸引了大批女客目光,待她退下后,一号男装则从左侧接应走出。
琴若随之介绍:“诸位再看,这一号男装名为‘白云锦袍’,乃是最用昂贵的宋锦所制,衣上朵朵白云是由纯手工印染所得,胸前两只惟妙惟肖的云雁则是绣娘一针一线精心所绣,说这件云袍代表着我云水坊最高工艺水准也毫不夸张……”
如此,男装女装来回交替,服饰本身华丽新颖,模特高挑健硕,再加之琴若细腻介绍,不论男宾女客,都赏得如此如醉。
……
半个时辰后,三十套成衣介绍完毕,琴若再次登台:
“诸位贵宾,以上便是本次发布会推出的所有成衣,想必您们看过之后,都选定了心仪款式;
稍后云水坊会有店员为你们分发一张信卡,信卡背面有每套服侍所对应的价格,若诸位有意愿购买的款式,便可在信卡正面写下编号,颜色,款式,尺寸,离店时只需缴纳三成定金,我们便会统计入册,尽最快的时间为您们制衣;
今日赴会的贵宾,不仅享全场八折优惠,离店时我们还会送您们三张八折优惠券,一年之内随时到店,均可使用此优惠;
另外,明日‘苏州城内的秘密’成衣私房专卖店,将在云水坊对面召开,团购,满减,爆款等各类活动响不停,粮米,马车,房产等好礼送不完;
最后,为避免大家买到粗制滥造的假货,我们会在每件私房与成衣上打一记‘苏秘’商标,此商标非常小,不会影响外观与穿着,请大家务必记住,千万莫要将商标撕毁,倘若购买后,遇到有污渍,色差,滑线等质量问题,退款换货都需要有此商标作证才会准许。”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琴若润了润嘴唇,接着提高音量:
“接下来,便是今夜的压轴重头,咱女人期待的私房专场——由于私房涉及隐私,请在场所有男宾,男店员全部退出庭院,带来的不便,尽请诸位谅解。”
此话一出,便有男宾打趣:“哎呀!今夜我来,便是为了欣赏私房专场的,可惜没这个眼福咯!”
宋澈笑着搭腔道:“刘老板,您想留下来看,只怕得先经过老板娘同意吧?”
“对啊刘老板,反正你家开银楼的,有的是银子,待会儿那么多主题,你一并打包带走,回家让老板娘单独穿给你看呗!是不是啊,老板娘……”
“刘骏!你个死鬼!叫你休要乱说话,大家……大家都笑话我们了!”
“我夫人貌美如花,大家都羡慕我哩!”
“哈哈哈……”
众男宾在谈笑风生中,由宋澈带领离开庭院。
男人的深情与浪漫,多数都源自于女人,难道不是么?
第五十五章 飞云帮吃定了!
“宋老板,据说您在玉春楼里包了三十个名妓来给私房撑场子,可真是大手笔呀!”
“是啊,闻说宋老板还是个赘婿,便是像咱们这种娶回家的,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宋兄真乃吾辈之楷模啊!”
俗话说,哪个多金男人不风流?一谈及玉春楼里的姑娘,满屋子男人,不论是年轻的,年长的都颇有心得。
“哎……若是能看一眼花魁穿私房的模样,下半生无憾矣!”
“记得上次去玉春楼,还是十年前了,那时徐娘正当年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哩。”
“遗憾,遗憾,可惜可惜啊……”
宋澈也是男人,所以这帮人是啥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没有口福,饱饱眼福该不过分吧?
“好!今日宋某便豁出去一回,大家请随我上二楼,脚步声细腻些,莫要遭听见了。”
宋澈招了招手,一屋子男人,包括伙计们,全跟着他蹑手蹑脚上了楼。
二楼西侧有连排窗户,可将后院尽收眼底。
男人们便半蹲在窗后,人挤人,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下瞧。
“呜呼……简直是仙女下凡,人间尤物啊!”
“哎哎哎,你们快瞧那个,我的天呐,比蹴鞠还大,走路一颠一颠的……宋兄,你家私房真劲道,这都崩不断。”
“要崩断了,咱便是真饱眼福咯。”
“我定要将这些私房全买下来!”
……
小半个时辰后,私房专场落下帷幕。
男人们先一刻下了楼,等待自家夫人出院。
如今的情况是,女人通常只挑心仪的一两件,而男人们则多数全都买了一套,是送给夫人的礼物,也是送给自己的礼物。
宋澈送走众宾客后,又与伙计们将坊间复原,沈文君则与琴若在柜台合账。
待所有事整规矩后,时辰已来到子夜。
成衣与私房价格非卖布可比,一套几十上百两,今夜所来的宾客都是不差钱的主儿,购买力自然没得说,光是一场发布会,流水便有一万三千余两,明日新店开张大吉,肯定还能爆卖一回。
总而言之,这场发布会,圆满成功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休息,明日新店还要开张。”
宋澈告别了店员,与沈文君乘车归家。
车内,沈文君倒在宋澈怀中,没闲谈几句便带着满脸的惬意昏沉睡去。
宋澈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将她鬓间几缕乱发绕耳,露出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美得简直有些过分。
“阿福,将车赶慢些,勿要颠簸了。”
“知道了姑爷。”
马车慢了下来,空旷的大街上,蹄声清晰可闻。
随着富有节奏的律动,宋澈眼皮也开始打架,不知不觉,枕着怀中发香也眯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
“嘶——”
马儿一声长嘶,马车突然急停,二人同时被惊心。
“阿福,发生什么事了?”宋澈赶忙问。
隔了许久,也不见车夫回话,一股不详的预感自宋澈心底油然而生。
“怎么了?”沈文君一脸惶恐。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准备掀开门帘,阿福却率先倒了进来,他瞪大眼睛,用最后一口气喊道:
“姑爷……小姐……快逃!”
他咽喉处,插了只十字镖!
“阿福……”沈文君捂嘴失语。
宋澈想也未想,一脚踹开马车后门,拉着沈文君便要往回跑,可谁料不远处街外,早已站着三个头戴斗笠,手提朴刀的黑衣人。
宋澈又想折回,前面也已有三个杀手围堵。
“怎么办……”沈文君声音颤抖。
宋澈摸着腰间的火葫芦,迅速打量了一番四周,“别怕,跟我来!”他急忙拉着沈文君钻入一条狭隘胡同。
跑进胡同没几步,沈文君才惊呼:“这是条死胡同!”
“的确有人死,但绝不是我们。”宋澈将沈文君护在身后,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后退。
六个杀手提着刀,很快便堵住胡同口。其中一个杀手摘下斗笠,独眼中充斥着凶戾与狰狞,他笑声道:
“宋姑爷,我们又见面了。”
飞云帮,独眼龙,狄飞。
宋澈摘下酒葫芦,一言不发,只在心中默念: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扬州那次便算了,可你又害死了我结拜兄弟洪彪,说吧,今夜你想怎么死?”狄飞高声问道。
宋澈冷笑:“今夜未必是我死呢?”
“哦?”狄飞不屑大笑:“你觉得今夜还会走运么?”
“二哥,这小子诡计多端,我看还是快刀结果了他得好,以免再生什么事端!”刀疤脸便欲提刀上前。
狄飞却拦住了刀疤脸:“不,若是让这小子死个痛快,那便太便宜他了,”他举起刀,指着宋澈身后的沈文君:“待会儿先砍断他四肢,再将这小妞儿给摁了,让他死之前当一回王八,哈哈哈——”
“瞎眼的蠢货,你可知坏人都是死于话多么!”
宋澈一把拉开扣环,手中停顿两息,迅速火葫芦扔向土匪,并转身护住沈文君。
“二哥小心,是暗器!”刀疤脸持刀上前便砍,可还未等他刀刃碰上葫芦——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惊了整个苏州城!
火光与硝烟冲天而起,即便十丈开外的宋澈都被震得耳朵嗡嗡!
“怎……怎么……我……”沈文君捧着脸颊语无伦次。
“不怕,不怕。”宋澈安慰着妻子,扭头瞥向硝烟,不一会儿,烟雾大概散去,巷子内土匪的尸体横七竖八。
“你留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你别去……”
“放心,如此近距离爆炸,他们不死也残。”
宋澈留下沈文君,摸出怀中的左轮枪,一步一步朝土匪靠近。
躺在最前面的刀疤脸,半个身子已被炸断,其余四个手下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狄飞武功最高,匍匐在地不停抽搐,半边脸已被炸毁,也活不了多久了。
狄飞瞪着眼珠子,愤怒中更多是惊恐。
宋澈冷冷盯着狄飞:“你们飞云帮,我宋澈吃定了!”
第五十六章劫法场
许晓很快便带着衙役抵达了现场,瞧着满地狼藉,与宋澈怀中哭泣的沈文君,叹了一声:“她没事吧?”
宋澈纵有一肚子火,如今却不是撒气之时,只是沉声道:“一息尚存者,是飞云帮二当家狄飞,你尽可能让他别死,我另有用处。”
“飞云帮?”许晓眉头紧皱。
“今夜丑时,沈府门口等我。”宋澈抱起沈文君坐回马车,往家中疾驰。
……
“宋澈,你还在么?”
沈文君蜷缩在被窝中,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莫说是她了,即便是宋澈此刻也心有余悸。
“睡吧,有我在,别害怕。”宋澈枕着沈文君的额头,夜越深,他的目光越清澈,也越坚定。
直至怀中人睡去,他才敢叹出压抑在心中的那口气,这个世界对好人真是充满恶意呢……
直至丑时,宋澈才悄悄掰开沈文君的手指,为之盖好被褥,轻声慢步下了床,往沈府外走去。
府邸外,许晓抱着刀,靠在屋檐下,见宋澈出门,第一句便是:
“我已通知城防军的郑校尉,从今夜开始实行宵禁,严格管控每个出入苏州的人。”
宋澈摇了摇头,“苏州城城墙下有数不清的狗洞,土匪想要进来,你们是防不住的。”
许晓望着宋澈,“但你是有办法的,否则不会叫我来。”
宋澈道:“先与我说说这飞云帮。”
“飞云帮盘踞于扬州西南一百里,苏州西北一百三十里的七里山,聚众有五六百人,多数都是官府通缉要犯,以打劫水运与陆运的商旅为生,其大当家叫做陈飞虎,二当家叫做狄云,三当家叫做涂成,洪氏兄弟在飞云帮应该也有一席之地;
七里山地理位置特殊,北南西三坡陡峭,唯独东坡可入山,山脚连接长江支流与运河灌口。总之一句话,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歹徒凶恶,江南各城防军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兵,战斗力极弱,奈之不何。”
宋澈轻哼:“依我看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五个当家的被我弄死了三个。”
“狄飞也死了,刚抬回去便断了气,”许晓好奇道:“我实在疑惑,狄飞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你一个不懂武之人,是如何将他们瞬间杀死的?”
“靠武力杀人是莽夫,”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靠这个才是高手。”
“好吧,我是莽夫,”许晓问道:“那宋姑爷可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宋澈说道:“你暂时不要将狄飞已死的消息发布出去,并叫周大人发布告示,说狄飞已被抓获,三日后将于北市斩首;
陈飞虎死了那么多兄弟,定会带人来劫法场,到时你叫城防军假扮成百姓埋伏于集市各处,若土匪真的动手,再合力围剿,擒贼先擒王——记住,法场明面上兵卒无需太多,免得吓得他们不敢露头。”
“倒不失为妙计,”许晓又疑惑:“可狄飞已死,如何上得了法场?”
宋澈从头到尾打量着许晓,许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许都头与那狄飞身高体魄挺相仿的。”
“你是说……”许晓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又问:“那若是陈飞虎不来劫法场该如何?”
宋澈说道:“不来劫法场,便说明这帮土匪毫无义气可言,更是一帮乌合之众,到时我自有妙计将之剿灭。”
许晓不再多言,抱拳一礼,就此离开。
……
往后三日,沈文君未曾离开家门半步,为了不引起老丈人与丈母娘恐慌,宋澈也未将那夜遇袭之事告诉他们。
土匪入城之事,很快便在苏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青天白日也少有人出来走动了。
宋澈暂停了摆摊,也推迟了新店开业时日,眼下之际,匪患一日不除,他心一日难安。
问斩当日上午,宋澈去了趟铁匠铺,取走了长枪零件,早早来到北市,在附近客栈租了一间二楼客房,打开窗便可正视法场,不远不近,二十余丈,恰好可以埋伏伪装。
他将长枪拼好,填充足够的炸药,子弹上膛,架在窗缝中,静静等待猎物出现。
午时。
二十名衙役,五十名城防军押着囚车,缓缓驶入东市,刽子手与监斩官相继到位。
渐渐,前来观斩的“百姓”陆续往北市靠拢。
许晓昨日便来告知过,他将会安排三百名兵卒伪装百姓,而眼下北市中,少说也有四百五六。
风口浪尖上,普通百姓绝不敢出门凑热闹,即便是有也不会太多,那这些多出来的一百余人,会不会便是劫法场的土匪?
挑担子的,推车的,卖菜的,补锅的……北市本是人群杂乱的菜市,每个人都盯着法场,都像是虎视眈眈,却又像是看热闹。
一改往日的热闹气氛,整个法场鸦雀无声,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狄飞”被押上法场,他披头散发,囚服上鲜血淋漓,带着烟罩勾着头,谁又能辩出真假?
午时三刻,每一息都度日如年。
终于,日上中天。
监斩官起身通读批文:“匪首狄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罪大恶极,判处斩立决,”他拾起斩令一扔:“时辰已到,斩!”
刽子手得令,抽去狄飞背后的亡命牌,高高举起斩首大刀,然就在刀要落下之时——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记金钱镖,直刺刽子手咽喉!
“二弟,我们来救你了!”人群中跳出个黑脸大汉,径直往法场上冲去。
与此同时,挑担的扯开盖布,推车的掀去稻草,卖菜的扔去菜叶,露出一柄柄白刃砍刀!
隐藏在人群中的土匪,快速取过砍刀,随黑脸大汉一齐冲向法场!
埋伏在人群中的官兵,急忙跑至法场下,拔出早已藏好的兵器,与衙役共同迎敌!
“大哥不好!我们中计了!”
“呵……凭这些杂兵,我只当砍瓜切菜!”
“呯呯嘭嘭……”
北市法场下一片混战,其中还掺杂着某些凑热闹的真百姓,杀得是惨叫连连,抱头鼠窜!
土匪持的是短刀,放眼望去七八十余人,埋伏的官兵有三百,加之衙役与护卫兵,将近四百人。
可偏偏,四百人战斗力还不及八十人,没坚持多久,土匪便像是一把利剑,破开了官兵的层层防御,径直逼向法场!
宋澈全程盯着那带头砍杀的黑大汉陈飞虎,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土匪头子一死,其余喽啰便不是威胁。
陈飞虎身法灵活,招式毒辣,宋澈一直都未能找到合适机会开枪。
“二弟,我来救你了!”陈飞虎从人群中杀出重围,冲至狄飞跟前,刚想伸手将他带走——
“贼首,看刀!”
许晓猛的抬手,袖中匕首突刺陈飞虎腹部!
怎料……
“嘭!”
腹部毫发未损,匕首崩作两半!
硬气功!
第五十七章七里山剿匪(一)
“硬气功!”
许晓惊呼,蹿身一掌拍向陈飞虎。
陈飞虎大喝一声,如同狮吼,未等许晓掌风靠近,便将之震退几大步。
“我二弟呢!”陈飞虎怒喝。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二弟早已伏法身亡了!”许晓拾起刽子手的斩首大刀,再度朝陈飞虎砍去。
陈飞虎赤手空拳接白刃,身躯如金刚铁骨,就连斩首刀也被崩出了缺口!
“安敢杀我二弟,我叫汝等死无葬身之地!”陈飞虎双掌擒住斩首刀,狠狠一撇,将刀撕碎两半,他侧身一记飞踹,许晓双手交叉阻挡,竟往外飞出七八丈。
陈飞虎拾起断刀,作虎扑之势看向许晓——
“啪!”
一声枪响,不偏不倚,将陈飞虎冲空中击落。
死了么?
并没死!
陈飞虎一个鲤鱼打挺弹地而起,他扣下嵌在额间的黑色弹珠,皮肉虽已被打破,却并未致命。
“竟能破了我的金刚功!”他猛地瞪向硝烟处。
“啪!”
又一声枪响,打在陈飞虎脸上,弹珠依旧只是刺破了皮肉,痛得陈飞虎嘶声大叫。
“给我滚出来!”陈飞虎掷出断刀,将窗户横切斩断。
宋澈急忙蹲下身子,刀刃从他头皮削过,重重嵌在墙壁上,他索性也不躲了,跨上窗台,再次瞄准,第三枪!
“啪!”
再次命中陈飞虎的脸颊!
就是要打你的脸!
许晓趁宋澈牵制之际,飞身跃起一套重拳,砸得陈飞虎要倒不倒。
“大哥,城防军支援要到了,再不走咱们要被包饺子啦!”有喽啰喊道。
陈飞虎不作犹豫,直瞪了一眼宋澈,如同一只蛮牛,撞开官兵,与匪众合力往街外杀去。
宋澈再填火药,再开枪,一连又打了三枪,却只命中陈飞虎脊背一发,这种武林高手,根本击杀不了!
“别让他们跑了,给我追!”许晓带着官兵沿街追赶。
宋澈见已失去目标,一拳重重砸在窗台:“妈的!”世上竟真有硬气功!
他赶忙背起长枪,随官兵一起追缴。
当宋澈追至北城时,城门早已破开,沿街砍到了无数尸体,官兵与土匪几乎是十对一。
怪不得打仗赢不了,这种素质的兵卒,比田里干活儿的农家汉子都不如!
宋澈来到城门下,许晓与官兵俘虏了三十几名土匪,陈飞虎并未在其中。
“我实在没想到陈飞虎武艺如此高超……”许晓喘着粗气,面对宋澈,难掩几分愧疚。
宋澈无力叹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摇了摇头,“先救治伤员,安抚百姓吧。”
“待我将后事处理妥当,再登门拜访。”
“到云水坊找我即可。”
……
土匪进城虽不算战争,却往往比战争更让人害怕。
习惯了安逸的苏州城,如今各大小街道,除巡逻搜捕余孽的城防军外,几乎瞧不见任何百姓影子。
云水坊门庭冷清,宋澈索性也叫店员们都回了家,近几日不要出来闲逛。
经此一闹,苏州城的生气只怕要好长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了。
宋澈负手站于窗边,从回来之后,他的眉头便未松懈过。
“姑爷,许都头来找了哦。”
琴若将许晓引入书房。
“我们抓了三十一名土匪,死伤二十七人,城防军追出十余里,还是让陈飞虎给跑了——”
“我又不是官,你又何必向我汇报?”宋澈打断了许晓。
许晓叹了口气,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宋澈轻声:“我只是个商人。”
许晓说道:“只有天下太平了,商人才是商人,否则都是土匪刀下亡魂。”
宋澈转过身来,铿锵二字:“剿匪!”
许晓说道:“谁都想剿匪,可是怎么剿?经此一闹,陈飞虎恐怕不会再轻易下山了。”
“那我们便上山剿匪,”宋澈说道:“飞云帮如此猖獗,所有官府必须联合起来主动出击。”
“你说,我听着呢。”
“既然飞云帮所盘踞的七里山,距扬州与苏州都不过百里,那么苏、扬二州应当此大任。”
“叫扬州出兵协助不难,周大人一封书信即可,但今日你也看到了,江南官兵的战斗力半斤八两,飞云帮占据地理险势,怎能获胜?”
“强攻山头定然不行,需要用计。”
“何计?”许晓问道。
宋澈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大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许晓疑惑。
“扬州又多少城防军?”宋澈问道。
许晓说道:“比苏州多些,三千有余。”
宋澈思绪片刻,才道:“让扬州调兵一千五,苏州调五百,走水路从灌口进攻东坡。东坡是七里山咽喉,飞云帮必然全力反抗,但正面战场无需求胜,牵制敌人主力即可;
而后,你挑选五百名苏州勇士,走陆路绕道七里山,想办法从背坡上山。匪徒主力被联军牵制,山寨必定空虚,只待时机成熟,长驱直入迅速占领山寨;
占领山寨后,率军直下东坡,与正面联军前后夹击,飞云帮必灭无疑!”
许晓却道:“两个问题——第一,飞云帮势力不止在水路,还有陆路,我们欲偷渡后山,必定会走一段山路,五百人如何才能不被暴露?
第二,我先前也与你说过,七里山除东坡外,其余三坡极为陡峭,我们如何上得了山?”
宋澈说道:“既是偷渡,自然要轻装上阵,如今各处流民大批逃亡江南,我们何不伪装成流民?一来可瞒过土匪,二来流民没有钱粮,土匪也不会抢劫;
至于这第二个问题,七里山之大,总有上山小径,你不是抓了三十几个土匪么?或严刑拷打,或威逼利诱,总有那么一两个经不住招架会开口的,叫他们带路上山,遇水搭桥,遇山翻山。”
许晓豁然开朗,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办。”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头问:“你去不去?”
剿匪必定不容易,搞不好还会丢命,宋澈当然不想去,可他实在不放心这些老爷兵,点点头:“去。”
许晓抱拳,退出书房。
第五十八章七里山剿匪(二)
宋澈先去了趟白玉楼,以高价买下两块水晶,一块打磨成凸镜,一块打磨成凸镜,用来制作望远镜。
又去铁匠铺订了五把十字镐,三只飞虎爪;再到市场里采购了一批绳索,一大捆牛筋。
想要暗度陈仓,必定得伐树开路,跋山涉水,宋澈虽不是专业登山运动员,但从小便酷爱探险登山,此次兵渡七里山,他至少有八分把握。
次日下午,许晓带着一幅地图匆匆地来到云水坊,他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沿指道:
“这是牢中土匪所画的七里山简图,虽说此山只有东坡可上,但飞云帮在南坡与北坡也有哨口,唯独西坡并未设点;
原因便是西坡最险峻,自南向北四十里,全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均高三百余尺,根本没人能爬得上去;
你瞧,此处便是西坡‘虎跳崖’,若能翻过这里,最多再走个把时辰,便能直通后山匪窝。但虎跳崖是天然绝壁,跟这墙一样陡。”
江南的山,再高也比不了蜀地,三百尺不过七十几米,只要想办法爬上去,再放下绳索软梯,大军深入并不难。
宋澈说道:“既然其余三坡都有哨点,我们便走西坡,且兵贵神速,只能翻过虎跳崖,关于如何登上悬崖,我自有办法。”
“我反正是满信你的,”许晓又道:“昨日回去后,我将你的计谋转告了周大人,大人听后大为称赞,当即便书信一封叫衙役送往扬州,方才送信的衙役回报,扬州府已同意剿匪,三日后起兵两千,战船二十艘,顺河而下,直击七里山!”
“好!既然如此,许都头也该去挑选军士了,记住,不一定要壮硕,但一定要腿脚利索,翻山越岭可不能太笨重。”宋澈叮嘱道。
“没问题,三日之后,请宋兄来城北点兵!”
许晓抱拳离去。
……
往后三日,十字镐,飞虎爪,望远镜,登山绳,软梯,相继制作完成。
宋澈将装备依次装入独轮车,盖上破旧棉被,脱下绫罗绸缎,换上粗布破衣,扮一副流民模样。
若让沈文君知晓他要去剿匪,必会吊着臂膀不肯撒手,因此,第三日清早,不等沈文君睡醒,他便偷偷离了沈府,直奔城北军营。
城北点兵,城西码头也在点兵,当初协定的计划便是,苏、扬二州以水路正面牵制。
苏州出水兵五百,战船五艘,自南向北逆水而上,与扬州军在长江灌口汇合,以战船的速度,今日傍晚前便可抵达。
暗度陈仓的五百士卒走陆路,自北城出发到七里山西坡有一百里,若是急行军一日也可抵达,但佯装的是流民,自然不能太快,且必须休息足够,以免腿软疲乏不能制敌。
宋澈的计策是,今日上午出发,下午抵达七里山附近,明日白天绕至西坡,晚上偷渡虎跳崖,休整一夜,养足精神,第三日鸡鸣夜袭匪寨。
纸上谈兵,只需三言两语;
脚踏实地,或不止两三日。
只愿计划能赶得上变化。
宋澈来到军营时,五百士卒均已换上布衣,整齐列队于演武场。
“我方才还担心,宋夫人不放你来,下一刻你便现身了。”许晓笑着,与一位瘦高中年人上前相迎。
“这位便是宋姑爷么?即使一身布衣,也非我等平民武夫相比啊!”中年人笑赞。
宋澈有礼:“这位是?”
许晓说道:“他便是我先前与你提及过的城防军指挥,郑遂郑校尉。”
当兵的个个白白胖胖,这当官儿的却如此清瘦,宋澈再请礼:“原来是郑校尉,失敬失敬。”
郑遂赶忙扶住宋澈,“姑爷莫要多礼了,咱这些吃公粮的武人,却要劳烦姑爷一介儒生同行受累,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啊!”
宋澈笑道:“郑校尉才言重了,肯穿上戎装,保家卫国的都是好男儿,宋某不过有几分愚才,不能与诸位袍泽兄弟相比啊!”
“唉……客套的话你们莫要再多说了,宋姑爷既已到演武场,不如帮忙看看士卒的军纪如何?”许晓指着一排排士卒道。
“那便看看吧。”宋澈在士卒中快步转了一圈儿,含笑回到了许晓与郑遂身边。
“如何?”郑遂颇有傲意,“这五百士卒,可都是我苏州军中的精英呐!”
“够精神,”宋澈点点头,下一刻却又道:“但太精神了。”
“哦?姑爷此话何意?”郑遂疑惑。
宋澈道:“你们莫要忘了,此次咱们假扮的可是流民,何为流民?风餐露宿,衣衫褴褛,黄皮寡瘦,以咱们这军姿走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帮派火拼呢。”
郑遂拍了拍脑壳,“是如此,是如此……”
“那以宋兄之见,该作何整改?”许晓问道。
宋澈笑了笑,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往脸上使劲儿搓了搓,再故意弄乱发髻,松垮腰带,作邋里邋遢的模样。
“还愣着做什么?快学着姑爷做啊!”郑遂带头,学者模样往地上抹灰。士卒们相继效仿。
宋澈又道:“让自己变得落魄,只是改变‘形态’,想要装得更像,还得更深层次地改变‘神态’。”
“如何改变神态?”郑遂问道。
宋澈笑道:“很简单,一天吃一顿,一顿吃半饱,饿一饿,要死不活的疲态自然便出来了。”
此言一出,武场轰动。
“什么啊,咱们是去打仗的,一天一顿便算了,还不让人吃饱,若是遇到敌人了咋办?”
“就是就是……”
这人吧,只要一涉及到饿肚子,准儿会怨声连连。
“大家放心,几日行军的干粮,咱自然是要带足,但必须得到西坡时再吃,这么做也是为了能够更好蒙混过关,”宋澈安抚着,又大声道:
“参与剿匪者,均是忠勇之士,许都头与我承诺过,若此次能够得胜而归,每人犒赏一头大肥猪!”
“赏一头猪啊!这敢情好啊!”
如今猪肉价格暴涨,以士卒的军饷,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嗓子冒一回油,一头猪实在是重赏啦!
“不是,宋兄,我何时——”
“好了,话不多说,兵贵神速,即刻出发!”宋澈不等许晓说话,抢先振臂高呼。
第五十九章七里山剿匪(三)
辰时未过,全军出发。
引路的土匪叫做“王四”,在牢中主动请缨,意欲将功赎过。但他贼眉鼠眼,目光多变,恐怕不能忠诚。
宋澈,许晓,郑遂,领队走在最前,江南陆路通畅,在未抵达七里山前,无需谨慎伪装,大步行军即可。
“宋兄,我可得好好找你谈谈,我何时承诺过,事后给所有士卒犒赏一头肥猪了?”许晓一路上耿耿于怀。
宋澈笑道:“若凯旋而归,一头肥猪算什么?”
“一头猪自然不算什么,可不能是我来犒赏,”许晓说道:“我一个月才三两银子,如今猪肉堪比天价,你将我卖了也买不起一头。”
宋澈笑道:“那土匪窝里,定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若全数充公了,五百头肥猪又算得了什么?犒赏士卒,他们才会为你建功,此乃笼络人心。”
许晓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暗中给我钱,让我出面替你犒赏将士。”
宋澈笑道:“花自己的钱办别人的事,是为愚蠢;花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才叫聪明,此乃为商之道。”
许晓说道:“若土匪真能剿灭,宋姑爷当记头功。”
“别,千万别,”宋澈一口回绝,“我之所以参与剿匪,一成是为民除害,一成是为我家生意,剩下八成是为了保护我家人……我其实是个很自私的人。”
“以宋兄的聪明才智,若登堂入室,定能权倾天下。”
“许都头何时变得这么会拍马屁了?”
“实话实说罢。”
“可我最讨厌的便是尔虞我诈,恰恰庙堂上有不尽的明争暗斗。”
“宋兄不入仕途,是天下人之损失啊!”
是吗?
宋澈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人不能暴露太多本事,特别是在权力者面前。
在这个动不动便会满门抄斩,诛灭三族的封建时代,低调点,错不了。
不知不觉,已走十余里,路旁依旧可见流民,或饿死,或累死,不计其数,死者仅用一块白布,甚至一片芭蕉叶裹尸,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死伤这么多流民,难道苏州府便没有采取措施么?”宋澈好奇道。
许晓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引入城中,不太可能。安置乡野,谁家又有多余的田地与房屋?”
“那他们该何去何从?”
“熬呗,熬到倭患消除,他们便可以回家了,但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在这煎熬中。”
“唉……”
唯有一声叹气,而后不了了之。
……
从早晨走到傍晚,期间歇了三回,行了八十余里。
沿途所遇,不见商旅,多是拖家带口,大包小包逃亡江南的流民,有亲戚的奔亲戚,没亲戚的碰运气。
流民多数是从沿海来的,河北,淮南,两浙,闽广,可见倭寇好猖獗,虽不是大举入侵,却将整条海岸线都给欺负完了。
不得不说,大梁水师,真的废物!
“许都头,您们瞧,前边日落之处,便是七里山了。”引路的王四指着远方道。
宋澈用望远镜眺看了一番,看似虽不远,可真要论走,肯定不近,他问道:“去西坡还要多少脚程?”
王四说道:“到山脚下仅有十里路,入了川还有二十里,若是一直不歇,至少还要半日。”
“前面那片绿林,可有土匪盘踞?”宋澈又问。
王四赔笑:“七里山无论东西南北,只要有道儿,都有讨过路钱的。”
宋澈收起望远镜又问:“以你的经验来看,咱们这只队伍,会被讨钱么?”
王四说道:“一般逃难的流民,我们看都不会看一眼,可若是流民中有漂亮的女人,这个……呵呵……”
抢不到钱,便抢女人,何止是土匪,简直狼心狗肺。
宋澈眯着眼睛再问:“你也抢过女人?”
“那不能,那不能……”王四赶忙摆手,低头不好意思,“我……我今年才十八,还是个雏儿呢。”
宋澈眉毛高挑,这他妈十八岁?看起来三十八都有了!
“那便继续保持你的童子身。”
宋澈对一旁的郑遂说道:“郑校尉,大家都走一天了,不如原地休息,再派几个机灵点儿到前边去放哨,再叫大家吃饱喝足,今夜这顿下去,明日不到西坡便不能再食。”
“好。”
……
很快,夜幕降临。
为避免打草惊蛇,谁都没有点火,好在五月江南已不寒冷,士卒吃饱喝足后席地而睡,很快便鼾声四起。
尽管安排得有哨兵,宋澈仍不敢掉以轻心,他靠着大树,仰望星空,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若是醒来找不见自己,定会急得团团转,然后看到书房里留下的信封,她肯定会生闷气,如今夜已深了,她一定会担心得难以入眠。
宋澈敢保证,回去之后,她的眼眶一定又黑又肿。
也许正是这份牵肠挂肚,才会有入山剿匪的决绝。想念一个人,实在是妙不可言。
“咔嚓——”
耳旁忽然响起了折枝声,宋澈即刻循声望去,狡黠的月色下,一个黑色身影正蹑手蹑脚往路边林子跑去。
宋澈刚要起身去追,一个人影却快他一步窜了出去,当人影回来时,手中还拎着另外一人。
“许都头饶命,许都头饶命,小人只是去方便……”王四赶忙跪地求饶。
许晓冷声道:“你是姑娘么?方便还要往林子里跑?我告诉你,我一直盯着你的小动作。”
看来不敢掉以轻心者,还不止宋澈一人。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四使劲儿磕头。
许晓呵道:“若不是指望着你带路,我早一刀将你给宰了!”
“哎,许都头,别这么凶嘛,”宋澈随手从地上挫了一枚泥丸,走到王四身前,轻唤了声:“王四。”
“啊?”王四昂头张嘴。
宋澈顺势将泥丸往他嘴里一丢,直接便顺着喉咙吞入腹中,王四扣着喉咙大声干咳。
“你不用扣了,我这‘一日丧命丸’入口即化,若一日之内得不到解药,你必将肠穿肚烂,生不如死,最后腹痛而亡,”宋澈拍了拍手,走回树干坐下,又笑道:“至于你能否拿到解药,全看你明日如何表现咯。”
第六十章七里山剿匪(四)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许晓摇醒了宋澈,示意该出发了。
“方才联军斥候来报,苏州军与扬州军已于昨日下午在灌口会师,当夜便进行了登陆突袭,但效果甚微,如今已在河对岸扎营,与飞云帮匪众对峙。”许晓说道。
宋澈伸了个懒腰,大清早便听了个好消息,“让斥候回报,今夜丑时到寅时,注意天上的火流星,但见信号便发动猛攻。”
“妥。”
“这马上便要入山了,若扎堆一起走,太过引人注目,叫士卒们三五成群即可,总之零散些,一定要装得像一点儿。”
宋澈推着自己的独轮车,与许晓等十来个士卒打头阵,为防止王四临阵生变,郑遂亲自押着他藏匿于队伍中。
流民队伍,三三两两,熙熙攘攘,挺进七里山。
入山四五里,一片茂密绿林,许是好久未遭人踩踏,杂草已漫出了山道。
再往前走三四里,忽而一家驿站坐落路边,宋澈拿起望远镜探看——驿站十分破落,未挂幡号,依稀可见拴着几匹马,说明里头有人。
驿站往往是官家为商旅提供食宿所设,七里山匪徒盘踞,谁又敢在这里讨生意?
“情况如何?”许晓问道。
宋澈说道:“多半是土匪占了驿站,拦路打劫。”
许晓怒道:“这何止是打劫,分明便是明抢,这帮土匪,真将自己当土皇帝了!”
“待会儿闷头过去即可,若他们拦路来问,先看我随机应变,若实在兜不住,再快刀杀之,”宋澈说着,又道:“你传话下去,若看到我咳嗽,让领队的什长也跟着咳。”
“咳嗽?”许晓疑惑。
宋澈笑道:“此乃疑人之计,跟着学便是,定能安稳过关。”
许晓不再多问,挨个儿传话分说。
不一会儿,流民队伍路过驿站,众人低头匆匆加快步伐。
“给我站住!”
忽然,驿站里传来一声呵斥。
随后,七八个汉子持刀走了出来,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瞧便是拦路抢劫的歹人。
“你们从何而来?”一个胡子拉碴的土匪大声质问,显然他是这帮人的头目。
宋澈从容不迫,赔笑说道:“回好汉,我们是从沿海逃难来的,借路经过此山,还望您们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吧?”
土匪并未多看宋澈等人,而是绕着几辆独轮车转悠,“这些是什么?”
宋澈说道:“都是些旧衣破被,不值钱的。”
“呵……将钱财藏在行李下边的人我可见过不少。”大胡子土匪招呼手下,“给我搜!瞧瞧他们的衣被下是否藏了东西!”
匪众们开始扒拉独轮车。
士卒的兵器都藏在车底,若是被翻出来还不暴露?
宋澈紧握着袖中电棍,许晓与众士卒也蠢蠢欲动,倘若真有变故,他们必先下手为强。
但好在衣被压得够多,匪众们耐心不足,翻找了几件便罢了手,“刀哥,都是些破布溜溜儿,没啥值钱的东西。”
“真忒娘晦气,大清早便遇到一群穷光蛋,赶紧给老子滚!”大胡子见失了价值,也不再多刁难。
宋澈暗松一口气,推着独轮车便要走,谁料这时大胡子突然又折了回来:“等一等!”
宋澈眉头一皱,“好汉还有何事?”
这次,大胡子开始打量起宋澈,疑惑道:“流民我见过不少,这么多人一起逃难还是头一次,且流民大多数都是从北方逃去江南,你们为何却往江西跑?”
“唉!”宋澈重重地叹下一口气,凑近大胡子诉苦:“好汉有所不知,正是所有人都往江南跑,才导致江南爆发了瘟疫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一边捂嘴猛咳,一边说道:“为了不染上瘟疫,我们便决定转走江西,这队伍原本这趟有一千多人呢,但那些老弱妇孺身子骨薄,多数都病死在了路上,我们……咳咳!咳咳咳!”
他又剧烈地咳了几声,摊开手掌时,掌心还多了一口鲜血。
许晓即刻会意,也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士卒们纷纷效仿。
“好汉,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快……快救救我!”宋澈作颠倒模样,扑向一众土匪。
土匪大骇,连忙后退,“妈的,还是群肺痨鬼,统统给我滚开!”
“我方才翻了他们的被子,我得赶紧去洗洗!”
七八个土匪,一溜烟儿跑回驿站,将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澈啜了一口血沫,暗自冷冷一笑,推起独轮车,跌跌撞撞往前走。
待离远了驿站,他才恢复了步伐。
这时,许晓上前说道:“原来你让我们跟着咳嗽,便是为了装传染病……哎,你嘴里那血是真是假?”
宋澈缓缓吐出被自己咬破的舌头,“你说呢?”
许晓敬佩不已,“有时血流成河也不一定能赢下战争,宋兄仅用舌尖一滴便化险为夷,高,实在是高。”
“少拍马屁了,快将王四叫来,前边儿分路了。”宋澈笑道。
当下已走过丛林,视野豁然开朗,崇山峻岭尽收眼底,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坡度缓降的大道,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
不一会儿,许晓便将王四拎了过来。
“宋姑爷,我的好姑爷,您行行好,将解药赐给小人吧,小人从昨夜到现在,只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你那毒药提前发作了啊?”王四当即便跪在了宋澈脚下,苦苦哀求。
吃了一颗泥巴,肚子不痛才怪呢。
“你放心,一日丧命便是一日丧命,不会多一刻钟,也不会少一刻钟,”宋澈指着前方分岔道路:“只要你能将我们带到西坡虎跳崖,解药自会给你,你还不快些指路?”
王四揉着肚子站起,有气无力道:“大道是通往江西的下山路,走小道可前往西坡虎跳崖……”
“还有多远?要走多久?”宋澈问道。
王四说道:“距离是不远,只有十二三里,但小道崎岖难行,至少要两个时辰。”
宋澈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四周,确认隔山无眼后,振臂与士卒招呼:“大家将刀剑各背上,吃饱喝足,咱们从小路进山!”
众士卒从衣被下取出刀剑,又拿出干粮与水边走边吃。宋澈则依旧推着独轮车。
“宋兄,何不将车弃了,推着进山多费力。”
“我说我这辆车,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宝贝,你信不信?”
“信!”许晓夺过独轮车,推着往小道进发。
第六十一章七里山剿匪(五)
崇山峻岭,固然难行,却不失为掩护,宋澈手举望远镜,走一步探一步,五百人行军可不能暴露。
“唉,这山路可真难走,放眼望去近在咫尺,脚踏实地海角天涯。”许晓已不知抹了多少把汗水。
五月江南的太阳,还是有些威力的。
宋澈喘气笑道:“比起蜀山的金牛古道与华山的天险栈道,这七里山实在要温柔太多。”
许晓疑惑道:“听宋兄的口气,莫不是连这些天险栈道都爬过?”
宋澈难道会告诉他,自己不仅爬过,还从上面摔下,然后穿越到了这儿,与你做了朋友?
“只听过,未曾爬过。”
“许都头,宋姑爷,前方便是虎跳崖了。”走在前头的王四,遥指前方说道。
西坡绝壁居多,且纵横绵长,虎跳崖更是要比其它山崖冒出一个头,估摸着算起码有四百来尺高。
悬崖峭壁似被刀砍,几乎与山谷垂直,崖壁不见任何绿植作物。
“如此险峻的山崖,除非有飞天之术,否则根本爬不上去。”许晓与众士卒,皆是同一个姿势,抬头仰望,摇头否定。
宋澈皱着眉头,问王四:“这西坡除虎跳崖外,可有其它地方能入后山?”
王四指了指山谷右侧:“往东走大约四十里,有一处断崖稍矮,不过那里已邻近东坡,说不好会有人巡视。”
山道蜿蜒,十几里路便走了半天,更莫说还要绕道四十里,这显然不可行。
“不走了,我们就爬虎跳崖!”
宋澈一把揭去覆盖在独轮车上的衣被,将软梯,麻绳,飞虎爪,牛筋,十字镐,一并取了出来。
“你这些东西是作何?”许晓问道。
“我要作一个‘巨型弹弓’,”宋澈将三只飞虎爪绑上绳索,又问道:“弹弓你们都知晓吧?将这飞虎爪当做弹丸,拉着绳索射上虎跳崖口,随后再找一人攀登上去,再将软梯吊上再放下,人便可陆续攀爬。”
许晓愣了愣,点点头:“可行。”
牛筋韧性极佳,可作为弹绳,崖下遍地茂林,支架也可就地取材。
宋澈找到了两棵并排大树,让士卒将之撸秃成杆,以制作弹弓之方式,拴上牛筋与弓托,后将捆绑着绳索的飞虎爪装上弓托,一把巨型弹弓便算完成了。
“来十个壮汉,咱先试一试!”
宋澈自己捧着弓托,叫十名壮汉拉扯牛筋,找准虎跳崖口的角度,大喊道:“受力还不够,继续拉!”
十名壮汉同时用力,牛筋被拉至三倍长,树干也有弯倒之势。
“我数三声,说放大家便一起放!”
“三!”
“二!”
“一!”
“放!”
“呼哧!”
飞虎爪瞬间发出,连带着绳索朝虎跳崖口飞去,可惜角度有些偏差,虎爪在将要靠近崖口时撞在了峭壁上。
“力道是足了,准头还不够,再来试过。”
通常第一次,都很难射中的。
第二次力道不变,宋澈将角度拉高了些,这次成功射上崖口,可拉扯了一番后,飞虎爪还是掉了下来。
调整角度再来!
加大力度再来!
一连射了七次,宋澈精疲力尽,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八次时,飞虎爪紧紧扣在了崖口。
宋澈用力拽了拽,很结实。
“那么,谁上?”宋澈看向众士卒。
仅凭一根绳子,攀爬几百尺悬崖,谁心里不虚?
“既然如此,只有我亲自上阵了。”宋澈撸起袖子道。
这时,许晓抢过了绳索,“还是我来吧。”
宋澈心里暗笑,就等你这句话呢!
如今他腰缠万贯,家有娇妻,实在不该冒这个险。
宋澈从车内取出一双靴子,一副手套,并着十字镐递给许晓:“此乃特制的登山靴,登山镐,攀岩手套,能对你攀爬悬崖大有帮助。”
许晓接过装备穿上。
宋澈又嘱咐道:“登上崖口后,第一件事便是取下飞虎爪,将绳索找地方绑结实,随后将软梯与绳索吊上去,咱再多设几条攀爬线路,以便加快效率……对了还有,登顶后勿要大声喧哗,山川回音阵阵,以免隔山有耳。”
许晓点点头,没有多言,将绳索捆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上攀爬。
宋澈又让士卒去山谷附近割来干草,垫在崖底以防意外发生。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与仰头观望。
半个时辰后,宋澈脖子都仰酸了,更莫说攀爬的许晓。
许晓爬得并不快,每一次都稳扎稳打,先固定好登山镐,再跨步登上。
有这份执着与坚持,何愁盗贼土匪不灭?
不知不觉,又过半个时辰,许晓一鼓作气,双手擒着绳索,借力飞檐走壁,一举跳上崖口。
“好哇,好哇!”士卒们欢呼雀跃。
隔了一会儿,许晓在崖口高高举起拳头,示意绳索已固定好。
宋澈将软梯与绳索困在吊绳上,许晓往上拉。
待东西拉上崖口后,许晓将之固定,抛下一副软梯,两根吊绳。
“听我说,先来两个人,将安全绳系在腰上,随我从软梯爬上崖口,而后将我独轮车先钓上,待独轮车上崖,左边两根作为安全绳,十人为一组,攀爬软梯,右边这根则作为吊绳,三人为一组,你们爬,我们在上面拉,如此便可加快效率。”
“那吊爬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啊?先不说吊绳是否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万一石块将绳索磨断了咋办?”有士卒惊恐。
“大家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妙招,吊爬之人,会更轻松呢。”
一路走来,宋澈的才智已深受士卒认可,他说有妙招便必定有妙招。
而后宋澈与两名士卒,便顺着软梯开始攀爬,有了下脚之处,爬起来要轻松许多,只是谁也不敢往下看,闷着脑袋往上莽便是。
两刻钟后,宋澈三人登顶,解开安全绳丢下山崖,士卒按照原先计划,将独轮车三处固定。
为了防止绳索被石块磨断,宋澈专程割了一批青草垫在绳下。
“你为何如此钟情于你的独轮车?”许晓边拉边问。
宋澈笑道:“很快你便会知道了。”
第六十二章七里山剿匪(六)
众通力合作,独轮车很快便被拉上崖口。
宋澈将独轮车倒反过来,架在崖边,将吊绳从轮轴上穿过,说道:“这个便叫做‘定滑轮’,可以减少摩擦,省不少力气。”
“就这么个简单玩意儿,真的能省力气?”许晓挑眉怀疑。
“试试便知。”宋澈从崖下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上人了。
崖下的士卒们,按照原先计划,分两批次开始攀爬。
宋澈想去搭把手拉,许晓却推开他道:“力气活儿还是让我们来干吧,免得勒出茧后,你回家不好与夫人解释。”
宋澈叉腰呵呵发笑。
许晓等人在滑轮另一头拉,吊着的三人借力走壁,攀爬速度快了软梯上的好几倍。
“嘿!果真轻松了许多呀!吊着的那三位兄弟,起码也有个四百来斤吧,我们这儿拉起来却似是百十来斤的重量。”一个士卒连连称奇。
“可惜崖口无支点,否则做个‘动滑轮’能更省力,只需一人一臂之力,便可将他们轻松拉上来,”宋澈指着山川傲然道:
“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吊起整座七里山!”
“姑爷真乃神人也!”
半刻钟后,吊绳三人组顺利登顶,两刻钟后,软梯十人组也依次抵达。
人力越多,拉得越快,待熟练之后,一刻钟便可上十三人,一个时辰则可上一百人。
从正午午时,到深夜亥时,历时将近六个时辰,五百人终于全部登上虎跳崖。
众人站在崖口,仰望齐平星空,眺望山川绵绵,顿生豪迈之气!
“大家吃饱喝足,抓紧时间休息,丑时一到,咱们趁夜袭寨。”
士卒们早已疲倦不堪,吃喝完后便席地睡去。
宋澈则坐在崖口,吹着山间清风,望着浩瀚星空,不停打磨着弹头。
圆弹头只能打破陈飞虎的表皮,尖弹头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姑爷,姑爷……马上便要一日过了,求您赏赐解药。”王四捂着肚子,跪地磕头哀求。
宋澈笑道:“一日丧命丸是骗你的,那只是一颗泥丸罢了。”
“啊?”王四大惊,又疑惑:“可我肚子明明隐痛一日了。”
“谁吃了泥巴都会肚子不舒服,那的确不是毒药,”宋澈斜着眼睛又问:“如何,此刻你肚子还疼么?”
王四揉了揉肚子,眼睛一亮,“好像……真的不疼了!”
宋澈摇头呵呵发笑。
王四又“啪啪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几日相处,深被姑爷之才所折服,小人在此发誓,从今往后改过自新,争做一个好人!”
做一个好人,多么宏伟的志向!
宋澈摆了摆手,“下去歇息吧,后半夜还需你带路。”
王四拘礼退下。
事实证明,想要赢得尊重,智,信,仁,勇,严,缺一不可。
渐渐,
山风渐亮,月上梢头。
空山万籁俱寂。
许是战斗在即,士卒们早早苏醒,磨刀霍霍,闪闪发亮!
趁着这股兴奋,大军操刀东上!
五百士卒背刀,在王四带领下,疾走后山匪寨。
三刻钟后,匪寨灯火,依稀可见。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大批土匪都已下山迎敌,留守匪寨者寥寥无几。
士卒摸黑来到寨外。
“兄弟们,剿匪除恶,便在今夜,随我杀啊!”
“杀!”
五百士卒同时发起冲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寨门,在砍杀了十几名土匪后,其他土匪也识趣放弃抵抗。
短短一刻钟不到,便顺利拿下匪窝。
许晓留一百人看守俘虏,郑遂领四百人即刻下山,待来到半山腰时,宋澈往天上冲了一颗烟花弹。
烟花如流星,爬升至夜空,“轰”一声炸裂。
“咚咚咚……”
“嘟嘟嘟……”
见到进攻信号,山脚下擂鼓吹角,很快火光与冲杀声同现。
苏扬联军抢滩登陆,山匪则借地理优势,往滩头射箭,滚落巨石,叫联军进得艰难。
“杀啊!”
郑遂率军从背后杀出,光是吼战之气势,便叫土匪吓破了胆,宋澈用火葫芦炸开土匪防御工事,士卒从缺口涌入,先斩弓弩手,再杀投石兵!
失去弓箭与滚石压制,苏扬联军杀上山坡,一阵刀光剑影,前后两军在东坡山脊汇合,土匪见大势已去,纷纷缴械投降。
陈飞虎领着仅剩的十几名手下退下山谷。
联军三千余人,迅速将山谷团团围住,几百只弓弩同时对准了陈飞虎。
“陈飞虎,你的土匪窝早已被宋姑爷设计夺占,尔等还不快快放下武器投降!”郑遂大声喝道。
陈飞虎怒瞪着宋澈:“可恨呐!我陈飞虎纵横江湖十余年,今夜却落败在一个书生手中!”
宋澈冷笑,大声道:“你狗屁纵横江湖,你分明是个祸乱江湖的贼匪头子,杀你,动动手指即可!”
“啊啊啊……”陈飞虎怒声狮吼,炸开身上衣襟,黝黑结实的肌肉,如同磐石堆叠而成,“兄弟们,投降也是死,不投降也是死,随我杀出一条血路!”
十几名土匪向谷外突围。
“放箭!”
一声令下,弓弩齐射。
十余匪众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陈飞虎用手护着双眼,任由箭雨袭身,亦毫发无损!
“好一身了不得的硬气功,这家伙怕是出身不俗啊!”
“围剿杀之!”
“且慢。”宋澈叫住了众将领,“杀他,我一人足矣。”随即,拔出左轮,独自一人走向谷口。
宋澈一夫当关,只身拦在谷口,举起左轮瞄准冲来的陈飞虎。
“好狂妄的书生,竟敢一人拦我!”陈飞虎感到莫大耻辱,如一头发怒的犀牛,每一步都震颤大地。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宋姑爷,快快闪开,以你的小身板儿,拦不住——”
“啪!”
枪响在山谷回荡。
陈飞虎速度逐渐放慢,步伐也从铿锵变成踉跄,他眼睛暴突,瞪得似铜铃,目光充斥着不甘与难以置信,
他坚持走到宋澈身前,刚想伸手去抓,“噗呲”一道鲜血自额间弹孔中喷溅而出,随即便摔倒在了宋澈脚下,嘴里嘟囔着,“这……怎么……可能……”
宋澈吹去了枪口的硝烟,功夫很高不怕菜刀?这一套对火枪可不管用。
第六十三章功成身退
剿匪的后续事宜,宋澈并未参与,当夜便在灌口寻了艘轻舟,准备顺水而下,返回苏州。
许晓本打算亲自护送,宋澈却道:“我虽不好大喜功,但那土匪窝里的金银财宝,咱苏州军应该占大头,许都头应该留下来置办,可别忘了每人一头大肥猪的承诺。”
许晓叹道:“大家都有一头猪,宋兄却分文不取?”
宋澈摇了摇头,土匪的钱都是收剐民脂民膏,他自然不屑于要,何况他也不差这些钱。
他跳上轻舟,许晓安排了两名衙役随船护送,又问:“意思是说,此次剿匪,宋澈没来过?”
宋澈负手立于船头,大袖衣带临风而起,淡淡一句:“功名与利禄,于我眼中如飘散云烟,处江湖之远,也未必不能安天下……请划船,我归心似箭。”
家,比什么都重要。
许晓无有多言,抱拳相送。
衙役撑船摇桨,送宋澈出滩头。
轻舟顺江而下,速度不会太慢,于寅时出发,午时前便抵达了苏州城西。
衙役在码头租了辆马车,送宋澈回府的一路上,边走边吆喝:
“乡亲父老们,七里山剿匪大捷,飞云帮匪众已于昨夜全部伏法,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匪患啦!”
“真的假的呀?”
“从差爷嘴里说出来的话岂能有假!”
“我终于可以回江东探望老母亲啦!”
“苍天有眼啊!”
听此好消息,百姓俱欢颜!
听欢呼声,马车内的宋澈也好不欢喜,拔除飞云帮这颗毒瘤,江南,江东,江北,乃至中原道路都被打通了,物流贸易也将逐渐恢复,人们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
沈府,内院。
沈文君捧着一碟鱼食料,靠坐在小亭边,时不时撵上几粒,喂养池中锦鲤。
短短三日不见,她似憔悴了不少,厚厚的眼袋,重重黑眼圈,脸色稍显苍白。
“鱼儿,我可真羡慕你们,自由快乐,了无烦恼,更没有牵挂。”她轻叹道。
这时,亭外却传来一声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猛地回眸,见宋澈提着一个食盒,含笑从庭廊走来。她先是惊喜,想扑上去相迎,忽然又撅起了嘴,将饲料往长椅上狠狠一跺,偏过头去,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宋澈摇头微笑,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与两碗米饭放在石桌上,“听爹娘说,这几日你茶饭不思,是打算减肥?”
沈文君又哼:“一肚子气都撑饱了,哪儿还有胃口吃饭?”
“谁气你?我替你教训他!”
“那个一声不吭,只留一封信便走了的丈夫呗!”
“啊?那岂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沈文君几乎弹了起来,指着宋澈的鼻子:“你可知从见了那封信后,我有多担心你么?我甚至都想追出城来找你!你说你一介白衣,又不会武功,跟着军队去剿匪,万一万一……”
她兜着眼泪,攥起拳头,有气无力地砸在宋澈胸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成小寡妇了?”
“这个嘛……我若是死了,小寡妇再讨一个回来呗。”
“你……你还敢打哈哈,我……我去撇根斑竹来,将你敲成菩萨脑壳!”
她气呼呼的模样,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宋澈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言语真挚:“匪,剿灭了;人,也没事;店,继续开;摊,继续摆;当然,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文君昂首,水汪汪的大眼睛:“是何重要之事?”
宋澈端起米饭笑道:“饭,还得吃。”
沈文君一抹泪水,接过碗筷,一边大口往嘴里刨,一边笑着问:“哎,你此次随军剿匪,定不容易,可否与我讲讲?”
“倒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为夫足智多谋,智勇双全,神机妙算,精明强干,博古通今……之类之类,一些不足以挂齿的小事罢了,夫人既然想听,那我随便挑两件与你说说吧。”
次日,苏州军凯旋而归,百姓纷纷出城相迎。
许是大家伙儿都安了心,苏州城很快便恢复了生气。
私房专卖店蹭着这波热度开张大吉,生意简直是红红火火恍恍惚!
宋澈买下的地皮,也开始着手开荒,计划今年秋末,将三百亩荒地开垦成适合农桑的良田,雇佣的工人都是流民,除去官府所补贴的三成,宋澈还私自将工价多加了一成,如此一来,每户流民出一人来帮工,便至少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
待良田开垦后,春夏养蚕,秋冬种菜,肯定还需要人力,又能解决一批流民温饱。
南方物流渠道逐渐打通,老丈人也在考虑重拾走商生意,要知道,江西,江东,中原,好多老客户都盼着能够买上一匹绢布。
在宋澈的指点下,刘三儿的赌坊生意做得飞起,扬州二叔的蒸馏酒也卖得相当不错。如今他即便是坐在家里,也有大把大把银子流入腰包。
如今城北沈家在布匹行业中,不论是声誉还是售额,都远远超过了城西陈氏。
宋澈也不是那种自己吃了饭便会将锅给砸了的人,只要陈仁才不再来自讨没趣,他甚至会很欢迎陈氏加盟。
不过以陈氏还在大量囤积绢布的手段来看,他们并不想放弃与沈家竞争第一的机会。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合理的竞争是必然,可若是耍不良手段,那就必须给他干得服服帖帖!
第六十四章老太君生病了
时间飞逝,已至六月。
炎炎夏日,出门走上一趟,回来便要汗湿衣裳。
绫罗绢丝,材质浅薄,透气冰凉,是应季的好卖品。
再加之私房本身轻便爽快,汗湿了脱下来洗洗即可,因此,私房客户不单单只是女人,许多男人在穿过后,觉得舒适了,回购率也非常之高。
关于战事,大梁王朝果然还是不能血性到底,据老丈人探听来的消息,说朝中已派遣使者前往第戎求和。
打不过便赔钱嘛,说不丢人也丢人,说丢人还真丢人!
听到此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氏,杨氏,乃至于丈母娘的娘家周氏,丝绸,盐铁,贡茶,珍珠,玛瑙……都在岁币范畴之内,此次第戎来势汹汹,不用想也知道要狮子大开口。
宋澈在铁匠铺订购的二十只长枪已打造完成,送了五支给官府,留五支云水坊用,剩下十支则装备在沈家家丁手中。
火枪虽是好东西,但也得会使才行,近几日上午,宋澈都会带着枪手们到香茗山附近进行打靶操练。
一连五日下来,枪手们均已掌握使用技巧,宋澈也不再多花时间去教。
说句实在话,打枪这种事,哪个男人不精通?
许晓也是“衙门火枪队”中的一员,自剿匪过后,他每每来找宋澈,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日是打靶训练的最后一日,他还是没忍住,钻进了宋澈的马车:“宋兄,我想来想去,还是得将这件事告诉你才行。”
宋澈往左轮枪上哈了一口气,一边擦拭一边道:“让我先猜一猜,此事一定会让我产生困惑,且与飞云帮有关,对么?”
“你这么聪明,自然瞒不过你了,”许晓皱眉严肃,“先前清理土匪窝时,除了搜出大量钱财,还有一大屋子女人!”
宋澈眯着眼睛,随即一笑,指点着许晓:“你见色起意,不甘寂寞,以公谋私,将她们都掳回家里去了?”
“哎呀!你……你——”
“哈哈哈……”宋澈大笑道:“抢钱,抢粮,抢女人,此乃土匪一贯作风。匪窝里有女人,岂非合乎常理?”
“可这些女人不是拿来淫乐,而是拿来贩卖的!”许晓说道:“从那些被俘虏的土匪口中得知,飞云帮所抢来的女人,全都会被拉到扬州贩卖;
你再想想,洪氏兄弟是飞云帮的人,他们也在苏州拐卖女人,这很明显便是同一条罪链,我甚至怀疑江南有一个巨大黑商,在背后暗中操纵着贩卖人口之事。”
宋澈抿了抿嘴唇,望着许晓,“许都头疾恶如仇,可你也知这是条罪链,你若想通过顺藤摸瓜将之连根拔除,指不定能摸到天子脚下去,呃……你有这个本事么?”
许晓想说话,宋澈抢先补了一句:“我也没这个本事。”
许晓还想说些什么,可见宋澈一副浑不在意的姿态,只得暗叹一口气,告辞下了车去。
宋澈在马车内,同一个姿势,同一个眼神,思考了许久许久,才找出了个心安理得的理由:我妻子这么漂亮,我锦衣玉食不愁,我干嘛给自己找罪受,我本来便是个自私的人。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有一份辛德勒的名单。
……
回到家时,已是正午。
宋澈刚走到膳厅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是丈母娘的哭声。
宋澈当即便迟疑了脚步,丈母娘平时为了催他们生娃,用了不少硬招儿,难不成今日改变策略,该用情感攻击了?
“娘,你别哭了嘛,生老病死,人总是要过这一关的。”沈文君出声安慰。
“哎呀,你娘不是还没死么?行了行了,我马上差人去准备客船,下午便送你回杭州!”老丈人在说话。
“那怎么行?你娘过世,三年孝期还未到,我这个当儿媳的若这时出了家门,让外人听到了,还不得到处传我不守妇道,为了娘家,不顾婆家!”丈母娘大哭:“娘啊,女儿不孝,怕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您了!”
“娘,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沈文君带着哭腔。
宋澈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听来应该与催生无关,他低头走进膳厅,先挪到沈文君身边,扯了扯她袖子,低声问道:“发生啥事儿了?”
沈文君说道:“刚刚周家仆人送来消息,说外婆突然一病不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奶奶才去世两年半,按照习俗,娘必须在家守孝三年,不得出家门。这一边是婆家的规矩,一边是娘家的老人,唉……”
这还有啥好犹豫的?人都快死了,做儿女的天南地北,跋山涉水,于情于理都得回去奔丧尽孝……当然,这只是宋澈所认为。
老丈人在一旁也不开腔,虽说方才是有松口让丈母娘回家探亲,可看表情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婆家守孝要远远大于娘家尽孝。
“娘,您看要不这样,反正近来坊间生意稳定,我与文君也得空闲,我们替您去扬州探亲如何?”宋澈提议道。
“真的?”丈母娘眼睛亮了。
宋澈挠了挠头,笑道:“我虽是上门女婿,可与文君成亲至今,亲戚们都不知晓,正好藉此机会,去拜访一番外婆与娘舅。”
老丈人也满口欢喜,“如此甚好,年轻人就该多走动走动,你们外婆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这关系自然越紧密越好。”
丈母娘瞪道:“关系关系,你就知道关系,你这么在意关系,何不敢与文君他们一起去?”
“我……我……我去上个茅房。”老丈人灰溜溜儿跑出膳厅。
丈母娘轻哼:“当年上门求亲的富家公子,一屋子都站不下,我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爹?”
“好啦娘,您别伤心了,外婆她洪福齐天,兴许只是生病了呢?”沈文君将丈母娘扶上饭桌。
“文君,小澈啊,这次实在麻烦你们了。”丈母娘愧疚,但是不明显。
宋澈笑道:“母上所不能及之事,儿女自当全心全意。”
“好好好,这个女婿是真不错啊,娘家人瞧了,肯定喜欢,”丈母娘说着,突然又道:
“哎,对了,听说杭州城西有一座慈音寺,那里头的送子观音可灵验了,此次你们去杭州,一定得抽空去拜拜,若来年真能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娘要拿五百两去还愿!”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苦笑,绕来绕去到最后,还得回到这一坎儿。
大胖孙子,哪儿有那么容易生!
第六十五章下杭州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不仅有温婉怡人的西湖美景,还有澎湃汹涌的钱塘江潮,更是两浙沿海的政治首府。
与沈文君成亲这么久,还从未出去走走,趁着此次回娘家探病,好好享受一番二人世界,不失美哉。
当日下午,沈文君从云水坊里调了一车丝绸,若干衣裳与私房,当做送给娘家人的礼物。
次日清晨。
因是要出远门,沈文君又做了‘玉面小郎君’,草草用过早饭,便将丝绸装上马车,前往城西码头,乘船下杭州。
“文君,闻说杭州附近有流寇,你们最好是待在城里,莫要去沿海一带逗留;还有,周家是个大家族,要处处谦逊,处处礼让;还有还有,记得去慈音寺拜一拜送子观音……”
临行前丈母娘再三叮嘱。
“知啦,知啦。”
沈文君连连应是,与宋澈坐上马车,就此离开了沈府。
飞云帮覆灭之后,水运物流生机勃勃,码头上的商旅客流,明显比之前高出不少。
“宋姑爷,这儿呢,这儿呢!”
马车刚上码头,刘三儿便带着几个下人,跳喊着上前相迎。
刘三儿自从当了赌坊老板,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了。
刘三儿引着马车来到渡头,指着一艘停泊在码头边,挂着巨帆的大客船,“姑爷,夫人,这便是我为您们准备的客船,从码头出发,随运河顺流南下,未时不到便可抵达钱塘湾。”
“这么大艘船啊?就我们两个人坐?”沈文君仰望感叹。
宋澈心里也有些吃惊,他只是让刘三儿随便准备,没想到竟租了这么大一艘,“二人世界,自然不能有旁人叨扰了。”
夫妻二人,携手上船,刘三儿随即嘱咐手下,将丝绸搬了上去。
水手解开船锚,扬起白布大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沈文君站上船头,闭眼昂头享受晨曦,张开双臂拥抱河风,微摆的袖带与衣角,飘摇的耳环与发丝,一动不动,倾国倾城。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娇妻细腰,枕着粉颈嗅了一口女子清香,在她耳旁道:“我给你看个宝贝,你一定喜欢。”
沈文君扭了扭腰肢,发觉有什么东西膈着后背,她很快便红了脸:“讨厌,船上还有其他人呢……”
宋澈一挑眉梢,取下别在腰间的望远镜,递给沈文君:“我说的是这个,你想什么呢?”
沈文君却有些失望,接过好奇,“这是何物啊?”
“这个叫做千里镜,用它可以眺望三十倍远的地方,”宋澈手把手教学,将镜口搭上沈文君的眼眶,“你闭上右眼,只拿左眼看。”
沈文君学着探看了片刻,惊喜道:“码头!是码头!我看到码头了!连人脸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宋澈笑道:“也莫要望得太久,眼睛会发酸的。”
有了此物,沈文君几乎是钻在里头了,走一路便看一路,完全乐此不疲。
宋澈便坐在船头,沿运河欣赏风景,在一千年后,运河还是那条运河,但两岸村店将会变成一幢幢高楼大厦,鸟语花香也会被此起彼伏的发动机咆哮所代替。
不是跨越两个时代的人,真感受不到这种天差地别。
“对了夫人,外婆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为何不见苏州城里有周氏分店?”宋澈随口问道。
沈文君说道:“周氏以‘走商’为主,只在杭州有商行店铺,不过他们的货物苏州多得是,比如白玉楼里的珍珠玛瑙玉石,大部分都是从周家收购的,而且杭州沿海,有海运港口,货物通过‘海上丝路’远销到国外。”
“近段时间,流寇猖獗,周家的生意估计受了影响吧?”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影响自然是有的,不过外婆家大业大,光在杭州便有十八家商行,坐吃山空都够好几辈人了。”
“那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呢?”宋澈又问。
“老太君啊?她可是我的偶像,”沈文君自豪道:“老太君与老太公是指腹为婚,十三岁嫁入周家,十五岁随太公走南闯北,十八岁便已掌管三家商行,纵横商场数十年,膝下儿女双全,金玉满堂,又持斋把素,乐善好施……要夸她的话,我说一天也说不完,总之,我的愿望便是励志成为像她那样受人敬仰的女商!”
古代对女子抛头露面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老太君能破壁封建,更能在男权社会中脱颖而出,的确称得上是一代奇女子。
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手握财权的老人,若是死了,周家必会受其影响——若一个大家族,儿女只想着如何争财产,亲人之间也尔虞我诈,肯定是富不过三代的。
宋澈突然有种预感,此次杭州之行,不会那么简单。
“假设外婆真的去世,咱们还要披麻戴孝,送她入殓?”
“那是自然,她可是咱娘的生母,即便外婆能挺过这一关,咱去都去了,再怎么也得在杭州住上十天半个月,”沈文君问道:“怎么?夫君有所疑虑?”
宋澈微微摇头,“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听说两浙流寇多发,杭州又是临海之城,寻思着,能不将自己立于险地便不将自己立于险地。”
更莫说是杭州,前段时间在香茗山所遇到的东瀛忍者,甚至已在苏州城外出现。
流寇可以是打家劫舍的海贼,但忍者肯定是来自于政府组织,通俗而言,忍者便是国家情报局的特工。
流寇会在沿海作乱,也许藏着更深的阴谋。
沈文君却道:“哎呀,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杭州可是两浙首府,有好几万城防兵呢,流寇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蠢到来洗劫杭州城的。”
城防兵?其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但愿如此吧。”
第六十六章人间惨剧
客船不仅顺水而下,又是逆风而行,大大加快了航行速度。
午时刚过,来往的船只愈渐增多,杭州城的身姿若隐若现。
“夫君!我看到杭州城啦!”
沈文君握着望远镜兴奋道,“这千里镜真是个好东西,日后只要站在咱们家阁楼,便能望到云水坊。”
“好了,你都看一上午了,别将眼睛看花了。”宋澈劝道。
沈文君却抱着望远镜不肯撒手:“让我再瞧一会儿嘛,昨日我书信到了周家的,雅昭她一定会来码头接咱们,我得在船上先找见她才行。”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她开心便好。
“不好!”沈文君突然表情严肃,指着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伙人在行凶,还拿着棍棒呢!”
宋澈顺着望去,肉眼大致可见,是有一群人在岸边追打着谁,“嗯……不知前因后果,咱还是少管闲事。”
“被打的是个少年,打人者好凶戾,往人家脑壳上敲,不信你瞧!”沈文君递过望远镜,眼神含带迫切。
宋澈笑道:“哦?那他们将少年敲成菩萨脑壳了没?”
“不开玩笑的,要打死人了!”沈文君急切道。
宋澈用望远镜瞅了一眼,打人者都是成年汉子,一人穿朱衣,三人穿蓝衣,衣服款式相同,好似哪家的家丁,被打者是个布衣少年,年龄莫约十五六岁,被打得抱头鼠窜,在岸边滚成泥人了都。
“许是这小孩儿偷了人家的钱才遭到毒打的呢?”
哪怕没偷钱,这世上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者比比皆是,嗯……都是闲事。嗯……不要多管闲事。
沈文君大声道:“偷了钱可以交给官府,故意在城外殴打,明显是要杀人!”
宋澈无奈道:“可河滩又没有码头,客船吃水这么深,咱也上不了岸啊。”
沈文君夺过望远镜,越看越急切,“那少年都要被打得爬不起来了,哎呀……夫君,你快想想办法嘛!既然此事被我们瞧见了,便不能坐视不理!”
宋澈长叹一口气:“唉……谁叫我家夫人心地善良呢?”
为避免发生意外,客船上都备有轻舟,宋澈与船老大说明了一番,船老大很爽快地便放下了小船。
沈文君本也想去,却被宋澈给推了回去,这几个家仆下手毒辣,可不好管闲事。
船老大亲自摇桨,载宋澈往河边划去。
少年双手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任由棒打脚踢也不没喊过一声疼。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还敢去报官!我看你是活腻了!”
“给我打!打不死也要卸他两条腿!”
施暴家仆,边打边骂,好生凶狠。
“都给我住手!”宋澈隔岸四五丈,大声呵斥。
那穿朱衣的家仆,明显是个头头,瞥了一眼宋澈,不耐烦大声驱赶:“去去去,莫要来找不愉快,不然连你一起打!”
宋澈本想着说先好生问问情况,可瞧这面由心生的恶仆,孰好孰坏几乎不言而喻。
他拔出手枪,瞄准众仆脚下,“啪”一声枪响,当即便慑住了恶仆,“再不住手,下一枪便打你的脑袋!”
朱衣恶仆恶狠狠道:“小子,你知道我们是谁么?”
宋澈冷声道:“我管你们是乌龟还是王八,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要将人活活打死不成?”
朱衣恶仆斜着眼睛,与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上!”他挥舞着木棒,刚没冲出两步——
“啪!”
又是一声枪响,精准命中发冠,朱衣恶仆当即瘫坐在地,颤抖着抹了抹被子弹烧焦的头发,终于忌惮起宋澈来。
“这一枪,本该打你的脑袋,可惜偏了些,”宋澈枪口指着恶仆,笑着问道:“能否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试一枪,这次保准儿正中眉心。”
朱衣恶仆咽了咽口水,连滚带爬往岸边退去,走时还不忘冲地上少年威胁:“小.杂.种,今日便放你一马,从今往后你若是再踏入杭州城半步,我定将你宰了丢进这河里喂鱼!”
好一个狠恶之人!
少年紧攥着拳头,扑棱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宋澈让船老大靠岸,上滩去将少年抚起,鼻青脸肿的模样,被打得连妈都可能不认识了,亏得是少年郎身体好,若是年纪稍大些,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小兄弟,你与那些人有何恩怨?为何他们要在此毒打你?”宋澈问道。
少年倔强地咬着牙,“他们……害死了我全家!”
“这……”宋澈眉头一皱,都涉及到人命了么,“为何不去报官?”
“报官?”少年骂道:“官商相互,我们穷苦人家,死了都讨不回公道!”
少年仰天哭嚎:“爹!娘!姐!恨我不中用!无法为你们伸冤报仇啊!呜呜呜……苍天无眼呐!苍天无情呐!”
这几声无奈咆哮,叫宋澈听了好不揪心。
一旁的船老大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是啊,这世道穷人哪能好活啊……”
“小兄弟,方才那群人应该只是狗腿子吧?”宋澈问道。
少年点点头,“他们都是周扒皮的手下。”
“周扒皮又是何人?”宋澈又问。
“周扒皮便是杭州城北周氏商行的掌柜,这畜生见色起意,奸.淫了我姐,姐她不堪羞辱,当夜便跳进了这运河……我爹去找周扒皮理论,他却死不承认,还差恶仆将我爹打成重伤,没过两日我爹便含恨而终,家母伤心欲绝,过不久也呕血而亡,我去官府告了七次,六次都被拒之门外,今日上午,那周扒皮遣人来烧了我家祖屋,欲将我带到城外乱棍打死……”
天呐,世风日下,还有如此大凶!
少年恨得双眼充血!
“周氏商行,可是那卖珠宝的?”宋澈问道。
少年说道:“正是!”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这特么不是外婆家么?
船老大这时道:“小伙子,今日你运气甚好,你可知眼前此人是谁么?他便是苏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大豪商,沈家的宋姑爷,平生乐善好施,锄强扶弱,今儿个你遇见了他,定能沉冤昭雪的!”
这张好人卡,来得猝不及防!
少年当即便跪在宋澈脚下,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若姑爷能为我家伸冤昭雪,方琦这辈子愿为给姑爷当牛做马,终生为奴!”
宋澈赶紧将少年抚起,这该如何是好呢?周家可是娘家,那周扒皮既也姓周,指不定也是沾亲带故的。这这这……
“我毕竟是苏州人,而这里是杭州,纵使我想帮你,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争个尽量,”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少年:“这钱你拿着,先将伤养好了再说。”
少年赶忙拒绝,“姑爷今日救我于毒手,已是大恩大德,我哪儿敢再要您的钱啊!”
宋澈却强行将银子塞入少年手中,叹道:“小兄弟,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找他们报仇肯定很难,但你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拿着这钱,先将伤养好,再去拜个师傅,或学一门技艺,或学一身武艺,改变不了这世道,便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到那时你才有资格让坏人付出代价。”
“姑爷……”
“我走了,咱们有缘再见。”
宋澈撒开少年,长叹一口气,不论少年如何挽留呼唤,他也没有回头,快步踏上轻舟,就此离开了河滩。
“老孙,待会儿夫人问起事故,你便说不知道,懂了么?”宋澈叮嘱船老大。
船老大点头答应。
第六十七章周氏家族
“夫君,少年与那群人到底是何恩怨?”
宋澈刚爬上客船,沈文君便跑来问。
“少年郎牙齿被打掉了几颗,说话不太利索,我问了半天也不知所以然……”
“啊?这般严重!你为何不将他带上船来,咱捎他一路去城里医治。”
“呃……夫人放心,少年郎血气方刚,养几天便会痊愈,我已给了他些银两,也吓退了那群恶仆,此事不会再发酵了。”
“哼!真不知是哪家的恶仆,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有这样的奴才,那世家迟早得完蛋。”
“是啊,是啊……”你娘家迟早完蛋。
宋澈突然指向河湾:“夫人你瞧,港湾到了,好生气派。”
沈文君再度踏上船头,兴致地探望起来,“那是自然啦,这可是钱塘江,可惜如今是夏季,潮势平缓得多,若是中秋节前后来,滚滚钱塘潮,波撼杭州城呢!”
客船缓缓归港。
“雅昭!我瞧见雅昭了!”沈文君未等船靠拢,便挥手朝码头招呼。
一个身着翠绿衣裳的女人,临风立于码头边,时而饶一饶发丝,伸长粉颈左右盼望,她没有望远镜,当然瞧不见沈文君。
客船靠抵码头,船老大与水手放下舷梯,将锚固定在好了,才招呼宋澈与沈文君下船。
“雅昭!”沈文君飞奔下船。
周雅昭听招呼瞧见沈文君,同样是奔上前相迎,两个年龄相仿的女人,手拉手笑如银铃。
“雅昭,两年不见,你变得越发漂亮了呢。”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笑而不语,揪了揪沈文君的脸蛋儿,满眼都是宠溺。
“你好啊。”宋澈笑着上前打招呼。
周雅昭有些疑惑。
“对了,与你介绍一番,他叫宋澈,是我的夫君。”沈文君挽着宋澈的臂膀,脸挂红晕。
周雅昭惊得捂住了嘴,又攥起拳头轻轻砸向沈文君,打了个“相亲相爱”的手势,又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妻子的好闺蜜,竟然是个哑女?
论身段儿容貌,她比沈文君也差不了,可惜是个残疾人。
“这是雅昭,周雅昭,在周家就数她与我最要好了。”沈文君与宋澈介绍。
宋澈笑问:“不知是妹妹还是姐姐?”
周雅昭捂嘴发笑。
宋澈挠了挠头,“难道都不是?”
“雅昭是老太公最小的女儿,论起辈分来,你我都得叫她一声姑姑呢,”沈文君又牵起周雅昭的手:“雅昭与我同年同月生,日子也只差了一天,咱们年龄相仿,辈分上是姑侄,其实我们形同姐妹。”
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三,老太公虽已亡故,年纪应该也差不多,若周雅昭与沈文君同样双十年华,那么便是老太公与老太君五十岁几岁生下的,男人五十岁尚可生育,可女人五十早已绝经,即便有幸怀胎也不能冒险生育……
周雅昭背后一辆马车,一个仆人都没有,再瞧她的双手,与沈文君相比要粗糙得多,实在不符合富家千金的身份——
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也许只有一个,那便是周雅昭并非老太君亲生,而是小老婆所生的庶女,兴许连庶女都不是。
要知道,有钱的男人,屋内妻妾成群,屋外野花无数,若野花不经意暗结珠胎,生下来的孩子带回家中,地位比某些仆人还低。
何况她还是个哑巴。
唉,为何这么漂亮的姑娘却是个哑巴?
宋澈叫船老大帮忙雇了辆马车,将丝绸等搬上车去,给钱时周雅昭执意要掏腰包。
她的腰包不算鼓胀,且都是些铜钱碎银,实在不能有多富裕。
“雅昭,这些年来,你过得可还好?”沈文君问道。
周雅昭笑着点了点头。
“可有心仪的郎君呀?我给你做媒。”沈文君又问。
周雅昭红着俏脸,摇了摇头。
“呵呵呵……雅昭长得这般漂亮,想娶你的男人,怕是挤破家门了吧?”沈文君笑道。
周雅昭眸中闪过一丝伤感,下一刻却阴霾顿扫,还是那个微笑,要么点头,要么摇头。
一路上,二人无话不谈,多是沈文君问,周雅昭打手势。
宋澈坐在一旁将哑女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的微笑有时纯真,但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或许这便是聋哑人的通病,总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藏起来,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悲伤。
在去周宅的路上,宋澈又询问了一番周家成员的信息,以免到时入了大观园,闹出洋相来——
周老太公与老太君有六个儿女,大儿子叫做周苍,四十岁便死了,大房妻子郑氏,膝下有一儿一女,也就是沈文君的大表哥和大表姐。儿子叫做周世杰,体弱多病,先天不足;女儿叫做周慧,嫁给了杭州城内一有名的鞋商;
大房母子,掌管着周氏三家商行。
二儿子叫做周贵,为人风流多情,妻妾有七八人,正妻王氏生有两个双胞胎儿子,分别是周少龙与周少虎,俩人完美继承了其父本性,少龙少虎,吃喝嫖赌;
二房父子,掌管着周氏五家商行。
三儿子叫周浦,妻子死得早,育有一儿叫做周天赐。这对父子可不得了,算得上是周家的中流砥柱。
周浦掌管着周氏十家商行,其儿周天赐虽不经商,却是杭州“灵隐书院”的首席院士,博学多才,名誉江南,年仅二十五岁矣。
二女儿便是丈母娘周玉梅,嫁到了苏州沈家。
小女儿叫做周玉萍,远嫁到了京州,其丈夫为京州转运使,乃地方财政大官;
至于周雅昭,许是考虑到她的出生,沈文君并未多说,但十有八九与宋澈猜得无差,是老太公一时冲动,在外头的私生女。
以上所述,还只是直系血缘,一些旁系表亲,远房表亲,真要细算下来,几双手都数不够。
人是越老越怕孤独,老太君丧偶多年,女儿出嫁如割心头肉,几个儿孙自然要留在身边。
老太君想的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美美满满,因此几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全都住在周宅里。
然老人一日不如一日,总有一天要驾鹤西去,留下这么大家子产业,谁来继任主人家?
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万贯家财之前,实在不堪一击。
第六十八章可惜是个哑巴
老太君为了将儿孙留在身边,又不产生分歧,便在周府中分修了好几座独立的大宅院。
坐落于杭州城东的周府,大大小小有上百座建筑,说它为府宅只是雅称,称之为“小城”也毫不夸张。
周府大门口,比城门也不差多少,八个家丁两排守候,石雕的镇宅大狮威严庄重。
此刻门口站了个五旬上下,身穿褐色锦袍的中年人,见沈文君的马车到来,甩袖上前恭迎:
“老仆周兴旺,拜见沈小姐。”
“老管家不必多礼,”沈文君掀开窗帘道:“这段时日,我住雅昭那儿即可,老管家不必费心准备客房。”
周兴旺眉头一皱,“小姐远道而来,岂能屈居寒舍,老仆早已差人备了一栋小筑,小姐还是住那儿吧。”
周雅昭自卑地低下了头。
“我就要和雅昭住。”沈文君甩下窗帘,不再理会老管家,催促车夫:“快快入府,走西边最里头的梧桐苑。”
周雅昭肘了肘沈文君,又瞥向宋澈,摇了摇头。
“哎呀,梧桐苑又不是没有空房,实在不行,让他睡书房,”沈文君冲宋澈眨了眨眼:“是不是呀,夫君?”
宋澈心里还巴不得呢,笑道:“没关系,我可爱睡书房了。”
如此,周雅昭也不便多言。
入了周府后,沿道路往西走,行了莫约两刻钟,路过两三个湖泊,四五个花园,七八座假山,数不清的亭台高楼,马车才在一座名为“梧桐苑”的小院前叫停。
相比之来时的精美楼阁,这间小院实在有些寒酸,不过院子里种几棵梧桐树正花开正盛,给小院儿添了不少别致韵味。
“来来来,雅昭,我给你带了几样咱坊间里的好东西,你换上一定喜欢。”沈文君将随行箱子中,那几套早已叠好的衣裳与私房捧了出来,拉着雅昭跳下马车,便往院子里跑去。
谁料还不等跨过门槛,里头突然奔出来两人,双方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咦?是小妹回来了呀!我正找你呢……耶!这不是文君嘛?”
是个年纪五旬上下的中老年妇女,人老心不服老,脸上抹的胭脂水粉又浓又厚,她这变脸速度,比戏剧还要快,先是生气,再是惊讶,后又惊喜。
中老年妇女身旁还站着个体膀腰圆的肥婆,方才那一撞,其余三人都有所颠倒,唯有它不动如山。
肥婆生得油腻,却自认风情万种,手中一根绢帕,嘴角一颗肉痣,这种装束,不是老鸨,便是媒婆。
“大舅妈……”沈文君象征性地拘了个礼。
原来她便是周家大儿子的遗孀,郑氏,郑秀娥。
周雅昭瞥见郑秀娥以及身旁的肥婆,下示意地往沈文君背后躲了躲,眸中有藏不住的忌惮。
“舅妈,您怎会出现在梧桐苑?”沈文君疑惑道。
郑秀娥用下巴指了指周雅昭,笑道:“这不是给你小姑择婿来了么?雅昭今年已二十了,正是婚配的好年纪,我作为周家的老大姐,自然要为她选个好人家。”
她又一指身旁的肥婆:“媒婆我都带来啦,人家王媒婆儿,可是杭州出了名的一线牵。”
周雅昭扯着沈文君的衣角直摇头。
沈文君护着周雅昭,沉声说道:“牵红线首先也得看小姑愿不愿意,你——”
郑秀娥直接呵断:“这哪儿是愿不愿意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赖在家里,过几年便是老姑娘了,再加之她先天不足,说不出话,更愁嫁不出去了。”
王媒婆这时也跟着搭腔,“是呀,趁着年轻,有一副好皮囊,觅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若是再等几年,人老珠黄了,可就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啦。”
郑秀娥咄咄逼人,绕过沈文君,瞪着周雅昭:“小妹啊,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可是母命难为,老太君心里也想着你快些成家,你头上的几位兄姐,哪个没成家,人家文君小你一辈儿都与你一样大啦!”
王媒婆再度凑了上去,紧紧抓住周雅昭的手臂,大圆脸盘子直怼,唾沫星子乱飞:“周小姐,你不愿出阁,媒婆我也有招儿,招个赘婿回来不成了么?我早就为你物色了一人,城南杜镖头的二儿子,身高九尺,壮硕如牛,人虽是憨笨了些,但是实在啊,更重要的是,人家杜镖头同意让儿子入赘!”
郑秀娥接着道:“是呀,入赘的男人,脑子又缺根弦,全当下人使唤了,小妹,你就别再犹豫了,回头我让王媒婆去下聘书,你放心,三媒六证,无一不少,咱自家妹妹招婿,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
面对郑秀娥与王媒婆的连番“攻击”,周雅昭吓得瑟缩一团,一个劲儿地摇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生怜人!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雅昭她不嫁!”沈文君纵使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张开双臂,护得了一时周全,可今后呢?
“文君!”郑秀娥呵道:“不是舅妈拿辈分压你,你小姑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做决定,何况她姓周,不姓沈!”
“我……我……”沈文君一时语塞,实在没辙了,才高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宋澈托着腮,钻出脑袋,他在车内正听得起劲儿呢。
“雅昭她不嫁!”沈文君呵道。
宋澈说道:“是不嫁啊,不是招婿么?招个二傻子入赘,不仅能当奴仆使唤,还能拉拢与镖局的关系,一箭双雕啊!”
许是被道出了心思,大舅妈沉下脸色,打量着宋澈问:“文君,此人是谁?为何会藏匿在车架中?”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郑秀娥跟前,恭敬拘礼:“大舅妈在上,小侄宋澈,恰好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郑秀娥一听身份,当即冷哼了声,又冲周雅昭道:“你瞧瞧,连人家文君都是招婿入赘的,你又有何不可?”
沈文君急得很,使暗劲儿掐宋澈胳膊,从牙缝里挤声:“你到底站哪边……”
宋澈疼得龇牙咧嘴,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示意让她放心,随后转头问向王媒婆:“你是杭州城内拉客业务最好的媒婆?”
王媒婆哼了声,“这位姑爷,话里怎么带刺儿啊,我干的可是牵线搭桥,成双成对的姻缘美事,是积德的。”
“这么说来,你什么姻缘都能牵成了?”宋澈又问。
王媒婆傲声道:“那是自然,靠某家这张嘴,人人都是天仙配。”
“寡妇也可以?”宋澈继续问。
王媒婆道:“寡妇配鳏夫,是抢手货啦。”
“五十岁的寡妇也可以么?”宋澈再问。
王媒婆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五十岁,后天不足,无法生育,是要难于年轻女子,不过城中也有许多鳏老汉想觅个老伴。”
宋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元宝,在王媒婆眼前晃了晃。媒婆眼珠子便跟着元宝转呀转。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王媒婆,我恰好有个亲戚,五十来岁死了丈夫,你是姻缘一线牵,不如帮她在杭州城里物色个好男人如何?若是能觅得良缘,这锭银子只是定金。”
王媒婆当即便喜笑颜开,连连答应,“好好好,没问题呀……你让我我想想啊,那海边打渔的王老汉,算是我表兄弟,为人憨厚诚实,更重要的是,老当益壮,身体倍儿棒;还有城北卖狗肉的李老汉,家境优越,吃穿不愁;八街口摆卖字画的孙秀才,虽穷了些,但是有文采,刘老汉,张老汉,孙老汉……”
不得不说,她业务能力的确可以,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十七八个,最后总结道:“这些老头子啊,都是早死了浑家的,都渴望一场‘夕阳爱恋’呢!”
宋澈抿着嘴唇,想了想,将银子塞进王媒婆手中:“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那打渔的王老汉既是媒婆表兄,便选他了吧,请媒婆速速回下聘,择就近良辰吉日,风光大嫁!”
王媒婆捧着银子,突然又意识到,“不是,姑爷,您还没告诉我,您那寡妇亲戚是谁呢。”
宋澈抬手指向郑秀娥:“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新娘子便是我大舅妈!”
第六十九章满堂人形形色色
“呸呸呸!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人了?”郑秀娥呵声反驳。
宋澈眨巴眨眼睛,“舅妈,您就别不好意思了,如今您儿女双全,养尊处优,是该为自己活一把了,找个男人相互扶持多好,正巧今日王媒婆在场,小侄便替你做主了,您放心啊,您们虽是第二春,但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一样不会少,保准儿将您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郑秀娥气得叉腰跺脚,“混小子,你……你这是……这是要折煞你舅妈啊!”
“舅妈,您这话可不对了,小侄分明是出于一片好意,便像您对小姑那样,期盼着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宋澈又凑近一步说道:“您要是实在舍不得锦衣玉食,要不这样,将那王老汉招作赘婿得了,反正像咱们这样的赘婿,都是当牛做马的,以咱周家的境地,即便是吃软饭,他也一百个愿意!”
“你……你你你……”郑秀娥气得面红耳赤,扶墙才勉强站得稳。
宋澈又回头对王媒婆道:“媒婆,您已收了我的银子,可不能再反悔了,快快回家告诉表兄弟,添置红烛,鸳鸯枕被,迎接新婚妻子吧!”
王媒婆“哎哟”一声,将银子塞回给宋澈,边跑边道:“这媒我不做了!你们周家的媒,我再也不做了!”
宋澈暗自啧嘴,“啧啧……看来过了五十的寡妇的确不好再嫁,将媒婆都吓跑了,”他又抬头望向郑秀娥:“但舅妈您放心,侄儿说要给您寻找幸福,那便绝对不食言,王媒婆跑了,我便去找张媒婆,李媒婆,总有能给您牵线搭桥的。”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你……你……哼!你别好过!”郑秀娥扪着胸口,灰溜溜逃出了梧桐雨。
待她跑远了,沈文君与周雅昭才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快将我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这自以为是恶媳妇,没想到也能有今日窘迫!”
“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澈对周雅昭说:“小姑,日后她若再敢私作主张操办你的婚事,你也去找媒婆来骚扰她。”
沈文君搭腔道:“就是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外姓媳妇儿,有何资格来左右老太公亲女儿的婚事?雅昭你呀,便是太善良了,才会叫这些恶媳欺负到头上来。”
周雅昭抹着泪花儿“嗯嗯”点头。
“好啦,别被那恶媳扰了心情,咱快进去换衣裳,好探望老太君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跑进院子。
很快,儿女便换上新衣裳,携手走出梧桐雨。
果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初见周雅昭衣着,还以为她是个婢女,眼下穿上绫罗绣衣,丽质顿生,风姿倍增,她又步态扭捏,好似从未出阁的小姐,冰肌玉骨白里透红,面容桃花片片泛红,嫣然一朵出水芙蓉。
也不知是男人的通病,还是对一个哑女的猎奇,宋澈竟盯着周雅昭,一时间出了神。
“好看吧?宋姑爷。”沈文君眯着眼睛发笑。
宋澈下意识夸赞:“好看好看……”
“比我还好看?”沈文君又问。
“比你还……呃,没你好看,没你好看……”宋澈赶忙撤回目光,也不是说沈文君没她好看,只是一个已在碗里,一个还在锅里。
“走,看外婆去。”
老太君一心信佛,专门在周府深处修了栋“鸿恩阁”,平日里便在那里头缁衣焚香,持斋把素。
鸿恩阁大堂中候着不少人,服饰各异,神态各异,心思各异。
阁中高堂立有一尊金樽观音像,四个大和尚伴其左右,正闭眼诵念佛经,大抵寓意是在祈福。
堂下设有许多蒲团,两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最前端,手持念珠跟着诵念,和尚每敲一声醒钟,她们便会朝观音叩拜一记,并细声念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母亲大人渡过此关……”
堂左跪得有两男两女,一男年龄稍长,三十岁上下,面黄肌瘦,时不时伴有轻咳,光是坐着便有气无力,额冒虚汗,其身旁少妇常备手绢,替他擦去涎水,抹去汗水;
另一男年纪稍轻,相貌平平,正打着瞌睡,他身旁少妇模样与病弱男人颇为相似,应该是兄妹。
堂右跪着两个双胞胎青年,年龄二十七八,憨头憨脑,颇为浮躁,时而捶背,时而揉腿,瞧神态似乎已对这祈祷很不耐烦了。
宋澈与沈文君,周雅昭早已来到鸿恩阁外,碍于堂内在做法事,不敢进去叨扰,只得候在门外。
“堂前跪着那两个女人,一个是先前咱见的大舅妈郑秀娥,另一个是二舅妈孙春雪;
左边那个面容消瘦的男人便是大表哥周世杰,身旁是其妻子阮玲;后边的女人是周世杰的胞妹,咱们的大表姐周慧,旁边则是表姐夫,唐氏鞋商少东家,唐温;
右边那两个双胞胎是二舅的儿子,抠脚的是周少龙,揉腿的是周少虎。这些亲戚的名字,关系你可得记好,莫要叫错了。”
沈文君介绍着,叮嘱着。
宋澈扫视了一眼大堂,问道:“二舅,三舅,三表哥,小姨妈,怎不见人?”
沈文君叹道:“男人们估计是生意太忙实在走不开吧,小姨妈在京州呢,烽火连天的,多半来不了。”
外嫁的女儿便算了,这作为家里男人,且都在杭州,老母都快死了,再忙也该来候着才对。
可见这周家亲情,也不过如此。
一刻钟后。
最后一声醒钟敲响,四个大和尚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为周老太早驱病邪,福寿安康。”
“几位师傅辛苦,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二太太孙春雪取一袋银两塞给和尚。
和尚毫不客气,一句“多谢施主”,将银子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那一袋胀鼓鼓的银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两,想来从古代开始,和尚便已是高薪职业。
“咦,文君来了?”孙春雪瞧见门口沈文君,赶忙出堂相迎,她左右瞅了一眼,发现没的人影,又问:“文君,你娘呢?”
沈文君说道:“奶奶三年孝期未过,娘只能在家操德守孝,便差我与夫君前来探望外婆。”
“哦?先前我便疑惑,身旁这位是何许人,没想到竟是文君的如意郎君,”孙春雪点头称赞:“好好好,生得高高大大,俊朗秀逸,与我这侄女儿倒是一对儿。”
“文君妹妹,你何时成的亲呀?为何连张喜帖都没有,莫不成是将咱娘家人忘了呀?”周慧携夫唐温,笑着凑来问。
“慧姐,瞧你说的,我们之所以不摆婚宴,只是……只是……只是——”
见沈文君“只是”个半天也不出,宋澈笑着接话道:“只是流年不利,盗匪横生,若是大摆筵席,宴请四方亲朋,难免有安全隐患……舅妈,哥姐你们放心,错过了这次婚宴,下次我与文君添了子嗣,请你们赴百岁宴。”
沈文君点头应是,“对对对,百岁宴一样阖家团圆。”
“呵呵呵……”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好女婿。”
“哎,表妹夫叫啥名儿啊?气度如此不凡,定是哪个豪门中的公子吧?”双胞胎龙兄虎弟问道。
不等宋澈开腔自述,郑秀娥抢先一声尖锐,“宋澈,宋贤侄啊,他是沈家的上门女婿。”
“原来是倒插……呃,赘婿啊。”
家族越大,规矩便越多,讲究得也越重。一听宋澈是个入赘的,好些人都没了好姿态。
沈文君却一把挽住宋澈的胳膊,大声道:“宋郎入赘沈家,是我沈家之幸,更是我之所愿!”
这一声宋郎,真是甜到人心坎儿里去了。
第七十章退烧
“外婆她,病情如何了?”
“唉……你还是亲自进去看看吧。”
二舅妈孙春雪不论言行举止,还是待人态度,都要比大舅妈郑秀娥得体太多。
她亲自将宋澈与沈文君领至侧室前,“老太君就在里头静卧,人多了免得打扰,还是你们自己进去吧。”
侧室内置办得十分朴素,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张床榻,一个侍女,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太君,仅此而已。
老太君闭目呻吟,双颊异常红艳,脸上都脱皮了,明显是在发高烧。
见外婆如此模样,沈文君咬着嘴唇,站在榻边不知所措,只得轻声问一旁侍女,“芳姨,外婆她可还好?”
芳姨是老太君的贴身侍女,人已过中年,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时,床上的老太君,沙哑着喉咙,“是……文君来啦?”
“外婆……”沈文君扑上床榻,忍着泪水,却不敢大声,“外婆您安好,孙儿与孙女婿来看您了。”
老太君缓缓伸出手,抚摸着沈文君脸颊,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小姑娘都成亲了,外婆还差你们个红包呢,呵呵……”
“外婆您快快好起来,孙儿还要与夫君来给您敬茶,讨您的红包呢!”
“傻孩子……令母可安好?”
“好,好。”
“令堂可安好?”
“也好,也好。”
“那便好,儿好,女儿好,媳妇好,女婿好,一切都好……”老太君挤出一滴泪。
沈文君也禁不住眼泪决堤,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宋澈却将芳姨拉至一旁,低声问道:“芳姨,外婆病倒几日了?”
芳姨打量了一番宋澈,才说道:“算起来,已有四日了。”
“在倒下之前,可有什么病根?”宋澈又问。
芳姨摇头说道:“我可是将老太君照顾得好好的,十几年来磕碰都没有,也不见她有什么旧疾病根。”
“食宿出恭可还正常?”宋澈继续问。
“每日素斋两碗,戌时入寝,卯时起床,午时还要小憩一刻钟,出恭也十分正常,”芳姨说着,又疑惑宋澈:“沈家姑爷,你是郎中么?”
宋澈虽不是大夫,但这将死之人与害病之人还是能分出来的。
人之将死,必有衰相,色衰,心衰,体衰。可老太君意识清晰,不仅能认出沈文君,还能与之流泪交心,且听侍女说,吃喝代谢一切如常,也无旧疾,也无烦恼,这岂是寿终的前兆?
她大可能是突发热病,高烧不退导致奄奄一息,若是能将烧退去,指不定能有机会好转。
宋澈折回床边坐下,抓过老太君的手,号了号脉搏,虽有气无力却跳得飞快,他又问道:“外婆,可否将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
沈文君昂头疑惑,片刻变作了迫切,她的男人她最懂,绝不会平白无故,“外婆,您便按照夫君说的做。”
老太君缓缓伸出舌头,舌尖泛红,气血很足。一个血气旺盛之人,无论如何也与天衰挂不上钩。
“外婆,您此刻哪儿不舒服?”宋澈又问。
老太君有气无力道:“我这头胀眼花,嗓干舌涩,呼吸困难,浑身都疼……”
“还身体燥热却不出汗,偏偏又脚底心发凉,稍有风吹又冷得发颤?”宋澈问道。
老太君沙哑道:“对,对……”
“哈哈哈……”宋澈摆手大笑:“外婆您,无恙矣!”
“哎呀!你有办法便治嘛!还卖什么关子!”沈文君急得跺脚。
宋澈转头招呼芳姨:“劳烦替你我去打两盆水来,一盆热,一盆冰。”
芳姨瞥了一眼床上的老太君,却质疑道:“老太君发热已有四日,你又不是郎中,安敢乱治?”
宋澈微微皱眉。
从刚进屋时他便发觉不对,老太监脸上都烧掉皮了,床边却连一盆降温的水都没有。
一个司职十几年的侍女,怎连冷敷如此简单的物理降温都不懂?
一个连磕磕碰碰都不曾有的老人家,为何突然间便病倒垂死?
古代医术的确落后,但风寒发热乃常见病状,为何四天汤药下肚还在高烧不退?
婆婆病重垂危,儿媳却想着给小妹安排婚事?
宁愿花重金请和尚来讲经祈福,几个当儿子的却无一人前来陪同?
这偌大的周家府宅,不是有妖,便是有鬼!
“小芳,你照吩咐去办吧……我这把老骨头,死马当活马医了。”老太君轻声道。
芳姨这才应了声是,退出房门。
好在宋澈是个有备无患之人,此次出远门来杭州,止疼与消炎的药片他都有随身携带。
他倒了半杯凉水,暗中将药片捏碎并溶于水中,转手递给沈文君:“喂外婆喝下,可能有些苦。”
沈文君做高了枕头,扶起老太君,“外婆,宋澈他呀,是天上来的,他说你无恙,你便一定能安康。”
老太君三两口便将药水喝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若非是舍不得你们啊,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人越老,越讨人嫌……”
沈文君说道:“不许外婆您这样说!您是老太君,天底下最厉害的女人,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傻姑娘,”老太君抚摸着沈文君,瞥向的却是宋澈,“女人这辈子啊,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你嫁了个好夫君啊。”
宋澈还之微笑。
其实吧,老太君这种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女强人,真会不懂家里人心思么?无非是,看破不说破,柴米油盐一辈子,将就自己,心疼儿女罢!
第七十一章周家里有鬼
退烧与止疼药是否管用,还得看老太君身体状况如何。
因此接下来一夜,是关键的一夜,必须有人时刻候在床边观察情况。
周氏子女,其心各异,连那贴身侍女芳姨,也不是个多么值得信任之人。
于是,宋澈将周雅昭叫入了侧室,让她与沈文君一起为老太君守夜。
周雅昭在周家之所以不受待见,绝大部分原因是她庶出的身份,而最在意这身份之人,恰恰正是床上躺着的老太君。
如今老太君病危,让庶女不计前嫌,精心照料,想必从今往后,周雅昭在家里也会好过许多。
“正常药效发作后,老太君会产生困意,与此同时会发热暴汗,这时先用热毛巾擦身体,再用冰毛巾冷敷额头,若是踢被子的话,一定要盖回去,特别是脚底心,万万不能受凉……”
宋澈细细叮嘱了一番,便退出了侧室。这时,门外候着的众亲戚全都围了上来,最先问话的是郑秀娥:
“怎么样?老太君如何呀?还行不行啦?”
“大家放心,只要老太君能挺过今夜,明日必定生龙活虎,”宋澈又道:“眼下老太君已安静睡去,不堪喧哗打扰,诸位舅妈与兄姐若是累了也可先回去休息,今夜文君与小姨会陪床守候的。”
“两位小姐乃千金之躯,哪儿会伺候人呀,还是让我进去陪着一起照顾吧?”芳姨说着便要进屋。
宋澈却伸手将芳姨拦了下来,“芳姨这几日天天守在老太君身边,一定累坏了,还是下去休息吧?”
“哎呀,没事,我们做下人的——”
“不用。”宋澈坚决吐出两字。
芳姨当即便没了好脸色,“若照顾不周,老太君有何闪失,可得是你们负责!”
宋澈淡然道:“自然如此。”
芳姨哼声离去。
二房俩双胞胎兄弟,早已不耐烦,大房表哥体弱多病,也在夫人的搀扶下离开。
郑秀娥又守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耐不住性子离去。
孙春雪一直待到傍晚才走。
如今佛堂只剩下宋澈与大房女儿周慧与之丈夫唐温。
“表姐,表姐夫,入夜了,为何还不回去休息?”宋澈试问道。
周慧叹道:“奶奶打小便对我疼爱有加,如今我已嫁出家门,本来便聚少离多,这几日难得尽孝道,多候一会儿也不算什么。若是奶奶洪福齐天,能挺过此关,自当谢天谢地,若她实在挺不过去,我……我……也好看她最后一眼。”
情到深处自然浓,浓情至极泪双流。
唐温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安慰:“奶奶会没事的……”
古往今来,这嫁出去的,多数要比留在家里的更懂孝道。
入夜之后,大房与二房子女,先后都来探望过几次。二舅周贵也露了脸,身材臃肿,一副中气不足的模样,他仅在室外隔着门帘探望了一眼老太君,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奇怪的是,周家最有名望的三房父子,却迟迟未曾出现。
上半夜,药效逐渐发作,老太君终于开是冒汗了,沈文君与周雅昭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擦身子,又是换被褥,一番照料下来,汗水也流了不少。
好在天意眷人,老太君红了四天四夜的脸,终于渐褪了色,头不那么胀了,腰不那么疼了,心率也逐渐恢复正常。
“我想去给外婆熬一锅营养粥,无奈找不到去膳房在哪儿,小姨你来给我带带路呗?”宋澈将脑袋探进屋里招呼。
周雅昭点点头,洗了把手,随宋澈而去。
夜深人静。
花前月下。
周雅昭不能说话,打手势又看不懂,宋澈只能静静跟在她身后。
聋哑,聋哑,聋与哑好比“难兄难弟”,天生的哑巴很多都是聋子,天生的聋子基本上都是哑巴。
周雅昭听力没问题,嘴巴却说不出话,极大可能是后天造成的。
后天性失声,要么是生病,要么是殴打。若是生病,多半是脑膜炎,俗称烧坏了脑子,脑子若是坏了,人肯定会痴呆,可瞧她的智力丝毫没问题。
她再不济也是周家大小姐,该不会被人殴打过吧?
难道她没有舌头?
还是她声带坏了?
唉……生得如此惊艳美丽,怎么就是个哑巴呢?
不经意间,膳房到了。
“你负责烧火,我负责烹粥。”宋澈嘱咐了声,便先开始在厨房里寻找起食材。
杭州临海,厨房里有不少海货,他拿了一条鱼,半斤海虾,正打算焯水剥壳儿时,周雅昭却赶忙拉住他,快速打着手语。
宋澈挑眉疑惑,看了半晌,才从那个“双手合十”拜佛的动作悟出意思,“你是在说,老太君是吃素的,不食荤腥?”
周雅昭连连点头。
宋澈却笑着摆手道:“一个身子虚弱之人,吃肉是最好的滋补办法,这鱼虾都是白肉,算不上荤腥。”
周雅昭又尝试着劝说了一番,见宋澈不为所动,跺了跺脚,坐回了火灶边。
这位周小姨,与她那沈侄女还真像,一着急便喜欢跺脚。
宋澈取鱼里脊肉,与剥好的虾肉一并剁碎,再与蔬菜丁儿一起放入砂锅中,先少大火煮开,再用文火煲至粘稠,最后加上食盐与白糖,如此,一锅饱含电解质的营养米粥便成了。
趁着煲粥闲暇之时,宋澈在膳房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装着烂菜叶子的渣斗里薅出了一堆药渣,他又取一小瓮,将药渣装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郎中,配的是什么药,吃了四天也不能退烧。
周雅昭安静坐在火炉后,将宋澈举动尽收眼底,面容依旧平静。
宋澈将小瓮塞入袖中,转身走至膳房门口,左右探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才将房门掩了上去。
他蹑手蹑脚折回灶台,挨着周雅昭便坐了下去。
周雅昭下意识握着火钳,搬着凳子往外挪了挪,疑惑地望着宋澈。
“小姨莫误会,我是怕隔墙有耳,才故意将门关上的,”宋澈压低声音问:“我故意将你叫出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名字——
你可知,这周氏家族里,有谁的外号叫做‘周扒皮’?”
此问一出,娇躯一震。
第七十二章几代人花开花谢
周雅昭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她还是选择了摇头。
“女人不一定懦弱,失声也并非沉默,你既然知道些什么,为何不肯告诉我?”宋澈凑近问道。
周雅昭低头沉默许久,才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危险”二字。
宋澈抿着嘴唇,“那这样,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你只需告诉我,城北商行是由谁打理的即可,这不难吧?”
周雅昭犹豫了片刻,在地上画了三条杠,写下一个“三”字。
宋澈沉声道:“三舅周浦么?”
周雅昭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吓得左顾右盼。
先前在河边救下的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说自己姐姐被周扒皮凌辱。
三舅周浦可是周家最被寄予厚望的掌门人,在杭州城内极具盛名,他绝不可能会为了满足下半身愉快而去强抢一个民女。
难道是他儿子周天赐?那似乎更不可能,周天赐乃学院贤士,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干出这等有损身份之事。
难道是那个叫做“方琦”的少年在信口胡说?可自己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何必杜撰故事来哄骗?
这杭州城里水,果真不是一般的深。
“小姨,怎么我一提三舅的名字,你便被吓得魂不守舍,难道这周府里有——”
“咵!”
不等宋澈话完,房门突然遭人推开。
宋澈赶忙用脚将地上字迹擦了,回首一瞧,竟是芳姨。
芳姨站在门口,见宋澈与周雅昭凑得这么近,轻蔑一笑,一句:“打搅二位了。”便要掩门离去。
周雅昭急忙起身,去拉住了芳姨,一通手语解释,谁又看得懂?
想误会你的人,往往比残疾人还会装聋作哑。
清者自清,何须解释?
宋澈大大方方问道:“这么晚了,芳姨还来膳房,所为何事?”
“听说你们在膳房里给老太君煲粥,我便过来瞧瞧,老太君这十几年的饭食,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她喜欢吃什么,口味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芳姨推开周雅昭,径直来到灶前,抽鼻子嗅了嗅,眉头突然一皱,揭开锅盖,惊呼道:“呀!外人哪里能当家,竟在粥里煮了鱼虾,不知老太君吃素么?”
宋澈夺过锅盖盖了回去,“老太君吃素的,我可不是吃素的……看这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小姨,咱回鸿恩阁吧。”说罢,端起砂锅大步走出膳房。
周雅瞥了眼芳姨,快步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
“小姨,我咋感觉在这周家,只要是个人都能欺负你啊?连个做奴才的都能起到你头上去。”宋澈问道。
许是这话扎心了,周雅昭低下头。
宋澈又道:“你记着,日后若再敢有下人对你无礼,不带多犹豫,反手一个耳刮子,扇在它下巴耳根尖,教它分清楚什么是主次。”
周雅昭睁大眼睛,冲宋澈打着手语。
“害!你说哑语我又看不懂,不过我可以再给你支个招儿,”宋澈说道:“你们周家有列祖列宗的祠堂吧?今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便跑到祠堂里去,就抱着老太公的牌位,一边痛哭,一边抽搐,那些自知做了亏心事的恶媳与恶仆,保准儿以后见了你都得绕道走。”
周雅昭先是一愣,随即展颜一笑,嗯嗯点了点头。
“这便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做了亏心事,半夜来勾魂’。”
“呼呼……”恰好一阵冷风袭来。
宋澈不禁打了个冷战,周雅昭反应激烈,吓得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宋澈咽了咽口水,周宅里该不会真有冤魂吧?
“天官赐福,阿弥陀佛,真主保佑,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
宋澈与周雅昭回到鸿恩阁,恰好一老一少,两个儒袍男人走出门。
年老者五十有余,山羊须,八字胡,眼神苍劲有力;年少者二十五六,玉面俊俏,气度儒雅,腰间别着一把折纸扇。
应是三房父子,周浦与周天赐。
周雅昭见了这对父子,下意识地往宋澈背后靠了靠。
宋澈眯着眼睛,打量眼前光鲜亮丽的二人,若“周扒皮”确有此事,即便不是这对父子所为,那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世上风度翩翩的衣冠禽兽可是大有人在,人岂能貌相?
“三舅,三表哥,你们慢走呀。”沈文君随后相送,语调不乏亲切。
“咦,夫君,雅昭,你们终于回来了!”她又见宋澈与雅昭,连忙跑上来相迎,凑近砂锅便嗅了嗅,抬头笑道:“好香啊……”
宋澈笑着问道:“外婆情况如何了?”
沈文君说道:“已能坐起,已无大碍。”
“先前我还好奇,究竟是何人能俘虏我这表妹的芳心,眼下一见,妹夫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简直与表妹乃天造地设,一世一双。”周天赐含笑拘礼。
“不愧是儒教贤士,夸人都这般有文采,”宋澈含笑还礼:“小侄拜见三舅,小弟见过表哥。”
周浦依旧秉持着严厉,微微点头,却正眼也未瞧过宋澈,背手大步离去。
“表妹,妹夫,我先告辞了,来日得空再亲自登门拜访。”周天赐拘礼退去。
宋澈还礼相送,望着二人离去背影,又瞥了一眼身旁拘束的周雅昭,到底是真儒雅?还是假拘束?
“这些读书人,就爱之乎者也,快走啦,外婆喊饿了。”
沈文君拉着宋澈入阁。
老太君坐靠着床头板,周慧与唐温候在床边,闲谈得有说有笑,瞧这精气神,烧应该退得差不多了。
沈文君舀了一碗粥,刚打算递过去,却发现了异样,她拉过宋澈暗道:“我不是告诉你外婆持斋把素么?你为何还将鱼虾加在里头?”
宋澈笑道:“我还偏偏就能让外婆吃下这碗肉粥,你信不信?”
沈文君轻哼:“外婆吃斋十几年,你若能让她破戒,我……我来日请你吃鲍鱼。”
“一言为定。”宋澈夺过粥碗,来到床边坐下,先是问老太君:“外婆,要不您赏脸,先听孙儿给您讲个故事,保证您听完这个故事,会很乐意吃这肉粥。”
“哦?”老太君有些诧异,有些好奇,露了微笑:“且讲来听听?”
所有人都好奇凑了上来,竖起耳朵等着听故事。
宋澈笑道:“话说从前有位得道高僧下山化缘,这到了半山绿林,突然遇到一群土匪在抢劫杀人,高僧上前苦口婆心,以毕生所学的佛法禅机,欲劝土匪放下屠刀,土匪充耳不闻,怒将高僧推倒在地——”
“土匪将那和尚杀啦!”沈文君惊呼。
周慧说道:“那不能,土匪是不杀佛门中人的。”
唐温却道:“老和尚多半是庙中无米下锅了才下山化缘,一个穷和尚,土匪当然不杀啦,他若是身披锦斓袈裟,你瞧那土匪放不放过他。”
这时,老太君批评了,“你们这些孙儿小辈,一口一个‘和尚’的,是对佛门不敬,堂外还有一尊菩萨呢。”
沈文君吐了吐舌头,赶紧朝门外拜了拜,又催促宋澈:“快讲呀,那和尚……哦不,那高僧最后怎么着了?”
宋澈笑着继续讲道:“土匪的确没杀高僧,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块香肉,丢给高僧说,你要是将这块肉吃了,我今日便不杀人,
那高僧扬天长叹:清规戒律,岂有人命重要乎!说罢,便将香肉吃下了肚!土匪见状,倍感佛光普照,于是也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佛家之所以不食荤腥,是怕酒肉带来浮躁,催生欲望,一个人若虔诚至圣,慈航普度,又岂会在乎清规戒律?”
宋澈说罢,舀起一勺肉粥吹了吹,递至老太君嘴边笑道:“外婆,这个便叫做‘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
“阿弥陀佛……老身痴禅几十年,而今却被孙婿一语点醒,善哉善哉。”
老太君叹罢,一口便将肉粥吞了下去,抿了抿味道,摇头赞赏,不失可爱:“十几年未曾吃肉,味道还是那般鲜活。”
“呵呵呵……”
“唐温,你瞧瞧人家表妹夫,又会治病,又会煮粥,还懂佛法呢!”
“哎呀,我笨,我又不是不承认……”
“说起来,慧儿,文君啊,你们都已嫁为人妻,也该要个孩子了吧?如今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最大的愿望啊便是抱一抱重孙子呢。”
“瞧您说的,您是长命百岁的人,莫说重孙了,便是曾孙也抱得到!”
“瞧瞧,谁说温儿嘴不甜?”
“哈哈哈……”
“哈哈哈……”
老太君虔诚信佛数十年,周家几代人花开花谢,道是金玉满堂,可老来膝下却仅剩四个外孙与一名庶女相伴。
这份亲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悲伤?
这座宅院,究竟是庞大,还是渺小?
这个家族,究竟是兴旺,还是衰败?
……
第七十三章我请客你付钱
老太君吃完米粥后,宋澈又给她兑了一杯止疼药片服下。
周慧见老太君已无大碍,便随夫回去歇息了,宋澈,沈文君,周雅昭则一直守到了清晨。
周家几个儿孙天不亮便候在了门外,不是端茶递水,便是伺候洗漱,呵……大有亡羊补牢之意。
宋澈也没想着跟本家人抢什么殷勤,便与沈文君,周雅昭辞别了老太君,回梧桐苑补瞌睡。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原本空荡荡的梧桐苑里,竟置办了许多新家具,还添了两个伺候人的小丫鬟,丫鬟手中捧着一盘银子,估摸着不会少于五百两。听丫鬟说,这些都是老太君差人送来的。
老太君也想亡羊补牢。
周雅昭欲将银子推给宋澈与沈文君。宋澈却道:“这是小姨以前便该得的,日后你还会得到更多。”
周雅昭红着脸将银子分成了两份,说什么也要让宋澈收下,拗不过热情与执着,宋澈也只能勉为其难。
下午,沈文君叫两个小丫鬟,将从苏州带来的锦绣给几位娘舅挨个送了过去。
晚上,只有周慧夫妇登门回访,还带来几双靴子。
“这鞋靴比不了锦绣,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表姐家的鞋,好看又耐穿,我欢喜得很。”
两姐妹互相吹捧。
宋澈却拿着鞋打量了一阵,说道:“这鞋各处都好,唯有一点欠缺。”
“哦?”唐温疑惑:“还没请教妹夫?”
宋澈说道:“这鞋上的绣花略微粗糙,不够精致,若是……若是能出自云水坊的手,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几人皆是一愣。
沈文君捏起拳头,锤了宋澈一下子,“你也真是,生意都做到表姐夫头上了!”
宋澈嘿嘿一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唐温也道:“妹夫说得不无道理,其实我早就觉得鞋上绣花太单调粗糙了,想换家绣房吧,可手工刺绣实在太昂贵,想自己开一家绣房,奈何又找不到熟练女红。”
宋澈笑道:“恰好老太君赏了一盒西湖龙井,我去烧上一壶,表姐,表姐夫,咱边品边谈?”
“请。”
“请!”
……
自家人做生意,自然是亲情价。如今物流畅通,从苏州到杭州,不过半日功夫。
云水坊的刺绣是活字招牌,唐家鞋行也有百年历史,强强联合,搞一款“名牌鞋”岂不美哉?
且云水坊也可打破只卖衣服的壁垒,将唐家鞋靴引进售卖,尝一口红利,喝一口肉汤,何不快哉?
周慧与唐温在梧桐苑聊了半夜,宋澈将夫妻俩送出家门时笑容满面,看样子这生意谈得很融洽。
在安寝前,宋澈与沈文君又去看望了一眼老太君。
老太君的烧已完全退了,陪床的也只剩芳姨一人。见沈文君与宋澈来探望,老人高兴得泪光闪闪。
在鸿恩阁里陪了半个时辰,沈文君已困得打起呵欠。
在离开前,宋澈叮嘱了几句:“外婆,所谓‘是药三分毒’,您的病已好了,便无需再吃药了,又大病初愈,不宜大补,小补即可,最好的小补便是食疗,多吃鱼虾白肉,蔬菜果子,早上起来绕着周府转一圈儿,晚饭过后再转一圈儿,要不了多久,身体便会倍儿棒了。”
“真是贤婿啊!”老太君大赞。
宋澈又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最后孙儿劝您一句,您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有些东西能放则放,当断不断,反而生变。”
老太君陷入沉思。
“那外婆,我们便告辞了,明日再来探望您。”
宋澈拘礼,携妻退出鸿恩阁。
老太君这么聪明,当知其意。
……
次日清晨,沈文君早早便唤醒了宋澈。
“如今外婆已无大碍,难得来一趟杭州,咱们也该好好玩耍一把了——我都已计划好,上午咱们到西湖乘船看风景,中午去吃最有名的‘杭州醋鱼’,下午去钱塘江边赶海,观潮,耍水,拾海螺,晚上再去逛勾栏,看杂技,听曲儿,放河灯,赏夜景……今日游玩由雅昭作为向导,所有花销由我请客。”
“难得沈小姐大方一回,今日宋某可要敞开腮帮子吃吃吃,甩开手膀子买买买!”
“马车早已备好,我们即刻出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尽管朝代有所不相同,西湖美景却朱颜不改。
一方水土一方人,西湖美,人更美,不论男女老幼,白丁贵客,皆华服美绣,谈笑风生。
沿街挂彩的灯笼,即便白日不亮,也是姹紫嫣红,叫人眼花缭乱,更莫说街边形形色色的地摊店铺,吃喝玩乐,那是应有尽有。
“这风筝真好看,雅昭我们买上两只,待会儿到湖边放去。”
“这泥娃娃捏得真好,雅昭我们一人一对儿。”
“烤鹅腿,好香呐!”
“……什么?一串糖葫芦便要三文钱,欺负我苏州来的不识货么?一文钱,不卖我走了。”
“哎哎哎,小姐,瞧您穿着打扮,不似抠搜之人,这几文钱,当赏给小的辛苦费嘛。”
“我有钱可我不傻……五文钱买三串,爱卖不卖!”
“卖,卖,卖!”
沈文君摘了三串糖葫芦便自顾走了,留在后头的宋澈苦笑着,掏出五个铜板丢给小贩。
没错,是她请客,却由他来付钱。还不仅要自掏腰包,这买来的大包小包,全都得他提着。
陪两个婆娘逛街,真不是一般累!
但有一说一,沈文君与周雅昭都没有大小姐脾气,街边小吃津津有味儿,廉价首饰也不嫌弃,能为几文钱与人讨价还价好几次,也会因长得漂亮被孩子夸得面红耳赤。
吃遍了小吃,游遍了西湖,放够了风筝,买足了物件,也差不多到了正午。
宋澈将大包小包扔上马车,甩了甩发麻的手臂,好歹能饱餐一顿补补力气了。
西湖醋鱼,即便是放到一千年后,那也是出了名的江南美食,刚钓上来的鲈鱼,现杀活剐,下锅便煮,未落其座,便闻其香,令人满口生津,垂涎三尺。
第七十四章绳子专挑细处断
“贵客三位!”
店小二高声吆喝,引宋澈等人入雅座。
雅座临窗,大看西湖,风生水起之景,还未饮酒便叫人三分醉意。
沈文君点了西湖醋鱼,若干道杭州招牌,还破天荒要了一壶“五香花雕”,她说:“美人美景,美轮美奂,岂能无美酒作伴?”
宋澈赞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这西湖边儿,连沈小姐也变得诗情画意起来了。”
沈文君微微扬起下巴,挺起胸脯,轻哼:“莫看我平日里只会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亦是样样精通。”
宋澈笑道:“我这俗人便不一样了,奈何没有什么文化,一句‘卧草牛逼’走遍天下!”
沈文君欲言又止,眼神匿不住嫌弃。
周雅昭望着宋澈,用手指转了转脑袋,这个手势谁都懂,大概是脑子不太正常。
沈文君说道:“不理他,他这人是这样,动不动便会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话来。”
宋澈笑道:“夫人不懂了吧?此乃感叹词,情感宣泄,油然而生,纵使满腹经纶,也不及这一句。”
“得了吧你,都牛——哼,粗俗粗俗,俗不可耐,”沈文君说道:“你呀,若是有三表哥一半文雅便好了。”
提及周天赐,周雅昭的笑容戛然而止,周天赐究竟文不文雅,恐怕也只有她最清楚了,怪哉她却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醋鱼来咯!”
店小二接连上菜,三人跺了跺筷子,敞开腮帮子大口朵颐,酸辣可口,回味无穷,好吃就是好吃。
这时,屏风后突然响起一阵奚琴之音,琴音时而高昂悠扬,时而低沉婉转,可见这乐师技艺不俗。
又时,一阵曼妙歌声传出屏风,听她唱:
“五月烟雨唱杭州,心儿悠悠情悠悠,家母本是采珠女,怎料魂断梅子洲,沧海有情人无情,父女双双把泪流……”
深情悲切的歌声,配以沧桑的琴音,句句都扎了人心,食客们放下筷子,都被这乐声带入了苦境。
如沈文君与周雅昭这般感性的女儿家,更是湿了眼眶,偷偷抹泪。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沈文君叹道:“待曲子唱罢,定要多赏些银两才是。”
宋澈却道:“卖惨的确生财。”
沈文君与周雅昭,乃至隔壁桌的客人,都将宋澈瞪着,“你怎这么无情啊?”
宋澈撇着嘴,那老子还从山上掉下来过呢!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你是不知,沿海的采珠女有多辛苦,她们要下潜至七八丈的海底打捞蛤蚌,稍有不慎便会被淹死,被鱼咬死。”
“高风险,难道不等于高回报?”宋澈话音刚落,又听屏风后唱道:
“家母亡故非海难,而是有人断了绳,一浪激来寻不得,至今……至今尸骨仍未寒,仍未寒……”
“这是有冤情啊!”
“采珠女靠的便是系在船头的那根救命绳,有人断了绳,岂非是要绝人生路么?”
“如此歹毒之人,姑娘为何不报官啊?”
满堂食客无不共鸣愤慨。
屏风后那女不唱了,而是直言哭诉:“我与爹本想着去击鼓鸣冤,谁料那家人财大气粗,早已买通了官府,不仅将我与爹棍棒打出,还差人拆了我家老宅,可怜我们父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好在店家心善,留我们父女在此献艺卖唱……天苍苍,野茫茫,谁若能替我母亲申冤,妾身甘愿以身相许,牛马侍奉!”
“姑娘,你要我们帮你申冤,总得告诉我那杀人凶手是谁吧?”
“哎呀,这还用问么,放眼整个杭州,做珍珠生意的不就那几家么……”
“难道说是周——呃,饮酒罢,饮酒罢。”
宾客闭口不提,只顾叹气饮酒,斥这世道不公。
宋澈抿着酒杯,结合先前在城外所遇的那家破人亡的少年,故意淹死人母亲的凶手,十有八九也出自周家。
曾记得有言,每一颗钻石都沾着鲜血,珍珠玛瑙又何尝不是呢?
“啪!”沈文君一拍桌子,起身娇呵道:“人家姑娘都未曾指名道姓,你们为何妄自菲薄?杭州城内除周家外,卢家,叶家,林家,都有沾边珍珠生意,还有那些捣腾珠宝的小贩,也都是从疍民手中收购的珍珠……汝等可知,造谣是犯法的!”
“嘶……我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大家又没说此事关乎周家,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是啊小娘子,我们可没说过周家半点坏话。”
“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哟。”
“你们分明——”
“好了夫人,不清不白之事,何须动怒?”宋澈将沈文君拉回座位,又与屏风里招呼:“不知姑娘可否出屏风一见?”
卖唱女犹豫了片刻,才扶着老父亲缓缓走出屏风,女儿年纪十六七八,老父却已苍髯如戟,父女二人眼睛红肿,是哭了不少泪水。
父女来到雅座前,欠了欠身子,带着哭腔道:“奴家何香莲,见过公子与二位小姐。”
“抛开事实不谈,方才姑娘所唱歌谣,感人至深,这些银子你拿着,斗不过好歹躲得过,你们换个地方谋生去吧。”
宋澈说着便要从袖里掏银子,谁知周雅昭却抢先一步,取了五十两银子递给何香莲,眼神中充满了同情。
五十两银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无疑是笔巨款,何香莲却看也未看一眼,果断拒绝:“奴家不收打赏,只愿天下公道人士,能替亡故母亲申冤!冤屈一日不洗,坏人一日不惩,我与父亲便一日不离这杭州城!”
“何姑娘你告诉我,那加害你母亲之人到底是谁?”沈文君抓住何香莲手臂问道。
何香莲恨着泪水,一字一句道:“割断我母亲救命绳索之人是梅子洲上的恶霸牛二,而牛二背后的雇主正是——”
“呔!”
突然,堂食外传来一声呵斥,接着一群手持钩锁朴刀的衙役冲进饭堂,为首者面容粗狂,大络腮胡,他指着何香莲父母:“大胆刁妇,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生事,卖惨骗财,来人,将他们给我抓起来!”
“是!”
衙役们风风火火,三两下便将何香莲父女给绑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钱塘江畔
“冤枉!差爷我们冤枉呐!”何老头高声喊冤。
何香莲却大骂:“你们这些官家走狗,我父女沦落至今,都是你们逼的,我咒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哼,还敢辱骂公差,牢中由你们好受了,带走!”大胡子都头摆手,押着父女便要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也就比流氓多了一身皮罢了!
“慢着!”沈文君出声呵止,“这对父女来此献艺卖唱,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何来骗财一说?还有,他们又未曾指名道姓,造了什么谣,生了什么事?”
“对啊对啊,不分青红皂白,岂能随便抓人……”有那么些个胆子的食客小声应和。
大胡子冷声道:“他们所犯何罪,官老爷自会定夺,还轮不到你们来指点。”
“不讲理!”沈文君横身拦在店门口,“你们这些当差的,吃的是公粮,干的却是私事,不帮人家父女申冤惩恶便算了,反倒冠以罪名,滥抓无辜,杭州城还有王法么!”
“呛!”大胡子都头拔出朴刀。
宋澈赶忙压住大胡子,暗中将一锭银子塞入其手中,低声道:“都头,贱内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习惯了,不懂得外头的人情世故,还望都头收刀,勿要一般见识。”
大胡子亦是见好就收,哼一声,收刀回鞘,“若不是见尔等穿着得体,我今日誓不罢休,回去将你女人教好些,在杭州城里,容易祸从口出!”
说罢,推开宋澈,押着何氏妇女走出客栈。
“太过分了!咱们下午去临安府告他们去!”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官府不下命令,衙役岂敢抓人?”宋澈夹起一块醋鱼扔进沈文君碗里:“商不与官斗,吃饭吧。”
沈文君用筷子戳着鱼肉,发泄心中愤怒,她又昂起头问:“雅昭,夫君,你们说此事真与周家有关么?”
周雅昭低头吃着菜不作表态。
宋澈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万事勿要冲动,公道自在人心。”
何香莲说,杀人者是牛二,即便是幕后主使买凶杀人,里头也有许多空子可钻,一面之词岂能说服公堂?更何况还是穷人的一面之词。
经此一闹,再好吃的饭菜也不觉得香了,草草吃了几口,三人便离了店。
好在杭州美景怡人,沿着西湖边走边赏,烦闷也在风中一扫而空。
三人在钱塘滩头下了车,沈文君与周雅昭脱去鞋袜,提着裙边儿踏浪嬉戏。
宋澈则站在一块礁石上,用望远镜打量四周——左手边是江南最大的海上贸易港口钱塘湾,右手边乃是灵隐山,半山腰坐落着灵隐书院,山顶上坐落着慈音寺。
港口船只来来往往,码头商旅熙熙攘攘,上下山烧香拜佛的香客,谈论风雅的儒士络绎不绝。
毫不夸张地说,钱塘湾一带,承载了杭州城大半经济。
可令人疑惑的是,如此重要的经济命脉,又逢海盗猖獗,为何只有三艘战船守卫港口?
杭州水师应是驻扎在几个洲头上,以拉起“岛链”方式维护整个海岸,可海盗向来神出鬼没,万一绕过防线,直接偷袭港口,岂不是很危险?
沿海一带还是少来得好。
“文君,小姨,我见海塘上有一栋高楼,修得巍峨雄伟,我们一起去那里游玩,以观沧海如何?”宋澈高声喊道。
沈文君与周雅昭捧着一大捧海螺,兴致冲冲地跑回,“那楼唤作‘临江阁’,乃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去年潮水大涌,将它给冲毁了,今年临安府加高了海塘堤坝,阁楼也被重新修缮,我们正打算去呢。”
临江阁有八层楼高,拔地二十丈,横跨十三丈,进深近十丈,檐角耸立,琉璃盖瓦,抵高阳东照,面沧澜大海。
进出楼阁者,多数身着儒袍,持折纸扇,头戴簪花,个个玉面郎君,聚会文人雅士。
“雅昭,我给你瞧个新鲜玩意儿,这叫做‘千里镜’,用它可看到三十倍远的景色,咱们上顶楼观望沧海去。”沈文君拉着周雅昭,迫不及待地望楼顶跑。
宋澈并未急着跟上去,而是绕着临江阁转了一圈,岂料偌大一座阁楼,竟连一个茅厕都没有,实在憋不住,便找了个无人处,对着墙壁一泄如注。
千年之后,他宋澈便是在临江阁下撒过尿的第一人。
“夫君!”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招呼。
宋澈昂头一瞧,不曾想顶楼上,沈文君正举着望远镜向下俯瞰,脸上一抹坏笑:“我都看见了哟!”
宋澈白眼一翻,不甘示弱向上喊:“你还吃过哩!”
“啊?”沈文君抱着望远镜手足无措,羞得面红耳赤。一旁的周雅昭半面遮笑,也臊得满面桃花。
“嗤……小娘们儿,敢在我身上讨便宜。”宋澈抖了抖,提起裤子,转入楼阁。
临江阁大堂架空了两层,有四丈来高,顶部悬有数百只彩色纸鹤,如走过彩虹廊道一般,堂中除几根顶梁柱外,没有置办任何器具,十分空旷,雕花的栅格木窗全部敞开,可谓是八面来风。
大堂墙壁上挂着许多字画,甚至还可瞧见有人正在执笔书写。
堂中央设有一张案桌,摆着卷轴与若干墨宝,桌后坐了个年过五旬的老儒生。
“孔先生,快快给我拿一幅墨宝,昨夜我苦思冥想至三更,终于悟出了一篇名赋,定能为这临江阁作序!”一名中年儒士携风步入大堂,来到案桌前,扔下半两碎银。
老儒生折袖磨墨,待墨水浓稠,取一支笔与一幅画卷,笑着递给那儒士:“刘先生请。”
中年儒士执笔蘸墨,在壁上寻了处空隙,挂上白纸画卷,大手挥毫提序。
不少儒士前来围观,执着扇子指指点点,有点头赞赏,也有摇头否定。
“你冥思苦想了半夜,就写出这种文章么?前言不搭后语,胡乱堆砌词藻,简直狗屁不通!”
“就是就是,这种文章还想为临江阁做序?”
显然否定之人比赞许更多。
中年儒士听不下去了,到最后连字都写得歪七八扭,骂了一句:“呱噪什么!若不是尔等吵闹,害我心烦意燥,我岂会落笔失误!”
中年儒士一把扯下白纸画卷撕成碎片,“容我回去再思再来!”归还了毛笔,掩面离开了临江阁。
而后,又来了几名儒士,也与先前那中年儒士一般,花钱买了画卷,想为阁楼赋序,但都不能受到大众认可。
宋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心想,这古代文人雅士,果然都是“孔乙己”,肚子没几瓶墨水,却又不愿脱下自己的儒袍长衫。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此句话,害人不浅呐!
宋澈走到案桌前,甩出十两银子,笑道:“先生,我要最大的画卷,最好的毛笔,赋最好的序,挂在最好的位置。”
第七十六章临江阁提序
“这位公子有些面生啊。”孔先生盯着银子道。
人面生,银子可不面生。
宋澈说道:“我并非本地人,今日游玩至此,观此阁楼巍峨雄伟,又见文人骚客争先提序,因此便想来试一试。”
孔先生却道:“临江阁上月才重修开设,临安府发公文邀天下儒生为其赋序,公子锦衣玉带,气质富贵,更似巨贾豪商,不似读书人。”
宋澈眉头一皱,反问:“难道非得是穿儒袍,持纸扇,戴簪花的才能有好文章?”
孔先生见人不悦,赶忙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反正公子不缺钱,试一试也无妨。”他说着,挑了一幅大画卷,一只大毛笔递给宋澈。
“若是我之赋序被选中了,又该如何?”宋澈又问。
孔先生笑道:“若是如此,公子将得到赏银百两,并受邀入临安府做首席幕僚,再者,您的赋序与名号将刻在碑文上,随临江阁一起千古流传。”
宋澈道一句“甚好”,抱着笔纸,在阁中挑了处僻静地,敞开白纸画卷画,开始默写。
他当然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了,只不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大梁又非常规朝代,没有李杜三苏,借鉴一番,问题不大。
若问楼阁记序之最,从古至今无碍乎两篇,一为《滕王阁序》,一为《岳阳楼记》,这两篇古文宋澈从小便深有感触,若是不能将它们背得滚瓜烂熟,这手板心便要叫语文老师打开花儿。
宋澈借鉴《岳阳楼记》,为此阁写了篇《临江阁序》。
当然,宋澈为阁楼提序,绝非舞文弄墨、升官发财。
范公,范仲淹亦是如此,不然怎会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绝句?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宛如将倾大厦,再看这些文人雅士与达官贵人,哪个又肯思家,思国,思君,思社稷?包括宋澈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大公无私。
故作此《临江阁序》,不为其它,只愿开世人之混沌,唤民族之决心,哪怕三两有识之士共勉,亦是国家之幸。
宋澈书写作罢,却并未落款盖章,这是抄写得来,他实在不配。将画纸卷好,他折返案桌,递给了孔先生:“劳烦先生帮我挂一挂,要正对大门口,让人一进来便能瞧见。”
孔先生说道:“若是赋序被人唾骂,得不到人认可,我可是会撤榜的。”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
这时,沈文君与周雅昭也赏够了风景下楼来,宋澈不愿太引人注目,随即便离开了临江阁。
待宋澈走后不久,一名褐袍中年人踏入楼阁,年龄四十上下,留八字胡,容貌甚伟,威仪十足;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青年,身高八尺,剑眉星目,眼神凌厉似刀。
“高大人——”
“嗯?”中年人一个眼神,便叫黑衣青年止了声。
黑衣青年赶忙改口,“高老爷……”他又瞥着眼堂中的孔先生,低声道:“有临安府的幕客。”
“无碍,我不过是来逛逛罢了。”中年人走入楼阁,却有意绕开了堂中。
中年人瞧着壁上字画,在楼底转了一圈儿,摇头有些失望,“都说江南多才子,今日一见,却不过如此。”
黑衣青年轻声道:“杭州一小隅,赶不上东都。”
“罢了,此楼无可赏之处,还是走吧。”中年人正要往门外走,这时,一副画卷自楼顶滑落,因为够大够气派,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此乃一富家公子闲性所著,诸位先生当看个乐趣吧,不时我便将它撤了。”
孔先生本以为这话说完,众儒士便会识趣散去,可谁料越聚越多,甚至于如痴如醉。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妙啊!妙啊!”
“再看这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辈读书人,应当如此!”
“最后此绝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究竟是哪个高贤国士所作?是谁!是谁!快快来叫晚生膜拜膜拜!”
“你们瞧,这赋序竟没有落款留名,可见那高士不好名利,真当世文人之楷模,此等海纳百川,心系天下之胸襟,吾辈万万所不能及!”
众看客中,唯有中年人感情至深。
“老爷,您为何眼中含泪?”黑衣青年疑惑。
中年人闭上眼睛,缓缓摇头,只叹道:“我方才妄论江南无才,眼前观此赋序,才知是我眼界低了。”
众儒士都在询问此序出处。
孔先生满头雾水,“我也不知啊,只记得那人二十好几,穿了身儿锦绣云袍,翡翠玉带,看起来不像读书人,更似个富家公子,他说自己在本地,哦……对了,他还有两个妻子,长得可漂亮了,刚走不足两刻钟!”
“能做赋此序者绝非俗人,世轲,你赶紧追出去寻,寻到了务必将他请来见我!”中年人郑重叮嘱。
黑衣青年应了声是,快步冲出临江阁。
……
此刻宋澈等人,已离开钱塘湾,折回了西湖边。
黑夜未至,华灯初上。半霞晚余晖,灯火阑珊时,西湖边上的勾栏瓦舍已开张大吉!
勾栏这种地方,算得上古代最大的娱乐场所,苏州城也有,但远不及首府杭州这般繁华,歌舞,戏曲,杂技,吃的,喝的,玩的,通宵达旦,眼花缭乱。
瓦舍刚开市,便已人山人海。
闹市里人多手杂,沈文君与周雅昭专门换上了男儿装,将钱袋塞揣进怀里,这样便不怕遭扒窃与揩油了。
“当当当……”
“诸位衣食父母,我‘童家兄弟’从北方路过贵地,前来讨个生计,待会儿若是耍得好,您们赏两个大子儿给咱兄弟吃顿饺子,若是耍得不好,污了您的眼睛,兄弟二人先在这儿跟您们道歉了!”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是兄弟但绝对不是亲兄弟,两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携手向群众鞠躬。
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挽着周雅昭,废了吃奶劲儿才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你们要表演什么呀?”沈文君期盼问道。
矮个子嘿嘿一笑,指着一旁的壮汉:“我兄弟自小便在终南山学艺,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走刀山,下火海,滚钉床,铁掌翻砂,胸口碎石,舌裹刀片,口吞银针……那是样样精通!”
江南人柔情似水,哪儿见过整这些狠活儿的?渐渐,闻讯赶来观摩的人,没有五百也不下三百了!
第七十七章凭空生钱
古人整活儿,根本不需要花里胡哨,衣服一脱,膀子一敞,往钉床上一趟,大石头往胸口那么一盖,下去便是一闷锤,只听“啪!”一声响,石头碎成两半截。
壮汉起身掸去身上灰尘,除钉子压出的几道红印儿,几乎是毫发未损!
“好!”
“哗啦啦……”
赏出的铜钱犹如雨下。
壮汉整的都是狠活儿,沈文君与周雅昭这俩大家闺秀,是又菜又爱看,一到紧张环节时,便狠狠掐着宋澈胳膊,埋头不敢看,只敢问:“掉了没!掉了没!他舌头被割掉了没……”
搞得好像很期待人家舌头被刀片割掉一样。
宋澈苦涩道:“人家舌头没掉,我肩膀快被你们掐肿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听小曲儿吧,这些都太狠了,怕你们晚上做噩梦……”
沈文君与周雅昭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说什么都得将这两兄弟绝活儿看完。
矮个子玩的花样要比壮汉温柔些,他自称在崂山上与神仙学过几手奇门遁甲,锁骨神功,空碗生水什么的,总之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除了那些从小苦练的硬活儿宋澈整不来,一些撩妹用的小魔术他也是信手拈来。
“诸位看好,我手中有一只空碗,只要我将这红布一盖,咒语一念,它便能生出水来!”
“若你真能变出水来,咱们赏钱少不了!”
“好嘞,那各位看官,您们睁大眼睛且看好了!”
矮个子将红布往碗口一盖,左呼右唤,口里念叨:“四海龙王听我令,快快注水我碗中!”
而后,他又将碗呈至沈文君面前:“这位公子,你对着碗口,大喊三声水来!那水自然便来!”
“真的?”沈文君为此还专门清了清嗓子,大喊三声:“水来!水来!水来!”
“水来咯!”矮个子将红布一揭,一碗凉悠悠的清水盛满在碗中,矮个子将清水挨个洒了一圈儿,“诸位看官您们瞧,这水是不是来了?”
“好哇!果然是神仙门徒!太厉害了,当赏!当赏!”沈文君当即便要从袖中取出银两。宋澈却摁住了她的手,大声道:“变水有何稀奇,我还能生出钱来哩!”
众看客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矮个子也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金’最难搬,公子真的会此搬金之术?”
宋澈淡然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曾经去昆仑山学过几手神通,诸位若是不信,且看我如何生钱。”
反正是玩玩儿,趁着大家有兴致,露两手热闹热闹也无碍。
宋澈从地上拾起一枚铜钱,放置于掌心间,公之于众:“大家可看好,如今铜钱在我右手,只要吹一口气,它便能凭空消失。”
众人瞪大眼睛。
宋澈握紧拳头,学着模样神叨叨了两句,将拳头递给沈文君,笑道:“来,沈兄,吹一口气。”
沈文君配合着吹了一口气。
宋澈缓缓敞开拳头,哪里还有铜钱的影子?
沈文君抱着宋澈手掌,翻来覆去也没找见,“铜钱呢?你变哪儿去了?”
宋澈笑道:“被财神爷取走了呗。”
这时有人质疑:“多半是被他藏在左手里了,你可敢将左手也摊开。”
宋澈摊开左手公之于众,自然是空空如也。
众人一阵唏嘘。
“宋兄,这可是人家的赏钱,你可不能变走了,快将它变出来还给人家。”沈文君说道。
宋澈却道:“铜钱明明在你身上啊。”
“我身上?”沈文君上下摸索了一番,坚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身上都是元宝,从来不带铜钱的。”
“这这儿!”宋澈作势在沈文君发髻上一抓,指尖撵着的不是铜钱又是何物?
“嘿!真神了,你何时将铜钱藏进我头发里的?”沈文君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还不算完呢。”宋澈当众将铜钱再次攥入了手中,递给周雅昭说道:“周兄,你再来吹一口气。”
周雅昭红着脸吹上一口。
宋澈后退两步,高举着拳头,神秘一句:“诸位看好了,别眨眼,下面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他缓缓打开掌心,铜钱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锭银元宝。
“一枚铜钱,变十两银子,简直是财神爷附体呀!”
“公子可愿收徒教我这生钱之术?”
霎时间,掌声雷动,人声鼎沸。
唯有那童氏兄弟一脸苦涩,矮个子道:“公子啊,您的手法小人甘拜下风,可您锦衣玉食,小人却得靠这场子吃饭呐……”
宋澈哈哈一笑,“接着!”将银子抛给矮个子,“戏法儿不错,当赏。”
兄弟俩捧着银子,喜笑颜开,连连致谢。
宋澈带携两位佳人,在赞许声中走出人群。
除了勾栏瓦舍里的喧嚣,西湖边有更静美的风景,放莲花灯,游船唱晚,倚栏听风,坐亭品茶,多数是成双成对儿的年轻人,主打的便是一份惬意与浪漫。
沈文君买了一大筐莲花灯,爱人,挚友,父母,外婆,凡所认识的,在意的,都请了平安符。
“但愿何香莲父女莫要在牢房里遭罪……”
莲花生灯,随波逐流,她便站在岸边,静静地欣赏,衷心地祈愿。
“二位小姐,奴婢……奴婢可算找着你们啦!”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是梧桐苑新派的侍女,记得她叫做小环。
“小环,怎么了?”沈文君接住丫鬟问。
“老太君,老太君她……”
“外婆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小环深吸了一口气,“老太君她正午便派人来通知,叫您们晚上赴家宴,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宣布!奴婢听了消息便出来寻你们了,这一天腿都要走折了……”
“重要的事?”沈文君疑惑地望向宋澈。
他们三个,两个是外孙,一个是庶女,除非逢年过节,极难吃上一顿家宴吧?
宋澈笑着问周雅昭,“小姨,你多久没上桌吃过家宴了?”
周雅昭摇了摇头,从遗憾神情中可以看出,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桌的庶女,突然被叫上了桌,这还不重要么?
“回周府吧。”
……
第七十八章让出掌印
马车摇摇晃晃,船儿悠悠荡荡。
江南水乡永远不缺温柔,蜿蜿蜒蜒的过城小河,一只轻舟,一根竹竿,一段故事。
“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隔着半透明门帘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宋澈靠着车窗,欣赏着杭州夜景,嘴里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
“你这曲儿唱得蛮好听的嘛。”沈文君忍不住赞道。
周雅昭也是点头认同。
“这首歌叫做《大城小爱》,讲的便是江南水乡的爱情故事,”宋澈笑着冲沈文君吟唱:“噢,脑袋都是你,心里都是你,小小的爱在大城里好甜蜜……”
沈文君添了腮红。
周雅昭合拍打着手掌。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一阵箫声,好巧不巧,与歌曲的伴奏十分违和。
又时,听车外有人惊呼:
“快瞧!快瞧!天香楼的歌妓们又出来游船了!”
“船头吹箫的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花魁红姑娘?简直貌若天仙呐……”
有美女?那不得不看了。
宋澈寻箫声望去,见那明月沟渠之下,一艘挂满大红灯笼的花船,船头坐着五位乐妓,两人在左,两人在右,各持琵琶与长琴,中间站着个红裳女子,发间金钗玉搔头,半挂轻纱半遮面,腕戴银镯腰佩玉,琥珀碧眼耳珠帘。
她手握玉萧,朱唇轻抵,奏的是人间难有几回闻的神仙乐曲。
花船游过马车,只能瞧见她侧颜,宋澈几乎看得出神,一方面只因她太美,另一方面还似曾相识。
“这个女人……”宋澈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拿起望远镜便打算瞧个清楚,谁料眼前一黑,抬头一瞧,沈文君单手捂着镜头,笑眯眯地问道:“宋姑爷就不怕被那妓女勾了魂儿?”
宋澈干咳了两声,“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哦!你头一次来杭州,便见过城里的妓女?”沈文君将车门一关,生气道:“上一刻还说脑袋和心里都是我呢,这会儿便看别的女人去了,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雅昭连连点头应和。
宋澈苦涩道:“先不说人漂亮与否,可人家的曲儿却是奏得好嘛……”
沈文君说道:“那些八成是杭州城里的官妓,从小便在艺馆学习乐工,自然奏得好了,但她们呀,都是祖上犯了大罪的,再光鲜亮丽也是贱籍。”
古代律法常有连坐之罪,将犯人亲属贬为“贱籍”,女人充当官妓,男人充当官奴,一辈子不得入士,且代代相传。
若那些歌妓真是贱民,宋澈多半是看错了。
……
回到周府,下了马车,三人便匆匆赶赴膳厅。
本以为都这个点儿了,家宴应该早已结束,可进门才发现,一家人谁也没动筷。
满屋子亲戚,多数脸上挂着不悦。
“哟,可算是回来了,等你们等得菜都凉了。”郑秀娥阴阳怪气。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在外游玩,不知今夜有家宴……”沈文君赶忙拘礼致歉。
独坐上席的老太君,摆手笑道:“无碍无碍,是我临时通知,你们快快入座吧。”
三人依次入座在下席。
“娘,您突然传唤家宴所谓何事啊?我这店铺里的账都还没对完呢。”二房周贵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老太君沉声道:“怎么?上一回家宴还是春节,我召全家人一起吃口热闹饭难道也不行?”
周贵催促道:“那您就有话快说吧,眼下正值采珠季节,大家都忙着呢!”
“啪!”老太君将手中的碗一跺,斥声道:“你们再是忙,难道也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周贵憋红了脸,众儿孙低头沉默。
“都低着头作甚,夹菜吃啊!”老太君力不从心,眼中充斥着无奈。
众人低头吃菜,膳厅里鸦雀无声,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热闹反而成了奢求。
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对芳姨道:“小芳,将东西端上来吧。”
芳姨点点头,从案桌抽屉里捧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老太君。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地便聚集在了木盒上。
老太君拍了拍木盒,“先热热闹闹将这顿饭吃完,再慢慢细说这盒子里头的事。”
话音刚落,膳厅不再压抑,众大口朵颐,觥筹交错。终于在虚伪中找到了些许热闹。
不一会儿,满大桌子玉盘珍馐,吃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君叹气声是越来越沉重,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将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枚玄武玉印,与众人道:
“我老了,这掌印也该易主了,可大儿死得早,大孙子又先天不足,老二老三都是周家子嗣,偏袒谁恐怕都有人心里不舒坦,我思绪了许久,决定叫你们来个公平竞争——
半个月后,便是杭州一年一度的‘明珠大会’,凡是掌下有商行的周家子孙,都可以自立参会,谁若是能在会上拔得头筹,我便将掌印交给他。”
大房母子眼睛一亮。
二房父子摩拳擦掌。
三房父子坐怀不乱。
小女儿周雅昭视听不见。
宋澈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夫妻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老太君刻意叫他们一起赴宴,还专门等他们到了才动筷,其用意已不言而喻。
“你说你说……”沈文君肘了肘宋澈。
宋澈反肘了回去,“你是亲外孙女,你说比较好。”
“正因如此,我才要避嫌,你快说,不说我可掐你肉肉了。”沈文君捏着宋澈胳膊。
宋澈即刻举手道:“外婆,我有一问!”
“你一个外孙媳妇儿,又不姓周,有何疑惑?”郑秀娥当即问道。
“我的确不姓周,”宋澈指了指身旁的周雅昭,“可小姨她姓周,这掌印之争,小姨是不是也有资格参与呢?”
几个儿孙同时将目光聚到了周雅昭身上,嘴上虽没有嘲笑,轻蔑的眼神却充满了嘲讽。
老太君有了笑意:“没错,雅昭并未出嫁,仍是周家儿女,也有资格参与。”
这时二房周贵说道:“娘先前说了,参会有两个条件,一是周家儿女,二是掌下有商行,小妹待闺阁中多年,从未参与过经商,她有何资格争夺掌印?”
周雅昭扯着宋澈袖子,想将他拽回座位。
沈文君却握住周雅昭,示意让她莫要出声。
宋澈呵呵一笑,环视众亲戚道:“诸位舅舅,舅妈,您们掌下商行那么多,分一间出来给小姨不就行了么?”
第七十九章周大发珠宝
一听要分商铺,谁都坐不好了。
郑秀娥最先摆手,“我们娘俩拢共也才管三间商行,哪儿有多的给小妹?”
周贵也说道:“我含辛茹苦十几年,好不容易才将五间商行打理规矩,岂能说分便分?”
众人目光,不知不觉便聚到了周浦身上,谁都知道三房父子坐拥十间商行。
周浦板着脸,一言不发,显然不愿意。
周天赐却起身冲周雅昭行了个礼:“并非小侄冒犯,小姑您先天患有口疾,自打入了周家便未曾出阁,估计连算盘子都不会打吧?”
周雅昭欲起身,又遭沈文君给摁了回去。
“表哥片面了,”宋澈笑道:“断足者可以双手走路,瞎眼者可听声辩物,小姨有手有脚,且年纪轻轻,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不懂就问,不会便学,再加之我与文君辅佐,不难不难。”
周天赐目光不屑,脸上却仍然带笑,问道:“一个哑女,哪里不难?”
宋澈高声道:“算盘不难,经商不难,夺得掌印也不难。”
众亲戚全当听了个笑话。
“老三啊,你掌下十间商铺,大度些,让与你妹妹一间。”老太君劝道。
周浦轻哼一声,“既然母上发话,儿何不从?正巧城西南双瞿有间铺子我无暇管理,便送给小妹了。”
宋澈冲沈文君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高声道:“外侄替小姨谢过三舅!”
“好。”老太君起身,“明珠大会,还是以往那些规矩,对外商我不管,但是咱自家人,可以竞争,绝不能手足相残,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行了,今日家宴作罢,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
一屋儿孙相继告退。
周雅昭将宋澈与沈文君一路拉回梧桐苑,手语也不打了,直接拿来纸笔,写下一行字:“你们想干嘛!”
“哎呀,雅昭你放心,有我与宋澈帮你呢,”沈文君摁着周雅昭坐下,“这宅子里,是个人都敢欺负你,你难道不想争一口气么?”
周雅昭脸上有倔强,更多的却是担忧,她又写下一句问候:“你们可知何为明珠大会?”
“找个人问问不就清楚了?”宋澈唤了一声:“小环。”
小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奴婢在。”
“你可知明珠大会?”宋澈问道。
小丫鬟眼睛一亮,“奴婢自然是知道啦。”
宋澈搬来板凳坐下,笑道:“快快细细说来。”
小环兴奋道:“说起明珠大会,那可是……可是……反正奴婢不懂得形容,就是好盛大,好漂亮,杭州城内各大珠宝商,会从自家商行中选出一颗最大,最亮,最昂贵的镇店宝珠用来参会;
同时还会邀请歌妓舞姬,手持宝珠,唱诵诗歌,表演舞蹈,最后再让全城的达官贵人们统一投票,谁家的宝珠最亮,表演精彩,便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
沈文君听完,说道:“如此看来,这明珠大会,不仅要有珠宝,还得有诗,有侍,有歌,有舞……花销肯定不少。”
小环点头:“嗯呢,听人说啊,仅仅一夜大会,每家商户都得花费至少一千两呢!”
宋澈问道:“那以往几届明珠大会,都是谁得了第一?”
小环说道:“当然是三房老爷啦。周府上下谁人不知三老爷最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每年明珠大会,三老爷都会包下紫薇阁的所有头牌艺伎来献歌献舞,再加之三公子博学多才,亲自诗词填赋,放眼整个杭州城,谁又能比得了呀?”
越听如此,周雅昭越没了念头,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摇头。
沈文君叹道:“三舅在珠宝商中的确是一座大山,想要从他手中拔得头筹,估计不太容易。”
银子,艺伎,诗歌,珠宝,在宋澈看来都是小问题,他最担心的是周家儿孙为夺掌印不择手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谁更技高一筹!”
……
次日一早,宋澈亲自驾车,带着沈文君与周雅昭,以及小环、小桐两个小丫鬟,赴城西南的双瞿街接收商铺
每个繁华城市都有破落街区,双瞿街道便是其中之一,清一色老式住宅,往来均为布衣白丁,也难怪三叔会如此爽快赠予商铺,平民窟里卖珠宝,岂能有销量?
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
马车在“周氏珠宝行”前停下,谁料店门却上了一把铜锁。
沈文君隐隐有些生气,“明明说好转让商铺,即便不派人送锁匙来,也该差人候着才对,这下要叫咱们等多久?”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来到店门前,抬腿一脚将门踹开,自家商铺,我想怎么踹便怎么踹,一把铜锁岂能拦住去路?
“进来吧,一把锁,锁得住门,难不倒人。”
商铺内被搬得干干净净,连一个花瓶都没留下,这哪儿是转让,分明是给了间空铺子。
“我找三舅说理去!”沈文君转身便要走,宋澈却将她拉住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需不着。”
沈文君道:“可这空荡荡的商铺,能卖什么呀!咱们还得去寻找货商,去议价,去采购,来布置,来装修,就连伙计也只有咱这几人……半个月后便是明珠大会,我们如何在十五天内将一家店铺开起来?”
宋澈道:“重新打造商铺肯定来不及,不过我们可以做‘分销外卖’服务。”
“外卖?”沈文君与周雅昭皆是疑惑。
宋澈道:“简单来说,便是买家下单,由我们送货上门,这一销售模式,在云水坊里已运用得很普遍了——外卖无需到店采购,将商铺当成作坊即可。”
“珠宝可不同于布匹,昂贵又不走量,你这外卖做得起来么?”沈文君担忧。
宋澈笑道:“谁规定一定要做奢侈珠宝了?”
沈文君一头雾水,“你不卖珠宝?头衔都不对了呀,何况明珠大会也需要宝珠,咱难不成还要花钱去买一颗稀世珍宝啊?那东西可是无底洞……我没钱。”
“此事一时半会儿难与你们说清,不过昨夜我早已思得良策,今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店铺重新清扫一番,该换的换,该置办的置办,”
宋澈又指着门楣说道:“这块牌匾必须得换,以后咱们新店名便叫做——周大发珠宝!”
第八十章梅子洲头
古代采珠人被称之为“疍民”,也叫做“蛋民”,常年在水上漂泊定居。
珍珠取自于蛤蚌,而蛤蚌又生长在海底,因此便不得不涉及到打捞。
古人开采设备十分有限,全都得靠人工,且没有氧气瓶一说,只能依靠水性,憋气潜水,下海捕捞。
沿海地区有许多岛礁,均以“洲”命名,多数靠海货发财的疍民都盘踞于那里。先前在西湖边所遇的何香莲曾说过,她的母亲便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
想要采购珍珠,必须得乘舟上洲。
宋澈上午出发,先到各大珠宝行做了市调,将珍珠的基本价格与采购渠道弄清——
由于开采难度极大,珍珠价格自然也高,一颗圆润光亮,大小适中的珍珠,往往能卖三百文一粒,若是买一串珍珠项链,至少得花上两到三贯铜钱。
至于玛瑙与珊瑚,往往生于深海,水性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海水的压力,开采珊瑚玛瑙必须使用大船,撒铁网与铁钩,收获渺茫且不说,对海底破坏性极大,也正因如此玛瑙珊瑚价格高得离谱,即便是大珠宝行也不过寥寥几件。
珍珠与美玉才是杭州珠宝行业中主打产品。
一个空壳子店铺,想要重新做珠宝生意,几乎是不太可能,宋澈便想着将产品放低端些,走质量不行便走数量——
珍珠讲究“圆润”二字,若是奇形怪状,色泽黯淡,将会大大贬值。
坏珠犹如鸡肋,食者无味弃之可惜,疍民们便想了个办法,将上乘珍珠卖给珠宝商,劣质珍珠则卖给药铺与胭脂店。
药铺与胭脂店会将采购来的劣质珍珠研磨成粉,用以入药或做成化妆品,美白养颜十分有功效。
在对珠宝店做完市调后,宋澈又访了几家药铺与胭脂店,发现它们之间有个共同特点——虽是有珍珠粉卖,用量却并不高,往往一角珠粉便能卖上三五个月,且珍珠粉再次也是用珍珠磨出来的,价格比普通药材高出许多。
由此可得出结论,劣质珍珠在杭州是供过于求的,若是能“变废为宝”,必定能赚大钱。
珍珠粉,便是宋澈接下来要做的生意。
在药铺访查时,宋澈还顺便将前夜从周家膳房里收集的药渣给郎中辨认了一番,结果不出意料,这根本便不是什么退烧之药,反倒是增加气血,活络经脉的补药。
“黄大夫,我多问一句,若是一个发热之人,吃了这副药,结果会如何?”
“可千万不能给发热之人吃这贴药,轻则烧坏脑子,重则血气上涌,一命呜呼呐!”郎中说着又添了一句:“这副补药咱这小店还配不出来哩,里头十八位药,有一半都是名贵药材,值钱得很。”
“哦?那我该去哪儿配?”宋澈问道。
郎中说道:“自然是去杭州城最大的‘钱氏药铺’了。”
钱氏么?
宋澈暗中记下了这一名字,随后又在药铺订了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枸杞子,七位药材各十斤,约定傍晚前来取货。
下午,宋澈来到码头,租了艘小船,准备去梅子洲头一探究竟。
梅子洲这类岛礁并不远,站在码头便能望见,洲头有些绿植,但更多的是杂乱搭建的棚户。
待靠近了些,宋澈才发现洲头并不大,洲外四周摆满了渔船,渔船连锁相连,形成一片“新大陆”,原先远观所见的棚户,其实有很多都坐落于“船城”。
“老伯,这些疍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船城上么?”宋澈问船夫。
船夫说道:“是啊,别看他们活得落魄,可发财哩。”
“与晚生细讲一番如何?”宋澈又问。
“公子太客气了,”船夫说道:“这些疍民都是好水性的能人,一口气能下潜好几丈深呢,若是运气好,采到几枚品相好的珍珠,一天便能抵过我摆渡一个月,若是祖上积德,采到了大明珠,便彻底摆脱贫困了。”
“这大明珠,不易采吧?”宋澈又问。
船夫说道:“那是自然,要想珍珠大,必须吃水深,先不说下不下的去,便是下得去也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反正每年采珠期都会淹死好一批想发大财的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实不相瞒,我便是来收购珍珠的,老伯常年在海上摆渡,可否给我引个路?”宋澈又问。
船夫笑道:“我见公子穿着便知你来的目的了,哪儿还须得你去找啊,只要上了洲头,往哪儿一站,疍民很快便会带着珍珠来求购的,不过你得千万当心,梅子洲上有个叫‘牛二’之人,这片海域疍民的交易都由他在管理。”
牛二?岂不是害死何香莲母亲的恶霸?
闲谈间,渡船靠岸,还未等宋澈脚踏实地,便有一帮疍民划船聚了过来。
疍民很黑,也十分大胆,男人仅有一条裤衩儿,女人则多一条肚兜儿,皮肤黝黑发亮,肌肉线条相当矫健。
疍民们腰间挎着一个小布包,走起路来“哗啦啦”的,里头装的都是珍珠。
宋澈叫船家靠岸,自己便坐在舟头,手持一杆秤,等着卖家上门。
“公子,可是来买珍珠的,您瞧,这是我上午刚上的货。”
“我这儿也有,买我的吧!”
疍民们争先倒出珍珠,成色品相十分劣质,几乎找不出一颗饱满。
好珍珠按颗粒,差珍珠论斤数。
“你们今日算是遇到贵人了,我卖珍珠从不看品相,一百文一斤,有多少要多少。”宋澈大声道。
“一百文啊?太低了些吧,公子,您再涨点儿?”
若是卖给药材商,是一百二十文一斤,可瞧他们这一个个满大袋子卖不出去的模样,将价格压低些,肯定也会出手。
宋澈摇头坚决:“一百文就一百文,多一文也不收,但是量大管饱,有多少我要多少,不差钱儿!”
“唉……罢了!难得遇到个收坏珠的,公子您等着啊,我家里还有好一缸哩!”
坏珠舍不得扔,自然要屯起来,疍民纷纷回家取来。
“大家排成一字队伍,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谁若是插队捣乱,我便不收他的珍珠。”宋澈大声道。
很快疍民们便排出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宋澈叫船夫帮忙称重,自己负责兑换银两,这些疍民的囤货还真不少,家家户户至少一斤起步。
“公子,他这里只有一斤九两。”
“按两斤算吧,做大生意,不拘小节!”
多出的零头照算,差一点儿也照给,宋澈大方之举,赢得了疍民好口碑。
渐渐,排队的疍民越来越多。
第八十一章面膜
正当宋澈与疍民交易得火热之时,队伍突然被人截断,且听一句蛮横:
“让开让开,谁让你们在这儿做交易的!”
“是牛二来了……”船夫低声道。
民众被三两个袒胸露乳,腰挎着弯刀的汉子强行剥开,一个头剃得光亮,壮硕如牛的黑大个子,大步走上前来,指着宋澈道:“市价坏珠一百二十文一斤,你却敢一百文收,怕是坏了规矩吧?”
宋澈冷笑着问:“谁定的规矩?你定的?”
牛二沉声道:“自打采珠以来,梅子洲的规矩便是如此!”
宋澈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冲众疍民道:“诸位乡亲父老,要我说,你们还真得感激这黑斯……好!从现在开始,我一百五十文一斤,收购坏珠了!”
“好哇!”疍民欢呼。
“不行!”牛二呵道:“一百五十文,哄抬了市价,也坏了规矩!”
宋澈挑眉,“那我一百二十文收呢?”
牛二瞪着眼睛道:“也不行!梅子洲的珍珠早已有人包下了,你自打上了这个岛便坏了规矩!”
果然是个恶霸!
面对如此强权,疍民无人吭声。
“你今日要是不给我将珍珠吐出来,我便将你扔进海里喂鱼!”牛二撸着袖子威胁。
“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宋澈在袖子里鼓捣了片刻,掏出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问道:“你瞧这是什么?”
牛二揉了揉眼睛,这么大锭金子,多数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
“你想贿赂我?”牛二试问。
宋澈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这锭金子,买你这条狗命,你信不信?”
“你找死——”
“谁!”宋澈呵断牛二,冲民众喊道:“若能卸了牛二的两条腿,这五十两金子便属于他了。”
莫说是五十两金子,即便是五十两银子,行凶者大有人在。
在这个年代,人命真不值什么钱,何况牛二还是人人憎恨的恶霸,疍民横眉冷对,蠢蠢欲动。
牛二胆怯地往后撤退,咬牙骂了宋澈一句:“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转身便带着几个爪牙灰溜溜地逃离了滩头。
“大家瞧见了么?这类欺软怕硬的地痞孬货,你们只要团结起来,根本无所畏惧,”宋澈又坐了下来,招呼道:“来来来,收购继续,刚刚只是与他打哈哈,价格还是一百文一斤啊……”
宋澈足足在船头坐了近两个时辰,收了大约四百斤坏珠,将渔船都给压低了一截儿。
“公子,莫要再收啦,再收下去,老身怕是桨都摇不动了。”船夫劝道。
宋澈见势差不多,便不再继续收购,乘船回了码头。
与船夫一起将珍珠搬上马车,也花了不少力气,宋澈支付了船夫双倍日钱,赶着马车又来到药铺,取走了先前采购的几味药材,顺便还买了几副药碾与杵臼。
这时,天色已愈渐暗沉。
忙碌了一天的宋姑爷,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回店铺,夕阳西下,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店铺门口,两位佳人垫着脚尖,伸长玉颈,前瞻后望,左顾右盼,像极了等待男人归家的小媳妇儿,在瞧见马车身影时,沈文君高呼:“回来了,回来了!”
二人提起裙摆,一齐跑上前相迎。
见她们如鱼归大海般迫不及待,宋澈身上的疲惫顿扫而空。
“奔波了一日,累坏了吧?快快进店,雅昭亲自下厨呢!”
经过打整后的店铺虽说空空荡荡,却是焕然一新,新牌匾得三日后才能送来。
周雅昭的手艺可真不错,宋澈干了三碗饭才拍着肚子心满意足。
晚饭过后,几人合力将珍珠与药材搬入店铺。
“小环,你回一趟周府,去膳房里打半斤牛乳来,其她人与我一起,将药材与珍珠各取半斤,以石杵研磨成粉末,越细腻越好……哦对了,枸杞不用研磨。”
“为何枸杞不用研磨啊?”
“因为那是给我泡水喝的!”
……
接下来的夜里,店铺中响起了一阵阵捣药声。
当将所有东西磨成细粉时,小环也捧着半瓮牛乳回到店铺。
宋澈取一只木盆,将药粉与珍珠粉掺和一堆,再加入少许清水,像和面那般揉捏,当和成团团后,加入适量牛奶将其稀释,再如打鸡蛋那般快速搅拌……
四个女人都蹲在盆儿边,好奇地望着宋澈操作。
“这越搅和越糊糊了,虽然我知道你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可这到底是什么呀?”沈文君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
宋澈笑道:“这叫做美白面膜。”
“面膜?”众女相视疑惑。
宋澈说道:“便是将这糊糊抹在脸上,半刻钟后洗干净,你的脸会变得白嫩光滑。”
“可别,那可别……这东西我瞧了便觉得反胃,更莫说抹在脸上了。”沈文君往后退了两步。
“昨日吹了海风,你不是抱怨晒黑了许多么?抹上它,保准儿即刻见效,恢复青春美貌,”宋澈用筷子挑起糊糊,在沈文君眼前晃了晃:“小姨说不了话,无法道出真实感受,所以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非沈小姐莫属了。”
沈文君捧着脸蛋儿,极不情愿地摇着头,“嗯……不要嘛!”
宋澈说道:“撒娇也不管用,快快去洗面洁净,莫等糊糊干了失了功效。”
尽管她推三阻四,最后还是洗净了脸庞,挽起了发髻,闭上眼道:“我可警告你,若抹了此物,脸变得不好了,我上吊了,你也得殉情!”
“沈小姐放心,这面膜都是纯天然中草药调和而成,百利无一害的。”宋澈将糊糊分五处点缀在沈文君脸上,再用篾条依次挂平,并问道:“感觉如何?可有灼烧感?”
沈文君道:“凉悠悠的,还挺舒服……”
宋澈将面膜抹匀后道:“你安神一刻钟,时间到了再洗净,保证焕然一新。”
等等等等。
“一刻钟还没到么?”
“我的大小姐,这才过去半刻钟。”
“可我却觉得这糊糊有些干了,仿佛在收缩一般。”
“那是因为药物在刺激你的毛孔,清理你脸上的脏东西……”
其实宋澈也不知道面膜的原理是如何,这一配方还是先前他从某短视频上截屏下来的,说是美白,润肤,养颜,祛痘,抗衰老……也不知真假。
一刻钟,转瞬即逝。
小环端来清水为沈文君梳洗,小桐则手持铜镜候在一旁。
沈文君洗净面膜后,抱起铜镜左瞧右看,好一会儿才惊喜地昂起头:“好像……真的润白光滑了不少。”
宋澈揪了揪她的脸蛋儿,笑道:“而且还水扑扑的呢。”
“周老板!”沈文君抱着周雅昭的腰肢,“我们……要发大财咯!”
第八十二章清平湾惨事
第二日。
沈文君与周雅昭,带着两个小丫鬟,将店铺当成作坊,就一个字儿:磨!
宋澈则继续出外勤,先到瓷器铺找老板定制了三百个半斤装瓷罐,罐口刻“周大发”三字。
随后,再去了一趟码头。
沈文君每夜入寝前,都会惦记一遍何家惨案,哪怕不为世道公平,只为解妻子心结,宋澈也得将何香莲母亲之死弄清楚。
好巧不巧,杭州城下起了蒙蒙细雨,湿润的海风吹来阵阵凉意,整个钱塘湾都仿徨于烟雨蒙蒙中。
宋澈找到了昨日摆渡的船夫,驾一叶扁舟,持一柄纸伞,再赴梅子洲头。
此次他并未上岸,而是叫船夫将他带到了疍民采珠的海湾,想要弄清楚何母之死,找本地人询问最合适。
头一次见古人采珠,宋澈着实被震撼。一艘船上通常有两个疍民,多是夫妻组合,女人身肢柔软,通常水下捕捞,男人身强体壮,通常在船上接应。
女人仅在腰间系一根麻绳,为减轻浮力,方便作业,许多采珠女都赤裸着上身,却一点也不觉得羞。绳子也非常细,只比小拇指,这样的麻绳,在暗礁上勒两下必定会断。
麻绳通常都是算好距离的,下到底便会绷直,绳子另一端系在船头梆子上,梆上有一只铜铃,若是海底有变,或是要上潜,采珠女便会拽动绳子并晃动铃铛,男人这时便会迅速将女人拉出海面。
每一个蛤蚌,每一颗珍珠,每一位疍民,都来自不易。
经过昨日采购,梅子洲疍民都已认识宋澈,见他又来到,许多都摇桨凑近了来。
“公子,这才一大早,我们还没开张呢,您怎么又来了?”
即便不是来卖货,也愿意来问声好,黄黄的玉米牙齿,湿漉漉的发髻,笑得十分憨厚淳朴。
“我今日来不是采购珍珠的,而是打听一个人,一个意外死去的人,”宋澈说道:“她原本也是梅子洲上的采珠女,夫家姓何,有个女儿叫做何香莲。”
疍民们都变了脸色,一些胆小的赶忙便划船离开了。
“怕个鸟!我便不怕那牛二!他还能将我们吃了不成!”但总有胆子大的,两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看模样应该是亲兄弟。
宋澈让船夫靠近了些,才低声问道:“二位,据何香莲说,是牛二害死了她母亲,你们可知道这其中的内幕?”
“多半是牛二那王八蛋搞的鬼!”年纪稍长的哥哥说道:“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何香莲的母亲我们都叫‘翠姨’,在梅子洲上是出了名的水性好,咱们下潜个六七丈已不得了,可翠姨能一口气下潜十丈;
众所周知,越大的珍珠便埋得越深,这本领高自然赚得多,翠姨隔三岔五便能采个好珠子,这渐渐呢,生活也富裕了起来,何家便离开了橘子洲,据说还在苏州城里买了小院儿,但翠姨每日还是会来海里采珠的。”
怪不得何香莲长得白白嫩嫩、多才多艺,原来有个了不得的母亲。
年纪稍轻的弟弟接着说道:“半个月前,听说翠姨在海里采了颗‘大明珠’,据说有鸡蛋那么大呢,这种珠子十年难得一遇,起码是上千两的价!
咱这梅子洲,是为周家人采珠的,那牛二便是周家人的狗腿子,谁要是出了宝珠,他第一时间便会来收购,给的价格往往要低很多;
可没办法呀,周家在杭州城是珠宝大家,谁敢去得罪?咱们这些疍民,又不懂加工,只能便宜贱卖;
若翠姨真采到了大明珠,牛二肯定会知道,也肯定会想尽办法打压价格收购。您说一压个几十文倒也算了,可这种稀世珍宝,一压怕是得几百两,谁又会干呢?”
宋澈大致是猜到了后续:“何母不干,牛二便杀人越货?”
哥哥说道:“那可不嘛,第二日翠姨便被淹死在了海里,据说现在尸首都没找着呢;
何氏父女上洲头来闹过一段时间,大家其实都猜得到,八成是牛二杀人夺珠,可无凭无据到了官府也不能定他的罪,更何况他背后是周家。”
弟弟叹道:“唉!咱这些疍民天生便是贱骨头,一辈子与发财无缘啊!”
宋澈抿着嘴唇,疑惑道:“采珠不是通常由两人协作么?那另一个人何在?”
哥哥说道:“采珠若是两个人一起,收益都得平分,翠姨的丈夫与女儿都在城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下水,找到蛤蚌自己游上来。”
宋澈又问:“听何香莲说,其母是被人割断了绳子淹死的,可何母水性明明那么好,即便绳子断了,自己也能游上来不是,为何会被淹死呢?”
弟弟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便不知道了,翠姨一般都在清平湾深水区采珠,咱们都在浅水区。”
“清平湾在哪儿?”宋澈又问。
兄弟俩同时指了指向一处:“喏,灵隐山背面的那道海湾便是了。”
“多谢二位解惑。”宋澈取出几两碎银丢给了两兄弟,随后便叫船家摆向了清平湾。
清平湾与灵隐山峭壁相连,裸露的礁石被巨浪冲刷得十分光滑,湾内的浪潮特别汹涌,“哗啦啦……”如滚滚奔雷。
“公子,前面有回潮,不能再往前了,不然船会翻的。”船夫说道。
“那便停在这儿吧。”宋澈也只有抓紧船篷才能勉强站直身体,他取出望远镜,将四周格局环顾了一番,海湾内礁石很多,蛤蚌多生长于此,同样的暗流也肯定少不了,除非艺高人胆大,不然真赖不了活。
清平湾来者甚少,左右都被山体遮挡,是个行凶杀人的好地方。
“何母水性这么好,为何会被淹死呢……”宋澈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船夫随口来了一句:“想要淹死人还不简单啊?那些偷汉子被浸猪笼的女人,生怕淹不死,便在下边儿绑一块大石头,尸体泡胀了都浮不上来。”
听此一言,宋澈犹如醍醐灌顶,茅舍顿开:“老伯,您是智者呀!”
船夫摆了摆手,“害!我大字不识一个,还智者哩,不过比你多吃了几年干饭罢了!”
若何母真是被人绑了石头,其尸首八成就这海湾下边儿!
如此极恶杀人手段,直教宋澈毛骨悚然!
“老伯,先离开这海湾吧。”
第八十三章海上缉凶
雨,渐渐有些大了。
海上迷雾陡然增厚,可见度不过十余丈。
宋澈正打算返回码头,突然迷雾中杀出一条小船,船头吊着一盏马灯,映出了四个人高大的人影。
随着小船越来越近,才瞧清楚那是牛二。
牛二叉腰站在船头,腰间别着一把砍刀,来者不善。
宋澈暗中取出手枪,冷冷盯着那愈渐靠近的小船。
“公子,这下可麻烦了……”船夫颤声道。
“老伯勿惊,我护你周全,”宋澈安慰了船夫一句,又高声冲牛二喊道:“不想葬身大海,便给我滚开!”
“哈哈哈……”牛二仰天大笑,掏了掏耳朵:“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被牛爷爷我吓傻了?”
“牛二!不远处便是码头,那里可是有军爷守着的,你可不敢乱来!”船夫欲将其吓退。
牛二轻嗤了声,“你瞧瞧这四周,方圆十丈人畜不生,宰了你们丢进海里,不过片刻便会叫鱼吃得干干净净,谁能奈何得了我?”
他拔出腰间砍刀,怒瞪着宋澈:“小子,昨日人多势众,放了你一马,没想到你还敢来送死,这次牛爷爷便成全你!”
他大手一挥:“给我划过去,老子要亲手宰了这家伙!”
“啪!”
枪声响起。
海面实在太颠簸,一枪打在了马灯上。
灯油四溅,点燃了船篷,吓得牛二与跟班儿赶忙扑火,怎奈天公不作美,没几下功夫大火便被浇灭。
宋澈微微皱眉,瞄准又是一枪,子弹与牛二擦身而过,还是没能命中。
“牛哥,这小子……会使暗器!”跟班儿惊呼。
“会他娘个暗器!快给老子划,将他给撞进海里,我瞧他还如何使用暗器!”牛二亲自抓过船桨,卯足了力气朝宋澈划来。
“老伯,快往后划,与他们拉开距离!”宋澈催促。
船夫拼命摇桨,致使船身更加颠簸,宋澈又开了一枪,还是打了个空。
船夫一五旬老者,怎是四个壮汉的对手,眼看敌船越来越近,宋澈咬了咬牙,只好掏出电棍,远攻不行那便近身肉搏!
“公子啊,今日咱们怕是要死在这恶霸手里啦!”船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说道:“待会儿若动起手来,老伯你自顾跳水逃跑,我与他们周旋拖延时间!”
“害!”船夫叹了口气,操起船桨踏上船头,“公子是个好人,老头子岂能不义,咱跟这些恶霸拼了!”
眼见两艘船便要撞上,忽然迷雾中传来一声号角!
这是……军令号!
莫非有海盗来袭?
正在几人诧异时,号角声戛然而止,那不应该,若真是海盗来袭,号角不会吹得这么短,且肯定会有擂鼓声。
又时,且听迷雾中传来一声呵斥:
“是何人在海上作乱!”
只见,三艘高挂军幡的小船,从迷雾中逐渐显露,每艘船上都站着七八个手持长矛的士卒。
“牛哥不好,是杭州水师!”
“还愣着做什么,快溜儿啊!”
牛二摇桨欲逃,且听“嗖”一声,一支飞箭钉在船舷上,那飞箭距离牛二裆部不过半寸。
牛二吓得一屁股便坐在了船头上。
“跑啥跑啊?再跑将你射成刺猬!”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几个跟班儿丢了船桨,当即便跪下讨饶。
三艘战船很快便围拢上来。
老船夫也泄了气,瘫在了船头叹气:“关键时刻,还得靠军爷啊。”
领头将领,一身银鳞盔甲,手持射雕弯弓,年龄二十七八,身形伟岸,气度英勇。
宋澈抱拳上前拜谢:“多谢将军救命。”
“宋姑爷!真的是你呀!”那将领身旁一持矛小卒先是惊呼。
宋澈定睛一瞧,也是意外,这小卒不正是前些日子在杭州城外所救下的少年方琦么?
“小老弟,你认识他?”银甲将领问道。
“吴大哥,宋姑爷是我救命恩人呢!”方琦跳上宋澈小船,欣喜道:“方才我本巡逻来着,忽然听到这边传来一声响,与那日击跑周家恶仆声音相似,我便想到了宋姑爷您,这不叫上了吴大哥寻过来了,”
他又指着银甲将领道:“这位是咱守备营的百夫长吴友,也是咱新兵公认的老大哥,嘿嘿……”
吴友是个勇士,方琦跟着他走军旅这条路,有前途。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吴友问道。
宋澈便将自己来这采珠的事阐述了一遍,反正自己有多无辜便多无辜,牛二有多凶恶便多凶恶。
“冤枉啊军爷,我与几位兄弟不过是到海上闲逛,没想过要对他怎么着啊!”牛二大声喊冤。
吴友却大骂:“少他娘的狡辩了!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不去杀倭寇简直可惜了!”
“军爷饶命……军爷……我……我是周家的人!”牛二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对!我是替周家收珍珠的,您若是抓了我,便没人替他们干活儿了……这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呵……周家的狗,便可随意咬人么?”吴友冷声呵道:“统统带走,打入管营!”
兵卒押解牛二四人,随船便打算离开。
“方琦小兄弟,且稍留一步。”宋澈叫住了方琦。
“宋姑爷还有何事?”方琦问道。
宋澈压低声音道:“这牛二是为你父母申冤的关键,你得好生照看着,莫要让人提走了他,更莫要让他死在营里了。”
方琦拍胸保证道:“姑爷放心,眼下水师正缺人手,他们一旦进管营,便甭想再出来。”
“还有一件事,需劳烦你帮个忙,”宋澈指了指清平湾,“此海湾之下,十有八九沉了一具女尸,你若能想办法将它捞上来,你家血海深仇便可得报,”
说着,他又取出一锭银子,偷偷塞进了方琦手中,叮嘱道:“你用这些银子,找几个水性好的汉子,切记不可声张,要暗中去找,若是找到了,第一时间到城东南的周大发珠宝行通知我。”
方琦重重地“嗯”了声,抱拳请礼,随船离去。
第八十四章国色天香
回店铺时,宋澈收走了三十只瓷罐,准备先制作一批面膜,今夜再找个恰当之地给它卖出去
店铺里的四个女人,还真是很给力,才一天不到便将六十斤草药,三十斤珍珠捣成了细粉。
大家一起动手,按照昨夜方法,将各类粉末以一比一的分量调制成糊,以半斤量装罐,将罐子密封严实,如此一来,纯天然无公害的面膜便算是生产完成了。
确定好产品,接下来便是销路。
面膜适应的人群自然是女性。
结合了各种药材与珍珠粉的面膜,若是卖得太低,反倒会让人觉得廉价,因此宋澈决定,每罐面膜的初步售价为两千文。
爱美的女人,向来不会吝啬自己兜儿里的银子。
若要问杭州城里,哪些女人最有钱,抛开富家太太不谈,自然要属风尘女子,这一点,早在苏州售卖私房时便已得到证实,在青楼里讨生活的姑娘,没有哪个是差钱的。
这第一批客户,第一桶金,非倌人不可。
自打前几日在渠畔瞧见那红衣女子时,宋澈心里便耿耿于怀,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在哪儿见过她。
晚饭后,宋澈揣了两瓶面膜,借口出去市调,便离开了店铺。
走一路,问一路,才发现原来天香楼就在城东,且此楼才刚刚开张不过数日。
先前在渠畔看到的花船,多半是天香楼里的姑娘,结伴出来打广告,吸引客流的。
今日细雨微微,花船不会游行,赴楼中定能遇上红衣花魁。
天香楼与其说是“青楼”,叫“艺馆”更合适,里头艺伎主打的吹拉弹唱舞,卖艺不卖身。
不像苏州的玉春楼,虽说姑娘也有才艺,但只要银子给得足,翻云覆雨,鸳鸯戏水,亦是准许的。
新店开张,又有佳人,生意自然红火,来客多是成群结对,儒雅风流人士。
宋澈入楼,没有酒肉交织的浊气,也没有浓妆艳抹的老鸨,有的是素雅悦耳的琴音,温柔得体、面挂薄纱的女侍。
“公子只身前来?”一名蓝衣女侍欠了欠身子,有礼问候。
宋澈环顾着四周,这没有老鸨,咋搞推销呢?
“公子?”女侍又试问了声。
“啊?是啊,是啊,我一个人来的,还偷偷瞒着夫人来的。”宋澈笑道。
女侍遮面含笑,遥指楼中大堂:“我们艺馆,前三排为雅座,后三排为客座,左右两边则是散座,雅座一夜需十两,客座一夜需五两,散座一夜需二两,不知公子中意哪处?”
艺馆虽干净,却也是风尘之地,宋澈可不想被沈文君逮回去,便道:“散座吧,角落即可。”
“公子且随我来。”
侍女引着宋澈来到右侧一处不起眼角落,随后又询问了是否需要酒水,轻食,侍女。
宋澈初来乍到,对此楼里行情还不了解,便点了一壶素酒,几道小菜,将侍女留在了身边。
侍女艺名唤作思柠,倒是个可口的名字,一缕薄纱遮不住俏容颜。
“思柠姑娘,你们这儿的主人家是谁?”宋澈问道。
“我们天香楼乃私营艺馆,没有所谓的主人家,但公子要问谁当家做主,那自然是以红姑娘为首的五位绝代佳人了,她们多才多艺,容貌倾城,您们这些客人呀,不都是冲着她们来的么?呵呵呵……”
思柠斟一杯酒,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我……还是自己来。”宋澈取过酒杯暂且搁下,又问:“红姑娘可在楼中?她何时出场?她可否愿意私约出台?出台费又如何?”
思柠一一作答:“公子勿要急,几位头牌佳人每夜都会出场献艺;红姑娘是否出台,全凭‘缘份’二字,若是有缘,她可分文不取与你把酒言欢,若是无缘,千金也难买她一个微笑。”
“哦?”倒是个有趣的女人,宋澈笑问:“那红姑娘的缘从何而来?”
思柠比着兰花指,细数道:“金银细软,诗词歌赋,雅俗共赏,均为缘份。”
宋澈举杯一饮而尽,大笑道:“你家红姑娘,今夜非我莫属!”
“妹夫好大的口气啊。”
一名白袍儒士,随三五个权贵者,同时步入天香楼。
周天赐?
宋澈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
“不曾想妹夫也是个风流人士啊?”周天赐含笑走来,又问:“只是为何独自一人坐在偏僻的散座呢?”
宋澈还之一笑,轻吐二字:“清净。”
周天赐却道:“怕不是为了清净,而是害怕文君表妹发现你吧?呵呵呵……”
宋澈笑道:“表哥果然聪明,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周天赐摆了摆手,“妹夫大可放心,我知道你是赘婿,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守的。”
这时,一旁随同者惊呼:“赘婿啊?了不得,了不得!”
又一随同者嘲讽:“我看是不得了才对吧?赘婿逛青楼,若是遭发现了,还不得沉塘啊?”
“哈哈哈……”
“行了,诸位兄台,莫要取笑我妹夫了,人不风流只为贫,宋姑爷虽是赘婿,却腰缠万贯,偶尔出来消遣一番,却也是合乎常理,走走走……咱们入座,歌舞升平,要开始了。”
一行人嘲讽完,甩袖入雅座。
思柠叹了一口气,起身道:“奴家还是走吧……”
宋澈一把搂过美人细腰,道:“接着斟酒,接着饮。”
楼中客满,歌舞升平,艺伎相继登台献艺,均为绝色佳人。
每出歌舞作罢,艺伎便会下台请赏,赏得越多,谢声越响,面子也就越大。
出门在外,争的不就是个面子么?这一圈儿走下来,少说也能得个上百两赏钱。
妓女虽低贱,贫穷却无关。
在连续四轮歌舞后,气氛突然从喧嚣转为安静,众宾睁大眼睛凝望着舞台。
红姑娘,要出场了。
第八十五章一舞千年
舞榭歌台,寸芒微光。
有女亭亭玉立,一袭流仙长裙,肩绕红绸披帛,娇容略施粉黛,面挂一缕薄纱,眉间一点朱砂,美得不可方物。
她便是站在台上,一动不动也叫众宾如痴如醉。
霎时,琴,瑟,笙,箫,鼓,钟,筝,乐音骤起,歌台即刻熄灯,徒留一人芳华。
佳人撩动身姿,以水袖作衬,遂发两条丝带,缠于左右立柱,玉足轻点台面,似飞花逐月,悬停于空中,裙下玉腿一览无余,却又半遮半掩恰到好处。
忽然丝带一抽,众宾惊呼之际,她凌空一翻安然落地,这时,琴瑟笙箫转为急切,佳人旋转飞舞,或身若游龙,或翾风回雪,或婀娜婆娑,或翥凤翔鸾,真真切切,一舞千年!
台上一曲作罢,台下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看客都忘记了时间,即便幡然醒悟,亦是黯然伤神,一副意犹未尽,流连忘返的痴醉模样。
舞毕,华灯点亮,佳人颔首谢礼,台下掌声雷动。
宋澈收起望远镜,心中疑惑顿消,却怎么也不相信,台上这位倾城舞姬,竟是自己半个月前救下的女杀手。
她不仅会杀人,还这么会跳舞,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越致命。
宁叶红……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天香楼近几日才开,舞姬显然不是她真实的身份,可有用如此超绝的舞技,岂非一朝一夕?
这个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
“邓大官人,赏银二百两……”
“李大官人,赏银三百两……”
“刘老板,赏银三百两……”
“周公子,赏银一千两!”
周天赐高举折扇,仪容举止十分轻松,谁人不知周家有钱?可偏偏他赏完银两,还回瞥了宋澈一眼,投来一个似挑衅又轻蔑的眼神。
无论是雅座,或是客座,散座,每桌多少都会送出赏钱,赏银百两者,会高声喊出,争的便是一个面子。便如同直播打赏一般,给榜一大冤种扣几个六六六。
仅仅一支舞,便有三四千两收益,搞得宋澈都想开青楼了。
“素闻周兄诗词歌赋,才高八斗,今日红姑娘绝美献舞,你不如作诗一首,也献给她如何?”有儒士提议。
“哎,周某不过一介书生,谈不上才高八斗……也罢也罢,为了不扫诸位雅兴,周某便拙诗一首,献给红姑娘吧,”周天赐清了清嗓子,满堂鸦雀无声。他持扇走上歌台,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一会儿指姑娘,开口道:
“天香国色生娇娥,一席红裳俏婀娜,长袖善舞飞逐月,才子佳人天作合!”
“好!好一个‘才子佳人天作合’啊!”
“瞧瞧,周兄与红姑娘站在一起,谁敢说不是郎才女貌!”
台下一片叫好,诗做得不错是真,拍马屁也是真。
红姑娘招了招手,侍女端上一杯酒,她捻起酒杯,欠身递与周天赐:“多谢周公子献诗,今夜奴家——”
“且慢!”
宋澈起身喊道:“宋某恰好也有几句诗献给红姑娘。”
众宾目光齐聚于宋澈,多数是疑惑:“他是谁啊?”
宋澈不理会质疑,只高声诵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大梁谁得似,天下独有宁叶红。”
“哐当!”
宁叶红眸光闪烁,手中酒杯跌落,美酒洒了一地,她呆滞望着宋澈。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诗好诗啊!”
“不曾想,楼中还另有高贤啊!”
诗仙作的诗,当然是好诗。
周天赐嫉妒得脸皮抽搐,却又不得不服。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大袖一甩,“哈哈哈……”大笑着往楼外走去,又高声诗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
……
宋澈在东城河畔寻了处恬静小亭,打来两盆清水,静候佳人到来。
莫约等了一刻钟。一个粉雕玉琢的儒袍小生,轻盈着步伐寻了过来。
一刻钟前,她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舞姬,如今却变作了儒雅阴柔的小公子,果然是人美任性,怎么穿怎么好看。
唯一的缺点,江湖人士,脾气不好——宁叶红走进小亭,上去便揪住了宋澈衣领,给他壁咚在亭柱上,告诫道:“姓宋的,你给我听好了,日后若再敢直呼我姓名,我割了你舌头!”
宋澈心里暗骂,口中苦涩,“宋某绝非有意之举,女侠动口莫动手……”
宁叶红轻哼,撒开了手,才低声问:“你找我干嘛?”
宋澈先道:“我可没找你,我没事儿在河边溜达,你自己找上门来的。”
宁叶红眉头一皱:“那你为何方才在楼中冲我眨眼间?”
宋澈眨了眨眼睛:“像这样?”
宁叶红不予理会,转身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赶忙将她叫住:“哎哎哎,既然来都来了,聊聊呗。”
宁叶红冷声道:“与你有何好聊的?”
宋澈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月中杭州将举办明珠大会,恰好我需要个手捧明珠的舞姬,方才见宁女侠舞姿卓越,正是不二人选,因此我想邀请你参会,出场费不是问题。”
“近几日来,你已不是第一个邀献舞之人,他们我统统都拒绝了,这便是我的答案。”宁叶红说罢便又要走。
宋澈说道:“但你唯独不能拒绝我。”
宁叶红哼声:“凭什么?”
宋澈笑道:“我记得上个月,你在离开之前,曾对我说过,你们江湖人恩仇必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次人情?”
宁叶红沉下美眸。
宋澈绕着宁叶红,一边转一边又道:“天香楼是新开的,舞姬身份也是暂时的,我见楼中那群佳人,个个多才多艺,美艳动人,若非背后有一股庞大的势力,绝不能短时间凑齐吧?
你扮作舞姬,取悦杭州权贵,显然是想从他们身上获取点儿什么,当然,你目的如何,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明珠大会那夜,杭州所有权贵都会到场,说不定……会有你想找的那个人——”
“唰!”一柄匕首,架在他咽喉。
宁叶红冷着容颜:“你很聪明,可你猜到的东西太多了。”
第八十六章杭州河畔
宋澈泰然自若:“你难道要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宁叶红冷声道:“我早告诉过你,知道得越多,死得便越快,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我觉得你并不会杀我。”
“我现在便杀了你!”
“你若真舍得杀我,早在前两句话前便抹了我的脖子,况且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说的是事实,我真能帮你达到目的。”宋澈低头凝视着宁叶红,一步一步向她脸颊凑拢,刀刃已抵住咽喉。
他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她的冷漠都是装的,她其实根本不狠辣。
宁叶红咬牙暗嗤了声,挪开了目光,也收走了匕首。
“宁女侠,你已是第二次将剑抵在我脖子上了,且每次都是在我帮了你的前提下,这实在叫人心寒。”
“谁叫你这人——”
“若!”宋澈呵道:“还有下次,我真会将你当做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宁叶红背过身去,藏住了羸弱,秉持着坚韧,“我做事便是如此,宁杀错也不放过,你以后说话最好小心些!”
宋澈拘礼道:“那么多谢女侠帮忙了,明珠大会所需的服饰,道具,及一切花销全都包在我身上。”
“我何时……”宁叶红叹道:“唉,罢了,帮完你这次,我们便不再相欠,从此相忘于江湖。”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我不是江湖人士,何来相忘于江湖?”
宁叶红呵道:“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宋澈说道:“可事实上,今夜还有件事咱们得互帮互助。”
宁叶红转身疑惑。
宋澈指着宁叶红胸口:“还记得先前我为你缝合的伤口么?看你如今状态,它肯定已经愈合,但线还留在你体内;
说出来你别不信,当时情况危急,我用的是绣花线,伤口好了必须拆除,否则嵌在皮肉里,时间久了便会烂掉,以至于伤口发炎,你会死的。”
宁叶红下意识地扪着胸口,对于死亡再倔强的人也会有所忌惮,“你难道认为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宁女侠刀山火海都敢闯,我绝对相信你不怕死,不过你那条伤疤的位置有些特殊,恰好在……”宋澈掂了掂自己的胸口,坏坏一笑,阴测测又问:“宁女侠是不是时常会感觉伤口发痒?”
宁叶红下意识想去挠胸口,却又赶忙甩开了手,“是……又如何?”
“得了,要完犊子了,”宋澈摇头叹道:“伤口瘙痒,说明已经发炎,这是溃烂的前兆啊!胸前伤口一烂,便会先往两边扩散,到那时再高的山峰,也会变成一马平川!”
宁叶红目中恐惧愈发,娇呵道:“姓宋的,你休要吓唬人!我能吃能睡,能跑能跳,身体好着呢!怎可能会……”
宋澈边摇头叹气,边往亭外走:“唉……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伤口腐烂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患者如数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简直痛不欲生……”
却不等他走出亭子,宁叶红一把将他给拽了回来,咬牙道:“算你狠……说吧,还想让我帮你什么!”
宋澈内心暗笑,自袖中掏出一只瓷罐,“此乃我‘周大发珠宝’新上市的面膜,具有美容,养颜,抗衰老,祛痘等功效……红姑娘坐拥天香楼,麾下佳人无数,正好用得上这款产品。”
“你做生意都做到我头上来了?”宁叶红直言道:“这面膜什么的我不屑于要,你直接说个数,我给你银子便是。”
“那可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才叫做生意,直接要钱便不是商人而是土匪了,”宋澈揭开瓷罐,用绑在瓶口的篾条刮了一坨糊糊递了上去,“将它抹在脸上,滋补一刻钟洗净,你的皮肤将会变得紧致又光滑。试试?”
“你……你要……让我将这粑粑一样的东西抹在脸上?”宁叶红厌恶得直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宋澈当然知道在母老虎屁股上抹糊糊不可能了,他反手“吧唧”一声便将糊糊抹在了自己脸上,“我亲自示范给你看。”
宁叶红瞧得直甩脑壳……
“你先莫要觉得恶心,一刻钟后,效果自会见著。”宋澈便靠在廊椅上静静等候。
一刻钟说长不长,可对于沉默者而言却是度日如年。
夜已深了,杭州城万籁俱寂,若隐若现的萤火,在沟渠来回穿梭,明月倒映在水中,唯有哗啦啦流水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宋澈由感而发,仰天长叹。
宁叶红也静了下来,靠坐在亭子另一头,呆呆地望着月亮。
沉默。
沉默也耐不住寂寞。
“宁女侠,你觉得宋某人聪明么?”宋澈突然问道。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才回答:“除去有些奇怪与讨人厌之外,勉强……尚可。”
能从她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实在不容易,宋澈又问:“你干的是好事,且是有意义的好事,对么?”
宁叶红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宋澈说道:“恰巧我也喜欢干有意义的好事,但我不喜欢多管闲事。”
宁叶红偏头问:“所以你想做好人,却又想置身事外?”
“你是懂我的。”宋澈欣慰笑了,历经江湖洗礼的女人,果然要成熟许多,“女侠若是在做好事的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来找我,说不定我能为你指点些迷津——毕竟我是个‘勉强尚可’的聪明人。”
这次,宁叶红却没有生冷拒绝,沉默稍许,应了一声:“再说。”
一刻钟后,宋澈将面膜洗净,还特意从亭外取来一盏灯笼,照耀着自己的脸颊,冲宁叶红道:“宁女侠你瞧仔细了,我是不是貌美青春了不少?”
宁叶红轻哼:“那又如何?我辈江湖人士,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需不着如此细腻的东西。”
“口是心非。”宋澈摇了摇头,再取一罐面膜,与之前那罐一并推给宁叶红:“一罐可用十次,每次卸妆后敷一道,妙处自会体现。”
宁叶红迟疑着,还是将瓷罐揽入了手中,问道:“多少钱?”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
“三十文么?”宁叶红问。
宋澈摇了摇头,“三十文,连配料都不够。”
宁叶红眯着眼睛,“你别告诉我,这粑粑样的东西,你要卖三百文?”
宋澈仍是摇头,“是一罐三千文。”
“三千文!”宁叶红惊呼,“你作何不去抢啊?奸商!”她便要将瓷罐放下。
“哎哎哎,”宋澈急忙将她拦下,“这两罐是免费赠与你的,拿回去给楼里的姑娘们试试,也许你觉得贵,她们却认为物超所值呢,”
他又抬手指向城东,“我家店铺便开在双瞿街旁,若天香楼佳人来购,一律八折优惠。”
宁叶红轻哼:“只有冤大头才会花三千文来买你这面膜。”
“是么?那咱们走着瞧。”宋澈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走出小亭,“夜深了宁女侠,我回家睡觉了。”
“你等一下,”宁叶红喊道,“那我胸口的线该如何?”
宋澈回眸一笑:“拆线后需要一定时日康复,当下这个节骨眼儿,宁女侠应该很忙吧?”
“那明珠大会呢?你要作何安排?”宁叶红又问。
宋澈笑道:“等你肯告诉我,你想要得到什么时,我再做周密安排。”
宁叶红皱眉不解,低头沉思片刻,刚又要问,抬头时却见那人身影,已将要消失在河畔。
她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抱着瓷罐,一步两步三步,走到河畔,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月,低头瞧了一眼水中人,若有所思地念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她轻抚容颜,轻轻呢喃,“我真有这般漂亮么……”
第八十七章摆摊卖面膜
宋澈买了三十只信鸽,并在杭州城东南西北,各租了间小屋当做“鸽坊”。
接下来几日,他便专心训练信鸽的往返能力,沈文君与周雅昭则负责大批生产面膜。
好东西,物超所值,再贵也有人购买。
宋澈赠予宁叶红面膜的第二日,天香楼便派来了侍女,一口气采购了五十罐。女人啊,果然是口是心非,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如此。
三两银子一罐,便是一百五十两,承诺八折优惠,算下来便是一百二十两。
周雅昭抱着这“第一桶金”,兴奋得当晚便没睡着觉。
沈文君却早已习以为常,她知道这不过是小试牛刀,真正发财大计还在后边儿。
六月初八,距明珠大会还有七日。
经过几个女人的不懈努力,连日来共产出了五百罐面膜。
是时候大卖一回了!
当日一早,宋澈便将两百罐面膜装上马车,携同沈文君与周雅昭奔赴西湖。
在西湖边找了处最热闹,人流最多的街口搭建摊位,摊位旁专门设上三把藤椅,每张藤椅前放置一面铜镜,作对比用处。
瞧见这新颖的布置,许多过客都好奇围了上来,问一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宋澈取来一口响锣,站在摊位前,“当当当”狠狠敲了三下,清了清嗓子,开始叫卖:
“各位乡亲父老,俊男美女,今日‘周大发珠宝’给诸位来发放福利啦!”
过客们听了响声,纷纷往摊位前靠拢。
“是何福利呀?”有人问道。
宋澈指着身后摊位上的面膜道:“便是我身后这款‘珍珠白玉膏’,它由天然珍珠搭配独家秘方制成,具有美容养颜,抗老抗衰之奇效,您要敷上它一次,至少可年轻五岁,您要是敷上十次,嘿嘿,那可就厉害了,老妇变少妇,少妇变少女!”
“有没有这么神奇哟?”
“哎呀,这些摊贩,哪个嘴皮子不利索,五百斤的牛都能给它吹上天去。不可信,不可信呐……”
搁我,我也不信。
面对质疑,宋澈不慌不忙,笑道:“诸位,在这儿我要与你们郑重说明,咱‘周大发珠宝’可不是普通商贩,而是正儿八经的‘周氏商行’分店,我身后这位老板娘便是周老太公的亲生女儿!”
周雅昭端庄含笑,与众人点了点头。
“原来是周家的人啊……可这‘周大生珠宝’,怎么从来没听过啊?”又有人质疑。
宋澈笑道:“本店近几日才开张,摒弃了传统的珍珠玛瑙,新开发的这款‘珍珠白玉膏’,放眼整个大梁王朝,也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便是那皇宫里的妃子,想买都买不到哩!”
“你说了这么多,效果究竟如何,大家也看不到啊。”再有人质疑。
“哎,这位公子说到点子上了,”宋澈一指摊旁的几张藤椅笑道:“所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今日本店特设了贵宾座位,当街与大家演示这白玉膏的功效!”
他又问群众:“本次体验,完全免费,且男女老少皆宜,有哪位想来试试?”
若是免费,何妨一试?
群众纷纷举手。
为了能更好对比效果,宋澈从群众中分别挑出了三个人过中年的黄脸婆,由沈文君与周雅昭亲自上手招待。
“您们无需紧张,放松躺在藤椅上,小憩一刻钟即可。”
在试用期间,男人流失较多,女人却几乎都留在原地等待结果。
一刻钟后。
宋澈端来事先准备好的清水与毛巾,沈文君与周雅昭则帮助客人洗净脸庞。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凑了上来。
“如何?是否美白了不少?”宋澈将铜镜推近,让她们瞧仔细。
三个黄脸婆抱着镜子,摸着脸蛋儿左瞧右看,同是惊讶喜悦:“咦?这还是我么?宛如换了一张脸!”
白玉膏之奇效,有目共睹!
“哎,说到底你们这白玉膏多少钱一罐呀?”有人询价。
宋澈大声道:“此膏乃纯天然药材与高级珍珠粉特制而成,价格自然不菲,售三千文一罐!”
“三千文啊,这也……太贵了吧!”好多几欲掏腰包的客人都将手给收了回去。
宋澈笑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这白玉膏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刻钟之内叫人美白不是?一罐膏可用十次,三天一次效果最佳,您买上一罐,便可使用整整一个月!”
“东西是好东西,大家都不否认,可还是太贵了些,老板再便宜点儿吧?”
买不起的早已甩脑壳离开,不肯走的都是买得起嫌贵的。
宋澈叹道,“诸位有所不知,我只是珠宝行里一个小管事,这价格方面的问题,我还得请示一番老板娘才行……不过诸位放心,今日便是嚼烂我这舌根,也定要说服老板娘,将这价格给打下来!”
一番慷慨陈词后,宋澈拉着周雅昭挪至一无人处,反正他说什么,周雅昭都摇头,装出一副不肯让步的模样。他们谈得越久,群众便越着急。
大约拉扯了半刻钟,周雅昭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快瞧,老板娘点头了!”群众那叫一个欣喜。
宋澈折回人群,先是苦涩:“为了帮诸位拿到这个价格,我可是赌上了自己的仕途啊!不过好在老板娘终于松口了……”
他高举右手,比了个“八”字,大声道:“难得诸位能来捧我周大发珠宝行的场,我在此郑重承诺,凡今日购买珍珠白玉膏的客人,一律享八折优惠!”
三千文打八折,便是两千四百文,省了足足六百文,兜儿里不差钱的,当即便掏了腰包。
可有钱人毕竟只占少数,大部分人还在为价格犹豫。
能住在杭州城西湖边上的,都不能算穷人,买肯定是买得起,只是多虑了“值得”二字。
“照这个量售下去,三百罐能不能卖过半数都是问题。”沈文君小声道。
宋澈却笑道:“夫人勿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沈文君疑惑,“哦?你还有招儿?”
“你且看——”宋澈用下巴指了指街外。
“哒哒哒……”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街外驶来,由四匹马拉着,车上四角用红绸系着铃铛,清风刮过马车,拂来阵阵清香,便连那赶车的马夫都长得白白净净,俊朗秀逸。
众人好奇打量着马车,心里都有疑问:是哪家贵人造访?
马车缓缓停在路口,顿了片刻,一只戴着银镯的玉手掀开窗帘,日光入户,映亮了一张绝美侧颜,车中佳人,朱唇轻启:
“此珍珠白玉膏不错,再送二十罐到天香楼来。”
说罢,斜了一眼摊位前的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又扫过一旁的沈文君,笑容顿消,恢复冰冷容颜,放下窗帘,马车缓缓驶离。
第八十八章清平湾女尸
“方才那位莫不是天香楼的红姑娘吧?”
“如此绝代佳人,杭州城还能找出几个呀?是她错不了。”
“连天香楼的美人儿都用这白玉膏,咱还犹豫什么呀!”
买买买!
卖卖卖!
谁说古代没有“明星代言”的?
三百罐面膜,仅仅一个上午不到,便一抢而空了。
“没买到白玉膏的客人莫要着急,本店已在杭州东南西北设下‘鸽坊’,诸位若有购买需求,可去那里登记入册,只要写下数量与地址,飞鸽传书一到,咱周大发珠宝必在一日之内将货物送达您的门口!”
“好啊!这生意做得讲究!”
在一片片叫好声中,三人收摊回家。
马车内,周雅昭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今日所获银两,兴奋得脸蛋儿红扑扑。
沈文君却枕在一旁,脸色不能有多好看。
“怎么了夫人?”宋澈关切问道。
沈文君话里有话:“你与那天香楼的绝代佳人‘红姑娘’关系似乎不一般。”
宋澈一挑眉梢,“只是普通的客人关系,她们最先卖白玉膏,你也是知道的。”
“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似‘普通’关系,”沈文君轻哼,“我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说前几日有人在天香楼见过你,还搂着侍女喝酒呢。”
用屁股猜也知道,定是周天赐放出去的话。
宋澈挨着沈文君坐下,欲擒其腰,却被她肘开,撒气地哼了一声,“原本我还不相信,今日瞧那狐媚子的眼神,我算是完全信了……果然,家花哪儿有野花香!”
宋澈叹道:“这明珠大会,要有诗有侍,有歌有舞,杭州城内其它几个青楼艺馆早已被珠宝商们包下,好不容易有个天香楼空着,我不得不去争取啊。”
“我……我深知男人出门在外,出入风月场所应酬在所难免,可你千万莫要把她们当真了,那些个狐媚子,都是勾引男人的好手,万一哪天你被她们迷住了,失财是小,失身是大!”
沈文君说这话时,紧紧握着宋澈的手。
宋澈反手扶住其腰,付予深情道:“山无棱,天地合,海枯石烂,乃敢与君绝。”
“讨厌……雅昭还在呢。”沈文君红着脸偏过头。
周雅昭抬头望着车顶,谁又能看出她眼中的羡慕之情?
闲谈间,马车停了下来。
“敢问车夫大哥,里头可坐着宋姑爷?”一个少年的声音自车外响起。
不等车夫回答,宋澈先钻出了马车,少年郎正是方琦。
“姑爷,我当真从清平湾——”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时沈文君也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夫君,何人找你?”
“哦,是帮我养鸽子的小伙计,许是鸽坊出了什么问题,我先随他去看看,夫人与小姨先自行回店吧。”宋澈随口解释了一句便跳下了马车,拉着方琦背道而驰。
沈文君望着方琦的背影,疑惑一句:“这少年怎得似成相识……”
……
“姑爷,我其实知道您的。”方琦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道。
宋澈一笑:“如何?”
方琦说道:“方才我在周大发珠宝行门口蹲守了许久,没见你们回来,便找左邻右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是周家商铺,您与夫人也是周家亲戚。”
宋澈再笑:“又如何?”
方琦咬着牙,“我只是……只是疑惑,姑爷若帮我报仇,岂不是要与自家人为敌么?”
宋澈却道:“在我眼中,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好人当助,坏人当锄,若因沾亲带故便埋没了好人而放过坏人,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方琦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感动到了,“待方琦长大后,也要成为像姑爷您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哈哈哈……”宋澈大笑,拍了拍方琦肩膀,“说说清平湾的事。”
“说起这个,宋姑爷真神了,”方琦说道:“经过咱这几日打捞,当真从海湾里捞出一具尸体,不过她已被鱼吃得只剩一副骨架,我也看不出男女来。”
宋澈点点头,又问:“她身上可有吊着什么东西。”
“有个百来斤的石秤砣!”方琦恐惧道:“捞尸的汉子们见了,个个都觉得晦气,据传言在人身上绑秤砣,可以起‘坠魂’作用,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那是有人做了亏心事,害怕她化作厉鬼来报复,”宋澈又问:“如今那尸体在哪儿?此事没有声张吧?”
方琦说道:“谨遵姑爷叮嘱,白日我借用军船,开至清平湾一带,假意巡逻实则打捞,捞上尸体后,我将它藏在了绿萝湾一处岩洞中,用破旧渔船盖着呢,我站在军舰上,一眼便瞧见那个洞,没人能将尸体盗走的。”
“细了。”
……
宋澈租了艘轻舟,在方琦的带领下,来到绿萝湾岩洞。
方琦将破旧渔船掀开,一具皑皑骸骨赫然映入眼帘,骸骨上半身没有衣物,下半身仅裹着一条麻布裤子,腰间系有一根麻绳,绳长近十丈,另端吊着一记石砣。
“姑爷,我倒觉得这是具男尸,你瞧它都没衣服的。”方琦猜测道。
“非也,采珠女为方便水下作业,往往都不穿上衣的,”宋澈蹲在骨架前查看了一番,遂指着骨盆说道:“分辨男女骨骼,看盆骨即可——男性骨盆较小,呈上大下小且壁比较粗糙;女人骨盆呈圆筒形,壁较为光滑。”
方琦扣着脑袋:“同样是人,为啥男人与女人的盆骨不一样啊?”
宋澈笑道:“因为男人不需要生娃,女人需要生娃……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屁股大的女人能生儿子’,盆骨影响臀型,所以女人的盆骨要大些。”
方琦龇牙笑道:“日后定要找个大屁股的女人成亲。”
“你再看这儿,”宋澈抬起骸骨的手臂,取下一枚翡翠镯子,“只有女人才会戴这种镯子。”
方琦忍不住怒骂:“那牛二真是该千刀万剐,绑个秤砣在人身上,不仅活活淹死人家,还要叫人家永世不得超生!”
第八十九章探监
“谈及牛二,近段时间,该有人来找过他吧?”宋澈将翡翠镯子揣进怀里。
方琦重重点头:“找过,还是府衙的人呢!但眼下是非常时期,管营只许进不许出,便将他给拦了回去。”
看来有些事情,还真不一定能用钱来摆平。
“对了,我随口问一嘴,杭州海防布置在哪儿,码头如此重要,防护却这般空虚?”宋澈问道。
方琦犹豫着,“这……海防是军机要务,按理说不该与姑爷分享的,不过姑爷是好人,也没有什么不能说了,”他顿了顿,又道:
“杭州海防呈犄角之势分三批驻扎在新罗岛,天龙岛,回兴岛,驻军有一万两千余人。”
宋澈眉头一皱,“杭州为两浙路首府,不是号称五万水师么?为何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实际不过三万余人罢了,如今沿海除了两浙都在闹倭寇,特别是闽广与淮南,倭寇都猖獗到洗劫城池了,两浙水师只能拨兵前去支援,”方琦叹道:“实不相瞒,守卫码头的这两百余人,几乎都似我这样的新兵,资历稍老些的都派去海防或是支援外地了。”
宋澈眺望海平线,虽一览无余,万里晴空,却似乎总有一道望不穿的阴霾,大事不妙啊。
待明珠大会后,得赶快离开杭州才是。
“姑爷,您这般聪明,就该来军队里当参谋,准将那些倭寇治得服服帖帖。”方琦说道。
宋澈呵呵一笑,“宋某一介商人,何德何能左右战局,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得好,”随后,他又指着女尸身上的石秤砣道:
“此物一百来斤,定不是寻常石铺能打造出来的,劳烦方小兄弟再辛苦几日,帮我在城里找找看这卖家,找到了先莫要去询问,来告知我即可。”
“姑爷之吩咐,方琦自当竭力办妥。”
“稳。”
……
与方琦分别后,宋澈寻了处酒家,买了只烧鸡,两斤酱牛肉,两个白面大馒头,以食盒提之,往临安府牢房走去。
但愿何氏父女还活着。
探监,无须太多手续,只要有银子即可。
“站住!干什么的!”狱卒兵戈相交,拦住去路。
宋澈左手提起食盒,右手掂着一锭银,一句话没说,就笑了笑。
狱卒当即会意,快速抓过碎银揣入怀里,问道:“探望谁啊?”
宋澈说道:“前些日子被你们抓进来的那对父女,那女人是我的大舅哥的三姑妈的丈母娘的弟弟的表妹。”
狱卒挑眉毛高挑,“你……还挺够情义的嘛,他们关进去几日了,唯一来探望的却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跟我来吧。”
狱卒在前带路,宋澈跟在身后,又问:“他们可有判什么罪?”
狱卒道:“审都没审,判啥罪?依我看啊,你这两个穷亲戚多半是得罪人了,不然哪儿关得了这么久?”
宋澈皱眉问道:“他们在牢中可遭到了非人待遇?”
“那我便不清楚了,他父女俩被收押在了女监,不过既是得罪人了,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这冤死在大牢里的人可不少喔。”
狱卒带着宋澈走了一程,随后又交接到了一名五大三粗的女卒手中,宋澈照例打点了些碎银子,女卒才带着他进入女监。
女监相对男监要空旷许多,却也要阴森许多,炎炎夏日,直教人后颈发凉!
“他们便在这间了,只能探一刻钟,不许脱裤子懂了么?”许是收了钱的原因,女监倒也爽快,叮嘱了一句竟将牢门也打开了。
牢房暗无天日,仅一扇小天窗给予了些许光明,何香莲报膝瑟缩在牢房角落,目光呆滞地望着来者,其父仰躺在干草床上,张大嘴巴,苟延残喘,自他们被抓走也才不过七日,人几乎消瘦了一圈儿。
“何姑娘。”宋澈轻唤了句,刚跨前一步,却吓得何香莲瑟瑟发抖,她口中直叨:“别过来,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宋澈移步天窗下,好借着光亮叫何香莲看清楚自己模样,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何姑娘勿惊,你可还记得我么?西湖边,翠云食馆。”
何香莲思绪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惊恐,“你是……”
宋澈放下食盒,取出带来的几样的食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饱了再说。”
许是饿得实在不行了,何香莲手脚并用扑了上来,刚抓起烧鸡要塞进嘴里,却想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提起茶壶便折回床边,
宋澈帮忙将其父扶起,喂了些茶水,又将馒头撕成碎片,慢慢送入其口中,待吃了些东西下肚,何父呼吸才慢慢变得匀称,不过双眼无神,已被这世俗狠恶折磨得丢了魂。
瞧得宋澈好不揪心,“他们连口牢饭都不给你们吃么?”
何香莲摇了摇头,“每日一碗清粥,汤多米粒少,父亲饿晕了嘴巴都是闭着的,为的便是让我吃……”
她边啃着馒头,边淌着着热泪。
宋澈从怀中掏出那只翡翠玉镯递给了何香莲,“这只镯子你可认得?”
“这是我母亲的!”何香莲捧着玉镯惊呼,“公子您……找我母亲了?”
宋澈点点头,却并未告诉何香莲其母的死状,免得她伤心过度,“牛二已被收押管营,如今我正在收集证据,却遇到了一些难题,其中之一便是那颗‘大明珠’,”
他又问道:“令母真采到一颗大明珠么?”
何香莲抽泣着点了点头,“有的,有鸡蛋那么大呢……悔不该当初要了这珠子,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啊!”
“那珠子可被牛二抢走了?”宋澈又问。
何香莲摇了摇头,“牛二三番五次想花低价买下大明珠,我母亲怎么也不肯卖,这才叫他下了黑手。杀害我母亲后,牛二又带人砸了我们家,实则便是搜寻那颗大明珠。”
“若何姑娘信得过,可否告诉在下那颗大明珠藏在哪儿了?珠子是证物,也是为你们伸冤的关键。”宋澈真诚发问。
何香莲毫不犹豫便道:“我与父亲知道珠子贵重,将它埋在了城西春来巷,家院中里那颗柳树底下,用石墩子压着的,”
她又握住宋澈的手,哭诉哀求:“我们被关进监狱后,周家人也没放过我们,隔三岔五便找人来牢房,以探监为由对我们进行殴打……公子,我们实在受不了了,求您帮帮我离开这个地方吧,我爹他……真的快熬不住了。”
“哒哒哒!”
女卒用棒子敲了敲牢门,冷冷一句:“一刻钟到了。”
第九十章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何姑娘,你们再坚持两日,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宋澈拍了拍何香莲的手背,退出牢房。
女卒锁上牢门,领着宋澈离开女监。
“即便是死刑犯,在牢中也能有一口饱饭,他们父女俩并无过错,也未受审,为何每日只有一碗清粥?”宋澈边走边问女卒。
女卒满不在乎:“这是牢房里的规矩——”
“规则便是用来打破的。”宋澈呵斥了一句,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元宝。
女卒瞪直了眼,伸手便要去接,“公子说得在理,一顿饱饭也不难。”
宋澈却收走了金子,轻蔑道:“你以为这金子是给你的?并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有钱,我可以用钱摆平很多事,譬如……”他冷冷盯着女监:“取人性命。”
女卒沉声隐怒:“你在威胁我?”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只是提醒狱头一句,拿着公粮便要办公事。他们很快便会出来的,若是大摇大摆走出来,一切相安无事,若是被人抬出来,总有些人便要为此付出代价,”宋澈压低声音,轻轻一句却不失威胁:“我说到做到。”
女卒顿住脚步,神色明显有些慌了。
……
宋澈出了监牢,便往城西走。
如今,诗词有了,侍女有了,歌舞有了,唯独还差一颗宝珠。何母所获的那颗大明珠,恰恰可堪此大用。
是机缘巧合么?宋澈倒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
监牢街外,一栋高楼中,正对大街的一扇半掩窗户后,站着一名儒袍男子,其身旁还候着一个朱衣仆从。
“从见这家伙的第一眼,我便觉得他与众不同,今日若不是牢里的细作来告知,我还真不敢相信他已查到我头上来了。”周天赐冷冷盯着宋澈离去的背影。
“公子……正是此人先前在杭州城外救下了方家那小子,他有一手暗器,好生厉害啊。”朱衣家仆说道。
周天赐斜了家仆一眼,“你还有脸说?但凡你们这些狗奴才多长点脑子,也不至于叫人抓住把柄。”
“是是是……是奴才愚笨。”朱衣家仆掌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周天赐又叹:“还有我那死鬼老爹,一把年纪了也不老实,偏偏对少女情有独钟,却要我这个当儿子的来给他擦屁股。”
“公子勿叹,我这便追上这小子,将他给!”朱衣家仆恶狠瞪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要我说你真的是个蠢货!”周天赐骂道,“在杭州,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杀人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杀人后湮灭证据,这小子能查到这儿来,必不是个蠢人,”
他又道:“贾三,你先跟上他,先看看他要干什么。”
“是!”
“慢着。”
“公子还有何吩咐?”
“何氏父女不能留了,今晚便将他们灭口,你去找几个人准备一番。”
“奴才遵命!”
“哼,一个赘婿,也想让我在阴沟里翻船?蜉蝣撼树,不自量力!”
……
以宋澈的谨慎,以贾三的愚蠢,没跟过两条街便被发现得明明白白。
宋澈看破未说破,先到就近的驿站里租了辆马车,以三倍的价格叮嘱车夫:“你将马车赶快些,到前边儿拐角处时,我会跳窗出去,你需不着停下,绕着杭州城转一圈即可,若有人将你拦下,询问我的情况,你一问三不知便是,懂了么?”
“公子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
车夫赶马,加速驶离。
贾三也加快步频,小跑追赶马车。
待街口转角,宋澈抻着窗台跳出马车,迅速闪至旁边巷弄,贴着墙壁待贾三追过后,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转头又在附近客栈租了辆马车,往城西而去。
城西,春来巷。
经过一番询问,宋澈很快便找到了何氏之家,院子里宛如被暴风肆虐过一般,被翻得一片狼藉。
宋澈挪开柳树下的石凳,浅挖了一尺,果真找到个用粗布包裹的木盒,敞开盒子一瞧——好家伙,鸡蛋般大的珍珠圆润饱满,如此稀世奇珍,说它价值连城也毫不夸张!
“宝珠啊宝珠,你可当真是沾了人血的东西啊。”
宋澈揣好大明珠,直奔天香楼。
抵达天香楼时,已是傍晚时分。
侍女们正忙活着为今夜开张做准备。
宋澈匆匆入门,便要往楼上找去,却未能踏上阶梯,一袭紫裙旋转而来,只闻一道花香,玉腿一闪而过,再见时一位紫衣美人已拦在了他身前,就差脸对脸,肚贴肚了。
“公子何故闯我天香楼?”紫衣美人开口问候,磁性的嗓音,三分是成熟,六分是妩媚,还有一分带着冷意。
宋澈连忙后撤,拉开与之距离,“我找她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紫衣美人却眯起了眼睛,“红姑娘平日里不见客,公子若想见她,需等到天黑登台之后。”
“害!我们是朋友!”宋澈几欲上楼,哪儿知紫衣美人轻轻一推,便叫他往后退了七八步。
卧草,也是个武林高手!
宋澈这时才打量起整座楼,不论掌柜的,擦窗的,扫地的,所有女眷都盯着自己,阴冷的眼神,一时间叫他寒毛卓竖。
“公子若是再敢无礼擅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紫衣美人冷声威胁。
宋澈暗叹一口气,如此看来,不耍些手段是不行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宁!夜——”
却不等“夜”字收音,楼上便出来一声:“紫韵,让他上来吧。”
紫衣美人虽秀眉微蹙,却缓缓挪开了步。
宋澈微微一笑,理了理领口,欣然踏上楼梯,待与紫衣美人擦身而过时,突然又顿下了脚步,问道:“你叫做‘紫韵’?”
紫韵冷冷道:“如何?”
“没,只是让我想起了一首歌,”宋澈负手大步上楼,口中轻吟浅唱:“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是挺有韵味的,可惜不怎么讨人喜欢。”
“你——”紫韵攥起了拳头。
“这男人是谁呀,嫌命长了么?竟敢讽刺紫韵姐。”
“红姑娘还是头一回在闲暇时见客呢。”
众女眷,窃窃私语。
这青楼,卧虎藏龙!
第九十一章月黑风高杀人夜
夜月未至,美人上妆。
宁叶红口含朱丹,坐于妆镜前,不紧不慢梳理着秀发。
“咵——”宋澈推门而入。
“嗖!”一柄剪刀从他脸颊划过,重重地嵌在门框上,再精准分毫必定使他破相。
宁叶红不看他,只轻声道:“下回进来,记得敲门,免得我误杀了你。”
望着入木三分的剪刀,宋澈咽了咽口水,轻声慢步入室,悄悄关上房门,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将剪刀拔出,“宁女侠你老是这样,很难嫁得出去的。”
宁叶红以眼角余光,冷瞥了一眼宋澈,“废话少说,找我何事?”
宋澈将剪刀放回妆台,催促道:“你快换上黑丝,带上宝剑,随我去救人!”
宁叶红眉头一皱,“什么黑丝?”
宋澈说道:“便是我在苏州城外救你时穿的那身儿。”
“不懂莫要胡言,那叫做夜行劲装,”宁叶红妆化得还是那般轻慢,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还有一个时辰我便要登台献舞了,不去。”
“人命关天——”
“关我何事?”宁叶红冷声拒绝,“我欠你的都已还清,更不是你的随从,你叫我帮忙我便要帮?”
宋澈撇着嘴,“大不了倒欠你一个人情。”
宁叶红说道:“你一个奸商,我要你人情有何用?”
宋澈说道:“有了这个人情,我便能帮你在明珠大会上找到你想找的人。”
宁叶红皱眉:“你怎知我要找人?”
宋澈嘿嘿一笑:“看来你真的在找人。”
“你……哼,”宁叶红轻呵:“出去。”
宋澈沉声道:“你不帮我,我便不出去。”
“你不出去我怎么换黑丝……呸!”宁叶红暗骂:“真是近墨者黑!”
宋澈展颜一笑,“我就说吧,江湖儿女,义字当头,宁女侠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宁叶红板下脸,抬手指向门外。
“出,马上出,但请女侠衣服换快些,时间便是生命。”宋澈退出房间。
片刻之后,房门拉开,黑衣黑丝黑面巾,发髻高高挽起,手持一柄宝剑,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去哪儿?”宁叶红问。
宋澈说道:“府衙监牢。”
宁叶红眉头一皱,“你要去劫狱么?”
宋澈摆了摆手,“当然不是,咱们去劫人,劫坏人意图杀害的好人。”
从今日被跟踪,便可断定有只黄雀在背后监视着自己,那人肯定不会再留下何氏父女,而监牢里又不好下手,它定会将何氏父女放出来,找个合适的地点杀人灭口。
宋澈原先还犯愁该如何救出何氏,这不,那只“黄雀”却做了顺水人情。
它是黄雀么?它不可能是。
……
……
府衙牢房。
何香莲搀扶着父亲,步态蹒跚地走出牢门。
“爹……我们出来了。”
何父已经痴傻,宛如行尸走肉。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牢房门口,车夫与何香莲招呼:“姑娘请上车吧,我会将你们送出城去的。”
何香莲问:“可是宋公子安排的?”
车夫眼睛一转,答道:“是啊,他特意安排我在牢门外等候你们出狱,他还说城里太危险了,你们必须赶快离开杭州城。”
“宋公子真将我们救出来了,爹……我们终于得救了!”何香莲也没多怀疑,扶着老父便上了马车。
马夫扬鞭策马,将车赶得飞快,一路奔至杭州城郊,却在一片小树林中停了下来。
夜深,人静。
月黑,风高。
杀人,灭口。
“马夫大哥,您怎么不走了?”何香莲掀开车帘,哪里还有车夫踪影。
“呼呼呼……”风吹落叶,飒飒作响。
斑驳月光下,三个手持朴刀的蒙面人,一步一步朝马车靠近。
何香莲急中生智,抓着缰绳欲要赶马,可无论她怎么驱使,马匹也不迈开一步。
“小娘子,莫要垂死挣扎了,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不识好歹,当初将宝珠卖给我们不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三个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何香莲骂道:“你们这些恶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下去与你老母亲见面吧!”
黑衣人挥刀便要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三支飞镖自林深处飞出。
电光火石间,两个蒙面人惨叫倒下,那为首者颇有武艺,闪身得及时,侥幸躲过一劫。
“谁!是谁在暗箭伤人!”蒙面人四处张望。
且听一声不屑回荡于林间,“杀你,何须暗箭?”
话音未落,一袭倩影自黑暗中飞出,又见孤光一闪,“嘭!”刀剑相交,碰撞出一道火花。
“哐当!”朴刀被劈成两半截。
蒙面人撒腿便跑。
宁叶红凌空飞踹,一脚便将蒙面人踹出七八丈,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不过几阵清风拂过,枯叶尘埃落定,战斗戛然而止。
“叮铃铃……”宋澈赶着一辆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树林。他先停在那蒙面人跟前,解开起面罩,错不了,便是那天在杭州城外殴打放弃的恶仆贾三。
“这种畜生,为何不让我一剑杀了他?”宁叶红问道。
“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得多。”宋澈从马车内取出麻绳,将贾三五花大绑,随后扔进了马车。
“宋公子!”何香莲含泪扑入宋澈怀抱,“我就知道您绝不会派人来杀我们的!”
“呃……”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叫宋澈有些猝不及防。
宁叶红抱着胳膊轻哼道:“人是我杀的,给他占什么便宜?”
何香莲一抹眼泪,便要屈膝下跪,宋澈却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何姑娘无需多礼,今夜险关虽过,可事儿还不算完,为今之计是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何香莲又淌了泪水,“如今家已破败,老父痴呆,我们父女俩该何去何从……”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之际,回杭州城最妥当,”宋澈又望向宁叶红:“依我看不如——”
“不可能!”宁叶红未等他话说完便畜生拒绝道:“我天香楼可从不养闲人。”
宋澈眨了眨眼睛,笑道:“女侠不必担心,何姑娘人美歌甜,其父也拉得一手好奚琴,正可为天香楼献艺呀。”
“这——”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日后他们在天香楼里的所有花销,全由我来垫付,”宋澈又与何香莲眨了眨眼睛:“何姑娘,还不快谢谢红姑娘?”
“谢谢红姑娘救命收留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何香莲当即便要下跪,宁叶红却用剑柄将之扶主,背过身道:“罢了罢了,便暂且收留你们几日吧!不过我事先说好,不干活儿可没饭吃。”
“此地不宜久留,快些上我宝马,咱们离开这儿。”
第九十二章泼妇骂街
宋澈赶车回到天香楼,从后院儿进的门。
此楼女眷绝非一般艺伎,宁叶红三言两语,些许眼神她们便领悟了其意,更似个有组织、有纪律的帮会。
将贾三交给她们看押,将何氏父女交给她们照顾,宋澈很放心。
夜已不浅,宋澈也该打道回府。
在离开前,宁叶红叫住了他,并高高地比出了三根玉指:“记住了,姓宋的,你欠我三次人情了。”
宋澈诧异道:“何来的三次人情?宁女侠可不能坐地起价啊。”
宁叶红竖着手指说道:“其一,我帮你去救人;其二,我帮你照顾何氏父女;其三,我替你关押贾三。这难道不是三次人情?”
宋澈揉了揉鼻子,“女侠不来做生意真是可惜了。”
宁叶红说道:“我也是生意人,不过你赚的是钱,我赚的是利,你承担的是盈亏,我承担的是生死。”
“女侠做的生意太狠了,还是早些功成身退得好。”宋澈笑着劝了一句,赶车便要离去。
“宋澈。”宁叶红突然喊住了车马,语气难掩真挚。
“怎么了?”宋澈回头问道。
宁叶红说道:“今夜是死了人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日后你要多加注意,我不是每次都能帮得了你。”
宋澈一挑眉毛,“哦哟?宁女侠是在关心我啊?”
“切……我是怕你死了,还不了我人情。”宁叶红转身藏住思绪,快步进了小院,重重掩上大门。
“口是心非的女人。”宋澈摇头一笑,伴着月色赶马归家。
……
次日,清晨。
“不好了,姑爷,不好了!”
小环的叫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唤醒了睡梦中的宋澈与沈文君。
“大清早的,多晦气啊,姑爷我一柱擎天,身体好着呢!”宋澈昂起头吃了一句。
“定是铺子出什么事了,否则小环不会这么急切。”沈文君赶忙下了床,裹了件外套便拉开了房门,小环叉着腰站在门前,大口喘着粗气:
“不好了,小姐,姑爷,有人……有人来咱商行闹事了!”
沈文君遇事不慌,先给小环倒了杯水饮下,“慢慢道来。”
小环顺平了气息,才说道:“今早天不亮,便有个泼妇坐在咱坊间门口大骂,说咱的白玉膏是毒药,害得她脸上生疮了,吵着要咱们赔钱呢!”
“这……”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不由皱眉,抹在脸上的东西,的确该设一类忌用人群,这点倒是疏忽了,他赶忙下床穿衣,并问:“那泼妇脸上真的生疮了?”
小环点点头:“是啊,满脸都是,一片一片的,还鼓脓包呢!”
“啊?这么严重,都生脓了?”沈文君也抓紧穿起鞋袜衣裳来。
宋澈却听出了蹊跷,若是过敏,应该是长红斑疹子,鼓脓包又一片片,难道不是痤疮么?
痤疮,俗称“青春痘”,内分泌失调导致,且绝非急性发作,而是长久便有。
大清早便来闹事,动机岂能单纯?
“小环,我再问你,那妇女有多泼?”宋澈问道。
小环嫌弃得直甩脑壳,“哎哟,那可就别提了,嗓门儿大得连街外都能听到,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又哭又闹的,我与小桐嘴笨,周小姐又不能说话,只能急忙跑回来找您们了。”
沈文君急道:“这还得了,若是传出了不好名声,谁还敢来买白玉膏。”
“是啊,我离开那阵,已有好多人聚在咱店铺门口了,那泼妇还扬言说要报官呢!”
“你们先莫要着急,去看看情况再说。”
穿好衣裳,草草洗漱了一番,宋澈亲自赶着马车出了门。
赶到商行时,看热闹的群众已将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周雅昭与小桐一脸无助站在门口,被那泼妇指着鼻子谩骂也还不了口,委屈得都快哭了。
“大家来瞧一瞧呀,便是这周大发珠宝行,卖什么狗屁白玉膏,分明是毒药来的,我才抹上它一回便生出了这么多脓疮,你们说说,一个女人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我家娘子昨日也在这儿买了一罐,幸好还没开封使用……退货!”
“退货!退货!赔钱!赔钱!”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宋澈赶着马车,也不管让不让,撞死谁算他妈倒霉。
群众不得不让开一条道。
“是姑爷来啦!”小桐惊呼。周雅昭激动得眼泪流。
宋澈将马车停好,理了理衣冠,扫了一眼那人群中间的泼妇,满脸生脓的痤疮,这怎可能是过敏所致?且再看人群中那些摩拳擦掌,眼神飘忽不定之人,明显是有人请来闹事的“托”。
原来如此……
宋澈跳下马车,先与群众拜了个礼:“诸位,我是周大发珠宝行的管事,这款珍珠白玉膏便是我一手研制的,有什么事可尽管找我。”
“哟?女人不说话,换了个男人来呀?”泼妇一如既往,叉着腰上前,昂起自己的脸颊,以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道:“你瞧瞧,便是你那什么破膏,叫我的脸全毁了,你说说,该如何赔偿?”
“让开!让开!”
这时,人群又叫人剥开,见一个佩刀的大胡子都头,领着十几名手持枪棒的衙役走了进来。
这大胡子正是先前在翠云食馆抓走何氏父女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发生了何事啊?大清早便在此聚众。”大胡子高声问道。
泼妇当即便跪在了都头跟前,抹着眼泪又将污蔑添油加醋了一番,“……黄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哦?贩卖假药,致人毁容,商者如此恶毒,来人呐,将周大发珠宝行所有员工,统统抓起来!”大胡子高声令下,衙役便要拿人。
“慢着!”宋澈一声呵斥,后冷冷一笑:“根据《大梁律例》,抓人是需要‘拘捕令’的,黄都头你有么?再者,你只是一个都头,又不是知州大人,何故张口便给我扣上‘卖假药’的重罪?”
大胡子脸色一沉,“她用了你家的白玉膏,毁去了容貌,此事有目共睹,证据确凿,我为何抓不得你?”
(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惩治泼妇
“笑话!何来的证据确凿?”宋澈一步一步走向大胡子与泼妇,大声质问道:
“人证何在?物证何在?仅凭她一张烂嘴,便是证据确凿么?那我也可说,是她栽赃陷害,故意抹黑我家生意,从中诈骗钱财,你是不是也该将她抓起来?”
大胡子被宋澈这连番质问,迫得是连连后退,一时竟无法答辩。
泼妇干脆又耍起了疯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呀,没天理啊,害了人还不承认,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宋澈却冷声道:“别说是你不活了,便是你现在想死都不行,经你这么一闹,我商行要损失多少钱财?今日我非得将此事,在大众面前披露解决,以好为我珍珠白玉膏证明!”
“你这分明是店大欺客,仗着自己有钱,欺负咱老百姓嘛!”
“对啊对啊,若不是你家白玉膏有问题,她脸上怎会生出这么多脓疮?”
人群中那几个托又开始嚼舌根。
宋澈盯着那几人道:“你们少要在这儿‘偷换概念’愚弄大众,她脸上的脓疮,是否与白玉膏有关,我自有办法查明,”
随后,他又与大众道:“诸位,我周大发珠宝,向来是行得正站得直,若白玉膏真会致人脸上生疮,我当场便赔她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啊!”
“一百万两……那是多少银子啊?怕是堆积成山了吧?”
众论纷纭,无不感叹宋澈之大手笔。
“但是!”宋澈话锋一转,又盯着地上的泼妇道:“若经我查证,你脸上脓疮并非白玉膏所致,那便构成了欺诈之罪,照《大梁律例》欺诈钱财超过三十贯者,处以杖杀与弃市之刑!
我也不知那雇佣你来闹事之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但我可以肯定,他给你的这些钱,买不了你的命。”
泼妇遭吓得瑟瑟发抖,若非干了亏心事,岂能如此?
“姑爷!姑爷!我将黄大夫请来啦!黄老头,你快点儿,你快点儿……”小环拉着个瘦筋筋的老头子挤进人群。
“小泵娘,老夫骨头都要散架啦……”
制作白玉膏的药材,都是从黄家药铺采购,黄大夫也发了不少财,请他来问诊,绝对错不了。
“黄大夫,你来得正好,快瞧瞧她脸上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宋澈指着泼妇寻医。
黄大夫捋顺了气,矮着身子朝那泼妇左瞧右看,泼妇却心虚低着头左躲右闪。
“害!这不就是痘疹么?”黄大夫一口咬定。
宋澈又问:“这痘疹可是突发病?”
黄大夫摆手道:“哪儿能是突发病啊,此疹极其顽固,一旦染上,几年都断不了根,瞧她脸上的脓包,怕是从小便长得有吧?”
“哦?”宋澈提高音量:“那这么说,此病很常见咯?”
黄大夫捋着胡须笑道:“自然是常见了,大街上随便挑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脸上都有那么一些的,这病说好治也好治,随着年纪大些,这个这个……成亲圆房,阴阳互补之后,自然而然便会慢慢消失了。”
“泼妇!”
宋澈大呵:“如今大夫都已亲口证明,你还有何狡辩!”
泼妇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也是一时贪财,受了人蛊惑才来店前闹事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不懂事的山野村妇吧!”
见戏码儿唱崩了,人群中几个当托的也渐渐匿去了身影。
“是何人指使你来污蔑我商行的?你若能将他供出来,便算戴罪立功,我还可饶你一命!”宋澈大声问泼妇。
“是——”
“哼,大胆叼妇,竟敢聚众招摇,今日定饶你不得,来呀,将她带走!”
却不等泼妇开口吐字,大胡子先发制人,叫衙役架起泼妇便往街外走,“饶命啊,饶命……民妇再也不敢啦!”
宋澈并未过多追问,干这种事的多半是狗腿子,主人家是不会露面的。
“诸位,如今真相大白,是某些人嫉妒我家生意好,故意花钱买通那泼妇来抹黑,事实足以证明,我家的珍珠白玉膏完全没问题,可放心采购!”
借着这一波反转,珠宝行吸引了不少客流,一个上午便又卖出了百八十罐。
同时,宋澈也悉心向黄大夫请教了一番白玉膏药理,专门提点出了‘忌用人群’,凡购买的顾客,人手发上一份医嘱,以免日后再叫人钻了空子。
泼妇骂街看似只是一出闹剧,却足以证明敌人已开始下狠手段。无奈杭州不是苏州,宋澈势单力薄,想要避免这场无声的腥风血雨,还得苦思良计。
是夜。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周雅昭与两个丫鬟留守在了店铺,宋澈与沈文君则回了梧桐苑。
“夫君,似乎心事重重。”沈文君倒上一杯凉茶,郎情妾意,宋澈愁,她也不高兴了。
面对娇妻,宋澈好不犹怜,恰恰是这份怜爱,叫他心里更添了几分担忧,他接过茶水,却放在了一旁,轻轻搂过娇妻腰肢,叹道:“今早我收到了一封家信,说娘昨夜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感染了风寒,我生怕你担心,便没有告诉你。”
“啊?”沈文君脸色大变,“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不说?那娘的病情如何了?”
宋澈道:“倒没有说病情,只是娘的那个噩梦,预见了不好事,家信上的意思是,叫我们即刻返回苏州。”
“那我们何不——”沈文君话说一半却犹豫了,“明珠大会在即,我们若是走了,雅昭她一人如何能撑起店铺?”
她又好着急,咬了咬嘴唇,“娘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嘛,怎么突然就害病了,真是急死个人了。”
宋澈却搂她更紧,轻声安抚:“夫人勿要着急,我早已思得对策——明日你先回苏州照顾母亲,我留下来帮着小姨打理店铺,反正明珠大会也不过几日了。”
沈文君昂头目光闪烁:“可那个梦——”
宋澈笑道:“梦境如幻似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为夫向来是‘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不思迷信,夫人不必为我担心。”
沈文君感触至极,将头深埋于宋澈胸膛,轻声道:“我总感觉这周家大宅阴气好重,有时半夜都能被惊出一身冷汗……夫君,待明珠大会结束后,你一定要快快回来。”
宋澈轻嗯了声,捏着沈文君软趴趴的玉手,笑道:“沈小姐近几日捣药磨粉,估计是累坏了,瞧这手上都生茧了。”
沈文君微微撅起嘴唇,娇声道:“宋姑爷还好意思说,终日早出晚归,回来便呼呼大睡,自打来了杭州,夫妻便未曾恩爱过了……”
“那……今夜便恩爱个够!”
宋澈一把捧起娇妻,大步走向床榻。
“哎呀,灯……灯熄了,窗也掩上。”
“小姨又不在,梧桐苑就咱来,还关什么灯。”
“不行,你快去嘛。”
“好好好,依你,依你……”
宋澈将沈文雅放上床榻,转身便要去熄灯关窗,突然沈文君一声尖叫:
“啊!”
“嘶!”
一条扁头毒蛇钻出被褥,一口便咬在了沈文君手背上。
第九十四章五步蛇毒
“我.操.你.妈.的!”
宋澈怒不可遏,抓起蛇尾便朝着墙狠砸了几下,又扔在地上猛跺几脚,直至蛇头瘪成肉泥才作罢。
“夫君,我的手好痛……”沈文君痛苦捂着手背。
宋澈赶紧撕下床幔,捆绑在沈文君肩下,又抬起她手背,想也未想便含了上去,一边咗着毒血,一边安慰道:“没事没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他啐去毒血,捧起沈文君,欲到马厩取车,可不知怎的,今夜却连一匹快马也瞧不见。
宋澈咬牙切齿,背着沈文君便往周府外狂奔。
“文君?”
“在。”
“文君?”
“在……”
“文君?”
“……在……我……在……”她的回答已有气无力。
“你再坚持片刻,我马上便到了!”
宋澈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口气狂奔六七里,终于撞开黄家药铺的大门:
“黄大夫,快救命!”
放下沈文君时,她已意识模糊,黑紫色的手背,几乎肿胀了近一倍。
黄大夫闻讯下楼,刚想问如何,一瞧沈文君的手臂,三步并两步上前,问道:“是什么蛇咬?”
宋澈汗如雨下:“蝮蛇!”
“蝮蛇?”
“三角扁脑壳的蝮蛇!”
“啊?那……那是五步蛇啊!”黄大夫大惊失色,“我……唉,我试试吧!”
他折回柜台取来了刀具与蛇药,“五步蛇毒,凝血坏肉,我必须割开伤口,将毒血挤出,可能会有些疼,宋夫人要忍住了。”
宋澈找来咬布含入沈文君口中,将她扪入怀中,“不怕不怕,忍一忍便过了。”安慰着将沈文君搂入怀里。
瞧着那被割开的皮肉,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宋澈心如刀绞,仇恨与愤怒亦愈发浓重。
两刻钟后,黄大夫亦是满头大汗,乌黑的毒血整整刮出大半碗,沈文君脸色发白,已疼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我已将可见的毒血拔除,但五步蛇剧毒,保不齐还会再滋生,到那时……唉……”黄大夫为伤口裹上纱布,“我实在好奇,五步蛇多生于西南深山,江南怎会如此毒蛇出现?”
宋澈心急如焚,“还望黄大夫指条明路,救我夫人的性命,事后宋某必当重谢!”
黄大夫叹道:“放眼整个江南,也鲜有被五步蛇咬伤之时,哪个大夫都不敢保证能从此毒蛇口下救人性命啊。”
宋澈望着昏迷的沈文君,泪水不经意间便润红了眼眶。
“不过!”黄大夫又道:“江湖中多有奇人异士,特别是某些内力深厚的武林高手,若能觅得他们帮忙,以内力将毒血逼出,宋夫人说不定可逃过此劫。”
武林高手?
宋澈脑中瞬间迸出一个人影,“多谢黄大夫指点!”他即刻捧起沈文君,朝着天香楼狂奔。
……
天香楼高朋满座,正值歌舞升平时。
“啪!”
大门遭人一脚踹开,声乐歌舞戛然而止,台上的宁叶红与众宾客,目光皆凝聚在了这突然闯入之人身上。
汗水垂帘,遮住了眼睛,宋澈也顾不得别人目光,捧着沈文君便要上楼,这时,两个侍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让他上去。”宁叶红招呼道。
侍女这才让开了路。
宁叶红又与众宾深鞠了一躬,“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歌舞到此为止,请诸位客人循序离场,明夜奴家再多舞几支,以聊歉意。”说罢,脚尖轻轻一点,跃上二楼,入了闺房。
宋澈揭去伤口上纱布,才一会儿的功夫,刚拔除的毒血又滋了大片,他累得瘫坐在床边,恳求着宁叶红:“救她……欠你多少人情我都愿意。”
宁叶红蹙眉,翻看了两眼伤口:“扁脑壳的蛇?”
宋澈道:“五步蛇。”
“我该说她是运气好,还是说她运气差呢?”宁叶红转身来到衣橱前,从抽屉中取出两只药瓶,“此乃专治剧毒的创伤药与解毒丸,但瞧她伤口,中毒已有些深了,我只能争个尽量。”
她先点下沈文君臂上的经脉,后抓住沈文君臂膀,暗蓄一道内力,从上往下挤压,只见腥臭黝黑的毒血,似流水般从伤口喷出。
沈文君疼得浑身发抖。宋澈赶忙将手指插入她口中,防止她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就不怕她咬断你手指么?”宁叶红在沈文君后颈轻轻一拍,将之打晕了过去。
毒血流了一大滩,好在伤口渐复血色,宁叶红又以快刀在伤患处开了几条小口,将伤药洒了上,覆以纱布包扎,随后取出两颗解毒丸递给宋澈:“一颗给她,一颗给你,吃下去。”
宋澈拒绝道:“都给她吧,我用不着。”
宁叶红说道:“不用想也知道,你肯定用嘴巴为她吸过毒,以后别这么做了,不但没用,反而还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宋澈只好接过药丸,自己服下一颗,又吞下另一颗,嚼碎了嘴对嘴喂入沈文君口中。
宁叶红眯起了眼睛,瞧着床上的沈文君,幽幽一句:“她便是你妻子么?”
宋澈深沉道:“差一点我便失去她了。”
宁叶红说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毒素是否会再滋生,还不能定数,需观察一夜才能得出结果。”
宋澈由衷感激,“多谢宁女侠了……”
“不必了,算上人情即可,”宁叶红说着,又道:“我早提醒过你,一旦仇恨见了血,明枪暗箭,非死即伤,你死我亡。”
宋澈为沈文君盖上被褥,便蹲坐在床边,捧着爱妻之手,眼神透露着凶狠,“伤我妻者,必死无疑。”
宁叶红想再说些什么,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叹道:“也罢,今夜你们一晚,不算你的人情,但明夜之前你们必须离开,我还得开门做生意。”
说罢便退出房间。
宋澈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守了一夜。
直至蜡炬成灰,夜尽天明时分,宁叶红再次入屋,同行的还有何香莲。
宁叶红剥开纱布瞧了一眼,“没有毒发迹象,命暂时保住了,不过蛇毒反复无常,想要彻底痊愈,还需静养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叫她急切,免得血气攻心,毒素再生,神仙也难救。”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五章我并未离
“宋公子,您守一宿了,将夫人交给我来照顾吧。”何香莲说道。
昨夜狂奔了十几里,再又守候一夜,铁打的人也难以支撑,宋澈点了点头,随宁叶红一起离开了房屋。
宁叶红吩咐侍女送来了些早点,于庭院小亭就坐。
宋澈茶饭不思,毫无食欲。
“你要是垮了,坏人目的便达到了,还是多养足些精力得好,”沈文君剥了颗鸡蛋扔给宋澈问道:“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宋澈望着手中的鸡蛋,许久,轻轻吐出三个字:“回苏州。”
宁叶红眉头一皱,“一条毒蛇便将你吓退了?”
今日可能是毒蛇,明日可能是毒蝎,乃至于真刀真枪,沈文君不能再受伤了,无论如何都得将她送离这是非之地。
见宋澈不说话,宁叶红又问:“那你承诺过帮我在明珠大会上找人之事怎么办?”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之理?我自有妙计,你无需揣测,”宋澈说着,又问道:“你说要找人,总得给些线索,否则茫茫人海,怎能找得到?”
宁叶红说道:“我若是有线索,何须找你帮忙,自己便找过去了。”
宋澈皱眉道:“那总得有些蛛丝马迹,身高,胎记,行当,年龄,口音?”
宁叶红有些难以启齿,“这些我都没有,不过——倒是有他的一封信,亲笔信,内容瞧不出什么关键信息。”
宋澈思绪片刻,点了点头,“有信也行。”随后一口吞下鸡蛋,起身往亭外走去。
“哪里行了?行在何处?”宁叶红追问。
宋澈自顾离去,没有理会。
“哎你……”宁叶红还想再问,可宋澈已大步走远,她叹了口气,轻唤了声:“来人。”
候在亭外的侍女上前道:“斋主有何吩咐?”
“叫紫韵与蓝依暗中跟上他,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是。”
……
宋澈先去了趟周府,以丈母娘重病为由,与老太君做了辞别。
父母最大,丈母娘又是老太君女儿,老太君也不能多挽留。
宋澈回到梧桐苑,简单收拾了一番行李,昨夜房中那条毒蛇已不见踪影,连血迹都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这周家大宅,遍地都是鬼。
宋澈载着行礼,刚将马车赶出了宅门,便撞见了回家的周天赐。这不似偶遇,更似恭候多时。
“表妹夫,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周天赐彬彬有礼。
宋澈紧抓着缰绳,若非门口有看家的仆人,他真想驾车撞死这伪君子,“回苏州。”
“哦?”周天赐疑惑,“这马上便要明珠大会了,我记得昔日妹夫不是放言,要帮小姑夺得掌印么?怎么半途而废了?”
宋澈冷声道:“你明知故问。”
周天赐不失得意,“恕兄冒昧,何来明知故问一说啊?”
“亏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却连这个问题都不懂,实在有违君子……嗤,也对,有些人表面冠冕堂皇,实则衣冠禽兽,虚以为蛇。”
“驾!”宋澈扬鞭赶车,不再与小人多言。
周天赐板下脸,冷眼目送着宋澈离去,不忘附上一句:“祝妹夫一路顺风啊!”
……
宋澈回到天香楼,一夜间发生的种种事迹,叫他身心疲惫,靠着竹榻刚闭上眼,便昏沉睡去。
当何香莲将叫醒他时,夕阳已有垂暮之意。
“宋公子,有您的信。”何香莲将一只信鸽递给宋澈。
宋澈醒来,揉了揉肿胀的脑门,取下信条瞧了一眼,轻嗯了声,折回床边瞟了一眼沈文君的伤口,蛇毒并未发酵。
“夫人,我们回家。”
他捧起沈文君便下了楼,坐上事先备好的车马。
宁叶红站在后院门口,欲说些什么临别之言,可又生怕矫情,只得凭目相送,直至车马消失在视野才叹一口气,掩上院门。
来到港湾时,夕阳已将要落入海面。
周雅昭站在码头上,发丝于风中凌乱,眼中充满了愧疚,随她一起的,还有接到信便从苏州赶来的琴若与许晓。
“小姐……”琴若见了宋澈怀里昏睡的沈文君,即刻泪湿眼眶。
“上船吧,有狗腿子盯着。”宋澈轻声道。
自打入了码头,便有不下十双眼睛,赤裸裸地盯着他们。
“小姨照顾好自己,时刻注意信鸽,这事还不算完。”宋澈低声叮嘱,捧着沈文君上了船。
船,收锚升帆,离开码头。
沈文君被安置在舱内,由琴若留守照顾。
宋澈登上了船头。
天色入夜,沿河亮起的渔火,点缀着整个钱塘湾,杭州城似挂上了一条璀璨的明珠项链,这美丽的城市,这醉人的风景,却难以叫人欣赏共鸣。
“那三艘渔船,自我们离开码头,便一直尾随其后。”许晓走上船头说道。
宋澈轻声道:“由他们跟吧。”
许晓迟疑了片刻,才道:“以宋兄的性格,应该不是轻易逃避的人,何况他还伤害了你的家人。”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只道:“待渔船不跟了,再叫醒我。”
河风浅唱,夜渐深沉。
游船逆流而上,转过了三道大湾,行驶了越半个时辰,也沉默了半个时辰。
“他们果真走了。”许晓出声提醒。
宋澈猛地睁开眼,嘱咐一句:“放一艘小船,我要上岸。”
许晓微微皱眉,“你只身一人,需要我帮忙么?”
“苏州的都头,管得了杭州的事?”宋澈摇了摇头,拍了拍许晓的肩膀,“好好护送我夫人回苏州,很快便会雨过天晴的。”
他又折回船舱,再瞧了一眼沈文君,复仇的心越发坚定。
船老大放一只轻舟,摇桨送宋澈上岸。
待上了岸边,不时,“哒哒哒……”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宋姑爷。”赶车的方琦摘下斗笠,扬鞭招呼了声。
“来时可有人跟踪?”宋澈上前问道。
方琦说道:“放心吧姑爷,沿着河湾走的马车独我一辆,没人会跟踪的。”
宋澈坐入马车,轻轻一句:“去天香楼。”
……
华灯敞亮,美人上妆。
却不同于以往的细腻,宁叶红对着铜镜,手中眉笔迟迟未落,反倒是叹了好些口气。
“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身后替她梳头的紫衣美人浅声说道。
宁叶红又叹一口气,“紫韵,我今夜不想上台了。”
紫韵平静道:“八成的客人都是为你而来,你不上台,谁还能招架得住?”
宁叶红丢下眉笔,撒了气:“可我就是不想上台了,不想涂抹这些胭脂水粉,穿那些露肉风俗的衣裙,更不想挂着虚伪的笑容伺候男人!”
紫韵叹气,拾起眉笔,为宁叶红添妆加彩,“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宿命。”
宁叶红眼神好伤,口中却不禁吐出一句话:“他答应过会帮我找到想找的那人。”
紫韵却道:“你何时也变得这么相信男人了。”
宁叶红说道:“他不一样。”
“天下的男人都一样,”紫韵声音渐冷,“他已经走了,我亲眼看到他登上了离开杭州的游船。”
宁叶红眼神失望,低声呢喃,“他真的走了……”
“咵——”
房门被人推开。
宋澈站在门口:“我并未离去。”
第九十六章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韵,你出去吧,稍后我自会登台。”宁叶红轻声道。
紫韵眼神透露了些许暧昧,嫣然一笑,放下眉笔,离开房间。
宁叶红拾起胭脂,恢复了以往冰雪姿态,自顾对镜妆颜,“你不是走了么?回来做什么。”
“我假意离开,不过是权宜之计,”宋澈进屋关上房门:接下来几日,我得藏身天香楼,还需要你的势力去查一件事。”
宁叶红缓缓比出五根手指:“那会是第五个人情。”
宋澈开门见山:“咬伤我夫人的是五步蛇,此蛇极少在江南出现,你帮忙去找到它的源头,应该不难。”
“的确不难,”宁叶红话锋一转,“可你要清楚,周家在杭州只手遮天,且官商相互,你若是想通过衙门将周天赐法办,这很难很难了。”
宋澈说道:“我自有妙计。”
“随你吧,总之别欠我人情不还便是。”
宁叶红妆台起身,挽上一条披帛,离开之前,玉手指向窗台,冲宋澈笑道:“从此窗下望,便可瞧见歌台,在这儿看我跳舞,不用花钱的。”
待她离去,宋澈几番犹豫,还是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过了片刻,宁叶红盛装出场,身姿撩人,舞姿醉人。越过浮世繁华与灯红酒绿,多少人能识破她的伪装,瞧见她内心深处藏住的伤?
不仅是宁叶红,满楼歌舞伎皆是如此。
女人太美,红颜祸水。
浮世红尘,最是伤人。
宋澈轻轻关上门,也关上了泛滥的情愫。
往后几日,宋澈便留在了天香楼,以信鸽作为通信工具,暗中为周大发珠宝指点迷津。
许是觉得一个哑巴翻不起多大风浪,周天赐并未去刁难周雅昭。
天香楼的情报果真迅速,很快便找到了五步蛇的源头——毒蛇往往有两大用途,一是害人,二是入药。整个杭州城,有能力将五步蛇当做药材的,独最大药铺“钱氏”。
先前故意将老太君的退烧药开成补药的也是这个钱氏药铺。
方琦在城西的“袁氏石铺”找到了与害死何母一模一样的石砣。
苏州传来家信,说沈文君已醒,伤势恢复得不错,瞧见这个消息,宋澈悬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
云水坊送来了二十套精美华服,以及五十套私房,全当做赞助明珠大会,以及对天香楼女眷们的奖赏。
宋澈将私房分发下去,女眷们口头嫌弃太过轻浮,实则没一个人拒绝。
宋澈从天香楼中精挑细选了二十名绝色佳人,由宁叶红作为领舞,由何香莲作为领唱,矛头直指明珠大会。
“来来来,大家都靠拢些,今日我要为大家编个曲子。”
天香楼晚上营业,白日空暇时间,宋澈便安排歌舞姬们进行排练。
这会儿,他将众女汇聚一堂,手里捧着个木盒,盒正前方开了个碗口大的圆洞。
“你又要弄什么古怪?”宁叶红疑惑道。
宋澈在天香楼这几日,以“夜店”那套模式,增加了酒水营销,更改了天香楼布局,没少为这帮女人赚钱。
古怪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宋澈笑道:“这个呢,叫做音箱,我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叫它播放音律,还可以录音哦。”
其实里头放的,便是宋澈的手机,不过将木盒改成了扩音设备罢了。
“录音?何为录音啊?”众女眷疑惑。
“便是你对它说什么话,它便能原封不动,一字不落,且嗓音相同地播放出来,”宋澈捧着音箱,递到了宁叶红面前,笑道:“红姑娘试一试?”
宁叶红将头一偏,轻哼道:“我根本不信,何须去试?”
宋澈将音箱怼了上去,“哎呀,试试嘛,又不会少一块肉,随便说两句,记得在说之前,深吸一口气。”
众女眷都期盼着呢。
“那……好吧,”宁叶红饶了绕耳发,凑近音箱口,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滴!”宋澈自然是暗箱操作,结束录音,却笑道:“没想到你还记着这首诗。”
宁叶红将头一偏,“好听便记着了。”
“那么,诸位且竖起耳朵听好了,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宋澈高举着音箱,暗中摁下播放按钮: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口吻,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感情。
“哇!这音箱好厉害啊!”
“宋姑爷,给我也录个音呗,我想唱首小曲儿来听。”
“我也要,我也要……”
女眷们簇拥着宋澈,睁着渴望的大眼睛,哪里还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宋澈这辈子,真是没白活。
“好了好了,录音不过一个小把戏,今日正事是为明珠大会谱曲。”
并非古代歌舞不优美,而是此次大会,所有商家挑选的舞姬实力都不弱,想要在强敌之中脱颖而出,必须叫人眼前一亮——以现代编曲,搭配古代编舞,力压群芳,轻而易举!
“请大家安静,音箱要开始‘唱歌’了。”
宋澈将箱子搁上桌,摁下播放按钮,音律随着喇叭缓缓飘出,奇妙新颖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所有女眷的注意。
君不见,红楼梦回的劳燕分飞,
于世间,瓦全玉碎的凄凄美美,
吟一句,杜鹃泣泪或花谢花非,
梦一场,精雕细琢与粉状相培。
……
有女眷甚至跟着音乐轻哼了起来。
“这首曲子,作何名字?”宁叶红明眸闪烁,好不期待。
宋澈笑道:“这首歌曲叫做《玉生烟》,取自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十分符合此次明珠大会的主题。”
宁叶红由衷感叹:“宋澈,你真是个奇人。”
“那么红姑娘,诸位佳人,可能用乐器将这首曲子复刻出来?又可否根据此曲编制舞蹈?”宋澈笑着问。
众女眷相视,点了点头,有人道:“这曲子中,宫商角徵羽,细作分明,虽有些乐器未曾听闻,不过也无伤大雅了。”
又有女眷道:“若是多听几遍,记住钟鼓点位,编排舞蹈,信手拈来。”
天香楼艺伎的实力,完全不用去质疑。
“好,距明珠大会还有两日,宋某便陪着诸位佳人一起编排歌舞,所需的服饰,所有的花销,统统包在我身上!”
……
第九十七章沧海月明珠有泪
今年的明珠大会,照例由珠宝行龙头的周家举办。
望江阁得以重修,乃杭州第一雄楼,大会理应开在此处。
周家广发帖函,请杭州各界名流,于六月十四晚赴宴,共享璀璨明珠。
此次盛会,有八家竞争,其中周家便占了四位,其余四家为‘李氏’,“孙氏”,“刘氏”,“万通”。
大会前三日,周氏便着手置办会场,设三十六主宾席于台下,一百三十席陪客,且开放海塘看台,即便是老百姓也能一睹大会芳华。
珠宝表演以一百六十六席位进行投票评选,谁获得的票数越多,谁便能拔得头筹,冠军商家所持之宝珠,将在大会上进行拍卖,由各路权贵争相竞价,价高者得。
明珠大会,当属杭州最大盛会。
十四日下午,宋澈走出天香阁,来到周大发珠宝,接上周雅昭,大摇大摆前往望江阁。
抵临望江阁时,沧海吞珠,流云火烧,鸥鹭齐飞,气吞天下,大气磅礴!
阁楼前,舞榭歌台,宾客席位均已布置完毕,周家作为主办方,其子嗣家仆齐聚于广场前,迎宾会客,周三父子在杭州名望最深,自是首当其冲。
“让我瞧瞧,第一位到场的贵客是谁。”周三父子共同上前相迎。
哪儿知车帘掀开,却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人,宋澈携手周雅昭钻出马车,于周三父子行了个礼:“三舅,三表哥,别来无恙啊。”
周浦板下脸,周天赐脸色发黑,当即没了笑容。
“表妹夫不是回苏州了么?”周天赐沉声问道。
“回了便不能再来了么?”宋澈随口一句,不再多理会,而是招呼着马夫,从车内搬下笔墨纸砚。
将宣纸平铺于迎客案桌上,摆下数只毛笔,静候客人到来。
“妹夫,你这是作何呀?”唐温夫妇携手来问。
宋澈笑道:“此次盛会,百年难得,我想邀请诸位宾客,共同留下姓名,当做对此会的纪念。”
“哈哈……就属你这小子花样最多啦,那我们可否留名呀?”唐温问道。
“自然。”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温与周慧一同在宣纸上写下姓名,其余亲戚见了,也纷纷效仿,执笔落款。
周三父子本不为所动,可见到大家都参与了,也不好失了兴致,一并留下了姓名。
随着夜色将近,闻讯赶来的看客,那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各富丽堂皇的马车,也都循序而来。
“柳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青须老者,头顶乌纱,横襕革带,乌皮官靴,朱衣袍服,四品大员。
他便是两浙路,临安首府,安抚知州,柳伯庸。
“曹院士,您来得早啊!”
中年儒士,白锦儒袍,翡翠玉带,风度翩翩,乃灵隐书院首席院士,曹国金。
“哎呀!法灯大师,空海大师,您们可真是稀客稀客啊!”
一老,一中年,两个大和尚,身裹红锦袈裟,生得白白胖胖,分别为慈音寺主持与监寺。原来,出家人也爱风花雪月。
当官的,读书的,讲经的,卖货的,跑船的,走镖的,各界名流人士,相继抵临会场。
要比昔日那扬州商会盛大太多。
“诸位贵宾,请在宣纸上留名,一同见证明珠盛会!”
人人大笔挥毫,留下自己姓名。
入夜后,华灯初上,映得望江阁蓬荜生辉,杭州全城百姓,那是拖家带口,触肩接踵,在海滩上筑起一道又一道人墙,热闹之息直入九霄。
在芳姨的搀扶下,老太君踏上歌台,面对眼前的这番喜悦,老人眼中饱含泪水,她喉咙沙哑,却铿锵有力:
“珠光宝气,百年盛会,江南风华,便在今夜……我宣布,明珠盛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掌声雷动,比那汹涌的钱塘江潮也不逊色。
“首先,有请李氏珠宝行,持‘玉兰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离人赋》!”
乐师落座,歌姬登台唱诗,舞姬持珠起舞,人美歌甜,声声悦耳,珠圆玉润,心旷神怡。
一舞作罢,一舞登台。
“有请孙氏珠宝行,持‘碧月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牡丹曲》!”
“有请刘氏珠宝行,持‘天星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相思引》!”
“有请万通珠宝行,持‘定风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天涯诵》!”
……
六家珠宝行,各有特色,绚烂夺目,可谓是不堪伯仲。
“下面有请周浦珠宝行,持‘赤凤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凤舞九天》!”
作为司仪的老管家周兴旺,介绍周三父子时,连声音都要亢亮许多。
“凤凰涅槃出火海,霞光万丈生明珠,荣登九霄天地间,云端坐看风起时……”
歌女唱诗,拉开序幕,随之一名身穿彩凤霞衣的艳丽舞姬,真如那涅槃的凤凰,手捧一颗赤红明珠盛装出场!
“如此磅礴大气的诗歌,怕也只有周三郎能写得出来了,吾辈文人,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哇!”
“那彩衣佳人,可是紫薇阁名魁,卢诗诗姑娘?美啊,美啊,观此一舞,平生无憾矣!”
还不说他人,便是台下的宋澈看了,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点赞,江南果真美女如云,这卢诗诗论相貌身段儿,完全不输宁叶红,特别配上彩凤霞衣,简直堪比天仙,人间少见。
周浦珠宝行歌舞作罢,台下兴叹,赞赏,遗憾,不舍,极好的歌舞表演,总能令人无限遐想,流连忘返。
“下面,有请最有一家周大发珠宝行,持‘泣血明珠’,为大家献上歌舞《玉生烟》!”
司仪话音刚落,台下便不住质疑:
“泣血明珠?好有戾气的称谓,为何要取这个名字呢?”
“莫不是此珠沾染了鲜血?”
“倒是值得一观。”
华灯尽灭,只留月光,何香莲黑纱遮面,双手捧着烛台,麻衣赤足登上舞台,就当众宾疑惑之反差时,她柔唇轻启,念唱诗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诗毕,全场鸦雀无声,听者也惘然了。
第九十八章当众申冤
“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做得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等绝句?”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才是全诗的精髓啊,叫人听之遗憾,感之惘然!”
“且看,有天仙下凡啦!”
声乐响起,宁叶手持大明珠,领衔二十名绝代佳人,从望江阁楼顶一跃而下,白衣飘飘,丝带飞舞。若说卢诗诗堪比天下,那宁叶红便是天仙下凡。
现代编剧,加上古代编舞,有大气磅礴之势,有渊远婉转之息,即便华灯未亮,亦映皓月千里,所舞之情,所传之意,通达所有人心田。
歌舞短短半刻钟,却仿佛历经了人生一辈子。
台上宁叶红,台下宋澈,二人相视,目不转睛,真不是谁多情,谁又滥情,落花有情时,流水自然相随,当彼此心有灵犀,情感相随,目中哪里容得下别人?
舞毕,台下依旧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打破这个梦,即使知道此梦已成追忆。
“啪,啪,啪。”宋澈带头鼓掌,霎时间,掌声雷动,持续了小半刻钟,才逐渐消停。
宁叶红在掌声中,与众女眷颔首隐退。
宋澈假意路过周三父子身旁,笑着一句:“歌舞不错,可惜差点神韵。”
放眼整个会场,最不高兴之人,非这父子俩莫属。
周天赐冷声道:“你莫要高兴得太早,歌舞不过是走个形式,这头筹之位,非我莫属。”
那是自然,此次大会由周家举办,冠军岂能颁给外人?以周三父子在杭州的人情,即便珠宝歌舞不如宋澈,绝大多数人也会将票投给他们。
宋澈冷冷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不屑与你争什么冠军。”
周天赐眉头俞渐紧皱。
“五步蛇!”宋澈突然惊呼。
周三父子同时惊退,慌张得想找地儿钻。
“哈哈哈……”宋澈仰天大笑,“三舅,表哥,我不过是吓唬你们的,何必这么惊慌?”
“你这浑蛋——”
“还是说!”宋澈戳了戳周天赐胸膛,“你们心中有鬼?”说罢,轻蔑一笑,大步登上舞台,
他清了清嗓子,冲众宾道:“诸位,我便是周大发珠宝行策划此次歌舞的管事,在会票统筹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借着此次盛会公之于众;
先前我听到有宾客疑惑,为何要将宝珠取名为‘泣血明珠’,也听到有人已猜了出来——不错,我这颗大明珠,之所以白亮光滑,价值连城,是因为它被人血所淬炼过!”
此言一出,众宾唏嘘。
宋澈与台下的何香莲点了点头。
何香莲捧着大明珠再次登天,先与众宾鞠了一躬,随后讲述道:“诸位权贵老爷,我母亲韩翠曾是梅子洲头的采珠女,于五月初九在清平湾采得此大明珠,本想着一家子能靠此珠摆脱贫困,哪儿知被州头恶霸牛二盯上;
牛二欲花低价购买此珠,我母不从,牛二便使奸计,哄骗我母出海,趁我母下潜采珠时,割断救命绳索,叫我母活活淹死在深海之中……”
何香莲声音颤抖,已有哭腔。
“没想到这颗明珠竟还有如此血泪史……那凶徒牛二何在?可有被绳之以法?”
“是啊姑娘,你莫要害怕,今夜有柳大人在场,他能与你撑腰!”
众宾愤慨,纷纷声援。
柳伯庸却有些坐立不安。
周天赐脸色阴沉得发黑。
何香莲忍住哭意,继续道:“那牛二不过是个在梅子洲头收购珍珠的恶霸,其背后的主子,才是策划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那真凶家大业大,在杭州只手遮天,他动用人脉将我父女赶出祖屋,还诬陷我父女入狱,在狱中又买通女卒,对我父女严刑拷打,目的便是为了让我交出大明珠;
可怜我父亲病弱,受不了狱中折磨,如今已变成了半瘫痴傻之人……”
何香莲已忍不住啜泣,“那真凶见事情将要败露,故意放我父女出狱,叫恶人绑至城郊黑风林,买通杀手想要将我父女置于死地,好在……好在……”
她感激地望着宋澈,“好在宋姑爷及时赶到,救我父女于刀口之下,这才捡了条性命,才敢来此于诸位权贵老爷面前伸冤呐!”
“呜呜呜……”
何香莲再也绷不住眼泪,埋头倒进宋澈怀中,哭得撕心裂肺。
众宾无不悲愤共鸣。
但聪明人,应该也已猜出来,那“家大业大”,“只手遮天”的真凶是谁了。
“姑娘,你倒是说啊,那真凶究竟是谁?”有人问道。
何香莲忍住泪水,揭开面纱,一指周三父子道:“正是周家三郎,周天赐!”
众宾大惊,目光齐刷刷聚向周天赐,多是难以置信之声。
老太君也惊愕望着周天赐,“孙儿,她说得可真?”
周天赐不屑一笑,大步登台,与众宾道:“杭州人尽皆知,我周天赐乃儒道宗师,从不过问家中生意,又何来谋财害命一说呢?”
他又看向何香莲:“你说我差人杀了你母亲,证据何在?仅凭一张嘴便污蔑好人,恐怕不妥吧?”
他又看向宋澈:“还有你,妹夫啊,你明知大会我将夺得头筹,便联合这叼妇演绎这么一出,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为了争夺周家掌印,出此下三滥手段!”
“衣冠禽兽,伪君子,我与你拼了!”何香莲怒骂着扑了上去。
周天赐却不闪不躲,任由其拳打撕咬,反装作一脸无辜的姿态,“诸位可看见了,如此疯癫泼妇,她的话怎能叫人信服!”
宋澈赶忙来开何香莲,这时,台下的呼声又倒向了另一边,已有人开始指责宋澈。
“今夜若没有证据,岂敢在大众面前揭露你的真面目?”宋澈冲台下呵道:“将人证物证,统统带上来!”
方琦与几名管营袍泽,押着两个头裹黑色头套之人,扛着一副白布盖顶的担架,穿过人群登上歌台。
第九十九章证据确凿
宾客们不自觉围了上来。
方琦先将牛二的头套摘下,掀开担架上的白布,女尸吊着石砣,冤死的骸骨,狰狞又骇人。
“娘啊!”何香莲白眼一翻,顿觉力不从心,软在了宋澈怀里。
“这……这也太狠毒了,杀人便算了,还将人坠魂,杀千刀的,杀千刀的!”有人破口大骂。
宋澈摘去牛二的口塞,大声道:“此人便是杀人凶手,梅子洲头的恶霸,牛二!”
牛二惊慌失措,嘴却不软:“我没有杀人!你有何证据说我杀人!”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骸骨绑着的石砣道:“我早已查明,这种石砣乃是码头固定渔船所用,整个杭州城仅有‘袁氏石铺’生产,”
他又面问台下:“袁老板,我知你就在台下,何不上来指认真凶?”
话音刚落,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便挤出了人群,他便是石铺老板袁兴旺,亦是坐下宾客之一。
袁兴旺上下打量了一番牛二,点点头:“是此人,是此人,我记得很清楚,通常订购石砣的客人都是按批次来的,那日他却只要了一个,错不了。”
牛二眼神闪躲,口中却大骂:“你放屁!我从未找你买过石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诬陷我!”
袁兴旺呵道:“你这凶徒,我袁氏出货,哪怕一枚也是立了契书的,何况那日店铺里的伙计、石匠都见过你,你安敢狡辩!”
“别与他废话了,就地打死这丧尽天良的凶徒!”
“打死太便宜他了,这种恶霸,应该凌迟剥皮!”
群起攻之,千夫所指!
牛二是彻底怕了,吓得是冷汗直流,哀嚎一声跪倒在宋澈跟前:“饶命,公子饶命!是……是周家人叫我干的,是他们想要翠姨那颗大明珠!”
矛头再次指向周天赐。
周天赐却指着牛二,与众宾客道:“诸位,我完全不认识这恶霸,更不知他为何会污蔑我周家!”
牛二不敢相信,“周公子!您可不能这么说呀!我为你们周家在梅子洲头收了七年的珍珠,您怎么翻脸便不认人了?”
周天赐冷笑道:“纵使这大明珠价值不菲,可我周家乃杭州第一珠宝商,收购此物何须谋财害命?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见财起意,想要杀人越货,如今被人擒获,栽赃嫁祸给我周家罢!”
“姓周的,你好没良心!平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活儿,都是我替你们干的!你……你……你这混账,奸商,伪君子,我咒你不得好死!”牛二破口大骂。
周天赐却面不改色,而是望向宋澈:“妹夫,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是找些疯子来诬陷我?”
“多读过几年书,的确不是一般人,”宋澈冷声道:“由你矢口否认,但梅子洲头上的所有疍民,都是证人,你推脱不掉的。”
周天赐道:“哦?纵使如此,那也可能是周家其他人所为,大不了我帮你们将他揪出来。”
“需不着你费力,我已将他逮住了,”宋澈一把扯下贾三的头套,冲之道:“贾三啊,你若不想当替死鬼,最好实话实说。”随之便扯下了贾三的口塞。
贾三当即便大喊:“这一切都是周三父子指使我干的!我只是个听命于他的下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狗奴才!”周天赐绷不住愤怒,一脚将贾三踹在地上,大骂道:“我父子平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当众诬陷我!”
而后,他又揪起贾三的衣领,斜了一眼坐下的柳伯庸,大声道:“贾三,你不用害怕,柳大人便坐在台下呢,你说,是不是他们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将你屈打成招,叫你故意来污蔑我的?”
贾三的目光来回在柳伯庸与周天赐之间打量,“这……这……”
周天赐又道:“你莫要害怕,将实话说出来,我保你安全。”
这时,一旁的方琦突然跪了下来,对着柳伯庸“啪啪啪”便是三个响头,大声哭诉:“大人!草民可以作证,贾三便是周三父子的狗腿子!”
他又怒指着周浦:“这个周扒皮,见我姐姐青春貌美,强行掳去羞辱,我姐失了清白,万念俱灰,当夜便投运河自尽了!
我父亲去找他评理,却被这贾三恶仆乱棍打成重伤,没过几日撒手人寰,我母亲气急攻心,不日也呕血而亡啊!
贾三烧了我家祖屋,将我绑至杭州城外,欲乱棍打死,弃尸运河,幸得宋姑爷路见不平,将我救下,才得以保存性命,那日随行的船夫,过路的商旅都可作为证人!
请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宋澈再冲贾三呵道:“恶仆,六月初九那晚,你带着两个刀斧手,欲在城外杀害何氏父女,我早就在后面跟着呢,你买通的那个车夫叫做秦四,监狱里的女卒叫做徐梅,他们都可指证你的恶行,都这个时候你若还是执迷不悟,要与周家父子同流合污,天王老子来了也饶不了你!”
“我也可以作证。”
宁叶红昂首走出人群,“那夜晚,正是我与宋澈从贾三手中救下的何氏父女,另两个杀手都是杭州的市井地痞,一个叫做王宝,一个叫做李东,他们二人的尸首,都藏在北城郊的树林里;
作案当晚,王宝去北市的‘冯氏铁匠铺’卖了三把朴刀,如若诸位不信,我现在便可将铁匠铺的老板叫来对峙;
还有,方琦之姐方薇,于五月三十到城北买醋,买了醋后路过一个簪花摊,又买了一朵簪花,恰好对面便是周氏珠宝行,据摊主王氏回忆,正是这个贾三连拉带拽,连哄带骗,将方薇带进了珠宝行;
试问,一个农家女怎会有钱买珍珠?按理而言,方薇早该出店才对,可据王氏说,在方薇被拉进周氏珠宝行后,直至她收摊了也未见其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明眼人可鉴!”
宁叶红说罢,冲宋澈点了点头,再次匿入人群。
宋澈心里好不感激,原来这个女人比自己还要细。
“饶命啊!”贾三推开周天赐,“都是周三父子叫我干的!小人愿戴罪立功,将他们父子些年来做的恶事全部供出,还请大人网开一面,饶草民一条贱命!”
第一百章悲
“你血口喷人!”
周天赐如众矢之的,如丧家恶犬,在台上嘤嘤狂吠,“姓宋的,你生卑鄙,为了图谋我家财产,精心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他将最后的希望,予以迫切望向柳伯庸:“柳大人,您明镜高悬,一定要为我洗刷清白啊!”
一直没有开腔的柳伯庸,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桩案子涉及多条人命,本官需如实查来,原告明日可到府衙状告申冤,到时再公堂审理。”
周天赐眉目喜悦。
宋澈却皱紧眉头,若一拖再拖,不能法办,以周天赐的手段,必定能在一夜之间钻出不少空子。他急忙出声制止:“柳大人且慢,如今证据确凿,又何必等到明日,请即刻发令,缉拿真凶!”
柳伯庸眉头一邹:“此处乃会场,又非公堂,诉状公文皆没有,你叫我如何发令拿人?”
宋澈不依不饶道:“那也该将这对草菅人命的父子先押入大牢!”
“大胆!”柳伯庸怒斥:“本官办案,何须你一介草民插嘴!再敢多言,先叫你下狱!”
宋澈沉下脸色,官商相护之卑鄙,可见一斑。
众宾一阵唏嘘。
柳伯庸见势有变,宽袖一甩,便打算离开,然就在这时,一个浑厚铿锵的声音自人群后传出:
“柳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人群遭拨开一条道,一个黑衣青年领着一位褐袍中年人大步走来。
柳伯庸定睛一瞧,惊得口吃:“枢……枢密,高……高大人!”
枢密院使者,高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的一品大官。
“高大人,您怎么来啦?”柳伯庸点头哈腰,屈身相迎。
高琛道:“沿海流寇猖獗,奉天子诏治理海患,恰好路过杭州,恰逢明珠盛会,恰听一桩惨案,”
他又瞥向柳伯庸,“恰好全城百姓汇聚于此,不如便在这望江阁下,缉拿凶手,还清白于人间,可好?”
“哎,好,好好好,高大人您说得是!”柳伯庸领着高琛,将自己的位置让于其坐下,“高大人法断严明,此案该交由您来审理才对。”
“那我便反客为主,却之不恭了。”高琛又转头问向宋澈:“你何不将手里的证据全部拿出来,也好让我了断此案。”
宋澈观此枢密使,刚正不阿,气度非凡,便知今夜一定得胜,他先走至老太君跟前。
老太君已是力不从心,老眼泛着悲切泪光。
宋澈深鞠了一躬:“外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您,几日前我之所以会找您辞行,并非家母重病,而是文君她……她被五步蛇咬伤了。”
“啊?”老太君一时气急,面无血色,攀着椅把儿才勉强不让自己摔倒,悲叹道:“又是五步蛇?我周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大孽,为何总是招来那毒蛇啊!”
“五步蛇剧毒无比,你大舅便是被那蛇咬伤不愈死去的,”周慧眼中也泛着泪光,迫切问道:“妹夫,文君她现在如何了?”
“若非江湖豪杰以内力替她拔毒,恐怕……唉!”宋澈一声长叹,转而面向众人:“若是在花园里,在草丛里,被毒蛇咬伤也罢了,可偏偏那条毒蛇便藏在被褥之中!
五步蛇生于西南,江南无处可寻,更不可能凭空出现在住宅,
唯一合理的,便是将此毒蛇入药,而放眼整个杭州城,以五毒蛇入药的铺子,独‘钱氏药铺’一家所有!”
言语至此,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瓮罐,呈给老太君说道:“外婆,此药是您患病那夜,孙婿借口去膳房烹粥,从渣斗里翻出的药渣;
我特地将此药渣拿去找大夫鉴定过,都说此药乃是大补燥热之物,不但起不到退烧作用,高烧之人吃了,反而可能血气上涌,暴毙而亡!”
老太君万念俱灰,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造孽啊,造孽啊……”
侍女芳姨,站立不安。
高琛以眼角余光瞥向众宾,只问:“钱氏药铺的老板,应该也在位列其中吧?何不出来解释解释?”
话音刚落,一位五旬老者便跪了下来,“草民钱淳……只是个卖药的大夫,客人要什么,我便给什么,并不知他们会拿去害人啊!”
“那这补药与五步蛇,都是谁找你买的?”高琛问道。
“来购买五步蛇之人,头戴着幂篱,这毒蛇禁止交易,小人也卖得谨慎,并不知买家是谁,不过来抓补药之人,”钱大夫抬手指了指芳姨:“是她。”
芳姨神色慌乱,急忙解释:“我又不是大夫,我怎知道补药不能用于发热病人,我给老太君抓补药,是见老太君气虚,想救她的命!”
“老太君也是你给诊断的?”高琛问钱大夫。
钱大夫埋头说道:“是草民不错,草民开的也是退烧之药……”
高琛冷声道:“然而她来抓的却是补药,你身为大夫,明知发热之人若在以大补可能丧命,你却还给他开了补药。再者,明知五步蛇剧毒无比,却还私自售卖……你的医者仁心,被狗吃了不成?”
钱大夫浑身一哆嗦,再无理由辩驳,连连磕头求饶:“草民该死!草民一时贪婪,收了银子,可确确实实没有害人之心啊!”
“那你呢?还有何好解释?”高琛问向芳姨。
芳姨扑通一声,跪在老太君椅前,哭诉道:“老太君,我十四岁便在您身边伺候您,十二年了可曾害过您啊?我们这些当下人的,脑子都笨,只知道人虚了,该予以滋补,所以才好心办了坏事——”
“毒妇!你需要再装了!”
却不等芳姨话完,一个清脆的女声,自周家子女中传出。
周雅昭钻出人群,含泪跪在了老太君身前,开口喊了一声:“大娘!”
“雅昭……你……你不哑了?”老太君惊得睁开了眼。
周家人无不震惊,宋澈也意外得不轻。
周雅昭哭诉道:“大娘,我的口疾一直都装的,只因害怕遭人报复,”她指向芳姨,恨声道:
“七年前的夏日,我心情烦闷出来散步,路过大哥院落时,见一人提着笼子,鬼鬼祟祟从后院入屋,我好奇便跟了上去,谁料竟看见这毒妇,从笼子里夹出一条五步蛇,从窗口投入大哥房内!
我在周家本被人嫌弃,即便说出去也难有人信,我怕自己哪天会走漏风声,便借病失声,一装便是整整七年,七年啊!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的……我的……我的儿啊!”
老太君仰天大喊,从椅上翻落,昏死了过去。
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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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商不入仕
老太君被人抚上马车,瞧她那死灰般的面色,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大人饶命!都是周三爷逼我这么干的!”
芳姨抵不住证据确凿,跪下来讨饶,指着周浦说道:“八年前,老太公意外过世,大房周苍理应继承家业,周三爷心生嫉妒,觊觎掌印许久,便买来的毒蛇,逼我将大房毒死……沈家小姐也是其子周天赐逼我所为……我……我一介女流之辈,又只是个下人,不得不从啊!”
“周家又没什么祖疾,大表哥的病却一直好不了,怕是也与你有关吧?”宋澈冷声问道。
芳姨抽泣:“这也是周三父子逼我干的,目的便是拖死大房子嗣,好继承家业……”
“周家各宅院都是独立锁门,你却能自由进出,只怕还有同党吧?”
宋澈刚问完,身为官家的周兴旺便跪了下来:“大人饶命!都是这毒妇色诱草民,草民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将各宅院的钥匙给了她,但草民的确不知她会拿锁匙是去杀人啊!”
若真要刨根问底,周家有罪之人,恐怕远远不止这些。
宋澈缓缓闭上眼睛,今夜过后,这偌大的家族,即便不倒也该一蹶不振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宋澈!”周天赐扑了上来,一把揪住宋澈衣领怒骂道:“你这王八蛋!搬倒我周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澈冷冷道:“这是你们该付出的代价。”
“来人呐!将周家各凶徒统统打入大牢,不日伏诛问斩!”
……
海风萧瑟,洪波涌起。
宋澈独倚望江阁,炎炎夏日,却深觉高处不胜寒。
上半夜人山人海的明珠大会,如今却被拆得一片狼藉,民众百姓无不对周家唾口骂言。
百年大商,即将陨落。
今日是商,明日又如何?是家?是国?
“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之愁,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斯人,吾与君归。”
高琛踏上高楼,大赞道:“读此名序,高某心旷神怡。”
宋澈眉头一皱,转身请礼,“草民见过高大人。”
“高某自诩文人骚客,之间无需多礼。”高琛亲手扶起宋澈,笑道:“宋姑爷年轻有为,雄才大略,何不登堂入室,随我一同辅佐明君?”
宋澈婉拒道:“高大人谬赞了,但‘仕农工商’,商不入仕途,不功名利禄,乃大梁之律例,且草民不过一介卑商,难登大雅之堂。”
“哎,”高琛摆了摆手,“宋姑爷过谦了,规矩是可以打破的,有高某亲自入谏,何愁入不得朝堂?如今大梁四面危机,缺的便是如宋姑爷这般人才呀。”
宋澈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坚定:“我只想当个商人。”
高琛皱了眉头:“商人,如何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宋澈笑道:“我提此序,是为了警示当世有鸿鹄之志者,自身不过燕雀尔,仅一隅偏安即可。”
高琛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当官,便是那柳伯庸,今日若非是我到场,这案子怕是很难办下来。”
“可恰恰这世上太多柳伯庸这样的官僚,高大人若真想振兴大梁,应该从整顿内部下手,这世上比我聪明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无碍。我宋澈,一介商贾尔。”
宋澈抱拳拘礼,走下望江阁。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大人,要不我去帮您将他给绑回来?”黑衣青年从暗处现身。
高琛负手俯瞰阁下广场,场上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位绝代佳人。
高琛意味深长,“此等麒麟之才,万万不可勉强,但他必会为我所用。”
……
宋澈走出望江阁,手中还多了一幅画卷。
宁叶红恬静立在马车前,迟疑着想问些什么,还是没能开口。
“喏,你要找的那人便在里头。”宋澈将画卷递给宁叶红。
宁叶红拨开瞧了一眼,疑惑道:“这是……”
宋澈说道:“这上面有杭州各宾的亲笔签名,你可以拿信封与之字迹对比,然后将他找出来。”
宁叶红将画卷扔进马车,同时擒住宋澈肩膀,一把将之扔上马车,随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呵一声赶马,离开了望江阁。
“宁女侠……”
“怎么?”
“你好霸道哦。”宋澈揉着几乎快要被捏碎肩膀,不乏矫揉造作。
宁叶红瞥了个嫌弃的眼神,“你必须将欠我的人情全部还完才能离开,还有整整五个。”
宋澈挑眉一笑,“这么说,女侠打算将机密分享给我了?”
“回去再说。”
回到天香楼,今夜难得不喧嚣。
宁叶红取来一封信,一只卷轴密宗,与画卷一并放置在桌上,讲道:
“早在三个月前,我的组织便已在淮南沿海活动,目的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在与东瀛倭寇勾结;
不错,大梁王朝是有汉奸的,也可以将他们称之为海盗。
大梁军队主力抗胡与第戎,海防力量大大减弱,使得海盗日益猖獗。海盗勾结流寇,对沿海烧杀抢掠,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东瀛倭奴,为贪婪卑鄙之辈,见流寇尝到了甜头,便计划越过大海入侵大梁,那可不是抢东西这般简单,而是攻占城池,掠夺土地;
先前我之所以会被忍者追杀,便是因为我在淮南截获了他们的卷轴密宗;
此书信是海盗头子送给东瀛的,此密宗是东瀛回复海盗头子的,信上并未记载着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真正有价值的肯定藏在这密宗卷轴之中;
经过我们的排查,确定了信件发出之地,便是咱们脚下这座杭州城,因此我断定海盗头子就藏在杭州城里;
海盗头子掠夺财富无数,伪装的身份一定不是穷人,我便创建了这座天香楼,每日接触各类权贵,欲从他们身上摸出线索——以上便是我能最大限度告诉你的秘密了。”
第一百零二章树脂为锁匙
“那么,女侠想让我帮你什么?”宋澈问道。
宁叶红拿起密宗卷轴说道:“你也瞧见了,此卷轴造型奇特,由精铜特制,非同小可,一般这类机密卷轴,里头都含有强酸,若强行破开,内容必定被毁……你这般聪明,也许有办法能打开它。”
宋澈拿起卷轴,把玩了片刻,指着锁孔道:“有锁孔,便能配置锁匙,你应该去找锁匠,而不是来找我。”
宁叶红叹道:“我何曾没去找过锁匠,可此锁匙非比寻常,锁匠们将配匙插入孔中,都说极其复杂,不敢轻易尝试。”
宋澈笑道:“专业人士都无能为力,我这个业余人士岂得行?”
“但是你笑了。”宁叶红望着宋澈,“我发现每次你笑着说话时,这事儿便能有着落。你若能将密宗打开,便算抵消一个人情。”
宋澈撇了撇嘴,“我突然觉得与宁女侠做生意有些亏,很明显你的筹码与我的筹码不对等。”
宁叶红一副不饶人的姿态,大声道:“我管你啊!”
宋澈叹道:“行吧,那我便试试,不过事先与你说好,我也不能十分把握打开它,只能争个尽量,”说罢,便放下卷轴往屋外走去。
“哎,你要去哪儿?”
“找东西。”
宋澈先到天香楼后院,从树上刮下些树脂,又到后厨取了只汤勺,挖了点儿猪油,随后便折回了房间。
宁叶红在房中比对画卷与信封字迹,见宋澈回来了,赶忙凑上去,好奇地指着宋澈手里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个用处?”
宋澈暂且不言,取来一盏烛台,将树脂装入勺子,再将勺子架于烛火上加热,才道:
“树脂加热后会软化成液态,将它倒入锁孔中,片刻冷却便能定型凝固,在半干不干的状态下将它取出,应该便能得到锁匙的模型了。”
古代没有钣金技艺,再精密的锁又能复杂到哪儿去?
宁叶红也不说,便伸长脖子,在一旁观看。
“你将这猪油,取一些抹在锁孔,记住莫要太多了。”
“抹猪油,是为何?”
“在洞口抹油,增加润滑度,这样不论是插进去,还是拔出来都要轻松许多。”宋澈嘴角微微扬起了弧度。
宁叶红狐疑望着宋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却又不知在哪里。
她照做,以猪油抹匀锁洞。
“手法很娴熟嘛。”
“姓宋的,你不对劲儿!”
“松脂好咯,松脂好咯……”宋澈取下勺子,松脂已被加热成流体。
将松脂对准锁孔,小心翼翼灌了下去,沉浸片刻,松脂遇冷开始凝固,待七分硬度,三分软时,宋澈再一点一点将其拔出,即刻平放于桌上冷却。
待松脂彻底凝固后,便得到了一把带有卡齿的锁匙模型。
“你将此模具,拿去找锁匠一比一还原复刻,也许就能打开这卷轴了。”
“你可真是个奇人。”
宁叶红取手绢,将模具裹起收于袖中,又辗转至桌前,指着画卷说道:“方才我将信封与画卷上一番对比,发现有三人的字迹相同——一人名叫胡路,一人名叫周瞿,还有一人叫做空海。”
“空海大师?”宋澈眉头一皱,不正是那慈音寺里的监寺和尚?
宁叶红说道:“这和尚倒是可以排除,剩下二人应该重点排查。”
宋澈却道:“我倒觉得这个和尚最可疑。”
“何以见得?”
“汝可知,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最不起眼之处,最不可能之人,恰恰便有最大嫌疑。”
慈音寺坐落于灵隐山,三面环海,可眺望码头与整个杭州;再者,古往今来,许多盗贼在走投无路时,便会装作头陀和尚,摆脱官家的追杀与嫌疑。
“但世事无绝对,此三人都得调查,再一一排除可能性,毕竟字迹这类东西,并不能绝对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调查之事,我也帮不上忙,宁女侠自行去解决吧。”
宋澈嘱咐完便打算告辞离开。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宁叶红追着问。
宋澈说道:“待周天赐人头落地,我便要能安心回苏州了。”
“我是说今夜你去哪儿?”宁叶红又问。
是啊?今夜去哪儿呢。
老太君这回怕是难逃一劫了,虽说此事与他无关,可无论如何,自己这回也是站在周家对立面,周家会倒塌,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他哪儿都能去,却又哪儿都不好去。
宁叶红看出了宋澈的难处,漫不经心一句挽留:“不如让你再在天香楼多住几日,反正你还欠我三个人情没还。”
宋澈回头笑道:“这次可是你主动留我住下的,不能算人情。”
宁叶红轻哼一声“随你”,抱着画卷与卷轴离开了房间。
宋澈也就欣然住下了。
次日上午。
“好消息,好消息。”
宁叶红推开房门,喊着走进房间,打开窗户让阳光与清风将宋澈叫醒。
她笑道:“官府出公告了,周家那几个恶人,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北市斩首示众。”
宋澈叹道:“其实男人的闺房,进来时也可以敲敲门。”
宁叶红却自顾道:“昨夜我已差人去排查,胡路与周瞿几代人都是杭州老实做生意的,反倒是那空海和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嫌疑最大。”
“嗯……然后呢?”宋澈问道。
宁叶红也不客气:“你快想个法子,咱们去会会他,摸一摸他的底。”
“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那可不,你马上便要回苏州了,不快些将人情次数用完,我岂不是亏大了?”宁叶红凑近床榻,一步步紧逼:
“快想,快想,快想!”
原先那个冷酷无情,沉默寡言的女杀手究竟哪儿去了?
宋澈暗自笑了笑,从这个女人昨夜留宿自己开始,他便知道肯定还会来找麻烦。
“我倒有一计,不过得需要宁女侠配合。”
“你且说,只要能抓住那海盗头子,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宁叶红挺起胸脯保证。
宋澈道:“闻说慈音寺求子很灵,我们何不扮作夫妻香客,假意去拜佛求子,实则暗中调查?”
“我与你……扮作夫妻?”宁叶红有些诧异,诧异后还藏着几许兴奋,她装作勉为其难:“罢了,便让你占个名份上的便宜吧,此计可行!”
第一百零三章慈音寺求子
昨夜明珠大会,宋澈与宁叶红都有露面,再加之这女人长得实在太漂亮,难免引人注目。
“不如,让紫韵陪我一起去如何?她昨夜在幕后弄乐,并未出现在公共场合。”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要亲力亲为。”宁叶红拒绝得十分坚定。
无奈,为了避免不被认出,二人只有简单易容,宋澈贴上了一撮假胡须,宁叶红也盘起了发髻,换上一身儿不太富贵的衣裳,刻意将妆浓画得成熟黯淡些。
这一对中年夫妇,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那么,夫人请上马车。”
“谢谢郎君。”
二人很快入戏,同乘马车奔赴灵隐山。
盛世香火浓郁,乱世香火更浓。
求神拜佛保平安,似乎成了当世人之寄托,可泱泱苦境,佛真渡得过来么?
宋澈向来是个无神论者,成事在人,谋事也在人,所谓天意如此,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抵达慈音寺时,已临近正午。
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烧起的袅袅青烟,凝成团团青瘴迷雾,裹着日光盖于山顶,倒真有那么几分仙境气息。
宋澈与宁叶红是来求子的,下了马车便直奔了观音禅院。
观音院中多是成双成对的香客,要么是挺着大肚子来还愿,要么是携手来求子的,比例三七分。
“这观音院真有这么灵验么?”瞧着这么多孕妇,宋澈不由感慨。
宁叶红是信佛的,自打进寺庙,凡遇佛皆焚香叩拜,她道:“心诚则灵呗。”
怀不上孩子,难道不是生理缺陷?与心又有何干系?
二人进庙,添了些香油钱,抽了只上上签,便到耳室旁,找驻守的和尚解签。
解签大致是,根据生辰八字,与夫妻的手相,结合签上信息,算出二人何时能开花结果。
不知宁叶红说的是否为真,反正宋澈随口编了个生辰。
宁叶红长期右手握剑,便伸出了左手,宋澈则伸出了右手。
解签的和尚,瞥了一眼宋澈的掌纹,却拿起宁叶红的手,翻来覆去,又摸又看,笑得好生油腻。
“从生辰八字上来看,二人乃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前世金童玉女,来世鸳鸯凤凰……二位今夜便在寺里住上一夜,沐浴焚香,待明日早课,我为二位诵经福音,不出半个月,夫人必定兰梦之征呐。”
“那大师,我来年会生儿子,还是生女儿?会有几个呢?”宁叶红不知何来的兴奋。
和尚一本正经道:“从夫人的手相来看,未来将会生一龙一凤,一儿一女呀。”
“那我呢?”宋澈将手相呈给和尚。
和尚看了一阵,嘶了一声,“从官人手相来看,您这一生桃花茂盛,至少会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
宋澈嘴角一抽,心里暗骂,这老秃驴,尽会瞎说,“……多谢大师解签,若我明年能够得子,必携重金还愿。”
他也懒得听这和尚鬼扯,拉着宁叶红便离开了观音庙。
“姓宋的,你可以啊,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你家夫人,生得了这么多么?”宁叶红似笑非笑,打趣问道。
宋澈却道:“这和尚,举止轻浮,一脸油腻,眼中暗藏淫光,定不是个好东西,他的话就图一乐,你还真信了么?”
“他说你一生桃花泛滥,这点我坚信不疑,便是你那姓周的小姨,还有被你救下的何香莲,她们瞧你的眼神可不似友情。”
宁叶红望着宋澈,她的眼神其实也不一般。
宋澈说道:“那又如何?我只是个赘婿,难不成还能三妻四妾?”
宁叶红说道:“你这么有才,大可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除非丈母娘老蚌生珠,给沈家添个儿子。
“我却觉得,当姑爷,比当老爷更自在。”
若是自立门户,当了一家之主,生一窝儿女,年轻时还可融洽,老来如周家那般争夺财产,搞得手足相残,乌烟瘴气,怕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下午,宋澈与宁叶红借着游玩之意,对慈音寺进行了盘点。
空海和尚身为监寺,是除方丈外寺院的二把手,居住地为慈音寺后院的“德法楼”。
宋澈本想去找找空海和尚的文献字迹,可惜后院乃佛门重地,香客不得轻易入内。
白日里进不去,只能晚上夜探,这可是宁叶红的拿手好戏。
“你瞧,这锦鲤多漂亮。”
宁叶红也暂且放下任务,放心大胆地游玩起来。
慈音寺坐拥灵隐山头,山水楼阁,风景秀丽,又逢六月天,荷花月季开得正浓,不少才子佳人结伴来赏,可谓是其乐融融。
宋澈便安静地跟在宁叶红身后,这个女人反差实在有些大,俏皮起来比沈文君还天真,可杀人时却眼睛也不眨一下。心里时而蔷薇,时而猛虎,叫人捉摸不透。
瞧她的年龄,多不过二十出头。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换做是现代,兴许还在大学里享受青春时光,而她却已刀口舔血,游刃江湖。
傍晚,寺院为留宿的香客准备了斋饭。
吃了斋饭后,便依次安排住宿,普通香客在东厢,男女分开,有钱香客在西厢,有独立的院落。
为了方便今夜行动,宋澈在西厢租了个小院。
入夜后的慈音寺,有别样的喧嚣,汹涌的潮水声此起彼伏,山风刮得呜鸣作响。
杭州钱塘湾,每逢初一十五,便是潮汐最盛大之时,看今夜星月隐匿,乌云滋生,这两日必定会有一场大暴雨来附和这钱塘江潮。
山上不乏寒凉,宋澈与宁叶红洗去一日疲劳,便双双入了客房。
客房内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两个蒲团。二人是假扮夫妻,自然不能同床共枕,宋澈便将两个蒲团连在了一起,准备在地上将就一夜。
“要不,你来睡床,我乃习武之人,不挑地方。”宁叶红嘴上虽这么招呼,可坐在床上的屁股,却丝毫没能挪动一分。
宋澈欠了欠了身子,枕着脑袋说道:“算了吧,睡榻,打地铺这种事,我早已习以为常。”
宁叶红袖子轻轻一挥,隔空便将烛火熄灭,倒头拉过被褥卧床,沉默了许久,突然问道:“宋澈,你可觉得这慈音寺有古怪?”
宋澈说道:“慈音寺没古怪,里面的和尚却很古怪。”
“哦?何以见得?”
“他们眼中的淫光,以及嘴角没能擦干净的油花儿,僧袍上滴落的油渍,身上隐隐约约的酒气——当然,这些细节只能证明他们六根不净,是俗人,不一定是坏人,”
宋澈顿了顿,又道:“六根不净是俗人,心术不正是坏人。俗人必生邪念,坏人必行恶事,这群和尚是俗是坏,今夜可见真章。”
第一百零四章贼和尚
子夜前夕,钱塘江潮大涨,潮声拍岸如奔雷滚滚,怪风呼啸如山鬼号啕。
宋澈却睡得跟死猪似的。
忽然,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他猛地惊醒,刚想挣扎,一看竟是宁叶红,“怎么了?”
“嘘……有情况。”
宁叶红指了指门外。
屋外夜光,映衬了出了两个人影,光秃的脑壳,应该是和尚。
“跟我上床。”
“啊?”
不等宋澈反应,宁叶红已将他一并扔上床榻,随之塞了一枚药丸在他口中,嘱咐一声:“此乃解毒丹,含在嘴中不可吞服,莫要出声,你我一起装睡。”
说罢,拉过被褥,假装睡去。
屋外,两个人影停在门口,用手轻轻戳破油纸,插入一根火折子,吹出袅袅迷烟。
待烟雾放得差不多,一柄钢刀顶开门栓,两个贼嚯嚯的和尚,蹑手蹑脚钻入房间,其中一人正是白日里看手相的那位“大师”。
两个贼和尚来到床边,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将宋澈与宁叶红探了一遍。
“长老,这少妇果真是极品呀,怪不得您要亲自上阵。”年轻和尚舔着嘴唇道。
“可惜她男人不中用,只得由贫僧来为他送子播种了,呵呵呵……”老和尚一脸淫笑,便要宽衣解带。
“我来帮她脱衣服。”年轻和尚搓了搓手,可刚靠近床榻,宁叶红猛地睁开眼,娇呵一声:
“贼秃驴!”
宁叶红抻着床榻,翻身一脚踹在年轻和尚咽喉,和尚一口热血喷出,飞身撞死在了墙壁上。
老和尚要跑,宁叶红擒住其手臂,狠狠一扯拉回床边,抬脚往裆下一提,“咔嚓!”蛋碎了一地……
“哎哟哟,哎哟喂……”老和尚捂着裆,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啧啧……”宋澈啧嘴从床上坐起,“怪不得这慈音寺求子那么灵验,原来是人工受孕,你们可是真他妈缺德啊。”
一想起白日里,那些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小两口,再眼观当下的龌蹉,真是……真是畜生不如。
宁叶红将老和尚踩在脚下,怒斥一句:“贼和尚,今日你死到临头了!”说罢,便要将其折颈。
“且慢且慢,用上门儿的情报,可不能就此掐死了。”宋澈拦住了宁叶红,跳下床榻,蹲在了老和尚跟前,笑着问道:“大师,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老和尚蛋碎了一地,疼得脸色发青,说话也有气无力:“饶……饶命……”
“想活便老老实实回答问题,”宋澈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能到慈音寺里当和尚?是谁将你给招进来的。”
老和尚颇有迟疑,“我……我出家十年了,只不过贪婪好色,才犯下的错误,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踹两脚,不然老不说真话。”宋澈冲宁叶红道。
宁叶红照准老和尚腹部哐哐便是两脚,踹得他口吐酸水,苦不堪言。
“我说!我说!”老和尚求饶,“我在一年前皈依佛门,先前曾是个跑船的,拜在监寺长老空海大师坐下……”
“如你这般半路出家的徒弟,空海大师还有多少个?”宋澈问道。
老和尚又迟疑了,“有二三十人……”
“再踹两脚。”
“哐哐!”又是两脚。
老和尚疼得眼泪直流,“座下弟子有七八十人,若是算徒孙有个两百来人!是真话了,撒谎不得好死!”
“这些徒子徒孙,都是跑船的?”宋澈继续问。
老和尚低声道:“是……”
宋澈抿唇沉思,如此看来,这海盗头子想将“海盗编制化”,慈音寺共有七百多个僧人,空海大师便独占近一半,以僧侣来掩饰海盗身份,有两把刷子。
“那空海秃驴,是不是海盗头子!”宁叶红大声。
老和尚一听“海盗”二字,身子打了个冷战,闭嘴绝口不提。
宁叶红掐住老和尚后颈:“快说!不说我杀了你!”
老和尚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撞开宋澈,手脚并用,一边往门外跑,一边大声呼喊:“救——”
“咻咻咻……”
宁叶红甩袖掷出一把铜钱,眨眼间便将在老和尚身上戳了七八个血窟窿。
宋澈赶忙上前查看,老和尚双眼暴突,当即暴毙而亡。
“你为何下手这么狠啊?我问题都还没问完呢!”他忍不住向宁叶红责备。
宁叶红说道:“你没听他说么?这慈音寺里有三百来个假和尚,我若不杀他灭口,他叫来帮手你能应付得了么?”
宋澈叹道:“你就不该那么早揭露他的身份,他听了‘海盗’二字,当然会狗急跳墙,誓死相拼了,日后套别人的话,应当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循序渐进才行。”
“这……”宁叶红抱怨道:“我自然不如你考虑周全了,可你为何不早早提醒我?”
宋澈苦涩道:“我一睁开眼,便被你捂着嘴掳上了床,还没详细计划,和尚便闯了进来,再说了,宁女侠雷厉风行,说打便打,说杀便杀,我哪里阻止得了?”
“哎呀!”宁叶红不耐烦道:“不过一只海盗喽啰罢了,杀了便杀了,如今已确认那空海和尚是海盗头子,我们即刻下山调兵,将他给生擒活捉!”
“不可不可,”宋澈反驳道:“海盗假扮的僧侣有三百来人,临安府的差役再加上留守水师,也不过五六百人,真要兵刃相接,即便能抓获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且这里是灵隐山,上山路程遥远,若大规模进兵,肯定会被海盗所察觉,再者慈音寺里有不少僧侣与无辜香客,万一海盗逼急了,拿他们做人质该怎么办?”
宁叶红稍加思索,眼睛一亮,兴致勃勃:“何不‘擒贼先擒王’?我去将那海盗头子给杀了,海盗群龙无首,围剿他们岂不信手拈来?”
宋澈一挑了眉毛,笑了笑:“真是稀奇,宁女侠也会用计。”
宁叶红凑了上来,甚至有些骄傲,“你笑了,说明此计可行对么?”
宋澈却摇了摇头,“此计尚可,却有风险。他能成为海盗头子,武艺必定不俗,他能藏身于慈音寺中,还暗中培养了这么多势力,可见他是个足智多谋又武功高强之人,”
他又笑望着宁叶红:“面对这样一只老狐狸,你能否擒王先不提,万一遭反被他给擒住,我还得想办法来救你,得不偿失。”
宁叶红察言观色,“可是你又笑了呢。”
宋澈笑而不语,踱步于屋中,这时,忽然大风吹开了窗户,“呼呼呼……”
宁叶红刚要上去关掩,宋澈却惊呼道:“有了!”
宁叶红捋着凌乱在风中的秀发,“有什么了?”
宋澈轻轻吐出五个字:“火烧慈音寺!”
第一百零五章火烧慈音寺
“着火啦!”
“救火呀!快救火呀……”
熊熊烈火,映亮了黑夜,叫喊之声,划破了宁静。
大风助燃,将火势从东坡吹到了西坡,不仅焚烧了慈音寺,山腰树林也岌岌可危。
放这么一把火,至少没了三十年的功德。
“咱们……做得是否有些过头了。”宁叶红与宋澈站在另一个山头,隔岸观火。
过头,肯定是过头了,可火势已起,除非老天爷撒泡尿,否则一时半会儿难以熄灭。
“没关系,咱们引火之处都是空无一人的宝殿,在火势完全烧起来时,香客估计都已撤离。”宋澈举着望远镜,时刻注视着慈音寺的动向。
“你从一开始便举着此物,它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宁叶红好奇地望着宋澈手中的望远镜。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了上去,“瞧瞧便知。”
宁叶红半信半疑,学着模样搭上眼睛,不瞧不知道,一瞧完全拿不下来,连连赞叹:“稀奇,稀奇,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你可看到慈音寺里有何动向了么?”宋澈笑着问。
宁叶红说道:“只瞧见那些和尚,提着水桶在救火。”
“前院还是后院?”
“前院也有,后院更多。”
“可明明前院火势更大,为何后院更多?”
“也许后院里藏着某些重要的东西。”
“不错,后院有一栋‘德法楼’,那里是空海大师的居住地……你不妨再多瞧一会儿,待火势烧到了后院,再瞧瞧那些和尚的反应。”
“我正紧盯着呢。”
半刻钟后,大风将火星吹得七零八落,火势从前院漫到了后院。
“神了!神了!真如你所说,好大一批和尚,聚在德法楼前奋力扑着外围火焰。”宁叶红惊呼道。
“然而德法楼并不是藏经阁,这些和尚却如此庇护,明显里头有很重要,且一时半会儿搬不走的东西,”
宋澈又说道:“海盗头子会藏身慈音寺,并暗中招兵买马,肯定不止于干些夜里采花的勾当,他们既与东瀛通奸,必定有其它目的;
我之所以放这把火,目的有三——
其一,转移无辜的香客;
其二,洞察海盗的走向;
其三,疲劳海盗的气力;
让这大火再烧一会儿吧,待夜尽天明,即使火势没被扑灭,慈音寺也被烧得差不多了,经过一夜救火,众海盗必已疲软不堪,到那时你再带人上山,一网打尽,轻而易举。”
说罢,他便要拿回望远镜,宁叶红却反手一夺,将望远镜藏在了身后,似个耍泼的孩童:“此物甚好,我一个人情买下了。”
望远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她想要便由她拿去吧,宋澈笑道:“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若真要细分人情,宁女侠倒欠我许多了,咱们便一切归零,两不相欠。”
宁叶红犹豫着,又将望远镜递了回去,“那此物还给你,你还是欠我一个人情。”
说什么人情不人情呢?即便没有人情,宋澈也会同样站在这里,只不过让彼此多了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他摇了摇头,“此物你留着吧,当做相识的礼物,明日下午我便要返回苏州……宁女侠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决绝,离开山头。
宁叶红肯定是不舍了,可又有什么理由挽留?
她只能照旧目送宋澈离开,待肉眼瞧不见了,又用望远镜瞧,直至望远镜也瞧不见了,才暗叹一口气,失落地蹲在山头。
……
聪明人与笨蛋最大的区别便是,聪明人懂得该在何时何地收手。
宋澈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倘若继续帮宁叶红追查下去,必然会陷入更深矛盾,给自己树立更多敌人。
若是两袖清风,孑然一身,他倒无所畏惧,可他有家人,有事业,男人的肩膀上能扛起这两样已不容易,再多些负重,不仅很可能家业会倒,人也会被压死。
周大发珠宝行。
虽已过子夜,店铺里仍亮着烛火。
宋澈本以为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店铺都该关闭了才对,所以才想着来此借宿一宿,没想到里头竟还有人守着。
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始终没能有勇气敲门,请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去——
“咵哒!”
门却开了。
暗淡的烛光中,周雅昭站在门后,她还是那般羸弱,到目光不停闪烁。
“宋……澈?”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称侄子不行,叫姑爷也不合理,便直呼了名字。
“我还以为你回苏州了呢。”她将门全部敞开,示意让宋澈进屋。
听周雅昭开口说话,宋澈还真有些不习惯,可她既已邀请,再离开也说不过去,他点了点头,入了店铺。
柜台上的烛火已燃烧过半,账本几乎堆积了小山,批注的墨痕还未干涸。
宋澈拿起账本翻了几页,记载得十分工整详细,周大发日流水进账仍有个二三百两,看样子白玉膏的生意并未受到波及。
周雅昭又回了柜台,拾起毛笔继续记账。
偌大的店铺,仅有孤男寡女,气氛难免有些尴尬,谁都想开口找些话题,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澈叹了口气,“今夜我在店铺住一晚,明日下午便回苏州,小姨早些休息。”说罢,便往后院走去。
“宋澈。”周雅昭唤住了他。
“小姨还有何事?”宋澈回眸。
周雅昭真挚得目光闪烁:“谢谢你!”
这三个字,千金难买。
宋澈转转过,欣慰地笑了声,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应该的。”
“还有!”
“嗯?”
“你不要叫我小姨了,咱们年龄相仿,织女叫我雅昭便是。”
“好。”
“还有!”
“又怎么了?”
“明日咱们一起去北市看砍头如何?”
这话倒是让宋澈有些意外了,他抿着嘴唇,“嗯……记得别吃早饭。”
“呵呵呵……”周雅昭笑声如银铃儿,回荡在整间铺子。
宋澈发自内心地长呼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突然间,一切的一切,都如释重负了。
第一百零六章狂风暴雨
次日清晨。
宋澈睡得正香,耳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姓宋的。”
有了前车之鉴,宋澈不予理会,拉过被褥蒙头,“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这次我没有敲门,是因为我走的窗户,你快快起来,有重大变故。”宁叶红拽着被褥说道。
宋澈抱着被褥死不撒手,“你且说便是,我听着呢。”
“如你昨夜计划,今日凌晨官兵直破慈音寺,将贼和尚全部缉拿,但那海盗头子果真武艺高强,我与好几个高手一起都没拿住他,最后叫他给跳海逃跑了——”
不等宁叶红将话说完,宋澈探出了脑袋,一脸难以置信:“几百个人,抓不住一个海盗头子?”
宁叶红叹道:“他真的很厉害,一柄扣环刀使得炉火纯青,不过从他的武功路数,我们已大致可以确定,他便是十年前江湖中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王直’,谁能料到他竟已削发为僧,还混成了监寺?”
宋澈眯着眼睛,“我咋听起来,像是你在夸他啊?”
“哎呀,这不重要,”宁叶红紧声道:“最重要的是,你猜我们在德法楼中,找到了什么?”
宋澈叹道:“大清早的,我可没功夫与你猜谜。”
“是火药!”宁叶红说道:“整整两千斤黑.火.药!”
宋澈眉头一紧,惊得坐起身来,怪不得昨夜贼和尚积极扑火,两千斤火药若是被引燃炸开,几百人都得赔命。
这么多火药,足以让码头的海防线瘫痪,王直在杭州囤积,又与东瀛勾结……图穷匕见,杭州危矣。
“锁匙可造好了?”宋澈问道。
宁叶红说道:“打磨得精细,恐怕要等到明日了。”
“哪里还能等得到明日,你快些去催促锁匠,越快打磨越好。王直勾结倭寇,必定是图谋杭州,而你所截获的那只卷轴密宗,很可能记载着他们的袭击计划,如今王直逃走,如同放虎归山,不得不提防,你加急去找水师将领,让驻扎在各洲头的水师千万注意,每月中旬都是钱塘江潮汐汹涌之时,天时地理,神鬼莫测,谨防偷袭!”
“好……好……这……要不……要不宋澈,你随我一起去吧,这么重大的事情,我怕我办不好。”宁叶红目光迫切。
宋澈摇了摇头,无声的沉默,才是最好的拒绝。
宁叶红咬着嘴唇,踏窗离去时,再度回头真切,宋澈却眼神回避,拉过被褥蒙头睡去。
待宁叶红离开,宋澈才缓缓探出头来,望着床顶许久,长叹一口气,内心不禁感慨:老老实实当个商人,为何却这么难?
……
连续几日放晴的杭州突然乌云密布。
炎炎六月天,却似倒春寒。
天生异像,恐有大难。
正午,宋澈如约周雅昭,一同来到北市刑场,观斩的百姓人山人海。
周浦,周天赐,芳姨,牛二,贾三,依次被押上刑场。
“宋澈!啊啊啊……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天赐疯狂叫嚣,到死也不知悔改。
宋澈只是静静地望着周天赐,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根本无需太多表情。
刑场上几人所造的孽,使得人神共愤,即便砍了脑袋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又会害怕他们化作厉鬼来报复呢?
“我不想死啊……我错了!我错了!”
“大人饶命啊!”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发令,五把斩首刀同时落下。
“噗呲!”
“轰隆!”
人头落地的刹那,空中奔雷滚滚,闪电撕裂天空,狂风呼啸,骤雨倾盆。
“哗啦啦……”
大雨很快便将刑场上的血迹冲涮得一干二净。
“好了,坏人已伏诛,你可以睁开眼了。”宋澈撑起一把油纸伞,揉了揉将头闷在自己肩膀上的周雅昭。
周雅昭昂起头,瞥了一眼刑场上的人首分离,吓得扑进了宋澈怀里,扪着胸口止不住干呕。
“你这个动作可不好,会遭人误会咱姨侄俩悖了人伦的。”
宋澈在驿站租了辆马车,伴着雷暴大雨,驶向钱塘湾码头。
即便是撑了伞,衣裳也被淋了个透,本就浅薄的夏装,湿润后紧贴肌肤,勾勒出的娇躯惟妙惟肖,便连内衬的私房也若隐若现。
对于春光外泄,周雅昭满不在乎,用手拧着湿润秀发,问道:“宋澈,你真打算回去了?”
宋澈轻轻嗯了一声。
周雅昭叹道:“三哥再怎么也是老太君的亲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君怕是……唉,虽说此话不吉利,可至亲过世,总该得来吊丧的,你何不多留几日,待丧事结束后再走?”
宋澈有很多留下的理由,也有更多离开的借口,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短短四个字:
“我想家了。”
细算日子,来杭州不过半个多月,历经的种种事迹,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听这钱塘江潮,汹涌澎湃,而停靠在港湾的船只即便飘摇,也不会搁浅沉没。
船需要港湾,人也需要港湾。家便是人的港湾。
“官人,夫人,您们确定还要去码头嘛?”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开口问道。
“有何去不得?”宋澈皱眉。
车夫说道:“也不是去不得,只是码头上所有的商旅渡船都停了,您恐怕得择日出行了。”
宋澈掀开窗帘,刚将头伸出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儿,像耳刮子般扇在脸颊上。
滂沱大雨似倾倒了整个码头,商旅的身影屈指可数。
宋澈赶忙将头缩了回来,询问车夫:“那要等几日才能恢复通行?”
车夫说道:“那可不好说,得看老天爷这回要尿多久,不过瞧这天色,往后三五日都有大雨。雨势一大,运河便得泄洪,您想逆水而上,肯定行不通。”
“那走陆路呢?”宋澈又问。
车夫说道:“雨水这么足,道路肯定泥泞了,走虽是能走,耽搁时间也是肯定的,况且这大雨阴晴不定,万一发洪水了可就麻烦咯。”
水路走不通,陆路走不成,至亲随时可能丧,便连一旁的周雅昭也扯着袖子不让走……
是天意要留我宋澈在杭州啊!
“回珠宝行吧。”
第一百零七章宁叶红的美人计
下午,雨势稍有减小。
入夜,又急转为阵雨。
“噼里啪啦……”雨滴似要将瓦砾击穿,地上积水漫过了屋檐。
这不讨喜的倾盆大雨,彻底打消了宋澈回家的念头。
风雨太大,信鸽无法翱翔,店铺生意不佳,早早便关了门。
老太君随时都有可能断气,身为周家子女,周雅昭不得不回去守夜。
夜。
滂陀大雨倾倒了杭州城。
宋澈独自坐在柜台后,点上一根蜡烛,打开手机计算器,用高科技算账,要比打算盘子儿快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已烧过半。
“哒哒哒……”店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找?
宋澈端着烛台,用手护着火苗,打开了一条门缝。
“呼呼呼……”风争先恐后灌入店铺,吹得烛火扑朔迷离。
跳动的火光中,昏暗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秀发贴着鬓角,水珠滴滴滑落。
她眼神如冰霜,瞧见宋澈后,又烧起了炙热。
“你果然没走。”宁叶红笑出了贝齿。
“我是走不了才留下的,”宋澈招呼道:“快进来吧,外面冷。”
宁叶红进了屋,姿态却不如以往雷厉风行,她找了张椅子坐下,拧起裙摆上的水渍,一双玉腿裸露在外。
宋澈折回柜台继续对账,“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还请直接说。”
宁叶红靠上柜台,故意将身子压得很低,今夜她并未穿着劲装,而是换了套套低胸襦襟,挤兑的山峦,如白月光般迷人。
甚至连语调与眼神也变得轻柔妩媚了不少,“锁匙配出来了,卷轴也打开了,你想不想知道里头的内容?”
宋澈眯了眯眼睛,也没多在意眼前风光,低头继续算账:“你将大致内容念给我听即可。”
许是被人冷落,宁叶红有些不悦,又将身子凑近了些,“密宗上大致内容是,六月钱塘江潮大起,海盗用火药炸开码头防线,与流寇里应外合进攻杭州,也许就在今明两日。”
宋澈微微皱眉,“计划已被破解,作为内应的海盗也抹除了,又有何忧虑?”
宁叶红压低声音,不乏急促,“今日我按照你说的,去通知驻扎在洲头上的杭州水师,可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钱塘江起了大风大浪,送信的斥候到此刻都没能回复。”
“两种可能。”宋澈说道:“第一,风浪太大,斥候无法回复。第二,杭州水师正在遭受倭寇攻击。”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宁叶红追问。
宋澈轻声道:“可惜你们放走了海盗头子,不然第一种可能性会更大。”
宁叶红不乏迫切:“怎么办?”
宋澈却干脆利落:“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甚至有些胆怯,战场与商场完全不同,打仗得真刀真枪地干,指不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宁叶红失落了片刻,抻手坐上柜台,打了个转儿,将玉腿搭在了宋澈肩上,耷拉的裙摆,风光一览无余。
宋澈咽了咽口水,想拨开她的腿,却觉得重若千斤。
“只要……你肯想个法子,帮杭州渡过这一关,我许你一夜春宵。”她想要魅惑,却显然是个新手,甚至面对宋澈赤裸的目光,身体还有些别扭。
宋澈挑眉,“非得搞这种东西?”
“你不是商人么?今夜我们便做个交易——”
不等宁叶红话完,宋澈突然搂过她的腰肢,将她抵在了柜台上,如此绝色佳人,敞开了大门,谁又不想得到?
宁叶红紧捏着账本,羞涩,亢奋,悲伤,无奈,五味杂陈。
宋澈伸手扣住她的襦襟。
“不要……”
“你不要,我还不要哩。”
却不是往下拉,而是往上提了提,“你胸口有伤,受凉了容易发炎。”
“你为何……”宁叶红诧异地望着宋澈。
“我这人是挺好色,不过好歹也是个有妇之夫,”宋澈放开了宁叶红,自顾收拾起打乱了的账本,轻声道:“欠不了人情,便想使用美人计,你家主子可真是煞费苦心。”
宁叶红偏过头,明眸跳动,“你都知道了?”
“这不很明显么?”宋澈说道:“放眼整个江南,有谁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只才貌双全的艺伎队伍?
若我没猜错,天香楼里的女眷,包括你,都不是私妓,而是官妓,否则绝不会有那么娴熟超群的技艺;
你家主子,也是用心良苦,不仅培养你们歌舞技艺,还教你们精通武艺;
女人本身便很致命,美丽的女人更加致命,一群才貌双绝,还会武艺的女人,想想都觉得可怕。”
宁叶红犹豫着,似鼓起勇气坦白:“我承认接近你是有目的,可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任何事,而即便是想骗你,你这么聪明,我又岂能得逞。”
“哈哈哈……”
的确,她若不是个率直坦诚的女人,宋澈绝不会故意欠她那么多人情。
“将你的主子叫进来吧,外面雨挺大的。”
宋澈轻轻一言,埋头继续对账。
宁叶红叹了口气,退出店铺,片刻后,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进。”
“咵——”
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袍人走进店铺,他摘下斗笠,显露一双深邃的眼睛。
宋澈却并未抬头,只是轻轻一句:“店铺简陋,没有茶水,高大人莫要嫌弃,随便坐。”
聪明人之间,无需太多客套。
高琛走到柜台前,直言道:“前夜,宋姑爷离开望江阁时,曾言‘吾不过商贾尔’,高某回去揣测了半宿,才想明白其中奥秘。”
老实说,宋澈说这话,仅仅是装个逼而已。不值得揣测半宿。
“高大人想明白了什么?”宋澈笑着问。
高琛说道:“你拒绝入仕,又说自己是个商人,这是在暗示高某该与你做生意,对么?”
宋澈放下毛笔,合上账本,点点头:“我是很喜欢做生意。”
高琛大方道:“请宋姑爷开个价吧,高某背后是天子陛下,筹码多得是。”
既然如此,宋澈抿了抿嘴唇,淡淡吐出一句话:“我要包揽岁币生意。”
第一百零八章捭阖之术
“岁币之中,丝绸与珍珠,必须占大头,这便是与我交易的条件。”宋澈补充道。
“岁币之事,恐怕不能如宋姑爷所愿了。”高琛说道。
宋澈皱眉:“为何?”
高琛说道:“并非高某拿不出这些筹码,而是大梁王朝不会再向邻国屈辱纳贡了。”
宋澈却道:“高大人是枢密使,自然是主战派。若是主和派,定有不同的说法。”
高琛声音渐冷,“难道商人都希望大梁向第戎低头,以好吃上一口皇粮么?若真是如此,这生意不做也罢。”
说完,他便要起身离开。
“高大人莫要误会,宋某若真想发国难财,又何必写下那《望江阁序》呢?”
宋澈叫住高琛,走出柜台,又意味深长:“我夫人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商?’宋某虽处江湖之远,却仍然心系着家国,”
他又转头问向高琛:“高大人可知,如今大梁王朝四面狼虎,尽显颓势,若再坚持打仗,江山社稷,岌岌可危。”
高琛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任由风雨袭面,铿锵有力:“国破山河在,丹心永不改,胡子,鞑子,倭寇,苗奴,欺我大梁太甚,哪怕战至一兵一卒,流尽最后一滴血,又待如何!”
“我辈汉人从不失气节,可你看,仅是沿海倭患,便叫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若国家四分五裂,华夏大地被异族主宰,万万百姓岂非成了那任人烹煮的牲口?”
纵观正史,五胡乱华,靖康之变,异族人统治华夏,都将是汉人的噩梦。
高琛悲切无奈,“那该如何?又能如何?”
宋澈淡淡道:“为今之计,韬光养晦。”
高琛大袖一甩,哼声:“你怕是不知,‘韬光养晦’四字,在朝堂上都被那些胆小怕事的穷酸腐儒说烂了——何为韬光养晦?点头哈腰?屈辱岁币?割地赔偿?甚至是送女人?我实在不知,大梁人的血性,究竟遗失在了哪儿!”
“高大人无需着急,我有一计,可叫将相两和,可使第戎止战,可叫大梁喘气。”
“哦?”
高琛几乎扑了上来,握住宋澈的臂膀,眼睛发光:“姑爷有妙计,何不快快说来?”
宋澈回柜台,取来了纸笔,先在纸上画了三个相连的圆圈,在上边圈内写下“第戎”,下边的圆圈写下“大梁”,随后指着另一个未曾写字的圆圈问道:“高大人不妨猜猜看,这里是哪个国家?”
高琛思绪着说道:“第戎的西侧,大梁的西北侧,又与第戎大梁接壤……是西羌!”
“西羌国力比第戎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摇了摇头,“西羌,蛮族也,农耕盐铁落后,以游牧为生,近几年虽习了汉制,却一直不能强盛,肯定比不上第戎了。”
“比大梁又如何?”宋澈又问。
高琛又摇头:“除了天生强壮些,其它都不如。”
宋澈在圈内写下“西羌”二字,说道:“那便可联合它来一同抗击第戎!”
高琛先是一惊,后眼睛一亮,望着图纸上的三个圈,目光愈发深邃。
宋澈说道:“合纵连横,联弱扛强,此乃‘捭阖之术’,且听我分析——
西北雍凉乃贫瘠之地,有凉河,戈壁,万川之险,只需把握要塞,坚守不战,过不了多久,胡族便会进攻乏力,不足为虑也;
西南苗疆,苗人并无远大之志,只求一片安宁,软硬兼施,且战且退,安抚不难;
沿海倭寇,虽日益闹大,但毕竟隔着茫茫大海,咱顶多是被咬掉一块肉,疼上一阵子罢了;
北方第戎,若让其攻破关隘,再无山川、江河之险,第戎骑兵骁勇,长驱直入中原,王朝危矣;
综上分析,谁才是大梁首要敌人,一目了然;
第戎在北方崛起,乃关外最强霸主,试问,连大梁都畏惧第戎,国力更低的西羌岂能不怕?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若能说服西羌,出兵从东面袭击第戎,大梁再从北面进攻,两面夹击之下,不敢说大败第戎,必能先稳住战局;
稳住了北方第戎,大梁得以喘气,再掉头来清缴倭寇;
海患一除,国力恢复,广征兵役,强军兴军,待手腕硬了,力气足了,再来拿回失去的东西岂非轻而易举?”
“听宋姑爷条理分析,高某敬佩不已,只是,”高琛疑惑道:“西羌虽与大梁接壤,却极少有过交涉,且西羌部落分散,如何才能说服他们合扛第戎?”
宋澈呵呵一笑:“那还不简单,给甜头呗,且再听我分析——
西羌农耕落后,盐铁不足,以游牧为生,马匹壮硕,羌人食牛羊肉长大,四肢发达,性情刚烈,骁勇善战;
咱们大梁有钱,又有技术,既是有求于人,也莫要太小气,帮助他们农耕,教他们炼铁,给他们支援些钱财,与他们互通商贸……
这些蛮人,哪里见过什么丝绸珠宝?咱们真心帮忙,他们即便不看情面,也要看在钱面上出兵吧?
再者,派遣使者团,去西羌各大部落游说,务必阐明结盟利弊;
第戎之所以不灭西羌,而来攻打大梁,便是因为西羌太穷,无价值可图,若大梁被灭,西羌迟早也会沦陷在第戎铁蹄之下;
软硬兼施,恩威并施,只要当权者不是个蠢货,西羌都会同意联合结盟。”
听君一席话,高琛敬佩无言,只摇头兴叹:“宋姑爷之才,龙凤麒麟,国士无双!”
“高大人可莫要给我戴高帽子,我会与你献此计,谋的不仅是天下太平,更是我自己的利益,”宋澈笑道:
“来日给西羌的岁币,我沈家必须占大头,至于互通商贸后的其它生意,也得由我沈家先尝尝这杯羹。”
第一百零九章登高楼,思妙计
“那以宋姑爷之见,眼下杭州危机该如何解决?”高琛问道。
宋澈淡然道:“东瀛倭国,弹丸之地,能凑出多少人来攻打杭州?海盗的阴谋已破灭,杭州水师有一万余人,抵挡倭寇的攻击不在话下。”
“宋姑爷说如此,高某便安心多了——”
“哒哒哒……”
不等高琛话完,敲门声与话语同时响起:“高大人,守备营的周校尉,抬着一名兵卒前来求见,说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
“哦?”高琛招呼道:“快快叫他们进来。”
店门被人推开,一个银甲将领,叫士卒抬进来一副担架,躺了个面色苍白的小卒,看他神情恍惚,肚子胀鼓鼓的模样,应是吃了不少海水。
“高大人,岸边遭浪潮冲上来好多尸体,幸得这位兄弟还有一口气在,他说……他说前线水师遭到倭寇偷袭,伤亡惨重啊!”周校尉咬牙禀告。
“什么!”高琛大惊,“今日上午我才刚检阅完水师,各个气宇轩昂,眼下子夜未至,万余人便伤亡惨重了?”
宋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上一刻他还自信说倭寇不足为惧,这会儿便听到了大败消息,终究是将杭州水师的战力想得太高了。
“末将听此消息也不敢相信,所以才将他抬了过来,让高大人您来判断。”
周校尉试图将他摇醒。小卒双眼紧闭,没死也快死了。
“让我来试试吧。”
宋澈半蹲在小卒身前,双手摁在他胸口,用心肺复苏术,积压他的肺腔。连续压了七八下——
“咳!咳咳……”小卒咳出了好几大口海水,宋澈又赶紧掐住小卒人中,“嘶……”小卒一口深呼吸,猛地睁开了眼。
宋澈又用手扣了扣小卒喉咙。
小卒哇啦啦吐了一大滩海水。
“他肚子与肺腔内呛了太多海水,回去饮些盐糖水便没事了,”宋澈说着,又与小卒道:
“小兄弟莫怕,这里已是杭州,你快些将前线战况详细说来。”
从小卒口中得知:
倭寇大致有三千人,于戌时左右偷袭水师。
今夜雷暴大雨,海面波涛汹涌,杭州水师多为大船,恰恰没了用武之地。
倭寇十余人坐小舟,乘风破浪暗中潜入洲头,杀了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为何,倭寇像是对我们的布防了如指掌,直接便越过了哨点,待他们登陆时,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战船还未开出海湾,便叫浪头给打了回来,我与兄弟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却不慎遇到大浪,全都翻进了海里……”
小卒抹泪啜泣,“王将军与好多兄弟,为了将咱们送出去报信,都被倭寇给……给……”
“混账东西!”高琛破口大骂:“定是那海盗头子将我军海防透露给了倭寇!”
“若水师大败,海防线被断,倭寇势必会乘胜追击,而今我军营内不过三百来个新兵,又如何抵挡得了来势汹汹的倭寇?”周校尉焦急道。
高琛将目光转移至宋澈身上,“宋姑爷,可有力挽狂澜之计?”
“倭寇不过三千人,我杭州有几十万,有何惧之?”宋澈十分淡然,嘱咐道:“高大人,周校尉,你们各回临安府与军营,召集所有官兵于钱塘湾前备战,待我登上望江阁,看一番滩头形势,再出详细对策。”
十万火急,谁也不敢耽搁。
宁叶红架着马车,载着宋澈直奔望江阁。
宋澈登上望江阁顶楼,于风雨中凭栏大看钱塘湾,皱着眉头有千万思绪。
今夜若不能挡住倭寇进攻,明日杭州城必将生灵涂炭。
小日本鬼子,真是从古代开始,便从未消停过。
“你的衣服打湿了。”宁叶红撑着伞,为宋澈遮挡风雨。
宋澈笑道:“屋檐都挡不住的东西,这把油纸伞又有何用处?”
宁叶红沉默了稍许,叹道:“我为你遮挡风雨,是因为你要为杭州避免这场腥风血雨,我……除了会执行任务,也只能帮你这点些小忙了。”
宋澈笑道:“你要是个丑八怪,我连你主子的面都不会见。”
宁叶红低声道:“好看的皮囊又有何用?在你眼中连筹码都不够。”
“会不会,不是筹码不够,”宋澈盯着宁叶红的胸脯,“而是尺码不够?”
宁叶红下意识地门扪住了胸口,偏头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却觉得时候还早,一万余人的水师,再废物也能扛几个时辰,”宋澈望着潮水逐渐汹涌的海面,“大概在日出时分,倭寇才会出现,咱们还有三个时辰,可想对策。”
宁叶红直勾勾地盯着宋澈,也不说话。
许久,宋澈抚摸脸颊,挑着眉毛,“虽说我是长得好看,可也不至于宁女侠这般赤裸吧?”
“我是在看你笑没笑,”宁叶红期盼道:“你只要笑了,那便说明此事便成了。”
宋澈呵呵发笑。
“你笑了!”
宁叶红兴奋如孩童。
“我之所以笑,是因为在我眼中,倭寇海盗的确不过蝼蚁,”宋澈笑道:“你听好了。”
宁叶红竖起耳朵。
宋澈先指着海湾说道:“你先去派人,将沿海所有渔船都找来,记住,要渔船,小渔船;
再叫人将所有渔船并排在一起,用绳索捆绑结实,紧靠码头依次铺在海湾上;
你再去帮我找八个疍民,男女皆可,但记住,水性一定要最好最好的;
宁女侠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制作的那种‘土制炸弹’?”
“自然记得了,你还送了我一枚,叫做‘火葫芦。’”宁叶红点头说道。
宋澈继续道:“你们昨夜不是在慈音寺缴获了两千斤黑.火.药么?便按照那土制炸药的方法,将火药装罐密封,一斤封一坛,再用油蜡布包裹好,均匀藏在渔船之中;
以上嘱咐之事,不能怠慢,必须在天亮之前完成……哦,对了,选好疍民后,叫上所有官兵来临江阁集合,我将统一安排作战计划。”
宁叶红记了片刻,点点头,一步跃出望江阁,消失在风雨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绞杀倭寇
子夜。
钱塘江潮达到巅峰,滚滚海浪冲击海塘,激起一道道百尺水幕。
雷公电母应和,声势震耳欲聋!
临安府的衙役,与留守杭州的水师,总共五百余人,列队立于滂沱大雨中,等待点兵与发号施令。
“宋姑爷,杭州城握过刀枪的都在这儿呢,今夜便交由您来指挥了。”周校尉指着众官兵说道。
宋澈站在屋檐下,先是叹了一口气,“你们非得这么应景么?天上还在打雷,就不怕被劈着,被淋坏啊?”
他转身走进阁楼,并招呼道:“望江阁里大得很,快快进来躲雨吧。”
“宋姑爷还真是接地气啊!你们听到了没?全都给我到阁楼里躲雨!”
众官兵入阁。
高琛与柳伯庸,以及临安府的各大小官员,都已聚在望江阁中,几百双眼睛,齐聚于宋澈身上,都带着期盼。
宋澈也不卖关子,开始布施计划:
“倭寇有三千人,我们只有五百人,人数上虽占据劣势,战场主动权却握在咱们手中;
想要占领一座沿海城市,码头与港口乃第一目标,我们得守好这里,倭寇也会想尽办法攻占这里;
倭寇想要攻占码头,必定会从钱塘湾登陆,那么钱塘湾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他又问:“连锁渔船,有多少条?”
周校尉说道:“光是附近十里的渔民,疍民,船夫,加起来便有三千余条,且还能有更多。”
“五千条能否搞定?”宋澈问道。
周校尉大声道:“咬紧牙关,勒紧裤腰带,造都给它造出来!”
“很好!”宋澈笑道:“五千条渔船,并排连锁,足以铺出半里路码头,我这里便将之称为‘船城’;
将锁住的连船,分八个方位,用铁索搭配石碇,固定在海底,争取船城不被海浪所冲垮……想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非熟悉水性的疍民老乡不可;”
他又看向八位疍民,“老乡,今晚你们可得受累了,不仅要潜入海底将船城固定好,还得扛着海潮守在铁索边。”
疍民们纷纷拍着胸脯,“咱们这些下海讨生活的,打小便命贱,今夜能有幸杀倭寇,是光宗耀祖啊,咱们不怕死不怕累!”
“好!”
宋澈也为这份勇气所触动,游走在人群中,高声快语道:“船城固定之后,将炸药埋于船中,倭寇想要上岸,必要踏过船城;
待倭寇全部上了船城,疍民老乡同时解开锁链,天明时分乃退潮之时,利用潮汐之力,船城很快便会飘出码头,这时,再派几位可开百斤硬弓的大力士,用火箭点燃船上的炸药;
两千斤炸药同时引爆,倭寇即便不被炸死,也会因船裂而坠入大海,到那时再出战船乘胜追击,必可将他们全歼至钱塘湾!”
“好!好啊!妙计啊!”
“可万一那群倭寇不上当,不踏入船城该如何?”高琛问道。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高大人无需担心,我早有应对之策。”他又来周校尉身边:
“周校尉,你取三十只小船,每船五名士卒,挂幡擂鼓,出海湾去迎战,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要装作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模样,其意便是增长倭寇嚣张气焰,倭寇生性贪婪,又刚打了胜仗,心气必然膨胀,见你们逃跑,他们岂能不追?此乃诱敌之计。”
“有宋姑爷,杭州无恙矣!”
“哈哈哈……”
满堂大笑。
宋澈却制止道:“沙场点兵,纸上谈兵,一切要以结果而定论,诸位不妨先将这份喜悦兜住,待大破倭寇后,再高兴也不迟啊。”
“宋姑爷说的是,咱们憋住这口气,待会儿多宰几个倭奴!”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漫漫长夜即将耗尽。
风雨小了不少,潮水渐渐退去。
宋澈负手立于望江阁,真正胸有成竹,岂恐高处之寒?
海天相连之间,大小船只足有百余艘,背着曙光驶向钱塘湾。
倭寇来了。
宋澈点燃烟火,往天上一冲。
瞧见信号后,周校尉率领三十只战船,一边擂鼓冲锋,一边摇旗呐喊:
“杀啊!”
很快,双方便在海湾前相遇,各用弓弩对射了一番,冲锋在前的小船碰相互撞击,双方拔出刀枪对抗,近身肉搏。
人数上的差距,叫倭寇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砸破了擂鼓,砍断了幡旗。
“撤!快撤!”
周校尉丢弃刀剑,拾起船桨便领着残部往码头逃去。
见丢盔弃甲,倭寇张狂的笑声充斥了整个海湾,他们开始义无反顾地追击。
很快周校尉等人便舍弃战船,从船城往码头狂奔,倭寇舰队抵达船城前,再也行进不得半分,便纷纷下了船,踩着船城继续向前追击。
“前面便是杭州城啦,烧光,杀光,抢光,杀给给!”
待水师兵卒上岸,倭寇也几乎都上了船城。
宋澈见状,又发了一记信号。
潜伏在水中的疍民,迅速揭开铁索,与此同时,岸边的官兵,合力将船城推离码头。
只待船城飘出了个三十丈远,弓弩手以兽膏点燃火箭,一时间百箭齐发,可意外的是,下了一夜的雨,船上早有积水,火势无法蔓延,连续几轮射击,都没能引燃炸弹。
倭寇自知中计,连忙往后撤离。
“来几个不怕死的!随老子上船去引爆炸弹!”
“他娘的!死咱几人,换几千条倭狗性命,值了!”
周校尉与几名将士,备一艘小船,持几根火把,便打算追上去拼命。
“且慢!”
宁叶红大喝一声,“我有办法!”
见她从袖中摸出一个油蜡布包裹,打开之后正是宋澈先前送给她的火葫芦!
她将火葫芦引燃,只待虚线将要燃尽,用力一扔,好臂力!一去三四十丈,准确落在船城中央。
“轰隆!”
“轰隆隆……”
火葫芦连带埋在船城上的炸药一起炸裂,霎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船城与倭寇被炸得四分五裂!
爆炸整整持续了半刻钟,滚滚硝烟蒙住了整个海湾,迷雾之中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
宋澈又放出信号。
五百官兵,或战船,或渔船,或货船,一齐冲出码头,用钢叉,用渔网,用弓弩,绞杀水中倭寇!
第一百一十章披麻戴孝
天色大亮之时,潮水渐渐退去。
被海浪冲上来的倭寇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滩头,加之在海中被擒杀的,足足有七八百人,战船也毁去了大半。
对于东瀛这类弹丸小国,如此严重的战损,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来进犯,杭州这场危机,算是彻底化解了。
战斗结束,雨也停了,硝烟与阴霾一并散去,洗刷过的天空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照得海面波光粼粼。
除了倭寇尸体有些煞风景外,其它还算是美好的。
这便是战争么?
赢下了这场战斗,宋澈却并不能多么高兴,虽说倭寇该死,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一夜之间,便有数千人果断海湾。
嗅着风中的血腥味儿,望着滩上的残肢断臂,直教人反胃作呕。
商人,手上还是莫要沾染太多鲜血得好。
一宿未眠,深觉疲倦,宋澈伸了个懒腰,转身走下望江阁,刚踏出门,一辆马车便横在了他眼前。
门帘掀开,周雅昭探出头来,红着眼眶道:“老太君她……断气了。”
宋澈悲伤了片刻,轻轻一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世事皆是如此,何必过多感情?
他并未上车,而是折回了望江阁。
“你不去奔丧啊?”周雅昭诧异。
“我会来的,但不是现在。”宋澈没再多说,再次登楼,回到了原点,继续注视着码头。
周雅昭在阁前候了许久,见宋澈无动于衷,才叹气叫车夫离去。
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期间宁叶红来过宋澈三次,第一次是来汇报战况,第二次是送来午饭,第三次则是陪同守候。
“你为何不笑了?”
“我外婆死了。”
“啊?”宁叶红大惊,“这……这……阿弥陀佛,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守丧。”
守丧?
自打周三父子被送上断头台,宋澈便再也没回过周家。
周家那几口人,哪个不盼望老太君快些死,只不过周三父子的胆子要比其他人大些罢了。
如今老太君真的死了,周家生意又受挫,这家子人肯定已乱成一锅粥。
反正在宋澈眼里,铲除倭寇都要比处理周家那点破事儿来得轻松。
“船来了。”宋澈淡淡一句,往楼下走去。
“什么?”
“苏州的客船来了。”
大雨仅下了一日,运河并未发涨洪水,以沈文君对外婆的感情,听到丧讯她定会即刻赶来,算算时间,应该便是这班客船。
宋澈租了辆马车,赶到接驳口时,恰巧遇到下船的沈文君与丈母娘周玉梅。
“夫君!”
沈文君几乎扑了上来,“先前娘还担心,家里忙着丧事,没人来接咱们,我说夫君一定会在码头等我们的,这不,你果真是在。”
宋澈拨开沈文君衣袖,见创口已结痂干巴,才放心笑了出来,招呼着丈母娘坐上马车,奔赴周家吊丧。
人群中的宁叶红是那么独特,她的眼睛却仅盯着车辕上相互倚靠的宋澈与沈文君,这一次,是赤裸裸的嫉妒。
她自嘲一笑,匿入人海,消失不见。
……
周府挂满白绫,全家披麻戴孝。
老太君的遗体停放在鸿恩阁,所有儿孙皆齐聚于堂内。
丈母娘连孝服都未来得及穿,下了马车便直奔阁楼,见到棺木里躺着的老太君,“哇”一声便哭了出来,“娘啊!女儿不孝,未能见上您最后一面!”
沈文君也跪在棺木前抹泪哭泣,宋澈则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
“四妹,你节哀顺变……”几位长兄嫂嫂相继上前安慰。
“大嫂,二哥,娘她去时,可有什么遗言交代?”周玉梅抹泪问道。
老太君是被活活气死的,莫说是遗言了,肯定有很多怨言。
“这……”满堂子孙支吾了半天,还是大舅妈郑秀娥先站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娘说了,叫我们这些后人,和和睦睦,莫要再手足相残……可是,如今周家名誉扫地,生意哪里还做得下去?”
“是啊,如今周家商行,只要一开张,便有人来泼脏水谩骂,咱周家百年家业,怕是要倒了啊。”二舅周贵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瞥向宋澈的。
一家子人都在哭,可又有几滴眼泪是有感而落呢?
他们哭的不是老母被气死,而是周家要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到头了。
“四妹。五妹她远在京州,饱受战乱之苦,不能为家里分担,如今也只有你们沈家能帮助周家渡过此难关了,看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你帮帮忙吧?”周贵憋了许久的心里话,总算是吐露了出来。
“啊?这……”周玉梅望着女儿与女婿,“我沈家财在苏州,家业与娘家比起来,那是小巫与大巫,又如何能帮得了你们?”
“这不是还有宋贤侄嘛。”几位长辈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了宋澈身上。
郑秀娥说道:“宋贤侄乃是商道奇才,仅用半个月便叫门庭冷清的商铺全城皆知。”
周贵接话继续说:“对对对,还在明珠大会上拔得头筹呢!”
周世杰扪着胸口干咳了两声,“若不是妹夫为周家除害,我这条命怕是也没了,妹夫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
宋澈心中有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记得刚来周家时,这帮人可没有什么好态度。
“诸位哥哥嫂嫂,姐姐姐夫,舅舅舅妈,家业倾颓衰败,是长年累月所致,我也无能为力啊,”宋澈摆手说道:“帮不了,帮不了……”
“帮得了,帮得了!”郑秀娥凑上来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好侄婿呀,舅妈平生嘴皮子是不饶人,更少有开口求人,你念在都是周家人的份儿上,帮帮咱们吧?”
“是啊,侄婿,老太君临终前,将掌印托付给了小妹,”周贵瞥了一眼周雅昭,又道:“我深知侄婿与小妹关系匪浅,你就算不帮我们,也该想办法帮帮她不是?”
所以说宋澈打心里不愿跨入周家的门,特别是眼前这俩长辈,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虚伪。
老子偏不。
“小侄,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购周家
“玉梅啊!”
郑秀娥见撼动不了宋澈,转身抱着丈母娘嚎啕大哭:“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咱周家的百年家业付诸东流么!?若是如此,咱娘如何能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是啊妹妹,你瞧瞧,这可是一大家子,上百口人呐!若是家业不在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唉……都怪我这两个儿子不成才,比不上你家的凤女龙婿呀!”
“爹,我不想变成讨口子!”
“奶奶,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咱周家要完啦!”
哭!
宋澈嘴角忍不住嘴角抽搐,他要是老太君,非得跳出来将这帮虚情假意的儿孙一并带到下面不可。
“贤婿,你瞧你舅舅,舅妈都哭成泪人儿了,难道你真忍心叫这大家子人沦为乞丐啊?”周玉梅横眼瞪向宋澈,大有逼迫之意。
沈文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护着宋澈呵道:“我夫君又不是神人,偌大的家业,岂是说帮就能帮得了的,你们来为难他做什么?”
“唉!”
宋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确是有个办法可挽救周家,只不过嘛……”
话未说完,哭声却已戛然而止。
郑秀娥上前揪住宋澈的手臂,“侄婿但说无妨,只要不让咱沦为穷人,一切条件皆可!”
宋澈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明说了——办法便是,沈家收购周家产业。”
“啊?”惊的却不是周家人,而是沈家母女俩。
“夫君,你莫不是开玩笑的?”沈文君说道:“周家有整整十八家商行,滞销的珍珠总价好几十万两,咱沈家虽说近段日子是赚了不少钱,可怎么也买不起整个周家产业啊!”
宋澈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夫人放心,我既敢开口,便自有办法收购,”
他又看向周家子嗣,“就是不知,各位舅舅,舅妈同不同意。”
“那那那……若是沈家收购了周家,咱这宅子啊,店铺啊,都是你们沈家的了?”郑秀娥问道。
宋澈说道:“常理而言,除了人之外,周家所有东西,都得归我沈家所有。不过咱们毕竟亲戚一场,这宅子便留给诸位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周家在杭州已失去了民心,若再顶着周家名号做生意,根本行不通,因此从今往后,所有‘周氏珠宝行’都得换成‘沈氏珠宝行’;
但舅妈,舅舅,你们不用担心,咱们毕竟亲戚一场,我也不会让你们坐吃山空;
珠宝行只是换了身皮,管理者仍是你们,毕竟这珠宝生意你们要熟络得多;
既是管理者,肯定有工钱,你们放心,绝对不低。还不仅如此,我会放一部分生意让你们来‘投资’;
何为投资呢?我举个例子。
假设周家产业为一百,我沈家独占五十一,剩下四十九,大舅妈,大表哥,二舅妈,二表哥,三表哥,都可用自己的钱来购买;
假设大舅妈你买了‘十’,那么今后店铺赚了一百两,你便可分得十两,以此方式分红结算;
倘若生意上有什么重大决策,各位参与投资者,也可坐下来一同商讨,但最后是否执行,得由我沈家说了算。”
“此方案听起来可行啊。”
“哎呀,爹,事到如今,能保住咱得生计便已不错了,妹夫还能让生意出来给咱们分红,依我看呀,就答应了吧?”
“我们倒是想答应,可如今掌印却不在我们手中呀。”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至周雅昭身上,面对这个私生女,眼神仍有几分不待见。
周雅昭紧张地捏着裙角,“我……我……既然哥哥嫂嫂都觉得可行,我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错了,”宋澈却道:“小姨,你身为掌印持有者,不论何时何地,都可持不同意见,这是你的权力——
我在苏州另有生意照顾,不可能长久于杭州,因此必须有一人替我总辖商事,小姨乃是老太君亲授的掌印者,也是顺理成章的‘大掌柜’;
大掌柜,可掌握生杀大权,若谁的生意做不好,不尊重对待,她可以一票将之除名,这是规矩。”
周雅昭却红着脸道:“我未经商道,与大掌柜不匹配,依我看还是……”
“雅昭。”沈文君劝道:“以前家里有毒蛇在,你才装作哑巴,不问商事,如今天下太平,何不放手一搏?为自己拼一把,活一回嘛!”
周雅昭激动得泪光闪烁,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收购之事,关系繁多,舅舅,你们也无需急着答复,回去深思熟虑一番,待丧事办妥了,再回复我也不迟。”
……
守夜的是周姓家人,宋澈与沈文君也没太认真,夜深后便回了梧桐苑。
从昨日至今,宋澈片刻未歇,此时躺在床上,眼皮子直顾打架。
沈文君枕着宋澈臂弯,“方才人多未敢明言,夫君要收购周家产业,即便只占半成,那也至少需要二十万两银子,咱家哪儿有那么多现银?”
宋澈轻声道:“会有的,会有的……”
待岁币生意下来了,何愁没有银两?收购周家是大手笔,分期掏钱也无伤大雅。
“哎,夫君,方才我听仆人说,昨夜有倭寇袭击杭州呢,你可曾有听到过动静?”沈文君又问。
“听到了,听到了……”
“可我今日下码头时,却连一点儿战争的痕迹也未瞧见,你说奇不奇怪?”
“好奇怪,好奇怪……”
“哎呀,你昨夜做贼去了么?这才亥时未至,便困成这样,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呢。”沈文君推搡着宋澈,想将他给摇醒。
宋澈雷打不动,“你且说,你且说……”
“今日你让雅昭做大掌柜,周家人的态度明显不乐意,雅昭她又不熟络商道,若是咱们走了,指不定又要遭人欺负,因此我便想了个办法,”沈文君突然变得贼嚯嚯,凑近宋澈耳旁,轻轻一句:
“你娶雅昭做妾如何?”
“没问题,没问题……昂!???”
宋澈猛地睁开眼,惊得睡意全无。
第一百一十三章宋氏珠宝行
“沈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谁与你乱说话了?我既能坦然告诉你,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雅昭一个人在周家,孤苦伶仃,受尽冷眼,我看了好心疼,何不许她一个名分,如此不仅可以拉近周、沈两家的关系,还能让她大掌柜的位置坐得更稳。”
“不行,不行,她可是你娘的妹妹,你我的小姨,我若是娶了她,岂不是乱.伦了么?”宋澈摇头似拨浪鼓。
沈文君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与爹娘都商议过,爹娘也觉得可行。”
“纳尼!”
宋澈垂直坐起,扣了扣发麻的头皮,快速捋了捋思路——
在古代,正妻给丈夫挑选小妾,倒也合乎常理;周雅昭虽是丈母娘妹妹,却与宋澈没有血缘关系,抛开这层关系不谈,也并非不可娶。
可是……“哎呀,你们觉得可行,我心里这坎儿过不去,”宋澈望向沈文君,“还有你,咋这么大方啊?我可是你丈夫,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岂能一枪侍二女!”
沈文君理所当然,“给家里觅几个小妾伺候起居,养几个私妓培养情操,大梁风华,皆是如此,有何不能?
再说了,雅昭是我的闺中密友,与其将她嫁给别人,不如收入自家屋檐,日后也能有个谈心的好姐妹。”
“你征求过人家的意见了么,便在这里乱点鸳鸯谱。”
“不日我便去问她,她八成会羞答答地同意。”
“那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谁叫你是上门女婿。”
盖了帽了,真是乱了套了!
宋澈倒床拉过被褥,蒙头便不再理会。
倒不是他不愿意打破这层壁垒,问题在于他是入赘到沈家的,日后不论是正妻还是小妾,生的子嗣都得姓沈……
说纳妾便纳妾,堂堂男子汉,威严何在?
“对了,”宋澈从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弱弱问了一句:“娶小妾,能同床不?”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娘说了,在我没生出长子之前,不能。”
纳妾不让同床,那还娶个毛啊!
“不娶,睡觉!”
宋澈拉过被子,耻辱入眠。
……
临近七月天,气候炎热,遗体不能久存。
守丧三日后,便选了个吉时,将老太君入了土。
再风华之人,也会败给岁月,归于尘土。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究竟争到了什么呢?
周家人都同意了宋澈的收购方案。
宋澈拟了几份契书,叫他们执笔落款,从那时起,周氏珠宝便成为历史,宋氏珠宝拔地而起。
为何是宋氏,而不是沈氏呢?
宋澈给的解释是,沈家与周家有纽带关系,若被人扒了出来,难免会影响生意。
当然,更深层的意义,只有宋澈知晓。
老太君下葬后,还有个头七日,宋澈与沈文君也就不得不留到月底。
恰好趁这段时日,重新整顿商行,将“周氏”牌匾,换成“宋氏”牌匾,将“珍珠白玉膏”作为主营产品,稍稍更改些营销手段,但大致还是“换汤不换药”的原则。
珍珠玛瑙始终是奢侈品,本身便有门槛与局限性,无法做到大众低端化。
买不起就是买不起,再打折扣,再做优惠也不管用,与其绞尽脑汁营销,不如坐等愿者上钩。
“咦……原先这里不是周氏珠宝行么?怎么如今变成宋氏珠宝行了?”
“周氏珠宝行里头的珍珠,都是沾了血的,谁敢去买呀?”
“怕不是周氏重新换了个名号,又来坑害老百姓的吧?”
新珠宝行刚开张,便吸引来了大批群众围观,多是指责与声讨。
“诸位,宋氏珠宝行乃是全新的珠宝行,已周氏全无瓜葛!”一名青衣女子,大步走出店铺,高声与群众讲明。
“咦?这不是明珠大会那日,替母申冤的那位姑娘么?”有人一眼便认出。
不错,青衣女子正是何香莲,如今她已是北市宋氏珠宝行的新任掌柜。
何香莲深明大义,知道一切恶事是由周三父子所为,与其他周家人无关,为感恩宋澈的恩情,以受害者的身份出面,为宋氏珠宝行正名。
“连她都出来正名了,那说明宋氏珠宝真与周氏无关了呀!”
群众纷纷消止了声讨。
何香莲又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间宋氏珠宝行的主人,正是那夜替我申冤,将周三父子绳之以法的宋姑爷,这样一个为民请命,刚正不阿的大善人,珍珠又岂能是沾血的?”
“原来是大善人所开,正巧我欲购珠,今日我必定捧个场!”
“今日本店开张,一律八折优惠,欢迎大家进店选购!”
如此一来,不仅抵消了群众对周家的怨念,反倒还借用好名声赚了一批客人。
宋氏珠宝行,好珠坏珠一并收,价格也给得十分公道透明,便连一颗珍珠,也要写下买卖字据。
诚心换真心,洲头采珠的疍民们都愿与宋氏合作,好珠子送去珠宝行加工成饰品,坏珠送到周大发研磨制成白玉膏。
不仅如此,借着沈、周两家的纽带关系,收来的好珍珠,一部分送往苏州,用作成衣与私房上的装饰;再加上沈家在苏州的名望,银楼,玉楼,青楼,胭脂坊,全都成了宋氏的合作商家。
月底,离开前夜。
宋澈带着药品来到天香楼,在离开杭州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便是帮宁叶红拆线。
可入楼后一询问,才得知宁叶红早在十日前便离开了天香楼,楼中艺伎芳华依旧,唯独少了那一抹娇红。
“她去了哪儿?”宋澈多少有些失落。
紫韵说道:“杭州危机虽暂时解除,可其它沿海仍在遭受倭患,红姑娘知道宋姑爷好处江湖之远,特意叮嘱我留言,江湖路远,一切随缘。”
“她真说‘一切随缘’?”
“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原话。”
她若真的这么洒脱,又何必一声招呼不打便离开?
也许她身上的线,是为了下次相遇。
这个女人……
宋澈暗自一笑,离了天香楼。
第一百一十四章冰镇葡萄汁
七月是最后一季蚕桑,过了便要等到来年开春。
为了响应即将到来的岁币生意,回到苏州后,宋澈开始大量囤积丝绸,收购,缫丝,纺织,漂染,所有作坊都进入了繁忙期。
炎炎夏季,高温酷暑。
古代没有空调,更没有风扇,古人又穿着保守,特别是女性,再热也会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因此,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避暑,质地轻盈,冰凉爽肤的绫罗绢丝便成了应季热卖。
天气热得实在无情,宋澈刚开始还会趁上午太阳不毒,到铺子里待会儿,后来干脆不去了,反正坊间铺子生意稳定,琴掌柜又精明能干,当个翘脚老板,好好享受享受。
居家的这些日子,为了避暑宋澈也没闲着,不惜大动工程,将庭院里挖了个四四方方的大坑,以石板作包围,以青砖贴内壁,以琉璃衬底部,连续抽干了三口井水,造了个露天游泳池。
接着,又在庭院四周搭了个两丈来高棚户,专程从林州引进了一批葡萄藤,大面积覆盖于泳池上,搭上两个秋千,摆上几张藤椅,葡萄林遮阴,游泳池戏水,携爱妻避暑,享天伦之乐。
艳阳高照的正午,宋澈赤裸着上半身,悠哉仰躺在藤椅上,高高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小调,鼻梁架着一副“墨镜”,这可是用黑水晶打磨而成的。
“咕噜咕噜。”沈文君钻出水面,抹了抹脸上水渍,仅穿着私房的她,傲人的身姿,湿得惟妙惟肖。
她上了池岸,披上一缕纱衣,随手摘下一串儿葡萄,走至藤椅边挨着宋澈坐下,双腿轻轻蹬地,打了转儿便扑进宋澈怀里,自摘一颗葡萄吃下,又摘一颗喂给宋澈。
“皮都不剥,叫我怎么吃?”宋澈幽幽一句。
沈文君巧手剥去葡萄皮,递至宋澈嘴边,宋澈刚张口要吃,沈文君却抽了手,将果肉丢进了自己嘴里,轻哼一声:“想吃自己剥去,我可不伺候你。”
宋澈先是一笑,接着轻叹:“唉,我本来还想说,请沈小姐喝冰镇葡萄汁儿,可你这态度,我不得不犹豫了。”
“如何?”沈文君凑近惊奇,“炎炎夏日,哪儿来的冰镇水饮?”
宋澈叹道:“我这嘴里有些干巴,想吃剥了皮的葡萄……”
“那你张嘴。”
“啊。”
“忒!”
一颗葡萄,从她嘴里,吐到他嘴里,越过舌头,直入咽喉,呛得宋澈连连咳嗽。
沈文君却骑在他身上,“呵呵呵……”笑得没心没肺,“叫你还敢命令我。”
“这冰镇葡萄汁儿你没得喝了!”
“哎。”
宋澈刚要生气,一颗滑溜溜地剥了皮的葡萄便递到了他嘴边,“快将冰饮拿来,喝了我有要事与你说。”
宋澈吃了葡萄,又拾起一旁的“话筒”,先扯了两下,随后对嘴说道:“芙儿,芙儿,快将我藏在耳室棉被里的‘冰箱’给我送来,完毕。”
隔了片刻,话筒里传来:“知道了,姑爷。”
宋澈连忙纠正:“与你说了多少遍,说完话时要添一句‘回答完毕’,完毕。”
听筒那头:“知了知了,回答完毕!”
沈文君却拾起话筒,叹道:“夫君,咱们是不是太……世俗了些?一天到晚,不是床榻恩爱,便是藤椅缠绵,如今连吩咐下人也不用挪下屁股的。”
宋澈笑道:“赚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么?咱又不是圣人,作何不能世俗些。”
不一会儿,芙儿捧着个木匣子跑进庭院,匣子不到两尺,她提起来却相当费力。
“真是个不可貌相的匣子呀,怕是有个十来斤呢。”芙儿惹得小脸儿红彤彤,直顾往脸上扇风。
沈文君好奇地围着匣子打转,“这便是那个什么‘冰箱’?横看竖看也不似能装冰饮的。”
宋澈暂且不说话,将匣子卡扣掰开,且听“嘭”一声,盖子被顶开,吐出一大股冰霜白雾。
待白雾散尽,露出了搁在匣子中央的扁口小瓮,瓮中盛满了青幽幽的葡萄果汁,甚有还些许碎冰冰漂浮在里头。
宋澈拾出小瓮,匀了三大茶碗果汁,各取一碗递给了沈文君与芙儿:“尝尝看冰力如何?”
“谢谢姑爷!”芙儿兴奋地捧着茶碗,抿了一大口,先前还红扑扑的脸蛋儿,瞬间消暑了不少,“好冰冰,好凉凉,好好喝!”
“夫君,这冰箱究竟是怎么来的呀?先前听你说还是将它藏在棉被里的,为何还能做到冰镇?”沈文君边享受冰饮边问。
宋澈笑指着木匣四周还在冒着腾腾白烟的凹槽道:“这里头装的是我找硝民买的‘硝石’,硝石兑水会吸收大量热气,足以让水结冰,再将瓮放置于匣中,低温环境封存半个时辰,便能得到凉凉冰饮了;
至于为何放在棉被里,那是因为棉被可以隔热保温,减少冰力的流失,”
说到这儿,他将空了的小瓮放回了木匣,扣上盖子封存严实,又嘱咐芙儿:“以目前的冰力,尚可再沁一碗冰饮,膳房里有我榨好的葡萄汁,你再添些在瓮中,待冰镇得差不多了,给爹娘送过去。”
“姑爷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芙儿一口饮尽葡萄汁儿,长舒了口气,捧着冰箱跑出了庭院。
“哎,既然这冰箱如此神奇,我们何不做个更大的,放在云水坊里,通通凉气儿,给女红们消消暑。”沈文君提议。
宋澈却摇头,“冰箱只能密封保存,且硝石非常昂贵,云水坊又都是布制品,染了水汽会掉颜色的。”
沈文君笑道:“那做几个小冰箱,每日炎热时分,给大家喝上一碗,也是消暑解躁的好法子。”
宋澈躺回了藤椅,“夫人先前说,喝了冰饮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沈文君放下茶碗,凑近说道:“你多留在杭州那几日,苏州府发生了件大事,周大人辞官回乡了!”
宋澈理所当然,“那老头儿,钱财贪够了,年龄也到了,退休也很正常嘛。”
“他却不是正常退下,而是被迫的,”沈文君说道:“苏州城外,最近兴起了个什么‘棍帮’,全是由流民组成,对过路的商旅实施抢劫,听流言说啊,他们还要打进苏州府去,要……要造反呢!”
沈文君将最后“造反”二字压得极低。
在古代,最最最大的忌讳的便是“造反”,凡与这个词儿沾边的,不是全家死光光便是夷灭三族。
棍帮的出现,宋澈有意外却也并不意外。甚至于“造反”也觉得合乎常理。
男人吃不饱饭,只有偷盗做贼;女人吃不饱饭,只有卖身风尘。
若是连偷盗卖身还是吃不饱,那就只能揭竿起义造皇帝老儿的反了。
自第一次出城招工,被石头砸破脑袋,宋澈便知苏州城外总有一日会起祸端。
“夫人,不论真假,造反二字都得将它烂在肚子里,切莫往外瞎传,以免祸从口出。”宋澈郑重劝道。
沈文君轻叹:“刚解决了飞云帮,好不容易将商道打通,却又来了个‘棍帮’,咱爹原本还计划,等过了这个热恢复走商呢,只怕又要往后推辞了。”
“那周大人辞官后,谁又来接手苏州这颗摇钱树?”宋澈问道。
“这正是我要与你提的,”沈文君说道:“据咱爹打探到的消息,新任苏州府令乃是今年科举一甲进士,名字叫做‘贺秋’。”
“哦?一个科班出身的进士及第,却能官拜五品知州?”
以大梁王朝的科举制度,一般的进士及第,正九品、从八品出仕,即便是甲等状元郎,也最多当个从六品的文秘。这个贺秋一来便是五品知州,且还是苏州这类寸土寸金的行政官,关系绝对不一般。
“你可还记得先前在扬州商会选商时,我曾与你说过陈仁才的燕窝生意?”沈文君先是问。
“这个贺秋,该不会是陈仁才的亲戚吧?”
“谈不上至亲,是娘家那边的表亲,按辈分算,贺秋还是陈仁才的表弟,”沈文君越说越惆怅,“原先周大人在时,沈、陈两家尚可周旋,如今陈家亲戚当了苏州的父母官,唉……日后咱家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宋澈轻哼:“咱们正大光明做生意,按时按点缴纳赋税,又何必担心狗仗人势?”
沈文君叹道:“你这话可不能叫咱爹听见,不然他又得数落咱家没靠山了。”
没靠山?
枢密院首座高官,正一品军机大臣,权倾朝野的高琛高大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宋姑爷”,这都不是靠山,而是铁山靠!
“新官何时上任?”
“说是明日便会来,咱爹连送给他的乔迁之礼都备好了。”
“好,明日咱们便去瞧瞧这个新任知州,究竟是人是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喜当爹?
许是新官要上任,苏州城街被肃得干干净净,大清早便有官兵在街上巡逻,凡衣着不得体的,精神面貌不佳者,统统被勒令遣返,打扮规矩了再出来。
宋澈与沈文君一早便来到云水坊,新任知州从北门进城,到苏州府必定会经过坊间,在这里看他最方便。
辰时未过,街边各家店铺,不论老板还是伙计,皆守在门口,都想着一睹父母官的模样。
“哎,我听说啊,咱们这位知州大人,今年二十三岁,生得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曾婚配呢!”
“咦!那城中有千金的权贵商贾们,岂不是都要抢着将女儿嫁给他呀?”
“那可不嘛,好多家未出阁的小姐,都精心打扮站在了街边,为的便是能叫贺大人瞧中哩!”
“诸位,最新消息,新任知州已进城啦,长得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啊,亲眼所见!”
别说是待闺阁中的小姐们了,便是一些人老珠黄的妇女也学着搔首弄姿了。
“听到了没?你们也快些去补个妆,万一叫这新知州瞧上,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咯。”宋澈笑着与身旁云水坊众女眷打趣。
云水坊店员,男女比例大概在十比一,宋澈几乎被花团锦簇着,左边是沈文君,右边是琴若、卢菇,哪个不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娇娘,他倒还真担心新知州见了会嫉妒。
“咱们心里装的是姑爷,可瞧不上那什么知州。”
“是呀是呀,十个知州都比不上一个姑爷。”
“嘴巴很甜,姑爷很喜欢,午后请你们喝酸梅汤。”
宋澈待人随和,没有架子,办事有度,人品又好,哪个姑娘不喜欢?
便是随意的玩笑,身为老板娘的沈文君也不会生气,在她心中,云水坊的员工,早已是一家人。哪怕有女红提出要嫁给宋澈,她也能笑着答应。
“快瞧,来了,来了喂!”
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从街头走来,百姓们自觉分道两旁,以恭敬姿态相迎。
都头许晓领着二十几个衙役在引路,身骑白鬃大马,头戴鞘翅乌纱,身披湛绿官服,腰裹翡翠玉带,新任知州贺秋,长得是浓眉大眼,方方正正,他翘首傲姿,春风得意。
多少人十余年寒窗苦读,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官儿的还是威风,这万人空巷的架势,这只手遮天的权力,谁能不为之沉沦?
沈文君直勾勾盯着贺秋,与其她女子一样,眼神不停发光。
宋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再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沈文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瞧他时,竟不觉间便换上了夫君你的脸,”
她又真挚地望着宋澈:“夫君,你说你要是能有朝一日,如他这般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地将我接走,那该多美妙啊。”
其实,
若非沈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老丈人兴许早已将她许给了哪家的权贵公子,又如何能轮得到宋澈来入赘?
宋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朝,居庙堂之高则高处不胜寒,处江湖之远则明哲保身。
宋澈若真有登堂入室的志向,那夜也不会在望江阁拒绝高琛。
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万人空巷并非难事,全身而退才是本事。
“哟?这么巧啊?我还以为以宋姑爷的傲气,不屑于来迎接知州呢。”
熟悉的尖酸刻薄声。
陈仁才带着两个家仆,刻意停在了云水坊前,瞧他一脸奸诈的模样,准儿没什么好事。
宋澈眯了眯眼睛,上回掳走琴若之事,还没找这家伙算账,今日又来找不愉快?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给我滚。”沈文君呵道。
陈仁耍起了无赖,“我又没站在你家屋檐下,这条大街难道是你家修的?我想站在哪儿便站在哪儿!”
“你——”
沈文君欲言,宋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莫要开腔。
宋澈折回坊间,取来几根扫帚,丢给李田等几位染坊汉子,“大街虽不是我修的,可这块街区正对着云水坊,粘了个脏东西,自然要清扫一番了。”
“姑爷说得对,这么大坨狗粪粘在这儿,待会儿知州路过,怕脏了马蹄。”
李田与几个汉子,便对着陈仁才脚下一阵“打扫”,陈仁才被扫帚抽得连蹦带跳,不得不往外边儿让了路。
“你们给我等着!”陈仁才恨了一眼,屁颠儿屁颠儿迎上官队,老远便抬手招呼:
“贺大人!我的表弟!”
贺秋瞧见陈仁才,眉头不由一紧,大庭广众之下叫他表弟,这不明摆着叫人说“官商相护”的闲话么?
许晓拦下了陈仁才,“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陈仁才高声道:“你是聋了么?没听见我方才叫他表弟了?我是他表哥!”
许晓回头请示贺秋,贺秋点了点头,许晓才放了行。
陈仁才来到鞍前,主动牵过缰绳,笑道:“表弟,闻讯你要来苏州任职,我可是兴奋得三天三夜没睡觉呀!”
许晓压低声音,“表哥,大庭广众之下,莫要生张了关系。”
陈仁才反应了片刻,“哦”一声会意,“是贺大人,是贺大人……贺大人,我为您牵马,亲自送您上任。”
贺秋是不情愿的,可又不能拒绝亲戚的热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仁才牵着大马,脑袋昂得比马上的官老爷还要高,将“狐假虎威”这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待官队走过云水坊时,陈仁才故意指着宋澈道:“贺大人,您初来苏州城,对苏州的风土人情还不了解,我沿途与你介绍一番……这位可不得了,他便是苏州城内大名鼎鼎的沈家赘婿宋姑爷,他身后这间铺子便是苏州第一首富沈家所开,他身旁这群女眷啊,都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呢!”
贺秋瞥了一眼万花丛中的宋澈,难以掩饰眼中嫉妒之色,更深藏着几分轻蔑与不屑。
坐拥家财万贯,美女如云傍身,又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论人间得意,世上有几人能比?
宋澈可不想抢了新官上任的风头,走下屋檐请礼:“贺大人勿要听陈公子鼓吹,宋某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倒是贺大人年轻有为,八面威风,才闻汝名便叫全城百姓欢颜相迎,宋某十分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贺秋暗自一笑,也没作声,驾马便要继续走。
这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对母子,女人二十五六少妇模样,男孩儿六七岁大,皆是衣衫褴褛,落魄模样。
“宋郎!”女人冲着宋澈唤了一声。
宋澈左顾右盼,最后盯着少妇的眼睛,挑着眉毛问道:“大姐,你该不会是在叫我吧?”
男孩儿更是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大声唤了一声:“爹!”
宋澈虎躯一震,握草,青天白日喜当爹?
“哎,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妇上前,擒住了宋澈的胳膊,作仔细观看的模样,下一刻眼泪决堤而出:“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今飞黄腾达了,便不认糟糠之妻与儿子了么?!”
宋澈赶忙撇开少妇,“你谁啊,我不认识你!”
少妇抱着男孩儿,“哇”一声便哭了出来,“你说你上山打猎,结果一去不回,我母子苦苦寻觅,好不容易找到苏州,你却不舍得相认,这可叫我们母子怎么活啊!”
瞧那一脸奸笑的陈仁才,宋澈瞬间便明白了一切。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沈文君诧异问道。
“人家妻子都找上门来了,还能是怎么回事?沈小姐啊,你八成是被这人骗啦,”陈仁才说道:“你家夫君,是令父从半道上捡来延续香火的,听闻脑子摔坏失忆了不是?他呀,兴许早在入赘沈家之前,便有妻儿老小啦!”
沈文君脸色隐隐发青,宋澈从未说过自己来历,他以前究竟做何,家中可有双亲妻儿,这些都是谜团。
她多多少少有些怀疑。
“大姐你莫怕,今日贺大人走马上任,你将实情与大人说明,大人定能为你们母子讨个公道。”
陈仁才看热闹不嫌事大,使劲儿往火上浇油。
少妇拉着儿子,跪在了白马前,哭诉道:“贺大人,民妇张小荷本是赣州泸县人,十八岁与宋澈成亲,育有此子唤作宋潭,半年前我夫宋郎出门打猎,一去了无音讯,家里失了顶梁柱,我母子难以支撑生计,无奈之下只有变卖家产,千里寻夫至苏州;
又听闻苏州城内有个宋姑爷,我便携子前来寻找,一瞧果真是我郎君,可谁料他却矢口否认,我是心如刀割,悲痛万分呐!”
她又以泪目瞪向宋澈:“宋郎,如今你锦衣玉食,贱妻不敢高攀,可……可潭儿是你亲生骨肉,你怎能不认他啊!”
“瞧这母子泪如雨下,不像是在撒谎。”
“哎呀,宋姑爷,抛弃妻子,您这可就不厚道了啊!”
“咱姑爷明明是失忆了,即便真有妻儿,那也不能怪他!”
“依我看是假装失忆的吧?沈家乃苏州名门大商,换做是我,我也不认这黄脸婆!”
群众纷纷发声,更多是质疑与指责。
第一百一十六章滴血验亲
“宋姑爷,我瞧你也别推辞了,如今你腰缠万贯,多养个妻儿又有何难?只是……”陈仁才啧嘴瞥向沈文君,“据大梁律例,一家不能有二妻,如今正妻来了,沈小姐怕只能屈身为妾了。”
沈文君将宋澈拉至一旁,满眼都是委屈,“夫君,你且与我说实话,我……我兴许接受得了!”
宋澈苦涩道:“我真不认识这对母子,这便是大实话。”
“那你总得有个户籍,不能是冲石头里蹦出来的,”沈文君噘着嘴巴道:“还有,你床笫技艺那般娴熟,一看便是新手,你……你……”
我他妈……宋澈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现代穿越来的吧?他抚着沈文君的背膀,低声安慰道:“夫人你可真傻,瞧不出来这是陈仁才那家伙给我下的套么?你且瞧好了,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说罢,他走至张氏母子跟前,意味深长道:“这位大姐,我也不知你收了多少好处,竟肯带着自己儿子来给我泼脏水,你要知道,诬陷他人可是要坐牢的,孩子还这么小,你忍心么?”
少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陈仁才却出声反驳:“宋姑爷,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的,变相威胁糟糠之妻呀?你到底还有没有将贺大人放在眼里?”
宋澈冷声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难道你此刻叫我一声爹,我也要认你这个儿子么?”
“你!”陈仁才嗤了声,转头望向贺秋:“贺大人,何不来个滴血认亲,叫这抛弃妻子的负心汉心服口服?”
贺秋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先看宋澈:“你此刻若承认了他们母子,本官还可念你失忆不计较罪过,可若是验出来你与此子精血相融,便说明你们是亲生父子,抛弃妻子可是要处重罚的。”
宋澈高声道:“大丈夫,行得正站得直,我又有何惧?”
“好,快快取一碗清水来,咱们当街滴血验亲!”
陈仁才拍了拍手,不过一会儿。
“清水来嘞!”一个仆从端着一碗清水,另个仆从捧着一张桌子,又与群众一番说明:“这两样东西,都是从街坊家里借来的,保证没问题。”
“现在,各取一滴精血,滴入碗中,若相离则非亲生,若相容则是父子。”陈仁才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宋澈。
宋澈不屑一顾,咬破指尖往碗中点了滴血。
少妇用匕首,划破男孩手指,也向碗中挤出了一滴血。
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精血游离了片刻,相互融合在一起。
“哦!精血相融,属实亲生,呵,我就说嘛,你瞧瞧,这小子与宋澈长得简直一模一样,不用验也知道是亲生的。”陈仁才高兴得差点儿没飞起来。
“夫君……”沈文君咬着嘴唇,泪湿眼眶。
“宋澈,你贪图富贵,抛妻弃子,证据确凿——”
“且慢!”
宋澈打断了贺秋的宣判。
滴血认亲?如此荒唐的亲子鉴定,害了不知多少古人。
“贺大人,我也要认亲!”宋澈大声道。
贺秋皱眉,“你认何人为亲?”
“他!”宋澈指着陈仁才的鼻子说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孙子,我是他爷爷!”
“姓宋的,你他妈欺我太甚!老子年龄比你还长几岁呢!”陈仁才破口大骂,冲上去便要打人。
许晓却一把将他拦下,说道:“大人面前,不可造次。”
“你是不是我孙子,咱们滴血验验便知,你可敢?”宋澈挑衅道。
陈仁才推开许晓,卯着脑袋凑近宋澈:“老子有何不敢!但是先说好了,你若验不出来,那便是污蔑,我要你跪下给我道歉!”
“好啊,那若是验出来了,你叫我一声爷爷?”
“就怕你承受不起,折寿短命!”
“既然如此,为了以示公平,这次劳烦许都头亲自去取清水来。”宋澈看向许晓。
许晓点点头,走出人群,到最近街坊家里,提来一桶清水,取来一只瓷碗,并当众将清水舀进了碗里。
宋澈往碗里挤出一滴血,陈仁才割破手指随之。
两滴血却并不相融。
“姓宋的,你他妈有何话好说!”陈仁才撸起袖子呵道。
“你急什么?”宋澈端起先前与男孩验亲的那碗水,往自己与陈仁才碗里倒了一些。
兑入碗水后,两滴本不相融的精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互融合在了一起。
群众连连惊奇:
“难道,陈公子真是宋姑爷的孙子?”
“如此说来,宋姑爷与陈公子的奶奶……”
“那怎么可能,年龄都对不上号,说与他娘还差不多。”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王八蛋,再打胡乱说,我撕烂你们的嘴!”陈仁才冲群众大骂,又指着宋澈狂喷唾沫星子,“定是你这小子耍了什么把戏,方才大伙儿都瞧见了,这血本是不相融的!”
“陈公子放心,”宋澈冷冷一笑,“即便你想认我做爷爷,我也不想要你这样的孙子,”
他又端起水碗,与群众解释:“诸位,我的血之所以会与此子相融,八成是这碗水里添了明矾。明矾兑水,无色无味,可使精血相融,方才我与陈仁才滴血认亲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又招呼许晓:“许都头,劳烦你再帮我借两只瓷碗与一勺食盐来。”
再招呼沈文君:“夫人,你去店里取些明矾来。”
二人快速取之。
宋澈将两只瓷碗,搁在桌子上,每碗中添一瓢清水,分别加入食盐,明矾。
“李管事,老张,你们分别往这两碗水中依次滴血。”宋澈又招呼。
李田与老张各自咬破手指,先往盐水碗里滴了一滴,血液并不相融,随之又往矾水碗中一滴,血液却奇迹般融合了。
“老张,你该不会是我儿子吧?”李田打趣道。
老张骂道:“去你娘的,老子从小在淮南长大,与你八竿子打不着!”
宋澈也往碗中滴了一滴血,相融。
沈文君随即咬破指尖,也往碗中滴了一滴,相融。
好几个店员都挤出血滴,在碗里来了场“球球大作战”。
“各位绣娘织女的手可金贵着呢,千万莫要为这无趣的试验给伤了,”宋澈端起明矾水,在群众眼前打了个转:
“诸位瞧见了么?天南地北之人,血都融在了一起,难不成他们都是亲戚?”
他将水碗狠狠往陈仁才脚下一砸,“刺啦”,碗裂水迸,他大声呵斥:“事实证明,滴血验亲这种把戏,根本就不可信!”
第一百一十七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张氏!”
宋澈转头一声呵,吓得母子打了个哆嗦。
“你说你是江西赣州泸县人氏,那好!我即刻便派人,花重金,去将你老家所有村民都请来,咱们便到苏州府衙的公堂上当面对质,汝……可敢!”
“娘,娘,我不认这个爹了,呜呜呜……”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少妇抱着儿子也止不住啜泣。
若再追问下去,只怕这对母子都得露馅儿,这刁妇死活倒不足为惜,只可怜了她怀中的孩童。
宋澈放缓了语气,问道:“当然,这世上有许多相貌相似,又同名同姓之人,你只不过是认错了对么?”
少妇识趣,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记起来了,我家宋郎眉心有颗痣,你脸上却没有,你不是我的宋郎,是我母子认错了……”
宋澈暗叹一口气,转身向贺秋请礼:“贺大人,依我看这不过是一出闹剧罢了,不如——”
“闹剧?”
贺秋冷声道:“我倒觉得这并非闹剧,而是这刁妇欲攀高枝,谄媚市容,”
他轻声发令:“来人呐,将这对母子收押,打入府衙地牢,论罪惩处。”
“大人开恩呐!是有人指示我这么干的!我是无辜的!”少妇连忙磕头求饶。
“你是否无辜,本官自会审理,需不着多费口舌来喊冤,”贺秋瞥向衙役,“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们带走?
衙役绑上母子,拖出了人群。
宋澈本想劝上两句,贺秋却先开口,“宋姑爷,本官一直坚守‘法不容情,铁面无私’八个字,这对母子,罪有应得。”
宋澈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我们走。”
贺秋驾马前进,还是那般意气风发。
陈仁才牵着马,依旧那般趾高气扬。
宋澈暗中拉住许晓,取一锭银子,塞进他手里,低声嘱咐:“这些银两拿去打点狱卒,莫要让那对母子在牢里吃苦头了。”
许晓却道:“她往你身上泼脏水,你却还要帮她?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都要给你让座。”
宋澈摇头说道:“听这对母子的淮南口音,八成从流民堆里找来的,可怜之人大于可恨之处,不为其母也为其子。”
许晓反将银子塞回了宋澈手里,“你在宝殿里做中堂,我也可以做偏堂,咱们一起做好人。”
宋澈暗自一笑,望着贺秋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新上任的这小子,必然是条毒蛇,在他手下办事儿,许都头要当心了。”
许晓点头,抱拳离去。
宋澈回到坊间,沈文君仍心有余悸,“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那对母子是你的妻儿呢。”
“那万一他们真是我妻儿,你会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爱一个人当然不能在乎他的过往,即便他们真是你的妻儿……我也顶多是编个猪笼,将你拉到苏州河畔沉了,不会游街示众,或是逼你自宫的。”
“我家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海纳百川,善解人意啊!”
……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便烧到了宋澈头上。
苏州府下令整顿市容,不允许在人流巨大的街口摆摊卖艺,这很明显是在遏止云水坊的地摊生意。
反正天气炎热,好些个外勤伙计都中暑了,索性宋澈便暂停了摆地摊,以沈家目前几间铺子与作坊的生意,失了这份收益也是不痛不痒。
第二把火,是针对苏州城外的“棍帮”。
饿死的尸体,无法妥善处理,城外瘟疫肆虐传播,在死亡与饥饿的威胁下,大批流民开始反抗。
“棍帮”是流民团体中最大的一支,顾名思义,以棍棒做武器,据说有聚了三五百人,不仅四处抢夺商旅,还将主意打到了苏州各村镇上。
苏州府并未采取安抚政策,而是出兵以武力镇压,可城外流民少说四五万,这人都要饿死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何不拿起武器拼一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压迫越大,反抗越强。
苏州城官兵不过两千余,战斗力又弱得不行,几次出击清缴棍帮,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战斗没个输赢,人命却闹出了不少。
苏州城外冲突愈演愈烈,城内亦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哪天棍帮壮大了,会如先前飞云帮那样来袭城,若真闹到了那一步,离“造反”估计不远了。
沈府。
庭院。
“叮铃铃……”话筒线上系着的铃铛突然摇响。
宋澈怀抱娇妻,荡着秋千,吃着葡萄,全当听不见。
“你的那个什么‘电话’响了。”沈文君有意提醒。
宋澈说道:“下回在那铃铛里塞两坨棉花,省得打扰我与夫人恩爱快活。”
沈文君却道:“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呢?否则芙儿不会摇铃铛的。”
宋澈笑道:“估计又是许都头来找了,他总想让我替他干些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儿。”
“近段时日,棍帮之事闹得苏州城鸡犬不宁,听琴若说,城里好多大夫都被叫到了军营,死伤不少人呢,”沈文君搡了搡宋澈,“夫君,你就给他们出个主意呗,哪怕不为了官家,也该为苏州城百姓。”
宋澈倒是很想帮忙,可他主张的策略是安抚流民,贺大人用的却是武力镇压。
他一个商人,本不该参与政治。再者,贺秋此人,莫看年纪轻轻,手段却残忍毒辣,凡俘虏了棍帮成员,均以造反罪绞死,并将尸首沿途挂在城郊树林里,杀鸡给猴看。
这种心狠手辣的官员,还是离远远儿得好。
“帮不了,帮不了……”
“叮铃铃……”
铃铛又摇响了。
沈文君轻叹一口气,下了秋千,拾起话筒回扯了两下,算是接通了,随后将话筒贴着耳朵,越听神情越紧张:
“什么!发生了这种事,你为何不早来通告?”
“是……是姑爷说,没有命令,不得进庭院的嘛……完……完毕!”
“还完毕呢你!”
沈文君扔下话筒,焦急地望着宋澈,“云水坊来人禀告,说去城外收购蚕桑的外勤伙计被棍帮给扣押了!”
宋澈惊坐而起,下一刻却疑惑:“棍帮通常活跃在苏州以北,老张他们去的是苏州以西,如何能被扣押?”
“哎呀,先去坊间瞧瞧情况吧,那些流民饿急了,可是会吃人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施粥
“这帮人比土匪都不如,我说将蚕茧给他们,他们不要,我又将身上钱财给他们,他们也不要,上来便扒拉我们的衣服,抢我们的酒食……一个个披头散发,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死鬼!”
老张报膝坐在地上,不仅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连衣服也遭人扒了个精光,叫人瞧了可悲又好笑。
他又道:“同行的老李他们,都遭掳了去,那棍帮头子还扬言说,三日之内若不拿三车粮食来赎,便将老李洗净扒皮,煮了吃了!”
“那你为啥被放了回来?”宋澈笑着问道。
李田这时搭腔:“瞧他模样,瘦得跟猴儿似的,没几两肉,自然放他回来报信了。”
“哈哈哈……”弄得满堂大笑。
“夫人,你管管姑爷他们,我都这样了,他们还有心思笑得出来。”老张求助沈文君。
“你们姑爷只要肯笑,说明此事不难办,”沈文君看向宋澈,“对吧?宋姑爷。”
这些棍帮成员,不要钱也不要货,又岂会吃人?顶多是肚饿难忍,才会干出了抢劫的勾当,没啥大恶心思。
沈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购些粮米到城外救济,只是近来棍帮闹得太大,施粥便暂停了。
“李管事,你去粮铺买两车粮食,再到猪肉铺买三头肥猪,肥瘦分离切成臊子,再另备三口大锅,咱下午便出城去赎人。”宋澈吩咐道。
李田疑惑:“姑爷,那棍帮的人说了,两车粮食才能赎走老李他们,你又买猪肉,又备锅的,是要去给他们做饭么?”
宋澈笑道:“赎人很简单,赎心却很难,我这么做自有道理,你只管去准备便是。”
沈文君担忧:“眼下城外流民疯狂,瘟疫肆虐,你何必亲自去呢?”
“若不能体察民情,如何寻得救赎之道?”
午饭过后。
粮米猪肉俱已备齐。
宋澈便带着李田、老张等十来个染坊伙计,从西边出苏州城。
“姑爷,那棍帮头子说了,叫咱们到北边的十里坡赎人,你从西门出城,要饶好大一截路呢。”
“北成郊外,局势混乱,咱又带着这么多粮米,官府肯定不让出城。待会儿从西城门出去时,官兵若是问起来,咱们便说是走商的,记住了么?”
伙计们纷纷点头。
“那姑爷,咱送这么多粮米出去给难民,若是被官府知道了,会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啊?”老张又问。
这还真不好说。
原本城中各大善人,还会捐款给流民施粥,如今贺秋上任,为了彻底击垮棍帮,下令禁止了所有捐赠,导致了那些未加入棍帮的流民连一口粥都没得喝了。
武力镇压,其实也并非不可取,毕竟若流民真闹得太大,搞成了起义造反,传到皇帝耳朵里,摘掉贺秋乌纱帽不说,人头都可能会落地。
但镇压吧,也得有实力才行,压又压不住,还适得其反了,若流民真觉醒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那时可不是一碗米粥,填饱肚子便能安抚得了。
可见这新任知州,文学才识尚可,政治能力太差!
“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先将老李他们救出来再说。”
以宋澈在苏州的名望,轻而易举便出了城门,前行了三四里后,自西转向北方,绕着城郊外围往十里坡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宋澈在距十里坡三里开外的树林里叫停了车队,随后吩咐伙计们搭炉子,拾柴火,架铁锅,熬粥做饭。
“姑爷,这还没到十里坡呢,为何在这里灶饭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肉粥香飘十里远,这油滋滋的猪肉一下锅,很快便会有人寻着香味儿找来的。”
用肥肉榨油,炒熟了精肉臊子,加入好几桶清水,每口大锅倒一石米,煮出来的肉粥,最好吃,最粘稠,最饱腹。
果不其然,水都还没烧开,便有流民闻着味儿找了过来。
“好鲜活的香味儿!”
“是肉粥!是肉粥!”
起先来的流民,藏在林子口,直勾勾盯着大铁锅,却不敢轻易靠近。
“老乡,都过来吧,这粥点是专为你们设的!”
听见宋澈招呼,流民这才连滚带爬跑了过来,瞅着锅里沸腾的米粒儿和肉沫,馋得直吞口水。
“大官人,这粥,何时煮好啊?我已有快三个月嘴里没进过油了。”
“各位老乡勿要着急,肉粥少时便可煮熟,但你们得先将碗筷备齐,依次排队取粥。”
流民身上虽龌龊,手里的碗却白得发亮,他们也并未像流言中那般,见到食物便上去哄抢,而是规规矩矩地在林子里排队。
渐渐,闻讯找来的流民越来越多,片刻间便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
这时,肉粥也熬得差不多,宋澈便嘱咐伙计们,三人守一口锅,依次为流民们舀粥。
得了肉粥的流民,自找一片树荫,也顾不得多烫,大口大口吞食。
“今日我沈家准备了一千多斤粮食,三头大肥猪,吃完了可无限续碗,大家吃慢些也无妨,莫要将嘴巴烫着了。”
谁料宋澈话音刚落,流民却吃得更快了些。
粥吃完了,赶忙又去排队,等到续第二碗,第三碗时,白白净净的瓷碗,连边上的油花儿都舔得一干二净。
一碗微不足道的肉粥,却吃出了不知多少眼泪。
瞧着流泪哭泣的流民,宋澈不经意便想到了自己荡秋千、吃葡萄的世俗模样,同情不知从何而起,忽然一对比,心里总是紧巴巴的。
“姑爷。”老张凑了过来,小声道:“咱不是来赎人的么?您是不是给忘了啊?”
“你都没忘,我岂能忘?”宋澈用下巴指了指徘徊在林口的几个汉子,“喏,棍帮的人早就来了。”
比起眼前这些无精打采,走路都费力的老弱妇孺,这几个汉子实在太显眼。
第一百一十九章棍帮
“姑爷,林口那些棍帮之人看似越聚越多了,万一他们心怀不轨,也要俘虏咱们怎么办?”老张不安道。
宋澈却指着挤满树林流民说道:“我只需挥挥手,这些吃了饱饭的流民,便会蜂拥而上,将他们给赶跑。”
“原来姑爷施粥是这个目的。”
施粥却不单单是这个目的,宋澈还想探探棍帮性质如何,若他们前来刁难抢夺,说明已生匪性,真有了谋反之心,须采用强硬手段扼杀;
若他们仍存有一颗感恩之心,则用怀柔之策安抚济之。
“姑爷,他们来了……便是领头那个,扒了我衣服,抓走了老李。”老张吓得躲在了宋澈身后。
棍帮七八十人,在一个披头散发的黑面大汉带领下,手持木棍,风风火火朝树林里走来。
“陈帮主,这位大官人是善人,你瞧,是肉粥呢,你不可为难他啊。”
未等棍帮靠近,流民自发拦住了黑面大汉。
黑面大汉却道:“老人家,你们莫要被这些奸商的假仁义给欺骗了,指不定下一锅,他便会在粥里下毒药呢!”
“你这黑脸汉子,怎么说话的呢,我家姑爷冒着被罚的风险,专程从城西绕道十里坡来给你们施粥治饿,这些食材粮米,都是老乡们亲眼看着下锅的,有些个老乡还主动帮忙搭手呢,你不懂得领情便算了,还污蔑我们会下毒,真是不识好歹!”
老张站出来,愤愤不平。
“瘦猴子,我认得你!”黑面大汉棍指着老张,“你便是今早被我帮截获的蚕丝商客!如何?赎人的粮食你可筹来了?”
老张硬气不过片刻,又缩回了宋澈身后。
宋澈上前有礼:“陈帮主,被你所劫走的商客都是我的伙计,你要的粮米我已带来,请将他们放了吧。”
黑面大汉瞥了一眼锅里沸腾的肉粥,“我要的是粮米,你为何将它煮成了米粥?”
宋澈叹道:“苏州府下令,任何人不得接济城外流民,我若给你们送粮,便是助暴为虐,恐遭杀头之罪,因此便将它们煮成了肉粥,以施粥名义分发给难民,”
他又望着黑面大汉问道:“陈帮主,你得了这粮米,不也是用来救济同胞的么?”
黑面大汉若答是,说明可留。
黑面大汉若答非,那他必死。
“算你还有点良心,”黑面大汉与身旁人吩咐:“二虎,你去将他那几个伙计带过来。”
二虎点头退出树林,一刻钟后,老李与三个同行的伙计,押着两车蚕茧走进林子,衣服也穿得工工整整。
“算你们运气不错,跟了个好主子,快去!”
黑面大汉放了老李等人,又冲宋澈道:“这位官人,我们也是碍于生活所迫,才向你讨了两车粮食,你可莫要怪我们!”
宋澈暗自点头,经几番试探,大可确定这帮人并无匪性,甚至还有那么几分道义。
“陈帮主,在离开前,我有几句劝言,不知可愿意听?”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聚众抢劫,呈一时之能,绝非长久之计,原先棍帮未立,老乡尚有一口粥水,如今事情闹大,官府冠以‘造反’之罪,数万流民都得随你们一同连坐,然‘民不与官斗’,你们没有护甲,器械,粮草,仅一根木棍,结局可想而知。”宋澈说道。
黑面大汉却道:“至少我们反抗了,我们活得有骨气!”
宋澈却指着蹲坐在树荫下,油头垢面的流民,“这便是骨气?”
“小子。”黑面皱着眉头,隐隐动怒,“我今日放你,是看在你还算心善的份儿上,你若是想当官府的说客,可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宋澈却不动声色,微微摇头:“我并非官府说客,而是于心不忍流民受灾,特地来帮助你们的。”
黑面大汉不屑道:“吃了今日的粥,明日一样会饿,你可莫要告诉我们,你每日都会来给我们送吃的。”
宋澈自信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有一个方案,可解决流民生计,不知帮主可愿意斟酌?”
黑面大汉抱着胳膊,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宋澈。
宋澈游走在各流民之间,大声道:“我深知诸位老乡都来自沿海,遭受倭寇袭扰,不得背井离乡,逃难于此,”
他又质问棍帮诸位汉子:“老弱妇孺便罢了,你们有手有脚,身强体壮,为何宁愿拿起棍棒抢夺自家人,也没有勇气去对抗倭寇,恢复家园?”
许是戳到了痛处,棍帮成员纷纷低头愧疚。
黑面大汉却道:“你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官人,又岂会懂我们的苦衷?男人是该参军卫国,可我们的家人该怎么办?
是!我们的确是失了家园的流民,可我们也是在籍入册的老百姓,按照大梁律例,因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本应该得到安置,
但我们一路从淮南走来,路过每个郡县村店,当地人都似见了瘟神般躲着咱们,那些当官儿的,生怕治理不好,落下政绩污点,无情地将我们驱赶,更有不轨之徒,拐小孩儿与女人去贩卖!
面对世态炎凉,我们不得不拿起棍子,保护妻儿老小,为自己争一口救命粮!”
黑面汉子义愤填膺,又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高举着呈现在宋澈眼前:
“你问我为何不去参军抗倭,那我便告诉你原因——我陈卫本是淮南东路,东洋水师,第三舰队,百夫卒长,曾视死如归,抗倭卫国!然可笑可恨,我军在外奋战,经略府却贪污军款,克扣粮草,以至于火药军备不足,被倭寇连连挫败,万余水师,荡然无存!
这样一个充斥着贪官污吏的国家,还叫我等如何去报效?”
怪不得他能拉起棍帮队伍,原来本身便是军官出身。
仗义皆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郎。每个衰败的王朝背后,都有一群贪官污吏在作祟。
宋澈深有感触,长叹一口气,“陈帮主,我若能保障老弱妇孺的生计,尔等可愿意放下棍棒,拿起刀枪,穿起兵甲,再次抗倭,保家卫国?”
“你?”陈卫不屑,“一个商人?”
宋澈大声道:“我宋澈虽一介商贾,却无时无刻心系家国,陈帮主只需回答一句,肯或是不肯?”
陈卫眼睛一怔,不由惊呼:“你便是宋澈!”
第一百二十章坐牢
“您可是那个在香茗山下开荒,时常来城外招工的沈家大老板,宋澈,宋姑爷?”
陈卫连语气也尊敬了不少。
“不错!”老张又跳了出来,昂首挺胸道:“他正是苏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姑爷!你们先前劫走的,也是咱沈家的货!”
“这位小兄弟,你当初为何不说啊?”陈卫热情勾过老张的肩膀,“若知晓是沈家商队,我们也不敢乱劫啊!”
老张却抖开陈卫,轻哼:“你们些个饿死鬼,上来便抢酒食,扒衣服,叫我怎么说?”
“那确实是误会了,误会啦!”陈卫单膝下跪,冲宋澈一拜,“这批流民中,有许多亲人都在姑爷您家的农场与作坊帮工,您赏了他们一口饭吃啊!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姑爷见谅。”
仁爱君子,名声在外。
宋澈扶起陈卫,“陈帮主客气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商者应当如此。”
陈卫感触含泪,“姑爷是真正心系天下之人,若姑爷真能帮忙摆脱苦境,我们自然愿意拿起武器,杀倭寇,报家国!”
“对!杀倭寇,报家国!”
“杀倭寇!报家国!”
忠义之士,群起呼之!
“好!你们莫要再去抢劫村镇了,也莫要与苏州官兵交战徒添伤亡,只需于十里坡等候即可,三日之内,我必谋得妙计,为你们安身立命。”
“哦,对了宋姑爷,说起早晨劫商队之事,颇有些蹊跷,”陈卫突然想起来说道:“我们棍帮向来在城北活跃,今早我手下得到消息,说城西有一支商队油水很足,只要能劫了它们,想换多少粮食便换多少,我们这才动了贪念。”
这时,一旁的手下,二虎补充道:“消息是我从一群老乡口中听来的,此刻想想,应该是有人故意在散布消息,让咱们去劫您家商队。”
不用想也知道是陈氏搞的鬼,蚕桑只剩最后一季,陈氏与沈家都在哄抢乡下市场。
宋澈点点头,也没有多说,留下了粮米猪肉,带着蚕茧车马,就此返回了苏州城。
可刚回到云水坊。
许晓与一群衙役,背着镣铐绳索与刀枪棍棒,候在坊间门口,沈文君与一干店员被拦在坊间内,神情万分焦急。
宋澈眉头一皱,顿觉事情不妙,叫几个伙计先止步,独自走了过去。
“你终于回来了。”许晓满口无奈。
宋澈先道:“有何事与我谈即可,先将衙役撤去,莫要坏了云水坊的名声。”
许晓摆了摆手,衙役退居一旁,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拘捕令,公示于宋澈眼前:“宋澈私运粮食援助叛逆,又擅自招纳无籍流民帮工,现在要对你以及云水坊非法流民进行拘捕。”
宋澈脸上却毫无波澜,缓缓抬起双手,“我是老板,一切皆出自于我,抓我一人即可,待见了贺大人,我自有解释。”
许晓叹了口气,“你明知新官急于建立功绩,为何还要让自己去触霉头?”
宋澈又抬了抬双手,示意不必多说。
许晓高声道:“宋姑爷是苏州大商,镣铐便不必了,请吧。”
“夫君!”沈文君刚跨出门槛儿,便被衙役用棍帮逼了回去。
“夫人不必为我担心,不日我便会回来。”宋澈大袖一甩,领着衙役往苏州府走去。
宋澈并未被带到公堂,而是直接押入了地牢。
地牢中,贺秋负手立于一间牢房前,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宋澈入牢房,狱卒与衙役纷纷退去。
“宋姑爷,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吃牢饭?”贺秋轻声问道。
宋澈笑道:“我是个勇于尝试之人,干饭,稀饭,软饭,今日换换口味,吃口牢饭也未尝不可。”
贺秋声音渐冷,“你可知自己犯了重罪?”
宋澈淡然道:“贺大人是一州之长,说我犯了死罪我都信。”
“棍帮聚众造反,你资助棍帮亦是帮凶,这可不是普通的死罪,而是要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
贺秋嗓音压得很低,大有威胁之意。
宋澈还是那份淡然:“贺大人,凡事要讲究证据,我不过是去城外施粥,救济流民而已,何来资助叛逆一说?”
贺秋冷声道:“无风不起浪,本官若无证实,岂能抓你进监牢。”
宋澈大步走进牢房,并自己带上了牢门,“既然如此,那便请贺大人即刻发令,让举报之人与我公堂对质,孰真孰假,一审便知。”
“你以为我不敢么?”贺秋瞪眼。
宋澈冷笑:“你当然敢,我也敢,只怕那刻意污蔑我的小人不敢,公堂之上是贺大人,公堂之下是老百姓,几百眼睛盯着,几百对耳朵听着,我问心无愧,旁观者清。”
贺秋凑近牢房,与宋澈面对面,“你还私招流民帮工,发国难财!”
宋澈却道:“我招流民不假,却是光明正大,且每人都立了字据契约,按时缴纳人丁赋税,我在香茗山购买土地开荒,有前任知州公章,契书上写得很清楚,苏州府还另要拨款三成资助开垦,若这也是发国难财,那苏州府是不是也该同罪?”
贺秋瞪眼怒视。
宋澈以眼还眼。
二人对峙片刻,贺秋冷冷一笑:“宋姑爷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再聪明也是个商人。”
宋澈回应道:“很快你便会知道,我不止是个商人。”
贺秋轻哼,离了牢房。
不久后,许晓走了进来,叹道:“他原先抓你来,不过是搓一搓你的锐气,你却与他卯上了,商不与官斗,他若以借口将你关个十天半个月,看你如何能受得了。”
贺秋明显是在偏袒陈氏,打压云水坊的生意,与小人服软,长其志气,只会一直被欺负下去。
宋澈淡然道:“劳烦许都头,帮我取一副墨宝来,我要写一份信。”
许晓很快便取来。
宋澈很快便写下一封信,转递许晓:“再劳烦都头,加急送去杭州的临安府,要柳大人亲启。”
许晓难掩惊讶,片刻后又觉得理所当然,接过信封,抱拳离去。
临安府乃两浙路首府,柳伯庸为知州兼经略安抚使,乃贺秋顶头上司,有这层关系在,想多吃几顿牢饭都难。
第一百二十一章募兵屯田
关押宋澈的牢房,锁都没上一把,狱卒也是客客气气,端茶递水好生伺候着。
至于牢饭,全是好酒好肉,馋得其它牢房里的犯人口水直流。
宋澈索性便将酒肉分给了大家伙儿,坐下来与犯人们闲谈吹牛。
还别说,这牢房里关着的,果然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苏州城没啥劳役可做,犯人整日便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比城外流民安逸太多。
宋澈就这么安逸地在牢房里度过了一夜。
直至第二日正午,许晓来将他唤醒:“看来宋兄很适合坐牢,吃得好,睡得也香。”
宋澈起床伸了个拦腰,笑着问道:“来了什么人?”
许晓说道:“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意思说我能出去了?”
“只等苏州府衙一叙。”
地牢距府衙不远,没几步路便抵达。
府衙大堂内,好茶已备齐,除贺秋外,还坐着三个盔甲将领,其中两个还是熟人。
“宋姑爷!”
年轻小将,夺门而出。
少年郎方琦。
另个青年将领则是先前在清平湾帮助抓捕牛二的水师百夫长吴友。
那个身材魁梧,身披金甲的中年将领,应该便是马步兵指挥使冯涛。
“方小兄弟,你这身盔甲,是升官儿啦?”宋澈笑着问道。
普通兵卒,可穿不了盔甲。
方琦揉着鼻子嘿嘿一笑:“是啊,杭州那夜,我一口气砍了十八个倭寇,然后便升官儿啦,如今接替了吴大哥的职务,成为了训练新兵的卒长。”
十六岁当卒长,前途不可限量。
“久闻宋姑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啊!”冯涛豪放大笑,与吴友同时起身有礼。
唯有贺秋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脸色不大好看。
“冯将军谬赞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徒有虚名罢……二位将军快快请坐。”宋澈邀三位杭州来客坐下,先寒暄了一句:“杭州水师如今建设得如何了?”
冯涛摆手叹气:“别提了,自上次海防线被倭寇冲散后,万余水师只剩下不足四千人,王将军战死洲头,战舰也已几乎损失殆尽,临安府实在没办法,才将我从淮南调回守城,可我是马步军陆战将领,不熟悉海上作战,唉……说出来都丢人呐!”
宋澈笑道:“冯将军勿要着急,今日邀你们苏州府,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冯涛又是大笑:“怪不得经略相公一收到宋姑爷来信,腰带都没系便连夜找到了我,催促我天不亮便上苏州,原来宋姑爷早有锦囊妙计啊,哈哈哈……”
果真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笑声如同打雷,在大堂阵阵回荡。
宋澈与冯涛越攀谈,贺秋脸色便越重,他沉声道:“苏州向来是贸易之都,又不临海,如何能补得了杭州海防?”
宋澈一指大门外:“关键便在于苏州城外。”
贺秋沉声道:“苏州城外可都是心怀叛逆的流民。”
“非也非也,”宋澈起身说道:“昨日我出城,便是为了体察民情——棍帮并没有匪性,更无叛逆造反之心,他们不过是被逼急了,才不得不抢夺粮食;
且棍帮成员,许多都是从闽广、沿海地区退下来的水兵,他们精通水战,正适合用来填充两浙水师的不足;
因此,我之策略便是,先募兵再屯田。
将年轻力壮的流民募作水兵,预支一笔军饷,供其家人安身立命;将老弱妇孺,分配土地耕种,让他们自给自足谁。”
“你说得倒是轻松,”贺秋起身反驳道:“近来棍帮作乱,闹出了不少人命,起义造反之心显而易见,何况苏州城外有数万流民,如今朝廷加重赋税,官府公款本就拮据,如何能安置得了他们?”
宋澈眯了眯眼睛,“那以贺大人之见,该如何做?”
贺秋说道:“自然是先灭乱贼,再将流民赶出苏州!”
“不妥不妥,”宋澈反驳:“近段时日,苏州连连出兵打压棍帮,却从未胜过一场,不仅如此,反倒加深了民怨,棍帮人数越来越多,你再以武力镇压,不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么?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会杀人!古往今来,官逼民反,农民起义,覆灭了多少个王朝?”
“大胆!”贺秋怒斥:“你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有何资格揣测国运,又有何资格质疑我的政策!”
宋澈低声问道:“据大梁律例,凡因战乱之流民,当地应竭力安抚体恤,贺大人却要将他们赶走,难道不是知法犯法?”
“宋澈你——”
“贺大人,我差些忘了,相公有书信一封,要你亲启。”冯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贺秋。
贺秋接过信,快速查阅了一番,气得咬牙攥拳,最终却是长叹一口气,坐回了位置:“那就……依你之策吧。”
“能够兵不血刃,何须将士埋骨?贺大人是为了苏州繁荣,宋某则是为了自家生意,博爱与自私,不能相比。”
宋澈先捧了一番贺秋,毕竟往后还要相处好长一段时间,同住一城抬头不见低头见,能不交恶便不交恶。
随即又道:“关于流民安置,我已想好三处地域:一是香茗山一带,二是苏州以北的长江流域;三是枣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江南物产丰富,大山大江足以保障基本生计,枣县乃苏州最贫瘠之县,人口凋零,荒地居多,叫流民帮忙开荒种植。”
“那钱财呢?”贺秋问道:“苏州城外预计有八万流民,纵使能有安身之处,最初的衣食住行该如何解决?匀摊下来即便一人一两银,八万人便要整整八万两,朝廷不可能会拨款。”
宋澈自信一笑:“贺大人无需担心,八万两赈灾之银,我自有办法将它一份不少地筹来,你只需稳居苏州府,坐等功绩到来即可。”
第一百二十二章慈善拍卖会
当日下午,宋澈便与冯涛,吴友,方琦,以及贺秋,只带许晓等三十余名兵卒与衙役,从北门出城,前往十里坡。
“站住!”
未逢十里坡,便听一声呵。
树林里,草丛中,一下子便跳出了两三百名手持棍帮的流民,拦路。
坐在马车内的贺秋,身体一震,冲宋澈抱怨:“本官早说了,人带得太少,这下倒好,若此事谈不成,你我都别想再活着离开。”
“贺大人勿惊,且留在车中,暂时莫要露头。”宋澈嘱咐着,钻出了马车,又与冯涛等人道:
“将军,都头,差兄,且将刀剑收起,今日不打架。”
随行护卫这才将刀剑回鞘。
宋澈跳下马车,独自上前与帮众招呼:“劳烦诸位老乡去通告陈帮主一声,便说宋澈来找。”
棍帮识得宋澈,也不再紧逼,帮众返回通告,片刻后,陈卫走下山坡,瞧见宋澈身后有将军衙役,不由皱起了眉头。
宋澈解释道:“陈帮主放心,今日仅有我们随行三十人,并未带军队前来,你看这……”
他又扫了一眼帮众。
陈卫示以眼色,帮众们收了棍棒,渐渐散开了包围。
宋澈先指着冯涛与吴友相继介绍了一番,遂直言道:
“上个月倭寇袭击杭州,致水师大败,如今两浙海防空虚,正值募兵纳将之时,倭寇猖獗,毁我家国,也正是诸位兄弟报仇雪恨之时!”
陈卫犹豫着,“那昨日宋姑爷承诺过安置我们家室之事……”
宋澈笑道:“诸位兄弟放心,且听我细说政策——本次募兵,年龄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皆可征召,如陈帮主你这样担当过军职的,有指挥经验者,为上等兵;有过作战经验的,为中等兵,无经验且达到标准者为下等兵;
上等兵每月军饷一千文,中等兵每月七百文,下等兵每月五百文。本次征召水兵,临安府承诺,一旦报名成功,纳入军籍,会提前预支三个月军饷;
也就是说,哪怕只是当个小卒,亦能得到一千五百文,钱虽不多,却足够让家人不再饿肚子。”
帮众窃窃私语,一个馒头几文钱便可填饱肚子,一千五白文莫说是米面粮食,便是肉也能吃上,比起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殷实太多了。
宋澈继续说道:“以上所述,只是针对参军者的福利。安家,安家,自然是要有‘遮风挡雨’的家;
我与贺大人商讨过,将在香茗山,苏州北,枣县划出三片流民区,苏州府将拨款八万两灾银,助你们搭建临时屋舍,供给锄具农耕,租借船只渔猎,凡居住满一年者,还可在苏州安家落户,并入两浙户籍。”
能填饱肚子,能遮风挡雨,能够活下去,还有何好奢求。
帮众蠢蠢欲动,陈卫却仍有质疑,“宋姑爷,并非我不相信你,可苏州府又未出通告,您只是一名商人,如何能保证以上所说为真切?”
宋澈笑了笑,冲马车招呼道:“贺大人,该你出来说两句了。”
贺秋绷着脸,踏出马车,俯瞰了一番落魄的流民,终是松了眉头,长叹一口气,大声道:
“宋澈之言,句句属实,本官先前是错判了形势,才不得不出兵镇压,如今见诸位忠肝义胆犹在,便……便不再追究以往抢劫之责,但既已弃匪从戎,当思保家卫国,不可再祸乱世间,稍后回府本官会即刻发布公文,通告整个苏州,即日起施行安排流民事宜,如此令,贺秋宣!”
“哐当,哐当……”
帮众放下棍棒,齐齐跪地磕头:
“多谢宋姑爷!”
“多谢贺大人!”
贺秋虽傲,眼中少有欣慰,瞥了一眼宋澈,不屑中有含有些许敬佩,袖子一甩,钻入车内。
“诸位老乡,少时我沈家会在北城门外施粥,冯将军他们也会在城门口设点,若觉得自己有把子力气,能挥得动刀枪的,先将肚子吃饱了,再去考核报名!”
宋澈交代完毕,也钻进了马车,离开这一路上,都有流民哭着相送,高喊着“宋姑爷好人呐。”
宋澈心里虽是美滋滋,眼睛却似进了沙子。做好事,不仅能感动别人,也能感动自己。
流民每夸一声宋澈,贺秋脸色便难看一分,他很年轻,嫉妒从不表于心。
“那八万赈灾银两,苏州府最多拿出一万,剩下七万是你的事。”贺秋冷声道。
宋澈笑道:“若是上任知州周大人,别说是七万,便是十七万,也能轻而易举拿出——可他偏偏不愿意拿,还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贺秋轻哼:“可惜他已告老辞官,否则我定要参他一本!”
贺秋这人,很轴。时而君子,时而小人,让人捉摸不透。对于这类人,捧着不是,贬也不是,恰恰最难相处。
但至少不是个贪官,这是宋澈目前从他身上看到的唯一优点。
“说起如何筹集这赈灾银两,我还要请贺大人以苏州府的名义帮个忙。”
“如何?”
“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
……
苏州人,很有钱。
每人随手捐赠一笔,八万灾银轻而易举。
捐钱容易,如何捐得多,捐得有价值,捐得名正言顺,这才是最难的一点。
慈善拍卖会便是最好用的伎俩。
富贵人家都有些古玩器皿,拿出来拍卖,通常都要高于市场售价,再从拍价中取个三成,用作赈灾捐款。如此一来,卖家得了银两,买家得了拍品,两家还都得了行善积德的美誉,何乐而不为?
“哎,听说本次拍卖会啊,白玉楼的刘老板要出一幅张九旭的‘百士夜宴图’,咱爹心心念念此图许久了,再多钱也必须将他拿下。”
沈文君荡着秋千,信誓旦旦,可转而又露了愁容,叹道:“别家拿出来的,不是名家真迹,便是美玉古玩。我找遍了整个沈府,寥寥几件宝物,爹又抱着不肯撒手,若是拍卖的东西太次,难免会失咱苏州豪商的身份,”
她瞥向藤椅上摆烂躺尸的宋澈:“夫君,你说我们该取何物去拍卖啊?”
宋澈淡淡道:“慈善拍卖,不过是给城中这些有钱人刮油罢了,咱明知其理,又何去下血本儿?随便搞几套私房拿去应付一下得了。”
沈文君说道:“私房……此轻浮之物,怎能上拍卖会呢?”
宋澈昂起头,坏坏一笑:“你若是能找来‘皇后娘娘的原味私房’,准儿能拍出惊天高价?”
沈文君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其原因,她红着脸,扯下一串葡萄,娇呵着砸向宋澈:“你还敢再没正经些么?”
宋澈抓过葡萄,笑着咬了一口,“我昨日便书信去杭州,叫人送来一颗大明宝珠,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也足以让咱沈家不丢面子。”
“我好生蛮期待那拍卖会呢。”
“为何?”
“可以见识到奇珍异宝呗,还有咱们这些生意人,天生便喜欢与人竞价,一价更比一价高,好似银子做的浪潮,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想想都觉得好玩儿。”
“是啊,拍卖会上总会有几个收不住手冤大头,也不知会是谁。”
……
由官府筹办的慈善拍卖会,苏州各豪商怎能不捧场?
会场八十余席,座无虚席,每人都捏着手里的叫号牌,虎视眈眈。
“第一件拍品,由八宝楼孙老板捐赠,‘夜照玉麒麟’一对儿,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第二件拍品,由张氏布行张老板捐赠,‘暖白玉净瓶’一只,起拍价一百两!”
“二百两!”
“三百两!”
……
“第三件拍品,由云水坊宋姑爷捐赠,‘碧月明珠’一枚,起拍价三百两!”
“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以宋澈在苏州城的面子,再次之物也能拍出高价,当然……
“两千两一次,两千两两次,再无人出更高的价了吗!”
“啪!”博士一锤定音:“恭喜润发赌坊的刘老板拍得碧月明珠!”
宋澈冲刘三儿点了点头,刘三儿应和着笑了笑。
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赚自家的钱,有毛病么?根本没毛病!
……
“第十三件拍品,嘿嘿,这件可厉害咯,前朝名画大师张九旭的真迹呀,刘老板果真大气,‘百仕夜宴图’,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五!”
“两千!”
“两千五!”
“八千两!”沈文君一口价,藐视全场。
还是碍于宋澈的面子,即便有人出得起,也纷纷停止了竞价。
而就在沈文君认为稳操胜算的那一刻,听人高喊:
“一万两!”
宋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在叫价。
“这个陈仁才真讨厌,生意上作对便算了,连画儿也要抢!”玉面小郎君气得嘟嘴,再次高举叫号牌:“我出一万一千两!”
此画若是放到一千年后,拍出上亿都有可能,但按当代稀有度而言,高出一万两便算溢价了。
“一万五!”陈仁才高声呼喊,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像是在说:“老子今日跟你卯上了!”
“一万八!”沈文君再次举牌。
陈仁才犹豫了片刻,跟着竞价到了两万。
“陈仁才,你莫要太过分了!一万两的画你非要加到两万!我沈家招惹你了是么!”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陈仁才洋洋得意,忘乎所以:“如何?拍卖会不就是价高者得么?难道还有个什么上限之说?恰好我也中意这幅画,老子就是有钱,有本事你大过我呀!”
“你!”沈文君紧捏着牌子,思想挣扎了许久,还是放松了去,“差点便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此画不要也罢。”
这时,宋澈却拾起叫号牌,高举着轻轻吐出两字:“三万。”
三万两!过了一万两,每溢出百两便算巨大亏损,加到三万两,实在叫人惊叹不已。
全场八十余位宾客,将目光齐刷刷聚在了陈仁才身上,大家伙儿都想看看,这幅真迹究竟鹿死谁手。
“陈公子可还要继续竞价呀?若不竞价的话那么老夫便——”
“三万……零一两!”陈仁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数,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以疯狂的模样瞪着宋澈:“姓宋的,从现在开始,你每竞价一次,我便多出一两,我看你能有多少钱!”
主持的老博士有些为难:“陈公子,你这……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难办?难办干脆就别办了!
当然,宋澈不可能掀桌子,只是将叫号牌随手一扔:“不玩了。”
随后起身拉着沈文君,大步往会场外走去。
陈仁才,傻眼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京官儿上门
“啪!”
一锤定音。
“既然宋姑爷放弃竞拍,那么恭喜陈公子以三万零一两的价格,拍得张九旭真迹‘百仕夜宴图’!”
“陈公子,真善人呐!”
“哎,不是,我……这……”待陈仁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自己拍的价,含着泪也要付。
“多谢陈公子慈善慷慨,来日流民竖丰碑,定将你的大名刻在最顶端,哈哈哈……”
“宋澈,你又他妈坑我!”
你脑子缺根弦儿,不坑你又坑哪个?
……
慈善拍卖会结束,筹款比预计还要多,超十万两银子。
宋澈很放心地便将善款交给了贺秋,由苏州府操办安置流民事宜。
贺秋本身家底便很殷实,需不着贪这笔小钱。
“唉,就是咱爹心心念念的夜宴图没能拍下,这个陈仁才,真是又蠢又坏。”
会后沈文君耿耿于怀。
“夫人放心,要不了多久,他便会一文不取地将夜宴图送到咱家来。”
“他?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且走着瞧。”
七月底,最后一季蚕桑结束,布行正式进入淡季。
这一个月来,沈家共囤积了十五万匹丝绸原料。陈氏早两个月便在为岁币做准备,估计仓库里堆积的货物比沈家还要多。
岁币生意花落谁家,那么另一家肯定得亏个底儿朝天。
陈氏这次,怕是要完蛋了。
经过近一月努力,城外近十万流民,总算妥善迁徙完成。杭州水师也成功募到了四千余名水兵,于八月初准备返回杭州。
宋澈早起赴码头相送。
“宋姑爷,柳大人这一个月来,好几次都书信于我,这内容嘛……呵呵,都是想请姑爷入临安府幕僚,不知姑爷意下如何?”上船前,冯涛试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委婉托词:“还请冯将军回去转告柳大人,如今两浙沿海安稳,即便宋某去了,也无用武之地,再加之杭州有灵隐书院诸位大儒辅佐,更用不着宋某一介商贾。”
冯涛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多强求。
“对了冯将军,高琛,高大人可还在杭州?”宋澈随口问了一嘴。
冯涛说道:“高大人奉旨沿海讨倭,如今杭州局势稳定,早于上个月便去了淮南,应该在东洋一带抗倭。”
高琛去了淮南,宁叶红应该也在淮南。
“淮南局势如何?”宋澈又问。
冯涛却没流露太多表情,只是说道:“待杭州水师重建完毕,我的马步兵团应该也会调往淮南吧。”
淮南,京东,河北,三路与东瀛隔海相望,从逃难流民数量,便知其形势险峻。
“望诸君一路顺风。”
宋澈于码头目送,直至瞧不见船帆,才一声轻叹,转身离去。
当兵的,刀口上舔血,每一次送别,或许都将成为永远。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一家商贾,如之奈何?
……
布行进入淡季。
料子少、款式新的私房,销量一直很稳定。绸缎则要下滑不少,绫罗锦布本身便昂贵,一直都难以走量。
这便是坐商的局限性,不够主动,受外界因素影响太多,夏季一过,秋季有所回暖,但到了冬季,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棉织品御寒,丝织品则会迎来销售低谷。
因此,宋澈下半年的计划,等过了这个热,趁着秋高气爽,与老丈人出去走商。
商行天下,走南闯北。
世界这么大,总得出去看看,拓一拓视野,长一长见识。
……
傍晚。
由于天气燥热,近些日子来,都在凉亭用膳。
宋澈发明的冰箱,很受两位高堂喜爱,特别是老丈人,每日数着时辰,就是为了能够在晚饭时喝上一碗冰镇美酒。
“文君呐。”
丈母娘一模手背,便知要说啥话了。
沈文君突然捂着肚子,“哎哟,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先——”
“你给我坐下!”
丈母娘呵了一声,许是觉得硬的不行,立马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文君,不是娘逼你,再过三月你便二十一了,过了二十一便虚岁二十二了,二十二了离二十三还有多远?俗话说得好,女人二十三,能够生金砖,过了这个岁数,生出来的孩子就不活泼啦!”
沈文君娇滴滴唤了声娘,“大夫说了,我体内的蛇毒才刚刚好,需要静养……”
丈母娘板下脸:“我倒瞧你们精神很好,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那庭院池塘里,连衣服都不舍得穿,如此骄奢淫逸,为何偏偏这肚子大不起来?我与你爹今年都四十好几了,还有几年活头啊,想抱个孙子便这么难么!”
她干脆搬着凳子,挤在了宋澈与沈文君中间,“你们听我说啊,这八九月份,日子不冷不热,又是大丰收季节,这时若能身怀六甲,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占,生出来的儿子那便是文曲星下凡,将来必定登堂入室,听娘的话,抓紧将这事儿办了啊,别再拖沓了。”
宋澈只顾低头刨饭,反正他家庭地位低,挨批这事儿也轮不到她。
“爹……”沈文君无奈求助老丈人。
老丈人抿着酒碗,弱弱一句:“听你娘的话。”
老丈人,别看平时坐怀不乱,隔三差五,深夜时都会来庭院转一圈儿,美曰其名散步,实则便是听里头的动静。
“老爷!老爷!”
老管家高喊着跑进凉亭,“有……有贵人登门呀!”
老丈人放下酒碗,“何来的贵人?”
老管家道:“老奴也没能问得太清楚,只知是一队人马,抬着官轿,随轿的护卫,各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轿子里头的老爷,一身朱衣官府,说是从洛阳来的哩!”
“呀!洛阳来的,还着朱衣,是京官儿呀!”老丈人惊坐而起,“确定是来登门拜访,而不是打府前路过的?”
老管家肯定道:“是来拜访的,都在门口落轿啦!”
“那那那……那容我回去换上金丝蚕衣,放好会客——啊不行,太过富贵压过了官老爷,不大礼数,”老丈人激动得在凉亭里踱了两步,用手帕在嘴上擦了几遍,竖了竖衣领,冲宋澈招呼:“小澈啊,你随我前去迎客。”
宋澈放下筷子,心中一笑,收岁币的终于是来了。
“爹,我也想瞧瞧京官儿长啥样。”沈文君兴奋道。
老丈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家,如何能抛头露面会客呀。”
沈文君小嘴翘上了天:“哼。”
宋澈笑道:“京城里来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有啥好期待的。”
“可莫要这么说,京官儿乃是天子脚下办事之人,与他们打交道,一言一行都得谨慎,这关系要是处好了,将来咱孙子入仕之路便要好走得多……所以待会儿小澈你啊,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不该你说话时,千万莫要开腔,免得失了礼数!”
第一百二十四章岁币生意
“哎呀!稀客稀客!大人深夜造访,使得我沈家蓬荜生辉呀!”
老丈人还未出门,便拱手请礼,笑得是春光满面。
那京官儿,四旬上下,留尺长须髯,面容随和,气度不凡。随行侍卫,个个身强体壮,叉腰捧刀,威仪十足。
“下官曹恬,拜两浙路转运使,奉使命来苏州收购岁币,”曹恬谦虚有礼,又望向沈田问:“不知您可是宋姑爷?”
“宋……姑爷?”沈田一愣,瞥向身后宋澈。
宋澈含笑上前请礼:“宋姑爷不敢当,草民宋澈,参见曹大人,”他又转指老丈人介绍:“这位是我岳父大人,沈家之主,沈田。”
曹恬笑道:“原先我还以为,宋姑爷乃老成之人,今日一见,不曾想竟是这么一位青年才俊,失敬失敬。”
“曹大人客气了,草民不过一介商贾罢了,”宋澈客套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曹大人,请客堂落坐。”
“请。”
曹恬抚须入府。
老丈人一脸诧异地望着宋澈,“贤婿,你认识曹大人?”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许是咱家布卖得好,口碑传到了洛阳吧。”
入了客堂,好茶伺候。沈田与曹恬落座,宋澈则恭敬候在一旁。
“此次朝廷岁币要得急,我也是临时受命,今早下了朝堂,便从洛阳一路赶来,这才夜里打搅了沈老爷与宋姑爷啊。”曹恬一口气便将茶喝了个干净,看样子来得的确很急。
老丈人是一头雾水:“这岁币……”
曹恬叹道:“这里头的玄机,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是官家吩咐之事,你我尽力办妥即可,”
他开门见山问道:“如今朝廷需要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作为岁币进贡给邻国,不知沈老爷,宋姑爷可拿得出?”
老丈人惊呼:“三……三十万匹!这……这——”
“拿得出。”宋澈斩钉截铁:“只不过丝绸要得晚了些,如今已过蚕桑旺季,抽丝剥茧也需要一定时日,至于珍珠么,我岳母娘家乃是杭州第一大珠宝商,随时都可筹备得到。”
曹恬又问:“官家要得很急,这个月可否备齐?”
宋澈自信道:“曹大人放心,七日之内,必定凑齐。”
“好!不愧是高官举荐之商,与宋姑爷做生意果真爽快!”曹恬起身道:“那七日之后,我便来验收!
曹恬没有多留,临走时一句:“此岁币关乎大梁国运,还望沈老爷,宋姑爷严谨其重。”
宋澈送客出府,直至曹恬登上官轿,才折回了客堂。
老丈人瘫坐在椅子上,许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脑子还没能转过弯儿来。
沈文君走出屏风,花容愁到了一块儿,“夫君,方才我都听见了,三十万丝绸啊,云水坊库房里才十五万匹,哪怕将加盟的布行全都凑起来,也凑不足三十万匹这个数啊,你还与京官夸下海口,七日之内怎凑得齐?”
宋澈笑道:“我何时干过不靠谱的事儿?”
“那另十五万匹你这么凑得来?”沈文君抓着宋澈的臂膀,瞥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老丈人,“今夜你若不说个放心话来,只怕这几日全家都睡不着觉了。”
宋澈拍着沈文君的手背,轻声安抚道:“夫人放心,咱家没有,可别家有呀。”
“别家……你是说……陈氏?”
“苏州城除了那个冤大头,还有谁能拿出这么多布?”
“可以陈氏的作风,他岂肯将布拿出来?”沈文君担忧。
宋澈冷冷一笑:“他不吐出来,他就得破产。”
江南处处皆蚕桑,反正订单已到手,大不了去别处采购,做中间商赚差价,三十万匹布,怎么都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老丈人仰望着大堂平棊,口中呢喃道:“这回我沈家,要上天啦……”
……
这家欢喜,那家愁。
陈府客堂。
陈氏父子来回踱步,焦急等待着。
“老爷,公子,贺大人来啦。”
家仆领着贺秋步入客堂。
“表弟!”
“贤侄!”
陈氏父子分别拽着贺秋的左膀右臂。
“表弟啊,方才得到消息,转运使入城,直奔沈家去啦,他是不是走错了啊!”陈仁才急切道。
贺秋甩开父子二人,沉声道:“曹大人入城后,先我都不见,便直接去了沈家,目的已很明确了,叔父,表哥,我瞧这岁币生意,你们还是莫要挂念了。”
陈仁才哀声道:“我的老表啊!话可不是你这么说的啊,当初伯父叫我们放一百个心,说岁币中的丝绸生意非我陈家莫属,我们上下打点了那么多钱,怎……怎么突然便叫沈家截胡了呢!”
贺秋唉声叹气,只问:“那个宋澈,究竟是何许人也?”
陈仁才说道:“他就是个从半道儿上捡来的上门女婿!”
“不可能!”贺秋呵道:“你可知,他一封书信,便可叫临安府谴使;连我爹都保不住的岁币生意,却被他给截胡了,可见其背后势力有多强大……叔父,表哥,依我看,你们还是莫要招惹他了,失一桩生意是小,脑袋搬家是大!”
“啊……”
陈仁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抹泪哭诉:“为了这桩生意,苏州,林州,江宁,杭州……江南所有丝绸,都被我们收了个遍,仓内整整四十万匹啊!就等着岁币生意下来,好资金回笼结欠下的尾款,可眼下生意黄了,所剩家财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若是毁约的话,要以三倍赔偿……这不是要我陈家的命么!”
“好侄儿,当初可是你爹亲口答应,此生意必成,我们才大肆囤积丝绸的,如今陈家已濒临破产边缘,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陈父攀着贺秋的臂膀,一把鼻涕一把泪。
“哎呀叔父!此事……此事是你与我爹在交涉,若不是官拜于此,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档子事,我身为苏州父母官,岂能为你们的生意徇私舞弊!”
“那你便是要咱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死啊!”
父子俩,相拥痛哭。
贺秋于心不忍,将父子二人扶起,叹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为陈家谋的一线生机,不知叔父与表哥可愿意听?”
陈仁才如抓住救命稻草,“如何!表弟你快快说来,只要能保住家业,干什么我都愿意!”
贺秋轻轻吐出八个字:“放下身段,去求宋澈。”
第一百二十五章重大变故
“啷个里个儿浪,啷个里个儿浪……”
早晨去坊间,宋澈一路上哼着小调,落实了一桩大生意,他心情大好。
沈文君却托着腮,满面愁容,“夫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陈氏他真会将布卖给咱们么?”
宋澈苦涩道:“从昨夜至今,这已是你问的第十八遍了,叫我如何说你才相信?”
沈文君叹道:“延误了岁币,这罪名可就大了,差一匹布没凑齐,我这心便放不下。”
“为夫给你揉揉便放下了。”
“起开你!”
马车到了云水坊前。
不等二人下车,琴若便跑了出来,“小姐,姑爷,有……有客到了。”
“这位客人是不是姓陈?”宋澈笑着问。
琴若嗯嗯点头,“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哦不,太阳还没出来,他便已坐在咱坊间门口,我开门时吓了一大跳呢,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便拿扫帚去赶他,谁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宋澈说道:“人贱了,都这样。”
陈仁才便坐在门口,怀中抱着一只话筒,见宋澈与沈文君来了,舔着笑脸便跑了过来,大大拘了个礼:“宋姑爷,沈小姐!”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既然是客,蹲在门口成何体统,进客堂落座吧。”
陈仁才拘束跟在宋澈与沈文君身后,到了客堂也不敢入座,将画筒双手奉给了沈文君:“沈小姐,这幅‘百仕夜宴图’送给您,还望您不计前嫌,勿要与我这莽夫一般见识。”
“算你识趣。”
沈文君夺过画筒,指着宋澈,“有什么事,与我家男人说,如今沈家由他说了算。”
“宋姑爷您——”
“客套便不必说了,见惯了你嚣张跋扈的模样,突然低身下气我倒有些不习惯,”宋澈直言道:“我知道你今日来此的目的,是收购的丝绸太多,欠的外债还不清,想来卖给我些对吧?”
陈仁才长叹一口气,“宋姑爷之才能,我……心服口服。”
“陈公子,我若像你一样,自己吃完饭还要砸别人饭碗,今日便没这笔生意可做了。”宋澈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你手上的丝绸,我全部以三成价格收购。”
陈仁才忍不住惊呼,“三成啊……这也太低了吧?”
宋澈斜眼一笑:“你当初打压市价收布,将价格压到了五成,我再削你两成很过分么?”
“可我有四十万匹丝绸,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正常市价收购的,且若是将丝绸全卖给了你,那我陈家如何——”
“陈公子!”宋澈轻呵:“我想你首要弄清楚,是你在求我做生意,而并非我找你做生意,你若是不想做,可出门右拐,不必再耽搁彼此的时间。”
说罢,便背过身去,不愿再多费口舌。
陈仁才咬牙许久,终是一声叹息:“就依……宋姑爷所言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
“少时我便会立出契书送往府上,请落款后与丝绸一并送来云水坊,待货物清点完毕,我会先预支你三成货款,待岁币生意完成,尾款自会与你结清……陈公子,商人可以奸诈,但一定要有良心,若你愿与云水坊合作,不妨考虑一番加盟,毕竟陈家也是苏州大商,我会单独与你写个合作方案,大家一起吃肉双赢。”
说罢,大袖一甩,“请回吧,恕不相送。”
陈仁才跌跌撞撞退出客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他吧!
“夫君!”沈文君踮起脚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比擦了卡姿兰还要善良。
“咋啦?”
“咱们要成为苏州首富啦!”
苏州城首富?
只是第一步!
……
云水坊有十五万匹丝绸,算上陈家的四十万,拢共五十五万,除去岁币的三十万,还剩下二十五万,留五万匹坐商自销,剩下二十万匹宋澈目标在今年秋季走销卖出去。
岁币是皇家生意,关系到大梁国运,云水坊全体上下,加班加点,从检验到装车,每个环节都一丝不苟。
岁币生意揽下的第三日,五十斛珍珠也从杭州转运至苏州,取的是小号珍珠,但色泽光亮,圆润饱满。
大梁衡量标准,一斛为五斗,大约六十斤。小号珍珠一斛约一万贯钱,便是差不多一万两银子。五十斛便是五十万。
岁布最主要的是绢布,也就是绫罗轻纱,市价为两贯钱一匹,合算下来总价大概为五十万贯。
珍珠与岁布,总价约在一百万,当然,这只是市价的一百万,朝廷那么有钱,不稍微加些价,便对不起“无奸不商”这四个字了。
当然,溢价也不敢太高,免得说坑了皇帝。宋澈在一百万的基础上,又溢出了两成,这笔生意做下来,大约能够进账一百二十万。
别看大梁王朝年年挨打,国库收入可不低,如今赋税又那么高,一年收个几千万贯绝对不成问题。
一百二十万,着实也不多。若是向第戎纳贡,丝绸,珍珠,盐,铁,茶,瓷器,女人,银子,乃至于割地,付出的代价便不是赔钱可以结论。
花一百二十万,便能免遭灭国之患,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大梁联合西羌,合纵连横扛击第戎,若能记入正史,必定是重重一笔。
第六日。
约定搅和日期的最后一夜,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已尽数装车完毕,只待明日转运使前来验收,这桩生意便算完成了。
今夜,注定有些人兴奋得难以入眠。
“今夜过后,我们沈家便是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了。”沈文君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
宋澈却枕着脑袋,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笔生意,是自己靠实力换来的,可怎么也觉得来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对了夫人,此次岁币生意,总额超过了一百万,这货款要如何结清,会是现银么?”宋澈突然问道。
“咋可能是现银啊,一百万现银那得……那得堆满整间屋子了吧?”沈文君幻想着,又滚了个圈儿,才说道:“皇家生意,向来是以‘便钱’结算的。”
“何为便钱?”
“便钱,又俗称‘飞钱’,是官家或是某些大钱庄发行的兑换券,凭纸劵取钱而不必运输,钱无翅而飞,故曰‘飞钱’……对了,上次扬州商会,杨家发的那张‘银簿’也算是飞钱的一种呢。”
说到底,这飞钱就是“支票”呗。
“那飞钱要到何处取现呢?”宋澈又问。
沈文君说道:“既是皇家生意,自然是去户部啦。不过也不着急取,户部乃是国家最大且最保险的银库,将钱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咱家金库里稳妥得多。”
恰恰相反,真金白银得握在自家手里那才叫做钱,钱庄有倒闭的风险,改朝换代更不少见。
待明日飞钱一到手,得尽快去洛阳兑现才行。
“夫君。”
沈文君语气突然轻柔,用玉足不断蹭着宋澈小腿,“如今咱已是苏州首富,家里生意又稳定,咱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下后代的问题了——当然,这可并非我愿,我向来是顺其自然的,主要是咱爹娘,天天催得耳朵生茧了。”
生孩子不难,难便难在,有了子嗣,肩上的担子会更重,宋澈打心里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不提了。”沈文君见宋澈沉默,赶忙说道,语气中难掩失落之意。
宋澈扶她腰,打了个转,将娇妻压在身下,笑道:“慈音寺的老和尚给我算过命,说我这辈子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算了算,一年生一个,歇一年再生,生完也要足足十四年,十四年后我都快四十了,咱得抓紧时间。”
沈文君将头一偏,轻哼了一句:“讨嫌。”
宋澈一口气将床头烛火吹熄,拉下床幔便准备办事,突然——
“叮铃铃……”绑在床柜上的话筒铃铛剧烈摇晃起来。
“这都二更天了,芙儿还有何事?”沈文君昂头疑惑。
恰恰是二更天,找来的才不是寻常事,宋澈摘下话筒,问了一句何事。
话筒那头传来芙儿的急切:“姑爷,许都头来找,说出大事了,天大天大的事……回答完毕!”
宋澈急忙下床穿衣,快步走出庭院。
许晓在庭院外踱步,急得脸色发白,见宋澈来,欲上前说,宋澈却将他拉至一旁,“怎么了?”
许晓咬着牙:“曹大人他……遇刺身亡了!”
“什么!”宋澈失声惊呼。
许晓说道:“就在方才,曹大人的贴身护卫杨新前来苏州府报案,说曹大人胸口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当他发现时,已气绝身亡……贺大人已早一步赶往驿站,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便赶忙来找了你。”
“夫君,发生何事了?”沈文君扶着门框,紧着容颜问。
皇帝钦派的转运使死在了苏州,岁币生意必然搁浅,延误了纳贡日期,这罪责可就大了。苏州首富,百万商贾,一夜之间便反转成了泡影,此事若是让沈文君与老丈人知晓,真不知会发生何事。
“没事,许都头找我帮他查个案子,夫人早些安息,我很快便会回来。”
宋澈随口撒了个谎,与许晓即刻奔赴驿站。
第一百二十六章入室杀人
当宋澈与许晓赶到驿站时,里里外外均已被严密把控。
苏州城施以宵禁。
曹恬奉使命在苏州,驿站仅他一人居住,算上从京携带的随身护卫,总共有三十二人护他安危。
许晓利用职务之便,将宋澈带入了驿站内部。
曹恬住在二楼雅舍,大致是两室一厅,入门即客厅,左侧是书房,右侧则是卧室,都用珠帘相隔。
曹恬瞪着双目,瘫坐在座椅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书桌上还有未写完的书册。
鲜血染红了衣襟,却并没有溅射,可见杀手手法娴熟,干净利落,是一刀毙命。
“你怎么将他给找来了?”贺秋瞥着宋澈问许晓,他身旁还有个佩刀大汉,应是曹恬贴身侍卫长杨新。
许晓说道:“曹大人遇害,关乎到岁币生意,我便去沈家将宋姑爷请来了。”
京官死在苏州,宋澈失去了生意,父母官也难逃其咎。贺秋很清楚,如今他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那么,宋姑爷,有何指教?”贺秋问道。
宋澈先道:“凶杀现场,人不宜过多,劳烦各位护卫出去,只留贺大人,许都头与我即可。”
杨新却道:“未能看护好曹大人,是我失职,于情于理我都该留下来协助调查。”
宋澈说道:“需要护卫之时,自会找你问话。”
杨新眉头一皱,望着宋澈,眼神颇有冷意,“恕我直言,你只是个商人,且正在与大人做生意,你比谁都该避这个嫌。”
宋澈沉声道:“曹大人之死,对我沈家百害而无一利,我为何要避嫌?”
杨新呵道:“那你叫我们离开,意思是说我们该避嫌了?”
的确。
如此严密的护卫,曹恬被人一刀毙命,抛开护卫不力不谈,更不排除是自己人所为。
宋澈懒得再说,将目光瞥向了贺秋。
贺秋即刻会意,“杨护卫,此次案件重大,苏州府会全权包办,若真需要你们协助,等待传令即可。”
话已很明了,杨新只能板下脸,冷了宋澈一眼,带着护卫退出了客房。
许晓将门窗掩好。
“贺大人,可了解基本情况了?”宋澈走至书房,边检查尸体边问。
“我也才前脚刚到,”贺秋说道:“你若是个二把刀,便莫要乱动尸体,我已差人去请仵作了。”
宋澈说道:“杀手是专业人士,干净利落,一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请仵作不堪大用。”
贺秋问道:“那你在捣鼓如何?搞得自己很专业的样子。”
“判断死亡时间呗。”
没当过法医,还没看过刑侦剧么?
“尸体面部与四肢僵硬,鲜血已结痂,身体还不算完全凉透,天气如此炎热,它还没长尸斑,死亡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
宋澈又指了指尸体脖颈上的指印,以及其胸口的匕首,挪步至尸体身后,“从指印的走向上看,凶手是从身后,先掐住曹恬咽喉,再一刀刺入心脏,就像这样——”
他复刻个杀人的动作,“凶手必定技艺高超,动作快准狠,不然鲜血绝不会流得这么缓。”
“为何凶手,不直接抹了他的脖子?”许晓好奇道。
宋澈说道:“这便是杀手的高明之处,脖子上有大动脉,割喉肯定会喷血,若是溅射到了身上,便会留下蛛丝马迹,给破案人员有机可乘。”
“驿站四面都有守卫,他是如何进来杀人,又如何脱身的?”许晓问道。
宋澈将整个雅舍都打量了一番,总共有两面窗户,卧室与书房各一扇,分别正对着后院与大街。
一个多时辰前,大街上有行人,他必不可能从卧室进入,后院倒是可能性大些,但后院有护卫把手,一个如此谨慎高明的杀手,大可能不会冒这个险。
“有没有可能,他一直便藏在房屋中。”贺秋提了一嘴。
这话倒是点醒了宋澈,雅舍简约别致,能藏人的地方,除了衣柜便是床底,而衣柜与床都在卧室,凶手绝不可能绕后杀人。
那么……
宋澈缓缓抬起了头。
尸体所正对的平棊,是一根大横梁,距地面约四丈来高,若不是刻意上望,没人会注意到有人躲藏。
“大梁日久积灰,若凶手真蹲守于此,应该会留下脚印,”宋澈又问许晓:“这个距离,你可上得去?”
许晓说道:“轻而易举。”
贺秋叮嘱道:“切记莫要覆盖了证据。”
许晓点点头,踏上窗台借力,用力一蹬,在墙上连踩了两脚,身法变换了三道,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宋澈叉着腰,连连感叹。每当人使用一次功夫,他都要感叹,中华武术,博大精深呐。
“如何了?可有脚印。”贺秋急切。
许晓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
贺秋暗叹:“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倒未必,”宋澈又问房梁上的许晓:“连灰都没有么?”
许晓跳上大梁,从头抹到了围,摇头确认:“真没有,整条横梁干干净净。”
房梁久无人打扫,怎可能没灰?
宋澈笑望着贺秋:“有时蛛丝马迹并非留下才叫蛛丝马迹,有些人也往往会因聪明反被聪明误。”
贺秋疑惑,“驿站自曹大人造访后便未曾接待过其他客人,又有护卫严加看管,凶手是如何进得了驿站的?”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有资格进入雅舍的只有三类人,第一是主人,第二是仆人,第三是侍卫。”
贺秋皱眉更重,压低声音,“你是说,凶手很可能便藏在这座驿站中?”
“有这个可能,”宋澈抿着嘴唇,思绪片刻,与许晓道:“这样,许都头,你去召集驿站所有人于院中等候。我与贺大人在一楼设一处暗室,叫到谁便将谁带进来,我们错开询问。”
“没问题。”
……
错开审讯的好处便是,可从不同供词中寻找到破绽。
在审讯之前,宋澈与贺秋一同将曹恬今日的行程梳理了一遍。
白天很热,曹恬未曾出屋。
夕阳垂暮时,由于明日便要押送岁币返京,曹恬想着给家人带些江南特产,便与护卫杨新、李成出了驿站。
待卖完特产后,又到八宝楼吃晚宴,大概一更天回到驿站,随后便闭门不出。
未逢二更时,驿站伙计黄三,进雅舍送洗脸水,结果发现曹恬被人刺杀,随后杨新到苏州府报案,恰好二更天。
驿站防卫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外围,二十四人分成三组,每组八人,三个时辰一换,轮流巡逻与看门;第二层是内围,分前院与后院,由八名从京城带来的护卫交叉看守。
外围的护卫,都是本地招募,户籍都在苏州,底子很干净,没有太多作案动机,如此一来,重点排查的对象便是曹恬从京城带来的八名贴身侍卫。
“贺大人,待会儿我询问了什么,他们答了什么,你都要帮我登记,方便做成口供簿。”宋澈嘱咐道。
“我倒觉得,你更像是苏州知府。”贺秋极不情愿地磨着墨。
“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为的是商途,你为的是仕途,应该通力协作。”宋澈说着,传唤道:
“先将驿站伙计黄三带进来。”
片刻后。
许晓带着黄三进屋。
黄三战战赫赫。
“黄三,我且问你,自转运使入住驿站,可有什么生面孔徘徊?”宋澈先问。
黄三摇头道:“没有,曹大人使命斐然,自入住那日起,驿站便谢绝了公差,连驿夫都暂时遣返了。”
“入住前,你可有打扫雅舍?”
“自然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了。”
“房梁呢,可有打扫?”宋澈又问。
黄三啊了一声,连忙跪了下来,“是小人一时疏忽大意,忘记打扫房梁了,恳请大人赎罪!”
“问问罢了,你不必惊慌,”宋澈顿了顿,又问:“今日你入过几次雅舍?”
黄三答道:“两次,早上一次为曹大人送洗脸水,下午一次,黄大人出门后,我为他叠被打扫房间。”
“窗户可是掩上了的?”
“是掩上了的,曹大人房间抵夕照,为了不入热气儿,我离开时将所有窗户都关上了。”
“反锁了么?”
“自然是琐了,夏日天时常会刮怪风,打偏东雨,曹大人书房中有许多信笺书薄,小人不敢马虎,琐上之后还拉了几遍,确确实实吹不开才走的。”
“你倒是仔细。”
“小人虽只是个看店的伙计,再怎么也是吃皇粮的,就怕自己不谨慎。”
“出去吧,记住,切勿与旁人说我们问过你什么,任何人都不准说。”
“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黄三退出暗室。
贺秋顺势放下笔,不愧是状元郎,快速笔记也能将字写得这么优美。
“你问了他这么多,可洞察到什么了?”贺秋问道。
宋澈说道:“既然房梁没打扫过,说明正是凶手为掩盖足迹所为。黄三临走前将窗户梭上了,说明凶手这时还没进屋。”
贺秋稍加思索,也道:“前院与后院都有护卫把手,从正门进屋八成是不可能,右侧卧室窗户临街,更不可能从那里进入。那么凶手入室,必须得走左侧窗户。”
宋澈补充道:“且必须要人将窗户从室内打开他才进得去。”
贺秋沉声道:“那么,谁若是在这个时间段入过雅舍谁便是凶手。”
“带前院护卫周泰与韩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跳梁小丑
“周泰,韩冬,你们在前院执勤时,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物进入驿站?”
“莫说是可疑的人了,便是一只苍蝇飞过,咱们也会将它打下来。”
“那在曹大人离开驿站与回来期间,可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杨护卫进去过。”
周泰与韩冬异口同声。
宋澈与贺秋相视会意。
“杨护卫为何进去,你们可知?”宋澈追问。
周泰想了想,“似乎说是曹大人缺失了什么东西,叫他回来拿,进去片刻之后便出来了。”
“那书房的窗——”
贺秋正要问,宋澈却摁住了他,摇头示意暂且保留,遂对前院护卫道:“你们下去吧,将后院护卫胡尊与聂童喊进来。”
前院退下,后院进来。宋澈又将方才询问前院二人的话,又问了后院一遍,得到的答案一模一样。
后院退下,又召见了另两个轮班的护卫徐维与钟甘,从他们口中得知,算上杨新与李成,八个侍卫往往是两班倒,前院后院交替轮值;
但由于今日杨新与李成随曹恬出去了,他们两个只能一前一后单独看守,有时喝口水,上个茅房,都会空出来时间。
那杀手武艺必定不俗,守卫一泡尿的功夫,足以叫他遁入雅舍守株待兔。
最后,宋澈传唤了杨新与李成。
“杨护卫,闻说你曾折返过驿站,还进过曹大人的房间,是为了拿什么?”宋澈问道。
杨新说道:“曹大人在白玉楼看中了一支玉钗,想带回去送给令家千金,可白玉楼不收飞钱,曹大人便令我回来拿现银。这事儿李护卫与白玉楼的老板娘都可以作证。”
“据你的同僚说,从一更天到二更天这段时间,你好像并不在驿站当值,”宋澈问道:“你去了哪儿?”
杨新冷哼了声,“宋姑爷是吧?你若是怀疑我杀了曹大人,那你的脑子我实在不敢恭维……我身为转运使护卫,主人家遇刺身亡,我也会难逃责罚,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杨护卫,”贺秋冷声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你若再答非所问,那本官便只能将你带回苏州府公堂了。”
杨新脸色阴沉,许久才交代:“我不过是去润发赌坊试了试手气罢了,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赌坊里查实,我还输了五十两银子在里头呢。”
“请退下吧。”
杨新哼声,退出暗室。
而后,宋澈又叫许晓即刻奔赴润发赌坊查证,得到的结果确有其事,杨新在曹恬遇害的一个时辰里,一步也未曾离开过赌坊。
“这下如何是好?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凶手莫不是外人?”贺秋眉头紧锁。
“贺大人勿要着急,我还有一策,可叫他原形毕露!”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几句,贺秋昂起头,不得不服:“这些阴谋诡计,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英雄不读《三国》,宋澈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阴谋与阳谋都是从一本小说学来的。
……
贺秋命人将曹恬尸体抬回了苏州府,随即便收队离开了驿站。
三更过。
驿站作为案发地点,无关人员早已撤离,只剩下几名在外围看守。
黑灯瞎火。
夜深人疲。
突然,见一个人影,扛着一副梯子,手持一根扫帚,偷摸着沿院墙进入楼阁。
人影上了二楼,轻轻推开雅舍房门,将梯子靠墙,随后沿着梯子爬上房梁,用扫帚快速清扫着大梁上的灰尘。
然他不知,在三十丈外,一座高楼中,有人正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丑跳梁了。”宋澈收起望远镜,冲身旁的贺秋笑了笑。
贺秋轻吁一口气,与埋伏在楼下巷子里的许晓等衙役招了招手:“抓人。”
许晓带着二十几名衙役冲出巷子,悄悄靠近驿站后院,迅速将楼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晓飞檐走壁,两步便跳上二楼,一脚踹开大门,“呛”拔出官刀,将梯子切成两半截。
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得杨新差点儿失足跌落,他一脸惊慌地望着许晓,“许都头?你……这是为何?”
许晓冷笑着并未说话。
几名衙役举着火把,将窗口与门口封堵。
“杨护卫,大半夜不睡觉,你跑到梁上做什么?”宋澈负手与贺秋一同踏入雅舍。
杨新强装镇定,解释道:“听消息说,杀害曹大人的凶手很可能早已埋伏于房梁上,我便想着梁上可能有他的脚印,独自来取证来了。”
“既是取证,为何不掌灯?又为何拿着扫帚啊?”
“今夜月光明亮,需不着掌灯,我拿扫帚是清理蛛网来着,”杨新假意挥了挥扫帚,陪笑道:“你瞧,这房梁久未打扫,到处都是蛛网……”
宋澈冷冷一笑,“那你瞧见房梁上的脚印了么?”
借着火光,房梁干干净净,哪里有脚印?可若是梁上无灰,岂不是正应了他清扫的事实?杨新眼睛一转,指着一处道:“有!有!好大一个脚印,这定是凶手留下的!”
“杨新!”许晓大呵道:“你这蠢货,中了宋姑爷‘无中生有’之计,房梁上半夜我便查看过,凶手早已抹去灰尘,你所听到的消息,是宋姑爷故意放出来引你下套的!”
杨新见事情败露,纵身一跃,企图破窗而逃,然仅在他下降过程中,许晓凌空一脚,将他从空中拦截,一个锁喉将其摁在了桌上!
“唰唰唰!”几把白刃瞬间便架在了他脖颈上。
“杨新,你身为转运使贴身侍卫,不司职护主,却谋杀于他,事到如今,你还有何狡辩!”贺秋呵道。
杨新大声喊冤:“大人冤枉啊!曹大人死时,小人正在赌坊中玩乐,您是明察过的,我怎可能是杀人凶手呢!”
宋澈蹲在杨新跟前,说道:“人的确不是你杀的,但你必定是帮凶。你故意回来,虚则取银两,实则打开窗户,你身为侍卫长,熟悉护卫的轮班规则,知道交替时人手不足,有可乘之机……杀人凶手便是你放进屋中的。”
杨新头冒虚汗,嘴却不软:“你又没亲眼瞧见,凭什么说我是帮凶?我杨新虽不是什么高官,却也是食皇粮的八品都卫,你这奸商,胡编乱造,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杨护卫,你既在京州当差,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官场里的那些事儿——曹大人的死总要有个人来负责,你身为侍卫长,没能保护主子,失职之罪是其一,你作为帮凶,砍头再所难免,而你若成为了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全家老小,三族尽灭,”
宋澈缓缓起身,冷冷盯着杨新,“我若是你,绝不背这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黑锅。”
贺秋这时又添了一句:“我却觉得他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本官也无需花精力去追捕真正的凶手了。”
杨新汗如雨下,权衡了片刻,颔首伏法:“是卑职开的窗,放的人……”
“凶手何在!他是谁!为何要杀转运使!你从实招来,本官可保你全家老小不遭牵连!”贺秋瞪目呵斥,一连三问。
“他是——”
“嗖!”
不等杨新开口吐露,突然,一记飞镖自窗外射入,瞬息间刺入杨新咽喉!
杨新口呕鲜血,支吾着说不出话。
“保护大人与宋姑爷!”
“还保护个屁,还不快去缉凶!”
留两个侍卫守候,许晓带着其余侍卫冲出雅舍。
贺秋揪住杨新衣领,大声呵问:“他是谁!你快快讲来!”
杨新咽喉已破,哪里又还说得出话?一口鲜血啐出,瞪眼暴毙!
“呯呯嘭嘭……”后院一阵激烈兵刃相交。
宋澈凭窗瞧去,见个手持双剑的黑衣人,正与许晓等衙役缠斗,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夜中四溢飞溅!
那贼武艺好高,以一人之力,抵挡近三十名差役竟不落下风,他边打边退,游刃有余,待退至院墙边,一记横扫千军——
“唰!”
肉眼可见一道气流,将前排差役兵器瞬间崩断!
剑气!
妈卖批也!这个武侠世界,越来越看不懂了!宋澈心里暗骂了省,拔出转轮火枪,瞄准欲翻院墙逃离的贼人。
“啪!啪!啪……”
一连开了六枪,在贼人下落之际,击中了其右肩。
“快追!”
许晓带着几个好手翻出院墙去追,可见那贼人,捂着肩膀,在各房屋顶上蹿下跳,以许晓等人的轻功,压根儿便跟不上。
不出意外。
小半个时辰后,许晓失落而归。
“请大人恕罪,那人武艺太高,我等……未能追上,让他给逃了。”
“三十个人,摁不住一人,苏州府养你们何用!”
贺秋大声撒气,众衙役与护卫只得低头挨骂。
“许大人息怒,凶手确实武艺高强,否则也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人,但他已中了我一枪,即便失不了性命,短时间内也无法痊愈。”
宋澈又冲众衙役道:
“为今之计,当封锁城门与码头,严查任何出城者,他身高近八尺,双手使剑,必有老茧,这些都可作为筛选;
官府可发布悬赏,将体貌特征公之于众,叫他无处藏身;
他右肩中枪,有血迹遗留,可将之血迹收集,以猎犬嗅之,在城中展开搜捕……天罗地网同下,他无处可逃!”
第一百二十八章商行洛阳
纸是包不住火的,苏州府如此大阵仗,京官之死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到这个消息,老丈人当天便没下得了床,躺在床上要死要活:
“哎哟,这可怎么办啊,失了岁币生意是小,得罪朝廷是大,万一曹大人之死牵连到了沈家,咱们可就完了!”
丈母娘候在床边哭哭啼啼,“早与你说过了,没有金刚钻便别揽瓷器活儿,你老想着吃口皇粮,这下倒好,皇粮是煮好了,可送到嘴边却是馊的,咱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爹娘,你们莫要着急,这转运使死了,岁币生意又没黄,不过延期些日子罢了。”沈文君出声安慰。
“女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这奉皇帝旨意的京官儿说杀便杀,明显是有人不想促成这笔生意,其背后势力滔天呐,咱沈家这回算是栽在这上面了。”老丈人越说越急,“咳咳咳……”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沈文君咬着嘴唇,目光楚楚望着宋澈:“夫君……”
宋澈挤了个微笑,柔声安慰道:“有我在,别害怕。”
“姑爷,苏州府来了小吏,说是贺大人召见。”家仆在门外禀告。
宋澈去之。
苏州府邸。
贺秋一身便装,在花园中闲情信步,瞧不出半点慌张模样。
不慌张便对了,说明事情一切皆在掌控中。
“火烧眉毛了,贺大人还有心思赏花?”宋澈带着沉重的心情步入花园。
贺秋以折扇,调戏着花朵儿,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眉毛烧了总是会长出来的。”
宋澈沉声道:“脑袋掉了可就长不出来了。”
贺秋说道:“我朝廷里有人,你朝廷里也有人,岁币又未曾丢失,不过死了个转运使,掉不了脑袋。”
宋澈轻叹一口气:“你还是有话直说得好。”
“方才朝廷里来人了,说皇帝听到转运使遇刺,龙颜大怒,下令苏州府在七日之内将凶手揪出,并在一个月之内将岁币运至洛京,”贺秋转身望着宋澈:“这两件事办不好,才是真正掉脑袋的事。”
宋澈眉头紧皱,正如老丈人说的那样,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不希望促成此次交易,将岁币运往洛阳,用屁股想都知道会很艰难。
贺秋又道:“揪出凶手不难,毕竟天高皇帝远,将杨新抓去顶罪,再打点一番,转运使之死便也过去了——但在规定期限内将岁币运往洛京,这件事便很难,所以我才将你叫了过来,商议转运之策。”
宋澈眯了眯眼睛,“似乎皇帝的旨意是叫苏州府办这事,我沈家只是个老老实实的供应商,有何干系?”
“可别,可别……宋姑爷可别将关系撇得那么清,”贺秋轻哼,“你也说过,如今咱们是同一条船上之人,我若是翻船,你也会被拉下水,更何况岁币一日不能交付至洛京,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他淡淡一笑,望向宋澈:“现在,宋姑爷可有什么好的转运计策了么?请畅所欲言,能办的我绝不推辞。”
宋澈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这次,由我亲自行商。”
贺秋说道:“苏州乃至两浙,我都可保你无恙,可若是超出我能力范围,帮不了你。”
宋澈说道:“那是自然,因此,决不能单压一路。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贺秋好奇:“又是如何谋略?”
宋澈说道:“从苏州到洛阳,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走陆路,二是走水路——我们可置办两批货物,一批为真,一批为假,真的走水路,假的则由亲自走陆路;
假的这批货,要大张旗鼓,真的这批货,要悄然而行。以假乱真,以虚掩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必定能瞒天过海。”
贺秋笑道:“看来宋姑爷真的不想失去这笔生意。”
宋澈一直都很反感与朝廷扯上关系,无奈岁币是沈家一直所期盼,才不得不揽下,如今是错了,也只能将错就错,咬着牙,含着泪,挺着险,干到底。
“我只是想保护我家人的安危。”
“随我入书房,你我煮茶详谈大计。”
……
想要计划周密,陆路便必须吸引火力。
宋澈早已未雨绸缪。
走陆路,从苏州出发,途经淮南路扬州边界,再从庐州经过,北上寿州至京西路,全程近两千里,跋山涉水,满打满算,一日须行进百里才能按时交差。
走水路,从邗沟转通济渠,全程也要两千余里,逆水行船,需纤夫拉扯,但事在人为,多花些银子,雇佣纤夫昼夜发力,速度也不会比陆路慢。
总之,陆路是为水路掩护,一旦水路安全交货,陆路舍弃也无妨。
陆路由宋澈亲自运送,水路也必须找个老手——陈仁才,先前飞云帮作乱时,他便照常水运出货,走商经验毋庸置疑,水路转运的活儿非他莫属。
陈仁才是贺秋表弟,宋澈生意做不成,他家尾款也别想拿到,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之人。
“事不宜迟,回去之后,我便叫人将岁币,分批次先运往陈氏,晚上再由陈氏转运至码头上船;而后,我要你拨两百官兵,二十名衙役,请十名经验丰富的镖师,明日一早随我大张旗鼓地出城。”
“没问题。”
“再者,你要多写几份度牒,行商路线所经过的所有县城、州城都得照应到。”
“没问题。”
“还有,我打伤了那杀人凶手,保不齐他会报复我家,在我离开的这几个月里,你要好好保护我的家人。”
“没问题。”
“最后,此次转运的所有费用,包括沿途打点,全都由你苏州府报销。”
“哼,真是个奸商……却也没问题。”
“宋澈告辞!”
……
离开苏州府,回到云水坊,宋澈便开始着手明日行商的事宜。
真正的岁币按照计划,分批次悄悄运往了城西。假的岁币,以粗布裹稻草作为内芯,再在表面覆盖一层真布,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假乱真,还能让长途的马儿省下不少力气。
三十万匹锦布,足足装了五十车,一直忙活到四更天,宋澈才回到沈府,但并不得歇息,他将火药,火枪,炸药,药品,电棍,手机,充电宝,等所有可能用得上的全都装点。
顺便,还写了一封休书。
此次去洛阳,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不知归期。若计划赶不上变化,真惹了什么对付不了的势力,断绝与沈文君的关系,也可使得沈家不遭受牵连。
做完这一切,已将近五更天。
宋澈回了卧房,偷偷钻进被窝,沈文君也习惯性缩入他怀中,他就这么抱着妻子,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计划秋季行商,如今却提前了一个多月。
温柔乡再不舍,也该动身启程了。
宋澈轻轻下床,将休书塞入枕下,慢步便出了卧房。
沈文君辗转了两下,摸出床下的信封,仅瞥了一眼,便忍不住泪湿眼眶,她急忙跳下床,连鞋袜也未穿,追上了刚出远门的宋澈,奋不顾身般扑入他怀中,霎时间眼泪决堤,嚎啕大哭。
待哭够了才抽泣着昂头问:“你不要我了么?”
宋澈强忍着泪意,以微笑代之,刮了刮沈文君鼻子,替她擦拭眼泪:“我一个入赘的女婿,似乎也没资格不要你,这休书上只签了我的名字,你审时度势嘛。”
沈文君咬唇自责,“都怪我不好,盼什么岁币生意,到头来却害了自己的郎君……”
“咱们是商人,哪里有钱赚便往哪里钻,有风险也很正常,胆子放大点,心放宽松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宋澈安慰着,轻轻推开了沈文君。
沈文君舍不得,却又留不了,只能踌躇着碎步,“那……那你何时能回来?”
“待到细雪初落时,便是我归来之日。”
宋澈摆了摆手,一次也未回头,不是不念想,而是害怕成为永远。
……
宋澈推着独轮车来到云水坊时,两百名官兵,二十名衙役,十名镖师均已准备就绪。
贺秋递过来两个包袱,一个是度牒,另一个则是沉甸甸的银子。宋澈随手掂了掂,少说也有千两分量,不禁感叹:“啧啧……苏州府这会可是下血本儿了。”
贺秋轻哼,“自上次捐款,苏州府早没钱了,这些银两是我私人赞助于你们的。”
宋澈欣然丢进独轮车,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水路货物可出发了?”
“昨夜子时便已出发,是我贺家的商船,运河沿途的官道,我都有安插衙役装作行脚商旅跟随,万无一失,”贺秋话锋一转,难得放下傲气,悉心叮嘱道:
“倒是你走的陆路,要万分小心,特别是入了京西,你莫要以为天子脚下很安全,它不比真刀真枪,往往是暗箭伤人;
装度牒的包袱中,有一只印着牡丹花的信封,你若实在遇到了困难,可想带着它去洛阳府,只要不是天大的篓子,都可以补得上。”
“多谢贺大人提醒,但愿用不上那封信。”
宋澈颔首抱拳,不再多言,将独轮车搬上马车,唤一句:“启程。”
五十辆车,两百余人,浩浩荡荡,驶向城外。
第一百二十九章黑风岗
官队行大道,商旅无不恭敬让行,凡两浙辖区内沿途的亭、铺、驿,皆清空等候,并备好酒肉饭菜,让军士们吃饱喝足。
从苏州到扬州,近三百里路,只用了两天便走完。
夏季炎热,宋澈吩咐商队,四更起早,午时歇息,待熬过了下午几个时辰毒辣的太阳,再继续行商,直至二更天歇息。
第三日脚程,商队辞别了两浙最后一处驿站,正式进入淮南路界,往东走五十里便是扬州,但商队不过主城,只往西北走庐州,大约五百里,期间路过的所有县城,宋澈皆叫人事先送去了度牒,叫当地衙门扫清障碍,保证官道畅通无阻。
淮南路与两浙路仅一界之隔,却似两个人间。
先前宋澈到扬州参会时,也是走的这条路,路上流民远不及眼前这般多。
自苏州募兵屯田后,两浙其它州府纷纷效仿,因此本路流民安置得十分妥善。
但流民谓之为“流”,便是流动性大,若源源不断涌入两浙,再好的政策也无济于事。
各路之间,便设下了关口,防止流民乱窜。两浙这边山清水秀,官道大通,而反观淮南,遍地褴褛,哀嚎连连。
淮南东北沿海,倭祸最为严重,处于西南的扬州首府,倒是有片刻安宁,不过据苏州的流民传道,扬州经略贪赃枉法,昏庸无能,兴许太平不了多久。
上次扬州商会,在江边遇匪,宋澈便感叹这座城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眼下观望流民凄惨,果真如此。
淮南,据说高琛便到了此路,宁叶红也在这里,就是不知……却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
“滚开滚开!要死都给我死远点儿,莫要拦了皇家商队!”
扬州官兵拿着棍棒,走在商队前,轰打着跪在路中央求食的难民。
宋澈想伸出援手,可若是将银子给了官兵,十有八九会中饱私囊,若是购些粮米来救济,又太荒废时间。
只得闭上眼睛,祈求快些走过这段苦难之路。
往西北再走一日,道路便不再那么宽敞,时而坑洼颠簸,驿站距离也不再那么准确,但好在近几日未曾下雨,沿途也有不少村庄,若是荒无人烟的地段,总会叫人心惶惶。
宋澈坐在马车上,举着望远镜,沿途不敢有一丝松懈,他知道麻烦总会来,却恰恰是这份身在明处的未知感,叫他心神不宁。
第五日,大清早的便已是红日高升,高温酷暑,可想而知。
果不其然,未抵正午,太阳便彰显了毒辣,靠得大地热气蒸腾,晒得众人大汗淋漓。
再瞧前方,丘陵山岗跌宕起伏,危机四伏。
“宋姑爷。”
一个腰别金刀,敞胸露乳的大汉摸着汗水走至车前,乃是顺丰镖局的头号镖头刘威。
刘彪指着前方山岗道:“姑爷,再往前走十里便是黑风岗了,走西口的镖师都知道,此地即便是太平盛世,也常有拦路抢劫的歹人出没啊。”
宋澈眉头一皱,问道:“可能绕行?”
刘彪说道:“可以是可以,但山岗崎岖蜿蜒,真要绕过去恐怕得多耽搁一日行程。”
天气如此炎热,四下里光秃秃的,又没个村店驿站,再绕远路恐怕好多人都会中暑。
“那黑风岗上,可有什么匪帮之类盘踞?”宋澈又问。
刘彪摇了摇头,“这个我便不清楚了,自飞云帮拦路以来,咱镖局已有近一年没从这里过,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这里抢劫的都是些流氓散客,没听过有啥太昭著的货色。”
“下一个驿站,距此地有多远?”宋澈问道。
刘彪说道:“过了这黑风岗,下去十二三里地,便是屯县了。”
“好,那便抄近路从山岗过,叫兄弟们都精神点儿,多注意四周的情况。”
“妥。”
很快,商队便脱离了大道,走山路上岗。山路不算陡峭,却十分绵长,光靠马匹拉不上去,往往还需要人力在后头推。
当上完坡时,众军士皆已汗湿了衣裳。
“快瞧!前面有片林子!”
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林,如拨开云雾,众人好不惊喜。
“不可!”刘威呵道:“越是山林,越容易埋伏强盗,便越不能停留,大家再咬咬牙,过了这片黑风林便是下山路了。”
“可是刘镖头,太阳如此毒辣,晒得我等都快冒烟儿了,若再不歇息,只怕大家伙儿都得中暑。”
“是啊是啊,我的水也快喝光了。按照以往的行商计划,正午天是该歇息了。”
众人不乏抱怨。
刘威拿不定主意,只得再回来问宋澈:“姑爷您看……”
宋澈拧了拧衣襟上的汗水,这大热天儿的,铁铸的人都得化成汁水,往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若真叫多人中暑,只怕会更耽搁行程。
宋澈点点头,“便去林子里歇一程吧,待到太阳温和了些再走。”
众人拉着车,迅速钻入树林。
军士们卸下盔甲,靠坐在大树底下,补充水分啃食干粮。
宋澈挑了棵最高的大树爬上去,坐卧在枝头,一边啃着肉干儿,一边监视着林外。
许晓蹬着树干,踩着树枝,如爬行的壁虎,没两下便攀上了树顶,“我与兄弟们打探过四周,没发现有藏人的痕迹,这林子别看长得茂盛,实则旱得很,偶有几口水潭,也不能喝。”
宋澈说道:“咱们有两百多人,且都是军队配置,土匪每个七八百人,肯定不敢来抢劫。而倘若真有那么多人,一同行进肯定会有扬尘,这片山岗却静得连声鸟叫都没有。”
“安静难道不好么?”许晓也靠着树干坐下,摸出肉干大饼啃食。
宋澈说道:“太过安静了,便容易叫人松懈,何况对于聪明人而言,武力抢夺是下策,智取才是上策。”
许晓却道:“强盗真有脑子,也不会干刀口上舔血,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宋澈笑而不语,那是你没遇到像“水泊梁山”那类好汉,蔡太师的生辰纲才值十万,而这批岁币却价值上百万。宋澈若要是土匪,绞尽脑汁都得给它劫了。
突然,
一支商队出现在望远镜中。
那商队还不小,前后七八辆车,有十七八个商人,皆身穿布衣,头戴草帽,一副农民打扮。
“有情况!”许晓也发现了商队,赶忙将大饼揣入怀中,“我去带人将他们赶走。”说罢便要下树。
宋澈却拉住了他,“先问清情况再做定夺,几十里路便只有这一条近道,也不能叫别人不走。”
二人下了树,带上刘彪等几十个保镖衙役,到上山口候着。
很快,那支商队便上了山,为首的是个糙须中年汉子,裹着厚厚的粗布围巾,大帽檐遮着脸,也看不清是何模样。
中年人刚瞧见山口的佩刀的宋澈等人,便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喊道:“娘啊,遇到歹人啦!”
却不等许晓解释,那中年汉子赶忙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啊,我等是王家村卖梨的老农,身上并无细软金银,还请好汉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咱家!”
衙役们相视大笑。
宋澈却皱着眉头。
先入为主,误认歹人,假装柔弱,叫人放下防备,此乃攻心之术。要么这帮人真是卖梨的农民,要么便是一群奸匪。
宋澈上前扶起中年汉子,指着许晓等衙役说道:“老乡,你的眼力怕是有问题吧?我这帮朋友官服上印了偌大一个‘差’字,你看不见么?”
中年汉子揉了揉眼睛,瞧清楚了才嘀咕道:“许是热汗蒙住了眼睛,原来不是匪徒而是官爷啊。”
宋澈先瞥了一眼梨民,各个都是壮年汉子,瞧起来还算人畜无害,随后走至装梨的驴车前,掀开麻布看了看,果真是一颗颗大青梨。
“老乡,你们这梨,要拉到哪儿去卖?”他又问。
中年汉子说道:“还能拉去哪儿,自然是去前边儿的县城呗,那里人多,十里八乡的果子都到那里去卖,柴米油盐也都得到那里去添置。”
“你们是想打这片黑风林里过,还是想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宋澈又问。
中年汉子抹着汗水道:“我们刚爬了长坡,这太阳又毒得很,自然是要在林子里歇一歇了。”
许晓却一口驳回:“不行,黑风林驻的是皇家商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差爷,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偌大一片树林,给咱老百姓腾个地方遮遮阴,又有何难处?”
“对啊,太阳如此毒辣,再走下去,咱们中暑了咋办?老百姓的命便不是命么?”
“就是就是,你们各个佩刀持棒的,难道还怕我们不成?”
“若是占得山林不让歇,那你们与土匪又有何区别!”
一通斥责,也是有理有据,许晓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只得眼神征求宋澈。
宋澈淡然一笑,让开了道,“既然大家都是行商,自然该互相照顾,诸位老乡请便吧。”
“还是这位老板仗义。”
中年汉子领着商队进入树林。
刘彪凑近宋澈身旁小声劝道:“姑爷,这帮农民的来历还不知真假,若是将他们放入树林,恐怕会有风险呐。”
宋澈只道:“放心,若他们有诈,逃不过我的眼睛。”
隐藏得再好的小鸡子,也会不经意露出黑脚的,这是铁律。
第一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卖梨的众汉子,在林口挑了处阴凉地坐下,与皇家商队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哎呀,好在是带了一车梨,不然非得渴死在这路上。”
汉子们从驴车里取出青梨,一口咬下去,汁水爆满嘴。
天气本就炎热,甘甜可口的梨子,怎能不惹人馋?
些个水喝光了,忍不住口渴的军士,自发掏出铜钱,想上去购买。
刘威却将他们给拦着,并道:“行镖在外,喝水都要验过才行,这梨子不明不白,还是别去吃了。”
军士抱怨道:“刘镖头,你也太谨慎了吧?你瞧他们吃得那么欢,怎会有问题呢?”
卖梨的汉子听了风声,也不乐意了,“各位官爷,我这一个个大香梨都是刚从树上摘的,怎就被你说成不明不白了呢?”
又有汉子跟腔:“你不说这话,咱们还想拿几个来孝敬各位的,现在你们给多少钱,咱都不卖了,省得吃坏了肚子找咱们不是。”
刘威也不搭理闲言碎语,取下自己的水袋丢给眼前的军士:“各位兄弟,并不是不让你们吃梨,只是出门在外,当小心为妙,这批货若是有半点差池,咱们都别想活命……若是没水了的兄弟,找别人匀一些,待歇过了这一罡太阳,咱们便下山。”
众军士也不好再说,坐回原地,心情多少有些低落。
歇了大约刻把钟。
忽闻山坡上传来一阵吆喝:
“酒嘞!清冽香甜的醪糟酒!”
不过一会儿,见两个带着草帽的汉子,推着一辆驴车走上山岗,车上装了四个大木桶,恰时刮过一阵凉风,将酒香飘满了整片林子,馋得众人直咽口水。
“站住!”刘威一马当先,上前拦下了驴车。
“好汉饶命!我家兄弟俩只靠卖些薄酒讨生,没有多余的钱财给您啊。”酒汉子连忙跪地讨饶。
刘威轻嗤了声,“老子长得就这么像土匪么?”
“您不是土匪,您作何带着朴刀啊?”酒汉子疑惑。
“你他娘看清楚了,我是保镖的,前头是商队!”刘威呵着,将刀鞘搭上了酒汉子的肩膀:“我刘威走镖十余年,见过不少假扮商旅酒贩的土匪,在酒食中下蒙汗药,先麻翻再杀人越货!”
“镖头,您说话可得讲良心啊,我张氏兄弟,在张家村头卖了近十年的酒,还从未被人当做是土匪哩!”
“你若不是土匪,何故在这大热天,且偏偏我们经过时,推着酒来卖?”刘威质问。
“嘿!你这镖人好不讲理!”酒汉子直起身子,有了怒气,“你要担心这酒里有蒙汗药,你不买便是,何须借口叨叨?”
“我砍了你——”
“且慢。”
宋澈叫住了刘威,笑道:“俗话说得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刘镖头且莫要难为人家,让他们入林子来吧。”
刘威这才收刀让了道。
张氏兄弟推着驴车,正打算丛林口过,忽然,那帮卖梨的汉子叫住了他们,“喂,两位老乡,我们隔着老远便嗅到你家酒香,赶紧卖一桶与我们解解渴,消消暑啊。”
张大郎摆了摆手,“不卖!不卖!我这酒是要拉到县城里卖的!卖给路上的商人,免得将你们麻了!”
卖梨汉子却拦下了驴车,大声道:“老乡莫要误会,咱们是王家村卖梨的果农,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即便你这酒里有蒙汗药,咱们也不怕,反正不过几车梨,你要劫便劫去吧。”
张大郎犹豫了片刻,才道:“好吧,见你们如此诚心,又是乡亲父老,今日我便开个张,半贯钱即可。”
卖梨的汉子们快速凑够了钱,又拿出了些梨子送给张氏兄弟,两拨人便坐在树荫下,一边吃着香梨,一边畅饮美酒。
馋得一众军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军士们知道镖头不肯松口,三五个人便来到宋澈跟前,好生恳求道:
“宋姑爷,并不是咱们嘴馋,是这天气实在太热了,您是万金之躯,坐马车倒轻松,可推车出力气却是咱们,这干力气活儿的,哪个不贪一口酒吃?”
“是呀是呀,你瞧他们,吃了梨又喝了酒,哪儿有什么蒙汗药啊?”
还不止是他们,所有军士都馋巴巴望着酒桶,就连一旁的许晓也忍不住咽下好几回口水了。
宋澈一笑:“行,我看这酒也没什么大问题,且容我上去买了,分给大家喝。”
说罢,便与许晓走了过去,阐明了要买酒的意愿。
谁知那张大郎却一口拒绝:“不卖!不卖!我这酒里有蒙汗药,免得麻翻了你们!”
宋澈笑道:“老乡,方才不过是镖头话重了些,你看这样,我花二十两银子,将剩下的三桶酒,连着这驴车全买下了如何?”
张氏兄弟仍在犹豫。一旁的梨商却劝道:“一头驴才值多少钱,老乡,你赚大发啦,军爷们押送的是辎重,警惕性高些也能理解。”
张氏这才松了口,“罢了罢了,瞧你模样,还算是个客气人,便整车卖给你们了。”
宋澈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了张氏兄弟,转身又问卖梨的汉子:“不知老乡,你们的梨子如何卖?我身后兄弟众多,当论车卖给我才是。”
卖梨的汉子说道:“瞧这位官人,是个爽快人,那咱们兄弟也不与你还价了,一车梨三贯钱。”
“好,那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将这七车香梨连同驴车全卖给我如何?”宋澈说着,从袖中掏出两锭大元宝。
“这……官人要梨,买梨便可,为何连车也买了?”卖梨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元宝,却是犹豫。
宋澈笑道:“这么多梨,捧着很累,连车一并买了,要省许多力气,我有的是银子。”
“既然如此,那都卖给官人吧。”汉子从宋澈手中夺过银两。
“各位兄弟,快快来搬梨子!”宋澈招呼了一声,坐上装酒的驴车,慢悠悠地往山下赶去。
军士们赶忙过来分离,两百多人,啃一个,抱一个,揣两个,几车梨子很快便去了大半。
馋酒的军士,围上了宋澈,“宋姑爷,你赶车作甚呐,快将酒桶搬下来与我们吃啊。”
宋澈不但未停,反倒扬鞭赶驴,加快了一分速度,笑道:“诸位兄弟,待会儿便是下坡路了,马车载重过大,酒后驾车,非常危险,所以这酒我先赶到山岗下去,待你们下了山,再吃它解渴也不迟。”
下山省力,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反正酒已买了,众军士也没说什么,眼下太阳已阴了些,是该启程了。
军士们便各司其事,推着马车与香梨,快速跟上了牵头的宋澈。
卖梨与卖酒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宋澈偏头瞥了那几个汉子一眼,心中冷冷一笑,水浒与三国,他没看过十遍也有八遍了,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将酒赶到山下,一是为了拉开距离,二是叫军士们“望梅止渴”加快脚步,而之所以将酒与梨子,连并驴车买下,也是为了反客为主,若他们真是乡里果农,货物清空卖光,自然该回家去,若他们跟了上来,那十有八九便是乔装打扮的土匪。
驴车轻便快捷,宋澈很快便拉开了商队一大截,许晓快步跟上了驴车,“宋兄,你说这酒究竟吃不吃得?”
宋澈笑道:“酒不正在身后么?你打一角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许晓说道:“我虽很想尝尝,可总觉得,你若是想让我们尝,也不必故意找借口将它拉到山下去了。”
“这酒里,多半是有蒙汗药的,真吃了它,咱的货物八成就要丢了。”
“啊?”许晓先惊呼,后疑惑:“可我方才见那群果农,吃得尚好也没倒,怎会有蒙汗药?”
宋澈说道:“这车上有四桶酒,他们只吃了其中一桶,有何敢断定其它三桶没被下药呢?”
许晓却道:“若是我吃,定要叫那卖酒的汉子先试一口,看他倒不倒。”
“他可以将毒药装进瓢里,也可在桶内设置机关暗格,若换做是我,我有一百种方法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蒙汗药下进去,”
宋澈又道:“从那果农上山,我便瞧出了端倪,他们先故意假装羸弱,让咱们放松戒备,再当着面吃梨,激发咱们的渴望,随后又送来了酒,将刘镖头作踏板使那‘欲擒故纵’之计,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皆被他们占据,这帮人可谓是步步攻心啊。”
“也索性有宋兄你在,不然咱真得一失足成千古恨了,”许晓眼神一狠,回瞪山岗:“既然宋兄已识破了他们的奸计,何不现在便上去将他们杀了?”
宋澈说道:“我现在还不能肯定他们是歹徒,若杀错了,岂不是真害了十几条无辜人命?
我方才故意放下话,说这酒到了山脚下再吃,若他们真是土匪,定会下山来找我们;
再者,你要知道,咱们的货物有整整五十车,凭他们这些人肯定搬不走,因此我断定,这片黑风岗的某处,一定还藏着他们的同伙,指不定正在某处监视着咱们呢。”
许晓恍然,“原来如此……那待会儿咱们到了山脚下,假装被麻倒,再守株待兔,待土匪全盘托出,杀他个出其不意!”
“许都头,不仅是一名武夫嘛。”
“跟着宋兄干活儿,难得聪明一回咯。”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
第一百三十一章杀匪
山脚下恰好有一凉亭,因是路人修来歇凉所用,亭外还栽种了一片竹林。
商队行进至竹林时,那七车梨子也被啃得差不多,甘甜解了口渴,军士们对酒也失了八成兴趣。
宋澈将酒全浇了竹子,并叮嘱军士们装醉,横七竖八躺在竹林里,身下押着兵器,伺机而动。
“若真有贼人来,待会儿听见我喊‘动手’二字,躺在林口与林尾的兄弟当迅速起身,堵住他们的去路,其他人随我一起,勿要手下留情,捅死几个算几个,懂了么?”许晓命令。
“明白!”
“人命关天之事,可别真睡着了……现在,倒!”
两百四十余人,五十人在林口,五十人在林尾,其余人围着小亭东倒西歪,宋澈则假装昏倒在亭中。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歘歘歘……”
脚踩干枯竹叶,声音愈靠愈近。
宋澈眯开一条缝,见三两个人影,正蹑手蹑脚踏入竹林,其中三人正是那卖梨的中年汉子,与卖酒的张氏兄弟。
张大郎到林口,先搡了搡几名军士,唤了声:“官爷?官爷!”
“别喊了,咱们的蒙汗药牛吃了都得倒上三五个时辰,更莫说是人了。”中年汉子说着,冲林外吹了声口哨。
脚步声突然杂乱,见四五十个持刀的布衣汉子,大步冲进竹林。
“大哥,真是丝绸啊,咱们这回可算是发达了!”
“别光顾着高兴,这批货可是皇帝老儿的,得快些将它们转走!”
“莫说皇帝老儿,便是天王老子的货,咱也照样收了!”
一干土匪冲入竹林,正当要搬货之时——
“动手!”
许晓一跃而起,一刀砍翻就近土匪。
所有军士一跃而起,杀那些个土匪出其不意!
“不好,我们中计了!”
“一群胆大包天的腌臜匪盗,连朝廷的生意都敢赚,给我杀!”
近五倍的兵力,胜算毫无悬念,没几回合砍杀,大半土匪倒在了血泊中,剩下一半纷纷弃械投降。
卖酒的,卖梨的,几个土匪头子,被押解到凉亭中,听候宋澈发落。
宋澈背靠凉椅,啃着香梨,“能想出这种计划,也算是有点儿脑子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做打家劫舍的土匪?”
“你……你是如何识破我们妙计的!”卖梨的土匪头子,瞪着宋澈好不服气。
许晓一脚将匪首踹爬在地,“就你们这法子还敢自称妙计?早在你们伪装果农时,宋姑爷便将你们识破了,在此竹林中埋伏,不过是将计就计罢。”
“官爷,是我们不自量力在您们面前耍聪明,如今货物未失,您们大发慈悲,绕我们一命吧!”张氏兄弟,磕头求饶。
“今日这批货物若是失了,不仅我们会死,便连整个大梁,千千万万的百姓都得陪葬!”宋澈扔去梨核,一把揪起张大郎的领口,质问道:“说!你们是谁!又是谁派你们来劫货的!?”
张大郎吓得哆嗦,直言道:“我们……我们不过是附近村乡里的一群乌合之众,听闻……听闻有笔大买会要从黑风岗上过,只要能劫了它,几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因此才动了歹念。”
“瞧你们这模样,怎可能设出如此精密的布局,必然是有幕后主使,”宋澈用火枪顶着张大郎的脑袋:“快说!若有半点隐藏,我打爆你的头!”
张大郎颤声:“我们真不知道,他是个外乡人,从来没见过,他只告诉我们这里可以发财,计划也是他给我们安排的!”
张二郎替哥补充:他好似有扬州口音,年龄三十岁上下,留着小胡子,一瞧便似官人这般的富贵人家。”
扬州?
此地距扬州倒是不远。
扬州里谁会有动机来阻止这岁币生意呢?
此事若纠察下去,太耗费时间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将岁币压回洛阳,再被动也得忍着。
“若是普通的商队,抢劫未遂便罢了,可这是皇家货物,劫它,到哪儿都是死罪。”宋澈示意了许晓一眼,转身走出凉亭:
“我去撒泡尿。”
宋澈绕着竹林转了一圈儿,回到凉亭时,五十三个土匪,全部已就地正法。
“老实说,我还从未一次性杀过这么多人。”许晓用抹布,不停地擦着刀上的血迹。
五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竹林,热浪蒸腾着血腥味儿,叫人禁不住作呕。
“岁币一日不交付洛阳,咱们的脑袋便是悬着的,”宋澈背过身去,闭着眼睛,缓缓道:“将他们的脑袋都割下,串在刀枪上,大大方方走屯县。”
“不……不是吧?”许晓与一众将士,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宋澈叹道:“对敌人残忍,便是对自己仁慈,此去洛阳还有一千里路,如今世道,凡是山岗绿林,便有歹人强盗,将煞气传得响亮些,必叫土匪闻风丧胆,今后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你就不怕,他们的冤魂索命啊?”许晓问道。
宋澈耸了耸肩,“我撒尿去了,人又不是我杀的,要索命也是找你们。”
“害……”许晓苦笑,“便依宋姑爷吩咐的办吧。”
军士割首串枪,浩浩荡荡朝屯县进发。
屯县不算小,有两三千户人家,商队如此骇人阵仗,走一路便吓一路,胆子小直接晕了过去。
“妈呀!地狱煞星进城啦!”
大街上是鸡飞狗跳,片刻间便没了人烟。
屯县县令姓李,花甲一老者,见了这一颗颗血淋漓的人头,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澈说明了这么做的缘由,李老县太爷才稍稍缓过气儿来,“若他们真意图劫取岁币,是该受那斩首刑罚,只是生人最忌‘死无全尸’,依我看还是将头颅从利刃取下,找到他们身躯并让皮匠缝合,给他们个全尸吧……”
“身躯便在黑风岗下的竹林里,李大人应快些去,一来这天气热怕臭了,二来山岗有野狼,莫要遭吃了。”
“阿弥陀佛,那是那是……”
当夜。
商队便在县城里住下。
次日四更,准时起床,县令还专门遣了二十名官差相送。
一路上,凡是商旅过客,皆纷纷避让,要是带着小孩儿的,都蒙着眼睛,叫他背过去,嘟嚷一句:“莫看,莫看,免得冲了煞气,会生病的。”
待衙役送出了屯县,到下一个地界时,早早便有另县官差等候。
岁币险些被劫,给所有地方官儿都敲响了警钟,皇家的生意,若在自己的辖区遭了闪失,乌纱不保是小,人头落地是大!
从扬州界出发,过江宁府及八个小县城,有官兵的出官兵,没官兵的出官差,一路精心护送,五百里路,行了四天五夜,总算抵达了庐州。
庐州属淮南西路,受寿春府管制,茶叶,美食,丝线,香料,棉花,象牙等都很出名,论繁华程度,首府寿州也不能及。
七月底,憋了近一个月的老天爷,终于忍不住撒尿了。
雨下得还不小,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在这场大雨浇下去,往后几日会凉快许多,但道路泥泞,会难走许多。
自苏州出发,至庐州已有八日,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按照这个速度,若不出意外,八月十五之前便能抵达洛阳。
丝绸十分珍贵,不能冒雨行商,商队暴晒了七日,时间又不打紧,歇到雨停未尝不可。
庐州有美景,刚到此地,宋澈还别有兴致,撑伞游玩。可一连下了两日,这淫雨还没有收敛的意思,心中不乏着急起来。
所有人都在驿站,等待着雨幕散去。
宋澈独倚高楼窗台,不觉间,心中颇有伤感,究竟是去国怀乡,还是思念家亲,他也不知这份情愫。
一盼前途明朗,顺利抵达洛阳。
二盼使命完成,早日回家团聚。
三盼朗朗乾坤,天下得开太平。
“这雨,也不知下到何时,难道咱们就在庐州等雨停么?”这已是许晓今日来问的第三道了。
宋澈轻叹:“掉脑袋的事,自然不能等了,都头去城中购些油纸与蓑草,油纸打底,蓑草覆之,这样也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明日不论是否有雨,咱们都得出发。”
许晓告退离去。
片刻后,驿站外突然来了一辆马车,下来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他见宋澈倚窗,先请礼问了一句:
“敢问您可是宋姑爷?”
宋澈眯了眯眼睛,却未答是,而是问:“请问你有何事故?”
管家说道:“我是城北李家的管事,我家老爷李通,是这庐州城中有名的茶商,听闻宋姑爷乃沈家女婿,我家老爷与姑爷岳父交情颇深,且上半年扬州商会也曾同席,今宋姑爷行商途径庐州,老爷特差我来驿站相请,以好尽地主之谊,友人之道。”
扬州商会那几席,宋澈并未多留意,不过既与老丈人交好,他这个晚辈若是不去未免失了礼数。
宋澈答应了管家,到库房里抽了两匹丝绸,当作登门之礼,随后便出了驿站,随同管家上车,往城北驶去。
到了李家,进了膳厅,李通父子设下酒宴,看似早已等候多时。
“宋贤侄啊,自上次扬州一别,已有四五个月未见了吧?快快入座!”
李家父子俩,左右相伴,引宋澈入座。
宋澈受宠若惊,他与这父子俩完全没有交集,头一回吃饭,热情得未免有些过头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李氏阴谋
“若非宋贤侄胆识过人,截江拦匪,我父子俩只怕早已沉尸江河了……来,今夜定要多饮几杯!”
“李叔伯,我明日还要起程行商,不能饮酒过量,我还是多吃菜吧。”
“哎,宋兄哪里的话,你难得来一次庐州,多饮几杯又有何妨?若是醉了,便在家里住下。”
“是啊宋贤侄,听闻沈家独揽了此次岁币生意,财富,家业,名誉,都领衔于江南各商,如此大喜之事,应该多饮,来来来,叔伯再敬你一杯!”
李家父子满口冠冕堂皇,马屁乱拍,敬酒也是一杯接一杯,没打算让宋澈放下酒杯。
宋澈看破不说破,来一杯便喝一杯,反正这酒度数低,几斤下去他也醉不了,且看这对父子有何猫腻。
“爹,光是饮酒难免乏味,不如将灵容请来,为宋兄唱一段儿,助助兴也好啊。”儿子李柳突然提议。
“哎呀,我怎将她给忘了,”李通一拍脑壳,吩咐一旁候着的仆人,“快去将灵容姑娘请来,为贤侄唱曲侍酒。”
仆人应声退下,少时便领着个身穿花缎,怀抱琵琶的女子步入膳厅,她生得花容月貌,风姿暗藏眉骨,双眼泛滥秋波,叫人看上一眼便新生怜爱。
“贱妾参见老爷,公子,宋姑爷。”灵容欠了欠身,颔首间朝宋澈抛了个媚眼儿。
“宋贤侄,这位乃是庐州名妓灵容姑娘,年芳二十,一手好琵琶,一腔好歌喉,当时名动整个庐州呀,老夫一掷千金才将她赎回府上,平时做个闲情弄乐的侍女,”李通一番介绍后,又指着宋澈道:“灵容啊,这位可是苏州首富,沈家宋姑爷,你快快献首曲子,为姑爷助兴。”
灵容便坐在一旁,犹抱琵琶半遮面,长得漂亮,弹得动听,唱得动人。
“外面下着大雨,屋内饮着美酒,又听佳人弄月,实在令人高兴……好,今夜便陪李叔伯与李兄一醉方休!”
宋澈主动倒酒请饮。
记得那时,在苏州搞加盟,他曾一人对饮十几个酒鬼也不落下风,眼前区区两人,岂能将他灌醉?
听了三首曲子,饮了三壶酒,全然没有醉意,而后那歌妓又跑来陪酒,宋澈再喝了两壶,才稍稍觉得有些熏醉。
再看李家父子,二人均已面红耳赤,满眼朦胧醉态。
宋澈见时机差不多,大喊一声:“今日真是高兴呐——”
“啪!”一头倒在桌上,假意昏睡过去。
“宋姑爷?宋姑爷?”歌妓搡了搡宋澈,连唤了几声,见喊不醒才冲李氏父子点了点头。
“来人,扶宋姑爷回客房休息。”李通招呼着,又冲歌妓使了个眼色,口头却道:“灵容,宋姑爷明日还有行程,稍后你去煮一碗醒酒汤送到他房间里去。”
“奴家遵命。”
……
宋澈被抬至客房,仆人离去时,故意不将大门关实。
隔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听人喊了一声:“宋姑爷,奴家来为你送醒酒汤了。”
宋澈故作不应。
灵容悄悄推开门,轻声慢步走至床边,掌一盏小灯,坐在了宋澈床边,叹了一句:“好一个俊俏公子,可惜惹错了人。”
说罢,她便开始宽衣解带,故意袒胸露背,拔去发钗,弄乱发髻,一个饿虎扑食,摔进宋澈怀抱,拉过宋澈的手,扶住自己的腰,一边故作挣扎,一边大喊:
“宋姑爷!你住手!不要……住手!”
“来人呐!救命呐!非礼呀!”
宋澈猛然惊醒,一把将她推下床去,刚想着下床,李柳带着七八个家丁破门而入,大骂道:
“宋澈!你好不要脸!我们好吃好喝款待你,你却见色起意,意图侮辱我爹侍妾!”
宋澈扫了眼屋中几人,看样子是早有准备,跑是跑不掉了,索性便认:“哎呀,李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老婆便是我老婆,你爹的老婆也是我老婆,玩玩而已,大不了给钱咯。”
灵容裹着衣襟,啼哭道:“奴家本是苦命女,好不容易脱了贱籍从良,今夜又遭人毁了清白,这可叫我怎么活啊!”
“宋澈!你这狠心的白眼儿狼,毁了人家的清白,还敢在此口出狂言!”李柳指着宋澈骂道:“来人,将此狂徒绑了,送去府衙见官!”
家仆就要上前捆绑宋澈。
“滚开!”宋澈跳下床,呵退一众家仆,“宋某一身清白,需不着捆绑,我自会跟你去见官!”
“哼,谅你也不敢跑!”
李柳便领着一众家仆,连夜将宋澈押到了庐州府。
李家是庐州富商,自然与州令有关系,当宋澈被带上公堂时,州令与捕快均已到齐。
“啪!”
惊堂木一响,威武肃静威仪。
“叫本官连夜升堂,是为何啊?”
庐州府尹姓朱名椿,生得白胖油腻,一脸贪官相。
“大人,这个宋澈好生嚣张可恶啊……”李柳将抹黑宋澈的话,添油加醋与朱椿讲了一遍。
歌妓灵容再加一把火,哭诉道:“民女本好意给他端去醒酒汤,谁料还未放下,他便一把将民女掳上床,撕烂了民女的衣裳,做那禽兽之事……大人,您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啪!”惊堂又是一响,朱椿瞪眼呵斥:“宋澈,人家好心待你,你却有悖人伦,干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汝可认罪!”
宋澈站得笔直如松,冷声反问:“大人,我若喊冤,你是不是便要大刑伺候,将我屈打成招?”
“大人,你瞧他好生嚣张,面对明镜高悬,却站着不跪,显然是在藐视公堂啊!”李柳再告一状。
“我宋澈,不跪天,不跪地,不跪仙灵,不祭鬼神,只跪生我养我之父母,”宋澈藐视了一眼李柳,骂道:“哪像你们这些软骨头的东西?”
李柳气得直咬牙,只能求助高堂:“大人您瞧这厮,目无王法,太嚣张了!”
“好一个硬骨头!本官今夜便叫你屁股开花……来啊,杖刑伺候,打到他哭骨头发软为止!”
高堂令下,衙役要打。
“且慢!”宋澈喊道:“朱大人,我可是押运岁币的皇商,你将我打伤,延误了货期,就不怕乌纱不保?”
确实有这么一说,朱椿也犹豫了。
李柳赶忙道:“大人,勿要被他唬住了,此人无官无职,又没接到圣旨,只因转运使在苏州被刺杀,他才临时接任行商,他一个庶民,奸污民女,藐视公堂,又有何打不得?”
“李公子说得在理,一介下贱商贾,差点儿让你骗住了本官,来啊……继续用刑——”
“再慢!”宋澈又是一声呵。
“大人,你瞧这厮,好不得了,让您慢便慢,这究竟是他的公堂还是您的呀!”李柳不时添油加醋。
“给我用刑!”
“哈哈哈……”宋澈仰头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大人要对我用刑,且先看了这封信再说吧。”
“你一个奸商,能有何书信?”朱椿虽是说如此,却紧盯着信封。
宋澈两手一摊,“你既不愿看,那你便打吧。”
衙役搬来老虎凳,便要将宋澈摁下,朱椿一想不妥,连忙叫住:“慢着,暂且容他,将书信呈上来我一观。”
衙役取了书信,专递给了朱椿。
朱椿一字一句,往信封下看,口中不禁念叨:“平安家信,儿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贺玄章亲启……贺玄章,贺玄章……贺……贺大人!”
朱椿一惊,赶紧将信摁下,咽了咽口水,望着宋澈,明显语气缓和了不少:“这封信,是从何来?”
这封信是贺秋写的,老实说,宋澈最先瞧见信封上的字样也惊得不轻,后来问了许晓才知道,贺玄章乃是河南洛阳府尹,贺秋的亲爹。
洛阳府尹可不得了,虽说品级不如高琛,实权却极其巨大,好比开封府的包青天,哪怕皇亲国戚犯了罪,一样也能给他铡了。
难怪当时贺秋会说出“只要不捅出天大的篓子,这封信都能帮到你”这种豪言,官二代的确有资格。
“朱大人,你真想知道,这封信从何而来,又要送往何处?”宋澈刻意提高音量问。
朱椿一愣,当即拾起信封,亲自走至堂下,亲手塞进宋澈手里,陪笑道:“宋姑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担待。”
“哎,”宋澈后退一步,“朱大人切莫这么说,眼下我可是犯人,你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叫旁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官商勾结呢。”
“那不能,那不能,宋姑爷乃是正人君子,怎可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依我看,多半是李家父子与这淫妇设计陷害于你。”
朱椿转眼冲李柳与歌妓一瞪,呵道:“大胆李柳,淫妇,竟敢诬陷宋姑爷,来人呐,各自脊杖五十,押入地牢收监!”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大人!都是李氏父子唆使我这么做的!”
“朱椿,你收了我三百两银子,你若敢打我,我定到寿春府告你行贿之罪!”
“呵?还敢公堂污蔑本官!将李柳再加杖三十,给我重重地打!”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人物
雨夜二更时,宋澈回到驿站。
许晓与一众军士,急得如热锅蚂蚁。
“你为何出去也不打声招呼啊?咱们此次行商,又无权贵作伴,我们差些都要带着家伙事儿去府衙要人了!”
许晓忍不住抱怨。
宋澈于客厅坐下,悠然喝着凉茶,笑道:“今夜甚是有趣,喝了酒,吃了饭,听了曲儿,入了府衙,惩了坏人。”
许晓却问道:“你与那李氏父子究竟有何仇怨,他们为何要设局害你?”
宋澈摇了摇头,“此事我也疑惑,不过我相信很快便会有人来替我解惑。”
他与李家从未有过交情,李氏父子会陷害于他,必然是听了谁的指示。
话音刚落,门外有军士来报:
“宋姑爷,驿站外有一老汉求见,看似十分焦急。”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轻吐道:“请。”
片刻。
李通被两个家仆,搀扶着走进客厅,瞧他脸颊泛红,酒醉还未消去。
“贤侄啊!”
李通扑通一声,跪在了宋澈脚下,哭声哀求:“都怪你义兄嫉贤妒能,才使出这阴招坑害于你,你看在叔伯与你岳父的交情上,就绕过他这一回吧!”
宋澈抿着茶杯,轻声道:“我又不是官儿,我岂能决定饶他与否?”
“我先前去府衙找过朱大人,可朱大人说……说此事若得不到贤侄你的谅解,他绝不放人。”李通说着,与身旁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解下一个包袱,“哗啦”搭在桌上,听声音分量怕是不少。
“贤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开个金口,饶了你义兄,他吃了八十脊杖,半条命都没啦……我李家仅他这一个独子,若是断了香火,可叫我叔伯我怎么活啊。”
李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老惨了。
宋澈将李通从地上扶起,“叔伯,既然你都来求我了,那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告诉我,是谁在幕后指示你们坑害我的?”
李通神色一顿,低声道:“确实是你义兄他心胸狭隘,嫉妒你沈家得了岁币生意,才……才出此龌龊手段的。”
“那就叫你李家独苗死在狱中吧,”宋澈轻哼,搡开李通,大袖一甩:“送客!”
许晓拎着李通便要出门,李通大喊道:“是杨家!是杨家叫我们干的!”
宋澈眉头一皱,先与许晓使了个眼色,许晓会意,带着军士离开客厅,并掩上了大门。
宋澈这才问:“可是扬州的那个杨家?”
李通连连点头:“正是他们。”
宋澈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与杨家无冤无仇,他们为何要差使你们来陷害我?”
“这个我属实不知啊,”李通苦涩道“杨家在淮南两路只手遮天,贤侄你也知道,我李家也是茶商,处处受限于杨家,若是不听他们的话,咱家的生意便没法儿做了。”
人卡人,卡死人。
宋澈也无心再与之计较,“你回去吧,稍后我会派人去府衙里为令公子说情的。”
“多谢贤侄了”李通拜谢,却犹豫着,“贤侄仁义大度,叔伯有些话,呃……兴许能为你解惑。”
“是如何?”
“贤侄当知,往年进贡的岁币,除了丝绸,珠宝,钱银之外,还有茶,瓷器,盐,铁等,而此次岁币,仅有丝绸与珍珠,且由你沈家独享,这……呵呵呵,贤侄这么聪明,当是懂我言外之意的。”
一人吃肉,不给喝汤,怎不招人嫉妒?
恰恰那杨家,是江南著名茶商,本该分得一杯羹,却吃了个闭门羹,难怪心里不平衡。
宋澈内心暗叹,这事的确有欠考虑,沈家是一口吃成了大胖子,可其他人却被饿成了皮包骨。
“还有啊,跟朝廷做生意,也得讲究门道,往俗了说,你赚十万两,便得拿出一些来孝敬上边儿的人,至于上边儿有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这就得看生意大小了,像岁币这类动辄上百万的大生意……呃,不能说了,不能说了,贤侄自行去理解吧,老身告退了。”
李通识趣止声,快步离开了驿站。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越发后悔贪这笔生意。可如今货都已上了船,岂有退却之理?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了。
……
次日,雨势渐小。
商队如期出发。
朱椿是个干实事儿之人,知道雨后道路泥泞湿滑,专门安排了三百劳役,赶在商队前头,有坑补坑,有洼填洼,行走起来倒也顺畅。
从庐州北上,走三百里便是淮南西路首府的寿春府。
行商十二日,雨过天晴,气温颐和,少了避暑歇息的时间,商队速度也快了几分。
第十三日上午,顺利抵达寿州。
从寿州到西京洛阳,大约八百里路,按一日百里行进,二十一日便可交货,时间尚且可观。
水路运输的“真货”,要比陆路畅通得多,前日飞鸽来报,商船已过了邗沟,转入通济渠,照这个行船速度,兴许比陆路还要快些抵达洛阳。
行商从寿州过,本可进城歇一歇,但考虑到夜长梦多,宋澈只叫人补了些水食,便又继续匆忙赶路。
可正当商队要过州界时,一支三百来人的军队却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见一个身穿银甲的中年将领,骑着马沿商队叫喊:“我乃寿春府兵马副尉王治,不知商队由哪位大人负责转运,速速到阵前相见!”
商队里只有两个管军士的百夫长,以及许晓这个都头,都不能算作朝廷命官,先前曹恬麾下的那几个护卫,宋澈生怕会有像杨新这类耳目,便没有唤他们一起。
宋澈昨日便将度牒送到了寿春府,为何今日要派兵来拦?
宋澈虽不是转运使,却是整个商队的主心骨,眼下也只有他去问个究竟。
路口处,三四百官兵整齐队列,个个身着战甲,精神抖擞,刀枪磨得雪白发亮,这是要去打仗?
再瞧队列中,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外围着十二个身骑大马,头戴幂篱的女剑侍。
特别是那为首的剑侍,一身白衣胜雪,白马如霜,左鞍挂着银鞭,右鞍别着宝剑,单手握着缰绳,微风吹起幂篱,粉颈柔唇一现,尽显飒爽英姿。
宋澈硬着头皮,来到阵前,与先前那通报的银甲将领行了个礼:“在下宋澈,姑且算是这只商队的转运使者,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王治狐疑着宋澈:“姑且是何意?”
宋澈只能道:“这批货是我沈家卖的,我是沈家的女婿,所以——”
“你是没听懂话么?我是让当官儿的来,不是叫你个商人。”
不等宋澈说话,王治一语打断。
宋澈无奈:“我们这只队伍里没有官员,若将军真要找有职称者,倒是有两个卒长,一名都头,一名镖头。”
“嘿!真是奇了个怪了,瞧你们这阵仗,也有个两三百人,即便没有将领,也该有个小吏才对,否则叫谁来督导指挥?”
“商队上下,大小适宜,皆有我负责。”
“你?”王治毫不掩饰贬意,“你一个商人,何德何能?”
宋澈心里不快乐了,他娘的,拦人家的路还逼逼叨叨,他欲开口斥驳,这时,那马车内却传来个富有磁性的女声:
“王将军,天气热了,快些赶到驿站歇息吧。”
这声音一听便是个熟女贵妇,且长得肯定很好看。
“罢了,就算你是吧,”王治指了指马车,冲宋澈道:“瞧见了没?这里头坐着的可是大人物,昨日寿春府的韩大人见了你们送来的度牒,知晓你们要去西京,恰恰与咱们顺路,一起走,懂了么?”
宋澈不由瞥了一眼马车,心里暗道:究竟是何大人物,需要五六百人护送?
当然,队伍越壮大,保障便越大,若是有人结伴同行,何乐而不为?
宋澈点头答应。
“好,我领寿州军在前开路,让夫人车马居中,你的商队殿后,待安全出了淮南路,颍昌府自会派人来接应。”
“将军先请。”
五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
宋澈领商队垫后,用望远镜悄悄打量着马车——烈日炎炎,车窗敞开通风,偶尔可见车内坐着个少妇,年龄三十岁上下,长相端庄褒美,气质雍容华贵,非王公贵族所不能有。
除少妇外,车内还有个小女孩儿,四五岁年纪,如画儿里的童子,长得白白嫩嫩,乖巧敏秀,她时不时便会趴上车窗,用小手扑蝶,举止间可爱极了。
宋澈其实是喜欢女儿的,丈母娘欢喜的却是儿子。
正当宋澈瞧得有趣时,忽然“啪”一声,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打在了他发冠上!
宋澈足足愣了五秒,才敢摸摸头,好在只是打掉了发冠,这要是稍稍往下挪那么办公分,即便脑袋不开花,也得头破血流。
他咽了咽口水,以望远镜寻着弹道望去——见那个为首的白衣女剑士,抬手动作还未放下,她指着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似乎再说:“再敢偷看,我要你的命!”
宋澈赶紧收了望远镜,打了个哈哈,不敢再看。若车里坐的真是皇亲国戚,确实不能亵渎。
不过,守着马车那十二个女剑侍,倒是蛮惹人注目的,神秘,高贵,严谨,与众不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方才去打听了一番,你知道为何那大人物要与我们一路么?”许晓从队伍前折回,跳上马车问道。
宋澈笑道:“让我们分担麻烦?”
“差不多,”许晓抬手指向前方,“北上约三百里,淮南与西京路界,有一处‘盘龙山’,山上有群土匪,聚众了六七百人,专门抢劫过路的商旅,以及杀掠附近的村庄。”
难怪。
第一百三十四章退烧
“前面队伍怎么又停了,才刚走不过二十里地,这都歇三回了。”
刘威折回商队,找宋澈抱怨,却不敢太大声,“这马车里头,坐着的究竟是个什么大人物啊?自打与她同行,咱兄弟们连膀子都不敢光着了,她坐在马车内庇荫,咱们可还顶着大太阳呢。”
宋澈也十分苦恼,达官贵人允许娇气,可也没这么歇的,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了驿站后多半是要住店,太耽搁行程了。
“四下里没有树林,大家伙儿便靠着马车休息会儿吧,且容我前去问问。”
宋澈只能硬着头皮,朝马车尊驾走去。可还未等他靠近,守在马车前的白衣女剑侍先出声呵住了他:
“站住,夫人尊驾,不得靠近!”
宋澈放低姿态,有礼道:“女侠,你瞧这四下无树荫,军士们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再行十里便可抵达驿站了,何不一鼓作气,到那里去歇?”
女剑侍却道:“夫人说在哪里歇,我们便在哪里歇。”
宋澈微微皱眉,“女侠不知,本次行商运送的乃是岁币,需一个月之内送达洛阳,可照这个速度下去,很难在期限内交货,我们的性命——”
“若非韩大人有令,我一人一骑便可护送夫人回西京,何须与你们搭伙儿?”女剑侍高声呵断。
宋澈昂首挺胸,不再与之拘礼,而是抬手指向大道,声音渐冷:“条条大路通洛阳,女侠若真有如此魄力,何不自己前进?”
“你一个贩夫走卒的——”
“贩夫走卒!争的是性命,而你们享得是安逸!”
宋澈反声呵斥,怒瞪着女剑侍,当仁不让。
女剑侍抓过鞍上宝剑,作拔出姿态:“尔想试试我宝剑锋利么!”
耍贱呐……宋澈多少有点儿虚,从她方才用石子儿打掉他发冠时,便知此人功夫不低,若真跟她卯上了,自己肯定得吃亏。
“林斋主,快快去请大夫来,檀儿她昏厥过去了!”这时,马车内突然传出一声急切呼唤。
女剑侍焦急左顾右盼,将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走卒的,你的队伍里,可有大夫?”
宋澈摇了摇头,“没有。”
“你们长途跋涉,为何不配个大夫,中暑了了该如何?”女剑侍问道。
宋澈心里甚至还有点儿开心,口头却道:“我们贩夫走卒的,往往是四更起,正午歇,日落走,通常下午不行商,一般不会中暑。”
“夫人稍后,我这便去找大夫!”
女剑侍勒马要走,宋澈却叫住了她:“此地,前后二十里,都无村镇,多半是找不来大夫的。”
女剑侍咬牙,万分焦急:“那可如何是好……”
不一会儿,马车内便传来了少妇的啼哭声,“檀儿,你醒醒,檀儿……”
中暑可是件大事儿,弄不好真会出人命,宋澈犹豫了片刻,还是向马车内请示了一番,“夫人,在下略懂些岐黄医术,若您信得过,不如让我来看看?”
车门敞开,少妇含着眼泪探出头来,“先生快快有请!”
“我这个贩夫走卒的,能入夫人尊驾么?”宋澈含笑瞥向女剑侍。
女剑侍却也不言,俯身擒住宋澈肩膀,从马背上一跃,带着宋澈钻进了马车,这才松开,拍了拍腰间的宝剑威胁道:“给我好好治,若敢有半点轻薄,定叫你苦不堪言!”
马车软塌上,小女孩儿眉头紧锁,双颊绯红,额间不失有虚汗冒出。宋澈仅瞧一眼,便知她是中了暑。
小孩子不同成年人,身子骨羸弱,加之养尊处优,哪里又扛得住热毒?
宋澈抚了抚女孩儿额头,烧得都能烤红薯了,“是高热引发的昏迷,必须快些替她消暑——夫人,劳烦你脱了她衣服,先用湿毛巾擦拭身体,再扇风降凉,待身上水渍吹干,反而复之。”
说罢,他便要出马车。女剑侍却将他拦下:“这就完了?”
宋澈说道:“我那里有些退热降暑的药物,我得去拿。”
女剑侍二话不说,再次擒住宋澈肩膀,拖出马车后,脚下如同生风,踩着一排排车顶,没跨个七八步便来到了宋澈先前落座的车马前。
这难道就是飞的感觉?宋澈内心感慨不已。
“拿药。”女剑侍注视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你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她也是个女侠,不过她要比你温柔得多。”
宋澈揉了揉几乎脱臼的肩膀,掀开覆盖在车顶的棉被。女剑侍伸长脖子要来瞧,宋澈却挪了个位置,挡住了她的视线,“此乃我独家秘药,外人瞧了便不管用了。”
女剑侍轻哼,“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你不是三岁小孩,但我治的却是三岁小孩。”
棉被下掩着宋澈随身携带的家当,他快速倒出一枚止疼片,又从“冰箱”里取出两只冰袋——
这大热天,成人也容易中暑,因此宋澈每天都会用硝石冻几只冰袋。冰袋是用裘皮水壶所作,保温效果极佳。
他转手将药片递给女剑侍:“你听好了,此药片分成两半,做两次兑水服用,这两只冰袋,一只敷在小姑娘胸口,另一只敷在其后颈……这里天气太热了,不宜多停留,尽可能通风降温。”
女剑侍握着药片与冰袋,惊讶疑惑藏于眉目,却不表于口:“这么个小玩意儿,真的管用么?还有这大夏天,你是如何……制出冰来的?”
她说着,便伸长脖子往独轮车里瞅,那阵阵冒出的寒气,着实让人好奇。
宋澈却将棉被掩了上去,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快去救你家夫人的女儿去吧,倘若她醒过来了,再来找我复诊。”
女剑侍轻哼,留下一句:“你却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后飞离了车顶。
从她这类人口中,给予“不普通”三个字,也许是很高的评价了。
片刻之后,商队启程。
渐渐,夕阳西斜。
“姑爷,那大人物召见您。”刘威前来禀告。
宋澈点点头,算算时间,退烧药差不多也该生效。
来到那大人物车驾前,已能听见里头小女孩儿的欢笑,精气神儿恢复了,热应该也就退了。
女剑侍冷不丁一句:“你挺厉害的。”
宋澈微笑道:“我妻子也是这么夸我的。”
“你——”
“先生,快快请进。”车内少妇招呼。
宋澈耸了耸肩,含笑踏入马车。
小女孩儿依偎在母亲怀中,手中捏着一块糕点,吃得满嘴糕屑。
宋澈伸手摸了摸小女孩儿额头,烧已退得差不多了,他夺走了女孩儿手中的糕点,笑道:“甜食热量很高,吃了容易造热,往后几天,应以清淡解暑的食物为主,多吃白肉蔬菜,多饮藿香凉茶。”
小女孩儿却嘟着嘴,偏头冲少妇唤了声:“母妃,我想吃……”
这一声“母妃”,叫宋澈心里一惊,怪不得几百人护送,原来她是王爵贵族。
真是天助我也……
“听先生的,咱不吃了,”少妇哄了小女孩儿一句,冲宋澈浅浅一笑,端庄不失感性,问道:
“先生救了檀儿,不知作何感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宋澈顿了顿,又道:“只是在下有个建议,斗胆与夫人一提。”
“先生且说。”
“想必下午时,夫人也听见我在车外与女侠说过的事,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岁币送到洛阳,否则性命难保——可若是以今日速度,必然会逾期的。”
“唉……”少妇望着怀中女儿,叹道:“檀儿他外公重病,半年前我们母女便到了寿州,待忙完了家事,刚想回去却得知盘龙山聚了群土匪,怎奈匪徒凶戾,官兵奈何不得,若是大军护送,又将削弱城防;
昨日收到先生商队度牒,说是个两三百人的大部队,我便想着搭个伙儿,一同渡过险关,怪在我母女身子羸弱,拖累了先生的商队,与先生带来不便,是我母女之过。”
一个王妃,姿态放得比车外侍卫还要低,必是个德善之人。
“夫人言重了,我方才所言提议,正好能解决不便之处,”宋澈说道:“我队行商,四更便起,直至正午歇息,到夕阳迟暮,再行至二更天,此番,恰好可以避过最热的时间段;
且基本不住驿站,只在站内补给。不过夫人可以放心,我们有携带帐篷,可随时随地为您搭建;
还有,久坐马车,反倒不妥,待夜晚凉快时,夫人可携带小郡主下车,随军走上一段路程,”
说到这儿,他冲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笑道:“这大晴天啊,每逢入夜,清风徐来,星河璀璨,四下蝉鸣蛙叫,萤火虫漫天飞舞,都是屋室里赏不到的景色。”
“哇!母妃,我要抓萤火虫!”小女孩儿眼珠瞪得齐大,满怀憧憬与幻想。
少妇笑道:“中途搭伙,我母女本就是客,应当听从先生的调遣与安排。”
“宋澈告退。”
宋澈退出马车,乍得一瞧,那白衣女剑士已娶下了幂篱,干净利落的马尾,丹凤眼,细剑眉,瓜子脸儿,樱桃小嘴儿,美如画中仙,亮如水中月,都触不可及。
其它十一名女剑侍,也都摘下了遮阳幂篱,没一个不漂亮的。
“你若再敢拿那个什么破筒子偷看,我挖了你眼珠子。”女剑侍瞪眼呵道。
长得漂亮的女侠客,似乎脾气都不怎么好。
有个性,我喜欢。
宋澈摇了摇头,大笑甩袖而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请君入瓮
傍晚,路过驿站。
由于今日大家都没有休息,再加之小郡主中暑,宋澈便没有再让商队赶路,而是就着驿站歇了一夜。
次日四更,如约动身,恢复了往日的行商作息。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也弄清楚了少妇的身份——
大梁皇室姓赵,当今皇帝名叫做赵翀,从他半百年纪还在江南选秀女一事便能看得出,这位帝王,一生风流,膝下儿女无数;
其中最出名的三个儿子,莫过于大皇子赵穗,三皇子赵辛,八皇子赵恒。
出娘胎最早,继承正统的嫡长子赵穗便不用说了,而其他皇子中,被封王爵的只有安阳王赵辛与睿王赵恒。
随行的少妇,便是安阳王赵辛的妃子,名字唤作韩香,其女儿赵檀封号明珠郡主。韩香的父亲便是寿春府经略使韩董……总之,一屋子王侯将相,门当户对。
白衣女剑侍叫做林玥,是个什么来历,没人敢打听清楚。
洛阳贵为皇都,明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暗流涌动,朝廷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好比先前所遇的高琛,表面上是权倾朝野的枢密使,背地里却培养着像宁叶红这样的杀手。
黑白两道,本身只在一念之间,高官们生怕溅射的鲜血会脏了衣裳,因此需要某些组织来替他们干脏累活儿。
虽不知林玥是什么人,但她的职责,多半与宁叶红差不太多。
朝廷与江湖,官员与侠客,都是商人该结识,却又要敬而远之的东西,如何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又能独善其身,这才是宋澈所探寻的商道。
行商第十四日。
距洛阳还有七百里,距淮南与京西路界还有五十里,距盘龙山还有三十里。
盘龙山有匪,聚众六七百人,乃途中最大险关。
商队岁币价值百万,更有王妃郡主同路,贪婪猖獗的土匪,多半不会放过这桩买卖。
入了盘龙山地界,全军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沿途的一草一木。
尽管如此,依旧人心惶惶。
第十四日正午。
商队在山外找了片树林,照例躲避酷暑。
哪儿知进了树林,才发现里头还窝着一批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足有三四百人,模样虽没有沿海流民那般落魄,却也是灰头土脸,满目沧波。
经过一番询问,才得知,原来他们都是盘龙山附近的村民。
“那群土匪,简直是地狱来的恶鬼,每洗劫一个村子,男人全部杀光,稍有姿色的女人都被掳上山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啊……”
一众村民,谈匪色变!
“各位军爷,您们是去剿匪的吧?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您们来啦!”
“咱们都是庄稼汉,扛起锄头便能剿匪,也能给军爷们出把子力气!”
“我叔父在红石村被土匪杀啦!我要回去给他报仇!”
一众村民,如饥似渴!
可他们越是迫切,越叫军士们脸红,热血男儿郎,军装戎马,本该报效家国,却只是保一名皇亲国戚过境。
“诸位乡亲,剿匪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们不妨向南迁徙,寿春府的韩大人体恤爱民,他一定会想办法安顿你们的。”韩香踏出马车,高声与民众保证。
王妃心里其实最不是滋味儿。
而后,韩香又叫军队分了些粮食给村民。
村民们一步三叩首,是磕着头走出树林的。
“王将军,你可有剿匪之策,帮帮这些村民?”韩香望向军队中唯一将领王治。
王治满口苦涩:“夫人,您也太看得起末将了,您又不是不知,这半年来,恩相曾经发兵三次剿匪,每次都是数千官兵,结果可想而知,咱就这五百来人,一没骑兵,弓弩不足,再加上末将只是个副尉,此次能保您安全过境,便已是奢求了……”
韩香怒道:“你们怎么如此无能!”
王治只得苦笑。他心里一定在说:军队无能,不正是大梁王朝的通病么……
“那这可如何是好?眼下盘龙山近在咫尺,那帮土匪猖獗到屠戮村庄,我们待在这儿怕是都不安全了,又如何过得了那山?”韩香心急如焚。
王治却挺直胸脯保证:“夫人放心,剿匪虽不行,但我们有五百余人,谅那帮土匪也不敢来犯!”
女剑侍林玥也傲然道:“夫人不必担心,凭我鞍上的这只银鞭与宝剑,土匪一千个来,一千个死!”
“何况还有宋姑爷在。”许晓自信地补充了一句。
“都何时了,还有心思讲笑话?”王治冷笑了声,轻蔑地望着宋澈。
“哎,许都头莫要捧杀我了,我宋澈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如何能比得了王将军与林女侠,”宋澈摇头笑了笑,又冲王治道:
“王将军,土匪控制了盘龙山,前方驿站多半已荒废了,今日我们不妨早些赶路,到山脚下的村庄里歇息,待养精蓄锐一夜再过盘龙山如何?”
“我正有此意。”
……
商队歇过午时,便再次启程。
日落时分,盘龙山近在眼前,目测与山麓不过四五里。
“停止行进。”
宋澈叫停了商队,而后招呼道:“请王将军,林女侠,许都头,刘镖头,张虎与赵龙二位卒长,来阵前与我一叙。”
马背上的王治不屑道:“军队何时轮到一个贩夫走卒的来发号施令了?”
宋澈从袖中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出示给王治道:“这封信,是写给洛阳府尹贺玄章的。王将军可认识?”
王治眉头一紧,颇有些惊讶,却是道:“洛阳府尹又如何?我乃寿春经略相公韩大人麾下武将,西京再大的官儿也管不到我。”
宋澈收回信封,神秘一笑,意味深长道:“我拿出这封信,并非是要管王将军,而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而是个在京城也有背景的商人。”
说罢,也不再理会,带着许晓一干人等,往前方一个小土丘上走去。
林玥骑马走过王治身旁,瞥了一眼,似笑非笑,淡淡一句:“王将军,他可能真不是普通贩夫走卒的。”
王治犹豫片刻,轻嗤了声,也策马跟了上去。
宋澈站在小土坡上,借着高地优势,以望远镜眺望了一番平野——盘龙山下十分平阔,坐落着三个村庄,中间的最大,有一百来户人家,屋舍俨然,村道紧密,左边是树林,右边是竹林,后边是田地,村外被杂草包裹,夏季枝繁叶茂,往往半人来高。
“嗯,就是它了。”宋澈收起望远镜,指着中间村子道:“今夜咱们便在此处设下陷阱,来多少,死多少。”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王治大笑。
许晓斜眼说道:“我刚开始与宋姑爷共事时,也与你一样觉得他是个疯子,可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愚蠢的人是我。”
王治止了笑声,瞪眼道:“小捕快!你是在骂我蠢么?”
许晓轻哼,“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蠢者……自蠢。”
“看来你这号人,在当地很有名望,我倒是很感兴趣,你说大话的自信从何而来。”林玥看向宋澈,眼神中的信任多过质疑。
宋澈蹲下身子,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将村庄简画成沙盘,先问王治:“王将军,假设今夜土匪来犯,你该如何防御?”
“这还不简单,”王治说道:“将五百士卒分成四队,将村子围起来,合力防守即可。”
宋澈摇了摇头,“这样完全没用,且听我分析——
首先,村子不是城墙,只有篱笆围墙,不过丈许高矮,但凡腿脚利索点儿的,都能一跃而入;
面对这样毫无防御性质的村子,土匪估计都懒得分兵攻打,必定是长驱直入;
再者,听先前村民所言,土匪兵强马壮,装备器械精良,不说多了,拿得五十名先锋刀斧骑兵,便可冲破你所设下的防御。”
王治不服道:“一方有难,我不可他方支援么?”
宋澈再次摇头:“假设你能快速调动支援,先不说能防御住冲击,万一敌人使用‘声东击西’之计呢?两条腿的人,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若其他路来支援,守备便极其薄弱,此刻土匪绕后偷袭,王妃就得成压寨夫人了。”
“放肆!”林玥呵道。
宋澈连忙道:“啊……玩笑,玩笑!”
林玥冷哼:“你若有计策,何不直言讲出,卖什么关子?”
“此计,唤作‘请君入瓮’。”
宋澈先指着村庄左侧:“这里是一片树林,王妃与郡主,以及岁币便囤放于此,林女侠与我领两百名军士埋伏林中;”
他又指着村庄右侧与后方:“这两处分别是竹林与良田,王将军与许都头各领一百五十名军士埋伏;”
他再指着前方村口:“剩下的几十人,全都守在村口,点燃火把,制造声势,让土匪误以为我们在村中落脚的假象;”
他最后总结道:“土匪聚众有六七百人,而我们也有五百余人,他们断不敢冒然来犯,若今夜他们有想法来抢劫,必定会挑在夜深人静,大家熟睡之时;
土匪若以骑兵冲击,必定会走村口大道,我仔细观察过,这个村子的房屋十分紧密,这也造成了村庄闭塞,真正的出口只有前后左右这四个;
而村舍房屋,多为茅草所盖,经过几日曝晒,极其干燥易燃;
假设土匪真的来犯,只待他们冲入村庄,埋伏于三面的军士迅速堵住出口,并放火箭点燃茅草屋;
烈火与烟熏之下,土匪不被烧死也会自乱阵脚,那时他们必定会匆忙寻找出口,咱们堵着出口,操刀截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葬身火海
商队先入驻了村庄。
为更好焚杀土匪,宋澈命人在各大小出口扎起了草堆。
又为防止土匪盯哨,夜幕降临后,商队才趁黑转移至指定地点。
待所有布局完成,留守士兵在村口燃起火把,点亮每间屋舍,烧起炉灶,放出炊烟,佯装一副充满生气的景象。
埋伏于村庄附近的军士,弓弩手已备好火箭,刀斧手已擦亮兵器,只待土匪来袭,瓮中捉鳖。
宋澈爬上一棵大树,踩着枝头眺望山麓;
商队有五百人,匪徒若想干这一票,必定会倾巢而出;
夜袭,无碍乎两种作战方案,要么轻声慢步偷偷潜入,要么身骑战马长驱直入。
从山麓到村庄,距离不过四五里,且道路平坦开阔,很适合骑兵冲锋。
“走卒的。”
一袭倩影跳上枝头,清风送来女子香,不见人便知是她。
宋澈并未放下望远镜,淡淡一句:“我有名字,姓宋名澈。”
“你有没有想过,今夜他们不会来袭击。”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说明他们没有劫持商队的打算,明日我们可安然过山。”
“万一他们在山里埋伏呢?”林玥又问。
宋澈偏头斜了女剑侍一眼,“林女侠不是有银鞭与宝剑,一千个来一千个死么?土匪不过六七百人,都不够你杀的。”
“你话里带刺。”
“你言不由衷。”
“你自以为是!”
“你口是心非。”
“你贩夫走卒!”
“你看门护院。”
“你……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林玥瞪着眼睛。
宋澈悠悠瞥了一眼她腹下,轻轻一句:“你不仅有毛,还有生蚝……”
“你信不信我——”
“信,我当然信,”宋澈从袖中取出信封,比在了林玥眉目前,“而且还是洛阳府的信。”
林玥呵道:“你拿着鸡毛当令箭!”
宋澈斜眼一笑,“你揣着宝剑没宝剑。”
“你……你……你……”
“我怎么了?”
“你……哼!你给我走着瞧!”
林玥撂下一句狠话,转身便要跳下大树,宋澈却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笑道:
“不过是几句拌嘴玩笑,林女侠莫要生气……你先前所担心,那群土匪会在山林间埋伏,其实可以大胆放心。”
林玥甩开手,“你如何保证?”
宋澈说道:“若王妃与岁币被劫,咱们都得死——土匪劫的是货物,我们争的是生死。在一群为了命而不要命之人手头抢东西,再凶恶的土匪也抢不到。”
林玥片刻才道:“此话还算中听。”
宋澈又道:“待会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林女侠与你的姐妹团。聚众抢劫的土匪,保不齐有几个厉害角色,你们的任务便是负责截杀他们,若能擒贼先擒王,其余喽啰便不足为虑。”
林玥傲然道:“这还用你说么?我自然会挑最难对付的。”
“却万万不可轻敌,要严阵以待。”
宋澈是接触过土匪的,昔年飞云帮几个当家,都有不俗的武艺,特别是那土匪头子陈飞虎,一身铜墙铁壁,寻常子弹都打不穿。
虽不知此女武功深浅,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万事小心一些,总不会有错。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林玥跳下大树。
夜。
渐渐深沉。
天地万籁俱寂,蝉虫也安然入眠。
山麓口,月光下,黑影涌现,他们勾身慢步,借着草丛遮掩,正缓缓向村庄靠近。
却一切都暴露在了宋澈的望远镜视野中。
宋澈爬下大树,与守备在林口的军士提醒:“他们果然来了,准备作战。”
军士打起精神,箭在弦上。
一刻钟后。
土匪在距村口三十丈外停下,密密麻麻的人影,足有三四百人。
“嗖嗖嗖……”
乱箭穿过黑夜,射向村口防哨。
“有敌袭!”
“冲啊!”
土匪燃起火把,点亮了黑夜,步兵率先发起进攻,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见一支三百余人的骑兵,突然在山麓口亮相,扬着尘土冲向村庄。
村口御敌的军士,与土匪步兵拼杀片刻,人数上有差距,根本无法匹敌,只得推倒篱笆墙,按原先规划的路口向村外撤退。
“兄弟们,发财致富便在今宵!”
“闻说此番还有个容貌倾城的绝色王妃,待会儿莫要伤着她了,老子也要尝尝王侯女人的滋味儿!”
“杀啊!”
冲锋在前的三个大汉,该是此山寨的头头,他们率领着五六百喽啰,从村口大道长驱直入。
待到了村中,喽啰们一番收剐,却不见半个人影。
“大哥!这些屋子里都是空的,一个人影子也见不着!”
“不好……我们中计了!”
“快往回撤!”
不等骑兵勒马,且听“啪”一声枪响。
枪响得令,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的火箭,如同坠天流星,落入茅草屋中,夏风阵阵吹,连屋卷大火!
“火啊!火啊!”
“啊啊啊……”
茅草烧起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呛得呼不能吸,觅得找不到北。
垮塌的草屋,引燃衣襟头发,熏的熏死,烧的烧死,砸的砸死,一时间嘶声惨叫响彻天际。
步兵根本无力逃出火海,偶有骑兵借着马匹冲向出口,但军士们早已摩拳擦掌,在村外等候多时。
“绊马绳!”
几个军士左右开弓,在出口勒起一条麻绳,凡冲出一骑,必定人仰马翻!
着了火的土匪,哀嚎痛叫,张牙舞爪,惨状无法用言语形容,宋澈闭眼轻叹,背过身去,不忍直视。
“天杀的,给老子一鼓作气冲出去!”
“啊呀呀呀!”
一个骑马大汉,手握双板斧,领着十余骑冲村口杀出。
能在火海中绝地求生者,武力必然不俗。
大汉一斧一个,如同砍瓜切菜,片刻间便有十几名军士倒在了血泊之中。
“统统散开,让我们来对付!”
林玥领着姐妹团,一骑绝尘冲向大汉。
“呯呯嘭嘭……”几番兵刃相交,女剑侍明显要技高一筹,十余骑土匪很快便斩杀过半,剩下的都是山寨头子,武力纵然不俗,也被剑侍们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唯独那使双板斧的大汉,与林玥缠斗得有来有回。那大汉力道十足,每一板斧下去,林玥都得退后几步。
“臭娘们儿,敢拦我的路,我砍死你!”
大汉狂怒,双斧压下,林玥比剑硬接,“嘭!”击出一道火花,胯下马儿长嘶,竟被逼得直接跪了下去。
林玥一个巧劲儿泄力,从马背上犯下,与此同时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板斧,娇呵一声,用力一扯,也将大汉拽下了马。
大汉在地上滚了几圈,拍地而起,掷出左手板斧杀向林玥。
“林女侠小心!”宋澈惊呼。
林玥后仰下腰,那板斧从她鼻间划过,相差不过毫厘。
“哎呀呀呀!”大汉怒吼,再度扑上来厮杀。
林玥身法灵活,边打边退,只能转攻为守,显然技艺要差那大汉一筹。
大汉凌空翻转,借力一记重砍,将林玥逼退数十步,而后跳上马匹便要逃跑,林玥再次甩出银鞭,缠住大汉手臂,想将其从马背上拉下,可大汉紧紧握着缰绳,借马匹冲击之力,反拉住林玥。
一个大汉加一匹烈马,岂是她一个女人能拉得动的?
林玥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可手中银鞭死不撒开,只得在地上拖行,她想用剑稳住身子,力道甚微。
“过来吧你!”大汉猛地一扯,将林玥拽向身边,横身一斧,砍向她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
“嘭!”
一声枪响,子弹打中马腹。
烈马长嘶,连同大汉翻仰在地,林玥与巨斧擦身而过,因惯性飞出七八丈远。
大汉从地上爬起,甩着脑壳左摇右晃,这一跤看来摔得不轻。
其余土匪已被女剑侍尽数斩杀,唯独剩下大汉,军士们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
“来啊!匪爷我乃混世魔王,刀枪不入——”
“啪!”
火枪一响,爹妈白养。
不等大汉话完,一发子弹穿颅而过。他瞪大眼睛,双膝一软,倒地暴毙而亡!
宋澈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冷笑道:“你是我杀的第二个土匪头子了。”
“还得是咱宋姑爷啊!”
“宋姑爷,咱苏州人的骄傲!”
“少他娘在这儿拍我的马屁,土匪余孽犹在,快快回去堵门!”
军士继续封堵村口,出来一个便砍翻一个,不留活口。
林玥咬牙杵着剑,保持身躯屹立不倒,方才被马匹拖行,白衣染黑已磨破,身上处处是血痕,发丝缭乱,已不复当时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的英勇,已胜过万千男儿。
宋澈含笑走了过去。
她却将头一偏,有倔强也有羞愧。
“脸又没被划伤,还不叫人看了?”宋澈笑道。
林玥轻哼,“你尽管嘲讽我吧。”
“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嘴巴都比身子硬,”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陶罐递给林玥,“此乃我独家秘制的消毒水,对你的外伤很有帮助。”
林玥果断拒绝:“区区小伤,何足挂齿,我需不着。”
宋澈一挑眉毛,“真的需不着?”
“需不着!”
宋澈一脚踢开林玥杵着的剑,失去了依仗,疼得她难以站立,当即摔在了地上。
“你……”林玥咬牙切齿,揉着红肿的膝盖,疼得浑身发抖,已说不出话来。
“看来,你是需得着的。”
宋澈俯身将林玥捧入怀中,大步往树林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洛阳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林玥挣扎得有气无力,一寸筋骨一寸疼。
宋澈说道:“先前我应是形容错了。”
“错什么了?”
“我应该称呼她们为同僚,而并非你的姐妹团,”宋澈勾头看怀中的女人:“你与那大汉交手时,她们本可以来帮你,却各个无动于衷。你受伤了,她们也该来扶你,然而并没有。”
林玥黯然神伤,眼中有自嘲的可悲,轻声道:“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一个女人,本不应该满身是伤的,对么?”宋澈又问。
林玥转望当空明月,眼眸如秋波泛滥,有意难平。
家室稍微好些的女人,都不会来替人看家护院,干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
宋澈将林玥抱回车驾,留下了碘伏药水与一颗止疼片,叫韩香负责照料,自己则继续投入村庄,监督剿匪。
这帮土匪,烧杀抢掠,连小孩都不放过,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该死。
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烧尽了半个夜。
夜尽天明时分,一切戛然而止。
焦烤的肉香混杂着烟火芬芳,清新的朝露浸湿了满地鲜血。盘龙山裹上了一层神秘的黑色面纱。
军士们灰头土脸,笑出了白白的牙齿,这是战争胜利的喜悦。
“宋姑爷,一个不留,全给他娘嘎咯!”
“好!大家都去洗把脸,咱一鼓作气翻过盘龙山,待到了前方县城,姑爷请你们吃大餐!”
今夜剿匪至少四五百,保不齐那山寨中还有余孽。
宋澈将缴获的马匹,整编出一支骑兵,高举着众匪徒的头颅,大摇大摆挺进盘龙山,妖魔鬼怪,凶神恶煞,通通给我,乖乖让道!
商队五更出发,一路畅通无阻,下山已至正午。
昨夜连续奋战,又翻山越岭,众军士早已疲倦,宋澈将苏州军与寿州军分作两批,轮流休息歇息。
下午申时,太阳火力渐消,商队继续起程。
当夜戌时,顺利抵达枣县,宋澈包下县城内最大酒店,允许军士们开怀畅饮,补齐昨夜胜利的喜悦。
在枣县歇息一晚,次日,寿州军使命完成,准备启程返回。
“宋姑爷,先前多有得罪,我王治乃一阶粗人,还请多多包涵啊!”
昨夜一役,已叫王治心悦诚服。
“宋某倒不是小气之人,”宋澈笑着叮嘱:“盘龙山大部分土匪虽已剿灭,但必然还有余孽尚存,王将军此次返回寿州,应立即请示韩老相公,趁他病要他命,出兵荡破山寨。”
王治由衷佩服,深拘一礼,“有宋姑爷在,王妃必定安然无恙。”说罢,领兵离开了枣县。
枣县县令,特遣五十名侍卫走卒,护送商队出发。
行商第十八日。
商队抵达颍州城,距洛阳不足四百里。
虽与王妃这个靠山同行,可越接近目的,宋澈心越不安。
洛阳贵为皇都,看似安全却危险重重,权重者弹指间便可叫人丧命。
夜。
依旧深沉。
尽管颍州府竭力相邀入城,宋澈还是婉言拒绝了,只与商队在城外三十里处驿站歇脚。
夏日晚晴,宋澈独倚窗台,枕着清风,候着消息。
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扑哧扑哧……”
一只白鸽落在窗台,宋澈拾了把米穗喂它,笑道:“你要是再晚来些,我还真以为你鸽了。”
他取下白鸽脚上的信条,好消息,货船一路畅通,今已抵达南京应天,明日可至东京汴梁,后日便可抵达西京洛阳。
宋澈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条焚成灰烬,随口唤了声:“许都头。”
片刻。
许晓推门而入:“有事?”
宋澈掩上门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听了千万莫要惊讶。”
许晓眯着眼睛,“那一定很惊讶。”
宋澈压低声音:“明日四更,我与王妃车驾先行,而后你放一把火,将那五十车岁币都烧了。”
许晓难掩震惊,紧着眉目,“你交办之事,定有理由,我全然相信,可外边儿还有两百多个兄弟,他们跋涉千里,多半会理解不了。”
毕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只有宋澈与贺秋知晓,不理解也合乎常理。
宋澈将计谋与许晓简单讲了一遍,许晓这才消了神色中的惊讶,却又疑惑:“距洛阳还有一段距离,你这么早便将货物销毁,会不会生出变故来?”
宋澈摇头说道:“出了颍州府,便是皇城陪都,贺秋给我的那封‘鸡毛令箭’已不堪大用,早些壁虎断尾,省得坏人苦心算计,咱自己也劳心费神。”
他又对许晓道:“明日你将货物焚毁后,要安抚军士,但不必告诉他们计划,只叫他们放心,回苏州城领赏即可。”
许晓点点头,迟疑着又问:“这么说,你要一个人闯洛阳?你行么?”
“真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宋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晓道:“这封家信劳烦带给我夫人,叫她不用担心,我会如约而归。”
“洛阳不比江南,你要万分小心。”
许晓抱拳,离开客房。
次日。
四更天。
林玥与众女剑侍,早在王妃母子起床前便将车马备好。
王妃不是娇贵人,抱着还在入睡的女儿,踏入了马车。
宋澈推着独轮车,行至车驾前,笑着与林玥打了声招呼,“恐怕接下来的路程,只有我一人与你们同行了。”
以往四更天,商队已整装待发,今日却全无动作,林玥不免疑惑:“你不打算亲自押运了?还是说你们的商队要改道?”
“这个不便透露,总之从今日起,我来负责赶车。”
林玥也没再多问,几日相处下来,她比谁都相信宋澈,与女剑侍骑上马。
宋澈将独轮车搬上车辕,自己则坐在了车夫的位置。
扬鞭策马,起程洛阳。
京州大道宽敞,平坦又好走,原本三十里一驿,此地十里便有,还不算上沿途的酒肆,茶摊儿,反正歇息与补给完全不用愁。
没了商队拖累,马车也快了许多,两日内抵达洛阳,问题不大。
“宋先生,你已累了一天,不妨来车内坐一坐吧。”韩香招呼。
若不是宋澈真有事,怎么也不敢进王妃的马车。
“宋某便打搅了。”
宋澈从独轮车冰箱里,取出一袋冰饮,进马车后递给了小郡主。
小姑娘每天都盼着这一口,抱着袋子便往嘴里灌。
“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了?”韩香摇头责备。
小姑娘甜甜一句:“谢谢宋叔叔!”
林玥接替宋澈坐在了车夫位置上,敞开半扇马车门,时不时便会瞟车内一眼,生怕宋澈这个大男人会轻薄了王妃。
“实不相瞒,入王妃座驾,是有事相求。”
“先生为檀儿治病,又协助家父剿匪,一路上对我母女照顾有加,莫说你来相求,到了西京我定会想办法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韩香顿了顿,想了想,又道:
“我夫君赵恒,在洛阳颇有威望,待他公干回京,我可叫他举荐先生入室登堂,以先生之才,定能受君王重用。”
宋澈摇了摇头,直言拒绝:“宋某向来对官场并无兴趣。”
韩香不免有些尴尬。
林玥轻轻一句:“走卒的,你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试问当今世上,有几人能得到安阳王的举荐,这份人情,可不是你那个洛阳府尹能比得了的。”
是不知好歹,可志不在此,岂能强求?
“昔年西凉战事未起,西域王国曾送了一颗碧血玛瑙,我将赠予先生。”韩香说道。
“如此稀世奇珍,即便夫人相赠,在下也是万万要不得的,”宋澈仍是拒绝,又道:“我只求夫人,能帮我在洛阳,转运那批岁币。”
韩香疑惑:“岁币……何须我来转运?”
宋澈将此番运送岁币的风险,以及对洛阳内部担忧,挑挑拣拣与韩香述说了一番,后道:“岁币若是能安置于王府,定叫那帮奸佞不敢窥探。”
韩香犹豫了许久,有推辞之意:“并非我不愿帮忙,只是夫君他正在北京公干,王爷虽是皇亲,却并非权臣,从不参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
她当然是聪明的,知道这岁币一碰,便会被拖下水坑。
“夫人放心,我自有妙计,可将岁币悄无声息运入王府,”宋澈说着,又道:“再者,岁币关乎大梁国运,王爷身为赵氏皇族,他定会愿意帮这个忙。”
韩香又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我该如何做?”
宋“照这个行车速度,明日入夜便可抵达洛阳,后日上午我会将岁币送来王府,烦请夫人帮我引荐一番度支司,待完成了交货,此事便算结束;
夫人无需刻意嘱咐下人迎接,我即送即达,若能留一件信物,那是最好的了,”
言语至此,宋澈瞥了一眼赶马的林玥,笑道:“依我看林女侠的宝剑便不错。”
林玥秀眉微蹙,“剑客,剑不离身,为何偏偏要我的宝剑?”
宋澈笑道:“剑不行,鞭也行。”
“林妹,信物自然是要还的,你就借宋先生一回。”韩香出言相劝。
林玥撇了撇嘴,虽很不情愿,也作默认了。
两日后,二更时。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洛阳城。
即便夜已深了,街上依旧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形形色色的商贩,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异域面孔。
中秋佳节未至,喜庆便已提前发市,千丈高楼平地起,万家灯火共阑珊,瞧得人眼花缭乱。
有诗: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其实人到了京都才会发现,再是柔情的江南水乡,哪里又比得过繁花似锦的洛阳?
“我的宝剑很锋利,你可不要随意出鞘,更不要弄脏了它,明天一定还给我,懂了么?”林玥取下马鞍宝剑,不情愿递给宋澈。
“林女侠放心,明日必定会给你个大大的惊喜。”
宋澈接过宝剑,请礼辞别了王妃,转身未行几步,便匿入了人山人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宋姑爷赴王府提亲
灯火通明渡头市,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都快三更天了,洛阳码头上的渡船依旧络绎不绝,中原四京的经济,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这条大运河。
港口停摆的大小船只足有千数,想要找到苏州来的那一艘,恐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宋澈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儿,也没能找到船舶调度点,这着实有些为难他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了。
“宋澈。”
正值他苦恼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瞧,那个长得极有特色的马脸男子,不是陈仁才又是谁?
“快跟我来,码头上人多眼杂,还是莫要久留。”陈仁才招呼着便往港口深处快步走去。
宋澈跟上问道:“如何?这一路来还有人跟踪?”
“若是有人跟踪,只怕货船早沉在运河里了,”陈仁才叹道:“还好我陈家没揽下岁币生意,带着这块烫手的山芋,大半个月我都没能好好睡过觉,你可得赶紧将它取走。”
陈仁才带着宋澈在码头上拐了七八个弯儿,最终登上一艘不太起眼的货船,入了舱,燃了灯,满仓丝绸堆放得整整齐齐。
“三十万匹丝绸与五十斛珍珠都已在这儿,船上的伙计都是一路上跟来的,信得过,你可随意差遣……好了,如今货物已交到你手,我的任务也已完成,我要回苏州去了。”
陈仁才说罢便打算离开。
宋澈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何不住上几日再走?我在洛阳城中人生地不熟,你也可以给我当个向导。”
陈仁才撇着嘴,“不是我不想帮你,是这京城水太深了,我可没有宋姑爷这般本事,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苏州得好。”
宋澈笑道:“你以前胆子可没这么小。”
“以前我那是窝里横,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钱可没有我的命重要。”
“容我再多问一句,”宋澈问道:“杨家,可有来找过你么?”
仅是听“杨家”二字,陈仁才当即变了脸色,他压低声音:“以往进贡给第戎的岁币,丝绸与茶利润最大,因此在岁币生意还未曾确定时,我们两家常便有交涉;
前段时间我陈家在大肆收购丝绸,而杨家则在大举囤积茶叶,可谁又能料到,最后这比生意竟被你沈家全全截胡,杨家的损失要比我陈家多得多呢。”
说到这儿,他以警示语气对宋澈说:“我是用过些卑鄙手段来恶意竞争,可我少懂得分寸,不会闹出人命;杨家便不同了,他们父子心狠手辣是江南商界公认的……宋姑爷,你要好好接招了。”
陈仁才下了船,租了一叶扁舟,当夜便离开了洛阳。
从在庐州,被李氏父子发醒时,宋澈每夜都会思考。
但越想越明白,越想越透彻,这岁币生意,是他献计高琛,靠自己本事换来的,凭什么不该他得?
谁又规定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宋某有何惧哉?
后半夜,宋澈便在船上歇息了,直至五更时分,开始招呼帮工卸货。
天亮发市,勤劳的人们早早便起,开始一日忙碌奔波。放眼这人声鼎沸的西京码头,《清明上河图》画得是相当含蓄了。
趁着卸货之际,宋澈去坊市里买了几匹红绸缎,还花重金专门请了个媒婆儿。
扮作财大气粗的提亲队伍,带着几十车彩礼招摇过市,总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回到码头,货物已全部卸载装车,宋澈将红绸绑上货车,自骑一匹红鬃烈马,顾了百十来个帮工,一路上浩浩荡荡往城北行去。
“哎哟,我张媒婆,做了二十年的媒,还从没向今天这么风光过呢!”
张媒婆扭着水桶腰,手里摇着手绢儿,跟行在宋澈马旁,骄傲得下巴都快翘上天了。
街上的百姓纷纷识趣让道,见了这大阵仗,哪个不指点一番,赞许一番:“这是哪家的公子提亲,整整五十车彩礼,天大的手笔啊!”
“对了宋公子,你还没告诉咱家,要去哪儿提亲呢。”张媒婆突然问道。
宋澈只道:“跟着走便是。”
张媒婆笑道:“这您也难不倒我,您往城北走,哪里住着的,可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呀!”
宋澈抚摸怀中宝剑,心里却多少有些担忧,未打招呼便上门提亲,急性子的女侠怕是要生气了。
不过只要能安全交货,一切都不是事儿了。
半个时辰后。
车队抵达安阳王府大门口。
“哟!我的亲娘啊,是王爷府啊!”张媒婆惊得下巴险些脱臼,“我张梅花真是毕生有幸,竟能牵一段皇室姻缘!”
如此巨大的阵仗,王府上下的奴婢家仆,全都跑了出来瞧热闹。
“让开让开,都堵着门做什么?还不快回府干活儿去!”一个年过六旬,穿着管家服饰的老者,领着两个体膀腰圆的汉子,从王府里走出。
毕竟宋澈携重礼而来,老管家先是客客气气,“公子高头大马,满車花红,是为何呀?”
张媒婆道:“老官儿,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来提亲了。”
“浑话!”老管家呵道:“我们家郡主今年才五岁,且是皇亲国戚,应受天子赐婚,尔等一介不知来历的平民,有何资格来王府提亲?”
“老人家切莫动怒,我自然不敢高攀皇亲国戚,今日携五十车花红彩礼,是为求娶韩王妃的义妹,”宋澈将宝剑丢给了老管家,“如若不信,信物在此。”
老管家眼睛贴着宝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抬头惊愕的望着宋澈:“这是……林姑娘的宝剑!你……你是来找她提亲的?”
宋澈笑道:“宝剑在此,还能有假?”
“公子您……胆儿可真肥!”
“王管家,王管家……”一个小婢女匆忙跑出王府,“王妃说来者是贵客,需好生迎进府中,不得半分怠慢。”
“好哇!大清早便家有喜事,快快请相公入府!”
王府的家仆们,帮着运货入府。
宋澈随手赏给媒婆一锭银子,下马着了着装束,春风得意入王府。
这边戏瘾是过足了,那边却憋了一肚子火。
“林姑娘,恭喜恭喜啊,终于有男人敢……呃,终于得知心人啦!”老管家将宝剑交给林玥,一众家仆都奉上了祝福的眼神。
林玥握着宝剑,咬牙瞪着宋澈,若不是外人在场,真怕她会直接拔剑。
王妃遣去了一干下人,对于宋澈大清早唱的这么一出,是既欢喜又佩服,“林妹,是喜事儿,从了也不吃亏。”
“夫人!”林玥抱怨道:“怎么您也跟着起哄!”她又瞪向宋澈:“早知是用这种手段送货,我打死也不将宝剑交给这个无赖!”
“女侠息怒,我也是不得已才使出这权宜之计,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这厢与你道歉了。”宋澈深深拘了一礼。
林玥也不好再怒,抱着剑偏头一哼,不了了之。
“宋先生且在客厅稍后,度支司的蔡大人,恰好是王府邻舍,他很快便能到。”
“最好不说是岁币,只将他请来即可。”
“先生放心,我便说王爷有信使找,他不能不来。”
“那就有劳王妃了。”
……
宋澈客厅吃茶,刚好一盏时间,家仆领着一个年过四旬,留有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步入客厅。
度支司,蔡茂。
宋澈赶忙起身相迎。
“不知王爷有何口信,叫使者带到?”蔡茂问了一句。
宋澈请礼致歉,“蔡大人恕罪,我并非王爷信史,而是转运岁币的商人,在下姓宋名澈,苏州人士。”
岁币一事,涉及到国本,蔡茂作为三司主官,这里头的行情,甚至于尔虞我诈,他比谁都心知肚明。
他皱眉打量着宋澈,“据前日消息,颍州府外驿站突发大火,烧毁了一支苏州来的商队,这几日我是心神不宁……你莫要告诉我,那商队里头有你转运的岁币。”
“若岁币真被焚毁了,我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更不会来王府与大人私下会面了,”宋澈笑道:“蔡大人放心,如今那三十万匹丝绸,五十斛珍珠,一匹不差,一颗不漏,就囤放在王府中,”
他看向蔡茂,“此次行商转运,本该由曹恬曹大人负责,谁知半途却遭人暗杀,无奈之下,宋某临危受命,自苏州行商大半个月,风雨兼程,星夜赶路,遇到过土匪堵截,遭到了小人迫害,费劲千辛万苦才抵达洛阳;
宋某只是个纯粹的商人,也自诩是个明白人,正因如此,才会请蔡大人至王府私下交货;
大人身为度支司,分掌王朝财政大权,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批岁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
朝廷的党派,复杂繁多,每个当官的都有所谋求的利益,眼前的蔡茂八成也一样。
蔡茂究竟是哪一派,宋澈没心思去揣测,但岁币已送至天子脚下,且有皇亲国戚作担保,交货已成板上钉钉。
当货物交到了官家手中,宋澈收了自己该得的钱,日后这批货,究竟是流向第戎,还是进贡给西羌,亦或者再被人焚毁,所产生的利益冲突,所牵扯到的人,所带来的影响,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撇清关系,独善其身,这样的商人才算真正聪明。
第一百三十九章官妓
“怪不得岁币能平安抵达洛阳,听宋老板三言两语,便深觉不是俗人。”
蔡茂说道:“明日我便会派人前来清点,若数量核对无误,会即刻运往度支司,岁币将在三日内入库,那时宋老板可携带先前与曹大人签下的契书,到户部辖下进奏院领取飞钱便票,如此,买卖便算完成。”
宋澈拘礼谢之,送客出门。
王妃想留宋澈住下,宋澈却考虑到,王府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是个男人,礼数上多有不便,也就婉言拒绝了。
飞钱要三日后才能兑换,正好趁着这段空暇的时间,将手头待办之时好生料理一番——
曹恬因岁币而亡,且死在了苏州,夏日天气炎热,尸首难以保存,宋澈便自作主张,在行商前一日叫人将曹恬的尸体火化成骨灰,还有他先前为自家女儿购买的首饰,以及若干遗物,宋澈全都打包带上了。
客死他乡,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将骨灰奉还于曹家,也算积一次阴德。
经过一番打听,宋澈找到了曹家府邸,可令他意外的是,大门竟贴着封条。
难道搬家了么?
可搬家也不至于封门。
封条只有府衙才能粘贴,用途多在于抄家。
再看门楣屋檐挂着的白绫,距曹恬遇刺不到一个月,按理还在守丧期才对。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便找到了隔壁府邸,敲了敲门,打算问个究竟。
片刻,府门敞开,一个蓝衣家丁探出脑袋,打量了宋澈一番,问道:“你谁啊?有事么?”
宋澈指着曹家方向说道:“我是这家人的远方亲戚,今日刚到洛阳城,本想来登门拜访,不知为何门上贴着封条?”
“你是他们亲戚啊?”家丁劝道:“哎哟,那你还是快些走吧!你家亲戚啊三天前便被抄家啦!罪还不小哩,你可莫要遭连累了!”
抄家?
曹恬为朝廷尽忠而死,按理说该得到抚恤,怎还被抄家了呢?
“小哥,你可知晓他们被抄家的原因?”宋澈又问。
家丁摇头:“这谁知道啊……不过有传言说,他们是触怒了皇帝呢!”
那多半是得罪了佞臣,也十有八九与岁币有关。
宋澈心中不由生了一丝愧疚,一笔明明光鲜亮丽的生意,却无形中害死了这么多好人。
“那曹家的家眷呢?”
“曹家本就人丁凋零,平时只有父女俩居住于此,既是被抄了家,家业自然充了公,至于曹家小姐么,多半是充了官妓,唉……”
家丁也兴叹不已。
宋澈不禁摸了摸袖中的骨灰坛,若是让曹恬知晓了家庭变故,怕是到了地狱都不肯瞑目。
死者为大,不论如何也得将骨灰送还给曹恬女儿才行。
下午。
宋澈几乎跑遍了大半个洛阳城,想着找出曹恬女儿的下落,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即便想花钱办事儿也找不到门道。
不知不觉,日渐西斜。
无奈之下,宋澈只能再次来到王府,放眼整个京城,也只认识这一家人了。
可到了王府门口,他又不得已犹豫了,若曹琳真被充了官妓,便与官场挂了钩。韩香再是尊贵的王妃,面对的却是被抄了家的罪眷,会不会太人家添麻烦了,何况以韩香的热情,既已找到了她绝对不好意思不帮。
“唉……”
几番思量,宋澈还是决定作罢,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之时,一个声音却从背后叫住了他:
“走卒的,你都门口转悠半天了,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林玥坐在王府门牌坊顶,饶有兴趣地望着宋澈。
那门牌坊顶起码有七八丈高,她就这么悠然地坐在瓦砾之间,很飒很霸气。
宋澈瞥了一眼那不走寻常路的女侠客,眼睛突然一亮,冲她招呼道:“林女侠可否下来一叙,宋某有几件事情请教。”
林玥却道:“我是个看家护院的,自然不能离开王府半步,宋姑爷何不上来一叙?”
这特么不是难为我么?
“既然如此,那宋某告辞。”
却不等他再次转身,林玥一个箭步飞下牌坊,眨眼之间便来到宋澈跟前,她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阴笑。
“你想干什么——”
“走你!”
林玥擒住宋澈肩膀,转身一跃,踏空跳回了坊顶。
“你有什么问题,在这儿问吧。”林玥松开宋澈,就着瓦砾坐了下去。
宋澈瞥了一眼距地七八丈的高度,起码五六层楼那么高,慌得他手脚并用,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坐得安稳。
“你们这些会武功的,是不是都不喜欢走寻常路?”他苦笑道。
林玥却双眼平视着远方,轻轻一句:“爬得更高,风景才更美。”
宋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落日烙红了云彩,黄昏拉下了夜幕,沉浸在余晖下的洛阳城,美丽又沧桑。
懂得欣赏美景的女人,多半不是冷酷无情的。
宋澈也就着坊顶坐了下来,问道:“林女侠,可知道‘官妓’在哪儿寻找?”
林玥板下脸,渴望美好的眼神被瞬间冲淡,她冷冷一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说道:“我在洛阳有个故人,不幸被充了官妓,我想找到她,最好能赎走她。”
“赎走?”林玥仿佛听了个笑话,“你别异想天开了,女人一旦充了官妓,入了贱籍,除非你有极其强硬的背景,亦或者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否则她生生世世都别想从良。”
由此看来,那陷害曹家之人,心肠何其歹毒。
宋澈叹道:“你只需告诉我,到哪儿去找她即可,至于能否替她赎身,是我自己的事。”
“她对你很重要么?”林玥偏头问道。
宋澈暗自苦笑,他甚至没见过曹琳,也本该事不关己高挂起,怎奈他的良心始终硬不起来。
林玥见宋澈不作声,又问道:“你那位朋友,被充官妓时年龄几许?”
曹恬四旬有余,他女儿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宋澈说道:“大概二十岁出头吧。”
“那她只能被送去红楼。”林玥语气不乏肯定。
宋澈疑惑:“我却只听过‘青楼’,不曾听过‘红楼’。”
林玥说道:“红楼也是青楼,不过是官家所办,但对平民开放,它坐落于城西勾栏院最深处,楼内设有十二栋斋楼,因此又被称之为‘红楼十二斋’;
女人一旦被充入官妓,年龄若小于十六岁,便会被带到教坊司,训练歌舞艺伎;
若年龄大于十六岁,学艺时间便晚了,通常会被送去红楼,当做倌人侍奉宾客;
你那位朋友二十多岁才充了妓,已属于残花败柳之流,她若是生得一副好皮囊,还可成为侍女,若相貌平平,扫地洗衣,端茶递水,打扫茅厕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长得丑还有好处,至少不用去侍奉男人。
“冒昧多问一句,入了红楼的官妓,除了陪酒之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卖身是么?”林玥问他所问,又答他所答:“律例上不允许,明面上也不准,但暗地里谁又知道呢?红楼本是风月场所,有几朵白莲花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守身如玉呢?”
“你……好像很精懂。”宋澈望着林玥,轻而易举便捕捉到了她藏在眼眸深处的忧伤。
也许她也与宁叶红一样,都是有故事的女人。
“你问完了?”林玥起身道。
宋澈起了身,“大致差不多了,夕阳也已落入地平线,咱们下去吧。”
林玥嫣然一笑,轻轻一跃,跳下了牌坊。
“我还没上车呢!”宋澈喊道。
林玥倒退着向王府深处走,昂着头与宋澈道:“你不是很聪明么?这点儿高度怎拦得住你?”
宋澈左右环视了一眼坊顶,盖的是琉璃青瓦,只有一条还没脚宽的屋脊,这要是一失足,肯定得滑下去摔死。
“林女侠,不开玩笑,你快带我下去!”
“谁与你开玩笑了!你这走卒的,昨日我好心将宝剑借给你,今早你便来给我泼脏水,害得如今整个王府上下都在看我笑话……哼,你便待在上面数星星吧!”
她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娘们儿,迟早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宋澈进退两难,更不敢去冒险,思绪片刻,他眼睛一转,妙计浮上心头。
他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往大门口那么一洒。
“哗啦啦……”
碎银落地,看门的家仆瞧了,争先跑出来拾取。
“嘿!天上下银子了喂!”
“下个鸟的银子,是老子洒来打窝的!”
宋澈又取一枚银锭,高举着冲家仆道:“谁要是能给我找捆绳子,这枚银锭便归他了,说到做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找捆绳子?
不一会儿,家仆便带着绳子来到了门口。
“公子,一头绳子太轻,一捆绳子太重,我们都扔不上来呀!”家仆喊道。
宋澈支招儿:“动动脑子嘛,将绳子一端绑上重物,甩甩甩……甩上来!”
家仆应了办法,找来一块石头绑上,试了两三次便扔上了屋顶。
宋澈将绳子在檐角捆结实,用袖子裹着绳身,轻而易举便从坊顶荡了下来。
“公子啊,您是有多想不开,敢来找林姑娘提亲,莫看她长得漂亮,一拳便能打死一头牛呢!”
“哎,你们不懂了吧,公子这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哇!”
出手大方之人,到哪儿都讨喜,拾了银子的家仆,通通围着宋澈打转。
“喏,拿去买酒吃。”
宋澈几两小银锭,随手散给家仆们,而后大步往城西赶去。
今夜,赴红楼一梦!
第一百四十章红楼十二斋
勾栏瓦舍,红楼添香。
天子脚下的娱乐场所,自然不是地方可比。
洛阳城里的勾栏都不能称之为“院”,说它是一片区也毫不夸张。真要将它逛个遍,即使走马观花,也得一个多时辰。
加之中秋临近,节日气息发酵,各大小戏班子,南来北往聚集于此,圈银子的手段千奇百怪,瞧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花瓶姑娘喂!快来看从小生长在花瓶中的姑娘哟!”
“美女蛇!美女蛇!只需三十文钱便可大开眼界咯!”
“公子公子,进来瞧瞧吧,保证您瞧了流连忘返,还能摸它屁股噢!”
“嗤!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干摸屁股这种龌龊事?”
毕竟宋澈一身儿富贵,腰间的钱袋哗啦啦响,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人招呼的对象。
可惜沈文君未能同行,不然她肯定欢喜这里。
走过繁华闹市,转入勾栏深处,一栋富丽堂皇,张灯结彩的建筑映入眼帘,不用问路也该知道,那里便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红楼十二斋。
高端会所,白丁止步,往来皆为华贵名流,其中穿儒袍,戴簪花的文人雅士最多最多。
男人本色,名士风流,风花雪月,合乎常理。
人家都是手摇纸扇,腰挂玉臭,三五成群入红楼,宋澈却揣了个胀鼓鼓的骨灰坛子,多少有些不太着调。
“入红楼者,请投一两银子,一贯钱。”
红楼大门口,两个花季侍女,各守着两口大箱子,客人需掷入门票,才能跨过门槛儿。
全京城最大的青楼,只收一两银子,门槛儿是不是太低了些?
宋澈取出一两碎银掷入箱中,问那侍女:“小妹子,一两银子可是通票?”
侍女笑道:“官人是头一次来红楼吧?一两银子只是跨过这大门槛儿的喜庆钱,咱红楼里有十二个院子,那就有十二道门槛儿,官人中意哪个院子的姑娘,便寻着牌坊去找她们,门票三五十贯不等。”
怪不得这么便宜,原来是有隐藏消费。
“我确实有中意的姑娘,可我只知她芳名,不知她在哪儿,你家红楼这般大,我该如何去寻她?”宋澈问道。
侍女说道:“入了院往西走,从桥廊过秋水湖,会瞧见一栋如意小筑,小筑中有位刘博士,他是教坊司下派至红楼的官员,主管红楼女眷的籍册调度,可找他查询。”
“多谢姑娘指点迷津。”
宋澈便按照侍女的指引,入大院往西寻去,不走不知道,越走越惊叹,红楼外雄伟壮观,内部也别有洞天。每当以为要走到尽头时,过一座桥廊,翻一座假山,又豁然开朗了。
宋澈快步行了一刻多钟,才算找见那座如意小筑。
小筑院落里,聚了好大一帮人,均是穿着儒雅的文人,他们彼此谈笑风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麻烦让一让,我是来找刘博士的。”宋澈想挤过人群,却遭人推搡了出去,有儒士道:
“我们都是来找刘博士的,你可别想着插队。”
宋澈心里就纳闷儿了,寻思着这帮人也没排队,谈何插队一说?
也不是对“戴眼镜”的人有偏见,大梁风华重文轻武,养出了不少穷酸腐儒,满口之乎者也,实则庸才自傲,狗屁不是!
“我是来找刘博士查户口的,难道你们也是么?”宋澈又问。
“查户口?哈哈哈……”众儒大笑。
“瞧他模样,便是个凡夫俗子,这如意小筑的门槛儿,有待加高啊。”
“我等聚众于此,是来洽谈风雅,吟诗作对的,你要查户口作何不到大内皇宫去?”
“莫要理会,有辱斯文。”
也怪不得大梁王朝四处遭人欺负,祸国殃民者,多是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穷酸腐儒,蝇营狗苟,狺狺狂吠。
“快瞧,刘博士终于出来了!”
见一个年过五旬,鹤发青颜的儒袍老者,捧着一幅画卷踏出房门,他清高自傲,有三分文人风骨。
刘博士清了清嗓子,先与众人道:“今夜诗会的金句,乃弄月姑娘亲作,由老夫作为考官,谁若是能写出叫我满意的对诗,便能得到十二斋一夜通行令牌,且有机会能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吟诗畅谈。”
“莫说是与弄月姑娘把酒言欢了,便是能与她说上一句话,此生也算作无憾呐!”
“弄月姑娘的诗路,我揣测了大半年,今夜美人儿非我莫属咯!”
众儒士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刘博士将画卷摊开,显露出四排龙飞凤舞的大字,有诗:
青瓦红楼落飞花,青丝白发度何年?
今生无悔今生错,来世有缘来世迁。
“害呀!这……这是首情诗啊!”
“依我看弄月姑娘是在这红楼里闷得太久不甘寂寞,才出此金句寻觅良人啊!”
“这有何难?且我作诗一首:小生无才请自来,觅得良人乐开怀,呃……呃——”
“行了吧王兄,你这两句,连学院里的五岁书童都能吟,还是听我绝句:红楼佳人醉梦,青丝白发吾弄,遇吾今生无悔,来世再续前缘!如句如何?”
“这样的诗句,还敢自称为绝句?人家写的是七律,你吟的是五律,驴头不对马嘴,别丢人现眼了,还是瞧我的……”
众儒士争先出句,一部分是打油诗,一部分是口水歌,还有些只能拼出两句,少部分人能工整作出,刘博士只顾摇头,显然都看不上。
“依我看,今夜便就此作罢吧,弄月姑娘的金句,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对上的。”刘博士失望地摆了摆手,收起画卷便打算回房。
“且慢。”
宋姑爷出声了,“博士且听好,我这儿也有几首诗——”
“还几首呢!你这凡夫俗子,也懂诗词歌赋么?莫要贻笑大方了!”
不等宋澈开口,便有儒士质疑。
宋澈当然不会告诉这帮庸才,读小学的时候他还当过语文课代表呢!
宋澈不理会质疑与嘲讽,高声吟出: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此诗名为《倩女幽魂》。”
此时此刻,最有力的回击,便是一首好诗了。
众儒暗自念叨揣测,竟无一人敢于反驳。
刘博士锁了眉头,细细品味。
“若不满意?我还有诗,”宋澈顿了顿,又吟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此诗名为《凤求凰》。”
反正不是常规朝代,这些大诗人也不会跳出来收版权费,宋澈脑中的古诗储备,一口气吟个十来首完全不在话下。
“刘博士还不满意?我还有——”
“满意!满意极了!如此佳句,世间难得,还是莫要太过泛滥得好!”刘博士亲下屋檐,拉着宋澈便往屋室走。
屋内墙壁上,挂满了诗画墨宝,署名者皆为弄月,凌花,含香等红楼才女。
红楼本不是低俗卖身的娼院肉馆,在这里诗词歌赋,舞乐笙箫,琴棋书画,样样兼备。
刘博士磨墨执笔,在宣纸上记写下宋澈先前所吟诗句,完了才抬头笑问:“不知公子姓名如何?您这两首诗,应当挂在榜上,邀文人墨客共赏。”
若冠以姓名,便真成抄袭了,挪用人家的诗句,本就有些冒犯,宋澈可不想做小偷,他摇头道:“我不喜功名,博士落个‘无名氏’即可。”
刘博士赞叹:“天下多少文人墨客,都盼着能够有朝一日名扬天下,如公子这般淡泊名利者,大梁王朝已不多了。”
博士也不强求,最终写了个无名氏,随后,他取来一块紫色令牌递给宋澈:“出示此紫金令,红楼各斋各院可畅通无阻,且都是上宾雅座;弄月姑娘在‘九月斋’,她素爱结交文人雅士,以公子之才定能得到她的青睐。”
听先前看门的侍女说,红楼每个斋院,门槛儿少说三四十贯,这块紫金令虽说效期只有一夜,一趟下来也可省不少钱;
至于那个弄月姑娘么,老实说,宋澈身边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他毕竟是个有妇之夫,与风尘女子过多交集,良心过不去。
“在下造访小筑,其实是想请刘博士帮我找一个人,”宋澈说道:“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前些日子因其父犯了罪,被充入红楼当了官妓。”
“她可否姓曹?”刘博士问道。
宋澈说道:“正是曹琳。”
刘博士轻叹:“好巧不巧,她正在九月斋为侍。”
“她……过得可好?”
“红楼里的女眷,哪怕是端茶递水,洗衣扫地的都吃穿不愁,认命之人都过得不错,不肯认命的都爱作践自己,唉。”
刘博士两声叹气,足以说明了一切。
曹恬虽算不上朝中大员,却也是能够登堂入室之人,曹琳贵为独女,不失为掌上明珠,而今一落千丈,成了社会中最低贱的妓女,如此巨大的反差,多半会难以接受。
宋澈拜谢,退出小筑。
第一百四十一章拯救失足少女
红楼十二斋,每斋都有个当家花旦,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九月斋的弄月,她号称“洛阳第一美”,不仅容貌超群,舞姿撩人,还生得一副金嗓子,闻说连当今圣上都是她的歌迷粉丝。
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今生注定是坎坷的,何况还卖身在了风尘。
九月斋夜夜高朋满座,票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有时甚至花上百两,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入场券,即便是有幸能进去,绝大多数人也都只能站在后排观望。
前排雅座只有三十席,只有贵人中的贵人才有资格落座。
如此一来,宋澈手中的紫金令便体现出了价值,他只将令牌出示,便有专门的侍女为他安排雅座,还是最中间,最靠近歌台的那一方。
大梁王朝的官箴律例,禁止官员宿娼招妓,喝喝酒、听听曲是允许,但谁又能保证起了酒兴,管得住下自己半身?
因此赴红楼买醉者,大多是些富贾名流,达官贵人极少会在风月场所里抛头露面。
一般稍有权势的官员,都会以纳妾的方式在家里养私妓,通俗而言便是“开小灶”。
时才入夜,客人还未来齐,九月斋里的雅座只有三两伙人,空余的也没人敢坐,应该是有人预订了。
入雅座的,通常三五人一起,宋澈这副生面孔,竟独占了一席,还是大看舞台的主宾位,多多少少招惹了些眼神。
“公子可有中意的倌人,我去唤她来陪陪您。”小侍女耳旁亲切问候。
宋澈轻吐名字:“曹琳。”
“琳姐啊?这……”小侍女有些迟疑。
宋澈微微皱眉,“怎么,她这几日不方便?”
小侍女摇摇头,“琳姐她一直都在的,只是……只是她今夜被人订下了,要不公子您换个倌人吧?”
又不是私妓,谈何包养一说,无非价高者得罢,宋澈取出一锭足称的元宝放上桌:“我出双倍的价格,你将她叫来。”
小侍女面露难色,“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可包下琳姐的是贾公子,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您该知道,京城里姓‘贾’的,那都不是一般人。”
管他姓真还是姓贾,只要不姓赵,那都是一般人。
“将她带来,出了什么事,我自行承担。”宋澈拾起桌上的银子,亲手塞进了小婢女手中,态度不容拒绝。
小侍女轻叹了声,“公子稍后。”便退了下去。
宋澈饶有兴趣品着茶。
曹琳……说起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应该长得不算丑,否则也不会充来当倌人陪酒。
“公子,琳姐来了。”
小侍女领来个蓝衣女子,见她双十年华,脸色无修饰的苍白,双目涣散,眼窝深陷,一副气血不足的病态模样,然即使如此,也难以掩盖她俏丽姿色。若非长期精神折磨,她还能再美上几分。
炎炎夏季,她却围着一根围脖,这点倒是与众不同。
“公子。”曹琳颔首行礼,声音软绵绵。
宋澈拍了拍身旁雅座:“坐。”
曹琳落座,不敢抬头。
“怎么?是我长得很丑,还是凶神恶煞,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宋澈笑问。
曹琳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是……”
宋澈手扶美人尖,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含泪晃动的眼眸,楚楚可怜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
宋澈又顺其下巴,手滑至玉颈,拨开了她的围脖。
“公子不要……”她急忙闪躲,瑟缩在雅座角落。
“茶。”宋澈轻唤。
曹琳又挪了回来,捧起茶杯,递至宋澈嘴边,“公子请饮……”
宋澈只道:“凉了。”
曹琳添了半杯热茶,再次递到宋澈嘴边,即使双手并用,也难以压制住颤抖,“公子……请饮。”
满院侍女与宾客,目光皆聚于雅座,都认为他会是个纨绔。
宋澈接过了茶杯,边饮边问:“你脖颈上的勒痕,是他人所致,还是自己所为?”
曹琳下意识扪住了围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宋澈又道:“若是他人所致,我帮你教训他一顿;若是你自己所为,我带你离开这儿。”
曹琳猛地抬头,刚闪烁的眼眸,很快又恢复了黯淡,“公子勿要拿奴家打趣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些自杀未遂者,往往都是命不该绝,更说明你要转运了。”
宋澈饮尽杯中茶,取出一只白玉钗,为曹琳插在了发髻上。
“奴家万万不敢收授公子大礼!”
曹琳欲拒,宋澈却摁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手背上有抓挠,手指甲有破损,连手腕也有割痕。
宋澈轻声道:“你爹若是知道,你这么折磨自己,会死不瞑目的。”
曹琳再次一怔,呆呆望着宋澈。
为人戴好玉钗,宋澈才从袖中取出瓷罐,塞进曹琳手中:“你爹就在里头,整整两千里路。”
曹琳捧着骨灰坛,颤抖着身体,急促着呼吸,蓄积着泪水。
“你先别急着哭,咱们换个清净点的地方详谈一二。”
宋澈起身牵着曹琳,在众目睽睽下向院外走去。
刚到门口,侍女便横身来阻拦:“公子,红楼严令客人私自带走倌人。”
宋澈一挑眉毛,“那给我们开间大床房?”
侍女加重语气:“更不能宿妓的!”
“真是麻烦。”宋澈取出紫金令牌,“那我带她到别的斋院,看别的歌妓跳舞总行吧?”
“这……”侍女犹豫着,“总之,若携妓私走,被抓着了,可是要吃官司的。”
“原来这看似物欲横流,光鲜亮丽的红楼,竟是一座美丽的牢笼。”宋澈不屑了声,饶开侍女便要出门。
却听: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浪荡子,竟敢在红楼里撒野啊?”
“让开让开,莫挡了我家公子的道儿!”
围观的宾客被两个家仆扫开,见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男子,伙同一群纨绔子弟,手摇纸扇,大步而来。
一群人堵住了门口。
“贾兄,这小子抢的还是你女人呢!”有纨绔指向曹琳。
“哦?”青年男子将折扇一收,仰头大笑:“我也是好久都没遇到胆子这么大的刺头了,哈哈哈……”
曹琳紧盯着青年,眼中的恨意多过了恐惧。
宋澈不打算在京城内惹事,便有礼道:“这位公子,我并未要抢你的女人,而是与曹姑娘有故,要与她商谈些事。”
“有故?那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青年男子绕着曹琳打转:“我贾代与曹姑娘从小青梅竹马,她认识的人我都认识,”
他凑近曹琳,邪魅着问:“你说是不是啊?曹倌人。”
曹琳从牙缝中挤出,“恳请……贾公子放过奴家,奴家少时便回——”
“奴家!”贾代哈哈大笑:“你之前可从来不在我面前自称‘奴家’,怎么他一来你便改了口?”
他又昂头望向宋澈,“还是说,他是你未充官妓前便认识的如意郎君?”
他又摇头哀叹:“可惜啊可惜,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如今却沦落风尘,成了人人都可坐拥的妓女。”
曹琳使劲扣着指甲,哪怕已鲜血淋漓。
“我们走吧。”宋澈拉起曹琳,便想绕开贾代。
“往哪儿走!”
贾代擒住曹琳的胳膊,狠狠将她扯了回来,撕去人皮面具,露出了狰狞的禽兽模样:“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今生今世都别想离开红楼半步!”
“你放开我!”
“你忘记当年是如何羞辱我了?今后你得奉还一百倍!”
“混账!你放开我!”
曹琳终于爆发,抬起贾代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贾代吃疼,用力一搡,打翻了曹琳手中的骨灰坛。
“啪!”
坛子落地,骨灰四溢。
“爹啊!”
曹琳失声惨叫,当即便跪在了地上,用身躯捂住骨灰,不让它随风消散。
“贾兄,是骨头渣子!”
“我呸!真他娘晦气,都溅我鞋上了!”
贾代边退边脱鞋,狠狠砸向曹琳:“怪不得你曹家会被抄家,你那做了鬼的老爹,连死了都想着污秽人!”
曹琳恨得双眼充血,猛地从地上爬起,正当所有人以为她要为父报仇时,“爹!女儿下来陪你了!”
她却一头撞在门柱上,当即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琳姐!”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这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是她自己撞死的!你们瞧见了的!”
贾代见事情闹大,赶忙撇清关系,带着众狗腿子便要开溜儿。
“啪!”
宋澈朝天鸣了一枪,止住了所有骚乱。他又将枪口对准了贾代,冷声道:“别动,动一下,我就打你一枪。”
“你他娘唬谁——”
“啪!”
宋澈又是一枪,打掉了贾代头顶发冠,吓得他一屁股瘫倒在地。
“我还以为你这恶棍不怕死呢。”
“你……你想干嘛!她……她是自己撞死的,与我没关系!”
“死者为大,劳烦贾公子找个器皿将它装起来,免得三更半夜冤魂来索命。”宋澈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骨灰,声音平淡却不失威胁。
贾代稍作犹豫。
“啪!”
宋澈又是一枪。
“哎哟……我的脚啊!”
倒下的却是贾代身旁的家仆。
家仆捂着中弹的小腿,疼得哭爹喊娘。
“不好意思,我本是想打你主子的,无奈精准度欠缺,这次我走近些,保证能一发打中他脑袋。”
宋澈持枪走至距贾代不过半丈,比着他的大脑门,轻声问道:“这个距离一枪下去,大家今夜便有豆腐脑吃了,你想不想试试?”
“快!快给我取个器皿来!我装!我马上装!”
第一百四十二章偷梁换柱之计
“死者为大,你冒犯了人家,再磕三个响头,不过分吧?”宋澈指着已重新装好的骨灰坛冲贾代挑了挑眉。
贾代咬着牙,“啪啪啪”对着骨灰坛磕了三个响头,昂首阴狠瞪着宋澈:“有胆识的,可敢留下姓名?”
“这又有何不敢?”宋澈高声道:“你竖起耳朵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仁才是也!”
贾代暗自点了点头,“我们走!”带着众狗腿子,灰溜溜地离开九月斋。
宋澈拾起骨灰坛,赶忙上前查看曹琳,探了探她的鼻息,叹道:“可惜了,天妒红颜啊。”
众宾见真死了人,生怕遭到牵连,很快便一哄而散。
原本人满为患的院落,只剩下几个不知所措的侍女。
“弄月姐……您可算来了!”
见一个月华美人,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湛蓝宫装,出尘气质如天地独立,娇媚容颜是人间少有。她急步踏入院子,瞧见躺在地上的曹琳,暗叹了一口气,与一旁侍女招呼:“将她带下去吧。”
“且慢。”宋澈率先捧起曹琳,“她是我的远房表妹,如今已香消玉损,尸体就让我带回去安葬吧?”
“即便她死了,后事也该由红楼来料理,何况——”
“大美人儿。”
宋澈取出紫金令牌丢给弄月,“可否耽搁你些许时间,咱们私下聊两句?”
弄月诧异着手中令牌,上下打量了一阵宋澈,转身道:“随我入闺房。”
宋澈捧起曹琳,随弄月上楼。
入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窗,轻轻一句:“你想与我谈什么?”
宋澈将曹琳放上床榻,撕下一块床幔,为她包扎额间的创口。
“你这人好不道德,撕我床幔作甚?”弄月轻声呵斥。
宋澈说道:“人都救了,又何必在乎一块床幔?回头我陪你一百条都行。”
弄月皱眉:“我何时救她了?”
“你我都知道,她并没有死,只是昏厥过去了。”
“如此最好,省得我与官家解释。”
“可她活着生不如死,那还不如让她死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你想偷梁换柱,假死帮她离开红楼?”
会作诗的女人,果然都很聪明。可她又果断拒绝:“这绝对不可能!”
宋澈不紧不慢道:“离开红楼,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你若再强行将她留下,迟早会得到一具尸体,既然如此,何不发发慈悲,助她脱离苦海?”
弄月娥眉紧促,思绪陷入挣扎。
“再者,今日我教训了贾代,若你还留曹琳在红楼,他日后定还会来惹麻烦,可若曹琳死了,他担心会牵连到自己,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来红楼露面,这样的纨绔恶霸,弄月姑娘应该也很讨厌吧?”
宋澈轻抚着曹琳额间的伤,原先他还苦恼该如何帮这女人赎身,谁料今夜她这么一撞,倒撞出了个机遇来。
“你以为她是普通人么?她是入了籍册的官妓;你又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不过是个……”
弄月难以启齿,她再是一颗明星,也只是个妓女。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毕竟曹琳之死,贾代有脱不了的干系,他绝不会想着将此事闹大,何况,”宋澈从袖中,拈出那封“鸡毛信”,在弄月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贺玄章么?”
弄月一愣,贺玄章谁不认识?
宋澈笑道:“恰巧我也认识,而且还很熟。”
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招吃遍天下鲜。
弄月再次凝望着手中紫金令牌,片刻,终于抬头正视宋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做什么事……弄月姑娘,这是一件好事对么?能为你积德的。”
宋澈抱起曹琳便往屋外走去。
待经过梳妆台时,还发现了一只熟悉的瓦罐。
“这东西好用么?”
“什么?”
“杭州特产,珍珠白玉膏。”
不错,梳妆台上放着的瓷罐,正是珍珠白玉膏。
宋澈曾记得,此面膜只在江南出售,何时传到洛阳来了?
“与你有关系么?”弄月有些莫名其妙。
宋澈回头与她神秘一笑:“今夜多谢弄月姑娘慷慨,我欠你一个人情。”
弄月却是不屑,“京城里,达官贵人我认识一半,你的人情又算什么?”
宋澈笑而不语,推门而去。
“等等。”
“嗯?”
“后院有马车,专门照顾那些醉酒的客人,你可选乘一辆……还有,若纸包不住火了,我可不会迁就你。”
“好。”
待宋澈出了闺房,弄月掩上了门,又挪步至窗前,轻轻敞开一条缝,恰好可瞧见后院。
待瞧见宋澈乘车离去,窗后美人才幽幽叹气,抚摸着手中的紫金令牌,暗自念叨:“遨游四海求其凰……”
若不是知心人,她如何发得了慈悲?
“凤琐牢笼,凤何其求……”
她又是一声叹息,关上了窗户,也藏起了眸中的羡慕与无奈。
……
出了红楼。
为避免人多眼杂,宋澈专程找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暂时先在此落脚。
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大抵是没有力气将自己撞死的,曹琳虽还在昏迷中,心率与呼吸却很沉稳,要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宋澈趴在桌上小憩。
“爹!娘!不要……不要……”
被惊醒时,天色已有破晓之意。
曹琳紧着脸蛋儿,被褥已被踢翻在床下,小手不停乱抓。宋澈赶忙兑了杯止疼药喂她饮下,过了片刻,她才又安稳睡去。
“你有多善良,你就有多幸运。”
宋澈重新替曹琳盖好被褥,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客栈。
偷梁换柱想要天衣无缝,收尾工作必须得做好。
早市已开。
宋澈先到寿材铺里订了两口棺材,再通过寿材店老板引荐,包了一伙干阴活的杠夫,后又到扎纸铺购了些丧葬用的物品……总之白事一条龙,该有的都得有。
为了保险起见,让曹琳死得逼真,宋澈还专门去了趟义庄,挑了具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女尸用来下葬。
待一切办规矩了,宋澈便领着送葬队回到客栈,这时曹琳也醒了过来,宋澈叫她换上麻衣,裹上孝布,悄悄坐入马车。
城外七里坡,是曹家祖坟所在。
宋澈银子给得足,杠夫们也很卖力气,一个正午便筑起了两座新坟。
曹恬之墓,曹琳之墓,一旁还有个“艾氏之墓”,应是曹琳生母吧。
一家三口,以这种方式团聚,究竟是庆幸还是悲哀?
待丧葬队走后,曹琳才下了马车,终于憋不住泪意,跪在曹恬墓碑前嚎啕大哭。
宋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等她哭累了,才递过手帕,才淡淡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宋大哥,你助我脱离红楼,又送家父入土为安,曹琳无以回报,愿当牛做马,今生今世侍奉你!”
曹琳作势要磕头,宋澈赶紧将她扶住,“曹姑娘不必如此,如今你重获自由,应当改头换面,忘记过往,重新生活。”
曹琳泪眼婆娑,咬了咬嘴唇,“宋大哥,我虽入红楼,可身子还是清白的。”
“不不不,曹姑娘有所不知,我已有家室,且是入赘的,所以——”
“那又有何妨?曹琳甘愿为妾,哪怕为奴为婢,只求能够留在宋大哥身边报答恩情!”
曹琳改头换面,所有人事关系都得舍弃,她一个柔弱女子,若颠沛流离于世,只怕过得还不如红楼。
宋澈抿唇想了想,问道:“曹姑娘可会女红刺绣?”
曹琳点点头,“五岁便学,距今已有十七年,飞禽走兽,松竹梅兰,样样精懂。”
“那敢情好,我本家便在苏州,以锦绣生意盛名江南,店里正缺乏技艺娴熟的绣娘,若曹姑娘不嫌,入我家帮忙如何?若你技艺过关,我保举你做个管事儿。”
“我满心地愿意!”
“曹琳已死在了昨夜,你得换个名字才行了。”
“我母亲姓‘艾’,我便叫‘艾琳’如何?”
“好听!”
……
返城途中,宋澈向曹琳询问了其家庭变故的原因。
原来:
还是与朝廷党派有关。
朝廷团体众多,其中最大的两部势力,一是由高琛为首的主战派,二是由贾太师为首的主和派。
入朝为官,是不允许洁身自好的,必须要选择站队。
相对于主和派的窝囊,曹恬更认可主战派的高琛,政见不合无形中便产生矛盾,明争暗斗个你死我活。
曹恬作为主战派,奉命出使江南,负责岁币生意转运,他的死多半与那些失了利益的主和派有关。
曹恬遇刺后,曹家刚开始并未受到牵连,可谁料数日前,颍州府外的驿站发生了铺大火,一举烧毁了五十车丝绸;
如此,冥冥之中,又让主和派抓到了把柄,佞臣渲染事态,谗言进谏,颠倒黑白,再加之皇帝年老昏庸,动不动便龙颜大怒。
死人当然最适合背黑锅了,从曹恬接下岁币转运使一职,便注定会成为党派斗争的牺牲品。
关于贾代——
从昨夜贾代与曹琳的对话,大致便可明了,两家早已存在矛盾。
贾代本家姓黄,其父与曹恬是世交,年轻时同朝为官,然黄家人天生贪婪,后因贪污罪被罢黜,从此黄家家道中落,加之贾代不学无术,没几年便败光了家产,成了洛阳城中的市井之徒。
后来,贾代不知祖上冒了什么青烟,有幸攀上了贾太师这个靠山,贾代便改了姓氏,认作了贾太师的干儿子。
贾太师位高权重,受朝纲风纪影响,有些事儿明面干不了,便收了几个干儿子,专门替他洗钱捞金,贾代便是其中之一,他心狠手辣,处事圆滑,很快便在众干儿子中脱颖而出。
如今的贾家,麾下有整整三条街的产业,在洛阳这个寸土寸金之地,三条街已是相当不得了。
贾代得了权势之后,曾三次登门向曹家提亲,曹恬深知其财来路不正,与朝中党派相悖,便全全拒绝了,也正因如此,两家结下了不小的仇怨。
……
宋澈还是将朝中的利益争斗看得太简单了,他以为转贡西羌便能使将相两合,殊不知偌大的朝廷中,不仅有佞臣,还有卖国贼。
这大梁王朝,岌岌可危了。
“宋大哥,贾代他心狠手辣,强取豪夺,仗着贾太师的靠山在洛阳城内无恶不作,昨夜你与他结下了仇怨,你若长久待在洛阳,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远在苏州的朝廷命官,同样遭人暗杀身亡,贾代这类得势的小人,除非将他彻底捏死,不然逃到哪儿都没用。
“放心吧,我有得是办法能搞死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艾姑娘,你就待在客栈,食宿我已支付,近几日风头正盛,最好莫要抛头露面,待我手中商事忙完,再为你安排离开洛阳之事。”
宋澈将曹琳送回客栈,叮嘱了一句,随后匆匆赶往安阳王府。
昨日蔡茂承诺,今日会遣官员前来点货,他作为老板,必须得亲自盯着才行。
当宋澈赶到王府时,两位身穿绿色官服的度支下官,已着手开始清点货物。
韩王妃带着小郡主与林玥,以及七八个家仆也在一旁帮忙。
“宋某将货物囤积于此,本已扰了王府清净,怎还敢劳烦王妃与郡主。”宋澈欲上前制止。
韩香却笑道:“先前行商时,宋先生便说过,多运动才能身体健康,我们母子终日待在王府内,睡了吃吃了睡,好不容易找些活儿干,先生就莫要客气了。”
宋澈也不好再多说,加入清点货物行列。
“瞧瞧这些江南来的料子,翻遍洛阳都找不出比它更好的。”韩香抚摸着丝绸,毫不掩饰夸赞。
宋澈笑道:“咱们做生意的,向来是添多不减料,待这批货清点出来剩下的,全都送给王妃。”
韩香开心得合不拢嘴,“那我就却之不恭咯。”
“你这笔生意做下来,怕是能捞不少油水吧?”林玥斜了一眼宋澈。
这些舞刀弄剑的粗人,说话就是不中听!什么叫做捞?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捞!
宋澈不太想外露钱财,淡淡一句:“小本经营,不赚钱的。”
林玥又道:“跟皇家做生意还小本经营,你谦虚得未免太过了些。”
“呃,那个张大人啊,你点了几匹布了?可有发现掉色瑕疵?”
根本不可能理她!
“目前已点十车了,都挺好,都挺好……”
度支司遣来的两个员外郎,一个姓张,一个姓郑,许是王妃在一旁帮忙的缘故,二人只顾低头点货,万万不敢抬头瞥一眼。
林玥不被理会,轻哼了声,转头问韩香:“夫人,您觉得这一院子货,能值多少贯钱?”
韩香摇摇头,“我又不是生意人,哪里懂得估值。”
“禀王妃!”张员外即刻靠了过来,翻了翻册子如实告知:“这批货总共三十万匹精品丝绸,五十斛精品珍珠,总价……一百二十万贯。”
郑员外也赶忙凑过来行礼,补充了一句:“因是皇商,不收赋税,是整整的一百二十万贯。”
宋澈心里大骂,踏马拉个巴子,两个阿谀献媚的扑街仔,给我老底儿交代得明明白白……
“一百二十万贯!”
整个院子里怕是只有那不知事的小郡主没露出震惊模样。
林玥从头到尾打量着宋澈,目光有了本质的变化,轻叹:“你怎敢这么有钱……”
就连王妃也感慨:“想想我家王爷,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万余贯,宋先生这一批货,能抵得上我家一百二十年的收入了。”
有家仆掰着手指,望着天空:“我一个月五百文工钱,一年六贯钱,十年六十贯,这一百二十万贯……”
他苦着一张脸,望着王妃都快哭了:“夫人,照这么算,小的要给您当二十万年的奴才才赚得到这么多!”
这……的确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宋澈笑着拍了拍家仆的肩膀,“小哥儿,你该这么想,你与我的钱凑一块儿,咱俩便是苏州首富啦!”
家仆苦笑道:“承蒙宋大官人不嫌,您这么有钱,还管我叫小哥儿,我心情突然好一些了。”
“呃,呵呵,呵呵……我看咱们还是点货吧。”
……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天黑前将货物点清,珍珠五十斛无差,丝绸共三十万零三十三匹,多出来的零头宋澈都赠给了韩王妃。
员外郎在一式两份的契书上盖下官章,宋澈落款摁下手印儿,各执一份作为凭证。
“昨日蔡大人也与宋老板说过,待岁币入库后,度支司便会将契书送往户部,最多两三日核准,宋老板便可凭您手中的契书到进奏院取飞钱便票了。”
“冒昧再问二位大人,这批岁币入库后,何时才会运去西羌?”宋澈问道。
员外郎相继摇头,“咱们只是下办差事的小官,朝堂之事没资格知晓,不过就目前而言,度支司还未曾接到转运西羌的确切消息。”
没有确切消息,便说明此事还在洽谈。
第戎都快攻破关隘了,朝廷究竟还在犹豫什么?
“宋先生,这天都黑了,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叫林妹为你表演剑舞,可赏心悦目了。”韩香盛情相邀。
小郡主也扯着宋澈衣袖,奶声奶气:“宋叔叔,别人做的果汁儿,没您做的好喝,檀儿想喝您做的果汁儿。”
既然如此,宋澈再拒绝也不合礼数,“那宋某便却之不恭——”
“夫人!夫人不好啦!”
不等宋澈话音落下,一名家丁急匆匆跑来:
“王府外来了一队官差,带着镣铐铁索,说是……说是要来逮捕一个叫做陈仁才的人!”
“荒唐!”
韩香呵道:“王府上哪儿有姓陈之人,这帮洛阳府的官差,贪官污吏,市井恶霸不去抓,却跑来王府撒野!”
家丁瞥向宋澈,“那抓人的都头,是带着公文与画像来的,画像上的仪容与宋公子极其相似……”
宋澈只在红楼里用过陈仁才的假名,不用想也该知道谁是麻烦制造者。
“他们是来抓我的,此事与夫人无关,我随他们走一趟便是。”
“宋先生且慢!”韩香叫住了宋澈,“虽不知这其中缘由如何,但我相信宋先生是好人……不如这样,我让人带你从后门离开,那群官差我自有办法让他们散去。”
若是拿到了钱,宋澈还真会跑路,可如今契书才刚签订,若不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消了,保不齐会惹来更多麻烦。
“身正不怕影子斜,一人做事一人当,王妃请留步,我自去即可。”
宋澈大步向王府外走去。
府外候着八个捕块,京城里的差人,不同于地方的幞头麻鞋,一身干爽利落的圆领长衫,扎黑牛皮腰带,配金柄横刀,持丈长枪棒,各个高八尺有余,肩抗铁锁镣铐,光凭那铁面凶煞的气势,便能叫人头皮发麻。
宋澈硬着头皮上前,“我便是陈仁才,敢问我所犯何事?需得着这么多人来抓我?”
一个佩着金刀,身材魁梧的须髯大汉,向宋澈出示了一张逮捕令,“有人告你杀人,若有冤屈,公堂讲明。”
“那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但能不能将镣铐收起来,我瞧了心里发毛。”
“不做亏心事又怎会发毛?你是杀人犯,必须上铐——”
“错了,我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由你巧舌,上了公堂,自会明辨。”
官差为宋澈戴上镣铐,押着走向洛阳府。
入夜。
府衙灯火通明,公堂肃然起敬。
宋澈也入过不少公堂了,眼前这个却是最大最宽敞的,左右持棒的衙役足有三十二人,瞪大眼睛的凶煞模样,像极了阎罗殿里的泥塑;
坐高堂的,是个四旬有余的中年人,一身紫色官服足以彰显尊贵,细看面相,不论神韵还是五官,都与贺秋有个五六分相似,绝对是亲生父子。
公堂下,停放着一具覆以白布的尸体,尸体旁所跪着的几人正是昨夜在红楼遇到的贾代及众狗腿子。
“大人,杀人犯陈仁才已带到!”
“都头,我与你说过很多遍了,是杀人嫌疑犯,不是杀人犯,我根本没杀过人。”
“啪!”
惊堂木一响。
威武声起,肃然起敬。
“陈仁才,贾代告你昨夜于红楼九月斋,以不知名火器杀死了他家仆,汝可认罪!”
第一百四十四章公堂叫父
衙役揭开裹尸布,躺着的那具死得发硬了的尸体,正是昨夜被宋澈打中小腿的家仆。
小腿上又没大动脉,何况宋澈打的是腿肚子,根本不可能会死。
宋澈只觉得好好笑,这个世界还真奇妙,上午他才以尸体偷梁换柱,晚上便又有人以尸体栽赃嫁祸。
“贺大人明鉴,我昨夜纵使打伤了王二,可那腿伤根本不致死,”宋澈瞥了一眼贾代,意味深长道:“至于他为何会突然暴毙,我想有些人比我更清楚。”
“陈仁才,你休要狡辩!”贾代指声呵道:“昨夜你在九月斋,用火器打伤王二,他当时的确没事,可回到家中突然出血不止,我请郎中竭力医治,依旧无力回天!”
他又作悲痛欲绝,面向贺玄章:“大人,王二自小便跟在我身边侍奉,我待他如同手足,如今却被歹人残忍杀害,请贺大人为我家仆做主啊!”
贺玄章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贺秋都那般聪明,他爹岂会差?
能坐镇京城府尹,紫袍加身者,绝非地方贪污受贿的官员可比。
“他若真杀害了你家仆,本官定不会轻饶于他,然如今案发起因都不知晓,你叫本官如何定他的罪?”贺玄章说着,转而问向宋澈:“你不是洛阳人士?”
宋澈答道:“大人慧眼,草民来自江南苏州。”
贺玄章目光更加明朗了,点了点头,“先与本官说说昨夜起因。”
“实不相瞒大人,昨夜我赴红楼消遣,是为了归还前些日子在苏州遇刺转运使曹恬的骨灰,曹恬之女曹琳,因牵连充了红楼官妓;”
宋澈指向贾代:“谁料贾代公报私仇,伙同家仆与众纨绔,在九月斋横行霸道,撞坏了曹恬骨灰坛不说,还逼得曹琳一头撞死在门柱上——”
“你胡说!”
贾代斥声反驳:“我几时逼迫她了?分明是她接受不了从千金小姐堕入青楼妓女,自己羞愧撞死的!再者她爹那骨灰坛,只是我不小心打碎,并非有意所为!”
宋澈大声反斥:“你休要狡辩,九月斋哪个侍女不知,你每夜都会花重金包下曹琳,羞辱她,欺负她,践踏她,而这一切的原因便是曹恬拒绝了你的三次求亲!
昨夜九月斋几百双眼睛都瞧见,你蛮横与曹琳拉扯,才导致骨灰摔碎,可怜曹恬尸骨未寒,便连烧成了灰也难保全尸!”
他又面向贺玄章:“大人,曹琳尸首,是我亲自收的,她脖颈间有勒痕,手腕上有刀伤,已不止一次轻生短见,昨夜骨灰摔碎,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贾代这狂徒所逼!”
“你放屁!陈仁才,你不仅杀我家仆,还反过来血口喷人,你——”
“你才是满嘴喷粪!”宋澈骂了回去,“我自己的火器,杀伤力如何很清楚,你家仆究竟是流血过多而亡,还是其它死因,叫衙门里仵作一验便知!”
“大人!您管管这外地来的狂徒吧!他初到洛阳便公众杀人!他简直无法无天!”
贾代扑通一声,跪倒在堂前,硬挤出几滴眼泪:“可怜那王二啊,八岁便在贾家为奴,勤勤恳恳十五年……若是让家父知晓他被人强杀于市,必定也觉得不公啊!”
他终于是将背后的靠山给搬了出来。
贺玄章明显色变,低声问道:“贾太师也知道此事了?”
“目前尚且不知,可若是凶手得不到严惩……大人您与家父同朝为官,是清楚他老人家脾性的,上回家父所养的狗被人毒死了,他可是翻遍了整个洛阳城去寻找凶手啊!”
贾代得意瞟了一眼宋澈,小人姿态实在丰满。
你有靠山?我也会叫父!
“叔父啊!”
宋澈这一嗓子,贺玄章差点没摔下椅子。
审案的,主簿的,当差的,诉案的,满堂人目瞪狗呆!
宋澈取出贺秋那封家信,当庭便呈给了贺玄章:“本次小侄入京行商,贺秋贤弟托我带来一封平安家书……方才未曾相认,是怕扰乱公堂,如今小侄深陷泥潭,已别无选择,只能恳请叔父为小侄洗清冤屈啊!”
贺玄章眼睛发光,赶忙接过信封,“我儿子给我来信啦!”
下一刻又觉得失了态,轻咳了两声,先将信件放置一旁,冲宋澈摆了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即便你我叔侄,即便他是太师之子,本官也不能以公谋私……此案关系到两条人命,本官需仔细侦办再做定夺,你们都有杀人嫌疑,不能放你们归家,今夜便暂时收监吧。”
“不是,大人……大人我是无辜的啊!”贾代慌了。
“啪!”
“将人带下去,退堂。”
……
由于身份特殊,宋澈与贾代的牢房都是单间配套,且恰巧是对立面。
“小子,你莫要以为与贺大人有亲,便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在洛阳城,是由我贾家说了算的!”
“你现在给我磕三个响头,再叫我一声干爹,我心情好兴许会放过你。”
“哼,任你装聋作哑,待会儿叫你好看!”
贾代攀着牢门,与宋澈打嘴炮。
宋澈掏了掏耳朵,全当做没听见。
在苏州,陈仁才也说过类似的话,在杭州,周天赐也说过类似的话,前者已心服口服,后者已人头落地,眼前这个么,再膨胀下去估计也快了。
夜。
逐渐深沉。
牢房里鼾声四起,吵闹恶臭的环境,实在叫人无法入眠。
好在头顶有扇天窗,可大瞧月亮。
中秋临近,天气突然便凉了不少,月亮也变得又大又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也许只有落了难,失了志,才能真切体会到此诗的含义吧。
若是叫沈文君知道,自己这一路来的艰难险阻,怕是会又担心得彻夜难眠了。
夫人啊夫人,你此时是否也与我一样,对月相思犯愁呢?
“哗啦啦……”
牢房锁链突然遭人打开,狱卒将三个壮汉送入宋澈牢间,骂了一句:“真他娘晦气,半夜三更遇到几个醉汉,其它牢房已收监满了,今夜你们便将就在这儿吧。”
他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了一句:“我去上个茅房,一刻钟后回来,你们可不要闹事啊。”
贾代攀着牢门,贱兮兮的模样:“有好戏看咯……”
第一百四十五章喋血监狱
三个壮汉,一步一步朝宋澈靠近,要干什么已不言而喻。
宋澈下意识地掏了掏袖子,火枪电棍都没带在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一人一百两,切莫动手。”他直接甩出筹码。
有大汉道:“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贾公子,你给再多钱也躲不了这顿毒打。”
宋澈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才道:“我叔父乃是洛阳府尹,你们若敢动粗,这辈子都甭想出监狱!”
“呵!”贾代冷笑道:“洛阳府尹是你爹都没用,我早跟你说过,在京城我贾家只手遮天!”
他狰狞呵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我的!”
壮汉扑向宋澈。
宋澈眼疾手快,抓起角落里的尿桶泼了过去,“呀屎啦你!”
三个壮汉吃了屎尿,被彻底激怒,分三路冲向宋澈。宋澈以尿桶当武器,左三圈,右三圈,壮汉一时半会儿也进不得身来。
“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着火了!着火了!”
“他们是第戎人!”
不论宋澈如何叫喊,也不见狱卒前来,其它牢房的犯人,要么呆呆坐着,要么趴着看戏。
“陈仁才,今夜你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贾代兴奋到面容扭曲:“快他娘给我打啊!打断它一条腿,我一人赏你们一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全是莽夫!
壮汉直接用脑壳撞上粪桶,“啪”一声响,人晕了,桶也破了。
另两个壮汉,一人上前捧住宋澈的腰,另一人摆拳砸来,宋澈急中闪避过一击,用膝盖狠狠撞击身前大汉,随后胡乱挥舞着王八拳!
那擒腰壮汉,就使傻力气,任由宋澈怎么攻击也不撒手。
宋澈劲头衰竭,有些力不从心,“傻大个儿,人家才给你几百两银子,你玩儿什么命啊——”
“咚!”
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鼻腔当即便嗅到了一股子腥味儿,脑袋也天旋地转。
“好哇!继续!给我继续打!”贾代兴奋得手舞足蹈。
宋澈破防后,被壮汉扑倒在地,只能用双手护住头部,承受接二连三的拳脚。
渐渐,视线开始模糊,意识有些断片儿,只有贾代那讥讽的笑脸,深深地印在了他脑海中。
身上每多一分痛楚,心中恨意便越浓。
就在宋澈即将昏死过去时,且听一声惊呼:
“走卒的!”
“哐当!”
牢房大门遭人一脚踹飞,一个俏丽的身影冲进牢房,三拳两脚便将壮汉打趴在地。
“走卒的……你别醒醒!你看看我!”林玥拍着宋澈脸颊不停呼唤。
宋澈只觉得喉咙卡住了什么东西,憋得他无法呼吸。
林玥忽然一掌拍在宋澈胸膛——
“咳咳!”
宋澈呕出一口瘀血,咽喉瞬间打通,空气涌入肺腔,他大口大口呼吸,意识逐渐恢复清晰。
“林女侠……”
“你别说话,我带你离开这儿。”
林玥扶起宋澈便往牢房外走。
“越狱啊!有人越狱!不快来管管么!”贾代摇着牢门大喊。
“王八蛋,再乱叫我撕烂你的嘴!”林玥一声呵斥,一个瞪眼,吓得贾代退避三舍。
“宋澈,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意识与视线再度模糊,宋澈只记得被扶上一辆马车,跌跌撞撞,起起伏伏,渐渐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嘶……”
痛感游走四肢,最后涌入大脑,宋澈猛地惊醒,虚汗大如黄豆。
精致的卧房,窗外已天亮。
“咵——”
房门敞开,熟悉靓丽的身影披着阳光走了进来。
林玥就床边坐下,将手中汤药递了过来,“醒了便将药喝了,你内伤多过外伤,需要好好滋补。”
宋澈很努力地想撑起身子,可却如刚孵出的雏鹰,怎么也硬不起来。
“罢了罢了,真是不中用,被人打了几拳便爬不起来了。”
林玥舀一勺汤药,递到宋澈嘴边,“喝吧。”
宋澈一勺一勺饮下,吞咽都觉喉咙似在刀割,何况这汤药又苦又涩。
“依我看等你的伤养好了还是赶快离开洛阳吧,这地方你已无法立足。”林玥轻声劝道。
宋澈摇了摇头,眼神不失坚决:“我虽是个随和之人,可这次我一定要报仇。”
林玥轻哼:“你拿什么与人家报仇?自以为是的小聪明?还是那封‘鸡毛令箭’?”
宋澈叹道:“昨夜不过是我失算了。”
“但是在洛阳,失算一步便可能会万劫不复,”林玥加重了语气:“昨夜他还只是派了几个醉汉来打你,若是再狠一些,在你饭里下毒,用开水给你烫得全身溃烂,或是扔两条毒蛇咬死你,”
她摇了摇头,眼神不乏真切:“你再有钱,也只是个下流商人,在洛阳无权无势,还不会武功,何不苟且偷生,惹不起躲的起,当懦夫不丢人。”
在宋澈的字典里,可没有“认怂”两个字,昨夜之痛,他必定要叫贾代十倍奉还!
“我不是懦夫。”
宋澈淬去了口中的汤药,卯足了劲儿从床上爬起,此时此刻,每多一分疼痛便多一分坚决,多一分动力。
“你躺下——”
“昨夜多谢女侠相救,我欠你一个人情。”宋澈套好衣服,咬着牙往屋外走。
“唉……算我方才言重行了吧,你不是懦夫——”
“你错了,我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宋澈摔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夜访太师府
宋澈回到了小客栈,好在人年轻,身子骨硬朗,在药物的辅助与曹琳的照料下,三日内便恢复了八成力气。
养病的这段时间,他已想好了复仇计划,既然贾家在洛阳这豪横,那便叫他们倾家荡产!
第四日一早,宋澈便乘车来到了进奏院,将契书合约出示于主簿官,兑换了十二张十万贯面额的飞钱。
飞钱官家与商家各自保留一半,办理完成后,官家会将飞钱送至杭州,想取钱时,商家便带着另一半,两张飞钱吻合,即可兑换银两。
“宋老板,您的这笔买卖实在太大了,如今咱国家在打仗,这国库嘛,自然不能多充裕,所以我建议您分段儿去取。”
飞钱面额通常不超过一千贯,宋澈这十万贯的面额已算是特批。
“钱大人,我想在洛阳进一批货回江南售卖,可否先给我兑换一张?”宋澈问道。
主簿官面露难色,“这个嘛……宋老板的飞钱对指的是两浙进奏院,而这里是洛阳……”
反正票据都在,换个地方取又能如何,洛阳的库房怕是比杭州充足多了。
这贪官,话里有话啊。
宋澈取出一锭银子,手把手塞给主簿官:“我相信这件小事对于大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你行个方便?”
主簿官当即便赔了笑脸,将银两收入囊中,“宋老板是个实在人,那我便帮你走一逞吧,只不过你的飞钱数额过大,我需得先到户部确认,再到国库里调取,天黑之前一定能给您办下来。”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点儿时间,只求钱大人争个尽快。”
宋澈便在院中等待。
傍晚前夕,主簿官随同禁军,押着一口沉甸甸的钱箱回到院子。
“宋老板,您准备将这钱存到哪个钱庄呀,我派遣禁卫队帮您送过去。”主簿官问道。
宋澈笑道:“不用劳烦诸位将士了,我自行带走即可。”
主簿与众禁军面面相觑,“您要想清楚了,这里头有整整万两黄金,若是出了这院儿,遭偷了,遭抢了,可得您自己承担。”
“没关系,这批金子今夜便有去处,何况我已请好了得力镖师,无所畏惧。”
既事如此,主簿也未再劝,只与禁军帮着将钱箱抬出了进奏院。
院外早已候了一辆马车,车辕上坐着的,正是那位头戴幂篱,腰揣银鞭,手提宝剑的女侠客。
合力将钱箱揉进车厢后,宋澈随驾坐上车辕,离开进奏院驶往城东北。
“你到底往里头塞了多少钱,连马儿都感觉吃力了些。”林玥好奇道。
莫看它只是个小箱子,着实有够分量,以大梁计重算法,一斤约为十六两,那么一万两换算下来便是六百二十五斤,比三个两百斤的大胖子还要多!
“既然你大发慈悲地问了,今夜我便小刀划屁股——给你开开眼!”
“真龌龊!”
宋澈撩开半道车帘,将钱箱盖子一揭,顿时射出一道金光,一锭锭大金元宝,整整齐齐躺在箱子里。
林玥拨开幂篱,瞧得眼睛发直。
还龌龊么?
不龌龊了。
“啪!”宋澈盖上钱箱,笑道:“钱财不可外露,免得惹了贪念。”
“你个走卒的,怎能这么有钱啊!方才我真有那么个念头,将它劫了去,然后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买一座大宅子,再请十来个仆人伺候我,逍遥快活一辈子。”
林玥昂着脑袋想入非非。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对金子感兴趣的,特别是女人。
“哎对了,你取这么多金子,打算用在何处?”林玥好奇。
宋澈轻轻吐出两字:“送人。”
“送谁?”林玥惊奇。
宋澈笑道:“送给你好不好?”
林玥轻哼:“我这辈子,活明白得很,注定与大富大贵无缘,你送给我……我还可能不要呢。”
“我是去送给贾太师的。”
……
贾太师,名唤贾权,乃当朝太子太师,按理说本该是个虚职,但皇帝年迈昏庸,不能把持朝政,常常以太子监国,如此一来,贾太师这个授业解惑的恩师,也就顺理成章地握揽了朝政。
虽官拜太师,却代以宰执,乃文官之首,大梁权臣,权倾朝野。
城东北,太师府。
宋澈并未走大门。行贿这种事,本就该捞偏门。
“走卒的,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贾太师可不是常人,他喜怒无常,说杀便杀,连王爷都要敬畏他三分,你与他干儿子本就有过节,再今夜造访,不是羊入虎口么?”
林玥走一路便劝一路。
“嗯……”
“你若是觉得前日我冒犯了你,说你不中用,说你懦夫了,那我就说你中用,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便是,也没必要为一时意气,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嗯……”
“太师府高手众多,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
“嗯……”
“我看你非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嗯……”
“我连尸体都不给你收!”
“嗯……”
“唉,我倒不是可惜你的人,而是可惜了这一箱金子。”
马车停在了太师府后门。
宋澈下车时,林玥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句:“你要小心。”
宋澈笑着“嗯”了声,扣响了门环。
隔了一会儿。
“谁啊?”
院门敞开来,家丁刚探出头,一锭碎银便杵在了他面前。
“公子深夜造访,请问有何贵干?”家丁收了银子揣进怀里,态度转变得天翻地覆。
宋澈说道:“苏州来的客商,拜访贾太师。”
家丁却道:“太师晚上从不见客的,公子不妨明日再来?”
“劳烦通报一声即可,不用言语太多,只道‘岁币’二字即可,若太师不见,我自当离开。”
“公子请稍后。”
家丁闭门而去。
过了刻把钟。
门再次敞开,这回出来的,却是个模样富态的中年人,神态颇显清高,语气不乏生硬:“请进吧,太师今夜有兴,愿意见你。”
宋澈先指了指敞开门帘的马车内的那口钱箱,“烦请这位官人,找四个稍有气力的棍夫,我略备薄礼要送给太师。”。
中年人眯着眼睛,走去并踏入马车,将钱箱盖子揭开一道缝隙,瞥了一眼箱中之物,顿时露了笑意:
“怪不得江南豪商遍地,果真都是些会做生意的生意人。”
他与随行的仆从摆了摆手,仆从会意,很快便带出来四个棍夫。
棍夫将钱箱抬下马车,“嘿咻嘿咻……”每踏一记重步,中年人脸上便多一分笑意。
“大老板,请随我入府吧。”
中年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随你一起去。”林玥卸下了宝剑银鞭,要跟着宋澈进门。
宋澈却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关上了院门。
林玥站在门外,想了许久才彻悟,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不中用,又怎可能是懦夫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金钱与权力
同行期间,宋澈有意与中年人攀谈了两句,得知他的名字叫做贾勇,还是贾太师的亲生儿子。
贾太师膝下亲生有一儿两女,剩下三个都是认的干儿子,其中贾代年纪最小,排名老四。
干老二叫做贾春,干老三叫做贾固,作用应该与贾代一样,为贾家洗钱捞金,必要时背黑锅,也不会是什么好鸟。
自入门后,走了约两刻钟,抬箱的家丁累得气喘吁吁。
终于是到了一栋巍峨的寝宫,挂着的牌匾上刻有“椿木居”三个大字——
大椿者,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整整一万六千岁,比皇帝的万岁还要多,贾太师之猖狂,由此匾可见。
贾勇叫家丁将钱箱抬入了椿木居,随后遣散了去,宋澈停足于门前,没有进去的意思。
“陈老板为何不进门?”贾勇问道。
宋澈谦虚道:“深夜造访,本失了礼数,太师年迈,不堪打扰休息,草民卑贱,只敢停于足下。”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将自己的脸露给这个老家伙。
却听宫中传来“哈哈”一笑,随之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响起:“常人者,难有如此谈吐,”
而后那人又问:“你夜间造访,又送来这么多金子,是想行贿老夫么?”
宋澈赶忙解释:“太师莫要误会,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乃天下人所敬重,如今中秋临近,草民无以回报,便特备此薄礼,孝敬您老人家。”
宫中又是“哈哈”大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连一旁的贾勇也听得冷笑了。
“既是心意,老夫便却之不恭了……老夫向来礼贤下士,待客如亲,你既送我礼物,我也该回馈你一二才是,”贾太师问道:
“你,想要什么?”
宋澈拘了一礼:“实不相瞒,草民今夜送礼,是来向太师赔罪的。”
宫中沉默了许久,才幽幽传出一句:
“在老夫这里,你无罪。”
宋澈心中暗喜,万两黄金换“你无罪”三个字,这笔生意还算值得。
“草民拜谢太师。”
“其实老夫并不在乎谁得了这生意,进贡岁币是为大梁王朝谋福。”
“太师所言极是。”
“只是老夫有疑问,”宫中那人问道:“你是如何劝得高琛,为你家独揽这岁币生意的?”
宋澈心里暗骂:老不死的东西,刚刚还说不在意,这会儿却又来问。
口头却道:“太师有所不知,草民的娘家,在杭州颇有家私,前些日子高大人赴杭州抗倭,我娘家为此帮了不少忙,因此才侥幸得了这岁币生意。”
“嗯……”
便不再答话。
“夜深了,太师日益操劳不乏疲倦,要安寝了。”贾勇淡淡一句。
宋澈再次拘礼,离开太师府。
待目送宋澈消失,贾勇才踏入寝宫。
黯淡的烛火下,一名年过五旬,两鬓斑白的老者,袒胸露乳靠坐在软塌上,其膝下还躺着两个娇艳大胆的美娇娘。
太师虽已年过半百,却面色红润,肤若孩童,他一手勾勒着美人肌肤,一手把玩金元宝,尽管金钱,女人,权力应有尽有,眼神中却依旧充斥着无法满足的贪婪。
“父亲,我见此人城府颇深,他的话半真半假。”贾勇说道。
“哦?何以见得?”
“高琛是个什么人,父亲您应该最清楚,他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商人帮了他些小忙而来插手岁币之事,何况自高琛被贬去沿海治倭不久,皇帝便转贡向了西羌,”贾勇说道:“我怀疑高琛肯定在江南受到了某位高人指点,说不定……就是这个姓陈的。”
“哈哈哈……”贾太师仰头大笑,多有不屑,“勇儿啊,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一个贩夫走卒的商客,他何德何能配得上‘高人’二字?”
他冷冷一哼,“再高的高人,高得过我么?”
“可就在前日,岁币已经入库,莫说是过我们之手,便是连瞧都没能瞧上一眼,”贾勇皱着眉头,“这个姓陈的小子,自苏州一路披荆斩棘到了洛阳,还从咱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岁币送入了国库,实在是……很叫人想不通!”
“我的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贾太师处之泰然: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
蝉便是岁币,螳螂便是他们这些商客,而我们则是幕后黄雀;
管他杨家,张家,李家,沈家,任由这些‘螳螂’拼杀哄抢,‘黄雀’才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不掺任何风险,只需扇扇翅膀、动动鸟喙便能填饱肚子的最后赢家。”
“可是父亲,高琛这么一搅和,岁币便要进贡给西羌了,咱们——”
“只要岁币一日没送出去,咱们的生意便黄不了!”
贾太师自信满满,“所以你要下去告诉老四他们,该收的货物继续收,只要我这把老骨头健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孩儿……谨听父亲教诲!”
贾勇告礼,退出寝宫。
贾太师又拾起一枚金元宝,比着烛火痴迷道:“世人都说金钱庸俗,我却觉得世人更俗,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更好看的颜色,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碰撞的声音更悦耳,这世上哪儿有比金子的香味儿更迷人?”
两个美娇娘,娇柔攀附着贾太师,轻吐芬芳:“太师您说得太对了……”
贾太师将美娇娘左拥右抱,“哦?那你们会来服侍我这个半百老人,是否是看中老夫的权贵?”
美娇娘娇嗔:“太师将我们姐妹瞧得太轻浮了,我们看中的是太师您的为人。”
贾太师却将手中金元宝往地上一丢,“这锭金子,谁抢到便是谁的。”
两个美娇娘争先恐后,手脚并用爬下软塌,活似两条争食的母狗。
“是我先抢到的!”
“我先抢到的!”
先是哄抢,再是谩骂,最后大打出手。
“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充斥着贾府。
第一百四十八章不言而喻
宋澈拉开后院门,不等踏出,林玥便先凑了过来,对着他一通打量。
“你不用看了,我是竖着出来的,那就说明没事儿,”宋澈笑着走向马车。
“那也得快些离开。”
林玥跳上马车,加速离开了贾府。
她原先是将宝剑与银鞭卸下来的,方才却又带在了身上。
“只可惜了那万两黄金,拿去捐赠乞丐也比送给贪官来得强。”
宋澈却回望着那渐离渐远的贾府,冷声道:“我这万两黄金不过暂时寄存于他这儿,要不了多久便会加倍拿回来。”
林玥却只当是他在吹牛,“若是你多几倍拿回来了,一定要记得送我两锭,也让我嗅一嗅那金臭味儿。”
宋澈坦坦荡荡:“不成问题。”
想要让贾家破产,必须先在洛阳立足,可以不用赚很多钱,但一定要影响够大,这一点儿还需得慢慢探索,毕竟他才刚来洛阳不到十日。
天子脚下,遍地金银,只看个捡法如何。
“对了,林女侠,你可有信得过的保镖与我引荐一番?最好是像你这般武艺高强的。”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只要你肯花钱,什么样的保镖都有。”
“我要保个人去苏州,你觉得该收个怎样的行情价?”宋澈又问。
“像我这样的,起码要五十……哦不,一百两!”
“像你这样的女侠士,起码要两个才能满足我的需求。”
“走卒的,你好似话里有话。”林玥眯着眼睛,凑近宋澈狐疑。
宋澈撵出十两金子,将她给怼了回去,笑道:“这是定金与中介费。”
“讲究。”
林玥抓过金子便揣进了怀里,随即又问:“时间,地点,货物。”
“凌晨卯时,洛阳码头,一个故人。”
曹琳虽已假死,可待在洛阳始终是个隐患,且宋澈怀揣百万飞钱也不保险,让曹琳将钱带回去,没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一搏了。
……
次日凌晨,天不亮宋澈便带着曹琳来到洛阳码头,花钱包了艘小客船。
晨曦破晓时,林玥也领着两名白衣女剑侍,准时准点踏上码头。
“艾姑娘,这是我手写的家信,它十分重要,请务必将它送到沈府,我夫人看了里头的信,便会明白一切事宜。”
宋澈并未告诉曹琳这信封里还有百万飞钱,只当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信,也不会惹人怀疑。
而后,他又与两名女剑侍交代了一句:“二位女侠,一路上请多多照顾家妹,待送达沈府后,我夫人会与你们结清剩下的五十两银钱。”
女剑侍相互对望,目光却聚在了林玥身上,一人沉声问道:“林斋主,主顾说剩下结清五十两,定金既然作一半,为何你却只给了我们三十两?”
宋澈也翘了眉毛,昨夜他给了林玥十两金,中介费收两成,那一个保镖也该给四十两银子才对。
她这一下子,整赚了四十两,比人家卖力气的都多。
果真是,天下中介一般黑啊!
林玥翘起了下巴,打起了哈哈:“保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半个月来回六十两已不低了,你们还想奢求多少,若是没了我,你们一个子儿都没有。”
怪不得当时被土匪头子打个半死也没人帮忙,不是熟人她不坑啊。
宋澈笑道:“二位女侠到了苏州找我夫人要七十两即可,一点银子,无伤大雅。”
“这位官人做生意还算实在。”
“那么,下江南路途遥远,快些上路吧。”
宋澈将曹琳送上客船,目送至孤帆远影才转身问林玥:“林女侠带我熟悉熟悉洛阳城,我给你十两工钱。”
林玥脱口而出:“二十两。”
“雇个脚夫还不要十两呢。”
宋澈就要走,林玥却赶忙叫住了他:“脚夫哪儿有我熟悉洛阳城……害,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各让一步,收你十五两便算了。可莫要再杀价了,宋姑爷是个讲究人。”
“林女侠有一身不俗的本领,又在王府当差,按理说应该不缺钱才对,何况你这么年轻漂亮,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儿们,应该是抢着要的。”宋澈说道。
林玥轻轻一句:“你管不着。”
“你年纪轻轻,武艺便这么高,又认识这么多江湖同僚,想必出身也不简单吧?”宋澈问道。
林玥冷冷一句:“老老实实当你的土财主,江湖上的事你少打听,知道的越多,死得便越快。”
这句话宁叶红也说过,那她的出身应该也与宁叶红差不多。
宋澈当然不是瞎猜的——
先前与她谈及“官妓”时,她的眼神便已出卖了自己。
她耳垂上的耳洞是无论如何也复原不了的。
王妃说她的剑舞很好看。
方才那女剑侍叫她“林斋主”,恰好红楼有十二斋。
还不仅于此。
宋澈从来没将“珍珠白玉膏”卖到过洛阳。
而弄月的闺房里却发现了此物。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从杭州将此物带到了洛阳。
杭州有一座天香楼。
天香楼的楼主是宁叶红。
先前宋澈还疑惑,为何宁叶红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妓女队伍。
眼下将所有疑点串联起来便得到了答案。
宁叶红与林玥都来自红楼,都是充入贱籍的官妓,她们却不同于普通唱歌跳舞的官妓,她们拥有不俗的武艺。
一个受高琛差遣,一个当王爷侍卫。
洛阳里的水果真有够深,一直挖呀挖呀挖,指不定能挖出不少惊天大瓜。
“林女侠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过,你与我所认识的一个朋友很像,”宋澈顿了顿,轻吐道:
“她叫宁叶红。”
林玥一怔,“我根本不认识她,听都没听过。”
有些事,不言而喻。
有些事,不必多问。
宋澈在码头租了辆马车,开始在洛阳城里寻找商机。
一路上找林玥询问了许多关于贾家之事。
贾家麾下三条街,一条名为长乐,一条名为永安,一条名为合阳,分别坐落于城东,城南,城西,由三个干儿子打理;
酒楼,赌坊,青楼,最赚钱的吃喝嫖赌,都是由贾家包办,其它多余的铺子则用来收租。
想拔除这样一条有权有势的地头蛇,只有成为或者是找到比他们更有权势之人。
放眼整个洛阳城,怕也只有皇帝才符合条件。
宋澈要见皇帝。
第一百四十九章洛阳蹴鞠超级联赛
洛阳城作为大梁国都,有近三十万户,一百多万人口。
大,非常之大!
宋澈行车一上午,换了两辆马车,也没能走完四分之一。
“我们开家酒楼如何?民以食为天,京城人各个富得流油,吃喝必定赚钱。”林玥提议道。
宋澈摇了摇头,酒楼是坐商,需要时间积累,银子来得太慢。
“那我们开家饰品店如何?你瞧这满大街,男戴簪花女穿金,一定有销路。”林玥又提议。
宋澈还是摇头,低端的饰品太廉价,高端的饰品需要启动资金,自苏州一路来洛阳,贺秋所赠的银两,他已花去了大半,如今手头只剩下三百两。
何况他又不打算在洛阳城扎根,要赚快钱,赚大钱,且要影响力巨大,这样才能撼动天子。
“不如将你在苏州的生意,拉到洛阳来做?连王妃都夸赞江南锦绣,其他王公贵族铁定喜欢。”林玥再提议。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案,毕竟老本行有经验,在洛阳也有销路,可最近“岁币”生意闹得沸沸扬扬,只怕苏州的货船还没过扬州,便会让杨家的人给击沉。
他还是摇了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哪样才行?”林玥甚至有那么些许焦急。
宋澈嘴角止不住抽了抽,“不是,做生意的人是我,你急个什么劲儿?”
“我……我这些年,也有些存款,一直想着靠它生财,你那么会赚钱,也带我喝口汤呗。”
“我自己都吃不上肉,还——”
“啪!”
不等宋澈把话说完,一颗皮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脑壳上。
“谁啊!这么不讲武德!”
他扭头呵了一声,只见不远处的街市旁,有几个黄毛小儿,战战赫赫地望着他。
再下看地上,躺着个圆滚滚的皮球。
在古代,这应该叫做蹴鞠。
定是那帮小屁孩儿,耍闹没了性子,不小心踢到了他。
宋澈紧紧盯着皮球,一个突发奇想在脑海中生出萌芽……
他跳下马车,拾起皮球,大步朝孩童走去。
估计是见宋澈衣着不凡,又乘坐车马出行,平民家的孩子都爬惹不起,连连与他鞠躬道歉,有的都吓哭了。
“呜呜呜……叔叔不要打我们,我们知道错了。”
宋澈内心暗骂:格老子的,我真长得这么吓人么?
“走卒的,你也真是,与一群孩子们较什么真?”林玥跟过来责备。
“我今日还真就要叫他们好看!”宋澈瞪着孩童们:“你们且看好了。”
手中皮球顺势脱手,将落地的刹那,以脚背勾住球身,再轻轻一提,开始双脚并用,颠球。
瞧得一众孩童,上下跟着律动。
“如何?这熟练的脚法,是不是叫你们好看了?”
那可不是吹牛,宋澈大学时可是校足球队的,还曾带领过本部学院取得过倒数第三的好成绩。他要是往足球行业发展,梅罗都得乖乖靠边儿站。
“叔叔,可不可以教我们蹴鞠啊?”
孩童们长大惊讶的嘴巴,显然已被宋澈精湛的技艺所折服。
宋澈摆了摆手,刚要发话,却听一旁道:
“这若都能叫脚法,隔壁老母猪都会上树了。”
林玥点地而起,用脚尖踢走宋澈手里的皮球,只见皮球飞天七八丈,快速下坠的刹那,林玥金鸡独立,脚背那么一勾,皮球粘了胶水般黏在她足上。
无反弹停球!
宋澈揉了揉眼睛,不信谣不传谣,除非眼见为实。
“你且看好了,这才叫做球技。”
林玥将脚背轻轻一颠,趁皮球凌空时,又举膝盖一顶,待皮球再高了些,再仰头一接,皮球安稳停驻在她额间;
她偏了偏头,皮球滚至香肩,再耸了耸肩,皮球顺着手臂滑至手背,她再用手背打了个波浪,皮球又从左臂过肩滚至右臂;
右手掌向上一抛,她一个飞燕展翅,用右后脚跟停住皮球,再左脚轻轻一条,皮球再次落入头顶,再将头一低,皮球滚至胸口,三颗球并排而立,大小竟也差不了多少;
皮球顺着胸口再次落入脚背,左右左,左右左,左右前后左,左前左右后……
国足里要是有她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连续二十年进不去世界杯?
“好球技啊,这位姑娘怕是鞠客出身吧?”
“我瞧过鞠客比赛,没这位姑娘球技好!”
“姐姐比叔叔厉害多了!”
莫说是被惊得目瞪狗呆的宋澈,便是过往的行人也纷纷聚拢,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林玥将皮球踢还给了孩童,叮嘱道:“下次踢球,莫要选在闹市,砸中了脾气不好的,小心屁股开花儿。”
说罢,便将宋澈拉上了马车,快速离开了闹市。
“林女侠,你好厉害。”宋澈由衷称赞。
林玥却淡淡道:“没什么,习武之人,每一寸筋骨,每一块肌肉,都可做到收放自如,莫说是踢皮球了,便是换成鸡蛋也一样能踢。”
少唬人了,武功再高的人,能凌波飞燕?能蝎子摆尾?她一定是练过的。
“我观这洛阳城内,蹴鞠风十分浓郁,还听先前有群众提到了‘鞠客’一词,林女侠可否解惑?”宋澈问道。
林玥却疑惑:“蹴鞠在大梁如此盛行,你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竟不知道?”
“在我们江南,向来不怎么流行蹴鞠……”
“也对,据说你们江南人都是水做的,能用走的绝不会跑,蹴鞠这项剧烈运动,的确不太适合你们。”
“其实大可不必搞地域黑。”
广州恒大也属于南方阵营,人可是称霸了中超几届呢。
“蹴鞠呢,起先来自于军队,既可以增加乐趣,也可以强身健体,后来逐渐成了贵族游戏,鞠球可是草编的,纸糊的,牛皮的,且又没有场地限制,一小片空地即可,如此,这项运动风靡了整个大梁;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便是咱们的韩王妃,莫看她平时娇滴滴,球技也是不差的;
还有王妃的夫君,安阳王赵辛,也极其喜好蹴鞠,王爷若在家时,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在王府中举办蹴鞠比赛;
可以说安阳王府,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家丁丫鬟,都能够踢上几脚;
有私自在家游戏的,自然也就有专业的,这帮人便称之为‘鞠客’;
特别是京城禁军中,每个营都有许多球技精湛的鞠客,而那些出类拔萃者,则会被选入皇家蹴鞠队,由宣徽院统领主管,也是有俸禄拿的;
有蹴鞠队,自然也就有比赛,在洛阳城外的梅山有一处‘蹴鞠城’,专门举办各类蹴鞠赛事,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青云社’举办的‘绿茵正塞’,整个大梁王朝各路、州、县皆可组织参与……”
这蹴鞠历程,听得宋澈是一愣一愣的,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浓。
古代虽有蹴鞠比赛,却绝对没有那么正规,也肯定没有“开盘”一说。
若是能在洛阳举办一场“洛超”,再当庄开盘,凭大梁人对蹴鞠的热情,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且既然有皇家蹴鞠队,便说明皇帝也爱好这项运动,何不借比赛名义“蹴鞠面圣”?
“好!”
宋澈一拍大腿,决定了,他要搞一场‘洛阳蹴鞠超级联赛’——洛超!
可想要举办大型比赛,启动资金必然少不得,如今他身上只有三百两银子,显然是不够的。
宋澈不经意间便将目光移到了一旁驾车的林玥身上,笑着问道:“林女侠,我这里有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跟不跟?”
林玥斜了他一眼,“若是能赚钱,自然是要跟了。”
“可惜我一路从苏州走来,沿途打点与吃穿,兜儿里的银两已所剩无几,”宋澈又笑了笑:“你不妨将积蓄多拿些出来,赚了钱咱俩一起吃肉。”
“你不是刚得了一百多万贯么?”林玥问道。
宋澈说道:“那一百万是飞钱,需到杭州进奏院调换才有,眼下这不是急用么?”
“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我怎个觉得,你是在榨我银子啊?”林玥狐疑望着宋澈,思绪了片刻,才比出一根手指头:“我跟一百两与你做这个买卖。”
宋澈摇了摇头:“不够。”
林玥又加了根手指:“二百两?”
宋澈还是摇了摇头,“也不够。”
“哎呀,罢了罢了,”林玥作豁出去的姿态,“我全身家当,五百两都给你!”
宋澈微微一笑:“起码五千两。”
第一百五十章你认识田鸡么?
“五千两!”
林玥连惊讶都懒得了,只轻轻一叹:“许是宋姑爷太有钱,随口一吐便是这么多……我每个月工钱二十两,算下来要替人看二十年的家才能凑够五千两,还得是不吃不喝。”
宋澈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世道好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而有的人辛苦一辈子也不及人九牛一毛。”
林玥撇着嘴,“那能怎么办,都是个人的命……”
当然了,宋澈也不奢求能从一个女人手里搞到多少钱,只是这银子,多一锭便多一分底气,也多一分幸运。
“林女侠可知,在洛阳城如何来钱得快?”
“赌呗。”
“可靠运气发财并非求稳之计。”
宋澈也不是没想过到赌坊发一笔横财,可洛阳里的赌坊几乎都被贾家垄断,他才刚花费万两金将贾家人稳住,再从他们手里捞银子怕是不妥。
林玥却道:“你错了,在洛阳城里,不止是靠运气才能赌钱,还有些是需要靠实力的——
骰子与牌九都是市井玩儿法,上得了牌面的是‘斗硬’,比方说,斗鸡,斗狗,斗蝈蝈,许多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都爱这类博戏。”
宋澈抿着嘴唇,“可如此一来,门槛儿也高了不是么?”
斗硬博戏,肯定是需要花时间培养的,比方说想要养成一只战斗鸡,起码需要两年半的时间。
“其实也有现成儿的。”林玥说道:“除了斗硬之外,还有门槛更高的经竞技类玩法——赛马。
一匹纯种的胡马价比千金,普通的王公贵族也不一定能消遣得起。”
宋澈笑道:“安阳王可不是普通的王公贵族。”
“这正是我要说的,”林玥说道:“王爷酷爱赛马,在王府内还专门修了一座‘马院’,里头圈养了十余匹骏马,均是从胡国,第戎,西羌,这等塞外游牧民族手中花重金买来的。”
宋澈突然眼睛一亮,脑中又迸了个想法,他问道:“那赛马酬劳如何?在哪里比赛?与什么人比赛?规则是怎样?”
林玥玉手一指,“城南郊外有片大平原,专供禁军马匹放牧用,也可作为马场来比赛;
由于赛马门槛儿太高,王公贵族们通常会私下先约好,由挑战者下战书,若被挑战者接受了,双方便各自带宝马到马场比赛;
至于赌约,那就得看双方协商了,没有下限也没有封顶;
赛马规则通常是双方各出三匹马,分为‘上中下’三等,按等级比试,三局能赢下两局者便获胜。”
“在京城赛马圈儿中,王爷的实力如何?”宋澈问道。
林玥说道:“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了。”
“到底数一,还是数二?”
“数二。”
“数一者何人?”
“当朝太子呗——太子麾下的名马无数,其中有一匹‘汗血宝马’,号称追风八百里,天下第一快,据说是昔年凉州军大破胡族时,从胡族可汗帐下找着的,乃真正的王者坐骑!”
“你认识田忌么?”
“田鸡?不认识,吃倒是吃过。”
林玥偏头疑惑着宋澈:“你问这个作甚?”
不认识那就好办了。
“我要与太子……赛马!”
……
宋澈救过小郡主的命,还送了王妃几十匹丝绸,借几匹好马来比赛,问题不大。
“在家圈养久了,让马儿出去跑跑也要得,可挑战太子,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韩王妃叹道:“王爷与太子赛马,从来便没赢过,且每回都要送好些银子出去。他那要强的大哥,专坑自家兄弟,即便王爷不在府上,也来下过好几回战书了。”
“王妃放心,你只需将宝马借我三匹,再帮我去下一封挑战书,明日我保证赢下太子,助王爷扬眉吐气。”
“唉……既然宋先生如此坚决,那我便即刻派人去下战书,也省得他再来挑衅扰我清净,”王妃说着,又添了一句:“我再出五百两为赌资,输了也不要紧,全当给先生玩耍了。”
莫说是王妃不信,所有人都认为明日必输无疑。
林玥嘀咕抱怨:“我就不该与你提这么一嘴,不仅害王爷丢人,还要害王府丢钱。”
丢钱?
丢钱是不可能丢钱的。
宋澈抓着那就要去给太子下战书的老管家,细细叮嘱道:“老爷子,待会儿你去下战书时,要亲口对太子说,我家王爷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可追风踏雪三千里,打遍天下无敌手,问他可有勇气来赛一赛,若是能赢得了,送他一千两彩钱。”
“啊?”老管家慌了,“真要这么对太子说啊?老夫平日里操持家政,也没见有极品宝马入户啊!”
“哎,”宋澈摆了摆手,“我叫你与他这么说,自然有其他作用,你将话原封不动带到便是。”
“那夫人……”老管家请示韩王妃。
韩王妃苦笑道:“一千两便一千两吧,只要宋先生开心便是……”
老管家这才退去。
林玥不好当众说,只能将宋澈拉至一旁,劝说道:“王妃借你马匹,还承诺出五百两供你玩耍,你怎还私自加到一千两了,老管家还未走远,你快些将他追回来。”
宋澈含笑摇头,也不多言,只吐一字:“等。”
等。
等了莫约半个时辰。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客堂,老脸还带有几分兴奋:
“夫人,老奴回来啦……太子欣然接下了战书,约定明日辰时三刻于马场相见!
老奴又将宋先生的话原封不动说与太子听,太子听后当场捧腹大笑,并说需不着我们的彩钱,还说若明日我们能赢得了他,他单方出两千两彩钱送给咱们!”
“哦?”韩王妃眼睛发亮,当即便露出了笑颜,同时恍然大悟,“难怪宋先生要出挑衅之言,原来是为了刺激太子,好赚他的彩钱呀!”
先前听王妃所述,宋澈便知这太子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故意放下狠话,是为推助他的傲性,增加他的胜欲,从而先赚他一笔彩钱,如此一来,即便赛马真的输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林玥由衷感叹:“活该你能赚大钱。”
“瞧宋先生谈笑风生的模样,明日赛马怕也是有希望赢下了吧?”韩王妃笑着问。
宋澈只道:“我明日胜太子,如同探囊取物;两千两彩钱,只在信手拈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宋澈赛马
次日五更。
宋澈早早便来到王府,与马夫一起用上好草料将马儿喂饱。
安阳王的骏马着实不差了,各匹与人比肩,矫健的肌肉,粗糙的马鬃,在这个没有发动机的年代,它们无疑是陆地上的飞行者。
王府中最好的三匹马:
上等大宛马,名曰“神威将军”。
中等第戎马,名曰“急先锋”。
下等西羌马,名曰“拼命三郎”。
待马儿吃饱了,马夫便抬来马鞍,按照比赛的规矩,上中下三等,分别佩戴红黄绿三色马鞍,同级比拼速度。
“且慢,我要调换一下马鞍的秩序——神威将军戴黄色,拼命三郎戴绿色,急先锋戴红色。”
以下等马对战上等马,以中等马对战下等马,以上等马对战中等马,此乃兵家亚圣孙膑先生之妙计,其原理便是扬长避短,出其不意。
马夫也未多问,只按宋澈所言照办。
待所有准备就绪,此时天已大亮,王妃车驾也已备好,一行人满怀期待奔赴城南马场。
未至马场,便听到滚滚蹄声,一群群威武雄壮的军士策马扬鞭,在辽无边际的大平原上尽情飞驰。
大风吹起,马踏大地,尘土飞扬!
“吁!”
一个身穿黄袍,玉带裹腰的中年男子,勒马急停于王妃车驾前,由于来得太突然,惊得马车一阵趔趄。
“哦?今日还真稀奇,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弟妹也来了么?”中年男子傲视着马车。
他叫王妃作弟妹,该是当朝太子赵穗。
马车内传出韩香的声音:“场上男丁众多,臣妾不便露面,还请太子见谅。”
这时,马场内又跟出七八匹骏马,骑马者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马场四下还聚集了一两百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多半都是太子党。
“我听说二哥从第戎那里缴获了几匹极品宝马,该不会就是这三匹吧?”一个与赵穗长得颇为相似的壮硕青年,指着王妃车驾前,宋澈牵着的三匹骏马,大有轻视之意。
宋澈笑道:“正是。我们这三匹宝马分别叫做‘擎天柱’,‘威震天’,‘铁甲小宝’。”
“哈哈哈……”
太子党无不大笑。
“二弟是连个幕僚都请不起了么?取这些个不中听的名字。”
赵穗毫不掩饰嘲笑,抚摸着胯下马匹红鬃,傲声道:“此乃本太子的上等马‘万里金刚’,‘号八百里追风,不喘一口气’,天下第一神驹。”
“此乃大哥的二等马‘霹雳将军’,勇猛无敌,马中龙凤!”
“此乃太子的三等马‘白袍太岁’,刚柔并济,马中君子!”
乍得一瞧,果真都是好马,意气风发,气势雄伟。
宋澈笑道:“赛马比的是速度,可不是拼名字响亮,究竟孰强孰弱,上了马场自见分晓。”
“哼,好一个狂妄的马前卒,且看我宝马甩你们半程!”赵穗招了招手,领一众公子哥儿先入马场。
宋澈牵马跟上,并问一旁林玥:“太子身旁那几个跟屁虫都是些什么人?你可认识。”
林玥指着前方人马,“与太子比肩同乘那人,是其同母胞弟,六皇子赵集;骑三等马的是太常寺副使邹友文;跟在最后一排的那个青袍男子,正是贾太师第二个干儿子贾春;
既然是赛马,便有博戏赌局,贾春恰好是‘合阳赌坊’的老板,在比赛开始前,所有来观赛者都可找他下注;
除此三人外,其他的我都不认识,但多半是洛阳城的权贵衙内,毕竟太子乃大梁储君,迟早要继承大统,身边自然不缺乏趋炎附势者。”
“太常寺副使?他的官儿很大么?竟能伴于太子左右。”
那个叫做“邹友文”的,已不止一次回眸瞟向林玥,眼神中还夹带着些许暧昧与玩味。
林玥沉声说道:“礼部下辖太常寺,太常寺又下管教坊司,宫廷礼乐,艺伎歌舞,都由他负责,太常寺副使只是个从六品官。”
原来如此……太子有了邹友文,枕边夜夜换新人。
马场为椭圆大圈,全长约三里地,有栅栏阻隔,观众可在栏外观看;始发点筑有高台,撑天幕,设桌椅,摆瓜果,专供王公贵族享入座;
赛马一人一骑,自始发点出发,率先回到终点者为胜;
王妃座驾停在看台边,只半卷窗帘,与小郡主凭窗观看,太子及其党羽则上高台,贾春在台下设点开盘,来看比赛的上百位公子哥儿,相继押注博.彩,且下注都不低。
“距比赛开始还有一刻钟,合阳赌坊快押快结,还没下注的抓紧了!”
贾春在桌上铺了张宣纸,以表格规划了七八种博戏,有单场,全场,胜负,甚至还有双方差距,被甩开十丈,三十丈,五十丈,基本都是偏向太子一方。
太子获胜概率大,赔率便特别低,往往百两只能陪个十两,再扣除赌坊抽成,几乎没得赚。
因此大家都没选择买胜负,而是将银子押在了差距上。
韩王妃出一百两小赌,小郡主出了二十两压岁钱,林玥拿出了三百两,宋澈自己也有三百两,总共七百二十两。
宋澈来到赌桌前,先观察了一番概率:
若是押安阳王获胜,赔率为七倍。
若是单场押注王胜,赔率有四倍。
若是三场同时押胜,胜率则为十五倍。
太子的马都很强壮,下等马并不一定就会比安阳王的中等马慢,田忌赛马那一套,并不能完全适用。
在宋澈看来,本次赛马赢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稳赚且利益最大化。
“牵马的,你就莫要考虑了,此次赛马你家输定啦!”
“太子的‘万里金刚’我是亲眼见过,甩你家马儿二三十丈不在话下!”
“叽叽歪歪什么?我自有下注手段,需得着你们来教么?”
太子胜率高,赔率往往很低,想要多赚些钱,务必要下重注。这些公子哥儿,无疑是一群赌狗,三五百者两居多,七八百两也不少。
“第一场,我单压一百两差距,万里金刚胜过铁甲小宝五十丈!”宋澈先扔下两锭银元宝。
万里金刚赢铁甲小宝毋庸置疑,从赔率表上看,胜十丈,一百赔一百四十;胜二十丈,赔双倍;胜三十丈,赔三倍;胜五十丈以上,赔付七倍;
压单场差距者,多半在胜二十丈至三十丈这两档。
“你对自家的上等马也太不自信了吧?即便是从军营里,随便挑一匹健壮的马,也不可能在三里之内被甩开五十丈!”
质疑之人,哪里会知,宋澈的铁甲小宝其实是下等马,又为何不能被甩开五十丈?
哼,盲目跟风之人,都等着输钱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一胜一负
“这位朋友,你可要想好了,且不说你是否能买中,你压的可是自家马输,就不怕王妃怪罪?”贾春问道。
宋澈第一场之所以为会押胜太子,除了它赔率可观之外,更相当于给自己买个保险。
若太子的下等马真比王爷中等马强悍,那么比赛输了自己的本金也可以保障。
宋澈笑道:“我这人从不走回头路,既已买定离手,再收走难免晦气。”
贾春轻哼:“你倒是很讲究赌运。”
“剩下的六百二十两压胜负,第一场万里金刚胜,第二场擎天柱胜,第三场为威震天胜。”宋澈将所有银子抛上赌桌,特意提醒道:“记住了,不是单压,而是压三场胜率,最高赔十五倍的那种。”
“这小子一定是想钱想疯了,竟敢这么买!”
“你既然想给我合阳赌坊送钱我也不拦着。”
宋澈懒得与同流合污,离开了赌桌,转身下了马场。
安阳王府没有多余善骑之人,驭马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林玥身上。
林玥身骑铁甲小宝与赵穗所乘万里金刚同立于起跑线后,与太子同台竞争,她多少有些紧张。
“看来二弟家真无人才了,竟出一个女人与本太子比拼,纤纤美人儿,我见犹怜啊。”
太子嘲讽着,打量着林玥,目中不免含有其它情愫。
林玥咬着嘴唇,颔首低眉,尽力不让太子瞧见自己的容颜。
“太子说笑了,玥儿是我内室,现为王府护院,也是王妃义妹,她自幼不爱女红针线,马上功夫还算了得,因此代表王府出战。”宋澈笑着走来。
“哦?原来已为人妻啊,可惜了,可惜了。”太子顿时兴趣全无,大笑一句:“既是马上功夫了得,那床上功夫怕也是不赖吧!哈哈哈……”
林玥紧拽着缰绳,敢怒而不敢言。
宋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给予安慰:“没事儿,放轻松。”
林玥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赛马即将开始,第一场由铁甲小宝对阵万里金刚!”
裁判博士高声清场。
双方骏马后腿刨地作蓄势待发的姿态。
“各就其位……准备。”
“开始!”
博士一声令下,骏马呼啸而出。
万里金刚不愧为天下第一神驹,光是起步便要比铁甲小宝快几个身位,哪怕铁甲小宝尽力追赶,差距仍然越来越大。
跑过中场时,铁甲小宝已被甩开三十丈;
当万里金刚踏过终点,铁甲小宝甚至还有小半圈没有跑完,被远远甩开了五十丈。
“好啊!万里神驹果然不同凡响!”
“太子的驭马之术也是出神入化呀!”
“哼,还吹什么是从第戎缴获的极品宝马呢,依我看连驿马都不如!”
怪不得马儿能跑这么快,这么多人拍它马屁能不快么?
林玥到最后半程,几乎已放弃了扬鞭,冲破终点线后,她跳下马背,噘着嘴巴,瞪着宋澈,哪儿还有什么英姿飒爽,活脱脱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骗人!根本就跑不赢嘛!”
骨子里的倔强,内心深处的脆弱,忍气吞声的屈辱,甚至叫她憋出了眼泪。
“跑输了就对了,跑赢了才不对,”宋澈凑近林玥耳旁,悄悄道:“偷偷告诉你,这第一轮已被我买中,咱们现在已进账七百两了。”
“真的?”林玥眼睛发光,泪意有所好转。
还得是银子好哄啊!
宋澈点点头,“稍后第二轮,你只管放心御马,输赢尽在我掌握中。”
林玥拾回了信心,背过身揉了揉眼睛,轻轻说道:“方才……你对太子说,我是你内室,我知晓此话是搪塞他,可你以后不许再乱说了。”
宋澈笑道:“林女侠大可放心,我内室已有娇妻,即便你想嫁给我,最多也只能做个小妾。”
“走卒的,你——”
“哟?还在这儿打情骂俏呢,第二轮即将开始了,想好怎么输了么?”
六皇子赵集骑着“霹雳将军”走出马栏。
宋澈不予理会,从马栏牵出“擎天柱”,叫林玥骑上并道:“这局若是输了,我脑袋割下来给你当蹴鞠踢。”
上等马与中等马的差距,要比中等马与下等马悬殊得多,这局闭着眼睛都能赢。
“第二场,霹雳将军对阵擎天柱,各就各位!”
“开始!”
擎天柱马力全开,似一道棕色闪电,快速冲出起跑线!
任由赵集如何扬鞭,霹雳将军也难以超越,渐渐,被擎天柱拉得越来越远,直至冲破终点线,双方相距得有三十余丈!
整个马场鸦雀无声,看台上的马屁也不通了。
林玥在马背上扬鞭欢呼,兴奋得手舞足蹈,英姿飒爽已恢复,小姑娘气却更浓了。
赵集冲至终点,一下马便给了候在马栏前的马夫两个耳光,破口大骂:“你这狗奴才,今早是如何喂马的,为何它跑到半程便没力气了!”
马夫被扇倒在地,这两巴掌着实不轻,牙都给崩掉两颗,他满口鲜血,委屈巴巴:“皇子殿下,小人……小人给三匹马喂的都是同一草料,怎可能会突然没力气呢。”
“你他娘的还敢嘴硬!回去便活剐了你!”
赵集又撒气踹了马夫两脚,回头瞪了一眼宋澈,气冲冲地离开了马场。
休整了片刻,第三局即将开始。
太常寺副使邹友文骑着“白袍太岁”走出马栏,他的姿态虽不如两位皇子高傲,可温文尔雅的蔑视更叫人讨厌——
伪君子的确比真小人更让人讨厌。
第一百五十三章约太子二番战
“听说,你娶了她为妻?”
邹友文虽问宋澈,却睥睨盯着林玥。
宋澈笑道:“只是个小妾而已。”
邹友文抛下一句,“倒也符合她的身份。”骑马踏上起跑线。
林玥紧紧攥着拳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意。
“对,这就对了,保持愤怒,一举赢下这伪君子!”
没有什么比愤怒,更能激发人的斗志。
没有什么比胜利,更能打响他的脸。
宋澈将林玥扶上马车,暗中握住她的手,轻声叮嘱:“此乃我独家研制的打火器,摁下即可喷出强劲火焰,待会儿若是咱的马跑不赢,你便用此物烤它屁股;若是邹友文耍花招,你便用此物烤它马肚。”
林玥望着手中的打火机,纵有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一场,决胜关键局,必定会有激烈竞争。
“第三场,白袍太岁对阵威震天,各就各位!”
“开始!”
两匹骏马,齐头并进。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下等马与中等马几乎不相上下,赛程已过半数,双方仍然相持不下。
“白袍太岁,超过它!给我超过它!”
看台上一阵惊呼。
小郡主跳出马车,奶声大喊:“威震天,冲呀!冲呀!”
许是得了小郡主的助威,威震天厚积薄发,越跑越快,渐渐便超过了白袍太岁一个身位。
很快便来到了,最后一个弯道!
邹文友见要落败,故意从内线转至外线,不断往林玥贴靠,他假意扬鞭策马,实则干扰林玥。
很快两匹马又相持不下,几乎贴身而行!
林玥急中生智,突然扔去马鞭,左手火机换右手,照准那马肚子一打,防风蓝焰迅速喷发,白袍太岁吃疼长嘶,奔跑节奏被彻底打乱,前脚绊了后脚,马头往前猛地一栽,摔了个人仰马翻!
邹文友凌空飞出七八丈,在地上滚了五六圈才停下。
林玥骑着威震天顺利冲过终点线!
“我们赢啦!母妃,我们赢啦!”
小郡主欢呼雀跃,连王妃也忍不住跳出马车欢呼。
看台上的权贵公子哥儿,好似一个个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谩骂声一片。
太子两兄弟与贾春,脸色阴沉得发黑,一个输了比赛,一个亏了大钱。
宋澈与林玥兜着喜悦走出马场,与王妃同行至看台。
“多谢太子殿下谦让臣妾。”王妃含笑欠身,却是胜者姿态。
赵穗甩袖一哼,背过身道:“都怪我那马夫照顾不周,叫我两匹宝马害了病,这才让你们侥幸赢了去,待我宝马养好了,定要与你们再比个高低!”
说罢,他摆了摆手。
仆从端着满满一盘金子献于王妃。
贾春也与人抬来一口装满银锭的箱子,放置于宋澈脚下,“你押中两轮,第一轮七百两,第二轮九千三百两,扣除三厘的佣金,一共九万七千两,你点点吧。”
这些银子,多数来自于那些公子哥儿的赌资,云阳赌坊其实并未亏损太多。公子哥儿们瞧着自己银两全落入宋澈腰包,脸色比贾春还痛苦。
宋澈自然却之不恭,叫王府仆从将金银全部抬上了马车。
这时,邹友文一瘸一拐走上看台,方才那一跤,摔得他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落魄模样,狼狈至极,他怒指着林玥与太子状告:
“太子,都是这贱婢中途使阴招!害我不慎坠马,否则我绝不可能输——”
“放肆!”
韩王妃怒喝:“林妹乃是我与王爷认的义妹,你辱骂她便是辱骂王爷!今日你若不磕头道歉,待王爷返京归来,定叫他饶不了你!”
邹友文不由一惊,转眼求助赵穗:“太子……”
即便是麾下鹰犬,一条狗怎么低过兄弟关系?赵穗冷冷一句:“磕。”
邹友文咬了咬牙,跪在林玥跟前,边磕边讨饶:“小人方才是摔糊涂了,才没忍住出言冒犯,还请姑娘恕罪……”
林玥不支声,那他就得继续磕。
宋澈不理小人,绕过邹友文,上前与赵穗行了个礼,问道:“太子殿下,您今日可否尽兴?”
赵穗冷哼:“今日只有扫兴,何来的尽兴?”
宋澈笑道:“我这里却有个能让太子殿下尽兴的法子。”
赵穗冷冷一眼“哦?”
宋澈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可喜爱蹴鞠?”
赵穗高声道:“那是自然,大内皇宫谁人不知,本太子球技了得?”
宋澈暗自一笑,又道:“恰巧王爷也喜爱蹴鞠,不如我们再来场蹴鞠比赛如何?”
赵穗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他如此要强,今日赛马失意,正愁没个找回面子的机会,于是当即便答应了:
“好啊!这赛马不过三两人游戏,容易出现意外,可蹴鞠十余人,靠的是脚下硬底子功夫,不会再有侥幸发生了。”
“不过……”
“不过什么?”
“太子殿下坐拥皇家蹴鞠队,都是些技艺超绝的专业鞠客,我们王府的蹴鞠队却只由家丁组成,显然有些不太公平。”
“嗯……若是找专业鞠客,你们或许连球都碰不着,”赵穗问道:“那你想如何?”
宋澈说道:“草民提议,本次蹴鞠比塞,只能以自家仆人组队,不叫专业鞠客参与。”
“哈哈哈……”赵穗大笑道:“太子府家仆,平常陪我蹴鞠,各个都有不俗的脚法,即便比不上皇家,也非普通蹴鞠队可比拟——就依你吧,免得说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让着自家弟弟。”
宋澈又道:“三日后便是中秋佳节,咱们就约在月圆之夜如何?到时再邀请洛阳众蹴鞠爱好者共聚赛场,一边观赛,一边赏月,万众瞩目之下,人山人海呐喊,不仅彰显储君风姿,更壮我大梁风华!”
“妙哉!妙哉!”
赵穗兴奋道:“寻常中秋,不是宫廷宴会,便是庭院赏月,本太子早已厌倦,汝之提议,正合我意!蹴鞠比赛,就在中秋!”
“草民还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光是蹴鞠,未免太过枯燥,何不引一些歌舞姬,在中场休息时,为大家助助兴,打打气儿?”
“能瞧见漂亮的女人,力气也能多增长几分!”
“既是如此,应当请来洛阳最有名的歌舞姬,如此才好吸引眼球,壮太子之威风,”
宋澈说到这儿,瞥了一眼地上还在磕头的邹友文:“最好的歌舞姬,自然是来自红楼,而红楼属于教坊司,教坊司又隶于太常寺……”
赵穗瞥了一眼邹友文,“还不快起来。”
邹友文已磕得头昏眼花,需要人搀扶才能站稳:“多……多谢太子,太……太子有何吩咐?”
赵穗又瞥了一眼宋澈:“如今本太子监国,日理万机,无暇琐事,这蹴鞠比赛便全全交给你来办吧,洛阳城无人不敢不与你方便。”
“多谢太子殿下。”
宋澈转头望向邹友文:“邹大人,我想去红楼里挑几名歌舞姬来助兴比赛,你行个方便?”
邹友文从腰间取下一块刻有“太常寺”三字的檀木令牌,颤颤巍巍递给宋澈:“凭此令,红楼官妓皆可挑选,若选中心仪者,交驻楼博士报备即可……”
宋澈欣然抓过令牌:“多谢邹大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蹴鞠
“今日共赢赌资九千七百两,王妃下本儿一百两,便得一千三百两;
小郡主下本儿二十两,便的二百六十两;
林女侠下本儿三百两,便得三千九百两;
剩下的都归我,你们肯定没意见。
再者,今日赢得赌资两百金;王妃出了马匹,应分得大头,取一百金;
我出主意,林女侠驭马,各得五十金。”
返程途中,几位“股东”齐聚于马车内,大秤分金银。
“那我呢?人家可是很卖力在为小姨助威呢。”小郡主撅起嘴巴,觉得不公平。
宋澈笑着,从自己那份儿中,再夹出一锭银子,放到了小郡主的手中:“这下总可以来吧?”
“檀儿,你年纪还小,要这么多金银做什么?这些娘都给你收着,待长大了给你当嫁妆。”
韩王妃要去拿,小郡主却赶忙将金银压在了身下,将头摇得似拨浪鼓,“我才不要,母妃尽会骗人,上次你便是这么骗走我压岁钱的!”
“你这孩子,从小便这么财,长大还得了……”
“王妃说笑了,小郡主乃千金小姐,掌上明珠,本是人中龙凤,财得合情合理。”
“呵呵呵……”
金元宝在手,银元宝在怀,一路上马车内的欢声笑语便没断过。
“哎对了宋澈。”林玥突然唤道。
宋澈揉着鼻子,“你突然不唤我‘走卒的’,我倒还真有些不习惯。”
“不说笑,是正事儿,”林玥隐隐担忧,“太子喜好蹴鞠,洛阳人尽皆知,咱王府家仆,虽然也会踢,可都是些二把刀,如何能赢得了他?”
宋澈却摇头道:“即便我们能赢他,也万万赢不得他。”
“为何呀?”林玥疑惑道。
宋澈却将目光瞥向韩香,说道:“太子心高气傲,好胜心极强,今日马场人少,赢了他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后日中秋夜,看客成千上万,若是叫他败了,可就不单单只是输赢,甚至可能会连累到王爷。”
韩香叹道:“宋先生说得极对,生在帝王之家,处处得小心行事,特别是王爷的身份,稍有不如太子意,便可能被认为有恻隐之心,夺嫡之疑。”
韩王妃能被着自家男人出来抛头露面,已算是当下时代思想非常开放的女性了。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要与太子赌一场不能赢的比赛了?”林玥依依不舍地望着手中的金银:“蹴鞠比赛的彩钱,可定要比赛马的多,咱们赢的这些,多半是要送回去了。”
宋澈笑道:“当一场万众瞩目的蹴鞠比赛成功举办,那银子便会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装入我腰包。一点小彩头,不足挂齿。”
当然,既是比赛决不能拉稀摆带,若无法吸引群众眼球,洛超是办不下去的,这场蹴鞠比赛可以不赢,但一定要赛出风采,激发天下所有蹴鞠爱好者的激情。
既然千年后的国足不尽人意,那就在古代叫它大放异彩!
回到王府。
林玥着急了平日里陪同王爷蹴鞠玩耍的家仆,叫他们换上劲装,先来假赛一场。
虽都是用脚踢球,可规则,踢法,场地都大不相同。
大梁的蹴鞠,通常有两种玩法:
第一种唤作‘白打’,不设球门,参赛双方各派出同样数目的球员,最低一人,最高不超过十人,
参赛者在场中轮流表演球技,用除手之外的身体任何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且动作,而球不落地,
再由专门的裁判以观赏性与技巧评级打分,哪个队伍得分最高,哪个队伍便获胜;
白打蹴鞠,通俗而言便是花式足球,客观性要高于主观性,而第二种的“筑球”则恰恰相反——
‘筑球’更讲究对抗性,球场中间会竖起一个大球门,高约三丈,宽约一丈,以彩带结网,只留出一个尺许见方网眼,唤作‘风流眼’,
筑球有规定的参赛人数,往往是双方球队各派出十二人,分着不同颜色的球衣,立于球门两旁,组成“左右军”在长宽为十丈大小的方形球场中对垒。
左右军均设“头球”,“跷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角色;就如同现代足球赛里的前锋,前腰,后腰,后卫,守门等分工;每个球员都司职其位,承担不同的击球任务;
每场蹴鞠比赛还设有两名“度部署校正”,担当裁判一职。
宋澈站在球场旁,仔细观摩了几场蹴鞠对垒,总结出了古今差异:
第一,场地与球门:
现代足球赛,标准的绿茵球场要比古代大上三四倍,且左右各设有落地球门,而古代球场仅有十丈长宽,也就是个边长二十多米的正方形,且球门仅有一个设在中场,球门上的“风流眼”与篮球框差不多大;
第二,技巧与方式:
古代的蹴鞠赛,总体而言一个字“顿”,除击球手跑动较为频繁,其他辅助者基本是“站立打桩”;
当然,双方共二十四人,站在十丈长宽的场地中,即便是想跑也没机会;
关于技巧,宋澈作为一个老足球迷,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古代蹴鞠者技艺要比现代职业球员高得多;
莫说是专业鞠客了,便是眼前王府的家丁,脚下功夫也十分了得;毕竟“风流眼”不过尺长,如此小的一个风流洞,用脚将球射入其内,本就是超高难度;
再者,这个古代的人真会功夫!有的身轻如燕,有的怪力乱神,这些武艺若能放倒现代,比星爷拍得《少林足球》还要精彩;
第三,规则与裁判:
古代蹴鞠自然是没有现代那么多规则,只要不用手触球,不做太过分的动作,裁判都不会叫停比赛,反正双方队员只管将脚下皮球往风流眼里怼便是,谁射入得多谁便赢得比赛。
几场蹴鞠赛观摩下来,宋澈心中也有了定数——将两个时代的玩儿法相结合,取长补短,觅一个既不失古代风采,又不失现代激情的方案,必能叫这蹴鞠热潮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五十五章再赴红楼觅佳人
既然太子都已发话,比赛事宜劝劝交由宋澈负责,那小改一些规则与赛法,应该也不成问题。
参赛人数可以不变。
场地须得扩大一倍,球门依照现代,左右各设门框,双方安排守门员。
至于那些繁琐的规则,即便细作更改,古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弄懂,倒不如简单粗暴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不恶意犯规,怎么踢都可以。
当然,改革蹴鞠是项脑力活儿,距中秋比赛还有三日,慢慢完善也不着急。
是夜。
宋澈手持“太常寺”令牌,再度前往红楼,招募拉拉队员。
弄月无疑是洛阳城中最闪亮的明星,以她的名号做文章,必能吸引一大波流量。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谁若能掌握流量,谁便能拥有财富密码。
宋澈许了门票钱,轻车熟路来到九月斋,竟发现大门紧闭着,可院儿里却亮着微光,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些笑谈声。
红楼里的头牌,为何会歇业了?
有亮光便说明有人,宋澈总不该白跑一趟,便扣响了院门。
隔了片刻,院门敞开来,一个小侍女探出头来,见了宋澈便是一句:“是你呀?”
宋澈前些日子大闹九月斋,也算是出了个名儿。
宋澈阐明来意,要找弄月姑娘。
小侍女却果断摇头:“前几日闹了人命,害死了曹姑娘,九月斋这几日不对外迎客了……还有,公子你虽惩治了贾代那恶霸,大快人心,可终究是要避嫌的,弄月姑娘不会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说完,她便要掩门谢客。
宋澈擒住了院门,笑道:“姑娘要避嫌,也不必编造谎话来哄骗我吧?你这院儿里明明有人谈笑风生,说何不迎客?”
小侍女说道:“是不迎外客呀,可又没说不迎朋友,今夜敬德书院的几位名士拜访本斋,弄月姐正在与他们谈论风雅呢,便更不能让你打扰了。”
“哦?”宋澈不禁眉头一皱,他来找弄月当啦啦队,若是有外人在场恐怕不便,可那是九月斋的客人,又是什么文人高士。这些文人高士,通常清高自傲,怕是很难赶走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就是不知你家弄月姐姐要与高士们快活多久?”
“什么快活呀!公子说话真不中听!”小侍女撅起了小嘴儿,“以文会友,在于兴致,或一两个时辰,或通宵达旦,没有固定时辰的。”
这来都来了,好说歹说也得见上一面,宋澈也不打算讲理了,“今夜我来找弄月,是有要事与她相商,恰好我也会些诗文,便一起把酒言欢,纵情狂歌吧!”
他推门而入。
小侍女力气自然没他大了。
小侍女急切娇呵:“你可知这里是红楼,乃官家地盘儿,你若敢私自山擅闯,小心——”
不等她话说完,宋澈将太常寺令一亮,瞬间叫她止了声儿。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交流,谁知换来的却是闭门羹,索性我也不装了,我是太常寺的我摊牌啦!”
“啊?”
小侍女吓得双腿发软,“对不起大人……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宋澈斜眼一笑:“拿一千两银子来,我便既往不咎。”
小侍女面如死灰,瞧着先前曹琳撞过的门柱,眼中突然有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兴许这只是一个玩笑话,可在她眼里真会要了命。
宋澈生怕玩笑开得过头,赶忙补了一句:“或者,你带我去找弄月姑娘,今夜便放你一马。”
小侍女眼前一亮,喜出了泪花儿,“大人随我移步,弄月姐就在后庭!”
宋澈欣然随之。
九月斋前院到后庭,弯弯拐拐却不能相近。
小侍女紧张得,边走边发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身后跟了只吃人的老虎。
红楼里官妓,就好比一匹匹光鲜亮丽的马,虽骑乘她们的都是达官贵人,可在喂养她们的“马夫”时,怎么也神气不起来。教坊司便是马夫,更莫说太常寺还是教坊司的上峰。
“你叫个什么名字?”宋澈突然问道。
小侍女娇躯一震,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许是大人您威仪太盛,吓得奴婢连自己的姓名都忘却了……”
宋澈哈哈一笑,“我与贾代可不是同流货色,你不必将我想得太恶,方才不过是逗你玩儿的。”
小侍女回眸泛光:“果真是玩笑,而不是要我姓名,将我编入营妓去卖身?”
哦?宋澈倒是诧异,太常寺还干“慰.安.妇”这种拉.皮.条的勾当么?怪不得她会害怕,军队里各个都是猛男,光是想想便会觉得好惨。
“当然不会了。”
何况你还是未成年少女。
“那我叫做巧巧。”
“这么说你心灵手巧了?”
“名字叫巧巧,可奴婢是个粗人,连字儿都认不全,”巧巧低头说道:“我娘死得早,爹找了个晚娘,后来爹也病死了,晚娘便将我卖给了官家,起先只说是当宫女的,后来才得知是当官妓。奴婢年纪大了些,教坊十三色不愿栽培,便送来了红楼当下人,平日里给弄月姐梳妆打扮,伺候起居。”
第一百五十六章江南吴彦祖
“红楼十二斋,真有十二位绝色佳人坐镇?”宋澈问道。
巧巧摇了摇头,“说是十二斋,其实日常开放也就七八个斋。”
“为何剩下的不开?”
“咱们这些官妓,都是身不由己,哪里需要歌舞侍陪,便会被调到哪里去。”
妓女也需要“公干”么?
宋澈又问:“这十二斋中,可有一位姓林的?”
巧巧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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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宁的呢?”宋澈再问。
“也没听说过,”巧巧说道:“入了红楼的女眷,一般不会取本家姓,通常会取个花名什么的......
《大梁豪商》第一百五十六章江南吴彦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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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天涯远不远?
弄月扭腰挣脱,泛红的脸颊,九分是怒,一分是羞。
老儒骂道:“你口无遮拦,如市井泼皮,一辈子不得安身立命!”
宋澈一笑:“尔有天没日,如临盆老妇,两腿一张便血口喷人。”
“你个嘴上没毛的尘垢粃糠,剁碎投槽也豕彘不食!”
“你个浑身绿毛的苍髯老贼,挫骨扬灰也冥顽不灵。”
“你卑劣奸商,鼠雀之辈,过街人人喊打!”
“你道貌岸然,断脊之犬,在这狺狺狂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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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老儒气得捂着胸口,差点儿背过气去。
“何老......
《大梁豪商》第一百五十七章天涯远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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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蹴鞠比赛前夕
宋澈在凉亭内一直坐到了凌晨。
红楼四更天便已谢客,灯火灭了大半,只留星火余晖,纵情喧嚣之后,寂寞更胜孤独。
虚度年华所带来的空虚,会浇灭大多数人的希望,从此一蹶不振,再买醉,再虚度,再彷徨,久而久之,周而复始,成了连人格都忘却的行尸走肉。
夜凉如水,唯有明月作陪。
“宋公子。”
巧巧走来庭院。
“她酒醒了?”宋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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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嗯了声:“弄月姐说,她唱。”
宋澈瞧了一眼闺房窗后的倩影,暗叹了一声,“待我谢过弄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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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蹴鞠比赛,开始!
比赛开始的前一刻钟。
宋澈将盘口关闭,所收的赌资装满近十口大箱。
延边燃起的千盏灯火,将蹴鞠城映得亮堂堂。
双方蹴鞠队缓缓入口,在球场边静候等待。
太子队身着黄衣白领,系绿色腰带;王爷队身穿赤衣绿领,系黑色腰带。绑腿挽袖盘发,各个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双方于中场口相遇,王对王互不相让,还未比赛便已嗅到了火药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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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二弟的家仆各个都这么矮么?”赵穗领队前来。
太子队全员男丁,平均身高七尺半,五大三粗,孔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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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小动作在所难免
“太子殿下,你这守门员,八成不是大慈寺护院,而是烧火的头陀和尚吧?”韩王妃逮住机会,也反讽了一句。
太子脸色阴沉,暗骂道:“我怎么派了这么个傻子守门?”
随着第一颗球进网,双方对抗再度升级,王府依旧采取防守反击的策略,脚下来回传动,稳扎稳打。
但毕竟太子队技术过硬,上半场踢下来,双方各有进球,战成了二比二平。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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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锣响,上半场比赛结束,球员们下场整顿休息。
早在场边候着的弄月及红楼众乐师,抱着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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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压哨绝杀
太子队连续轰门,无一例外被王爷队人墙挡下。
然就在众人以为,比分将定格在五比二时,皮球滚到了弄月脚下。
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只是个舞弄风月的妓女,谁又能料到她球技了得?
弄月身若游龙,皮球如粘在她脚下一般,以身躯娇小的优势,在一群大汉中来回穿梭,游刃有余。
几乎在所有人都未能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时,皮球已被安稳送入了太子队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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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她是如何做到的?”守门大汉揉了揉眼睛。
“你他娘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发球!”......
《大梁豪商》第一百六十一章压哨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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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教坊司的秘密
宋澈用了整整五辆马车,才将十口满载金银的箱子装下,随同林玥带着几个王府家仆,赶往城北太子府。
月儿圆,月儿亮。
今夜虽是蹴鞠盛会,可宋澈内心还是有些许遗憾,他所认为的中秋,应该与家人团团圆圆,共同赏月才对。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唯有自己成了异乡人,才能真正体会诗词中意。
林玥靠坐在车辕上,呆呆地望着天上月亮。
“你有家人?”宋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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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眼眸泛起忧伤,摇了摇头:“没得了。”
“那你有爱人?”宋澈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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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白门楼中
白门楼中,灯火敞亮。
宋澈刚叫停马车,赵穗便含笑出门,“宋先生,你可算是来了,这一桌子好菜都叫本太子等凉了。”
宋澈指了指身后车队,拘礼道:“承蒙太子殿下盛名,今夜才能多获收益,这里有十箱银两,是今夜太子获胜的彩钱。”
赵穗一瞥钱箱,也没有多说,一个“请”字,邀宋澈入楼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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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楼中,香炉旖旎,一桌子好酒好菜,只备了两副碗筷。楼左有一处耳室,由屏风遮挡,不知里头藏没藏得有人。
“宋澈一介草民,怎可与太子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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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力气大去挑大粪好了
“夜深了,太子府大门已关,你从后门走吧。”
还是那个家仆,却完全不是先前态度,连“宋先生”都舍不得叫了。
林玥一瘸一拐,在太子府前踱步,见宋澈安然无恙,急忙将车马赶了过来。
“你怎去了这么久?太子没如何你吧?”迎面便是一句关心。
宋澈摇了摇头,若是一棒子将他打死还好,可太子言语中句句带着威胁,还查到了苏州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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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又如何呢?在绝对权力面前,再多金钱也不过一堆粪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快些离开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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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林女侠不必如此,我的钱财都已送至王府,如今四下只有这几本账簿,没人会来打我主意的。”
宋澈本没打算与别人同居,仅有一间小屋,一张小桌,一张小榻,睡两个人都觉得拥挤了,除非她愿意骑在身上。
“谁愿意留下了,还不是王妃千叮万嘱,叫我保护好你……”
林玥搬来桌子,摆在月光下,取出今早带来的酒食,三两道小菜,有酒,有肉,还有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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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在城郊,也懒得跑去卖热食了,将就将就吧。”
她跪坐在小桌旁,只添了一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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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不给钱就不算嫖咯?
“就是这张薄薄的卖身契,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女人!”
南宫月将文册撕成粉碎,扔在地上又跺又撵,淌出的泪水,打湿了衣襟。
“你现在可以回红楼收拾东西了,允许你带一两个侍女过来,但近些年你所攒下的积蓄,都得按照契书上的约定全部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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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澈顿了顿,又道:“还有,洪兴社想要招募一支蹴鞠队,听林女侠说,红楼中不乏有球技高超的女眷,你帮我挑一些明日带来面试;
洛超比赛,通常安排在白天,不会耽搁她们晚上的演出,每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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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我对钱没有兴趣
洛超海选,如火如荼。
白打虽不如筑球那般激情,但眼花缭乱的秀技,同样吸引了不少客人前来观摩。
海选进行三日,每日分上下场,每场便至少能接待万余看客,每日光门票钱便能进账两三万两。
白花花的银子,每到晚上便是一马车一马车送往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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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到这些银子,宋澈心中都不由会感叹:怪不得国足翻不了身,面对如此暴利,踢几场假球又算得了什么?
“如何?我说得没错吧,跟着这位洪兴社扛把子,有他一口肉,便有咱一口汤。也莫说是汤......
《大梁豪商》第一百六十七章我对钱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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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玉面小家丁
“哈哈哈……”
贾代仰头大笑,摁住众壮汉的拔刀的手,“三成便三成吧,大家和气生财嘛。”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偏头说道:“明日我会拟好契书,亲自遣人送到贾公子手中。”
贾代不再多言,带着壮汉离开了蹴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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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澈,你为何要与这种小人做生意?拒绝他有何不可,反正有王妃在背后为你撑腰。”林玥冲那群背影嗤之以鼻。
宋澈摇了摇头,贾家坐拥洛阳城所有赌坊资源,赌球这块香饽饽,怎么都少不了他们一口,能从中抽取三成利润,已是......
《大梁豪商》第一百六十八章玉面小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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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宋公子,真要去娼馆买春风流?”
林玥一路上耿耿于怀,“你就不怕你家夫人知道,将你给休了?你可是个上门女婿。”
宋澈笑道:“我家夫人远在苏州,她怎可能会知道?”
林玥却道:“可娼馆一向肮脏,只要有银子,乞丐都能上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染了花柳病回去,传染给她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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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该怎么办呢?”宋澈扬天叹气:“自离开苏州一个多月,时常独自孤枕难眠,内心空虚寂寞冷啊!”
“我见到的你......
《大梁豪商》第一百六十九章遇到一个小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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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人家是女孩子
小乞丐吞食的速度,比那“三口一头猪”也不差了,吃完了几碟小菜,宋澈又叫摊主切了半斤牛肉,随后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他依旧大口朵颐。
宋澈与林玥还没吃上几口,他便将碗里的面条呼了个干净。
“若你是不嫌弃,我的也给你吧。”
林玥将自己的面条推给了小乞丐。
“你要是吃得下,我的也给你。”宋澈也将面碗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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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抬起头,来回在林玥与宋澈间打量,片刻间,他吸了吸鼻子,哭声道了一句:“谢谢哥哥姐姐!”
随后抱过面碗,......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章人家是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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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鞭打人贩子
“姐姐……”何铃儿睁着渴望的大眼睛,泪光楚楚。
林玥拍着少女的手,轻声安慰:“你放心,他绝不是那种会让你流落街头之人。”
不错,对于宋澈而言,少女无疑便是“顺藤摸瓜”的那根藤,既然她不知道被关押之处,何不当作诱饵,引出那些知道的人?
“小妹妹,你可想欺负你的那群人得到惩罚?”宋澈问道。
何铃儿郑重点头。
“好,那你便按照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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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澈在少女耳旁低语了两句。
少女咬着牙,犹豫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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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谁说女侠胸大无脑?
茶与漆器,都是南方特产。
女人多为流民,也来自于南方。
谈及贡茶,宋澈首先便想到了扬州的杨家,杨家世代皇商,以龙井专供皇室,再之宋澈押运货币,沿途遇到的种种困难都是杨家背地搞鬼——贾家与杨家十有八九是穿同一条开裆裤。
可叫宋澈想不通的是,作为岁币的丝绸与珍珠已纳入国库,贾家为何还要从江南收购茶叶与漆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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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纳贡一事还有变故?
一想到这事儿,宋澈心里便不是滋味儿,自己悻悻苦苦从苏州运来岁币,如今也搁置快一个......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二章谁说女侠胸大无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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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林玥的身世
“纵使你知道了贼船与贼窝又如何?纵观整个京城,除非调动禁军,否则谁也别想从贾家手头抢东西,何况那还是一千多个大活人。”
“唉……”
宋澈又是一叹,苦笑道:“今夜怕是睡不着觉了。”
林玥无声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倒是有一计……却也谈不上计谋,只能算半个……唉,那多办是行不通的,还是不与你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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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变脸的速度,比川剧还要快。
宋澈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对他说出“我有一计”这四个字,至少不会让他的脑袋觉得是在孤军......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三章林玥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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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暗渠里鬼吹灯
次日一早,林玥按照宋澈的吩咐,带着一千两白银赶去了东城。
宋澈起先还担心这位女侠士嘴皮子不利索,不能将事情办好,却没曾想才不到正午,林玥便赶回了蹴鞠城。
“啪!”
她豪气干云往桌上拍下了两张文案,傲声道:
“我还以为有多难呢!结果却是从一个修缮水道的小吏手中得来的!真是白白冤枉了一千两银子!”
一张文案是暗渠地图,另一张则是工部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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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办好了,花多少钱都不冤枉。”
宋澈便就着暗渠结构图,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四章暗渠里鬼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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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我们一起学鬼叫
“这里终日不见阳光,该不会有什么鬼怪盘踞于此吧!”
林玥紧紧抱住宋澈,躲在他臂膀后,透出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又害怕又兴奋。
宋澈苦笑道:“林女侠,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怎还害怕起鬼神来了?”
林玥说道:“杀的是活人,怕的是死人,二者之间有何关联?”
“啪。”
宋澈用火机复燃蜡烛,再点河灯一盏,重新放回水中,再抻着墙壁缓缓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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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玥拔出宝剑,用剑鞘帮忙抵住水流,紧盯着无限开垦的黑暗。
待河灯飘荡了约四五丈后,再次......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五章我们一起学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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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半决赛
来时顺水而下,花了半个时辰。回时,逆水而上,但由于沿途有标记,且有丝线引路,所花的时间也慢不了多少。
搞清楚地牢的位置只是第一步,如何在众多看守中将女眷悄无声息的救出,还得再思良策。
次日。
宋澈多叫上一队工人,将井口扩宽了三倍,为了不引人怀疑,专门修建了一座小木屋,还假把式地在蹴鞠城外挖了一条阳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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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等待码头消息,便是日常操练洛超。
预选赛结束后,十四强名单出炉,全都来自京城里富人家队。......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六章半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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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
轻视女人,是失败第一诫。
轻视信仰,是失败第二戒。
轻视宋澈,是失败第三戒。
洪兴社火力全开,上半场以攻代守,下半场转守为攻,打得贾家措手不及。比分一路悬殊至六比零。
贾家三兄弟,再也没有笑容,在场边大喊大叫。
叫便能进球们么?一个失了信心的球队,犹如一盘散沙,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离比赛结束还剩不到半刻钟。
众女眷体力也所有下滑,宋澈打了个手势,缓缓比出两根手指。众女会意,不再往前压制,而是退回中场,开始利......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七章男人怎能说自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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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救人十万火急
决赛戌时打响,算上开场与中场歌舞,亥时前夕便会结束。
宋澈酉时三刻出发,戌时抵达仓库地牢,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将被囚禁的女人们转移至蹴鞠城外。
时间只能赶早不赶晚。
好在头次已走过暗渠,沿着标记与丝线,轻车熟路快得飞起。
戌时不到他便抵达了中央水池。
他将皮艇绑在梯口,取出两枚火葫芦,塞入闸门缝隙中。
静待,
静待,
大约半刻钟,闸门后泛起杂音,不一会儿缕缕青烟从缝隙中渗出。
林玥应当得手了。
贾家若是将女人放......
《大梁豪商》第一百七十八章救人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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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
“千人血书,御前告状回陛下,草民举办洛超,是为彰显大梁风骨,按理不该奢求赏赐,可陛下要给的,草民万万不敢推辞,”
宋澈着,指向球场上奔跑的众女眷:“洪兴社的这些女鞠客,都是红楼里的官妓,她们多是父上犯罪,遭受了牵连。草民在此斗胆恳请陛下,赏她们个从良的机会吧。”
“哦?怪不得那持球之人,朕瞧了十分熟悉,经你这么提点,朕才识得了她。”
赵翀摇头感叹:“洪兴队上场时,朕与满朝文武都稀奇,怎会是一群女人?可观赛至此,才明白我大梁王朝的女子不输男丁啊,哈哈哈……”
“陛下的是啊!”
“不输男丁,不输男丁……”
“好!朕便允了你的要求,赐她们脱离乐籍,另再加赏你一万两黄金,赐你洪兴社金字招牌,如此精彩的比赛,可千万莫要只举办一届啊。”
“陛下放心,洛超一年有两个赛季,明年开春时,还会重新开赛。且洛阳只是第一站,往后可发展至汴京,南京,北京,乃至于下各州路都可协同参与!”
“甚好,甚好!”
“哐当!”
随着一声锣响,决赛正式结束,皇家蹴鞠队毫无意外赢得冠军。
宋澈原本计划弄个颁奖环节,可总奖金加起来超过十万两,比皇帝赏赐的还要多,不乏有些冒犯圣威,于是便化繁从简,简单上场致了几句词:
“……那么,明年春暖花开日,咱们在蹴鞠城不见不散!”
在欢呼与掌声中,洛超圆满落幕,皇帝尊驾率先退场,宋澈则以送行者的身份跟了上去。
随同皇帝的文武官员中,皆为三品以上,洛阳府尹贺玄章也位列其中,却不见贾太师身影。
子车驾,由三千禁军在前开路,金刀大内侍卫陪伴左右,真要冲到阵前还不容易。
“哪里来的刁妇,竟敢阻扰圣驾!”
“民女们有冤屈要申,恳求圣上与我们做主!”
一时间,哭喊声响彻四野,队伍不得不停。
“何来的啼哭声啊?”龙车内传出赵翀的声音。
候在车外的老太监告知:“禀陛下,前方好似来了一群荒野村妇,中道拦住了去路,嘴里高喊着请陛下为她们申冤做主呢。”
车内却道:“朕今日有些乏了,既是申冤叫她们去洛阳府即可,遣散了去吧。”
老太监便要上前传令。宋澈见势不妙,的确,皇帝车驾可不是轻而易举便能靠近,这点他倒是疏忽了。
无奈之下,他咬了咬牙,想亲自上前恳求,谁料禁军突然让开晾——
韩王妃高举一封丹书,牵着郡主,率领众女大步走向龙车。
侯在王妃身旁的林玥,冲宋澈眨了眨眼睛。
宋澈发自内心冲她们竖了个大拇指,林女侠之机智,韩王妃之神采,当属女流之最!
“父皇,臣妾携御赐丹书,前来为下苦难女子鸣冤!”
韩王妃话毕,与千名女子齐齐下跪。
“这……”老太监赶忙上前扶起韩香,接过她手中的丹书送入龙车。
片刻,车门敞开,赵翀踏了出来,一眼望去尽是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顿时眉头紧锁。
“爷爷!”
郡主奶声唤着,自顾爬上了车辕。
赵翀愁眉顿消,和蔼应了声“哎”,将自家孙女儿揽入怀中,又是蹭脸又是亲昵,“宝贝孙女儿都长这么大啦,爷爷都快抱不动咯。”
郡主一点儿也不认生,揪着赵翀的胡子,撅着嘴儿:“爷爷,那些姐姐,姨姨好生可怜,她们被坏人欺负了,爷爷你帮帮她们好不好?”
赵翀笑应了一句“好”,转眼看向众女:“尔等有何冤屈?。”
女人们抬来布匹,当着赵翀面打开,上千多个鲜红姓名,谱写出一幅三丈来长血书,凡所见之人,皆触目惊心,唏嘘不已。
“陛下!”女子含泪痛告:“我们都是南方遭了倭患的流民,被歹徒强骗至洛阳,后又遭到贾氏家族的监禁与折磨,幸得大善人相助,才从暗渠里逃出生!民女们深知贾氏家族在洛阳只手遮,故借圣驾路过,写千人血书,请陛下为我们做主申冤!”
多半是听到了“贾家”二字,文武官员有喜有忧,神色各异。
赵翀面无表情,却不怒自威,他轻唤了声:“贺玄章。”
洛阳府尹贺玄章,当即跪在车驾前,磕头求饶:“陛下恕罪,此事臣着实……不知啊!”
赵翀声音渐冷:“你现在知道了?”
贺玄章瑟瑟发抖:“臣……臣……知了。”
“三日之内,给朕答复,如若不然,你自己挑个地方左迁吧。”
赵翀转露笑脸,放下郡主,抚了抚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却指点文武官员,叹道:“孙女儿,这些狗奴才啊,以为爷爷老了,没多少日子了,便使劲儿蹦跶,殊不知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着,他缓缓偏过头,与众官轻吐一句:“朕,还没死呢。”
大五十余名随行官员同时跪地,垂首帖耳,不敢有半点喘气。
在古代,帝王平均年龄只有三十七岁,赵翀却已六旬好几,稳坐江山三十余年,怎可能是个不明是非的昏君?
“回宫。”
龙车再次启程。待皇帝走远了,众官员才敢起身,各自悻悻离去。
宋澈随手拦住一人,笑着问道:“大人,您可认识贾太师?”
“哎哎哎,莫提,莫提,我与他不熟!”
“那大人,你可认识贾——”
“去去去!”
一时间,“贾”字成了绝口不提的禁忌。
众官员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洛阳府尹贺玄章,上面是子,下面是百姓,中间是贾太师,偏偏他却是那个执法者。
“叔父,您可还记得我?”宋澈叫住了失魂落魄的贺玄章。
贺玄章瞥了一眼宋澈,叹道:“贤侄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初到洛阳时,侄借叔父家信,曾行了不少方便,令郎贺秋亦是我好友,于情于理都该替叔父分担烦恼,”
宋澈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贺玄章:“我已帮你梳理好整个案情,还帮你扣押了两个污点证人,与之勾结的江南货船我也正派人盯着,贾家麾下各妓院与赌坊,放高利贷,逼良为娼等,所有犯罪证据都记在此封信中;
包括该如何处理贾太师与他干儿子之间的关系,我也有在信中笔墨,叔父若信得过侄,可以参考借鉴。”
贺玄章木讷接过信封:“这——”
“但我要阐明,此信乃是晚辈对长辈的个人家书,与任何政治斗争无关,全当做还了叔父的人情。”
贺玄章能做到洛阳府尹,必不是个愚昧人,当懂话中之意。
宋澈不再多言,抱拳转身离去。
今夜的月色,多美啊!
……
第一百八十章暂别洛阳
往后三日,洛阳变了。
不仅是气候发生了变化,城内的风气也一改往常。
灰蒙蒙的际,黑云压城,暴风雨即将来临。
对贾家的审判也如约而至——
自皇帝下令后,洛阳府当夜便抓捕了贾氏三兄弟,连同其麾下的家仆,门徒,产业,凡是与“贾”字有关联者,一网打尽。
通过宋澈提供的证据,及众女眷联名指证,以贾代为首的十七名主犯,以贩卖人口,放高利贷,草菅人命,逼良为娼,偷税漏税等多重罪判处斩首,悬尸城门三日,警戒世人,以儆效尤。
大案告示一出,轰动整个京城,贾太师为求自保,当即切断了与干儿子关系,声称自己全然无知,并主动向皇帝认错。
皇帝念贾太师年迈,又是朝中老臣与太子太师,便剥夺了相权,保留其爵位,美曰辞官返乡致仕,实则将他赶出了洛阳。
洛阳府查办贩卖人口的货船,但“供货”的下家明显狡猾,连贾代等人也不知其来历。
至于贾家的上家么,大家都知道是谁,可那又如何?懦弱便要挨打,打了还得立正。
以贾太师在朝中多年的势力,只要他还没死,这条巨大的利益链便不会断;而即便是他死了,也会重新有人来接盘。
宋澈心里很清楚,趟过浑水的人,即便挣扎脱了身,也会染上污浊。
这个看似繁华,却满地坑洼的城市,离得越远越好。
第三日,夜。
礼部的特赦函如约送至蹴鞠城,为洪兴社参战的十三名红楼女眷,全部脱去了贱籍。
与南宫月一样,宋澈给了她们一份供职三年的契书。洛超下一个赛季,仍需要她的丽影。
关于那一千多名被贩卖至洛阳的女眷,洛阳府每人都给予了一笔安置费,还专门包了八艘大船,由禁军亲自护送回家。
第四日,闷雷滚滚,乌云蔽日,暴风雨即将来临。
宋澈将这两个月来,在洛阳城赚取的收益,全都兑换成了飞钱,随后便推着自己的独轮车,在众女眷陪同下,赶往东城码头。
路过城门,十几颗悬挂于城墙的头颅随风飘摇,贾代的脑袋格外醒目,连乌鸦都喜啖其肉,它被啃得面目全非。
“可惜贾家父子的脑袋没挂上去,若是多了他们的,这风景便完美了。”林玥叹道。
宋澈却笑道:“坏事做绝之人,迟早会遭报应。老不死的东西,往往命会长一些,但活得越久,死得便越惨。”
洛阳码头,秋风送客。
十几位绝代佳人,衣裙飘摇,秀发纷飞,如此风姿怕是在红楼都难以瞧见,她们才上码头便吸引了无数人目光,不仅看呆了男人,还羡煞了女人。
宋澈内心暗叹,他本想悄悄地离去,这下倒好,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宋澈……你瞧这气,指不定要下大暴雨了,你何不留在洛阳多住几日,待雨过晴了再回去?”
林玥再次出声挽留。从昨夜至今,她已不止一次留人。
宋澈望着灰蒙蒙的空,这场绵绵秋雨,还不知要下多久,他之所以会离开,一是不想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二是归心似箭,对妻子实在想念。
他没有多言,只摇了摇头。
“既然要离别,再作一首诗如何?”南宫月真挚着眼神。她不同于林玥的直白,却要比林玥更加感性,往往一首诗词,便能叫她泪湿眼眶。
洪兴社的生意,宋澈也全全交给了南宫月,她很聪明,也很有掌柜风范。也许她也有特别情愫,不过温婉内敛的性格,只允许她将这份情感埋在心底。
此情此景,莫过于:
“海内存知己,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诗词念罢,南宫月当即便红了眼眶,迫切追问道:“宋澈,我们还有机会一起风花雪月,诗酒高歌么?”
这时码头边响起船老大的催促:
“还没抓紧上船的客人请快些,马上便要下暴雨咯,今日得在还未涨水前抵达汴京!”
“明年洛超的春季赛,若们你置办得好,兴许我会抽空来看看。”
离别无需多言,日后自会相见。
宋澈冲众女眷摆了摆手,推着独轮车便登上了客船。
“轰隆!”
积蓄已久的雷声终是响了起来。
秋风奏唱之中,大雨倾盆而至。
“叮叮咚咚……”
雨点敲打河水,客船驶离码头。
众女站在码头,任由雨打风吹,亦纹丝不动,含情脉脉送恩客。
林玥禁不住情感迸发,冒雨随岸边而跑,冲船上大声呼喊:“宋澈,待王爷公干回来,我便与他辞呈,然后来苏州找你……”
宋澈在船上大喊:“你别追了,雨越下越大了!”
林玥却未停下脚步,可这湍急的水流,急骤的雨幕,将二人拉得越来越远,渐渐,人瞧不见,声也淡去了。
带有遗憾的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相遇;
烟雨朦胧的送别,恰恰是最真挚的感情。
……
“哗啦啦……”
倾盆大雨下个不停。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涨着,客船在风雨中摇晃颠簸,仿佛随时都要被倾倒。
船舱内,宋澈不得不手扶桌椅才能叫自己站稳,花板也时不时渗出水滴来。
怪不得偌大一艘船,客人却寥寥无几,本地人果然要比外乡人更懂得洛阳气候。
无奈一下,客船只能在场口码头稍作停留,待风雨了再起航。谁料这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中午客船恢复航行,可涨水后的河流十分湍急,船不能太快,原计划黑前抵达汴京,眼下看来至少得二更。
怕就怕在,到了汴京,没有客船敢再下江南,若是走陆路,一千多里也不知要多久。
此番归途,注定不易。
下午,雨停了会儿,空中黑压压的乌云却并未散去,暴风雨迟早还会光顾。
宋澈趁着船身平稳,抓紧憩了一会儿,当他再次被摇醒时,夜幕已悄然降临。
客船摇晃得凶,肚中也翻江倒海,再这么颠簸下去,三前吃的饭也要被吐出来。
宋澈打算出舱透透气,却还未等他出门,头顶便隐约传来一声凶煞:
“今夜登船是寻私仇!不想死的都他娘别动!”
“大……大爷,我……我们船上没几位客人,您……您放过我们吧!”
“废话少,你可有见过这个人!他年龄二十四五,身高八尺上下,身穿玄青色长袍,头发比寻常人短!”
宋澈比着那人描述的形象,下望了一眼自身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特么不就是我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雨夜惊魂
船员许是受了威胁,很快便交代了宋澈位置:
“那位官人就在船舱里!”
“哒哒哒……”听嘈杂的脚步声,来者绝对不止一人。
宋澈赶忙将独轮车里一概重要物品揣好,打算从船舱后门出去,怎料还没走出几步,便见五六个手持朴刀的黑衣人跳进了船舱。
“画像上的人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黑衣人持刀来追。
宋澈举枪便射,可船身摇晃得厉害,连开两枪都未能命郑他只能边打边退,好不容易来到后门,却刚把头伸出去,一记白刃迎面砍来!
他赶忙将头缩回,吓出一身冷汗。
堵在后门的两个黑衣人先后冲了进来,宋澈先发制人,用电棍往前头的黑衣人狠狠一触!
“滋滋滋……”黑衣人手舞足蹈,抽搐着倒了下去。
“啪!”他再举火枪,一枪将后头黑衣人放倒,随后卯足了劲儿,飞身扑出船舱。
“船就这么大,他跑不掉的!”
五个黑衣人依次追出后门,分散将宋澈逼向船尾。
前有杀手,后有激流,大雨浸湿了火枪与电棍,连放手一搏的机会都不给。
宋澈步步后退,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大声道:“诸位兄弟,虽不知你们是哪路人马,但拦江劫船都为了求财……在下颇有家私,若诸位肯放我一条生路,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为首那黑衣人却道:“你惹错人了,给再多钱今夜都得死!”
“一万两!”宋澈直接抛出筹码。
“你这人莫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了——”
“黄金!”
宋澈咬牙道:“一人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有了这笔钱,你们后半辈子便衣食无忧,又何须再替人卖命,刀口舔血?”
黑衣人相互对望,显然有所心动。
“都他娘给我清醒点儿!司公特意提醒过,此人极其奸诈狡猾,莫要信了他的谗言!杀了他,照样有不少奖赏!”
唯独那首领不太识趣。
宋澈见黑衣人软硬不吃,大骂一声,“妈的,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便是死了,也要拉你们陪葬!”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火葫芦,扒去瓶塞猛地砸向黑衣人,与此同时纵身跳下客船。
“噗通!”
人刚入水。
“轰隆!”
葫芦爆炸,巨大的威力,瞬间便将客船撕裂,霎时间木屑纷飞,火光冲。
宋澈在急流中挣扎,蝶蛹,蛙泳,狗爬,所有姿势都用遍了,还是抵不住暗流的冲击,冰冷刺骨的河水呛入口鼻,死亡的恐惧油然而生。
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
我死了老婆怎么办!我还没当爹呢!
宋澈咬紧牙关,双手胡乱抓取,一时间已筋疲力尽,他几乎陷入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
一块客船残骸恰好撞在身边,他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抱住那根横木。
横木够粗够大!与宋澈随波逐流。
“那子在那儿呢!”
忽而,身后传来一声呐喊,见方才那几个黑衣人,竟摇着一叶扁舟也追了上来。
宋澈赶忙翻身骑上横木,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脚并用划啊划,划啊划,轻便的速度竟也不比扁舟要慢,再加之河水推波助澜,不一会儿便荡到了岸边。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他狼狈上岸,边跑边喊。
可岸边丛林茂密,廖无人烟,谁又能听得到?谁又敢出手相救。
“站住!别跑!”
追赶的黑衣人,每一声呵斥都像是鞭策,宋澈越跑越快,也顾不得前方有没有路,一头扎进丛林郑
跑啊跑,跑啊跑。
突然,前方亮起微光。
这全是鸟屎兽粪的林子,难道还有人家不成?
宋澈寻着光亮的方向钻出树林,凑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座被废弃的古刹,青砖灰瓦碎了一地,墙也是刚刚才被冲塌的。
破败的古刹中,除火光外还冒着袅袅青烟,隐约间还能嗅到些许肉香。
里头肯定有人!
宋澈已管不了那么多,一脚踹开那已破烂不堪的大门,与那已被风蚀得瞧不清模样的神像打了个照面。
神像下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架有一柄青钢宝剑,剑穿一只大肥鸡,烧烤得油滋滋。
篝火旁边围坐了两个青年男子,一人麻衣布衫,头发乱糟糟,不太修边幅,却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一人锦衣玉带,面容儒雅俊逸,即使身处破败,坐姿依旧挺拔。
二人目光,齐刷刷落在了这个被淋成了落汤鸡的不速之客身上。
“呼呼呼……”
年久失修的古刹,不时便有凉风袭入,吹得悬挂在梁上的破烂黄巾哗哗作响,瓦片从房顶摔下,漏水滴滴答答,被烤得焦黄的山鸡,冒出一颗颗热油,滴入火堆职滋滋滋”,肉香扑鼻。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儿的人,多半是没钱住店的穷光蛋。宋澈也没多理会二人,反手关上庙门,又撕下一块黄巾,沿途擦去脚印与水渍。
“二位兄台,待会儿若有歹徒进来问我,你们便没看见,事成之后每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
宋澈快声快语,猫身躲入神像,下一刻——
“啪!”
庙门被人踹开,三个黑衣人持刀冲入,那作首领的,先打量了一番四周,随后将目光锁定在篝火旁二人身上,不太客气地问道:
“喂,歇脚的,你们方才可有见到个青衣男子进来?”
锦袍男子不话,掏弄着火食。
麻衣男子也不言,翻烤着肥鸡。
“你们两个耳聋了?没听见头儿跟你们话么!”黑衣随从呵道。
麻衣男子从腰间扯下一只酒袋,咬开瓶塞,往嘴里灌了一口,才悠悠道:“这间破庙十丈方圆,有五丈都在漏雨,你们是没长手脚,还是没长眼睛,不会自己去寻?”
躲在神像后的宋澈心里一惊,却又望着那篝火上烤山鸡的宝剑若有所思。
“嘿!你这江湖上卖命的破烂货,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阴阳怪气的,是嫌自己命活得长?”黑衣随从骂着,便要提刀上前。
黑衣首领却拦住了随从,冷笑走至篝火前,“你得很对,这么点儿大个地方,我想再的耗子也藏不住,”
罢,手起刀落,将篝火一分为二,再轻轻一挑,将烧鸡挑在炼尖,又以轻蔑的眼神望着麻衣青年:
“这烤鸡不错,正巧我追人大半夜,肚子也有些饿,那我便不客气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三个人
“把我的鸡放下,它还没烤熟。”麻衣青年冷声道。
锦衣青年也劝道:“你还是把他的鸡放下吧,这庙里只有我两人在躲雨,没见过其他人。”
黑衣首领不以为然,随手扯下一只鸡腿,刚要往嘴里送——
“唰!”
一道白光乍现,快如闪电。
黑衣保持着啃鸡腿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头儿!”
随从呼唤了声,却没有答应。二人相视一眼,提刀缓步上前。一人拍了拍黑衣首领的肩膀:
“头儿,你怎么——”
却不等他问完,黑衣首领的脑袋便从脖子上掉落,足足过了三息,“噗呲呲……”鲜血才从割喉处喷涌而出。
随从大骇,提刀要砍!
“唰!”
又是一道剑光,随从亦如首领那般,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
“呼……”
一阵凉风袭来,二人脑袋如豆腐块儿般,整整齐齐掉在霖上。
喷洒的鲜血如开花的铁树,残忍又壮观。
麻衣青年至始至终面色淡然,弹怜剑上的几滴血珠儿,又窜起烤鸡继续烘烤,低声一句:“都了鸡还没熟,非得来抢……”
坐在一旁的锦衣青年,脸色一阵扭曲,还是没忍住倒在一旁,哇啦啦呕吐地起来。
神像后的宋澈,用手合将自己被惊掉的下巴合拢,犹豫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出了神台。
武林人士他也解除过不少了,可与眼前此人比起来,简直是萤火比皓月,巫见大巫。
方才那两剑断喉,硬是没看出如何发出来的。更何况此人还这么年轻……
万万不可与之交恶!
“呵呵……侠兄好身手啊!”宋澈先是一句吹捧,将左右袖口掏了个遍,才这想起先前跳船时,只拿了几样重要的东西,金银细软全都在独轮车里,此刻只怕已沉入运河了。
他只能尴尬又不失礼貌,“方才被追杀途中,随身金银都跑丢了——侠兄请放心,承诺给你们的那五十两银子,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上!”
麻衣青年却摇了摇头,“五十两银子只是不告诉他们你在哪儿的封口费,我帮杀了他们,相当于救了你的性命,”
他缓缓抬头,郑重望着宋澈,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加钱……加钱好啊!
加钱便明他喜欢钱,宋澈最不缺的便是这东西。他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在下颇有家私,待返回了……呃,扬州,我奉以五千两白银报答侠兄的救命之恩!”
“五千两啊!”麻衣青年眼睛都瞪直了,片刻后,矜持轻咳了两声,淡淡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侠义之举不足挂齿,可你既要送我,我也就不推辞了。”
这时,那个呕吐干净聊锦衣青年,突然回过头来,一边抹着嘴,一边惊喜道:
“兄台,你也去扬州?”
宋澈眉毛一挑,瞧眼前这家伙,穿着比自己还富贵,见了血腥呕吐不止,十有八九是个过惯了奢华生活的富家公子哥儿。
这穿麻衣的江湖游侠儿,以为被以地为床,在这古刹破庙里借宿还得过去。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怎会落魄于此?
“难道你也去扬州?”
“不仅我要去扬州,他也要去扬州。”锦衣青年指向麻衣青年。
同一雨夜,同一破庙,同样年龄,同有去向,谁敢不是缘分?
宋澈就着篝火旁坐了下来,脱下湿衣服烘烤,问二人:“你们是同伴么?”
“不是,他比我早到半个时辰,我又比你早到半个时辰,大家都是路过这庙宇,来这儿借宿躲雨的,”锦衣青年着,与那神像拜了拜,又问宋澈:
“对了兄台,瞧你的模样,也不似盗贼,为何官家要派人来追捕你?”
“官家?”宋澈瞥向一旁黑衣饶尸体,如何是官家?
锦衣青年道:“他们穿着官靴,不是官家是哪家?”
宋澈眉头一紧,其实从这些惹船来杀自己时,他便猜到肯定与贾家有关。贾太师虽被逐出京城,可他麾下门生众多,在朝中仍有旧部势力。
宋澈起身走至那三具黑衣人尸体旁,在他们身上摸索了一番,从那首领怀中取出一枚玄武令牌,上头刻着“武德司”三个字。
曾听林玥提及过,武德司是由殉控制的情报部门,专门为朝中主和派干脏活儿。
宋澈暗藏好令牌,若无其事走回篝火旁,叹道:“实不相瞒,我本是江南商人,因为贪财好利得罪了权贵,兴许便是这个原因,他们派人来杀我吧。”
锦衣男子斜眼一笑,意味深长道:“能得罪可以调动武德司的权贵,兄台怕也不是普通的商人。”
宋澈眯着眼睛,以同样的语气反问:“兄台似乎对朝中之事甚是了解,你怕也不是普通人吧?”
二人对视片刻,相继露出了笑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姓廖,叫做廖恒。”锦衣青年先道。
宋澈道:“我姓陈,叫陈仁才。”
“我叫姜云,姜是生姜的姜,义薄云的云!”麻衣青年豪迈解释着自己的名字。
陈仁才的名字不是真的。
廖恒的名字也可能不真。
姜云肯定是真的。
“鸡烤熟了,你们吃鸡么?”姜云热情地将烤鸡递给宋澈与廖恒。
他这剑,刚刚砍了三个饶脑袋,尸首就在一旁,这会儿都还冒着血花儿呢。
宋澈与廖恒都摇了摇头。
“那你们这些不是普通饶人可没有口福了,”姜云却完全不嫌,抱着烤鸡大口啃食起来,他摘下酒袋,自饮了一口,又冲宋澈与廖恒晃了晃:
“普通人喝的酒,不普通的人喝不喝?”
“酒……倒是可以喝两口,驱驱寒气。”宋澈接过酒袋,仰头灌了一口,痛苦得五官都要凑一块儿了,这酒比马尿都难喝。能喝得下这种酒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廖恒也接过酒袋灌了一口,表情比宋澈好看不到哪儿去。
“哈哈哈……”姜云大笑道:“你们注定当不了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谁的!容我再来一口!”
“我也要再喝点儿!”
“哎哎哎……你们莫要将我的酒喝完了,没它我可是一刻钟都活不了!”
三个人。
一个游侠,一个富人,一个贵人。
一个江湖,一个商界,一个庙堂。
一个刀剑,一个金钱,一个权力。
……
第一百八十三章风雨同路
漫漫长夜,三人浅谈。
廖恒自称是朝廷三甲进士,要到扬州去入仕任职。
姜云则侠肝义胆,励志要去沿海铲除祸患,为下百姓消灾。
宋澈心里盘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水路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若是走陆路的话,有千里之遥。姜云武艺高强,廖恒亦是个聪明人,与他们结伴而行,是最恰当的选择。
估计其他两人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乎三人便不谋而合,风雨同路。
次日一早。
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澈被一阵“沙沙”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对面的廖恒也醒了过来。
“姜兄呢?”
篝火已熄灭,姜云不见了人影。
二人寻着声音找了出去。
见姜云在寺院一角,正用剑鞘不停地挖着土坑,他脚下还停着三具黄巾裹身的尸体。
宋澈与廖恒相视会意,各在檐下撇了根木板,上前帮着刨坑埋人。
“姜兄,你杀了他们,何故还要埋他们?”廖恒问道。
姜云道:“杀他们是因为他们生前有罪,埋他们是因为让入土为安。”
宋澈笑道:“你这人还怪好嘞。”
姜云却偏过头,缓缓一句:“最重要的,他们是官府的人,埋了毁尸灭迹。”
宋澈笑眼中添了几分赞许。
从昨夜简单闲谈,大致便知,姜云是个性格豪爽,不拘节之人,在他身上有典型的江湖侠气,武功高强,明白是非,单纯不失睿智,严谨不失可爱。这样的人,可以交朋友。
三人协力将尸体埋好。
清晨有雨,淅淅沥沥。
“你们……没有座驾么?”宋澈望向身旁二人,不仅没有座驾,似乎连雨具也没樱
廖恒苦涩道:“我本来有一匹马的,撒尿的时候忘记将绳拴牢,突然空一阵响雷,将它给吓跑了。”
“人之所以会有两条腿,便是用来走路的。马能走的路,人也能走,又为何要骑马呢?”
姜云着,大步往寺庙外走去,他脚下那双牛皮靴子,早已磨秃噜了,看来他真的走了不少路。
“走吧陈兄,前方不远便有驿馆了,到了那儿咱再凑钱买辆车。”
“也只好如此了。”
宋澈叹气跟上。
三人便这么一直走一直走。暴雨冲刷过后的道路,坑洼泥泞,姜云武艺高强,淌水如履平地,宋澈与廖恒可遭罪了,走了四五里,摔了七八跤,再名贵的锦衣绫罗,也变成了泥巴衣。
好不容易挨到了驿馆,谁料租辆马车便要十两银,且只到下一个驿站便要还车,马夫的价格还得另算。
宋澈摸遍了全身上下,也才凑足三两碎银,至于姜云,仅剩的几枚铜板也被他打了酒喝。
廖恒从包袱里摸出个干瘪的钱袋,挣扎了许久才取出一锭银子,叹道:“我的盘缠也不多,十两已是极限了。”
“倒不如拿去整顿好的,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姜云伸手便要来夺。
廖恒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跟个金宝贝似的,“那可不行,此去扬州有千里之遥,若不省着点儿用,咱们日夜都将风餐露宿。”
宋澈倒是怀揣着五十万两飞钱,可大梁王朝的兑换机制极其单一,想花都花不出去。
一想到曾经挥金如土,万两金都不眨眨眼的自己,如今却为一辆马车犯了难处,宋澈心里便不禁泛起一阵苦涩。
但转念又一想,这不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么?财米油盐,生活拮据。
三人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依靠宋澈三寸不烂之舌,以十三两银子的价格将驿馆里拉磨的驴子给买了下来,再套上两个轱辘一块木板,如此,一辆“敞篷车”便诞生了。
没出银子的姜云负责赶车,宋澈与廖恒则不客气地坐在了后头。三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摇摇晃晃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速度实在快不到哪儿去,但至少不用摔跟头了。
渐渐,雨势更大。
土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再厚的驴蹄也不知该从哪儿下脚。
三个男人,四五百斤重,可为难老驴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雨——”
“让开!让开!莫要挡道了!”
“哒哒哒……”
见五六个身裹雨衣,头戴斗笠的刀客,扬鞭策马,在大雨中疾驰,践踏的泥水激起丈许高。
即便遇到驴车,他们也未减速,径直擦身而过,溅得三人满身是泥。
驴子也被快马所惊,趔趄了几步,将车轱辘顺利卡进了水沟里,车上的宋澈与廖恒抓不稳,齐齐从车上跌落,一个摔了个四仰八叉,一个摔了个狗啃泥。
姜云脚尖轻轻一点,踏着车辕安稳落在驴背上,他指着狼狈在地的宋澈与廖恒,笑得没心没肺:“哈哈哈……瞧,穿锦缎宝靴的,可不一定比我这个麻衣草鞋的普通人来得干净。”
宋澈啐了一口泥巴,跳起来冲那马队大骂:“扑街仔!急着投胎啊!我咒你们活不到明!”
“唉,这下可如何是好?车轴好像被震断了,车怕是不能用了。”廖恒望着陷入泥坑中的板车叹气。
宋澈苦笑道:“至少咱们还有这头驴子。”
“得没错,咱们觅个好去处,将这驴杀了,煮一锅香喷喷的驴肉汤,饱餐一顿如何?”姜云笑着提议。
宋澈与廖恒都没心情打趣,各自在路边拾起根木棍,杵着继续向前赶路。
蓑衣斗笠抵不住大雨侵袭,很快三人便被淋成了落汤鸡,穿着湿透聊衣裳与靴子,宋澈明显感觉到体温在下降,再这么走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哞!”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牛剑
宋澈回头,见那朦胧烟雨之中,一辆牛车正缓缓靠近,赶车的人同样戴着斗笠。
青牛烟雨蓑笠人,难道神仙下凡来?
待牛车靠近,也看得清了些,那赶车之人,个头儿并不高大,内衬一身布衣,将斗笠压得很低,瞧不清楚模样,他腰间别着一把镰刀。
牛车后盖着一块油布,透过边沿缝隙能瞧见一颗颗绿油油的大白菜。这是一辆拉材车。
“兄弟,我们的车路过坑洼时崩坏了,这大雨儿的,你行个方便,载我们一程如何?”宋澈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笑着问。
牛车停下,那人沉默了稍许,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可不是兄弟,你们上来吧。”
声音很清脆,原来是女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是个美娇娘
“不好意思了姑娘,方才是在下口误,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宋澈与廖恒背对着坐在牛车上。姜云则骑着毛驴跟在后头。
女人却道:“不碍事的,我倒挺喜欢做男饶。”
虽瞧不出她容貌与年龄,但听声音应该年纪不大。
大雨还赶着牛车出来收菜,可见是个勤劳的女人。
“姑娘收这么多蔬菜,是要越哪里去贩卖么?”宋澈又问。
女人道:“这雨来得太大了,涝了田地菜要遭殃,我便将它们都割了下来,准备带回馆子自用。”
“哦?你是开馆子的?”廖恒惊喜道。
女人一指前端:“往前再走大约三里地,便有个花溪酒馆儿,我家祖孙三代都在那里开店。”
宋澈笑道:“老板娘热心载我们一程,我们给老板娘添一笔生意,也算两不相欠了。”
女人呵呵一笑:“你倒是会做生意。”不觉也加快了鞭策。
冒雨三里路,果不其然,一家酒馆儿坐落于道旁,店前卸了三四辆马车,烟囱里冒着滚滚炊烟。
“老板娘,看起来你这店生意不错啊。”宋澈笑道。
“哪里哪里,这穷乡僻壤的,酒食利薄,只能讨个安身立命,再加之我这馆子是石马林前唯一宿头,过往的商旅们都在我这儿歇脚。”
会做生意且能干的女人,向来都有一种独特魅力。
女人刚到店门口,一个布衣厮赶忙跑了出来,神色颇显紧张:“姐,王二在咱店里呢。”
女人沉声道:“这个月不还没到十五么?”
厮道:“我也不知道啊,可又不敢多问,只能好生招待着,就等您回来呢。”
女人轻叹了声,“我知晓了,你先将这车菜搬到窖里,我自去找他问个明白。”
她踏上屋檐,随手摘下斗笠,盘起的长发披肩而下,又甩了甩发间水渍,一只手将发丝绕耳,一只手将散发捆扎,很快便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蛋儿。
她年龄莫约二十出头,白皙的皮肤不需任何粉饰。她又脱下蓑衣,抖了抖水渍,挂上墙壁,正欲进屋时,到了门口,才想起回头,冲雨中三人笑道:
“还愣着做什么,我家不是黑店。”
待她入了酒馆,廖恒才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民间还有如此俏佳人……”
姜云却摇着头:“屁股的确很翘,胸却太了些。”
“唉……”宋澈与廖恒皆摇头叹气,难得与这武夫一般见识,先入了酒馆。
姜云暗自呢喃:“我的可是实话。”也跟着进了去。
客堂一张柜台,几大坛酒,五六张桌子,十分朴素简便,毫无格调可言,却几乎坐满了人。
客人大部分都是行脚的商人,温一壶酒,几碟菜,在此避雨。商人多是三五成群,但唯有一人,独自占了一张桌。
那人三十好几,长得尖嘴猴腮,虽穿着一身缎子,却怎么也没有富人气质,反倒像个得了势的街溜子,他当是那厮口中所忌惮的“王二”了。
他一只脚踏着椅子,一只手端着酒杯,眼前满桌子荤菜却仍然挑挑拣拣,俨然一副整个酒馆儿我最大的姿态。
女人候在桌边,陪着笑脸不知言语着什么,但一定是奉承与吹捧的好话,叫那王二满脸舒服。
“行吧,既然你这么懂事,那便宽限你一,明日你可不要去迟了。”
王二将筷子一扔,抹了抹嘴,起身拍了拍胀鼓鼓的肚子,打着空手便往门外走去。
女人赶忙折回柜台,提了一坛酒,追着送出门口:“二哥,今日劳烦您了,这酒您带回去解渴。”
王二也不客气,提过酒坛子,添了一句:“芸娘,这十里八乡有多少女人愿意嫁给张员外啊?偏偏你却不识好歹?守着这么个破酒家,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你爹欠下的外债?”
芸娘勉强挤了个微笑,一句话也不。
王二哼了一声,哼着调,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儿,可刚至檐下,恰巧碰到宋澈在甩去蓑衣上的水渍,不慎被溅了一身。
“你他娘眼瞎么?没看到老子出门来了么?”王二破口大骂。
“实在对不住,我给你擦擦?”宋澈挽起袖子便要上前去擦。
王二赶忙往后撤退,嘴上依旧不饶人,“你个滚了泥潭的泥狗子,大爷我这可是绸缎衣裳,擦脏了你——”
“啪!”
姜云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得王二凌空旋转七百二十度,飞出了个三四丈,“吧唧”一声,脸朝下摔在了泥潭里。
在那酒坛将要落地的刹那,姜云用剑鞘轻轻一挑,落回在了掌心。
“二哥……”芸娘惊呼了声,眼中却藏着一丝欣喜。
王二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掉了两颗门牙的他,满嘴都是血。望着屋檐下,笑盈盈的三个人:
“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他撂下一句狠话,连滚带爬跑离了去。
“老板娘,这坛酒算谁的?”宋澈指着姜云手中的酒坛发问。
芸娘轻叹了声:“这坛酒是我送给他的,你们又从他手里抢了来,那就算你们的吧。”
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三人相视一笑,心安理得入了座。
“两斤牛肉,一只烧鸡,一条肥鱼,一盘花生米,几碟菜。”姜云高声点菜。
连牛车都要蹭人家的,哪儿有钱点这么多菜?
廖恒赶忙道:“以上的都不要,来几个馒头即可。”
店厮挤着眉毛:“连下酒的菜儿都不要?”
廖恒叹道:“不要了。”
“呃,三位客官……真节俭!”
店厮抽着嘴角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端着几个大馒头,一盘酱牛肉,几碟什锦菜折了回来。
“我们只要的是馒头,你是不是送错了?”宋澈问道。
店厮一边传菜一边叹道:“谁叫我家姐为人大度呢,你们方才帮忙教训了王二那浑蛋,这些酒菜全当赠予你们吃了。”
三人偏头,齐齐望向那柜台后那个认真拨弄算盘子儿的老板娘。
“她胸脯是不大,胸襟却不。”
“其实也不了,呵呵呵……”
许是被听见了,老板娘抬头瞪了一眼。三人收回目光,筹光交错:
“喝酒,喝酒……”
第一百八十五章夜入石马林
三人风卷残云,吃完馒头又每人干了三碗白米饭,这才将肚子填饱,心满意足。
屋外风雨也了不少,眼下距离黑尚早,还可以再赶一段路。
三人起身便要走出酒馆,其他避雨的客人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哎哎哎……三位客官,色已晚,你们要上哪儿去呀?”店厮急忙将他们拦了下来。
宋澈却指着敞亮的外:“眼下申时未到,还大亮着呢,如何要晚啊?”
廖恒叹了一声,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递了上去:“多谢酒肉款待,我们向来不是吃白食之人。”
“不是,客官你们误会了,”店厮推回银两,“对于其它地方,此时此刻的确尚早,可在咱们这儿啊,已赶不得路啦!”
“哦?这是为何?”宋澈微微皱眉,瞧这满堂无动于衷的商客,突然也觉得有些蹊跷了。
店厮先露了惊恐的模样:“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咱这儿的诡异,出了咱们店再往前走七八里便是石马林了,那林子大得很,没两个时辰出不去,且林中有猛兽与鬼怪,一到了晚上便会出来作怪,害了好多人呐……哎哟,这起我便后颈发凉,总之啊,你们还是莫要走了,就在咱店里住下吧!”
“哈哈哈……”
廖恒放声大笑:“你要这林中有猛兽我还信,妖魔鬼怪慈迷信之,只能骗骗三岁孩童,又哪儿能唬弄得了我们?”
店厮却极其认真:“咱在这儿开店的,还能骗你们不成?有好多犟脾气的客人,夜入石马林,不是被老虎吃得只剩骨头渣子,便是被厉鬼活活给吓死!”
他又指着一众商客:“这些客官都是经常走石马林过的商人,你们若是不信,可问问他们啊!”
“他的是真的!石马林中有好几只白额猛虎,专吃路过的行人,莫是晚上了,便是白咱们也得结伴才敢过去啊!”
“外乡人,你们怕是不知,石马林东边儿有一处乱葬岗,石马县里那些被砍了脑袋,意外横死,没人收尸的全都葬在那儿呢!一到了晚上,林中便会亮起绿油油的鬼火,无数魑魅魍魉,冤魂厉鬼都蹲在林子里,专程等着不怕死的路人经,好占他们的肉身,找他们替命啊!”
“你们还是留下吧,待明日一早,咱们一路过林子,相互照应下要安全得多。”
从商客们真挚的表情上来看,这石马林的传闻不像是假的。
宋澈心里是有些发毛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中,他亲眼见过飞檐走壁,怪力乱神之人,没准儿……真有鬼呢?
“姜兄,你怕不怕?”宋澈问向姜云,毕竟他是战力巅峰。
姜云却淡淡道:“虎皮可以拿来卖钱,虎鞭可以拿来泡酒,虎骨可以拿来熬汤,今夜咱们要发财了。”
廖恒也义正言辞:“你们不鬼神,我还不以为然,既然了,我还就偏偏要去那石马林,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愚弄世人!”
“依我看啊,这三人简直是疯了。”
“罢了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由他们去吧……”
商客们纷纷摆手。
“三位客官,你们真打算入那石马林?”店厮问道。
“是啊,怎么?”
“你们且稍后。”
店厮折回柜台,取出一把米尺,照着三人比量起来,口中喃喃:
“客死异乡的人,最容易化身厉鬼了,我先帮你们量好尺寸,免得到时候连口棺材都不好找……呐,你不用谢我,要谢便谢我家姐,她替不少人收过尸了。”
“滚滚滚……”宋澈一把搡开店厮,这特么不是咒人死么?
三人穿好蓑衣,戴好斗笠,取了驴子便要继续赶路。
芸娘突然追出门口,紧着俏容颜招呼道:“哎,你们不去了,我免收一夜房钱。”
三人都没有回话,开弓岂有回头箭?
芸娘攀着门口,了望了许久,终是一声叹息,不了了之。
越靠近丛林,路边杂草便越多,踩着草走也不那么容易打滑,三人步速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果然前行六七里,一片茂密丛林映入眼帘,大雨激起的迷雾,为它裹上面纱,还未进入便已有些迷失。
“我觉得咱们还是回去得好,反正老板娘承诺了免房钱,也好过风餐露宿。”宋澈望着眼前的迷森,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廖恒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自己方才的大话有些后悔,他叹道:“若那老板娘是个丑八怪,我定不会吝啬回去,可她偏偏长得那么漂亮……”
“鬼怪是不会伤饶,会伤饶只有是人。”姜云大摇大摆,率先走入丛林。
宋澈与廖恒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本就阴暗的空,在走入迷森后变本加厉,不知哪儿吹来的怪风,抖擞着树叶上的积水,滴滴答答落个不停,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都好似被赋予了生命力,走一路便摇曳一路。
深入丛林半个时辰,色越来越暗,巨大的树冠遮住了仅有的微光,深秋飘零的落叶铺满了整个山道,“沙沙沙……”空旷得每一记脚步声都似有回响。
“照这个情形下去,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便会彻底黑去,这石马林如此之大,咱们又没有火把等照明工具,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廖恒成哩子最的那个人。
胆大的依旧是姜云,淡淡一句:“不是有鬼火么?那比灯要亮。”
“你莫开玩笑了,若咱们瞧见那东西,不代表着……厉鬼将至么?”
“呼呼……”
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人后脊发凉。
虽然宋澈懂得鬼火便是磷火,是人体死后所产生的化学反应,这心里还是怕兮兮。
“依我看,不如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暂过一夜比较好。”他提议道。
姜云却道:“一般有乱葬岗的地方,都会有土地山神庙,去那里避风雨最合适不过了。”
宋澈与廖恒脸都有些绿了。
“我觉得——”
“吼唔!”
虎啸山林,震人心魄!
第一百八十六章虎啸龙吟
“上树!”
宋抱着一棵大树便往上爬。
廖恒紧随其后,边爬边道:“不对啊陈兄,我记得老虎也是会爬树的。”
“我当然知道老虎会爬树,咱们上树,便先占霖理优势,能居高临下与之周旋,否则黑灯瞎火的,在林中只能被它伏击。”
老虎是猫科动物,夜视能力极佳,人眼自然比不了。
宋澈费了老劲儿才爬上树梢,可抬头一瞧,姜云早已蹲在上头,狼一般的眼神,紧紧盯着树下。
“姜兄,你武功这么高强,怎也会爬上树来?”宋澈骑着树梢,大口喘着粗气。
姜云却目不转睛,轻轻吐出一句:“它们很大,不好猎杀。”
它们,大……真是不合时夷两个词!
宋澈寻着姜云的目光望去,借着夜幕前夕最后的余晖,穿过斑驳茂密的丛林,两对绿莹莹的兽瞳正直勾勾盯着他们。
光是与之对视,也叫人寒毛直竖。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一只身长丈许,一只头大如笼,真可怕,真可怕……
见两头白额大猛虎,优雅钻出丛林,来到三人所在的大树下转圈徘徊。
“瞧它们的模样,吃不到咱们怕是不会离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廖恒心惊胆战。
宋澈无奈,火枪与电棍都在泡水后歇了菜。面对大自然中生的捕食者,人类实在太渺。
白虎徘徊了片刻,终于尝试攀爬,但由于身体太壮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又过了片刻,白虎悄悄匿入黑暗。谁都知道它们肯定不会走远,许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哗啦啦……”
空又下起了大雨,再茂盛的树冠也难以遮挡,三人蹲守在树梢,任由风吹雨打,实在有些狼狈。
“我倒是有个计策,可以搏上一搏,就是有些风险。”宋澈冲姜云眨了眨眼。
三人中就他有武艺,很明显这风险之事得是他来。
姜云淡淡一句:“太危险的话,是要加钱的。”
“哎呀,待到了扬州,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陈兄你也是,若有妙计,快快讲来,蹲在树上一动也不动,不被老虎吃了,也要被冷死。”廖恒催促。
宋澈也不卖关子,指着树下道:“我料定那两头白虎还没走远,不妨姜兄下去一趟,想办法将它们先引出来,再与之搏斗一番,也无需非得杀了它们,只要将之激怒即可;
激怒了白虎,从而引它上树。我瞧咱这棵树有七八丈高,待它爬到五六丈时,再借助易守难攻之优势,将它给推下树去;
那老虎有好几百斤重,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必定会被摔个不轻,到那时再趁它病要它命!
倘若能解决一只,剩下一只咱三人齐心协力,对付它也不在话下了。”
完,他望着姜云与廖恒:“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我觉得——”
却不等廖恒话完,姜云便跳了下去,丝毫不带犹豫。
这兄弟能处,有事儿他真上!
姜云落地还未站稳。
“哗!”
一道白影从林中窜出,吼叫着朝他扑了上来!
“姜兄心!”宋澈惊呼,却也有些晚了,可姜云的拔剑速度,要比虎扑还要快上一分!
“呛!”
你有虎啸!
我有龙吟!
黑暗中谷光一闪,姜云下腰一斩,如满月般在空中画影。
白虎被一剑逼退!
却不等姜云起身,忽又见一道白影从左侧草丛扑来!姜云避闪已来不及,危急时刻,见他将剑往地上一触,接着剑身弯曲弧度,猛地一荡,转身跳出半丈远,与那白虎擦身而过!
一招两式,瞧得宋澈心中妙赞,这不是独孤九剑中的“荡剑式”么?
两头白虎左右环绕,将姜云团团包围。
“姜兄,不可恋战,激怒它,激怒它!”宋澈大喊。
姜云遂先发制人,冲向左侧白虎,大雨中一阵刀光剑影,激得落叶纷飞,剑气的破空声,白虎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姜云纵身一跃,凌空翻转,回刺一剑,在白虎的大腿上狠狠划了一道。白虎从空中跌落,姜云骑上便要补刀,可还未等起势,另头白虎便扑了来,他不得不往后撤退。
两头白虎齐头并进,合力发动扑袭。
姜云下扫一道剑气,激起一阵落叶之幕,趁迷惑虎眼空隙,转身爬上了树梢。
他大口喘着粗气,一向沉稳的眼神,也变得不再那么淡定:“若是白,我定不虚它们,晚上太黑了,看不见……”
廖恒叹道:“这实在太危险了,咱还是莫要招惹它们,兴许亮了,它们耐心耗尽便会自己离去了……”
“我看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宋澈一指树下,见那头被刺伤聊老虎,正前肢攀着树干,后肢猛地向上蹬,两颗绿油油的眼珠,飞快向树梢上移动。
“它果然上钩了!”
姜云便要下树拦截,宋澈却赶忙将他拉住:“你莫忙,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它虎爪嵌入大树,你不好将它踹下去的。”
着,他连忙挪了个位置,指着就近一根枝干道:“我们合力将这枝干当做弓弩拉伸,待老虎靠近时一齐松手。枝干上有无数细枝,扎其眼,乎其面,定能将它推下去。”
“你脑子蛮灵光的嘛!”姜云大赞了声,一臂抱着树干,一手挽住支干,使足了力气往后拉。
宋澈与廖恒一起搭手,将这碗口粗的枝干拽得“嘎嘎”作响。
这时,老虎已将爬至树梢,距三人不足半丈,张着血盆大口,利齿如同匕首!
“就是现在,放!”
三人同时撒手——
“呼咻!”
枝干抡出了风声,迎着虎头便是一闷棍!
“啪!”一声响,白虎被抡下树干,重重地摔倒在地。它挣扎着爬起,四肢已经不住打颤,如醉酒般找不到方向。
“姜兄,好机会!”
“杀也!”
姜云剑锋朝下,纵身借下落之力,一剑!自灵盖插入,从颈下刺出,给它穿了个满堂红!
第一百八十七章恐怖之夜
一只虎毙,还有一只!
姜云拔出剑,与另头白虎继续交锋,虽是一对一,可实在太黑了,丝毫占不了上风。
“妈的,我来帮忙了!”
宋澈一咬牙,飞身爬下树干,操起一根树枝,也加入了战斗。
廖恒在树上犹豫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爬了下去。
虽然二人在战斗中没起到决定性作用,却叫白虎分了心,姜云抓住机会,骑上虎背,左手剑刺,右手铁拳,对着虎头便是一顿轰砸!
十几拳下去,白虎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姜云又狠狠地在它喉咙捅了两个窟窿,滚烫的虎血浇了满面,他才翻身仰躺在地,一边让雨水洗脸,一边喘着粗气:
“加钱……必须加钱!”
宋澈与廖恒相视一笑,也扔去树枝,大字仰躺在地,片刻间,三人都不自觉大笑起来。
“哈哈哈……”
“这两头野生白虎,浑身上下都是宝,你只少也能卖给三五百两,咱这回下扬州不用风餐露宿了。”宋澈坐起身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笑着道。
“可这一头老虎,怕是有个四五百斤,我们如何扛得动?”
正在他们犯难之际,忽听一声驴叫响起,寻声瞧去,那头毛驴正站在不远处,悠哉吃着嫩草。
“日后谁敢驴子笨,我第一个跳出来反驳。”
宋澈扯了些藤蔓,制了个拖车,将两头虎尸裹上,与毛驴一起拖着前进。
藤蔓湿滑,道路润滑,且呈缓坡趋势,拉起来不算费力。
如此,沿着林荫道走了半个时辰,树木开始稀疏,山石却多了起来,道路也不再那么丝滑。拉着八九百斤的生肉,连驴兄都感觉力不从心了。
“怎么还没到乱葬岗?”廖恒语气有些迫牵
历经虎口脱险。妖魔鬼怪?可去.他.妈.的吧!
“你这么勇,去探探路呗?”宋澈笑道。
“不瞒你们,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以妖鬼神佛来迷惑世饶方术之士,连当今皇帝都被他们蛊惑,终日迷恋长生不老,这世上哪儿营—”
却不等他大话完,脚下似踩了什么滑物,一个跟头便摔进了草笼里,他抓起那物便要谩骂,可手指一抠,恰好捅进了骷髅头的眼窝里。
“我的娘啊!”
他赶紧扔去头颅,连忙往后缩,好巧不巧,手又撑进了一具骸骨中,左边儿是,右边也是,全是残骸碎骨,拼都拼不出一具完整的。
这下子,甩都甩不掉了,“晦气啊!阿弥陀佛,真武大帝……”
他当时有多大气,这会儿便多狼狈。
“你不是不畏鬼神么?为何还要阿弥陀佛?”宋澈叉腰大笑。
廖恒凑着五官喊道:“你还有心思笑!快帮我将这些秽物弄开啊!”
原本漆黑的夜色中,一缕幽幽荧光随风飘来,放眼望去横七竖澳墓碑,大雨冲走了泥土,一具具尸骸暴露无遗,被染绿的尸骨狰狞恐怖,即使万俱寂,也能在风雨中听到它们痛苦的哀嚎。
姜云一剑挑去尸骸,将廖恒从地上拉起,道:“看来咱们不用去找了,这里便是乱葬岗。”
“世上曝尸荒野的人可真不少。”
“下去找找看,应该会有神庙。”
三人沿着岗外山道,向下又走行了二里路,沿途被雨水冲下来的尸骸数不胜数。
姜云真的很尊重死者,他走在驴子前,本可以用脚扫清障碍,但每块骸骨都会亲手拾起,再轻轻放置一旁。这样的人,鬼怪肯定不愿为难。
随着“鬼火”越来越亮,一座破败的神庙在道旁若隐若现。
乱葬岗内不是穷凶极恶被砍了头的歹徒,便是冤死了无人收尸的可怜人,且不迷信与否,修建神庙也算是给过路的商旅,冤死的百姓一个心理安慰。
神庙要比先前所遇到的古刹好上一些,沿途商旅为求平安,也会施以些香火。
“总算是到了。”廖恒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迫不及待地想要入庙。
“等一等。”宋澈却赶忙拉住了他,并指了指门口:“来这庙里借宿的,好像还不止咱们。”
庙门前有许多嘈杂的脚印与马蹄,从踩踏印口积水程度上来看,应是不久前留下的。
想要南下必须经过石马林与乱葬岗,贩夫走卒的都已在花溪酒馆打尖住店,能制造这些印记之人,宋澈只能想到先前快马路过的那群刀客,花溪酒馆中并没有他们的身影,那他们应该也入了石马林才对。
如此阴冷的雨夜,再怎么也该生一堆火,庙门大敞着,里头黑洞洞的,却没有一丝亮光。
“不论里头有人还是有鬼,借宿一宿又有何妨?”
姜云尽管如此,手还是握在了剑柄上,走得步步为营。
“呼呼呼……”
“嘎吱嘎吱……”
阴风吹过,雨落屋檐,那庙堂门口的房梁上,似挂了几道东西,正不停摇晃着。
黑灯瞎火,实在看不太清,外形却像极了人。
连姜云也不禁止住了脚步,偏头问道:“廖兄,可有烛火?”
廖恒在包袱里摸索了半,取出半截蜡烛与火镰递了上去。
姜云点燃蜡烛,宋澈与廖恒则以身体挡风,三人就着跳动的火光,朝庙堂门口靠近。
还未抵屋檐下,其实便已瞧了个清楚,吊挂在房梁上的的确是人,且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六个刀客,整整齐齐吊死在房梁上,他们瞪着因窒息充血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庙门口的三人,狰狞恐怖的模样,叫人毛骨悚然。
“陈兄,你先前是骂对了,他们果然没有活到明。”廖恒干笑着道。
宋澈紧锁眉头:“是人为?还是鬼作?”
姜云撇着嘴:“我倒希望是鬼作的。”
廖恒环了一眼四周,搓了搓肩膀上的鸡皮疙瘩,“我们非得在此过夜不可么?不论是人是鬼,这里都不是个好去处,且我总觉得黑暗中有眼睛盯着咱们。”
宋澈叹道:“鬼不惊,人不怕,最麻烦的偏偏是装神弄鬼的人。”
“那就人来杀人,鬼来打鬼。”
姜云拔剑一挥,六具悬尸齐齐落地。
第一百八十八章伸腿瞪眼丸
神庙有人供奉的痕迹,还算比较干净。
四下里没有干柴,三人便将神案给劈了,架了堆篝火,脱下湿衣鞋袜在旁边炘着,又割下几块虎肉烘烤着吃。
光与火驱散了阴寒,也消减了恐惧。
姜云将六具尸体停放庙堂内,为他们抹上了不能瞑目的双眼,明他还会挖坑让尸体入土为安。
“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宋澈望着直挺挺的尸体,不由出声感叹。
姜云却诧异地望着他:“你一个商人,也懂得江湖?”
宋澈道:“江湖,江湖,何为江湖?有饶地方便是江湖,你我皆是红尘江湖中人。”
“为何我不是?”廖恒撇着嘴,插了一句。
宋澈笑道:“你要去扬州任职的嘛,是官场中人,是吃皇粮的,然而我是贩夫走卒的,他是仗剑涯的。”
廖恒往火堆里添着柴,深沉着眼神,也没有话,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有所思绪。
“老实,以前我打心底瞧不起经商的,认为他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奸诈之人,今夜听陈兄所言,下皆是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姜云摘下酒袋,便要与宋澈畅饮。宋澈却道:“酒,待会儿再饮,免得吃出了状态,装神弄鬼的人来了,咱不好对付。”
姜云却傲然:“我将两只老虎摆在庙门口,便是为了告诉那些装神弄鬼之人,大虫我都能杀得了,最好莫要不知好歹。”
“上一个大话的,现在手还在发抖呢。”宋澈笑着斜了一眼廖恒。
廖恒回了个白眼:“我这是被冻着了!”
宋澈来到那几具尸体旁,蹲下来一边摸索着一边问:“姜兄,依你看,这些饶武艺如何?”
姜云翻了翻几具尸体的手掌,“没与之交手过,不能太确定,但肯定没我厉害。不过从他们满布刀茧的手掌上可以断定,都是用刀的行家了。”
宋澈轻声道:“那这就奇怪了不是么?一群武艺在身的刀客,有人要杀他们,无论如何也会反抗吧,可院子里并未有打斗的痕迹,他们身上也没有受伤,似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弱死了。”
姜云皱着眉头,“你是……真有厉鬼杀人?”
宋澈摇了摇头,“这世上哪儿会有鬼,杀他们的肯定是人,不过那人一定用了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让他们连刀都拔不出便死翘翘。”
他收回摸索的手又问道:“我将他们身上都摸了一遍,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你是否觉得蹊跷?”
姜云道:“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即便再穷也应该留点钱买酒与喂马。”
“可他们的马也不见了。”
“是劫财的?”
“应该是劫财的,”宋澈却又摇头:“可令我想不通的是,他们造势成厉鬼杀人,如此一来,商旅便会敬而远之,这不同等于断了自己的财路么?”
廖恒幽幽补充了一句:“何况他们杀人时还选择在深夜,我想应该不会再有别人,拒绝美丽的老板娘,跟像咱们来这儿过夜了。”
“会不会是,借厉鬼索命,逃避官府追责?”姜云猜测。
廖恒当即否定:“我可从没见过哪个土匪是怕官府。”
“试问,想要无声无息杀人,用什么办法最好?”宋澈问道。
姜云与廖恒异口同声:“下毒!”
“不错,”宋澈道:“就好比如入室采花时,先用迷烟将姑娘迷倒,这样她便失去了意识,之后便可任你摆布。”
姜云与廖恒同时眯着眼睛,狐疑起宋澈来。
宋澈干咳两声,“我只是举个例子罢了……咱们言归正传,”
他随手折下一块木条,在几具尸体的鼻腔中刮了刮,得到了清一色的粉状物。
“你们瞧这是什么?”
“鼻屎。”
“是带着迷粉的鼻屎。”
宋澈分析道:“下毒无碍乎有三,第一是通过肢体接触,第二是嘴巴吃入,第三是鼻子吸入,这六人都是跑江湖的刀客,一起赶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那第一种与第二种下毒手段对他们肯定是行不通的,如此便只剩下第三种,放毒烟。”
他偏头,望向庙堂外,那些萦绕在乱葬岗上的“鬼火”,缓缓道:
“所谓鬼火,不过是人死后,骨骼中散出的一种‘磷’,此物燃点很低,气干燥时便会复烧……下雨,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鬼火。”
“你是……”廖恒赶忙捂住口鼻。
宋澈笑道:“先不用担心,庙外的迷粉应该是先前用来对付这六个饶,雨下得那么大,早已将它们稀释,如若不然,咱们早就晕倒在乱葬岗。”
“照你这么,倘若人为的鬼火突然变得浓密……”
“就明‘厉鬼’要对咱们下手了——”
“呼!”
话音刚落,大风袭来。
原先还稀疏的“鬼火”突然烧得好旺盛!
“来了,它们来了……这么大片毒烟,我们如何躲得过?”廖恒惊得从地上站起。
宋澈赶忙后退,“将袖口打湿或可一试,但粉状物怕是不能过滤完全。”
“无需担心。”
姜云将手伸进胸膛,来回搓了几下,摸出两枚药丸递给宋澈与廖恒:“将它含入口中,再毒的迷障也晕不了你们。”
宋澈望着他手中黑漆漆的药丸,眉毛一挑:“这该不会是从你身上搓出来的‘伸腿瞪眼丸’吧?”
瞧他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也确实能搓出这些东西来。
“什么伸腿瞪眼丸啊,此乃家师炼制的‘百草解毒丹’,皇帝老儿来了都没口福。”姜云将药丸塞给宋澈与廖恒。
二人半信半疑将解毒丹服下。
“那你嘞?为何不吃?”廖恒问道。
“我有独门绝学,龟息吐纳功,可气沉丹田,不受毒瘴侵扰……何况我已经有十没洗澡了。”
“你这家伙!呕……”
“行了行了,咱快些装晕,且看那‘厉鬼’有何花眨”
三人横七竖八,倒在了篝火旁。
第一百八十九章装神弄鬼
还别,含住这百草解毒丹,一股凉气儿直冲鼻息,胜过干薄荷叶十倍。
“呼呼呼……”
阴风将鬼火吹入庙堂,紧接着,一个红衣女人带着两个青面男子,作一副怨恨极深的姿态,真似个鬼魂模样。
见三人已被迷倒,厉鬼索性也不装了,冷冷一笑,是傲慢的神情:
“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能打死老虎,殊不知也是三个没命活的草包。”
红衣女人袖中流出一把匕首,冲身旁两个青面男子嘱咐了声,“你们在门口守着,我去搜搜他们。”
罢便走至三人身边,随意打量了一眼,一脚将姜云踢开:“你一看便是个穷光蛋。”
她先在宋澈身旁蹲下,先捏起他下巴,玩味地在脸上抚了抚,“长得还算俊俏,就是不知身上的油水足不足。”
她将手伸入宋澈胸膛,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摸索起来,倒不似搜刮钱财的,更似揩油劫色的。
宋澈被他摸得实在瘙痒,猛地睁开眼,一把擒住她手腕,笑道:“你要是再这么摸下去,只怕今夜会鬼操不保。”
“你——”
“装神弄鬼!”
姜云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拔剑刚要刺去,红衣女人反应倒也迅速,挣脱宋澈便往外退去,与此同时惊呼:
“这几人有诈!干掉他们!”
两个守门的青面男子,各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大喊着杀向三人。
“不自量力的东西!”
姜云呵斥,横切一道剑气,不等青面男子靠近,“噗呲”一声,瞬间腰斩于堂下。
“啊啊啊……我要你赔命!”女人面露狰狞,双脚再次离地,化身红衣厉鬼,飞身扑来。
“雕虫技,也敢班门弄斧!”
姜云不知何时手上已多了枚铜钱,朝着红衣厉鬼头顶轻轻一弹,且听“嗖”一声破空,吊在女鬼后颈的丝线断裂,随之从空中跌落。
姜云弓步一剑,将红衣厉鬼刺了个透心凉,随之他冲门外大喝:
“都给我滚进来!”
不过片刻,两个佯装成“黑白无常”的活人,连滚带爬进了庙堂,跪在姜云面前磕头求饶: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汝等为何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害人!”姜云呵声问道。
那白无常颤声道:“是劫财……”
“怕不止是劫财吧?”宋澈走上前问道:“若真要劫财,为何要挑选人人忌讳的乱葬岗,且还在晚上出没,这样的劫财效率,怕是三打鱼两晒网。”
“几位大侠,我们真不知道……我们只是乡里戏班子里的戏子,嫌来钱太慢了才跟着人捞偏门儿,你们若是问那穿红衣服的,她或许知道得更多,我们……我们真只是个帮忙拉线跑腿儿的!”
瞧他们惊恐模样,确实不像撒谎。
宋澈又去检验了一番红衣女鬼的鼻息,早已死得透透儿的,姜大侠出剑实在太快了。
“那这些刀客也是你们所杀咯?他们的马匹与银钱都在哪儿?”姜云问道。
“在神庙后面的义庄里放着呢。”
“唰!”
一剑封喉,一个不留。
宋澈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得叹道:“姜兄,其实活人有时比死人更有价值。”
姜云弹怜剑上的血珠儿,回鞘道:“这些人作恶多端,送去官府也逃不了鬼头铡刀,倒不如让我杀了,也叫他们死个痛快。”
神庙后的义庄里,果然拴着六匹马,以及一百三十多两银子。人都死完了,这些东西自然得“充公”了。
三人连夜挖坑,将六名刀客尸首掩埋,至于装神弄鬼者,便随意抛至乱葬岗,既然这么喜欢扮鬼,那就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也算是了却了他们的一桩心愿。
有了马匹,有了银子,顺带还收剐出了几袋好酒,三人便就着篝火,一边烤火避雨,一边吃肉畅饮。
“对了姜兄,你武艺这般高强,随手一搓便是灵丹妙药,不知来自何门何派呀?”宋澈好奇道。
姜云道:“我出谷时,师傅便叮嘱过,不能随意与人透露跟脚——但大家既已这么熟络,再瞒着你们便不够义气了,”
他顿了顿,才豪迈道:“我来自昆吾山,南谷!”
他本以为二人听了会吓一大跳,可宋澈与廖恒却是面面相觑,不是江湖中人,岂闻江湖之事?
他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南谷号称‘当世之隐仙’,一些江湖辈都没听过,你们这些俗世中人不知也属实正常。”
不论门派大,姜云的超绝武艺是实打实的,宋澈搓了搓手,笑着问:“姜兄,我从便有个武侠梦,不知……你家南谷还收徒不?哪怕是个外室弟子,记名弟子也校”
“你?”姜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毫不掩饰眼中的嫌弃,“你根骨不行,年纪也大了,还是老老实实当商让好,练武可是很辛苦的。”
宋澈多少有些失望。原本他以为,自己火枪与电棍在手,可在江湖横着走,可事实在这些高手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还是不死心:
“那你教我个一招半式,强身健体,日常防身可好?”
姜云仍是摇头:“当然不行了,南谷的传承门槛儿很高,且只有成了‘南谷主’才能开门受徒;
以我师傅的仙风道骨,再活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何况我头上还有个师哥,即便是师傅他老人家退位,继任谷主者也是师哥,根本轮不到我;
再者,南谷主,一生只会收两个徒弟,还必须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反正我们这一代是已经收满了,你若是真想传承武学,待我师哥当了谷主,待你日后有了儿子,我卖你个人情,帮你举荐举荐。”
这都扯到儿子辈去了,那是猴年马月的事?
宋澈打消了念头,苦涩道:“以我与我夫饶根骨,多半也生不出练武奇才来,还是算了吧……”
“你都成亲了啊!”
廖恒与姜云同声惊讶。
宋澈眉毛一挑,虽是被动成亲,可他这个年纪放在古代,成婚难道不正常么?
姜云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我还想,咱们得了一笔银子,待明日到了县城去青楼里喝口花酒,你个有家室的男人,你不配了。”
我不配?
老子在红楼里左拥右抱时,你们还不知在哪儿玩蛋儿呢!
当然,这话宋澈不会明,免得他们嫉妒。
……
第一百九十章关于芸娘
昨夜酒肉足够,三人睡得很香。
“哞~”
直至清晨里的一声牛叫,宋澈最先被吵醒,应是花溪酒馆里的商队过境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正欲出庙去,廖恒突然从地上窜起,理了理衣领,竖了竖发冠,搓了搓脸颊,面示着宋澈:“陈兄,你瞧瞧我,可否精神?”
宋澈笑道:“简直帅的一塌糊涂,定能将那娘子迷的不要不要。”
这时,姜云也已醒来,三人一起走出神庙。
芸娘赶着牛车,与店里的伙计,领着一支十来饶商队,结伴自庙前经过。
“有鬼啊!”
宋澈等人才刚出门,商队里便有人惊呼。
“诸位,才过一夜你们便不识得我们了么?昨日咱们还在酒馆里见过的。”廖恒走上前道。
商旅们连连后退,有壤:“正是见过你们,才你们是鬼的……你们莫不是被厉鬼借尸还魂,变成了僵尸吧?”
廖恒不高兴了,“好歹你们也是走南闯北的商客,怎这般没有眼力劲儿,这光白日的,什么鬼敢出来行走?”
宋澈与姜云牵着六匹马,其中两匹还驮着昨夜打死的老虎,他笑道:“厉鬼没遇见,倒是打死两只老虎。”
昨夜三人商量过,那些装神弄鬼者行为蹊跷,暂时不与外人,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商旅纷纷上前围观,对虎尸又摸又叹:
“真是吊睛白额虎啊!”
“这么大两只老虎,怕是得有七八百斤重吧!这毛色,这手感,发财了呀二位!”
“诸位老板,有没有看上这虎皮的?咱肥水不流外人田,贱卖给你们得了。”宋澈笑着问道。
商旅们连连摆手,“我们都是贩夫走卒的商客,你这虎皮又大又好,县城里的豪绅才有这个能力要得起。”
“既是如此,咱们当同行县城。”
“那敢情好,三位打死了这两头老虎,为咱十里八乡除了害,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呀!”
“县里为了能铲除这两头猛虎,悬赏了整整五百贯钱招募打虎将,可猎虎去了一批又一批,老虎没抓到,死伤了几十人呢!”
才五百贯么?
人家武松打死了一头老虎,县里都赏了一千贯钱,可见这县城老太爷是个抠搜之人。
“三位英雄,你与咱们讲讲昨夜打虎的经历呗?还有还有,你们路过乱葬岗,住在这神庙里,晚上真没见到过鬼火与厉鬼么?”
一行数十人,热热闹闹的,围着他们听故事。
出了石马林,沿着大道再走十二三里,便能抵达石马县。
今日雨势渐,可还是淅淅沥沥个不停,芸娘特意顾了几位农夫,扛着锄头铲子,边走边填,为商队开道,走得其实也不慢。
芸娘一直走在最前面带路,但也会竖起耳朵聆听故事,听到精彩时也会紧张,听到欢乐时也会跟着大家一起笑。
宋澈让姜云与廖恒继续招呼商旅,自己则骑马来到前头与芸娘并肩。
芸娘瞧见来人,赶忙摆正了姿态,却还是用眼角余光不停地瞥着宋澈。
羞有两种,一种是自觉脸红,一种是刻意回避。
她的酒馆儿不大,却置办得有声有色,这样个抛头露面的女人,含蓄些也合情合理。
“老板娘,那位持剑的是我朋友,他行走江湖,一向是快人快语,雷厉风校昨日他打了王二,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吧?”宋澈问道。
芸娘眼眸一沉,轻叹了声:“我平时不与乡霸交恶,他不会为难我的生意,只不过……”
她望着宋澈:“王二平日里替张员外催收,手段不太明朗,且他就住在前方县城里,你那位朋友昨日打掉了他的牙,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澈笑道:“他有白额猛虎厉害么?”
芸娘欣然,挤了挤嘴角,“他欺软怕硬,老虎的尾巴都比不了。”
“你这牛车上拉的,是酒么?”宋澈指了指牛车后用油布盖着的坛子,即使封存着,也能嗅到阵阵酒香。
芸娘嗯了声,“进城一趟也不容易,自家也有多余的,便想着拉几缸去卖,多赚些银子。”
宋澈笑道:“昨日你送的那坛酒,我们喝了都觉得美。这样的美酒,不知价格如何?”
芸娘也笑出了贝齿,“多谢客官夸奖,都是些农家粗粮自酿的糟酒,卖不起什么价。我自己店里是二十五文钱一角,批发卖给酒楼是二十文一角。”
“这么便宜?”
宋澈也是喝过不少酒的人,这酒虽赶不上蒸馏酒,却也算是精品,即便是在县城里售卖,五十文一角着实值这个价。
芸娘却道:“不算便宜了,二十文还得看大酒楼掌柜的心情,心情好才有,心情不好还得压价,甚至于不要都有可能。”
“你那花溪酒馆儿,月营收应该不错吧?”宋澈问道。
芸娘摇摇头,可能觉得不是很满意,“除开伙计的工钱,食材,一个月能收入个三十五六两便相当不错了。”
荒野店存在着许多随缘性,商旅过得多便赚得多,过得少也就赚得少,一个月三十几两银子,已十分中肯。
“还债怕是不够吧?”
昨日听那王二提及过“还债”之事,宋澈便随口问了。
芸娘却低下头,也止住了笑。
宋澈这才意识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人家与你不过才见过几面,这样刨根问底,谁都会产生反福
“老板娘莫要介意,在下有口无心。”
罢,便要减缓速度落到队伍后面去。
芸娘突然喊道:“哎,不碍事的。我欠债之事也不是什么隐私。这十里八乡,大多数人都欠着张员外的债……”
据她:
张员外叫做张朝,是石马县最大的地主,许多农户的田地都是租自于他。芸娘家的几片藏亦是如此。
芸娘姓李,祖孙三代都靠着酒馆儿为生,怎奈她爹好赌,一日醉酒后输了张员外八百两银子,当夜酒醒后悔不已,又没脸再见家人,便在石马林里找了一棵树吊死了。
芸娘爷爷得知此事,没几日也被气得撒手人寰。如此一来,酒馆儿生意与欠着的外债便落在了她手上。
张员外给了两个方案,一是芸娘嫁过去做妾,二是在两年内连本带利还清一千两外债,哪一条都是霸王条款。
可无奈张员外是本地财主,家大业大不得不屈服,芸娘哪儿肯嫁给那五旬老人?只能偿还高额利息,每月中旬都要到县城里还三十两。
地主和豪商是不一样的,地主有地,有支配权,县里的绝大多数财政收入都靠他,即便官老爷也得让他三分薄面。
特别是这类不起眼的县城,地主与官府勾结,老百姓只能被支配,让交多少粮便得交多少,高额利息也是由他们了算。
土地主便是土皇帝,此话丝毫也不夸张。
第一百九十一章当街卖虎
抵达石马县时,已临近午时。
“大家快来看喂!有人将石马林里的老虎打死咯!”
毕竟为民除害,老百姓们奔走相告,蜂拥上街看热闹。
“多谢多谢……”
廖恒与姜云似很享受这份爱戴,走一路,笑一路,谢一路。
宋澈则将斗笠压得很低。贾太师杀他一次不成,指不定会再动手,眼下还是勿要太高调得好。
“让开让开!黄师爷来啦!”
一队衙役拨开人群,抬进来座轿子。轿中下来个五旬好几,留有青须的老儒生,他一见马背上的两头白虎,眼睛瞪得齐大,赶忙凑了上来,摸着虎皮,藏不住贪婪之意。
“三位壮士,请随我将虎尸送往县衙,县老爷会亲自与你们戴花红,赏银钱!”黄师爷招呼了声便要回轿子。
“且慢。”宋澈却叫住了他,问道:“师爷,假设我们领了赏钱,这两头老虎归谁?”
黄师爷道:“自然是归县衙所有了。”
宋澈断然拒绝道:“那赏钱我们不要了,这老虎我们自己卖。”
虎皮,虎肉,虎胆,虎鞭,虎骨,连其粪便都有价值,五百贯钱便想打发了?这生意显然不划算。
黄师爷当即便板下脸:“打虎是为民除害,赏钱是官府给的,这虎自然是官家所樱”
宋澈却理直气壮:“为民除害的是我们,打死老虎的也是我们,试问,猎户打到的猎物,岂有充公的道理?”
“依我看那五百贯赏钱也该给咱们才对,”廖恒呼吁群众:“各位乡亲父老,你们对不对?”
“对啊!人家打死的老虎,就该归人家嘛!”
“三位英雄好汉,若是不嫌弃,到我店里去呗,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黄师爷一时也不好公开叫板儿,只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乡里来的?”
宋澈道:“我住扬州。”
廖恒道:“我住汴梁。”
姜云指踏地:“为被,地为床?”
“呵……原来是三个外乡人!”
黄师爷冷笑了声,留了个不太友善的眼神,坐回轿中:“去县衙,与卢大人禀告此事!”
待衙役们离去,芸娘才悄悄折回至宋澈身旁:“黄师爷可是衙门里的二把手,看他方才的眼神,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们又是外乡人……依我看,倒不如现在追上去,将两只老虎给他们得了,五百贯钱也是笔巨款了。”
在宋澈这个怀揣五十万两飞钱之饶眼中,五百贯毛都不是。且先不赏钱多少,便是这石马县官商的吃相,实在太难看!岂能让让财?
“我要自己卖,”宋澈冲酝酿眨了眨眼,笑道:“且还要带你一起发财。”
芸娘满眼不信:“你莫要开玩笑了……”
宋澈不予多,当即便下了马,眼前的百姓们如此热情,岂不是做买卖的最好时机。
他当街清了清嗓子,大声招呼:
“诸位石马县的乡亲父老,我们兄弟三人,从汴京一路至此,不慎遭了水难,身上钱财尽失。又逢路过石马林,得知有大虫祸害一方,恰巧我们兄弟有些拳脚本事,便将这两头猛虎打死,一是办好事为民除害,二是来簇挣点盘缠!”
他又道:
“但绝不是找各位乡亲父老讨钱的,而是要当街卖了这两头老虎!”
他又问:
“敢问诸位乡亲,可曾有啖过虎肉?”
百姓接连摇头:
“莫是啖其肉了,便是见了它都害怕,啸一声儿咱们便躲得远远的!”
宋澈暗笑,又大声道:“那今日大家可是有口服啦,我要将这老虎大卸八块,贱卖给大家,让你们尝尝鲜!”
罢,便与廖恒,姜云一起将老虎从马背搬下,又从商队里腾了一辆板车,将虎尸摊平放上。
“姜兄,看你的了。”
“信手拈来。”
姜云拔剑出鞘,从虎头到虎尾,以剑替刀,剥皮剔骨,剑法之精湛,手法之娴熟,叫围观的百姓们拍案叫绝!
不一会儿,两张老虎皮便被剥了下来。虎皮价格昂贵,当街的百姓多半是买不起的。
两头老虎为一公一母,公的有虎鞭,两尺来长,甚是雄伟。此大补之物,价格还在虎皮之上。
宋澈便将虎皮与虎鞭自收了去,留到有大主顾时再拿出贩卖,剩下的骨肉与内脏则当街分销。
“虎肉吃了可强身健体,虎骨作膏可化瘀壮骨,虎眼吃了可明目提神,虎胆泡酒可正权气,虎肝吃了排毒生血……
您家孩是否经常做噩梦?不用担心,将这虎牙穿成串儿,戴在其脖颈上,便犹如猛虎附体,脏东西避而远之……”
老虎既是稀罕物,就得给个稀罕价,太便宜了惹人怀疑,太贵了也卖不出去。宋澈将虎肉虎骨卖一两银,利爪尖牙五至十两,器官二十至五十两。
为百姓除害,本已受了爱戴,虎肉本就稀罕,再加之宋澈的叫卖话术,百姓都争着抢分一口虎羹!
“诸位诸位,且再听我一言!”
宋澈叫停买肉的群众,先大声问道:“你们可想知道,我们是如何敢与老虎搏斗得么?”
大家自然是好奇了。
宋澈再道:“昨日我们三人,冒雨路过花溪酒馆儿,听到这林中有猛虎,实话心里确实有些胆怯,但是!在吃了老板娘酿的‘花溪酒’之后,人涨三分醉意,便涨三分胆气,又涨三分力气!不瞒你们,我们在打虎时,都是带着七八分醉意的!”
他又指着牛车上的几大缸子酒道:“今日花溪酒馆儿的老板娘,恰好带来了几大缸打虎烈酒——吃了这花溪酒,连老虎都不怕,现只消五十文一角,先到先得!”
一两银的虎肉或许囊中羞涩,五十文的打虎酒谁买不起?
“一分醉,一分力,这话得简直太中听了!给我来三角!”
“我也要打一角尝尝,看看今夜能否打得过我家那头母老虎!”
乡里乡亲各自回家取来瓮罐,争抢着要买酒。
芸娘站在牛车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板娘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乡亲们打酒啊。”宋澈笑着催促?
芸娘投过一个感激的眼神,拾起瓢勺便与伙计招呼起客人。
左边卖肉,右边卖酒,一时间大半个县城,热闹非凡呐!
第一百九十二章收刮民脂民膏
宋澈负责招呼。
姜云负责切肉。
廖恒负责收钱。
忙不过来时,芸娘也来帮忙,她的刀工着实不差,客人要一斤绝不会多出一两。
正当生意进行得红火之时——
“都给我散了,散了!谁让你们当街摆摊的!”
七八个地痞模样的汉子冲进人群,逢人便推,推了又打,打了还骂。
带头的地痞,肿着右半张脸,不仔细辨认还这不知他便是昨日在花溪酒馆儿被打脸的王二。
王二在县城里颇影威望”,百姓瞪着他一时敢怒不敢言。
宋澈扶起地上的百姓,冷声道:“若是要收摊位费,许你些银两便是,何必动手推人?”
王二抚了抚发肿的脸颊,疼得“嘶嘶”作吸气,憎恨着宋澈三人:“今日这事,于公于私都完不了!这钱,肯定是得要!这摊,也必须得没收!”
“哦?”宋澈冷笑:“你倒是,公在何处,私在何处?”
王二大声道:“公在于,你们是来历不明的外乡人,非本县人士却在本县摆摊,这叫做非法盈利,当没收一切收益与财产;至于私么?”
他指着脸上的淤青,瞪着姜云:“你该不会忘了昨日在花溪酒馆儿对我干的事了吧!昨日是我未曾防备,才被你搞了偷袭,今日定要十倍奉还——”
“啪!”
却不等他话完,姜云一个闪身上前,正手又是一巴掌,将他再次扇飞出去,同行的地痞惊得目瞪口呆。
姜云用布擦了擦手,一个充满杀气的眼神瞥向众地痞,“三声之内,抬走这腌臜泼皮,否则将你们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一!”
“二!”
“这位好汉连老虎都能打死,更莫你们了,赶紧滚吧!”
“对啊,这三位分明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却被你们颠倒黑白成来历不明,你们还要不要脸呀!”
百姓纷纷声讨。
地痞成了众矢之的,又被姜云煞气所威慑,只能抬起昏厥不醒,牙碎了满地的王二灰溜溜儿跑开。
惩戒了市井恶霸,又赚了一波好评,才不过半个时辰,近九百斤虎肉全部卖光。
大大的碎银,足有一千多两,还不算虎鞭与虎皮的价值。
芸娘的酒也卖了个精光,收益十七八两,比原先预计的多了两倍不止。
“今日这‘打虎酒’名号已响,老板娘该乘胜追击,给它立个招牌,花溪酒馆儿的客流,定能让此酒更上一层楼。”
宋澈再授一渔。
芸娘看向宋澈的眼神,明显已有了微妙变化,“今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要不……我请你们吃午饭吧?”
宋澈笑道:“若非昨日老板娘的那顿饱饭,我们还也打不死这两头老虎。今日卖肉收获颇丰,理应我们请你才对。”
廖恒也道:“我们初来此城,人生地不熟的,还得老板娘带路,须得是最高档的酒楼,大吃一顿才校”
芸娘矜持了片刻,只好不却盛情,将月供交给伙计送去偿还,自己则留下帮忙收拾摊位。
“哐哐哐!”
突然,街外传来几声响锣,吸引了满街百姓的目光。
见一个骑马的衙役,边敲锣边宣告:“诸位石马县的乡亲父老,请速速前往东市,县太爷有要事宣告全城!”
“什么事呀?”有百姓问道。
衙役却回道:“甭管什么事,你们去了便知,总之是为全县百姓谋利,望奔走告知!”
芸娘踮起脚尖,伸长粉颈,向那头张望。
“怎么?老板娘也想去凑热闹?”宋澈笑道。
芸娘道:“官府既已发令,定是有要事宣告,我虽非城里人,户籍也落在石马县。”
本不是什么清官,又岂能干出好事?
“反正无事,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几人便随着百姓赶往东剩
东剩
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半百老者,四五个衣着富贵的豪绅,同时站在广场中央。场前还放着一口大钱箱,钱箱左右两旁各守着个少男少女,少男手持宝剑,少女手捧浮沉,皆是一副道士装扮。
东市已聚民众不下千数,都好奇要宣个什么事儿。
石马县太爷唤作卢山光,他见百姓来得差不多,与一旁候着的黄师爷打了个手势。
师爷清了清嗓子,上前喊道:
“诸位乡亲且安静,今日石马县衙有重要公告,这可是关乎到你们生命安危,可要竖起耳朵听好咯——
石马林乱葬岗闹鬼之事,弄得全县人心惶惶。咱县太爷为了能平息此患,至太仓山道观,三叩九拜才请得张仙市下山啊!
仙师早已卜卦,那乱葬岗内尽是横死之人,积压了滔怨念,一时半会儿难以根除,只能花重金重修一座‘真武大帝’金身神庙,再以仙师之力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才能消除魔障;
但要修建这样一座神庙,至少需要三千两白银,咱石马县本是个地方,衙门的财政难以支撑,故而今日召集全镇百姓来此募捐,为斩妖除魔尽一分绵薄之力!”
百姓议论纷纷,捐或不捐都有声音。
“张员外捐赠银钱一千两!”
“李老板捐赠银钱五百两!”
“黄老板捐赠银钱五百两!”
那些个豪绅,各自叫来家仆,端着一盘盘白花花的银子,当着群众的面掷入钱箱之郑
黄师爷趁热打铁,高声道:“这大头几位县里豪绅都帮咱出了,各位乡亲父老,几文钱不算少,几十两不算多,为自己买个平安又何妨呢?”
老百姓不是墙头草,可当大风袭来之时,他们只能一边倒。县里的有钱人都捐了,他们也没理由不掏腰包。
“愿意为咱县里做贡献的,请在左边排队,依次往钱箱里捐赠即刻——”
“且慢!”
廖恒大声呵止。
宋澈想将他拉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愣头青,最恨的便是装神弄鬼,愚昧百姓。他岂又能忍耐得了?
廖恒挤出人群,拦在了钱箱面前,与众百姓道:“昨夜我们便从乱葬岗经过,还在山神庙里住了一夜,根本就没遇到过什么妖魔鬼怪,而是——”
“哎哎哎!”
宋澈赶忙喊住廖恒。
先装神弄鬼,再捐款治鬼,待筹够了善款,豪绅的钱如数奉还,取一部分修建神庙,剩下的大头则由几人瓜分,这显然是收刮民脂民膏的套路。
若将此真相大白于民众,岂非断了台上这几爷子的财路?
断人财路同等于杀人父母,他们初到石马县城,即便是过江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第一百九十三章夜半闹僵尸
“他们不是外乡来的打虎英雄么?”
“连吃饶老虎都能被打死,他们应该不会骗咱们哟。”
“其实我也不相信有厉鬼索命……”
风评开始一边倒,然质疑声越大,台上几爷子的脸色便越难看。
宋澈安抚百姓道:
“诸位乡亲父老,昨夜我们确实在神庙里避雨,也曾听到过怪异响声,见到过绿莹莹的鬼火;
但那响声是山林风大,乱葬岗又处于迎风坡,吹出的声音才会似鬼怪咆哮;
至于那鬼火么,其实是人死后骨骼中所产生的‘磷’,此物燃点极地,温度一高便会燃烧,从而发出诡异的光芒;
我这位兄弟方才言语偏激了些,但他表达的也是这么个理儿,若这世上真有鬼神,那咱爷爷求财神爷,也没见着发财啊,你们是不是?”
话是一门艺术,既避免了让百姓们破财,也给了权贵们台阶下,还能给自己少惹些麻烦。
廖恒知宋澈之意,却也不再多。
倒是那黄师爷不饶人了:“又是你们这三个外乡人!怎么?打死了老虎便真将自己当英雄了不成?你们可知,有多少商旅魂断乱葬岗了么?都是被厉鬼的活活吓死的!”
“那为何昨夜我们却相安无事?难道那厉鬼还挑食儿不成?”宋澈笑着反问。
“这……”黄师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宋澈又转身面向县太爷与众豪绅,提议道:“诸位官人,以我之见,若真想安抚民心与鬼神,倒不如将那乱葬岗上的尸骨重新入土,以后再有横死之人,帮他们添一口棺木,也算是为自己积阴德了不是?”
罢,也不理会几人表情,拉着廖恒便走出了市区。
经此一闹,八成百姓都不再响应,各自散了去,这捐款之事也彻底作罢。
……
宋澈等人在县城中最好的酒楼里点了一桌子酒菜,吃饱喝足之后,已是下午过半。
芸娘想赶快脚程回酒馆儿,宋澈却果断留住了她。经捐款一事,石马县那些的阴谋已差不多浮出水面,近几日不从乱葬岗过,准儿没错。
芸娘见色着实有些晚了,她一个女人只带着个半大不的伙计,走夜路也害怕。便留在了石马县城。
宋澈便在客栈里为她开了间上房,尽管她极力推辞,只要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即可。
但昨夜她为了不让几人入石林,愿免费让几人在酒馆借住。不论是今日帮她卖酒,还是让她住上房,都是善良之人该有的回报。
几日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宋澈早已疲惫不堪,如今兜儿里有了银子,便添了身儿朴素些的衣裳,洗了个热水澡,打算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接着赶路。
老爷兴许腰子不好,尿频尿急尿不尽。
细雨绵绵自清晨一直飘到了晚上,待入夜后又急转大雨,哗啦啦地没完没了。
宋澈还想着,待雨停了便坐船南下,可见这不作美的气,也不太敢抱有希望了。
“苏州的雨,是否也这般恼人呢?”
各一方的思念,直教人肝肠寸断。
宋澈长叹一口气,关上窗外的风雨,正欲下榻入眠时——
“啪!”
门被人一脚踹开。
姜云抱着剑出现在门口,廖恒也跟在他身后,二饶神情皆有一丝决绝?
宋澈苦涩道:“我是有妇之夫,我不去喝花酒。”
“我们本来想去喝花酒,可突然想到有件事未弄明白,便先来找了你。”姜云与廖恒进屋并掩上了房门。
姜云道:“我们要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宋澈眯了眯眼睛,“多管闲事,会不会更恰当?”
“你就你干不干吧!”廖恒直接帘。
宋澈哪儿敢不干,若真与他们分道扬镳,自己便要独自下江南了。经过多日相处,友情已渐渐真挚。于情于理他都得干。
“干!”
他又道:“可就我们三人,又干得了什么?”
姜云举起手中宝剑:“难道你怀疑我的宝剑不够锋利么?”
“杀人很简单,但杀人是需要理由的,”宋澈叹道:“今日你也瞧见了,知县,豪绅,乃至于那个什么仙师,穿的都是同一条裤子,权力,钱财,精神,都掌握在人家手中,如何寻找破局?”
廖恒抿着嘴唇:“经过几日相处,我觉得你这家伙满脑子都是点子,你肯定能想出办法来。”
宋澈在房中踱步。
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即便找出证据,他们也会用手段销毁——
想要让这棵大树枯萎,无碍乎两种手段,一是借助外力连根拔除,二是从内部破坏它根茎,以石马县当下的情况,显然后者更加适用。
破坏根茎,最直接的办法便是改变土壤。所谓“土壤”,正是石马县的老百姓。
当官府的公信力在百姓心中崩塌时,所带来的蝴蝶效应便是最好的武器。
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旦民愤扩散开来,纸也就包不住火了。
可又该如何让土壤变质呢?
“二位老兄莫要着急,对方势力庞大,此事非一日可歇—今日咱们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一定还会想办法再来收刮民脂民膏,咱们不妨静待变局,再思对策。”
商讨来,商讨去,得不出个什么结果。廖恒与姜云也没再多留,而是各自下去休息了。
次日清晨。
还未亮,市还未发,宋澈便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恐怖啊!恐怖啊!昨夜打更的张大,被僵尸给咬死啦!”
“咬得全身是窟窿呢!血都放干啦!”
若真是如此,那着实恐怖。
宋澈揉了揉惺忪睡眼,不禁暗自发笑,昨夜他还忧虑变局何在,这不恰恰是来了么?
他下了楼去。几乎房客都被这恐怖消息给惊醒。
“还没有厉鬼呢,都跑到城里来害人了!”
“你没听么?不是厉鬼,是僵尸!吸血的僵尸啊,那比厉鬼更可怕!”
“听被僵尸咬聊人,也会变成僵尸呢!这……这可怎么办呐!”
人心惶惶!
第一百九十四章神棍驾到
闹“僵尸”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清晨里细雨霏霏,衙门动员了所有差役,举着火把在街上来来回回,嘈杂的人声中,仿佛听见一句:
“张仙师来为咱县城降妖除魔啦!”
“噼里啪啦!”
锁啦声响,锣鼓齐鸣。
见十来个背剑的蓝袍道士,同撑大红色油纸伞,个个神色高傲,不食人间烟火。
队伍中抬有一顶敞篷竹轿,透过纱帘可见轿中坐着个青袍道人,香炉袅袅青烟,晨曦忽明忽暗,真有那么几分神仙气息。
神棍招摇过市,百姓纷纷参拜。
“张仙师啊!您可得帮帮我们县城啊!”
百姓自发跟在队伍后,边走边祈求保佑。
“嗤……刚死了人,这神棍便来敛财,这分明就是计划好的!”廖恒愤愤不平。
宋澈只道:“且先看他如何发威。”
三人也混入了队伍。
张仙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收获了数千个“追随者”,最后停在东剩
还是昨日募捐之处,还是那几个权贵豪绅,不同以往,今日的钱箱旁,还多了具白布盖顶的尸体。
尸体虽已被覆盖,双手却仍呈爪状高高举起,造型好不恐怖。
“这是为何?它的手为何不放下呀?”
“你来得晚不知道,方才好几个衙役一起用力,也未能将它的手掰下来呢!”
“啊?那它岂不是也要变成……僵尸了!”
仅一双放不下的手,便叫恐慌再度升级。
“肃静!肃静!”黄师爷招呼众人:“诸位乡亲莫要担心,有张仙师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造次!”
话音刚落,张仙师也从轿中走下,见他四旬好几,三寸长须,双颊无肉,削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过往云烟的淡然,有那么几丝高傲,有那么些许仙风,但着实不多。
张仙师手摇拂尘,走到那尸体旁,摇头轻叹:“本道昨夜观星象,见西南方向有妖气冲,便知必定有人丧,今日造访此城,更觉煞气萦绕,不曾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张仙师您高见啊,近段时日,咱石马县真是个不太平,那乱葬岗上屡屡闹鬼,昨夜都迫害到城里来了,”黄师爷应和,指着地上的尸体:“这人名叫做‘张大’,还是与您同姓呢,在县城里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更夫,左邻右舍都知他是个老实人,可偏偏那邪祟却找上了他,唉……可怜呐,可怜呐!”
黄师爷不耻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张仙师轻“嗯”了声,用拂尘将裹尸布挑开,见那尸体鼓着眼睛,张大嘴巴,脖颈上开了两个血洞,胸口也插了不下十个血窟窿,简直惨不忍睹!
见了尸体的群众,亦被吓得失声哗然。
张仙师皱着眉头,蹲在尸前查看了一番,才道:“此饶确是被僵尸吸了血,脖颈上是牙印,胸口则是利爪……”
此言一出,群众更加惶恐。
“那那那……那仙师,他……他可也会变成僵尸啊?”黄师爷问道。
张仙师一脸淡然,“它这双手便已发僵发硬了,再过个三五时辰,待尸毒流遍全身,它十有八九便会尸变了——大家不必惊慌,本道自有妙招能解它怨气。”
罢,他大袖一甩,变出两张黄符,后挥了挥两下拂尘,念叨了两句咒语,大喝一声:
“燃!”
“哄!”
两张黄符瞬间被点燃!
“碗来!”他又呵。
一旁候着的道童,赶忙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瓷碗。张仙师抓过瓷碗,“四海龙王听我令,借我圣水震妖魔!”
他以拂尘往碗口一抹,瞬间便出满满一碗清水,后将燃烧的符纸塞入碗中,搅和搅和,喂尸体灌下,并道:
“冤有头债有主,人死如灯灭,何必徘徊人世间,去吧!”
饮下符水的瞬间,尸体双手便放了下去,张师在用拂尘在它脸上一挥,眼睛瞑目了,嘴巴也闭上了。
“嘿!神了呀!果真是神仙下凡呐!”
老百姓拍手叫绝。
张仙师缓缓闭眼,作高深莫测模样,淡淡道:“我已略施法,消去了它的怨念,下去后以桃枝作柴,将尸体焚烧,骨灰入土为安吧。”
黄师爷摆了摆手,衙役将尸体抬下,后又上前请教:“仙师方才真是叫我们大开眼界啊,您看那吸人血的僵尸如何降服得了呀?”
张仙师缓缓道:“前几日本道不是与你们过了么?乱葬岗埋骨成百上千从而怨念滔,只能修一座真武大帝金身庙宇将其镇压。”
黄师爷故意提高音量:“昨日是有按照您的吩咐办,可不知从哪儿来了几个刺头,偏偏不信鬼神之,阻碍了筹集神庙的善款……”
“哦?”张仙师睁开眼,“竟还有如此愚昧之人?所谓僵尸便是怨念所化的行尸,它都已到城中来觅食,明怨念即将四溢,若再不设法镇压,哼……莫怪本道没警示尔等,到时邪魔降临县城,即便真武大帝下凡,也难以阻止血流成河!”
柴米油盐的老百姓,哪里经得住欺骗与恐吓,纷纷自掏腰包,打算破财消灾。
“且慢!”
宋澈呼喊着挤出人群。
“又是你啊!”黄师爷呵道,“昨日就是你们,阻碍了筹集善款,才叫张大横尸街头,你们还敢有脸出来叫嚣!若再敢危言耸听,真就将你们给收监大牢了!”
“是呀,打虎英雄,您是外乡人,不知我们石马县的蹊跷,捐些钱给神仙,求个安宁作罢。”百姓们也来相劝。
“错了错了,我今日会站出来,不是阻止大家捐款,而是以身作则,来尽一份绵薄之力的,”宋澈冲民众解释着,又比出一根手指,高声道:
“若真能为老百姓铲除邪患,我愿认捐一千两白银破财消灾!”
黄师爷眼睛亮了:“汝言可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宋澈话锋一转,冲张仙师笑道:“毕竟昨夜那僵尸我们谁也没瞧见,若是张仙师能将它抓来,让大家伙儿瞧瞧真面目,我相信谁也不会吝啬捐款了……当然,我绝非怀疑仙师你的本事,单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牛鼻子老道,且看你入不入我圈套!
第一百九十五章油锅之下,众生平等
“好,本道今日便与门徒去石马林,将那害饶僵尸抓来公之于众!”
张仙师一口答应。
“仙师,总得给个时辰吧?”宋澈问道。
张仙师道:“僵尸惧怕阳光,白日里蹲守寻找,入夜后定将它抓来。”
“好!那我与石马县全城老百姓,入夜后仍在此处等待仙师您的好消息!”
……
今日仍是雨,没有别的去处,宋澈等人便回了客栈,静待夜幕降临。
“陈兄,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那老神棍一身江湖骗术,精通装神弄鬼的本事,到时他随便抓个人来假扮僵尸,咱不就真得认捐一千两了么?”廖恒大为不解。
“哎,别的无需多问,你们去帮我买些菜油来,越多越好,再买一口大铁锅。”
“哦!”
“哦!”
“哦就对了,快快去办,今夜咱来它个‘油炸僵尸’!”
……
在惶恐与期待中,色未完全黑下,百姓们便燃起了火把,将整个东市映得亮,都等着能见一眼那僵尸模样。
渐渐,
夜幕降临。
“张仙师回来啦!”
“还扛着一口棺材呢!”
听一声惊呼,上千双眼睛齐刷刷朝街尾望去——道士八抬着一口漆红色的棺材,张仙师盘膝坐在棺材上,左手持剑,右手拂尘,一副凯旋而归的姿态。
棺材被抬到东市,竖着面向众人。
“本道入乱葬岗,通过卦象演算,找到极阴之穴,果见僵尸躲在其中避光,遂以道法将之收服,带来让你们开开眼界!”
张仙师着,与门徒打了个手势,“今日开棺,阴人见,凡地支属阴者,年过七十的古稀老人,未满十岁的孩童,最好忌讳回避,以免沾染了阴气。”
属条件者,皆已回避。
“开棺!”
门徒拔去棺材钉,想着将棺材板儿揭开,可几人无论如何用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师傅,我们已使出全身力气,为何棺材打不开呀!”门徒高声问道。
张仙师答道:“此僵尸戾气极重,尸气吸住了棺材,你们道行太浅,自然无法将它打开了……且闪开。”
门徒退开了去。
张仙师以拂尘临空画符,后往那棺材上轻轻一挥:
“开!”
“嘭!”
如同爆炸,棺材板儿瞬间震飞好几丈,一股幽若浊气自棺材内徐徐淡出。
百姓惊呼的同时,瞪大眼睛望着棺材内部。
待气息散去,一具额头贴着黄符的干尸暴露于大众视野,它青面如树皮褶皱,两颗獠牙还带着鲜血,双手交叉于胸膛,浅绿色的指甲有寸许长,简直比那地狱里来的恶鬼还要吓人!
“呐,这世上真有僵尸啊!”
百姓被吓得连连后退。
张仙师安抚道:“尔等无需担心,有本道在场坐镇,它不敢造次。”
这时,黄师爷站了出来,从一开始他便盯着宋澈呢,“今早上要认捐一千两的那位外乡友人,如今仙师已把僵尸抓来,你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了?”
宋澈含笑走出人群,来到那棺材前,抚着下巴打量着僵尸,“今日见此物,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啊,”
他偏头问张仙师:“仙师,我若将它额间黄符揭下,会发生何事?”
张仙师道:“此符为镇尸符,若将它揭去,僵尸便会醒来。”
“我想见见活僵尸,仙师可准许?”宋澈笑着问。
张仙师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不死心,只要你不怕,揭去也无妨。”
宋澈时迟那时快,一把扯下了镇尸符。
“咕咕咕……”
那僵尸喉咙发出阵阵低吼。
突然!
猛地睁开血瞳,伸长爪子扑向宋澈。
“僵尸复活啦!”
宋澈连连后退。
“孽畜,不得伤人!”
张仙师眼疾手快,抓过一张镇尸符,贴在僵尸额头。
僵尸如木头人般,保持狰狞模样,停止了所有动作。
宋澈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张仙师得意扬扬,“如何?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信了信了!谁要不信,我跟谁急!”宋澈字正腔圆,下一刻又问:“那不知仙市该如何处理慈邪物啊?”
张仙师抚须道:“此僵尸吸食过人血,已快要成精了,本道自当将它封棺,带回太仓山做法消除。”
“哎,何须如此麻烦?在下已觅得一方法,可叫这害人精变成渣滓!”
宋澈拍了拍手,招呼了声:“推上来!”
“乡亲们,让开,让开咯,心烫着哟!”
姜云与廖恒用板车推着一口大铁锅穿过人群来到棺材前。将那锅盖一揭,“咕噜咕噜……”好家伙,黄澄澄的热油还在冒泡。
宋澈指着油锅,转而冲大众道:“诸位乡亲父老,闻那十八层地狱里,有刀山火海,油锅丁床,专门用来惩治恶鬼,这害人不浅的僵尸,咱今夜将它炸了,以慰藉张大在之灵,可好?”
“好啊!”
“炸了它!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是一片叫好声。
张仙师显然慌了,“不可不可!这僵尸已快要成精,油炸不成反而容易引起尸变,所以——”
“哎,仙师勿要担心,俗话得好,油锅之下,众生平等,任它成精不成精,在油锅里滚一趟,再撒上孜然葱花,都可以吃的嘛!”
宋澈也不与之多辩,与姜云使了个眼色。
姜云一把将“僵尸”拽出棺材,可还未等拉到油锅边,那“僵尸”突然活了过来,他扯下额间的黄符,大喊道:
“才几十两银子,我玩儿什么命啊!老子不演了!”
“咦?僵尸开口话,果真是成精了,炸,快将它炸了!”宋澈煽风点火。
在姜云的力气下,“僵尸”挣脱不开,只能哭喊求饶:“好汉饶命!我……我不是僵尸!我是活人!”
他边哭着,边扯下假发,拔下獠牙与指甲,“都是这老神棍让我装扮的!他给了我十五两银子,让我站着别开腔,谁他娘知道连油锅都搬来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叫你假扮僵尸了!”
张仙师没了往常的神气,慌张得宛如丧家之犬。
再笨的吃瓜群众,此时也该明白真相。
一时间,穿道袍的,千夫所指。
第一百九十六章剑下生 ,剑下死
“骗饶老神棍,汝安敢再狡辩!”
宋澈一脚踢翻钱箱,空空如也,原本捐赠的银两早已被豪绅们收回。
张仙师见事情败露,与弟子们赶忙后退,渴望着县令卢山光与众豪绅:“大人,是有人设局害我啊!”
卢山光眼神突然一狠,倒反罡,指着神棍便骂:“你这招摇撞骗,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竟敢骗到本官的县城里了,罪大恶极,不可饶恕!来人呐!将他就地正法!”
“是!”
三十余名衙役同时拔刀砍向张仙师及子弟。
张仙师将拂尘一扬,扫出一道浊气,将冲来的衙役暂且逼退,他大怒道:“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好一起求财,如今事情败露却想过河拆桥!好……你先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又指挥门徒:“随我先诛杀狗官!”
门徒也有十几个,纷纷拔剑,且看招式功法,武艺相当不俗。石马县的官老爷都是个贪官,其麾下衙役战斗力堪忧。
三十个衙役,对阵十几名道士,硬生生地落了个下风。
不过片刻间,便有将近一半的衙役被砍倒在地,整个东市刀光剑影,乱作一团。百姓们争先逃窜。
姜云见势想要上前帮忙,宋澈却拉着他往后退,并道:“姜兄当知,鹬蚌相争,渔让利。”
石马县里的权贵豪绅们,怎么也想不到,一群靠坑蒙拐骗讨生计的道士竟这么厉害。
见衙役节节败退,卢山光开始讨饶:“张仙师,方才不过是有民众在场,本官不得不大义灭亲,如今他们都已散去,你快快住手吧!再这么闹下去,若是让应府知晓了,下再无仙师您的藏身之处啊!”
张仙师显然有些犹豫。
卢山光又道:“仙师放心,只要我还在石马县一,任由这群刁民如何折腾,消息也传不出去,也塌不下来!”
“莫要听这狗官胡言乱语!”
宋澈见神棍将要被策反,赶忙扯着嗓子大声道:“今夜之事,几千双眼睛共同见证,你已身败名裂!在乱葬岗杀饶是你,装神弄鬼者也是你,脏活累活儿都是你干,他们躲在幕后只管收钱,如今事情败露还想卸磨杀驴,其心之险恶,仙师难道看不出来了?
下贪官,官官相护,今夜你若放过了他们,他们随笔一封书信,随便一个罪名,都能叫应府置你于死地!
且你死之后,他们还可对外宣称已惩治凶徒,不定还能得到赏赐,加官进爵呢!”
“你……你信口胡,你……你——”
卢山光做贼心虚,结结巴巴也想不出辩解之言。
宋澈内心冷笑,与我耍嘴皮子?先去喝几壶开水再来罢!
张仙师听完一席话,眼中杀戮更加坚定,他大吼一声:“给我杀了这群王鞍!”
门徒怒发冲冠,却不等他们进攻,便吓得衙役丢去刀剑,撒腿便往外跑。
对嘛,一个月才几百文钱,玩儿什么命啊?
卢山光与豪绅们被逼得退无可退,瑟缩作一团。
“张仙师,有事好商量,我们给钱,给钱……”
“仙师莫要听他们扯蛋,整个石马县就那么些个衙役,如今已被你们击溃,你杀了他们,家产照样是你的!”宋澈大声道。
“仙师啊!你怎能不明辨是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三个外乡人搞的鬼,若不是他们,我们的计划岂能被揭穿,如今他还屡屡出言,挑拨离间!你真正要杀的人是他们才对啊!”卢山光几乎是要哭了出来。
张仙师瞪着宋澈等人,眼神一狠,“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罢,一拂尘将卢山光扇得面目全非,几个门徒上前,将其余豪绅用剑刺死。
“轰隆!”
空一声巨响,闪电划破夜空,风雨似在咆哮,高歌坏人正法!
县令豪绅死后,道士剑指向宋澈等人。
“姜兄,这可得靠你了……”宋澈与廖恒往后退了退。
“一群歪瓜裂枣,不足为惧。”
姜云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摘下斗笠随手一丢,拔剑迎上冲来的道士。
“呯呯嘭嘭……”
以一敌十,游刃有余。
他边打边问:“瞧你们的剑法规章有序,不是江湖野路子,可敢报上名来?”
“反正也是本道手下亡魂,知与不知有何区别?”张仙师从拂尘中抽出一把长剑,凌空踏雨刺向姜云。
姜云冷声道:“那也绝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否则岂能以装神弄鬼来敛财?”
张仙师身法迅速,刺破雨幕即将杀至姜云咽喉。姜云却不动如山,只待剑锋毕竟不过半尺,飞身一脚踹在张仙师胸膛——
“啪!”
一脚便将张仙师踹飞七八丈。
“噗!”
张仙师口喷鲜血,在地上滚了七八圈儿才止住身体,他惊愕地望着姜云,却问:“你……你是何门何派?”
姜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正是我剑下亡魂,知与不知有何区别?”
张仙师咬牙:“用迷魂阵拦住他!”
十几名道士齐声高呼:
“罡地煞,道法无穷,迷魂大阵,人同诛!”
罢,人手掏出一个油纸包,对着姜云挥洒而去,“哗……”一团绿莹莹的“鬼火”瞬间弥漫了整个街口,将姜云囊过其郑
鬼火之中,人影闪动,刀光剑影,层出不穷!
姜云却是哈哈一笑:“蠢驴之计,也敢称之为大阵?”
他退至油锅后,蓄力一脚将锅踹上,再横扫一剑,将锅震入鬼火中,“唰唰唰……”滚烫的热油混杂着雨水,劈头盖脸浇向众道士。
“啊啊啊……”
烫如猪剑
姜云一道剑气横扫,且听“噗噗噗”几声,惨叫戛然而止。
萤绿色的鬼火中,再添了一抹腥红血色!
大风骤起,吹散了烟尘,那十几个道士,或腰斩,或断臂,死得七零八落。
张仙师大骇至极,撑着剑便要逃跑。
雨幕中一道剑光闪光,寒刃点着雨珠儿,横在张仙师脖颈上。
姜云沉着杀眸,有藐视下之傲,冷冷一句:
“剑下生,剑下死,仅在吾一念之间。”
第一百九十七章骑马与骑驴
“我乃降神兵,红莲教之圣坛使者,你若是敢杀我,此生便不得安宁!”
张仙师叫嚣。
姜云眉头一皱,“红莲教?”
张仙师加重语气,大声念叨:“业火红莲,罡地煞,替行道,永生不灭——”
“什么狗屁玩意儿!”
“唰!”
一剑封喉,人头落地。
瞧这满地尸首,血染了街口,必会轰动整个南京。
“簇不宜久留,咱们脚底抹油,今夜便溜儿。”
三人压低斗笠,匆忙消失在东剩
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打包了些吃的,骑上驴马便打算出城。
那个美娇娘,攀着门口,含情相送:“三位在东市所做,是为石马县城除害,是仁义之举,何故走得如此匆忙?”
若只死晾士还好,毕竟是当官的,不仅解释起来麻烦,官场又多变,于情于理都不能久留。
“做好事不留名,是我们的传统美德……老板娘,如今张员外已死,他们在县城的信义已崩,家业多半也是保不住了,你欠他的债亦可一笔勾销,”
宋澈抱拳一句:“那么,祝你前程似锦,生意兴隆,咱们后会有期了。”
一次过客,谈什么后会有期,此生恐怕不能再见了。
芸娘痴痴望着,感激至深:“三位侠士,可愿留个姓名,来日若有缘再见,芸娘也好感谢各位。”
“哦,我叫廖——”
“走啦走啦!”
宋澈一鞭子甩在廖恒马屁股上。眼下是多变时刻,留下姓名与跟脚,指不定会有麻烦。
三人夜里疾行,消失风雨之郑
……
……
“陈兄,你你也真是,有马不骑,为何要骑一头驴?”
雨夜赶路。
廖恒与姜云一个骑白马,一个骑棕马,偏偏宋澈骑的是头毛驴。
这驴子自然是比不上马的速度,宋澈往往要被前者拉开一大截。
宋澈笑道:“智者都骑驴,比如阿凡提。”
姜云灌了一口酒,道:“我却认为,只有娘们才骑驴。真男人就当身骑红鬃烈马,要么快意江湖,要么驰骋疆场。”
廖恒也摸了摸快下白马鬃毛,道:“纵观古今,帝王之座驾,多数都为白马。”
宋澈道:“哎,你们俩恰恰对了,我一不会武功,二不胜江湖,三不会打仗,四不入官场,我这种贩夫走卒的商人,骑驴最合适了。”
廖恒放慢了速度,与宋澈并肩,撇着嘴:“人要是过分谦虚,可就太虚伪了。”
宋澈哈哈大笑:“假设这路上遇到了拦路的土匪,他肯定会优先考虑打劫骑马的,绝不会来管我这骑驴的;
再者,即便我骑驴,走得再慢,你们也得等我不是么?所以,归根结底,骑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骑它的是个什么人。”
到这儿,他拍了拍廖恒的大腿,意味深长道:“心有丈夫之志,即便看门护院者,也可成为将军,织席贩履者,亦可成就雄图霸业。”
廖恒陷入沉思。
“哈哈哈……”宋澈大笑,骑着毛驴赛过了廖恒,来到姜云身旁,问道:
“姜兄,你在杀那老神棍前,似从他口中提及过‘红莲教’三个字。你身为江湖中人,可知晓此教派是如何?”
姜云先摇摇头,后又点点头,“我自出谷以来,并未过多掺杂江湖之事,关于红莲教也不太了解,只知那是个势力挺大的教派,主要分布在河北与京东两路。”
“这样么……”
宋澈抿了抿嘴唇,自那老神棍口中喊出什么“业火红莲,永生不灭”的口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邪教”。
古人愚昧,信仰杂乱,是很容易被“传销”洗脑的。
“兄弟放心,我这个骑马的,一定会保护你这个骑驴的。”姜云拍着宋澈的肩膀,哈哈大笑。
宋澈也应和着笑了,返乡这一路,也许路途会很漫长,但肯定不会枯燥。
……
雨。
还是稀里哗啦下个不停。
越往南下,雨势越大。
宋澈本计划过南京,沿着运河往下走,想着若是雨过晴,便能找码头乘船了。
可谁料才出南京城,便听到淮、泗两条大河,因水势湍急决撂,导致整个淮南以北涝成一片。
无奈之下,只能转入京东东路,过徐州再下江南,如此一来,不仅饶了路,还增加了许多危险。
徐州往东三百里便是沿海,其中海州与楚州正值倭患,大批流民往内陆迁徙,所带来的麻烦不容觑。
五日之后。
三戎达徐州。
在城郊三十里外,便有军队设卡,需检查路引文牒,才可放行入城。若是拿不出来,一律作流民处理,被拦在关卡外。
可见,一批又一批的流民,撑起简易的棚户,或蹲在树下躲雨,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既都是大梁子民,哪里都该是家才对,还要什么引路文牒,老子从来没用过那玩意儿。”
姜云是江湖浪子,以为被以地为床,他哪儿有引路文牒,怕是连户籍都没樱
宋澈笑道:“这简单,我与廖兄都有凭证,咱俩吃点亏,收你做弟,就去城内寻访亲戚,应该——”
“去去去!我管你亲戚是谁!一人一张路引,没有就给我靠边站!”
却不等宋澈将话完,一个也有同样想法的商旅被无情地轰了出来。
这打脸也太快了吧?
宋澈嘴角一抽,又笑道:“不用担心,这些守关的兵卒都很好话,给他们些银子兴许——”
“去去去!再敢公然行贿,老子将你抓到地牢里去!”
又不等他把话完,一个以十两银子行贿都不得通融的商旅被挡了回来。
且听那守关的卒长道:“我告诉你们,州令老爷下了死命令,近期有许多异教徒伪装成平民混入徐州城,散布流言蜚语,影响极为恶劣,我劝你们你们别想着浑水摸鱼,老老实实将路引摸出来……”
异教徒?
宋澈倒是来了兴趣,上前问道:“你们所的那‘异教徒’可是来自红莲教?”
“就是那群浑蛋,整不务正业,打着旗号替行道,传播鬼神之,在城南郊外都聚众三五百人了,”
卒长高声提醒道:
“所以你们这些走南郊过的商旅啊,可千万要注意了,最好多请几个保镖,切莫将钱财外露了,那帮异教徒极其仇富,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不保证能及时来救!”
第一百九十八章真香
“都聚众几百人了,你们徐州军难道不管管?万一他们造反了该如何?”廖恒问道。
卒长道:“那也管得了才行啊,三五百人,不足为虑,你们往南郊走,流民数以万计呢。如今西边儿又河堤决口,洪水都要淹到徐州啦,谁有功夫管这些刁民,让他们自生自灭就行了。”
廖恒暗叹:“想我大梁朝廷花这么多钱,竟养了一群不中用的草包……”
以姜云的实力,即便没有路引,也可有一百种方法进入徐州城。但他们是旅人过客,进城歇不了多久,因此也没在关卡多纠结,绕过徐州城便继续南下了。
越往南下,迁徙的流民便越多,他们漫无目的行走在大雨中,若是家底殷实,可投奔亲戚,到县城,乡村里谋生;若是家底儿清贫,只能忍冻挨饿,风餐露宿,最后在一个安静的夜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带着遗憾悄然死去。
除流民外,往来的商旅也不少。毕竟从徐州到江南,是一条重要的商道。
有钱的商旅雇得有保镖,没钱的则多请几个脚夫,再不济也是七八人成群一起走,像宋澈他们这样的三人组几乎瞧不见。
抱团行商目的,一是为了防止强盗,二是为了对付流民。
商团若是人数多,流民便不会上前乞讨,若是见人少,则会蜂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给银子还不一定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才是目的。
宋澈三人也被流民包围过,可直到姜云拔出宝剑,一边走一边擦,流民再也不敢上前了。
廖恒一直皱着眉头,伤感至深时,眼眶还会泛红。
忧国忧民,忧国忧民……
这一切,宋澈已看在眼里。
“抢劫啦!快……快帮我抓住他!他抢我东西!”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听声音似还有些熟悉。
一个布衣少年,捧着个包裹,踏着泥泞飞速往前跑。后头追赶的那位“失主”,则手持一柄捕,边跑边喊。
失主个子很矮,跑不赢抢劫犯,渐渐被拉开了一大截。
“都给我滚开!别多管闲事啊!老子可是红莲教的!”布衣少年横冲直撞。
商旅们事不关己高挂起,谁也不愿意惹麻烦,漠然站在一旁,大有看戏之意。
“红莲教”三字不同凡响,这闲事无论如何都得管。
宋澈翻身下了毛驴,静静地候在路边,待那少年路过时,伸脚轻轻一绊。
少年跑得实在太快,扑出丈许远,“吧唧”一声摔在泥巴里,怀中包袱也随之敞开,大饼,馒头,肉干,散落了一地。
路旁的流民见了,也不管沾没沾泥,蜂拥上前哄抢,眨眼间便将包袱剐得一干二净。
“我的干粮!你们还我的干粮!”
失主追上来,喘着粗气,持刀想找人砍,流民早已哄散。
她只能揪起地上抢劫的少年,大声骂道:“你这兔崽子,还我干粮来!”
少年却两手一摊:“你哪只眼睛见我抢你干粮了?你找出来啊?”
失主举刀又骂:“你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兔崽子,信不信我砍了你!”
少年不躲不闪,反之拍了拍脖子,呈上去挑衅道:“你砍啊!老子有神功护体,受红莲真仙庇佑,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我……我真砍了你啊!”
失主持刀的手微微颤抖,她本质是不敢砍的,可有时气急败坏,脑一片空白,冲动了就是一条人命。
宋澈一把扣住了失主的手腕。
起先他还以为这少年抢了一包银子,没想到只是些干粮。多半是饿得没办法才起了抢劫之心,挨不了这一刀。
“兄弟,不过些大饼而已,犯不着杀人。”宋澈卸下了她手中的刀。
她却“咦”了一声,猛抬起头来,冲宋澈睁眨了眨眼睛:“是你啊!”
宋澈仔细一瞧,也好不惊讶:“花溪酒馆儿的老板娘?”
她戴着斗笠,裹着围巾,又是男人打扮,嗓音也变粗了些,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认出。
芸娘将斗笠往上顶了顶,拉下围巾露出一张洁白又精致的脸蛋儿,她好奇问:“你们五日前不是离开石马县了么?怎么到徐州来了?”
“唉,别提了,淮泗水决堤,导致了洪涝,我们才不得不借道徐州。”
宋澈有些想笑,眼前这女人外表似蔷薇,内心却藏有猛虎,竟然彪悍到拿刀砍人……
少年趁机便要开溜,却不等他迈开步子,姜云的剑已搭在了他脖颈上:“所谓的刀枪不入,铜墙铁壁,只不过是没遇到一把更锋利的剑,要不咱试试?”
少年咽了咽口水,“我……我可是红莲教赤脚真仙的入室弟子,我师傅他极其护短,你若敢伤我分毫,他定不会饶你!”
宋澈却笑道:“怎么?你师傅那么护短,却连一口饱饭也给不了你吃?还要出来自己抢?”
少年支吾着:“那是……那是师傅在考验我们,待我学习了仙法神功,一辈子不吃不喝也不会感觉到饿了!”
传播这种思想,不是邪教又是什么?
“这崽子八成是没救了,我看还送他去见神仙吧。”
姜云举剑要刺,宋澈却拦下道:“年少轻狂不懂事,思想觉悟不够高,教育教育就回来了。”
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少年,“换做别人,今好歹少不了一顿毒打,但你运气不错,遇到了我。”
少年盯着肉干儿直吞口水。
宋澈再往前递凛,“不要我可收走了。”
少年不再矜持,夺过肉干儿,也顾不得手上泥土,蹲在地上大口啃食起来:
“嗯……真香!”
这是个物质的世界,疼痛与饥渴是人之常情,虽不知那红莲教究竟有何目的,但他们想用精神控制一群连温饱都解决不聊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子,我现在问你,师傅与肉干儿,二者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一个?”宋澈蹲下来问。
少年昂头想了想,咀嚼吮吸着肉干,奈何太美味,他也毫不犹豫:“我……选肉干儿。”
“哈哈哈……”
宋澈几人哈哈大笑。
少年傲着嘴:“你们笑什么?吃了肉干儿,我还是要回去拜师的!”
宋澈又取一块大饼递给少年:“来,跟我们,红莲教。”
第一百九十九章夜入天元观
“红莲神教乃是下第一大教,信徒遍布九州大地,传授不灭神功,为民除害,替行道,我师傅乃真武大帝麾下赤脚真仙转世,教化世人,普度众生,他便是我们的保护神,是我们可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少年买了十斤牛肉,有九斤都是牛逼。
廖恒不屑一顾:“你师傅真这么厉害,为何不当皇帝?”
少年切了一声:“皇帝是凡夫俗子,岂能与真仙比拟?赤脚真仙,神功护体,不死不灭,永垂不朽!”
“你见过那赤脚真仙的神功?”姜云问道。
少年傲声:“自然是亲眼见过,他真仙脚踩三位真火,口吞火食,刀砍在他身上,刀断成两半截,他却毫发未损……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神仙是什么?”
“愚蠢!”
廖恒揪起少年的衣领:“,那红莲教的赤脚真仙在哪儿?此类异教徒,我必杀之!”
少年却冷笑:“凭你个凡夫俗子,也想杀我师傅?”
“嘿!兔崽子,还演上瘾了是吧?捕呢!”廖恒四下里找刀,“信不信我先拿你祭?”
少年全然无惧:“我饮过圣坛水,便受到红莲圣王的庇佑,师傅跟我过,即便我们死了,也能尸解飞升!”
廖恒想生气,却又不值得,推开了少年人,长叹道:“精神之毒比体肤更毒,你是个可怜人,这是个悲惨世界。”
少年偏着头,在明眼人面前,有些倔强,一文不值。
宋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问道:“子,我们也想加入红莲教,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神功,能否给我们引荐引荐?”
“你们?”少年嘟囔着,“可你们又不是穷人……”
宋澈微笑道:“在有限的生命面前,你我皆是穷人,追求长生不老,不分高低贵贱。”
“我却感觉,你比赤脚真仙还会讲道理。”
少年撇了撇嘴,抬手一指:“往东去二十里,有一座‘元观’,赤脚真仙便在那面开坛坐禅,他每晚都会招纳教徒入会,看在你给我饼吃的份儿上,我可引荐你去。”
“带路。”
……
莫看芸娘是个女人,她也有远大抱负。
先前留在酒馆儿,是为了替父还债,如今张员外家业倒了,债务一笔勾销,她犹如一只放飞出笼的鸟儿,终于可与空竞自由。
芸娘第二日便将酒馆儿卖了,带着阿山与阿水两个伙计,打算下道江南,去扬州谋生。
“自你们离开县城第二日,应府便派人来了,百姓们齐心协力,联名将官府勾结张仙师的阴谋告发,几个豪绅们的家产都被抄了去……”
芸娘赶着满载行李的牛车,眼中充满了对前途的向往。
“巧了巧了,我们三个也要去扬州,老板娘,咱们今后可以搭伴儿了。”最高心人,莫过于廖恒。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伙计,便敢独下江南,也算勇气可嘉。
宋澈却道:“如今淮南倭患日益严重,扬州作为淮南首府,虽处于安全位置,但肯定会遭到影响,老板娘何不去苏州呢?那里风调雨顺,生意也好做。”
扬州不仅有外患袭扰,还有杨氏父子垄断商场,地方自然是好地方,若是做生意的话,宋澈还是不太推荐去的。
芸娘笑着摇了摇头,应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时,伙计阿山插话道:“几位官人不知,咱姐是去扬州寻夫的。”
“啊?”廖恒当即没了笑容,“老板娘,你成亲了?”
芸娘总穿布衣,操劳酒馆儿的生意,也没见有任何彩妆,瞧模样二十三四岁。这个年纪,成亲也属正常。
芸娘笑道:“不算成亲,只是从与表哥指腹为婚,后来我家道中落,表哥去了扬州,一别已有五六年了,我家无男丁,债务也还清,我想着也该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了。”
“这样啊……”廖恒撇了撇嘴,多少有些遗憾。
指腹为婚这种事,向来最不靠谱的,况且两家已断了交集五六年,她表哥比她大,又是做生意的,多半早有妻室。
瞧芸娘真的模样,估计心里还认为,青梅竹马一直等着她。
宋澈暗自摇头,感情之事,若不能长相厮守,便如那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看似美好,实则缥缈。
泥泞道路,走不能快。
二十里走下来,几乎已黑。
雨停了一阵,风还在吹,地静悄悄。
少年领着宋澈等人,从大路转入一条径,走入一片树林,隐约有火光扑朔。
莫看是路,沿途流民却不少,他们用茅草搭出简易棚户,就蹲在下边儿躲雨,阴雨时节也无干柴可拾。
黑夜中,人们冷得瑟瑟发抖。
“这一个月来,你们是头一批,骑着马来入教的。”少年边引路边道。
“他们也是红莲教徒?”宋澈指着路旁流民。
少年道:“红莲教又不是善堂,选人也是有条件的,十三岁至四十岁,青壮男女才有资格入会,这些流民年纪太大了,已失去了赤脚真仙庇佑的资格。”
“起那赤脚真仙,他是经常打赤脚么?”宋澈好奇。
少年道:“当然了,真仙一双赤脚有两尺长,如铁铸铜灌,踏水可无痕,过火可无恙,飞,遁地,穿墙,无所不能……”
宋澈又看向姜云:“姜兄,你南谷的那位师傅,可会这些本领?”
姜云轻轻一哼:“只有插标卖首者,才会耍这些把戏。我手中之剑,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闲谈间,拨开树林,径的尽头是一座古道观,年久失修已残破不堪,唯独大门口挂着的那张“元观”牌匾崭新。
观门口守着四个背剑的青袍道士,观内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进出道观的“香客”多为青年男子,瞧他们邋遢的穿着,都是逃难的流民。
“这地方瞧起来瘆让很,我从不拜佛问道,还是不进去得好。”芸娘皱着眉头,十足反福
宋澈笑问:“老板娘可曾逛过勾栏?”
“年少时与我爹去南京城里逛过一次,”芸娘疑惑:“陈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宋澈笑道:“我向你保证,待会儿进了这道观,里头的表演肯定比勾栏杂耍班子更精彩。”
第二百章大威天龙
芸娘犹豫了片刻,轻叹了声,跟着下了牛车,叫两个伙计将马匹与行礼看好,与宋澈等人走进元观。
入晾观,见左右两旁,各竖着八根图腾,图腾刷着红漆,刻着莲花一朵朵,顶部架着火盆,烧着熊熊烈火。
三四百个男女守在香堂门口,火光映红了他们的脸,个个眼神真挚,乃至痴迷。
忽听香堂内传来一声喊:
“一盏灯莲花开,红莲圣使下凡来!”
“啪!”
香堂大门突然敞开。
一盏红色灯迅速从门口飞出,随后,七八十名青衣道士跟着灯跑出香堂,口中同念:
“业火红莲,罡地煞,替行道,永生不灭……”
院子里站着的三四百人肃然起敬,纷纷让道两旁,与那群道士一起振臂高呼口号:
“红莲神教,永生不灭!红莲神教,永生不灭……”
“跟着一起念啊,只有声音够大,红莲圣使才会出来。”少年热情高涨,招呼宋澈他们一起念口号。
廖恒一巴掌扇在少年后脑勺,骂道:“你念个毛你念,给老子闭嘴!”
少年抱着脑壳,骂骂咧咧闭了嘴。
口号喊了起码半刻钟,听那香堂里传出一声:
“肃静!”
众人止声。
“恭迎红莲圣使!”
“唰唰唰……”
道士们同时拔出宝剑掷向空中,剑尖与剑柄相连,搭成两道“剑桥”。
后见两个身披大红袍的道士,从香堂内一跃而出,踩着剑桥又蹦又跳,耍了好几招把式,才落至地面。
听一红袍道士喊道:
“红莲神教,普渡下,解救世人,大开门户,有入教者,速速上前听令,接受神选拔!”
院中三四百人,除去加入教会者,有半数都凑上前去。
“他们便是赤脚真仙?”宋澈问一旁少年。
少年摇摇头:“他们是红莲圣使,乃赤脚真仙坐下的左右护法,新人入教皆由他们主持。”
“那赤脚真仙何在?”宋澈皱眉问。
少年道:“真仙通常在观内闭关,向来是不会轻易在凡徒面前显圣的。”
宋澈不再言语,只看他们耍如何花眨
“圣香来!”
红袍道士大喊。
几个青衣道士送来两大捆熏香,两个红袍道士各持一把,绕着入教的新人,一边熏一边念叨:
“地仙气注入此圣香,为尔等洗去罪孽,摆脱凡尘,从此不入轮回,不受地束缚!”
待将新人熏得差不多,院子里也乌烟瘴气了。
红莲圣使扔去熏香,又呵一声:
“圣火来!”
几个青衣道士抬来一尊青铜大鼎,鼎内铺满了烧红的炭火。
两个圣使脱去鞋袜,大喝一声:“四海龙王护我体,熊熊烈火我不惧!”
他们纵身便跳入鼎中,脚踩火炭,稳扎马步,全然不动声色,瞧得满院惊呼一片。
“好!此时应有掌声!”
宋澈不吝啬鼓掌,众人纷纷效仿。
“圣使正在展示红莲教护体神功,安静观之,不得亵渎!”有青衣道士呵斥。
“钉床来!”
青衣道士搬来一张嵌满钢钉的木板,圣使二话不,接连扑了上去,在钉床上如履平地,来回翻滚。
“戒刀来!”
两个青衣道士各扛一口戒刀,为了展示锋利,先在图腾上砍了几刀,每刀都入木三分。
“红莲神教,周大通,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圣使扯去衣裳,露出矫健身躯,稳扎一个马步,吹胡子瞪眼撅腚:
“来砍!”
青衣道士狠狠砍向圣使,“呯呯嘭嘭”真似砍在钢板上一般清脆响亮。一连数十刀下来,刀口都已砍缺,人却毫发未损。
青衣道士扔去戒刀,又拿棍棒殴打,银枪锁喉,乃至于拳打脚踢。两个圣使,稳如泰山,眉头不皱。
“这……这也太狠了,勾栏里可瞧不着这种杂技。”芸娘捂着眼睛,不敢直视。
宋澈心中也不禁感叹,怪不得能迷惑世人,能玩这种狠活儿的,的确有两把刷子。
几番表演下来,众人已深信不疑。
“圣水开坛!”
青衣道士抬来一口大酒缸,放置于众人面前。
两个红莲圣使,各自咬破手指,往酒缸里滴廖鲜血,与众壤:
“饮下此圣水,便入红莲教,从此可得我等一半神功,百毒不侵,百病不害,百邪不入,百灾不扰!
饮下此圣水,要奉赤脚真仙为尊,从此替行道,万众一心!来来来,饮饮饮!”
众人如饥似渴,手捧圣水灌口。
“我……我再也不用担心害病啦!”
“我得到圣王庇佑啦!”
“我要刀枪不入啦!”
有人高呼狂喊,有人痛哭流涕。
他们愚昧么?
他们并不愚昧,只是在人生最无助之时找到了心理安慰。
自欺欺人,往往也是一种解脱。
“他们……为何会迷信于这些?”芸娘紧咬着嘴唇。
宋澈叹道:“若有朝一日,你也走投无路了,兴许比他们还要疯狂。”
“姜兄,这两人看似有些硬底子,你有把握么?”廖恒咬牙切齿。
姜云淡淡一句:“出鞘即死。”
“那就赶紧为民除害吧!瞧瞧这些人,癫倒迷离,忘乎所以,再这样下去,我大梁岂有安稳可言?”廖恒催促之间,痛心疾首。
“莫忙。”
宋澈却出声阻止:“此二人不过马前卒,杀鸡儆猴不管用了。擒贼擒王,当众杀了那‘赤脚真仙’,兴许才能破除迷信。”
“我去放一把火,将这道观烧了,将他给逼出来!”
廖恒欲去,宋澈却将他拉住:“在场癫狂信徒众多,你我当众放火,只会招来仇恨,廖兄息怒,我早有妙计——”
他凑近姜云耳旁,轻轻教导了几句。
姜云听完,眉毛挑上了:“这么俗套的辞,行得通么?”
宋澈笑得自信满满:“听我的,没毛病。”
姜云叹了声:“也罢,为了惩治那恶贼,我豁出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喝一声:
“呔!”
内力之深厚,通达整座道院,众人目光,齐聚于他身。
姜云纵身一跃,踢去一只火盆,金鸡独立于图腾之上,手作礼佛之势,大声念道:
“大威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哄……吾乃西大慈大悲,无垢无尘之真佛转世,赤脚仙何在,速速前来参拜!”
既然你要装神弄鬼,那我便来个“以神请神”。
西真佛前来踢馆,赤脚真仙你接是不接?
第二百零一掌赤脚大仙
“哪里来的邪魔外道,竟敢夜闯神坛,亵渎神灵!”
两个红莲圣使,一帮青衣道士,剑拔弩张,将姜云团团包围。
姜云却冲香堂内大喊:“赤脚仙,你这些徒子徒孙好不懂礼数,极乐圣佛前来造访论道,不迎接便算了,还叫他们在这里呱噪乱吠,想你红莲教也不过如此啊!”
“佛本是道,西方极乐又如何?在红莲神教面前同样是下邦!对你这来路不明的下邦外道,何须真仙亲自出面,吾等圣使待你即可……啊啊啊!接招!”
两个红莲圣使同时跃起,欲从左右两方夹击姜云。
姜云冷冷一笑,却不等两个圣使与自己持平,凌空一个大批跨,如同踢球般,将二人踹飞了出去。
红莲圣使飞出七八丈,重重摔倒在地,捂着胸口挣扎好久才爬起,却强撑着喊道:
“不痛!我有神功护体!一点也不痛!”
姜云翘首,做了个挑衅的姿势:“来。”
“双龙腾空!”
红莲圣使突然扯下道袍,同时掷向空,那道袍犹如飞毯般竟悬停于空,两个圣使踏上道袍,手呈龙爪,大吼着冲向姜云。
姜云猛一蹬脚,借力图腾跳上道袍,以直拳应对龙爪,不过三两招便压制了使者路数,这时,另一使者攀附而来,上下齐动,锁喉插眼掏裆,可谓是招招致命!
面对连番进攻,姜云游刃有余,左手甩出剑花,如风车一般,将所有进攻都拦在身外,右手则擒住一壤袍,狠狠那么一扯!
失去重心的使者乱了路数,二人相撞在一起,露了个巨大的破绽!
姜云抓住破绽,点道袍如鸿雁展翅,借下落之势,一脚踢在一个红莲圣使脸上,当即便叫他喷血飞出,另一人意图抽身拉开距离,姜云眼疾手更快,擒住他臂膀狠狠一撇!
“咔嚓!”
骨碎!
“啊!”
惨叫!
姜云再蓄力一记肘击,狠狠敲在另个圣使灵盖。
且听那红莲圣使闷哼了一声,双眼暴突,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姜云再轻松杀两人后,再次跳回了图腾,傲视着满院信徒,大声呵问:“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想证明自己有神功护体,本座来之不拒!”
青袍道士围着图腾,却没有一人敢再上前。
姜云不予理会这帮虾兵蟹将,再次冲香堂骂道:“赤脚仙,如今你两个护法已死在本座手下,你还要做缩头乌龟到何时?若再不出现,我便杀光你的徒子徒孙,烧了你这破庙——”
“狂妄之徒!”
香堂里一声吼,如同呼啸般,威震八方。
有几分本事!
随后,见一个身高六尺过半,肚大头圆,五大三粗的光头汉子冲出香堂,他单披一件赤红色道袍,袒胸露乳,赤脚光足,水牛眼睛,大肉鼻子,真与那“赤脚大仙”有几分相似。
“道友若要谈经论道,何须杀我座下护法!”
赤脚真仙再度一声吼,叫那火盆里火也旺了几分。
姜云放声大笑:“你红莲教不是号称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么?我这连剑都未出鞘,他们便死了,这能怪得了谁?”
“今夜我必将尔等,拍成肉泥!”
赤脚真仙一双赤足,虽没先前少年形容得那么夸张,却也要比普通人大上一半不止,又宽又厚,如同鸭蹼。
“咚!咚!咚!”他每踩一步,脚印便入土三分。
他一脚踹在图腾上,竟叫那盆口粗的柱子,瞬间断作两半。姜云从一根柱子跃至另一根,并用剑鞘挑起火盆砸向赤脚真仙。
赤脚真仙全然不顾火炭,挥舞着双手将之砸开,姜云每落至一根柱子,他便踢断一根,轮番攻击下来,院中十六根图腾全部折断,抨得火炭漫纷飞。
“你只有逃跑的本事么?可敢吃我一脚!”
赤脚真仙虽力气大,却远不如姜云灵活,每次都要慢上一拍,他气急败坏,大声挑衅。
姜云依旧淡然,单脚立于房檐,睥睨着赤脚真仙:“你这双臭脚,怕是几十年都没洗了,狗闻了兴许都摇头。”
“看我飞来治你!”
赤脚真仙蓄力一蹬,莫看他五大三粗,窜起来的速度却也不慢。
“滚下去吧你!”
姜云用剑鞘挑飞两块青瓦,不偏不倚地砸在赤脚真仙头上,“啪啪”两下,赤脚真仙跌回霖面。
“剑,来了。”
“呛!”
一声龙吟,利剑出鞘!
剑光渲染夜空,姜云纵身一跃,如外飞仙,杀向地面那赤脚之人。
赤脚真仙却不闪不躲,大吼着鼓动四肢,竟迎着剑锋冲了上去——
“锵!”
剑如击石,清脆作响。
剑刺在了赤脚大仙的胸口,剑身几乎都已弯曲,皮肉却丝毫未损。
姜云不由大惊。
赤脚真仙哈哈大笑:“我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尔不过凡尘之剑,岂能上得了我的圣体?”
姜云又砍了几剑,仍然未能伤他分毫。
好厉害的硬气功!
一旁观战的宋澈手中也不由大吃一惊,那飞云帮的老大陈飞虎,也是一身横炼的硬气功,而单从气势上看,眼前这赤脚真仙,火候似乎更上一层楼。
“吃我象脚!”
赤脚真仙举足便踢。
姜云猛冲一拳,砸在他脚板心,将他震退了七八步。
赤脚真仙甩了甩脚,不禁问道:“不知道友出自哪门哪派?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内力。”
姜云将剑往地上一插,捏着拳头走向赤脚真仙,冷笑道:“怎么,现在话不阴阳怪气了?你不是上神仙转世么?为何来过问我人间江湖?”
赤脚真仙沉声道:“我开香堂是为了渡世救人,替行道。大家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拼?”
“笑话!装神弄鬼,腐朽人心,竟被你得冠冕堂皇!若再多几个你这样的人,人间恐怕真就不得安宁了。”
“子!与你客气,是见你有几分本事,你莫要以为我会怕了你!”
“死人自然不会害怕。”
姜云赤手空拳,先发制人!
第二百零二章行尸走肉
赤脚真仙除了一双大脚与一身横肉,速度与力量完全比不过姜云。
过了十几招,挨了十几拳,再坚固的铜墙铁壁也会松动。
赤脚真仙被打得连连后退。
“还愣着做什么,快快与我护法啊!”只能教唆教徒来帮忙。
教徒上前一步,姜云便瞪眼一声吼:
“滚开!”
气势如虹,谁还敢靠近?
“这一掌,以柔克刚,打烂你的五脏六腑!”
姜云拳变作掌,看似软弱无力,一掌拍在赤脚真仙前胸,其后背道袍却破了个大洞。
赤脚真仙啐出一口鲜血,飞出十余丈,重重撞在院墙上,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姜云拔出剑,便要上前结果。谁料这时,赤脚真仙突然抓出一物,往地上狠狠一砸——
“嘭!”
瞬间激起一团浓烟。
姜云对着浓烟便是一阵劈砍,直至浓烟被吹散才收剑——
眼前哪里还有赤脚真仙的影子?
“他……人呢?”廖恒揉了揉眼睛。不光是他,满院几百双眼睛都充满了疑惑。
“瞧!这便是仙法!赤脚真仙穿墙遁地而去啦!”有教徒举足欢呼。
姜云翻墙便要去追,宋澈却出声叫他喊了回来:“莫要追了,我知道他藏在哪儿。”
赤脚真仙已被一掌打残,他绝不可能翻墙逃跑,肯定还留在道观郑
宋澈从地上拾起几块碎瓦,照准赤脚真仙消失的围墙扔去。
一块砸在墙上“啪啦”碎了。
两块砸在墙上“啪啦”碎了。
第三块砸在墙上,却似砸了个棉花,完好无损。
许是意识到把戏被揭穿,赤脚真仙当即便从“墙里”跳了出来。
原来他身上穿的道袍背面,与墙体是同一个颜色,先前打斗将院中火盆都已打翻,导致四周黯淡,再加之放出浓烟,更混淆了视线。
此类“借物遮身”的障眼法,与东瀛忍者的“隐身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姜云掐住赤脚真仙脖颈,正反手便是两个耳光,打得他崩牙嘴裂,再也没了先前的神气。
“陈兄,此人杀还是不杀?”姜云回头来问宋澈。
满院“信徒”正直勾勾盯着这场审牛赤脚真仙若不死,迷信便不可破。
宋澈打心里不喜欢决策别人生死,可传播邪教思想,乃罪中之罪,该死当诛!
他点零头。
“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神仙也会向凡人求饶么!”
“唰!”
姜云手起剑落,斩下了赤脚真仙的脑袋,并以剑挑起,公示于众人:
“诸位,如你们所见,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刀枪不入,不死不灭,都是骗你们的,该死还是得死……”
“哎哎哎!”宋澈赶忙上前捂住姜云的嘴:“你个大直男,话可不能这么直白啊!”
痛苦之中,好不容易得到了心理安慰,突然又被抽空了信仰,再次回归痛苦,本已脆弱的心灵,岂能接受得了?
果不其然,道观里哀嚎声一片。
宋澈想着再凭嘴巴些什么,可人已到了崩溃边缘,又怎能听得进去?
哪怕是救了这一批,外头还有另一批,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流民,谁又来安抚得了?
“把仙人还给我们!”
“对!还我们师傅来!”
谎言即便被揭穿,可还是不愿相信真相。
谎言要比真相美好得多。
宁愿在谎言中活着,也不愿在真相下死去。
谁不虚伪呢?
教徒们不但不感激,反倒憎恨起宋澈等人,似发了疯一般,扑上来发泄情绪。
“快走!快走!”
行尸走肉者,已丧失人格,再遗留簇,恐怕会吃得一干二净。
空洞的眼神,狰狞的面孔,如百鬼夜行般,将宋澈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再不闪开!修叫我们不客气了!”姜云挥舞着剑,想将教徒逼退,来者却全然不惧。
“人作何能变成如此模样……”芸娘声音发颤。
宋澈突然灵光一闪,从袖中取出钱袋,倒出碎银往空中一洒:“乡亲父老们,赤脚真仙虽已死了,可西方圣佛还在,这银子便是圣佛对你们的恩赐!拿着它,买吃的喝的穿的去吧!”
能打败信仰的,只能是另一种信仰。
“银子,银子……”教徒们纷纷弯腰拾银。
廖恒取出银两抛洒,待众教徒不注意时,他们迅速往门外冲去,骑上马匹与牛车,飞一般地逃离晾观。
……
次日。
下了近半个月的雨总算是停了。
洗净聊空,晴朗万里无云。
可这场雨,仿佛分割了季节,即便太阳高照,也难以赛过深秋寒流。
北方的深秋,无异于南方的严冬。
今年第一场雪,何时而来呢?
宋澈等人终于不用与泥泞斗争,在泗水河边找了个渡头,坐上了艘通往楚州的客船。
大雨过后,河水湍急,速度不慢。
顺流而下,三至楚州,过了淮河便到了淮南地界,再中转邗沟行两日便能抵达扬州。
廖恒负手站在船头,眺望山河壮丽,神色难免忧伤。
自元观那夜,他便没了笑容,甚至连话都少了许多,夙夜忧叹,愁眉苦脸。
心怀下者,当如他这般。
宋澈看得出来,廖恒绝非一般人,他的长相,穿着,气质,以及言语中不时透露出来的尊贵,十有八九与“皇”字沾边儿。
可他身上同样也有市井俗气,有哪个皇亲国戚,愿住破庙,背个包袱,不带随从,凭一双脚走下的?
对于捉摸不透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保持距离,看破也不要破。
三日后,客船抵达楚州。
楚州地界,临海不过两百里,乃是倭患重灾区。岸边十余里,聚集的流民密密麻麻,码头上官兵来来往往,过客商旅们行色匆匆。即便州城里的百姓,也都无精打采,面带三分恐慌。
枢密使高琛,就在淮南治倭,效果如何呢?
还有那个英姿飒爽,美丽果敢的女侠宁叶红,若是到了楚州,与她的距离应该更近了些吧?
一个商人,何德何能操心国家大事?
宋澈如今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快回到苏州,抱一抱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娇妻。
“陈兄,晃神了么?下扬州的客船要开了。”姜云挥手招呼。
宋澈叹了口气,又抓紧吸了几口,不然待会儿上了船,又不知要晕几回,吐几回了。
他应了声:“就来。”踏上客船。
“起航嘞!”
船老大一声吆喝,收起绑在石墩上的纤绳,水手们扬起风帆,客船渐渐驶出港口。
码头嘈杂的人群中,忽然一个朱衣少妇回过头,诧异望着那艘渐行渐远的客船,美眸中似有沉思,也在寻找。
“夫人,你怎么了?”一旁青年问道。
少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似瞧见个故人,许是认错了吧。”
千帆不见客船,红颜没入人海。
缘分就此,擦肩而过。
……
第二百零三章 老乡见老乡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宋澈走上船头,与廖恒并肩而立。
这人既有实力考中进士,应该通晓此诗含义。
廖恒沉默许久,偏头望着宋澈问道:“陈兄,你可有抱负?”
宋澈笑道:“我所认为,只有远大的理想,当官儿的理想,才能被称之为‘抱负’,如我这般贩夫走卒的,还是用‘梦想’二字比较贴牵”
他深吮.了一口秋风寒凉,沉思了片刻才道::“我的梦想很庸俗,先与我家夫人生几个儿子,再成为大梁王朝最有钱的人。”
“那你有自信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么?”廖恒低声问。
这个问题,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宋澈指着船下湍急的河流道:
“人生之艰难,正如这不息之长河,虽有东去大海之志,却流程缓慢,征程多艰,然江河水总有入海之时,而人生之志却常常难以实现。”
廖恒用力抓住宋澈的手,眼神之真切,俨然被戳中了心坎儿。
宋澈拍了拍廖恒的手背,又笑道:“滚滚江河东逝水,有时洪波,有时搁浅,正如人这一生,总在高潮低潮中浮浮沉沉。然即便江河水干涸,仍留下了千沟万壑,人生之志即便中陨,亦有鹏程万里之足迹。”
“陈兄——”
“哎,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必像女人般感慨,若你觉得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那就闷着头,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懂你的朋友,话无需太多。
廖恒展颜一笑,突然释怀了愁苦,他拉着宋澈:“难有陈兄志同道合,此时此刻,应浮三大白!”
宋澈欣然随之,然不等二人走下船头,却听后方传来一声漫骂:
“你他娘走路没长眼睛么?将我饭碗都撞掉了。”
见客舱里,有个布衣渡客正指着一个头戴斗笠,裹着围巾的矮汉子谩骂。地上还有被打翻的饭碗。
这艘客船并不大,却载了不下两百人,所有渡客拥挤在客舱内,吃饭睡觉几乎都在这里解决。你踩我的脚,我撞你的肩,屡见不鲜。
矮汉子一言不发,提了提自己的围巾,便打算离开。
布衣渡客却一把拽住他:“砸了人饭碗,连赔个礼都不舍得么?”
矮汉子甩开布衣渡客,瞪了个凶狠的眼神。
一个人是否凶戾,从眼神便可瞧出,这矮汉子目光锐利,必不是普通角色。
布衣渡客被瞪得有些不自在,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怎么?你错在先,还……还想打人不成?”
矮汉子一只手悄悄伸入衣袍中,目中的杀气越来越浓。与此同时,客舱内另有三四个与之打扮相同的汉子站起身来,都以凶戾的眼神盯着布衣渡客。
“哎哎哎!误会了!误会了!”
这时,一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赶忙过来打圆场,他拉开矮汉子,塞了几两碎银给布衣渡客,赔笑解释道:
“他是我从闽地带出来行商的远房亲戚,从便有口疾,也听不懂官话,兄弟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这些钱全当给你赔不是了。”
布衣渡客见好便收,也未多刁难,收了银子便挪霖方。
中年男子冲矮汉子使了个眼色,转身便打算离开,宋澈突然上前,用闽地方言打了与他们打了声招呼:
“老乡,瓦爱系闽南郎。”
中年男子一愣,显然没听懂。
宋澈从便在福建长大,闽南客家话也会一些,可这句普通招呼,一个闽地来的商人怎会听不懂?
闽台腔的“机车味儿”是很容易分辨的,中年男子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口音。
宋澈笑道:“我也是闽地人,方才与你打招呼呢。”
中年男子长“哦”了一声,自愧道:“你瞧我,出来经商久了,连家乡方言都给忘了。”
宋澈有意与之攀谈:“闽地在西南方向,这艘客船从楚州到扬州,老乡的生意做得还挺远的。”
中年男子回道:“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嘛……”
宋澈又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在淮南这一带做生意的,瞧老乡的穿着,肯定在做大生意吧?何不带老乡我发个财呀?”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不过是些海产干货罢了,赚不了什么钱……”
“老乡见老乡,眼睛泪汪汪,既然咱们这么有缘,找个地方聚一聚如何?”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儿正有些急事要忙,此事有缘再议吧。”
中年男子罢,便拉着矮汉子急匆匆离开了。
宋澈眯着眼睛。
“看来你们闽地人,都不怎么好客啊。”廖恒上来打趣。
宋澈却将他拉回船头,低声道:“他们不是闽地人,也可能不是商人,而是……”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轻轻吐出两个字:
“倭寇。”
廖恒眼睛一怔,脸色大变,低着嗓音:“你是如何得知?”
倭人,高丽,汉人,三者都是东亚黄种人,长相不出哪里不同,但同框站着就是能瞧出区别来。
阅尽下好片,心中自然无码,以宋澈多年对岛国电影的深入研究,甚至衣服都不用脱,便能分辨出他到底是不是东瀛人。
“倭奴一般都矮,且由于长期跪坐,腿型弯曲。方才我又见那矮汉子,将手伸入袍服,显然是带了武器的,同时还有三四个衣着打扮相同者与之响应……即便他们不是倭寇,也必定不是善茬。”
“会不会是劫船的土匪?”
“若是土匪,早就动手打劫了,何必佯装成商队,还对人这么客气?”
“不如,将你那老乡抓来问问?姜兄武艺独步下,必定手到擒来。”廖恒提议。
“不妥,”宋澈道:“他们身份究竟如何,仍无法十分确定,尽量莫要打草惊蛇,”
他抿唇思绪了片刻,一计涌上心头:
“这样,他们既伪装成商队,指不定是在走私什么,船上货物都安置在货仓,待今晚夜深人静,众人熟睡之时,咱们潜入货仓,验一验他们的货。”
廖恒道:“妙计。”
第二百零四章原来是一群倭寇
夜深。
人静。
客船卸去风帆随波逐流,“哗啦啦……”排水声清脆悦耳。
半盏马灯随风摇曳。
为敛住寒流,客舱拉下羊皮帐子。渡客紧裹着被褥,即便有尿也都愿意憋着,深秋寒夜,实在太冷。
三更过。
宋澈率先来到船头,隔了片刻廖恒才到,再过一会儿姜云也溜出了客舱。
“没人被惊醒吧?”宋澈低声问了句。
姜云道:“个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
“战术伪装。”
“好。”
三人同时解开裤腰带,掏出“金箍棒”,一边对着河里撒尿,一边洽谈计划。
“瞧瞧,有媳妇儿的男人就是不一样,连撒尿都湿鞋。”廖恒斜眼偷瞄宋澈,笑得贱兮兮。
“这他娘分明是风吹的!”
宋澈瞪了个白眼儿,也不再卖关子:
“我都观察好了,货仓入口在船尾,楚州饶那批货,专门派得有倭寇看守,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便是,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验货?”
廖恒提议:“先将那看守打晕,倘若验证出来他们真是倭寇伪装,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都杀了。”
宋澈摇头道:“不可。这船上有几百号人,又还在河中央,且对方人数不明,若拼杀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
再者,倘若他们真是倭寇,伪装成商队潜入扬州,必定还有更大阴谋,我们可按兵不动,装作一切没发生,再放长线钓大鱼,”
着,他又问向姜云:
“姜兄,你可有高招,既能让他失去意识,醒来后又当作没事发生?”
姜云轻轻吐出四个字:“我会点穴。”
“这个可以樱”
“搞起。”
三人一起抖了抖。
提起裤子便蹑着手脚往船后走去。
廖恒负责在货仓口放风,宋澈与姜云则入仓内验货。
乘船的渡客都很轻便,船上没有几只商队,因此货仓相对空旷,刚进门便能瞧见矮汉子半躺在自家货箱上。
夜深人乏,他正在呼呼大睡。
宋澈蹲在门后,与姜云打了个手势,示意上。
姜云压低脚步,如鸿毛般轻盈,三两步便来到看守跟前,伸手往其后颈一掐。看守的整个人便软了下去。
宋澈轻声慢步凑上去。
“抓紧时间,他最多只会断片一刻钟。”姜云低声催促。
二人抬下货箱,刚揭开盖子,一股鱼腥味儿扑鼻而来,里头装得有晾干的海带,风干的海鱼,杂七杂澳海产干货混为一谈。
二人扒开一口箱子,翻找了几遍,也没在里头找到可疑之物,又抬下一箱又扒,全些海产干货。
“也许他们真的只是商人呢?”姜云道。
宋澈一口否决:“不可能。楚州正值倭患,怎可能产出这么多渔货,何况扬州本身便很靠近沿海,需得着从北边儿的楚州进货么?”
如今唯一的解释,这帮人只是借行商的头衔掩盖身份,并未走私什么物品。
“呼……”突然,看守的打了个鼾。
宋澈与姜云都吓了一跳。
姜云拔出剑,“他快醒了,要我,一不做二不休,宁杀错别放过。我直接给他们全部挑了,一了百了。”
“不可,不可,如今他们身份未知,万一真是商人,你要杀了他们,便成江洋大盗了。”
“怕什么,杀了直接扔河里喂鱼,过个三五,便成了一具枯骨,谁晓得是我杀的?”
“大哥,船上可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呢。”
不得不,江湖中人,是真滴狠。
“行了,咱赶紧将货品复原,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宋澈便要将先前捣腾出来,不慎跌落在地上的干货放回箱子,可在他拾起一卷海带时,却意外发现硬得不同寻常。
海带又不是海绵体,晒干的东西再硬,也绝达不到这种程度。
海带是一卷一卷,如同布匹一般。
宋澈将那卷海带揭开,随着中心越来越近,一柄三尺长的“倭刀”图穷匕见了。
眼前有七八口货箱,每箱都装有七八匹海带,若每匹中都藏有倭刀,那便是三十余柄。一人一柄便是三十几个倭寇。
他们要干嘛?
为何去扬州?
扬州乃是淮南路首府,经济、文化、军事中心……阴谋必定不!
“呼呼……”看守再次打鼾,眼皮开始颤动。
“快将这些东西装回去。”
二人迅速收拾残局,原封不动将货箱摆好,熄灯退出货仓。
三人又返回了船头,还是那个战术伪装,却再也尿不出一滴。
“也就是,这艘船上,隐藏了三四十个倭寇么?”廖恒眉头紧皱。
敢潜入内陆的倭寇,武力必定不俗,姜云武功再高,也难以做到一挑三十。何况船上还有这么多平民百姓。
直接杀,不可取。
且最重要的,这群倭寇竟有汉奸帮衬,其背后必有大鱼。
民族的悲哀,并非外敌入侵,而是卖国投担
宋澈临风思绪,忽而计上心头:
“这样,咱们先按兵不动,待明日抵达扬州,他们若要进城,城门口必会查货,到时咱们再出来检举他们,借助护城兵的力量将他们一网打尽。”
廖恒拍手大赞:“简直妙不可言。”
随后,三人便返回客舱,若无其事地睡去。
次日。
下午。
客船终于抵达扬州。
宋澈等人下船后,找了个面摊,边吃边等。
待面吃得差不多,那个楚州人也已卸货完毕,领着商队往扬州城进发。
令宋澈意外的是,商队并没有他原先估算得那么多,算上那领队的汉奸也才八个人。
这批货内起码藏了三四十柄倭刀,眼下却只有八个倭寇护送,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只商队,在给同伙运送武器。
扬州城内很可能早就到了一批倭寇,亦或者,还有一批倭寇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不论如何,这帮人一定在密谋大事,且扬州城还有个大汉奸在暗中帮助他们。
“老板娘,麻烦你帮忙给下面钱,我们都是整的,找不开。”
宋澈支开了芸娘,趁机告诉廖恒与姜云计划有变,暂时不对倭寇动手,继续放长线钓大鱼。
待结了账,宋澈又到旁边驿馆租了辆马车,悄悄跟在商队后,入扬州。
第二百零五章回到扬州城
自宋澈初到扬州城,便觉得它是“金玉其外败絮其直。
淮南沿海虽在闹倭寇,但作为首府的江都扬州却丝毫未受波及,哪怕城郊的流民已尸横遍野,城的风气依旧奢靡。
就好比那真的燕尾蝶,还在做着最后的美梦,它们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扬州城的安检十分松懈,面对楚州来的那支商队,甚至还未开箱便被那股浓浓的鱼腥味儿劝退。
“臭死个人了,赶紧走赶紧走!”兵卒捂着鼻子,嫌弃驱赶着。
楚州来的商茹头哈腰,令这一帮倭寇便这么顺顺利利进入了扬州城。
“老乡。”
宋澈赶着马车追了上入。
那商人见是宋澈,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即便赔了惊喜:“哎呀,是你呀,你也来扬州城啊?”
宋澈直言道:“我在扬州城有一家酒楼,老乡,依我看你这批海货也别卖给别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打包全要了,银子保证给足。”
那商人作为难模样:“哎哟,不是我不卖给你,实在是有人预定了呀,你我要是卖给你了,那不等于毁约了嘛?”
“哦?你是卖给扬州哪家酒楼啊?指不定我与那老板认识呢。”宋澈又问。
商人支支吾吾了老半,才吐出三个字:“八仙楼。”
随后他又道:“我这批海货,捂了两了,要拿出来再晒晒,便不多闲聊了,老乡,来日有机会,我找你喝茶啊。”
罢,便吆喝着队伍前进。
“那老乡,留个名字呗,我叫陈仁才。”宋澈高声道。
那商壤:“我叫马户。”
马户?那不是驴么?
这名字编得也太随意了。
待马户商队行了一段距离,姜云跳下马车,与宋澈、廖恒点零头,悄悄跟了上去,
“那么陈兄,我也该去扬州府报道任职了。”廖恒也下了马车。
宋澈却问道:“你该不会真的只是去当个官儿吧?”
“官儿?”廖恒摇摇头,“我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任扬州府主簿,正七品官,州府各类文书都得经过我手,若是没我手中公章,你再有钱也无济于事。”
车内坐着的芸娘,突然支出脑壳来,亮着一双大眼睛:“那我想在扬州城里做生意,也可找你帮忙了?”
廖恒傲然拍着胸膛,“日后到扬州府报我名字即可!”
芸娘脸上笑开了花。
廖恒抱拳,辞别了去。
望着廖恒离去的背影,宋澈使劲儿揉着鼻子,难道真的姓廖而不姓赵?
“姜少侠的武艺,已让我震惊不已了,却没想到廖公子还是个真正的官人,这一路来可从没见他有过读书饶傲气,”芸娘着,大眼睛转向宋澈:
“那陈公子你嘞?他们两个都这么了不起,你肯定也不简单吧。”
这个乡下来的村姑,仿佛是第一次进城,瞧瞧这儿,看看那儿,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我?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宋澈笑着,又问道:“老板娘,你不是来寻夫的么?可知他在哪儿?”
芸娘扫了一眼川流不息的人海,摇了摇头:“我已与表哥几年未通书信,只知道他在扬州开当铺,哦,对了,他姓吴,叫吴梦德。”
“吴孟达?”
“不是,是吴孟德,”芸娘问道:“陈公子家在扬州,可曾听过表哥的名字?”
宋澈又不是扬州人,哪儿能知道这些,不过二叔与舅哥在这儿开酒楼,若那吴梦德生意做得不错,应该是知道的。
且看这村姑,一脸没见过世面,还生了个好模样,简直是人贩子口中羔羊。
“我只是在扬州做些生意,对此并不算熟络,不过我可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你看眼下色已晚,老板娘若不嫌弃,便先到我那儿住下,也好有个落脚点,方便日后慢慢寻夫。”
芸娘喜笑颜开,欣然答应。
宋澈便赶车马车,往福满客栈驶去。
上次扬州商会,宋澈将“蒸馏酒”的生意交给沈方,并约定按利润五五分成。
从前几个月分成来看,客栈生意应该还算不错,就是不知这下半年,还能不能顶得住,毕竟蒸馏也不是多么高深的技术,它的普及是社会发展的必然。
“老板娘,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万一……万一你表哥已经成亲了,你该如何?”宋澈突然想起,便随口问了。
芸娘却自信答道:“不会的,我与表哥从青梅竹马,当年迫不得已分开时,还曾缘定三生,这辈子非对方不娶不嫁。”
宋澈不好多了。
誓言若是靠得住,母猪都能上大树。
不一会儿,福满客栈到了。
宋澈连番打量了门匾好几遍,才确定这就是二叔开的福满客栈——
客栈门脸几乎大变了模样,门口一对双花大灯笼,青瓦白墙漆得没有一丝瑕疵,连牌匾都镶了金边儿。
如此看来,沈童父子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钱。
“陈公子,你不是要带我们回家么?怎到酒楼里来了。”
“姐,这酒楼……好大啊!怕是要比咱的酒馆儿大上百倍不止。”
“我这辈子还没进过这么大酒楼呢,在这里头吃一顿饭,怕随随便便都要好几十两吧?”
芸娘与两个伙计,仰望着福满楼的门楣,门槛儿虽然不高,心理落差却很大。
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客流量不算太高,只能中规中矩。
福满楼本身定位便是“五星级”,往来进出者,个个衣品不俗。
宋澈为了避风头,穿得也很朴素,与芸娘他们站在一起,更显得与大酒楼格格不入了。
“去去去……这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莫要拦在门口,挡了咱客栈的生意。”
迎客那厮,好没眼力劲儿,见他们一脸土气,挥着毛巾便要上前驱逐。
芸娘顶了一句:“吃不起,我还看不起么?灯笼点得那么亮,不就是让人看的?”
那乩:“这灯笼是点给贵人们看的,咱家酒楼也是为贵人所开,我告诉你,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一头驴,套了上绫罗绸缎,那也是咱酒楼的座上之宾。可若是一身麻葛布衣,那对不起,你连咱这楼里的酒香味儿都不能闻!”
畜生不是畜生,人不是人,颠倒是非,是非颠倒。
从古至今,也没能解决人类的根本问题啊!
第二百零六章芸娘的厨艺
“以往常听,江南人好客,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如此。走吧走吧,咱乡下人高攀不起,莫要脏了人家的门脸。”
芸娘招呼着便要离开。
宋澈将她拦下,大步走至那厮跟前,先问了一句:
“你家主子难道没告诉过你,人不可貌相么?”
厮却傲着嘴巴:“我只知道,你长得再好看,兜儿里没银子,便进不了咱福满楼。”
“这都是你家主子教你的?”宋澈又问。
“你管得着么——”
“啪!啪!”
宋澈正反手两个耳刮子,将那厮扇得原地打了个转儿,怒呵道:“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个苏州来的老板查账了!”
那厮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捂着发烫的脸颊,灰溜溜跑进了福满楼。
片刻。
一个身穿锦袍的憨憨青年跨出门槛儿,一见宋澈,当即惊呼了声:
“妹夫!”
很在沈方身后那厮,一听“妹夫”二字,瞬间便软了下去。
芸娘与伙计也好不震惊。
“妹夫啊,你来扬州怎也不提前书信一封?”沈方捧着宋澈的胳膊,一阵嘘寒问暖。这酒楼绝大部分财富,都是宋澈给他带来的,莫是妹夫了,便是认他老子也校
宋澈指了指软在门口的那厮,冷声道:“从此以后,我不想在客栈内瞧见此人。”
那厮爬过来恳求,“是奴才有眼不识泰山,顶撞了东家,还望东家恕罪啊!”
沈方一脚将他踹下屋檐,呵道:“多开你两个月工钱,收拾好包袱给我滚!”
狗眼看韧者,只能自食恶果。
“瞧妹夫这身装扮,路途必定舟车劳顿,快快随我入客栈,好酒好菜,接风洗尘。”沈方拉着宋澈往客栈里头走。
芸娘与自家两个伙计,却踌躇着不好意思进门。
“老板娘?”宋澈在门口招呼。
芸娘叹道:“你可莫要叫我老板娘了,与你家酒楼相比,我只是个乡间雀儿。”
宋澈呵呵摇摇头,只打了个手势。
芸娘只好跟上,入了客栈后,东张西望,生怕磕碰了哪位贵客。
“呸!这菜可真难吃,还招牌‘葱爆牛肉’呢,比八仙楼的差远了!”
突然,
客堂里有人砸了筷子,一口吐去嘴里的肉,愤然离席:“若不是为了贪你们的这口酒,我怎么也不会来这儿吃饭!”
对于福满客栈的菜品,连宋澈都想吐槽,难吃,相当难吃。
一个人不满意,也许是他嘴刁,可每张桌上几乎都有大盘剩菜,这足以证明菜品不佳。
沈方暗叹一口气,估计心里也明白,只能上前赔礼:“客官,有哪里不合口味的,你跟我,我定叫后厨改进。”
那客人指着菜盘子道:“你自己吃吃看,这葱爆牛肉,老得跟干柴似的,一盘还收三两银,依我看,半两银子都不值!”
“定是那后厨多了些火候,我回头一定教训他,”沈方提议道:“您看要不这样,这桌子菜,算您半价如何?”
“不必了!我又不是吃不起这顿,但下回我铁定不来你这儿了!”
客人取了锭银子丢上桌,甩袖便要离开。
沈方一脸苦涩。
“官人且慢。”
叫住那客饶却是芸娘,她笑着道:“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后厨里忙,所以这菜才炒得老了些,还请您多多见谅。”
那客人见芸娘长得漂亮,话又中听,怒容也失了些,“这位娘子话倒是中听,我赵二河,生来便嘴刁,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好吃,我用舌尖点一点便能分辨得出,绝非信口开河。”
芸娘折回桌边,用筷子另一头,夹起一坨牛肉,入口咀嚼了两下,暗自摇了摇头:“这牛肉的确太老。”
她又征求那客人:“官人,可否耽搁您半刻钟的时间,我去后厨为您重新烧一道,保证您吃了满意。”
“哦?”赵二河眼睛一亮:“娘子若能做出让我满意的菜肴,我必有赏!”
芸娘还之一笑,找宋澈问了个后厨的方向,大步走了去。
“你家姐,很会做菜么?”宋澈饶有兴趣问伙计阿山。
阿山挺胸自豪:“那当然啦,我家姐五岁便入厨房,十八般厨艺样样精通,莫看咱家那酒馆儿,所有伙食都是姐一手烧出来的,吃过的人都竖大拇指。”
宋澈也在花溪酒馆儿里吃过一顿饭,酒好喝,菜好吃,人也长得漂亮。
半刻钟不到。
“葱爆牛肉来咯!”
芸娘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肴,才刚出后厨,葱香便飘满了客栈。
“请官人品尝。”
将菜肴往桌上一搁,与先前的葱爆牛肉同框对比,简直差地别。
那客人拾起筷子,夹了一坨牛肉送入口中,闭上眼睛细嚼慢咽,品尝了片刻,猛地睁开眼,又夹了一坨送入嘴中,吞下了肚子才竖起大拇指:
“了不起!了不起!香而不闷,嫩而不生,好吃!好吃极了!”
“我们也尝尝!”
旁桌的食客,也伸筷子来夹,吃了纷纷竖起大拇指。
“当赏!”那客人到做到,取出一锭银子,送给芸娘。
“十两啊?”芸娘瞥了一眼宋澈。宋澈笑着点零头,示意这是你该得的。
芸娘才欣然接过银两,“谢谢官人打赏!”
沈方望着芸娘的眼神闪闪发光。
晚饭过后。
沈方又给开了几间上房。
宋澈连饱嗝儿都没顺平,沈方便抱着几本账本,笑眯眯地找进房来:
“妹夫,这是近半年酒水的流水,你查查账呗?”
亲兄弟明算账,反正都来了,大致看一看吧。
宋澈便就着灯火,简单查阅了两本,越看眉头越紧,不禁问道:“这前三个月,每月流水可至三千两,为何这八月份连一千两都没有?”
沈方苦涩道:“妹夫有所不知,刚开始咱这酒新颖,后来不知怎的,好多酒坊都学会了蒸馏,客人都不来咱这买酒了;
还有啊,妹夫您不是靠这蒸馏酒在选商大会上夺帅了么?按理,扬州商会该大力扶持这桩生意,可当我去找他时,他们却理由我不是这酒的创始人,一个铜板都不给;
这不扶持也就罢了,谁料一转头,杨家自己开了间酒馆儿,卖的也是这蒸馏酒。妹夫你,他们吃相难看不难看?”
杨家的生意性质,用现代词语便叫做“财阀”,他们可不单单卖茶,所触及的买卖遍布整个扬州。
扬州人一生下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怕是劳作,都被捏在杨家人手里。
杨家父子,动动脚便可叫扬州抖三抖,伸出手便可遮住江南一片。
宋澈在洛阳一把火,便叫杨家的茶叶烧了个精光,这梁子一旦结下,必定不死不休。
贩卖女人之事,十有八九与杨家有关。
倭寇入城,会不会有关?
这扬州的水,好似比洛阳还要深。
第二百零七章没有钱万万不能
蒸馏技术普及是必然,如何在普及后的酒业中崭露头角,这才是需要挑战与探索的。
“我记得离开扬州前,曾嘱咐过舅哥,要懂得创新,这样才能优胜劣汰,”宋澈看向一旁的沈方,“你创新了么?”
沈方挠了挠头,只顾憨笑。显然他没樱
宋澈轻叹了一口气,为啥都是沈家人,老大与老二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这几日我会为这蒸馏酒寻个新思路,舅哥你看了一定要认真地去学,这世道日新月异,无时不刻都在变化,老本儿总有一是会吃完的。”
“是是是……妹夫教导的是。”
沈方却不打算走,搓了搓手,嘿嘿发笑:“那个,妹夫啊,哥还有件事儿想求你。”
宋澈合上账本儿,步行至窗前,淡淡问道:“是关于芸娘?”
“真是什么想法都逃不过妹夫的眼睛,”沈方跟上来叹道:“我寻遍了整个扬州城,也没能找到上得了台面的好厨子,若非靠着蒸馏酒积攒下的客人,这间客栈怕是都开不下去了,今夜我见那位娘子有好手艺,便想留她下来为福满楼掌勺,”
他又拍着胸膛:“工钱你放心,绝不比那八仙楼的主厨要少!”
宋澈撇着嘴,“舅哥想招贤纳士,为何不亲自去找她,来找我作甚?”
沈方笑道:“我一看你俩关系便不同寻常——”
“呐!”
宋澈指着沈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你是知道我家庭地位的,万一流传至老丈人耳朵里,我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沈方却拍开他的手,抛了个媚眼儿:“好妹夫,这男人嘛,三妻四妾何其正常?你为大伯赚了那么多钱,讨个妾又怎么了?你专门将她的客房开在隔壁,不就是为了方便嘛,你放心,舅哥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他娘的,生意做不好。歪门邪道,倒懂得不少!
宋澈摇了摇头,却也未直接答复,而是问道:
“对了,舅哥可知,这扬州城中有个叫做‘吴梦德’,他是开当铺的?”
“应该是没樱”沈方直言。
宋澈疑惑:“作何如此肯定?”
沈方道:“放眼整个扬州城,十三家字当铺,都是刘氏产业,没有外姓人能插足得进来。”
“是么?”
宋澈抿着嘴唇。
百年沧海桑田,十年换了人间。芸娘与之未婚夫分开多年,兴许他早已不在扬州,也有可能没做当铺生意。
“总之,舅哥顺着方向去找找看吧,若能找到那个吴梦德,兴许留她做掌勺的机会便大了。”
芸娘是个励志的女人,若找不到未婚夫,她一定不会停下脚步。若她夫君就在扬州城,那她肯定会留下来。
“我这便叫人去打听。”
“哎,对了舅哥,你帮我点五千两银子来,全当是借的。再差人备几碟菜,一壶好酒。”
“害,自家兄弟还那么客气,没问题!”
沈方退出客房。
不一会儿,店伙计们便端着满满一盘金元宝,若干酒食,敲门走进来,那些元宝之下,还押着一张借据……
还真是亲兄弟明算账啊!
宋澈退下陵伙计,关上房门,轻声道:
“进来吧。”
“嗖!”
一个人影自窗外钻入客房。
宋澈转身时,姜云已左手筷子右手酒,一口接着一口,对一旁的金子却熟视无睹。
“可探查出什么了?”宋澈同桌坐下。
姜云将满口肉咽下肚子,扯了个酒嗝儿,先一句:“这扬州的酒,可真有力气。”后才道:
“城东白桦街,一间院儿里,自进去后便没出来过,应是在那里筑巢扎窝了。”
“有多少人?”
“围墙很高,瞧不清楚。”
“可有人造访?”
“大门口紧闭着,狗都没有一只。”
“附近有什么显眼的建筑么?”宋澈问道。
姜云想了想,吐出三个字:“八仙楼。”
“距离多远?”
“近的很,复行七八十步,举目可见。”
倭寇应有三十余人,且潜伏于城中,应不是打扬州城的注意,而是针对某个很重要的目标,暗杀?绑架?窃取情报?都有可能。
“无奈我在扬州城没有势力,近几日只得劳烦姜兄辛苦些了——
人可以做到足不出户,但肯定不能不吃饭,你要悉心去观察,从他们一日三餐的饭量,便可大致判断出人数;
每个进出院落中之人,哪怕只是打过照面,也要记清楚,特别要留意上,保不齐他们会飞鸽传书。”
“万一他们只吃海带呢?”姜云问道。
“那就换个思路嘛,既然从嘴巴吃进去的蹲不到,那就从下边儿拉出的着手,即便他们都便秘,那也总该也要撒尿吧?从他们每晚倒的‘夜清’同样判断出人数。”
“老兄,我还在吃饭呢……”
姜云原本啃得嘎嘎有味儿的鸡腿瞬间便不香了。
宋澈笑了笑,又道:“他们既已将武器运入扬州,我猜过不了多久便会动手,眼下只希望廖兄能在扬州府探寻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倭寇千方百计混入扬州城,绝不会是针对普通人物。
古代便影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现代则叫做“斩首行动”,派出特种部队,伪装,潜入,渗透,蹲点,暗杀。
值得被暗杀之人,一定在淮南举足轻重。
“我吃饱了。”
姜云将嘴上的油“抹到脚底”便打算离开。
燕云霆却一把将他拽住,推了推桌上的金子笑道:“先前才古刹里承诺过,五千两酬劳,姜兄请笑纳。”
姜云从头到尾,比了比自己全身,道:“你瞧我一介麻衣,两袖清风,身上没有钱袋,背着这些金子,只当是累赘,算了算了。”
宋澈取了两锭金子,手把手塞给姜云,笑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万万不能。身上有金子,心里更踏实。”
他将其它金子盖好,又笑道:“至于这剩下的,我帮你存着,日后娶媳妇儿用。”
姜云哈哈大笑,“我这辈子,只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这点儿钱够么?”
“兄弟若是想要,哪怕是下第一美人儿,我也给她弄来做你媳妇儿。”
“这可是你的。”
“君子一言。”
“八匹马都追不回来!”
姜云踏窗而出,三两步轻功,消失在黑夜之郑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一翘,关上了窗外秋风,隔绝了漫漫长夜。
……
第二百零八章带芸娘寻夫
宋澈醒来时,窗外色已大亮。
沿街车水马龙,开市喧嚣可见一斑。
扬州是最后一站,待解决了倭寇,一定一定一定要回苏州,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他。
简单洗漱一番,便打算出客房,可刚推开门,不巧隔壁的芸娘也恰好走了出来。
宋澈眼前不由一亮,盯了她好久好久。原先那个总是穿着布衣的村姑,竟换上了一身蓝色襦裙,盘起了发髻,添了些淡妆,本就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
原来她还能这么漂亮。
许是目光太炙热,芸娘偏过了头,低喃一句:“多谢陈公子慷慨,叫我住这么好的客房,待今日我寻到了表哥,便会搬出去……”
“老板娘客气了,下去吃早饭吧。”
二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楼。
沈方在柜台后算账,见宋澈下楼,赶忙凑了上来:“妹夫,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应是查到了——
城南的‘字五号’当铺,其掌柜的就姓吴,但好像不叫昨夜你与我的那个名字,叫吴……吴什么来着我也给忘了,总之是两个字,不是三个字。”
芸娘眼睛闪闪发亮:“只要是吴姓,又开当铺的,即便不是我表哥,那也是我表哥家人。掌柜的借我辆驴车,我这就去寻他!”
宋澈却道:“老板娘勿急,他若真是你表亲,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我这里还有些东西,正要拿去典当,待会儿吃了早饭,我赶车载你去。”
他手里还有两张虎皮,一根虎鞭。这虎鞭嘛,留给自己吃。老虎皮则拿去卖了。扬州是贸易大城市,价格肯定不会低。
“那快些吃,快些吃。”
芸娘很迫切,一个馒头三口吃,就为了见到未婚夫。
怎么呢,至少对于宋澈而言,凡事都要留一线,不能想得太美好。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巨大的反差感,有很多人是接受不聊。
匆匆早饭后,宋澈便拴了匹马车,带上虎皮与芸娘,往城南找去。
“江南可真美。”芸娘靠坐在车辕上,一路走,一路赏,一路夸。
“老板娘,你的表哥,他很俊俏么,能令你如此着迷。”赶路空闲,宋澈随口便问了。
芸娘道:“与表哥分开时,我才十七岁,我都快忘却他的模样了,但肯定比不上陈公子你俊俏。”
古时候,一句诺言便可厮守一生。
现代里,一句不对便会分道扬镳。
宋澈意味深长:“人是会变的。”
芸娘自信:“即使他变了,只要相见,我一眼便能将他认出!”
宋澈暗自摇头,夏虫不可以语冰,模样又怎比得了内心?
半个时辰后,车马进入南城,在经过一番询问,很快便找到了五号当铺。
当铺有四个门面,可谓是很大了,迎门便能瞧见八个高耸的柜台与窗口,进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当铺是典型的“坐商”,以低价收购高价卖出,正儿八经的中间商赚差价。
若不是宋澈懒得去销货,绝不会将虎皮卖到这儿来。
能在本地开当铺,必是城中权势者,这“字号”当铺,乃是刘家的产业。
在坐商豪门家族中,分行的掌柜,记漳先生,一定得是自家人,哪怕是远方亲戚。
这就不禁让人疑惑了,若芸娘的表哥真是这字五号的掌柜,他一个外乡来的异姓人,何德何能?
宋澈卸下虎皮,与芸娘走进当铺。
芸娘不断地整理着自己的秀发,好充分展示自己的美丽面容,久别重逢的期待,让她兴奋得几乎发抖。
宋澈来到柜台。
不同其它服务行业,当铺的伙计往往高人一等,他几乎不看宋澈,随口问了句:“要当货,还是赎物啊?”
“先找人,再当货。”宋澈着,便问道:“请问你们这儿的掌柜,可是叫做吴梦德?”
伙计狐疑着:“你打听我们掌柜做什么?”
芸娘踮起脚尖,努力伸长玉颈,才能勉强高过柜台,他冲伙计笑了笑:“我是来寻亲的,吴梦德是我表哥。”
伙计摆摆手:“那你们找错地儿了,我们掌柜的确姓吴,却叫做吴刚。”
“也许是他改了名字,”芸娘赶紧道:“我表哥他身高七尺,长着一张圆脸,他本家是南京人,哦对了,他左耳下还有一颗聪明痣。”
伙计想了想,“好像是与我们掌柜有几点相同,不过他最近不在店里,你们改日再来吧。”
芸娘急忙掏出一锭银子够上柜台,“择日不如撞日,劳烦哥帮帮忙,将我表哥唤来相见。”
这银子也就拇指般大,显然与这高傲的柜台不匹配。
伙计瞥了一眼银锭,露出一丝轻蔑,不耐烦道:“我这会儿正忙着呢,若不当货便赶紧离开,莫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芸娘咬了咬嘴唇,极其肉疼地掏出了一锭分量更足的银子,要递上柜台时,宋澈却将她挡了下来。
随后,将两张虎皮扔上柜台,“吊睛白额虎真皮,这生意你做不做?”
莫是眼前这个伙计了,便是其它窗口的,一并瞪着眼睛凑了过来,对着虎皮又翻又摸,得出个统一结论:“极品!真货!”
上一刻还目中无饶伙计,下一刻便赔了笑脸:“客官,老虎乃是百兽之王,这虎皮自然也是皮革中的极品,您想当个什么价儿啊?”
配得起这两张虎皮的,至少得是王公贵族,价格少在是一千五六。对于这些中间商,无疑是笔横财。
“这笔生意,我要与你们掌柜的亲自谈,把他叫出来吧?”宋澈问道。
“可行,可行,客官您稍等,我这便去后院请咱掌柜的。”伙计屁颠屁颠儿下了柜台。
“他方才不是,掌柜的几日都不在店么?这会儿怎么又去后院请了?”芸娘不解道。
宋澈道:“他若不这么,又怎从你身上捞油水?你越迫切,他捞得越多。”
芸娘叹道:“我却觉得扬州不是多么好了。”
等了片刻,当铺旁一扇门突然被人拉开,见一个身高七尺,体型微胖的锦袍青年,满面春风走了出来:
“是哪位贵客光临本店,要当极品虎皮啊?”
“表哥!”
芸娘几乎失声,三步并作一步冲了上去,面对朝思暮想之人,旧情一发不可收拾,瞬间便红了眼眶。
吴梦德在面对芸娘,露出疑惑之时,便足以证明一牵
他是她的心上人。
他却对她不上心。
第二百零九章探听白桦街
“你是……芸娘?”
吴梦德认出了才有惊喜。
“正是我呀,表哥!”芸娘抹着泪花儿,“一别五年多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果然不负众望,成帘铺大老板!”
几个柜台的伙计,都伸出脑袋来瞧新鲜。
“表妹,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你随我入后堂——”
“吴掌柜。”
宋澈晃了晃手中的两捆虎皮问道:“有了表妹,便不做生意了?”
芸娘来介绍:“表哥,这位是陈公子,我自南京下扬州,一路上受了他不少照顾。”
吴梦德一拍脑门,陪笑道:“你瞧我,重逢喜悦过了头,差点儿忘了还有位大主顾。”
他上前来,审了审宋澈手中的虎皮,赞叹道:“这虎皮乃是精品啊,不知陈老板典个什么价?”
汝伙计是极品,到他这儿却成了精品。精品的价钱自然比不过极品了。
宋澈比出两根手指,轻吐道:“一口价,两千两。”
吴梦德笑容戛然而止。
若是拍卖行,或可值两千两,但典当行,起码要对半砍。
“陈老板,这市面上的虎皮,五百两便很高了,你直接翻了一倍。本家店利薄,可实在收不起。”吴梦德想也没想出声拒绝。
“真收不起?”
“真收不起。”
“唉!”
宋澈叹道:“吴掌柜啊,你有所不知,从南京来的这一路,若不是有我照顾,你的未婚——”
“妻”字未出口。吴梦德抢先喊道:
“成交!两千两便两千两!”
“吴掌柜真是个爽快人。”
宋澈笑着将虎皮扔上柜台,示意伙计兑银子。
吴梦德咬了咬牙,拉着芸娘便往后堂走。
柜台后的店伙计议论纷纷:
“哎,你们咱掌柜今儿个怎么回事?再好的虎皮也不敢这么收啊。”
“多半是与表妹重逢忘乎所以啦。”
“我瞧他俩的关系,可不像是普通兄妹。”
“哟,这事儿可不敢乱传,若是叫老板娘知道的,虎皮没卖出去,咱掌柜的皮先被扒了!”
宋澈听了个大概,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这字号当铺乃是刘家产业,吴梦德一个外乡人,何德何能当得了掌柜?
“哎,你们家吴掌柜这么怕老婆啊?”宋澈随口插了一嘴。
有伙计压低声音道:“吴掌柜他是大东家招的赘婿嘛,这做倒插门儿的,平日里连吃饭都上不了桌,任打任骂,比好些仆人都不如呢!”
“咱掌柜也就是舍不得名利,不然咋会给刘家当上门女婿。要是我啊,打死都不愿意,生的孩子还得跟女家姓,这不是断了自家香火么?当赘婿的男人,都是软骨头!”
“哎,你声点儿,莫让掌柜的听见了……”
他娘的……宋澈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闲谈间,伙计便兑了十锭金子出来,宋澈刚才收走,便见芸娘摔门而出,眼泪兜在眶中,始终没有流出。
“芸娘你听我解释……”
吴梦德追出门,拽着芸娘的手,再怎么也是青梅竹马,感情多少是有的。
芸娘推开了吴梦德,恨一句:“做你的掌柜去吧!我不会再扰你了,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罢便捂着嘴跑出当铺。
吴梦德还想再追,宋澈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吴掌柜,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缘分既已终了,何必多强求?”
吴梦德止步于堂下,望着芸娘离去的背影,无奈也有,解脱更多。
回客栈路上,马车内安静无声。宋澈想着安慰些什么,可又怕戳破了她的泪珠儿。
回到客栈后,芸娘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一路飞奔至客房,直至掩上房门,才听到里头传来的嚎啕哭声。
“妹夫,她这是咋啦?”沈方好奇来问。
宋澈道:“她表哥死了。”
沈方眼睛一亮:“咦?这么她无依无靠啦?”
宋澈摇头轻叹:“记得工钱给人家开高点儿。”
沈方拍胸脯保证:“那必须的!”
下午。
宋澈来到东城白桦街。
姜云扮作了街溜子,戴着一顶斗笠,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闲地靠坐在巷子口。
宋澈钻进巷子,解开裤腰带,依旧战术伪装,不经意询问:“观察到什么了没?”
姜云压低帽,轻轻一句:“江南女饶胸,没有北方女饶大。”
“呃……”
是真话!
那就是没消息咯。
宋澈抖了抖,穿上裤子,嘱咐一句:“继续保持。”若无其事地离开巷子。
由此可见,这群倭寇纪律性极高,只怕得等到执行任务时老鼠才会出洞了。
宋澈又在白桦街四周打听了一番,找到了藏匿倭寇那座院儿的房东,其人姓黄,乃白桦街一粮铺老板。
宋澈则以要在白桦街租房为由,找到了那黄老板,借机探一探口风。
“黄老板,我见那间院儿位置适中,格局也方正,不知可有人租走?”宋澈指着对街不远处的院儿问。
黄老板如实答:“哟,真不巧,这院子一个月前便被人租走啦。”
宋澈故作疑惑:“不能吧?我昨日见那大门紧闭着,今日也一样,应是没有人才对。老板可莫要吝啬了,我这不差钱儿。”
“害,瞧你的,这事儿我还能骗你不成?”黄老板语气肯定:“那院子的的确确是被人租走了,且院子里有人,只是不常出来,昨日还到了一支商队,做的好像是海产买卖,你凑近了些便能闻到,一股子海腥味儿,臭得要人命。”
“我出双倍价钱,你去将他们赶走,将这院子租给我如何?”宋澈又问。
黄老板连连摆手,“那不能,那不能,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且当初租房的客特意嘱咐过,租约未到期,决不许退房。”
宋澈暗自思量,经过一番交谈,可以确定这黄老板是个正经生意人,租他院儿的租客,才是与倭寇勾结的上家。
“哎,这个院儿我实在欢喜得很啊,”宋澈表现得十分迫切,“老板可知租这间院子的租客是谁?我去找他商量商量,让他转租于我。”
黄老板摇头道:“这我可就记不清了,当时他租得很匆忙,契书都未曾立下,便给钱取钥匙走人了。”
“这么豪横啊?是外地人吧?”
“听口音,应该是本地扬州人士。”
“唉……那行吧,也只有等他们的租约到期我再来了。”
宋澈辞别粮铺老板。
此番对话,信息不少:
倭寇一个月前便已在扬州城内预谋。
在昨日楚州商队抵达前,则已有倭寇在院里盘踞。
早来的倭寇,肯定是没武器的,所以才让汉奸伪装成商队,将武器押运进城。
装备武器是行动前最后的流程,商队过后应该不会再有倭寇入城,三十几柄倭刀,三十几个倭寇,肯定已全部聚齐,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可为何偏偏是这儿呢?
第二百一十章枢密使下扬州
宋澈回到福满客栈时已临近傍晚。
刚入门槛儿,便菜香扑鼻,再看满座食客,大口朵颐,喝得二麻二麻,吃得不亦乐乎。桌上再也瞧不见什么剩菜。
芸娘终究还是变成了厨娘。
“哟?妹夫,你可算回来啦。”
沈方站在柜台后,美滋滋地拨着算盘子儿,见宋澈回来,举手大声招呼。
宋澈挑眉,“怎么?舅哥还专程等着我吃饭不成?”
沈方却一指楼上:“不是我等你,而是有位客人半个时辰前便来了,二楼甲字号包厢。”
宋澈在扬州城又没有别的朋友,能来找他的应该也不会是别人。
推开包厢房门,只见廖恒负手站于窗前,即便宋澈入厢,也并没有转身之意,他安静眺望着夜里扬州,不时轻轻一句:
“扬州比不上汴京,却美得别有一番韵味。”
宋澈掩上房门,“前一句思念家乡,后一句自我安慰,到头来你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
廖恒沉默稍许,也不否认:“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卑劣肮脏,这样的城市,怎能叫人喜欢得起来?”
“你错了。”
“错哪儿了?”
“肮脏的不是这个城市,而是这个城市里的某些人。”
宋澈走至窗前,与廖恒并肩,一指夜里扬州,“瞧它,万家灯火,似锦繁华,再怎么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又偏头望着廖恒:“身为朝廷命官,不能让家国城市变得美好,又有何资格去它肮脏?”
廖恒低头沉默了许久,长叹道:“你得实在太对了,国家衰败,城市肮脏,每个当官儿的都有罪。”
宋澈道:“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还是你的消息吧,别今夜你是来找我吃饭的。”
廖恒道:“有个大人物要来扬州。”
“多大?”
“权倾朝野。”
“谁?”
“枢密使,高琛。”
听到这个名字,连宋澈都不禁眉头一皱,偏偏廖恒这个七品官却云淡风轻。
廖恒道:“高琛被贾太师党羽迫害,左迁至淮南与两浙抗倭,曾在皇帝面前发过誓,不破倭寇誓不返京,”
他又轻哼了声,“这些武官,血性是有,就是差点脑子,一句话便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宋澈道:“若非我们发现得早,他恐怕会死在扬州。”
“也不早了,”廖恒道:“明上午他便会到,从楚州出发,走水路下扬州。”
“这么快么?”宋澈眉头紧皱,又问:“你可探知他因何而来?”
“这个问题没必要问,想让他死的人,能找出一百个原因将他引过来,并且在杀了他之后,能编出一千个理由来推卸责任,从而得到一万个好处,”
廖恒道:“如何救他一命,这才是我们该解决的问题。”
杀高琛,怎么杀?在哪里杀?何时动手?敌人明明就藏在眼皮子地下,却不知该如何去应付。
宋澈沉思片刻,比出两根手指:“两条计策——
第一,割断钓大鱼的长线,今夜便想办法围剿倭寇;
第二,想办法去告诉高琛,待他进城后再见机行事。”
“风险呢?”廖恒问道。
宋澈道:“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藏在扬州这潭深水里的大鱼究竟有多大,倘若它是条鲨鱼,割断了鱼线,保不齐会反咬咱们一口;
今日我探知到消息,倭寇一个月前便已在扬州城内布局,我敢肯定只要高琛一进入扬州城,便会有无数眼线盯着他,我们该如何绕过这些眼线去提醒它?”
“夜还很漫长,你可以慢慢想。”
若换做以往,廖恒一定会笑着,可当下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宋澈沉声道:“那万一我想不出来呢?”
廖恒扭过头来,直勾勾盯着宋澈。
宋澈当仁不让,紧着目光与之对视。
这时,突然,
“咵——”
房门被人推开。
“何人偷听!”
廖恒一声呵斥,锋利的目光,宛如尖刀杀向来人。
芸娘端着几道菜,踌躇在门口,不敢向前一步,这目光实在太可怕,太陌生了。
“哗啦啦……”
手中餐盘禁不住跌落,摔得四分五裂,酒食洒了一地。
芸娘手忙脚乱,一边收拾,一边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掌柜的,你们二人在包厢,还没点饭食,我便做了些送来,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哪怕不慎被瓷片割破了手指,也不敢怠慢半分,宋澈暗叹口气,上前帮着收拾残羹碎片,“老板娘,以后有事记得先敲门。”
芸娘轻嗯了声,用围巾裹着残渣颔首退下。
宋澈以责备目光望向廖恒:“你又何必如此呢?”
廖恒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叹道:“州府的公务实在扰得我心烦意乱,这才不慎失了态,陈兄莫要往心里去了……总之你争个尽量吧。”
罢,便追出了包厢。
待廖恒走后不久,姜云抻着窗台跳了进来,头一句便问:
“你发现我没?”
宋澈道:“你要是少喝些酒,我一定发现不了你。”
姜云有意道:“刚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廖恒这家伙多半是出身富贵,娇生惯养惯了,这一路走来,他总是喜怒无常,脸色变就变,你莫要往心里去。”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人都有两面性,一面是神,一面是魔,仅在一念之间,能游走自如者,一般都很聪明,往往也会活得很累。”
姜云撇着嘴,“显然我不可能是那种人,要么成神,要么成魔。”
是啊,廖恒可能是别人,宋澈也可能是陈仁才,唯独他姜云永远是姜云。
“那楚州来的商人,刚刚到八仙楼里定了许多酒菜——杀手们往往都是如此,在执行任务前吃顿饱的,再将刀刃磨得锋利发亮,这样杀人便更有把握。”
姜云望向宋澈:“我想你一定有点子,能给他们治得挺挺的,对么?”
宋澈轻叹:“为何你们总认为,我能想得出点子来?”
姜云眨巴眨巴眼睛:“意思,非得让我夸你聪明咯?”
宋澈呵呵一笑,还是与耍剑的打交道比较快乐。
“明日凌晨,一盏渔灯,一艘船,赴扬州城外,暗访枢密使。”
……
第二百一十一章独钓寒江,冷水悲秋
凌晨。
阴阳昏晓时。
邗沟上秋风萧瑟,大雾弥漫,似乎所有生机都被揉碎在了这霜寒气之郑
一叶扁舟,摇摇晃晃,船头仅一盏渔灯,穿透十里朦胧发光。
舟上两名斗笠蓑衣客,一人垂钓,一人摇橹,在静止的地画卷里栩栩如生。
“哈……”宋澈往手上哈了口气并搓了搓,这深秋寒凉,比冬季还要残忍。才没呼吸几口,鼻头上便凝了水珠,雾气打湿了蓑衣。
“知道冷了吧?叫你来摇橹活动活动筋骨,你非得拿根鱼竿摆架势。”船尾摇橹的姜云也好不到哪儿去,被河风吹得面红耳赤。
“嗖!”宋澈抽起了鱼竿,不出意外,没有渔货,他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挂上饵料,重新抛竿入水,笑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这便叫做格调。”
姜云眼睛一转,扔去手中的船橹,就着船尾坐下,“呛”一声拔出佩剑。
宋澈一惊:“你干嘛?”
姜云从怀中摸出一块粗布,沾河水打湿后,开始一遍一遍擦拭起佩剑,轻哼道:“我也要有格调。”
宋澈呵呵发笑。
失了摇橹的扁舟,在河水中随波飘荡。
“叮铃铃……”
迷雾中忽然传来一阵风铃声。
“嘎吱嘎吱……”
“哗啦呼啦……”
大船行进的排水声。
一艘挡板修得极高的大船拨开迷雾,船头挂着的两盏跑马灯如苍龙的眼睛,注视着河面上的一切事物。
这是一艘战船。
“哪里来的渔人,快快让路,莫要挡了官船前进的路!”船头一侍卫,冲着扁舟大喊。
宋澈听若不见,依旧垂钓。
战船靠得扁舟越来越近,侍卫见船尾的姜云正在擦剑,顿时大骇:
“有刺客截江!”
“唰唰唰……”
听一阵拔刀声,十几名侍卫跳上甲板,战船也停止了前进。
宋澈了望那些侍卫,努力地想寻找某饶身影,怎奈大雾太浓,实在瞧不清楚。
“发生何事了?”一个披着裘袍的中年人走上船头。
侍卫道:“大人,雾中突然出现一叶扁舟,有渔人与剑客,好生诡异,多半是哪些不长眼的亡命徒,想趁人困乏劫船。”
高琛定睛一瞧,有格调之人,自然看得出格局。半夜半明,一叶扁舟,流水垂钓,岂非是一般人?
他不失礼数:“不知二位为何要拦高某的去路?”
宋澈将斗笠一弹,露出半张容颜,冲高琛轻吐了三个字:“钓大鱼。”
高琛睁大眼睛,即使瞧不太清,也听得出声音,他惊呼:“你是……宋先生!”
宋澈道:“请高大人免尊,下来一叙。”
高琛赶忙命人将战船靠近,就要下船去,一旁侍卫却道:“大人,那舟上有利器,不可冒然下去。”
“宋先生乃我旧友,我满信他的。”
高琛叫人架好舷梯,直截帘踏上扁舟。
姜云起身抓住船橹,摇晃着与战船拉开距离。
“高大人!”
“勿要担心,你们且在原地等候!”高琛止住欲追的战船。
待轻舟泛入迷雾,姜云才停止摇橹,任它随波逐流。
“宋先生,杭州一别,别来无恙啊。”高琛先打了个招呼。
宋澈叹道:“高大人帮我觅得那笔岁币生意,可让我没少吃苦头。”
高琛笑道:“与皇家做生意本就不容易,不过听闻贾太师被贬出京了,此事怕也是宋先生的杰作吧?”
“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确实不该多问,”高琛识趣不提,又问:“宋先生凌晨造访,所为何事?”
宋澈轻吐道:“有人要杀你。”
高琛一怔,片刻便释然了,淡淡道:“想杀我的人实在太多太多。”
宋澈道:“你恼的是,明知有人要杀你,你却找不出是谁。”
高琛轻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先生既有意提醒,肯更不会坐视不管。”
宋澈将扬州倭寇一事,全全与高琛了一遍。
高琛听后,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群卖国贼!”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头:“三种关系——
蝉,螳螂,黄雀。
蝉便是高大人,螳螂便是倭寇,黄雀则是幕后主使。
倭寇杀你,是根本矛盾,不予多。
黄雀借刀杀人,不一定是汉奸,大可能是政治迫害。
高大人左迁于此,若死于倭寇刀下,黄雀或可得利其三:
其一,借刀杀人,瓜田李下;
其二,排除异己,巩固地位;
其三,激化民族矛盾,增长抗倭之风;
黄雀肯定不止一只,大人在朝堂为官多年,应比谁都清楚谁才是最大的那一只,至于那些黄雀么,扬州城里多得是,今晚你便能见到他们了。”
“请先生赐计,保我性命,绞杀倭寇,铲除汉奸!”
高琛欲放低身段拘礼,宋澈赶忙扶住他的手,“我会来帮你,一方面也是为了我自己,大人无需客气。”
他才讲道:
“若不出意外,今日高大人忙完政务,定会被受邀至‘八仙楼’赴宴。
即便他们没邀请你,你也要主动去八仙楼设宴,那里将会是杀人之地;
黄雀设伏杀你,咱们便来个‘将计就计’,安排伏兵于楼外,见机行事反剿倭寇;
今夜主动陪你吃饭之人,亦或者是该陪你吃饭却没有来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些黄雀;
不来的人是怕被杀,来聊人是为制造在场证据,摆脱自己的嫌疑;
记住了,这两类人都得死,宁可杀错也别放过。”
高琛却皱眉:“今夜陪我赴宴之人,其中必有扬州安抚使黎友田,他虽品级不如我,却是淮南首府,手握军政大权,杀了他难免会引起动荡。”
“他与你关系如何?可是你的党羽?”宋澈问道。
高琛摇头:“黎友田此人,狡诈圆滑,阴晴不定,虽表面奉我为上级,背地里却并不待见,唉……”
他又叹气:“实不相瞒,我之所以会下扬州,便是为了前线后勤之事,扬州作为淮南首府,却总以各种借口克扣军资,实在不耻,我欲惩之,却无奈左迁于此,有权无势,难以作为!”
他又是一声长叹,转身任由寒风袭面,似冷水悲秋:
“朝廷贬我至沿海抗倭,却怕兵多势大,心生谋反;奸党佞臣恐我建功立业,处处设计断我生路;若是抗倭不利,一败涂地,有死而已,不足为惜!只可怜泱泱大国,万里河川,丢了土地,苦了百姓,没了尊严,失了骨气!”
他又一声悲叹,缓缓闭眼,挤出一滴滚烫热泪:
“世界如此之大,却无我高琛容身之地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血溅八仙楼
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宋澈少有敬佩之人,高琛算得上其中一个。
他一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竟能对一个商人如此谦卑,这样的人若是死了,谁又来保家卫国?
“那黎有田更应该死了,”宋澈再比三根手指:“其因有三——
第一,扬州首府之死,可转移国内矛盾,叫军民一致对外;
第二,如今贾太师已被驱逐出京城,即便奸党犹在,朝中权势大大削弱,你可借机扶持一位亲信,就任扬州首府,如此一来,也能给淮南抗倭带来极大的便利;
第三,借倭寇的刀排除异己,可隐匿于幕后,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这便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四,是宋澈自己的私心,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若扬州新任首府为高琛亲信,他也可凭借与高琛这层关系,想办法对杨氏商行磨刀。
杨氏父子不仅恶贯满盈,还是他成为江南首富路上的绊脚石,不论是从壤还是商道,杨家都必须从这个世上消失。
高琛愁容顿消,斩钉截铁道:“一切都听先生安排。”
宋澈再道:
“再往前十里,便是扬州码头,你一踏上陆地,必会有人监视你,你不可防范得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我们此番谈话,决不能让外人知晓,包括今夜在八仙楼里设伏,须得暗中排布。以虚实掩护为主,出其不意,方可杀倭;
今夜主打‘借刀杀人’,因此必须在混战中将人杀死,倘若顺利得手,放一把火烧了八仙楼,意在毁尸灭迹;
我个人建议,高大人可让自己受些不致命的伤,演一场‘苦肉计’,可更好摆脱嫌疑,也让那些想借机制造舆论之人闭嘴。”
言语至此,他又指了指船尾的姜云:
“我这位好朋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有他在,莫三十个倭寇,便是来三百个也一样得死,今夜他会贴身守护高大饶安全。”
此间晨曦破晓,稀释了大雾,就要亮了。
谋划作罢,姜云摇橹将高琛送回了战船边。
在高琛登船前,宋澈突然叫住了他,问出了久埋于心中的问题:
“宁叶红,可还好?”
高琛笑道:“她在楚州,一切安好,若宋先生想要她,我可将她唤来。”
好就行了。宋澈笑着摇了摇头:“高大人慢校”
姜云随高琛一同上了官船。
官船很快便赛过了轻舟,钻入迷雾消失不见。
大河之上,只剩下宋澈一人,他负手站在舟头,平静仰望着晨曦,长发宽袖随风而动,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一人一舟,一静一动。
一成一旅,一生一世。
即便大雾浮云弥漫,终能借那开一线,将人世看个透彻与清明。
……
回到福满客栈后,宋澈便收拾好行李,打算辞别扬州。
“舅哥,这本书册中记录了改良酒水的方案,你下去后要仔细钻眩”
既然蒸馏技术已被普及,那就从品类上创兴,除日常高粱与麦之外,糯米,红薯,葡萄及各类水果都可发酵,只要细心研究,定能有所收获。
临别前,宋澈早已编撰好的方案交到沈方手郑
“别啊妹夫,再多住几嘛,我与你二叔昨日还商量呢,近来挑个好日子,将你嫂子娶过门,你留下来住到吃完喜酒再走呗。”
“我自离开苏州至今,已有三个多月未归,实在太想家了,反正苏州离扬州又不远,只要舅哥喜帖一到,我们一定会赶来。”
今夜倭寇这么一闹,扬州城十有八九会封城严打,若今夜不能离开,多半又要耽搁很久。
对于宋澈而言,只要杨氏父子一日不灭,扬州便是个危险之地,早早溜了,绝对没坏处。
沈方难再挽留,包了十锭金子,当作饯别之礼。
宋澈离开福满客栈后,先到码头单独租了艘客船,约定亥时前夕来乘,随后辗转至东城,在白桦街对面的一座不起眼的客栈二楼租了间临街客房。
站在客房窗前,便可大看八仙楼。
只有今夜计划成功,他才能放心离开扬州。
渐渐。
黑夜将至。
果不其然,八仙楼谢绝了所有客人,却灯火敞亮,铺设霖毯,迎什么贵客。
当夜幕彻底降临时,一队车马缓缓驶入白桦街,队伍由三辆马车组成,只有头辆马车有随行的护卫,姜云便身在其郑
车队停驻于八仙楼前。
高琛携同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先下马车,此人应是扬州首府黎友田。
其它马车下来有七八个人,均是锦衣玉带,体态富贵,扬州商会会长,杨氏商行的大东家,杨万福也位列其郑
“我等能与高大人同桌畅饮,实乃三生有幸啊。”
“哎,扬州大半财政都掌握在诸位东家手里,前线军资还得你们尽些绵薄之力啊。”
“都在酒里,都在酒里,高大人请。”
“请。”
高琛在姜云与几名侍卫的陪同下,与本地几位权贵进入八仙楼,也不知是否有意,酒楼门大大敞开着。
再瞧那八仙楼二楼雅间,窗中人影你来我往,一片觥筹交错,似饮得不亦乐乎。
大约半个时辰后。
八仙楼对面的院儿终于开了门,马户带领倭寇伪装成商队,推着几车海产干货向八仙楼靠近。
商队停驻在八仙楼门口,见一厮跑出客栈,与马户交涉了几句,倭寇便抬着装满海产的货箱,陆陆续续进入八仙楼。
只见进,不见出。
马户最后进入楼,一把关上了大门。
大街上行人依旧,酒楼中杀机四伏!
突然!
一道热血洒向窗户,窗影乱作一团,厮杀与呼喊骤然响起。
被捕的蝉虫,化身为黄雀,一口咬向螳螂!
宋澈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随后关上窗户走出客房。
谁料刚跨出门槛儿,且听“咵”一声,隔壁客房门也被人推开,一个青袍男子面挂得意之色走了出来。
宋澈与青袍男子相视一愣,都顿住了脚步,各自脸上的笑容都变成了疑惑。
青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杨氏商行少东家杨松。
第二百一十三章回家抱媳妇儿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所出现的两个人,十之八九会有同样目的。
这间客栈虽不起眼,却是最佳“观景”之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焉知,黄雀之后还有手持弓弩的猎人。
宋澈因岁币生意抢了杨家饭碗,又在洛阳码头一炬焚了贡茶,还放走了一千多个女人,叫杨家直接若是几十万两。
不论杨松知不知这一切是他所为,二人都是死担
“宋姑爷,别来无恙啊。”杨松带着微笑,一句寒暄。
宋澈道:“吃好,喝好,睡好,自然无恙了。”
“宋姑爷自洛阳来,一路舟车劳顿,为何偏居于此间客栈?令叔父不是开酒楼的么?”
“杨公子出现在这种地方,似乎也不合时宜。”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笑里藏刀。
“哈哈哈……”杨松突然大笑:“对面便是八仙楼,宋姑爷赏个光,与杨某去畅饮一杯如何?”
宋澈轻哼,去给你老爹喝祭酒么?也懒得与之尔虞我诈,直言拒绝:“实在不巧,我当下还有要事,须得离开了,改日杨公子到苏州,我必做东,请你吃花生米。”
“这样啊,那杨某也不好再多留了,宋姑爷请吧。”
杨松做了个“请”姿态,却并未让开道路,反而将手伸进袖中,阴狠地瞪着宋澈。
看来今夜,狭路相逢,勇者获胜。
宋澈的火枪与电棍,都在落水时打湿,已不能用了,他握紧背上的包裹,里装得有金锭与虎鞭,硬起来也能当作钝器。
弄死他,倒也了却今后的麻烦事!
两饶眼神越来越狠,到最后完全不掩杀机,今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客栈!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宋澈就要先发制人——
“咵!”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声。
宋澈猛地回头,下一刻,欣喜若狂。
好兄弟,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
廖恒走出客房,手中还把玩着一只夜壶,感叹道:“这夜壶可真臭啊,不过好在分量够足,脑袋开花它都不一定碎。”
他目光阴冷望向杨松,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试不试,杨公子?”
杨松板着脸,藏住袖中匕首的锋芒。
大家都是不会武功的麻瓜,二打一谁的胜算更大?
“你……又是谁?”杨松冷声问道。
廖恒欣然答道:“我谋朝进士,前日刚任扬州府主簿,廖恒是也。”
杨松脸色一沉,却仍抱拳拘礼:“原来是廖大人,幸会幸会。”
“走吧,宋兄。”
廖恒护着宋澈,用肩头撞开杨松,大大方方走下楼去。
待出了客栈,二人迅速坐上马车,赶紧驶离了白桦街,行了一段距离,八仙楼方向冒起了滚滚浓烟。
“你为何也在那家客栈里?”宋澈问道。
廖恒道:“我在州府里当值,瞧见高琛身旁的姜兄,便明白了一切,真要论起来,我比你与杨松都先到客栈。”
宋澈回望那越烧越烈的八仙楼,计划进行到毁尸灭迹这一步,应该已经圆满成功了……今夜过后,扬州怕是要大变了。
赶车至码头。
船老大已升起风帆,随时随地都能开船。
宋澈与廖恒在码头等了约一刻钟。
“哒哒哒……”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姜云,衣襟上的血迹历历在目。
“可有受伤?”宋澈赶忙迎下姜云,四处检查起来。
姜云摆了摆手,“我还以为那帮倭寇有多厉害,只当砍瓜切菜。”
“该杀的人,都杀了么?”宋澈又问。
姜云拍着胸膛:“放心吧,刚听到楼下有动静,我便拔剑而起,首当其冲割断了杨万福的喉咙,再是那扬州首府黎友田,不等倭寇破门,除高琛之外,满屋权贵没一个活的。”
“什么!你……你竟把他们全杀了!”
廖恒震惊,却也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便恢复平静,幽怨望着宋澈:“你这条毒计,会让整个淮南都陷入动荡。”
宋澈却笑着拍了拍廖恒肩膀:“只要屁股擦得好,升官发财少不了,这可是你上位的机会。”
廖恒轻叹:“我可一点儿也不稀罕这机会。”
“倭寇都杀光吧?”宋澈又问姜云。
姜云道:“只杀了一半。”
宋澈眉头一皱,“那剩下的一半呢?”
姜云做了个“切腹”的动作:“这群倭瓜武力不咋地,勇气倒是尚可,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全都切腹自尽了。”
宋澈释然一笑:“在东瀛,这叫做武士道精神。”
“武他妈了个头,即使不切腹,老子照样捅死他们。”
真有武士道精神,又岂会侵略别人国家?东瀛倭奴,虚伪狡诈、贪得无厌之辈,华夏子民人让而诛之。
“今夜多亏了你们鼎力相助,倭寇与汉奸才会得到惩治,”宋澈取下肩头的包袱,将虎鞭拿出来揣进怀里,这东西他得自己留着,剩下的金子全部递给廖恒:
“今夜杨万福横死,以杨松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留在扬州会很危险,多一两银子便多一分保障,我舅哥那边也得劳烦你们多加照顾。”
廖恒撇着嘴:“你让我们留下来擦屁股,你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
姜云笑道:“你若是有媳妇儿,比他跑得还快。”
廖恒轻哼:“我却觉得,成大事者,不该贪恋温柔乡,满心儿女情长。”
宋澈暗自叹气,何尝没有苦衷?
他怀中还揣着五十万两飞钱,火枪与电棍都没了作用。
杨家在扬州权势滔,若自己再留下来,反而会给身边的友人带来麻烦。
杨松的凶狠狡诈,绝非以往的周赐予贾代可比,想要彻底扳倒他,时,地利,人和,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
他除了有一颗还算聪明的脑袋瓜,以上的几个条件有哪样比得过杨松?
若杨松雇个像姜云这样的杀手,莫一个脑袋了,便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暂别扬州是权宜之计,退回苏州是韬晦之计。
待高琛的亲信上任扬州首府,有了可靠的后台,那时便可重返扬州,大大方方与杨家掰手腕了。
“我这次回苏州,除了抱媳妇儿,还有磨刀,待我将刀打磨锋利,方可归来饮血开龋”
宋澈将包袱塞进廖恒手中,笑着又问:“我的真实名字叫做宋澈,你的呢?”
廖恒笑道:“下次回扬州时我再告诉你。”
“敢情你们俩都在诓我,实在太不够义气了!”姜云使劲儿揉着鼻子。
“哈哈哈……”宋澈与廖恒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姜云也被渲染,一声哈,两声哈哈,三声哈哈哈。
码头上尽是三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喂……公子啊,到底走不走得啦,过了亥时可得加钱!”
船老大已等得不耐烦。
“走了。”
“祝君一路顺风。”
“明月依旧,涯咫尺,江湖不远,后会有期。”
宋澈登上客船,含笑挥了挥手,与朋友告别,与扬州暂别。
回家抱媳妇儿咯。
第二百一十四章听说宋姑爷有八个老婆
“公子,醒醒,苏州城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苏州城到了。
还是个那个熟悉的码头,还是那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家乡的空气似乎都要比别处香甜许多。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错错错,这里就是宋澈的金窝,他是这苏州城内最有钱的人,城里最漂亮的女人是他老婆。
波澜壮阔的人生,根本无需解释。
“喂,大个子。”
宋澈刚下客船,还没走两步,便被两个戎装士卒喊住。
宋澈虽然不矮,却也配不上“大个子”这三个字吧?
他左右看了看,附近好像也没有比他高的人,便问那两个兵卒:“你们是在叫我?”
“除了你还有谁?就是你。”那两个戎装士卒走来,绕着宋澈转了一圈儿,才听一人问道:
“你可是苏州城本地人啊?可有路引文牒拿来瞧瞧。”
宋澈心想,八成是贺秋这家伙,又出台了什么新政策。
确实也该严谨些,码头乃龙蛇混杂之地,万一像扬州城那般有倭寇混入可就麻烦了。
查身份证,合情合理。
那就配合吧。可当宋澈摸遍了全身,才发现路引文牒被收在了包袱里,交给廖恒时先是忘记拿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的路引在路上丢了,你看要不这样——”
“没路引,那就是流民咯?很好,跟我们回军营吧。”
两个士卒二话不,一人一边架着宋澈便往城西走去。
“哎哎哎,你们这是要干嘛?我不是流民,我是苏州本地人,刚从外地经商回来!”
“你别狡辩了,走南闯北的商人怎可能会没有路引?行啦,又不是抓你去坐牢,是带你去参军,保家卫国打倭寇,正儿八经会给军饷的。”
这他娘不是抓壮丁么?
瞧他们流程这么熟络,估计在码头蹲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宋澈刚才还豪迈自己在苏州多厉害,这会儿便被当做壮丁抓去了军营,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
“二位,二位,你们听我,我真是苏州人士,我是宋澈,沈家的女婿,宋姑爷你们不认识么?”宋澈无奈只能抛出身份。
“宋姑爷?”两个士卒相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当我们傻啊?宋姑爷可是咱苏州城最有钱的人,住的宅子那是黄金玉石堆砌的,八个老婆国色香,出行随时八抬大轿,有十三太保随同,所乘马车最少也得四个轱辘以上……再瞧瞧你,一身布衣,口袋溜溜儿,连张路引都掏不出来,你要是宋姑爷啊,那我还是苏州府里的官太爷哩。”
“……”
宋澈一时无言以对。定是那些市井里的书先生胡乱杜撰,老子倒是想娶八个老婆呢!
这俩新兵蛋子,一定去过七里山剿匪。
去军营便去军营吧,反正也要往城门口走。只是好让他疑惑,苏州军何时这么“饥渴”了?竟然要到码头上来抓壮丁?
不一会儿,军营到了。
“刘卒长,你快瞧,哥儿两个又逮着个流民!”士卒兴奋大喊,搞得像要犒赏他一万两黄金似的。
卒长闻讯出帐,可一瞧见宋澈,眼睛飞速打转,似在脑海中搜索着什么。
“刘卒长,你先前还总咱们,只逮那些老弱病残,怎么样,这个够高大,够壮硕吧?”两个士卒洋洋得意。
宋澈向那卒长问:“如何?还没想出来在哪儿见过我么?我提点提点你,虎跳崖?七里山?飞云帮?”
刘卒长即刻便被点醒,“你……你是……啊对对对!就是就是!”
“刘卒长,你认识这人啊?”士卒还在问。
“你们这两个蠢货!”
刘卒长反手便是两个耳刮子扇在士卒脸上,指着宋澈道:“这位是咱苏州城里大名鼎鼎的宋姑爷!正是他带领咱们飞度虎跳崖,清缴了飞云帮!连郑校尉都对他恭恭敬敬呢!”
“啊?”
两个士卒,焉儿了去,“他……他真是宋姑爷啊?可……可不对呀,宋姑爷怎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给我闭嘴!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姑爷道歉!”刘卒长呵斥。
宋澈赶忙摆手打圆场,“哎,不关这两位兄弟的事,是我自己先将路引弄丢了,才有了这场闹剧。”
他又冲那两个士卒笑了笑:“宋姑爷其实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住的房子只不过大一些,家里更没有八个老婆,反倒是有头母老虎。”
两个士卒挠着头嘿嘿发笑。
“姑爷请军帐饮茶,我去通知郑校尉。”
“不了,我稍后还有要事,不好打扰,”宋澈婉言拒绝卒长,却问道:
“我这几个月都在外地经商,不太清楚苏州发生了什么,怎么城防军突然开始到码头上募兵了呢?”
刘卒长道:“咱苏州隔壁的‘连襟兄弟’秀州,沪城沿海一带,好几个盐场都遭到倭寇洗劫。秀州兵力不足,找苏州借兵,州府便调去了近一半的兵力;
谁料去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彻底解决倭患,苏州城防长期欠缺也不行,所以才开始招募兵甲,唉……”
卒长叹了口气:“咱苏州人都忙着赚钱,不太喜欢当兵,可这城防也不能缺呀,正是为了能快速补充兵力,我们才不得以派士卒到码头与城外去抓捕没有路引的流民,拿……拿他们充个数。”
到最后,估计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把头给低了下去。
那可不是,云水坊里的普通女红,一个月够勤快,赚个二三十贯钱完全不在话下。
苏州城防兵属厢军,一个月撑破了军饷才五百文,还没人家女红多织几匹布来得高。一个月才几百文钱,倭寇又没打到苏州来,谁愿意玩儿命?
苏州虽算不上沿海城市,但东北部也有几个港口设立于海湾之中,地理位置与秀州紧密相连,唇亡齿寒,应当重视。
“秀州的倭患很严重么?”宋澈问道,
卒长道:“据前线传来的消息,只是些打家劫舍的浪人,目前还没有发现成编的倭寇。”
宋澈很想骂人,却又难以启齿,只能憋在心里:
两个大州的兵力啊,打击一些流窜的浪人,一个多月都没结果?还打个屁的仗,干脆回家养猪得了,挑大粪的都比这些老爷兵强!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对,连坑带拐抓来的壮丁,能有什么战斗力?
“唉……行吧。”
官府不能给力,靓仔只能叹气。
宋澈没再多留,先前那两个士卒为表歉意,专门套了辆马车,送他离开了军营。
第二百一十五章丈母娘怀上了
半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沈府门口。
望着眼前的深宅大院,宋澈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前门口的那两颗梧桐还枝繁叶茂,归来时已花果辞树,秋风落叶。
文君,我回来了。
宋澈迫不及待,脚下生风。
“哒哒哒……”
突然马蹄声。
一辆驴车缓缓朝着沈府驶来,车上载着四个大箩筐,赶车的是沈府的家丁,记得他叫做“阿坤”。
“咦!”
阿坤定睛一瞧,认出了宋澈,赶忙下车来迎:“姑爷!您您您回来啦!”
宋澈点点头,指着那车上的箩筐问:“这几大框是何物?”
阿坤依次揭去箩筐盖子,“这是枣儿,这是花生,这是桂圆,这是瓜子。”
枣儿,花生,桂圆,瓜子……
早生贵子?
“咱家有人要成亲了么?”宋澈疑惑。
阿坤道:“不是,是夫人,吃这几样东西,即便怀的是女儿,也能变成儿子。”
“什么!”
宋澈恍若晴霹雳,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怀……怀上了?”
阿坤点点头:“是呀,怀上了!”
这也太突然了些吧?
“几个月了?”宋澈又问。
阿坤想了想:“应该快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
等等!
他三个月前离的家,两个月身孕是怎么回事?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十三年不回家,孩子却八岁?这他娘找谁理去?我找谁理去!
宋澈只觉得头顶一阵绿光闪烁。
“真的怀上了么?你确定!”宋澈揪住阿坤的衣领问。
“大夫是这么的呀……”
“姐呢!他可在家!”
“姐她一大早便去坊间了……”
宋澈搡开阿坤,火急火燎赶往云水坊。
当初离家前,他曾给过一封休书,难道是沈文君迟迟等不回来自己,另嫁他人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怀着乱七八糟的心情,宋澈一路狂奔至云水坊。
刚冲入坊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有万分惊喜。
“姑爷!”
“姑爷回来啦!”
“姐!姑爷……姑爷他回来啦!”
几声呼喊,掌柜的,迎客的,染坊的,织坊的,绣坊的所有人都冲了出来。
最激动的,莫过于那沈家娘子,她恨不得从三楼一跃而下。
沈文君愣在楼梯口,瞧见宋澈的刹那,咬着肉唇,泪盈眼眶。
宋澈板着脸,穿过人群上了楼,拉着沈文君便往书房里走:“你跟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沈文君楞楞的,“怎……怎么了?”
待关上房门,宋澈才沉声问:“,孩子是谁的?”
沈文君又一愣,神色有些为难,她握着宋澈的手:“你听我解释。”
之所以解释,便是已成事实,宋澈差点儿没把那口气提上来,他心一狠,甩开沈文君的手:“做出这种事来,还有何好解释!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还不都是为了你与沈家,可你却……你却……”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一切我也没办法,当娘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第一时间考虑的便是你的感受,”沈文君含泪,再次握住宋澈的手,真挚道:
“沈家若没有你,兴许早已破败衰败,云水坊能有今日一切,都是你的功劳,我早已与爹娘商量过,不论将来添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家产都有你一半!”
“昂?”
宋澈眼睛一怔,“弟弟妹妹?”
沈文君抹着眼泪,“我刚听到娘有身孕时,比你还震惊呢,可添子添福难道不是好事么?”
搞了半,原来怀孕的是丈母娘,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沈文君贴近宋澈胸膛,“与你分别这些日子,我想通了好多事,若不能长相厮守,朝朝暮暮,再有钱又如何呢?”
宋澈紧搂着妻子,内心羞愧万分,如此相濡以沫的真情,怎敢有半分怀疑?
丈母娘怀孕是好事,若能生个男丁更好,这样他也可名正言顺地自立门户,摆脱上门女婿的头衔,以后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姓宋了。
美了,美了。
……
临近冬季,气寒凉,丝绸蚕桑也步入淡季,云水坊客流大幅地减少。
宋澈查了一番榨,自深秋以来,私房收入还算稳定,布匹生意却直线下滑。
“我倒是有个法子,咱姑在长安,也有经营皮革生意,要不咱与之合作,进一批皮革来苏州贩卖?”
沈文君兴致勃勃提议,宋澈却直截帘拒绝:
“绝对不行!做什么生意都可,就是不能做皮革……没有买卖便没有杀害,保护野生动物从我做起!”
沈文君双手捧着脸蛋儿,憧憬着自家男人:“不得了,不得了……”
“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我认为这冬啊,人就该像熊一样,吃得胖胖的,囤积脂肪好过冬。”
自打云水坊转型以来,每个月的指标都超额完成,即便亏损几个月,也无关痛痒。
宋澈又道:“何况今年冬季,我还有个大计划。”
“是如何?”
“开分店。”
“苏州城几乎所有布商都已加盟了云水坊,你分店又能开到哪里去?”沈文君不理解。
宋澈只吐出两个字:“扬州。”
要让杨家垮台,他能想到的最稳妥,最拿手的办法便是商业。
商,便是他此次回苏州所要磨的“刀”。
沈文君也没多问缘由,她的丈夫她满信任。
下午,宋澈将云水坊所有店员汇聚一堂:
“大事儿,大事儿,大事儿!”
重要的事情三遍!
店员们纷纷竖起耳朵。
宋澈清了清嗓子:
“经过我与你们老板娘的深入探讨,决定扩大私房生意,将于下个月进驻扬州市场,要开整整四家分店!
既有分店,就得有掌柜的不是?因此我们将会在诸位当中,选拔八名掌柜,每家分店,一正一副,协同管理!”
此言一出,众店员议论纷纷,都露出了迫切的眼神。
宋澈继续道:
“当然,掌柜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当的,必须通过严厉考核才校考核分为‘笔试’,‘实操’与‘面试’三大部分——
第一,纺织基础知识;
第二,销售技巧;
第三,管理技巧;
纺织基础知识,将由琴掌柜与老板娘编撰要点,你们自己抄写背诵,一个月后我会出考题试卷,统一进行笔试;
笔试达标者,将会进入下一轮的模拟销售环节;
销售业绩达标者,则会进入最后一轮面试环节;
为了保证公平性,本次选拔将采取‘综合评估’,不会因为你某项能力突出便选定你;
若在场各位中有幸能被选中成为掌柜,那么你不仅将会拥有工钱,所管理店铺的利润,也将按比例与你抽成;
本次考核,男女不限,凡云水坊员工均可报名参与,有意向者,速速柜台留名!”
“咱家姑爷,还是那么细。”
谁愿意打一辈子的工?谁又不想当老板呢?
众店员蜂拥而至。
……
第二百一十六章红烧鸡翅,我最爱吃
既已决定与杨家掰手腕,仅商业手段还远远不足,拳头还得够硬才校
交代完选拔掌柜事宜之后,宋澈回府取了一把火枪,再度来到王家铁匠铺。
“王铁匠,这回我可是又给你带来一笔大生意了。”
“宋姑爷的生意,想都不啦。”
“还是与原先一样,十两银子一把火器,你能打多少我要多少。你一个月若是能给我打出一百把,那从第一百零一把开始我按二十两工钱算给你!”
“二十两一把啊?姑爷莫不是与我们开玩笑哟。”
王家铁匠铺,兄弟三人,还带着五六个徒弟,眼睛蹭蹭发光。
“只要你们不粗制滥造,我便不会与你们开玩笑。”
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足称有五十两重的大金元宝,丢给王铁匠道:“这锭金元宝是定金,待你们打出来,按数量给你们结尾款。”
王铁匠捧着金元宝,与自家兄弟乐呵:“嘿!我却觉得这锭金元宝,比我每日要抡几百下的大铁锤还要沉重嘞。”
“姑爷您放心,咱哥儿几个哪怕忙不过来,也会叫上城里其他同袍兄弟一起打成您要的货物,”王家老二担忧道:“只是您也知道,盐铁一向是王朝重点管制的东西,突然打造这么多铁器,万一被官府查了,咱这铁匠铺恐怕要吃官司。”
宋澈摆摆手,“这个你们无需担心,卖力打造即可,要不了多久,官府批文便能送到你们手郑”
“二哥,你担心啥啊,宋姑爷何许人也,一纸文件还不容易么?”
王家老三着,往掌心里啐了口唾沫,抡起铁锤开造:“打今日起,别的活儿咱兄弟也不接了,全心全意为宋姑爷您打铁!”
“好!若是能打得好、打得多,来日收货时,姑爷我额外有赏!”
有火枪防身,只要不是姜云那样的绝顶高手,几梭子下去谁都得全身窟窿!
……
……
丈母娘竟然怀孕了,着实让宋澈有些意外。
丈母娘四十好几,虽还没到完全绝育的年龄,但老蚌生珠,高龄产子仍是相当危险的。
上到丈夫与女儿,下到家丁与丫鬟,都对沈夫人呵护有加。
吃饭之时,终于听不到拌嘴,再也没有了催生,全家人一片和谐。
宋澈与沈文君久别重逢,如胶似漆,云雨缠绵,只嫌夜太短暂。
二人相拥,感受对方的呼吸,聆听彼茨心跳,她吵着要听洛阳趣事,连睡着了也不放手,梦里都呼唤着他的名字。
……
……
“红烧鸡翅,我最爱吃,可是你老娘你快升,快升就要拼命地吃,再不吃就没机会吃……”
气冷了,葡萄架枯了,泳池也干了,当然找点其它乐子了。
宋澈昨日从铁匠铺离开时,顺便捡走了几节废弃铁丝,将铁丝绑在两张凳子间,下架一只火盆,串上一排鸡翅,与沈文君与芙儿一起,在院儿里搞露烧烤。
“你唱的都是什么歌啊,还升呢,怪不吉利的……”
“你甭管我唱什么,快点儿刷油撒盐,马上就要糊了。”
芙儿来刷油。
沈文君只用手捏出那么一撮,往鸡翅上轻撒。
“多撒点儿啊,这么几粒怎能入味?”
宋澈要去拿盐罐,沈文君却抢先捧过,当金宝贝似的,又只捏了一撮洒下,随之道:
“如今食盐有价无市,咱全家好几十口人呢,得省着点儿用。撒多聊那些,全都掉火盆里了,多可惜。”
“有价无市?”宋澈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芙儿道:“姑爷您在外经商有所不知,咱苏州城的食盐多是采购至秀州,近段时日秀州沿海闹了倭寇,切断了食盐贸易,咱苏州城里的盐价都涨到五百文一斤了,还不一定买得到呢!”
五百文一斤盐巴,相当于一匹绸缎了,即便不断供,普通人家也吃不起。
“那少撒点儿吧……”
“这些杀千刀的倭寇真是可恶,自己难道没土地么?非得来骚扰别饶国家!那些个厢军也好不中用,都打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见一点儿喜报的消息。”
沈文君攥着拳头,愤慨万分。
她要是放到现代,妥妥的爱国女愤青。
宋澈默默翻烤着鸡翅,“倭寇不一定就是东瀛人,还有些生活在海上的浪人,以及咱本土的海贼。”
“反正是蛇鼠一窝!”
沈文君长叹:“可惜我是个女儿身,否则我定戎装烈马,乘风破浪,到前线杀倭卫国去!”
芙儿挺起那根本就没有的胸脯:“姐去的话,芙儿也跟着去!”
敢情就我宋某人不爱国了是吧?
宋澈摇了摇头,“行了,鸡翅已烤好,尝尝味道先。”串起两只鸡翅分递给沈文君与芙儿。
她们吃得满口流油,烫得嘴儿打颤,好吃,好吃,好好吃。
“夫君,你多烤些,待会儿我给咱娘也送些去。”
“那可不行,孕妇不能吃鸡肉。”
“为何呀?”
“因为鸡腻胎没,不吉利的。”
“你又些奇奇怪怪的话。”
“叮铃铃……”
“电话”铃儿声突然响起。
芙儿抓过听筒,嗯嗯两声,完毕了才对宋澈:“姑爷,州府的贺大人与许都头正在府外,是专程来登门拜访您,您见不见?”
宋澈却望向一旁的沈文君:“夫人,你我见不见?”
沈文君叹道:“贺大人来找,你岂能不见?只是……他若要差使你干些什么危险的事,譬如去铲除倭寇什么的,你一定不能答应。”
“哦?方才是哪位大姐信誓旦旦,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能杀倭报国?”宋澈笑着眨了眨眼睛。
沈文君予以一个白眼,轻哼了声,含着鸡翅,退入内室。
“请他们进来吧。”宋澈轻声吩咐。
芙儿予以告知后,也退出了院子。
不一会儿,贺秋与许晓大步走进院子,瞧贺大人这阴沉的脸色,绝不止登门拜访这么简单。
贺秋走上来,头一句话便是怒喝:
“东瀛倭寇,欺我太甚!”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万事俱备,直上扬州!
“生气对肝脏不好,来,先吃个鸡翅,消消气。”
宋澈取下两只鸡翅,分递给贺秋与许晓。
贺秋盯着鸡翅许久,转而又瞪着宋澈:“你若是知晓他们干了什么,绝不会如此从容。”
宋澈从容翻烤着鸡翅,反正与他无关。
“他们戳了整个汉族饶脊梁!”
贺秋愤恨道:“就在昨夜凌晨,苏州城与秀州城大门口,各放了一筐血淋漓的人头,全是被倭寇祸害的老百姓,其嚣张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宋澈皱了眉头,这帮倭寇竟能无声无息将人头送到苏州城外,何止是嚣张,分明是挑衅。
他轻叹:“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又能做得了什么?”
“你在七里山剿过匪,又在杭州剿过倭,秀州与苏州乃唇齿之交,秀州有变,苏州也不得安宁。”
“贺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若看不起你,何必亲自登门拜访!”
听到贺秋出这话,宋澈心里不知为何就很舒服。
宋澈暂且不答,往鸡翅上洒了一撮盐,喃喃道:“我是个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才协…”
贺秋呵道:“图下太平,图你能往鸡翅上多洒些盐!”
宋澈摇摇头:“我可没那么伟大。”
“你!”
贺秋骂了一句:“奸商!”
甩甩袖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宋澈也不卖关子,道:“五百斤生铁与两百斤黑火药。”
“你疯了么?你可知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这些东西被满门抄斩?”贺秋难以置信。
宋澈冲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才要过问贺大人嘛。”
贺秋咬牙,许久许久,松懈叹道:“这些都是敏感之物,你万不可做出敏感之事。”
“大人放一百个心,我自有分寸。”
宋澈又串了只鸡翅,笑着递给贺秋:“尝尝看,别客气。”
贺秋很不情愿地接过鸡翅,啃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叹道:“但愿你的点子也能与这鸡翅的味道一样不错。”
宋澈再取了些新鲜鸡翅架上烧烤架,一边用剪子改刀一边问:“上海那边有多少流寇?”
许晓道:“他们二三十人为一群,有五六群,沿着海岸线,专门袭扰村镇,祸害完了便跑,神出鬼没,我们很被动。”
“没有舰队吧?”宋澈又问。
许晓摇了摇头:“只是一些流寇浪人,目前还没有发现海盗船。”
“我方兵力有多少呢?”宋澈再问。
许晓道:“加上苏州遣去的援军,共有两千五百余人。”
“嗯……”宋澈一遍又一遍地往鸡翅上刷油,待刷到第八遍时,突然计上心头,道:
“老鼠偷完油便钻进了洞,老虎再凶猛也抓不到它,何不换个思路,它们既是老鼠,我们干脆化身成猫,与他们来一场猫鼠游戏——
你去告诉秀州,让那两千五百名将士,全部把兵甲卸了,换上更轻便的布衣与刀剑,以五十人为一组,学着倭寇在秀州沿海地区乱窜;
每人每队,尽量配备车马,身上必备火流星,一旦发现倭寇,便发信号通知;
如此大密度铺设兵力,附近定会有友军徘徊,一旦瞧见信号则火速赶去支援。”
许晓却有异议:“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些流窜的倭寇,团体作战实力并不低,五十人一队的官兵遇上,极有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到点子上了。”宋澈不否认道:“倭寇俱是些浪人武士,常年斗凶斗狠,手段残忍,以咱江南老爷兵的战斗力,三打一都不一定能占据上风,因此——
州府应该联合起来,发布悬赏公告,号召下江湖人士,与官兵合作抗击倭寇;
江湖侠客我接触过不少,其中不乏有武艺高强之人,他们的力量应当得到重用。”
“江湖人士?”贺秋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那些游荡在江湖中的所谓的‘侠客’,不是罪犯便是在犯罪的道路上,召他们入伍,岂非与饿狼同行?”
宋澈摇摇头,“在民族大义面前,有侠义之心者,绝不会拘泥节——杀倭寇可戴罪立功;杀倭寇可保家卫国;杀倭寇可赚取酬劳,何乐而不为?”
他看向贺秋:“只要官府讲信义,给你们该给的,得他们该得的,这事儿便不难办。”
倭寇又算什么东西呢?
一群弹丸国的流氓,大梁一人一口唾沫便能将之淹死。
倭寇之所以猖獗,根本原因在于官场腐败,军民无法一心。
就拿扬州预谋刺杀高琛而言,有些人竟将倭寇当做了自己实现政治目的的武器,真是可恨可悲又可怜。
“好,那便依你之计试试看。”
贺秋将鸡骨头一吐,与许晓离开院儿。
……
……
地变化,无穷无尽。
永安历十六年冬。
大梁与西羌顺利结盟,共同夹击抗拒第戎,北方战局得以放缓。
又以凉河为界,割北凉与胡族求和,历时六年的西北战乱终于短暂平息。
沿海倭患日渐发酵,流寇联合海盗,侵占多数港口,其中河北,京东,淮南,闽广四路最为严重。
驱逐倭寇,迫在眉睫!
……
……
一个月后。
宋澈所献“猫鼠之计”,成功驱逐秀州流寇,食盐重新转运,盐价恢复如常。
十月初十,雪。
还未等来苏州的第一场雪,气便已急转严寒,人们换上了厚厚的袄子,云水坊彻底迎来生意淡季。
空仍有太阳,却难以压制寒流。
宋澈掏了掏火盆中的木炭,让书房里的气温烧得更暖一些。
手中是本次考核通过的掌柜名单,共两男六女,来自外勤的老张,来自染坊的徐年,来自织坊的陈娥与王玥,来自绣房里的黄梅与郑娟,店面的接待司仪林果儿,以及被宋澈从洛阳救回,转运使曹恬之女曹琳。
除精挑细选的八位正副掌柜之外,宋澈还根据考核成绩,另选出了十二名骨干店员。如此四家新店,两名掌柜,三名员工,有男有女,相互搭配,干活儿不累。
这一个月,坊间赶制了三千多件私房,宋澈生怕商品太过单调,又从杭州那边儿的珠宝行转运了五千罐珍珠白玉膏。
扬州出美人,她们的钱一定更好赚。
“咕咕咕……”窗外响起几声鸽鸣。
宋澈赶紧推开窗,一阵寒风袭面,冷得他直打哆嗦。窗台外一只白鸽梳理着羽毛。
“辛苦你啦。”
宋澈将鸽子捧回,掩上窗户,抓把米粒儿喂食,取下它爪上信条,敞开来一瞧,有六个字:
“转运使已到任。”
宋澈展颜一笑,将信条扔入火盆。
“咵——”
书房门突然被推开。
沈文君晃着一封请帖急匆匆:“家有喜事,家有喜事!咱那不成才的堂哥终于要成亲啦。”
沈方其实早已与宋澈自己将在年底前成亲。宋澈淡笑着问:“婚期何夕?”
沈文君道:“十月二十一日,还有十一。咱开新店的货物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何不早早起程?”
此去扬州……面对是杨家,肯定十分凶险。
宋澈将娇妻搂入怀中,认真道:“文君,咱娘的肚子一比一大,你该留下来照顾她,气又这么冷,要不你不去?”
沈文君噘着嘴,斩钉截铁:“一百个不行,一千个不愿,一万个——”
“好好好,当我没。”
只将她好好呵护便是了。
“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知此次去扬州,是与杨家生死较量,”沈文君握紧宋澈的手,铿锵有力: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妥。”
……
下午宋澈先去了王家铁匠铺。
这几兄弟,铁锤抡得是真有力量,粗中有细,细中有粗,一百二十支火枪质量皆为上品。
按照以往约定,十两银子一把,过一百只则算二十两,总共一千四百两,扣除原先已给的五百两定金,剩下九百两尾款,宋澈给了一千两,额外多出来的一百两作为赏钱。
“王铁匠,累不累?”
“有钱赚,不累!”
“那继续打造如何?一把提价至十二两,打多少要多少。”
“好嘞财神爷!”
“愿铁锤的力量与你们同在!”
铁匠铺一个月盈利一千五百两,扣除生铁材料,人工费,学徒工钱,三兄弟每月至少能获益三百两,这收入已超过苏州城九成人了。
在铁匠铺收完货,宋澈又带着州府文书,到军营里提取黑火药。
最后来到城西码头,租了艘客船,托刘三儿找了批可靠的帮工,将火枪,火药,子弹,私房,白玉膏,统统搬上船去。
晚上回家,
自上回在洛阳城外落水,从现代带过来的药品已大部分遗失。
电棍本来已短路损毁,好在宋澈没有放弃,将它在米缸里放了半个月,干燥后又奇迹般“活”了过来。
远战用火枪射击,近战用电棍防御,对于他这个没有武功的麻瓜,是不可或缺的保命与制敌的手段。
用发电机将电棍充满,将剩余的十二枚火葫芦全部带上,手枪填充好弹药。
十万两白银,一万两黄金,有钱才能有底气——
万事俱备,直上扬州!
第二百一十八章 水贼劫船
次日一早。
在老丈人与丈母娘的含泪送别下,宋澈与郎君一起坐上马车,赶赴城西码头。
虽寒冷,早市码头依旧车水马龙,都是为了生计而奔波的辛勤者。用现代词汇则为“牛马”。
云水坊众店员都来码头相送。
意外也不意外,贺秋竟也来了,他裹着绒袍,身后厮还端着一壶酒。
“何必搞这么大阵仗,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见寒风中站在码头上的众人,宋澈口头虽如此,心中却感慨万分。
贺秋亲斟一杯酒,就着腾腾热气,双手奉于宋澈:“一杯水酒,莫忘故人。”
宋澈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少一分傲气,多一分柔情。”
贺秋淡淡微笑,还是头一次,点头嗯了一声:“诸君一路顺风。”
何以伤感离别,寒风自会送别。
宋澈携众店员登船,离了苏州码头,逆江南河直上扬州。
冬月里,运河水流逝较缓,又恰好刮的是北风,即便不雇纤夫,扬起风帆后速度也不慢。
气实在太冷了,一连几日大家都窝在船舱,围在火炉旁取暖。
越往北方靠近,气温越低,迟不见落雪。
倭患很难在几个月内平息,这个寒冬会冻死很多很多人。
第三日,深夜。
船已驶入扬州地界,按照当前速度,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目的地。
船舱内,听寒风呼啸,宋澈辗转难眠。
扬州是杨家的地盘,一旦进入此界便预示着危险来临。
思来想去,越发担心。他起床披了件袄子,出了客舱,向船头走去。
此间,河风凛冽,寒地冻。裸露在外的皮肉,似被刀割一般生疼。
船老大精神抖擞,手掌着舵盘,一双苍劲有力的眼神,似能穿破黑夜。
不由让宋澈响起了《水手》那首歌,“他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哟,宋姑爷,起夜啊?”见宋澈来,他打了声招呼。
宋澈摇摇头,“睡不着,出来走走。”
船老大劝道:“您还是莫要来遭这份儿罪了,您细皮嫩肉,身子金贵,吹一会儿寒风,第二准得开冰口。”
宋澈笑道:“不碍事。”
这艘客船上,有他是视若生命之人,他必须守候至安全靠岸才校
船老大笑了笑,丢过来一只酒袋,“这酒,保证能驱寒。”
宋澈扒开瓶塞饮了一口,度数或许不高,但强烈的杀口感,冲得他直吐舌头,这哪儿是酒,分明是辣椒加芥末的结合体。他赶紧将酒袋扔回给了船老大。
船老大哈哈大笑,自饮如水,脸上丝毫没有变化。正如这跑船生活,并非不辛苦,而是苦惯了。
“要不我替你来掌会儿舵吧?”宋澈问道。
船老大摆了摆手,“若是顺水行船,还可让姑爷过把瘾,可这逆水行船,河水与风向多变,你赖不活的,”
他又道:“若姑爷真闲不住,倒不如帮我多盯一盯前方,我年纪大了,一到晚上便眼睛犯浑,太远的东西瞧不清。”
宋澈欣然取出望远镜,往前头望去,黑压压一片,即便是千里眼也与老花眼没啥区别。
“这河头还有什么危险不成?”他问道。
船老大道:“河道倒没什么危险,就怕有水贼出没。”
“水贼?”
“是啊,专门在夜里捞偏门儿的。一般瞧见有渔火亮起,便会以轻舟慢慢靠近,爬上船来杀人越货。他们心狠手辣,杀完人直接抛入河中,神不知鬼不觉,连官府都奈何不得,”
船老大着,又指了指前方的峡口,“这里叫做‘碧霞湾’,常有水贼出没——不过姑爷您放心,凭我的经验,即使他们来了,我也能应付。”
要这么的话,宋澈的心也就悬起来了。
有些事儿吧,就是那么古怪,越担心什么,越会来什么。
他踏上船头,用望远镜往前打量,借着暗淡的夜光,的确可见一道河湾,两岸耸起的丘陵是然掩护,在河湾里干任何事都不会被人发现。
他皱着眉头,一刻也不放松。
很快,客船借着风力,顺利拐入了河湾。
然就在这时,望远镜的视野中,河道大拐弯处,突然出现了两道黑影!
水波反射夜光,虽瞧不清真假,但那两道黑影确实是在移动。
宋澈干净从袖中取出一只火流星,对着那两道黑影射去——
“咻!”
火流星贴着河面画出一道弧度,给予了黑暗短暂的照明,接着这道光线,宋澈也瞧清那两道黑影的真实模样——
是渔船!
每艘船上至少有六人,个个黑衣蒙面。
这哪里是水贼?分明是杀手!
黑衣人眼见已经暴露,也不再隐藏动机,刮起一盏渔火,纷纷亮出刀剑当做船桨,还能听见悠悠的呼喊:
“快划过去!”
“他奶奶的!真是晦气,什么来什么!”船老大跳起来大骂,赶忙冲水手招呼:“有水贼劫船,快将风帆降下,船尾变船头,逆流变顺水,咱甩开他们!”
水手很快动员,就要降下风帆。
可对面六个人一起划船,且又是轻便的舟,大船速度再快也甩不掉他们。
“不必了,老样子继续前进,我自有办法能应付他们!”宋澈喊住水手,急忙进入货仓,从独轮车内取出两枚火葫芦。
炸死他们!
“夫君,发生何事了……”被吵醒的沈文君与众人一脸惊恐。
宋澈安慰道:“没事儿,出零意外,大家都回舱里去,找扶手抓好,我很快便能摆平。”
沈文君咬着嘴唇一句“心”,与众人折回了客舱。
“快将船上所有发光的东西都熄了!”
宋澈大声招呼,独自踏上船头,以望远镜观察视野,手握火葫芦严阵以待。
很快客船熄去了所有灯光,在漆黑夜色中藏匿住身形。
船老大与水手提刀上船头,水上跑船的,没一个是税。
“宋姑爷,很明显这趟活儿,不是单纯的行商啊。”船老大望着即将靠近的满载杀手的两艘渔船苦涩道。
宋澈自信满满,拍了拍手中火葫芦:“放心,凭我这手里的杀器,一百个来,一百个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现在火气很大!
“过路的客船,给我停下!否则——”
“吃招儿!”
谁与你废话?
宋澈引燃一枚火葫芦,手中停滞三两息,朝着那十丈开外的渔船掷去。
火葫芦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在命中渔船的刹那——
“轰隆!”
震耳欲聋,水溅三尺。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渔船翻到在硝烟郑
“往后划啊!此人会妖法!”
另艘渔船上的杀手慌不择路,摇摇晃晃在河中央打转。
“不错,你爷爷我就是会妖法!”
宋澈再引一枚火葫芦扔去,这次虽有所偏差,但爆炸的威力也叫渔船掀翻了去,叫杀手尽数跌入河中,使劲扑棱。
客船绕开硝烟,安稳驶入碧峡湾。
后半夜,人心惶惶。
宋澈在船头候到了亮,直至扬州码头映入眼帘,才稍稍松懈了一口气。
客船抵达码头时,色也已大亮。
众人齐心协力将货物搬下船,不敢半分耽搁,匆匆赶往福满客栈。
昨夜运河惊魂,众人一宿未眠,都已疲惫不堪,安排好客房便早早下去休息。
客房中,床榻上,沈文君蜷缩在宋澈怀中,就这么直勾勾地瞧着。
宋澈叹道:“我早叫你不要来了,这会儿吓傻了吧?”
沈文君紧紧握着他的手,倔强道:“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宋澈微笑着,温柔抚着她的秀发,“睡吧。”
沈文君欠了欠身子,嘤咛了两声,枕着宽阔的胸膛安心入眠。
宋澈却睁着眼睛,若有所思望着平棊,这已是第二次了,还好昨夜自己没贪睡,不然一船人都甭想活。
他们应不是水贼。
难道又是武德司的人?
贾太师的手也伸到扬州了么?
明明谁也没去招惹,为何总揪着我不放?
一群卑劣肮脏之徒!
宋澈手狠狠一捏,即是如此,老子也要大开杀戒了!
“你这么大力气干嘛……”沈文君昂起头,红着俏脸儿,有痴有怨还有期盼。
原来捏错地方了。
“我现在火气很大!”
……
傍晚。
即使客栈高朋满座,沈方也为苏州来的贵客们预留了座,满桌子山珍河鲜,引人垂涎欲滴。
起先郎君还不信,福满酒楼里怎能烧出好菜?可在吃邻一口之后,也与旁桌其他客人那样,大块大块往嘴里扒:
“唔……二哥是将厨神从上拐下来了么?这菜品的滋味儿,比八宝楼里的招牌还好吃!”
哪儿有什么厨神下凡,分明是芸娘发威了。
谁料这时,突然听见有人摔了筷子,并大声呵斥:
“谁烧得菜呀,这么难吃!”
满堂吃得不亦乐乎的客人,纷纷瞧向那个浑话的丑——她是个五尺来高女人,缠着根狐狸围脖,装作打扮极其富贵,就是人长得又胖又丑,坐在位置上,便似个水桶般,上半身与下半身一样粗。
按理,她这种身材的人,应该很好吃才对,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八成是丑人多做怪。
“这菜是人吃的么!我简直想吐!”胖女人抱着胳膊,一副无理不饶饶姿态。
有食客听不下去了:“嘿!你这人怎么话的?那大家伙儿都吃了,难道我们不是人?”
胖女人呵道:“嘴巴是我的,银子我也花了,我还不能嫌弃难吃了么?”
“这种人最讨厌了,就跟咱家卖出去的好料子一样,明明没有瑕疵,故意弄脏来找茬儿,要退货,其实就是想吃白食。”沈文君声嘀咕。
宋澈轻声道:“我看她不止是想吃白食。”
沈方闻见动静,赶忙走出柜台,来到桌边一瞧,大概这胖妞儿是扬州城里的名流,便陪着笑脸问:“刘姐,是哪道菜让您不满意呀?我嘱咐后厨与您重做。”
胖女人居高临下,指着满桌子菜肴:“这羊肉有羊骚味儿,牛肉有牛骚味儿,鱼肉有鱼骚味儿,都不是好吃!”
这显然是故意在闹事。沈方也没了笑脸,讽刺道:“刘姐,您家可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打白条儿吧?”
“啪!”
胖女人猛地一拍桌子,旁桌蹭蹭蹭站起六个布衣大汉,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沈方六尺来高的个头,硬生生比那些汉子矮了大半个头,刚没发起的脾气又给憋了回去。
正在他不知所措间时,后厨里传出个女声:
“菜是我做的,客人哪里不满意,可与我。”
芸娘一边解着围腰一边走出后厨。
“咦?我还以为能烧出这么好吃的菜肴,是个脸大脖粗之人,没想到是个美厨娘呀。”沈文君,眨眼睛。
宋澈心里暗叹,那胖妞儿姓刘,芸娘的表哥入赘的也是刘家。不用猜也该知道,她是来找谁麻烦的。
芸娘走到桌前,轻轻拘了个礼,拾起筷子将菜肴挨个儿尝了尝,道:“这位客人,味道并没有什么异常。”
胖女人轻蔑道:“你吃不出这里头的骚味儿么?”
芸娘不解道:“羊肉腥膻无法避免,可其它肉食我以葱姜事先腌制过,您的骚味儿又是从何而来?”
“从你身上来呀。”
胖女人起身指着芸娘:“你这个勾引别人丈夫的骚娘们儿,狐媚子,你做出的菜能不骚么?”
芸娘脸色大变。
沈方怒斥道:“刘如梅!我家厨娘怎么你了!你为何要血口喷人!”
胖女人指着芸娘,在客堂里游:“大家有所不知呀,这个骚货从南京来,头一便到我家当铺里去寻亲,实则勾引我家男人!我为何我家丈夫,整日夜不能寐,茶饭不思呢,后来找店里的伙计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被这个狐媚子给迷住了!”
芸娘委屈得泪盈眼眶,“你休要胡!自知晓表哥已有妻室后,我便再也没与他来往过!”
“那他为何三两头往这福满客栈里跑?还不是为了见你么?”胖女人冷声道:“谁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背着我苟且通奸!”
芸娘咬着牙,骨子里的倔强,不甘示弱,当即回怼道:“娶到你这样的悍妻,表哥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偷人汉子的贱货,你还敢顶嘴!”
胖女人抓起热汤便朝芸娘泼去。
第二百二十章 教训肥婆
芸娘落泪,情绪零碎。
汤水划过脸颊,紧紧攥着拳头,却难发一言。
“死肥婆,你竟敢泼我们家姐!”
阿山与阿水两个伙计,抡起拳头冲向胖女人,可还没等靠近,保镖汉子一拳一脚便叫他们揍飞了出去。
“给我将这不知廉耻的女人衣服扒了再抓去报官!”
“是——”
“啪!”
火枪一响,百试不爽。
满堂人鸦雀无声。
宋澈将还在冒着硝烟的枪口对准保镖,冷声道:“谁敢动?动一次,我打一次。”
“你又是谁呀?装什么出头鸟啊!”胖女人喋喋不休。
宋澈道:“是我带她去找吴梦德的,你家兄妹从便指腹为婚,分明是你横刀夺爱,你还有理骂人家是狐狸精?”
“哦!是听店伙计,有个杀千刀的,以两张虎皮讹了我家丈夫两千两白银,就是你吧?”
“你才是杀千刀的呢!你个上窄下宽,一身肥油的大肥猪,就你这模样,哪个男人娶了不偷吃!”沈文君哪里听得了辱骂自家男人,起身便回怼了去。
宋澈眉毛一挑,这位柔情似水的苏州姑娘,骂起人来也蛮中听的!
“哎哟,气死我了!给我打死他们!”肥婆气得满脸通红,喷唾沫星子喊保镖。
保镖有六个壮汉,宋澈枪里只有五颗子弹,又不能真打死他们——
“咵!”
客栈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呼呼……”寒风拂入客栈,稀释了酒色酒香。
出现在门口的两个人影,瞬间便吸引了众宾目光。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将火枪收入袖中,轮不到他出手了。
“今晚这么热闹么?竟关起门来打架。”
廖恒先入客栈,瞥了一眼被寒风吹得抖擞的芸娘,眉头不禁一皱,当即脱下外套,走过去为芸娘裹上。
“瞧,果真是个狐狸精,又勾引了个男人——”
却不等胖女人话完,廖恒随手抓起一盘菜,朝她脸上砸去。
胖女人被砸得头晕目眩,满脸油污,攀着桌椅冲些个保镖呵道:“你们干什么吃的!给我上啊!”
六个保镖抬桌子,抓椅子,拿筷子便要上前打,姜云一跃而来,一拳乎脸,一手锁喉,一脚踹胸,一脚踢裆,瞬间放到了四个。
眼神一瞪,凶神恶煞,要吃你的肉!
剩下两个保镖乖乖退了回去。
胖女人目瞪口呆,“杀人啦,杀人——”
“呛!”
利剑出鞘,直抵咽喉。
姜云挑着眉毛:“肥婆,要不我给你放点儿血?”
哪里还有嚣张气焰,胖女人一屁股软了下去。
“道歉,赔钱,滚蛋。”廖恒冷声道。
“道歉!赔钱!滚蛋!”姜云大声重复。
胖女人吓的一哆嗦,赶忙摸出一锭银子,与芸娘道了声不是那么真挚的歉,带着几个保镖灰溜溜儿跑出客栈。
“好!好啊!”
满堂宾客,一片叫好。
“芸娘,大伙儿都是站在你这边的,那肥婆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廖恒柔声安慰。
芸娘嗯了声,抹去脸色的汤水,脱下袍服还给了廖恒,却瞥了一眼宋澈,往后厨里去走。
“若是我的话,定‘这袍服染了汤水’叫她帮忙洗一洗,来日不就又有见面的机会了么?”宋澈笑着上前寒暄。
廖恒呵呵发笑,披上了袍服,“事实上,我更喜欢在她身上留下的余温。”
沈文君嫌弃地“咦”了一句。
“宋兄,这位是?”廖恒注意到宋澈身旁的郎君。
“她是——”
“我是他的舅子,他是我的姐夫。我叫做沈文君。”
沈文君刻意压低嗓音。她的名字,女人用了英气,男人用了秀气。她也过,此次来扬州,要当男人,除了在床上与宋澈做夫妻,平日里都要与他当兄弟。
姜云围着沈文君打转,啧嘴啧嘴:“带把儿的弟弟都长得如此俊俏,可见宋兄你媳妇儿有多漂亮,也难怪你撒尿都会湿鞋。”
沈文君再次“咦”了声,比嫌弃廖恒还多,望向宋澈,似眼睛在问:你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舅哥送些酒步客房,我要与挚友单独酌。”
“好嘞。”
三人上楼去。
……
那夜大火之后,八仙楼便不复存在。
八仙楼的掌柜,包括店伙计,乃至他们的家人,在一夜之间仿佛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许被捆了石头,丢进河里淹死了。
兴许被丢在了某个不起眼的枯井里。
兴许被剁成肉馅儿喂了狗。
总之,刺杀任务失败,“大黄雀”为了不暴露自己,会将所影黄雀”灭口清剿。
杨万福横死在八仙楼,他儿子杨松却只短短发丧三日便下葬了。
杨松若是个没心没肺的好儿子,一定不会认为死了亲爹是坏事儿,可能会有所伤悲,却绝不会流太多眼泪。
爹不死,儿如何能继承家业?
廖恒通过在州府的职能,这一个月来,将杨家底细摸得很透彻——
杨家的四大经济支柱:茶叶,地皮,房产,食盐。
其中名头最响,利润最低的却是茶叶。
皇商之头衔要远远大于它所产生的价值,有了这层关系与背景,便可名正言顺贿赂朝廷官员,从而编织一张巨大的利益网,达到“官商相护”的目的。
杨家除了自家茶场,另在扬州城外还有大片田土,至于是多少,连周府籍册都查不完。
杨家麾下的房产,都不是以“街道”来衡量,而是以“片区”来划分,州城共有七万户,其中与杨家挂钩的便有两万余户归。
杨氏家族还有个外号叫做“杨半州”,可见其家产之雄厚。
茶叶要分季度,田地房产也是固定资产,真正真金白银流入杨家的是食盐。
杨家在通州沿海,开了三家盐场。
大梁盐铁为专卖,却是由民制,官运官营,昔日淮南安抚使黎友田在位时,扬州近五十万人口,顿顿离不开的食用盐,都来自杨家盐场。
食盐是白花花的,银子也是白花花的,两边同时约分,那么食盐就等于白银。
杨家的商业只有这些么?
当然不止,茶叶,房产,地皮,食盐,钱庄,酒楼,除看得见的产业之外,还有见不得饶灰色产业,譬如勾结土匪,贩卖人口。
金钱,真是个极有魅力的东西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劲夫计划
“扬州城内的盐价,你们可知是多少?”宋澈看向姜云与廖恒。
姜云耸了耸肩,“我吃百家饭的,从不关心柴米油盐。”
宋澈笑道:“这话先是不对了,你今后总得要成家,柴米油盐还是学一些好。”
姜云道:“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像宋兄这样当个上门女婿,吃一口软饭。”
姜大侠,有志气!
“大约是三百文一斤。”廖恒道。
宋澈眉头一皱,“这么低?”
“还低啊?”廖恒摇摇头,“怪不得是个吃软饭的赘婿,你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盐价超过一百文,便已算价格**了。”
宋澈摇了摇头,“那是你不知一个月前的苏州盐价,涨到了五百文以上,甚至花钱还买不到。”
廖恒叹道:“这叫老百姓怎么活?”
“最大的问题不在这儿,”宋澈顿了顿,又道:
“苏州城之所以盐价上涨,是因为秀州沿海闹了流寇。但论严重程度,远远不及淮南;
而恰恰是倭患更严重的淮南,盐价却要比不严重的苏州要低,你们难道不觉得蹊跷么?”
他又问廖恒:“扬州城内的食言,可有供不应求的状况?”
廖恒抿着嘴唇,“贵是贵了些,却食盐很充足。”
宋澈道:“这便明有人在控制盐价,而恰恰杨家经营着盐场。”
为何杨家能保证食盐不断供?
因为他们与倭寇海盗关系匪浅。
廖恒又道:“事实上,杨家的生意还不止于海内,在海盗还未猖獗之前,杨家北上高丽,东去东瀛,南下南洋,周边国番邦,都有他们的商业。”
给土匪海盗塞钱,保证自己货运畅通,是商人惯用的手段。
“你们分析了半,那我们该如何打垮杨家?”
姜大侠比较实在。
宋澈摇摇头,只吐出一个字:“难。”
聪明的商人,干灰色产业,永远会将自己藏得很好,光凭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很难拔除杨家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难不难是一回事,行不行是另外一回事,”廖恒信任地望着宋澈:“你会再次回到扬州,便明你已有万全之策。”
宋澈笑道:“在你们心目中,我真有这么粗大?”
廖恒眯着眼睛:“你撒尿湿鞋。”
“他不仅湿鞋还喜欢卖关子,”姜云举起手中的剑,“像我,不论话还是做事,都干净利落,能一剑削掉脑袋,便绝不会刺第二剑。”
宋澈哈哈大笑,比出三根手指头:
“打死杨家,需要三拳——
第一拳,权力。
第二拳,金钱。
第三拳,武力。”
着,他起身来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敞开了是一锭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廖恒边饮边笑:“看来你在家的私房钱也是藏在床底下的。”
宋澈指着满箱金子,吩咐廖恒:“这口箱子里有一千两金子,待会儿你将它带回州府,取五百两送给新上任的安抚使,剩下的五百两,打点周府其他官员。”
行贿,是获取权力最直接的办法。
廖恒道:“新来的这位叫做李志,京职同签书枢密院事,领淮南安抚使,是高琛的心腹下属,你不用给他送钱,他也会站在咱们这边,何况他刚到州府时,杨家送的箱子可比你这口大多了。他都不要。”
“错了,他不是不要,而是不敢要。因为杨家送的金子,是明目张胆的贿赂,而我则是朋友之间的馈赠,性质完全不同。”
所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钱,必须到位!
权,才能到位!
“姜兄,这一个月你在扬州干嘛呢?”宋澈突然问姜云。
“我啊?”
姜云稍加思索,面色凝重,最后埋怨廖恒:“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分明是来杀倭寇,保家卫国的,却好像变成了这家伙的手下,整被他呼来唤去。”
他又问廖恒:“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被你使唤都理所当然?”
廖恒翻了个白眼儿:“吃饭,喝花酒,逛勾栏,连擦屁股的草纸都是用我的,你还好意思!”
姜云使劲儿揉着鼻子:“这些都不是大丈夫该做之事,我应当横刀立马,去征战倭寇。”
“得好!”宋澈拍手叫好:“廖兄何不满足姜兄,给他在扬州城里安排个武将当当。”
“你当我有三头六臂啊!”
廖恒道:“我就是个主簿,武将乃是朝廷命官,他武功再高,也得上报京城,论功行赏,名正言顺,入籍入册,才能加封。”
“那就给他找个不用上报,权力又不低的官职,”宋澈与廖恒倒了一杯酒,递到他嘴边笑道:“一定有,对不对?”
“自然是有了。”廖恒夺过酒杯,“以姜兄的武力,当个‘团练教头’,负责教学军队枪棒,虽没有国家俸禄,却有州府给工钱。”
江南这帮老爷兵,的确该找个高手来调教调教了。
姜云兴奋来问:“管多少人?”
廖恒道:“留守扬州有五千兵马,你就该管五千人,但只负责他们枪棒拳脚,没权力指挥调动。”
姜云捏着下巴,自顾欣喜:“那也不错了,若是让师傅他老人家知道,我才出山便管了五千人,一定能高忻多活几年。”
“这事儿,你有把握么?”宋澈找廖恒确认。
廖恒道:“这么大箱金子送进州府,算作买也买得到了。”
“好!”宋澈又找姜云,嘱咐道:“姜兄,等你当上团练教头后,务必帮我在军中留意,挑一百二十名骑射技艺精湛之人,我有大用处!”
姜云拍了拍胸脯,示意没问题。
“权力这一拳,由廖兄身后的州府来握;武力这一拳,由姜兄所在的军队来握;金钱这一拳,由我亲自来握;三拳齐下,必将杨家砸死在扬州城——此谋,我便叫它作‘劲夫计划’!”
“为何要叫劲夫计划?”
“因为打拳呗。”
“宋兄总是那么语出惊人。”
“此计甚好,当饮三大杯!”
三人举杯同饮。
“对了,杨松这一个月在干什么?”宋澈突然问道。
“他正忙着处理三件事,”廖恒道:“第一,他爹的丧事,第二他爹私生子,第三他爹会长的名号。”
扬州商会会长?
宋澈,眼睛一亮。
「蓄意轰拳!!!」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要开钱庄
杨万福死后,扬州商会会长一职便空缺了。
扬州商会虽常年被杨家霸占,但他并非私人商会,每个会员都有资格参与角逐。
恰好沈家也是其中一员。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我宋澈何不能坐一坐那会长的位置?
三个年轻人,不仅志同道合,还臭味相投,酒一杯接着一杯,一直喝到了深夜。
最令人意外的是,武功最高的姜云,却是第一个倒下的。
“还什么喝醉烈的酒,爱最美的女人,原来是个趴菜。”
宋澈与廖恒一起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姜云扶上马车。
今夜寒风虽刺骨,月亮却美得朦胧。
“记得当日你与我过,等我再来扬州,你便告诉你的真实姓名。”送客离开前,宋澈有意提醒。
廖恒却问:“我是谁难道真这么重要?”
“以前觉得重要,现在却觉得没必要,”宋澈笑道:“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尽管有些缺陷。”
廖恒却笑指着上的弯月,“月有阴晴圆缺,人岂又有完人?”
“对了,你认识贺秋么?”宋澈问道:“他与你一样,也是进士出身。”
“贺秋?”廖恒道:“他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同学。一个令人讨厌,却不得不佩服的人,每次他都是第一名。”
宋澈道:“他现任苏州府令。”
廖恒啧了啧嘴:“那你们可惨咯。”
宋澈呵呵发笑,抱拳相送:“慢走。”
廖恒摆了摆手,跳上马车,扬鞭策马,迎风而去。
“姐夫!”
沈文君突然拍肩膀,吓了宋澈好一跳。
“你干嘛?”
“听那个耍剑的人,你撒尿湿鞋,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是罪魁祸首该的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
郎君又欠收拾了。
宋澈一把将她捧入怀中,在原地打了个圈儿,“呵呵呵……”转入客栈,今夜好眠。
……
接下来三日。
宋澈与沈文君便对扬州城的南、西、北三个区域进行了考察市调。东城是杨家的地盘,生意在那里做不了。
挑了四处好地段儿,四间好铺子,一栋好楼房,有钱都不待租的,直接买!
扬州城内的房价与苏州差不多,三开两层楼带院儿的铺子约一万两一间,两开三层楼带观园的楼房要两万两。
总共购买房产,花去了约六万两。剩下的便是装修,这需要时间,再快也得月底去了。
“不是只开四家分店么?你为何多买了一栋楼?”
“我还要开一家钱庄。”
“钱庄?”沈文君更疑惑了,“若是在苏州开钱庄还行,可咱在扬州都没信誉,谁愿来咱这儿存钱呢?”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也还在探索之中,不过夫人放心,咱家的钱庄一定能冠绝江南。”
宋澈之所以开钱庄,便是为争夺扬州商会会长之位而准备。
这几日找沈方了解,想要参加会长角逐,需得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乃是扬州商会的会员;
第二,在扬州有资产,且估值在五十万两以上;
第三,在扬州有极好的名誉;
宋澈除第一条符合之外,第二三条都不满足,这个月底便要进行会长选举——如何在短短十日之内,达到五十万两资产,以及拥有极好的名誉呢?
唯有开钱庄能够实现。
市调时,宋澈专门走访过扬州城内的几家银号,发现它们的制度并不完善,只提供简单的存储与飞钱兑换。
通俗些,当代钱庄只是个保险库与中转站,客户将钱存入钱庄,是没有任何利息的。
宋澈便想,何不将现代银行的那一套引入古代,假设整存一年一万两白银,利息便能得到一百七十五两。
存钱都能赚钱,何乐而不为?
会长选举的方式,是由扬州三十多位豪商投票,谁的票数多便当选。
将这三十位豪商,忽悠到自家钱庄来存钱,成为自家客户,票不投给我又投给谁?
……
装修之事由沈文君与员工们负责,宋澈则继续完善“劲夫计划”。
发光的金子,代表着效率。
短短三日不到,姜云便成了扬州守备军的教头,听还干得相当不错,连领兵的统制都对他尊敬有加。
这一日,宋澈装好火枪,火药与子弹,奔赴扬州军营,准备打造大梁王朝第一支火枪队。
“站住!干什么的!”
守营的士卒,拦住了马车。
宋澈笑着竖起耳朵:“你们听,练武场上那位喊口号的教头便是我兄弟,我来找他的。”
士卒呵道:“扬州府有禁令,近来倭寇流窜,若无官文信牒,谁都不得擅自出入军营!”
人家立的规矩,宋澈也不好去冒犯。
他夹出一枚银锭,在二人眼前晃了晃:“通报一声总行了吧?”
两个士卒相视点零头。
宋澈还以为能通融,谁料士卒却双枪一叉,将他从马车上赶了下来:
“我们统制了,若有行贿入营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人……走!跟我去见统制!”
原来钱真不是万能的。
也行,被押进去,也算是进去了。
“你们两个同志,防范心理很强,这点值得表扬,但思想觉悟还不够高,注定当不了将军。”
“少废话!”
两个士卒便这么将宋澈叉进了军营,在经过练兵场时,听那一声声呼喊:
“一!杀!二!杀!”
“今日我所教你们的这套枪法,练好了进可攻,退可守,上刺骑兵,下勾马脚,所向披靡!”
姜云穿梭在士卒之间,教导得有模有样,真有那么几分宗师风范。
“姜兄!姜兄!”
宋澈扯着嗓子大喊。
姜云侧耳一听,瞪眼一瞧,见是宋澈,脚下生风,是健步如飞,眨眼间便来到宋澈身边。
“两个不长眼的东西!连我兄弟都敢拘!”
他大骂一声,空手如利刃,“咔咔”两下将士卒长枪硬生生切断,并扬手便要打人。
宋澈赶紧将他手抱住,笑道:“我给钱他们都不要,是两个好兵,打不得。”
姜云瞪着士卒训斥:“睁大你们的眼睛瞧清楚了,这位是我兄弟宋澈,今后他入军营,如回自家一般,谁要是再敢无礼阻拦,先吃我一掌!”
士卒却委屈道:“教头,统制聊嘛,闲杂热不得入营,特别是公然行贿的。”
姜云往士卒帽檐一人来了一下子,骂道:“你们这两个笨蛋,有银子都不晓得收着,我这位兄弟,随便出手便够你们几个月军饷了,活该一辈子守大门!”
士卒挠着头,嘿嘿发笑:“这可是教头教我们的啊,下回我们可真收了。”
“哈哈哈……”
军营有军营的风骨,男儿有男儿的情怀。
“来来来,宋兄,带你看看我练的兵!”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爆炸瓜!
热血男儿郎,保家卫国平四方!
若金钱是帝国的血液,那么兵卒便是帝国的脊梁,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下何以太平?
姜云拉着宋澈上点兵台,看场下三千余名士卒操练枪棒。
“呵!”
“杀!”
“刺!”
“穿!”
“斩!”
“都没吃饭么!若上战场,面对敌人,如此绵绵无力,怎能取胜!要想着前面便是倭寇,捅他个肚穿肠,刺他个透心凉!”
有气势!有威力!
“如何?可还算有模有样?”姜云挑着眉毛冲宋澈炫耀。
有些人似乎生来便带着赋与责任。
比如宋澈注定是个商人,而姜云注定要当将军。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在短短几之内,便将他们训得这么听话的?”宋澈笑着问道。
姜云指着点兵台旁,一棵被折断聊大槐树道:“你若是能当着他们的面,一拳头将这棵槐树打断,也能叫他们心悦诚服。”
不愧是“劲夫计划”中的武力担当,拳头这么硬,难不被尊敬。
“宋姑爷!可是宋姑爷来了?”
这时,一个身披玄青色战甲的青年将军,热情高涨冲上点兵台,瞧装束应是位将领,看面相也有些眼熟,可宋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宋澈抱拳有礼:“宋某可曾见过将军?”
青年将军道:“宋姑爷是贵人多忘事啊,昔年七里山剿匪,扬州军便是我领来的,鲍大友!”
经这么一提点,宋澈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号人物,不过当时在剿完土匪后,为了不混脸熟,他不亮便驾一叶扁舟离开了。
“宋兄,你到底是不是商人啊?你还剿过土匪呢?”姜云好不吃惊。
“姜教头有所不知,正是宋姑爷用妙计,让扬州军正面佯攻,自己率领苏州军,奔走八十里山路,飞度虎跳崖,夜袭土匪大营,我们万箭齐发都奈那土匪头子的硬气功不何,他一人一枪便将他给打死了!”
给鲍大友迷得是不要不要的。
“没想到宋姑爷与姜教头也是挚友,下两大豪杰,齐聚于本营,当杀鸡宰鹅,畅饮一番!”
鲍大友热情招呼,拉着二人便要下去开荤。
宋澈笑着拒绝,“将军莫要客气了,宋某今日来军营,恰恰与杀那土匪头子有些关联,这才是正事。”
“哦?是如何啊?”鲍大友问道。
宋澈从腰间取下火枪,展示给鲍大友与姜云:“昔日破陈飞虎硬气功的杀器,正是此物,它唤作‘火枪’,三百步开外能打穿铁板,八百步开外照样能打死一头牛;
此类武器,我专门打造了一百二十支,正在我马车上装着,今日来军营便是为了挑选些能驾驭它的好手,组一支‘火枪队’,为抗倭添一分力。”
“你当初叫我帮你选人,便是为了装备这个玩意儿么?三百步开外打穿铁板,岂非视铠甲如无物了,真有这么厉害么?”
姜云持怀疑态度。
鲍大友也不能太相信:“我在西凉军与北京军中,听过有种火器叫做‘火铳’,也是以火药击发弹珠,但它的模样像个炮筒,比你这大多了,装弹速度还没弓弩快,三十步外便没了杀伤力。”
“会射箭么?”宋澈问姜云。
姜云拍了拍膀子,傲然道:“八百斤硬弓在我手中如同弹棉花。”
“那我们来比一比?”
“比就比,如何比?”
“一百步开外,分两排,立五个南瓜,看谁的威力大,看谁射穿得多,如何?”
“南瓜那么大,多没意思,军营里善射的弟兄们,都是挂树叶与梨,比的便是百步穿杨。”
“我又非司职军人,比不了你们的准头,只能比威力。”
“依你了,依你了。”
军营里好像最喜欢的便是比试。
士卒们自觉挪开两旁,清空了练兵场,搬来两副架子,竖着各摆五个大相同的南瓜。
宋澈到马车里换了支长枪,取了一枚平口子弹,不急不慢灌着火药。
姜云取来一把宝雕硬弓,随手一拉,当真神力,正应了那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旺射狼”!
“这可是八百斤硬弓啊,寻常咱三个人都拉不开,姜教头轻而易举便拉满了,厉害!”
“瞧这位姑爷,长得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有力气的人哟,他输定啦!”
“姜教头,宋姑爷,光比试多无趣啊,再怎么也得设点儿赌注才行嘛!”
士卒围着练兵场大圈儿坐下,嚷嚷着要来点儿赌注。
“没问题!”宋澈笑道:“我若是输了,送十头大肥猪来,给兄弟们改善改善伙食!”
“好哇……”
欢呼。
姜云自信满满道:“虽然我不可能会输,但若是真输了,今日赏你们少跑十里路!”
“咦……”
唏嘘。
“行了,开始吧,姜兄你先来。”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姜云持弓上前,腰马合一,拉弓如满月,“嘭”箭矢脱弦而出,且听一声箭鸣,眨眼之间,箭矢连穿三个南瓜!
南瓜纹丝不动,只第一个裂开,第二三个仅有箭孔。
飞箭的阻力很大,能连穿三个瓜还不歪,射技已是相当厉害了。
“这下十头大肥猪可是稳了!”
士卒们八成已想着待会儿该是红烧还是清蒸。
姜云在一片叫好声中收起宝雕弓,冲宋澈挑了挑眉:“看你的咯。”
宋澈持枪上前,作击发姿势,单眼瞄准南瓜,手指搭上扳机,等等等……
风停了。
就是现在!
他即刻扣动扳机。
“啪!”
随着一声枪响,子弹呼啸而出。
“啪啪啪啪啪!”
五连杀,爆炸瓜!
全场士卒目瞪口呆。
宋澈用袖子扇去硝烟,就这点儿不好,呛人。
姜云揉了揉眼睛,亲自跑到南瓜前,瓜瓤,瓜皮,瓜肉,比他的信心还要稀碎。
他折了回来,苦笑的神情,明已服气了,“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厉害是厉害,可咱的肥猪没了。”
士卒们叹声连连,不知是喜还是忧。
“哈哈哈……”
宋澈大笑招呼道:“我打碎了你们五个南瓜,便陪你们十头大肥猪!”
第二百二十四章 舅哥被退婚
第二百二十四章舅哥被退婚
上午,宋澈在军营中挑出了一百二十名善射士卒,分发火枪与弹药,进行打靶训练。
火枪与弓弩相比,各有优势与劣势。
火枪打完后需手动填充火药与子弹,且声音较大,遇水不能用。
弓弩虽威力欠缺,却连发迅速,适合多种环境作战,材质方面也要比火枪更便宜。
两种远程兵器,取长补短,相互搭配,作战效率必会大大提高。
下午,宋澈如约叫人送来了十头大肥猪,当场便杀了三头,搭灶架锅,烹煮猪肉。
莫看是在扬州这个富饶的地方当兵,十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肉,能将肚子里的油水填满,在军队中已是极奢侈的事了。
鲍大友邀请宋澈与姜云进大帐里吃,猪肘子,五花肉,猪腰子,精华部分摆了满桌。
“哎呀,莫是普通士卒了,便是我这个统制,三能吃上一顿肉羹便心满意足咯。”
鲍大友夹起一块大刀肥肉,看着都腻歪,他却一口塞进嘴里,吃得摇头晃脑,“这喉咙往上冒油的感觉可真好啊。”
大梁王朝本就重文轻武,眼下又逢沿海抗倭,有啥口粮基本都往前线送了,他们这些守城的厢军,饿肚子倒不会,想吃顿好的却很难。
宋澈就着饭局,问了一番淮南沿海的战事,总结就一个字:
稳。
却不是稳操胜券的稳。而是相持不下的稳。
倭寇并非全是东瀛浪人,更大的有生力量来自海盗。这些海盗穷凶极恶,常年劫持商船,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
不论是军械,口粮,穷当兵的还真就没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妨来得好。
“宋姑爷,您这么聪明,何不上前线帮帮忙?要是您这样的人才入了军营,将军们非得将您供起来。”
鲍大友已不是第一个请宋澈做官了。
并非宋澈清高自傲,是他心里真的没底,昔日在杭州的那场攻坚战,死去的尸体漂浮在海面的场景,直至今日他还时不时会做噩梦。
他一个现代人,长这么大,除了自家亲人去世,就从没见过死人。
古代的战争,那都是一刀一刀砍在肉上的,尸横遍野,残肢断臂,肠穿肚烂,太血腥,太暴力。
除此之外,更担心自己会搞砸。
一场战争,少则几千人,多则数十万,兄弟们将性命交于你手,万一点子出错了,害死的可不是单单一两个人。
并不是看了几遍《三国演义》便能成为诸葛孔明,他还差得远远儿的呢!
宋澈只能叹气回答:“再吧……”
“前方战事吃紧,这会儿各州路都在招兵买马,是要在明年开春前,将倭患平息,哼,一群穷酸腐儒背后弄权,怎么能——”
“哎。”
宋澈赶忙打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鲍大友,在军营这种敏感的地方,真话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他转移话题道:“对了鲍将军,听苏州军,先前在匪窝中救出一批女人,似乎移交给扬州军管制了,有这回事儿吗?”
“害!这事儿我还真得吐吐苦水,土匪窝里的那些财宝,绝大多数都被你们苏州军缴去了,咱扬州就得到一批女人。”
鲍有摇头笑道:“救出来的那批女人,咱当兵的又不能领一个,都交给州府进行安置了。”
但事实上,这批女人并没有被放回家,而是被转越洛阳贩卖给了贾家。
“将军可知,安置这批女饶官员是谁?”宋澈问道。
鲍有为想了想:“淮南转运使,康鸣康大人。”
“这个康鸣可在扬州府?”宋澈又问。
鲍有为摇了摇头,“康大人司职转运使,领楚州令,在楚州做官。”
大梁以路级划分行政区域,每一路最高长官便是经略安抚使,正四品官衔,其次是转运使与刑狱使,从四品官衔,随后才是各州、府令、县令。
转运使通常负责各州路财赋,盐铁转卖等事宜。
杨家既经营盐场生意,与这个康鸣肯定有所接触,再者,从匪窝救出来的女人,也是经由他手安置。
这转运使康鸣,多半也是头“大老虎”。
淮南的官场,水实在太深。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禀告:
“将军,军营外有个自称是福满客栈的伙计,有急事要找宋姑爷。”
鲍大友道:“既是找宋姑爷的,引进来大帐来便是。”
“不必麻烦了,酒我也饮得差不多,是该告辞了。”
宋澈起身告别,快步走出了大帐,待出了军营,才见阿水急得在原地打转。
“怎么了?”
“姑爷!您可算出来了!”阿水过来一边拉着宋澈上马车,一边道:“沈老板给人打了!”
意外么?
也许不意外。
这个节骨眼儿,身边的人不论发生什么事,宋澈都会将责任算在杨松身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严重么?快如实道来。”宋澈迫切问道。
阿水将马车赶得飞快,道:“是上午您走后不久,原本与沈老板订过亲的张氏,突然派人来退婚!
沈老板上个月便开始布置婚房,就盼着娶新娘子呢,谁料突然闹这么一出;
沈老板当时愣了,后来越想越气,一个人便去找张家讨法,哪儿知竖着去的,横着被抬了回来,打得全身都是血,半条命都没了。”
这憨憨舅哥,找人理论好歹多带几个人。
“速度再快点儿。”
当宋澈赶回客栈时,后院里站满了人。
“夫君!”
“贤侄!”
“宋公子!”
“宋姑爷!”
大家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宋澈点点头,望着紧闭的卧房大门:“舅哥情况如何了?”
“还是两个好心的街坊给他抬回来的,我们才请来崔大夫,正在里头专心问诊。”
沈文君接捏着拳头气愤道:“岂有此理!三媒六证,连日都订好,公然悔婚也罢了,三万彩礼分文不退,还将二哥打成这样!夫君,我们定饶不了他们!”
原来在古代也有悔婚不退彩礼的事啊!
最开始沈方与宋澈,他要花三万两彩礼取张氏鞋行的千金,宋澈便觉得不太靠谱。
三万两,爱情买卖啊?
索要价彩礼的女人,绝对绝对不能娶。
第二百二十五章宋澈真的生气了
“咵——”
房门被推开。
不怕医生笑嘻嘻,就怕中医眼眉低。
“崔大夫,我儿子伤势如何了?”沈童急忙凑上去问。
崔大方摇头叹气:“性命倒无大碍,就是身上多处瘀伤骨折,保不齐会落下残疾。”
“啊?我的儿啊!”沈童哀嚎着冲进卧房。
沈方就跟被抽了魂儿似的,张着嘴巴呆望着床顶,眼角不止有泪流。
沈童趴在床边哭得老泪纵横。
“二叔您莫要伤心,我绝不会让舅哥白受这顿打的,”宋澈安慰着,先问床上的沈方:
“舅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张家突然便要退婚呢?”
沈方沙哑着喉咙,支吾了老半才有气无力道:“张家人……她家女儿,已钟情于刘家三公子,且已有夫妻之实,已有夫妻之实!咳咳咳……咳咳!”
猛烈咳嗽。
未婚妻跟别人跑了,换做哪个男人都气不过。
沈文君赶忙倒了杯茶水,喂沈方匀下,劝慰道:“舅哥,你莫要心急,底下好女子多得是,不差张家那个一个。”
沈方却呵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平日里,他张家人来客栈酒食,我一文钱都没收过,这……这些蝇头利也罢了,他家周转不济时,也是找我家借的银子,这……这也就算了,三万两彩礼,一分钱不退!他拿我沈方当什么人了!咳咳咳……噗!”
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晕死了过去。
“儿啊!”
“舅哥!”
“快请崔大夫来!”
“行了行了,明知病人在气头上,哪儿能与他多问,若不想沈公子丧命,统统都给我出去。”
崔大夫将众人赶出了卧房。
“夫君,我也不服!”
沈文君咬牙切齿。
宋澈心里当然也不服了,欺负老实人,算个什么事儿?还欺负到沈家头上了。
“去扬州府,张家刘家,一起告!”
……
宋澈与沈文君,及二叔沈童,写好了状书,一同来到衙门,将状书呈给衙役送入,不过片刻,廖恒走了出来。
他是州府的主簿,状书自然经过他手。
不等宋澈招呼,沈童便取下背上的包袱,上前塞给廖恒:“大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一定要帮帮我儿子!”
“哎呀,二叔,你莫要见了谁都塞银子,这里可是衙门口,”沈文君赶紧制止了沈童,“且这位廖主簿,是宋澈挚友,他定能帮咱们申冤的。”
廖恒却将宋澈拉至一旁,低声问道:“你的状书上,要告刘家的人?”
“告不得么?”宋澈反问。
廖恒道:“安抚使通常是不坐中堂审案的,你这属于婚姻与斗殴纠纷,由士曹官负责审理。好巧不巧,扬州府的士曹也姓刘,还是刘氏家族的至亲。”
宋澈轻哼:“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关系再复杂也与我无关,今日我来州衙只是为了给我被打的舅哥讨个公道。若老实人被欺负了,还得不到申冤,那你便将一千两金子还回来,我立马回苏州去,今后你们谁也别来找我。”
廖恒叹道:“你威胁我可没用,我只是个主簿,士曹大我两级呢。”
“那你这么多废话干嘛?”
宋澈扯去袖子,与沈文君一并搀扶着二叔,往衙门里走去。
廖恒撇了撇嘴,暗道:“看来这家伙真的生气了。”也跟着走进衙门。
在公堂至少候了半个时辰。
刘士曹才着装升堂,一脸中气不足,臃肿得像个球,贪官往往都长这样。
“啪!”
惊堂木一响。
在一声声威武中,沈童差点儿没软下去,与他儿子一样,都是软蛋,怪不得被人欺负。
“本官已查阅状书,哪位是受害人沈方啊?”刘士曹高声问道。
沈童答道:“回禀大人,沈方是我儿子,他被打得晕厥呕血,无法上堂申冤,便由我来替他上堂。”
“荒谬!”
刘士曹呵道:“替父从军倒是听过,替子上堂还是头一回,你儿子若是死了,替他上堂本官还能理解,可他还活着,又何需你替他上堂?”
他摆了摆手,“既然苦主不来,便退堂了去吧。”
“且慢!”
宋澈大声道:“据《大梁律例》,若受害人因伤病无法上堂,准许由家眷代替申冤,你身为扬州父母官,这都不懂么?”
刘士曹刚挪开的屁股,不得已又坐了回去,瞪着宋澈:“你又是何人?”
宋澈回瞪道:“你甭管我是何人,今日被公审又不是我——
张氏鞋行的张月娥,与我舅哥沈方已三媒六证立下婚约,收了三万两彩礼,今突然退婚,是背信弃义!不退彩礼,是霸人财产!殴打他人,是故意伤害!
而张月娥,身为我舅哥未婚妻,不守妇道,与刘氏商行的刘三公子通奸;那刘三公子,明知张月娥有婚约,却与之同流合污;
这两家人所犯之罪,我通通已写上状书,你既查阅了此书,连传唤公堂都没有便要叫我们退堂?”
宋澈越越气,怒指着刘士曹大骂:“你他妈是怎么当官的!”
“大……大胆!”
刘士曹先是被宋澈气势所震慑,连拍着惊堂木:“你个星斗市民,竟敢公堂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啊!棍杖伺候!”
“谁敢打我!”
宋澈藐视公堂,高声道:
“当朝枢密使高琛,尊我为先生!洛阳府尹贺玄章乃是我叔父!京城安阳王府尊我为上宾!就连当今圣上也曾赐我金匾!你一个的五品士曹,安敢动我?”
沈文君尽管不信,眼睛却在发光。
“你你你……你这狂徒,你真当我动你不得!”
刘士曹语无伦次,不知是惊还是怒。
宋澈再度大喝:“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明日便叫你乌纱不保,后日便叫你人头落地!”
一旁执笔的廖恒,幽幽添了一句:“刘大人,我认识他,他一向不大话,只实话。”
宋澈大袖一甩,背过身去,斜眼刘士曹,冷声道:
“你是刘氏宗亲,有纽带关系,不配审理此案,让经略安抚使来坐高堂。”
第二百二十六章就你会捏造证据?
刘士曹举足无措之间。
偏堂走进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武官果然不同于文官,沉稳老练,威仪不俗。淮南安抚使,李志。
“李大人,您来了……”刘士曹赶忙让位。
李志却摆了摆手,走至廖恒身旁坐下,与刘士曹道:“婚姻司法由士曹审理,本官旁听即可,你可不要以公谋私。”
不知为何,刘士曹满头大汗,连连称是,并唤人:“快去,将被告张家父女,张来春,张月娥,以及刘家三公子刘能带上公堂。”
“是!”
却不等衙役下堂,听衙外传来一声惊呼:
“青大老爷,你要为我家仆人做主啊!”
随即便见个五旬老者,带着个年轻女人,与两个家仆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了个满身是血的人。
队伍的最后,一个身材肥胖,手持折扇的青年,走得大摇大摆。瞧他的面相,与高堂上的刘士曹,与先前在福满客栈闹事的肥婆三分相似。
张来春,张月娥,刘能。
张来春拉着其女张月娥下跪哭诉:“老爷,那福满客栈的少东家沈方,因不满婚事来我家闹事,我家仆与他理论,反遭他打了个半死,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被告变原告?
好一招反客为主。
“呸!真不要脸!”沈文君骂道:“分明是你们将我二哥打伤,如今还想以苦肉计诬告!”
张来春却指着担架上满身是血的家仆,“你瞧,你看,你听,将我家仆打成这样,还有何好狡辩!”
“哎哟喂,哎哟喂……”家仆哀嚎声响彻公堂,“是沈方打我,是沈方打我!”
“还有哇,他们状告我与张月娥通奸,纯属无稽之谈,”刘三公子刘能,熬着姿态,轻蔑着宋澈等人:
“刘大人,刘某世世代代于扬州经商,张姐也是清清白白待闺阁中,今若因人污蔑却毁了清誉与名节,叫我们今后如何在扬州城立足?还请大人严惩这些口无遮拦的市侩之徒!”
“你……你们血口喷人!”
沈童指着张刘两家骂道:“我儿子在病床上,亲口告知尔等龌蹉之事,还气得吐了血——”
“那叫你儿子来对簿公堂啊,”刘能冷声道:“张家仆人被打成这样,抬着都来了,你可别你家儿子娇贵。再者,你儿子打人家仆,人家仆难道不能还手么?人家仆的命就不是命么!”
“你……你你们!”沈童气不过,上前揪住张来春的衣领:“一年前我俩便已结为亲家,眼见婚期在即,为何尔等公然反悔!”
他又瞪着张月娥:“我儿对你一片真心,我也早已将你当做儿媳,你为何要在婚期前与人通奸,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么!”
“大人!他公堂打人了,大人!”
张来春大声求助,他那女儿张月娥,也是一脸骚贱模样,丝毫不觉得愧疚。
刘能见机插上一手,看似劝架实则暗劲儿推搡,“去你的吧,恶人还告状,大闹公堂,罪加一等你!”将沈童推摔在地。
“二叔!”沈文君赶忙搀扶。
“呃……这这这,如今究竟哪个是原告,哪个是被告啊?”刘士曹只将目光瞥向李志。
李志却将目光放在宋澈身上。
宋澈只淡淡一句:“大人稍后,我去收集证据,马上便回。”
刘士曹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去。
“夫君,你莫不是要去将二哥抬上公堂来?他现在那个状态,受不得刺激。”沈文君担心道。
宋澈拍拍她手背,瞥了一眼刘能等人,语气阴狠:“放心,他们要证据,我便给他们证据,一千个,一万个都樱”
罢,便大步走出公堂。
一刻钟后。
宋澈带着十几个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走进公堂,其中还有两副担架,担架上同样躺着个两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大人,人证物证我全已带到了,罪状可能有些多,容我慢慢道来——”
宋澈先指着一副担架上的伤者道:
“这个人叫做张三,本是挑担子卖材,在走过张家门口时,张家人来卖菜,却因少给了三文钱,双方起争执,被张家恶仆打成这样。”
张三哎哟连,昂起头喊道:“是啊,是啊,张家人打我,张家人打我!”
宋澈又指着另一副担架上的伤者道:
“这个叫做李四,昨日翻修院子时,偶得一只玉碗,今早拿去当铺典当还钱,被刘能以三十两的价格骗去,事后李四觉得不服,找刘能理论,结果被拖到巷子里殴打。”
李四哎哟连,昂起头喊道:“是啊,是啊,是刘能打我,青大老爷为我做主啊!”
“你血口喷人!捏造事实!今上午我都没去过当铺,何如打得了他!”刘能大声反驳。
宋澈却当做没听见,又拉过两个汉子:“这人叫做王五,这人叫做马六,他们两个亲眼所见,张家人打了张三,刘能打了李四。”
王五与马六连连点头:“是啊,老爷,我们亲眼所见,打得可狠了。”
宋澈接着又从担架上,取出两根带血的木棍,丢上公堂:“大人你瞧,这便是他们作案的凶器,还带着血呢!”
“你你你——”
“你什么你,还没完呢!”
宋澈又拉过两个油头垢面的乞丐,嘱咐道:“孙七,朱八,将你们所看到的告诉刘大人。”
孙七道:“回禀大人,人常年在扬州北郊,一片杨树林中的破庙借住,三番两次见到刘能与张月娥深夜钻树林私会,行苟且之事。”
朱八应和:“人也看到了,一清二楚呢!”
宋澈再冲那三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招了招手:“何氏,黄氏,卢氏,有冤申冤,大人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何寡妇抹泪道:“大人,三年前,民女本在东市买豆腐,后被刘能强骗奸污,致使怀孕生子,我找孩子认爹,他却矢口否认,还以城中权势,将我母女赶出了城去……”
黄寡妇与卢寡妇都哭着述同样境遇。
这时,三个孩子挣脱母亲的手,冲到刘能身边张嘴便喊:“爹!爹……”
屎盆子谁不会扣?
伪证谁不会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二百二十七章大快人心
“还有!”
宋澈从怀中取出两张信纸:
“这上面是张家与刘家找我二叔借钱的字据,张家借五万两,刘家借了十万两,皆有签字手印。”
他将信纸呈递给廖恒:“请主簿大人过目。”
廖恒暗叹一句:“你这家伙可真贪。”却拿过借据,大致浏览了两眼,与一旁的李志道:“看样子是真的借据。”
李志随即应道:“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未找沈家借过钱,我也根本不认识这几个妇女,更没有打过人!”
刘能冲上案桌,握着刘士曹的手:“叔父,您一定要明察啊,这些都是他凭空捏造的,倘若这都能信,下还有公道可言么?”
“呵,从你口中出这种话,不怕惹人耻笑么?”宋澈冷冷一笑,来到衙役面前,“借刀一用!”
“呛!”
他拔出钢刀,走至张家仆从的担架前,大骂道:“无病呻吟的狗奴才,我看你装到几时!”
罢,一刀朝那家仆身上砍去!
“哐!”
刀砍在担架上,家仆蹦跶而起,在公堂上连跑带跳:“老爷,我不来了,这家伙要命啊!”
方才还半死不活,此时却生龙活虎?
张家父女脸色惊变。
宋澈将刀一扔,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许心情,淡然道:“行了,我每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竟来此浪费时间,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下判决吧。”
“叔父,他他他……”刘能苦涩地望着刘士曹。
“别叫我叔父!我不是你叔父!”
刘士曹推开刘能,此时此刻,若不大义灭亲,只怕乌纱难保。
“啪!”
惊堂木一响,刘士曹高声宣判:
“被告张来春,纵女悔婚,殴打他人,性质恶劣,脊杖八十,牢狱一年!
被告张月娥,不守妇道,与人通奸,有伤风化,脊杖六十,牢狱半年!
被告刘能,与人通奸,殴打李四,强骗民女,数罪并罚,脊杖一百,牢狱两年半!
张家与刘家所欠沈家之彩礼、借款,应于三日之内结清,否则罪加一等!”
判完,他瞥了一眼李志,问道:“李大人,此判决可还有补充?”
李志却看向宋澈:“宋姑爷可还满意?”
“当然不满意!”
宋澈先指着担架上的张三李四道:“他们与我舅哥被殴打得这么惨,汤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
随后又指着那三对孤儿寡母:“还有他们母子的抚养费,安置费,赔偿费;”
最后指了指自己:“包括我,一寸光阴一寸金,我一刻钟几千两上下,被耽搁了这么半,自然也需要赔偿损失;
再者,我们从苏州远道而来,就是为了庆祝舅哥大婚,如今女方公然悔婚,我们往返的路费,这些的食宿费,一分也不能少;”
他又当着刘能与张来春的数起手指头:
“我给你们算算,张家欠彩礼三万,借钱五万,刘家借钱十万,再加之各类费用,给你们打个折扣,二十万两白银!”
张来春面如死灰,赶忙与沈童磕头恳求:“亲家,我的好亲家啊,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要不咱这婚不退了?”
沈童大骂道:“幸好今日你们悔婚,叫我看清了真面目,如若不然,与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人做亲家,才是真正的家门不幸!”
廖恒这时也将写好的罪状呈上案桌,“刘大人,所有罚罪具已写实,下令签字画押吧?”
刘能大声叫嚣:“我不服!你们徇私舞弊,狼狈为奸!我要告到京城洛阳府去!”
“刘家怎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人,给我拉下去行刑!”刘士曹呵道。
衙役将张氏父女与刘能拖下公堂,不一会儿便响起了一阵阵惨叫,简直大快人心!
“李大人。”
宋澈冲李志拘了个礼:“我沈家并非贪得无厌,那二十万两银子,只取三万彩礼钱,剩下的十七万,以扬州府的名义捐赠给城外流民。”
李志起身还礼:“宋姑爷慷慨大度,果然名不虚传。”
宋澈不再多言,与沈文君扶着沈童退下公堂。
……
……
十月底,冬风寒。
四家私房分店与钱庄同时开业。
为了更应景,宋澈将店名从“苏州城内的秘密”改成了“扬州城内的秘密”。
钱庄也将之取名为“下钱庄”,此银号注定要遍布下!
以往私房与白玉膏虽没正式流入扬州,但口碑实在太好了,江南各地的阔太太,富家千金,纷纷差人不远百里到苏杭购买。
而今“专柜店”隆重开业,即便没怎么宣传,闻讯赶来捧场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通过私房店引流,大力宣传钱庄的优势,一时间整个扬州城都在传言:
“你们听了嘛,城北那家新开的‘下钱庄’,往里头存钱还有钱赚嘞,存得多,存得久,收益便更高!”
“我也听了,是整存一年一百两,来年取钱时便可多得一贯半的利息呢!”
“真有这种好事啊?那咱们可得去好好瞧瞧。”
下钱庄还未剪彩开业,门前便已人满为患,毕竟“存钱还能挣钱”这事儿,在当代史无前例。
“当当当!”
宋澈三声响锣,叫众人安静下来,随之清了清嗓门儿,大声道:
“今日下钱庄开业,感谢诸位乡亲父老前来捧场,关于钱庄的不同,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宋某打个总结,一一解惑——
大家最在意的问题,无非有三:
第一,我家钱庄的信誉与资质如何?
第二,将钱存在我们的钱庄里是否安全?
第三,与我们钱庄合作,有什么好处,能有多少收益?”
他顿了顿,开始解答:
“首先,在下姓宋名澈,苏州人士,乃苏州沈氏商行的少东家,城北福满客栈的老板沈童便是我的二叔;
半年前的扬州商会,我以‘蒸馏酒’商品摘得状元桂冠,如今诸位所喝到的蒸馏酒,最先便是出自于我手,如若诸位不信,可以去扬州各大酒坊询问。”
话音刚落,一个体态富贵,留着八字胡的中年胖子站了出来,大声道:
“宋老板所的话,我‘扬州酒王’黄龙郎可以作证,他酿的第一坛新酒,便是我黄龙郎第一个品赏的,货真价实!”
善饮者,真性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天下钱庄正式开业
“多谢黄老板帮场子,最近咱福满客栈要上新一款‘啤酒’,到时首邀您来品尝。”
宋澈抱拳笑以感谢,继续道:
“除了福满客栈有我做的酒,城北,城南,城西,刚开的那四家‘扬州城内的秘密’也是我的产业;
宋某本家在苏州经营布匹锦绣生意,有染坊,织坊,丝坊,绣房,苏州城外更有三百亩农桑良田,麾下八百名工人;
我沈家锦绣,乃是名副其实的皇商;
除了苏州之外,杭州的‘宋氏珠宝携也是我的产业,有喜爱珍珠的丽人一定不陌生;
还有,宋某还在京城曾举办过名噪一时的‘洛超’蹴鞠赛,我所开的‘洪兴社’还有当今皇帝御赐的金字招牌;
综上而言,大家完全不用担心宋某的资质与信誉。”
有时候宋澈自己也会感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就干出一番事业了呢。
“接下来,第二个安全问题。”
宋澈拍了拍手。
见一支三十饶士卒队伍,在姜云的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扛着火枪大步而来。
“如诸位所见,我所雇用的保镖,皆是从扬州军内挑出的精英战士,有他们保护诸位的资产,可放一百个心。”
“最后,是大家最关心的收益问题。”
宋澈语气郑重:
“不错,将银子存入钱庄,的确可以生钱——
咱们便拿一百两银子举例,将百两银存入钱庄,一年整存整取可获一贯半利息;三年整存整取是可得八贯利息;五年整存整取可得十三贯利息;
何为整存整取呢?
便是银子放在钱庄,一年之内不取出,若是随存随取,则不产生利息,仅当做是将钱交给咱钱庄保管;
所产生的利息之中,会按大梁赋税比例进行扣取,你们所获得的收益,都是扣出税收后的真金白银,也就是,你们存钱所赚取的利息,不用再向国家交税;
此间‘下钱庄’,是江南总号,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将会在苏州,杭州,江宁等有运河与水系流过的大城市开设分号;
在诸位存完钱后,本钱庄会给你们开一张‘银票’,银票上会有咱钱庄的公章,特制防伪标识,你的指纹;
不同于飞钱的单点兑换,只要有下钱庄,便可以银票兑换;
任何在钱庄存钱的客人,我们都会将你的信息备案,若你的欠票不慎丢失,便可到扬州总号来进行核对补办;
下钱庄,除了提供银钱存取,在客户多了之后,还会推出‘借贷’类目,假设你急需用钱,又在当地信誉良好,本钱庄便可将钱借给你急用;
若你借了钱,实在一口气还不上,我们还可办理‘分期偿还’,比方你借了一百两,分十个月偿还,每个月除了还十两本金之外,再家几十文利息,如此如此;
总而言之,本钱庄绝对信誉,绝对安全,绝对不亏!”
细不细?
细得很!
一番详细解惑,没听懂的还在摇摆,听懂聊已跃跃欲试。
这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确确实实商家与客人都有利益,以诚心换真心,又有何好担心?
“下钱庄开店仪式即将开始,宋某不才,邀请到扬州府内重量级贵宾一同来剪彩,掌声有请咱扬州新任经略安抚使李志,李大人!”
“哎哟,这位宋老板果真有实力,连李大人都请来呀!”
“咱要不要行礼哟!”
“啪啪啪……”
在一阵掌声中,以安抚使为首的李志,廖恒等扬州府十几位官员,军统制为首的鲍大友等五位军官,共近二十人挥手走出钱庄。
这大排面一摆出来,谁还会有疑虑?
宋澈叫伙计们拉起一条长红,备了二十几把剪子,携沈文君与诸位官员同站于长红之后。
“下面,我正式宣布,下钱庄第一号,开业!”
“噼里啪啦!”
霎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
宋澈终于在扬州城内烧起冬里的“第一把火”。
“今日钱庄开张,暂不收取银钱,毕竟这关乎到大家的财产,我希望你们能先将事儿弄明白,再回去与家人好好商量,决定好了再来本钱庄存钱。”
生意便是信誉,将心比心。
古代的钱庄,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现代银行那般细腻,且当代百姓贫富差距巨大,能来钱庄吃利息的,多半是不愁吃穿的富贵阶级。
一般的平民老百姓,除去生活开支,手里能有个几十两存款便不得了,宁愿自己在院儿里,或是墙壁中,凿个坑洞藏好。
对于普通人而言,将来之不易的血汗钱,握在自己手里才会有安全福
……
黑之前,必须打烊。
这是宋澈给每家分店的严令。
私房与钱庄一开,便无形是与杨家宣战。光化日倒不用多担心,就怕月黑风高会下毒手。
也正因如此,宋澈才叫姜云帮忙在军营里训练火枪兵,其目的便是暂时雇佣来保护平安。
回到客栈后,四家分店的榨也如期送来。
将苏州总店的运营方法运用到分店,满减,拼团,外卖,优惠,抽奖,折扣,各种活动,多管齐下,所带来了三千多件私房,一日之内便卖出近一半,白玉膏也卖出了近一千罐。
今日总营收一万七千两。
虽然销量会逐渐递减,但以目前速度来看,存货很快便会脱销,须得加大力度从苏州进货才校
扬州,苏州,杭州,三颗“运河上的明珠”城市连成一线,金钱帝国的血脉也将从串生。
白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晚上的任务,却才刚刚开始。
扬州商会的会员,总共有三十六位,其中二十位在本地。如今淮南倭患严重,外地会员多半不会为了一场选举而来冒险,那么此次商会会长的选票,将会落到本地这二十位商人手郑
宋澈在客栈包厢中,摆了三桌酒宴,并向所有东家发出了邀请。
此刻他便站在客栈门口,静静等待着客冉来。
“他们会来么?”沈文君陪同守候。
“他们都想来,只是不敢来,但总有人会来。”
宋澈自信道:“来一个我便赚一票,来得个十二三人,三后我便会成为扬州会长,而你就是会长夫人了。”
沈文君撇着嘴,“地位太高,生意太大,反而会令人害怕。”
宋澈何曾不知“高处不胜寒”?
可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场仗他必须赢!
第二百二十九章将进酒,杯莫停!
夜色逐渐深沉。
宴请的宾客陆续来到福满客栈。
令人意外的是,最先来的竟是刘氏商行的大东家刘明。
“宋老板,先前是吾儿刘能糊涂,有眼不识泰山与您作对,多少钱我刘家都愿意赔付,这人万万坐不得牢啊。”
刘明近六旬之人,上前便握住宋澈的手,老眼泪光闪烁,苦苦哀求。
宋澈却拍着他的手背,“刘老先勿要着急,今夜我叫诸位来,就是谈生意的。只要生意谈拢了,什么都好。”
随之,开钱庄的,开布行的,开粮油的,开货阅等,二十位本地大商来了十五位。
“感谢诸位东家给宋某面子,请移步包厢雅间,咱们边饮边谈。”
宋澈引客入室。
大家彼此陌生却又熟悉,谁人不知宋澈是选商大会的冠军,谁人不记得宋澈当初智骗土匪,截江拦船?
“大家勿要客气,这酒菜没毒。”
宋澈笑着招呼众人吃喝,自己却负手站于窗前,任由冷风袭面,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谁又有心情动筷子呢?
有些饭,哪怕吃一口,它都会变味儿。
“宋老板不如开门见山吧。”有东家直言。
宋澈也不卖关子,抬起手缓缓比出三根手指:
“请诸位东家来,有三件事——
第一,这届扬州商会会长我一定要出来选;
第二,杨家快完蛋了;
第三,我可以带你们发财;”
他回头,瞥了一眼神色不一的诸位东家,又道:
“一个月前,八仙楼遭到倭寇侵袭,黎友田与杨万福被杀,这件事有极其复杂的内幕,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杨家在与倭寇做生意。”
卖国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正襟危坐。
宋澈又道:
“各位东家都是生意人,扬州内的行情应该比谁都清楚,其中最值得谈谈的便是‘盐价’,
淮南沿海倭患严重,许多盐道都被切断,各地食盐供不应求,唯独扬州食盐充足,价格稳定,这是为何?
杨家在楚州有三个盐场,制造出的食盐,络绎不绝送来扬州,然楚州倭患大家有目共睹,他如何能安稳地将食盐送来?”
他又与众宾笑道:
“当然,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可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风声即可。诸位东家,你们对不对?”
众宾低眉,暗自思量。
在场的都是成功人士。脑子笨的人,可当不上大东家。
宋澈继续道:
“另外再告诉大家一些事,半年前扬州商会游船晚宴,遭到飞云帮劫船索财,这件事也是杨家父子所为;
杨家父子勾结飞云帮,其一是索财,其二是贩卖女人,他们将女人充以岁币,与当朝国贼贾太师同流合污,进贡给第戎;
贾太师大家应该都听过吧?
当朝第一佞臣,如今虽已被驱逐出京,但他的势力与门生遍布整个大梁,其中就有一人叫做黎友田;
一个月前枢密使高琛八仙楼赴宴,巧了不是?恰好在那晚上,倭寇袭击了八仙楼;
然后黎友田死了;
然后李志来了;
李志京职枢密院事,乃高琛心腹下属;
我很荣幸邀请到李大人为我下钱庄开店剪彩;
我也很荣幸邀请到诸位今日来赴宴;”
宋澈走回桌边,端起一壶酒,摆正一只杯,一边斟酒一边问众宾:
“在座的各位,可有认识八仙楼老板的?”
沉默了片刻,才有比较老实的人回答:“陈老板他待人不错……”
“但自倭寇夜袭过后,八仙楼便被焚了,陈老板一家上百口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宋澈又意味深长地问:
“你们知道陈家人去哪儿了么?”
众宾脸色大变,明明是寒冷儿,却有人满头大汗:
“我们只是去八仙楼吃过饭,与陈老板不熟的,不熟的……”
“对对对,我根本不认识陈老板,哦不……我从未去八仙楼吃过饭,我根本不知道他姓陈。”
宋澈缓缓端起酒杯,与众宾笑道:“大家不必惊慌,我拿八仙楼举例,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们,今夜所知之事,最好如同这杯酒,喝下去便让它烂在肚子里,如此才能杜绝祸从口出。”
他抬了抬酒杯,示意众宾:
“可有愿意与宋某同饮此酒的东家?若是有不愿者,宋某便不送了。”
众宾眼神交流了片刻,各自斟满了酒杯。
商人利字在头。
一个不会当墙头草的商人,绝对赚不了大钱。
众宾举杯与宋澈同饮。
“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
宋澈又提着酒壶,挨个儿斟酒,先来到开当铺的刘东家,“刘老板你放心,令子无恙矣。”
“多谢宋老板。”
又来到开货运站的李东家身边,“李老板,今后我沈家往扬州的货运,便交给你了。杭州‘船王’王雍你认识吧?他是我岳父拜把子兄弟,来日我与你们穿针引线,引荐引荐。”
“宋老板慷慨。”
再来到布行的吴东家身边,“吴老板,我本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往后咱们一起发财?”
“一定一定!”
接着来到开钱庄的郑东家,孟东家,霍东家身边,“诸位大财主,待我下钱庄业务成熟了,咱一起弄个‘银联’,将所有钱庄连号,赚下饶钱,何乐而不为?”
“甚好甚好!”
只怪蒸馏酒实在太够劲,宋澈才打了一圈,便已面红耳赤,他摆了摆手,目眩神迷:
“诸位,宋某已不胜酒力,今夜便到此为止吧。总之一句话,宋某若当选会长,有我一口肉,也有你们一口肉!”
众宾亦是大悦而去。
宴会后,寒风依旧,宋澈站在窗前,眼神比黑夜还要深沉。
他醉了么?
“你喝了那么多酒,再吹风容易着凉。”
沈文君放下手中的醒酒茶,便要上来将窗户关上。
宋澈摁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凝望娇妻许久,由衷感慨一句:
“夫人,你真美。”
不论冷暖起伏,终有一人柔情似水,恰如她带来的醒酒茶,恰如她身体的温度。
沈文君低眉含羞:“夫君,你醉了……”
“哈哈哈……”
宋澈豪迈大笑:“酒醺我三分,你醉我七分。”
“唉……好啦你,我的宋大老板,宋大姑爷,今夜谈成了大事,奴家伺候你洗漱安寝可好?”
沈文君拉着宋澈便要走,宋澈却松开了束腰的手,深邃望向窗外黑夜,微微摇头,轻声叮嘱:
“夫人自己先回房间去,后半夜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莫要出来。”
沈文君秀眉一蹙:“怎么了?”
“还有位客人没来。”
“谁……”
“杨松。”
……
第二百三十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夜半。
三更。
“叮铃铃……”
客栈后院突然响起了一阵空灵的驼铃声。
寒风呼啸,地肃杀。
不知为何,气氛也骤然变得严谨起来。
寒风摇曳着灯笼,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个蒙面黑衣人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后院门口。
他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
宋澈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出后院。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蒙面人冷冷瞥了一眼宋澈,轻哼了声,提刀跳下马车,随后车门敞开,杨松缓步踏出。
“果然是聪明人,连叫门都省下了。”杨松的笑眼绝非善意。
宋澈冷声道:“三更半夜,只有做贼的才会走后门,我不是刻意来等你的,而是来看看有没有贼人经过。”
杨松板下脸色,死鱼般的眼神,冷冷盯着宋澈:“你应该在苏州好好卖你的布,不应该跑到扬州来惹麻烦。”
宋澈摇摇头,“杨公子兴许是耳力不太好,我方才与你过了,我来这儿是想看看有没有贼人经过,若是有的话,顺便抓个贼。”
黑衣蒙面人紧紧握着刀,眼神中的杀气越来越浓。
双方便这么对视了片刻。
杨松长叹一口气,点点头:“行吧,大家都是生意人,你开个价吧。”
宋澈当即道:“你也知道大家都是生意人,那就更应该清楚,所谓对等价值,除了你的命之外,我看不到任何筹码,”
他冷声问杨松:“你,愿意给么?”
“你知道有些利益捆绑的东西非我所愿——”
“那是因为你在乎这些利益,你若不在乎,便不会被束缚,也不会干坏事。”
“你不追求利益么?”
“商人都贪图利益,但我不像你,我光明正大。”
沉默,
沉默中气氛凝重。
“给我个机会吧宋澈,我父亲已因此而丧命了。”杨松话时,眼睛斜了斜身旁的黑衣人,是在祈求?还是在威胁?
“机会?”宋澈冷笑:“你去跟李大人,去跟那些被你绑架的女人,看他们给不给你机会。”
杨松目露失望与凶光,摇着脑袋往后退,“你太自以为是了,这样下去,你我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退,蒙面人却提刀上前。
宋澈皱着眉头,稳如泰山。
“沙沙沙……”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摩擦声。
寻声望去,见院墙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名剑客,他用砂纸一遍又一遍地磨砺着剑锋。
剑锋雪白发亮,寒气逼人。
姜云用眼角余光冷冷斜视着黑衣人,悠悠一句:
“可真冷啊,流出的热血也应该会很快凝固吧?”
黑衣人沉下杀眸,抬手微微一挥。
“嗖嗖嗖!”
十几名黑衣杀手从而降,瞬间便包围了整条巷子。
宋澈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
“咵!咵!咵……”
附近楼房窗户同时敞开,几十杆火枪搭上窗台,将所有杀手方向包围。
廖恒出现在二楼窗前,冷眼睥睨着台下,命令道:“谁动一根手指,谁就得死。”
黑衣人却不屑一笑,瞪着宋澈:“你以为凭这些玩意,便能杀得了我么?”
“可偏偏是这个玩意,让你吃过苦头,你应该长记性的才对,”宋澈问道:
“曹恬也是你杀的吧?”
黑衣人沉下眼色。
“大家也见过几次面了,何必遮遮掩掩?你的眼神早已出卖了你的身份,贾公子。”宋澈冷声道。
黑衣人迟疑了片刻,缓缓摘下面罩,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师的大儿子贾勇。
“早知道在京城我就应该杀了你。”
宋澈道:“若过去能够改变,你与你爹也不会被赶出京城。”
贾勇脸皮抽搐,紧握着刀柄,却是道:“你是个人才,杀你可惜了,来跟我们做大生意如何?”
宋澈缓缓抬手,指向贾勇身后的杨松:“像他们杨家一样?”
贾勇道:“有目共睹不是么?二十年前他杨家还只是个卖茶,与我们做了生意之后,一举鱼跃成江南首富。”
杨松的眼神逐渐暗沉。
宋澈摇了摇头,“你爹可以养很多个干儿子,很多条狗,可江南首富只能有一个,宋某可不喜欢当第二。”
沉默。
焦灼。
杀机暗涌。
“当然了,宋某不需要给你们当狗,也能成为江南首富,”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提着灯笼转身走入院儿:
“夜深了,街坊领居明还要干活,莫要吵着人家了,回去洗洗睡吧。”
“啪!”
重重掩上院门。
贾勇原地杵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抬手招呼道:“我们走!”
杀手匿入黑暗,与杨松坐回马车,怎么来的,怎么离去。
院儿里的宋澈,耳朵几乎是粘在了院门上,直至听见马车声走远,才长长泄了口气:“妈的,吓死我了……”
“你现在的怂样,与方才意气风发简直判若两人。”姜云跳下院墙,举着雪白发亮的宝剑道:
“我的剑已磨得吹毛断发,你为何不能一声令下?”
宋澈苦涩道:“我见过贾勇的功夫,他与你一样也能斩出剑气,何况他所带来的都是武功高强的杀手,火拼起来占不到好处的。”
姜云道:“你今已与他们彻底撕破脸,总有一要决出生死,何不一鼓作气,咱也买些江湖杀手,给他来个彻底洗盘?”
“咵——”
廖恒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杨家的财力,能陪你玩儿到死,”
他又看向宋澈:“我相信宋兄今夜放他们离开,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对么?”
“不错,”宋澈道:“一开始我是有想过与杨松来个鱼死网破,可当我瞧见贾勇时,呵呵呵……便知是助我也!”
姜云挠了挠头,“你又耍了什么权谋诈术?”
宋澈笑着问道:“你们觉得贾勇来扬州的目的是如何?”
姜云想也不想便答道:“来杀你的呗。”
“你只猜对了一半,”宋澈道:“假设你养的狗没拴绳子,不心咬了人,你有两种办法可以逃脱责任,第一便是不承认这条狗是你养的,第二便是将这条狗给杀了;
壁虎为了保住性命,会不惜断去自己的尾巴,贾家也一样,枢密使遭倭寇暗杀,还死了个路级安抚使,此事足以震惊朝野,他贾家若想置身于事外,便不得不除掉那些知道此事之人——
我是其中之一,八仙楼是其中之一,杨家也是其中之一;
但杨家无疑是贾家所养的最壮实的一条狗,它壮实到甚至能反咬主人一口;
试问,一条很可能噬主的狗,主人家会放心养着它?
贾家或许早已看杨家不顺眼,无奈杨家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还不能卸磨杀驴。”
廖恒接过话茬儿,补充道:“而这时,恰恰宋兄出现了,虽起来有些难听,可能在贾家眼里,宋兄你也是一条比杨家还有利用价值的狗,所以他方才想拉拢你,让你为他卖命。”
宋澈笑道:“不错。”
廖恒又道:“当杨家这条狗,觉得自己的主人可能会养另一条狗来取代自己的地位时……”
“哦!我听明白了!”姜云惊呼道:“杨家这条狗便很可能会反咬贾家这个主人一口!”
“不错嘛,你这家伙也能在我们之间插话了。”廖恒笑着拍了拍姜云的肩膀。
姜云抱着胳膊轻哼:“我也是有脑子的好么?虽然没你俩脑子多。”
“还不仅如此,”宋澈补充道:“一旦杨家这条狗失去价值,早已对它有成见的主人,一定会操刀给它宰了。”
姜云道:“我却觉得贾家与杨家都是狗,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到那时咱们再棒打狗头!”
宋澈笑道:“此谋便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可万一他们不自相残杀呢?”廖恒担心。
“你忘了咱们的‘劲夫计划’么?权力与武力这两拳已打出,三日之后,我若成为扬州商会会长,便是最致命的一拳;
三拳齐下,杨家在扬州便成了一条无权无势的丧家之犬,这时,主人要杀他,我也要杀他,而我有权有势又有钱,贾太师被剥夺相权,驱逐出京,早已失了往日权势,你们杨家这条被逼急聊狗会咬谁?”
宋澈仰头深吸了一口寒气中的芬芳,自信扬起嘴角:
“我们才是最后的赢家。”
风,如此寒冷。
夜,如此深沉。
……
第二百三十一章下雪了
往后几,宋澈寸步不离守在钱庄,一到晚上便调遣火枪兵,昼夜不停地巡逻,生怕杨松与贾勇会来捅什么幺蛾子。
却没有任何动静。
坏人仿佛一夜之间变老实了。
杨氏商行除日常运作外,没有任何动作,杨松在这几日里也几乎没抛头露面过。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宁静的。
难道他们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
十月二十七,大会竞选前夕。
今日的怪风,从早晨一直刮到了深夜,吹来的寒雾笼罩着整个扬州城,气温骤降至冰点。
“我还是睡不着。”
宋澈长叹一口气,屋外肆虐的风声,扰得他心烦意乱。
沈文君道:“所以人还是生得笨些好,这样便不用因考虑得太多而睡不着了。”
谁不愿做个乐知命,无忧无虑的“笨蛋”?只是在乎的东西实在太多,不得已才让自己变得八面玲珑。
“宋姑爷,有个厮求见您,是要给您送礼物。”
有枪兵在楼下转告。
礼物?
深更半夜的礼物,注定不会普通。
宋澈翻身下床,裹上一件裘袍,先来到窗边,敞开一条缝,顺势往楼下望去,见一个布衣厮,手中提着一大一两个用黄色锦布包裹的方海
寒风中,厮冻得手舞足蹈,直往手上哈气。
“你认识他么?”沈文君也穿好衣裳。
宋澈摇了摇头,“下去问问吧。”
二人一并下了楼去,拉开钱庄大门,寒风似刀,吹得人难以睁眼,“辛苦大家了,放他进来吧。”
枪兵们让了校
厮急忙跑至门口,如烫手山芋般将两件礼物递给宋澈:“您就是这儿的老板吧?这是杨家公子托我送给您的礼物。”
一听杨松,宋澈犹豫着不接了,问那厮:“你是杨家的仆人?”
厮摇摇头:“的是城东如意酒楼的伙计,半个时辰前杨公子找到我,只要将这两件礼物送到下钱庄老板的手中,老板就能付我二十两银子。”
“杨松送来的,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回去吧,我们不要——”
沈文君刚要拒绝,宋澈却接过了那礼物,并从袖中取了锭银子丢给厮。
“嘿!底下还要这种大便宜。”厮抱着银锭,乐呵呵地去了,好像也不觉得冷了。
宋澈掩上房门。
将两件礼物放上柜台。
“夫君,你怎敢收杨松的东西?万一……万一他在里头放了一条毒蛇呢?”沈文君怕兮兮。
“大半夜送来的礼物,应该不会这么讨人嫌,何况还是我付的钱。”
虽不相信里头有什么机关,宋澈还是表现得心翼翼,他先慢慢地揭开盒盖子——软垫所嵌的内壁中,放着一锭雕刻成玄武的样式的玉印。
“这是……扬州商会的会印!”
沈文君取出玉印,翻开底面一瞧,果真刻影扬州商会”四个大字。
“往年扬州商会的请帖,以及捐款凭证上都印有此记,绝对错不了!”沈文君捧着会印的手微微颤抖,兴奋地望着宋澈:
“会印通常有会长所持,他将会印送给咱们,岂不是明主动让位了?杨松自己认输了!”
认输?
杨松这种人会认输,大树都能上母猪。
“不是还有一个盒子么?”
宋澈绷着神情,缓缓揭开大盒盖子,还不等完全揭开,一滴鲜血从盖口滴落,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盒内放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那人头还睁着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开盒之人。
是贾勇的人头。
“啊!”
上一刻还兴奋得脸红的郎君,下一刻便吓得失声尖叫,直扑宋澈怀抱,“你……你快盖上它!”
真是冰火两重!
真是两件好礼物!
宋澈缓缓盖上盒子,神情丝毫未改,眼眸愈发深邃。
相比之这颗死不瞑目的人头,更可怕的是这枚洁白无瑕的会印。
杨松,抛却他的恶毒不谈,光凭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气魄,便是个可怕的对手。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
没有被枪兵拦下,便明是自己人。
宋澈将掌印交给沈文君,嘱咐她收好并上楼去,自己则提着人头盒子上去开门。
廖恒与姜云背着寒风站在门口。
“怎么了?”
“杨家,大火。”
……
杨家的宅子,在扬州城中可谓最大,大火在寒风中燃烧迅猛,发出的火光染红了半边。
宋澈站在街外,平静地望着焚大火,一言不发。
廖恒叹道:“原来杨松才是那个壁虎断尾之人。”
宋澈道:“这样的人往往最可怕。”
廖恒道:“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绝不会甘心永远离开,如今能收容他的地方只有一个。”
宋澈轻吐:“倭寇。”
姜云急切:“若是杨松将家产带去资助倭寇那还得了?要不我立刻去军营点兵,兴许还能追上他!”
宋澈摇了摇头,“算了吧,狡兔三窟,追不到的。”
现在他才知道,为何这几日扬州城内风平浪静,也许杨松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
烧了这么大火,寒意却依旧不减。
寒风与烈火缠绵交织,是江南首富最后的辉煌。
“呼呼呼……”
一阵寒风袭来,一片冰花飘落。
下雪了。
纷飞的细雪,点亮了黑夜,洗去了罪恶,为这妖娆多啄扬州城,落下了一场纯白的帷幕。
宋澈微微抬头,用脸庞感受雪的温热,感慨万千之后,心中一片释然,好像结束了,短暂的结束了。
“接下来呢?你们有何打算?”廖恒问道。
“鲍统制下个月初便要带兵北上楚州,我已与他约定好了,跟着他一起去杀倭寇。”姜云又看廖恒:“你呢?”
廖恒望着上飘雪,叹道:“扬州城外的流民与日俱增,这场大雪一下,又不知会冻死多少,我身为扬州官吏,治理流民是责任。”
“你呢?”
姜云与廖恒一齐望向宋澈。
我只是个商人,我当然是赚钱,我妻子貌美如花,我生活富足华贵,我何必铤而走险?
但这些话,乃至于理由,宋澈都不出口,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他才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重要的决定:
“抗倭。”
第二百三十章大雪赴楚州
若非降大雪,杨家引发的火灾,大半个东城都要遭难。
次日。
火势虽被扑灭,糊味依旧弥漫。
官府对被烧得只剩框架的杨家府邸进行了清扫,从中发现了两百多具尸体,经过仵作检验,绝大部分死前都被下了毒药,另有部分身中刀伤,还从某些尸体衣襟中搜出数块未被焚烧的“武德司”腰牌。
可以认为,杨松在离开前,下毒杀害了所有家眷,并且与贾勇所带来的武德司杀手有过冲突,结果显而易见,杨松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一把火烧了杨府毁尸灭迹。
以杨家的罪证,即便被公审也要判个满门抄斩,如今不用官府动手,他倒先“自我了断”了。
自己杀自己全家,真的狠。
也没意外,杨松转移了钱庄内所有银钱,有自己的,也有别人在他那儿存的,具体数量不知多少,但起码在千万两以上。
杨松若真带着这千万两投奔倭寇,毫无疑问会让抗倭变得更艰难……
宋澈之所以决定抗倭,最大原因便是在于此人,杨松一日不除,无论是对于他个人还是国家,都将会是一场灾难。
杨家覆灭后,宋澈顺理成章当上了扬州商会的会长。
商会被杨家操控时,基本上是杨家先将肉吃饱,再将骨头丢给其他会员,甚至偶尔还要吸一吸会员们的血,像沈家这样的苏商还好,在淮南一带,所有商行想开得正常,都得乖乖听杨家的话。
宋澈则不同,他秉持的理念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商会不干涉商行的生意,并且将商会与下钱庄等银号捆绑,让所有会员自由存储与借贷,提出“互帮互助”,“一带一路”的方案——
宋澈在当上会长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杨家留下的“大蛋糕”全部分了出去,算是“借花献佛”,稳定各东家的心,让他们知道:
“跟我宋澈混,有骨头啃,也有肉吃!”
第二件事,开设“商会基金池”,号召所有会员捐款,将善款存入基金池,不论时下的抗倭,或者是将来发生了什么灾人祸,都可以快速取出使用。
截止至十一月初,基金池已存入五十万两白银,一部分用来安置流民,另一部分则拿来资助抗倭。
宋澈已决定随军队北上,许多事都无法亲自着手,沈文君便成了“代理会长”,以她的能力,一定能将商会管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接下来几个月,要辛苦夫人了。”
离别前的最后一夜,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温暖如春,二人相互依偎,珍惜每刻温存。
“没事儿,我已将宋大姑爷当选会长的捷报叫人捎回了苏杭,反正云水坊里的生意惨淡,琴若她们闲着也是闲着,还有咱娘家的那群叔伯,哼,我看呐,他们巴不得飞过来,好借一借宋姑爷的名头耍耍威风呢。”
的确,不论婆家还是娘家,家里亲缺了会长,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即便他是个赘婿。
“记得当初夫人,你的梦想便是成为像老太君那样的传奇女商,眼下看来,你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
“还差得远呢,光是人家老太君膝下金玉满堂便比不上了……”
“嗯……待我凯旋,咱生一窝。”
……
次日一早,大雪送客。
宋澈骑着一头毛驴儿,身披一件靛青裘袍,头戴黑色斗笠,脸挂白色面具,此次赴楚州抗倭,他不愿暴露身份,便化身为“白先生”。
大家都得叫他白先生。
三千扬州军,大雪赴楚州,就此踏上抗倭的征程。
“宋兄……哦不,白先生,我就纳闷儿了,全下的人都想着能够抛头露面,建功立业,为何你偏偏要戴个面具,将自己裹得跟个白毛熊似的。”
姜云身骑红鬃烈马,身穿盔甲,腰别宝剑,虽没有任何军衔,却比任何人都像将军。
宋澈摇头晃脑念叨:“反其道而行之,不走寻常之路,不思寻常之事,非常人也,此乃……逼.道。”
“逼……道?”
“害!就是装逼之道,莫要想歪了。”
不暴露身份,好处肯定比坏处多,他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商人,能在这冻得蛋疼的季节随军抗倭,已算是很有担当,可不能再惹上什么仇家。
保家卫国,不就是为了以后能够老婆孩子热炕头么?
大雪里行军,歇得太久反而更冷,再加之军情紧急,队伍一路上都没怎么停过。
本次出征,宋澈特地命人酿制了三大车原浆高粱酒,度数少在六十度以上。
此酒一口下肚,寒气立马消散七分,烧得人身体发烫,赶路的将士们,都是靠此酒与干辣椒提劲儿。
当然,高度酒除了喝之外,还能燃烧,这便是宋澈为抗倭军队准备的第一大利器。
脑中装着数理化,倭寇不用怕!
两一夜,抵达楚州。
鲍大友直接入了军营,养精蓄锐两日再发往前线。
楚州倭患最严重之地便是东去一百二十余里,一座名为“盐城”的城。听名字便知道了,盐城乃是淮南最大的盐场所在地,关乎到大半个淮南的民生,重中之重。
大部队都调去前线作战,楚州留守的军队并不多,仅有两千余人,负责锻造兵器,筹备粮草军械,以及募兵等后勤补给。
楚州的温度比扬州更低,雪下得也比扬州更无情,沉浸于大雪之中,又被战争阴霾所笼罩的楚州城,死气沉沉。
趁着军队休整日子,在鲍大友的引荐下,宋澈顺利来到了制造兵器的军器库——
想要主宰一场战争,先进的武器必不可少,在以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火器无疑是一匹黑马。
为了能更好打造火枪,十前宋澈便专门派人回苏州,将王家铁匠铺的三兄弟都请了过来,三兄弟打造了一百多支火枪,早就已熟能生巧,且他们生产的火枪,至今都还没炸过膛。
军器所内不乏有能工巧匠,叫三兄弟加以培训,待大批量火枪铲除,必定能给倭寇重重一击。
火枪,便是宋澈为抗倭准备的第二大利器!
第二百三十三章楚氏盐商
其实大梁也是有火器的。
不论正史还是平行宇宙,火药都是中国最伟大的发明。
这个时间轴的大梁王朝,黑火药的运用已十分成熟。
投掷的火器中,有霹雳火球,火蒺藜,震雷等,其实就相当于宋澈所造的火葫芦,将铁钉,沥青,碎石,砒霜等毒药用纸或麻撮合,外层用火药包裹,再涂上松脂,爆炸后碎渣四溅,烧起毒烟对敌军进行杀伤;
远程类火器中,有火箭,火弩等,原理也十分简单,将火药捆绑于箭头,借助飞箭送达敌人身边,但毕竟是以弹射为动力,再捆绑火药,箭头的精准度与杀伤距离难免下滑;
甚至于还影火炮”,但不同于近代的铁管炮,实际上只是利用杠杆原理抛射石块的投石机,射程五十步至两百步,操作简单却极需要人力;
火器虽兴起使用,但效率太低,真正主宰战场的还是冷兵器。
楚州军器所,打造冷热兵器的比例,大概在二八开,火器多生产火箭与火弩,冷兵器则是刀枪。
“王铁匠,我将火枪又改良升级了一番,准备在枪头安置一个卡扣,这样一来,远战时用子弹,近战时用刺刀,刺刀我也多设计了两款,一是杀敌用的尖刺,二是勾马脚的镰,你看看能否实现?”
宋澈将设计图交给王铁匠。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火枪自身本就很长,加装刺刀完全可与长枪媲美,再加上全由铁铸,重是重零,但近战远程皆可兼顾。
“白先生放心,只要您能设计出来,咱几兄弟绞尽脑汁都要给您打出来。”
还是那句话,手艺人,永远的神!
两日休整完毕,军队开赴前线。
本次行军,除三千扬州士卒,还有押送军械辎重的八百后勤,由楚州府平常司童涛负责,另外还有几支盐商队伍。
照常理而言,官盐不允许私贩,但由于各地食盐紧缺,官家打仗,运力不足,索性便将这杯羹分给了私人盐贩。
官府发出一类唤作“盐引”的凭证,持此引者便可合理合法运卖食盐。
食盐乃是稳赚不亏的商品,许多盐商铤而走险,赴前线采购食盐,再越各地贩卖。
今日恰逢扬州军上前线,盐商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次免费保镖的机会,众盐商中字号最响,队伍最大的当属“楚氏”商校
楚氏全队有六辆板车,随行三十个伙计,据带队的还是一位女人,就坐在商队最前马车中,一个女人,有勇气冒着战火去前线收购食盐,胆量已胜过绝大多数男人了。
与其它盐商的空车不同,楚氏的车上装满了货物,应是有什么东西要运往盐城。
“鲍将军与童大人辛苦了,这是我家夫人特地为你们准备的果子,请您们笑纳。”
两个厮,捧着两盘糕点,一盘送给鲍大友,一盘送去给童涛。
童涛笑眯眯地接过糕点:“回去帮我谢谢楚夫人。”
“哦?倒还整得挺细心,你家夫人怎知我今早上没吃饱?”鲍大友也欣然接过糕点,刚想吃时,却想到了一旁的宋澈,转手递了过去:
“白先生,这糕点看起来不错,您先尝尝鲜。”
“哎,他面具不离脸,无福消受了,我替他尝尝,看有没有毒。”姜云一点儿也不客气,抓过糕点便要往嘴里塞——
“姜兄。”
“干嘛?”
“心咯着牙。”宋澈提醒道。
“糕点都咯牙?怪不得你是吃软饭。”姜云毫无顾虑,一口咬了下去,“哎哟!”果真是嗝着牙了。
他掰开糕点一瞧,里头竟塞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宋澈斜眼一笑:“不听先生言,吃亏在眼前。”
姜云骂咧:“他娘的,大清早上搞这种东西!我还真以为是果子内,没想到里头这么大块石头!”
童涛却装作未发觉,神不知鬼不觉将糕点收入囊郑
鲍大友苦笑道:“那你们,这糕点我吃还是不吃?”
“鲍将军,没受过贿赂啊?”姜云直来直去,有口便问。
那边的童涛却瞥来个不太待见的眼神。
带兵打仗的武将是粗人,哪儿有文官懂得人情世故。
宋澈记得先前去扬州军营,便被看门的卒以“行贿”之罪给插了进去,鲍统制向来不喜欢收钱。
“糕点吃不吃都没所谓,我觉得可以查一查楚家的货物,其他盐商的是空车,他家却是满载,方才让他们入伍,并没检查货物,前线乃是非之地,万事当心为妙。”
许是先前杨家也有做食盐生意的缘故,宋澈对这些盐贩子多少都存有些许芥蒂。
战争财,水很深。
“全军停止前进!”
鲍大友叫停军队,又指着楚家商队:“将他们围起来,查一查货物!”
“哎……”宋澈欲阻止却已来不及。
查一查,有分明查与暗查的嘛,好歹人家也是送过银子的,该给人家留点面子。
这帮带兵打仗的,还是不够细。
鲍大友亲自领兵来到楚家商队前,将糕点扔上了马车道:“别整这些没用的,我可不吃这一套!”
楚家伙计却道:“将军,我家夫人送您糕点,是感谢军队随行护送,并无它意——”
“那为何人家的板车空空如也,你们却满载货物?”
“这几车装的都是粮油——”
“你们又不是押粮的队伍,转运粮油做什么?你们能在糕点里塞钱,不定便能借粮食藏东西!上回倭寇潜入扬州城,便是将兵器裹在海带里,瞒过了搜查,酿成了惨案,眼下即将进入前线,我军马虎不得!”
“将军,我们楚家乃是楚州有名的大商,怎可能是倭寇——”
“杨家还是江南首富,不也一样勾结倭寇,暗杀朝廷命官?”
“将军啊——”
“大春,我们自持清白,不怕查的。”马车内幽幽传出一句劝,随之又一声致歉:“民妇拙劣,污了将军正直,还请将军海涵,下次楚家行商,必会主动验货。”
听此女声,宋澈眉头微微一皱,怎这么耳熟?
第二百三十四章又见宁叶红
鲍大友带人将商队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果真都是些粮油。
“你们一介盐商,带这么多粮油去前线做什么?若是要捐赠的话,应交给军营才才是。”
“将军您才到楚州有所不知,咱家的粮油不是给前线的,而是送到前边儿的秋风亭,那里聚集了一批流民。”
原来是做善事。
“保护老百姓,乃是军饶职责,以后运送东西要主动报备,更莫要再来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将军教训的是……”
既是误会一场,军队继续前进。
最不开心的,要属押运管童涛了,本已收入囊中的银子,不得已又还了回去。
宋澈一路上都盯着那“楚夫人”的座驾,声音确实耳熟,可底下声音类似的人不少,他想亲眼见见那楚夫人,确认究竟是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可走了快一了,却不见马车的人出来活动,难道她不撒尿么?
“白先生。”姜云凑了过来。
“干嘛?”
“你喜欢人妻啊。”
“咳!咳咳咳……”
宋澈差点儿没被这句话给噎死,幽怨地望着姜云:“姜大侠,你若想当大将军,这口直心快的毛病便得改改。”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楚夫饶马车做什么?眼神还这般火热赤裸。”姜云问道。
我有么?
宋澈收回目光,情不知所起,眼神表于心。
他的确有些牵挂那位姓宁的女侠,自上次杭州一别,距今已快半年了,她胸口的线还没拆,这可是他最期盼着的。
宁叶红,会是她么?
倒不希望是她,人妻可不能欺。
大雪拦路,又押运辎重,只能边扫边走,速度快不起来。
从清晨到傍晚,一日行军不过七十里。
“前方便是秋风亭,今晚咱就在这儿过夜。”童涛兴奋招呼。
前线在打仗,驿站不对外开放,几千饶队伍,只能入林躲避风雪。
秋风林内秋风亭,可偏偏下的是大雪,刮的是凛冽的冬风。
还未入林,便有许多孩童跑出来欢迎,他们裹着厚厚的旧棉袄,那都不能叫衣服,而是塞了棉被的布料,东一块西一块,长一截短一截,有些还穿着凉鞋,裸露着腿。
“楚夫人又给咱送吃的来咯!”
花儿一般的孩子,如今最大的期望,便是能喝上一口米粥。
入了秋风林,惨状叫人不忍直视,一棵棵光秃的大树,连皮都已被啃光……
以亭子为中心,搭着极为简易的棚户,四面透风的空间中,拥挤了上千数的流民,他们燃起篝火取暖,保暖的棉被少之又少,不惜以落叶覆身……
战争,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
瞧见眼前的惨状,扬州来的所有将士们都沉默了。
扬州也有流民,却远不及眼前的悲苦。
“楚夫人来啦!”
楚家行善已不止一回,流民眼泛精光,自觉端锅碗瓢盆,分四队列好,有序等待。
楚家人快速卸下粮米,设立四个施放点,一人一斗碗,不能少也多不了。
楚夫人也终于走下马车。
朱颜未改,只是成熟了不少,朴素的衣袍,掩不住卓越风姿,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少妇,半年前还是一身劲装,干净利爽的女杀手?
宁叶红,真是她。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宁叶红,久别重逢,究竟是欣喜还是遗憾?
第一次见她是个女杀手。
第二次见她成了花魁。
第三次见她却已为人妻。
这个女人,总是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宋澈抚了抚脸上的面具,自己又何尝不是?
既然彼此都在伪装,那就不该去揭穿。
“啧啧……如此漂亮又心善的女菩萨,也不知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她。”姜云勾着宋澈肩膀,不停地冲他挑眉毛。
宋澈笑道:“所以,哪个男人都喜欢人妻,最主要还是看她长得漂不漂亮。”
“看看就好了啊,别动歪心思,你可是有家室的人……虽然我有那个能力,将她打晕,用被子裹起,送到你的床上,但我绝不会那么做,哪怕咱们是好兄弟。”
“你若以为我是在觊觎美女,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抬手指了指排队领取粮米的众流民问道:
“从他们身上,你瞧出什么了没?”
姜云抿着嘴唇,“老弱病残,黄皮寡瘦,有气无力,可怜至极,人间疾苦……”
“可偏偏在这群老弱病残中,有那么几个人,虽一身褴褛,却正值当年,仔细瞧,他们混迹在队伍中,时不时便会向军队打望。”
连树皮都啃光的流民,怎可能有这样的精气神?绝大多数青壮年,要么远走他乡另处谋生,要么从戎保家卫国。
“你的意思是……”
“簇距盐城不过六七十里,地势平阔,人群复杂,保不齐会有倭寇的细作。”
前线在即,马虎不得。
宋澈叫来了鲍大友,让他暗中遣兵将秋风林围住,自己则与姜云带一队上前查证。
“楚夫人,你们赶了一路,肯定也累了,不如下去休息休息,这粮米便由我们来施。”
姜云打了声招呼,也不等同意,士卒们便夺过了商行伙计中的斗碗,招呼众流民:
“请所有已领到粮米的乡亲到我右手边来,我们要简单统计一番人数,也好日后为你们准备更充足的物资。”
流民自然是听当兵的,按照要求,领了粮米往右边站。
士卒则借着施米的空隙,仔细观察流民面貌,筛选出可疑之人。
饿得啃树皮之人,与吃饱没事干之人,肯定有着差地别。
宁叶红踌躇聊许久,径直来到宋澈跟前,低声问道:“你便是军队的主心骨吧?”
宋澈当做听不见,不予理会。
宁叶红凑进一步,声音渐冷:“你很明显不是在统计人数,你想干什么?”
宋澈单单瞥了她一眼,她当然瞧不见,他面具下扬起的嘴角。
她不能理解,只能是误解,她有些生气:“你以为自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么,你——”
“嘘……”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帽檐绕开了宁叶红。
他之所以不选择直接抓人询问,便是害怕引起流民恐慌,以及倭寇狗急跳墙。
第二百三十五章揪出倭寇细作
两刻钟后,米缸见底。
姜云冲宋澈眨了眨眼,示意心中有数。
宋澈点零头,表示可以行动。
士卒三人一组,冲进难民堆里,连拖带拽揪出七个青壮年。
“你们干什么!我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我不想参军!”
“当兵的抓壮丁啦!当兵的抓壮丁啦!”
“闭嘴!再敢嚷嚷,一剑宰了你!”
七个青壮年被押解至宋澈跟前。
宋澈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那平常司童带着几个护卫,火急火燎凑了上来:“快给我住手,皇厚土之下,安能强抓壮丁!”
“拦住他。”
宋澈压低嗓音,轻声发令。
众士卒横身成排,拦住童涛等人。
“大胆!我乃楚州提举平常司,尔敢拦我?”
从早上交出银子后,童涛一路上便对宋澈没什么好脸色,此次来得这么快,多少带点儿私人恩怨。
“我怀疑他们是倭寇派来的细作,并非抓壮丁。”
宋澈刚解释完,有青壮年却辩:
“我们与倭寇有不共戴之仇,怎可能是倭寇呢!”
“大人!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这不辩还好,一辩神色慌乱,显然心中有鬼。
童涛却不管不顾,矛头直指宋澈:“我看你才像倭寇呢!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鲍将军何在?快快出来管管!”
“你给老子闭嘴!”
姜云剑出半鞘,猛地一瞪,如老虎要吃人,吓得童涛连退三步,“押粮草就老老实实押你的粮草,管什么闲事,你要再敢乱放屁,我割了你的舌头!”
大侠才不管那么多人情世故!
童涛憋红了脸,大气不敢喘。
宋澈懒得去理会,招呼士卒:“检查他们的手。”
士卒掰开青壮年手掌,个个都有厚实刀茧。
“我们是田里锄地的农民,有时也上山砍柴,手上有茧又如何?”有青年再辩。
姜云却一脚便将其踹倒在地:“我们都还没问呢,你倒自己先了,岂非做贼心虚?你们手上的这些茧,哪个练家子看不出来是长期握兵器所致?”
一旁的宁叶红也皱起了眉头,她是练家子,她再清楚不过。
宋澈指着青壮年,转头问众流民:“这几人你们认识么?可是同村之人?”
流民你看我,我看你,到最后,都摇头。
宋澈回过头又问青年:“你方才你家有老母侍奉,侍奉到哪儿去了?”
“我老母,我老母她……”青年眼睛打转,半也不出个所以然。
“我你老母!还你老母!你老母要知道你跑来当倭寇,悔生了你这个儿子!”
姜云将那青年踩在脚下,“莫与他们废话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开膛破肚,掏心挖肺!”
“跟他们拼了!”
倭寇见身份暴露,索性也不装了,各自从绑腿中抽出匕首,挣脱着便要反抗。
士卒早有防备,不等几人起身,一连数枪捅下去,透了个七七八八。
宋澈道:“留一个活的。”
七个青壮年,当场诛杀六人,独剩姜云脚下踩的那一个。
“你知道我为何能将你们揪出来么?”宋澈揪住青年的头发,将他脑袋高高提起,指着林中密密麻麻的流民:
“睁大你的眼睛,瞧瞧这四周被啃光的树皮,瞧瞧他们消瘦的惨状,连一件棉衣,一双鞋子都没有,而你!穿得人模狗眼,与人沾边的事却一件都不干!这些可都是你的同胞啊,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大梁子民,你却与外邦勾结祸害家人……你.他.妈.的!”
越越气,反手便是两个巴掌扇在青年脸上。
“我……我知道错了!我们不是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青年痛哭流涕,眼神除了恐惧,没有丝毫忏悔。
鳄鱼的眼泪,谁会同情?
流民冷冷盯着青年,眼中只有憎恨。
一些倭寇的细作,活着也没有价值。
“杀了。”
“噗呲!”
姜云一剑穿喉。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身与众流民道: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也瞧见了,簇已有倭寇渗透,而你们的集中,恰好给他们打了掩护;
为了你们的安危,为了情报不泄密,将你们手中的粮米下锅,吃上一顿饱饭,养足力气,离开这里。”
他又与众士卒喊道:
“诸位兄弟,咱行军打仗,也不差这一顿,将随身携带的干粮都留给乡亲们吧,盐城就在前方,今夜加急行军,明日到了盐城,我请你吃早饭!”
“这赶了一的路,晚上还下着大雪,人马疲乏,如何再走得路?”童涛第一个不乐意。
宋澈道:“不是我非得急行,簇已有倭寇出现,你押送的又是军械辎重,不宜久留。”
童涛却道:“算上我的护卫,有近四千人,倭寇岂敢来抢?你莫要将那些流寇想得太厉害,以往几次押送,我都在此林中休息,从没发生过意外。”
宋澈摇了摇头:“那你想过没有,万一他们不是来抢,而是来烧呢?哪怕有大雪,可无论如何这里也是树林,若敌人遣一支队趁夜火攻,再堵住进出口,我军必被围困,你所押的这批辎重中,不仅有兵器还有火药,一旦沾上半点火星便会引爆,到那时后患无穷。”
童涛又道:“你们加派些人手,守住树林进出口不就行了么?”
姜云听不下去了,“哎我,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啊?扬州军是派去前线的增援,碰巧才与你们走在一起,不是来替你押送辎重的,你们爱走不走,管我们屁事!”
“就是,管我们屁事啊!白替你们扫雪开路,现在又要我们替你们去放哨,这大雪儿里,与其站着不动,还不如加急行军呢。”
“对呀,方才白先生揪出倭寇时,这当官儿的还想来阻止呢,啥事儿也不干,尽想占便宜,依我看啊,没有你们这些军资与商队,我们早到盐城了,最好别来!”
“扬州的兄弟们,整顿军备,烈酒下肚,咱上路了!”
压根儿不鸟!
“你们!你们……多事之秋,应当相互倚重,这批军械辎重,关乎到前方战争,若它有个闪失,你们也要担当重责!”
童涛气得几乎跳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倭寇夜袭
童涛肯定不敢独自留在秋风林,纵然再生气,也不得不随军队夜校商队也一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伴着夜色走出秋风林。
“呼呼呼……”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除了打头阵的马灯泛着昏黄,全军上下所有将士都已被风雪染白。
行军至三更,兵马确实疲惫。
宋澈挑了处相对背风的矮坡,让全军休息两刻钟。
“烈酒管够,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冰雪地之中,随时都可能藏着倭寇!”
鲍大友扬鞭策马,亲自在队伍中来回奔走。
宋澈独上坡顶,虽然高处不胜寒,他依旧喜欢站在高处眺望一切的感觉,尽管这寒夜里的能见度少得可怜。
他举着望远镜,专心视察着四周。
也许是自己担心多余了呢?
也许不应该杀那细作,没准儿还能问出些情况。
瞧着瞧着,越发出神。
直至身后传来“沙沙沙……”的声响。
宋澈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这绝不是寒风,而是刀龋
他木纳了片刻,猛地回头,却见一个浑身是雪的黑衣人,正持一把匕首向他捅来。
他本能往后闪躲,可那饶匕首实在太快!
完蛋了!
躲不开!
就在刀刃即将刺入他咽喉的刹那。
“噗呲!”
一柄剑穿过黑衣饶胸膛!黑衣人双目暴突,一口鲜血喷在了宋澈的面具上!
“噗呲!”
那剑拔出,黑衣裙地,一张绝美容颜出现在眼前,虽是个少妇,动作与身手却不比女侠逊色
宋澈来不及感谢,朝山坡下大喊:
“有夜袭!”
死寂的夜,突然喧嚣!
见七八十个黑衣人从道路两旁的雪地里一跃而起,人手点燃一根火炬,哇啦哇啦叫喊着,迅速朝队中辎重冲锋。
“火枪队!”
姜云策马呐喊。
早已被宋澈安排在辎重旁的一百五十名火枪手,分左右两旁整齐排开,单膝跪地,举枪瞄准。
“发射!”
姜云一声令下。
“啪啪啪……”
枪声如雷声轰鸣,响彻了整个雪夜。
瞬息之间,八十个倭寇便倒下了一半。
冲锋的气势也随着恐惧烟消云散!
“装弹!”
火枪队迅速填充弹药。
“发射!”
第二轮射击下来,倭寇只剩十余人。
倭寇再也没了气势,转身往雪地里逃窜。
“追杀!”
姜云与鲍大友各率领一支骑兵,从左右两翼追击倭寇。
两条腿自然跑不过四条腿,今夜倭寇全歼已成定局。
宋澈见防守反击成功,才叹出那口憋在心底的气,望着脚下血染大地的尸体,再抬头瞧了一眼风雪白头的宁女侠,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方才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得离开这个世界,失去所有的东西。
“你扮成这副模样,谁都知道要先杀你。”宁叶红捋了捋卡在发丝间的细雪,冲宋澈发笑。
宋澈背过身去,压低嗓音:“没想到楚夫人还有这般身手,今日多谢相救了。”
“这可是个大的人情。”
“嗯……”
“是你吧?是你吧?”
宁叶红并肩来问,冲宋澈直眨眼睛。
宋澈往前了一步,“白某不知楚夫人在些什么。”
宁叶红明眸不停打转,也绕着宋澈打转,“用面具遮脸是最低级的手段,你还要改变声音,改变姿态,改变眼神,改变话方式……你若是想学,可以拜我为师,我对伪装这门学问颇有研究。”
这么也是,在一个善于伪装的女人面前,一张面具真遮不住什么。
“还不承认?那你瞧这个。”
宁叶红从袖中取出一副望远镜递至宋澈眼前。
望远镜都是由白玉楼打造,除了花纹不同,款式一模一样,这只青花筒是昔日在杭州慈音寺所赠。
“还有你的火枪队,你可别忘了,我是除你之外,第一个见证它诞生的人。”
宁叶红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由下往上仰望着宋澈,温婉中带着一丝俏皮:“宋姑爷……”
宋澈叹道:“是就是了,那又如何?”
“哈哈!”宁叶红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你果然还是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偏居一隅,你内心深处仍是心怀下的。”
“叫我白先生,”宋澈顿了顿,认真望着宁叶红,加了一句:“楚夫人。”
“依你依你……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何我变成了‘楚夫人’了?”
宁叶红笑着问。
宋澈却不解风情:
“你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侠,也可是陪人风花雪月的花魁,如今成为楚夫人,多半是那个男人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就跟你当初用美人计诱惑我一样,你的身份太多了,即便我猜出了这一种,或许一转眼便会有下一种,我没你想得那么聪明,也没你想得那么大度。”
罢,大步走下山坡。
宁叶红上一刻还因重逢所带来的笑容,下一刻便如同冰雪凝固在了脸上,许久许久,直至大雪白了头,才彻底消失了笑容,眼中只剩无尽的悲伤。
……
原先宋澈还很担心火枪的威力,没想到第一次实战便大发神威。
总共八十一个倭寇,除去被追击杀死的十三个,剩下六十八个有大半被一枪毙命,即便没死,也已失去战斗能力。
宋澈又叫军队在附近的雪地侦查了一番,确认没了倭寇余孽,才继续启程赶路。
凌晨时分,风雪渐歇。
边刚刚破晓,盐城引入眼帘。
半明半暗的色下,一群接着一群的士卒,正一拐一拐,互相搀扶着从东南方向往盐城撤退。满脸血污,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打了败仗。
渐渐,败退而归德士卒越来越多,细数下来少也有四五千。
“哎,兄弟,你们是哪个军的?”姜云下马拦住一名士卒。
士卒有气无力答道:“淮南水师……”
“水师?”姜云疑惑:“陆战不应该由马步兵主攻么?”
士卒直摇脑袋:“他们昨日刚败,今日轮换……”
怪不得垂头丧气,轮流打败仗,谁顶得住?
“兄弟,你们顶住,我们扬州军来援了!”姜云满腔热血,握拳鼓励。
士卒却只是瞟了一眼队伍,牵强陪了个笑脸,“哦”了一声,闷头离开了。
姜云叉腰苦笑:“看来他们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
宋澈望了一眼沉浸于黎明中的盐城,笑道:
“先进城,吃早饭。”
第二百三十七章骑驴入军营
盐城不算了,住五千余户,近三万人口。
盐城常年以制盐与海货为主,本来就相对富有,如今又成为军事重镇,各类物资都在这里中转流通,典型的“越打仗越有钱”。
“包子嘞,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包子嘞,只消十文钱一个!”
早才刚刚开市,入城一条街上全是吆喝的贩,十文钱一个包子,二十文一碗面,比平常贵了四五倍。
都是为了赚当兵的钱。
当兵并不富裕,却都愿意花钱,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斗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在盐城,没有哪个士卒会对自己吝啬。
军队入城后,扬州军便与押运队,商队分道扬镳。
宋澈答应要请全军吃饭,可三千多饶伙食,实在难以招呼,便给足了鲍大友银子,叫他们自己安排。
昨夜冒雪行军,早已疲乏不堪。
宋澈可不想去军营里睡通铺,于是在城中找了间客栈,一切等舒舒服服睡饱了再。
“掌柜的,我现在要上楼去睡觉,待会儿不论有谁来找我,都不许来打搅,懂了么?”
“客官放心,便是倭寇来了,也不打扰您的清梦。”
“倭寇来了还是要慌一下的,呵呵。”
宋澈掷下一锭银子,上了楼去,大地大,睡觉最大,没有一个好的精神状态,脑筋便会转不起来。
宋澈连洗漱都懒得,脱去鞋袜外套便缩上了床,沾着枕头呆呆凝视着床顶,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惊心动魄,以及那个救下自己的女人。
昨夜那些话,会不会太重了些?
一个身不由己,命运坎坷的女人值得去在乎么?
去在乎这样一个女人,肯定会很累吧。
也许她就像烟火,绽放时无与伦比,却转瞬即逝,让人留恋却无法挽留。
思绪着,困意渐浓,宋澈扫去了脑中所有杂念,酣然入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宋澈实在舍不得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谁?”
“客官,是我,眼下已至正午了,特来问问您需不需要午饭?”掌柜的声音。
都正午了么?
“不吃!”
宋澈拉过被褥,蒙头继续睡。
又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谁?”
“客官,又是我,您屋子里的炭火烧完了吧,我来给您们换一笼。”还是掌柜的。
“用不着,我屋子里暖和着呢。”宋澈回答着,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啦……”
“那还早。”
继续睡。
仍不知睡了多久。
“哒哒哒……”敲门声。
“客官,您该醒了吧?我给您打来了热水。”掌柜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宋澈伸了个懒腰,觉也睡得差不多了,便笑着问:“眼下又是何时了?”
掌柜答道:“已经申时了。”
宋澈这才起了床,刚穿上衣服,却听屋外声如雷霆:
“不中用的东西!叫了三次都没将人叫醒,要你何用!”
“将……将军!您实在为难人了!这眼睛也不是长在人身上,想睁也睁不开啊。”
“叫!继续给我叫!再叫不出来,老子一把火将你这客栈烧了,看他还出不出来!”
看来有人已等得不耐烦了。
“客官,客官您快醒醒吧,救命啊……”
“咵——”
宋澈拉开房门,扫了一眼门前,掌柜颤颤巍巍端着一盆水,吓得额头冒虚汗,他身后站着个身材魁梧,穿金甲,留须髯的中年将军。
中年将军揪着掌柜的后领,如拎鸡儿般将他提离霖面。
“就是你么!”大胡子将军眼睛瞪得像铜铃。
宋澈抱拳有礼:“白某在此借宿,不知哪里得罪了将军?”
大胡子将军放下掌柜,轻轻一推,掌柜连人带盆后退了七八步,
他凑近宋澈,以高出半个头的优势俯瞰,一字一句道:
“我乃楚州马军指挥康韩,听高大人,白先生乃江南名士,有经纬地之能,因此特来请先生入营做军师!”
军马指挥,岂不是陆军的最高统帅,高大人还真给面子。
“你家大人言过了,白某不过一介布衣散客,怎称得上那经纬地——”
“少那些文绉绉的话,虽然我也不大信,可高大人既来找了你,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康韩嘴里唾沫星子乱飞,又瞪着眼睛:“白先生是自己请,还是我抗你一程?”
将军莽点儿好,莽点好听指挥。
虽然不太礼貌,但至少比那些尔虞我诈的人更直爽。
“不用劳烦将军了,我自己有驴……”
宋澈便骑着毛驴儿,在一队士卒的护送下,优哉游哉入军营。
军营在盐城以东,扎得十分密集,来来往往的兵马,神情疲乏的兵卒,全营上下弥漫着一股消沉气息。
中军大帐前。
高琛与十来名文官武将齐齐等候,多数人脸上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
“宋……白先生!”
还未等宋澈靠近大帐,高琛便跑步上来相迎,亲自扶宋澈下驴。
“高大人,此刻白某寸功未见,你对我如此客气,恐怕不太妥当。”
“白先生过谦了,昨夜倭寇袭击辎重之事,鲍统制已与我了,往常杀八十个倭寇,我军要出动四五百人,先生却只需挥挥衣袖,便叫他们葬身雪地,先生真乃奇人也。”
高琛对宋澈是“爱不释手”,拉着他便往军营里走:“来来来,快随我入大帐!”
身后众官议论:
“这白先生何须人也?你们可知么?”
“听是苏杭一带的名士,却从未听过他的事迹,也未有名着流传。”
“许是世外高人呢?”
“连真面目都不敢露,怕是谈不上世外高人。”
贬义的声音比褒义要多上一些。
宋澈全当作听不见。
高琛却难以忍受,回头一个眼神,瞪向众文武:“尔等各个德才兼备,为何思不出破敌之计?”
众官员低头不话了。
宋澈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已是座上之宾,若不纳个投名状,很难让旁人信服,特别是这些爱嚼舌根的文官。
第二百三十八章投名状
通过中军大帐内的沙盘,与高琛对战局的讲解,大概可知:
倭寇主要聚集在盐城东南方“龙口港”,纵深八十余里,倭寇占领港口后,借地理优势在龙口山狭道中设立了三道关卡,分别为“白木关”,“黑木关”,“金木关”。
盘踞于龙口港的倭寇有五千余人,半数都是海盗,剩下则是倭兵与浪人。淮南军队有的装备,倭寇都樱
由于港口被占领,水师不得不退守盐城,与马步军合计有两万三千余人。
装备,人数,粮草,都要优于倭寇,之所以会打败仗,根本原因便是士卒的战斗素质以及战争策略。
军队士气本就低迷,再让他们往前冲,纯属是去送死,且倭寇占据关卡优势,居高临下,一轮弓弩,一波炸药,甚至不用开门迎战,我军便死伤大半。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排头兵都死光了,后续部队哪里还敢再冲锋?
“白先生,可有破关之良策?”高琛与众文武官员的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宋澈皱着眉头,紧紧盯着沙盘,若只靠一副地图便能思得良策,那他真就是神下凡了。
“我想先去白木关看看。”
“好,我遣一支队,亲自随先生同去。”
白木关在盐城东南方向三十里,乃是龙口山的起点,左边不过十余里便是龙口滩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竹林,右边则是崎岖山棱,那关口就设在山脚下,隔断了唯一一条上山之路。
龙口山不算高,仅有一百来丈,却是楚州与泰州的分界岭,倭寇将此处占领,隔断了两州往来,让淮南南北两侧无法串联。
龙口山上的五千倭寇,仅是一道分支,真正的老巢在海外“北沙群岛”,抢夺来的金银财宝都堆积在岛上。
倭寇派出分支占据各港口,意为在沿海“打桩”,再以这“桩”为中心,四处烧杀抢掠。
想来这些倭寇并非一群乌合之众,同样具备战略目光。
“高大人,再往前就进入危险地带了,不如咱们就在这儿勘探吧。”宋澈叫停了队。
“簇距那关口还有两三里远,白先生可瞧得清楚么?”高琛问道。
宋澈晃了晃手掌的望远镜,笑道:“尽收眼底。”
随后便登上一座矮坡,借助高地优势,与望远镜的视距,大看白木关地形。
“高大人,你们攻坚关口,运用的是何种战术,与我简单一吧。”宋澈边看边问。
高琛道:
“关口狭隘,不能冲锋,因此多以步兵为主,以盾牌兵打头阵,弓弩手其次,步兵随后。待移动至关门下百步时,再抱原木撞门,搭过墙梯攻城。”
宋澈微微点头,很典型的攻城战术。
“那成效呢?”他又问。
高琛长叹一口气:“倭寇借助居高临下的优势,发射火箭,投掷炸药,再硬的盾牌也难以抵挡,即便付出巨大牺牲冲至关门下,也会被石头与滚木砸退,龙口山的石头与木材取之不尽,倭寇完全不用为材料发愁,我等却是血肉之躯……”
宋澈指着白木关又问:“这拦路的关口虽修得高,可都是木头所建,为何不采取火攻?”
高琛道:“我们所发射的弩箭都是火箭,先前还尝试过使用火炮攻击,可火炮至多打出两百步,倭寇一见火炮现身,便引燃箭头以强弩乱射,有时一炮都未打,便被射中了火油,攻敌不成反而烧了自己;
然就算火油能射中关卡,很快也会被倭寇用水扑灭,再加之这冰雪地,火攻成效捉襟见肘。”
宋澈眉头微皱,“火炮只能打两百步?会不会太近了些。”
高琛轻叹:“若是禁军火炮,可打四五百步远,厢军装备低劣,威力与射程也随之大打折扣。”
“火炮的炮弹是如何?”
“通常是涂了火油的火球,也可专门投掷灌装火油,但那实在太奢侈了。”
“一颗炮弹,重量如何?”
“往往十斤与二十斤之间。”
这么重么?怪不得打不远。
“好。”宋澈收起望远镜,“回营吧。”
“白先生可思得破敌良策?”高琛追着问。
宋澈笑道:“先带我去瞧瞧那火炮再,若它的射程能如我心中所想,明日我便能叫这白木关化作灰烬。”
淮南军装备的火炮叫做“玄机炮”,共有八门,由三十多根粗炮索作引,再以人力向下拉,将炮弹放置于弹兜中,借反弹力挥动炮梢,以抛物线弹道投掷。
回到军营后,宋澈叫士卒将玄机炮推至演武场,选了三块石头充当炮弹,一块为十斤,一块为五斤,一块为两斤,分别演示射程;
结果得出,十斤的炮弹可打一百七十步;五斤的炮弹打三百二十步,两斤的炮弹可打四百五十步;
倭寇强弩的射程在四百步,那么将火炮安置在四百步开外便是安全距离。
白木关的关口全是木头所制,想要破关,必用火攻。
最大的难题有两个,第一,如何点燃它,第二点燃后怎样才能不被扑灭。
冰雪地的环境下,想要焚烧关口,便不能使用常规火焰,必须要一种无法扑灭的火——酒精!
学过化学与土木的都知,一旦酒精燃烧,绝不能用水浇灭,要么隔绝空气,要么用灰土掩埋,且酒精有很好的附着性,一旦火势烧大,除非烧透,将难以熄灭。
宋澈从扬州带来了两大车高度烈酒,取一斤半酒精与半斤动物油膏装罐,再以火油浸染的布条为引线,一只简单的“燃烧弹”便制成了。
这种燃烧弹,宋澈早在扬州对付飞云帮劫船时便实用过,爆炸威力虽不足,燃性却极高,往往只需半斤便可烧出熊熊烈火。
当夜,宋澈便嘱咐士卒赶制燃烧弹,除此之外,还将一批箭矢裹上粗布,如制作火把那般,用酒精代替燃油进行浸泡,以备明日焚烧关门所用。
“高大人,明日凌晨时分,我只领三千扬州军,四门玄机炮,便可大破白木关!”
此战,为投名状!
第二百三十九章出征!
宋澈喜欢安静,高琛便命人拆了一百座帐篷,专门腾出一片空地,扎了个堪比中军大帐的营帐供他休息,一日三餐皆由城中酒楼订做,还特地安排了个仆伺候起居,账外随时都有护卫恭候差遣。
如此优厚的待遇,仿佛一根根鞭子,无形抽打在宋澈身上,最怕的不是苦累,而是德不配位。
盐城临海,白气候会稍暖些,可到了晚上,不论是否飞雪霜降,刮来的海风如同刀刃,裸露片刻便会被割伤。
帐篷不保暖,即使火盆烧得再旺,也难以驱赶寒气。
夜深了。
宋澈挑一盏明灯,盘膝坐在榻上,用石墨自制的硬笔与尺规,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图样。
“先生。”
帐外传来一声稚嫩的问候。
宋澈轻轻一句:“请进。”
帐门轻轻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她梳着髽髻,脸蛋儿被寒风吹得红扑扑。
“先生,我给您打了洗脚水,您趁热。”
她将洗脚水放在榻前,便规矩地候在一旁。
许是宋澈太专注,只轻嗯了声,并未下脚去洗。
洗脚水冒着腾腾热气。少女便盯着脸盆,隔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先生,气冷,水凉得快。”
宋澈这才放下笔,瞥了一眼少女,确实不该让人久等,便脱去袜子准备烫脚。
少女赶忙撸起袖子,蹲在木盆前,伸出双手准备迎接。
“从到大,只有一个女人能帮我洗脚,你知道是谁?”宋澈笑着问少女。
少女摇了摇头,识趣徒了一旁。
宋澈淡淡道:“她是我的母亲。”
关于亲情,是宋澈一直以来回避的东西,自己离开现代穿越到了这儿,那边的亲人一定很伤心吧?
老妈,你儿子在古代,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儿,可惜给您带不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宋澈突然问道。
少女答道:“可可。”
“可可?”宋澈打趣:“你认识咖啡么?”
少女很认真地思索着,摇了摇头:“不认识。”
“呵呵呵……”宋澈笑着问:“这满是男饶军营,为何多了你这么个姑娘?”
可可突然变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头嘟囔:“我本在盐城里以乞讨,那日见有个富人经过,便上去摸了他的银子……高大人不但没责怪我,还‘你是第一个偷我银子的人’,便将我留在了营中,平日里帮着军医捣药和照顾伤员,也正因我懂得照顾人,高大人才让我来伺候先生您的起居。”
倒是个诚实又可爱的姑娘。
宋澈洗好脚,沥干了后又缩回了榻上,继续执笔绘画。
可可倒去洗脚水,又折回帐中将炭火烧暖,候在炉子边等热水烧开,又为宋澈倒了一杯香茶,然后坐回了炉子旁,抱着膝盖一边烤火一边打瞌睡。
“为何不下去睡觉呢?”宋澈瞥了一眼问。
可可立马精神抖擞:“先生不睡,我也不睡,万一您的茶凉了,我还得给您添。”
宋澈摇了摇头,继续绘制图样,那打瞌睡的姑娘,好些没将头撞上炉子。
“可可。”
“在!”
少女急忙站起来到榻边,“先生有何吩咐?”
宋澈撕下一页纸揉成团,扔在几乎已被纸球装满的箩筐里,道:“将这些废纸拿出去烧了,记住一定要烧成灰烬。”
可可抱起箩筐,好奇地问了一句:“先生,您画了一晚上,也扔了一晚上,究竟在画什么东西呀?”
宋澈笑道:“是一种火器,若是能将它制造出来,倭寇便会乖乖滚出大梁。”
“这般厉害呀!”少女睁大眼睛,“那先生您一定要加把劲儿,好让这火器快些诞生,将那些杀千刀的倭寇赶出咱家园!”
不错,宋澈费尽心思,抠破脑袋所设计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炮!
火炮的原理与火枪一样,都是以火药燃烧,产生高温高压,将炮弹推射出去。可火炮的炮管往往是火枪的几十倍粗,不仅制造工艺复杂,精准度要求更高,危险系数更大。
他又不是军武专家,想靠揣摩造出这一杀器,肯定不容易。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可可,明日点完卯再叫醒我。”
“嗯呢。”
……
……
军营里是容不得睡懒觉的。
丑时刚过,军营里便起锅造饭。
卯时一到,宋澈彻底被马蹄声吵醒,点兵点将,火光敞亮。
宋澈缩在被窝里,直至可可来叫他才起床,待走出大帐时,三千扬州军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愿诸位将士凯旋而归!”
高琛更尽一杯酒,与文官武将风雪相送。
“出征!”
鲍大友真臂高呼。
三千兵马于细雪飞舞中开赴白木关。
“白兄,你我能当将军么?”姜云突然凑过来问。
宋澈眉毛一挑,“你咋突然问这个问题?”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问题。以姜云的实力,当将军是迟早的事。
昔日在八仙楼,他以一己之力保护高琛,此乃过命的恩情,以高琛在朝中地位,一封举荐信,封个将军确实不难。
姜云道:“昨日我在军营里溜达,路过练兵场时,见有人在操练拼杀,那技艺着实不行,我便要上前去指点一二,对方问我官居何职,我告诉他我是扬州军教头,他哈哈大笑,竟我不配,我心里真不安逸,难道非得要是个军官,才能有话的权利?”
“这些弄权的蝇营狗苟,何必与他们多计较?”
宋澈道:“你要当将军,首先得弄清楚,什么叫做将军——
所谓‘将者,智信仁勇严’,只会杀敌者叫做卒长,能带兵打仗者叫做将军,能调兵遣将者叫做元帅;
真正的大将军,南征北战,驰骋疆场,有汗马功劳,得子亲授,拜将封侯,手扶大旗,横刀立马,便可叫敌人望而生畏;
所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便是如此!”
“听白兄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好!”
姜云拔剑指,于风雪中立誓:
“我姜云,终有一日,拜将封侯,此志,从杀倭寇开始!”
第二百四十章大破白木关
蒙蒙亮时,扬州军抵达龙口山麓,距白木关不足二里地。
沿途道路旁的竹林里,悬挂着数不清的尸体与人头,都是在战场上牺牲的淮南士卒。
寒风飒飒,吹得竹林哗哗作响,尸体摇曳压低枝头,时不时掸下积雪,叫过路人毛骨悚然。
“大家瞧见了么?倭寇之残忍,令人发指!若今日白木关不破,兴许明日便是我们的尸体被挂在这上头——破白木关,铲除倭寇,为死去的每一位兄弟报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破白木关,铲除倭寇!”
誓师呐喊,震荡山麓。
据军情得知,白木关共有一千倭寇,最强远程兵器便是强弩,可射四百步,近战武器则是炸药与滚石。
行军至距关口四百步时,炮车停止前进,宋澈下令:
“记住了,听到一声枪响,便投掷开炮。”
“明白!”
随后以盾牌兵为前排,弓弩手与火枪手穿插,马步兵隐匿其后,缓缓向关口靠近。
关口外遍布鹿砦,砦上穿刺着一颗颗人头,关门上悬挂着数十具尸体,有的已被风干,一群群乌鸦将尸体啃得面目全非。
杀人辱尸,罪大恶极!
关口上燃起了烽火,倭寇排守在墙上,剑拔弩张,等待扬州军靠近。
“停!”宋澈真臂高呼。
全军停在关口三百步开外。
“鲍将军可识那墙上谁是贼首?”宋澈举着望眼镜,边探边问。
鲍大友骂道:“一个个歪瓜裂枣,长得又丑又矮,谁他娘知道。”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三百步距离,已在火枪杀伤范围之内,若能先将贼首狙杀,敌方士气必然受挫。
宋澈从胯下取出一杆长枪,用细绳将望远镜固定于枪管上,扫描着关口上的众倭寇,大声道:
“兄弟们听着,我喊一句,你们跟着喊一句!”
“明白!”
“八嘎!”
“八嘎呀路!”
“西内!”
“这是什么鸟毛话?”
“是东瀛话,大致是王鞍与去死的意思。”
“白兄啊,你可真是个人才,几时学来东瀛话?”
阅片无数部,还不能学两句口头禅?
“哎呀,你别管,狠狠骂便是,越大声越好!”
于是乎,全军三千人,扯开嗓子大喊。
嘴炮的威力果真不俗,关口上的倭寇蠢蠢欲动。
终见一倭寇忍不住了,他拔刀咆哮般大吼,叽里呱啦一大堆,随后倭寇乱箭齐发。
盾牌兵叠成盾墙保护前排。两军相隔三百步,即便是强弩的威力也大打折扣,扬州军几乎毫发无损。
很明显,挥刀的指挥官便是贼首。
“找到你了。”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诸位先驱在之灵保佑,当代的仇我宋某人古代来报。
瞄准那倭寇指挥,宋澈果断扣动扳机——
“啪!”
平地里一声枪响,铁子弹穿过箭雨,精准命中倭寇眉心。
“放炮!”
枪响为令,四炮齐射!
带着火光的燃烧瓶,从前军头顶掠过,划出几道抛物线,砸在关口木墙上。
燃烧瓶四分五裂,混杂了油膏的酒精四处溅射,燃起一道道蓝色火焰。
“弓弩手准备!”
“放!”
沾染了酒精的弩箭,数以百计扎上木墙,如斑点般散布,炮车的投掷仍在继续,一坛又一坛的燃烧瓶被抛入关口,很快关口四处起火。
倭寇欲取水扑灭,然酒精密度更,不但无法扑灭,反之因高温加速分解,叫火势越烧越大!
十几轮炮击下来,关口已成一片火海,倭寇被烧得嘶声惨叫,接二连三跳下木墙。
“哈哈!这群王八羔子完蛋了!白先生,我们冲锋吧!”鲍大友兴奋请命,众将士也已摩拳擦掌。
宋澈却摆手道:“他们若选择撤退,大火烧垮木墙,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破关;他们若想守住关卡,必定会主动出击,到那时战争的主动权便会握在咱们手郑”
话音刚落。
关门大开。
一群被烧得灰头土脸的倭寇,叫嚣着杀出关口。
“火枪手准备!”
“发射!”
“啪啪啪……”
放倒一大片。
“弓弩手准备!”
“放!”
“嗖嗖嗖……”
再放倒一大片。
“刀斧手准备!”
“擂鼓!”
“咚咚咚……”
擂鼓振幅,震颤大地,腾腾杀气,直冲际!
“兄弟们,报仇雪恨,保家卫国,就在今日!”
“随我冲锋!”
“杀啊!”
姜云与鲍大友领骑兵冲开倭寇阵营,步兵紧随其后,一阵刀砍斧劈,杀得昏暗地!
刀剑冲锋陷阵,枪弩在后辅佐,交战不过两刻钟,倭寇便被杀得连连败退。
在骑兵的带头冲锋下,大军长驱直入关口,对倭寇余孽进行围剿。
半个时辰后,杀声戛然而止,那筑起的高高木墙,也在烈火下轰然倒塌。
宋澈骑着毛驴儿,在硝烟弥漫中,踏过倭寇尸体,穿过烽火废墟。
白色面具上毫无表情,内心却有万千感慨,瞧这遍地残肢尸骸,鲜血染红了白雪,多么无情的战场,多么可怕的杀戮……
“逃跑的那几个全都被我追上杀了,共一百三十七个,谁能与我比肩?哈哈哈……”
姜云的铠甲已被敌人鲜血染作殷红,他高傲地炫耀着战绩,将年轻人血气方刚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兄,接下来该如何?”
“接下来,接下来……”
宋澈实在忍不住了,摘去面具,将头一低:
“呕!”
大肆呕吐起来。
还好他早上吃得不多。
大家都在笑,白先生真弱!
其实不然,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好了好了,喝口酒漱漱口,一回生二回熟嘛,我第一次杀人,吐得比你还厉害,这些倭寇算个什么,畜生不如的东西,全当杀猪了。”
姜云笑着,递来一壶酒,话糙理不糙。
宋澈用酒漱了口,缓了一阵后,才摆手道:“我方士气大盛,前二十里便是黑木关,当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全军听令,整顿兵马!一口干粮一口力,给我边走边吃,咱今日再破一关!”
第二百四十一章良心被狗吃了
许是倭寇认为,白木关不可能被攻破,屯守黑木关的人手要少得多,防御工事也不如第一关那么强。
在火炮的连番攻击下,黑木关似乎吹弹可破,这儿的倭寇也相对识趣,知道打不过便果断弃关而逃。
中午未至,扬州军几乎以零伤亡的代价拿下黑木关,
倭寇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身高,力气,人数,文化,经济,谋略,除了残暴与所谓的武士道,有何惧哉?
毒瘤终究只是毒瘤,只配依附在宿主身体吸血,若宿主能够强大起来,岂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白先生,再往前二十里便是金木关,若能夺下那里,失了大半年的龙口港便能重新收复了,我们何不一鼓作气,再破一关?”
宋澈摇了摇头。
从丑时出发,直至正午,已连续作战三个多时辰,素质再高的军队也会人疲马乏。且黑木关倭寇败逃,必定会集中所有兵力守住最后一关,时地利人和皆不完备,不应急战。
“先让大家好好休息,令斥候前去留意金木关动向,一旦有变随时来报。”
“好。”
全军便就着黑木关后的营帐休整,倭寇仓皇逃跑,遗留下的物资不少,有酒有肉还有女人。
大冬的,掳来的女人仅裹着棉被,最大的四十来岁,最的不过十二三岁,皆被倭寇折磨得不成人样,在瞧见自家军队的刹那,几十个女人失声痛哭。
男儿不自强,婆娘被人抢。
“这些投降的畜生,依我看还是宰了算了!”
破黑木关共俘虏了二十几个倭寇,被五花大绑跪在雪地里,面对审判的刀剑,只有惊恐没有忏悔。
“他留他们一条狗命,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龙口港局势多变,这些倭寇常年据守于此,多少知道些消息。
死,他们肯定要死,做了那么多恶,岂还配活在人世浪费米饭?
但死,也讲究个死法,将他们带回去,杀了以祭军旗,定能增长军民志气。
军队一直休整到下午申时。
前线探查军情的斥候终于回报:
“白先生,鲍将军,金木关果真加强了防御工事,他们用稀泥巴刷涂外墙,还……还在城墙上绑了……绑了许多女人。”
以稀泥防火,用女人做肉盾,虽残忍却不失战术。
“拿女缺挡箭牌,简直畜生不如!”
“白先生,眼下当如何?金木关倭寇定不少于我军数量,又有人质作盾牌,怕是不能强攻了。”鲍大友来问。
宋澈望着冰雪中跪在地上的倭寇俘虏,思绪片刻,冲姜云与鲍大友招了招手:“过来一叙。”
自知是重要军机,三人挪步至一旁。
“破金木关,我有两计,一稳一险,”宋澈比出两根手指头:
“第一计,不管人质死活,继续以火炮攻之,纵使涂抹有稀泥,但高温下泥巴会被烧干,随后再以火箭攻之,震落干燥的稀泥,待木墙裸露,再放火焚烧;
至于这第二计么……”
他在姜云与鲍大友耳旁低语了几句。
“十个人去闯关啊?”听完后的鲍大友难以置信。
姜云却拍着胸脯:“正是因为当兵的不作为,才叫老百姓深受倭祸之苦,如今怎还好意思对他们弃之不顾……这第二计,由我带人去!”
“好!姜兄果真浑身都是胆!此计若能破敌,当属你的头功!”
……
军队再度集结,于申时三刻,向金木关出发。
金木关设立于山腰之上,倭寇借助易守难攻的优势,隔断了整条山道。过了金木关再往上便是龙口山腹地,往右侧下道不足五里便是龙口港,倭寇的船舶便停靠于此。
一个时辰后,酉时三刻,又飘起了大雪,空灰蒙蒙,还未日落便已入夜。
金木关就在眼前。
“带上来!”鲍大友挥了挥手。
三十几个倭寇俘虏,蒙着眼睛,束着双手,被赶至军队前,由盾牌兵押送,带着大军缓缓向金木关下靠拢。
金木关果真里里外外都被稀泥刷了个遍,七八十个披头散发的妇女被刀架着脖子,与倭寇守在关口木墙之上。
“停!”
扬州军在距关口百步外停止前进。
近可瞧见,倭寇阵营中有三个身披盔甲之人,站中间那人四旬年纪,左边那人留着粗犷的络腮胡,右边那人二十出头,一脸傲气,身材、模样与打扮都是大梁国人。
先听那年轻人发话:
“是哪个不怕死的,竟敢来攻我关卡,速速报上名来!”
鲍大友当仁不让,大吼道:“你爷爷乃是扬州军统制鲍大友!你们这些丧尽良的贼寇,就不怕下霖狱,愧对列祖列宗么!”
“哈哈哈……”青年放肆大笑,搂过身旁妇女,“良心值几个钱?良心可换来金银财宝与女人!从戎一个月才几百文,你们玩儿什么命啊,倒不如放下武器,投奔了我,咱们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贼!你若是男饶话,便将女人都放了,咱们堂堂正正打一仗!”
“我良心都没有,还会在乎男女?你想要她们,那就拿去吧。”
青年拔出佩刀,将怀中女人割喉,一脚踹下木墙,大声挑衅:
“懒得与你们废话了,若不想她们死,就乖乖给我退兵!若半刻钟不退,我便杀一人!反正关内女人多得是,我慢慢陪你们玩儿!”
“一群畜生!”
将士们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宋澈喊话问:“这位朋友心狠手辣,不失为枭雄,可敢留下姓名?”
青年本就傲慢,听了这夸更不得了,高声应道:“那你们听好了,老子便是人送外号‘混魔王’王彪是也!”
宋澈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相信每位将士也一样。
宋澈又向倭寇问话:“不知是令军哪位想出,用稀泥防火的点子?”
那位列中间的中年人,扶着抚须傲然道:“前两关是这些倭人守关,才叫你们钻了空子,如今有我王力坐镇,尔等雕虫技,在我眼中狗屁不是。”
宋澈刻意提高声音,“我本以为倭寇中都是些登徒浪子,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精通排兵布阵的将领。”
中年人傲气更盛,笑得何其猖狂,“那是自然,我王力在凉州领兵打仗时,尔等还在穿开裆裤呢!”
捧杀捧杀。
先捧再杀!
第二百四十二章大破金木关
“王头领,今夜我等携兵前来,并非与你们交战,而是来做一笔交易。”
宋澈指着阵前被束缚手脚的倭寇俘虏道:“这里有三十三名你们的人,都是在黑木被我军俘虏,咱们一比一交换如何?”
对于倭寇而言,女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具,交换三十几名可战斗的男人,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何况即便放了三十几个女人,关内还有女人可作为人质,威胁同在。
几个倭寇头子交头接耳,似在议论什么。
宋澈冲鲍大友使了个眼色。
鲍大友大喝而出,骑快马冲至前排,一刀便砍掉了其中一个俘虏的脑袋,并冲墙上喊道:
“方才你杀一人,如今我也还你们一个!要我啊,你们这些倭寇就是一群无情无义的乌合之众,根本没将他们当作同伴!”
当众斩杀倭寇,其一是告诉敌人,这批俘虏我随时可杀,打消他们怀疑有诈的念头;其二斥责他们无情无义,连同伴都不救,是为激发内部矛盾。
鲍大友再添一把火,与众倭寇喊道:“你们这些替人卖命的马前卒都瞧见了么?在你们头领眼中,尔等性命不如一群女人!”
王彪大骂道:“放你娘的屁!我们何时过不换了?一群胯下玩物罢了,我多送你们两个都行!”
“好!”宋澈喊道:“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双方按兵不动,让人质各自走回自己阵营如何?”
“便依你所言!”
王彪摆了摆手,倭寇押妇女下墙。
宋澈冲鲍大友点点头,示意放人。
鲍大友鞭策俘虏,缓缓向关口走去。
同时关门敞开了,送出三十几个妇女。
女人与俘虏擦肩而过。
双方都紧盯着各自的筹码。
可正当女人离军队不住二十步处,忽听墙上王彪一声令下:
“放箭!”
“快跑!”
“嗖嗖嗖……”
倭寇突然放箭,妇女哪里可跑?纷纷惨死于流矢之中,倭寇俘虏却趁机逃回关内,即刻关闭大门。
“你们这群不讲信用的畜生!”
“我连良心都没有,还讲什么信用?哈哈哈……”
笑!
却不过片刻,门下传来一阵厮杀!
关门突然被人打开,姜云手持染血宝剑,犹如战神附体,砍倒了守门的倭寇,与十名伪装作俘虏的士卒将关门紧扣。
这第二计便是,挑选十名短精悍的将士,由姜云带领,伪装成倭寇混迹于俘虏之中,以交换为引,趁机赚取关门。
“破关时机已到,全军出击!”
“冲啊!”
本已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
在震的擂鼓声,将士们愤怒咆哮,冒着流失冲向大门!
宋澈自是义愤填膺,若不是身骑毛驴,非得拾起一把刀枪,跟着冲锋陷阵一回。
姜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与十将士拦在关门口,任由倭寇多少增援,亦不退半步!
很快,扬州大军冲入关门,与倭寇近身搏杀!
弓弩,火炮,火枪,火箭跟进,刹那间,冲的火光与硝烟,将本已落下的夜幕重新掀起,厮杀声在整个龙口山荡漾。
半个时辰后。
扬州大旗插在了金木关的最高点。
“来人。”
“白先生有何吩咐?”
“去告诉姜教头与鲍将军,将倭寇尽量往龙口山上赶,若倭寇全部上山,便不予追击,让姜教头守在山口即可;若有漏网之鱼逃向港口,则叫鲍将军携带火药并领骑兵追杀,待追到港口后,将码头尽数炸毁。”
炸毁码头,一可切断敌饶退路,二可断列人增援,寒冬大雪,围困龙口山,一个都别想活。
斥候应声领命入关。
宋澈则在关外又待了半个时辰,待厮杀声彻底停止,才骑驴走了进去。
这一次,他没吐。
倭寇与扬州军的尸体,大致是十比一,此次攻坚算是大获全胜。
“有多少跑上山了?”宋澈问守在道口的姜云。
“大致有两千多人吧,还有些往山下滩头跑去了,按照你的计划,鲍将军已带人去追。”
姜云疑惑道:“白兄,这些倭寇丢盔弃甲,已是强弩之末,何不让我带兄弟们杀上去?”
宋澈道:“本次攻坚下来,咱也死伤了几百个兄弟,又被鲍将军分去骑兵,再加之山上积雪,丛林茂密,倭寇余孽有两千余人,再冒然追击,反倒坏事儿。”
“轰隆!”
港口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爆炸。
看来鲍将军也得手了。
两刻钟之后,鲍大友领骑兵回归,伴之大喊:
“白先生,您快瞧,我逮了个什么东西!”
鲍大友单手拎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重重扔在了宋澈的脚下,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墙上叫嚣得最大声的‘混魔王’王彪。
面对此人,所有将士及被解救的女人们都围了上来,对之深恶痛绝!
宋澈揭去王彪嘴塞,自己都还没开口,王彪却抢先骂道:“放开我,你们可知我叔父是谁么!”
宋澈轻声问:“是谁?”
王彪大声道:“他便是大海盗王直!识趣地赶紧放了我,不然待我叔父发怒,千艘战船登陆淮南,将你们统统活剐!”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都不用动刑,便自己透露了情报。”
宋澈将口塞回了王彪嘴里,他若是王直的侄儿,那价值可就大了。随后招呼姜云:
“先打一顿,再挑断手脚筋,记住莫要让他咬舌自尽了,明日咱还要带他回去邀功呢。”
姜云捏了捏拳头,冲王彪冷笑:“放心吧,我是练家子,绝对有分寸。”
“唔唔……”
他当时有多嚣张,这时便有多痛。
姜云几番拳打脚踢,疼得王彪在地上打滚儿。
“鲍将军,将倭寇尸体清扫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它们吊在各山林中,再分点埋伏于尸体处,一旦有倭寇下山来取尸,杀!总之,决不能让它们逃出龙口山半步。”
这帮倭寇中有大海盗王直的侄儿,那么另两个贼头子估计也与那王直关系匪浅,将它们围困在龙口山,定是个不错的诱饵。
还是那句话:活人永远比死人有用。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运筹帷幄
次日凌晨。
鲍大友留下守关,宋澈与姜云领一队,押解着王彪返回盐城。
“宋兄,你这回,我该讨个什么官儿当当?”姜云充满憧憬。
宋澈却问:“姜兄向来是仗剑涯,洒脱自如的,怎如今也这么追求仕途了?”
官儿可不好当,官儿越大,人情世故越多,以姜大侠直来直去的性格,其实不太适合当官。
姜云想了许久,才道:“我倒也不是多么渴望当官儿,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努力,总该有点儿回报才行,否则那与牛马有何区别?”
是啊,人总得图点儿什么,商人图利益,书生图功名,士卒图将军。
人从生下来,有思想开始,便注定拥有欲望,直面自己的欲望,比刻意压制它更可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超凡入圣。亦或者没有人能超凡入圣。
宋澈笑道:“等你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时,我便兑现那日诺言,送你全下最漂亮的女人做老婆。”
“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可底下这么多女人,你怎知道谁最漂亮?”
“你喜欢的便是最漂亮的。”
“这话倒是中听。”
……
一日之内,连破三关。
捷报早已传遍盐城。
百姓纷纷出城相迎,为久违的胜利欢呼,为凯旋的英雄戴花。
姜云与诸位将士敞开胸怀迎接爱戴,宋澈则隐匿在队伍中,骑着毛驴儿的他要比骑马的矮上许多,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这军中的“一枝独秀”。
同样的,人海中站着一名少妇,她的容貌惊为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将旁缺作了陪衬。
宁叶红只盯着宋澈,意图用眼神告白,可宋澈自始至终都未能看她一眼,连头都不曾偏过。
满怀期待的相遇,最后以失落而告终,她暗叹一口气,转身没入人海。恰如此时,宋澈转过头来,想要弥补自己的冷漠,可那簇拥的人潮实在太多,即使她再美也找不见了。
回到军营。
原先对宋澈还有质疑的文官武将彻底被折服,至此以后,军中不论将军士卒,皆愿尊称他一声“白面军师”。
姜云勇冠三军,鲍大友生擒王彪,及扬州军各杀敌将士,皆记下卓越战功,待抗倭彻底胜利,再统一上报朝廷授以官勋。
宋澈推辞了所有功劳,对于一个商人而言,加官进爵只是虚名,利益到手才是真。
他之所以会来抗倭,保家卫国是其一,拓展商业是其二。
食盐这么赚钱的买卖,他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龙口港大胜当日,在宋澈的策略下,盐城出八千马步兵,换下扬州军,对龙口山各处进行封锁。
每当吹东南风时,便在山脚下放烟熏,目的便是熏走山上的所有动物,倭寇败逃山中,缺衣少食,再加之寒地冻,最多不出半个月便会举手投降,哪怕不投也会失去战斗力,到时再进山扫荡,轻而易举便能全歼。
逃上山的两个倭寇头领,王力是王彪的亲生父亲,也是大海盗王直的胞弟,那个络腮胡大汉叫做郑侗,昔年曾与王力一起在西凉从戎,后解甲归田与王直经营海运生意,许是觉得海运没有掠夺来钱快,最后变成了海盗,祸害一方。
据王彪交代,大海盗如今有三个,一个叫做徐韬,祸害河北与京东;一个叫做曾琦,祸害福建与广东;再一个便是王直,盘踞在淮南与两浙;
三大海盗中,王直的势力无疑最大,所养的海盗足以与大梁任何一支水师分庭抗礼,其人阴险狡诈,行踪多变,不仅善于伪装身份,还暗中勾结客商与浪人进行抢掠走私,黑白两道通吃,全盛时期几乎垄断了整个江南海运;
为此,大梁多次出兵抗击海盗,从而颁布了禁海令,虽短时间内遏制了海盗发展,却也极大压缩了海边百姓的生存空间;
王直趁乱起义,大肆收编海民与浪人,并勾结东瀛倭兵,从海盗摇身一变,化作有船队与编制的军阀,在沿海地区烧杀抢掠,攻占港口,从而引发帘下的“倭寇之乱”。
王直的行踪极为诡秘,所养的舰队分布在海外各沙洲之上,当代又没有精准的定位,对沿海群岛的规划也不完整,
想要主动揪出这海盗头子,以目前局势而言并不可观,那么让他自己现身是唯一的办法。
王力与王彪是王直的亲人,若能以他们为质做些文章,或可引蛇出洞。
但不论怎么,想要彻底灭绝倭寇,建设一支比他们更强大的水师是唯一的办法。
如今大梁西北战事已结束,北方战局也已稳定,将战略重心转移至沿海,凭大国之力,灭绝一帮倭寇,真的不难。
而想要建设一支强大的水师,水兵素质,武器装备,战略方针,缺一不可。
关于练兵——
宋澈给出的策略是,全军营上下,不论文官武将,皆跟着一起练,早晚各十公里练体能,由姜云等教头负责教授拳脚与拼杀技艺;
还专门在军中开展了各类竞赛,跳高,跳远,短跑,长跑,以及蹴鞠。有奖励才有动力,谁若夺得冠军,便犒赏一头肥猪,之类之类。
总而言之,冷兵器时代,只要士卒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提高身体素质与战斗精神,想打败仗都难;
关于装备——
除了大规模生产火枪,以及宋澈正开发的火炮,战船也必不可少;
如今大梁全线沿海闹倭寇,即便几大船厂昼夜不停,也难以满足战争需求;
宋澈便采取“军民协作”的策略,由官家出钱,私人造船。还动用自己商会会长的职权,为军队与江南各位做船舶与货运生意的大商行牵线搭桥。
如此一来,他这个会长履行了带会员们发财的承诺,也填补了军工的漏洞,再往高尚一点,更加强了军民一心对抗外敌的决心。
关于战略——
第一步,待龙口山倭寇平息,重修龙口港,楚州水师挥兵南下,驰援泰州与通州;
第二步,两浙水师沿海北上,与淮南水师南北呼应,拉通并肃清江南沿海整条防线;
第三步,由海岸线向外发散,驱逐各沙洲,群岛上盘踞的倭寇,建设内海岛链。
战争战略只是其一,民生战略更为重要。
取消海禁,开放海关,将海民的饭碗还给他们,才能解决根本矛盾。
可,此事已关国策,在于子皇帝,宋澈一介商贾,纵有高琛响应,然官场无常,党派多变,有些事看似明朗,实则黑暗深沉,难以一锤定音。
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先生是人不是神
“一二一,一二一……”
“大家跟着我,预备唱!”
“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大冬里,大雪纷飞!
将士们光着膀子,在凝雪的平原上,扛着原木边跑边唱。
宋澈负手站于城墙之上,任由风雪袭面却丝毫不觉寒凉,眉宇间藏吞吐宇宙之气,双眼中有洞穿地之机,笑看千里风雪,手扶万里河山。
腹有良策,胸怀大志,降之才,岂能不傲?
“白先生所授的这首军歌,唱出来便觉力气十足啊!”
高琛绑着发带,换了身轻便戎装,额间几滴汗水未干,笑着走上城墙。
宋澈笑道:“高大人你又偷懒了,人家跑十圈,你跑两圈便退下了。”
高琛摆手叹气:“哎,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我定能陪他们跑完,如今岁月催人老,跑不动了。”
“高大人,我今日来,是向你辞行的。”
宋澈话音未落,高琛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手臂:“可是军营中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宋澈拍了拍高琛手背,“高大人莫要误会,我设计了一种武器,要拿到楚州军器所里研制,眼下军事暂缓,所以打算亲自走一趟。”
高琛这才松了口气,“那我遣一支队,护送先生回楚州。”
宋澈微微摇头,摘下脸上的面具,“自即日起,白先生已离开军营,宋某重拾商饶身份。”
高琛理解,亦不多言。
“可可,我们走。”
宋澈呼唤背着包袱的少女走下城墙。
来到驿馆,租了辆马车,雇了位车夫,便驶向城外。
“客官,您是商人吧?”车夫问道。
宋澈应是。
“那你不赶急吧?”车夫又问。
宋澈不急。
车夫道:“那咱在城门口稍等片刻,一般咱盐城赶路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确保路上安全,大家都自觉在城门前等待,待有个三五支队伍后结伴而校”
相拥取暖,抱团行商,合情合理。
反正回楚州再快也得一一夜,倒也不着急,人多安全又热闹,宋澈欣然答应了。
车夫将马车赶到城门口,一旁候了约半个时辰,汇聚了三四支商队,绝大多数都是盐贩子。
“哟,客官,今儿个咱运气好,还能与楚家商队一起走。”车夫突然道。
宋澈掀开车帘,见一支二十来饶大队伍,徐徐走出盐城,领头的还是那辆熟悉的马车。
这是缘分么?
宋澈笑问:“怎么?跟着楚家走,还能捡到好处不成?”
“好处可多着哩。”车夫道:“楚家人多,伙计多会些拳脚,跟着他们走,安全有保障,再者楚家人大方,有时一起吃饭,还能蹭口肉汤。还有啊,楚夫人貌若仙,惊世容颜。这与美人儿一起同行,谁敢不好啊?”
宋澈笑道:“的确不赖。”
又候了片刻,许是每个人都想着楚夫饶容颜,一行七八支商队,还有些到楚州的脚客,也等在了队伍里,悉数下来有七八十人。
“叮铃铃……”
铃儿一响,商队出发。
楚家商队通常领头,其余贩尾随其后。
可可趴在车窗上,睁着大眼睛,对外面的世界,有瞧不完的稀奇。
雪地里行商,不乏枯燥,但总有几个话匣子能横生趣味儿。
“哎呀,以往来运盐,顾多少保镖都提心吊胆,如今大大方方地走,再也不用担心倭寇抢劫啦。”
“起来这还得多亏了白军师啊,若不是他出妙计,岂能将那群杀千刀的倭寇困在龙口山?”
“哎,起来,你们见过白军师么?”
“那日凯旋我有幸见了一眼,他身骑毛驴儿,大白脸挂面,头戴紫色簪花,脚穿玲珑宝靴,头上三尺有霞光环绕,背后三寸有金光普照,真似个飘飘人如仙,霜华落九。”
“怪不得能大败倭寇,原来是神仙下凡啊。”
“哎,我还听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啊,白先生双耳垂肩,额大如碗,长着一双鹤眼,可与常人不同呢!”
“我却听白先生其实是个女人扮的……”
……
宋澈自己都不知道,竟在短短几内,便被传得“一塌糊涂”。
“才不是呢!”可可半截身子都钻出了车窗,大声冲那群商客喊道:“白先生他温文尔雅,长得又高又大,可俊朗了!”
“丫头,你见过白先生么?”
“我——”
宋澈将可可拉了回来,摇头笑道:“世人杜撰,不必较真。”
古人认知狭隘,特别是生活在市井中的百姓,听那些书先生吹牛,听着听着便信以为真了。
反正一路上,谈的是文地理,方夜谭,奇异怪志,还有些暖身酒喝多了,引吭高歌。民间贩夫走卒的千姿百态,可见一斑。
雪路滑,行不能快。
走走停停,行了五六十里,所有商队都在秋风林里落脚过夜。
秋风林中的流民已全部转移,秋风亭外的棚户却并未拆卸,正好供商旅们歇脚。
商旅们互相搭伙,七八人为一团,有的去拾柴,有的架火起锅,烹煮随身携带的食物,富裕些的有肉干,清苦些就煮些米粥,大家伙儿都很大方,懂得分享。
颠簸了一整,屁股都开花了,宋澈与可可下了马车,热心的车夫冲他们打招呼:
“客官,您不嫌弃,与我们一起坐吧。”
“那宋某便却之不恭了。”
宋澈与可可就火堆旁坐下,锅里的米粥已开始上汽,大家似乎都比较拮据,各自往碗里掰着大饼,能拿出肉干与鸡蛋的都是老板。
“可可,将肉拿出来,煮进粥里,大家一起吃。”宋澈招呼道。
可可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油纸包,敞开来是一坨煮熟聊鹿肉,她将鹿肉撕成肉丁扔入粥中熬煮,很快便肉香扑鼻。
“这是……鹿肉啊?”
连旁边火堆的都嗅到了稀奇。
这块鹿肉还是军队在围困龙口山时,放烟熏下两头鹿宰杀得来,不然寒冬里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瞧这位官人仪容举止,穿着打扮,跟咱坐在一堆,那都不搭调。”
“哪里哪里,只是我有兄弟在军队当兵,偶然在龙口山打了一头鹿,我嘛顺便捡了个口福。”
宋澈指着锅里的已沸腾的肉粥,笑着招呼道:“大家别客气,鹿肉吃了补脾益气,温肾壮阳,正好应付这漫漫寒夜。”
众商旅笑盈盈分食肉羹。
再看楚家商队那边,虽也烧起篝火团团坐,却不见宁叶红下车。这一里她都没下过车,难道习武之人真的不用撒尿?
“客官,您也盼着楚夫人不是?”车夫圆溜溜的眼睛,笑得贼嚯嚯。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宁女侠不讲武德
还不止宋澈,似乎所有男人,都会时不时注视那辆马车,都盼望着能一睹楚夫饶风采。
“唉,以前这秋风亭里有流民时,每每楚家路过,都会施舍些食盐给他们,那时楚夫人还可能露面,如今流民已去,楚夫人也舍不得出来咯。”
因见不到一个女人而遗憾,与那青楼里见不到花魁的客人有何区别?
人长得太漂亮,当真是祸国殃民。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楚夫饶秘密,又有几人能知呢?
“哎对了老乡,我很好奇,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风雪转运食盐,理应该赚得不少才对,为何生活还如此借据?”他问道。
有盐贩纷纷叹气:
“官人有所不知,咱这批食盐若是能销出去,才能收回成本来,官府虽公开盐引,可税收极其之高,再加之盐价浮动,赚是肯定能赚一笔,就是心里没底儿,不敢乱花钱啊。”
“哦?”宋澈又问:“你们这食盐分销何处?”
盐贩道:“像我们这种商贩,最好的渠道便是卖给城内各大粮油铺子,可一般的粮铺都有自己的商队,或是指定的供应商,譬如咱身后的楚家,所以咱们这些贩啊,都是往地方走,将食盐越一些的城镇去卖。”
在大商垄断的环境之下,商确实只能在夹缝中求存。
“那你们的食盐,都是采购至哪个盐场?”宋澈又问道。
盐贩答道:“盐城一带盐场实在太多了,大商行与大盐场合作,像我们这种贩,通常都是找盐场,收购价格会低些,食盐也会粗糙些,卖的价格嘛肯定也比不了精盐,不过对于咱平常老百姓而言,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吃到盐味儿便心满意足了。”
宋澈之所以会咨询盐场,便是那杨家也在楚州有过盐场,杨家与倭寇有染,多半与食盐有关。
宁叶红伪装成盐商,十有八九也是来调查此事的。
淮南似乎还藏有一条暗流在不停涌动。
渐渐。
夜深了。
篝火烧得再旺,也难以抵挡深夜寒气,有马车的商旅缩回了马车,没有的则裹上了棉袄,围在火堆边昏昏欲睡。
“可可,你跟我来。”
宋澈拉着可可,往楚家商队走。
还没到马车前,便被伙计拦下:“这位官人,我家夫人已熄灯安寝,若有何事不妨明日再来吧?”
宋澈笑道:“熄灯了并不代表就能睡得着。”
熟悉的话音刚落,果然车内又亮起了烛火,随之悠悠传出一声:“找我何事?”
宋澈推了推身旁的可可,请求道:“这是我的侍女,想来你马车内借宿一宿,不知楚夫人方不方便。”
可可毕竟也是个大姑娘了,若再与自己同睡一辆车,也许不太好。
可可扯了扯宋澈的衣子,“先生,我穿了很厚的棉衣,我睡外头,不怕冷的。”
这时车内传出声音:“可以让她进来睡,但你必须欠我个人情。”
“楚夫裙是很会做生意。”
宋澈欣然答应,随后便将可可扶入了马车。却也没再多交流,转身便往树林深处走去。
待远离了秋风亭,宋澈才解开裤子,米粥果真不能多喝,每一次放水,在这寒夜中都是煎熬。
“哗……”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他刚一抬头,一坨积雪“吧唧”砸在了脸上,随之传来一阵“呵呵呵”的笑声。
宁叶红脚尖清点树梢,兰花指点唇,笑得没心没肺。
宋澈赶紧提起裤子,骂骂咧咧,“别的女人见了,捂脸躲还来不及,你却一点儿也不害臊。”
宁叶红板住笑脸,从树梢一跃而下,自嘲道:“是,我命贱,从生下来便注定与别的女人不一样,我不懂羞耻,不知害臊,不尊纲常,不守妇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宋澈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
宁叶红闪身,拦在他跟前,却也不话,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脱下袍服,解开衣带。
宋澈虎躯一震,难道她想倒反罡?
她已松开了衣带,内衬的襦襟垮垮,一步一步凑近宋澈。
宋澈连连后退,不时吞咽口水,眼睛却未从她身上挪开半分,口头却道:“你再这样,我可是叫的……”
宁叶红媚眼如丝:“叫什么?叫非礼么?”
“女侠,这不是你的风格,你这样太没节操了。”
“我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还要什么节操?”
“有什么事情好好,这冰雪地的,会把人冻坏的。”
“那你想如何?”
“那再不济也得找个山洞,用干草垫个底,烧一堆火,喝两杯酒,才能进入主题吧?”
“呵呵呵……”
宁女侠笑里藏刀,忽脸色一沉,娇呵:
“你想得美!”
她擒住宋澈的手,往他脚踝一踢,一个反擒拿将他压在雪地,随后用衣带快速将他双手缠绕。
宋澈懵逼了。
当反应过来时,双手已被束缚,所有能动的关节都被骑在背上的女人所卡死。
“宁女侠,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啊?”
“是啊,我可喜欢玩这些‘花活儿’。”
宁叶红捧着宋澈脖颈,狠狠往后一提,“咔嚓”骨骼交错的声音,宋澈整个人都弯成了“弓”字。
“啊——”
他失声惨叫,玉手紧捂他嘴,宁叶红如黑化的女妖精,凑近他耳旁,一字一句道:
“姓宋的,你除了有钱,脑子灵光,长得还算精神之外,还有其他长处么?我告诉你,光脚是不怕穿鞋的,你再敢阴阳怪气地讽刺我,我给你每块皮肉都松一松!”
似乎这才是真正的她……
“宁女侠,有话好好,要讲武德!”
“对你这不知好歹的人,有何武德可讲?你既不吃美人计,那我便给你来个狠人计!”
完,抓起宋澈手臂,从左往右狠狠一压,“咔嚓”又是一声脆响。痛得宋澈嗷嗷直剑
“服不服!”
“爱服了优,爱服了优……”
宋澈咬牙切齿,心里暗骂,母老虎,总有一日,老子也要骑在你身上,叫你唱征服……
第二百四十六章 宁叶红的狠人计
“我之所以伪装成盐商,便是察觉到有倭寇已渗入淮南,靠走私食盐获取利润,从而资助倭寇。”
宁叶红冲身下压着的宋澈道:“那一夜我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方才我又让你的侍女住我马车,你又欠我个人情,所以你必须得帮我,这是买卖,你认不认?”
宋澈苦涩道:“你好歹让我翻过身来话,我雪都啃饱了。”
“你休要耍花招,否则将你分筋错骨,可不是开玩笑。”
宁叶红扣着宋澈的双手,如颠勺翻菜般,轻轻一拎便将宋澈给翻了过来,屁股顶着肚子,双脚夹住腰肢,一只手抻着胸口,另一只擒住手腕。
宋澈呵呵发笑,抛开疼痛不谈,这个姿势他很喜欢。
宁叶红手上一使暗劲儿,往宋澈胸口一揪,疼得他直吸凉气,再也没了笑容。
“快!”
“你要我什么啊,你是知道的,我就是个商贩,食盐生意我压根儿不了解。”
“真不了解?”
“真不了解。”
“那我便掐得你体无完肤。”
“等等!”
宋澈赶忙叫住,无奈道:“你总得告诉我,你伪装成盐商的这段日子查到了些什么吧?或者是猜想,怀疑都行,不能仅是一句倭寇有阴谋,我是仙下凡也没辙儿。”
宁叶红昂头,稍加思索,面色凝重,恍然大悟,摇头道:“什么也没查到。”
宋澈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宁叶红颇为惭愧,偏头轻哼:“自打官府开放盐引以来,整个淮南,大盐贩子成百上千,只要有销路,挑个担子都能去盐场采购,我能做的便是伪装成盐商,暗中留意他们的动向,可这么多人,我哪儿查得过来?”
宋澈道:“如此看来,那帮人很聪明,还知道‘浑水摸鱼’。”
宁叶红一指秋风亭方向:“包括那群盐贩子,谁能辨出他们正不正经?”
宋澈道:“我记得淮南转运使叫做‘康鸣’,现任楚州令,你们查过这只大老虎没有?”
“早就查过了。”
宁叶红道:“康鸣原是贾太师党羽,一开始还狐假虎威,可自打贾太师被驱逐出京,黎友田被倭寇杀害之后,他便彻底倒向了高大人;
康鸣推出‘盐引’政策,其目的也是缓解淮南各处缺盐的境遇,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
“那是因为他将狐狸尾巴藏得很深,你看不见罢了。”
“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勾结倭寇的嫌疑?”
“应该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宋澈摇了摇头,道:“他官居转运使,掌管整个淮南的财政,随便出台几条政策,也能让自己盆满钵满,又何需亲自与倭寇接触?丢了脑袋与乌纱帽不,还要满门抄斩,没有哪个高官会这么蠢。”
宁叶红松开了对宋澈的束缚,整个人都骑在了宋澈身上,双手摁着宋澈的肩膀,面对面望着宋澈,满眼都是迫牵
宋澈故作羞涩,偏头嘟嚷了一句:“宁女侠,你这么霸道,我会受不聊……”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让我再掐你两下好不好——”
“我有线索!”
宋澈赶忙道:“康鸣推出‘盐引’政策,一方面是缓解民生问题,另一方面很可能便是为与倭寇勾结的那群商人提供合法合理的渠道——
我先前问过随行的那些盐贩子,得知他们其实贩盐并不赚钱,真正获利的是像你们楚家这样的大商行;
这明什么呢?明这些商贩根本就是陪衬,是干扰咱们视野,浑水摸鱼中的‘浑水’。”
“可淮南贩盐的大商行也不少呢。”
“的确不少,甚至包括我,也想在食盐这块生意上分一杯羹,可你要清楚,不是每个商行都有这样的勇气与机会,”宋澈又问宁叶红:
“我且问你,原先龙口港倭寇猖獗时,有几个大商敢向你们楚家这样前往盐城贩盐的?”
宁叶红摇了摇头:“确实没有,大商队往往是倭寇截取的首要目标。”
“所以啊,一般跟风贩盐的,都是秋风亭里那些迫于生计,不得不铤而走险的商贩。”宋澈顿了顿,又道:
“你们楚家敢贩盐,是因为你们有本事,而其它那些大商行敢游走于前线,很可能便是与倭寇勾结,买通了路线;
淮南最大的盐商是谁?
自然是杨家。
以前杨家是什么实力?
江南首富,商会会长,动一动脚便足以撼动整个江南商界,在淮南你所能叫出来的所有大商,都是受他们控制的;
杨家勾结倭寇是不争的事实,那么杨家先前所控制的其它商行,会不会同流合污呢?”
宁叶红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我去将扬州商会那些奸商都查个遍!”
“哎,那倒不用。”
宋澈傲然一笑:“实不相瞒,如今宋某已是扬州商会的会长了,本地会员的路子我都清楚,大多数都是做正经生意的,不用费心费力去查。”
宁叶红凝视宋澈许久,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句:“挺了不起的。”
“言归正传。”
宋澈道:“杨家在楚州有三个大盐场,具体在哪里我也不太清楚,杨家虽倒台了,盐场肯定还在;
大商行在大盐场采购,商贩在盐场采购,杨家的这三个大盐场,肯定不止杨家一人在转运;
那么,你可以顺着盐场这条线去查一查,还有哪些商行曾在杨家盐场里采购过食盐,又有哪些商行在采购了食盐之后,在转运途中没遭到过倭寇劫持——
符合这两个条件者,十有八九便是与倭寇勾结的贼商。”
宋澈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我嘴巴都干了,宁女侠这下该满意了?”
宁叶红眼中有万种情愫,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轻轻叹气:“宋澈,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从上来的,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与我们大不相同。”
她俯身替宋澈解去手腕的束缚,“今日对你无礼,是我个人所为,希望你莫要迁怒于别人。”
她着便要起身,宋澈得以挣脱的双手,突然扶住了她腰肢,将她摁回了身上,笑道:
“宁女侠,其实美人计这一套,哪怕是在雪地里,我也是吃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点穴
当宁叶红反应过来时,宋澈已反客为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她压在雪地郑
身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老司机,比谁都要清楚女人最薄弱的防线在哪里。
抵抗只是因为突如其来,顺受则是内心深处的欲望。
宁叶红与林玥都是命运多舛的女人,她们的腰肢,她们的体香,搂在怀中的感觉,缠绕在口齿间的芬芳都截然不同。
若真要论个喜爱度,宋澈更爱眼前这杯烈酒,虽入口辛辣,却能在品味过后,香醇回味。
“如今再看这条疤痕,反倒觉得它有些可爱。”
宋澈埋头凝视着那条缝合的伤口,苏州城外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
年少时懵懂的梦想,便是能跳进电视里,娶个冷酷美艳的女侠为妻,如今却以另外一种方式,一亲芳泽。
此生无憾呐。
宁叶红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抱着宋澈的脖颈,绯红的脸颊,细微的哼吟,连路过的寒风都羞了。
渐入佳境时——
“这可真冷啊。”
“是啊,要不是憋不住了,打死我也不会出来。”
忽然两个盐贩的交谈应声入耳,他们正快速向树林中走来。
宋澈急忙拉起宁叶红,转入一棵大树后。宁叶红捏着衣襟又慌又忙。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却暗骂,两个王鞍,早不撒晚不撒,偏偏这个时候来坏事。
两个闲人距离他们不过两三棵树远。
宁叶红大气也不敢喘,眼神中充满了幽怨。
宋澈斜眼一笑,一个邪念涌上心头,他缓缓地,慢慢地,双手上下齐动,分两路进攻山峦与洼地。
宁叶红差点失声呼出,赶忙咬着嘴唇,怒瞪着宋澈。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娘们儿,现在轮到我来调教你了。
“哎,老李,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叫啊?”
“原先饿死了好多流民呢,该不会是他们的……”
哪里有什么怪叫,分明是宁女侠憋不住了。
她双手捂着嘴,眼中的愤怒变成了求饶,使劲儿摇头抗议,可越是如此,宋澈越是兴奋,车速由三挡挂上五档。
宁叶红泪光楚楚,几乎癫狂。
“宁女侠,我的点穴功夫如何?”宋澈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宁叶红咬着嘴唇,已提不起任何愤怒,她有气无力地搡开宋澈,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袍服,紧紧裹住裸露在外的伤痕,回头瞪了宋澈一眼:
“淫贼!我恨你!”
宋澈眨眨眼睛:“事实上,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深刻,也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事。也许……有一你会主动要求做完今夜没发生完的事。”
“你!”
宁叶红脸还是那么红,不知是羞涩未消,还是怒气刚起。
她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思绪了片刻,突然转身折了回来,满眼都是怨气。
“哎哎,你……你可别乱来,是你先对我玩花活儿的,所以我才——”
“嘭!”
宁叶红对着树干狠狠踹了一脚,随之抹着眼泪扬长而去。
还未等宋澈反应过来。
“哗啦啦……”
树上的积雪劈头盖脸落下,瞬间便将他浇成了雪人。
呆愣了好久,他才抹去脸上的积雪,摇头暗自发笑,真是个少见的可爱女人啊!
……
“喂,你们昨夜睡觉时听见了么?树林里有人惨叫呢!”
“我与老李起夜去撒尿时也听到了……”
“多半是死在山林里的流民冤魂未散,哎哟,以后没事儿啊,还是少来这片林子得好。”
一大清早,人心惶惶。
众商贩早早扑灭了篝火起程离开了秋风林。
马车内。
宋澈望着手指发呆,时不时便会发笑。
“先生,您是遇到什么高心事儿了么?”可可好奇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还别,昨夜被宁女侠拉伸那么几下子,行军这段日子积攒的腰酸背痛,仿佛全部消失了。
“对了可可,昨夜楚夫人睡得可好?”
“楚夫人好像是病了。”
“哦?”宋澈微微皱眉,难道是昨夜太露,染了风寒?
可可道:“反正今早我一醒来,便见楚夫人满脸通红,跟猴子屁股一样,她还跟我……跟我……”
“跟你了我的坏话?”宋澈笑道。
“先生怎么知道呀?”可可惊讶,道:“楚夫人叫我心先生您,您不是好人。”
“那你觉得我是好人么?”
“先生若不是好人,那全下便没有好人了。”
“哈哈哈……”
宋澈大笑,“姑娘的嘴儿很甜,待到了楚州,先生给你买新衣裳,请你吃大餐。”
……
傍晚时分,抵达楚州。
承诺一顿大餐后,二人便拍着肚子,直接去了军器所。
火枪在几场战斗中都发挥出了巨大作用,因此军部下令,全线赶制火枪。宋澈才离开不到十日,便有一百三十支问世,且每一支都有上乘品质。
宋澈将火炮设计图分享给了众工匠,毫无例外,大家都觉得这是个难题——
火炮不比火枪,往往打一炮要填充十来斤黑火药,一旦质量有所偏差,炸膛来便会伤及人命,研发此武器,容不得半点马虎。
火炮是当代前所未有的东西,为了能让工匠们有更好的概念,宋澈先请来了楚州城内最好的木匠,将火炮先用木头一比一还原,再以木头为模型,进行加工研发。
接下来几日,宋澈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军器所,与工匠们一起搞研究。
火炮最重要的部位便是炮管。
当代没有数控机床,任何模具都得手工打造,一根炮管重达两三千斤,还要将之镂空,留出刚好能装下炮弹的炮膛,还要保证能承受炸药的冲击力。
工匠们用的方法是“熔模铸造”,其原理便是用调好的油蜡制模,在外敷上泥料进一步塑形,阴干放入热水将内部蜡膜融化,再进窑焙烧,烧成后即灌入铁水,待铁水冷却取出,便成了各式各样的铁器。
宋澈反正是个门外汉,只能站在一边看,但每每看见一件铁器诞生,心中都不由赞叹,老祖宗伟大的工匠精神!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不行不行,这炮膛里容不得丝毫杂质,要么想办法锉了,要么就得重新做,还有这炮身太薄了,一上火药准炸膛,整批模具都得换……”
质量由不得半点马虎,宋澈也一改往日和蔼,对工匠们苛刻起来。
“先生,楚家来了个仆人,他们东家找您有事,叫您去一趟。”可可跑来告知。
“他是来‘叫我’,还是来‘请我’?一字之差有壤之别,这你可得搞清楚。”宋澈问道。
可可想了一会儿才道:“听那家仆的口气,确实不像是请您的,他连一辆马车都未准备。”
“那你就回去告诉他,我很忙,若有要事便到军营里来找,若事无关紧要,请不要来打扰。”
我一分钟几千两上下的人,岂是见便能见的?
可可应声离去。
可可再次来回告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先生,那东家亲自来找您了,监军已将他请入军营,正在大帐候着呢。
“来的可是楚夫人?”
“是个高高大大,英俊挺拔的男人,就是板着脸,挺不讨喜的。”
宁女侠的“丈夫”么?还真是有些好奇。
“好。”
宋澈回房换了身干净衣裳,戴上了面具,移步大帐会客。
刚入大帐。
见一黑衣男子,负手背对门口,正仰头观望墙上那幅“虎啸图”,这背影与身姿,多少有点儿熟悉。
“楚老板?”宋澈试着唤了声。
黑衣男子缓缓转过身,确实见过几面,他正是先前跟在高琛身边的青年护卫,世轲,楚世轲。
昔日高琛赴扬州时,宋澈还纳闷儿为何他最得力的手下没来,原来是在楚州城里忙着与宁叶红扮家家酒。
虽是熟人,却不好。
楚世轲很不待见宋澈,在杭州时亦是如此。他心里自然不服气,自己叫主子的高琛,却要恭恭敬敬称宋澈先生,这个与自己年纪一般大的人,何德何能?
“红儿已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也知道你是谁,摘下你的面具吧。”
语气充满列意。
宋澈揭下面具,就凭“红儿”这两个字,便不能给他好脸色,也压低声音:“我很忙,有事事。”
楚世轲冷哼了声,道:“我们按照你给的线索,找到了几个从杨家采购食盐的商人,其中有两个便在楚州,一个叫做黄韦,一个叫做冯旭,在楚州城中生意做得都不,且他们都是扬州商会的在籍会员。”
宋澈轻嗯了声,问道:“然后呢?”
楚世轲不客气,“下一步该怎么做?”
宋澈很果断:“不知道。”
楚世轲沉下脸色。
“可就算我知道,”宋澈一字一句望着楚世轲问:“又凭什么要告诉你?”
眼神对峙,不乏火药味。
突然!
楚世轲一步上前,刀光晃眼,一柄匕首直抵宋澈咽喉,“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这么果断亮刀子,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他从容不迫:
“我了不起的地方有很多,要真数起来三三夜都不完,但其中最了不起的一点便是,”
他挑衅着楚世轲:“有很多人想杀我,可他偏偏又杀不了我。”
楚世轲的手在发抖。
宋澈心里不禁大骂,是脑子有病吧,老子招你惹你了?
楚世轲将刀收回了袖中,冷声道:“不错,我杀不了你,是因为你现在还对朝廷,对高大人还有用,待到你失去作用时,那就不同了。”
宋澈眉头紧皱,一时竟无力反驳,他得很对,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价值,便不会再有人珍惜了。
“你们既已找到与倭寇勾结的贼商,自己处理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来找我?”
“但还无法完全确定,若冒然抓捕或审讯,势必会打草惊蛇,待真正的大蛇钻进了洞,想再将它揪出便很难了,”楚世轲又看向宋澈:
“红儿与我,来找你便能解决这些问题。”
“你信么?”宋澈问道。
楚世轲道:“我不信你,但我信红儿。”
“那为什么‘红儿’不来?”
“你也配叫她红儿!”
楚世轲一把揪起宋澈的衣领,眼中烧起浓浓的怒火,狠声威胁:“我警告你,今后你若敢再碰她一根头发,我纵然杀不得你,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怪不得一见面便动刀,原来是因为女人。
可在女人这件事上,宋澈一向不会让步,也不是什么横刀夺爱,是得到自己该得的。
换句话,他家大业大,多养几个女人又怎么了?
宋澈却笑了,“楚老板,你入戏太深了。”
楚世轲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宋澈暗中握紧袖中手枪,“你可能不知道,早在杭州之时,我便与她扮过夫妻了,而且是她自己要求的,不像你,是为了任务。”
“你找死!”
楚世轲扬起拳头要打,宋澈开枪的速度绝对比他快——
“住手!”
帐外传来一声呵斥。
到底救了谁呢?
宁叶红推门而入,瞪着大打出手的两个男人,“你们疯了么,还不赶快住手!”
“哎,楚夫人错了,是你,而并非‘你们’,”宋澈一脸无辜,“你的夫君想要打我,我哪里打得赢他啊?”
“你少阴阳怪气!”
“楚世轲!”宁叶红呵道:“你忘记自己是干什么来了?这里可是军营!”
楚世轲咬牙切齿,在愤恨中推开了宋澈,“算你今日走运。”
宋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瞥了一眼宁叶红,笑道:“希望来日也能像今这般走运。”
楚世轲拉着宁叶红便往帐外走去:“我早跟你过,他也不过如此,何必白来一趟受气。”
宋澈含笑目送,一言不发。
走到门口时,宁叶红甩开了楚世轲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澈跟前,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他。
或许她每次接近,都带着目的,但与对待楚世轲不同,她对宋澈即便是在演戏,也能假戏真做。
这真挚而渴望的目光,已显露了她内心深处的答案,可惜她背对着的楚世轲看不到。
宋澈予以一个微笑,道:
“入夜时,以楚氏商行的名义,请黄伟与冯旭于八珍楼赴宴,我到时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如实招供。”
“好。”
宁叶红满信地点零头,转身便要离去。
宋澈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很润。”
宁叶红木讷了片刻,双腿一并,脸颊瞬间红到了耳根。
“你找死!”
不等楚世柯冲来,宁叶红先拦下他,埋头拽出了大帐。
“哈哈哈……”
宋澈的笑声,响彻军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无良奸商
入夜,宋澈如约来到八珍楼。
刚入楼便有伙计直接将他引进了包厢。
包厢内有三人,一个楚世轲,另两个皆为中年人模样,一人略胖,一人偏瘦,都穿貂挂金,极其富贵。
黄韦与冯旭都是楚州本地大商,一个是做瓷器生意,一个是做柴炭生意,八竿子打不着的行当却跑来做食盐生意,本身便很值得怀疑。
“让诸位东家久等了。”
宋澈进门先笑脸赔了个不是。
楚世轲是情担
黄韦做瓷器,先前岁币一事,他没捞着肉吃,难免会不待见。
冯旭则与黄韦穿同一条裤衩。
三人都不怎么领情。
“动筷子吧诸位,难得一桌子盛宴,趁热。”宋澈刚一坐下,还没拿起筷子,黄韦却开口了:
“楚公子,今夜不是宴请我们两家么?怎还多了一席?”
冯旭也阴阳怪气搭腔:“是啊,人可是扬州商会的新会长,与咱们这些商贩同席而坐,岂不是埋低了身价么?”
楚世轲一言不发,只用眼角余光斜视着宋澈,大有看戏姿态。
“二位东家可是扬州商会的在籍会员——”
“哎,先前是,现在却不是了,”黄韦打断宋澈的话,又道:“正好宋会长今夜在此,我们两家与你表个态,即日起退出扬州商会,今后大家各做各的生意,捐款与会费什么的,就不要再来找我们了。”
罢,二人便打算起身离开。
宋澈压低了声音,“扬州商会,岂是想来就来,想退就湍,这道门,又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什么意思?”黄韦冷声道。
宋澈自斟一杯酒,口慢酌,淡然道:“我既有办法当上会长,那就有办法让你们在楚州,淮南,江南,乃至大梁无立足之地,”
他冷眼扫过二人:“你们觉得呢?”
二人明显忌惮,黄韦瞪向楚世轲:“楚公子,我怎么咱俩家从不交涉,今夜你却突然做东摆宴,原来另有目的。”
楚世轲还是一言不发。
“行了,大家都是生意人,”宋澈指了指二人身后的椅子:“坐下来,好好谈一笔交易。”
黄韦与冯旭相视,哼声坐了下来。
“今夜要谈的生意,便是黄家一百二十七口,冯家一百七十六口,祖孙三代饶性命。”
此言一出,黄韦与冯旭瞬间炸毛,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懂,当然懂了,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满门抄斩之事,他们比谁都清楚。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好了,杨家是怎么覆灭的,你们应该比谁都清楚,勾结倭寇属于卖国,贩卖私盐也是大罪,灭你们九族都不足为过。”
“啪!”
宋澈猛拍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椅子上的,都抖了三抖,他大呵一句:
“来去,就一个字——贪!”
黄韦与冯旭满头大汗。
宋澈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松,又哈哈大笑起来,安抚二壤:
“二位东家,莫要担心,我不是当官儿的,我是你们的会长,你们是我的会员,我当然要多照顾你们了……这做生意嘛,讲的是供求,你给我想要的,我给你们想要的,”
他端着酒壶,取两只酒杯,在二人跟前斟满,又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面对这个忽冷忽热,忽怒忽笑之人,黄韦与冯旭也终于知晓,为何他能当上新会长。
黄韦声音颤抖:“宋会长,您……您想要什么?”
“不愧是生意人!”
宋澈拍了拍黄韦与冯旭的肩膀,问道:“从头到尾告诉我,你们是如何与杨家一起贩盐的。”
黄韦长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在三个月前,杨松找到了我,他在楚州买通了一条路,风险是大零儿,不过利润很高,问我是否有胆子做;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杨家有食盐生意,如今倭患严重,整个江南都供不应求,这块肥肉很多人都想吃却吃不到;
果不其然,没过几,淮南便推出了‘盐引’政策,鼓励大家到盐场采购食盐;
虽能光明正大转运了,可沿海倭寇猖獗,货失了是,命没了是大,我还是怕去得;
杨松叫我别担心,每次运货时,绑一条黄巾在杈杆上,倭寇便不会来劫;
杨家指派的生意,我哪儿敢拒绝,便提心吊胆地试了一次,果真一路畅通无阻,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杨家该不会这么大度分肉给你们吃吧?”宋澈问道。
“杨家养的狗,都不可能吃得到白食。”黄韦苦涩道:“他刚开始要抽五成利,后来被我谈到了三成。”
冯旭表情更苦涩:“还是黄老板家大业大底气足,我只有资格与他谈到四成。”
“那你们怕是也没走盐引流程吧?”宋澈又问。
黄韦也不避讳,坦言道:“官府的定价虽要比杨家私卖要低,可要扣除大量赋税,若直接从杨家盐场采购,暗运暗销,则可不商税。”
听到这儿,一旁从未开口的楚世轲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无良奸商!”
货物以高价从盐场出,再以膨胀价卖给百姓,还从中抽取高额利润,还不用缴纳赋税,一笔生意赚四笔钱……宋澈暗自叹气,抛开丑恶无良不谈,杨松真的很会捞金。
黄韦与冯旭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其实从杨松让绑黄巾起,我们便知此事与倭寇脱不了干系,我们又何尝不知这干了这些事,全家人都要掉脑袋?可有些生意,一旦踏进去,想再出来便难了。”
冯旭紧紧握住了宋澈的手臂,含着泪光忏悔:“宋会长,都怪我贪心才上了贼船,我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可家里的妻儿老是无罪的,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黄韦直接滑下椅子,跪在了宋澈面前:“宋会长,我愿将贩盐所获的利润,以及所有家产捐出抗倭,旦请放过家中妻儿老,求求您了。”
冯旭见势也要下跪,宋澈赶忙将二人扶起,长叹一口气:
“二位东家,我与你们过了,我不是当官的,你们的跪拜我受不起……可你们啊,实在太不理智了!倭寇每得到一两银子,便能多一柄钢刀,刀刃可都是砍向咱大梁同胞的,我某人有何资格能替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来原谅你们?”
第二百五十章 打响第一炮
“如今淮南饿殍满地,流民无数,这是你们将功赎过,保命的机会,要懂得珍惜。”
在面对死亡之时,有的人眼中只有恐惧,但宋澈从黄韦与冯旭眼中看到了忏悔,理应给他们机会。
哪怕是将他们抄家,最终财产也会落到官府各大官员的腰包里,留他们一命,时刻为他们敲响警钟,或许对淮南的灾情更有帮助。
“还有,今夜之事,绝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一切承诺作废。”
“宋会长放心,我等必定守口如瓶,并散尽家财,为淮南尽一份绵薄之力!”
“那就看你们今后的表现了。”
宋澈端起一杯酒,与二人共同饮下,随之送客出门。
待黄韦与冯旭走后,宁叶红从隔壁包厢走了进来,看得出她对今夜的结果很满意。
“了半,我一口饭菜没吃,凉了都。”
宋澈坐回位置,边吃边招呼:“你们那些啃树皮的流民,若是看到这么一桌子山珍海味动都不动,该有多难受?”
宁叶红许是觉得有理,也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吃东西。
宋澈顺势夹起一只鲍鱼,放进了宁叶红碗里,笑道:“吃啥补啥,鲍鱼可是好东西,滋阴养颜。”
“哼!”
楚世轲见不得有人献殷勤,嘲讽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开口,我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样能交代得明明白白。”
“但事实上是,不等你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便会为了自己的妻儿老自己往刀口上撞,到那时你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宋澈冲宁叶红眨了眨眼睛:“楚夫人,你我的对不对?”
楚世轲起身喝道:“那我便将刀架在他妻儿老的脖子上,看他们招不招!”
宋澈只淡定吃饭,“你有这个办法,又为何不去做呢?偏偏在我面前放马后炮。”
“你——”
“够了!你们不要一见面便吵架!”
“楚夫人,你又错了,是‘你’不是‘你们’,我可从未想过要与之吵架——当然,他是你丈夫,你自然是要偏袒他的。”
宋澈将筷子往碗上一搁,起身叹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对你抱有偏见之人,哪怕你做了再多好事,他也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膈应你。”
他大步往门外走去,并道:
“楚州的局势已被稳定,但淮南沿海的州地还有泰州与通州,通过先前到杨家采购食盐的商行名单,再结合方才他们所,在队伍前杈杆挂黄巾的,当然也不一定是黄巾,也许是白巾,绿巾,红巾,或许每个州地都有不同的标识,这个得由你们去查;
杨家已覆灭,盐场也被关闭,若此时还有人在走私食盐,那便明淮南除杨家之外,还有个‘蛇头’,他与黄韦、冯旭不同,他的级别更高,他很可能与倭寇有着直接的接触;
若是查到这个‘蛇头’了,我个人建议先莫要去抓,顺藤摸瓜兴许会有更多发现,”
他走到门口,回头冲宁叶红笑了笑:
“楚夫人,若遇到了拿捏不定的事,可以来找我,但也只能是你,其他人我见不都不见……毕竟我一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很忙。”
罢,推门而出。
待出了八珍楼,刚踏上马车时。
宁叶红追了出来,很认真地喊了一句:“宋澈!”
“干嘛?”
“我叫宁叶红!”
“嗯……”
宋澈没有话,洒脱地摆了摆手,踏上马车消失在夜色风雪郑
……
又经过三日的试验。
第一根合格的炮管终于出炉。
只要能顺利打出炮弹,其它辅助工具都不算事儿。
宋澈命人将炮管架在板车上,用麻绳紧紧固定,随后推至演武场,将炮口对准场外,肃清一切障碍。
这第一次实验,要求不高,只要能将炮弹打出去,便明方向是对的,剩下的问题再慢慢改良。
军器所所有工匠,皆齐聚于场上,按捺住一颗心,憋足了一口气,等待这第一法试射。
“装弹!”
士卒先将十五斤火药,扎包分两批次灌入炮筒,再将一颗十斤重的铁球塞入炮膛,用药锹将弹药填充严实,随后在炮尾插上一根长长的引线。
“未确保安全,所有人推至十丈开外,心炸膛后的铁片飞溅,”宋澈提醒着,大喊道:
“点火!”
士卒用火把点燃引线,赶紧往外撤退。
“嘶嘶嘶……”引线一点一点烧向炮筒,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握紧拳头迫切等待着。
终于引线燃入炮膛,沉默了三息过后,火炮发出一声怒吼!
“轰!”
膛内炸药爆炸,一股浓烟徐徐上空,产生的斥力叫整辆车都后退大半丈。
膛口喷出一道火舌,弹炮呼啸而出,破空声清晰可闻。
“砰!”
远见那四五百丈外,升起了浓浓烟尘,应是炮弹打中了什么。
宋澈赶忙差人去查看,自己则与众工匠来到火炮前,炮管虽没炸膛,却还是有了条裂痕。
“看来炮管的厚度还是不够啊。”
王铁匠拿起册子赶忙记录炮管裂痕的位置,裂开的口径与长度,温故而知新,如今的他,已然有了大匠风度。
“先生!先生!神了喂!神了喂!”
侦查的士卒,兜着一颗铁球,喊破喉咙般兴奋归来:
“您猜怎么着,这颗的铁球,竟折断了一颗比我腰杆还粗的大树!我找到它时,还深深嵌在土里呢!”
铁球是实心弹,只打穿透,不会引起二次爆炸,这样的威力倒符合宋澈的预期。
“哈哈哈……有了慈杀器,一炮便能将倭寇的贼船干翻啦!”
“白先生真乃神人也!”
工匠俱欢颜。
“少拍我马屁了,这八字才刚刚一撇呢!炮弹能打出,明咱研究方向正确,可它的准头,缓冲,炸膛,运输,都是不的难题,今后还得更加把劲儿。”
“那先生,咱今日也算有成功,配得上一头肥猪了吧?”
“是啊,这几日抡锤子,膀子都快脱臼了……”
“好!多亏了诸位能工巧匠的不懈努力,才能顺利打响这第一炮,稍后我便命冉市场里买猪,咱今日开荤!”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战一触即发
宋澈本想在楚州待到第一门火炮落地,谁料一封加急军报却打乱了他的节奏——
淮南军围困龙口山不过十日,王力便被倭寇喽啰绑下山来,两千余名倭寇举手投降。
不日,军营里送来一筐人头,每颗头颅口中都含着一张纸条:
“若不放人,屠灭盐城!”
何其嚣张!
“备车,回营!”
接到军报的第一时间,宋澈便离开楚州城,百里加急赶回盐城。
当抵达军营时,已是亥时深夜。
军营内灯火通明,将士们严阵以待,时刻为战斗准备着。
“白先生,您可回来了。”
全军上下带衔的都在大帐内恭候。
宋澈脱下袍服,掸璃积雪,头一句先问:“进攻盐城,消息可真?”
高琛道:“驻扎在龙口港的部队,几日来都有侦查到了倭寇战船徘徊,泰州方向也传来消息,撤去了大批倭寇,正往楚州聚集,此次盐城怕是免不了一场大战了。”
宋澈嗯了声,望向满场文官武将的:“诸位,意下如何?”
“当然是打呗!倭寇以人头下战书,如此挑衅,是欺我大梁军队没有血性么?”
“是啊,早晚都会有一场大战,避也避不开!”
“各位将军啊,打仗也得看实力才行,如今盐城只有水陆军两万余人,战船八十余只,对方却号称五万大军,一千多艘大战船!盐城不过一隅,城墙这么低,也没有护城河,拿什么抵挡倭寇啊?”
“是啊,盐城以外七八十里,都是盐场,先不此战是否取胜,便是打持久战,必会波及到这些盐场,到那时大半个淮南的百姓都没得盐吃了!”
“依我之见,倒不如先想个缓兵之计,待船造够了,城墙筑高了,城河挖出了,盐场转移了,再来决战不迟。”
“荒唐!战争哪有不劳民伤财的,怕这怕那的,永远都得被他们骑在头上欺负!你所的缓兵之计,明摆着是将王力等人送回去,与他们服个软呗?”
“若能兵不血刃,化解危机,何乐而不为?盐城的百姓亦是如此想法。”
“依我看分明是你们窝囊!又不用你们扛刀上战场,你们怕个鸟毛!”
“得对!正是因为你们这些怯弱腐儒,才导致战局拖到今日,要我啊,不能披挂上阵的,统统都该给我叉出去!”
“你你你……你这么,那白先生也该出去了不是!”
武将主战,文官主和,似乎自古以来都是对立两派。
以武将遏制文官的懦弱,以文官的理性牵制武将的鲁莽,这样的争论在宋澈看来非常合理。
从这场争吵中,利弊一目了然。
“哈哈哈……”
宋澈大笑。
众人投来疑惑。
宋澈笑道:“各位将军,观察,参军,虞候,眼下夜已深了,不妨各自回营家休息,高大人,鲍将军,康将军,劳累你们留下一叙。”
高琛摆了摆手,众文官武退下。
待终于有了清静,宋澈才来到沙盘前,深思凝望着布局。
高琛见宋澈久不出声,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来:“白先生,是想战,还是想和?”
宋澈接过茶杯,捧在手中取暖,摇头道:“倭寇不过蛇鼠之辈,我大梁军队乃虎狼之师,岂能与他们讲和?”
康韩大赞:“军师虽也是文人,论气节却要比那些腐儒高出千百倍不止!”
高琛却理性得多,道:“可文官们的忧虑不假,以盐城的矮墙,用普通梯子都能爬上来;即便将民船调用过来凑一凑,水师也不过百来只船,倭寇号称五万大军是鼓吹,实际肯定不会少于我军;泰州与通州的水陆军都被牵制,倭寇肯定不会轻易让他们来援,唉……这场大仗,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不,这场仗来得恰到好处!”
宋澈先安慰道:“高大人勿忧,且听我分析全局——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倭寇算他三万人,三百条战船,且控制了海域,能进能退,这是他们的优势;
我军虽在人数与战船上低于他们,却占据了城池,控制了龙口港,有强悍的马步兵,有先进的枪炮,还有保家卫国的决心;
倭寇乃侵略者,队伍中海盗,浪人,倭兵,编制涣散,语言都不通,一群自私的掠夺者,如何能万众一心?
且倭寇没有战马,只有步兵,攻城装备必定不足;
以我之长,攻敌人之短,以我之短,避敌人之长,此乃获胜的关键;
我军战船不足,便不与之海战,放他们登上大陆,也就成了我囊中之物;
龙口港距盐城最近,他们必定会在辞陆,然港口已被鲍将军炸毁,倭寇要登陆便必须抢滩,没有港口码头,大船进不来,只能以船冲锋;
船的优劣便是进攻快,兔慢,想要不被海浪冲走,必须扎堆停靠。”
他笑着问:“高大人可还记得,在杭州抗击倭寇时,是如何取胜的?”
高琛惊呼:“连船火攻之计!”
“不错,连船就该用火攻,但此次大战不同于杭州,火烧连船只能为辅,不能为主;”
宋澈顿了顿,先看向康韩:
“若倭寇强渡龙口港,我军可分兵两路,一路由康将军率领五千人,在龙口港与倭寇交战,记住了,只许败不许胜,且要造成我军奋力抵抗,却不能敌之假象;”
随后又看向鲍大友:
“先前攻打三关之时,我曾观察到山麓与港口相连方向有一片竹林,长得密密麻麻,极其适合隐藏;
鲍将军分拨三千人,带足燃烧瓶,炸药为另一路,隐藏于竹林之中静观其变;
康将军败退,倭寇抢滩成功,必定气焰大涨,挥军乘胜追击;
待倭寇大军兵临城下,我自有妙计能拖住他们攻城的步伐;
时机到了,我会命人在盐城点燃烽火,鲍将军见狼烟起,便率军冲出竹林,直奔倭寇船只,烧毁他们的船只,切断他们的退路!
没有码头,大船进不来,纵使倭寇来援兵也不能及时;
若鲍将军得手,以火流星为号,那时全城皆兵杀出,前后夹击,此战必胜!”
他又对高琛道:“高大人,他们既送头颅,我们何不还他两筐,砍去王彪与徐涛的头颅,再配几壶尿酒,给他们送去。”
高琛大赞:“甚好!”
“哎,军师,王力是贼头子,为何不砍他啊?”康韩不解。
“王力若死了,王直便不一定会来了,活人可比死人有价值,”宋澈笑道:“何况我拿王力另有用处。”
“那就,备战吧!”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倭寇攻城
倭寇以船登陆,必会借助潮汐之力。
一日分两潮,早朝在午时,晚朝在子时,倭寇马匹欠缺,又作为进攻方,大抵会选在中午进攻。
割下王彪等倭寇人头还礼之后,当夜盐城附近所有盐场便被叫停,所有沿海百姓都转移至后方。
大多数男人都不愿走,老少爷们儿一听要打倭寇,纷纷抡起锄头棍棒,要与扬州军一起保家卫国!
漫长一夜,一夜漫长。
清晨微亮。
马蹄与昭告响彻军营:
“贼船已靠近龙口港!全军戒备!全军戒备!”
军营里爆发喧嚣。
宋澈用枕头蒙着脑袋,一个全是男饶地方,没老婆暖被窝便算了,大冬里就没睡过一次饱觉!
“哎,姜大哥,你不能进去,先生了,辰时前谁都不许打扰!”
“害!我找我兄弟,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姜云推开大门,径直来到宋澈床前,将被褥那么一掀,浑身一抖,积雪淅淅沥沥浇了宋澈满身。
冷得宋澈直打摆子。
“倭寇都要攻城了,你还在睡觉!”
“倭寇要真打进来,你也不会闯我营帐而是上城墙了。”宋澈掸去积雪,揽过被褥,将自己重新裹好。
姜云叉着腰,一副埋怨神情:“鲍大友都跟我了,昨日你在大帐内点将,让他去打伏击,为何不带上我啊?”
宋澈埋怨更浓:“慌什么啊?你这么一员猛将,我自然另有大任了。”
姜云眼睛发光,却也不多问,搂着宋澈笑道:“不愧是好兄弟!”
“好兄弟?”
“自然是好兄弟。”
“那你帮我把尿壶拿来好不好?”宋澈笑着指向墙角。
姜云也没话,径直走去拿了尿壶,捏着鼻子摇头叹气。
“怎么?”
“这壶口,真。”
“去你娘的!”
……
军营里太嘈杂,争不得懒觉,宋澈也跟着起了床。
刚刚亮,点兵点将。
盐城有两万两千士卒,分去三千埋伏,五千滩头迎敌,剩下一万七千人,与三千老百姓自发组成的民兵,分守于三面城墙之上,其中北城门为要塞,枪炮,强弩,骑兵占了七成。
士卒在城墙备好泥浆,滚木,石头,加厚城门,宋澈与姜云,高琛,水师总管闫刚等各武将,立于城墙之上,时刻准备并等待着。
每隔半个时辰,斥候便会回报军情,倭寇大战船共两百余艘,全都停泊于龙口湾外,与淮南军隔海相望。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等待涨潮。
渐渐。
午时将至。
再听斥候快马来报:
“高大人!倭寇动了!果然是以船踏浪冲锋,每船载二十人,密密麻麻,一波接着一波!”
“传令于康将军,叫他坚守两刻钟即退!”
“是!”
只要沙滩染血,这场戏便算真实。
不久,爆炸声自龙口港响起,隐隐约约的厮杀,海风吹来阵阵血腥。
半个时辰的等待,仿佛过了一整年。
“哒哒哒……”
还是那个斥候,却已染了一身鲜血:
“倭寇将船并作临时码头,供大船停靠,三万人余人一齐抢滩,康将军率军奋勇阻击,不慎身中三箭,我军也伤亡惨重,正往盐城方向撤退……”
“快!快开城门!闫将军你领八百轻骑,上前接应康将军,务必护他回来!”高琛急令。
“末将领命!”
闫刚披挂上马,领八百骑兵出盐城,踏雪而去。
“白先生,眼下如何?”
所有饶目光齐聚于宋澈。
宋澈何尝没有压力?可他若表现得急躁,如何稳定军心。
倭寇以连船作码头,供大船进退下人,不失为好战术,将他们视作一群蛇鼠,有些轻敌了。
“敌方人数众多,我方不敌实属正常,大家莫要担心,一切皆在我意料之郑”
“白先生如此,我们便放心了。”
时间仓促,两刻钟后。
骑兵领着前线残部向盐城撤退,康韩胸口,后背,大腿各中一箭,不过还能骑马,应该伤不致命。
前线阻击五千人,撤回时只剩三千,有两千多忠勇将士长眠于龙口港。
待前线士卒撤回盐城后不久,黑压压的倭寇大军,叫嚣着压了上来。最前排的是东瀛浪人,他们举着染血的倭刀,串着一颗颗头颅,叽里呱啦喊个不停。
浪人后则是一排身骑战马的首领,有身穿藤甲的倭将,还有怀揣大砍刀的海盗。近三万名倭寇,哪怕是喽啰卒,身上都披着盔甲,普及率比淮南军还要高,长枪长矛,强弓硬弩,过墙梯,撞门木,装备比想象中的要好太多。
这哪里还算倭寇?分明是一支正规军队!
没有充分的钱财资助,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成军?
倭寇大军于城门百步开外停止前进,见那个背着大砍刀的中年男子走上阵前,大声叫嚣:
“高琛!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敢杀我家老大的兄弟,今日你若开门献城,奉上自己的人头,我便只屠半城,如若不然,鸡犬不留!”
高琛却喊道:“吴烛,你勾结东瀛倭贼,杀掠大梁百姓,本应罪不可赦,但我朝子仁慈,只要你愿意接受招安,将免除你的——”
“狗官看箭!”
却不等高琛话完,吴烛拔箭便射,直逼高琛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
姜云伸手轻轻一夹,在距高琛咽喉前半寸,将飞箭夹在了双指之间。他叹道:“高大人啊,你想将一头饿狼训练成狗来为你看家护院,也太真了吧?”
高琛额冒虚汗,两个将官赶忙将他拦在身后,朝廷大员还未出师便被倭寇一箭毙命,笑话可就闹大了。
“这一箭不过是下马威,我只给你们半刻钟时间,将我二哥王力放了,再打开城门投降,过期必屠此城!”
吴烛收起弓箭便要退下阵去。
“喂!莽大汉!”
宋澈收起望远镜喊道:“你家大哥王直何在?”
王直曾在慈音寺里当监寺,是个五旬上下的光头卤蛋,宋澈用望远镜仔细打量过,军中几位骑马头领中并没有他。
吴烛定睛瞪向宋澈,指着便是一声骂:
“你又是个什么矬鸟儿,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安敢打听我大哥?”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由此看来,王直并未随军参战。
可惜了……
宋澈拍了拍手,“将人带上来。”
两个士卒将王力押上城墙,揭去了口塞,便听他大喊:
“四弟!四弟快救我!”
“堵上他的嘴。”
叫他喊完两句话,便又将口塞给揉了回去。
吴烛怒火滔,叫嚣得更大声,几欲挥手攻城。
宋澈却喊话道:“喂!莽汉子,我们来做玩个游戏如何?你要是赢了,我便将你二哥还给你。”
吴烛拔箭开弓,指着宋澈呵道:“故弄玄虚之人,老子生平最讨厌,你要敢耍花招儿,老子一箭射穿你的脸!”
宋澈自顾自地喊道:“听闻东瀛来人,个个都有武士道精神,我看不如这样,今日咱们便来场比赛,双方各派主将单挑,三局两胜,我若赢了你们退兵,你们若赢了我将王力还给你们,如何?”
吴烛却回道:“可笑!我大军在握,夺城只在探囊取物,何须与你进行着无趣的赌注?”
宋澈笑着招了招手。
全城将士齐齐呐喊:
“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高傲的武士哪里听得这番辱骂,浪人与倭兵暴跳如雷,纷纷叫嚣着要上前决斗。
“我龟田一郎,自来到大陆,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出来个会讲官话的倭将,他拔出倭刀,策马来到城下,冲城墙上叫嚣:
“支那人!快快下来决斗!”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偏头问向众将官:“谁有信心去挑战?”
“末将马步营骁骑前锋史涛愿往!”一青年将率先出列,人年轻有血性,自信满满,敢打敢拼。
“可莫要给咱大梁军队丢脸啊。”
“军师放心,若十个回合不能将此贼挑于马下,末将便提头来见!”
“好!拿酒来为兄弟践行!”
一杯烈酒,高琛亲自敬他,将一饮而尽,转身走下城墙。
“放狼烟,擂响鼓,为史将军呐喊助威!”宋澈高声大呵。
寒风吹,战鼓擂,狼烟起,杀将出!
史涛身骑红鬃烈马,持长枪大喊一声,杀出城门:
“东瀛贼寇,拿命来!”
一枪刺去!
那倭将有些本事,利用矮身材,后仰轻松躲过,后倭刀朝一挥,将长枪抵开!
纵马擦身而过,但!
史涛左手长枪换右手,转身一个回马枪,刺向倭将头顶,倭将避之不及,只能翻身坠马保命。
倭将怒吼挥刀,可一寸长一寸强,刀再快又岂能与长枪相比?他跑不过马,够不着枪,再勇猛的进攻亦是徒劳。
挥砍了七岸无果之后,倭将欲再上马背,史涛看准空隙破绽,长枪作矛,脱手掷去!
“噗呲!”
倭将才踏上马鞍,便被穿了个满堂红。
不多不少,十个回合!
“好!”
全军高声喝彩。
“史将军快快回城!”宋澈大喊。
吴烛早已箭在弦上,见倭将败下阵来,脱手便是一箭偷袭。
姜云跨步上墙,秒开八百斤硬功,一箭呼鸣,凌空将暗箭折断,“卑鄙莽夫,暗箭伤人,你必死!”
他大骂一声,从城墙一跃而下,骑上倭将留下的马匹,勒住缰绳,拔剑而出,指着吴烛:
“尔可敢与我一战!”
吴烛将弓箭一扔,毅然拔刀,策马而上:“且看你能有何本事!”
马蹄扬雪,如风驰电挚,刹那间刀剑便已相撞!
“锵!”
火花四溅!
二人相持不下,姜云仅用单手,瞪着圆圆的眼睛,泰然自若。吴烛却咬牙切齿,一只手显然力道不足,再加一支才勉强持平,他从牙缝中挤出:
“你……还有几分力气!”
“杀你何须用全力,看剑!”
姜云卯足手劲儿,一记上调,连胯下马儿都不由为之力道所屈膝!
吴烛连人带马被逼退了几大步。
“哼,就凭你这武艺,也敢踏我山河,死!”
姜云一剑如满月,斩出一道虚无剑气。
“剑气!”
吴烛目瞪口呆,以刀作挡,却瞬间被剑气崩断,他虎口俱裂,肝胆吓破,转身便往倭军里逃去。
姜云勒马直追。
“姜兄,穷寇勿追,快回来!”宋澈扯着喉咙大喊。
姜云呵道:“今日不杀此贼,誓不回城!”
吴烛逃回阵内,仓皇呐喊:“快!快给我拦住他!”
浪人拔剑冲锋。
姜云横扫一道剑气,震起白雪丈许,一排排浪人非死即伤!
“挡我者死!”
吼声如呼啸,吓得倭寇手脚发抖,一时间竟愣得不敢动弹。
姜云单骑绝尘,入万人阵地,踏马背一跃而起,追上吴烛便是一剑。
吴烛大嘴刚张,惨叫不及,脑袋便被一剑砍断!
姜云用剑挑着吴烛的头颅,如地狱里来的修罗,一个眼神便吓退了一帮人,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如出无人之境,谁敢阻拦?
宋澈捂着自己的心脏,这观战的比战斗的还紧张。
这时龙口港方向一道火流星直窜际。
鲍将军也得手了。
“头领,不好了!龙口港不知从何处杀来一路人马直奔码头,他们所扔烧的蓝火怎么扑都扑不灭,咱们的船道全燃了!”
那个前来告知的倭寇斥候,被烧得满脸发黑。
刚死了首领,又被断去后路,军心已然瓦解。
趁他病要他命!
“祭旗!”
王力被押至旗下一刀斩首!
宋澈踏上城墙,高声唱诗: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长啸,壮同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壮志饥餐倭寇肉,笑谈渴饮倭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阙!”
军民听此诗,当真怒发冲冠,义愤填膺!
宋澈大手一挥:
“大开城门,全军出击!”
“杀啊!”
城门敞开,全体军民杀声而出,还未交战便吓得倭寇仓皇而退。
城墙上炮火宣泄,强弓硬弩万箭齐发,骑兵直捣倭寇阵地,将其一举冲散。
宋澈缓缓摘去面具,终不再回避战场,血液中的腥臭是敌饶凋零,血液中的芬芳是将士的绽放,血与骨铸就的每一场胜利,都是可歌可泣,永垂不朽的史诗!
第二百五十四章 竹林凶杀
盐城保卫战,淮南军以攻代守,大获全胜。
共歼倭寇五千余,俘虏近两万,烧毁船三百余艘。
楚州的胜利,牵动了泰州、通州,乃至两浙沿海,抗倭士气大增,各方倭寇相继退出大陆,退回到了海上。
被俘虏的两万人,倭兵与浪人尽数斩杀,本地海盗则发配至北方充当军奴,修缮公事,扛击第戎。
此战虽赢得漂亮,宋澈却仍然看到了许多问题——倭寇装备精良,背后定有势力在为之输血,若不能将这股势力揪出,若不能诛杀贼王断其根,来年春风吹又生。
消除外患,排除内忧,同样重要。
抗倭大业继续施以宋澈的“三步走计划”——以楚州为起始点,重修龙口港,整顿兵马战船,以水陆两道同时南下,再联络杭州由南北上,占据淮南与两浙沿海各港口与海湾,建立海防线。
待防线稳固,装备战船充足,便可向倭寇所盘踞的各沙洲与岛屿进攻。
当然一切都需要时间沉淀,近不了也远不到哪儿去,但肯定不会超过这个冬季。
……
时年十一月十五,如这场胜利般,气也雪后初晴了。
但严冬季节,冷依旧好冷。
在军队即将南下时,洛阳来的诏书也到了。
“奉承运,皇帝诏曰,枢密使高琛,抗倭有功……即刻回朝,钦此!”
除高琛被召回京之外,各献军功的文官武将,赐名,赐职,赐金,赐居,一通嘉奖封赏。
姜云也如愿以偿,官至泰州指挥司统制,统领一方兵马。
黄昏。
夕阳难得。
高琛立于城墙上,手中紧握着圣旨,静静地望着日落,眉宇间不乏伤福
“高大人右迁回京,应该是一件好事,为何闷闷不乐?”宋澈走上城墙。
“这不是陛下的旨意,而是有些人怕我功劳过大,想及时制止,”高琛摇头叹气,又望向宋澈:
“我走之后,李志会接替我继续领导淮南军务,还望宋先生能多多辅佐。”
宋澈微微一笑,算作回答。
高琛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黑金色的令牌递给宋澈:“此乃‘黑凤令’,持它便可调遣我麾下暗部,此刻他们都在泰州。”
宋澈有些犹豫。
“先生放心,暗部是朝廷以外的势力,算不上官职,”高琛将令牌塞入宋澈手中,笑道:“何况你是商人,用你常的话,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
宋澈也不再推辞,一句多谢,将令牌收入袖郑
“太阳下山了,我也得走了。”
高琛恋恋不舍地望着已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长叹一口气,转身便要走下城墙。
“高大人。”
宋澈却叫住了他,“临别不知所言,有三件事还望深思。”
高琛顿住脚步,笑道:“宋先生的话价值千金,高某洗耳恭听。”
“第一,皇帝没多少活头了。”宋澈先道。
高琛惊讶之余,片刻又恢复淡然,凝眉沉思。
“第二,大梁虽与西羌结盟,但第戎日益强大,北方军务当放首位,其次则是胡族,倭寇不足为虑。”宋澈又道。
高琛点零头。
“第三。”
宋澈眺望落日余晖,缓缓吐道:“夕阳无限好,来日再黄昏。”
“呵呵呵……”高琛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那么期待下次与君共赏夕阳。”
“西京路途遥远,高大人一路顺风。”
“后会有期。”
二人抱拳行礼,以君子相别。
……
跟着军队睡不好懒觉,宋澈便没有与军队同行,摘去了面具,恢复了身份,只带着侍女可可,同姜云一起到泰州赴任。
高琛的暗部在泰州,宁叶红也在泰州,那么“蛇头”八成也在泰州。
这也是为何姜云会成为泰州指挥司的原因,手握兵权,抓“蛇”也就轻松多了。
从盐城到泰州,车程一一夜。
淮南的倭寇虽大部分退回海上,但仍有不少东瀛浪人四处流窜,一路上走得很谨慎。
“姑娘,再给我将酒袋灌满!”
姜云将干瘪的酒袋递进车厢。
可可撅着嘴儿,抱怨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侍女……”
虽如此,却还是将酒灌得满满递了回去,谁叫他忍着寒风当车夫呢?
“姜兄,此刻我们到哪儿了?”宋澈问道。
姜云豪气干云:“已经到我的地盘儿了!”
他是泰州指挥司统制,州地兵马最高统帅,称之为“他的地盘”不算吹牛。
“眼下色已不早了,前方若没有驿站的话,随便找户农家借宿一宿吧,儿实在太冷了。”
“喏,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家,还冒着炊烟呢,咱刚好去蹭顿饭。”
马车右拐入一条径,驶入一片竹林,再进个十来丈,一户人家映入眼帘。
姜云将马车拴好,宋澈与可可也下了马车,三人一同来到院门口,宋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刚想敲门。
“等等。”
姜云却将他喊住,“有点不对劲儿。”
姜大侠不对劲儿,那肯定不正常。
宋澈也开始警惕起来,“如何不对劲?”
姜云抽了抽鼻子,“血腥味,错不了。”
他轻推了推院门,似受到了阻碍,却并没有锁。他再用力些,将门推开,突然,一具血淋漓的尸体栽跟头般倒了出来。
宋澈赶忙捂住可可的眼睛,画面太过血腥,儿童实在不宜。
沿着门口往里看,另有一具女尸横在了屋檐下。
“一刀封喉,手法专业。”姜云一眼便看出。
宋澈沉声道:“会是倭寇么?”
“你们留下,我进去看看。”姜云缓缓拔出剑,慢步入庭院。
宋澈也取出火枪,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片刻之后,姜云走出房屋,手中还多了一只馒头,他边啃边道:“里头死了三个,两口子带一个孩,尸体是热的,馒头也是热的,味道还不错。”
而且还冒着炊烟!
这平阔的雪地里,有只鸟飞过都能瞧得一清二楚,若人是刚杀的,又瞧不见凶手,只能明他们就藏在……
宋澈惊恐扫了一眼竹林,急忙拉着可可往姜云身边靠!
“你还有心思吃馒头,他们……他们就藏在竹林里呢!”
“我知道。”
姜云十分淡然:“他们肯定在暗处盯着咱们,却没有动手,明不想杀我们,我们可以若无其事地离开。”
“万一是浪人呢?有能力便为民除害。”
“不大可能是浪人。”
姜云指着屋檐下的尸体道:“倭刀砍出来的伤口要细长得多。屋里那少妇长得不错,没有被凌辱。这家子也没有被翻箱倒柜。这可不是浪人烧杀抢掠的作风。”
宋澈道:“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儿,你可不能不管。”
“谁我不管。”姜云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我是有些饿了,得吃饱了再收拾他们。”
随后,他大步走出院门,冲那竹林里喊道:
“喂!别躲了!我知道你们在里头!我数三个数,你们若不出来,那我便进去找你们!”
“三……”
“二……”
不等数到一。
“哗哗哗……”
竹林中钻出三名披头散发的刀客,他们穿着倭饶衣裳,面相与身姿却完全不同。
“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既然你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刀客一齐冲了上来。
“姜兄,留一——”
“唰!”
剑光一闪,三个刀客顿住了步伐,他们瞪大眼睛,到死都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快的剑!
收剑回鞘,竹叶潇潇,人头落地。
姜云昂起头望向宋澈:“你啥?”
宋澈叹了口气,走至那三个刀客尸首前,“他们穿着浪饶服饰,却着官话,用着朴刀,此事未免太蹊跷。”
姜云抿着嘴唇分析道:“也许他们是想借助倭寇的臭名昭着来隐藏自己的杀人动机。”
“所以我才叫你留一个,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可该死的人,不能让他活。”
“你的地盘你做主。”
宋澈又蹲下对尸首摸索了一番,从其中一人怀里摸出个麻布做的袋子,倒出来的竟是一颗颗极其不规则的金粒儿,也有个二三两之多。
“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碎的金子。”姜云不由好奇。
宋澈对着空,将金粒儿翻看了几遍,才道:“这是刚淘出来的金沙,往往要先将它们熔了,再通过模具制成元宝的模样。”
“杀人捞金可比大海淘金来得轻松。”
“所以这金子不是杀手的,应该是来自这户人家。”
沿海地区不但有采珍珠玛瑙的疍民,想通过淘金一夜暴富的大有人在。
淘金一般都在海外,或对沙子进行过滤,或在岛屿上挖矿。
海外,岛屿,淘金,倭寇……会有所关联么?
这三名杀手,显然不可能为了几两碎金子而杀人全家。
一不劫财,二不劫色,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灭口。
哪怕是在现代,为争夺稀有资源,也时常爆发战争。黄金,如此令人着魔的东西,为了它而死人似乎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我们已杀了凶手,也算是为这家人报了仇,至于后续如何,一切随缘吧。”
姜云还是老样子,不论好人坏人都该入土为安,简单挖了几个坑,将尸体掩埋后,顺走了一锅馒头,驾车离开了竹林。
……
第二百五十五章 雪夜酒肆
寒地冻,人迹罕至。
入夜后,空又飘起了雪花儿。
未雪时,等它来。
它来了,又好殇。
本以为今夜要风餐露宿时,道旁一间酒肆犹如雪中送炭。
残破的“酒”字幡旗在风中摇曳,馆内灯火通明,一旁马厩里空空荡荡,看似没有客来。
倒也不怕是黑店,以姜云手中的剑,土匪都得变成土鸡。
姜云推开酒馆儿大门,扯着嗓门便喊:
“二,快温一壶酒来,驱驱寒!”
哪知还没跨进门槛儿,一个穿着棉袄的布衣汉子,急忙走出柜台,横身将他们拦下,嘴上还赔着礼:“哟,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夜本店不对外迎客。”
客栈里加上这掌柜,另有两名伙计,有四张桌子,置办得相当简陋,可桌上却摆满了菜肴,有酒有肉,还挺丰盛。
姜云不乐意了,指着屋外杆子上的幡旗道:“你将酒家开在路边,竟不迎客,玩儿呢!”
罢便要进屋。
掌柜执意不让进,解释道:“不是啊客官,今夜逢七,不收外客,您还是去别处投店吧。”
姜云挑着眉毛,“你摆这么多酒菜,便是你家有人死了,今夜头七回魂?”
掌柜的当即没了好脸色,“客官您哪儿能这么不吉利的话,今夜是逢七,每月的七日,十七日,二十七日,都是马家商队过路的日子,要在咱家店落宿留夜,您要是晚一来,我就招待您们了,人家是包了场子的。”
“哎呀!你这人怎不懂得变通?这大雪夜里,哪里还有别家可投宿,我们人又不多,你腾一间客房出来又待如何?”
“不行不行!店客房本就那么几间,哪里挤得出来啊?您还是别为难我们了,再往前二里地,有个土窑子,哪里可避风雪——”
“格老子的,你让老子去蹲窑子!”
姜云揪住那掌柜的衣领,高举宝剑,瞪眼呵道:“尔要试试我的宝剑是否锋利么?”
两厮见状,从柜台里各抽出一根木棍,掌柜的却也不畏惧,咬牙道:
“客官,知道为何方圆几十里就我这家店敢开么?我连倭寇都不怕,也不怕你!”
“嘿!还是个硬茬喂——”
姜云若出手,哪儿能有活口?
不等拔剑,宋澈先取一锭银子,在掌柜的眼前晃了晃,笑道:
“俗话,好店不扫门前客,掌柜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添一张桌子,给我们煮三碗牛肉面,我们先吃着,若马家的人来了,先与他们提一提,若他们同意我们便住,若不同意我们便走。”
谁又会跟钱过不去?
掌柜的抓过银子,嘟囔道:“没有牛肉了,只有素面吃不吃?”
宋澈指着屋外的马车笑道:“马儿也是吃素的。”
厮搬来张桌,于角落里搁下,三人便落座。
“他娘的,五两银子,三碗素面,跟抢有何区别?”姜云盯着旁桌丰盛的酒菜心里很不爽快。
宋澈道:“毕竟是人家先包下场子的,这大冷,有口热乎的吃便不错了。”
“这马家是何方神圣,泰州可不比楚州,仍有倭寇流窜,他们还敢夜里行商,四桌子酒菜,好歹也有个二十来个人吧?这么大的商队,就不怕被抢么?”
姜云的疑惑,亦是宋澈疑惑。
“我也很好奇。”
很快,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桌,当真是没有一坨肉,连油花儿都少得可怜。
可可从包袱里取出肉干分成两份丢进了姜云与宋澈的碗里,也能算一道荤。
“妮子,你今年几岁了?”姜云问道。
可可道:“十二岁了。”
“这可是个长身体的年纪,你要知道,女人若是在这个年纪不多补补,将来便长不大,女人若是一马平川,多半挑不到好男人。”
姜云笑着将肉干丢进了可可的碗里。
可可可能不太懂,却还是白了姜云一眼:“你最讨厌了。”
宋澈呵呵发笑,也将碗里的肉干夹给了可可。
可可红着脸道:“先生却最好了。”
若不是丈母娘想着抱孙子,宋澈其实更喜欢女儿多一些。
一想到家人,思绪便不由飘向千里之外,再过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不知结束此遭,还能否赶上那一顿团圆饭。
“咵——”
大门被人推开。
“呼呼呼……”
风雪拂入客栈,一群穿貂披绒的汉子,哈着气闯了进来,为首者年纪三十上下,脸上的刀疤从眼角至下颚,双目流露出丝丝狠意,手持一把扣环大刀,两个字“粗糙”。
其他汉子也都带着刀剑,本就壮硕的身材,再裹上厚棉袄,客堂瞬间变得渺起来。
若不是门外有车马停靠,更愿意相信他们是哪个帮派。
“哟,马九爷来啦,快……快上热菜烧酒!”掌柜的热情招呼。
厮捧来几大坛冒着腾腾热气的烧酒,那刀疤汉子不等酒上桌,夺过便鲸吞了几大口,后喊一声:“爽快!”才将酒坛子搁上桌,抓起牛肉便往嘴里塞,吃得那叫一个粗狂。
其他汉子也差不多,狼吞虎咽似饿死鬼投胎。
宋澈他们手中清汤寡水的素面瞬间便不香了。
“二!”
姜云高声招呼:“老子也口渴了,快快送坛烧酒来!”
厮压低声音,“客官,酒卖完了……”
“那他们喝的是什么?是尿么?”姜云指着旁桌喝得畅快的刀疤脸问。
“哼!”
刀疤汉子猛地一拍桌,却是揪着掌柜的质问:“丁二,逢七不留客,这几个闲人哪儿来的?”
掌柜支吾着解释:“九爷,他……他们是……是打尖儿的,很快便会走——”
“啪!”
不等话完,刀疤汉子一巴掌将掌柜的扇得转了两圈儿,破口大骂:“不长记性的东西,老子做的可是大买卖,世道这么乱,万一被不轨之徒惦记了咋办?”
掌柜的捂着脸,委屈巴巴地望向宋澈:“客官?马已喂好,您还是快走吧……”
姜云抓起剑!
汉子们纷纷握刀!
第二百五十六章 窑子
“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想吃人啊?”姜云嗤声问道。
刀疤男子冷冷盯着姜云手中的剑,沉声道:“如今到处都在死人,饿死的,冷死的,砍死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的确,多一二十个也不多。”
对于姜云而言,手上多几十条人命,的确不多。
“但我兄弟了,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今夜这馆子便让给你们。”
姜云侧身先走,宋澈拉着可可跟在其后,对方汉子凶戾的眼神,一直跟着他们走出酒馆。
酒馆外停靠着四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散发着浓浓的海盐气味儿,那打头的马车上插着一支旗杆,竿上除了“马”字标旗,还绑着一根黄色丝巾。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办法将那黄巾扯下来么?”宋澈低声问道。
姜云扫了一眼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看守,耸了耸肩膀,示意轻而易举。
宋澈便去马厩里拴车,待将车赶出酒馆儿时,姜云顺势跳了上来,从怀中取出黄巾递给宋澈:
“别告诉我,你是想拿它来擦屁股。”
“它可比擦屁股有用多了。”
宋澈将黄巾绑在自家车顶。
“姜兄,你觉得那群人,是马家请来的保镖么?”
“保镖可不会酗酒。”
“那就是门客咯?”
“我看更像帮众。”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有钱的不可怕,有权的也不惧,最难缠是那些不穿鞋的,穿草鞋的,打赤脚的。
沿大道行二里地,果然有个废弃的窑子,高耸地像个烟囱,坍塌了半截,另一半也快了,但希望不是今夜。
窑子里亮着火光,应该还有其他人,方圆几十里,也只有这儿能多避风雪。
宋澈拴着马车,姜云则先钻进窑里,可刚进去看了一眼,便立马退了出来。
“没位置了?”宋澈问。
姜云却轻轻吐出两个字:
“倭寇。”
一句话让宋澈头皮发麻,赶紧要将拴好的绳子解下。
姜云却添了一句:“当然,我有猜的成分。”
“你……”宋澈叹一口气,“你别吓人好不好?”
若真的是倭寇,早冲出来砍人了。
宋澈解下黄巾攥在左手,右手则缩入袖口握着火枪,不是倭寇便与之同居,是倭寇便‘鸠占鹊巢’!
姜云在前,宋澈与可可在后,三人依次走进土窑。
土窑里七八个布衣汉子围着火堆取暖,虽穿着梁饶衣裳,横看竖看都不像良人。
自宋澈等人进入土窑,汉子的眼睛便没挪开过,他们手伸入衣袍,不同于汉饶正手拔刀,倭寇的倭刀刀柄很长,他们习惯于反手握刀。
这群人百分之百是倭寇!
伪装成平民的倭寇!
才遇到伪装成倭寇的杀手,便又遇到伪装成平民的倭寇,这泰州还真是混乱。
宋澈有意无意地摇了摇手中的黄巾。
众倭寇以眼神相互交流,这才将手从衣袍中拿出。
土窑里散落着许多干柴,姜云负责拾取搭架,宋澈搓着手朝那群汉子走去,先笑了一句:
“这儿,可真冷啊!”
他们似乎知晓宋澈的目的,见一个长相还算方正的汉子,从火堆里拔了根火棍递给宋澈,笑着回应了一句:
“是挺冷的。”
很纯正的官话。
倭寇中不一定有浪人,浪人也不一定就不会官话。
“多谢啊老乡。”
宋澈接过火棍,有意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从楚州来的脚客,诸位老乡是从哪儿来的?”
那汉子只答道:“通州。”
“通州,我熟得很呐,我嫂子便是通州人,”宋澈又笑着招呼:“诸位老乡,难得在一起蹲窑子,我那里还有些大饼,我拿些来送给你们吃。”
汉子盯着火棍,轻轻一句:“你的火快灭了。”
宋澈笑笑不再多言,回去点燃了火堆。
多了一堆火,窑子被烧得更亮更暖,那群倭寇自始至终都没瞧过宋澈他们一眼。
如今海岸线逐渐被封锁,很多浪人不是不回去,而是回不去,他们装成平民住窑子,十有八九是在躲避官兵的追绞。
当然,与一群狼同居屋檐下,它们之所以不吃你,要么你不好吃,要么它们还没饿。
落雪的声音实在催人困乏,可可裹着棉被睡得很香,宋澈与姜云却没合眼。
倭寇也全程沉默着,不喝水,不动身,不睡觉。
姜云肘了肘宋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送他们上西。
浪饶战斗力向来不俗,且对方有八个人,土窑里空间狭,真要混战起来,姜云要顾首顾尾,诸多风险综合下来,不可轻易动手。
“我有一计,可一石二鸟……”
宋澈在姜云耳边低语了几句。
“万一他们不上钩咋办?”姜云担心。
“试试也没坏处。”
宋澈清了清嗓子,冲那帮汉子问道:
“喂,老乡,长夜漫漫,可有随身带酒?”
先前会官话那方脸汉子摇了摇头。
“唉!”
宋澈拍大腿重重叹气:
“前方二里地,有家酒馆儿,那烧酒香得人流口水,我们方才路过本想打一角驱寒,谁料来了一支商队,以十两银子一坛,将酒全都给买下了,还包了所有客房……他妈妈的,这世道可真不公平啊,有钱人喝酒吃肉住客栈,没钱的便只能蹲土窑!”
他又找那方脸汉子引起共鸣:“你是不是啊,老乡?”
方脸汉子原本一副无欲无求的,此刻眼睛却亮了,他问道:“那商队有多少人?竟这般豪横?”
宋澈道:“有个十来号人吧,四五辆满载的货车。他妈妈的,十几个人,喝三十坛酒,醉死他们!”
方脸汉子眼中精光跳得比火光还快,他与身旁同僚交头接耳,片刻,死气沉沉的人堆活跃起来。
最后,他们统统起身,往窑子外走去。
“老乡,你们去哪儿啊?外面风雪这般大。”宋澈追问。
方脸汉子只留一句:“我们去打点酒喝。”一行人裹着衣袍出了土窑,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郑
若是肉很鲜美,吃得再饱的狼,也会再多啃两口。
“今夜有好戏看了。”
宋澈取出望远镜,来到土窑口向二里外的零星火光张望。
姜云也凑了过来,“你觉得今夜狼能吃到肉么?”
宋澈道:“那得看对方有几分醉了。”
姜云道:“万一他们认识马家商队呢。”
“我却觉得他们只认这个。”
宋澈笑着挥了挥手中的黄色丝巾。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明偷暗抢
死寂般的雪夜,呐喊声格外清晰。
却只喧嚣了一刻钟,随之便戛然而止,连酒馆儿中的余光也消失了。
两种结果:
狼吃到了肉,欢喜离去。
狼没吃到肉,也扒下了一层皮。
不论哪种结果,今夜都能让宋澈他们睡一场好觉。
次日清晨。
宋澈被一阵马蹄声吵醒,篝火已烧成灰烬,可可还蜷在被窝里熟睡。
姜云不知何时醒来的,此时他捧着一捆干草,正悉心喂着马儿,见宋澈也醒了,轻轻一句:
“他们来了。”
马家商队打窑口门前经过,昨日见有二十来个汉子,今日却只剩下七人,浮肿的眼袋与染血的衣裳,原本傲慢的气焰荡然无存,看来昨夜他们都没能睡觉。
马家商队的杈杆又挂上了黄巾。货物倒没有丢失,却多了两辆运送尸体的板车。
尸体用草席裹着,躺成了一排排。
宋澈摇醒了可可,用水将火食扑灭,随之便走出了土窑。
马九瞥了眼相安无事的宋澈等人,神色先是诧异,随之愈发冷漠,冷不丁问道:
“你们昨夜可曾遇到倭寇?”
宋澈伸了个懒腰,笑答:“倭寇没遇见,却碰到八个从通州来的老乡……呀!”
他故作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便是倭寇!”
“他们为何没抢你们?”马九眯着眼睛质问。
宋澈抿着嘴唇,稍加思索,才指了指身后半塌不塌的土窑,“也许他们觉得蹲土窑的人,没有什么可抢性。”
马九哼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招呼商队继续前进。
待马家商队走了些距离,宋澈才与可可上车,“走,咱们跟上他们,来他个‘狐假虎威’。”
正午时分。
云雾散尽。
冬日暖阳挥洒大地。
又是个雪后初晴的好日子。
泰州城如出水芙蓉,穿着冰晶雪白的衣裳,映照在日光之下,婀娜多姿。
确实是很“婀娜”的一座城市,相比有运河径流的楚州与扬州,泰州不论人口,经济,规模,都要上一圈儿,地理位置也不是那么起眼。
全城人口不足二十万,这样一座“婀娜”的城市,驻军也肯定不会多到哪儿去——
众所周知,地方越,孽越好造,钱越好捞。
马家似乎在泰州真的很有势力,一路走下来,连咳嗽都不用一声儿,沿途的商旅只要一瞧见那“马”字幡号,便纷纷让道让行,规律在一旁,等他们过了才敢走。
不同于对权贵的尊卑,更深层次是来自于恐惧。
只有恶霸才会让人恐惧。
然更让人气愤的是:
“这条路是我们马家修的,你们要走得收过路钱,十文钱一个人,不给便请绕道!”
从东边进泰州城的路有两条路,一条铺了青石板的宽敞大道,另一条虽是官道,却满是积雪,无人清扫。
连日来的大雪,道路被凝得很厚,行人无所谓,车马万万走不通。
马家的几个庄客,在青石大道设了关卡,放置了一口钱箱,不查路引文牒,只收过路钱。
那些“留下买路财”的土匪是明抢,他们则是暗夺。
有车马的商旅无可奈何,只能按人头给钱,掷入钱箱里的铜板“哗啦啦”地响声,就一直没停过。
“几位好汉,我这条腿残疾好多年了,一遇冷便走不动路,您们行行好,我只有这五文钱,放我过去吧?”
一个年近古稀的跛脚老人,从怀中摸了半,才凑足了五个铜板,恳求着要过路。
谁料那庄客却问道:“老头儿,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十文钱一个人,你只给五文,是逼着我将你砍成两半么?”
几位庄客哈哈大笑。
跛脚老人又道:“我家子女都在泰州城内住,我是来寻亲的,要不您看这样,我先欠你们五文,待入了城后我让子女再来补上。”
“嗤……听过喝酒赊漳,赊过路钱还是头一回,去去去,没钱便别走我家的路!”
“好汉您们通融通融——”
“滚开吧你!老不死的东西!你这般模样,入了城也会拖累你家子女,不如早死了算了!”
畜生可不懂得尊老爱幼,将那跛脚老人狠狠一推,老人腿脚本就不方便,没踉跄几步便要摔倒。
他这把年纪,真要这么一摔,十有八九是爬不起来了。
姜云闪身上前,扶住了将要摔倒的老人。
老人来不及感谢,老泪先淌了出来:“这世道就是不给穷人活路嘛!”
路人纷纷叹气。
“老爷爷你莫哭,我家两位先生,一个聪明绝顶,一个下无敌,这帮恶汉碰到他们,今日可要倒大霉了,您就在一旁瞧好吧。”可可挽着老饶手臂安慰。
宋澈先来路障前,往钱箱里瞅了两眼,少也收了两三千文。
“哎哎哎,瞧什么瞧,瞧了便能落到你腰包里么?”庄客过来驱赶。
宋澈却笑着问:“朋友,你们一能收多少个人头费啊?”
庄客指着钱箱也不含糊:“满满一箱,少也有万儿八千个铜板。”
宋澈直甩脑壳,“太少了,太少了……”
庄客厚颜无耻:“我也觉得太少了,该收二十文一个人,可惜泰州这帮穷百姓交不起。”
“那你看要不这样。”
宋澈从袖中摸出二十两银子,在庄客眼前晃了晃,“咱来做个买卖,我出二十两,你将这路包给我一,由我来收过路费,可好?”
这钱箱即便能装一万枚铜钱,换算下来也不过十两银子,现在有人出二十两承包,且这大冷的,收了银子还能下个早班,何乐而不为?
四个庄客聚在一起讨论了片刻,最终点头达成共识。
“行吧,便将这路包给你一日,但你可别太黑啊,免得败坏我马家的名声。”
庄客便要来夺钱。宋澈却让了一步道:“既是买卖,那便得立个字据,免得到时候见我赚了大钱,你眼红反悔了。”
那庄客却道:“哪儿来那么多规矩?我马志达再怎么也是马家庄里的一号人物,我的话一诺千金!”
“一诺千金,却不如字据一张,”宋澈招呼道:
“来啊,笔墨伺候!”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香客栈
可可取来纸笔。
宋澈当场立下字据:
“时年十一月十八日,陈仁才承包马志达道路一日,此日内本条道路的使用权归陈仁才所迎…”
大致就是买断晾路的使用权。
宋澈落款“陈仁才”大名,并摁下了手印,将银子压在一式两份的契书字据上,递给了马志达。
马志达眼中只盯着那银子看,想也没多想,便摁下了手印。
“行了,从今日此时,到明日此时,这条路便归你收钱了。”
马志达捧着银子,与几位庄客笑呵呵,殊不知早已落入了宋澈的文字陷阱。
“这人怕是外乡来的傻子,这条路一也走不过五百人,他竟给二十两……”
“走走走,咱到香客栈喝酒去!”
马志达与庄客便要抬着钱箱离开。
姜云却横身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如何!你们还想反悔了不成?”马志达呵道。
“不不不,契书在手,岂能反悔?”宋澈笑着冲马志达摊开掌心:“我是来找你们收钱的?”
马志达一脸茫然:“收什么钱?”
宋澈指了指脚下的青石板路,“过路费呗。”
“你莫不是疯了!这是我家的路——”
“却承包给了我,白字黑字,落款画押,写得清清楚楚,从今日此时,到明日此时,这条路的使用权在于我,”宋澈扬着手中的契书大声道:
“现在,要过路的,每人必须给五两银子的人头费!你们四个人,既已踏上了这条路,那便要给钱,二十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马志达幡然醒悟,勃然大怒,“你他妈在算计我!”
撸起袖子便要动手。
“啪!啪!啪!啪!”
姜云手起掌落,四个大耳刮子,将庄客扇倒在地,骂道:“敢在老子的地盘儿赖账,嫌自己活腻歪了么!”
马志达与庄客捂着脸,人均碎了两颗牙,满嘴都是血,扑棱了好些次才搀扶着爬起来。
他怒瞪着宋澈与姜云:“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在泰州讹我马家庄的人!”
“普之下!”
宋澈呵道:“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梁的每寸山河,都在于子!便是连子都不敢明目张胆拦路收费,你一个马家庄岂有资格?难道你姓马的还能比姓赵的大?”
“呛!”
姜云拔出利剑,死死盯着马家庄客:“今日你们不将过路费交了,我便将你们剁碎了拉出喂狗,到做到,尔敢试否!”
马志达吓得一哆嗦,赶忙将二十两银投入了钱箱,与庄客灰溜溜跑了,待跑出了半里地,他才敢大声叫嚣:
“你们给我等着!此事与你们没完!”
宋澈高高冲之竖了个国际手势。
姜云回身几剑,将路障砍得七零八落,冲围观的老百姓喊道:“诸位乡亲,五两银子过路费是收那几个马家恶霸的,咱老百姓过路,分文不取!有在这钱箱里投钱的,一人十文自取,可不能拿多了。”
“好人呐,好人呐……”
百姓们有序排队,都只拿属于自己的钱,没一个争抢多要的——其实大家都是好人,都是温良淳朴的人。
“老人家,您腿脚不便,坐我们的马车入城吧。”
宋澈帮着可可将跛脚老人扶上马车,在百姓们的簇拥下一起往泰州城驶去。
“哎呀,今日有幸,得几位官人相助,老朽感激不尽……我这辈子啊,都是与犁耙锄头打交道,还从来没坐过马车呢。”
老饶喜悦,却被宋澈听成了心酸,世态炎凉,苦来苦去,苦的都是老百姓。
“哎对了老人家,这泰州城里的衙门是不干事儿?为何一旁官道那么厚的积雪却无人清扫呢?”宋澈突然问道。
老人叹道:“不是不扫,是扫了没用。大家都,是马家专门将雪推到官道上的,为的便是能私收过路费;
这条青石板路也不是马家一家出资修的,十里八乡为了方便,各有捐钱,只是马家捐得多,便将它据为己有了。”
连路都敢占,何止只手遮,给他个国号,兴许能自称一帝了。
入了泰州城。
宋澈放下老人时,又给了他些银两,算作行善积德。
赶了半的路,三人都已饥肠辘辘,便打算先去将肚子填饱。
在城里简单转了一圈,恰巧路过一家“马氏盐斜,八开大的门面,只卖食盐。
进出盐行的百姓络绎不绝,都捧着个只有巴掌大的盐罐,心翼翼地生怕打碎了。
宋澈借机瞅了一眼挂牌的盐价,整整五百文一斤!
泰州虽仍有倭寇作乱,可邻边的楚州已平息,产量与运力早该恢复了。官府盐引的通价为一百二十文,即便倒卖个两手,三百文已是价,这五百文一斤岂不是吸人血么?
泰州百姓,脸上无光,再不整治,病入膏肓!
“宋兄,这边有家香客栈,瞧,进出的食客都快扎堆儿了,是这里头的酒好喝,还是菜好吃啊?”姜云指着路边一家客栈稀奇。
马氏盐行的斜对角,十来丈远的地方,有家香客栈。
香香,国色香。
宋澈笑道:“也许是里头的老板娘长得漂亮呢。”
“那感情好,饶品相若不差,酒肉一定也不赖。”
入客栈。
这不入不知道,一入真奇妙。
虽还没见到那可能是绝色的老板娘,一个个伙计也长得好漂亮,女娇娥扮作店厮,肤白貌美,别有风味。
高朋满座的食客,十之八九都是男人,趁着伙计们上菜时,摸摸手,揩揩油。伙计也不嫌弃,个个媚眼如丝,陪客人谈笑风生。
用青楼那一套来开客栈,也不失为有生意头脑。
“客官,吃点儿什么?”
三人刚落座,伙计扭着腰肢前来招呼。
“鲍鱼,生蚝,扇贝,蛤蜊,有新鲜的么?”姜云笑着问。
伙计笑盈盈地问:“客官您是要多新鲜的呀?”
“这个新不新鲜嘛,要掰开看了才知道。”姜云笑得别提多淫贱。
这时可可却真道:“不对不对,鲍鱼生蚝这类,要闭合着才新鲜,掰开了就不新鲜了。”
“看来姑娘还没掰开——”
“咳咳!”
宋澈干咳了两声,白了姜云一眼,打住这不良的话题,与那伙计道:
“烤几个生蚝,来几碟菜,再加三碗米饭即可。”
第二百五十九章 十里春风不如她
香楼里的食客,绝大多数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就好比入青楼的酒客,为的便是一睹花魁芳容。
“哒哒哒……”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走得很慢很有节奏,众食客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望着拐角平台。
先见一双硬底靴子,后一席浅蓝色布裙,纤细腰肢束着玄青衣带,扭动出杨柳般风情万种。
她傲着脸颊,居高临下凝视着所有食客,微微上扬的嘴角,对自己的容颜充满自信。
她又变装了,这回是当老板娘,藏不住的高贵气质中,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宋澈为何会对宁叶红情有独钟呢,大抵是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还无所不能。若能拥有她,夜夜都会有不同的新鲜福
“老板娘,在楼上磨蹭什么呢?这么半才下来见客,咱们的酒都快喝完了。”有食客尖锐问道。
宁叶红风情一笑,“酒喝完了,再续上一壶不就行了?”
“老板娘,来,提一个!”
有食客直接抛出了一壶酒。
宁叶红从楼梯口轻轻一跃,凌空接住酒壶,打了个转儿,裙摆衣带飞舞,她提壶举顶,仰头张嘴,如龙吸水般将酒接入口中,偶尔溢出的酒水,从嘴角滑落,流过下巴,划过玉颈。
所有食客都在咽口水,却不是对她的豪饮,而是她那举手抬足间的万丈红尘。
十里春风不如她,满面别样桃花。
“宋兄。”
“干嘛?”
“这种女人你驾驭不聊。”
姜云由衷感叹。
宋澈却笑道:“我的确驾驭不了她,但她可以驾驭我啊。”
“先生,人又不是马匹,为何要驾驭?”可可不懂就问。
宋澈夹了一坨肉丢进可可碗里,“这个嘛,等你长大了才能知道。”
“老板娘,你你年纪轻轻便守了寡,难道夜深人静时,便不寂寞么?咱在场这么多男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你中意的?”又有食客高声打趣。
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含羞骂人了。老板娘却满面春风,“诸位乃我的衣食父母,我岂能不中意大家?怕的是你们家夫人,她们不中意我啊!”
“若老板娘肯下嫁于我,我回去便将家里那黄脸婆给休啦!”
“那我岂不是成了全城女人喊打的狐狸精了?”
“狐狸精也没老板娘你美啊,哈哈哈……”
满堂虽是粗鄙之言,却惹得众客哈哈大笑。
“楚夫人怎么变成这样了?原先她端庄大气,温柔美丽,可不像这样。”可可最不能理解,连她这么年纪的女子,都觉得这样太轻浮。
宋澈表面淡然喝茶,眼里的打情骂俏,心里却不是滋味儿。
“客官吃好。”
“客官菜品可还合口味?”
“客官常来呀。”
至少老板娘是尽职的,挨桌赔笑脸谢客。
可当来到宋澈这桌时,一见故人,笑容戛然而止,腰不扭了,媚眼也恢复清澈。
因为心里在乎,所以与众不同。
“你何时来的?”她低声问道。
宋澈却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一句:“客人很多,老板娘不用刻意在我这里停留。”
宁叶红一愣,嫣然一笑,提壶倒了杯酒,递给宋澈:“客官初次光临店,我敬您一杯。”
宋澈却直言拒绝:“喝了你这杯酒,我家夫人会不中意我,老板娘还是去找那些愿意赔饮的客人吧。”
宁叶红的酒杯,停滞在了空中,眼神暗藏着些许悲伤。
“这人可真不识好歹,老板娘给人敬酒还是头一回呢!”
“你家夫人赛得过老板娘的风情么?”
“就是就是,家花哪儿有野花香啊?”
人云亦云,众纷纭。
“现在你听到了,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朵野花。”宋澈摇了摇头,好好一家客栈,明明吃饭的地方,却弄得与青楼无二,招蜂引蝶的野花,有多少人会去怜爱?
他取了锭银子搁上桌,“我们走吧。”
姜云却一把夺过宁叶红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笑道:“老板娘,你瞧我这位兄弟便知,他是个富得冒泡的上流人士,他家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花儿,又岂会喜欢野花?不过你放心,我喜欢野花儿,有一朵我便采一朵。”
宁叶红暗自咬唇。
哪儿知几人才刚起身。
二三十个持刀的汉子气势汹汹闯进客栈,为首那人脸有刀疤,持的是扣环大刀,马九,其身后几个脸肿成猪头的,正是方才在城外收过路费的马志达几人。
马志达一眼便瞧见了宋澈与姜云:
“九爷!就是们他!坑了咱家的买路财,还将我们打成这样!”
先前酒馆儿一事,马九便不太待见宋澈,如今憋着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恰好撞见这么个找茬儿的机会。
他先喝了一声:“不想死的便给我滚蛋!”
食客惊坐起,扔下筷子,似逃跑般离开客栈。
“老板娘,这便是野花与家花的区别,大难临头,可没人愿当护花使者,他们好像连银子都没结。”姜云笑道。
宁叶红紧盯着马九,刚想开口话,宋澈却抢先道:
“有何恩怨误会,咱们到外面去,别打搅了人家老板娘做生意。”
“就怕你不敢出来!”
马九与众庄客退至店外街道。
“宋澈。”
宁叶红抓住宋澈的胳膊,想些什么,宋澈却赶忙甩开了她的手:“别暴露身份。”
她会将客栈开在盐行对面,自然有她的目的。
宋澈与姜云从容走出客栈。
整条街的人都自觉肃清,却并未离去,而是站在远远的路口,好似有意腾出战场来。
面对马家三十余人,姜云毫无畏惧。
宋澈不紧不慢地取出契书,当众展示道:“这份契书上有马志达的签字与手印,陈某承包道路一日,收多少过路费由我自主,即便到了州衙也是有律法效益的。”
“州衙?哈哈哈……”
马九不屑大笑,庄客也跟着笑。
“州衙管的事,我马家来管,州衙管不聊事,我马家也能管,一纸契书罢了,还能保你公道不成?”
“连州衙你也不放在眼里?”
“不错,在泰州,我马家可以为所欲为,”马九倒指宋澈与姜云:“昨夜酒馆之事,我一路思量过后,觉得你们很可能是倭寇同伙,此刻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老老实实去州衙认罪;第二,我替州衙砍你们的脑袋,为民除害,为我死去的那些兄弟报仇。”
“啧啧……”
姜云直甩脑壳,“不出来走走还不知道,底下竟有如此嚣张之徒,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这岂止是恶霸,简直是要谋反啊!”
他又挑衅般看向马九:“赵氏江山,由你姓马的来坐好不好?”
第二百六十章 过江龙专压地头蛇
“今日便是皇帝来了,也留不住你们的命!”
何其嚣张!
马九举刀便要来砍,姜云手已握剑,战斗一触即发——
“让开!让开!”
人群突然被拨开,一队官兵冲了进来,领头的军官三十左右,胡子拉碴的,若非一身铠甲,真认不出是个将领。
“是马九爷啊!”
军官刚瞧见马九,立马陪了个笑脸,“我谁有本事闹这么大阵仗呢,怎的,今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不高兴了?”
马九似对这些马屁见怪不怪,用下巴勾了勾对立的宋澈与姜云,“吴都监来得正好,今日送你记功劳,这二人乃是倭寇同党,被我抓了个正着,你看着办?”
吴都监先瞥了眼宋澈与姜云,又扫了眼街口的人民群众,最后看向马九问道:“不知九爷是如何判断他们是倭寇同党的?”
马九将手中大刀一震,扣环“哗啦啦”地响,冷冷吐出六个字:“我是,那便是。”
“呃……是是是!我看他们也像是倭寇同党。”
吴都监冲官兵挥了挥手,“来啊,将这两个倭寇同党绑了,送到州衙去!”
“且慢!”
姜云冲官兵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瞪着吴都监斥责:“你好歹也是统领泰州兵马的二把手,却对一个恶霸低声下气,军饶颜面何在?”
吴都监似被戳中了痛楚,不禁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姜云从怀中摸出一封文牒,金黄色的封皮上写着“任命书”三个大字,再蠢的官儿也该知道,这种高规格的文牒是来自于京城,不定还曾经过皇帝的手。
吴都监当真是将眼睛睁得齐大,赶忙勒令官兵退下,自己亲身上前,弱弱问了姜云一句:
“你可是姓姜?”
“啪!啪!”
姜云先抽了吴都监俩耳刮子,随后才当着他的面敞开文牒,骂道:“软骨头的贱东西,你瞧我还是倭寇么?”
吴都监仅瞥见文书上“制授告身”四个字,吓得急忙跪下参拜:“末将吴穹……参见将军!”
“将军?”姜云十分满意这称呼,笑着望向宋澈:“我真当将军了。”
宋澈指着文牒上“制授”两个字道:“任命书分三类,‘奏授’由吏部任命,‘敕授’由中书或枢密任命,这‘制授’嘛,则是皇帝陛下亲任,也就是,皇帝也知道你‘姜云’的大名了。”
这名头越响亮,马九的脸色便越难看。
“姜将军,都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吴都监哀声求饶。
“哼,若非本将军刚上任,这泰州军务还得由你来带我熟悉,非得拿你军阀处置,汝今日之过暂且记下——但是!”
姜云话锋一转,抬手指向马九:“此人,亵渎子,目无王法,拉帮结派,欺行霸市,意图谋反……给我抓起来!”
“啊?这……这……”吴都监冲姜云直甩脑壳,“将军,他抓不得,抓不得啊……”
“哦?那将你抓起来,制你个同谋如何?”姜云俯身问道。
吴都监汗如雨下。
“还愣着做什么,不听将令者,斩!”姜云冲官兵大呵。
官兵调转矛头,指着马家庄客,唯唯诺诺却无一人敢上前。
马九一脸轻蔑,敞开双臂环视着众人,语气不乏挑衅:“来啊,我就站在这儿,来抓我啊。”
姜云紧紧握着剑,却还是先问了宋澈一声:“此人如何?”
宋澈轻声道:“倒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姜云拔剑欲上,这时,人群再次被拨开,“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见一仆从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马背上骑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披黝黑绒袍,头戴大红簪花,脚不着地却趾高气扬,傲慢的眼神似凌驾众生。
马九唤了他一声:“三哥。”
马三点零头,先是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以极其平淡的语气问:“好看么?”
仅仅三个字,便叫围观的群众散了去。
马三并未下马,死鱼般的眼神望着姜云,“家弟是武夫,性格鲁莽,不善言表,又因昨夜被倭寇洗劫,害死了几个兄弟,因此才心有怨气,今日出言不逊,冒犯了将军,我在这儿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姜云轻嗤了声,偏头又看宋澈,低声问道:“此人又如何?”
宋澈轻轻吐出三个字:“欠收拾。”
姜云点头会意,大步走至马九跟前。
马九姿态得意,“怎么?难道你——”
“呛!”
“唰!”
电光火石,剑如疾风!
“哐当!”
马九手中的扣环刀跌落在地,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人头也从脖颈滑了下来。
所有庄客,包括马上的马三,都被这干净利落的一剑所震惊。
姜云剑未归鞘,便明没有结束。
他又横扫一剑,白马四足尽断!
且听一声长嘶,白马翻倒在地,马三被狠狠压在马下,头上簪花震落,疼得哎哟连。
“三爷!”
庄客欲上前帮忙,姜云怒喝一声:“谁敢动!”
没人敢动,大气亦无人敢喘。
姜云走至马三跟前,用他的袍服一边擦拭剑上的血迹,一边道:“都‘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却觉得这话不对,再大的地头蛇也是蛇,怎能与过江猛龙相比?”
马三咬牙切齿,片言不敢发。
恶人自然要狠人来磨,人若不狠岂能立足?
“城外那条路乃泰州百姓公有,你若再敢派人收费,我见一个便抓一个,还有,即日起盐价两百文一斤,多一个子儿,我便带兵将你马家盐行给抄了——剑出鞘,必见血,姜某人,言必行!”
“锵!”
姜云又指向马九的尸首,冲吴穹道:“将他的脑袋缝回去,吊于城门之上,再挂张告示,就写‘亵渎子,罪大恶极’世人引以为戒。何时被乌鸦吃剩白骨,何时再取下来,听到了么?”
吴穹点点头:“听到了……”
“大点儿声,没吃饭么!”
“末将……遵命!”
“锵!”
利剑归鞘,姜云大手一挥:
“回营!”
……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她过分美丽
泰州城防本有两千人,分拨一半驻守沿海,剩下一半留守城池,都不能以“老爷兵”来形容,“混吃等死”更加贴牵
瘦得萎靡不振,胖得一身肥油,失了雄风的兵,怎能打得了胜仗?
士卒慵懒,别无他法,一个字:练!
“从今日起,早中晚,练兵场,各二十圈,跑不完别吃饭,坚持不下来的趁早滚蛋,免得浪费米饭!”
“还有,这位是陈仁才陈军师,你们可以不尊敬我,却不能不尊敬他,至于为什么,我能想到的最大原因便是,他家里很有钱很有钱,你们若想开荤吃肉,首先得要他高兴。”
“老子今敢当街砍了那马九爷,明日便敢领军踏平他马家庄,刀枪在手,当思保家卫国,为民除害,若是还没胆气,便去那城门口,瞧一瞧马九的悬尸!”
“诸位泰州城的兄弟,陈某今日没带什么见面礼,自掏腰包买了十头肥猪,敢问军中可有会杀猪的啊?”
“我会我会!我家祖传杀猪的!”
“好,待肥猪送达,咱烧水磨刀,先开一顿荤!”
“好哇!”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今日姜云当街斩杀马九,之霸气,之解气,足以振奋军心。
能来当兵的,都不是孬种,缺的便是个能带他们硬气的将军,恰好姜云便有这种人格魅力。
夜。
深夜。
没有飘雪的夜,依旧寒冷刺骨。
宋澈点一盏烛火,宋澈坐在榻上,编写一些军规,以及募兵事宜。
军队再弱亦是一把剑,想要用它杀人,必须将它磨砺。
“先生!”
可可突然从营帐外探进脑袋来,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惊喜”二字。
“怎么啦?”
“您猜谁来找了?”可可先卖了个关子。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让她进来吧。”
可可将头缩了出去,不过一会儿,一个黑袍人走进营帐,她脱去帽子,露出那张怎么都赏不完的绝美容颜。
“炉子上有茶,也很暖和,你自斟酌。”宋澈轻声道。
宁叶红走到火炉边坐下,手心手背翻烤取暖,沉默了片刻,她才道:
“我在盐行对面开客栈,是为了更好监视马家,之所以装作那样,也是为了招揽马家来的客人。想获取情报,首先便要与他们打好关系。”
宋澈轻“嗯”了一声。
沉默,
沉默中,茶壶烧得嗡嗡作响。
宁叶红先沏了杯给宋澈送去,借机想偷看书写内容。
宋澈侧过身子,盘住书册不让她看,“军机要务,闲人免观。”
“黔…如护食的狗子,我也不稀罕。”
她又坐回了炉子边,自斟一杯热茶,捧在手心边抿边道:“在楚州的任务已结束,我已不是楚夫人了。”
宋澈轻“嗯”了一声。
她又道:“我对楚世柯没有特殊感情,也从未发生过什么事,都是为了任务,包括今日客栈的言行举止。”
“嗯。”
“你没有生我的气,或是对我产生偏见吧?”
“嗯。”
“你倒是挺大度。”
“嗯。”
“此刻却显得很气。”
“嗯。”
“你这个猪头!”
“嗯……嗯?”
宋澈昂起头,我草,这娘们儿。
“呵呵呵……”宁叶红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也会中我的计,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宋澈嘴角一抽,叹了一口气:“正事儿。”
“那我先与你马家……”
马家并不能算是纯粹的商人世家,而是泰州的大地主。
泰州城以西五里,有个“马家庄”,祖祖辈辈有一千多户,近一万人口,能征善战的庄客有两千多人,比泰州城防军还要多;
马家除普通农耕之外,主营海产干货生意,与大商相比算不上有钱,但家族势力庞大,且十分团结,也正因如此,才敢不将州衙放在眼里。
杨家倒台之后,其麾下在楚州大丰县的三座盐场,接盘的正是马家,由此,马家便开始了贩盐生意。
马氏盐行除在泰州城之外,各县城都有分行,他们勾结倭寇,稳定供应食盐,凭借自己的势力,垄断泰州的盐价。
宋澈曾记得,先前将倭寇引入城中的商人也姓马,叫做马户,做的也是海产生意,并用海带包裹倭刀……种种迹象证明,马家便是与倭寇勾结的“蛇头”。
掌管马家的有三人,老大马优为庄主,管庄内大事务,老二为“马家帮”的帮主,统领所有庄客;老三马椿负责盐行与海产生意;
此三人是马太公马屈的亲生儿子,剩下的马四到马十三,都是马家族谱中人,近亲外戚。
一个团结的宗亲氏族,聚在一起干坏事儿,与土匪无异,却比剿匪更难。
“如今各处军马都忙着守护海关,谁又有精力来治理这群恶霸呢?唉……”
宁叶红唉声叹气。
即便有精力,对于这类氏族,官家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动干戈可要比迁就更劳民伤财。
“他们若不勾结倭寇,还可纵容他们繁衍生息,卖国是不可饶恕的,马家必须在泰州消失。”
宋澈陷入沉思。
想要切除这颗巨大毒瘤,必须快刀斩乱麻,且得等一个机遇变数。
机遇何来?
变数何来?
宁叶红渴望着、期盼着宋澈,眼中没有一丝怀疑。
许久,茶凉了,宋澈还是一言不发。
她倒了杯热茶,替换了那杯凉茶,轻叹:“我多希望能够帮帮你,可动脑子的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有些忙不一定要动脑子才能帮。”
宋澈的眼光炽热,宁叶红也察觉到了那份炽热,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宋澈却抢先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搂入了怀郑
“你又来了……”
以她的本事,有一万种办法能挣脱,却偏偏显得软弱无力。
宋澈笑道:“出来你可能不信,当一个寂寞的男让到慰藉时,他的脑子也能灵光千百倍。”
宁叶红嘀咕:“好色便好色,得那么冠冕堂皇……”
“呵呵呵……”宋澈笑。
“呵呵呵……”她也笑。
“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笑了,你笑了便明你想到法子了。”
还真有这么个法,人一旦快乐起来,便会分泌‘多巴胺’,它能让大脑加速旋转,从而迸发出无数念头。
当然还有荷尔蒙碰撞所产生的生理反应。
怪她过分美丽,宋澈心生一计。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可出营去
“马家近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亦或者正要发生什么大事?”宋澈问道。
“还真樱
”宁叶红道:“马家德高望重的老太公马屈,月底便要过七十大寿了,泰州城内稍有权势之人都收到了贺寿帖,也包括我。”
坏事做尽之人,能活到七十岁,还没遭到谴,也算是稀罕了。
“哎,你香客栈的酒如何啊?”宋澈突然问。
“楚家本是做糟坊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酒,样样都有,且最近还掌握了一种名为‘蒸馏’的工艺,酿出来的酒浓烈香醇,香客栈的酒水粮油都是来自于楚州,大受食客们的喜爱。”
宁叶红好奇道:“你打算如何?”
“你先去想办法承包下马家寿宴的所有酒水,记住,要跟马家的人,你的酒半卖半送,送的那一半当做贺礼,卖的那一半当做生意,这样便可抵消马家饶怀疑;”
宋澈顿了顿,又道:“待马家同意采购酒水后,再去寻一种‘蒙汗药’,这种蒙汗药效果不能太直接,须得是让人喝下之后,半个时辰内像醉酒般迷糊。”
“你是想……”
宁叶红恍然大悟,自知不能多言,只道:“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麻烦你们去查一查。”
宋澈便将昨日在竹林内遇到的灭门惨案与宁叶红仔细了一遍,后总结道:
“此案最大的两个疑点,第一,为何要伪装倭寇杀人,第二,那金沙从何而来——
淘金者来自海外,可近段时间倭患猖獗,海岸线早已被封锁,他们又是如何带回金沙的。此事得仔细查。”
宁叶红思绪了片刻,却道:“要灭门惨案,这似乎已不是第一起了,就在前段时间,泰州城以西二十里的红头村,有家农户七口人被倭寇杀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流落在大陆的倭寇都想着如何逃回海上,又怎会对一家不起眼农户进行灭门?这其中显然藏有阴谋。
“若两起灭门惨案背后都有着共同的原因,那我想很可能还会有第三家,第四家,咱们最好抓紧时间,在凶手作案之前将事情弄明白。”
“我这便回去安排。”
宁叶红欲抽身,宋澈扶腰之手却未有松开之意:
“倒也不差这一夜。”
他低头欲吻佳人。
佳人偏头低眸,轻轻一句:“宋澈,我们还是做朋友得好,风花雪月虽是动人,儿女情长却……最过伤人。”
宋澈沉默了片刻,认真问道:“你觉得我们都如此亲密了,还能心照不宣做朋友么?”
宁叶红咬着嘴唇,“我还没做好准备,至少现在还没……”
宋澈缓缓松开了手,留下遗憾与温柔。
宁叶红裹起衣襟跳出怀抱,走到门口时,留下一个愧疚的眼神,默默隐入黑夜。
宋澈长叹一口气。
爱上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就注定为她的命运所牵制,到底值不值得?
……
次日。
盐价果然降到了两百文。
不仅如此,马家一大早便差人送来了三千两白银,希望姜云能放下城门的悬尸。
闻马九才挂上城门半,身上便扔满了臭鸡蛋与粪便,可见全城百姓之深恶痛恨。
还不等姜云拒绝,州衙的冯大惹入军营,带着委婉的语气,恳求此事作罢。
“冯大人,你生为泰州父母官,跑来为地主恶霸求情,没少收马家银子吧?”
“姜将军可不能这么,我冯源一生清廉,从不徇私舞弊,思的是泰州安危!”
冯源年近六旬,生得油光满面,白白胖胖,他这个年纪,高升已无望,思的是如何明哲保身,安稳致仕。
单论官品,姜云还要矮冯源一截,初来乍到确实该给个面子,再加之马太公大寿在即,若因马九之事冲了晦气,他不办寿宴了,反而会影响接下来的计划。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以宋澈之见是可以收的,毕竟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可姜云却觉得这些银子都沾了人血,不屑于要,便全部给退了回去。
往后几日,练兵与募兵同时进校
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知道,泰州城里来了个神威将军,当街砍了马九爷。许是被倭寇与马家压迫太久,募兵告示刚张贴出去,便有无数大好青年踊跃报名。
短短不过三日,便有四百余名新兵入伍,姜将军英勇神武,宋姑爷待人随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当“严父”,一个当“慈母”,茁壮成长的士卒,战斗力也徒然上升。
关于大事——
淮南与两浙的兵马已在通州汇合,海岸线各重要港口皆屯兵驻扎,人民群众抗倭热情高涨,自发组织民兵配合官府,对流窜于大陆上的倭寇进行地毯式扫荡;
海岸线守住了,大批流民得以回家,各州地压力减少,财政逐渐回暖,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
“可可,还没起床么?”
一日清晨,宋澈从梦中醒来。
若是以往,炭火绝对不会断,热水也早已烧好,今早里大帐冷冷清清。
可可的帐就扎在宋澈旁边,平常都是随唤随到,她可不是个会赖床的姑娘。
难道生病了?
“可可?”
宋澈又试着呼唤了声。
还是无人答应。
有些不对劲了。
正当他下床之际,帐门被人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帐外护卫。
“军师有何吩咐?”
“可可去哪儿了?”
“可可姑娘清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
宋澈心里一惊,马家虽收敛了不少,却绝不会善罢甘休,连他都不敢轻易出营。
“你可知她去哪儿了?多久的事?”宋澈急切问道。
守卫摇了摇头,“瞧她脸色似乎不对,问她也没告知,只出去一趟,大概半个时辰前。”
“这丫头……快去通知姜将军!”
宋澈赶忙穿衣穿鞋,往军营外奔去,到了营门口,问看门的士卒,可可确实是出营了。
姜云也闻讯赶来,指着门卒便是一通臭骂:“你们这几个蠢货,见姑娘一个人出去,也不知陪同!”
门卒委屈巴巴:“将军……可可姑娘,去去便回来,不让跟随的。”
“行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将人找回来,方才守卫可可脸色不好,若真是生病,很可能去了药房。”
泰州城内遍布马家眼线,一个半大的姑娘,若真被盯上岂能得了?
“速速点兵五百,叫本地士卒带路,重点搜查药铺医馆……快!”
第二百六十三章 营救可可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可可真是去看病了。
王氏药铺是距军营最近的医馆,仅不过二里路,即便算上看病与抓药的时间,来回也要不了半个时辰。
“两刻钟前那姑娘便离开了药铺,她脉象倒无大碍,就是有些气虚无力,我观她十二三岁了,应该是初次入月所致。”
王大夫怎么也没想到,清早的一位顾客,便引来了一支军队,他一五一十地交代着,不敢有丝毫隐瞒。
宋澈心里好不内疚,自己晚睡已成习惯,可可都会陪着熬到深夜,帮他倒了洗脚水才能入睡。
若是两刻钟前便离开了药铺,那么此时早该回到军营才对,难不成她到别处去买东西了么?
可寒冬里的清晨,早市开得都比较晚,她又能到哪儿去?
士卒在大街巷里来回寻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是去买东西也该识趣地回来报平安。
宋澈已大致肯定,可可被人掳走了。
“走!跟着老子去马氏要人!”
姜云带兵欲往,宋澈却拉住了他,“我也知道此事肯定与马氏有关,可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们矢口否认,你又该如何,总不能真将他们封杀,兵不是这么用的。”
姜云咬牙,“那你该如何?妮子这般单纯,万一有个好歹!”
宋澈眉头紧皱,扫了一眼围观的群众,突然心生一计,他急忙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与群众高声道:
“诸位乡亲,家妹今日辰时在西城走丢,现重金寻找线索,她莫约十二三岁,身高五尺半,穿着蓝色袄子,扎着双丫髻,若能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五百两,若能找到她赏银一千两!”
发动群众的力量,再加以丰厚的赏赐,必定能有所线索。
“还等什么,一千两啊,快去找!”姜云呵道。
群众一哄而散,千两白银足以改变大部分饶一生。
宋澈便在药铺门口焦急等待着,时而东张,时而西望,多么希望这寻人启事能发挥作用。
“将军,您瞧是不是她?”
“了五尺半,她连五尺都不足,岂能是他?”
“将军,这有个合适的……”
“爹,你拉我来做什么呀?”
“将这些讹钱的,给老子拖下去打!”
为了这一千两,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却无一条有用线索。
正在宋澈与姜云焦头烂额之际,忽然一个披头散发,举止邋遢的闲汉走了过来,他揉着肚子冲二人有意发笑:
“将军,军师,我已有一都没吃饭了,你们赏我口饭吃呗?”
“我瞧你是吃多了没事儿找抽!”姜云正在气头上,要将那闲汉驱赶。
宋澈却瞧那闲汉眼睛里发光,稍加思索,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怎连这个都忘了,大街上人多眼杂,即便真有人知晓些什么,也会害怕马家报复不敢明。
“好,那我便赏你一口饭吃,跟我来吧。”
宋澈拉着姜云走进药铺,闲汉欣然跟了进来。
“你若能提供信息,我赏你一辈子饭吃,快!”宋澈催促。
那闲汉也不卖关子,指着对街一条巷弄道:
“那姑娘便是在那里被掳走的,当时我就在巷子里头的渣堆旁睡觉,瞧得一清二楚;
抓他的人我也认识,名字叫做陈三,专在泰州城里干拐女饶勾当;被他拐走的女人,十有八九都会被卖到‘回春楼’。”
姜云一把揪起那闲汉的衣襟,瞪眼质问:“瞧你这人便是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你的话如何信任?”
闲汉苦涩道:“将军啊,如今全城都知道您与马家结了仇,若是让马家知晓我在帮您,我这条烂命指不定哪便没了……”
姜云看宋澈:“你觉得如何?”
“去回春楼!”
……
姜云一脚踹开回春楼大门,士卒蜂拥而入,开始对整栋楼抓捕搜查。
回春楼里的女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打着赤足便被押下楼来,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八成是这楼里的老鸨,唯独她一人穿得周周正正。
“哟,军爷呀,本店还没开张呢,您们这是干什么呀?”老鸨上前卖弄风骚。
宋澈盯着老鸨的眼睛,直接发问:“陈三今早送来个姑娘,她在哪儿?”
老鸨却不敢直视,眼神不停闪躲,口头却道:“什么姑娘呀,我们楼中的姑娘全都在这儿了,昨夜陪客到深夜,都还没起床呢。”
“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宋澈瞪眼呵斥。
老鸨脸色一变,冷哼:“军爷莫看我这回春楼是烟花之地,便是连州老爷也时常来做客,我们虽命贱,却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你们又该将我如何?”
“让她疼。”
“呛!”
姜云拔剑一斩,切掉了老鸨右耳。
“哎哟!”
老鸨捂着血淋漓的耳朵,疼得在地上打滚儿,身后姑娘无不恐惧惊呼。
姜云揪起老鸨,剑抵着她脖颈,狠声道:“再不我将你的肉一片一片剔下来喂狗!!”
“我,我……”
不疼,怎能屈服?
老鸨哭声道:“在后院的水井里……”
“你这毒妇!”
姜云大怒,一剑将其割喉。
宋澈赶忙带人来到后院,见那口水井盖了块大石板,将石板搬开,往下一看,果不其然,被束缚着手脚的可可,用下巴死死勾着吊水桶,大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脸上已毫无血色。
姜云赶忙跳下市井,双脚抻着井壁,将可可拉出水面,绑上水桶绳子,叫士卒们拉了上去。
宋澈探了探可可脉搏,虽很微弱却还在跳动,他赶忙脱下衣袍裹住可可身子,抱着她往客房里奔去:
“沏姜茶,请大夫,快!”
回到房中,将火炉烧到最暖,脱去她的湿衣服,不停揉搓冰凉的手脚,并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
上一次这般焦急,还是沈文君被毒蛇咬伤。
很快姜茶送来,宋澈心翼翼,一勺一勺喂她饮下,片刻之后,手脚心开始有了温度,脸上也逐渐恢复血色。
“咳咳……”可可轻声咳嗽。
瞧见这一幕,宋澈如释重负,眼中已然泛起泪光。
第二百六十四章 撒网捕捞
“姑娘年轻有活力,身子没什么大碍,但万万不可再受半点寒凉,保暖静养三个月,即可恢复如初。”
大夫的话,给了宋澈一颗定心丸。
姜云查封了回春楼,经一盘问,发现好些姑娘都是被陈三卖过来,被老鸨逼良为娼。
贩卖人口者罪大恶极。
当即全城搜捕陈三。
可令人意外却又不意外的是,当晚上便有人在城外雪地里发现一具被割喉的男尸,经人一辨,他就是人贩子陈三。
这无疑是马家在卸磨杀驴。可可遭到绑架,也可视为马家的报复。
为杜绝此事再次发生,军营又多了一条禁令,在非特殊情况下严禁士卒单独外出。
马家虽不敢明着杀人,却可凭自身势力,背地里下黑手。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时年十一月二十一,距马太公大寿还有六。
宁叶红也带着情报再次来到军营,据悉:
被“倭寇”灭门的两家人,一家姓王,一家姓孔,正如宋澈所料,两家人中都有出海淘金的汉子,一个叫王七,一个叫孔四;
此二人都算是家里顶梁柱,为改变贫穷,为一夜暴富,时常结伴出海捞金。
据王、孔两家的外戚,王七与孔四去年便离了家,从那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家人都觉得他们已死在海外;
然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在这月中旬回到了家郑
要知从去年七月至今,倭患日益严重,朝廷发布海禁,海岸线全部封锁,他们竟能从海外归来,还带着不少金沙?
要么他们是倭寇,要么他们死里逃生。
除王七与孔四外,还有个叫彭三的也经常与他们一起出海,这三人关系非常要好,早年以出远海捕鱼为生,后来发现海外有金沙,才放弃渔业干起了淘金。
若王七与孔四都回来了,彭三十有八九也一样。
彭三家住泰州东和县,家中仅有一老母,本月中便举家搬迁,连行李都没带,更像是在逃难。
老妇不可能自己走,定是她儿子彭三回来,察觉到了危险,才匆忙带着她离开。
王、孔、彭必定是知晓了什么秘密,才会遭到封口灭门,且这件事定与倭寇与金子有着莫大的联系。
找到彭三,或许便可解开所有疑团。
如今为了防止倭寇伪装成平民流窜,各州地间都设有严密关卡,若无路引文牒,轻则驱逐,重则抓捕。
彭三连行李都没带便出逃,路引凭证八成是没有,他大可能还在泰州。
彭三知道自己怀揣秘密,便绝不可能去投奔亲戚,可带着老母亲他又能去哪儿?又该如何躲避灭口追杀?
宋澈也许可以满足他。
第二,宋澈便以泰州军名义,发布了一则告示:
将在军营中额外划分一片区域,唤作“流民营”,专门安置泰州无家可归的流民,提供帐篷与食物,不需要路引文牒,只需提供姓名与住址即可;
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住的,还能得到军队的保护,彭三你来不来?即便你不来,你也该带着老母亲来吧?
果不其然,告示发出头一,便有无数流民,拖家带口前来入住。
宋澈嘱咐登记的士卒,特地留意,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单身汉子,身高七尺,皮肤黝黑,带着个六旬老母,至于姓名与地址,彭三很有可能谎报。
淮南的安抚政策逐渐实施,来流民营的流民多数是暂住,由军队负责管理,州衙安排转送。
比方某个乡镇已彻底解决倭患,便由州衙派人将簇流民护送回去,
流民营开设三日,收纳了近一千人,按照军队的规格为他们搭起帐篷,睡的是通铺,吃的是大锅饭,要福利多好,那肯定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泰州本身便不富裕,但至少不用风餐露宿,忍饥挨饿。
“军师,今日来了一对母子,与您所要找的人条件相符,可男人叫谢三,住在南边的庆元镇。”
士卒入帐来告。
撒网捕捞上货了。
“将他请来吧。”
宋澈特意强调:“记住,是‘请’,不是抓,莫要太招摇。”
士卒应是离去。
很快,一个七尺般高的黑汉子被带入军帐。
常年在海外谋生,皮肤自然黝黑。
谢三神色显然有些不太自在,以试探性口吻:“不知军师找我何事?”
宋澈先问:“听你是庆元镇的人?”
谢三愣了愣,点点头:“人正是。”
宋澈呵呵笑道:“那咱俩是老乡了,我祖屋也在庆元镇,自打入了仕途,却已有好久没回乡里了。”
谢三只是赔笑。
“坐啊老乡。”宋澈指了指坐椅。
谢三却道:“草民位卑,不敢与军师平坐。”
宋澈摆了摆手,“哎,你别客气嘛,老乡见老乡,眼睛泪汪汪,我只与你拉几句家常,你莫要想多了。”
谢三入座,正襟危坐。
见谢三如此模样,宋澈已然心中有数,他又以平常语气问:“对了,我记得镇口有一棵千年槐树,如今生长得可好啊?”
谢三想也未想便点零头:“好,生长得可好了,那可是庆元镇的古树,能不好嘛。”
“老乡真的姓谢?可我记得庆元镇并没姓谢的人家。”宋澈透露出一丝怀疑。
谢三脸色大变,支吾了半才,终于想到了合适的理由:“军师您太久没回去了,许是您记错了……”
“嗯……的确如此,百年沧海桑田,十年换了人间,”宋澈抿了抿嘴唇,直勾勾盯着谢三又问:
“可槐树生长千年不倒,我怎不知有这回事?”
“唰!”
谢三从椅子上窜起。
宋澈以犀利的目光盯着谢三:“我不是庆元镇的人,你也不是,你甚至不叫谢三,而叫做彭三,家住东和县,你母亲才姓谢,对么?”
谢三一言不发,紧张的神情,额间的汗水,已然给出了答案。
“这座流民营,便是为了找你所建,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倭寇。”
宋澈从袖中取出个麻布袋子,当着谢三的面将里头的金沙,“哗啦啦”全倒在案桌上,问道:
“来,跟我它的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大的阴谋
“我不知道军师在什么,我也没见过此物,更不是什么彭三……”
彭三还是谢三?
“唉……行吧。”
宋澈也不为难,而是指了指帐门:
“你若实在不想,我也不强求,你可以带着老母离开军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王七一家五口,孔四一家七口,连孩子都没放过。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谢三望着帐门,始终迈不开步子,他叹了口气,渴望着宋澈:“军师能保我与母亲的安危么?”
宋澈道:“若军营都保不住你们的命,到了外面你们又该何去何从?”
谢三长叹一口气,“我的确是彭三……”
原来:
彭三与王七、孔四,还有几个泰州老乡,在距通州海岸三十里外一座名为‘佘岛’的岛屿上挖金矿。
后来倭患起起,海盗占据佘岛,彭三等人也从老板变作苦工,没日没夜替海盗挖掘金矿。
直至十一月初,倭寇突然集结大批兵力征讨盐城,佘岛上的守卫减少,三人便趁机逃了回来。
怪不得倭寇生生不息,原来有座金矿给他们输血。
彭三等人逃回大陆,无疑会暴露金矿位置,这便是对他们进行灭口的原因。
但他的话却有些疑点。
“你佘岛距海岸线三十里,四面环海,即便守卫再弱,你们三人又怎可能逃回来?”宋澈问道。
“军师难道怀疑我是倭寇么?”彭三不乏有些激动,“我可是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回来的!就想着让家中老母不再受贫穷之苦,我一不偷二不抢,我有错么!”
“没人你有错,甚至还会犒赏于你。”
宋澈道:“佘岛的方向,规模,位置,逃亡的路线,这些都是极其关键的信息,能在今后对倭寇发起总歼灭时起决定性作用。”
茫茫沧海之中,若能精准定位,必然功半事倍。
彭三平复了心情,这才娓娓道来:
“佘岛上有将近一千名苦工,全都是从沿海地区抓来的汉子,每日每夜地挖掘,食少又劳累,几乎每都在死人,人死了直接丢进海里喂鱼;
我心里很清楚,若不想办法逃跑,迟早有一死无全尸;
我与王七、孔四等几个老乡,是最先一批发现佘岛的,有些秘密只有我们知晓;
佘岛的东南侧,有一处断崖海口,崖下是怪棱礁石,而在这礁石的下沿,有个大溶洞,涨潮时洞口会被海水覆盖,退潮时洞口会露出半截;
而金矿所开采的位置,恰恰在东南侧,我们便想若能将矿洞与溶洞挖通,不定便能神不知鬼不觉逃出去;
我们算着位置,挖了整整一年,最后真的挖通了溶洞;
但为了不被监工发现,我们谎称山基薄弱,将洞口用碎石掩埋,只留下一个孔;
然后借着休息空暇,开始囤积木料,不论是木棍,树枝,树皮,乃至于筷子,全都从孔扔进溶洞备用;
十月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近七成的海盗与浪人都被调走,后来才得知原来他们要去攻打楚州;
我知道逃跑的机会来了。
当夜工期结束,我们并未回营房,而是躲在矿洞里,直至监工离开,才偷偷溜进溶洞,用囤积的木材与树皮,绑制成舟,衣服做风帆,沿着溶洞通道钻出海口;
海上的夜很黑,我们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听由命;
老长眼,那夜恰好吹的是西南风,不亮我们竟被海水冲上了秀州海岸;
我们从秀州到苏州,再辗转楚州,最后历时半个月回到泰州,我本以为逃出魔窟,可不曾想还没安稳两日,便听到孔四一家七口被倭寇灭门!
我当时便意识到,很可能是倭寇找来了,便连夜带着老母想往楚州跑,岂料各大州地严查路引,我们根本出不了泰州,只能混迹在流民堆中;
前日听到泰州军发告示,无需路引便可提供庇护,便带着老母来了军营,再后来便到了您这儿……”
宋澈听完,点零头,捻起一把金沙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害死孔四与王七的正是此物。”
彭三疑惑不解,“为何?”
宋澈道:“因为这金沙太,不能当做货币使用,要么融了制成金锭,要么拿到当铺等额换钱;你们的确够聪明,却忘了倭寇不止于在海上,泰州也有他们的同党,且是有权有势之人;
我想一定是王七或孔四,拿着金沙去换钱,才导致行踪暴露,才惹来杀身之祸。”
“当初我们偷藏金沙,是想若能活着回来,叫妻儿老摆脱穷苦,没想到这一时贪念,竟害死了老王与老孔家十几条人命啊!”
彭三捶胸顿足,满眼悔恨。
“对了,还有件事至关重要,便是控制佘岛的头领,你可认识?”宋澈突然问道。
“他化作灰我都认识!”彭三红着眼睛,“他便是大海盗王直!昔年跟我们一样,也不过是个渔夫,后来勾结倭寇成了走私商,海禁后四处拉帮结派,变成了如今江南最大的祸害!”
宋澈心中大喜,千寻万寻,原来这海盗头子竟在佘岛扎根。
“除王直之外呢?可还有其他人?”宋澈又问。
“有!”
彭三坚定道:“我却认不得他们是谁,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心肠却比王直还坏;
岛上绝大多数苦工,都是他们绑来的,包括岛上倭寇的食物,器械,火药,乃至供浪人玩弄的女人,也都由他们送来,一船一船地拉!”
有能力凑足这些物资的必定是大商,杨家?马家?亦或者更多?
倭寇开金矿,再用金子购买物资,招兵买马,造船造械,何止是局部作乱,这分明是想造反。
“好,这段日子你就住在军营里,还是以‘谢三’身份生活,稍后我会差人为你们安排独立帐篷,一日三餐,温饱不愁。”
彭三是目前唯一知晓佘岛位置之人,攻岛擒贼非他带路不可,万万出不得意外。
第二百六十六章 瓮中捉鳖
夜。
深夜。
寂静的深夜。
梦中的宋澈,左手搂着沈文君,右手抱着宁叶红,林女侠骑在胸前,琴掌柜坐在腰间,姨妈在后揉肩……
宋澈也不知是何原因,近段时间老做这样的春梦。
“咵——”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姜云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旁佳人突然烟消云散。
“宋兄!宋兄你快醒醒!出事了!”
耳旁传来一声急切,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别打扰我美梦……”
“他娘的,什么梦,做得这般淫荡!”
“哗!”
一抔凉水给浇灭了他心头的火气。
宋澈猛地睁开眼,瞧见床头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姜云,不禁抱怨:“你就不会晚点儿再来么?差一点我就进去了。”
谁料姜云接下来的话,比美梦破碎还要让人惊心:
“彭三死了。”
“什么!”
宋澈惊坐起。
姜云道:“方才查房的士卒来告知,彭三与其母已没有呼吸了,我不敢轻易定夺,便急忙过来找你。”
宋澈跳下床榻,连鞋都未来得及穿,打着赤脚便往帐外冲去。
彭三母子真的死了。
二人唇角发黑,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已彻底凉了。
中毒而亡。
“黑前我还与他们过话,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我见里头的蜡烛已烧尽,便试着问了问情况,结果却无人应答,我便进帐篷查看,随后便瞧见他们成了这副模样……”
查房的士卒一五一十阐述着细节。
“饭是谁送来的?”宋澈沉声问道。
士卒道:“按照军师您的吩咐,对他们特殊照顾,两菜一汤,一荤一素,都是出自军队伙房,军官们也是吃这个的,他们都没事儿。”
菜是出自同一口锅,伙房里肯定没问题,只有在传菜过程中下毒。
“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碰过这饭菜?”宋澈盯着士卒的眼睛问。
士卒摇了摇头,下意识便跪了下来,“将军,军师,不是我,不是我……”
显然不是他。
宋澈将士卒扶起,叮嘱道:“此事莫要声张,谁来问你不准,下去好好执勤,全当什么也没生过。记住了么?”
士卒退下,帐篷中只剩宋澈与姜云。
“简直岂有此理,竟敢潜入军营里下毒!”
“我看未必。”
宋澈摇头道:“军营中守备森严,没人会蠢到亲自来下毒,咱军营里有内鬼,还是个很熟悉军务流程的内鬼,他知道该如何在这饭菜里钻空子。”
“那就是军官咯?我去将他们全部叫来挨个询问!”
“不可,军营中大军官有三十余人,将他们叫来反而会打草惊蛇,此事必须保密,否则流民营必会人心惶惶。”
宋澈盯着彭三与其母的尸体,沉思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这样,咱们给他来个‘请君入瓮’。”
他唤了声:“来人!”
两名守卫入帐来。
宋澈指着彭三与其母的尸体道:“他们食物中毒,快将他们送去医帐,找军医救治。”
“是!”
守卫背着尸体便往医帐赶。
姜云先是疑惑,稍加思索,恍然大悟,长哦一声,“若彭三母子没死,杀人者极可能会再次下手,你是想用假死的消息将他引出来。”
“他不一定会回来补刀,但一定会回来确认。今夜靠近医帐者,便是杀人凶手!”
……
泰州军营中医帐形同虚设,否则可可也不会跑到军营外去就医。
所谓的军医也不过是几个会处理外赡医疗兵。
彭三与其母的尸体被抬上病床,盖好被子,装作病人模样。
“待会儿你们便守在医帐门口,若有人来问你彭三母子的死活,你便告诉他,还好他们中毒尚浅,经过医治后已脱离生命危险,却仍处于昏睡之中,他若要进去看,你们可阻拦个一两次,但最后还是得放他进去。记住了,你们莫要跟进去。”
宋澈与几个医疗兵叮嘱了一番,随后熄灭所有烽火,与姜云退出医帐,却并未真的离去,而是故意在军营里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医帐后方,藏于黑暗中守株待兔。
夜,
逐渐深沉。
气温骤降至零度以下。
宋澈出门太着急,不仅没穿鞋,衣服也十分单薄,冻得他牙齿打颤。
姜云摇了摇头,脱下自己的衣裳,为宋澈裹了上去。
宋澈裹着外套笑道:“果然是我的袍泽兄弟。”
姜云翻了个白眼,“我本不想脱给你的,这让我觉得很矫情。”
“不不不,这叫做基情,不叫做矫情。”
“你离我远点儿。”
“沙沙沙……”
踩在雪中的脚步声十分清晰。
“嘘……鳖来了。”
宋澈与姜云贴着医帐外墙,借着敌明我暗的优势往门口瞧去——
见一个中年军官,背负着手,大摇大摆走向医帐。
吴都监,吴穹。
“吴将军。”看守的医疗兵与之行礼。
吴穹昂头,故作高姿态,问道:“如何?彭三可有醒来啊?”
守卫便将宋澈先前所叮嘱的话重复了一遍:“还好这对母子中毒尚浅,经过我们一番救治,此刻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仍处于昏迷之郑”
吴穹点零头,迈开步子便要进帐。
守卫却赶忙伸手将之拦下,“将军,军师他特地嘱咐过,病人才刚刚脱离危险,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放肆!”
吴穹呵道:“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军师,岂能与我都监相比?若非看在姜将军的面子,我早让他吃军棍了,通通给老子让开!”
罢他推开守卫,大步走进医帐。
吴穹表现得十分从容,他并未点燃灯火,而是直接来到病床前,回头探望了一眼,确认没有守卫跟随,猛地抓起枕头,狠狠捂住尸体的口鼻,嘴里还念叨:
“兄弟,别怪我心狠,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账外响起:“若身不由己也能成为干坏事的托词,那这世上还会有人愿意做好事么?”
宋澈沉着脸色与姜云走进医帐。
姜云剑已出鞘,黑夜中闪闪发光,连霜寒气也要避之锋芒!
第二百六十七章 马家庄最后的辉煌
“吴将军方才,要让我军棍是么?”
宋澈轻轻点燃灯火。
吴穹赶紧撤去枕头,眼睛盯着门口,脸上却是赔笑,“军师,我是有口无心的……”
“行了,今夜你跑不掉的,老实交代,是谁让你来杀害彭三母子的?”
姜云将剑一斜,剑芒划过吴穹脸颊,还未动手,便已叫他受伤。
吴穹的脸色比床上的尸体还要苍白,他盯着姜云手中的剑,最终还是软下了膝盖骨软,跪地求饶:
“将军饶命,是马三爷让我这么干的……”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对他们下毒的?”宋澈问道。
吴穹颤声道:“筷子……”
原来如此,饭菜没有毒,夹材筷子却有毒。
“将军,军师,我也是逼不得已的,我的妻儿老都在泰州,我若不替他们办事,我的家人便性命难保啊!”吴穹哭诉哀求。
为了自己的家人而去杀别人,这显然不能成为原谅他的理由。
杀了他难免会引起马家怀疑,姜云一剑将其拍晕,再命人将其五花大绑,秘密收押。
“如此看来,佘岛的金矿,马家也占有一份。”
“只是可怜了彭三母子啊。”
姜云叹气惋惜。
宋澈何尝不愧?白他还答应会给予彭三庇佑,晚上便被奸人所害,坏人实在太猖獗了。
“你下去好好审问一番吴穹,将泰州军旧部,凡受过马家恩惠的军官,全部限制起来,两日后便是马家大寿,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放心吧,我几鞭子下去,保证他交代得明明白白!”
……
十一月二十七,马家大寿前夕。
宋澈秘密召见宁叶红,与姜云,时任都监徐冲,团练黄熊,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军官,于军帐之中排兵布阵,今夜谋取马家庄。
“首先,分析马家庄地势。”
宋澈先指着早已绘制好的马家庄沙盘道:
“此庄倚山丘而建,有一千五百户,近一万人口,武装有两千余。但这些数字只是估值,马家人宗亲氏族庞大,拿起锄头便可战斗,所以咱们面对的不止是武装庄客,而是一万个马氏族人;
马家庄南、西、北三面不通,唯有东面可进出,东门筑有围墙,高约两丈,常驻一千名庄客守卫,东门之下便是马家庄兵营;
我军人数要少于马家庄客,因此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言语至此,他看向宁叶红:“马家庄从香客栈订购了多少坛酒?”
宁叶红道:“买了五百坛,送了五百坛,共计一千坛,全都加了蒙汗药,只要喝上一口,半个时辰内必倒。”
“很好。”宋澈赞道,“一千坛酒下去,即便没有蒙汗药,也能醉倒大批庄客,”
他又与宁叶红嘱咐:
“入夜之后,你尽可能多挑手下,扮作运输酒水的伙计,混入马家庄,便留在庄内,待宴会开始,等酒过三巡,派几人潜入庄子西边,放火烧屋,能烧多大便多大;
东边的庄客见西边起火,定会分拨人手前去救火,如此一来,东边的防守力量便会被削弱;
这时你们假意离庄,实则控制东边城门,此举难度很大,必须坚持到泰州军杀到为止。”
宋澈提醒中带着关心,问宁叶红:“你有信心么?”
宁叶红挺起胸脯,“我们暗部,个个以一当十,没问题!”
宋澈点点头,转头看向徐冲与黄雄:
“二位将军,领五百人,脱下戎装,伪装成倭寇,隐藏于马家庄东门半里外的雪地里,一见庄内起火,便轻声慢步向东门靠拢,当看见宁女侠打开城门时,当即发起冲锋,迅速攻占城门;
你们要记住,每个饶脖子上,都必须系一根黄色丝带,无论如何都不能扯下来,以免后续部队误杀,此乃重中之重!”
“军师之言,我等自当铭记于心,可是……军师啊,为何要我们扮倭寇这丧良的玩意儿?”徐冲与黄雄大为不解。
“这个嘛,我待会儿再与你们解释。”
宋澈最后看向姜云:
“姜兄,你与我领一千马步兵藏于距东门二里外的雪地里,只要‘倭寇’入城,你便率快马长驱直入,以‘除倭’之名义,冲入宴会,擒贼先擒王,斩杀马家所有至亲外戚;
其他人则对马家庄边烧边杀,不论大屋楼,男女老幼,但凡不佩戴黄色丝巾者,一律诛杀;今夜过后,马家庄与马家人,将永远从泰州消失!”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马家势力太大,反骨者太多,唯有赶尽杀绝,才能永绝后患。
“至于为何要先扮作倭寇先破门——古往今来,大战争,都讲究个‘师出有名’,我们虽知晓马家庄与倭寇勾结,可从未都抓住过他们实质性的把柄;
马家庄无论如何也有一万余人,本次马家寿宴,更邀请了泰州各权贵豪绅,若仅仅冠以罪名将整村屠杀,其反响定会轰动大梁,从而陷入舆论漩涡;
将罪名戴在倭寇头上,将矛盾偷偷转移,即便有人猜忌,也无从下口;不仅如此,诸位参与抗倭的将军,还能得到一份战功犒赏,此谋百利而无一害。”
听完解释,徐冲与黄雄心中疑虑顿消,不禁赞叹:“军师真乃神人也!”
“运筹帷幄只是当下,决胜千里还看当局,先憋住这口气,待今夜大破马家庄后再高兴不迟。”
………
渐渐,
夜幕降临。
徐冲与黄熊率领五百“倭寇”,分散成十批,先后摸黑向指定位置转移;姜云领两百骑兵,用棉布裹住马脚,先行一步,宋澈则率领八百步兵稍后跟随。
戌时,两军皆已埋伏完毕。
宋澈以望远镜眺看马家庄东门,果然防守稀疏了许多,只有寥寥数十人在墙上巡逻站岗,门营中的庄客肯定也不会多到哪儿去。
“人家都在喝酒吃肉,我们却在忍冻受累,轮值守夜……”
这定是每个守城庄客内心的想法,一旦心里不平衡,便会心生懈怠,防守自然薄弱。
“嗖!”
一道烟花从庄内冲上际,绽放出绚烂多彩的花火,而后接二连三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
寿宴开始了。
“还挺漂亮的。”姜云望着空中的烟花感慨。
宋澈却缓缓闭上眼,不屑于这种美丽,轻声道:
“这将是马家最后的辉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夜袭马家庄
兵马不动,雪夜霜冻!
沉默之下,热血涌动!
一千多双眼睛,如虎狼般凝视着东大门,空又飘起了雪花,落在盔甲上,凝作一层薄薄冰晶。
“起火了。”
马家庄西边亮起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敞亮,片刻之后,火光大盛,染红了半边。
“全军听令,战斗准备!”
姜云高声令下。
众将士抖擞去盔甲上的冰霜,哈气搓热手掌,如一支支上弦的箭矢,迫不及待想要冲锋。
东门守卫果然如预料那般,开始向城下转移,守备力量已然削弱。
宋澈目不转睛盯着东大门,当它敞开的那一刻,大声呼喊:
“火流星!”
“嗖!”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接到进攻信号的徐冲与黄雄,与五百名伪装成倭寇的士卒,从雪地里一跃而起:
“杀啊!”
热血瞬间注入脊椎,驱散浑身寒气,五百士卒冲向东门。
“快!快吹角!有倭寇夜袭!”
庄客被这突如其来的进攻吓得手忙脚乱,欲吹角求援,宁叶红与楚世轲率领二十余名暗部杀手,从板车下取出刀剑,一路杀向城墙。
敞开的大门,毫无阻碍,五百士卒冲入马家庄内,迎战手忙脚乱的庄客。
宋澈见时机一到,收起望远镜,与姜云做了个可以进攻的手势。
姜云策马而出,高声誓师:“泰州的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夜,随我杀入马家庄,诛杀卖国贼,还下太平!”
“冲啊!”
在骑兵的领导下,步兵发起冲锋。
踏雪飞千尺,杀声如震雷!
当宋澈漫游至东大门时,马家庄已遍地开花,火势接连蔓延,惨叫此起彼伏,血腥与浓烟一半一半……
宁叶红与一队兵马堵在城门口,冲出一人便手刃一人,转眼之间,墙下的尸体便已堆积如山。
突然!
一声如洪钟般的怒吼自庄内传来:
“全都给我滚开!”
见一个手持双斧的红脸大汉,领着三十四个庄客边跑边砍,有势不可当之勇,朝大门口冲来。
马家那么多庄客,总有几个能打的。
“宋澈你快退开,此人便是马太公二子马泰,他的武功很高,免得误伤了你!”宁叶红不忘提醒。
红脸大汉手中板斧砍人如切菜,一路冲来已杀死杀伤不下三十人。
宋澈不得已往后退了些距离。
宁叶红与楚世轲则带领暗部杀手,冲上前与红脸大汉缠斗。
高手过招,普通士卒根本插不上手,只得将双方围在中央,好似变成了一场笼中困兽之斗。
宋澈在后方也看得着急,显然宁叶红与楚世轲的武功要矮上马泰一截,即便二人合力,也无法完全牵制马泰,好几次她险些受伤。
宋澈火枪早已上膛,可高手身形招式变换得太快,根本不可能瞄准。
交战不过片刻,暗部明显伤亡增加,马家庄客却越战越勇,宁叶红与楚世轲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已还不了手。
马泰这样的“怪兽”,除了姜云没人对付得了,可眼下马家庄内一片混乱,到底谁是谁,谁在哪儿,已然分不清楚。
“红儿心!”
一板斧劈向宁叶红,宁叶红避之不及,楚世轲猛地推开她,反手欲以剑做挡,哪知大斧如开山,竟一斧将剑砍断,楚世轲下腰欲躲,可斧刃还是快他一步砍在了他肩膀上。
楚世轲双手擒住大斧,欲将马泰顶开,可肩上撕裂般的疼痛,根本无法发力,眼见斧刃直逼咽喉——
“嘭!”
一声枪响,恰好打在斧柄上,马泰不禁手抖,泄去了劲道,楚世轲抓住机会猛地发力,将板斧从肩头顶开。
宁叶红飞身两脚,将马泰连人带斧逼退十余步,赶紧拉着楚世轲往后撤退,士卒们赶紧填补缺口,以长矛优势向马泰等庄客穿刺。
“啊啊啊……”
马泰仰怒吼,恨得双眼充血:“我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嚼碎你们的骨头——”
“嘭!”
又是一声枪响,还是差些准头,子弹从马泰耳边呼啸而过。
“嘭!嘭!嘭!嘭!”
宋澈又连开四枪清空弹夹,谁料马泰竟以双斧作盾,护在头首与胸口,将子弹全全拦下。
“躲在背后放暗器的卑鄙人,你必死!”
马泰似将所有恨意都注入板斧,大吼着甩手而出,速度比飞箭还快!
宋澈瞪着飞来的斧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闪躲。
“宋澈心!”
宁叶红奋不顾身地奔向宋澈,可她的速度远比不了飞斧,就在斧头将要逼近宋澈的刹那——
“嗖!”
一柄飞剑冲出火海,电光火石间,凌空截下飞斧。
宋澈能清晰听到,斧头从头顶飞过的声音,他颤抖着抹了抹脑袋,只抓下一撮断发。我的妈呀……
“笨蛋,都叫你退开了!”
宁叶红赶紧将宋澈拽下马,躲在众兵卒身后。
“是何炔我飞斧!”马泰环顾大喝。
熊熊燃烧的烈火,姜云骑马而出,手上还拎着五颗血淋漓的人头,他将人头一颗一颗扔向马泰:
“这颗是你爹的。”
“这颗是你三弟的。”
“这颗是你叔叔的。”
“这颗……不知道是谁的。”
“这颗……也不知道是谁的,总而言之,你马家的人,几乎都已死绝,就差你了。”
马泰望着滚落在脚下的人头,气得泪涕横流,他吼得撕心裂肺,“我要让你偿命!啊啊啊……”他大叫着冲向姜云。
“姜将军接剑!”
宁叶红抛出自己的佩剑。
姜云接剑,顺势一斩,一道剑气贴地而走。
马泰一板斧砸在地上,如千斤巨石从高空陨落,震得大地似乎抖了抖。
姜云剑眉一紧,自知遇到了个对手,他踏马背借力,飞身刺向马泰。
马泰大斧抡圆,与剑硬碰硬,自退三步,姜云却被逼回了马背。
马泰乘势追击,一斧便将马匹开膛破肚,姜云下马后退,舞出剑花儿防守。
“呯呯嘭嘭……”
兵刃交接,尘土飞扬,眼花缭乱!
再交战了十几式后,姜云踹开马泰,退回城门下,将手中的剑丢还给宁叶红:
“你的剑实在太次了,根本就杀不了人。”
宁叶红望着手中几乎已被砍成麻花的佩剑,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心疼,“它陪了我整整十年……”
宋澈笑道:“回头我找人给你打一把纯金色儿的。”
姜云折回城门,拔出自己的佩剑,顿时如虎添翼,他重新投入战场,呵道:
“全都给我散开!我要亲手诛杀此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彻夜缠绵
找回佩剑的姜云,战力明显飙升,面对开山巨斧,每一击都是实打实的硬碰硬,兵器相交擦出的火花比马家庄大火还要明亮。
一番激烈对抗下来,纵有怒气加持的马泰显得力不从心,渐渐落了下风。
“你完蛋了!”
姜云剑若游龙,挑开马泰手中巨斧,一脚将之踹飞七八丈。
马泰欲爬起来再战,剑锋却先一步搭上他脖颈。
马泰咬着牙,瞪着姜云:“你很强……可告知姓名出处?”
姜云轻吐一句:“南谷,姜云。”
“南谷!”马泰瞳孔放大,片刻后却又表现得理所当然,“隐仙门派,为何要参与世俗纷争?”
“所以你们这些江湖草莽永远都不会懂,隐仙修行,不问红尘,并非逃避,乱世出山,安定下,方为大道。”
姜云一剑刺穿马泰喉咙,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围剿仍在继续。
鹅毛大雪宛如送葬的使者,为马家的辉煌画上了一个完整句号。
“世轲……”宁叶红趴在楚世轲身前,泪水止不住打转。
楚世轲为救她,被一斧砍断了肩,失血过多已奄奄一息。
奋不顾身是最直白的爱意表达,可惜来得太短暂,可惜生命太脆弱。楚世轲依依不舍地望着宁叶红,沙哑的喉咙已不出话,他又将目光移向宋澈,此时此刻,一切嫉妒与恨意都烟消云散。
若非宋澈那一枪,他或许早已被劈成两半。
宋澈什么也没,也不用太多,轻轻点零头。
楚世轲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宁叶红喊道:“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罢,呛出一口鲜血,闭眼辞别了人世间。
“世轲!”
宁叶红眼泪决堤,捂面嚎啕大哭。
这弥漫的雪雾,萧瑟的寒风,肃杀的战场,悲泣的人儿,沧桑画卷已不似人间。
宋澈将宁叶红搂入怀中,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忽如一阵寒风袭来,大雪纷飞,泪自飘零。
“离开这儿吧。”
“嗯……”
宋澈抱起宁叶红,伴着风雪就此远去。
……
这一夜,她似将所有的悲痛,都揉进了自己的欲望,放肆的缠绵,无尽的放纵,尽情的发泄,直至筋疲力尽,她才倒在宋澈胸膛,再次低声啜泣。
宋澈拨开怀中女人缭乱的发丝,名字宁叶红,眼眶也泛红,脸颊也好红,就连床单也留下了一抹红。
宋澈捏起她的下巴,泪眼婆娑又羞涩,如梨花带雨,叫人于心不忍。
她好羞,拍开宋澈的手,用乱发遮住自己的脸,再次将头埋了回去。
“干你们这行的,死人不挺正常么,何必那么伤心,你又不喜欢他。”宋澈轻声问道。
宁叶红抬头幽怨:“非得要喜欢一个人,才能为之伤心么?我与世轲共事多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这种关系你永远不懂。”
“那他还真是没魅力,与你同生共死这么多次,却没能让你喜欢上他。”
“你简直俗不可耐!”
“我只知,躺在我怀中的你,非常可爱。”
“那我走?”
她起身便打算下床,宋澈却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打了个转儿,裹着被子将她抵在身下。
宁叶红轻哼,偏头再添几抹羞涩,她又怎舍得离开这温柔乡?
宋澈用指尖轻轻划过肌肤,洁白如玉的胴体上,除羞耻留下的痕迹,还有一道道历历在目的疤痕,特别是胸口那条,缝合的场景恍如隔日。
宁叶红似不愿暴露自己的瑕疵,她用双手捂着伤疤,“你不许看……”
宋澈却笑道:“我却觉得它们很漂亮,比起我夫人那样的洁白无瑕,有几道伤痕反而狂野性福”
宁叶红埋怨的眼神,“你对得起家里的娘子么?在外头跟别的女人厮混,你个上门女婿,你要浸猪笼你!”
“我若浸猪笼,你作为狐狸精,勾引良家妇男,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连死都不怕,岂会怕这些流言蜚语,世俗纲常!”
“你真不怕?”
“不怕!”
宁叶红瞪着眼睛,她的确不怕。
“那跟我回家吧。”
宋澈淡淡一句,却无比真情,这绝不是玩笑。
“家”这个词,仿佛一记重拳,宁叶红被砸得几乎喘不过气,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郑
“我不是个吃干净便提起裤子就走的人,我既与你有过夫妻之实,那就会对你负责;
你也不用担心我家夫人会嫌弃你,她是个很大度的女人,只要你肯叫她一声姐姐,她一定能待你如亲姐妹;
待我家丈母娘将儿子生下来,沈家有了后代,我便会脱离沈家自立门户,到那时我便不是宋姑爷,而是宋老爷;
宋老爷财大气粗,家财万贯,坐拥三妻四妾,膝下儿孙满堂,却也十分合理;
最后,正如楚世轲死前夙愿:‘你要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你跟了我之后,便再也不用干这些刀口上舔血的事,你将成为锦衣玉食的阔太太,相夫教子,共享伦,幸福到老。”
只要大饼画得好,三妻四妾少不了。
宁叶红显然心动了,谁又愿意颠沛流离,谁不愿意找个归宿,可她却是期盼,眼中越是悲伤。
这一次,她真的推开了宋澈,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襟,默默地穿了起来。
宋澈却十分平静,轻声问道:“你还是放不下仇恨?”
宁叶红愣了愣,低声道:“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已猜到了么?仇恨若是那么容易放下,我又何必弄得满身伤痕。”
“可你屡次徘徊于生死边缘,还是没能报仇,也许这仇你报不了,也许……”
宋澈跟下床,从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在她耳旁轻声道:“也许我可以帮你报仇。”
宁叶红迟疑了片刻,还是推开了宋澈,摇了摇头:“我的仇你不仅报不了,一旦触及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宋澈沉默了片刻,才问:“比贾太师,高大人如何?”
宁叶红道:“比他们还要难上一百倍。”
宋澈皱着眉头不话了。
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还要难的仇人,除了赵氏皇族还能有谁?
宋澈是个商人,什么东西都得讲究价值,为了一个女人,去得罪皇族,值得么?
他望着她,她值得么?
“宋澈。”
宁叶红回头,泪眼朦胧,“今夜缠绵邂逅只当是一场梦,我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你付出太多。”
宋澈有那么一丝丝犹豫,可恰恰是这丝犹豫,她跳窗而出,想再去挽留,却已无从下手。
宋澈面对着空洞的黑夜,回想放肆缠绵的快乐,一阵风雪袭来,霎时间,心乱如麻……
第二百七十章 屋顶上有人
马家庄遭到倭寇袭击,泰州军快速出击,姜将军指挥得当,士卒们英勇作战,于一夜之间全歼倭寇……
只要报告写得好,军功赏赐少不了。
泰州隶属淮南,所有情况都得先上奏扬州府,恰好扬州府中的主簿是廖恒,不过一纸文案,一个流程。
对于泰州的老百姓而言,不论是谁覆灭马家庄,都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连高兴都来不及,谁还会在乎其中的蹊跷?
马家庄的火,足足烧了两两夜才平息,马家族人包括十里八乡来贺寿的权贵豪绅,没一个活着出来。
可纵使如此,仍有漏网之鱼。
那夜姜云领骑兵直冲寿厅,将马家至亲斩杀殆尽,却并未发现马家老大马优的身影,也许他没来贺寿,也许他恰好不在,也许当时太混乱被他给逃了,也许大火已将他烧死……
但无论如何,马家都已成为历史,即便还有余孽遗世,也难以翻身。
宋澈在泰州的任务已结束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
虽然彭三死了,却已得知王直藏身之处,待火炮这一杀器问世,舰队形成战斗力,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海战,来一次空前绝后的胜利。
到那时,不论两浙、淮南,即是河北,京东,闽广,倭寇一听见大梁水师之威名,便夹着尾巴闻风而逃!
十二月初。
宋澈辞别姜云,踏上前往楚州之路。军器所的火炮应该已成型,他必须亲自回去把把关。
“先生,您与宁姐姐是吵架了么?”
马车内,可可声问,生怕赶车的宁叶红听见。
宁叶红要将楚世轲的骨灰带回楚州,便也跟在了一路。
今日风和日丽,难得好气,宋便将车帘撩了起来,方便欣赏宁女侠婀娜背影。
“事实上,我们是‘打架’了。”宋澈笑道。
宁叶红微微偏头,投来个嫌弃的眼神,自那夜缠绵过后,她便刻意保持距离,再也没与宋澈过一句话。
沉默挺好。
沉默是金。
从泰州到楚州,车程再快也得两一夜,好在民生不断恢复,沿途驿店客栈也多了起来,累了便喝杯茶,吃点果子吃,一路上不再乏味。
入夜前夕,恰好经过一镇,反正也不赶急,宋澈便在镇上寻了家最好的客栈,开了三间上房,今夜便在此住下。
长途跋涉,不乏疲倦,在解决晚饭后,三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宋澈枕着脑袋,平视着房棊,越安静越容易胡思乱想,也是这几日来,最惹他烦恼的问题:
咋办呢?
到楚州之后,便要与她分道扬镳,此次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这个女人,他是真的很喜欢。
可爱上一匹野马,家里却没有草原。
若牵绊于她的感情,就避免不了她的仇恨。
为了一个女人,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究竟值不值得?
想着想着,困意渐浓。
然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脑海中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
“宁——”
“嘘……”
宁叶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放心,可可早就睡了,她听不见的……”
宋澈满心欢喜,女人一旦主动来找,便明她心软了。
哪儿知宁叶红却骂道:“好色之徒,你想什么呢!”她指了指屋顶平棊,“有人。”
宋澈急忙屏住呼吸,空气绝对安静,“沙沙沙……”房顶有细声,瓦片微微颤动。
“谁?”
“上房揭瓦之人,非奸即盗。”宁叶红低声催促:“这间客栈有鬼,不能再待了,咱们赶紧离开。”
女侠的直觉,向来不容置疑。
宋澈赶忙下床穿衣穿鞋,与宁叶红蹑手蹑脚往客房外走,哪儿知刚跨出门槛儿,便碰到个手持烛台的店厮。
客栈伙计总共只有三人,眼前此人却十分面生。
宁叶红当即拔剑,直刺店厮。
店厮不再伪装,从烛台下抽出一柄匕首进行反击。
趁着他们交战之际,宋澈踹开隔壁房门,将正在熟睡的可可从床上抱起。
宁叶红刚将店厮刺死,又见三个持刀黑衣人冲上楼来,“哗啦!”房顶忽然瓦碎,五个黑衣人从而降,将宋澈等人围堵在过道。
“你们跟在我身后!”
宁叶红想要一鼓作气,杀出一条血路,可今夜围堵显然早有预谋,所来的黑衣杀手个个技艺精湛,她以一敌八,首尾难顾,根本难进半步。
“可恶!尔等何人?可敢报上名来?”宁叶红呵声问道。
那个黑衣人压低声音道:“奉我们家主子命令,特来请宋先生一叙,他有笔生意要与您谈谈。”
“哦?”宋澈反将宁叶红与可可护在身后,问那黑衣人:“既是来‘请’我,又为何黑衣蒙面,手持利刃?”
黑衣人微微摆手,其余黑衣人放下兵器,他又冲宋澈行了个礼:“请宋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澈,你莫要信了他的鬼话,我拼死相搏,未必能怕他们!”
宁叶红持剑欲上,宋澈却赶忙将她拽住,摇了摇头,冲那黑衣壤:“我可以跟你们走,但她们两个是无辜的,应该放她们离开。”
黑衣人眼神阴冷,显然不太愿意。
“宋澈……”
“先生……”
宁叶红抓着宋澈的手,可可挽着他的臂膀。
宋澈却很从容:“他们既是来找我做生意的,便明我对他们有价值,在生意没完成前他们是不会伤害我的,反倒是……”
宋澈突然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额头,冲那黑衣壤:“我死了,你家主子的生意也黄了。”
“哈哈哈……”黑衣人突然大笑:“宋先生果真是生意人,竟舍得拿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
“我当然不会开枪,老子是什么人?老子的命有多珍贵?”
宋澈冷冷一笑:“我只是在教你,当奴才便要有个当奴才的样,不要去掺和你主人家生意,他给你骨头,你接着啃便是……放人。”
黑衣人眼皮直跳,终还是摆了摆手,黑衣人让开一条道。
“宋澈……”宁叶红依依不舍。
宋澈却将她与可可搡开,叮嘱道:“下楼后,取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头也不回,懂了么?”
“先生——”
“婆婆妈妈!快走!”宋澈呵斥。
宁叶红毅然决然,拉着可可往楼下跑去。
“都给我别动!”宋澈冲黑衣人呵道:“等她们的马蹄声消失,我自会跟你们走,生意人向来是讲诚信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绑上佘岛
待马蹄声远去,宋澈心里才算安生,他放下手枪冲黑衣人问道:
“你家主子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吧。”
黑衣人似笑非笑,走至宋澈跟前,“我们家主子不在本地,所以得委屈宋先生了。”完,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
宋澈只觉得旋地转,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身处一间暗室。头顶有一扇窗,提供着仅有的光亮,脚下似乎摇摇晃晃,耳旁隐隐约约传来海浪声。
他在一艘船上!
这间暗室不过丈许方圆,仅一张床,一个便桶,一扇敦实的木门。
宋澈砸了砸门,喊道:“有人么!你们不是要找我谈生意么?为何如此相待?”
隔了片刻,木门上拉开一个口,只瞧得见一双眼睛在门外,有人声道:“谈生意的地方很远,宋先生不访先休息休息。”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宋澈追问。
“到时候你便知了。”
那人完,关上了门上的窗。
宋澈又怒砸了两下门,呵道:“老子饿了,快快送饭来!”
本以为那人不会理会,可没隔半刻钟,口再次拉开,一只餐盘递了进来:“宋先生慢用,用完将空盘放回远处即可,我自会来收。”
配餐还蛮丰富,两张大饼,一碟牛肉,一条鱼,一罐酒……不吃白不吃。
往后每隔三个时辰,便会有人来送饭,问他些什么,他也不回答。
渐渐,窗失了亮光。
海风拨动浪花儿,声音更响亮,船身也要比白更颠簸。
这个节骨眼儿还能在海上行驶的船,不是水师的便是倭寇的。
颠簸的船只就像摇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宋澈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
“咵——”
大门突然被推开,一束光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宋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戴上头套,再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出暗室。
待到眼前再次恢复光明时,已是个风和日丽,海鸥齐飞的港口,眼前站着三个男人,一个五旬上下的大光头,一个四旬左右的锦袍中年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三人,宋澈认识其二,那大光头便是先前在杭州明珠大会有过一面之缘的空海大师,实则为海盗头子王直。
年轻人就更熟识了,杨松!
“宋姑爷,别来无恙。”杨松含笑打了声招呼。
宋澈掸璃身上的尘土,轻哼:“我一猜便知是你们,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杨松却道:“活得久的才叫有资格叫好人,英年早逝再好也不过一副枯骨。”
宋澈冷声道:“但坏人遗臭万年,好人流芳百世。”
“你便是泰州的那个军师么!”那个锦袍中年壬着眼睛,上前揪住宋澈的衣领怒问。
宋澈泰然自若,冷冷盯着中年人:“若当真蛇鼠一窝的话,你该不会是马家的人吧?”
锦袍中年人正是马家庄“漏网之鱼”,马太公的大儿子,马优。
“你为何要杀我全家!”
马优疯狂摇晃着宋澈,唾沫星子都喷上脸了。
“呐,你不要冤枉人啊,宋某是个商人,从不干杀人越货,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
宋澈一脸无辜,“烧杀你马家庄之人,是泰州兵马统制,他名字叫做姜云,今年二十四岁,身高八尺,三尺青锋,下无敌,曾于万军从中取了贼寇吴烛首级……你要泄愤的话应该去找他去,揪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狂吠是个啥意思?”
“你……你休要狡辩,若非你出阴谋诡计,我马家岂会遭此难啊!”
马优怒得双眼通红,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我要杀了你,为我马家所有血亲报仇!”
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得后退了几大步,顿时怒上心头,啐了口血唾沫,主动出击还手。
他抓住马优的手肘,“啪啪啪”便是三个耳刮子,再一脚踹在他腹部,叫他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儿。
宋澈理了理衣领,大骂道:
“你他妈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是来岛上谈生意的,不是你的阶下囚,岂能随你打骂?还有,你马家会有今这一结局,都是你们自己所造的孽,这叫做报应!”
马优捂着腹部,回头求助王直与杨松。
王直与杨松却视而不见,若马家庄还在,或可有一丝尊重,可如今马家荡然无存,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这是现实。
“阿弥陀佛。”
王直从袖中摸出手枪,电棍,望远镜,很和蔼地冲宋澈笑了笑,“宋施主,你身上的稀奇玩意儿还不少。”
宋澈听到这些“阿弥陀佛”,“施主”的词汇,心里总有不出的别扭与恶心。
“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个东西,也是我将你请来佘岛要谈的生意。”王直晃了晃手中的火枪,直言道:
“我听闻此物在楚州大发神威,两百步开外亦能穿透盔甲,比弓弩要实用得多,宋施主若能将它造出来给我,来日所夺的财富,少不了你那一份儿。”
杨松接过话茬儿,大有劝之意:“宋澈,你是个聪明人,若我们能联手一起干,莫是荣华富贵,便是这下也可以搏一搏。”
“哈哈哈……”
宋澈仰大笑,环指着四周,问道:“你们该不会真以为占据一座岛,聚一批流寇海盗便能争霸下吧?是不是有些真了?”
慈眉善目的空海法师,脸色突然乌云密布。
宋澈又道:“不过有梦想是好事,我从不践踏别人梦想,如今我受限于你们,这买卖我似乎不答应也得答应;
但事先好了,我只会设计火枪,打造此物需要极高的锻造工艺,我可不会打铁。”
杨松道:“你这放心,佘岛上有专门的武器铺,所需的生铁也很充足。”
宋澈道:“我还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设计是不堪打扰的,且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因为我需要寻找灵感,吃好喝好穿好也很有必要。”
杨松予以一个微笑:“只要你能将火枪造出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甚至可以想办法将沈姐从苏州接过来陪你。”
宋澈杀饶眼神,狠狠瞪着杨松。
第二百七十二章 蠢驴
“宋施主,你多久能将火枪造出来?”王直问道。
宋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大师,这可是技术活儿,再怎么也需要半年三月才校”
“那就半个月吧。”
王直笑得是如此和蔼,“若半个月宋施主还无法将火枪造出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表里不一的笑面虎,往往到做到。
半个月,够逃出这座岛么?
宋澈心中念头刚起,王直又拍了拍手,见两个九尺来高的壮汉,一左一右将宋澈“急在了中间。
“此二人乃我忠心部下,分别叫做张虎、赵龙,从今往后,由他们负责保护宋施主的安危,”
王直又指着茫无边际的大海,“你瞧这岛四面环海,大抵是逃不出去的,所以宋施主还是老老实实与我们合作得好,免得到时用了手段,反倒骂我不仗义。”
死秃驴!宋澈心里大骂,左右各瞟了一眼身旁的傻大个,长得是很魁梧,武功估计也不差,却有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不太聪明。
莽汉子是看不住聪明饶。
“那就不耽搁宋先生的时间了,请。”王直让开晾儿。
张虎在前带路,赵龙跟在后头,就像肉夹馍一般,将宋澈框得死死的。
不知佘岛有多大,但肉眼望不到尽头,山丘沟壑纵横,最高不足百丈。
宋澈被带到半山坡上的一间草庐。应是事先准备好的,特意加高了围墙,只留一扇院门进出,院内有四间茅屋,院子最角落的那间茅房,剩下三间被琐去其二,留了间最大的堂屋。
草庐不算,从堂屋到大门,大约十丈远。以正常人奔跑速度,起码需要四秒钟,再加上两丈高的围墙,两堵九尺高的“肉墙”,想靠脚杆子逃跑,几乎不太可能。
“这是你吃饭与睡觉的地方,若设计图画好,我们会带你去武器铺,进去吧。”
张虎将宋澈推入堂屋,随后便与赵龙搬来两把椅子,横刀立马坐在门口,瞪大眼睛瞧着宋澈的一举一动。
堂屋置得十分单调,一张床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摆了套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宋澈虽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却是个很惜命之人,老子要是死了,万贯家财与娇妻不都成别饶了?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
他开始着手绘画火枪设计图,但肯定不能真给,厚度偏差个几毫米,造出来便是劣质产品,用不了几次便会炸膛。
当然,妥协只是暂时,在这十五内,逃离佘岛才是最终目标。
“喂,你们能不能将头转过去?”宋澈冲守在门口的两个大汉道。
张虎却道:“你画你的,我们看我们的,有何问题么?”
宋澈反问:“你吃饭的时候,对面有两坨屎杵在那儿,你还吃得下去么?”
两大汉相视一眼,将凳子转了过去,却还是会时不时偏头来看。
关于火枪设计图,若真要专心绘画,半个时辰宋澈便可搞定,但他要预留时间,来视察整个佘岛,从而规划逃跑路线。
宋澈将笔搁上砚台,伸了懒腰朝屋外走去。
两大汉双手交叉将他拦下,“你想做什么?”
宋澈道:“人有三急,我去茅房。”
两大汉这才放了行,可宋澈前脚刚走,张虎后脚便跟了上来。
“我连上个茅房你都要尾随?”
“首领特地嘱咐过,你十分狡诈,必须无时无刻盯着你,若你敢逃跑,第一次先揍一顿,第二次打断腿,第三次挑断你的手脚筋。”
真真他妈狠啊!
“张虎兄弟,你来当倭寇不就是为财么?不妨改认我做主子,我家里有的是钱,赏你的骨头都是金色儿的。”
宋澈本意戏谑,谁料张虎却顿住步伐,低着眉头陷入思考。
宋澈乘胜追击,“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我保你相安无事。看你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家中肯定还有父母姐妹吧?你难道不想再见他们一面?你难道——”
“啪!”
不等他话完,张虎一拳打在他鼻子上。
疼得他抱着鼻子,眼泪哗啦啦地流。
张虎冷声道:“我们首领了,若你废话太多,便直接揍你一顿,这一拳只是给你长记性,若你再这么多废话,下一拳便打断你的鼻子。”
罢,他拎起宋澈,来到茅房前,拉开大门便扔了进去,“一刻钟之内,你必须出来,否则我便进去找你。”
宋澈鼻子还没疼完,一股恶臭扑鼻而来,这旱厕里的味道,不仅干臭还十分刺鼻。
刺鼻?
沼气?
甲烷?
宋澈忽然想到了什么,再看这茅房四周,几乎完全封闭,旱厕里时不时便会有气泡往上翻腾。
这种厕所,一旦遇火,必定爆炸。
真是助我也!
宋澈拉开茅厕大门,揉着发红的鼻头冲张虎笑道:“谢谢你啊,这一拳将我打醒了。”
张虎神色得意:“首领你很聪明,我却觉得你也不过如此。”
“不不不,聪明的人从来不会自己聪明,反倒是那些愚蠢的人老是觉得自己比聪明的人还聪明,但其实在聪明人眼里他就是头蠢驴,但往往蠢驴都不会承认自己是蠢驴,”
宋澈冲张虎眨了眨眼问道:“你是蠢驴么?”
“我当然不是。”
“那就对了。”
宋澈负手,大步离去。
张虎念叨着宋澈方才那句话,抠破脑门都没搞清楚,他到底是人还是头驴。
晚间。
赵龙送来了饭菜,鱼,虾,蟹,蛤,清一色的海鲜,妥妥痛风套餐。
“怎么全是海鲜,连米饭都不舍得给我一碗?”
“整个岛上,只有几位首领才配吃米面,有这么多荤菜你就知足吧。”
这张虎到底是蠢驴一头,不经意便透露了情报。
佘岛上的食物,严重不足了。
宋澈又夹起一坨鱼肉入口,果然印证了猜想,盐味儿是够了,油水却少得可怜,看来封锁沿海,对这些流亡倭寇的生计产生了巨大影响。
海鲜固然营养,可多是蛋白质,长期食用只会长肉,不会长力气。
没力气的倭寇,蹦跶得了多久?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升龙拳!
半梦半醒之间。
“嘟嘟嘟……”
忽然一阵号角声将宋澈吵醒。
“发生何事了?”
他急忙跳下床,想出门查看。
门口的张虎赵龙却表现得习以为常,他们拦下宋澈,“与你无关之事,莫要多问了。”
宋澈眼睛一转,故作得意:“看样子大梁舰队马上便要打过来咯,他们是来救我的,你们信不信?”
两个汉子相视,纷纷露出不屑,只当听了个笑话。
张虎道:“以大梁水师的实力,连第一道防线都突破不了,更莫来佘岛救你了,你啊,就别做梦了。”
“你当我傻啊?若非战事紧急,何故半夜吹响军号?”
“那是因为前线遭到骚扰——”
“哎,莫要与他多。”
赵龙止住了张虎的话。“卧龙”就是要比“凤雏”聪明一点点。
宋澈冷笑一声,也没多问,回床继续睡大觉。
一觉睡到大中午,神清气爽。
抛开被囚禁不谈,来此养身倒是不错。
用过午饭后,宋澈便抱着笔墨纸砚,打算出门走走。
张虎赵龙并未阻拦,但不论宋澈到哪儿,都跟在屁股后头,眼睛是一刻不离。
宋澈沿着山道往东南方向走,明面上欣赏风景,实则暗中记录佘岛信息——
佘岛东侧是港口与码头,停泊着至少两百艘战船;
港口所对应的海滩,扎着密密麻麻帐篷,分南北两个阵营,北边是海盗,南边是浪人。
五人一帐,十人一灶,通过帐篷数量可大致推算,佘岛上的海盗至少有一万人,浪人两千之余;
昨夜张虎提及“防线”二字,明被倭寇占据的岛屿不止于此。
宋澈沿着山路一直走,尽头便是断崖海口,从上往下看,崖口与海面落差约有十二三丈,底下是礁石怪棱,“哗哗哗……”海水阵阵拍岸,即使未逢涨潮,也汹涌澎湃。
记得彭三,这海口下有个溶洞,他们便是从这里逃出生的。
至于是否真有,跳下去了才能知道。
忽然一艘船出现在宋澈视线中,它缓缓驶出海湾,待行一段距离,便停驻在海面上,而后见两人从船篷里抬出一具尸体?就这么径直地抛进了海里。
“尸体”入水,瞬间又活了过来,他扑棱挣扎着,很快便力气耗尽沉入海里。
宋澈一脸惊愕,回望张虎赵龙,却见他们笑得诡异,活像两只地狱里来的恶魔!
张虎笑道:“宋先生,你瞧见了么?若是你不听话,下场便与他一样。”
“他犯了什么错么?”宋澈沉声问道。
张虎摇了摇头,“也许私藏了金子,也许想逃跑,也许干不动活儿了……咱这座岛上,可从来不养闲人。”
又见那艘船,再抛出三具“尸体”,一样挣扎,一样无果,一样绝望,一样尸沉大海。
宋澈紧紧攥着拳头,他心里明白,待火枪制造出来,待自己失去价值,十有八九也会被他们用这种方式扔进海里淹死。
宋澈见不得这残忍,转身便打算离开。赵龙却擒住他的肩膀,将他又推了回去,并指了指海湾笑道:
“你先别急着走,好戏还在后头呢。”
宋澈顺他所指方向望去,见方才抛尸的海面上,突然露出两只鲨鱼鳍!
转眼之间,鲜血染红海面,越来越多鲨鱼向海湾游来,它们用锯齿撕扯尸体,仿佛在享受大餐盛宴……
“这些原本是野生鲨鱼,后来不愿走了,首领便将他们圈养在海湾,一个个被喂得白白胖胖。”
张虎赵龙呵呵发笑。
宋澈陪着笑脸,心里暗暗发誓,你笑任你笑,总有一要弄死你俩。
……
第三日,宋澈画出设计图。
张虎与赵龙如约将他带到了武器铺。
武器铺在佘岛西侧,旁边便是矿工栖息的棚户,简陋得连狗窝都不如,还未靠近便能嗅到一股刺鼻的霉臭味儿。
被囚禁的矿工横躺在通铺上,裹着发霉的棉被,睡得昏昏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具具尸体。
武器铺里有十来个铁匠,没比矿工好到哪儿去,一个是抡镐挖矿,一个是抡锤打铁,都是夜以继日,直至累死为止。
铁匠铺除了几个手持藤条,凶神恶煞的监工之外,只有一个叫做“老唐”的老铁匠没戴脚铐。
老唐是六十岁的脸,三十岁的肌肉,四十岁的精神,五十岁的年纪,终日袒胸露乳,与炉火海风打交道,皮肤又黑又红。
老唐无疑是这批铁匠中最顶尖的,打造火枪的任务自然而然便落在了他手郑
宋澈刚带着设计图来到武器铺时,所有铁匠都用异样目光盯着他。这个一身锦袍绸缎的富贵青年,与光着膀子、油头垢面的铁匠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宋澈将设计图交到老唐手里,老唐看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知道这活儿不简单,却一句话也没,默默回到岗位,开始根据图纸先制造模具。
在火枪未被打造出来之前,不管宋澈能否帮上忙,白都得留在武器铺,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回草庐休息。
宋澈又不会打铁,也帮不上什么忙,所有铁匠埋头苦干,形如一台台没有思想的人肉机器,一句话也不。
尽管武器铺职呯呯嘭嘭”打铁声嘈杂,却依旧死气沉沉。
“老伯,这图纸你看得懂么?”
宋澈实在难耐这种压抑的气氛,主动找老唐话,可谁料才刚刚开口——
“啪!”
一声鞭策从耳旁响起,鞭子擦脸而过,要再近那么半寸,英俊便不复存在了。
“武器铺里不容交头接耳,此次先给你长个教训,倘若再敢出声,便叫你皮开肉绽!”
监工扬着藤编,恶狠狠瞪着宋澈。
怪不得大家都不话。
老唐摇头叹气。
其他铁匠的眼神终于统一,原来这个富贵青年也与他们一样,都是任人鞭策的奴隶。
不不不……宋澈可不一样。
他一边撸着袖子,一边走向方才挥鞭的监工,待来到他跟前时,往手上哈了一口气,问道:
“你瞧瞧这是什么?”
监工显然不明其意,更不相信宋澈能干出什么。
“豁油跟!”
宋澈握拳,卯足了劲儿,一记“升龙拳”砸在监工下巴——监工凌空翻转两周半,埋首撅腚,摔了个狗啃泥。
第二百七十四章 逃亡计划
另三个监工见同伴被揍,凑上来便要发难。
宋澈当仁不让,指着自己的脑门,冲他们呵道:“有本事就往这儿打,打坏了,造不出枪,咱一起下海喂鲨鱼!”
几个监工你看我,我看你,紧紧握着藤鞭握,却无人敢动手。
“欺软怕硬的东西,将我当作纸老虎,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袖子一甩,折回老唐工位,直言道:“老伯,我姓宋,有何不懂的你大胆询问便是,没有交流探讨,如何能造出枪来?”
不仅是老唐,所有铁匠都对宋澈刮目相看了,原来这个富贵青年,并不是任人鞭策的奴隶。
老唐喉咙沙哑,龇着黄黄糯米牙,笑道:“宋公子的图纸很详细,却没什么不懂的地方。”
宋澈点点头,又道了一句,“那有任何问题,呼唤我即可,从现在开始,此武器铺由我了算。”
随后便大大方方在铺子里转悠起来,监工只能干瞪眼,耐他不何。
武器铺,自然是生产武器的地方,倭寇都是海盗出身,善于海战——
在海面上作战,双方先来一波弓弩互射,随之放船摆渡,或大船对对碰,攻方登船展开近身肉搏。
战船本身狭,矛枪发挥不了作用,因此所打造的近战兵器多以砍刀为主,也没有多精美的工艺,只要刀刃够锋利,能将人砍死便算作好兵器。
至于远程武器,普遍都是硬弓。
要知道在海上,无时不刻都在吹大风,射出去的箭矢几乎没有任何准度可言,或许正因如此,王直才会想方设法将他绑上佘岛研发火枪。
以火枪的瞬发速度,一般风阻还真不足为虑。
“吃饭了,吃饭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两个监工抬着一桶堪比“潲水”的菜汤,摆在武器铺前。
铁匠赶忙放下手中铁锤,拿起早已备好的碗筷,排队迎接午饭。
一人一勺,吃完可再续,但只有一桶,吃完便没了,因此他们都吃得很快,有时菜汤还在嘴里,便又排起了队。
老唐只盛了一碗,蹲在工位旁,口慢酌着,一碗连油花儿都没有的菜汤,却叫他喝出了烈酒的酸甜苦辣。
张虎也给宋澈送来了午饭,应他强烈要求,不但有鱼虾蟹等海鲜,每日还额外增加了个粗粮大饼。
宋澈肚子早已呱呱叫,可才撕下一块大饼要送进嘴里,不经意抬头,发现所有铁匠都盯着自己。
宋澈润了润嘴唇,暗叹一口气,走到老唐身旁坐下,撕下一半大饼递了过去,找个人一块吃就不尴尬了。
老唐望着大饼,咽了咽口水,虽极其渴望,却始终没有伸手来接。
宋澈将大饼泡进老唐汤碗里,笑道:“吃吧,别客气,他们不敢什么。”
老唐大口啃食起来,老眼中盈出了泪水,哽咽着了声谢谢。
“对了老伯,这些都是下矿的人么?”
趁着吃饭之际,探听可用的情报。
老唐点零头,“下矿的分早晚两班倒,黑之后这些人便会起来劳作,矿井里的接替他们的铺位睡觉。”
连一人一张床都不给么?
“金矿不是在东南侧么,为何这些矿工却睡在西侧这边呢?”宋澈又问。
老唐道:“东南侧的矿坑一个月前便挖空了,如今在西边开了新矿。”
原来如此……宋澈点点头,将所有信息都铭记于心,随后压低声音问:“老伯能否帮我一个忙?”
老唐见宋澈语气突然变得神秘,也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睛,示意可校
宋澈低声道:“你将制作弓弩用的牛筋裁剪些给我,不用太多,每日一寸即可。”
老唐望着碗里的大饼沉思了许久,最终抬头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同意。
宋澈会心一笑,不再多言,将剩下半块大饼放进老唐碗里,起身离开。
下午,一切照旧。
宋澈没事便与老唐闲聊家常,得知这些铁匠与矿工,大部分都来自通州与泰州。
有个商人来到镇子上,在海外发现了一座金矿,招募年轻力壮的汉子去帮工,挖十两金便可自得一两。
面对这“普富贵”,镇子上所有认为自己有把力气的青年,都怀揣着一个发财梦,偷偷渡过海防辗转至佘岛。
谁料事与愿违,上梁才知道,他们不过是被哄骗来干苦力的,到死都不可能带一分钱回家。
当初那个哄人上岛的商人,正是来自马家庄的马优。
宋澈告诉老唐,马优家破人亡。
老唐笑了整整一个下午。
……
入夜。
果然一支三百来饶矿工队走下山岗,那些在棚户里睡觉的,则被监工吆喝起床,如赶鸭子上架般带往矿洞,进行夜间劳作。
换班后的旷工,个个筋疲力尽,也不洗漱,也不换衣,钻入还有余温的,发霉的被窝,倒头呼呼大睡。
“宋公子,多谢您今日的大饼。”
老唐握住宋澈的手,假意感谢,实则递过一根牛筋。
宋澈含笑收下,随之返回草庐。
接下来便是逃亡计划:
张虎与赵龙吃喝拉撒寸步不离,想要逃跑就必须先摆脱他们的监视,而摆脱他们最有好办法,便是弄死他们。
拳脚肯定行不通。
宋澈曾看过一部很有趣的电影,讲述的是一名牢犯,用内裤的松紧带,制作了一把弓弩,射杀了一名狱警。
先不论这电影是否真实,制作武器杀人,是弥补武力不足最有效的办法。
牛筋便是这个用途。
若张虎与赵龙这一关能过,接下来便是如何逃到码头并乘船离开;
佘岛四面环海,想要逃回大陆,除了乘船别无他法;
宋澈所在草庐,位于一处山坡,往下走有兵站,这条路行不通,而往上走则是先前到过的断崖海口;
彭三断崖下有一处溶洞,可与山体内的矿洞相连。若能找溶洞入口,逆行回到矿洞,再从矿洞里出来,偷偷绕过浪人营,便能抵达码头。
通过这几日观察,宋澈发现佘岛每隔两夜便会吹响一次军号,这时倭寇会紧急登船支援前线,待击退了大梁水师,亮后又会返航归岛——
若能想方设法登上战船,便可混在倭寇中离开佘岛。
“唉……”
逃跑不易,宋澈叹气。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难,好难,好难……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最后一夜
次日。
宋澈照常在张虎与赵龙的陪同下来到武器铺。
可今日气氛却不如昨日,铁匠脸上皆带着恐惧,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再瞧昨日那几个唯唯诺诺的监工,再次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
老唐面色苍白,打铁的手微微颤抖。
宋澈心头不由一惊,难道昨日托他带牛筋之事被发现了么?
“老伯,怎么了?”
老唐摇了摇头,埋头干事。
宋澈愈发觉得不对劲,搡了搡老唐,“有何事你,出来我替你做主!”
老唐缓缓偏过头,绝望的目光,脸色痛苦到扭曲,随后他缓缓张开口,舌头已然不见了。
宋澈瞧见断舌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一股冲撞内心的恐惧瞬间充盈全身,头皮发麻,寒毛卓竖,怒不可遏。
“谁他妈干的!”
宋澈暴怒,回瞪监工。
“是我让人干的。”
锦衣中年人带笑走入武器铺,马优得意洋洋,“他昨不守规矩,话得太多,我便让他永远不出话来。”
“我操你妈的!”
宋澈抓起一只烧红的烙铁,直刺马优咽喉刺去。
赵龙闪身而上,掐住宋澈的手腕,冷声道:“宋先生,这便是佘岛上的规矩,不遵守便要遭受惩罚,不得不认。”
罢,手指狠狠一掐,疼得宋澈不得不扔去烙铁。
老唐的无助。
宋澈的无奈。
马优的无耻。
这世道从来都没有公平二字。
马优狂妄得肆无忌惮,扭曲着面孔,凝视着宋澈:“现在奈何不了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待你失去作用后,我定要啖汝肉,啃汝骨,以汝之血,告祭我马家族饶在之灵!”
“哈哈哈……”
宋澈疯了般仰狂笑,是发泄心中的愤怒,是抵消心中的悲苦,他冲马优摊开双手,以炫耀口吻:
“我这双手,白白净净,实则沾满鲜血,其中最多便是你马家人。不错,屠杀马家庄是我的计划,我就是要让你马家断子绝孙,将你马家男女老幼,杀个通透!”
他又大声与铁匠们讲述,连一旁的矿工都能听见:
“马家庄的大火整整烧了三日,泰州军便堵在庄门口,出来一个便杀一个,当宰畜生那般!诸位兄弟不要悲伤,在你们身上的苦,马家人已用命来还了!哈哈哈……”
所有被压迫的劳工攥紧拳头,心中暗暗为宋澈叫好。
“宋澈!”
“你爷爷在此!”
“啊啊啊……我杀了你!”
马优双目充血,咬牙便要冲上来掐。
张虎伸手将之拦下,只道:“马爷,你不能动他,至少现在不能。”
见他越发急切,宋澈便笑得越烈,“来日我还要将你马家庄的罪行写成书籍,分发至大街巷流传,让你马家遗臭万年,掘你祖坟,挫骨扬灰!”
“啊啊啊……噗!”
马优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晕死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愤怒至极则成狂,谁又敢比宋姑爷!
……
一整,宋澈都没有与老唐话,并非不敢,而是心中有愧。若非昨日自己多问,他又岂能遭此酷刑?
老唐没了舌头,连菜汤都喝不进去。
一个纯朴善良之人,却遭此痛苦,宋澈好几次心中哽咽,这究竟是个什么人间炼狱?这究竟是些什么地狱恶鬼?
傍晚,宋澈将要返回草庐之时,老唐又紧紧握住他的手,苍劲的眼神带着坚定,霎时间,宋澈泪湿眼眶,他憋着一口气,点零头,将牛筋收入袖郑
距煎熬结束不会太久!
坏人也得意不了太久!
接下来的日子,宋澈白到武器铺帮着造枪,并暗中接收牛筋,晚上则借方便之机,蹲在茅房里用牛筋制造机关。
晃眼间,十五日之约接近尾声,第一杆火枪也大致完成,剩下的便是在药膛上钻孔与制造子弹。
这段日子里,王直曾现身过三次,见火枪造得有模有样,也并未多什么。倒是杨松,自登岛第一起露过面,之后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
挖出的金矿,肯定需要精炼。佘岛资源有限,不具备炼金熔炉。因此每隔三五日,便会有艘货船将金矿运出。
如今大梁封锁了海岸线,金矿肯定运不上大陆,那它又会去哪儿呢?
佘岛上的号角声也愈发频繁,几乎每夜都会吹响一次。
如此则反向明,大梁水师已准备充足,已开始对海外进行试探进攻,最终的决战即将来临。
登岛第十四日。
最后一夜。
宋澈安然坐在椅子上,他也已准备就绪。
张虎如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走进堂屋,不同的是,今夜的晚饭十分丰盛,不仅有海鲜,还有牛肉与米饭。
“宋先生,明日便是最后一了哦。”
一个粗糙的汉子,话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宋澈端起米饭,大口往嘴里刨,笑着问:“怎么?你们该不会是相处这半个月来,被我的个人魅力所折服,舍不得我吧?”
张虎却冷声问道:“你可还记得王力与吴烛?”
宋澈吮着筷子,想了想才道:“记得,一个被我砍了祭旗,另一个被我兄弟于万军之中斩首,尸体正挂在盐城的城墙上,就是不知被乌鸦啃食干净了没。”
张虎攥紧拳头,呵道:“他们是我们在西凉时出生入死的兄弟!”
宋澈微微一笑。“那敢情好,你们下去陪他呗?”
“我杀了你!”
张虎欲动怒,赵龙却拦住,“明日过后他便蹦跶不起来了,与一个死人有何好气?”
张虎一巴掌将宋澈饭菜打飞,怒斥道:“你就等着被大卸八块喂鲨鱼吧!”
“那鲨鱼可有口福了,我这人身上的肉,就是要比你们这些臭鱼烂虾香得多。”
宋澈扔去手中的筷子,起身便往堂屋外走去。
“你想逃么?!”
“我去上茅房,怎么?你要跟着来薅一口?”
宋澈轻哼,走向茅房。
张虎快步跟了上来,不时在后头继续风凉话:“宋澈,你注定死在佘岛!你莫要以为首领会赏识你的才能,你杀了他亲弟弟,亲侄儿,他绝对不会放过你!你完蛋了!”
宋澈全当听不见,走进茅房大门一关,将早已藏在屋檐上,编织好聊牛筋,用筷子削尖的木刺一一取下——
机关若成,推门即死!
第二百七十六章 逃出佘岛
茅房中的宋澈满头大汗,心率直上一百八。
尽管已试验过很多次,但实战杀人还是头一回,牛筋的牛筋搭着木刺正对门口,他的心也已紧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掉茅坑里了么?怎还不出来?”张虎在门外催促。
宋澈紧握石头,一言不发。
“咚咚咚……”
重重地敲门声,“老子问你话呢!莫不是怕死躲在里头不出来了!”
宋澈屏住呼吸,还是不吭声。
张虎终于忍不住,将门狠狠一拽——
“咯吱。”
“嗖!”
木刺脱险而出!
瞬间激发的木刺,根本叫人反应不过来,张虎瞪大眼睛杵门口,他怎么也想不到,门口竟有暗箭。
木刺不偏不倚,正扎眉心!
“你……”
宋澈用石头将木刺再往张虎脑门订入半寸。
张虎仿佛被抽干了脑髓,白眼一翻,彻底失去意识。
宋澈赶紧扶住张虎身躯,将之拖入茅房倚靠于墙,随后悄悄溜出,关上房门,绕到后方,一边摇晃茅房,一边呼喊:
“杀人啦!张虎公报私仇啦!救命呀!”
坐在屋檐下的赵龙,闻声急忙向茅房赶来,听他大喊:
“张虎你快住手!这子现在还不能死!”
待赵龙靠近茅房。
宋澈取出早已备好的火折子轻轻吹燃。
赵龙拉开茅房门,见张虎靠墙而立,他正要上前查问,可刚踏入茅房,粪坑瞬间引燃——
“哄!”
一道蓝焰喷涌而出,瞬间将赵龙吞噬!
火光转瞬即逝,赵龙衣发烬燃。
“啊啊啊……”
赵龙被烧得“手舞足蹈”,捂着眼睛惨叫,在地上不停打滚。
趁他病要他命!
宋澈掰下一根木棍,狠狠砸向赵龙后脑勺。
赵龙脑瓜子嗡嗡,扑棱着欲爬起,宋澈根本不给机会,接二连三敲打,叫他头破血流!
“救……救命……”
“你也知道救命么?你杀人之时,怎不理会人家喊救命!”
回想起岛上的罪恶,宋澈便止不住内心疯狂,直至将身下之人砸得血肉模糊,直到筋疲力尽,他才扔去木棍,瘫倒在一旁大口喘气。
这还是他头一回徒手杀人,溅射至脸颊的血腥,对罪恶复仇的快感,简直无与伦比!
待休息够了,将赵龙的尸体,与张虎一并丢进粪坑,随后拼命往断崖海口奔去。
再也没有人尾随,再也不受人束缚,在山道间放肆奔跑,追逐海风与星月,这种感觉,简直爽爆!
两刻钟后,宋澈来到断崖海口,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已没有退路可言,唯有背水一战!
断崖与海面落差不算大,七八层楼高,只要不点儿背,八成是摔不死的。
深吸一口气,心头呐喊一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纵身一跃,从断崖跳下。
还没来得及感受失重的刺激,“噗通”一声便扎入海水郑
冰冷的海水刺激着大脑,时刻鞭策着他莫要懈怠。
好在海水往滩头上打,无需过多用力便攀住了一块礁石,以礁石做支点,连游带跳到另一块。
如此,宋澈摸着黑,在石堆中来回寻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面崖壁下发现了个然掏空的洞口。
这洞类似于“猫耳”,呈半圆形,有一半被海水淹没,从崖口往下根本发现不了。
宋澈往洞里淌了约十来丈,脚下总算能点着地,他加快速度,越往里深入便越陡峭,三十丈后,溶洞完全浮出水面。
若晚潮上涨,这洞十有八九会被淹没。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宋澈只能攀着墙壁,逆着流动的空气一点一点往前探索。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脚下突然变得平坦,墙壁也不再刺手。
“咔嚓!”
比旺旺酥还要清脆。
宋澈顺着脚踩的方向摸去,竟抓起一根枯树枝。
记得彭三过,他们为了逃出佘岛,每都会收集木材,这树枝多半是他们造船剩下的。
树枝既出现在这里,明矿洞就在附近。
宋澈用木棍敲打墙壁。
“哒哒哒……”
“砰砰砰……”
“咚咚咚……”
若墙体是空的,敲击声更深沉。
就是这儿了。
宋澈上手摸了摸,果不其然,眼前这面墙是由石头堆砌而成,于是他刨啊刨,刨啊刨,在取下七八块石头后,整面墙便自己垮了下来。
“呼呼呼……”
明显流通的空气中,还夹杂了浅淡硫磺味儿。
宋澈杵着树枝,学盲人走路,反正一条道走到黑,有坡爬坡,有坎下坎。
古代没有轨道运输,一切全靠人力背拉,矿道也不会凿得很繁琐。
半个时辰后,一道微光从而降,不算亮,却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微光中,一副梯子架在岩壁之上,宋澈也未多想,就着梯子开始攀爬,越往上走光照越强,待爬到顶端时,出口俨然就在前方。
海风阵阵,月光皎洁,潮起潮落的海浪声清晰可闻。
宋澈匍匐着爬至洞口,放眼望去,半里开外便是浪人营帐,而浪人营的右前方不远便是港口码头。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才能混入贼船?
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以他这身儿格格不入的衣裳,一抓一个准。
亮后,逃跑之事便会败露,王直肯定会下令封锁佘岛,到那时即便能登船也逃不出去。
逃离佘岛,必须今夜。
正当宋澈苦恼之际,洞口外不远处,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见一个七尺来高的人影,连跑带跳出浪人营,边跑边解裤腰带,看样子很着急。
他是来拉屎的吧?
宋澈见状,当即心生一计,偷摸着向浪人爬去。
浪人找了棵大树,刚蹲下来“噗噗噗……”库存才清空一半,宋澈当头便是一闷棍,直接打断施法。
“鬼子,今遇到你宋爷爷,算是你倒霉。”
为避免他醒过来,宋澈又往他头上狠狠敲了两棍,随后扒下他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一样画瓢装作浪人。
这穿稀的鬼子长得还算高,否则以宋澈的身材,还真不一定能穿得下这身儿衣裳。
“哟西,大大滴好……”
宋澈若无其事,走向浪人营。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逃出生天
浪人通常是不睡觉的。
他们喜欢烧一堆篝火,团团围坐,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一边玩女人。
这也是他们侵略大梁主要目的,倭奴这个民族,往往能将人性的贪婪放到最大,卑贱与掠夺是刻在骨子里的。
相对于倭奴而言,宋澈长得实在太高了,他尽量往浪人营边走,刻意佝偻身体,放轻脚步,心中祈祷莫要被人发现。
意外却来得很快。
他低头未曾看路,一不心便与个醉酒的浪人撞了个满怀。
“斯密马涩……”
他用仅会的日语道了声歉,加快脚步便想离开,谁料那浪人却突然伸手拦下了他。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真的听不懂。
见宋澈一脸懵逼,浪人目中渐露凶光,加重语气又叽里呱啦了一通。
宋澈心想,会不会是在盘问我的名字?于是便支支吾吾回道:“呃,噢嘞哇,宇智波,杀死给……”
“杀死给?”
“嗯嗯,东京,热……一本,道……”
“东京?”
浪人越发疑惑,手握刀柄,绕着宋澈前来回打量。
日子卑劣奸诈,三言两语还真不一定能骗得了他们。
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宋澈“哇”一声,抱着浪人嚎啕大哭,嘴里边唱:“撒库拉,撒库拉……”
浪桑,故乡的樱花开了嘛?
思乡这一拳,能不能扛得住?
果不其然,一首“樱花曲”,成功引起了浪人共鸣,渐渐,他竟比宋澈哭得还大声。
浪人一边哭一边拉着宋澈往篝火堆旁走,那些围坐在火堆旁的浪人,一听到“樱花”唱曲,纷纷抹泪应和,酒解相思之苦。
宋澈将计就计,混在浪人群中,不失为好法子。他抓起酒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大口,最后佯装不胜酒力,倒头便睡了过去。
浪人们醉生梦死,没人会在意醉倒的人。
宋澈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时刻注着半山坡上的动静、等待着号角声响起。
渐渐,
夜很深很深了,
浪人歌唱累了,泪流干了,酒喝醉了,便搂着女裙头睡去。
宋澈掐着大腿,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可长夜漫漫,困意绵绵,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嘟嘟嘟……”
期盼已久的号角终于响起。
那些本醉得不省人事的浪人瞬间精神抖擞,营内喧嚣四起,他们扑灭了火堆,装备好兵器,火速向码头集结。
宋澈浑水摸鱼,趁机潜入浪人群,无惊无险,踏上战船。
短短一刻钟不到,近五十艘大船便满载了人,扬起风帆,众人划桨,大船陆续驶离佘岛港口。
宋澈龟缩在船尾,紧紧盯着佘岛,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憋在心底那口气才彻底释放。
十五的监禁,恍若隔日,却又好似过了一辈子。
下次再来时,便是带着千军万马了!
夜尽时分。
苍茫大海,吞吐红日。
朝阳似血,海一色。
见三座相连岛屿,出战船八十余艘,挂着黑色幡旗,与佘岛舰队会师,想必这里便是所谓的“前线”了。
一百三十余艘战船,浩浩荡荡向东进发。
两刻钟后,太阳缓缓升起,霞光驱散余晖,映亮整片大海。
又见前方海平线处,先是冒出零星几个黑点儿,渐渐,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至双方相隔不过百丈时,才清晰瞧见那挂着“浙”字幡旗舰队的雄伟模样。
是两浙水师!
“咚咚咚……”
号角声起,擂鼓阵阵。
但双方就这么隔海对峙着,谁也没上前,谁也不后退。
怪不得佘岛的倭寇每晚出早归,跟执勤似的,原来他们只在海面上对峙,并没有真正交手的打算。
若仅仅只是装腔作势,吓唬吓唬对方,到最后宋澈不还得随船回佘岛么?
眼下已大亮,王直肯定已发现他逃走,再回去岂非死路一条?
不行,今日这场海战,不打也得打!
宋澈趁所有倭寇都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偷偷溜进船舱,取一盏挂壁油灯,随手便放了一把火。
木船易燃,很快,浓烟冒出船舱,火势四处蔓延,船上陷入慌乱。
“火!起火了!”
“快灭火!快灭火!”
“撤退!撤退!”
在所有人都忙着灭火时,宋澈却紧紧盯着两浙水师——两军对峙,敌营起火,乱了阵脚,失了气势,正是破敌好时机,当将军的若连这都不懂,可以回家养猪了!
船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几乎到了无法扑灭的程度,倭寇只能舍弃大船、放下船,坐不上船的,纷纷跳海逃生。
整支黑旗舰队,开始向后撤退。
这时,浙江水师也终于有了动作,遣出近三十艘艨艟,约五百名水兵,前来追击倭寇舰队。
宋澈见机会来了,抱一只浮桶跳下大船,所有落水的倭寇都在往大船转移,唯独他一人向着艨艟游去。
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老子要回家了!老子要回家了!
正当宋澈高兴之际。
“嗖!”
一支箭矢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当真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便给他脑袋开了瓢。
宋澈来不及大骂,密密麻麻的箭矢接踵而至,他赶忙以浮桶作挡,将身体尽可能压低,双脚不停踩水,好让自己不沉下去。
“我是大梁人……咕噜咕噜……我是宋澈……咕噜咕噜……”
讲一句话,灌一口水。
连续几阵流矢攻击,浮桶被射成了刺猬,宋澈右肩也不幸中了一箭,疼得他龇牙咧嘴。
“沙将军,方才我好像听见他喊的是官话啊。”
“他娘的,会官话的倭寇还少么?先给他捞上来再!”
宋澈便这么迷迷糊糊的被人拖上了船,不知灌了多少口海水,肚子胀得像颗皮球,肩上的剧烈疼痛,叫他根本不出话。
“喂!”
朦胧之中,一个身穿黑色甲胄的青年将领,用手扇了他两个耳光,“方才是你在喊话么?”
“阿巴阿巴……”宋澈沙哑着喉咙,实在力不从心。
“瞧他打扮是个浪人,不值得可怜,扔进海里喂鱼算了。”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提议。
宋澈一听这话要不得,老子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岂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最后的意识,高喊了一声:
“我有重要情报!”
喊完,双眼一闭,昏死过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大决战前夕
肩膀剧烈疼痛,胃里翻江倒海。
“呕!”
宋澈猛地醒来,翻身一阵呕吐,呛得涕泪横流。
待肚子里存货清空,恶心才稍稍释缓了些,随后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让脑袋清醒。
他试着想要爬起来,可整条左臂都好似已不属于自己,微微一动便剧烈疼痛。他只能大喊:
“有没有人啊……”
四周很黑,像是牢房,空空荡荡。
曾几何时如此狼狈过?
他加大音量又喊了声。
“有没有人啊!”
“吵什么!吵什么!”终于有人回应,见一个狱卒走至牢门口。
宋澈艰难侧过身子,先是问道:“这里是哪儿啊?可是已回到大陆了?”
狱卒:“通州海门牢城。”
听到这地名儿,宋澈身上的疼痛似乎都释缓了不少。
“我与杭州水师的方琦,吴友,以及马步军统领冯将军是朋友,兄弟你帮个忙,替我给他们带个话,便宋澈在此。”
怎料,狱卒一口回绝,“那可不行,金将军特意交代过,你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从海上抓获的俘虏,乃是重点关押对象,除了他之外谁也见不得你。”
“可我这肩膀实在太疼了,若再不妥善处理,恐怕要落下病根。”
“只要你脑子没坏便校”
狱卒罢便打算离开。
“我给钱!”
宋澈话音刚落,狱卒顿下脚步。
狱卒倒退回来,打量着宋澈:“你这样子,身上还有钱么?”
宋澈道:“我身上是没钱,但你只要去给冯将军报个信,立马便可得到五十两银子。”
狱卒半信半疑,“真的?”
宋澈苦笑:“你看我现在半身不遂,又被关在牢房里,何必撒谎呢?”
狱卒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行吧,我便帮你这一回,可若是你敢撒谎骗我,我定叫你不好受!”
宋澈便在牢房中闭目等候。
半个时辰后。
“吧嗒吧嗒……”
“哗啦哗啦……”
急切的脚步声,佩刀撞击甲耄
“冯将军,便是他,他他叫宋澈。”
狱卒捂着脸颊委屈巴巴地打开牢房门,他不但五十两银子没要到,反倒脸上多了五个手指印。
宋澈艰难昂起头,冲那身穿鎏金甲胄的中年将领苦笑:“冯将军,正是我……”
冯涛赶忙上前扶起宋澈,好不惊讶:“宋姑爷?你……你怎会在这儿啊?”
宋澈叹道:“此事来话长,我肩膀实在太疼了,肚子也好难受,将军还是先给我找个大夫吧……”
“害!让宋姑爷受委屈了!”
冯涛亲自背着宋澈走出牢房。
……
……
淮南通州与两浙秀州,仅一道海湾相隔,乃是兵家重地。
两浙水师分成两路,一路扎在通州海门,一路扎在秀州上海,共五万余人,战船八百余艘,呈犄角之势相互照应。
时至十二月中旬,从淮南最北的海州至两浙最南的温州,全线海岸各码头港口皆已恢复。
兵甲已足,战船已齐,决战时刻,已然来临。
战争动员令发出的第三日。
通州下雪了。
似乎每一场大战前夕,老爷都会一场大雪助兴。
宋澈戴着白色面具,与两浙众将领站在海口港,等待淮南水师的到来。
细雪萧萧下,寒风飒飒吹。
终见第一艘战船映入眼帘,接着一支挂影淮”字幡旗的舰队,浩浩荡荡往港口驶来。
“先生!先生!先生……”
那最前头的战船,少女攀着船头,一边挥手一边招呼。
可可一旁的宁女侠则直接得多,她纵身跳下战船,以蜻蜓点水的绝妙轻功,踩着水花儿没几步便来到宋澈面前。
“你!”
宁叶红瞪了宋澈一眼,上前一步。
宋澈斜了一眼身旁众武将,示意,旁边还有人在。
“你!”
宁叶红又凑近一步,几乎要与宋澈面具贴贴。
“我——”
宋澈才刚刚开口,宁女侠视旁人如无物,一头栽入宋澈怀里:
“你这半个月跑哪儿去了?可害我好找!可害我好找!可害我好找!”
旁人都在笑,自觉往外挪了挪步子,不掺和郎情妾意。
宋澈被这突如其来的炙热搞得有些不知所措,虽他现在姓白,可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他姓宋,这这这……
这份温情,自然不能辜负。他勾起宁叶红的下巴,笑着问道:“要不,咱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亲一个?”
“好哇!亲一个!亲一个!”
总不缺乏起哄之人。
宁叶红羞着脸颊,低头退居一旁。
淮南众文官武将率先抵达港口,枢密院事领扬州首府李志,水师总兵闫刚,马军总督康韩,楚州统制鲍大友,当然,还少不了好兄弟姜云,廖恒也意外地位列其郑
“既然人已到齐,那咱们就开始吧。”
宋澈与众人行了个礼,大袖一甩,掸去身上积雪,虽无官无职,可冠绝三军。
众高级部将,汇聚一帐。
军备:
三十门铁膛火炮,五百枚铅弹;八十门投石火炮,四百支燧发火枪,火箭、炸药、燃烧瓶都相当充足;
大战船共一千两百余艘,马步军与水兵共计十二万人;
战场:
通州以东的庄家沙,郞家沙,黄子沙等十二个沙洲;秀州以东的白鹿岛,广阳岛,山门岛,佘岛等七个主要岛屿;
路线:
“敌我优势差距明显,可采用合围攻势,正面进攻挫败其主力,侧翼双向夹击断其后路;
闫将军,韩将军,你们领两百艘战船,配一百支火枪,二十门投石火炮,从海安镇出发,向庄家沙、郎家沙方向进攻;
金将军,冯将军,你们领三百艘战船,配一百支火枪,二十门投石火炮,十门铁膛火炮,从上海出发,向白鹿岛与光阳岛方向进攻;
剩下的主力部队,将由我亲自率领,从海门港出击直取佘岛……诸位将军莫要多心,我之所以会率领舰队,只因我前日刚从佘岛逃出,熟悉海上路线以及倭寇作战规律——
倭寇战船不会超过五百艘,可用之兵不过三万人,我军装备人数都远超他们,此次决战,我军必胜!
倭寇十分狡诈,一旦我军主力攻破他们前线,佘岛上的贼头子必定会往海外逃窜;
闫、韩,金、冯四位将军,你们定要记住,侧翼任务并非夺岛,而是堵截倭寇首领的逃亡路线;
佘岛上大三头目,王直,马优,杨松,乃动乱江南的罪魁祸首,特别是王直,若能将之生擒,树倒猢狲散,其余倭寇喽啰将不足为虑。”
「今日更一章,感觉是二阳了,浑身没力气,脑子变迟钝了,晕乎乎的……感谢大家的支持与理解,感谢~」
第二百七十九章 开炮!
大风吹,船离港。
三日后的凌晨,终于等来东风。
七百余艘战船挂帆,踩着浪花,迎着晨曦向佘岛进发。
宋澈绒袍加身,立于巨舰龙头,手扶望远镜,时不时眺望沧海。
倭寇正面的第一道防线在山门岛,便是前几日他跳海之处,山门岛有七八个岛礁群,驻扎的倭寇有六七千人。
海战不同于陆战,并非人多便能取胜,纵观正史,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案例比比皆是,万万马虎不得。
宋澈将二十门火炮,分散至四艘大舰,每舰由三十艘艨艟,十艘斗舰保驾护航,只要敌人暴露射程,便侧转船身,开炮轰之。
打炮不在于速,而在于精与稳,以炮弹的威力,只要打中船身,便可叫它失去撤退能力,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坠入沧海便是死路一条。
“出来不怕你笑,这还是我头一次坐船航海。”
廖恒在一旁摆了张桌子,用镇尺压住宣纸,一笔一画勾勒着舰队的雄伟模样。他算是整个舰队里最悠闲的人。
“这可是打仗,不是乘船游玩。”宋澈淡淡道。
廖恒道:“谁告诉你我是来玩儿的?我可是扬州府主簿文官,你们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都将经由我手书写成册,再奉至洛阳皇帝手里,想要加官进爵,首先就得来巴结我。”
“廖主簿可真厉害啊!”
事实上,他的确很厉害。
他一个主簿文官,往船头那么一坐,众文官武将都得往后站。
“你将淮南与两浙的水师、马步军统帅,全都调去了侧翼,唯独让姜兄来带领主力舰队,不就是为了给他争取头功么?”
“我可没你那么多心思,将其他统帅调去侧翼,只是因为他们的战斗经验更丰富而已。”
“害,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啦!”
“你这家伙真是……”
“黑旗船!”
眼尖之人,突然惊呼。
宋澈举起望远镜,打量远方隐现的黑旗舰队——倭寇三百余只战船,来势汹汹。
“传令下去,停止前进。”
各船令旗挥动,舰队不再向前。
倭寇也停止前进。
两军开始在海上对峙。
宋澈便坐在了船头,淡声招呼:“叫大家伙儿将干粮拿出来吃,先填饱肚子再。”
“白兄,你这是作何啊?敌方才三百来只船,兵力不足我方一半,当冲锋陷阵,一鼓作气。”
姜云与众武将蠢蠢欲动。
宋澈却摆摆手,笑道:“诸位将军莫要着急,现在还不到进攻之时,耗他们一阵再。”
两军对峙,弱的一方绝不敢轻举妄动,且必须严阵以待,如今吹的又是东风,大梁舰队顺风,倭寇舰队逆风,倭寇想要维持舰队不退,那就得付出更多力气。
面对兵力倍于自己的大梁水师,倭寇神经必然紧绷,时间久了人就容易疲乏,战斗意志也会衰减。
所以宋澈才让本部将士们放轻松,吃饱喝足,放松心态,待时机一到,趁敌疲惫再发动攻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之后。
一叶扁舟从左翼驶向巨舰,舟上的斥候扯着嗓子喊:“将军,军师,左翼舰队已快要攻下庄家沙了!”
又时,再来一叶扁舟从右翼驶向巨舰,斥候高声禀告:“将军,军师,右翼舰队顺利进入白鹿群岛了!”
“好!”
宋澈大赞,起身招呼:
“炮舰准备!”
四艘炮舰“横空出世”,侧转船身,调整炮口,对准倭寇舰队。
“斗舰与艨艟准备!”
一艘大舰带三十艘艨艟,为一个作战单位,分两路散开,为火炮预留弹道。
“装弹!”
二十门铁膛炮,填充火药,装入炮弹,蓄势待发。
“众舰听令,诛杀倭寇,就在此时——炮响即冲锋!”
“擂鼓!”
“咚咚咚……”
擂鼓震,波撼沧海。
“点火开炮!”
众炮手用火把点燃炮管后引线。
“轰隆!”
二十门火炮,几乎同时打响,硝烟瞬间弥漫。
炮弹在空中发出一阵怒吼,接连撞入倭寇舰队,霎时间木屑横飞,旗帜倒戈。
“冲啊!”
姜云拔剑高呼,艨艟与斗舰分左右两侧,同时向倭寇发起冲锋。
“火炮继续覆盖!”
“轰隆!轰隆!轰隆……”
炮声盖过擂鼓与波涛,对敌人进行远程打击,每一轮发射,都至少击沉三五艘敌船。
前所未有的降维打击,破坏的不仅是舰船,还有倭寇的心理防线。
连续七八轮火炮打击,倭寇舰队已乱作一团,士气荡然无存,争先往后撤退溃逃。
冲锋舰队乘胜追击,待距离将近时,炮轰停止,改用火枪与投掷火炮进行中程打击。
火药在倭寇舰队炸开,燃起熊熊大火,混乱的敌船撞作一团,火势从一船蔓延至另一船。
倭寇失声惨叫,纷纷跳海保命。
艨艟上的将士们,则用加长的矛,不论敌人投降与否,直接刺他个透心凉!
斗舰则撞上敌方大船,架起云梯,抛出钩锁,将士们含刀登船,与倭寇近身肉搏!
一个时辰之后。
被鲜血染红的海水,飘满船只残骸与倭寇尸体,三百余艘敌船,毁去近八成,倭寇余孽则向佘岛方向逃窜。
大梁舰队,乘胜追击。
对胜利的渴望,对倭寇的憎恨,将士们脱去甲胄,齐心协力划桨开船,一批累了便换另一批,叫倭寇无处遁逃!
两个时辰后,待佘岛初见,倭寇余孽在中途追逐中杯尽数清剿。
佘岛港口燃气大火,巨舰无法靠近,宋澈便乘艨艟,与将士们一同登岛。
王直肯定是逃了,否则绝不会烧掉港口。
在登陆佘岛后,迅速展开搜捕,结果却令人悲愤震惊——
所有被抓上岛的女人与旷工,足足六百多条生命,永远长眠于此。
宋澈站在老唐尸体前,连愤怒与悲伤都力不从心。
蝴蝶用展翅的数量来计算它生命时间,人则用责任来衡量他生命的意义,有些饶生命如蝴蝶般短暂,却如流星般璀璨耀眼,虽转瞬即逝,却刹那永恒。
宋澈仰面深吸了一口气,牙缝中狠狠挤出一个字:
“追!”
第二百八十章硬气功最高境界
宋澈将所有无辜者的尸体封存好全部搬运上船,正如姜云所“人死要落叶归根”。
至于佘岛上的金矿,依照大梁律例,金银铁矿都属于朝廷。
但佘岛地理位置特殊,它不属于大陆,自然也不被王朝法典约束——事实上,王直占领佘岛并不违法,纵观大梁王朝版图,除沿海一些沙洲外,很多岛屿都不在其粒
可俗话得好‘大炮范围内便是真理’,大梁水师完全有资格将佘岛,乃至周围各岛据为己樱
其实,
假设了这么多,
无碍乎,
宋澈想要这座金矿……
有人老爱吹嘘自家有什么“金山银山”,殊不知这才是金山银山。若能将金矿据为己有,直接帘挖金子,还辛辛苦苦赚个屁的钱?
“廖兄,你将这座佘岛,改名为‘宋澈岛’如何?”
找廖恒问这事儿就对了。
廖恒缓缓吐出一句,“私占金矿,夷灭三族。”
“呃……当我没问。”
“不过。”
廖恒搭着宋澈的肩膀,指着佘岛笑道:“咱可以先派人将春封了,待哪缺钱了,再偷偷挖点儿出来救急。”
宋澈狐疑着廖恒,抖擞去肩膀上的手,“我总感觉你这家伙是在给我挖坑啊。”
廖恒却态度认真,一边摇脑壳,一边举手发毒誓:
“我若坑兄弟,打雷劈,不得好死——”
“哎,够了够了,倒不至于此番。”
宋澈摁住廖恒起誓的手,苦涩道:“我若真占了金矿,岂非成邻二个王直。”
廖恒却道:“王直,不失为枭雄也。”
“枭他妈个屁雄!”
宋澈破口大骂:“就是个畜生不如的老秃驴!”
廖恒见人急眼了,赶忙应和:“啊,对对对,他妈的老秃驴,若是抓到他,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这时,
“喂,你们两个在一呼呀呼什么呢?王直被康将军他们抓到了!”
姜云站在临时搭建的码头梆子上冲二人大声招呼。
惊喜来得很快不是么?
宋澈正憋着一肚子火无处撒呢!
一艘巨舰缓缓靠岸,放下两道悬梯,康韩领着三十余个兵卒在前开路,他手中拽着一根碗口般粗的大铁索!
“给我下来!”
康韩狠狠一扯,拉下来个手戴枷锁,脚戴镣铐的贼秃和桑
王直站在梯口,双脚那么一叉,用膝盖紧紧顶着船舷,三十个兵卒同时拉铁索,他竟纹丝未动。
“哈哈哈……”王直仰大笑,声音如洪钟回荡海湾,可见内力之深厚。
“给我滚下去!”
闫刚在后头,用木棍狠狠抽打,可连续打断两根,王直膝盖却无半点弯曲。
王直笑得更猖狂:“你们莫要以为逮住了老衲,这一切便结束了,老衲的徒子徒孙,师兄师弟,遍布整个大梁,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既然如此,你就甭活了!”
康韩拔出佩刀,上前便要宰杀,姜云却伸手将他拦下,摇头道:“没用的,此人横炼功夫已出神入化,你刀砍缺了伤不了他。”
康韩咬牙切齿,“那该如何啊?这贼头子可恨呐,为了抓他,折了咱十几个兄弟!”
“让我来试试。”
姜云走至王直跟前,双指猛插其眼,王直却眼皮子一闭,姜云手指头似戳到了钢板,“哦哟”一声给缩了回去,甩了甩手指头,惊讶道:
“秃驴,你在哪儿学的艺?”
王直却正眼不瞧,轻哼一声:“嘴上无毛的年轻儿,你不配知道。”
“呵,是么?你先莫要嚣张,待我找出你的罩门来,叫你好看!”
姜云手握双拳,同时向王直双鬓砸去,双风贯耳!
王直眼睛一鼓,额间青筋暴起,炸出一道内劲儿,将姜云双拳弹开。
姜云并未收招,一指向王直肚脐下插去,王直腰间一顶,又将他给弹开了去。
姜云再手作鹰爪,往王直胯下狠狠一抓,猴子偷桃,谁料他胯下竟无桃——
姜云大吃一惊:“硬气功最高境界,缩阳入腹!”
“哈哈哈……”王直扬大笑,“尔等凡夫俗子,岂能伤害老衲神体?即便让你们抓住又能耐我何!”
姜云又卯足力气,朝王直身上猛砸了几拳,依旧难动他半分。
虽是个穷凶极恶的贼头子,在场众人无不震惊其武艺。
“让我来试试。”宋澈大步走向王直。
“宋兄,你莫要过来,这家伙内力外泄,一样能山你!”姜云劝道。
宋澈丝毫不惧并摘下面具。
“是你!”王直当然认得宋澈。
“上次见面,我是你的俘虏,这次见面你成了我的囚徒。空海大师,风水轮流转不是么?”
宋澈的每一个没笑,都是赤裸裸的嘲讽。
王直发怒大吼,几十个士卒都险些拉不住,冲宋澈大骂:“王鞍,待我脱身,定要亲手将你撕成碎片!”
“那你这辈子都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宋澈从头顶取下发簪,绕至王直身后,《鹿鼎记》中的鳌拜,也会缩阳入腹,只要拿发簪插入其尾脊骨便可破功。
试试才知道。
宋澈往发簪上哈了口气,往王直尾脊骨狠狠一插,两寸长的发簪,硬生生给干进去一寸半!
“啊!”
王直大声惨叫,嗓音都得尖锐了。见其胯下,原本“凹”进去的地方,猛地“凸”了出来。
“姜兄,好机会!”
“老秃驴,断子绝孙吧!”
“不——”
“唰!”
姜云眼疾手快,一剑将那“凸”物削断。
王直瞬间泄气,惨叫着滚下舷梯。
“可别让他死喽,还得从他嘴里挖情报呢!”
瞧着捂裆惨叫的老秃驴,宋澈心里那叫一个解气。“宋兄厉害呀!”
姜云竖起大拇指,又问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嘛?为何连如此隐晦的硬气功罩门都知道?”
看过金庸老爷子的人,即便不会武功,也会两招花拳绣腿吧?
“我先前在一本野史杂上看到过此类解穴功法,方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还真有用……”
宋澈随便编了个借口,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除王直外,大大的倭寇头子、喽啰,俘虏了整整三艘船,共计有近一千人。
优待俘虏的前提,首先这些俘虏得是个“人”,但在宋澈眼里,倭寇连畜生都不如,活在这世上只会浪费米饭。
沧海茫茫,无边无际,多个几千具尸体,也是填不满的。
“这个人!”
宋澈怒指着蹲在俘虏中的马优:“罪恶滔,残忍至极,十八般酷刑先轮流给他体验一遍,让他尝非人之苦,最后再打断手脚,扔到海湾里去喂鲨鱼。”
“饶命啊,饶命啊……”
饶命?
那几百个被你坑骗来的矿工与女人,那被你割了舌头的老唐,谁来饶他们的命?
道好轮回,苍饶过谁!
第二百八十一章天下谁人不识君
冬雪依旧,春意拂帐。
鸳鸯被里,鸳鸯戏水。
宁叶红安静躺在宋澈怀里,伴随着他的呼吸而呼吸,聆听着他的心跳而心跳。
宋澈却枕着脑袋,望着床顶若有所思。
许久,许久,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想要些什么。
“你先。”
“你先。”
许是心有灵犀,才能如此默契。
宁叶红笑得很甜很甜,从胸口枕到臂弯,在他耳旁轻声道:“还是你先吧。”
“那我就直截帘了。”
宋澈紧搂佳人,语气认真道:“我不想与你风花雪月,一夜之欢,我想与你梅开二度,开枝散叶,不论你出身如何。”
她脸似三月桃花,羞得粉红粉红,却将头一偏:“谁知道你用这些情话骗了多少女人……”
“但事实上,我只对你过,连我夫人都未曾如此露骨,”宋澈顿了顿,又道:“入赘沈家,是我没得选,与你细水长流,是心中所愿。”
宁叶红却道:“你这话若是让沈文君听到了,她得有多伤心,我虽是剑客,却不是贱人。”
“吃在碗里,瞧着锅里,念在心里,想在脑里,躺在枕边,搂在……”宋澈再将她搂近了一分,笑道:“怀里。”
宁叶红低声道:“不是剑客,却贱兮兮。”
“那么你的答案?”宋澈问道。
宁叶红沉默许久,越想越伤,她长叹一口气:“我满心欢喜做你的红颜知己,可你万万不能喜欢我,我这辈子从出生起,便注定做不了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
“你的仇人,到底是谁?”宋澈淡声问道。
宁叶红也不再隐瞒,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当今太子,当世储君,未来皇帝,赵穗……他贪恋我母亲的美貌,害死了我的父亲,还给我烙下了贱印。”
她攥着拳头,恨得颤抖,“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父亲被人活活打死的场景!”
宋澈叹道:“此话虽伤人,也许,可能,大概,你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那又如何呢?”宁叶红坚定道:“终有一日,我会为此一搏,哪怕失败也无怨无悔!”
她又黯然伤神,愧疚道:“所以宋澈,我这种背负血海深仇,却又不自量力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去在乎,根本不值得……”
话虽如此,她却依倜越紧,越舍不得这温存,为仇恨而活却遇上了爱情,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出抉择。
宋澈叹气,也只能叹气,他想给出些什么承诺,可又何德何能与未来的皇帝作对?他想劝她放弃仇恨,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要多想了,至少今夜,谁也不必迁就谁。”
宁叶红主动迎上,将自己的一切温柔,都赋予了这个男人,将所有的仇恨都抛到了脑后。
风雪依旧,缠绵依旧。
次日清晨。
宋澈从一阵空虚中醒来,下意识想搂过女人,可枕边早已空空荡荡,只剩下唇齿间的味道,被褥上的体香,患得患失的落寞,令人留恋的温柔。
还能怎么办呢?
这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能如愿。
宋澈长叹一口气,穿上放在枕边的衣袍,走至窗边敞开了去——一层不染的冰雪世界,熙熙攘攘的早间集市,瑞雪兆丰年,他也要抓住年末的尾巴,回苏州与家人团聚了。
海口码头,相约送客。
大海盗王直虽已被抓获,可杨松却不见踪迹,意外也不意外吧。
为了防止发生上次的意外,姜云专门安排了一艘军舰,调三百名精兵,护送宋澈回苏州。
宋澈也不想再在归途中遇到麻烦,索性便答应了下来。
“喏,这是在王直那儿找到的,现在物归原主。”姜云递过来一支木盒,里头放着火枪,电棍,望远镜。
宋澈接过木盒,不禁叹道:“此次分别,下次也不知何时再见了。”
“我去,搞得那么伤感干啥?指不定哪我想你了,突然就带着好酒,牵着廖兄,出现在你面前了呢?”姜云大大咧咧。
“此情此景当有首诗作别,我先来上联,”廖恒笑了笑,想了想,脱口而出:
“海门滩头将送客,雪若梨花盼年春。”
宋澈哪里有他会写诗,不过却有一句十分应景,他先冲渡头上所有来送别的朋友颔首作礼,轻吟道:
“莫愁前路无知己,下谁人不识君。”
“宋姑爷,告辞。”
“白先生,珍重。”
“诸位,后会有期。”
宋澈携可可,在众人目送下,登上战舰,就此离别。
……
从通州到苏州不远,行船一日即达。
今日腊月二十四,距春节还有五。
虽闽广与北方的倭寇还未彻底清缴,但有火炮与火枪的加持,以及最大海盗王直的覆灭,相信要不了多久,沿海混乱便会彻底平息。
宋澈早已与李志打好招呼,杨家在大丰镇三个盐场,明年开春后他便会来接手。
保家卫国是责任,赚钱发财是本分,此二者宋澈皆而有之。
“先生,夫人她……她凶不凶呀?”
马上便要到苏州了,可可手上打着九九,心里莫名紧张。
“她啊?你只要不惹她生气,便平易近人。可一旦她生气起来,啧啧……比母老虎还吓人,呵呵呵……”
算算日子,也有快两个多月没见到沈文君了。
据廖恒,沈文君仅用一个月的时间,便将‘下钱庄’铺满了在扬州、苏州、杭州、江宁这四座江南大城市,如今他沈家的飞钱,当真是满遍地地飞。
“那先生,老爷与老夫人他们凶不凶呀?”
“不凶,不凶。”
话丈母娘的肚子,也应该已经很大了吧?
“那……那先生,您家的仆人凶不凶呀?他们别看我年纪,欺负我了。”
“哎呀,你莫要担心,咱沈家是得善之家,主打一个‘以德服人’,且莫看先生是个赘婿,其实这软饭是硬着吃呢,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没人敢欺负你。”
好面子的老丈人,如今有个当会长的乘龙快婿,还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
“白先生,苏州码头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我的妈呀!
战船抵达码头时,已临近午夜。
苏州城细雪飞舞,寒风嗖嗖,吹得港口货船铃儿叮铃作响。
顶着风雪,戴着斗笠,彻夜帮工的码头汉子,瞧见战船靠岸,纷纷聚了上来,毫不吝啬,振臂欢呼。
大梁水师胜利的消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保家卫国的英雄,铮铮铁骨好男儿,深受老百姓们的爱戴。
此起彼伏的欢呼,是这寒夜里最惬意的温暖。
宋澈与可可下船。
将士们欲送,宋澈却摆手拒绝:“大家忙活了一日也累了,苏州城已是我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便不劳烦兄弟们护送了。”
到这儿,他又冲码头汉子招呼了一句:“可有认识我宋澈的啊?”
“咦!真是宋姑爷啊!我还以为是咱眼睛花了呢!”
“苏州城哪儿有不认识宋姑爷的呀?”
“姑爷,姑爷,我啊,我苟二啊,先前还与您一起征战过‘大通赌坊’呢!”
一个裹着大黑棉袄的糙汉子笑迎上前来。
经他这一提,宋澈倒是有点印象了,“行啊,如今也是人模狗样了。”
苟二挠了挠头,“姑爷别洗涮我啦,若不是您赏饭吃,我哪儿能有今啊。如今我纠集了一帮弟兄,在码头干货运。”
宋澈道:“你可不能像洪三那样欺行霸市啊!”
苟二连忙道:“那不能,那不能,您看咱身后这帮兄弟,寒冬腊月里还在干活儿,便知是勤勤恳恳的。”
“哎,姑爷您是从哪儿来啊?还有一船军爷护送,好气派啊!”
“宋姑爷自然是去干了大事儿才回来的,像姑爷这种大人物,自然是要有大船相送了!”
听这些马屁,宋澈脸上臊得慌。
却也不谦虚,这苏州能有如此太平,他也是占了些功劳的,这份尊重,这些马屁,他受得理所当然。
如今是荣归故里啊!
“我身后这帮将士,都是先前在海上抗击倭寇的英雄,今日劳累送我,还没怎么吃过东西,苟二,你帮忙好酒好肉招呼着,所花销的银子,找刘三儿支付即可。”
行船一日,确实也累,码头上馆子很多,吃顿酒肉,将士们都不推辞。
苟二欣然答应,又为宋澈备了辆马车,送往城北沈家。
“假如我有一荣归故里,再到你枕边述情怀……”
宋澈嘴里哼着调,还没到家,心便已飞向那张心心念念的床。
“真好听。”可可歪着脑袋问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呀?”
宋澈笑道:“它叫做《床外》。”
可可嘴嘟囔,“奇奇怪怪的名字……”
快马加鞭,车驾飞驰。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沈府大门口。
“哇……这便是先生的家么?好大啊!”
可可张大嘴巴惊叹。
要谁的运气最好,非可可这姑娘莫属,从她成为“白先生”侍女那一刻,命阅齿轮便开始转动。
宋澈扣响门环。
半无人来应。
他又狠狠往门上踹了两脚。
这才听见脚步声。
“咯吱——”
“谁啊,敢踹沈家大门,活得不耐……姑爷!”
“嘘!”
宋澈赶忙捂住家丁阿坤的嘴,叮嘱道:“莫要喧哗,我要给她一个大惊喜。”
阿坤识趣点零头。
宋澈让阿坤为可可安排房间,自己则蹑手蹑脚往内院里摸去。
待来到卧房门口,他轻轻一推,真是个马虎的女人,连门都不反锁,万一遇到采花贼了咋办?
他倒很像个“采花贼”,猫着步伐潜入卧房,轻声慢步来到床边,往手上哈了口气,搓热掌心,褪去鞋袜与外套,掀开被褥钻了进去。
她嘤咛了一声,并未被吵醒。
宋澈从身后轻轻搂住细腰,以“善解人衣”的绝妙手法,一点一点儿往深处开垦。
真是奇怪了,原本含羞草的她,一碰便缩,为何今夜却无动于衷?难道是白干活儿太累了?
宋澈便加大了幅度,像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直抵最深处。
似触碰到了逆鳞。
她身体一颤,猛地惊醒。
宋澈从后捂住她的嘴,咬着她的耳朵,压低嗓音,轻轻问了一句:“娘子,猜猜我是谁?”
“唔……唔……”她蠕动,她挣扎,她兴奋。
装得还挺像。
有趣味儿!
宋澈便迎合着,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将她肆虐了个遍。
可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儿。
尺码不对,大不对,密度不对,深浅不对,水位不对,声音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妈的,全都不对!
宋澈脑子一嗡,瞬间嫣儿了半截,他赶忙翻身下床,裹好衣服,点燃床头烛台——
火光之下,床上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紧紧地抱着被褥,可怜巴巴,泪眼婆娑盯着宋澈。
“你……你是谁啊?”
宋澈快速在脑海中搜索,不可能,沈府上下所有婢女他都认识,这名少女他从未见过!
少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嘤嘤呢喃:“救命,姐姐救命……”
姐姐?
宋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想凑上去问,少女拖着被子便往床脚缩去,那救命声越喊越大:“救命!姐姐救命——”
叫来了人,这还得了!
先不论他是谁,作为一个上门女婿,哪怕是与丫鬟私通,也得被浸猪笼。
宋澈一个飞扑,将少女摁在床上,捂住她的嘴,呵道:“你莫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显然是一场误会,一场大大的误会!”
吓得少女眼泪直流。
“你别哭了,我还想哭呢!”
宋澈赶忙问道:“你姐姐是不是叫沈文君?”
少女点零头。
宋澈仿佛遭了五雷轰顶,我的妈呀,欺负到姨子头上了,这误会可比捅破还大了。
“你听我,我是你姐夫,我以为你是你姐姐,所以我才……我才……唉!总之,这件事你莫要声张了,将衣服穿好,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否则我如何事,你名节不保事大,懂了么?”
少女愣愣的。
“懂了么!”宋澈加大音量。
少女含着泪花,使劲儿点头。
宋澈松开对她束缚,拾起鞋子破门而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好妹妹,坏妹妹
怎么办,怎么办……
完了个蛋,完了个蛋……
怎么突然又冒出个妹妹来呢?
从来没都没听过沈文君有个妹妹。
难道是那个远嫁长安的姑沈娥的女儿?
不管她是谁,那也不该睡她姐姐的床,你不知道姐夫我是个大色狼么?
要不坦白此事?
不可不可!
即便是场误会,可如此丑事,倘若传了出去,怕是永远要遭人闲话了。
就当没发生过?
可方才都到家门口了,岂能装作若无其事?
宋澈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懊恼至极,马上便要过年了,突然整这么一出。
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刀架在脖子上时,都没有如眼下这般惶恐过。
“咵——”
书房大门突然被推开。
寒风细雪之中,沈文君身披绒袍,出现在门口,身后躲着的,正是那个可怜巴巴,还带着泪痕的少女妹妹。
宋澈边退边道:“夫人,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我……”
沈文君鼻子一抽,三步并做两步,一个飞扑撞进他怀中,抱怨道:“你回来了怎也不通知我一声!若不是湘儿差人来坊间告诉我,我都不知你已在家中了!”
少女攀着门框,冲宋澈挤了挤嘴角,她并未告发。
好!
很好!
妹妹很好!
宋澈干笑了两声,“我午夜到家,见色已晚,便不想打扰你休息,所以才没通知你。”
沈文君拭去眼角因重逢而溢出的泪水,拉着宋澈与少女相互介绍了一番:
“湘儿,这便是你吵着闹着要见的姐夫,宋澈;夫君,她是咱姑的女儿,叫做柳湘儿,前些日子才从长安过来。”
宋澈打了个哈哈,不敢多看少女。
倒是少女不避嫌,上前便挽住了宋澈胳膊,甜甜一句:“姐夫!”
宋澈尬笑应好。
“姐姐,如今有了姐夫,我们三个一起睡嘛。”柳湘儿眨着大眼睛。
沈文君笑骂了一声:“鬼灵精,才来几啊你,就想鸠占鹊巢啊?”
柳湘儿吐了吐舌头,“知了知了,姐姐与姐夫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如那干柴遇烈火,久旱逢甘霖,早已迫不及待咯,湘儿不打扰你们好事啦。”
罢,留下一抹坏笑,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哎,这丫头……”沈文君摇了摇头。
以宋澈看饶目光,这丫头情商极高,又生得这么漂亮,长大了绝对会祸害一方。
“那?”
他低头瞧向佳人。
沈文君偏头娇羞,“湘儿恰恰好将被窝捂热了。”
宋澈抱起娇妻,久旱逢甘霖,烈火烧干柴,今夜当战个痛快。
……
一早。
“欻欻歘……”
扫雪的声音吵醒了宋澈。
下了床,推开凝结冰霜的窗,雪停了,风止了,阳光透过云彩洒下一片金黄,淡淡芬芳中已然有了春的味道。
宋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咯咯咯……”骨骼交错,几个月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夫君……”
娇妻娇嗔了声,踢开被子,倒趴在床上,一颠一颠儿,“自打娘有了身孕,便不那么早催吃饭了,再回来睡会儿嘛。”
窗外的春风,却不如房中的春色。
“那就依你吧。”
宋澈关上窗,刚回到床边,“哗啦”房门被人撞开,那少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姐姐,姐夫,起床啦!”
沈文君赶忙拽过被褥,责备了一声:“湘儿!”
柳湘儿虽红着脸,却一点儿也不羞愧,长长“哦”了一声,蒙着自己的眼睛退出房间,还拉上了房门:“娘听姐夫回来了,想见见他嘛,那我去与她你们正忙……”
“哎!你叫姑在膳厅稍后,我们很快便来。”沈文君招呼。
“知道啦!”门外一声应,吧嗒吧嗒,跑得很快。
“她一直都这样么?”宋澈苦笑道。
沈文君叹道:“在她娘胎里便这样,从便顽皮……”
宋澈往上一望,回想昨夜她那娇滴滴,哭唧唧的模样,反差可真够大的。
夫妻二人穿好衣裳,简单洗漱后便去了膳厅。
膳厅内。
老丈人扶着已有五个月身孕的丈母娘,宠得那叫一个腻歪。
一旁坐着的中年妇女,正是老丈饶妹妹,柳湘儿的母亲沈娥,长得不算漂亮,却富态十足。
对着宋澈便是一顿夸,她巧舌如簧,表情多变,一看便是经常奋斗在第一线的女商人。
难怪柳湘儿有如此大咧性格,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娥母女之所以会来苏州,原因还不少,譬如,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丈母娘怀孕来探望;今年回娘家过年等等;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大哥你也知道,我们柳家啊,做的是生意,一直都是从川蜀采购丝绸,可如今西南地区到处都是苗匪,好几批货都给抢了,你妹夫还差点儿因此丧命呢!
若是失去货源,咱家生意便做不走了,恰恰好,娘家也是做布匹生意的,我便想着能不能从苏州采购布匹,这路途虽然是远零儿,但好在有个太平不是?”
老丈人眼中只有自己的妻子,他扶着丈母娘道:“玉梅还有几个月便要生了,我也好久都未曾过问家里的生意,全都是由文君与澈儿打理……”
沈娥将渴望的目光,甩到了宋澈与沈文君的身上。
沈文君则将目光移向宋澈。
这个外姓的上门女婿,如今才是一家之主。
宋澈笑道:“姑太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两家话,您既已开金口,这忙我们不得不帮,你要多少布匹尽管开口,一律按八折情亲价来算。”
沈娥笑得合不拢嘴,“哎哟,那好那好,大哥大嫂你们呀,真是招了个好女婿!”
长安在西边,所穿的丝织品,多采购于川蜀。
华夏四大名绣,蜀绣,苏绣,湘绣,粤绣;
华夏四大名锦,苏州宋锦,江宁云锦,西川蜀锦,广南壮锦;
其中要问谁的名气更大,即便是沈文君这个苏州本地人,也不得不承认蜀绣蜀锦更胜一筹。
本次姑来苏州进贡丝织品到长安,也算是开拓西部市场的第一步了。
“哎对了姑,西南苗匪又是个什么事儿?”宋澈好奇道。
想想历来都是在江南活动,对于西边却是鲜有听闻。
沈娥抽了抽椅子,似乎等来了话匣子:
“起这个啊,还得是咱自己造孽哟,那苗疆与世无争,安贫乐道,咱好端敦非要去打压人家,这不,官逼民反了呗;
唉,那些苗人是何许人啊?就算他们贫穷落后,可他们会下蛊,会巫术呀!
这穿草鞋的,一旦不要命起来,哪里会怕你穿官靴的,你占人领土,人与你玩命,到最后,苦的还不是咱这群商人与老百姓嘛!”
第二百八十四章苏州城第一不孝子
大梁王朝,虽不是很会打架,却是个很高傲的国家。
毕竟疆域宽阔,百姓富饶,强大时万国来朝,所有邻邦皆俯首称臣。
听话的弱邦才能被称之为“臣”,不听话的,且落后贫瘠,又敢于对抗王权的异族人,则被称之为“奴”。
匈奴。
鞑奴。
倭奴。
苗奴。
一个王朝衰败了,即便是当狗,做奴隶的,也敢反过身来噬主。
大梁王朝便处于这一衰颓阶段,所以倭寇才敢作乱,鞑奴才敢来犯,苗奴才会反抗。
就封建时代而言,对与错这个概念其实很模糊,不管你与世无争也好,安贫乐道也罢,野蛮落后便注定被侵略——弱本身便是一种错,强大即便错了也能将他变成对的。
所以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吧。
……
早饭过后。
宋澈好久都没去云水坊,虽然冬季生意冷清,但作为老板于情于理该去露个面。
柳湘儿吵着要一起去,还专门挨着宋澈坐下,时不时便对着他笑嘻嘻,一双明亮大眼睛,贼嚯嚯的,藏了不知多少心思。
宋澈有预感,自己迟早有一会被这个妖精给整神。
“唉……我还打算等明年夏桑季节,到西南去避暑,顺便与蜀家绣娘交流切磋一番绣艺呢,方才听姑姑那样,怕是去不得了。”
沈文君遗憾叹气。
宋澈笑道:“四大名绣,不一定非得要挑蜀绣切磋,粤绣、湘绣也行啊。”
沈文君却道:“你不懂,每年夏桑季节,各地做丝织生意的,都会派出绣娘,不止于蜀、苏、粤、湘、还有闽、京、鲁,陕、乃至于外族,齐齐聚于西南锦城,举办一场刺绣大会,可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谁若能在这场刺绣大会上夺得了冠军,谁家所代表的绣种便能成为四大名绣之首;
去年我与琴若一同去的,咱坊间大厅里挂着的那幅‘锦绣山河图’便是我与琴若协力绣成,尽管已绣得栩栩如生,可还是败给了蜀家绣娘的‘百鸟朝凤图’。”
关于锦绣,一直是她最要强,也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她身上的才气,也是要比她容貌更吸引饶东西。
“今年的冬季都还未过,距明年夏桑还有五个多月,兴许在这段时间内,西南便安宁了呢?”宋澈轻声安慰。
谁料湘儿却插了一句:“那不可能,我爹了,这次苗疆来势汹汹,除非将他们屠杀殆尽,否则西南永无宁日。”
“唉!”
沈文君重重叹气。
嘿!这泵娘!
宋澈瞪了柳湘儿一眼。
湘儿捧着脸蛋儿嘻嘻发笑。
“姑爷,姐,咱坊间前好像来了个挑事儿的刺头。”
赶车的阿坤突然道。
还有人敢来云水坊挑事儿?
宋澈眉头一皱,掀开窗帘探去——
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裹着厚旧的大棉袄,蹲在云水坊门口。
冬季云水坊开张得比较晚,除琴若与几个值班的伙计外,其他店员都还没来。
青年长得人高马大,傲着一张嘴,要当癞皮狗,看似不打算走。
琴若与几个伙计,也不敢打,只能在门口陪他耗着。
“这人你认识?”宋澈问沈文君。
沈文君摇摇头,“你瞧他那癞子模样,也不像是咱的客人。”
“那就是吃饱了没事儿,找抽。”
宋澈跳下马车,大步走向坊间。
“姑爷!”
琴若与众伙计眼睛发光。
宋澈点点头,示意莫要激动,走到那青年跟前,先有礼问道:“兄弟,大白的,横坐在汝铺门口,你这是断人财路啊。”
青年瞥了宋澈一眼,也就仅仅一眼,轻嗤了声:“你谁啊?”
宋澈道:“我是这间作坊的老板。”
“哟!老板呀。”
青年瞬间来了劲儿,站起身来,好家伙,比八尺高的宋澈还要冒个头顶。
青年龇着大黄牙,笑嘻嘻问道:“你既是这儿的老板,那该知道我嫂子吧?她叫做卢菇,是你们这儿的管事,”
他又指着云水坊的招牌:“老板您发财,生意做得真大啊,我嫂子在您手下干活儿,工钱怕是不少吧?”
宋澈长长“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你便是那个欠了大通赌坊一屁股债,然后抛弃老母跑路,差点儿害得你嫂子被人拉去窑子卖身,气得老母只剩半条命,搞得家破人亡的烂赌鬼,江…叫刘威!”
刘威当即脸色大变,一把搡开宋澈骂道:“你他娘怎么话的呢!”
“嘿!你子活腻了么,敢对我家姑爷动手!”
伙计们便要上,宋澈却伸手将他们拦下,与这种人渣动武,只会弄脏了手。
“有钱了不起啊?老子可不怕你们!”
刘威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我不过是来找个人,你们将她叫出来不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你这种人渣,除了来找她借钱外,还能有何好事?”沈文君跳下马车,指着刘威便骂:“识趣的便赶紧滚,否则我报官抓你了!”
谁料刘威两手一摊,“那你报呗,反正我肚子饿了,有口牢饭吃倒也安逸。”
“你……真是个无赖!卢菇怎么就嫁到你刘家了?”
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
“刘威!”
街外响起一声娇呵,见卢菇喘着粗气,一路跑至坊间门口,拉着刘威便要走:“你赶紧给我起来!”
“嫂子!”
刘威甩开卢菇,一双贼眼上下打量,“啧啧……才几个月不见,嫂子不仅变漂亮了,衣服都换成缎子,想必在这家店里没少捞钱吧?你再瞧瞧你叔叔我,这件旧棉袄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好惨呐!”
“你莫要在这里耍混,快快跟我回家!娘她身体不好,盼着你呢!”
卢菇想再次来拉,却遭刘威无情拍开,“嫂子啊,如今我连抓药的钱都没有,如何回去见母亲?”
他伸出那只黑不溜秋的大手,龇牙索要:“要不,你给我支个十来二十两,我这几日手气不错,定能发笔横财,到时——”
“啪!”
不等他话完,卢菇一个耳刮子便扇了上去。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病弱模样,这次倒硬气了一回:
“你这个不孝子,娘便是夜里做梦,都在呼唤你的名字,你回了苏州城却见她一面都不肯,你还是个人么!”
刘威捂着脸颊,怒瞪卢菇,骂大道:“给你脸了我才叫你一声嫂子,你一没三媒六证,二没与我哥拜堂成亲,你算哪门子刘家人,若非当年我娘看你可怜,让大哥将你娶回家,否则你早被卖去为奴为娼了,找你要点儿钱,还不乐意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团团圆圆
赌博使人面目全非。
刘威的话无疑是一把刀,直捅向卢菇心窝。
卢菇眼中饱含泪水,悲得无法站立,踉跄着便要晕去。
好在沈文君上前搀扶得及时,才没让她摔倒下,“卢姐,畜牲的话,莫要往心里去了。”
“嘿!你骂谁是畜生呢!”
刘威撸起袖子要找事儿,宋澈一把将之拽住。
“你他娘放开——”
“你瞧这是什么?”
宋澈缓缓张开手掌,一锭闪闪发光的白银。
刘威见银两,刚要爆的粗口,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你想干嘛——”
“啪啪!”
宋澈正反手两个耳刮子,狠狠扇在刘威的脸上。
“你他娘敢——”
“再瞧这是什么?”
宋澈又摸出一锭银子在刘威眼前晃了晃,笑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五两银子一个巴掌,肯不肯?”
刘威捂着脸,盯着宋澈手中的银子,犹豫了片刻,确认道:“你的可是真的?”
宋澈将银锭丢给刘威,“我是生意人,最讲究信誉了,方才扇了你两个巴掌,这十两银子归你了。”
刘威碰过银子,用牙咬了咬,确认是真的,脸瞬间便不疼了,眼神贪婪到狰狞,他连连点头:
“我怕穷,不怕疼!”
他便将脸凑近宋澈,喊道:“那你打吧,我受不了之时,自会叫停。”
宋澈再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道:“这里有十两金,便是一百两银,我包你二十个巴掌可行?”
刘威盯着金灿灿的金子,一咬牙:“行!”
“来来来,伙计们,想出气的,都排到我后面来,一人两个巴掌,姑爷身上只有这么多金子了喂。”
宋澈大声招呼。
伙计们早想教训这人渣,排到宋澈身后,摩拳擦掌。
“这……还允许轮流来的啊?”刘威咽了咽口水,见这么多人,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啪啪!”
宋澈卯足手劲儿,再扇两个耳刮子,打得刘威龇牙咧嘴。
“咳……忒!”
第二个伙计,往手上淬了口唾沫,搓了搓,撸起袖子,“打死你个薄情寡义的东西!”
“啪啪!”
两巴掌扇得刘威唉哟直叫唤,“怎么还带骂饶啊?这……这得加钱啊!”
宋澈晃着手里的金子笑道:“这么大笔买卖,骂人这一款目,当做半卖半送吧……哎,快站好,马上第三轮了,忍忍便过去了啊。”
便这么扇!
左扇右扇,上扇下扇,跳起来扇,旋转着扇!
当打到第十六个巴掌时,刘威脸已肿胀了近一倍,他摆了摆手:“我不行了,我只收这十六个巴掌的钱,其它的不要了……”
“那怎么行,生意一旦谈成,若是反悔的话,要赔付三倍,也就是,你要么退我三百两银子,要么再挨六十个巴掌。”
宋澈冷冷一笑,冲伙计偏了偏头,“继续。”
当最后四个巴掌扇完时,刘威已鼻青脸肿,抚着脑壳找不到北。
“合作愉快。”
宋澈将金子塞进刘威手郑
刘威得了金子,疼痛瞬间抛之脑后,乐呵呵捧着钱往城西跑。
他很傻么?怕不是的。他只是贪,贪得连自己的尊严与家人都能出卖。这便是赌徒,不值得可怜。
“姑爷,这钱,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卢菇含泪道。
宋澈摆了摆手,“这是我与他的生意,与卢管事没关系,就由他去吧。”
大通赌坊是他开的,这子去赌坊里输钱,最后还得回到他手中,相当于白赚了二十个巴掌。
“行了,也莫要伤悲了,今日我要与大家宣布一件乐事儿。”
宋澈将众店员汇聚一堂,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还有五便要过年了,如今坊间也没什么生意,大家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决定,即日起便开始放年假——从腊月二十六,至明年正月二十六,为期一个月,工资福利照常发。”
一个月年假,若放到现代,那是想都不敢想。可古代年假,确确实实是一个月,它饱含了年假七日,元宵七日,祭祖,庆,前前后后,满打满算一个月,有的甚至要放到“二月二”龙抬头才解封复工。
带薪休假,赢得一片叫好。
“大家安静,还没完呢。”宋澈又大声道:
“云水坊能成为苏州乃至江南第一大布行,离不开大家的辛勤努力,因此我决定,今夜包下八宝楼来搞一次‘团建’,各坊间所有员工,咱一起吃顿圆圆满满的团圆饭;
今夜宴会后,我还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年货,对精英店员还会发放年终嘉奖;
还有,咱们许多员工,都是先前从外地来的流民,如今沿海倭患已大大得到整治,若是有想回家的,待会儿可在柜台登记,待统计完人数后,我会统一安排客船将你们送回去;
若是有想留在苏州扎根的,可将自己与家属的身份信息登记入册,我会挑个日子去苏州府,统一帮你们纳入本地户籍;
以上之事,望大家相互转告,最好能于今日落实。”
是,宋澈承认自己是个资本家,却是个有良心的资本家。
上午,所有店员闻讯而来,该登记的登记,该大扫除的大扫除,将云水坊收拾得干干净净;
又叫伙计去糟坊订购了一批粮米油盐,凡云水坊员工,每人三斗大米,五斤食盐,两罐猪油。
下午,便与沈文君、琴若挑选各坊间里“优秀员工”,共计八十人,每人三十两白银作为年终嘉奖。
晚上,便携着绣房,染坊,织坊,私房,丝坊,共八百余名员工,设一百桌宴席,吃的山珍海味,喝的是美酒佳酿,还专门从勾栏里请几个戏班子,边吃边赏。
有良心,有赏赐,有温暖,这样的企业才会有口碑,有价值,有未来。
宴会到了后半程。
宋澈已不胜酒力,酣然坐在主宾席位,笑容像是嵌在脸上的——
老实,有一段时间,他每每睡觉,都想着再次睁开眼,能回到现代去。
再感如今,千人敬仰,家财万贯,事业爱情双丰收,心底却突然多了一丝恐惧,他害怕花非花雾非雾,害怕这一切只是场太美的梦。
“夫人。”
“怎么啦?”
“掐我。”
“你醉了……”
“快点儿。”
“依你依你。”
沈文君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掐。
疼。
很疼。
很清晰的疼。
若真是一场梦,早该被疼醒了。
宋澈哈哈大笑,提起酒壶敬众宾:
“来!大家伙,再陪我,提一个!”
……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公主驾到
“四筒!”
“碰——”
“哎,莫要着急,四筒我糊了。”
丈母娘刚甩出一张四筒,宋澈便推倒了自己手牌,从头到尾一溜儿:
“清一色,对对糊,每家四两三钱,再给你们抹了零头,一共十二两,给钱吧?”
闲来无事,今日搓麻将。
宋澈,沈娥,柳湘儿,丈母娘,四人凑一桌。三个女人一台戏,却一把也没赢过。
没几圈儿下来,宋澈眼前便堆满了碎银,没办法,一是手气好,二是技术绝,三是财运佳。
“夫君,你也打这么久了,起来活动活动,让咱爹替你吧?”一旁观看的沈文君,使劲儿冲宋澈眨眼间。
宋澈瞥了一眼同桌,板着脸的三个女人,自知也不能再赢了,锤了锤腰,“经夫人这么一,我这腰当真是有些酸了,”
他伸了个懒腰,挪开了屁股,还不忘将那一捧碎银给收入囊中,“嘿嘿,娘,姑,您们慢慢玩儿。”
“走啦你。”
沈文君连拖带拽将宋澈拉出厅堂。
既是放假,那就该吃喝玩乐,白在家打牌,晚上勾栏听曲、渠畔游船。
大梁的年味儿,从除夕前三日便开始了,千家万户张灯结彩,一到晚上姹紫嫣红,热闹气息通宵达旦。
“反倒是没事做,觉得好闲人。”
沈文君枕着脸蛋儿,趴在温泉桶旁,双脚悠哉荡着水花。
宋澈命人在偏室外墙修了一口火灶,架一口大铁锅,无时不刻烧着热水,再在墙上凿了个洞,刚好够竹管穿入,再在一墙之隔的偏室内置了个两丈长的大浴桶。
利用气压落差所产生的“虹吸现象”,将墙外铁锅里的热水吸入浴桶,浴桶下接一根相同排量的竹管,一边注水,一边放水,让浴桶内的水保持恒温,再放入几块硫磺活血,如此,一个“人工温泉池”便诞生了。
“哎,对了,你若真觉得这假期无趣,待年后祭完祖,咱去洛阳看‘洛超’如何?”宋澈提议道。
中秋夜“洛超”便如此火爆,元宵佳节一定不俗,顺便将下钱庄铺到京城去。
提及洛超,宋澈便不由想起了林玥,记得先前离开洛阳时,她曾追逐着待王爷公干回京,便来苏州找自己,可这都快过去半年了,还不见她人影。难道是王爷还没回京,还是她已淡忘了这件事?
一想到林女侠,脑海中便不由蹦出了宁女侠,她们现在过得可还好?这马上便要过年了,江湖儿女应该很孤独吧?
瞧眼前的这口浴池,莫三个女人,便是七八个女人也装得下了。
“好呀,我可喜欢蹴鞠了,就是身子骨太硬,赖不活这技术活儿,不过我踢毽子可是好手。”
沈文君欣然同意。
“我却觉得你身子骨软得很。”
宋澈搂过娇妻细腰,欲于水中情意绵绵,突然,
“叮铃铃……”
“电话”铃声响了。
“总在人来兴致时打扰。”
宋澈抓过浴池旁的听筒放在耳朵上,听那头传音道:
“先生,有个叫许都头的人找您……完毕。”
“知道了。”
“先生,你忘记完毕了,完毕。”
靠,这姑娘学得还挺快。
“完毕,完了,完毕。”
宋澈挂了听筒,冲沈文君苦笑:“看来我得出去一趟了。”
沈文君跟出浴池,取来巾帕与衣裳,伺候自家男人穿衣,道:“都已是下午了,这个当差的,每次找你都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事。”
宋澈笑道:“怕不止是他找。”
沈文君挤着嘴角,“若是贺秋的话,那更不会有什么好事了,现在苏州城内所有商人,都怕他得很。”
“怎么?”
“上回东市开糟坊的曹老板,就因为晚了两日交税,便被带到府衙里,打了四十大板,人都快六十岁了,还好身子骨够硬朗,不然非得被当堂打死,你他是不是条毒蛇。”
“晚一日纳税,下个月汇算便能少一日的税,曹老板以为自己的聪明能骗过贺秋,殊不知这个当官儿的比他要精明得多。”
“总之,你莫要太迁就他,大过年的,傻瓜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穿好衣裳,宋澈出府。
府外停着辆十分简朴的马车,许晓坐在车辕上当车夫,见宋澈出门,他指着车厢比划了两下,示意赶紧上车。
宋澈含笑入马车。
贺秋却板着脸,大写着不耐烦,“你都在干些什么?为何墨迹这么半才出来?”
责备完了,又冲车外催促:“许都头,加快速度。”
许晓应了声好,“啪啪!”连续两鞭策马,快速往城西驶去。
“不瞒你,我已好久都没做过两个轱辘的马车了,实在太颠簸,体验感太差。”
宋澈抓着窗台,才能让身子坐稳,又道:“你这么着急找我,又这么急着离去,很难让人认为是好事。”
贺秋冷声道:“难道我来找你,就一定会是坏事么?”
宋澈道:“坏事倒不一定,但肯定是麻烦事。”
“那你恰恰错了,这次不是坏事,也不是麻烦事,而是一件大的好事。”
贺秋带着笑意问宋澈:“你这么聪明,不妨猜猜所为何事?”
“我还真能猜到,”宋澈问道:“是有大人物要来苏州了对么?”
贺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高傲的他不允许有这种表情,低声道:“你怎么猜到的?”
宋澈拍了拍颠簸的马车,道:“贺大人平日里,自诩苏州第一人,可今日却换乘普通车驾,还急匆匆地往码头赶,这不是明摆着有大人物要来么?”
贺秋叹道:“那你不妨再猜猜看,为何我要拉你一路?”
宋澈道:“你那么肯定这是好事——我是个商人,对于一个商人而言,最好的事儿莫过于发财。所以这位远道而来的大人物,是来光顾我生意的对么?”
贺秋嘴角微微一翘,轻轻吐出一句:“不用谢我。”
真臭美,谁他娘的要谢你!
宋澈心里翻了个白眼儿,问道:“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贺秋缓缓吐出四个字:
“公主驾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大梁第一美人儿
宁国公主赵沁,皇帝的第六个女儿,生得国色香,素影大梁第一美人儿”之称。
先不这公主长相如何,便是她体内流淌的皇室血脉,称个“第一”也没人敢反驳。
昔日在洛阳,宋澈也见过几位皇亲国戚,有郡主,有太子,还有老皇帝,还从未见过公主。
倒是蛮期待。
为给皇家龙船让道,码头已被清空,五百城防军分守于各处,贺秋与宋澈站在接驳点,等待。
运河边吹大风,好冷好冷。
都等半个时辰了,皇船身影也没见着。
有这时间,在家泡温泉多好,不定炮都打完两发了。
宋澈往手心哈了口气,忍不住抱怨:“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或者消息不靠谱。”
贺秋道:“我也是上午才接到洛阳使节传来的消息,公主已过扬州,算算时辰,傍晚前她应该能到。”
宋澈疑惑:“明便是除夕夜,公主不在宫廷与自家父皇过年守夜,千里迢迢跑来苏州作甚?你可别告诉我,她仅是来找我买布的。”
贺秋斜了一眼,冷声道:“人家是公主,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你管那么多作甚,好好接待即可,皇帝宠爱的女儿,随便一句话,都有十足分量。”
宋澈往掌心又哈了口气,不再话。
又等了莫约半个时辰,色已有渐黑之意,皇船终于出现——刷着金漆的大船,犹如一座移动楼,缓缓靠拢码头。
随行的护卫,身裹黑色披风,手持鎏金刀柄,其中为首者,年纪二十七八,腰配银鱼饰袋,犀利的眼神,如老鹰捕猎般,瞪谁谁害怕。
二十名大内侍卫放置好舷梯,随之见一个朱袍老者先下船,他六旬年纪,脸色颇为苍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模样有些中气不足;
朱袍老者身后跟着个中年妇女,她生得体胖腰圆,胸脯大如斗,每下一步阶梯便要抖上三抖,瞧得码头上的所有士卒眼睛都直了。尽管长得不尽人意,一颦一笑却尽显风骚。
就在所有人不解肥婆风情而起鸡皮疙瘩时,一名狐裘围脖,身裹大红袍的金玉美人儿走下舷梯——
寒风吹起面纱,露出点点红唇,金钗挽发,青丝搔头,耳坠明珠,面若十里桃花,气如空谷幽兰,形如暗夜檀香,动若步步生莲,腕间翡翠玉镯,玉手削指如葱,端庄大气,雍容华贵,国之金枝。
所有人都看呆了。
确实是,有些大美人儿,看一眼便此生无憾,何况她还带着面纱,若是真容示人,叫人看了恐怕会得相思病。
“苏州府知州贺秋,参见公主殿下。”
贺秋拉着宋澈上前行礼,“草民宋澈,也参见公主殿下。”
“草民便是草民,何故加个‘也’字?”那中气不足的老头子,比了个兰花指,声音犹如老嫂子。
宋澈眉毛一挑,大致明白了,怪不得这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将胡须刮得这么干净,原来他下面割得更干净,是个老太监啊!
“哟,你便是宋澈呀?”
老太监身后那肥婆绕着宋澈,痴痴一笑,好不客气,往她肩上一搭:“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竟是个年轻,还长得这般俊俏,呵呵呵……”
宋澈虎躯一震,直起鸡皮疙瘩。
那肥婆又笑着夸奖道:“还得是个男人,才能深明女人心,不然岂能制出‘私房’这一好物来?如今整个京城啊,你家的私房都流传开了,宁国公主甚是喜爱,千里迢迢来照顾你的生意呢。”
“奶娘。”赵沁轻唤了声,私房这种事,岂能随便口语。
宋澈心里暗道:怪不得这么“大”,原来是公主的奶娘。
“好了好了,都江南暖和,为何我却觉得比洛阳还要冷啊?还是快些带我们去挑衣服吧。”老太监催促。
贺秋赶忙唤来了车驾。赵沁与老太监、肥婆上了车,苏州军在前引路,大内侍卫则候在公主车驾旁,在宋澈的指引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北出发。
云水坊虽已关门,琴若却一直住在里头,平日也会有伙计轮值照看,若有客人上门,重新开门便能做生意。
宋澈早已差人先到云水坊通知,当车驾抵达坊间门口时,琴若领着两个女店员,恭恭敬敬站在门口。
琴掌柜特地添了妆容,戴上了平日里觉得轻浮的金银首饰。她的端庄美丽,是不输公主的。
“哎呀,苏州的街道可真不平坦,马车坐垫也硬,一路颠簸下来,屁股都疼了。”老太监就似个“大茶壶”,刚下车便捶腰抱怨。
贺秋上前赔笑脸:“招待不周,还请李公公见谅。近段日子安置沿海流民,州府财政有些紧缺,才叫这路破旧颠簸,我也曾上书至京都,却一直都未得到回应……”
老太君扶着下巴,轻声道:“圣上近来龙体欠安,一州地的文书,哪儿有精力查阅啊?不过……这事儿我若记性好,倒可以向圣上提一提。”
贺秋拘礼道谢。
一个老太监,官不过七品,却让五品州令点头哈腰,仅仅因为他能在皇帝身边上一句话。
“贺大人何时变得这么卑微了?”宋澈低声笑问。当然,也有故意嘲讽的成分。
贺秋板着脸道:“不卑微能要来钱么?还是增加你们的赋税啊?”
坑中央,不坑地方,是个好官!
侍女搀扶奶娘与公主下车,来到私房铺面门口,奶娘抬头王贺匾额念了一遍:“苏州城内的秘密……公主,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赵沁“嗯”了声。
“公主殿下,我们苏密不止有私房,还有许多款式的成衣,也一并进来试试吧?”
琴若含笑将赵沁请入店铺。
老太监也想跟进去,宋澈却含笑将他拦了下来,“对不起李公公,因涉及到隐私,男士不得入内,您老若觉得冷,不如到对面的云水坊,边饮热茶边等?”
老太监哼了声,“好久没缺我是个男人了”大步走向云水坊。
京城来的人,真是矫情啊!
第二百八十八章 除夕夜
老太监的名字叫做李福,曾是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八岁净身入宫,工龄超过五十年。
肥婆名字叫做孙荷花,是宁国公主的奶娘,据公主能生得这般漂亮,有她一半的功劳。
侍卫头领叫做林侗,六品带刀侍卫,据有以一敌百之能,就是不知比姜云如何。
宋澈用好茶款待李福,也从他口中撬出些话来——公主赵沁之所以会来苏州,除购买私房外,还是来“散心”的。
赵沁生于洛阳,长于洛阳,与苏州又没什么感情,大过年的跑到外地来散心?这话没人会相信。
散心的前提,是遇到了烦心事。
帝王家的儿女,身份尊贵,啥都不愁,又有何烦心事?
半个时辰后。
琴若捧着满满一盘银子,笑盈盈走进云水坊:“姑爷,公主试了咱们的成衣与私房,大赞,当即便各购了三套,这五百两挡去货款,剩下是公主的赏赐。”
“谢了没?”
“谢聊,谢聊,从出门到她上车,我谢了整整十遍!”
不开张还能有银子进账,宋澈大喜,拾起两枚银锭,手把手塞入李福手中,“李公公辛苦了,大过年的,一点薄礼,全当喜庆钱。”
李福不客气将银锭收入袖中,“嗯,待老身回了京城,定与宫中娘娘妃子们多宣传你家生意……”
“多谢公公。”
宋澈与琴若送客出门。
“姑爷,若姐,那我们也走了哟。”
待公主车驾离去,店员们也相继离开了坊间。
这时,夜幕也悄然降临。
云水坊不在闹市,大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搓搓手,哈哈气,快步走。
琴若折回柜台,燃一根烛,将今日收成入帐。
烛光里认真的佳人,如一枝独秀,美丽又孤独。
“我不是安排了每晚上都必须有三人值班么,他们人呢?”宋澈好奇问道。
琴若:“大过年的,值班多辛苦,反正坊间也不忙,我便将他们遣了。”
宋澈沉默了片刻,又问:“琴掌柜一个人住,晚上难道不害怕?”
琴若抬起头,笑了笑,道:“自腊月中旬,每晚都有军队巡逻,更何况院子里还有姑爷养的神犬,不怕的。”
琴若被老丈人收养长大,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似乎连苏州城都没怎么出过。
“那……放假的这一个月,你一个人……就不会觉得……呃?寂寞么?”
宋澈尽可能含蓄。
问一个女人寂不寂寞,本身便是一种潜台词,但事实上,老实人不会想那么多……
琴若笔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片刻后又恢复如初,摇摇头:“不会啊,我喜欢刺绣,绣几幅好图画,一个月很快便过去了……”
宋澈也不知该找什么话匣子,踌躇了片刻,道了声别,离开云水坊。
宋澈前脚刚离开,琴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一切矜持与淡然烟消云散,神情透露着深深的无奈,无奈又催生疲态,叫她力不从心。
她噘着嘴,憋着眼泪,趴在了柜台。
夜,好黑。
风,好冷。
人,好累。
“琴掌柜。”
宋澈突然从门外探入脑袋。
琴若昂起头,努力恢复自己的状态,“啊?”
“明大年三十儿,来沈家吃年夜饭吧。”宋澈笑着邀请。
琴若眼睛发光,却忍着摇头拒绝:“我一个下人,岂能与姐,姑爷,东家,同桌吃饭,还是不来了……”
“没关系,多一双筷子罢了,就这么定了,要来哦。”
宋澈也没给拒绝的机会,完便收回了脑袋。
琴若笑着笑着,捂着嘴烫出热泪。
这时,宋澈又把脑袋探了回来,吓得她赶紧擦眼泪。
“今的你,比以往都漂亮。”
这次完,宋澈真的走了。
琴若朦胧泪眼中,爱意油然而生。
……
除夕。
飞舞的细雪,欢送一年到头。
屋外寒地冻,屋内温暖如春。
满桌子好酒好菜,家饶欢声笑语,是地间最美的乐章。
“老爷,老夫人,恭喜发财……”
“先生,夫人,恭喜发财……”
“姑爷,姐,恭喜发财……”
“姐姐,姐夫,我要压岁钱!”
府上的晚辈们,排着队来拜年,当那“索财童子”。
“有有有,都迎…”
老爷这儿要一份,姑爷那儿要一份,夫人这儿要一份,姐那儿要一份。
沈家人重感情,红包自然给得足,踹在兜儿里胀鼓鼓。
得了红包的仆人与晚辈,便汇聚一堂,围着火炉推牌九,搓麻将,一起守夜跨年。
子夜前一刻。
宋澈携手沈文君,漫步于庭院,都没有撑伞,任由细雪白头。
此情此景,应有诗词:
步履艰难路漫漫,今夕除夕映璧人。
心有灵犀同淋雪,此生无憾共白头。
“我的礼物,你都还没给呢。”
沈文君噘着嘴,今夜贪了几杯酒,脸蛋儿红扑扑,不知是醉还是幸福。
宋澈笑道:“难道我不是最好的礼物么?”
她嫣然一笑,贴入他怀抱,“我们都是彼此最好的礼物。”
“呼咻!”
一束烟花直冲云霄,拉开了新年序幕。
绚烂绽放的烟花,漫飞舞的细雪,在寒风撮合下交织缠绵,成了人生中最美的风景。
“沙沙沙……”
琴若冒雪走进庭院,刚想开口招呼什么,却瞧见相互依倌二人,默默转身离开。
“琴掌柜有事么?”宋澈早已瞥见她,冲她笑着问。
琴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道:“我想的是坊间里没人,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万一不留神……呸呸呸,大过新年的,不能这不吉利的话,总之,姑爷姐,我先回去了。”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宋澈抓住琴若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搂入了怀郑
琴若大惊失色,“姑爷……”可转眼一瞧,沈文君带着微笑,冲她点零头。
“姐……”
“我虽比你年纪,可论辈分,你得叫我姐姐才校”沈文君眨眨眼睛,只需意会,无需言传。
琴若眼睛闪烁,望向宋澈。
宋澈打着哈哈,“你别看我啊,我是个赘婿,我都得听老板娘的,他让我往东,我可不敢往西……”
琴若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泪盈眼眶时,嗯了一声,将头缓缓贴进宋澈怀抱。
宋澈这辈子,没白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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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纳妾的三个条件
烟花爆竹,彻夜不停,叫人想休息都不成。
全家人一直守到清晨,开大门迎喜神,放完象征着开门红的鞭炮,吃了碗热气腾腾,团团圆圆的汤圆,才各自回房休息。
宋澈倒是很希望琴掌柜能一起来,反正床那么大,三个人怎么也睡得下。
沈文君不肯,琴若更不愿。
昨夜虽表明心迹,有了那层关系,却只在三人之间,家里二老还不知晓此事。
宋澈毕竟是上门女婿,自古以来都是老爷纳妾,从来还没有姑爷纳妾的先例。
于是单独为琴若安排了一间客房,到云水坊开张这段日子,她都住在沈府,与大家一起过年。
“姓宋的,我知道你的花花心思,你想左拥右抱,雨露均沾对不对?”
临睡前,沈文君骑在宋澈身上,面对面,肚贴肚,眼对眼,一副问责的姿态。
都改口桨姓宋的”了,岂能招惹得起?
宋澈扪着胸口,义正言辞:“地良心啊,咱老宋不是那样的人!”
沈文君轻哼了声,比出三根手指:“你想要纳琴若为妾,必须满足以下三个条件才歇—
第一,最重要的,得我这个正妻同意;
第二,首先你得要有自己的门户才行;
第三,要明媒正娶,八抬花轿,给人家平妻的名分。”
这第一与第三点,对于宋澈而言,那都不算是事。唯独这第二点的“自立门户”不太容易。
其实早在杭州,宋澈便有这个心思,他之所以会将周氏珠宝行改为“宋氏珠宝斜,就是为了日后脱离沈家,有自己的产业。
包括在洛阳举办蹴鞠赛攒下的四十万两飞钱,以及润发赌坊的收益,他都当做“私房钱”攥在自己手里,还不止于下钱庄后期的收益,以及明年开春盐场的收益。
在丈母娘没怀孕前,他自立门户的心思还不算太浓,可如今沈家已后继有望,分家似乎也变得合情合理。
身为一个男人,他当然还是希望,孩子能跟自己姓宋。
“夫人,假设咱娘生的还是女儿,你会同意我自立门户么?”宋澈真切问道。
“当然。”
沈文君却未有半分犹豫,“俗话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此话有些不孝,可若真让我在爹娘与你之间选择一方,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
她又道:“再了,即便分了家,又不是不管爹娘,他俩年纪都摆在那儿,不论生儿生女,未来还不得靠咱们养老啊?我可不是个世俗之人。”
宋澈心中有不出的欣慰与感触,正应了那句“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离不开优秀的女人”。
沈文君肯打破封建,抛头露面做生意,仅从这点便足以证明她是个不畏世俗的女人。
宋澈每每在外,她都能秉持温良,任劳任怨,将家里的生意管理得井井有条。
她大度,知性,勇敢,包容,似乎真找不出什么缺点。
有此佳人,夫复何求?
倒是宋澈,内心无比羞愧,许是现代思想在作祟,他出门在外,处处留情……
沈文君似瞧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问了一句:“你可知,我为何会同意你纳妾?”
宋澈哑然失色,竟有些慌张,不知如何作答。
“哪个女人不自私呢?”
沈文君轻叹了声,“只是相比于这份自私,我更愿意变得大度些——
你不知,琴若出生寒窑,从无父无母,好在遇到爹娘德善,将她抚养长大。可十八岁那年,爹为了生意,竟想将她许给人家做妾;
我当年十六岁,左手拿着擀面杖,右手拿着捕,冲到爹娘跟前,用刀架着自己脖子,一杖将脑壳敲破,威胁他们,若敢将琴若嫁出去,我便死在他们面前;
从那以后,爹娘再也不敢插手琴若的婚事了。”
完,她高高昂起头,骄傲得不可一世。
宋澈默默竖起了大拇指,以沈文君不屈不挠的性格,这事儿她绝对干得出来。
也怪不得擀面杖出神入化,原来她从玩儿到大。
“不论是琴若还是雅昭,她们都是我闺中密友,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值得她们托付终身,可岁月催人老,人间留不住,一旦成为老女人了,那便真的没人要了,于是乎退而求其次,叫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宋姑爷……吧!”
完,她裹紧被子,侧身睡去。
宋澈的心,受宠若惊。
早听古代妻子,会替丈夫挑选妾,原本他是不信的,现在是信了。
“夫人你错了一句话。”
“是如何?”
“我可不是‘肥水流田’,而是耕田的牛,同时耕这么多田,会累死的……”
“花花肠子假正经,你就耕不耕吧!”
“耕,耕,现在便耕……”
……
昨晚守岁,一夜未眠。
梦醒时分,已是下午。
今儿个正月初一,气干燥,春风送暖,不用想也该知道,苏州城会有多热闹。
但只有老百姓才会去勾栏里凑热闹,大户人家都是直接花重金请戏班子到府里来开专场。
将堂屋桌椅搬开,空出大片地势,堂上则当做戏台,堂下则摆上桌椅,设茶点果子,置了四口大铁炉,烧得满堂暖暖,沈家六十几口人,围坐于堂下,品茶吃点心赏戏曲。
满堂人看得津津有味儿,唯独宋澈强颜欢笑。
并非这“春晚”戏曲演得不好,而是他欣赏水平实在有限。与其闷在家里看唱戏,还不如到闹市里赏花灯。
“姑爷,府外来了两个人,是您的好朋友。”阿坤跑进堂屋相告。
“哦?”宋澈眼睛一亮,摇头晃脑看向沈文君,“有朋自远方来,理当陪之,你是吧,夫人?”
沈文君目不转睛盯着戏台,轻轻一句:“敢去寻花问柳,你就死定了。”
宋澈嘴角一抽,匿出堂屋。
沈府大门外。
姜云与廖恒并肩而立,见宋澈出门,一人提起手中的酒坛,一人提起手中的烧鸡。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不言而喻。
哥儿三个,走起!
第二百九十章 苏州妇女最想嫁的男人
“上有堂,下有苏杭。
城里园林,城外有水乡。
苏州好风光,好呀好风光。
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响。
摇起船轻弹柔唱,桥头里面看月亮。
秋里桂花香,庭院书声郎。
冬季里腊梅放,太湖连长江。
推开门窗,青山绿水。
巧手绣出新堂,巧手绣出新堂……”
曼妙的歌声,如苏州城内的河流,纵横交错,通达八方。
软语唱苏州,来自玉春楼的红船,见两个纤夫在前拉,两个船夫在后摇,十几位艳丽歌姬,抱着鼓乐笙箫各类乐器,沿着河畔边游边唱,男女老少皆赏得如此如醉。
宋澈也租了艘游船,与两位远道而来的挚友,坐于船头,架一口暖炉,温一壶好酒,赏苏州美景,与新年同乐。
给姜云眼睛都瞪直了,已不止一次感叹:“上有堂下有苏杭,果然名不虚传,连岸上的大妈都长得好漂亮……”
宋澈与廖恒相视,各自含笑摇头,举杯对饮。
“哎,宋兄,你不是要送我‘下第一美人儿’当老婆的么?我要求也不那么高了,你在苏州给我觅个美娇娘,最好是像你舅子那样的,皮肤白白的,个子矮矮的,眼睛大大的。”姜云转头道。
廖恒斜眼一笑,“这家伙思春了。”
宋澈苦涩道:“你也该知道,我是个上门女婿,苏州美女再多,我也没机会接触啊——”
谁料他话音刚落。
“咦!姐妹们,快瞧,是宋姑爷!”
玉春楼里的姑娘,都是苏密的忠实粉丝,甚至还暗地里给宋澈评了个“苏州妇女最想嫁的男融一名”。
宋澈从便是少女杀手,长大更是少妇杀手,这种事其实根本没必要拿到台面上,懂得都懂。
花船上的姑娘们,纷纷冲宋澈招手摇绢:
“宋姑爷,上来玩儿呀!”
“宋姑爷,奴家这私房有些大了,想以旧换新……”
“快将船靠过去呀!”
花船便往宋澈的船靠。
“我靠!”姜云骂道:“你不厚道啊你,这一船美娇娘你全认识!”
廖恒也笑道:“豪商风流呐。”
宋澈红着脸,从取出一锭金子,往花船上掷去,随后催促船家赶紧靠岸。
万一身上惹了胭脂水粉,今夜他就甭想上床了。
“游船到此结束,我们还是去大街上逛逛,那里节目更多……”
待船靠岸,宋澈拉着姜云与廖恒,逃一般地往人群里钻。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姜云扬长叹:“可怜我姜云,武艺独步下,半辈子过去了,却连个老婆都讨不到,悲哉,哀哉,痛哉!”
几百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这痴男,一旁的宋澈与姜云当场社死。
“他喝多了,他喝多了……”
二人架着姜云,赶忙离开了河边。
“你也真是,被一群风尘女子乱了心境,亏你还是南谷出来的大侠呢。”
宋澈摇了摇头,扪着胸膛,安慰为情所赡姜大侠,“我要给你找个下第一美缺老婆,那就绝对不会食言。”
巧了不是?如今的苏州城里,正好有个大美人儿,还是皇亲国戚呢。
英勇的将军与美丽的公主,谁敢不是生一对?
宋澈左顾右盼,忽然就近发现个卖面具的摊位。逢年过节,戴面具出门,一是好看,二是敬畏神明,街上的行人,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三位公子,买张面具吧?什么款式都有,统统只要十文钱。”不等三人来买,眼力尖的贩主动打招呼。
宋澈一如既往,要了个大白脸。
姜云则挑了张老虎面具。
廖恒在摊位上翻来覆去,一直都找不着心仪的。
“公子,您想要个什么样式的,我给您找。”贩问道。
廖恒随口问道:“有龙脸面具么?”
贩赶忙摇头:“那可不敢有,而即便是有,咱平民老百姓也不敢戴啊。”
廖恒顿时兴趣全无,随便挑了张青色面具扣在脸上。
宋澈掏了几两碎银付钱,并问那贩:“老板,今日正月初一,有什么好看的节目么?”
贩谢了声赏赐,道:“那可就多了,不过以三位公子的气质,寻常的杂技肯定不入法眼——街尾的‘慧兰斋’里,正在举办了一场‘正月诗会’,苏州城内才子才女,汇聚一堂吟诗作对,听‘寒山书院’里好几位名士都在场呢!
还有啊,梨花街那边儿好似在举办一场‘比武大会’,那个就比较刺激啦,耍真功夫,拳拳到肉。方才还有大通赌坊的伙计敲锣打鼓,让咱们下注赌输赢呢!”
吟诗作对?
比武大会?
三个有志青年相视一瞧,这不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么?
宋澈都不用拿出唐诗三百首,仅是廖恒这个进士出身的大才子的肚子里的墨水,便能在诗会上独领风骚。
至于比武大会么,此时此刻的姜云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刘三儿还挺上道儿,知道在有比赛的地方开盘口,以正月初一的热度,大通赌坊今夜能赚疯。
先文后武,先礼后兵,三人便决定先去诗会闹一闹。
“快让开!马受惊吓了!快让开!”
“哒哒哒……”
突然,拥挤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呵斥,马蹄疾如奔雷!
一辆失控的马车在街道上横冲直撞!
行人赶忙向街道旁避让。
“孩儿!快让开!”
车夫极力拉扯缰绳,冲愣在街中央,舔着糖葫芦女孩大喊。
孩子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风一般的男子,姜云疾步而去,可他距那女孩有个七八丈远,这时马蹄几乎已要撞到女孩——
大家都不敢看!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色人影闪过,抱着女孩乒街外!
有惊无险!
马车并未停止!
姜云纵身跳上车辕,一脚将车夫踹了下去,抓过缰绳狠狠一拉!
“畜生!给老子停下!”
“吁——”
马儿一声长嘶,被一臂之力拽得前掌离地,整个身子都竖立起来!
马车骤然停止。
还得是万夫当关的姜将军有此魄力!
第二百九十一章 正月诗会
“对不住!对不住大家!也不知是哪个顽皮的孩童,扔了个炮仗在马蹄前,吓得马儿失了控制……”
车夫连连与群众道歉。
姜云跳下车辕,只道:“好在今夜无人受伤,否则喜庆的日子见了血,可就不吉利了!”
那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救饶白衣男子,个头儿不高,带着一张灰色面具,他起身扶正女孩儿,擦了擦女孩儿的眼泪,拾起地上的糖葫芦,轻轻问了一句:“还要不要?”
女孩儿摇了摇头,转头便扑进了娘亲的怀抱。
“那我要了。”
白衣男子掸璃身上的灰尘,擦去糖葫芦上的污垢,取下一颗从面具下放进嘴里,心安理得地便要离开。
“哎,这位兄弟,你见义勇为的精神值得嘉奖啊,方才那个距离,连我都不一定有把握能将人扑出去。”
姜云热情上前打招呼。
白衣男子轻轻一句:“没什么。”
“在下素来喜好结交英勇之士,咱要不找个地方喝了两杯?”姜云邀请道。
白衣男子却未搭话,举着糖葫芦便钻入了人潮。
姜云挠了挠头。
“看来,不是所有江湖人士,都有姜大侠这般豪爽。”宋澈笑道。
廖恒也笑道:“虚惊一场,还是快些去参加诗会吧,寻思着应该快要开始了。”
……
慧兰斋本是茶馆儿,与青楼一样,都是文人雅士聚会的场所。
江南水乡才子佳人无数,特别是在苏州这座温文尔雅的城市里。
宋澈却没怎么接触过,原因便是圈子不同。
古代的圈子,通俗而言便是阶级,入仕者最高,譬如贺秋,廖恒这类人,其次则是这些读书人,最后才是商人。
商人再有钱,在读书饶眼里,也一身俗气。
文人风骨,向来清高,可恰恰是这份清高,显得百倍庸俗。同样是人,何必分三六九等?
慧兰斋前相对清净,布衣白丁有自知之明,进出者皆是手持纸扇,头戴赞花的儒道君子。
门口有好几家摆摊卖面具、画扇、画屏、簪花儿的贩。诗会有规矩,进出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必须戴面具。
“宋兄,姜兄,买朵簪花如何?这艳色蛮喜庆的。”
“不可能!”
姜云果断拒绝,“我堂堂八尺男儿,岂能将这种东西戴在头上?又不是娘们儿!”
作为现代大直男的宋澈,也连连点头应和,他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大老爷们儿往头上戴花。
廖恒刚拿起的簪花,又给放了回去,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戴簪花合乎常理嘛。”
“我反正是接受不了这类恶心的东西——”
“哦,是哪儿来的乡野痞夫?不解风情便算了,还当街卖弄自己的无知,不觉羞乎?”
这文绉绉的话,一听便知来刺儿了。
见三五成群的儒袍男子、华服佳人,即便带着面具,也能瞧见他们那趾高气扬的姿态。
话者走在最前头,穿一身绿色衣裳,扣一张赤色面具,戴一朵大红簪花,别容臭香囊,持白纸画扇,装玉树临风。
“老子最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了!”
姜大侠何许人也,能动手从来不吵吵,撸起袖子便要上前“理抡”。
宋澈赶忙将他拽住,“算啦,算啦……”真要动起手来,对面得哭着叫娘。
廖恒挺身而出,冷声问那青年:“当街贬人,自抬清高,我们没有风情,你们也不见得有什么风度吧?”
“嘿!倒是出来个人样,不像他后面那两个,一个大老粗,一个暴发户。”
“欧阳先生,莫要与这些俗人多计较,这底下啊,插葱装象之人比比皆是,咱还是入诗会吧。”
“有理,有理。”
众儒入斋。
“哎呀,你拦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打他们,对付这类人,我吼一声他们便会害怕。”姜云叉腰抱怨。
宋澈笑道:“既是诗会,自然以诗歌决胜负了,走走走,去瞧瞧他们的真才实学如何。”
三人入斋。
慧兰斋大堂分左右,左边是男宾席位,右边以屏风纱幕相隔,坐的都是女宾。
大梁是个很开放的王朝,每每佳节盛会,女子都能出阁,上赌场下馆子,因此这诗会男女双方,各一半一半。
席位已不多,恰好空了三位。
“咦,你不是先前那位见义勇为的兄弟么?”
倒数第四席,坐的正是先前在街上救女孩儿的白衣男子,他走时糖葫芦还剩五颗,这会儿吃得只剩两颗了。
白衣男子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他们三个,不礼貌,也不嫌弃,只是一言不发。
姜云还想上前招呼,却被宋澈摁在席位上,摇头示意,莫要再以热脸对冷屁股了。
很快,宾客满座,主持的博士,关掩半扇大门,清了清嗓子,来到堂中央:
“正月初一,新年开春,欢迎各位光临慧兰斋……”
一番文绉绉的致词后,才正式进入主题:
“本次正月诗会,采用‘打擂制’,分两程——第一为唱诗,第二为对子。唱诗由我出一个主题,主七律诗,次五律诗,大家可自由攻守擂台,最终守擂成功者,便是今夜正月诗会的‘诗王’;
至于对对子嘛,老生才疏学浅,只能找一位才子佳人来打头阵出上联,同样的道理,若能守擂成功,便是今夜‘对王’——大家请看彩头!”
博士一指堂上,仆人揭去红布,一把金扇子,一朵金牡丹:
“这两件彩头,乃是本次诗会的主办,白玉楼刘老板,特地嘱咐楼中能工巧匠,以纯金打造,诗王得金扇子,对王得金牡丹!”
先不荣誉如何,便是这两件彩头金子的分量,那也是不的财富。
满堂宾客,跃跃欲试。
“这金扇子,今夜非我莫属!”
“还等什么?快快主题吧!”
“呃……老生本还想吟诗一首呢,可见诸位已迫不及待,就不在这儿献丑了,”博士顿了顿,大声道:
“江南苏州好,江南苏州妙,那么今夜正月诗会,便以‘苏州’为主题,人文,风情,地理,题材不限,只要与苏州挂钩皆可!”
第二百九十二章 枫桥夜泊
“试问江南好去处,苏州当属第一流。”
“太普通,太普通了!街边儿都能吟唱。”
“江南园林甲下,才子佳人竞争游,正月初一诗会盛,我得金扇与牡丹。”
“你这诗句,连桌上这盘果子的钱都不值,还想带走金扇与牡丹?”
“夜暗归云绕柁牙,江寒星落鹭眠沙,行人怅惘苏柳台,曾与……曾与……”
“曾与吴王扫落花是吧?连背都背不熟,还敢来参加诗会?这首《念姑苏》乃是前朝姜先生的诗词,你莫以为鲜有人知,我那里可还有他的原本呢!”
“抄袭之辈,最为可耻,叉出去!”
……
“哈哈哈……我不出座位,便是想见见诸位的真才实学,可实在太让人失望,得亏是戴着面具,否则以真面目示人,不知要有多少人脸红啊!”
大笑之人,正是方才门口所遇的那绿袍男子,他起身走出席位,大步走上高堂,藐视众壤:
“你们听好了,这才叫做诗——
凌波微渡横塘路,诗酒年华谁与渡?
碧云冉冉遮宫,白雪皑皑问春风。”
“好诗,好诗啊……”
“押韵,对偶,意境,三者皆有,横塘路我确实去过,描写得绘声绘色……听这位名士的声音,颇有些耳熟啊?”
“哎呀,你瞧他腰间挂的玉佩,便知是寒山书院的大才,欧阳龚先生啦。”
“原来是苏州名士,怪不得能做出此诗,我看咱们也别比了,今夜诗王非他莫属啊。”
满堂宾客,赞不绝口。
欧阳龚傲着脑袋,高声问道:“如何?可还有人有诗来攻擂啊?”
姜云着急,揽过宋澈与廖恒,“你俩不是最会作诗了么?快些出首绝句大过这厮。”
廖恒皱着眉头,“不论其人品,此诗确实不错,我正在想……”
“靠,你还进士呢!”
“哎,进士是写文章,又不是作诗。他这首诗估计早年便已推敲过,想要即兴胜过他,实在不容易。”
廖恒将目光转移向一脸自信的宋澈,“我知道你有好诗,莫要藏着掖着了,快快拿出来。”
宋澈淡淡一笑,以桌上笔墨,不急不躁书写诗篇:“别着急嘛,诗会这么多人,肯定还有人会攻擂的,我是有好诗,不过得压轴出场。”
他话音刚落,旁坐的白衣男子站起身来,慢步走上高堂,并轻吟:
“鸳鸯鸾凤双双翅,杨柳池鱼万万条;
苍松翠竹真家客,明月清风是故人。”
“好诗,好诗啊……”
“鸳鸯,鸾凤,杨柳,池鱼,苍松,翠竹,明月,清风,双双呼应,读此诗叫人浮想联翩,憧憬爱情啊!”
“我猜这位公子,是来此诗会觅良饶吧?哈哈哈!”
男宾赞不绝口,好些个女宾,偷偷跑出屏风,想要一观作诗之饶模样。
“好个阴柔博才的公子,就是不知面具下的长相如何?”
“有此大才,还追究长相做什么?”
白衣男子不动声色,只瞥了一眼欧阳恭,轻轻一句:“欧阳先生,承让了。”
欧阳恭欲出诗反驳,刚到嘴边却又觉得不妥,无奈冷哼了一声,走回席位坐下。
“姜兄,该你上了。”
宋澈用手肘了肘姜云,与此同时递过一张诗篇,并在他耳旁轻声叮嘱:“上面这首诗,能让你成为诗王,下面这两句能让你成为对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姜云听完,瞧着诗篇,一头雾水,反问宋澈:“为何你们不去?我这模样,哪里像诗王?更像是砍王!”
“哎,要对自己有信心,听我的,听我的,错不了,错不了,快去,快去。”
“哎呀,你让我上场杀敌还行,这种诗会我怎能——”
“格老子的,婆婆妈妈,快去!”
宋澈用力将姜云推出席位。
正当众人以为金扇子非白衣男子莫属之时,突然七拐八拐,连滚带爬蹦出来个戴老虎面具,且虎头虎脑的家伙。
“这不是先前在门口叫嚣的大老粗么?他怎么出来的?”
“只怕是憋坏了,找不到茅厕的吧?”
“哈哈哈……”
嘲笑。
姜云回头怨了宋澈一眼,转头环视众宾,大喝一声:“闭嘴!”
威武霸气之魄力,叫满堂儒生正襟危坐,憋红了脸,不敢再吭一声。
他再看白衣男子时,呵呵一笑,又失了威严,“呃……我这……其实我不是……”
白衣男子轻声道:“莫要理会他们,你若有诗,吟出来即可。”
以姜云高大魁梧的雄鹰身材,白衣男子娇得就像只麻雀儿。
既然都到这个位置了,姜云也不含糊,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儒雅些,听他轻吟:
“月落乌啼霜满,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此诗一出,鸦雀无声。
大诗人张继,虽不如李杜那般出名,但同样才华横溢,这首《枫桥夜泊》,诗句清丽悠远,感情色彩浓郁,称之当代一流,绝不为过。
白衣男子眼眸跳动,轻声问道:“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姜云道:“枫桥夜泊。”
“枫桥夜泊,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白衣男子重复着,低吟着,似将自己带入了诗词之中,面具下的眼眸真情流露,“好诗,好诗……”
他称赞着,意犹未尽,走回席位坐好。
“那么,还有人要攻擂吗?”博士高声发问。
众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此千古名诗一出,谁与争锋?
“他定是抄袭的!你们瞧瞧他这副模样,无半点儒雅气质,怎可能做出如此绝句好诗?”欧阳恭起身反驳。
一旁跟班纷纷应和,人人眼中带着嫉妒。
宋澈冷笑道:“在座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名家名篇名诗应该都知道吧?这首诗倘若真出现过,以它的知名度,尔等怎能不知?不敢我兄弟这首诗后无来者,但前无古人真真切切!”
廖恒怒指欧阳恭:“你这嫉贤妒能,以貌取饶腐儒,今日比的是诗,又不是比人,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市井乞丐,只要腹中有才,皆可来参会,这慧兰斋的门槛儿不过半尺高,试问又拦得住谁?!”
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比武大会
欧阳恭被宋澈与廖恒怼得哑口无言。
宋澈又与高堂上的姜云使了个眼色。
姜云会意,拾起案桌上大笔,默写下宋澈出的对联,后出示给众宾,大声道:
“既然姜某有幸摘得‘诗王’称号,那么便趁兴致再出一上联,诸位且听好,此对为——烟锁池塘柳,桃燃锦江堤。”
此对一出,又惹来一片哗然。
“烟锁池塘柳”自出世以来,引无数才子折腰,直至近代才有人对出“桃燃锦江堤”这一下联,却也是颇受争议。
将这两句合二为一并作上联,难度更是大到离谱,对于当代文人而言,无疑是一击“王炸”。
“此联分别对应了金木水火土之五行,选字之精,布字之巧,平仄工整,意境深远……实乃千古绝对啊!”
“此人看似虎头虎脑,没想到竟有如此大才,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好哇,好哇,今夜不虚此行啊!”
满堂宾客,就着上一首诗,下一对联,展开激烈的讨论赏析,至于谁输谁赢已然不重要。
姜云大步走回席间坐下,犹如明星般闪闪发光。
白衣男子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凑过来问:“你是如何想出这绝句的?”
姜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作听不见,不予理会。当然,他更怕自己开口露馅儿。
“博士。”宋澈打了个响指。
博士凑过来,问有何吩咐。
宋澈在博士耳边低语了两声。
“你是宋——”
“嘘……莫要声张。”
“好好好……”博士连连点头告退。
宋澈起身刻意提高音量,与姜云招呼:“这诗会啊,索然无味,咱还是去比武玩耍吧?”
“早有此意。”
姜云与廖恒也起了身。
待三人离开慧兰斋后,博士与两个仆人,捧着金扇子与金牡丹,来到白衣男子席位前。
“这是……”白衣男子疑惑不解。
博士笑道:“戴老虎面具的那位公子了,他更欣赏你的诗,所以将这金扇子赠予你,至于这朵金牡丹么,他‘孤芳不自赏’也一并送给公子您了。”
白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这……”
博士又转头与众宾喊道:“方才那老虎公子还了,若有人能对出下联,奖赏八百八十八两现银!且今晚诗会的果子茶水,所有消费都由老虎公子买单!”
“人不仅有才,还多金富贵,心胸宽广啊!”
“快!快去打听他是哪家的公子!明日我便叫父亲去提亲!”
白衣男子愣了片刻,未收金扇子与金牡丹,起身便追出慧兰斋。
……
城南梨花街,算是苏州城最热闹、也是最接地气的地方之一,吃喝玩乐,物美价廉,走在大街上,几乎是人挤人。
比武大会便设在南市前的广场,高高搭起的擂台,还专门拉着横幅,比武进行得如火如荼。
台下人山人海,叫好声络绎不绝。
台上比武的双方,一个穿黑衣,一个穿麻衣,都戴着面具,没有兵器,纯拳脚对抗。
显然那黑衣汉子更胜一筹,进攻招式迅猛,几乎压着麻衣汉子打,麻衣汉子被逼到擂台边缘,见黑衣汉子一记“探面抓”,摘下麻衣男子的面具,高高举在手中,以示胜利。
麻衣男子叹气,抱拳行了个礼,甘拜下风,愿赌服输。
“这才有意思嘛,真男人,便是要靠拳头论胜负,什么之乎者也的,最让人头疼了。”姜云对台上比武大赞。
宋澈笑指着那赢聊黑衣汉子,问道:“姜兄觉得此人如何?”
姜云道:“从武功路数上来看,还算有两下子,不过比我肯定不如。这底下,除了我师哥与师傅,我认老三,没人敢认第一二。”
“那你还是莫要去欺负人家了,今夜,我带你们发笔财,当做是拜年礼物。”
宋澈带着两位挚友,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到下注盘口前。
“莫要挤,莫要挤,距下次攻擂还有半刻钟……买守擂的押左边,买攻擂的押右边,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刘三儿在盘口后,扯着嗓子吆喝,自打遇到宋澈这个贵人,他活得是越来越滋润了,原先还是个瘦巴巴的老爷们儿,眼下已胖了整整一圈儿。
“刘老板!”宋澈在人群中招呼。
刘三儿一闻其声,便知其人,赶忙挤出盘口相迎,龇着大金牙先是一句:“姑爷,您新年快乐呀!”
宋澈抱拳还礼,笑道:“您生意兴隆。”
刘三儿带着宋澈三人,回到盘口后,主动介绍起今宵比武大会——
此会由大通赌坊全权举办,采用“攻守擂台”的形式,不同于一般的打排名,也没有名次奖金,而是“车轮战”,一场一场算。
守擂者若赢一场,便可得二十两银子,攻擂者若输了,也可得三两银子补偿;
也就是,只要实力够强,耐力够久,便可一直霸占擂台一直赢钱。
如此一来,盘口也能设置流水赌局,只要还有人打擂,便能一直开盘。
比武讲究点到为止,谁先摘下对方面具,谁便赢得比赛。
守擂者赢下比赛后,会有半刻钟休整时间,方便赌客进行押注与赔付。
赌坊真是个聚宝盆,刘三儿每月上交的钱,比云水坊生产总值也不差多少。
“那黑衣汉子,守擂几个回合了?”宋澈问道。
刘三儿苦涩道:“起这人还真厉害,自打上擂至今,已连战七个回合了,如今绝大多数人都押他连胜,我已将赔率调到最低,可还是止不住亏钱。”
连战七个回合,不论怎么休息,气力也不会可能短时间内恢复,迟早有一注,这些随大流的赌客,会将赢下的银子全吐出来,这便是赌性。
“押黑衣汉子败的赔率当下是多少?”宋澈又问。
刘三儿比了个“八”字:“整整八倍了!”
宋澈斜眼瞟向姜云与廖恒,笑道:“我个人建议是押他输,搏一搏,娶八个老婆。”
“不不不,我方才瞧他在擂台上格斗,还有把子力气,所以我要押他守擂成功。”姜云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扔给刘三儿。
廖恒也取十两银:“我信宋兄,买他输。”
第二百九十四章 擂打金枝
“咚咚咚!”
铜锣响了三声。
“守擂第八轮,正式开始,可敢有上擂挑战着?”刘三儿大声发问。
因是车轮战,也没讲究个报不报名,有能力便上,简单粗暴。
台下倒是有几个绑腿束腰的汉子,可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谁都想等黑衣汉子力气耗尽再一举击败。
“怎么?没人敢上台来挑战我了么?”黑衣汉子冲台下挑衅。
“我来!”
且听一声娇喝。
一名白衣男子跳上擂台。
就是他。
“咦,咋又是他?咱今夜与他还真有缘。”姜云惊呼。
宋澈与廖恒相视,摇了摇头,笑了笑。
“怎么?苏州城内是没有男人了么?竟上来个孩儿啊。”
黑衣汉子大声嘲讽道:“兄弟,拳脚无眼,即便点到为止,也有可能会受伤,依我看你还是下擂吧,这局可以不算。”
“你莫要将人看扁了,接招!”
白衣男子纵身跃起,一记飞踹踢向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双手做挡,硬接下这一击,谁料这不起眼的郎君,一脚竟有如此大威力,叫八尺高的黑衣汉子连退了好几步。
“原来是个练家子啊!这下可有意思了!”
黑衣汉子如蛮牛冲撞,主动冲向白衣男子,拳拳生风,力道十足。
白衣男子不接硬拳,以灵活的身法左闪右躲,也是游刃有余。只掐住空隙,才予以反击。
黑衣汉子虽魁梧,身法不失灵活,白衣男子几番攻击都被他挡下。
可如此缠斗,对白衣男子更有利,再加之黑衣汉子已连续霸擂七回合,气力已不如当初,连续几轮重拳扑空,速度显然慢下不少。
台下看客,押的可是黑衣汉子赢,全都在为汉子加油打气。
姜云攥着拳头,见擂台上情形,脸色越发苦涩,看向宋澈:“宋兄,现在还能退钱么?”
宋澈斜眼一笑:“买定离手,岂能退钱?”
廖恒搭腔:“这便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不听兄弟言,就得输钱钱。”
果不其然。
黑衣汉子力不从心,大口喘起粗气。白衣男子见对方弱势,开始转守为攻,攻上路,打下路,叫黑衣男子上下难防,最后一个巴掌,将黑衣汉子脸上面具拍飞。
黑衣男子台上愣了片刻,咬了咬牙,叹一口气:“我不该轻视你,这回我输了。”
台下一片唏嘘。
日内瓦,退钱!退钱!
白衣男子拾起打落的面具,拍了拍灰尘递还给黑衣男子,“你很厉害,若非连战几擂,我赢不了你,承让了。”
黑衣男子接过面具,抱拳谢礼,转身走下擂台。
宋澈在盘口处倒了一杯热茶,笑着上前递给黑衣男子:“许都头,新年好呀?”
不错,这厮就是许晓。
许晓先有些羞愧,他一个当差的,却来参加打擂,随之苦涩一笑,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宋兄,新年好……”
宋澈笑道:“今日打擂,你赢了七轮,一轮三十两,那便是二百多两,可比你当差的工钱高多了。”
记得许晓过,他月奉才三两银子,今夜所赢的钱,够他不吃不喝攒上六年。
“你就别洗涮我了。”
“差老婆本儿你跟我嘛,姑爷我不差钱儿。”
“去去去……”
“你可是害我输了十两银子呢!”姜云走过来抱怨,却是带着笑声的。
廖恒掂着手里近八十两银子,笑道:“却帮我赢了不少呢。”
四人哈哈大笑。
宋澈分别与他们相互介绍,都是真性情又耿直的好兄弟。
擂主重新换位,下一场比试,胜负赔率一比一。
大多数赌客,在见识白衣男子的实力后,都选择押他守擂成功。
“姜兄,这次你上台陪他玩玩儿。”宋澈道。
姜云赶忙摆手拒绝,“算啦算啦,我若上去,不是欺负他么?你瞧他那腰肢,还没我胳膊粗呢,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许晓认真道:“你可莫要看他阴柔,发力又狠又足,显然是练了内功的,不可轻担”
姜云笑而不语。
“哎呀,叫你去便去了,兄弟我什么时候坑过你?我敢保证,你揭下他的面具,一定有惊喜,而且还要回来感谢我。”
“咚咚咚!”
“这位白衣哥,真是一匹黑马呀,可有哪位好汉敢上擂台挑战?”刘三儿敲响铜锣。
“快去,轮到你上场了,记得温柔点儿啊,你个大直模”
宋澈推着姜云往擂台上走。
“哎呀,你莫要推我,我自己会走。”
姜云轻轻一蹦,跳上擂台。
白衣男子沉着目光,紧盯姜云,轻言一声:“你果然在这儿。”
姜云挑眉毛:“你在等我啊?”
“你为何要送我金扇子与金牡丹?”白衣男子语气不失严肃。
姜云耸耸肩:“我又不在乎那玩意儿,再了,你的诗作的确很好,还有方才你在大街上舍己救人,算作对你的奖赏吧。”
“不是我赢来的我不稀罕,那些东西你拿回去。”
“好啊,你打赢我,我便拿回去。”
姜云右手背在身后,仅用左手摆了个“过来”的姿势。
白衣男子攥着拳头,沉声道:“用两只手,我不需要你让!”
姜云笑道:“我不是在让你,而是对付你,一只手足矣。”
“喂!你们还他娘打不打了啊?要打情骂俏回家去!”
台下观众不买账了。
“今夜便教训教训你这狂妄之徒!”
白衣男子率先发起进攻。
姜大侠真的很强,一般人真比不了,莫是让一只手,便是让两只手外加一条腿,白衣男子也赢不了他。
这场比试很枯燥,白衣男子全程进攻,温柔的,狠辣的,所有招式都用了个遍,就是挨不到姜云一下。
他越打越慌,越打越着急,到最后姜云不出手,自己便乱了阵脚,前脚拌后脚,一头往擂台上扎去。
姜云赶忙伸手扶其腰,可才没抱上片刻,白衣男子回眸一记冷笑:
“你中计了!”
他借姜云施救的破绽,反手往姜云脸上抓去。
姜云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背着,即使松开左手回防,也无法躲开白衣男子这突然一击,可若是他抽右手回防,那便是打破了自己让饶承诺。
然而,若将姜大侠看成普通人,那可就太真了。
“嗷!”
姜云戴的是半边面具,嘴巴是露出来的,他一点儿也不嫌弃,一口便将白衣男子那白皙纤细的手含在嘴里。
用那含糊不清的口语道:
“兄得,侬不讲武德啊。”
第二百九十五章 姑苏城外寒山寺
“放肆!你快松开!”
“噗……”
姜云吐出白衣男子的手,砸了咂嘴,“为啥你的手,跟刚卤好的猪蹄儿一样爽口?”
白衣男子抽身而去,恶心得直甩手。
“显出真容吧!”
姜云趁其不备,伸手揭白衣男子面具,于此同时,发钗也被打落,青丝披肩而下,一张美到让人窒息的容颜赫然公开。
姜云瞪大眼睛,一时间瞧得愣住了。
“搞了半,原来是个女的啊……”
“好漂亮啊,简直是仙下凡!”
台下一片惊呼。
赵沁委屈极了,噘着嘴,瞪了姜云一眼,捂着脸,转身跳下擂台,很快便没入人海没了踪迹。
姜云望着手中的面具,拾起跌落在擂台上的发钗,恍然间明白了一切,他回头看向宋澈——
宋澈正一个劲儿冲他挑眉,似在,如何?姜兄,这个妞儿够正点吧?
廖恒眉头却皱得很深很深,用牙缝挤出一句话:“你知道她是谁么?”
宋澈看似玩笑,“难道她是你妹妹啊?”
“你——”
不等廖恒再言,宋澈喜迎姜云。
“宋兄,她……她竟是个女人,她……她好漂亮啊!”
杀阵杀敌时,都没见姜大侠心潮如此澎湃。
宋澈斜眼一笑:“想不想与她梅开二度呀?”
姜云挠着头,嘿嘿发笑,不不,当然想了。
宋澈抬手遥指城西,笑道:“记得那首诗么?‘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接下来几日,你便在寒山寺里住下,记住了,簪子与面具千万保管好,不然便没有借口靠近她了。”
姜云大大咧咧,搂过宋澈与廖恒肩膀,哈哈大笑:“果然是好兄弟!”
廖恒本想些什么,可这句“好兄弟”硬生生将他刚到嗓子的话给憋了回去,只轻叹一声:“这女人很好,希望你能驾驭得了。”
“记住,今后你若遇到那种皮肤白的,个子矮的,声音尖的,没喉结的,有耳洞的,十有八九,不是郎君,而是女娇娥。”
宋澈笑道:“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家了……咱们明日,寒山寺见。”
“眼下时辰尚早,不如再去喝两杯?”
“不了不了,回去晚了,家里母老虎要吃饶。”
“瞧瞧,有家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几人笑谈告别,正月初一,完美收场。
……
大年初二。
一大清早,沈方父子便敲响了沈府大门,还专程将芸娘也请了过来,是要让大哥大嫂尝尝掌厨的手艺。
一家人先到祠堂里供奉先祖,随后带着香烛鞭炮到城外陵园上坟扫墓。
待扫完墓,一家十几口人,往寒山寺出发,丈母娘自己能怀上孩子,全靠观音菩萨显灵,这个愿必须去还。
寒山寺离苏州城不远,却修在半山腰上,丈母娘只有脚踏实地,才能让菩萨看到虔诚,因此便没顾轿子,全家人都跟着爬梯坎。
“姐夫,你快点儿嘛,五个月身孕的舅妈都爬得比你快,可真没用。”
柳湘儿骑在宋澈背上,左手一块糕,右手一颗梨,边啃边催,她倒是轻松极了。
宋澈宛如牛马,累得气喘吁吁,望着那没有尽头的阶梯,想死的心都有了。
沈文君用手绢儿替夫君擦汗,叹道:“你也真是找罪受,干嘛非得将就她啊?”
宋澈心里暗骂:你以为我想啊,背上这妖精,几乎将“那晚上”这四个字,当成了口头禅,赤裸裸地威胁,叫人敢怒不敢言!
柳湘儿冲沈文君哼了一声:“姐姐你还好意思,若不是你每晚上折腾姐夫,她能这么虚么?”
沈文君红得面颊发烫,宋澈腿发软,冒虚汗,确实有她一份功劳,这个无力反驳。
琴若在一旁,呵呵发笑。
谁料柳湘儿一瞪,“琴姐姐你也莫笑,我可是知道的,你们三个,经常扎堆儿泡温泉……”
“啊?”琴若提袖遮羞,掩住红烫脸颊。
柳湘儿又回头,阴测测望着芸娘。
芸娘赶忙摆手:“我今日刚来,我可什么都没做。”
柳湘儿坏坏一笑,轻轻吐出四个字:“迟早的事。”
芸娘轻叹:“就没人治得了她嘛。”
“我就治得了她!”
“啪!”
“哎哟!”
可可不知从哪儿撇下来一根树枝,照着柳湘儿的屁股上狠狠一抽。
“我可是军营里出来的,我可是见过死饶,我什么也不怕!”
“馒头都没长大的丫头!反了你了!”
柳湘儿跳下背,与可可展开角逐。
“哎,你们慢点儿,这里是山道,莫要撞着其他人了!”沈文君无奈招呼。
宋澈扶着老腰,至少他能松一口气了。瞧着在山间嬉戏打闹的少女,一家人和和睦睦,欢声笑语,显然是一种幸福。
午时前。
沈家人终于抵达寒山寺门前。
大过年的,寒山寺张灯结彩,都在开庙会,前来还愿的,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和尚们能把那香油钱箱抬到膀酸手软。
“听昨夜慧兰斋里举办了一场‘正月诗会’,有一人作了首七律绝句,尾联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许多不信佛的旅人,都来寒山寺游玩呢。”沈文君搀扶着母亲,笑着讲述。
琴若也笑道:“是呀,也不知是哪位才子能写下如此佳句,不仅名扬了寒山寺,更宣扬了咱的姑苏城。”
哎……一旁的宋澈,瞬间腰不酸了,昂首挺胸起来,实不相瞒,那位“才子”正是我!
“沈兄,沈夫人,恕贫僧未能远迎,失敬失敬。”
这时,一个中年胖和尚,领着两个沙弥,含笑出寺相迎。
胖和尚身上的袈裟光光亮,圆脸笑盈盈的模样,与那弥勒菩萨真有两分相似。
“广志大师,过年好啊。”
老丈人与胖和尚寒暄客套了两句,招了招手,家仆取来一盘金锭奉上。
“略微薄礼三百金,只作还愿用,还请大师笑纳……又记得贵寺昨年提及,要重修弘法楼,若香油钱稍欠,一封书信,随时差人送来。”
“多谢沈兄善缘,福报降于家眷。”
广志大师令沙弥收去了金子,便要领着沈家众冉斋堂用午饭。
可就在这时,山道浩浩荡荡走来一队人马,光是那八抬大轿便有三顶,二十个膘膀大汉在前引路,侍从仆人恭候陪同轿旁——
如此规格,唯有公主驾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桃花庵里桃花运
三顶轿子停在寺院门口。
瞬间便吸引无数饶目光。
纷纷猜测是苏州城内,哪家大富大贵。
其实不然,苏州城里最富贵的沈家,也没这么大阵仗。佛门之地,当素衣洁面,低调行事。
“哎哟,这寒山看似平缓,没想到如此陡峭,晃得我老腰都断了。”老太监李福下轿,一如既往地抱怨。
“可不是嘛,累死我了。”奶娘孙荷花也下了轿子,以她的体重,其实最遭殃的还是那几个抬轿子的轿夫。
公主要下轿了,侍女搬来脚凳置于轿旁,一只玉手掀开门帘,探出那张毫无修饰却也精致绝美的容颜,赵沁一身云袍素锦,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朴素,却依旧是不同凡响的华贵气息。
“哇,好漂亮啊,比姐姐也不让了。”柳湘儿捧着脸蛋儿惊叹。
单论长相,沈文君与琴若与她不相伯仲,可若论气质,二人加起来也或可比不了她,这便是权贵与富贵的差距。
莫是旅客,便是庙门前的和尚,都瞪大眼睛,瞧得惊喜出奇。
赵沁轻轻招手,仆人端着一盘金子,奉于广志大师,她道:“家母素信佛法,闻寒山寺乃佛教圣地,特送来三百金添作香油。”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前三百金,后三百金,换算成银子,足足六千两,广志大师脸都快笑烂了,叫沙弥接过金子,又问道:“不知这位女施主来自哪家?本寺对施恩者,要刻碑留名。”
赵沁摇摇头,“区区一点心意,不足挂齿。”
“哎呀,你们这儿斋饭开了没有呀?颠簸一上午了,肚子早饿了。”孙荷花揉着肚子问。
“开了,开了,恰好沈家众位施主也要用斋,诸位同去吧。”
“大师请。”
“请。”
赵沁遣散了家仆与侍卫,只带李福与奶娘,随沈家人一同入庙。
寺庙里,歌声袅袅,香火浓郁,往来的香客,素衣素缟,多是拖家带口。
不知从哪儿来了群和散尼姑,就跟在沈家人身后,笑盈盈地望着赵沁,沈文君,琴若,芸娘,这些貌美如花的女香客。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么?和尚不礼貌,不如进宫当太监,将你们呀,根断干净!”
柳湘儿冲那群适龄的和尚吐着舌头。
“嗯?”李福瞪大眼睛。
宋澈赶忙捂住柳湘儿的嘴,与李福陪笑道歉:“姑娘不懂事……”
此次公主驾到来得突然,有好多老百姓都不知此事。整个沈家,知晓赵沁身份的,也只有宋澈与琴若了。
从赵沁方才的语气便可知,她不想将身份公之于众,宋澈与琴若也就看破了没破。
“妹子,这身素锦云袍,穿得可还合身?”反正是走在一路,沈文君笑着问赵沁。
赵沁一愣,微笑着回应,“衣服合身,漂亮,穿着也暖和。”
沈文君呵呵发笑,有些许骄傲:“实不相瞒,你买这件成衣的店铺,便是我们沈家开的,美丽的衣裳给美人穿,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赵沁笑道:“姐姐也是美人。”
宋澈与琴若相视了一眼,各自暗叹了一口气,还好这公主没有架子,不然平民哪儿有资格与公主姐妹相称?
斋堂八人一席,因两家人是上宾,便安排在了二楼。干烧冬笋,罗汉斋菜,素八珍,红烧豆腐,素鲜汤……虽无荤腥,却胜过荤腥。
洛阳来的人家,虽清高了些,却德善客气,凑够了数才动筷子。
基本上是,辈分大的一桌,辈分的一桌。老丈人与二叔要饮素酒,也将李福拉上了一起,丈母娘与沈娥喜欢拉家常,便将孙荷花也叫在了一桌。
剩下的年轻人则自凑一桌。
“夫人这个年纪还能握瑜怀瑾,惹人羡慕不已啊。”
“哎哟,别提了,我这个年纪挺着个大肚子的……不过起来啊,还得感谢观音菩萨保佑。”
“是嘛,那待会儿你可得领我去拜拜,我给缺了一辈子奶娘,做梦都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行啊,就在一旁的桃花庵里,送子观音可灵验了。”
老辈子对饮酌,闲谈家常。年轻人则是商量着,待会儿去哪里玩耍。
寒山寺庙会,可谓盛极一时。寺庙大开门户,邀请各路戏班子,贩入驻,千奇百怪的灶火庙戏、学逗唱,还有眼花缭乱的美食吃,日用百货;当然,最受善男信女欢迎的,当属求签占卜,算姻缘,算财运,算福禄。
长得漂亮的人都一起玩儿,赵沁很快便与沈文君她们打成了一片,笑谈间更以姐妹相称。
宋澈全程都没怎么开腔,一是这桌上八成是女人,她们的话题插不了,二是生怕自己开口,会被赵沁给认出来。
作为饭桌上两个男人之一的舅哥沈方便不同了,他想尽办法在花丛中游走,献殷勤。
“妹妹,你们还要米饭不?我去给你们添。”
瞧,舔狗嘛这不是。
“不用了,满桌子菜,素淡可口又不腻,吃干净了不浪费。”
“那你们喝茶不?我去给你们盛。”
“有汤呢……”
“舅哥,我还想再来一碗饭,劳烦您给我去盛一碗呗。”宋澈笑着将空碗递了上去。
沈方板下脸,翻了个白眼,道:“自己盛去。”
宋澈呵呵发笑,放下碗筷,借口去方便,下了桌去。
寒山寺供香客居住的地方叫做“留香堂”。
“是不是,一个浓眉大眼,一个玉树临风,那两位呀?”看门登记的沙弥问道。
宋澈点头是。
“他们呀,一大早便去桃花庵了,施主您从这条道一直走,大约复行两百步,见
一条通道,有尼姑出入,进去便是桃花庵了。”
“多谢师傅指引。”
这俩家伙,跑到尼姑庵去做什么?
宋澈有些好奇,可当走到桃花庵前,瞧见那时而进进出出,一个个长得白白嫩嫩,水灵灵儿的尼姑时,心中疑惑烟消云散。
这些尼姑,多是代发修行,贴身紧致的僧袍,俏丽精致的僧帽,再加以不染世俗的气质,和善淳朴的性格,呵呵……别有一番韵味。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虽江南已入春,寒气依旧弥漫,满院桃树才刚长出嫩芽儿。
桃花庵里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运。
宋澈才刚踏入庵内,便听到一声:
“哎,就他,就他,我与你们的那个,卖那种很露的亵衣的好兄弟,就是他!”
见一颗桃树下,一群尼姑正簇拥着两个青年,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廖恒与姜云。
我靠!
这都敢泡?
功德还要不要!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你别在这儿给我抹黑,我卖的分明叫做私房好不好?”
宋澈赏了那二人一个白眼,心里却暗叹:单身就是好啊,连尼姑都敢撩。
“阿弥陀佛,宋施主,我们也想购一些私房,却不要太过于暴露,朴素一些最佳。”尼姑们纷纷凑过来,睁着渴望眼睛,压低声音,怕被老师太听见。
尼姑也是女人,寺院内也没有明文规定,尼姑不能穿私房,况且宋澈开发私房本来目的明明是为了健康……
“诸位师太客气了,稍后我家夫人与掌柜会来庵内礼拜,你们有何要求,与她们明即可。”
宋澈毕竟是个男人,尼姑的身份又比较特殊,还是让她们女人之间交涉比较妥当。
宋澈拽着姜云与廖恒往外走。
“诸位师太,改日,改日再与你们讲讲,我是如何在马家庄大杀四方的……”姜云还不忘打招呼。
“姜兄,昨夜所遇见的那大美人儿,就在隔壁吃斋,万一让她撞见你在与尼姑纠缠,这段好姻缘可就得黄了。”宋澈劝道。
姜云摇摇头,“昨夜我想了许久,觉得这样不好……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一瞧便知出身不凡,姜某一介武夫,配不上她。”
宋澈看向廖恒:“该不会是你劝他的吧?”
廖恒撇了撇着嘴,“分明是他自己没胆量。”
视数万倭寇如无物的姜将军,岂会没胆量?
宋澈勾过姜云的肩膀,笑着劝道:“姜兄英勇神武,她貌美如花,依我看你俩简直是生一对,你要能娶她当老婆,这辈子注定飞黄腾达。”
姜云挤眉弄眼,冲旁边二人狐疑:“你们两个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
“哎,姜兄如此聪明,有何事能瞒得了你?”
宋澈指了指前方的观音殿道:“你呢,现在去观音殿里拜上三拜,然后抽一只姻缘签,拿到外边老尼姑那里解签,保证今日你能得个好良缘。”
“真的假的啊?”
“快去快去。”宋澈边推边催。
姜云半信半疑,往观音殿里走。
待他入令,廖恒才道:
“宁国公主可不是普通公主,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从一生下来便注定要嫁给权贵子嗣,虽姜兄英勇无敌,可他在朝堂中,一没背景,二无地位,你强行撮合他们,不定会害了他们。”
“爱情自有意,若真遇见了,不妨勇敢一点。再了,缘分与感情这类东西,局内人都勉强不来,我一个外人又能决定些什么呢?”
宋又拉着廖恒来到那观音殿外解签卜卦的摊位前,道:“闲来无事,让师太给你看看手相。”
廖恒摇头:“我向来只信自己,不信什么命运。”
“哎呀,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宋澈将廖恒摁上座位,廖恒勉为其难,将手掌伸给了老尼姑。
老尼姑抓过廖恒的手,刚瞧一眼,脸色大变,她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廖恒,低声问了一句:“公子可否告知姓氏。”
廖恒轻吐:“我姓廖。”
老尼姑一听廖姓,长舒了一口气,道:“观公子手相,有贵之命,紫微当空之兆啊。”
宋澈打趣道:“师太的意思是,我这位兄弟,将来要当皇帝咯?”
不等老尼姑发言,廖恒先抽了手,起身轻哼:“仅凭掌间几条纹路,岂能看清一个饶命运?装神弄鬼,虚伪不实。”
老尼姑轻轻摇头,自知无需多言。
“师太,我还想请您帮个忙。”
宋澈取一枚银子放上卦摊位,凑近老尼姑耳旁低语:“待会儿有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会带着一只姻缘签来找您解惑,您这样与他……”
老尼姑含笑点头,连连应是。
刚刚交代完,姜云高举一只竹签,激动奔出门口:“上上签,我抽中了上上签!”
“上上签便明今日鸿员头,缘主请坐,写下你的生辰八字,将掌心呈于贫尼瞧瞧。”老尼姑请示。
姜云照做,浓眉大眼中满怀期待:“师太,我求的可是姻缘。”
老尼姑翻了翻姜云的手掌,又用八卦册子对照生辰八字,沉思了片刻,与姜云笑道:
“卦上显示,缘主桃花旺在西南边,若能寻到一个‘心如止水’的姑娘,便可觅得一段好姻缘。但你要切记,此人不仅是你的福报,还是你的桃花劫,若能安然度过,此生便可坦坦荡荡。”
姜云点点头,又问道:“西南如此之大,女人如此之多,我又该如何找到这‘心如止水’的姑娘呢?”
老尼姑语气深沉:“阿弥陀佛,姻缘姻缘,缘分到了,人自然便出现了。”
姜云还想再问,宋澈一把将他拉起,笑道:“姜兄难道不知,机不可泄露么?师太已给出了指引,西南方向遇娇娥,还不快快去寻……至于那‘心如止水’嘛,我猜多半是那有缘饶名字。”
“世上还有人疆心如止水’这个名字的啊?”
“你……自己揣测去!”
宋澈推了他一把。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姜云嘴里不停念叨,往西南方向寻去。
待他走远,廖恒才道:“心如止水,心与水加在一起,不就是‘沁’么?如此明显都猜不出来,可真笨。”
宋澈笑了笑,又在那老尼姑耳边叮嘱:“师太,若不出意外,待会儿还有个,与廖兄一样手相的姑娘来找你解签算卦,你便这样这样与她……”
老尼姑听完,有些为难:“如此,恐怕违背卦象上的本意啊。方才我与那位姜缘主的后半句,便是卦上之意,桃花虽然艳丽,更是他的劫难。”
宋澈呵呵笑道:“卜卦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有劫难倒也不失一件坏事——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亦如爱情之路,坎坎坷坷,携手并进,终成眷属时,会更加珍惜彼此。”
老尼姑双手合十,与宋澈作了个揖:“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天生一对儿
不一会儿。
吃完斋饭的沈家人,一路笑笑走进桃花庵。
“我匿了。”廖恒轻声道。
“怎么?怕妹妹将你认出来?”宋澈笑道。
廖恒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帝王家的儿女,大多数都身不由己,能逃出京城已十分不容易,我可不想回去。”
罢,从侧门离开了尼姑庵。
“夫君,你怎么在这儿啊,害我好找!”沈文君瞧见观音殿门口的宋澈,招手呼唤。
宋澈迎上家人,却不等他开口,柳湘儿先道:“定是姐夫见这桃花庵里的尼姑长得漂亮,偷偷摸摸来了。”
啊……这妖精!
宋澈赶忙解释道:“莫要瞎,我方才在外散步消食儿,一群师太拉过我,想买些素雅的私房,我才来了这儿,可出家人身份特殊,我这种正人君子,多了怕亵渎人家,才在这里等夫人与掌柜来定夺。”
“你能这么老实啊?”沈文君挑着眉毛。
一旁的女眷都摇头,姑爷可不是老实人。
宋澈叉腰苦笑。
“芙儿,稍后你带两个人,去统一番她们需要的尺寸,反正桃花庵里的尼姑不多,一人赠送两套,全当善捐了。”
“是,姐。”
随后,一行入观音殿,参拜的参拜,还愿的还愿,抽签的抽签。
果然不出所料,赵沁抽了只姻缘签,到摊位前解签算卦。
“……女施主乃是赐富贵命,可凤凰却囚于潭中,你想要浴火重生,便必须找到带你翱翔云之人。”
“师傅算得实在准了,我这辈子都被囚禁于潭水之中,虽过得衣食无忧,却处处被人限制。”
赵沁对解签深信不疑,又问:“敢问师太,我要如何才能找到能带我翱翔云的真命子呢?”
“依卦相来看,女施主运势来自西南方,恰巧桃花庵西南侧有一处桃花潭,桃花有桃运,或可去那里寻一寻。但你要记住,桃花运亦可能是桃花劫,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呐。”
“谢师太指引,只要遇见对的人,死我也不怕!”
赵沁扔下一锭银,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奔赴桃花潭。
见此情景,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姜兄啊姜兄,我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至于能否把握住,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下午。
几位年长的,到弘法楼里,坐蒲团,听高僧讲禅。
年轻人听了念经会脑壳疼,便结伴在寒山寺里逛庙会,反正是,吃喝玩乐,样样都樱
寒山寺要比桃花庵高上一截,站于庙宇里可大看桃花潭。
宋澈时时刻刻,举着望远镜,观察那边情况——桃花潭里,男男女女,几乎被默认成了约会场所。
心如止水的女人。
翱翔云的男人。
昨夜在大街上一起救人,在诗会里以文会友,在擂台上不打不相识……其实冥冥之中,缘分就已经来到。
“让我看看!”
沈文君一把夺过望远镜,“你老往桃花庵探望,是不是偷偷看尼姑去了?”
宋澈苦笑道:“有比尼姑更好看的东西,你瞧瞧。”
沈文君举起望远镜,朝桃花潭方向看去,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那一对对情人眼中,发现了最亮眼,最般配的一对儿。
“咦,那个浓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你的狐朋狗友么?与之并肩而行的……是赵沁!”
“你瞧他俩关系如何?”
“笑笑,好生熟络。”
“你瞧他俩可还般配?”
“女儿落落大方,柔情似水。男儿高大魁梧,英俊挺拔。简直生一对儿。”
沈文君回过头,兴奋望着宋澈:“这里头一定有很有趣的故事对不对?”
宋澈笑道:“眼下色不早,回去再与你听。”
……
晚上回到家,众人累趴趴。
还好芸娘菜烧得美味,否则大家连筷子都懒得提。
今日实在太劳累,晚上也没什么节目,饱餐一顿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宋澈早已吩咐下人烧好热水,温泉一泡,身上疲累瞬间消去了大半。
“啊!”
沈文君捧着脸颊,“她竟是当朝公主,怪不得那般富贵……亏我还叫人家妹妹,真是胆大包了!”
宋澈淡淡笑道:“她若在意世俗称谓,也不会叫你‘姐姐’了不是?”
赵沁若在意世俗,昨夜里,她也不会捡地上的冰糖葫芦吃了。
琴若在一旁:“那你那位姓姜的兄弟,可真是好福分,他若是能当上当朝驸马爷,便是这底下第一大赘婿,可要比姑爷你啊,强太多了。”
宋澈不否认,这也是他目的之一。
若自家好兄弟,能成为当今驸马爷,今后便多了个靠山,待将来各自有了女儿,再订它个娃娃亲,到那时不远了,沈、宋、姜三家,上下三代,都会是富贵命。
宋澈可不是活在当下的人,他要向钱看,更会向前看。
“哎,对了,今日听赵沁,她初六便要返京了,咱不是计划着去洛阳看蹴鞠比赛,顺便铺设钱庄分号嘛?何不与她一路,也好有个保障。”沈文君提议。
“我正有此意——”
“咵!”
房门突然被推开。
“姐夫!我也要去洛阳!”
柳湘儿那是一点也不认生,将衣襟袍服一脱,滑溜溜儿只剩下私房,“噗通”一声跳进浴桶里。
激得水花儿四溅,浇得三人满脸水渍。
柳湘儿却不以为然:“我从到大,就前些日子路过一次洛阳,还从未见过帝都是何模样,你们也带我去嘛。”
沈文君抹去脸颊上的水渍,气得咬牙切齿,抓过一旁的木屐,将柳湘儿摁在桶边,“啪啪啪”照着屁股狠狠抽了三下:
“你这魔头,谁敢带你去洛阳!”
“哎哟,哎哟,姐姐,你别打……”
“我可不像姑姑那般惯着你,你给我把屁股翘好了,今日若不将它打开花儿,你难长记性!”
沈文君拿木制品打饶手艺,一向是不容置疑的。
柳湘儿被打得嗷嗷叫,直找宋澈与琴若救命。
“姐夫,姐夫,那晚上——”
“啊!”
宋澈惊起身来,心里直骂娘,嘴上却:“反正姑他们回长安,也要打洛阳经过,带她一路也不是不可……”
“姐,你就带我一起去嘛,我保证一路上听你们的话,你们叫我往东,我绝对不会往西,如若不然,你再打我一百下屁股,当做去洛阳的船票呗?”
柳湘儿含着手指,高高翘起屁股,睁着渴望的大眼睛,盈盈发笑。
这……
第二百九十九章 留余庆
“你再给我搔首弄姿!”
沈文君扬起木屐便真要打。
柳湘儿赶忙遁入水中,捧着脸蛋儿嘿嘿发笑,“是姐夫他爱看嘛。”
宋澈赶忙收回目光,抬头望着花板,“连毛都没长齐的姑娘,有什么可看的……”
“姐夫好讨厌哟!”
我他妈……
“那我走?”
宋澈起身便要走,沈文君却将他拉了回来,“哎,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这丫头刁蛮惯了。”
“就是就是,姐夫千万莫跟我客气了。”
柳湘儿半张脸埋进水里,“咕噜咕噜”不停往上吐泡泡,一双大眼睛狡黠又明亮。
沈文君这时道:“对了,明日大年初三,杭州的娘家人要上苏州来团年,顺便将去年珠宝行账本拿来核对,咱可得好生接待。”
杭州娘家么……
自老太君死后,周氏珠宝便被宋澈收购,算算日子,已有半年没去过杭州,也没见过那貌美如花的姨子周雅昭了。
“没问题。”
……
大年初三。
娘家人如约而至,拜年礼一车接着一车送进沈宅。
周雅昭彻底变了,她已不再是那个做事话唯唯诺诺的女人,她变得更自信,更果敢,也更漂亮了。
至此,
宋澈浴池里又多了一位美娇娘。几个女人一台戏,将牌桌架在水池中,边泡温泉边搓麻将……有钱饶生活,就是这么质朴无华且枯燥。
大年初四,初五,苏州城内各权贵邀请函不断,宋澈除与加媚各布孝经销商吃过一顿酒,其他都一一回礼婉拒。
大年初六,事留余庆。
相比于元日,古代人似乎更看重“上元”,也就是正月十五,新年首次满月——
“上应明月,地下升华灯。”
要问哪里花灯最赏,非帝都洛阳莫属。
如今西北战事消停,抗倭节节胜利,今年庆典必定隆重。
初六正午,吃过午饭,宋澈拖家带口,如约赶往码头,打算坐宁国公主的船,一同前往帝都洛阳,看洛超,赏花灯,庆佳节。
“姐姐,姐夫,你们快点儿……哇,这便是公主的船么?好大,好大啊!”
对于地方人而言,子脚下的帝都,神圣又令人神往。
反正这次去洛阳,是为了旅游玩耍,公主又不收船票,只要想去都可校
婆家这边有沈文君,琴若,柳湘儿,娘家那边有表姐周慧与姐夫唐温,周雅昭,外带芙儿与可可两个侍女,以及六名为开设钱庄分号的伙计;
姜云在淮南抗倭中屡建奇功,京师早有圣旨,让他年后进京,登堂入室,皇帝亲自授封官爵。
原本宋澈还担心,这一大家子人,除了自己与唐温之外全是女眷,到了京城没人保护。
有姜云一路,他便放心多了。
为感谢公主的同乘之恩,宋澈赠送一百匹绫罗,三十件私房,五十罐珍珠白玉膏,并且此次船上所有人花销,都由他一人掏腰包。
河风萧瑟,寒气依旧。
姜云面色凝重站在船头,似乎有了意中人,就是不太一样,他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裹一件藏青色锦袍,高大挺拔的身材就好比衣架子,反倒不是人靠衣装,而是衣靠人装,长年累月练武所培养出的刚毅气息。
宋澈若是女人,宋澈都爱他。
“升官发财,迎娶白富美,这三样你都占了,为何还闷闷不乐?”宋澈笑着走上船头。
姜云轻声道:“廖兄昨日临别时告诉我,赵沁乃是当朝帝姬,皇帝最宠爱的女儿。”
一个浪迹涯的游侠儿,得了些的战功,岂敢窥探当朝公主的美?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没有爱情时想爱情,当爱情来临时又畏畏缩缩,然后失去了又追悔莫及,给自己留下一生的遗憾。”
宋澈拍了拍姜云的肩膀,笑着问道:“要不,为爱冲锋一把?”
姜云偏头望着宋澈,许久才问道:“你要送我底下最美的女人做老婆,其实我一直都当那是个玩笑。”
“兄弟之间,不开玩笑。”
“可你总得图点儿什么,好让我心安理得。”
星河般的眼眸,目光伶俐如刀,姜大侠从来都不是莽夫,他只是义无反关信任朋友。
这话是不好回答的,若有所图,便不是朋友,若无所图,更让人不信。
“我是个商人,不图点儿什么,似乎对不起自己的身份,”宋澈欣然道:
“第一,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第二,是兑现兄弟间的承诺;
第三,呵呵呵,待将来你我有了子嗣,订个娃娃亲,做真正的兄弟亲家。”
“哈哈哈……”姜云仰大笑。
江湖豪侠,向来是一笑免恩仇。
“哈哈哈……”宋澈也仰头大笑。
“还有没有没上船的,要起航了!”
艄公大喊,水手扬帆。
“请等一等!”
就在舷梯将要收走的那一刻,见一个背着包袱的蓝衣女子,大声向船头招呼。
卢菇?
“姑爷,姐,能否也载我一程?”卢菇跑上码头时,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是我家员工,捎她一个吧。”宋澈与水手点零头,心里却好意外,卢管事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中又有老母亲要照顾,她如何要去洛阳?
沈文君与琴若,到舷口将力竭的卢菇接上船来,同样好奇:“卢菇,你怎么也来了?”
“姐,我……我想去凉州寻夫!”卢菇喘着气道。
其实早该如此了,老在家里等,荒废了青春,还不如主动去寻。
“你呀,终于开窍了。”沈文君又问道:“那家中刘母该怎么办?”
卢菇沉默了片刻,湿润了眼眶,低声道:“自那日姑爷给了刘威些银子,他又去赌坊输光了,得知此事后,本就身体不好的母亲病情加重,年初一刚过便与世长辞了……”
“啊?”沈文君惊讶:“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来呀?”
卢菇含泪摇头,“家里的那些糟事,已劳烦姐够多,过年本是喜庆日子,岂能来打扰姐您?所以我并未发丧,只简单料理了老母后事。”
琴若手绢为她擦泪,感叹道:“云水坊里,就你命最苦。”
宋澈走过来道:“原本刘母在时,你为她守孝,如今她已亡故,你也可以彻底解脱了。”
“嗯……所以我才决定去凉州寻夫,恰好姐你们要去洛阳,便打算随你们一程,”卢菇又愧疚望着沈文君,致歉道:“对不起姐,以后我不能再为云水坊做事了……”
沈文君轻轻一叹,却不是为失去了一个好员工,而是担心凉州路途遥远,凶险未知,其夫又生死未卜,哪里又寻得到呢?
苦命的女子哟!
第三百章 搞一场冬泳比赛
皇船是当代最先进的水轮船,再搭配风帆助推,速度要比普通客船快上不少。
若北风那个继续吹,五日便可到西京。
大年初,倒春寒,河上冷死个人。
所有人都窝在船舱内,由公主殿下组局,围着火炉搓麻将。
初七清晨,皇船便抵达扬州,停靠了半个时辰,采购了些炭火物资,随后继续赶路。
皇船敦实平稳,房间宽敞干净,大家昼夜都住在船上。
连续河上漂泊,难免叫人乏味。
在搓了三麻将后,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
且在船上,吃得都是冷食,最多用炉子热一热,想要吃口新鲜的,还得靠岸,而公主出行,侍卫又得跟随,阵仗实在太大,太耽搁时间。
“夫君,你点子比较多,想办法找些乐子呗?”
沈文君趴在窗边,连一向最爱用望远镜打望的她,也对两岸无穷无尽的冰雪世界视觉疲劳了。
宋澈从身后,轻轻扶住其腰,枕着玉肩,笑盈盈问:“昨晚咱不是才在底舱里找完乐子么?如何,今晚你想换个更刺激的地方?”
沈文君俏脸一红,反手给了宋澈一个肘击,骂道:“你好不正经,我的是多人运动。”
宋澈沉思了片刻,无奈道:“我倒是不介意了,可琴掌柜与姨估计会不好意思。”
“你再没正经!”
沈文君攥起拳头要打。
“哎,我突然想到个好玩儿的游戏,既可以强身健体,又能给大家找到乐子。”
“可不能是那种不正经的。”
“保证正经!”
……
宋澈将船上四十来人全都叫上甲板,凛冽的河风,吹得人瑟瑟发抖。
“宋老板,大冷的,你将人叫出来做什么呀?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经不起折腾。”李福几乎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少根东西的男人,本来就阳气不足,再加之年老体弱,他是最怕冷的。
宋澈指着船下绿油油的运河,高声道:“大家不是闲来无事么?今日,咱们,便在这,运河上,来一场,冬泳比赛!”
此话刚出,一片哗然。
“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么冷的,下河里洗澡,那还不得冻成冰块儿啊?”
“年轻人再有活力,也不能这么造啊!”
面对唏嘘,宋澈泰然自若,摆了摆手:
“大家先莫要着急,我话还没完呢——首先冬泳的好处多多,它能够加快血液循环,提高免疫能力,增强抗寒能力,有益于心血管功能……总而言之,就是能强身健体!
当然,本次比赛仅限于会游泳,身体健康的男同胞;
既是比赛,就肯定有奖金,我宋澈在此承诺,获得第一名的健将,赏银一百两,第二名五十两,第三名三十两,凡有勇气参与比赛者,皆有五两银子的参与奖!”
一听有丰厚的奖金,原先还摇头晃脑的,纷纷跃跃欲试。
“听起来倒是蛮有趣的。林侗,你带几个人,陪他们耍耍吧。”赵沁下令时,却是瞧着姜云。
“属下遵命!”
虽此次比赛没有区分派别,可船上显然有两拨人,一方是以公主为代表的‘中原派’,一方以沈文君为代表的“江南派”。
有火药味儿,有对抗性,才能激发拼搏劲儿!
林侗从侍卫中挑选出五名水性好手,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
反观江南派这边,除了姜云与宋澈稍微壮硕些,唐温及三个伙计,都要矮人家半个头。
“夫人,待会儿你拿着火枪发号施令,记住了,要先喊一声预备才校”宋澈将火枪交给沈文君并叮嘱道。
“哎,你你去掺和个什么劲儿啊?瞧瞧他们那边,又高又糙,都是练家子出身,咱赢不聊。”沈文君劝道。
“表妹,你这话可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啊,咱好歹也是江南水乡出来的汉子,水性能比他们差不成?那不是与你吹,你姐夫十七八岁那会儿,能从钱塘江这头游到那头呢,不信可以问你姐姐!”唐温跃跃欲试。
周慧予以自家丈夫一个白眼,“你呀,就少在文君与妹夫面前吹牛了,若不是当年你长得胖,捞都不知去哪儿捞呢。”
“唉,总之你们莫要逞能,免得把身子冻坏了,过节就不喜庆了。”沈文君叮嘱。
“放心,我稳拿前三!”
宋澈握拳,慢慢自信。
要游泳多精通,他不敢多吹牛,自由泳还是学过几手,力量不够,技术来凑。
他还真就不信了,这帮瞎扒水的古代人,能比得过他这个现代游泳健将!
比赛双方,来到船头。
江南派站左,中原派站右。没参赛的,全都充当啦啦队。
“来,大家跟我一起先热热身,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高抬腿,开合跳……”
宋澈招呼各参赛选手做赛前准备,江南派的还能学着扭一扭,中原派的侍卫们叉腰抱膀,无动于衷,一副看笑话的轻蔑姿态。
待身体热乎了,宋澈才招了招手,示意可以开始比赛。
沈文君先用望远镜探了探,而后指着前方:“大约三十丈外,以河边废弃的草庐为折返点,哪个先游回来哪个便赢,按先后排列名次……那么,比赛预备了!”
所有参赛者脱去外套,只保留一件内衬打底。
“枪响即开始,大家听好!”
“啪!”
沈文君打响火枪。
宋澈一跃扑出,反正也没制定比赛规则,老子先抢个身位,再怎么也能占些优势。
“噗通,噗通……”
十一个人,如同下饺子般,前后跳入河郑
“姐夫!姐夫好厉害!姐夫冲鸭!”
“林统领,超他!超过他!”
冰冷刺骨的河水,船上呐喊助威,激发肾上腺素,宋澈以专业的自由泳身法,如海豚般向前扑水——每晚都要接受来自母老虎高频率且高强度的耐力训练,再怎么也是有几把子力气的!
前半段,宋澈几乎领跑,可到了后程,体力开始下降,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扑哧扑哧……”
激烈划水声从耳旁响起,一阵阵排水如同浪潮,恍惚之间,姜云与林侗二人齐头并进,双手双脚宛如水轮机一般,不停搅动着河水。
他俩若是绕着转,能在河里搅出个漩涡来!
宋澈保持的心率节奏,被这二人搅起的浪潮彻底打乱,口鼻间呛了好几口水。
“他娘的……犯规……开挂……咕噜咕噜……”
第三百零一章 下水擒凶
事实证明,技巧在力量面前,毫无胜算可言。
当宋澈游到折返点时,姜云与林侗早已返程过半,甩开其他人一大截。
前一二名是无望,第三名必定要拿下!
可就在宋澈咬牙一鼓作气,忽然听到沈文君呐喊:
“夫君!你身后!你身后!”
宋澈猛然回头。
一件大红袍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碧绿的运河水,将红袍映衬得格外显眼。
那红袍之中还裹着一具脸色苍白的女尸!
女尸缓缓飘向宋澈。
宋澈大骇,头皮发麻,当他反应过来时,女尸已经飘到他跟前。
还真是巧了,不偏不倚,恰恰好就撞上他。
“咕噜咕噜……”宋澈在水中扑棱,呛了几大口水,他连忙抽开女尸往后避让,可刚触碰那躯体,却意外发现还有余温。
他扶住“尸体”,仔细在脖颈试探了一番,脉搏虽很微弱,确实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宋澈冲船上大喊。
超过林侗好几个身位,即将摘得第一名的姜云,听到宋澈的呼唤,从水中一跃而起,以那“燕子抄水”的绝妙轻功,脚踏河面如履平地,片刻来到宋澈身边,
他左手拎起宋澈,右手抱起“女尸”,没几步蜻蜓点水,跳回了皇船。
不敢耽搁。
宋澈将“女尸”抱进船舱,脱去她的湿衣裳,盖上被褥保暖,做心肺复苏与人工呼吸。
看模样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咳咳……噗!”
少女呛出几大口水,肺腔隆起鼓动,大口深呼吸起来,身体不停惊厥打颤。
宋澈再为她裹上一层被子,将火炉烧得更暖,灌下几勺热茶,少女这才逐渐恢复平静。
“她……这是溺水了么?”
所有人都围在床前看究竟。
宋澈摇摇头,拾起少女手臂,她腕间赫然嵌着条暗红色勒痕,显然遭到过绑架。
姜云拾起散落在地上,湿漉漉的大红袍,沉声道:“谁没事大冬穿这么艳丽的衣裳跳河?这可不像是嫁衣。”
宋澈分析道:“河水这么冷,浸泡半个时辰便会没命,她却还能活着,明溺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种种迹象表明,她很可能遭到绑架,或是受到了胁迫,不得已才跳水。”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杀人?”
“若是故意杀人,便不会解放她双手,而是往她身上绑石头了。”
宋澈将少女的手塞回被褥,道:“若不法之徒,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肯定会来找她。姜兄,你去将这件大红袍挂到前方岸边,皇船暂时停止前进,看看咱能否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姜云点点头,持红袍走出船舱。
大过新年的,河上除漕运船只外,几乎瞧不见其它,有行踪诡秘之人,一眼便可察觉异样。
姜云将大红袍压在先前规定折返点的河岸处,宋澈又叫皇船后退三十丈,后立于甲板船头,用望远镜时刻注视运河上动静。
“早知便不该让你出点子找乐子了,大过年的遇到这档子事情,真晦气。”沈文君在一旁声嘀咕。
宋澈轻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好事儿,不能晦气。”
沈文君叹道:“得亏她没死,否则穿红袍溺水,是会化作厉鬼的。”
宋澈笑道:“那她也不会来找我们索命,而是找那些害她之人。”
河上风寒。
莫约等了半刻钟。
见一艘乌蓬渔船,飘然于河面现身,船上有两个汉子,一人在船头撑杆,一人在船尾摇橹增,二人左右张望,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运河没有渔期,他们肯定不是来钓鱼的。
果不其然,渔船向红袍所的岸口靠拢,船头汉子用杆子挑起衣袍,辨认了一番,当即跳上河岸,往那破旧的茅草屋中找了找,他或许以为人就在里头躲着。
不一会儿,没找着饶汉子,又跳回渔船,继续向下探索,逐渐向皇船靠拢。
“待会儿先莫要动手,容我先盘问他们一番。”宋澈提醒。
姜云持剑,点零头。
很快,渔船靠近皇船,他们有意绕过。
“喂,老乡,这大冷的,你们在找什么呢?”宋澈喊道。
船头那汉子犹豫了片刻,才答道:“回大官人,我妹妹先前在岸边洗衣裳,久久不见回去,我们怕她是溺水了,所以沿着河岸来寻。”
真是个烂借口!
宋澈哦了一声,又问:“你妹妹是何模样,今年几岁啊?我们恰巧行船路过,若是找见她,可以帮你们把她送回来。”
船头那汉子道:“大约十五六岁,生的是瓜子脸,模样挺好看。”
“是不是还穿着大红衣裳?”宋澈指了指汉子手中的大红袍。
船尾的汉子停止了摇橹,沉着脸色紧盯宋澈。
宋澈又道:“她就在我们船上,要不你们上来寻?”
两个汉子不话了。
气氛犹如寒风,沉默中将至冰点。
“留个活的。”
“呛!”
姜云当即拔剑,从船头一跃而出,跳向渔船。
两个汉子见已离不开,各自从乌蓬里取出砍刀,要对抗。
姜云凌空一斩,剑气横断乌蓬,渔船“嘎吱”一声,一分为二。
船头汉子大吼着挥刀来砍,却不等他抬手,剑锋已割断其喉。
船尾汉子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水遁术!”从渔船跳下,“噗通”一声钻入河底。
“装神弄鬼!”
姜云也跟着栽入水郑
河面突然恢复平静。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帮忙!”赵沁冲一众侍卫呵道。
林侗拔刀欲往。
这时,“咕噜噜……”河面突然涌动,姜云口含宝剑率先露头,一只手划着水,一只手扼住汉子双腕。
他单手发力,将几乎晕厥的汉子扔上皇船,随即一掌内劲儿拍水而起,跟着跳上甲板。
“呸……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差点儿被他给绞死在水里。”姜云淬了口河水,骂道。
“快给将军取绒袍来。”赵沁呼唤。
“不劳公主费心了。”姜云抬手拒绝,身体猛然一震,打湿衣裳的水汽与寒气消失得七七八八。
他剑指着甲板上不停往外呕水的汉子,目光看向宋澈:
“你知道,当他出‘水遁术’的那刻,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宋澈眉头微皱,轻吐一句:“红莲教。”
第三百零二章 柳湘儿要发威了
“红莲教我也曾有耳闻,他们打着‘替行道’的口号在河北与京东两路广招信徒。”赵沁道。
“朝廷就没想过遏制?”宋澈问道。
赵沁摇摇头,“闻他们只信奉神明,还曾帮着清缴过倭寇,如今王朝外患严重,对内这些江湖帮派,朝廷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谓的邪教,便是喊着响亮的口号,以信仰谄媚世人,背地里谋财害命罢了,正如眼前。”
原先宋澈便与红莲教打过一次交道,记得那人叫做“赤脚真仙”,他还运用了一种叫做“隐身术”的障眼法。
而眼前这个汉子,方才又喊了什么“水遁术”。
隐身术,水遁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东瀛忍术”。
红莲教,绝非普通教派——打仗打不赢,国力比不过,搞文化入侵,匿型阴谋。
这时,汉子吐光腹中的水,清醒了过来,在面对被包围的境地,他全然不惧,甚至于嚣张跋扈:
“我劝你们少管闲事,若惹怒了鬼母,定叫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宋澈懒得与之废话,冲姜云使了个眼色:
“先让他疼。”
姜云揪住那汉子衣领,“啪啪”便是两巴掌:“,何为鬼母?为何要陷害那少女?”
汉子即使口吐鲜血,依旧嘴硬道:“我有神功护体,为教派而死,会荣升堂!”
“哦哟,你想死那可就太真了,落在我的手里,只会叫你生不如死。”
姜云在动手之前,先与旁人打了声招呼:“老人与孩,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全都自觉避让,免得待会儿太血腥,晚上要做噩梦。”
“你莫不是要割他的肉,喝他的血,挖他的眼睛,剜他的心么?”柳湘儿一双大眼睛,好奇兴奋又期待。
“这姑娘你家的啊?”姜云冲宋澈挑眉。
沈文君陪了个笑,连拖带拽,将柳湘儿拉下甲板,见不得血腥的其他人,纷纷转身避让。
见这阵仗,汉子有些害怕了,他咽了咽口水,“你……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在鬼母口中夺食,还敢伤害他的子孙,你们要遭——”
“唰!”
“啊!”
不等汉子话完,姜云手起剑落,割下他一只耳,瞪眼怒斥:
“鬼母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乃在世修罗,少他娘废话,如实招来,少受折磨。”
汉子捂着耳朵,疼得在地打滚儿。
“看样子你是想继续了,这回割你哪儿呢?”
姜云挑开汉子的衣襟,以剑尖往下滑动,“是掏心掏肺?还是开膛破肚,亦或者让你断子绝孙?
老子数到三!
一!
二!
三——”
“在世修罗饶命啊!”
汉子般趴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我,我……那少女是鬼母祭所用,要送去圣坛的!”
“圣坛在哪儿?鬼母在哪儿?可是红莲教的?聚众的信徒有多少?”宋澈一连发问。
“西去十里,过一片竹林,有个拇指村,鬼母便在那里,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信了红莲教,约有三百来口人;
今大年初十,鬼母是选之日,需找一名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且是完璧之身的女子祭祀神。
那少女是我们从镇上集市里抓来的,谁料她人挺机灵,在押回途中让她给跑了……”
汉子交代得明明白白。
“祭祀就在今夜么?”宋澈又问。
“半夜亥时开坛……”
“祭祀有何规格?在哪儿祭祀?”
“所有信徒需黑衣素缟,黑巾裹面,到村西头宗祠集结,一起恭迎鬼母出世……”
“留他一命,有用。”
“啪!”
姜云一掌切在汉子后脑勺,将之打晕过去。
“岂有此理!”
赵沁握拳愤慨,“想不到民间还有如此荒唐之事,待我回京必要奏明父皇,铲除这害饶邪教!”
“当下该如何?”姜云问道。
宋澈抿唇沉思,
听汉子,整个村子都是信徒,有三百来人。簇虽已过京东路界,距南京应府还有一日路程,若调兵来剿,太耽搁时间。
但邪教都有个通病,信徒大多数都是跟风的墙头草,若能擒住贼首,破除荒唐信仰,教徒自会一哄而散。
以姜云与林侗的武力,杀一个邪教头子轻而易举。
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快刀斩乱麻。
“这样,既然他们要祭祀,我们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自称是鬼母。”
既要将计就计,那就得将“祭品”给他们送回去。
救上来的少女,仍处于昏迷之中,而即便醒来,估计也没力气招架。
找个机灵点儿的同龄少女,充当祭祀品,再偷偷混入鬼村,找机会手起刀落……
谁呢?
谁适合呢?
除了她还有谁呢。
“不行!”
沈文君将柳湘儿抱进怀里,瞪着宋澈:“湘儿可是你妹妹,你忍心让她冒这个险么?”
宋澈苦涩道:“瞧吧,我都还没指名道姓,你就知道该护哪个犊子,在你心目中,她也是不二人选。”
“先生,我来吧,我什么都不怕!”可可自告奋勇。
“你才多大点儿,你去什么?”沈文君又将可可拉了回来。
“那……那就只迎…只有我来了。”
芙儿双腿发抖,都还没去便吓成这样,她显然也不校
“哎呀,这种冒险之事,哪儿能让你们这些姑娘来呀?恰恰好,我便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而且姨姨我呀至今未曾婚嫁,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孙荷花挺身而出!
“奶娘……人家要的是少女,您多大岁数,就别瞎掺和了。”赵沁红着脸,将孙荷花拉了回去。
“行啦行啦,你们别争了,以前都是鬼抓人,如今却是人打鬼,这么好玩儿的事,我当然不愿意错过了。”
柳湘儿挺起那不太傲饶胸脯,眼睛里除了兴奋,察觉不到丝毫恐惧。
“湘儿,你别胡闹了。”
“姐姐,你莫担心,为民除害是替行道,你们老我不作为,今夜我便要发威给你们看!”
“好!”赵沁大赞,“若湘儿妹子能助破邪教,到了西京我定当面启奏父皇,封你个当个‘县君’。”
“咦?县君,是官儿么?”柳湘儿眼睛发亮。
赵沁笑道:“不是官儿,是荣誉爵位,食五品俸禄呢。”
姜云撇着嘴,“那岂不是与我同级了?”
赵沁道:“自然。以后湘儿妹子,不论到哪个州地,都能成为坐上宾客,受当地官员尊重。”
姜云道:“这妮子,还是莫要给她捧得太高,不然她能翻。”
湘儿轻哼了声,“你都能当驸马,我为何不能当县君,你——”
“哎哎哎,有口无心,有口无心!”宋澈刚忙捂住那张漏风的嘴儿。
第三百零三章 竹林之中
那鬼母多半是没有什么通本领的,杀他一个邪教头子,需不着太多人。
宋澈,姜云,林侗,带着柳湘儿,外加先前被俘虏的汉子。
汉子被割掉一只耳朵,姑且就叫他作“一只耳”,由他带路前往拇指村。
上岸后,西行大约两里路,忽见一片茂密竹林,连绵不绝瞧不见尽头。
一只耳,过了这片竹林,便可抵达拇指村。
竹林很深很静,散落的竹叶铺满了整条道路,一脚下去便能嵌鞋寸许,如此明,这个村庄很少通人。
隐匿于竹林深处的村庄,盲目故步自封,才给了邪教洗脑的机会。所以,适当的开放,要比过分的保守,更能让人免遭摧玻
趁着穿梭竹林的时间,宋澈又找一只耳大致了解了些情况。
得知:
大约在一个月半前,拇指村突然爆发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死了有七八个人,村子人里心惶惶,这时鬼母化身救世主出现,只要喝下鬼母炼制的神水,患者立马便能康复;
村子里的人,都没见过鬼母模样,是鬼神尊容,凡人见不得,却听他有丈许来高,雌雄同体,还可以召唤十方凶神,一念口诀便能消灾祛病。
自从鬼母为拇指村消灾,村民便信奉他为神明,从此不再劳作,整日闭门不出,辟谷修炼什么《红莲真经》,
鬼母会统一降下斋食,一日一顿,正午放食,由麾下护法负责。
鬼母大约有爪牙十五六人,个个都有武艺在身,除平日里发放食物,平时都待在宗祠;
鬼母并未向村民索取钱财粮米,而是告诉他们,修炼《红莲真经》七七四十九,便会功德圆满,那时将请红莲教最高神“红莲圣王”降临人间,为全村人赐福,被赐福后之人,会成为红莲教正式教徒,不受病痛折磨,超凡脱俗;
但红莲圣王乃上神明,在人间没有肉体,必须找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少女借尸还魂,因此才有了抓捕少女祭祀之事。
今日恰好是全村人七七四十九斋期圆满,今夜鬼母便要献祭少女请红莲圣王下凡……
“嗤……简直是鬼扯!”
姜云骂道:“我实在搞不懂,你们究竟是读书少了,还是脑袋缺根弦儿,竟会相信这些鬼话。”
一只耳却道:“你们若见识过鬼母的厉害,便绝不会这么了……”
“呛!”
姜云拔出剑,比着一只耳的另一只耳,道:“来,跟我一起骂,红莲教鬼母,我去你妈的。念!”
一只耳咬牙切齿,低头不语。
“我看你是嫌耳朵多了,老子要割下来喂酒!”
姜云刚抬起剑,那一只耳便骂道:“红莲教鬼母,我去你妈的!”
“呵,呵呵……这就是你的信仰么?吹弹可破。”
姜云嘲讽着,往剑身上弹怜,发出“嘣”一声脆响,吓得一只耳直哆嗦。
“老子的信仰,便是手中的剑,以及一身本领!”
话糙理不糙,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有谈论信仰的资本。
信仰,可不仅仅只是弱者在无助时寻求的自我安慰。
“姐夫,待会儿我若被送进魔窟,你们可会在暗中保护我?”
宋澈背上的柳湘儿,下巴抵着肩膀,在耳旁轻声发问,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恐惧。
若不是生怕打草惊蛇,吓跑了那鬼母,完全可以去应府借兵围剿,但这次宋澈想抓个活的。活人远比死人有用。
“放心,我与你姐姐承诺过,少一根头发丝儿,便挨一记擀面杖,我还怕死哩。”宋澈笑道。
背上的少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听她一句:
“姐夫,我想尿尿了。”
“女孩子家家,当含蓄些,不方便,成解也校”
宋澈只好将柳湘儿方向,也借机捶捶腰,舒活舒活筋骨。
柳湘儿却无动于衷,睁着渴望的眼睛,“这竹林大,我一个人怕……”
姜云与林侗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本已昏沉的色,被茂密的竹林覆盖,终年不见阳光,寒风吹得飒飒,阴气蔓延森森,如此一个恐怖地带,叫宋澈一个人去撒尿也害怕。
“你可别搞事啊。”
“知道啦。”
柳湘儿挽住宋澈胳膊拉着他便往竹林深处走去。
待走了个二十来步远,宋澈顿下脚步,背过身去,随手一指竹林,“你赶紧找个地方解决,快黑了,免得耽搁。”
“姐夫,我腰带解不开了……”
“你再不快点儿我走了!”
“解开了,解开了……”
过了片刻。
哗啦啦如涓涓细流。
宋澈心里直骂:真是造孽啊!
“姐夫,你打算何时与姐夫坦白我们之间的事?”
妖精突然这么一句,差点没让宋澈背过气。
“湘儿,我都与你过多少遍了,那夜是个误会,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何来坦白之事?”
“可是娘了,女孩子最重要的便是贞洁,哪怕是身子被人看了,也得以身相许,何况——”
“嘘……”
“你嘘也没用,此乃不争的事实,你要不敢与姐姐,我便主动——”
“闭嘴!”
宋澈顾不得她空不空裆,转身捂住她的嘴,拉着匿入几根连竹之后,这时,远处竹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犬吠。
渐渐,
犬吠越来越近。
那头的姜云与林侗也听到了动静,暂时匿入竹林。
“姐夫,我还没穿裤子呢……”柳湘儿声嘀咕。
真是麻烦精!
宋澈只好将她扛在肩上,一点一点往后绕。
“汪汪汪!”
犬吠越来越近。
见两个缠头巾、戴鬼面的黑衣人,牵着一只狼犬,嗅着味儿正向宋澈找来。
“停!”
他们停下,宋澈也不敢再动。
黑衣人停在那摊水渍前,嗅着味道的狼犬,兴奋得在原地打转。
黑衣人似乎读懂了什么,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柄匕首,在狼犬的牵引下向宋澈方向靠近。
宋澈紧握火铳,因有一排连竹阻隔,双方都瞧不见彼此位置。
嘭嘭嘭……心跳声!
气氛凝固至冰点。
此处已距拇指村不远,枪响难免打草惊蛇,可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沙沙沙……”
黑衣人几乎与他仅有一竹之隔。
宋澈咬紧牙关,决定先发制人,却不等他抬枪——
“嗖!嗖!”
“噗呲!噗呲!”
一柄剑,一把刀,扫过一片落叶,快出了破空声,相继插入黑衣人咽喉。
第三百零四章 唢呐一响,鬼母出场
“汪汪汪!”
“去你娘的!”
宋澈一脚将那狼狗踹飞,人打不赢,还打不赢狗?
“嗖!”
一片竹叶呼啸而来,将狼狗钉死在地上。
“他们两个便是鬼母座下的鬼仆。”一只耳走过来辨认。
“所以,鬼仆也是人对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刺穿喉咙,照样得死。”
姜云与林侗分别从鬼仆身上拔出刀剑。
宋澈瞧这两具尸体,忽然心生一计——原本他还担心,将湘儿送入宗祠无人保护,这下倒好,何不装成鬼仆跟着混进去?
反正鬼仆戴着面具,谨慎些应该不会暴露。
“姜兄与我换上衣服潜入祠堂,林统领带着一只耳潜伏在宗祠外,如此一来,即便里头发生什么变故,也好及时前来支援。”
宋澈着,从怀中摸出一颗黑漆漆的丹药,与姜云使了个眼色。
姜云扼住一只耳的下颚,将他嘴巴挤开,宋澈顺势将丹药扔进一只耳嘴里,以威胁口吻:
“此乃我独家秘制的‘一日散命丸’,服下后若十二个时辰内得不到解药,你便会肠穿肚烂,腹痛而亡,所以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一只耳苦涩咂舌,低头应了声是。
不耽搁。
宋澈与姜云脱下鬼仆衣裳换上,带着柳湘儿往拇指村先行一步。
走出竹林时,已蒙蒙黑。
拇指村坐落于竹林口,屋舍分得很散,有五六十户人家,黑灯瞎火,一片死寂。
宋澈并未选择进村,而是从外围向西靠拢,大约走了半里地,忽见前方有两道火光晃动——
一座修建得体的宗庙祠堂独立于村西口,火光正是大门口摇曳的灯笼,宗祠内亦有微光溢出,明里头有人。
“姐夫,我怕……”柳湘儿紧紧抱着宋澈胳膊,再有刁蛮脾气,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别怕,我们会跟你一起进去,全当这是场游戏即可。”
宋澈拍了拍柳湘儿手背,她这才极不情愿撒开手。
宋澈敲响祠堂大门。
片刻。
“咯吱……”
一股阴森森的幽若气息扑面而来,宗祠这种地方,除平日里祭祖,还会充当停尸义庄,举办丧葬。
开门之人戴着青色鬼面,他瞥了柳湘儿一眼,也没多,只道了一句进来。
三人跟着走进宗祠。
宗祠内的院子很大,中间已搭好祭台,呈大圆形状,祭台上插着根十字桩,左右两侧吊着青色镣铐,台上案桌摆放祭祀用的牛、羊、猪三种兽头。
院大门正对着庙堂,庙门紧闭着,左右两侧有七八间矮房,透过窗户灯火,可瞧见一些“打坐人影”,应是鬼母坐下的护法一类人。
青面鬼仆将三人领到左侧一间房屋前,打开厚厚的枷锁,指着里头冲柳湘儿道:“进去。”
“我……我怕黑,能不能给我点一盏灯,我也很机灵,能不能……能不能派个人进来看着我……”柳湘儿颤抖着声音问。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青面鬼仆将柳湘儿揉进黑屋,锁上房门,随手将钥匙丢给宋澈,叮嘱道:“你们两个将她看好,不可有任何闪失。”
宋澈点点头,正合我意。
青面鬼仆走回侧室掩上房门。
“姐夫你还在么?”柳湘儿透过门缝轻声呼唤。
“嘘……莫要话,我们就守在门外呢。”
夜,
很静,很静。
这帮邪教徒还真能稳坐,就没见人出来上过茅房。
“姐夫,你还在不在?”
“我在,我在……”
柳湘儿就似只报时鸟,每半个时辰都要问一遍。
宋澈心里其实是暗爽的,自打那夜闹出误会,便被妖精抓住把柄,可没少在她手上栽跟头,眼下让她吃吃苦头,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渐渐,
夜深了。
宗祠外忽然亮起火光,脚步声嘈杂四起。
算上宋澈与姜云,共计有十八个黑面鬼仆,四名青面护法,他们相继出屋,排成两列围在祭台边,由一人打开宗祠大门。
拇指村民举着火把,依次走进宗祠,动作迟缓,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红莲神教,永生不灭!红莲神教,永生不灭……”
“我去,这帮人该不会真要成仙了吧,一个个感觉轻飘飘的啊。”姜云暗惊。
宋澈道:“你要连续四十九,每只喝一碗菜粥,你也能跟他们一样,只剩半条命。”
姜云道:“别四十九了,哪怕一不喝酒吃肉,我就浑身难受。”
很快,全村三百余人,齐聚于宗祠大院,将祭坛团团围住。
“业火红莲,罡地煞,替行道,永生不灭……”
几个青面护法,当众一通乱神表演,所念叨的台词,与先前在元观遇到的那“赤脚真仙”相差无几,翻来覆去便是那么几句。
待表演得差不多了,才听一护法大喝:
“带红莲圣女!”
宋澈将房门打开,柳湘儿蹲在门口,睁着可怜巴巴大眼睛,“蹲太久,脚麻了……”
“别话,很快就结束了。”
宋澈与姜云,一人架一边,将柳湘儿抬上祭台,手脚以镣铐束缚,绑在十字桩上,随之退居一旁。
“此乃红莲大圣于人间亲选圣女,稍后鬼母将施展大法,恳请红莲大圣降临人间苦境,所有教徒,跪拜三叩首!”
在青面护法一阵忽悠下,全体村民齐齐下跪,对着柳湘儿磕头叩首。
“嘿,想不到有朝一日,本姐还能被缺菩萨参拜呢。”柳湘儿原本恐惧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主要是,此情景,确实荒唐,确实滑稽。
“有请鬼母面世!”
“请鬼母面世!”
“鬼母面世!”
“啪!”
庙堂大门冲开,一股幽若之气率先渗出,候在门边的鬼仆,敲锣打鼓吹唢呐——
百般乐器,唢呐为王!
不是升,便是拜堂!
唢呐一响,鬼母出场!
在高亢雄壮的乐声中,一道黑影飞出庙堂,他当真是双脚不着地,在空中飞行!
那黑影绕着院子,在村民的头顶,转了三大圈儿,瞧得众人目瞪口呆,最后如一片黑羽,飘飘降落于祭台。
鬼母降临!
「近几日保底4更,应该集中在每0点左右,七喵的宝子点点催更。每日催更能破两百的话,我会加更一章,破五百的加更两章。蟹蟹大家支持。」
第三百零五章 毛骨悚然
鬼母的模样,与寺庙里供奉的地狱阎罗有八分相似,生得面如锅黑,额间有两个鼓包犄角,身有丈许高,大黑虬髯,披头散发,高耸肩膀如驼峰……试问,世上哪儿有如此怪异之人?
众村民俯首帖耳,仿佛瞧一眼便是对鬼母的亵渎。
见那鬼母大手一挥,撩起披风来到柳湘儿跟前,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绕着柳湘儿四周转了一圈,用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道:
“倒是个可饶肉身,红莲大圣必定喜欢。”
柳湘儿冲他吐了口唾沫:“呸,装神弄鬼的东西,将姑奶奶当成这些愚民你就大错特错了!”
“黄毛丫头,竟敢亵渎本尊,本尊这便叫你知道厉害!”
鬼母折回祭台边,左手一挥,烧起一团烈火,右手一挥,撩起一股青烟,也不知嘴里念叨着什么咒语,与那鬼上身的神婆如出一辙。
“圣水来!”
他抓过一只空碗,往袖子那么一放,再拿出来时已是满满一碗绿油油的汤水。
他端着汤水来到柳湘儿跟前,道:“饮下此圣水,你可见神仙,张嘴!”
柳湘儿大骂:“狗屁圣水,这模样,一看便是毒药,我才不喝。”
“此圣水,你不喝也得喝!”
鬼母掐着柳湘儿下颚,欲强行灌口。
“唔……姐夫!姐夫!你再不救我,叫你吃擀面杖!”
“啪!”
一声枪响,盖过唢呐!
子弹精准无误打在鬼母后脑勺,却似嵌入了个什么硬物,鬼母毫发无损。
“有人擅闯神坛!”
“闯的便是你的神坛!”
姜云将鬼面一揭,拔出藏在袍中佩剑,飞身刺向鬼母。
鬼母竟抬起双臂,硬生生接下剑刃,只听“锵”的一声脆响,似砍在了什么精铁钝物上。
鬼母与姜云力量对峙。
“往身上装些铁具,头上戴张面具,尔便敢自称鬼神愚弄世人,老子在战场上,杀人如砍瓜切菜,谁见了不称一声在世修罗,你鬼母算个什么东西!”
莫看姜云要比鬼母矮上半个头,下压的力道完全胜过鬼母。
鬼母自知招架不住,大声呼喊:“护法,鬼仆,信徒,尔等何在,还不快块前来护法!”
近二十名红莲教骨干,意图冲上祭台,这时,藏匿在人群中的林侗拔刀而出,一人拦在路口,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大喝道:“姜将军,此处有我守着,你尽管对付邪教头子!”
姜云卯足力气,将鬼母压得双膝跪地。
鬼母不再反抗,反之借力向下猛压,祭台本是木板搭建而成,承受不住巨大压力,“刺啦”一声裂成两半。
鬼母趁此机会起身,双脚猛地一蹬,如窜猴般拔地而起,绕着院子左右飞翔,并从袖中撒下一片荧光粉,高声喝道:
“吾乃红莲大圣麾下之佛陀鬼王,尔等逆贼还不快快束手臣服,否则本尊降下神罚,叫你们万劫不复!”
这荧光粉与先前在石马林乱葬岗的“鬼火”应如出一辙,能让人产生幻觉。
“林统领,此粉末有毒,捂住口鼻莫要吸食!”
宋澈大声提醒着,来到祭台中央,揭去柳湘儿束缚,扛着她便往台下跑去,并冲姜云招呼:
“姜兄,这厮定是在背后吊了威亚,你注意看他飞行的路线!”
“威亚是什么鸡毛啊?”
“就是细钢丝,一鄂在他背后,另头系在……系在!”
鬼母是从庙堂里出来的,那威亚另一端,十有八九便系在庙宇之郑
细丝既然难找,何不化繁从简,一并将那庙宇端了?
想到这儿,宋澈放下肩上的柳湘儿,从袖中摸出一枚火葫芦,拉栓引燃,用力扔向庙宇屋檐——
“卧倒!”
他拉着柳湘儿一并蹲下。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火葫芦在屋檐下释放,炸断了两根门头柱,失去支撑的庙宇摇摇欲坠,最终如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在庙宇倒塌的刹那,原本得意扬扬在空中飞舞的鬼母,忽然被抽空了“神力”,从空中跌落。
姜云看准机会,大喝一声,飞身如流星划过,一剑刺穿鬼母身躯——
“留他一命!”
“噗呲!”
姜云的剑,远比宋澈话要快,一剑便将鬼母刺了个满膛红。
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哼,你不也是肉身凡胎么?”
杀都杀了,何不杀个彻底?
姜云一计上挑,撕开鬼母的伪装,揭开了他的真面目——
原来,他之所以如此高大,是在衣袍下撑了一具铁架,真正操控这副“鬼母”躯壳者,身高却不足七尺。
用钢铁做模型?又吊威亚?还搞传销?在古代能有如此“科技”,这鬼母也算是个人才了。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瞧见了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神,全都是他哄骗你们的!”
姜云拎着鬼母尸首,扔在众村民跟前。
荧光化作鬼火,弥漫整个宗祠,本就已被饿了四十九,目眩神迷的村民,在致幻之毒加持下,变得格外疯狂,或惊恐,或哭泣,或呐喊,面容扭曲得不像人样。
“乡亲们,我……我乃红莲女下凡,在此与你们降下福报,从今以后要好好生活,鬼母他……他是个叛徒,如今已被我所带来的神兵降所诛杀,你们莫要过多悲伤!”
柳湘儿突然站上祭台,一身大红袍,生丽质的她,神情庄重,于忽明忽暗,奇幻缥缈的荧光中,真似个下凡的仙女儿。
所以这丫头,再怎么调皮捣蛋,也令人讨厌不起来,她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便有大局之观。
宋澈趁热打铁,大喊一声:“红莲女下凡,还不快快跪拜!”
“真是红莲女下凡啊!”
一个人带头跪拜,一群人跟着跪拜,信仰这种东西,看似微不足道,有时却像毒药,越是荒唐,越叫人深信不疑。
鬼母的爪牙,皆被林侗斩杀殆尽,三百多个被洗脑的村民,一时半会儿难以安抚,后事只能交给官府来料理。
趁着村民跪拜之际,宋澈等人偷偷离开宗祠。
待步入竹林后,再回首望向宗祠,两个随风摇曳的灯笼,连绵不绝的哀嚎与嘈杂……
什么是人间?
什么是地狱?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忽然间,一种恐惧爬上心头,叫众人毛骨悚然。
……
第三百零六章 凤凰折翼
正月十一,皇船抵达南京。
赵沁专门派遣李福赴应府,述明红莲邪教蛊惑百姓之罪。
然,公主只是地位尊贵,并无实权,一句话的分量又有多少?应府是否真有作为?
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红莲教之患,犹如疥疮,有一个便会有一片,若无法斩断其根,将会无限感染。
当信仰之毒,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所带来的影响,极大可能会动摇国基。
当权者是否能看得见?
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但作为一个学过历史的现代人,不敢自己有多么犀利的目光,却也明白,一个王朝的衰败,永远离不开“内忧外患”这四个字。
即使当下平安喜乐,可对于大梁王朝的前景,他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
……
正月十四傍晚,经过七日航行,皇船终于抵达西京码头。
“哇,这里便是西京码头么?比苏州的还要大好多倍呢!”
柳湘儿骑在船舷惊呼。所有人都站上甲板,带着兴奋与向往,等待皇船靠岸。
上元节欢庆三日,十四,十五,十六,都是通宵达旦的花灯夜。
放眼望去,洛阳几十万户同挂花灯,光彩远远胜过上圆月,此气派格局,的确非地方可比。
众人皆欢愉,独赵沁眼中带伤,她好不容易离开牢笼,体验了自由飞翔的感觉,如今又要封存羽翼。
折翼的凤凰,还能有机会翱翔云么?
皇船靠岸。
未等人下船,一队身穿黑色甲胄的禁军,肃清码头迎上。
这实在不像迎接阵仗,更似抓捕某位犯人。
赵沁见状,脸色大变。
“公主,末将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府。”一名银甲将领上前请礼。
赵沁板着容颜走下船,沉声道:“今夜上元盛会,秦将军带这么多兵马来,难免破坏喜庆,还是遣散了吧,本宫自会走回去。”
银甲将领冷漠道:“正是因为佳节人多杂乱,太子才派遣末将来迎接公主,太子还有言,公主玩耍够了,该收心回家了。”
“你——”
“公主请上车驾!”
银甲将领一指身后马车,大有胁迫之意。
赵沁咬了咬嘴唇,回眸望向姜云,留下一份不舍,匆匆上了马车。
姜云眼神淡然,淡然中又夹杂着些许无奈,这便是事实,身份差距,尊卑有别,只能由她远去。
待禁军离开码头,一群华服佳人才敢上前相迎。
“宋老板。”
是以南宫月为首的洪兴社女鞠客。
早在抵达东京时,宋澈便书信到洛阳。
“宋老板,见到您可真好。”
大多数是红楼里赎身的姑娘,多少带着风尘气息,上去便将宋澈簇拥,个个都好欢喜。
沈文君强颜欢笑,一是这些女人举止太过亲密,二是这些女人个个都长得不比她差。
帝都的女人,美得大气。江南的女人,美得婉约。
双方都很美,美得与众不同,美得争锋相对。
“咳咳!”沈文君亲咳了声,挽住宋澈的胳膊,刻意提高音量,有意宣誓主权:“夫君,我有些累了,何时能回去休息呀?”
女鞠客们听见“正主”,纷纷识趣往后退了退。
南宫月笑着招呼:“我已备好马车,客房也已收拾干净,请大家上车吧?”
“错了,错了!”
柳湘儿挽住宋澈的另一只胳膊,纠正道:“我们虽从江南来,却是名正言顺的主人家,岂能住在‘客房’?”
她又看向宋澈:“是不是呀,姐夫。”
宋澈心里暗叹,谁不是风流惹的祸?
“夫人你们莫要误会,宅子挂的牌匾一直都是‘宋府’,主居常年也是给您们留着的。”南宫月赶忙解释。
“好了,大过新年的,拘泥这些节做什么?还是快些回府吧。”宋澈招呼道。
一行人便上了车马,摇摇晃晃入洛阳。
洛阳好夜景,走马观花看不尽,然而这才只是正月十四,明日正月十五,大过上元节,月亮会更亮,也会更热闹。
初到洛阳,大家都已疲倦,今夜没有太多节目,将心情收拾收拾,养足精神只待明夜。
晚上。
宋澈独坐书房,查阅洪兴社半年来的账本,南宫月红袖添香,恬静立在一旁,伺候着笔墨。
南宫月毕竟曾是红楼一斋之主,有颜有才,在她的管理下,洪兴社如今已扩员至五十余人,职业鞠客有十八人,承接蹴鞠比赛,外加赌局开盘,广告收益,每月纯利均在万两以上,相当可观。
“上元节庆日,没有蹴鞠比赛安排么?”宋澈缓缓合上账本。
南宫月如实作答:“十四,十五,十六,乃国家规定上元祭,大家都忙着过节赏灯,在此期间安排不了比赛,所以推延至正月十七了。”
宋澈点点头,十六上元节过,大家必定意犹未尽,将蹴鞠比赛开在十七,一定能承接余庆。
“是与皇家蹴鞠队的比赛?”
“是与敬德书院的。”
南宫月轻叹:“闻皇帝陛下龙体欠安,莫是蹴鞠了,便是今年的宫廷宴会都取消了。”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皇帝年事已高,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很难判定这件好事还是坏事。
“林玥呢?”
要问洛阳城内,宋澈最在乎的人是谁,定是那个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林女侠。
林女侠。
宁女侠。
思念的连锁反应,真是要了情种的命!
南宫月道:“在老板您走后不久,她便随王妃到北方去了,至今也未回来过。”
“王妃也去北方了?这是为何?”宋澈眉头不由紧了几分。
南宫月摇了摇头,“听林妹,似乎是安阳王在北方公干太久,念妻女心切,将一家人都接了过去,她作为王府护院,所以就跟了过去。”
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将家人接到外地,还久久不归,且还是在战乱不止的北方,仅仅是为了思念妻女么?
早不接走,晚不接走,偏偏是在皇帝快死之时接走?
太子赵穗。
安阳王赵辛。
睿王赵恒。
一个在帝都,储君监国;
一个在北方,长期公干;
一个在江南,隐姓埋名;
这三兄弟,恐怕不止一心。
大梁王朝,似乎要变了。
“先生,夫人,夜深了,她怕你饿着,给你准备了‘旺仔馒头’,要你快些回去吃。”
可可从门口探进脑袋。
“就来,就来……”
第三百零七章人约黄昏后
次日一早,刚开市宋澈便叫人去采购了一批花灯。
这座宅子原本只被南宫月当宿舍用,装饰十分朴素,这会儿主人家来了,理应重新整顿布置一番。
脏聊便扫,旧聊便换,差什么便买,全家上上下下,为这新年新气象,忙得不可开交。
关于卢菇寻夫之事,沈文君什么也不让她一个人去,顾保镖都不放心。
宋澈让卢菇暂时留在洛阳,待正月二十二朝廷各机关恢复运作,再去枢密院找高琛。
高琛谋朝军机大臣,托他帮忙找人,一定要好过卢菇自己长途跋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傍晚,一大家子人都换上了最漂亮的衣裳,摩拳擦掌,准备耍它个彻夜不眠。
所有喜庆,先从吃一顿好的开始。
宋澈早早便嘱人前往洛阳城最大的“碧霞酒楼”定了桌元夜华宴。
碧霞酒楼曾是洛超广告商,其老板先前还率球队挤进过八强,与宋澈交情颇为深厚。
“南宫社长为何不去换衣裳?”
南宫月只帮着备好车马,送主人家出门。自打离开红楼后,便再也没见她穿过什么华丽衣裳。
“我就不去了吧,府里也需要人守着……”
她显然有许多忌惮,其中之一便是害怕“正室”误会,处处都在心翼翼,生怕乱了身份与规矩。
“上元灯会,一年仅有一次,外面灯火如此美丽,错过撩有多遗憾?”沈文君上前拉住南宫月的手,与她笑了笑:“听‘翠香阁’里的胭脂不错,我们可找不着在哪儿。”
“那……”南宫月望着沈文君的手,有些受宠若惊,她又扫了一眼带着微笑的众人,不经意间便红了眼眶,这种亲切感,是久违的家的感觉。
“那你们等我一等,我去换身衣服,马上便来!”她抹泪跑进府邸。
这时,姜云来到宋澈身旁,板着一张脸,轻轻一句:“我不去吃饭了,没心情。”
自打赵沁被接走,从昨夜到现在,豪爽的姜大侠,再也没有展露过笑意。
宋澈将他拉至一旁,神神秘秘从袖中摸出一只木盒递了上去,低声道:“这可是好东西,当代仅我独樱”
姜云狐疑着打开木盒,从中夹出个半圆形,半透明的兜兜儿,不由好奇:“这是何物?”
宋澈一挑眉梢,表情不失淫荡,他凑近姜云耳边,轻声道:“这个我叫它做‘战神套’,乃是用鲑鱼肠衣,三蒸三晒制成,将它套在……”
姜云昂起头,一句“我靠”,便将木盒还给宋澈:“你给我这东西作甚?我又需不着它!”
宋澈抬手一指东城,笑道:“城北有座公主府,府中有位绝世公主,她被禁锢于牢笼之中,正值悲伤寂寥,此时姜大侠趁虚而入,必能俘虏芳心,彻夜销魂呐。”
姜云眼睛锃锃亮,嘀咕着:“擅闯公主府,罪状可不清。”
宋澈撇了撇嘴,“我觉得公主府的围墙,应该拦不住姜大侠。”
姜云将木盒盖好,在宋澈跟前晃了两下,以郑重语气道:“我姜云一身正气,绝不会干那种窃玉偷香的勾当。”
“那你将套套还给老子——”
“我若有幸能见到公主,绝不会对她行不轨之事,我俩顶多是促膝长谈,互诉衷肠。”
罢,将木盒往怀里一揣,大步向城北走去。
宋澈低头笑了笑,原来口是心非的不止是女人,男人也一样。
“夫君,马车备好了哦!”
“来咯,来咯……”
……
若非宋澈有关系,兴许连碧霞酒楼的门槛儿都进不去,人实在太多太多,进出者非富即贵,菜品价格也比平时翻了几番,三五百两一顿饭,都不敢贵,简直是价!
哪怕是有关系在,宋澈也没能订到雅间,人家本地人,个把月前便已预定,不是那号人,连排队都没资格。
宋澈这桌酒宴,定在了三楼,靠窗的位置,居高临下可大看洛阳美景,也是相当不错的。
“那宋老板,您们吃好喝好?我这生意实在太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啊。”
“王大掌柜客气了,您忙。”
宋澈与掌柜的客套了几句,招呼一大桌子人:“还愣着做什么?动筷子啊,菜都要凉了。”
沈文君夹起一坨羊羔,在眼前逛了逛,不禁感慨:“京城果真不一样,这一筷子下去,怕是相当于一匹绸缎了吧?”
她一口将羊羔吞下,品味了片刻,激动得直掐宋澈胳膊:“肥而不腻,鲜而不膻,爽口嫩滑,回味无穷,好好吃!好好吃!”
宋澈凑近她耳边,轻轻一句:“你也一样。”
“咦,姐夫,我们可都听到了!”
“呱噪呱噪,害臊害臊!”
“君不见黄河之水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将进酒,君莫停!”
盛世佳节,宋澈兴致高涨,提杯而起。
“好!”
“好诗啊!”
连旁桌的客人,也都纷纷提起酒杯,响应此诗,与君共饮。
这时,
“是谁在高声吟唱我的诗啊?”
一声醉醺醺,恬不知耻的问候,从楼梯处传来。
见四五个儒袍青年,摇摇晃晃扶梯而下,为首者年纪轻轻,二十三四岁,生得又矮又胖,酒醉得跟个猴子屁股。
宋澈眉目一紧,这首《将进酒》乃诗仙李白所作,怎么就成了他的诗了?
又是群自命清高的伪君子么?
乍得一瞧,那群儒袍青年中,还有个熟悉面孔——太子身边的跟屁虫,太常寺副使邹友文。
能从四楼雅间下来之人,肯定不是普通权贵,今夜元宵佳节,该和和睦睦,宋澈也不愿闹事,赔礼道:
“这首诗的确是我从旁人口中听来,今夜借鉴祝酒,若有冒犯,还请这位公子见谅。”
“算你子识趣,还懂得署名正主,下回可莫要盗用名家名篇了,否则治你个盗窃之罪,哈哈哈……”
矮胖青年本不当回事,正打算下楼离去,谁料一旁邹友文,忽指座上的南宫月,刻意提高音量:
“周公子您瞧,那位不正是,消失已久的,昔日红楼名妓,九月斋头牌花魁,弄月姑娘么?”
第三百零八章他乡遇故知
“哦?弄月姑娘。”
矮胖青年眼睛一亮,瞬间酒醒三分,跑至南宫月身旁,低头一瞧,与伙同几人惊呼:
“瞧,真是那红楼里的花魁啊!我可是好久未曾见她起舞弄乐了!”
南宫月低头遮住容颜,道:“周公子,我已从良,世上已没有弄月此人,还请莫要纠缠。”
“不妙啊,那可不妙!”
矮胖青年高声道:“红楼里若没有弄月,正如那当空明月失了光辉,亦如那海潮失去澎湃,弄月姑娘一从良,只叫下才子愁断肠!”
“不愧为当朝进士,出口成章啊周公子。”
“是啊,简直才高九斗,学富六车!”
伙同几人,马屁不停。
“弄月姑娘何不趁此佳节夜,与我们再度把酒言欢啊?”
矮胖青年淫笑着便要上手,南宫月起身避让,大声喝道:“周公子,我已乃良家妇女,若你再敢轻薄,休叫我对你不客气!”
“良家妇女?”
矮胖青年仿佛听了个笑话:“染了油渍的布,洗得再干净也有印儿,何况是人?你问问在座的老少爷们儿,妓女可有从良一啊?哈哈哈……”
“我听不下去了!”
柳湘儿一杯酒泼向矮胖青年,大骂道:“你这头又矮又丑的大肥猪,还想让南宫姐姐陪你喝酒,我看你呀,只配吃残羹潲水!”
初生牛犊就是不怕虎,骂得好!
矮胖青年一抹脸上酒渍,咬牙骂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辱骂本公子!”
柳湘儿胸脯一挺,大声道:“姑奶奶我便是,宁国公主的干妹妹,皇帝将要御赐的五品县君!”
“县君?”
“五品?”
“还是将要御赐?”
“你跟本公子拼背景?来个人告诉他,我是谁!”
“尔等且听好,这位便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二等进士及第,周春来,周公子!”
京城便是如此,权贵子弟太多,泼皮无赖更多。
“我呸!”柳湘儿骂道:“就你还进士呢,你这德行比市井流氓也不如,你爹定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身为礼部尚书,却教出这么个流氓儿子?”
“你……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大胆!快来人呐,给我将这野丫头抓起来送到洛阳府!”
周春来气急败坏,一声呼喊,几个同伙撸袖子便要拿人。
宋澈当仁不让,横在几人跟前,叹道:“本来欢欢喜喜的上元佳节,我与家人吃顿团圆饭,为何你们他妈非要出来搞事?”
“你又是哪号人物?竟敢卯到老子跟前当出头鸟——”
“他是你惹不起的人物。”
四楼悠悠响起一个声音,见一个青袍男子,缓步走下楼梯,满脸都是桀骜不驯。
“是……贺大人!”
不错,来者正是贺秋。
贺秋同样是当朝进士,与周春来多半也认识。
“好不容易来酒楼吃顿饭,却听见一群苍蝇嗡嗡乱叫,扰得人酒兴都没了。”
瞧瞧,这便是一等进士,将一群人都骂了,被骂者还得自己对号入座。
周春来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傻狍子,酒喝饱了便滚回家睡觉吧,莫要在这儿丢人现眼,免得给你爹惹麻烦。”贺秋视若无物,撞开周春来,走至宋澈跟前,轻轻一句:“宋姑爷,真是够巧。”
宋澈颔首,还以微笑。
“贺秋,你有何了不起的,你爹也不过从三品,论官职我爹还大你爹一头!”周春来忍不住怒呵。
贺秋依旧不屑看他,而是指着窗外淡然道:“楼下每隔半刻钟,便会有洛阳府的官差巡逻,要不我去将他们请上来,就当朝礼部尚书的好儿子,当众调戏良家妇女,寻衅滋事?”
“你——”
“周公子,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
“是啊,洛阳府咱招惹不起。”
些个同伙生怕被连累,拉着周春来便往楼下走。
“贺秋,咱们走着瞧!”
周春来咬牙撂下一句狠话,最后还是灰溜溜下了楼。
“多谢贺大人替我们赶走了苍蝇。”宋澈笑着邀请道:“坐下来喝一杯?”
要换做以往,贺秋定会拒绝,这次却一反常态,竟不客气坐了下来,淡淡道:“那就喝一杯吧。”
“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
宋澈斟一杯酒,递到贺秋手中,又问:“贺大人,何时来的洛阳?”
贺秋举杯饮尽,却道:“这不重要。”
与这么个话语终结者同席,很难把聊得痛快。
这时,
“哎呀,我的贺公子呀,你怎一去不复返,害老婆子我好找啊!”
四楼下来个身体臃肿,年过五旬的老妇,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卖弄风情,这种人不是青楼里的老鸨,便是撮合姻缘的媒婆儿。
贺秋脸色一沉,咬牙切齿。
“张姐都在楼上等急了,你可莫要冷落了美人,蹉跎了这段姻缘。”老妇便要来拉贺秋上楼。
贺秋甩手婉拒道:“王婆,你还是让张姐回去吧,我与他并不合适,莫要辱了人家清白。”
“哎哟,贺公子,你都没与人家聊上几句,如何能知适不适合呀?你们两个,不论家世背景,才貌年龄,那都是上一对儿,地上一双,简直是绝配中的绝配呀!”
“哎呀王婆,男缺以仕途为重,我……我实在没心思考虑婚事,你还是上去与张姐明,今夜就此作罢了——”
“哼,京城权贵公子排着队任本姐挑选,你以为本姐差你一个么?”
这时,四楼又下来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女子,她冲贺秋数落了一句,走得头也不回。
“这……这可让我如何与张大人与贺大人交代呀……哎哎哎,张姐你莫忙走!”
王媒婆追着下了楼。
满桌子江南人都在憋笑,特别是苏州来的,平日一丝不苟,谈之色变的贺大人,没想到也会为“相亲”而犯难。
“老实,那张姐与你并不般配,你俩性子都傲,若强行撮合你们在一起,必定是三一吵,五一闹。”
“哼!”
贺秋老脸一红,掷去酒杯便要起身,宋澈赶紧将他摁了回去,笑道:
“贺大人放心,今夜之事,不会传到苏州去的,呵呵呵……”
“呵呵呵……”
第三百零九章灯谜大会
“诸位客官,假设您吃好喝好,本酒楼后院还举办了一场‘灯谜大会’,若能猜中灯谜,不仅能带走精美花灯,还可获得灯笼内客栈准备的礼品,总之奖励多多,若有兴趣的客官,不妨来挑战一番……”
酒楼伙计上楼,挨着桌子通告。
上元佳节,怎能没有猜灯谜呢?
“那感情好呀,夫君你不是向来自诩聪明人么?还有贺大人,您是当朝一品进士,想必这些字谜也难不倒你吧?”
沈文君冲二人眨了眨眼。
反正是,酒过三巡,桌上菜肴风卷残云,大家都已吃得肚子圆鼓鼓,是该进入今夜主题了。
宋澈拍桌子起身,兴致勃勃:“好!今夜便将它碧霞酒楼里的礼品赢个精光!”
众人下楼,移步后院。
第一大酒楼所举办的灯谜大会,自然十分隆重,从庭廊到后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灯下吊着布条,写着各类字谜,庭廊尽头还专门搭建得有擂台,有专门的博士把关。
客人自信哪个字谜,便取下灯笼走上擂台,与博士出自己答案,若猜对了便可连着灯笼以及灯笼内的礼品一并带走。
酒足饭饱的宾客,成群结队漫步在庭廊,往往一个灯笼的谜语,便叫人猜得不亦乐乎。
“恭喜这位客官,成功猜出灯谜,获得‘鲤鱼灯’一盏,并附带大蒜两颗!”
凡猜出谜语的,博士都会高声呼唤。
“什么啊?才是大蒜啊,你们也太气了吧?”有客抱怨。
博士陪笑道:“客官,礼品,礼品,重在心意,重在参与的嘛。”
猜谜自然是为了揭晓谜底时的那种成就感了,礼不礼品其实不太重要。
“姐夫,我要这个南瓜灯!”
柳湘儿一眼便相中了悬挂在庭廊上南瓜灯。
“好,让我来瞧瞧,究竟是何谜语!”
宋澈拿起那南瓜灯下的布条,一旁沈文君帮着念叨:“一个姑娘,生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袄,坐在绿船上……嘿,这谜语中形容的,倒是与湘儿有八分相似。”
这也太简单了吧?
宋澈随口道:“显然是荷花。”
柳湘儿提着花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擂台,交付那博士答案。
“恭喜这位姑娘,成功猜出谜语‘荷花’,获得‘南瓜花灯’一盏,并附带奖励黄瓜一根。”
“姐夫好厉害!一猜就中了!”
柳湘儿提着花灯,嘴里啃着嫩黄瓜,快乐得脸蛋儿红扑扑。
“先生,我看中了这只‘莲花灯’,上边儿写着‘有面没有口,有脚没有手,虽有四只脚,自己不会走’。这是什么呀?”可可睁着迫切的大眼睛问。
宋澈都不带动脑筋,指着擂台上博士身前的桌子笑道:“有脚没有手,还有四只脚,很明显是桌子。”
可可提灯便去,果真是桌子,得了莲花灯,还奖励了颗香梨。
“姑爷,我要这个这个……”
“妹夫,你也帮我猜一个呗!”
“唉,你们也动动脑筋嘛,总是叫我猜,反倒失了乐趣。”
“可是赢奖品真的让人很开心呢!”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家子便已人手花灯,各种礼品拿到手软。
许是见宋澈太厉害了,酒楼厮来道:“客官,您实在太厉害了,再猜下去的话,咱这一溜儿花灯都要被您全部得光啦。”
宋澈道:“你可莫要告诉我,这么大栋酒楼,连几个花灯都舍不得。”
“不是不是,您莫要误会,我是以您的才智,这些普通灯谜已难不住你了,还是将玩耍机会让给别人吧……再过刻把钟,擂台上便要举挟谜语大赛’,玩儿法很简单,两个人互相出迷,攻擂与守擂,谁的谜语最难,谁便能获得大赛冠军。
厮龇着黄牙,比出三根手指头,道:“获得本次谜语大赛的冠军,将获得三张‘白条儿’,凭借这三张白条儿,您可免费在咱这碧霞酒楼里吃喝三顿!”
这高档酒楼,哪怕平日里吃顿便饭,也得去个好几十两,能免费白嫖三顿,专挑贵的点,不怎么也得吃他个千儿八百两啊?
这彩头,相当不错!
宋澈两手一摊,叹道:“虽然我与你们王掌柜是好朋友,可你们非要送我这免餐卷,那我也只能不客气地收下了。”
厮笑道:“客官,话可不能得太满哟,本次猜谜大会,汇集了洛阳城所有谜语高手,个个都不容觑呢。”
走着瞧!
一刻钟后。
博士搬去桌椅,空出擂台,瞧热闹的宾客自觉靠拢,不一会儿便聚集了两三百人。
博士宣布了一番比赛的规则——采用轮流攻擂的比赛方式,若擂主谜语被猜出,便攻守转换,由攻擂者出题,若擂主猜不出来便淘汰,若擂主猜出来了,则再由擂主出题,直至有一方猜不出来,随后便换下一名攻擂者;
凡擂主的谜语,超半刻钟无人猜出,便获得最终胜利。
“这还用比么?我们周公子,可是洛阳城第一猜谜王,这世上能难到他的谜语就没开发出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先前那醉酒惹事的周春来及同伙也参加了这猜谜大会。
“如何?你有信心赢他么?”宋澈笑着问贺秋。
贺秋轻哼:“猜谜不过是卖弄些聪明罢了,我才不屑于与之同台对垒,我乃一等进士,他是二等,孰高孰低,在当朝最高水平的殿试中早已见了分晓。”
“呃……”
宋澈心里暗骂:活该你单身狗,怪不得你没朋友!
“好,下面我宣布,猜谜大会正式开始,先由我来出一题,给诸位客官开个好头!”博士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此谜语仅有两个字,叫做‘黄昏’,猜一地名,请诸位作答吧。”
“我知道,我知道!”
柳湘儿跳上擂台,笑道:“黄昏日落,日落日落,岂非便是咱们脚下‘洛阳’?”
“客官果真聪明伶俐,猜对了,正是咱大梁帝都,洛阳城!”博士让出擂台,又道:“客官,请您出谜守擂吧。”
柳湘儿早已迫不及待,高声讲出心头谜语:
“我出的是字谜,只有三个字,叫做‘十五日’,打一个字,请大家猜猜猜!”
第三百一十章鸡兔同笼
“姑娘就是姑娘,如赐劣的字谜,岂敢上擂台来?”
邹友文大步走上擂台,道:“十五日,显然便是‘胖’字,这胖字拆开来,便半个月,半个月只有十五日,”
他顿了顿,随即出题:“繁花似锦,打一离合字,猜吧?”
柳湘儿却也实在,嘴儿一傲:“人家听都听不懂,如何能猜得出?猜不出!”她大步走下擂台。
“谜底为‘丰色艳’。”南宫月自信走上擂台。
邹友文依旧阴阳怪气:“不愧曾经的洛阳城名妓,诗词字造诣果然不同于一般人,你从良实在可惜。”
“伪君子,废话少,我也有一离合字,猜不出你便是蠢驴!”
南宫月高声道:“此谜为‘世上知己最难求’,打两联离合字,缺一个都不可,猜吧!”
邹友文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几欲开口却又觉得不对,瞪着南宫月,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老实,宋澈都蒙。他一个现代人,大概是没资格与古代人咬文嚼字的。
“贺大人,此谜语,很难么?”
“绝大多数人,只能猜出一联,但她这离合字要两联,且必须上下牵动,很难,很难。”
“你可猜得出?”
贺秋轻哼,没有话,显然难不倒他。
半刻钟即到,邹友文额冒虚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越是窘迫,南宫月越是畅快,她嘲讽:“邹友文,你也就只有靠着趋炎附势,给人鞍前马后才能当上太常寺副使。不错,我的确曾是官妓,可我身子清白,心也比你干净得多!”
“滚下来吧你!”
“对呀,猜不出就下来呀,浪费大家伙儿的时间!”
在一片叫骂声中,邹友文耻辱下擂。
“哼,不中用的家伙,连个女人出的谜语都猜不出。”
周春来大步走上擂台,傲声道::“世间知己难求,答案便是‘何人可,悟吾心’。对否?”
南宫月眉眼一沉:“答对了,你出题。”
“我这题很简单,不用你动脑子,亦可答得上来,”周春来冷冷一笑,高声道:“‘妓女立牌坊’,打一歇后语。”
南宫月攥起了拳头。
“太过分了,大过新年的,你怎么能骂人!”沈文君愤愤不平。
周春来却不以为然,看向博士:“也没有规定不能用谜语骂人吧?再了,我这难道不是谜语么?”
博士只能赔笑:“诸位客官,上元佳节,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南宫月若答了,便是对号入座,若是不答则算认输。
她朱唇欲起,宋澈跳上擂台,将她拦在身后,“她认输了,这个我来答——妓女立牌坊,下流之人认为‘假正经’,风流之人认为‘有贞操’。”
他又问周春来:“那么,你认为立牌坊的妓女,是假正经,还是有贞操?”
周春来轻哼:“还是出你的谜语吧。”
“那你听好,这道题很考脑子,一般人都答不出来,”宋澈顿了顿,开口问道:
“闻言,有只又矮又丑的大肥猪,发疯冲出猪圈,以赛马的速度向前飞驰,结果‘哐当’一声在树上撞死了,请问这是为何?”
周春来眉头一皱,“这也能算谜语么?”
宋澈冷着声音,“我这不算谜语,那你方才出的歇后语是什么?”
博士依旧陪笑:“只要能叫人转动脑筋去猜的,都能算作本次猜谜大会的题目。”
周春来只能作答:“许是那只猪,眼神不太好,或是害了什么疯猪病。”
“错了!”
宋澈呵呵一笑,尽是嘲讽:“因为那头猪不会脑筋急转弯,就跟你一样。”
“哈哈哈……”
此言一出,惹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你竟敢——”
“再听我一题!”
宋澈又问:“过年了,我家有一头猪与一头驴,请问我是杀猪过年,还是杀驴过年呢?”
周春来咬着牙:“驴子是用来拉磨的,若家里有一头猪,肯定是杀猪过年了!”
“恭喜你答对了,那头蠢驴也是这么想的。”
“那要是杀驴呢?”
“那头蠢猪也是这么想的呗!”
“姐夫好厉害,耍得这头笨猪团团转!”
“臭子,你他妈敢耍我!”周春来撸起袖子便打算动手。
宋澈连忙止住他,“哎哎哎,周公子息怒,你这般聪明,我怎能耍得了你呢?前两题不过是开个玩笑——下面我可要真出题了,你若能答得上来,我即刻跳下擂台,奉你为今日猜谜大会的状元。”
周春来压制着内心怒火,指着宋澈鼻子:“你若再敢偷奸耍滑,本公子今夜定叫你横着下擂台!”
“那你听好了,这一题连翰林院大学士都不一定答得出来。”
宋澈在擂台上边走边问:“话寺庙里有一百个和尚,伙房里蒸了一百四十个馒头,大和尚每人分三个,和尚每人分一个,请问,这寺庙中有大和尚各有几人?”
学四年级的二元一次方程,不妨了解一下?
周春来先用手指算了片刻,意识到此题之深奥,大喝一声:“博士,快快拿纸笔来!”
博士赶忙送来纸笔,周春来便趴在擂台上,左加右减,一笔一画换算起来。
“博士,看准时间啊,半刻钟若无人解答,本次猜谜大会便是我胜了。”
宋澈有意提醒,如同一次次鞭策,抽打催促周春来。
做过数学题的都知道,越紧张越解不出。周春来草纸扔了一张又一张,算得满头大汗。
“半刻钟到!”博士准时报点。
周春来如泄气的皮球,气得将毛笔往地上一扔,大喝道:“我不服!这种难题,连大学士都无法在半刻钟内解出,你分明是刻意刁难我!若是如此,还举办什么猜谜大会,明日我也找学士求一道难题,让你们通通都答不出!”
博士的脸都快成苦瓜了,“我就是想办一场灯谜会,让大家喜庆喜庆,我容易么我……”
宋澈大大方方:“好啊,你若是不服,也可出一道同样的题,若十个数之内我答不出来,便算你赢如何?”
“这可是你的!”
周春来当即发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十八头,下有六十六足,试问:雉、兔各有几何?”
罢,他招呼台下同伙:“十个数,给老子大声数起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鞑奴
“还剩最后三声,你若答不出来,就给我乖乖滚下擂台——”
“你给我听好了!”
宋澈大声道:“鸡有三只,一只两足,一只一头,共三只六足;兔有十五只,一只四足,一只一头,共十五头六十足,二者加起来便是十八头,六十六足!”
“好详细的解答啊!”博士不禁赞叹。
周春来惊得哑口无言。
“人不行怪路不平,就你这脑子,还敢妄称进士?在我们家乡那边儿,八岁孩童都能解答此题。”
宋澈懒得与之多作表情,与博士了声:“将三张白条儿彩头,送到城南宋府即可。”
罢,领着一家子人,在连绵不绝的称赞中,大摇大摆走出酒楼。
……
月上梢头,华灯绽放。
除了绚烂的灯火之外,节目也是百花齐放。
“美女蛇嘞,会动的美女蛇……”
“花瓶姑娘,长在花瓶里的姑娘……”
“西域艳舞,西域艳舞哟……”
杂耍的,卖艺的,唱戏的,各式各样的地摊吃,稀奇古怪的商品杂货,还有抛绣球、比武招亲等嫁娶节目。
逛着逛着,一家人便分成了两拨,由南宫月带着沈文君她们到翠香阁里买胭脂水粉,周雅昭与大房家的表姐、姐夫则趁此机会到各街坊的珠宝店,鞋店进行考察,争取今年入驻洛阳市场。
宋澈都没跟着去,只与贺秋大街上溜达瞎逛。
身边没有女人,反倒轻松不少。
贺秋却有不一样的心境,这一路走来,凡遇到抛绣球,文武招亲的节目,他都要打量几眼。
男情女爱,世间常态,谁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上元佳节,男女开放,瞧瞧这满大街的年轻女子,若有看上的,不妨勇敢些上去搭讪,以贺大饶外貌,她们保证不会拒绝。”
事实上,凡路过的单身女子,不论老少美丑,都愿意多看贺秋几眼。
贺秋的确长得帅,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官拜五品知府,老爹还是洛阳府尹,除性子太高傲,几乎找不出其它缺点。
“男缺以仕途为重,儿女情长我不需要。”
“我突然想起了一本书,它叫做《傲慢与偏见》。”
“一听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野史杂书。”
“但它里头讲的故事却十分有道理,男人因为傲慢,女人因为偏见,差点错过了良缘。”
宋澈冲贺秋笑道:“你明明可以很招人喜欢,却偏偏要将自己变得让人讨厌,你没有朋友,没有爱人,一切原因都来自你那骨子里的傲慢。”
这话好似一针见血。
贺秋回望着宋澈,刚开始还是那么不屑,再后来慢慢释然,以至于陷入沉思,最后轻轻一句:
“有机会将那本书找来让我瞧瞧。”
宋澈摇头笑了笑,若真要找个不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眼前此人,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可爱”比较适合。
“哎哎哎,几位客官,您们还没给钱呢!”
街边,见一枣贩追出摊子,向一群身穿奇装异服的汉子索要钱财。
这群大汉有五个人,穿革靴,戴毡帽,裹兽裘,扎辫,高高的颧骨,杏黄色的皮肤,一看便不是梁人。
洛阳作为帝都,即便四处战争,仍有不少外邦滞留于此,大多数外族人都很守规矩,吃枣不给钱的还是头一次见。
“去你的!老子吃你几个枣子都要收钱?”
贩足足矮了大汉一个头,被大汉轻轻那么一推,往后踉跄了七八步。
“几位客官,若是尝一两个,倒是不打紧,可您们一人抓一把,这都去了好几斤了,我是做本买卖的,您们还是将钱给了吧!”
“呸!”
一个裹着虎皮的大汉吐出枣核,“吃你几个枣子便叽叽歪歪,罢了罢了,还给你!”罢,将手中的枣子狠狠砸向贩。
谁能知道,拇指般大的青枣,竟有如此威力,贩被砸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
“这群鞑子,太过分了!”
“滚出洛阳城去!”
围观群众,纷纷指责。
“他们是……”宋澈看向贺秋。
贺秋冷冷一句:“第戎人。”
宋澈微微皱眉,“第戎不才与大梁打完仗么?”
“许是来求和,索要岁币的吧,一贯伎俩了。”贺秋板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第戎大汉不依不饶,指着群众便骂:“老子可是第戎使节,连你们太子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一群刁民嚷嚷什么!”
“果真是个粗鄙低劣的民族,都豪取抢夺到洛阳城里来了么?”贺秋径直走到那虎皮大汉跟前,与之四目相对,全然无惧。
“你找死!”
虎皮大汉握拳径直打来。
贺秋侧身一闪,顺势扼住其腕,抬腿便是一脚,踹在虎皮大汉腹部。
虎皮大汉后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体。
其他大汉欲上——
“让开让开!”
这时,巡逻的官差拨开人群冲了进来。
“上元佳节,谁敢闹事!”
金刀都头刚开口质问,一瞧见贺秋,赶忙收了语气,惊讶道:“公子?”
“这里没有什么公子,我乃苏州知府贺秋,逛街时遇到这几个外邦人饔飧不继,还当众打人。”
贺秋与金刀都头道:“你们来得正好,将他们统统抓入衙门!”
金刀都头瞥了一眼几名大汉,不由面露难色,凑近贺秋身边,低声道:“公子,为首那人是第戎使节,若抓了他们,反倒会给恩公添麻烦……”
贺秋脸色阴沉。
“哼!”虎皮大汉掸璃身上的灰尘,冷笑道:“都与你们了,老子不是一般人,吃你们梁人几个枣是看得起你们,若是我第戎心情不好,可就不是几个枣,而是几座城了,哈哈哈……我们走!”
懦弱便要挨打,欺负到家门口,也得忍着。
“散了吧,散了吧……”
群众尽显失望,纷纷摇头散去。
“派几个人跟着他们,若再敢闹事直接逮捕,后果由我承担。”贺秋都头下令。
金刀都头叹了口气,应是跟了上去。
“我还以为贺大人只会读书,没想还有一身武艺。”宋澈暗暗竖起大拇指。
“君子六艺,文武双修,我哪样不会?可惜!”
贺秋摇头悲愤,“我辈儒士,本应修身齐家治国平下,却对眼前凶徒无可奈何,悲哉,痛哉!”
他仰长叹,大袖一甩,步入灯火阑珊。
宋澈抿着嘴唇,他虽非儒士,却对贺秋的话有所共鸣。许是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恍然间也觉得,这上元佳节,不那么美丽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人若有情人易老
正月十六,喜庆依旧。
用白条儿又去碧霞酒楼胡吃海喝了一顿,晚上便没再出去赏灯。
昔日红楼里的花魁美人都养在自家,看她们唱歌跳舞,还要啥自行车?
正月十七,蹴鞠开赛。
舍不得喜庆的人们,齐齐相聚于蹴鞠城,仅此一夜,一场球赛,便收益了两万两。
正月十八,姜云还没回家。
同日,宋澈在南城挑了处好地段儿,买了一栋三层楼,做下钱庄分号,接着是装修与开业,预计月底便可完成,到那时洪兴社的收益,便可存入自家钱庄了。
正月十九,洛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可大梁最大的人物就在皇宫中,还有什么人值得被称之为“大人物”?
一大早,街道被肃清,由禁军亲自开路,一只三四百饶外邦队伍,护送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浩浩荡荡走进洛阳城。
前来迎接的,不仅有朝廷高官,还有元宵节在街头闹事的几个第戎大汉。
“哎,你们听了嘛,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第戎的王子呢!”
“王子就了不起了么?王公贵族的车驾都没敢这般浩大!”
“听这次第戎王子来,是找大梁和亲的,要娶宁国公主呢!”
“我第一个不同意,咱乃上邦王朝,岂能将公主下嫁给这些野蛮人?你瞧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儿配得上咱公主?”
“你不同意有个屁用,和亲还算好的了,总之莫要再进贡岁币,不然好不容易降下来的赋税又要增加,唉……”
宋澈一听言论,心想坏事儿了。
果不其然。
当夜里。
消失了四五夜的姜大侠终于回来了,浑身上下都是女人香。
“我还以为你死在龙床凤榻上了呢。”
宋澈闲情逸致,把玩着挂在庭廊上的花灯。
姜云心急如焚:“你难道没听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那北方蛮夷的王子,要娶宁国公主!”
宋澈冲姜大侠眨了眨眼睛,轻轻问了一句:“你舍不得啊?”
“你若不送我那寒战神套’我指不定还舍得,可……可如今我已与她——”
“哎,你可莫要赖在我头上,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姜大侠对我,你只与公主促膝长谈,绝对不会窃玉偷香。是你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给自己种下了孽缘,可不能怪我,可不能怪我……”
“哎呀!宋兄!我的好兄弟!”
姜云勾过宋澈的肩膀,恳求道:“你就别晃悠我了,赶快想个办法,即便不是为我,也要为公主,为下,堂堂大梁王朝的公主,岂能下嫁给第戎蛮夷?”
宋澈笑了笑,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头,问道:“我这里有上中下三条计策,你选一选——
下策为,你现在便去太子府,告诉太子你已与公主有夫妻之实,赌他个一步到位;
中策为,你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公主远走高飞,从此闲云野鹤,安贫乐道,做一对神仙眷侣;
上策为,我略施计,让和亲作废,可如此一来,你想迎娶公主可能会不那么容易了。”
姜云凝眉沉思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我倒是很想选中间这一策,可若是远走高飞,弃国家于不顾,岂不是愧对下人?岂不是太自私了么?我想沁儿她也绝不会同意。”
宋澈眉毛一挑,“咦,都叫上沁儿了?”
“先前在寒山寺,那老尼姑不是我命中要有个‘心如止水’的姑娘么?赵沁的沁,便是水加上心,她乃是我的真命女,我叫她沁儿岂非合乎常理?”
可是他却忘了,老尼姑后头还有句话,这个心如止水的女人,不仅是桃花运,更是桃花劫。
“废话少,我选上策!”
“确定?”
“确定!”
“备车。”
“去哪?”
“见一个老朋友。”
……
城北,高府。
“咚咚咚!”
姜云第三遍,重重敲响府门,大喊道:“有没有人啊?快快开门!”
“难道高大人走亲戚去了么?”
起来,每次与高琛见面,都在局势紧张之时,还从未到他家里拜访过。
印象中的高琛,总是板着一张脸,除了忙碌政务外,似乎没见他有过其他乐趣。
真要给他个评价,那便是:“伟大却不讨喜的一个人。”
宋澈倒是蛮好奇,他家人会是如何。
“真不在家么?”
姜云拳头攥得咯咯响,这一拳下去那就不是敲,而是砸了。
在他拳头刚要碰到大门时,“咯吱”一声,门终于开了。
看门的老仆,瞧见迎面而来的拳头,吓得连连后退。
老仆很老了,白发苍苍的模样,即便不抵耄耋之龄,也有古稀之年。
好在姜大侠拳头收得及时,不然这一拳下去,非得将送他上西。
“哪里来的毛头子,竟敢砸我高府的大门!”老仆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铁拳心有余悸。
宋澈赶忙陪笑:“老人家,您别动怒,我们是高大饶朋友,方才敲门多次无人应,所以才加大力度,惊吓了您,我在此与您赔不是了。”
“我早就听到你们敲门,可我腿脚太慢,也喊不太出来。”
老仆顺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门口两个年轻人,有些疑惑:“我家高大人位高权重,他那些权贵好友我都认识,可从没见过像你们两个这般年轻的。”
“老人家当识得此物。”
宋澈从袖中将先前高琛所赠的那块“黑凤令”取出来递给老仆看。
老仆仅瞥了一眼,便帮着宋澈将令牌蜷入掌心,招呼道:“看来真是贵客,请先进府吧。”
二人随着进府。
老仆走得的确很慢,一步要跨两步走,宋澈与姜云也不好走快,只能慢吞吞跟在身后。
高府不算,几乎没亮几盏灯,十分冷清寂寥。
“高大人在枢密院处理政务,二位公子在客厅稍后,府邸离院署不远,我书信一封他很快便会回来。”老仆道。
“老人家,冒昧问一句,您是?”
“老朽姓张,是府上管家,从一生下来便在高家为仆,如今已历高家四世,到六十五岁熬死了所有下人,才混上了管家,呵呵呵……”
苍老不失爽朗的笑声,在高府中悠悠回荡,虽打破了宁静,却更添了几分孤寂。
宋澈与姜云相视一笑。姜云问道:“那老爷子,这高府就您一个仆人啊?”
张管家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十五年前便只剩我一人了……”
宋澈与姜云再次相视,却再也笑不出来,俱是一声叹息。
人若有情人易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国士无双
“高大人他啊,十七年前丧偶,十五年前丧女,至那以后再也没曾婚娶,也遣散了府中仆人,只留老朽一人守家养老;大人他虽有此处府邸,却不常常回来,时而住在枢密院,仿佛政务便是他的一黔…”
老仆应该许久未曾与人讲话。
从进门起便滔滔不绝,讲述着身边的一切,昏暗灯光下,佝偻的背影,沉郁顿挫的语气,不仅是他,仿佛让背后这两个年轻人都跟着过了一辈子。
引入客堂就座,老仆要给二人沏杯热茶,却发现火炉没烧,他当来到炉子前时,又发现没了炭火,他取来炭火点燃,又发现铜壶里没水。
本以为他可以将水打来,谁知却抱着空水壶回来,苦涩赔笑了一句:
“壶锈烂了。”
家里有老饶,实在看不得如此。
“老人家,您不必客气,还是写信将高大人唤回来吧。”宋澈劝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放下水壶,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写了张纸条,又对着窗外“咕咕”了两声。
很快,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他将纸条绑在鸽腿,放飞了去,后又冲两个年轻壤了句:
“你们稍后,我去沏茶。”
望着老仆离去的背影,流血不流泪的姜大侠,竟然揉起了眼睛。
“你咋了?”宋澈诧异。
姜云深吸一口气道:“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师傅,他老人家已近百岁高龄,我离开以后,南谷就只剩他一人了。”
宋澈哭笑不得,“你不还有个师哥嘛?”
姜云道:“他早不知死哪儿去了。”
“呃……唉……”
他好在还有个师傅,宋澈自穿越到这儿,老爸,老妈……不敢想,一想便心疼。
两刻钟后。
急促的脚步声。
“宋先生,姜将军,贵客临门未能及时相迎,还望见谅啊!”高琛喘着粗气,几乎是闯进来的。
这时,老仆也端着三杯茶走了进来,放下茶盏后,识趣地退出了客堂并掩上房门。
“二位贵客为何来了洛阳也不与高某一声啊?突然造访,府邸寒凉,也没备酒菜,失敬失敬。”高琛将茶盏向宋澈与姜云推了推:“粗茶请饮。”
“高大人,你可是我的顶顶顶头上司,如此客气,怎叫我这个州地将好意思?”
姜大侠也学会了客套。
高琛摆手笑道:“哎,姜将军与宋先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将军之神勇,先生之才智,我是敬佩不已!”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客套了,还是正事吧。”
宋澈问高琛:“高大人可知,第戎王子前来和亲内幕?”
“必然是知晓的。”
原来:
自大梁与西羌结盟之后,第戎在战场屡屡受挫,北方关外本就缺衣少食,再加之严冬大雪,第戎不得不放弃对梁作战;
不打仗了,便想捞好处呗,见大梁给西羌进攻岁币,便想着来分一杯羹,弥补战争损失。
“哼!”姜云气愤道:“可恨的第戎鞑子,犯我大梁国土不成,还想赚我国钱粮!此事岂能答应?”
宋澈摇了摇头,“若朝廷没有这方面的考虑,怎可能让第戎王子进洛阳?”
高琛叹道:“陛下龙体欠安,由太子总理监国……太子深受贾太师影响,一直都想破财消灾,此次第戎王子完颜烈进京,十有八九能达成政治愿景,一是与公主和亲,二是进贡岁币,保证来年不再战乱。”
姜云骂道:“如此懦弱的储君,将来当了皇帝,那还得了?”
“他恰恰是为帘皇帝,才会有与第戎和亲的想法,”
宋澈道:“老皇帝年迈,命不久矣,当下又朝局多变,太子想要稳坐皇位,第戎这最大外患必须安抚。”
“那你的意思是,他将自己妹妹献出去,还赔个几百万两的嫁妆,做法是对的咯?”
“害,我只是暂时分析,话都还没完,你急个什么劲儿?”
宋澈继续道:
“单从政治上而言,联姻的确可以实现短暂和平,但第戎是什么民族?一个女人,一笔岁币,便能抵消他们野心么?这显然不能。”
他又当着高琛,比出七根手指,叮嘱道:
“高大人,我已思得六议一策,你且仔细记好,面见太子时转告于他,他听后必会放弃联姻——
第一议,便是我方才的,第戎野心勃勃,与之联盟乃与虎谋皮,万万不可;
第二议,第戎之所以会来讲和,并非他们心悦诚服,而是不再具备战争条件,你可告诉太子,第戎表面讲和,实则施的是‘缓兵之计’;待来年北方冰雪融化,春暖花开之际,游牧渔猎恢复,第戎得了岁币钱财,必将扩充兵力,再度来犯我境;
第三议,第戎鞑子犯我大梁,不论是北方御敌的将士,还是大梁数千万百姓,心中无不对其深恶痛恨,若此刻与他们屈辱纳贡,还要将公主送出去和亲,岂非失了民心?他这皇位还如何坐得稳?
第四议,我大梁朝乃是正统上国,他第戎不过关外鞑奴,若屈辱纳贡又将公主下嫁番邦,虽表面为和亲结盟,背地里岂非暗示我上国与下邦称臣,如此,岂不失了我大梁王朝的气节?
第五议,可从字面意思出发,宁国公主,宁国宁国,正应了是‘国家安宁’这四个字,将宁国公主送去外邦,国家哪里还能安宁?所以公主必须嫁给自己人——”
“宋兄,你得太对了!”
姜云激动得,恨不得亲上宋澈一口。
“别插嘴,老子还没完呢!”
宋澈郑重道:“第六议,乃重中之重——
试想,我梁朝已与西羌结盟,若再与第戎结盟,西羌会作何感想?再假设,若来年第戎进攻西羌,我们帮还是不帮?帮了便等于与第戎结盟作废,给了他再犯我国的理由,可若是不帮,以西羌之国力,必定抵挡不住第戎,若西羌灭国,唇亡齿寒呐!”
高琛紧紧握住宋澈的手,发自内心感叹:“此六条建议,优缺分明,条理清晰,宋先生真乃无双国士也!”
下一刻,却又担忧:“可第戎王子与使节已引入京城,若是直接拒绝,恐怕有伤朝礼节。”
宋澈淡然一笑:
“我方才,有六议一策,六议已讲明,剩下一策,可拒得他们有理有据,哑口无言!”
第三百一十四章 洪兴扛把子
“起这一策,还得借助我洪兴社的手段——与第戎来一场马球比赛。”
“马球比赛?为何不是蹴鞠比赛啊?那些第戎鞑子,在马背上出生,我们与之打马球,岂非处于劣势?”
“非也非也。”
宋澈道:
“若是以蹴鞠比赛,他们或许不会答应,可若是以马球论输赢,必涨他们傲气,定会毫不犹豫;
我洛阳六十万禁军,难道还找不出几个骑马好手?何况还有姜兄你这位神勇无敌的绝世高手坐镇;
再者,主场在我,裁判在我,民心在我,规则在我,比赛前夜我请几个娼妓,叫他们腿软神乏,或是在他们马匹上动些手脚,这类损招我上个茅房的功夫便能想出几百个来,输赢我了算;
但有个注意事项——
此次比赛不可太突然,我们可假借公主的名义。就,咱们宁国公主,文武双全,未来的郎君也必须有高超的武艺;
如此一来,比赛便不是比赛,而是一场考核,他自己能力不行,没通过考核,那就只能夹着尾巴滚回第戎。”
“妙!此计甚妙!”
高琛与姜云纷纷大赞。
宋澈抿了一口茶,又道:“方才所言,只是今夜造访的第一件事,这第二件事嘛……唉。”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问道:“高大人可知,安阳王之事?”
高琛听此人名,脸色不由一沉:“若宋先生脑海中有想法,那八成便是安阳王的想法。”
“高大人,你与我个实话,皇帝到底还有多少日子?”宋澈忽然问道。
高琛沉默了许久,摇头叹道:“皇帝陛下自去年入冬便未上过早朝,我最近一次见他还是两个月前,在寝宫龙床上躺着,从谈吐语气上判断,只怕这一场病是好不了了;
听宫中传言,若非有方士灵丹加持,恐怕皇帝陛下早就……”
“方士?灵丹?”
正史自秦始皇开始,不少帝王都想长生不老,找方士炼丹延寿实属正常,可偏偏这个时候,在听到什么“方士”,“灵丹”,“仙师”,“长生”之类的字眼,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红莲教。
宋澈看姜云,他也有同样的表情。
“陛下好几年前便开始信奉黄老之术,宫中一群方士搞得朝堂乌烟瘴气。”
高琛突然想起道:“哦对了,安阳王也十分信奉道教,陛下派他出京公干,好像就是为两东海之滨寻觅仙师。”
危在旦夕的帝王,逃离京城的安阳王,北方发迹的红莲教,寻找仙师与妙药……
宋澈实在不愿去深挖这些事,可偏偏他所在意的女人也去了北方,林玥,王妃,郡主都是对他有恩之人。
“唉……”
无奈叹气,唯有叹气。
“如今河北、京东两路,有个名为‘红莲教’的邪教在民间迅速滋生,趁它还未势大,必须将先它扼杀!”
“下去之后,我便召枢院参议此事。”
“对了,今夜还有一件私事,我想请高大人帮个忙,去西凉军营中找个叫做‘刘超’的人,他今年二十四岁,身高八尺半,祖籍苏州……既是私事,自然有赏,若能找到他,我将赏银百两以作酬劳。”
“先生客气了,若那刘超还在军营,我一纸文书便可将他召回。”
“如此,便谢过高大人了。”
今夜三件事毕,宋澈与姜云不再多留。
高琛与老仆送客出门。
“离别前,宋某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如何?”
“俗话‘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这老人嘛,最怕的便是孤独。”
宋澈抱拳一礼,又添了一句:“冒犯了。”随即坐上马车,离开了高府大门。
高琛愣了片刻,恍然大悟后,愧疚得不敢看身旁老仆。
“张叔,自明日起,你便随我到枢密院去住吧。”
“啊?老朽一介白身,怎能入政务堂呢!”
“不碍事不碍事,从今往后,我待你如生父,颐养年。”
四代忠仆,老泪纵横。
……
……
官员府邸在北城。
公主府也在北城。
回家的路上。
姜云突然将头伸进马车,也不话,就“嘿嘿嘿”傻笑。
你不,我也不。宋澈还之“嘿嘿嘿”傻笑。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我笑是因为我有东西想找你要。”
“我笑是‘抬手不打笑脸人’。”
“既然你不打我,我便明了……你,还有没赢战神套’?再给我来几海”
还想要几盒!
“没有了!”
“没迎…没有了,我一样也是战神。”
姜云缩出脑袋,只觉得马车一颤,突然停止了前进。
宋澈出厢一瞧,姜大侠早已跳上屋顶,飞往哪个销魂窝,自然不用人多。
“姜兄,晚上悠着点儿,你可是马球的主力军!”
“放心,我懂采补之术,再虚也不湿鞋!”
采补之术?
“无论如何也得让他传授给我。”
……
……
正月二十,春风化雪。
一大清早,宋澈便来到社团门店,坐在“扛把子”的位置上,等待贵客上门。
“破荒,破荒呀,宋老板竟亲自来门店了。”
“老板,听您喜欢吃馒头,我特意给您做的。”
“老板娘又没来,您别这么拘束嘛,就像从前一样……”
还得是红楼里出来的姑娘,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口呼吸,每一个眼神,都叫人热血喷张。
若不是害怕突击检查,宋澈早就把持不住了。
“你们都给我规矩点些,待会不定有大人物要来——”
未等话音落下。
一队黑甲禁军突然冲进店内,原先还搔首弄啄女人们,即刻变得拘束乖巧,粉粉躲到宋澈身后。
随之,一名银甲将领,高举一封公文,大步登堂,并高声道:
“太子殿下有旨,三日之后,要为宁国公主举办一场‘比赛招亲’……本次比赛,将交由洪兴社全权负责!”
高大人果然没让人失望。
宋澈双手接过公文。
银甲将领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老板,本次比赛,可是关系到大梁王朝的颜面,你可要顶住啊!”
“请将军放心,洪兴社扛把子,必定不辱使命!”
第三百一十五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马球与现代曲棍球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大的差别在于,后者是人在地上击球,前者则是马背上击球。
马球亦是当代十分流行的运动之一,但由于门槛儿过高,无法做到平民化,因此知名度要远远低于蹴鞠,但在王公贵族与军营中常有举校
马球非常考验击球手的御马术,在马背上保持平衡的同时,还得将拳头般大的圆球打入门框,难度可谓极高。
比赛两两对抗,每队八人,各骑骏马,击入对方门框则记一分,以分数定胜负。
……对于这项运动,宋澈是门外汉,挑人选角以及训练,只能交给专业人士来办,他的任务是规划场地以及布置战术。
马球需要纵马狂奔,场地要比蹴鞠大得多,蹴鞠城地势太,显然已满足不了需求。
宋澈便在蹴鞠城外觅了处空地,划分场地,安置球门,搭建专供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观赛的看台,杂乱繁琐的事儿,三都觉得紧巴巴。
比赛前最后一夜。
宋澈将十名球员叫到场地——考驾照还得先“合场”呢,提前熟悉场地,也能提高些胜率。
为国争光之事,自然要最好的人,最好的马,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术。
十名选手,八名首发,两名替补,除姜云外,绝大部分都是从禁军骑兵营里挑出来的好手,个个精明强干,配将军盔甲,所用的赛马,全全由太子提供,匹匹雄姿矫健。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通过我这几日探来情报,已基本掌握了对手的信息,我接下来的话,大家要仔细听好,它极有可能成为制胜关键!”
宋澈与众球员席地而坐,随后拍了拍手,南宫月推着一块“黑板”走至身后,黑板上画着一幅平面图。
“看黑板!看黑板!眼睛往哪里瞟?”宋澈用木棍敲了敲黑板。
“宋老板,您后面这位‘女施主’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有她在我们会分心的。”有人笑着打趣。
南宫月撇了撇嘴,拂袖遮面,隐退于黑板后。
“行了,下面进入正题。”
宋澈用木棍指着板上图画,讲解道:
“这张方形图,画的便是咱屁股下的这块场地,左侧这八个圈,代表大梁球队,右边八个叉则是第戎队;
第戎的打法非常激进,五个在前场主攻,只留三个在后场防御,他们的阵型平面图上已大致标明;
第戎用这种打法,倒也符合其民族鲁莽的性,但咱梁人不同,不仅有技巧,还有脑子;
明日我队首发阵容为‘三四一’,三名速度最快,技术最好的充当前锋主力,四名留守中场,最后一人别的不干,就侯在球门前,只要敌方进入危险禁区,不论用哪种手段,也要将球挡出去;
敌方阵容攻远大于守,最大弊端便是,若能突破他们前场五名主力,快速进行反击,敌后仅有三人,肯定无暇守门,可轻松破之;
当然,对方在前场安排五人,攻击性必然很强,但马球比赛场地非常之大,肯定不可能滴水不漏,必然会出现失误;
咱前场主力只有三人,万万不可冒然进攻,只需防好每一次来球,待敌人气竭,待敌人着急,待敌人失误,咱再当机立断,前场配合中场一起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反正,咱们一切听宋老板的安排呗!”
“非也非也,赛场上局势多变,大家也要懂得随机应变,比方防线出了漏洞,要及时上去协防,进攻遭到骚扰,应及时上前挡拆,总而言之,这里头的学问多得很,一时半会儿我也讲不清楚,诸位兄弟都是万里挑一、智勇双全的高手,不仅我相信你们,大梁千万同胞也相信你们,定能披荆斩棘,赢下比赛!”
“啪啪。”
宋澈又拍两下手。
南宫月将黑板翻了个面,见上头贴着三幅人脸画像,一张留着山羊胡,一张留着大虬髯,另一个张额戴宝石发带。
“大家再看黑板,从左往右依次是第戎王子完颜烈,第戎使节塞班,第戎护卫长玛卡巴卡……不愧是鞑奴,连名字都取的一塌糊涂,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要记住这三个饶长相;”
宋澈顿了顿,又道:
“此三人便是明日第戎队的主力,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他们严防盯死,第戎便会大大失去得分能力;
再者,既是对抗性的比赛,有点动作,受点伤也在所难免,因此明日大家不用太保守,该出手时便出手,反正校正裁判是咱们的人……不过得记住,动作幅度莫要太大,毕竟咱大梁是礼仪之邦,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言语至此,他站起身来,掸璃身上灰尘:
“好了,今夜便安排到这儿,明日势必会是场恶战,大家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备战第戎!”
众人应声散去。
南宫月捧着黑板,眼眸痴痴望着宋澈,笑盈盈一句:
“宋老板,您真细。”
细?
宋澈点零自己的脑袋,阴测一笑:“大脑袋是很细,脑袋可雄伟得很呢。”
南宫月愣了愣,摇摇头:“没听懂。”
“日后你便会懂了。”
……
次日一早。
宋澈与洪兴社店员,早早来到赛场,还专门从军营里借来了一千个大头兵。
他在赛场的左右两边,各安排五百名士卒,左边的手持斩马刀,右边的手持长矛。
“都给我精神点儿啊,从此刻开始,一动也不能动,哪怕是有内急,也都给我拉裤裆里!”
宋澈郑重叮嘱。
“宋老板,你安排这么多刀枪兵,难道是想……”
南宫月惊疑望着宋澈,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能兵不血刃,何须动手杀人?”
宋澈摇摇头,又抬头望向东方逐渐高升的朝阳,一声感慨:
“今日是个艳阳啊!”
南宫月也顺势望向朝阳,却百思不得其解。
“老板,又是日后我才能懂么?”
“那倒不用,待会儿你便会懂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骑绝尘
无奈是国家级的比赛,关乎到大梁王朝脸面。
否则宋澈高低也要在外围开个盘,狠狠赚他娘一把。
辰时。
比赛双方牵马入场。
太子携手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一同上台观赛,其中那个坐在纱帐里的,正是本次比赛的“彩头”,宁国公主。
“与这么多王族大臣一同观赛,怕是连梦都不敢这么做。”沈文君叹声感慨。
宋澈笑道:“是嘛?”
“请问,哪位是宋澈宋老板?”一个手提拂尘的太监上前来问。
宋澈微微抬手,示意是我。
太监道:“宋老板,太子殿下请您与夫人同席观赛。”
“啊?”沈文君受宠若惊。
既是储君相邀,也不能拒绝,宋澈拉着沈文君,临走前还回头与琴若与周雅昭眨了眨眼睛:
“我只带她去,你们可莫要吃醋哦。”
“去吧去吧……”琴若笑着摆手。
柳湘儿赶忙问:“姐夫,你见到太子殿下,记得帮我问问,何时才能封我‘县君’呀?”
宋澈嘴角一抽,她做梦都在念叨这件事儿。
“我今日出门,也未曾妆点打扮,一张素脸,如何能见得太子与太子妃。”沈文君梳着头发,莫名紧张。
“只是过去请个安,何需盛装打扮?”
宋澈携手沈文君走向看台。
看台上撑起大帐,太子携妃坐首席,旁席俱是朝中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末尾有一空席,显然是给宋澈准备。
宋澈与沈文君入帐请礼。
“宋先生,今日比赛,你看如何?”太子笑着问。
宋澈答道:“太子想要如何,它便能如何。”
太子哈哈大笑,与群臣道:“瞧瞧,这才是会话的人。”
满朝文武,有赞赏,有不屑。
太子随手一指末席,“入座吧,但愿你安排的这场比赛,要比昨年中秋更精彩。”
比赛即将开始。
大梁队在左,按宋澈昨夜所排,以‘三四一’队列站好;第戎队在右,果真五个人在前,三个人在后,大门口几乎为空。
“当当当!”
“本次马球比赛,分上下两节,每节两刻钟,中场休息一刻钟……所谓来者是客,我方尽地主之谊,首次球权让于第戎!”
校正裁判简单宣读一番规则。
“咚!”
铜锣一响,比赛开始!
完颜烈猛地一记挑打,将圆球打出十余丈远,随之与前排五个主攻手,一齐策马向前冲锋。
姜云与另两个大梁主攻手,飞速掉头去争夺球权,可仅在掉头的短短半秒,对方已冲出三四丈,再快的马也肯定追不上。
完颜烈第二杆再次击中,圆球又往前飞了二十来丈,节奏似乎完全把控在他手郑
然就在第戎想要争夺第三杆时,大梁四名中卫开始发力,抢先第戎夺下第三杆,将圆球回击了七八丈。
第戎使节,也就是先前在洛阳街头吃枣不给钱的那厮,争先抢下第四杆,再将球往回击。
大梁中卫当仁不让,断下第五杆又打了回去。
如此间,在左半场来来回回击打了十余次,搅得烟尘漫飞舞,圆球进退却不超过三十丈。
赛场上抢夺激烈,看台上目不转睛。
有一一,马球比蹴鞠,不论对抗性,还是观赏性都要强太多。
进攻方若取不得进球,便同等于失败,渐渐,第戎队形开始杂乱,谁都渴望能够快些突破,以至于出现勒马不及时,两个队友相撞闹出乌龙。
大梁一方再次夺下球权。
“将球传给我!”姜云大声呼喊。
这马球赛场要比足球场还要大不止五六倍,姜云的一声呼喊却连看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头戴白樱盔的将是谁的部下?一声大吼便叫本君心潮澎湃!”太子指着姜云问道。
高琛道:“回禀储君,此人名字唤作姜云,乃是泰州马步军统制,他去年从戎参军,于龙口港破三关,斩杀倭寇一千余人,又领兵打破马家庄为国锄奸,大海盗王直正是他亲手擒获的,本次姜将军入京,便是应陛下召见,等今年临朝听封呢。”
“哦?”太子大赞:“想不到我大梁朝,还有如此勇猛之人,真乃将帅之才啊!”
“呵呵……”
坐在左侧席的一名青须老者冷笑:“以一人之力,斩杀倭寇千人?高大人想偏袒此人,也不必如此浮夸吧?这一千人,光砍杀便要废好大力气,何况他还要带兵破关。”
“王大人,你此话何意?前线军监督查,亲眼所见战功,岂能浮夸虚报?”高琛高声质问。
青须老者依旧冷笑:“前线之事,太子未看见,陛下也未看见,仅凭几张嘴,谁能确定是否真实?反正你主管军机政务,你什么便是什么。”
“你——”
“够了!”
太子呵斥:“你们见面不吵两句,是不是心里就不自在?还能让本君好好观赏比赛?”
高琛指向赛场,与那青须老者道:“姜云是否勇猛,赛场上一看便知!”
再看那赛场——
夺得球权的中卫,一棍子将圆球打向姜云,不等球落地,姜云凌空挥杆,将球击出五六十丈远,在左半场漂泊了近一刻钟的圆球,终于飞到了右半场。
“秦显!张猛!”
姜云冲另两个主攻手挥杆示意。
秦显与张猛策马而出,分左右两道冲向球场,不等第戎队主攻手掉头,率先冲过半场。
姜云从中路长驱直入!
完颜烈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冲三个后场防卫呼喊:“快拦住他们!”
拦得住么?
根本拦不住!
姜云,秦显,张猛,三点连成一线,同时向球门发起冲锋,左边球打至右边,右边打至中间,中间再往左边分,来来回回,第戎后卫被耍的团团转。
最后姜云带球,一骑绝尘,眼见就要攻破敌方大门,谁料第戎后卫甩袖似掷出了个什么暗器。
姜云耳廓一动,听出了破空声,反手那么一抓,一颗铁蛋子俨然握在掌心,他回头瞪了一眼第戎后卫,似乎在:你给老子等着!
也没去多理会,得分才最重要。
再无人可以阻挡,姜云顺利将球送入敌方大门。
“好啊!”
一时间掌声雷动,看台欢呼如浪,就连纱帐内的公主也激动得起身鼓掌。
第三百一十七章 帽子戏法
自大梁队摘得首粒进球,第戎队便越来越猖狂,动作接连不断。
趁着抢夺时挥杆打人,故意用鞭子策别饶马,暗中发暗器阻碍进攻,这些动作,或许肉眼瞧不明显,宋澈早用望远镜一览无余。
“当当当!”
锣声响起,上半场比赛结束。
激烈对抗两刻钟,人马皆已疲乏,双方陆续下场休息。
“快取美酒蜜水来,本君要亲自犒赏我大梁勇士!”
太子携文武官员下看台接见慰问,亲自斟酒犒赏众球员。
“太子殿下,下半场恐怕会更激烈,可否给我些独处的时间,好安排些应对的战术?”宋澈请问。
“也好,文有宋老板,武有姜将军,本君高坐看台即可,哈哈哈……”
太子爽朗大笑,携众官回到看台。
宋澈将众员聚在一起,却没等他开口,球员便纷纷吐起苦水:
“那群鞑子也太卑鄙了,竟袖中藏暗器搞偷袭!可叫我们吃了好多苦头!”
“是啊,你瞧我脸上,都流血了,若非礼部的周大人有令,要善待宾客,老子早他娘还手了!”
“大家先莫要生气,我已布下阵法治他们,下半场你们只需守好球门即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宋澈压低声音,布置战术。
“当当当!”
铜锣声再次响起。
众员入场,马踏扬尘,杀气腾腾。
大梁队放弃进攻,八人八马依次排列在门口,手中球杆如同刀剑,第戎队也召集全员压至左半场,战斗一触即发。
“开球!”
第戎队击球同时,八匹快马同时冲锋,就差喊出那个“杀”字了。
可正当他们冲锋起劲时,忽然好几人遮住眼睛,不得不勒马停下。
姜云看准时机,果断抢走圆球,一棍子敲出大半场,随即策马而追,他用球杆与鞭子当作武器,抨开所有阻拦,突破第戎重围。
聚集于左半场的第戎队,后防线完全空虚,姜云仅用击球,便上演了一出梅开二度!
“哎,夫君,那群蛮子怎么进攻到一半,突然速度便降下来了?”沈文君瞧着好奇。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他,指了指左侧球场外站岗的五百士卒。
沈文君瞧了,并未发现意外,“只是一群守卫而已,有何不同?”
“守卫相同,可他们手中的斩马刀却不同,”宋澈笑道:“斩马刀刀身宽厚,打磨得雪亮,宛如一面镜子,你再瞧上的太阳,上半在东侧,下半场偏移角度,恰好阳光打在斩马刀上,五百面‘镜子’一齐折射,他们没瞎便是好事了。”
“难怪左场你用斩马刀,右场却用长矛,可是……”沈文君压低声音:“如此差别对待,你就不怕那群蛮子发难么?”
宋澈轻轻一哼:“这场比赛本来就是送给他们的一个台阶,若还不知好歹,敢冒犯大梁威仪,那他们就别想这个赛场。”
被连续进球的第戎队人人气急败坏,再不顾忌手上动作,与大梁队大打出手,扬起的尘土,马儿的长嘶,已分不清是在打球还是在打人。
混乱之中,又是那个英勇无双的白樱将军,他手持球杆冲出“沙场”,带着球向对方大门发起冲锋。
“你别跑!”
完颜烈策马直追。
姜云还得击球,速度不由慢半拍,完颜烈趁此机会追了上来,也不管球是否就在脚下,仰头砸向姜云!
“岂有此理!”
“不讲武德!”
“鞑奴果真卑劣!”
太子群臣纷纷起身大骂。
宁国公主也掀开纱帐,眼眸闪烁,只瞧他一人。
姜云一边闪躲一边击球,任由完颜烈如何进攻也未还手,二人缠斗了十余回合,球已来到大门口。
“滚开!!!”
姜云一声大喝,如狂龙怒吼,如猛虎咆哮,吓得完颜烈胯下战马心胆俱碎,摔了个人仰马翻!
姜云将球轻轻一推,被压在马下的完颜烈,只能眼睁睁看着球滚入门框。
独中三元,帽子戏法!
姜云棍指完颜烈,冷声道:“我大梁隐仙千千万,若齐齐出山,又有你们这群鞑奴何事?”
“当当当!”
比赛结束的锣声敲响。
欢呼声达到顶峰高潮。
姜云与众球员,抹着汗水,登上看台。
“参见太子殿下!”
“这才是我大梁男儿该有的血性,今日参赛勇士,统统赏金万两,官加两级!”
太子亲手扶起姜云,更是爱不释手,竟问了一句:“将军莫非神下凡?”
姜云谦卑道:“承蒙殿下抬爱,末将不过一介江湖浪子,恰好一身武艺,能够报效家国,乃末将之幸。”
“有家国之忠,有江湖之义,如此忠义之士,我必大赏,”太子转头问高琛:“高大人身为枢密使,武职最为清楚,以你之见,该如何升任姜将军啊?”
高琛有礼:“回禀储君,泰州知府于马家庄一役中被倭寇杀死,此职空缺,泰、通、楚州,此三州刚结束倭祸,兵马颇为散乱,正缺个统帅。”
太子沉思了片刻,点点头,与姜云道:“好,本太子便升任你为泰州知府,兼任淮南副都统,领泰、通、楚三州马步军,赐许借紫,配金鱼袋。如何?”
“多谢太子殿下,”姜云犹豫着,瞥了一眼纱帐后暗喜的赵沁,又道:“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姜兄啊!”
宋澈出声呵断姜云,劝道:“太子已为你加官进爵,你还想奢求什么?做人可不要贪得无厌。”
随后一个劲儿地冲姜云眨眼间。
姜云一愣,眼色一沉,当懂其意。
太子摆了摆手,大度道:“哎,无碍无碍,今日能赢鞑奴,本太子甚跃,姜将军想要如何赏赐,一并出来即可。”
姜云沉默了,一指帐外道:“我有个妹,曾英勇献身,协助末将铲除邪教,当时公主殿下曾许诺要赐她个‘县君’,但一直都未能兑现,几日来吵得我耳朵都聋了,恳请太子殿下圆了她这个梦吧。”
“哦?”太子惊奇:“还有慈女子?快快请她进来。”
“来啦来啦!”
柳湘儿飞奔似的闯进帐来,与太子弯腰行大礼:“民女柳湘儿,求赐县君。”
“湘儿……不得口无遮拦!”沈文君瞪眼呵,斥。
“哈哈哈……此姑娘,本君一瞧便知有巾帼之气,”太子赞许,又面露难色:
“只是这县君并非官职而是爵位,我以储君监国,加官尚可,进爵还得请示父皇。”
柳湘儿嘟起了嘴。
沈文君赶忙拽过她,捏住她嘴巴呵道:“你给我老实点儿!”
“太子!太子……”
这时,一个老太监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奔入营中,还是熟人,李福李公公,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
李福脸色苍白,凑近太子耳旁,低语了一句。
“什么!”
太子脸色大变:“速速回宫!”
群臣虽一片哗然,脸上却都写着“了然于胸”四个字。
皇帝皇帝?
魂归际。
第三百一十八章 登堂入室
“咚,咚,咚……”
丧钟阵阵回响,花灯纷纷揭去,开年来所积攒的喜庆荡然无存,整个洛阳都沉浸于哀痛之郑
帝王驾崩之日起,文武官员及所有百姓百日之内不得作乐,五十日之内不准屠宰,一个月内禁止嫁娶。
这意味着洛超春季赛必须停止,下钱庄开业也无法宣传。
失些生意倒无所谓,宋澈本没打算在洛阳发展,他担忧的是新帝新政,一朝子一朝臣,太子赵穗即位,身为恩师的贾太师极可能回京复职;
虽贾勇是被杨松所杀,但无论如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贾太师这老不死的东西,一旦重新获得权力,极有可能会对付自己
总之,洛阳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可是,
还有些牵挂未了。
安阳王久不返京,昔日老皇帝没死,还能以‘公干’为借口,但如今新皇即位,他若不回朝哀悼,便坐实了谋反之心。
其实,不论他是否有异心,自接走王妃那一刻,怀疑的种子便已在太子心头种下,不论他是否回朝,太子都留不得他;
登基后先杀兄弟姐妹,再诛旧部大臣,几乎是帝王家传统。
安阳王到底是什么心思,宋澈并不在意,他所牵挂的是那个手持宝剑,怀揣银鞭,英姿飒爽的女侠客。
自从有了宋澈第二个女人,似乎便解禁了欲望,他想要第三个、第四个,乃至于更多。
他又不是圣人,赚这么多钱,本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我睡去时你睁着眼睛,醒来后你还睁着眼睛,可别告诉我,皇帝死了你很伤心。”
连续彻夜难眠,枕边人关心问候。
宋澈轻声道:“花灯赏了,洛超看了,钱庄开了,也该离开了。”
沈文君道:“明日便是二月初一,大家是该回家忙碌了。”
宋澈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你有些事情放不下对?”
沈文君眼神清澈,懂你的人永远明白你的心,她柔声道:“我曾记得你过‘人之所以会感觉到累,是因为徘徊于坚持与放弃之间’,我是一个倔强的人,你若问我的意见,我一定叫你不要放弃,因为能让你坚持的东西,本身便来之不易。”
宋澈心中有道不尽的感触,紧紧抱住爱妻,道:“我,要去一趟北方,去将她带回家,她武艺很好,今后若风筝挂在树梢,落在房顶,便再也不用搭梯子了。”
“要去多久?”
“你不想去西南参加‘锦绣大会’,夏桑时节前,我必会归来。”
“宋姑爷信誉一向极好,如此,就准许了吧。”
“沈姐开明大度,当犒赏之。”
你的点点滴滴我记得。
我的忧愁烦闷你分忧。
知心爱人,莫过于此。
……
永安十七年春,景帝赵翀驾崩。
太子赵穗应诏灵前即位,改年号建兴,举国悼丧二十七日。
二月二,龙抬头。
宋澈将家人们送上客船,一路顺风下江南。
柳湘儿要回长安,便留在洛阳等候母亲,卢菇盼着未婚夫的消息,也留了下来,姜云的委任书还未下发,自然也不能走。
当夜里,宋澈找到了高琛。
“高大人,宋某想谋个一官半职。”
“宋先生乃王佐之才,若将丰功伟绩报于圣上,位极人臣,不成问题。”
“高大人太看得起我了,宋某不过一介商贾,何德何能拜相?我不求庙堂长明,只求昙花一现即可。”
“呵呵呵……我引先生面见圣上,至于能谋个什么官,全靠先生口才。”
高琛也不含糊,让宋澈穿上孝服,连夜进宫面圣。
紫微殿中,灯火微亮。
宋澈与高琛在殿外候了片刻,直至太监出来宣接见,宋澈才独自步入大殿。
殿堂之上,赵穗身着金缕龙袍,“大”字坐在龙椅上,他仰头闭目,轻抚着椅把儿,一副极致享受,爱不释手的模样。
“草民宋澈,参见陛下。”
“宋老板足智多谋,在球场上挫败第戎锐气,叫他们夹着尾巴耻辱而归,此乃大功一件,朕当赏之。”
赵穗并未睁眼,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啊?”
宋澈却道:“陛下,草民深夜造访,其实是来为陛下分忧解惑的,若能如愿,陛下再赏草民不迟。”
“你能揣测朕的心思?”
“先子之忧而忧,后子之乐而乐,为臣民之责。”
“哈哈哈……”赵穗大笑,终于将眼睛眯开一条缝,斜视着宋澈:“自打在马场见你第一眼起,朕便觉得你不简单。”
宋澈再拘一礼,以示谦卑。
“那你看,朕有何忧虑?”
“安阳王。”
轻声慢语三个字,叫赵穗猛然睁眼,直起身来,皱眉了片刻,又缓缓松懈神情,才沉声道:“我这位弟弟不太懂事,连父皇驾崩都不回来哀悼,是该给他点教训了。”
“却是不好教训的。”
“哦?”
“安阳王奉先皇之命,前往登州蓬莱寻找仙师,而登州之地,位于渤海湾,与第戎隔海相望,亦有军港,沙门岛等军士重地;
京东济南府老经略使刘崇,乃是安阳王生母刘贵妃之弟,与安阳王乃是亲舅侄;
不知陛下可否知晓,京东沿海一带,倭患猖獗,流民剧增,诞生了个‘红莲邪教’;
为平息倭患,京东增兵至十万;邪教信奉神明,借流民苦难笼络人心;陛下圣明,当知其用意?”
“啪!”
赵穗拍椅站起,怒声道:“怪不得赵辛要往蓬莱跑,怪不得刘崇这老贼屡次进谏扩兵,原来是想拥兵造反!”
“草民斗胆,敢问陛下如何应付?”宋澈问道。
赵穗道:“朕明日便布檄文,昭告安阳王谋反之事,待丧期一过,朕亲自领兵,御驾亲征,剿灭此贼!”
“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
“其因有三。”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道:
“其一,谋反证据不足,陛下刚刚即位,若杀兄弟手足,难免陷入舆论;
其二,檄文一出,下皆知,西凉与北方战事初定,但胡族与第戎仍在关外虎视,若此刻兴兵内战,恐遭敌人趁虚而入;
其三,京东拥兵不少,若战争打响,必将劳民伤财,动摇国本。”
“难道朕要容忍逆贼韬光养晦不成?”
赵穗走下殿堂,来到宋澈跟前,迫切催促:“你有何妙计为朕排忧解难,快快与朕来!”
宋澈颔首拘礼,轻轻吐出四个字:
“暗中擒王。”
第三百一十九章 宋澈当官
“此计有三步——
第一,陛下刚刚即位,当先整顿朝纲,恩泽下,得臣心,顺民意;
第二,下令各路、州、县、镇、乡、村、号召全民抵制并铲除邪教;
第三,调淮南水师沿海岸线直上京东,明意支援抗倭,实则暗中擒王;
为此,草民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其一,恳请陛下赐草民特使之职,并下一封密诏,以为先皇守孝之名召回安阳王;
其二,陛下那日所见,姜将军神勇无敌,本次前往京东擒王,非他莫属。”
“好!”
赵穗大喜,“朕便封你为携旨宣谕使,御赐纹龙金刀,可行先斩后奏之权,你所方便事宜,由高琛全权安排,若爱卿能将逆贼擒住,功勋足可位极人臣!”
“多谢陛下,草民告退。”
宋澈颔首退出紫微殿。
殿外候着的高琛,见宋澈出来,拉着他往外快走了段距离,待出了内宫,才开口询问:
“宋先生与陛下交谈甚久,定谋了个不错的官职吧?”
“宣谕使。”
“怎么才这官儿啊?”
“品级很低?”
“真要论官品,是没有品级的,宣谕使往往由京官兼职,不过既是皇帝钦差,在行职期间,实权还是相当大的。”
虽得很客套,高琛还是有些失望,毕竟对于他而言,若能拉宋澈为党羽,可壮大自己在朝中势力。
宋澈自己却很满意,官没品,人有品即可,他本身对仕途不感兴趣,谋官只是为了方便办事,当事情办完了,事了拂衣去,继续当奸商。
“对了,皇帝还赐了我一把龙纹金刀,行先斩后奏之权,高大人且,在朝中有哪个看不顺眼的,我明日便替你去捅了他,帮你减少对手。”宋澈笑着打趣。
“还赐了金刀啊?”高琛眼神又变得暧昧起来。
宋澈道:“可是要还的。”
“哎,先生第一次做官,不懂了吧?若任务顺利完成,只要陛下不找你索要,这金刀你就自己收着,将它供奉在家里,谁都得敬你三分。”
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呗?这一招宋澈可精通了。
高琛又道:“这金刀的用法,也大有学问,宋先生……哦不,如今应改口叫宋大人了——
宋大人莫要以为,这金刀真能先斩后奏,通常而言,五品以上是斩不得的,五品以下要掂量着斩;
至于为何,其实很简单,官官相护,不是贬义,哪怕九品芝麻官,也是有派别站队的,斩了他不要紧,阻了上边儿的面子,那就很吃紧了,因此,在开刃见血前,要慎重考虑;
还有,先斩是一回事,后奏则是另一回事,如何奏得明了,奏得让陛下信服,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不过宋大人莫要担心,以高某之职,在朝堂上,在帝王前,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只要不牵扯到中书省那几个老浑蛋,万事皆可无恙;
还有啊,这封刀回京复命,也有许多门道,咱叫上姜将军,再找家酒楼,上几壶好酒,高某自诩当个老师,与你们细细讲来……”
不愧是老狐狸,为官之道,头头是道。
位极人臣,绝非偶然。
……
看来皇帝真的很急。
二月初三,一大清早,便差人送来了官服,密诏,文牒,金刀,另配一百两金子,作为盘缠用。
高琛本意为宋澈安排些暗部杀手做护卫,但都是些女人,且都是漂亮女人,跟着不仅对身体不好,也太过显眼。
本次前往登州,在姜云未领兵抵达之前,能低调便尽量不要打草惊蛇。
可此去登州有千里之遥,他又不会武功,没有护卫也不校
好在自己是“洪兴扛把子”,社团里“马妆够多,让自家龋当护卫,也能更加保险一些。
南宫月与另一名女鞠客卢京香自告奋勇,她们都是教坊司退下来的女剑士,文可风花雪月暖被窝,武可鞍马佩剑保平安。
姜云初二当晚便离开了洛阳,这厮如今已彻底被美色所迷,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来日好拜将封侯,娶公主,当驸马、吃软饭。
淮南自平定倭患后,水师扩充至八万余人,战船一千余艘,皆屯兵于连云港。
淮南水师,原先便分兵两万,北上助河北、京东抗倭——北方倭寇虽不如南方多,但北方靠近第戎,又与东瀛隔得很近,补给方便,兵精船足,清缴难度更加艰巨;
淮南再分兵三万北上,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姜云回淮南需三日,整顿军备、点兵点将要一日,北上登州得四日,加起来共计八日。
宋澈从洛阳出发,黄河摆渡下青州,速度够快只需三日,从青州走陆路,过潍州、莱州、到登州,至少需要七日,若路途顺利,总计十日便可抵达蓬莱。
初三正午,春风化雨润如酥。
宋澈租了艘客船,将要挥手告别洛阳。
“姐夫,你还会回来么?”柳湘儿含泪相送。
姐夫对她好不好,那都根本不用。
即便再回来,她也已去长安了吧,宋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揪了揪她脸蛋儿,叮嘱道:“县君,可以保持任性,也要懂得知性。”
完,他又看向一旁卢菇,“若刘超有消息,会有人及时来告知,卢管事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拿得起,也应放得下。”
卢菇润红了眼眶,不知是因为离别,还是因为感激,轻轻呼唤一声:“宋澈……”
离别无需多言,有缘自会相逢。
宋澈仰头深吸了一口被春雨打湿的空气,一句再见,携两位女扮男装,白衣幂篱的女剑士踏上客船。
“升帆,起航嘞!”
艄公一声吆喝,客船驶离码头。
“姐夫!”
柳湘儿大声呐喊:“我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你!”
我他妈……
突如其来的一句,宋澈差点儿没滑倒。
宋澈苦笑着冲她摆手:“好,好,好,初春雨寒,你们快些回去吧……”
离别的烟雨,朦胧又惆怅。
“宋老板,此时应有诗。”南宫月笑道。
宋澈想了想,想不出来,还是借鉴吧,他轻吟首联:“洛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南宫月左两步,右三步,思绪片刻,撩开幂篱,笑吟尾联:
“春风拂袖与他意,不问今朝盼明。”
二人相视一笑。
很纯很暧昧。
很润很浪漫。
……
「今日状态不行,只更两章,昨欠一章,催更破200欠一章,今欠两章,一共五章,日后补上……」
第三百二十章 黄河决堤
二月份的黄河,仍处于枯水期,即使如此,水流也要比运河湍急得多,速度快得多,更颠簸得多。
客船起洛阳,过汴京、北京、齐州、淄州,于第三日上午驶入青州境地,再有个把时辰,便可抵达博兴镇,从那里换乘马车,走陆路向登州东南出发。
二月入春,寒凉依旧。
绵绵细雨,惹来惆怅。
南宫月自清晨便站在船头,微微搔首,迎接寒风细雨,平视灰蒙蒙空,有触景生情的悲伤。
“风往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宋澈轻吟撑伞上船头,身为妇女之友,怎能不上前安慰一番。
南宫月刹那回眸,轻呢一句:“好诗,好诗……”
“你也好湿,好湿……”
宋澈将油纸伞撑过她头顶,轻声问候:“怎么了?”
南宫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知是雨还是泪,有责怪之意:“本来我是不哭的,都怪老板你……”
宋澈柔声道:“雨太惆怅,淋了会生病,人太压抑,久了会成疾,敞开心扉,将烦闷与朋友听,会让你的心好受得多。”
南宫月望着头顶的油纸伞,沉默了片刻,轻叹道:“是关于我的身世……”
记得她过,是因父亲走私食盐,才导致家破人亡。
“我父亲官位卑,与邶县主簿田少琼盗卖私盐,后被检举发现,一家三十余口,男奴女妓……当然,他活该斩首,我们活该命苦,可后来我才知道,当初检举我父亲的正是他同乡挚友田少琼;”
回首往昔,无限悲恨,南宫月摇了摇头,“田少琼为保住自己,竟将我父亲当做替罪羊,如今他已官至青州知府,而南宫家仅剩……我一人飘零。”
“所以你在得知我要去登州时,才自告奋勇,做我的侍卫,目的便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宋澈抿着嘴唇问。
南宫月赶忙摇头,“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了,我会随行护卫,是感恩老板给了我自由。”
可若往事真的随风飘逝,她又怎会触景伤情呢?
宋澈道:“常言‘道好轮回,苍饶过谁’,这田少琼卖友求存,私运官盐,如今被我得知,那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南宫月美眸不停跳动,出声相劝:“老板,你不可为了我的事而耽搁公务,京东官僚最是黑暗,强龙不压地头蛇。”
宋澈笑了笑,不再多言语。
京东最大官僚,济南经略使刘崇,不论他是否与安阳王勾结谋反,他都必须死的,其麾下党羽也会被根除。
以宋澈目前的身份,想要法办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只需给他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不论他是否有罪,皇帝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回舱吧,收拾收拾东西,咱也快下船了。”
可正当他转身之际,忽然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渔夫,加急摇橹逆水而上,并大喊:
“官人!官人不能往下走啦!黄河决堤啦!”
宋澈脑子一懵,一时未反应过来。
黄河决堤,似乎在印象之中,每次都是滔大灾。
艄公与几名船员闻讯跑上甲板,焦急问道:“老乡,你可莫要开玩笑,这才二月份,又到黄河汛期,怎么可能决堤呢?”
渔夫道:“哎呀,这种事我能跟你开玩笑么?就在前边五里处!哎哟,这下南岸的人又要遭殃了。”
黄河泥沙在下游堆积,渐渐形成“地上河”,一旦决堤祸害千里,怎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老乡,这次缺口有多大啊?”艄公问道。
“这个谁能个准头,只要堵不住那就得一直扩大,总之你们赶紧在北边找个地方靠岸吧,我还得去通知其他人呢!”渔夫摇橹便去。
“真是流年不利啊!皇帝才刚刚驾崩,便出现了这档子事儿!”
艄公叹气,看向宋澈:“官人,您也听见了,灾人祸我们也没办法啊,为了你们安危,还是先靠岸吧。”
宋澈却问:“若是在北方靠岸,我们又该如何到登州去?”
“到登州啊?”艄公想了想,“那可有些麻烦了,首先你得从淄州绕道到海口,做海运出渤海湾,可如今沿海都不太平,估计没人敢跑船了。”
那怎得了?
宋澈眉头紧皱,若洪水真的发酵,要耽搁太多日子。
“你在南边靠岸吧,我们在南岸下船。”南宫月道。
“夫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方才您也听见了,决堤口在南岸,你们怎可往南岸走啊?”艄公大不理解。
南宫月偷偷瞥了一眼宋澈,“我不是夫人……我从在青州长大,知道该走哪条道,你将我们放下即可。”
艄公见客人如此坚持,也没再多,在南岸找了个浅滩,用船将宋澈三人送上堤。
“咱们往千乘与青州城方向走,那里地势颇高,洪水淹不到那儿的。”南宫月在前头带路,语气肯定。
“二月份,正值黄河枯水期,怎可能会决堤呢?”宋澈跟在后头问。
“的确有些反常。”
南宫月道:“记得时候,每到五六月份,但凡下一场大暴雨,水位便会上涨,那时我们一家便会从邶县搬到青州亲戚家里去避险;
黄河决堤在齐鲁之地,见怪也不怪了,未曾改道之前,每隔三五年堤坝便会垮一次,但开口都不大,补救得及时遭不到什么损失;
枯水期决堤的事例,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冬季少雨,且会出现凌汛,河面水位要远远低于堤坝——可这也不能排除堤坝年久失修,亦或者人为决堤的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先皇刚驾崩,新帝刚即位,黄河便决堤。连方才艄公渔民都,这是流年不利,不祥征兆。
新帝登基,恐怕最不愿听到的便是“不详”二字。
南宫月提到过“人为决堤”的可能。
纵观历史,有许多战略,都是故意扒开黄河堤坝,以洪水阻碍敌人进攻中原。
本次决堤,究竟是灾,还是人祸?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黄河决堤可不是闹着玩儿。
为保险起见,宋澈没有再继续赶路,路过驿站住了一晚。
次日一早,询问驿卒,却没得到什么好消息,黄河决口还在扩大,洪水已出五十余里,南岸十几个村子遭了殃。
驿站外,时有拖家带口,逃难的流民。
“老乡,决口还没有堵住么?”
宋澈揪住一流民询问情况。
“你这不废话么?若是堵住我们何必往外逃?”
呃……
只能再等等了。
如此,又在驿站过了一夜,可到邻二,逃难的百姓比昨日更多了,不用问也该知道,决口还是没能堵上。
宋澈已等不及,再耽搁下去,会影响自己的计划。
于是租了辆马车,人家都往北面逃,他却往南走,一路上赚了不少异样目光。
宋澈盯着窗外,片刻不敢松懈。
“老板,你莫要担心,这几日一无大暴雨,又是黄河枯水期,流出来的水,顶多涝些田地,即便来了也冲不走人……按照我的路线走,明日便可抵达青州,洪水绝对淹不到那儿。”
南宫月边赶车边给宋澈吃定心丸。
宋澈只在心里叹气:莫洪水冲不走人,便是那一眼望去,黄闷闷的洪泽,都能叫人心惊胆战啊。
“南宫姐,像这样的决堤,按理州府早该派人去堵口子了,为何两了,还没有行动?”卢京香疑惑。
车外叹道:“青州这个地方,贪腐之风严重,官员常常不作为,本次决堤又十分反常,不清,道不明的。”
若堤口真是人为扒开,谁又愿意将它堵上?
渐渐,
色越来越来暗,不时又飘起了细雨。
“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们住手……”
“臭子,连河神的新娘子也敢抢,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你们要抓走蝶,我给你们拼了!”
打闹。
“前边好像在斗殴,这闲事咱管不管?”南宫月将脑袋探进马车。
宋澈一听“河神新娘子”字眼,便知来事儿了。
“当然要管。”
道旁停着一只花轿,四个轿夫正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布衣青年拳脚相加,旁边站着个身穿喜服,十七八岁的新娘子。
少年定不是四人对手,被锤倒在地,滚得浑身泥浆,新娘子在一旁哭诉劝架。
“通通给我住手!”
南宫月与卢京香拔剑跳下马车。
轿夫见来者手中有兵器,收去了拳脚,却喊话道:“过路人,莫要多管闲事,这的子敢公然抢亲,就得吃这一顿打!”
“那你们是要将人活活打死么!”南宫月呵道。
“臭娘们儿,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今日这罚酒,我还真吃定了!”
南宫月与卢京香冲上去,没几招功夫便将轿夫打倒。
轿夫自知不是对手,连滚带爬往外逃,还叫嚣着:“你们敢抢河神爷的新娘,就等着被洪水淹死吧!”
青年挣扎从地上爬起,新娘子要去搀扶,青年却道:“蝶,我身上脏,莫污了你的衣裳……”
“水哥儿。”新娘子含着泪,走过来要下跪。
南宫月赶忙将她扶住,问道:“妹子,这帮愚民是要拿你去献祭么?”
新娘子点零头,述了原情。
新娘蝶与青年水生,都是易县东阳村人。
乡长为保十里八乡不遭水灾,也不知从哪儿找来个神婆,要以活人祭祀河神,才能保乡里平安。
“河神娶亲”之事,在江南也不少见,都是封建迷信造的孽。
“我与水哥儿从青梅竹马,水哥儿他舍不得我,便来拦了轿子……”新娘含情脉脉望着青年,又抹泪道:“水哥儿,如今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我走了,咱爹娘便成了乡里的罪人,万一仙姑要拿他们偿命该怎么办?”
青年噗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大官人气度不凡,又出手相救,您定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恳请官人救蝶一命,水生愿一辈子当牛做马!”
“唉,你快起来。”
“官人不救,我便不起,我还要给您磕头!”
“哎哎哎……我可受不起这种大礼,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还是先起来话吧?我这件锦袍价值八十多两,若你要逼我扶你,恐怕会弄脏哦。”
宋澈这么一,青年自己便站起来了。
“河神娶亲,在哪儿娶亲,如何娶亲,真有河神么?统统如实与我来。”
这些事儿,得先弄明白。
青年抬手指向一处:
“从这条道往前走十里路,有一个易河岸口,神婆与乡民在那里搭建了祭台,被选中祭祀的女子,会被绑上石砣,从河岸口扔入水汁…我是万般不信有什么河神的!”
听完,宋澈点点头,抿唇思绪片刻,忽然心生一计,与新娘子道:“你将喜服脱下来,我们替你去祭祀。”
“啊?大官人,这怎能使得……”
“你们不用担心,我的侍卫武艺高超,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宋澈又取出一锭银子,塞进青年手中,笑道:“单枪匹马,英雄救美,不失为好儿郎,这十两银子,就当提前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一对新人,再三拜谢。新娘脱下礼服,与青年携手离去。
“老板人可真好,随手便许人十两银……”
“没办法,钱太多,花不完,很苦恼,”宋澈笑捧着礼服,问跟前二女:“那么?二位女菩萨,谁来当新娘子?”
南宫月撇着嘴,“我都一把年纪了,装少女也不像,还是让京香来吧,她年轻貌美,武艺也比我高。”
“南宫姐客气了,岁月不败美人。”
卢京香笑着接过喜服,与南宫月折回马车内,出来时不仅穿了喜服,还编了个喜庆的发饰,南宫月也换了身男儿装扮。
“你这副模样,河神瞧了,都流口水。”宋澈笑道。
“唉,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穿这身衣裳呢,今朝虽是逢场作戏,但还是好欢喜。”卢京香脸上兴奋出了红晕。
“那么,上轿吧?”
卢京香踏入花轿,宋澈与南宫月充当轿夫。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坡想唱歌,歌声唱给妹妹听,妹妹听完笑呵呵……”
抬着轿子,唱着歌儿,摇摇晃晃送亲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河神更喜欢熟女
“这新娘子换了人,万一他们不认该怎么办?”南宫月有些担忧。
宋澈却问:“你不是在青州长大么,难道就没听过活祭这种事?”
“那可就听得太多了。”
南宫月道:“我记得有一年青州大旱,黄河断流干枯,官府清淤除泥,挖出了不知多少骸骨,好些都是在脚上吊着石砣、磨盘,被活祭的可怜人,童男童女,少男少女都有,简直残忍至极。”
莫是古代了,便是现代也多得很,因此才有了种职业叫做“黄河捞尸人”,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祭祀除祈求平安外,会不会有别的目的?”
“号召乡亲父老捐钱呗。”
南宫月道:“由城里的富人带头捐钱,是将筹到的钱用来修善堂,建神庙,实际啊,全都落到那些贪官地主腰包里头了。”
“那就对了。”
宋澈道:“祭祀本就是为愚民捐钱,只要能达到目的,换谁来祭祀都一样。”
“可是……可是,万一……万一,真有河神水鬼该怎么办?”轿内的卢京香显得有些不安,“我真听到过水鬼传,它们昼伏夜出,力大无穷,喜食人血与脑髓!”
“这世上若真有水鬼,老板的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尿壶!”
“老板,女人是不用尿壶的……”
闲谈之间。
夜幕降临。
忽见前方出现几道火光,还伴随着一阵嘈杂。
“反了了,连河神的女人都敢抢!将那些人一并绑了献给河神!”
原来是先前被打跑的轿夫,又纠集了十来个汉子,想要回来抢夺新娘。
“咦,是花轿,花轿又回来了!”
“那抬轿的正是先前抢亲之人!”
一群汉子们围拢上来。
宋澈笑了笑,解释道:“诸位乡亲,我们哪儿敢抢河神的亲,这不是将新娘子给你们送回来了么?”
罢,他主动撩开轿门,好一个黄花大闺女。
“你快将轿门放下,免得泄了喜庆,对河神大不敬!”
汉子们也没多追究,一心想着将祭品奉上,夺过轿子往岸口赶。
宋澈与南宫月跟了上去。
岸口。
搭有一座简易的码头。
码头上插着一支旗杆,杆上挂着一只大红灯笼,见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妇女,手握一只拂尘,在祭台上“耀武扬威”,也不知神叨着些什么。
台案上放着牛、羊、猪头等各类祭祀品,台下一只用铁链捆绑的石砣。
十里八乡,两三百个男丁,在一名六旬老汉带领下,规规矩矩站在岸边等候祭祀。
“将新娘带上来!”黄仙姑喊道。
两个汉子将卢京香拖出轿子,绑上双手并押上祭台,随后又用镣铐将她一只脚与石砣绑在一起。
“黄河决堤,乃河神发怒,选貌美女眷与河神喜结良缘,可保东乡村不被水灾困扰,来年风调雨顺……”
王仙姑一阵神叨叨过后,不知抓了把什么东西,往烛火上一洒,“轰”的一声响,燃起一团耀眼火光:
“灵灵,地灵灵,河神娶亲将显灵,众生跪拜叩首!”
全乡人赶忙下跪,一连三叩首,齐齐念叨:“河神保佑,河神保佑……”
“酉时三刻已到,送新娘祭河神!”
“且慢!”
宋澈大步走向码头,高声问道:“仙姑,你是如何得知河神要娶亲的?若是平白无故便送个新娘子给人家,岂不是强买强卖?”
王仙姑一愣,傲声答道:“昨夜本仙姑亲自下到河底与河神交谈,得知河神后宫空虚,这才专程挑选女眷送亲。”
“哦,原来是这样啊,仙姑还真有本事,竟能出入神府。”
“那是自然,本仙姑懂得避水咒,即便身入滚滚洪流,亦能安然无恙,来去自如。”
“那仙姑可有问清楚河神的喜好?万一它不喜欢少女,而喜欢像你这样的熟女呢?”
“大胆!”
王仙姑大喝:“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对本仙姑与河神不敬!”
“我这怎么能是对河神不敬呢?”宋澈转身面向众乡民:“各位乡亲父老,祭祀河神乃关乎到乡里安宁的大事,办得如此马虎,岂能安抚河神?
宋某不才,从在终南山学艺,懂得些歧黄之术,在我们家乡那边儿,祭河神,祭龙王,祭灶神,祭土地,种种祭祀业务,由宋某经手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你们想啊,这活生生的一个人,脚上绑着石砣,扔进河里不就淹死了么?
你们在瞧这河水,如此浑浊,新娘子打扮得如此干净漂亮,扔下去不就弄脏了么?
再加上河里鱼虾众多,万一将新娘子啃破了相怎么办?
你们再想啊,河神要是带回去一具,浑身脏兮兮,被啃破相的新娘子,它会高兴么?
依我看啊,它非但不高兴,反而还会再次发怒,降下灾难于咱们呐!”
“乍得一听,他得不无道理啊……”
众乡民交头接耳,好些人都赞同宋澈。
“你……你胡!刘乡长,本仙姑今夜特来为乡民祈福消灾,你怎能容忍此确乱?”
王仙姑一个劲儿冲那带头老乡长使眼色。
老乡长会意,怒指宋澈:“几十年来我们都是这么祭祀的,也没见河神发怒,你一个外乡人,来本乡指指点点做什么?快将这疯子赶走!”
“我看谁敢动!”
南宫月拔剑而立,将几个乡民拦下,娇呵道:“宋仙师乃是真武大帝亲传弟子,他的名号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不信他的话,你们还得遭殃!”
几个乡民畏惧宝剑,也被女侠魄力所威慑,不敢轻易上前。
“乡长,人家也没不让咱们祭祀,只是了更好的方法,我们何不信他一回?”
“是啊宋仙师,你该如何祭祀,才能让河神爷高兴,放过我们东阳乡啊?”
乡民们接二连三发问。
“很简单!”
宋澈抬手一指王仙姑道:“仙姑不是号称洪水中来去自如么?那就让她去将河神请上来吧……京香!”
卢京香双手发力,轻而易举便崩断绳索,拔出藏在袍服下的剑,一剑将镣铐砍断,
随后擒住王仙姑,将铁链绑在其脚上。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刘乡长……快快救我!”
王仙姑惊慌呼救。
“仙姑不是会避水咒么?那就让咱们见识见识呗。”
卢京香绑好铁链,连人带石砣将王仙姑踹进河里。
“我……我不会水!我不会水啊……咕噜咕噜……”
没扑棱几下,王仙姑沉入河底。
如此看来,河神还是比较喜欢熟女,不然岂会将她带走得这么快?
第三百二十三章 卖身葬父
“如今黄仙姑已下去陪河神了,我看老乡长德高望重,不妨也下去陪河神喝杯酒,你只要将河神喝好,不定这场灾难便解决了。”
宋澈微微招手,南宫月与卢京香齐上前,先将刘乡长几名跟班打翻,随之将他押上岸口。
“不可!万万不可啊!我……我酒量很差!”刘乡长挣扎大喊。
“黄花大闺女都可丢下去陪河神,你身为一乡之长,为何就下去不得?”宋澈冷声问道。
刘乡长双腿发软,跪在宋澈跟前,哀声求饶:“是王仙姑诓骗我,只要出个少女,她便能让乡亲出钱捐款……这一切都是那妖女的阴谋,老儿也是受害者,官人女侠饶命啊!”
他只是怕死,并没有忏悔。
听他方才所言,这几十年来,害死过不止一个人,岂能饶恕?
“诸位乡亲父老,所谓‘降大灾,必有人祸’,正是因为你们盲目迷信,将活生生的少女推入水中淹死,这才激怒了老爷,决了黄河堤坝,这叫做‘因果报应’。”
宋澈转身怒指刘乡长,大骂道:“给这老畜生,推到河里喂鱼!”
南宫月一脚将之踹下码头,不消片刻,沉入河底。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河水真平缓了不少。
“我们走!”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黄河决堤第三日,南宫月轻车熟路,抵达青州城郊外。
青州城在各朝代都是名都,除首府济南外,它的经济与人口算作最多,又地势颇高,洪水通常淹不到这里,许多人都将它当成了避难所;
在青州有亲戚的,便入了城里,没亲戚有积蓄的,则在郊外的客栈酒馆,或者农家借宿;没亲戚又没积蓄的穷人,只能在亭子里,树林中风餐露宿。
青州城郊,不止有从北方避险的百姓,更多的是沿海地区遭受倭患的流民。
饿殍满地,惨不忍睹。
连续几日阴雨,冻死病死无数人,尸体成堆累积,一把干柴就地火化。
宋澈心里就纳闷儿,火枪火炮都已造出,即便北方倭寇再难剿,也该有所成效才对,为何流民还滞留不去?
“嘿,今日这货色还不错,就卖她了吧。”
“狗哥,这妮子可要十五两银子呐。”
“给她十两,将她带走。”
一名花季少女跪在路边,身旁用草席裹着一具尸体,地上写着几个大字:十五两卖身葬父。
有卖家,自然便有买家,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汉子,带着两个痞里痞气的随从,掷下十两银子,便要强买少女。
“官人,我卖身十五两,您再加点儿吧?”少女含泪恳求。
胖子讥讽道:“你是金子做的,还是粉玉砌的啊?人家都卖十两,你却要多五两?”
少女望着一旁草席中裹着的父亲尸体,咬唇忍泪,“家父一生贫苦,这辈子没穿过一件好衣裳,女儿不孝,死后想为他置口好棺材,官人若银子出不够,奴家是不卖的。”
“不卖?哈哈哈……立牌坊被我苟三看上了,你不卖也得卖!十两银子,将她带走!”
胖子叫痞子,就要强抢民女。
“流氓,去死!”
南宫月跳下马车,一脚将胖子踹飞,扑趴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两痞子要来打,卢京香正反手两个耳刮子,将他们扇倒在地。
胖子啐出嘴里的泥巴,回瞪怒骂道:“哪里来的王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敢在胖爷我口中夺食!”
“我今日还要拔你的牙!”
南宫月拔剑欲上,宋澈却先摁住了她,与那胖子道:
“银子给足是买卖,我管不着,可你不给钱,强抢民女,犯法了知道么?”
“犯法?”
胖子不屑道:“可真是个新鲜词儿啊,在青州境内,我苟三还真没听过什么叫做犯法。”
他又瞪眼怒呵:“见你们是外乡人,也不刁难你们,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再让我打一顿,给五十两银子,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否则——”
“滚!”
不等胖子话完,京香闪身上去便是一拳,打得他口吐碎牙,倒在泥地里不知死活。
两痞子见势不妙,扛起苟三便往城里跑,还不忘放下狠话:“连孔员外家的管事都敢打,你们死定了你们!”
“老板你也瞧见了,在青州城就是这样,连狗腿子都嚣张跋扈……”南宫月叹道。
在何处不是一样呢?
宋澈摇了摇头,瞧那女子哭得可怜,摸出二十两银子暗中塞给她:“快拿去安葬父亲吧,可莫要叫人看见了。”
少女受宠若惊,憋着眼泪:“恩公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待奴家办完丧事,定及时来伺候您。”
瞧她年纪,与柳湘儿一般大,怪哉怪哉,惜哉惜哉,投错了,穷人胎!
“行善积德莫问前程,只要姑娘记住,这世上大有好人在,那这银子便值了。”
宋澈不再多言,坐回马车,继续前进。
越靠近城门,有士卒管制,大道通畅得多。
时至傍晚,城门外添了三个粥点,流民排起的队伍,延绵瞧不清尽头。
本以为施粥行善是好事,可走近那粥点,往过里头一瞧,这他妈哪里是米粥?分明是米汤才对。
依照大梁律例,施粥需施浓粥,筷子插不倒,布袋装不漏,否者当官的人头落地。
流民黄皮寡瘦,看守城门的兵卒却个个白白胖胖。那城门旁还放着一只钱箱,上头写着“募捐”两个大字。
真是处处充满了讽刺。
“这位官人,打哪儿来啊,到哪儿去啊?”士卒拦下了宋澈马车。
南宫月懒得与之多言,取出路引递了上去。
士卒却不打算接过,而是指了指一旁的钱箱,笑道:“官人车驾富贵,定不是普通人,近来黄河决堤,民不聊生,青州正在募捐灾银,官人也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宋澈撩起车窗问:“我捐了钱,难道就不用查身份了?”
士卒欣然道:“能捐得起善款,自然是有钱人了,这有钱人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三不愁女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还……真他妈有点对!
宋澈也不愿多事,治标得治本,让南宫月捐了些碎银。
士卒奉为上宾,立马便放了校
第三百二十四章 紫色妹妹依旧韵味
青州城内与城外,截然不同的世界。
安乐留在了城内,痛苦驱赶至城外。
宋澈本想随便找家客栈过夜,
南宫月道:
“青州乃是名城,青楼乐坊相当出名,早年我被贬贱籍,便是在此处安生,后因为底子好,被选入了教坊司……”
“南宫姐当时几岁?”卢京香问道。
南宫月沉默了片刻,才道:“刚满十二岁。”
卢京香落寞道:“我十岁便从颍州被选走了……”
两个苦命的女人,突然互诉衷肠。
“所以教坊司还会全国各地挑选骨干么?”宋澈问道。
卢京香轻嗯了声,“必须才貌出众,有习武根骨,被召到教坊司后,会被编入暗部进行培养,十六岁学成出师,分配至各地执行任务……”
宋澈道:“用女人来缔造情报网,高琛还真是只懂得利用人性的老狐狸。”
卢京香道:“高大人已不错了,暗部练武虽很苦,但只要熬出头,会给予我们尊重与一定程度的自由,不像那些未被选中的姐妹,一辈子成为男人享乐的工具。”
南宫月道:“青州的‘青霄阁’,应该有暗部姐妹存在的,咱方才教训的那些地痞,多半是城内财主养的,为了安全起见,老板今日就去青霄阁休息。”
宋澈面露难色:“我虽是个挂职,可再怎么也是朝廷命官,去青楼里宿妓怕是不好。”
“宋老板想宿妓了?”
卢京香暗凝秀眉,犹豫了片刻,屁股往宋澈身边挪了挪,道:“也对,老板一个大男人,路途颠簸,寂寞难消,若想得到慰藉,何须青霄阁那些残花败柳,我与南宫姐侍陪便是。”
“不不不,你们千万莫要误会了,我可是有家室的人,顶立地的正人君子,岂能利用职务之便占你们的便宜?”
宋澈义正言辞!
“那老板为何要千里迢迢去寻一个女人?”
卢京香撇着嘴,“其实我们清楚得很,男女皆是如此,嘴上着不要,心里比谁都痒痒,越正经,越好色。”
这时,南宫月也将脑袋探入车内,补充了一句:“宋老板,最爱假正经了。”
不好!被她们发现了。
“眼下当以任务为重,男欢女爱这些事,日后再,日后再……”
……
皇帝刚刚驾崩,按理不允寻欢作乐,青霄阁却大门敞开,还未进门便能嗅到酒色酒香。
台上歌姬献唱,舞姬起舞,乐姬弄乐。
台下高朋满座,达官富贵,觥筹交错。
宋澈官职在身,不宜抛头露面,入阁要了些酒食,雅间楼上入座。
一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宋澈再无心欣赏歌舞,掩上窗户,求个清净。
这时酒食也已送到。
南宫月叫住那送餐的侍女道:“今夜有贵客临门,麻烦再上一壶‘宫廷玉液’来。”
侍女知其寓意,点点头也未多言,转身离开雅间。
隔了片刻,敲门声响起,听有佳人问:
“客官,我可方便进来?”
南宫月道了声进来,门才缓缓推开,一个身披紫袍,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儿走了进来,她不是宫廷玉液,却足以让人沉醉。
“是你!”
“是你!”
宋澈认识她,她也认识他。
不正是昔日在杭州香楼,与宁叶红一同执行任务,“妹妹紫色很有韵味”的那个紫韵么?
嗯……今夜再见,还是那么有韵味。
“我本以为与紫韵姐只是红尘过客,没想到今夜有幸还能在青州相见,咱们还真是有缘。”
宋澈笑着打招呼,紫韵却板着脸,好似并不待见。
宋澈不免有些尴尬,“我们路过青州,要来此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谁料紫韵却来了一句:“需要给你安排侍寝的女人么?”
宋澈愣了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紫韵冷冷瞥了一眼南宫月与卢京香,轻喃一句:“有自带的玉蒲团,我想也不用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回眸斜了一眼,“后院有客厢,你们就住那儿。”罢,昂头离去。
宋澈有些摸不着头脑,印象之中,话都未曾与她过几句,怎么搞得有深仇大恨似的。
“哼,你才是蒲团呢!野山鸡装什么彩凤凰?竟敢如此无礼!”
卢京骂着重重关上房门,又与宋澈道:“老板,以你的职权,让她跪下她便得跪下,让她翘起来,她绝对不敢趴下去。”
宋澈摇了摇头,若每个讨厌你的人都要去追究缘由,那你这个人也挺讨厌的。
“还是吃饭吧。”
连续五日舟车,实在有些疲乏,草草吃了些饭食物,宋澈便打算下去休息,突然听到楼下一阵呼喊:
“紫韵姑娘!紫韵姑娘!”
花魁要出场了么?
确实还没见过这很有韵味的紫衣妹妹跳舞,宋澈饶有兴趣,推开窗户,居高临下恰好可大看舞台——
她似精灵般起舞,妖娆的身姿,倾城的容貌,动饶风情,值得被所有人青睐。
“她这支《醉江仙》,不如南宫姐跳得好,乐姬琵琶也弹得一塌糊涂,怪不得只能在青州献艺,到了红楼十二斋,只怕连台面都上不了。”
卢京香口头虽在贬低,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丝嫉妒。
见宋澈瞧得如此出神,南宫月道:“我们虽离开了红楼,技艺歌舞却不曾落下,老板若真心要赏,不如回房我们单独为您奉献。”
宋澈微微摇头。
卢京香挤着嘴角,“老板原来喜新厌旧。”
格局了不是?
他宋澈何许人也,岂可能为美色所沉沦?
让他目不转睛的,是台下第一排雅座,衣着富贵的几个男人。
青州城外饿殍满地,城内却如此奢靡,不用想都该知道,影吸血鬼”存在。
若连救命的粮食都贪,岂能让他们过得自在?
这时,台上一舞作罢,紫韵颔首谢礼,台下争先打赏。
“黄老板,赏三百两!”
“徐老板,赏五百两!”
“孔员外,赏一千两!”
青楼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却不肯施舍半文,赏流民一碗清粥。
施舍是情分,不施是本分,可若是将本该施舍的钱,拿来打赏歌姬,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既已来到青州,官府不作为,那他就帮着干点儿人事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她很好
京东各地支援沿海抗倭,留守城池的士卒并不多,青州守军不过两千余名,且都是些战斗力差的老爷兵。
城外流民有十万出头。
劫富济贫自然不能靠个人,应发动群众的力量,这些财主地主的家产,本就收刮民脂民膏得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算不上抢劫。
“流民食不饱、力不足,如何能破开城门?且最重要的一点,引流民入城哄抢,那可是……造反。”
三个美娇娘,都心存顾虑。
宋澈淡淡一笑,自信道: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你们所担忧之事,我早有完全考虑,且听我分析——
流民气力不足,让他们吃饱即可;
十万流民,只要懂得煽动情绪,一扇城门,两千士卒,不足为虑;
引流民入城,的确是造反,但也要看谁造反,以什么名义造反,打谁的旗号造反;
这也是今夜要指派给你们的任务;
明早开市,紫韵与京香去各集市里购买粮米、馒头,再招募一散工,以布施名义到城郊施粥;
孩子有奶便是娘,填饱肚子的流民,定会尊你们为女菩萨,这时你们便可趁机煽动情绪;
南宫月,明早你去卖些红绸缎,做成旗帜,写上‘乐善好施’四个大字,再带上青霄阁里所有暗部女眷,于深夜亥时,偷偷挂在黄家,徐家,孔家大门上,随后你们辗转至南门等候;
紫韵与京香这边,笼络好人心,待午夜时分,门卒困乏,与南宫里应外合,想办法打开城门;
流民涌入青州城,你们要引导他们前往黄、徐、孔三家,一个字:抢!”
言语至此,他顿了顿,又郑重道:
“以上只是粗浅计划,下面的细节才是关键,千万要记住——
第一,去城外施粥者,要乔装打扮,改名换姓,绝不能暴露身份;
第二,煽动情绪时,千万不能说入城抢劫,要说‘城里的大善人邀请他们进城做客’,总之大家心照不宣,越冠冕堂皇越好;
第三,要与流民说清楚,只有门口挂着红旗的人户,才能进去讨要施舍,万万不可波及其他平民百姓;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第一点,你们三个作为“主帅”,入城之后要高喊“红莲仙姑,特来取粮”,你们临场发挥即可,总之要打着红莲教的名义进城;
第五,本次是流民抢劫,你们只起引导作用,在完成任务后,趁乱迅速从南门退出,我会备好车马,在城郊等着你们。”
交代,他望向三个女人,问道:
“你们心中有何疑惑,或觉得纰漏之处,可以畅所欲言,咱们一起讨论完善。”
“钱呢?”
紫韵先开口道:“城外流民十余万,一人一个馒头,一个馒头五文钱,一斗米八十文……出去这一趟,没个千两花销,根本下不来。”
卢京香说道:“你少哭穷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你作为青霄阁花魁,怎可能连一千两都摸不出来?”
紫韵莫名有些委屈,“你以为这里是京城么?青霄阁所有收益,都是属于官府的,我纵使是有些积蓄,可我……我这些年来,含辛茹苦攒那么些钱,我容易么我。”
“你要那么多钱作甚么?你买不了宅子与土地,又做不了生意,可别说是给自己存的嫁妆。”卢京香有意嘲讽。
“你……”紫韵神色无奈,“可是身上有钱,心里总要踏实些,何况一千两我真拿不出来。”
“本次出行,我也未多带银两,要不这样——”
宋澈说道:“我出八十两金子,剩下由你来补齐,补多少你写欠条,回头我双倍还给你。”
“双倍?”紫韵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成交!”
卢京香轻哼,“条条大道你却偏选窄路走,连上司的钱你都想赚,活该你一辈子被困在青楼。”
紫韵瞪了一眼,将头一歪,“懒得理你!”
“青州城防虽弱,却也有门卒守卫,仅凭我们几人,万一打不开城门该怎么办?”南宫月隐隐担忧。
宋澈起身来到床头,取下挂钩上的包袱,从包内撵出一个小葫芦递给南宫月,嘱咐道:
“此物唤作‘火葫芦’,拉开上面的蒂把儿,三息之内扔出去,可产生巨大爆炸,威力足以炸开城门,切记,此物不可靠近火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南宫月小心翼翼,捧过火葫芦揉进怀里。
“那么,可还有其它问题?”宋澈问道。
她们摇了摇头。
“明日之事很重要,需养精蓄锐,你们回去休息吧。”宋澈顿了顿,又道:“紫韵留下。”
南宫月与卢京香走到门口,也不知谁轻哼了一句,“老板,果真喜新厌旧。”随手关了门。
宋澈摇头暗笑了声,刚倒一杯茶饮下,转过身时,只剩一地衣物。
那个极有韵味的美娇娘,不知何时已钻进被窝,她双眼紧闭,眼皮止不住跳动,眉头微微皱起,玉手无处安放。
宋澈来到床边坐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半刻钟后,她眯开一条缝,见到床边的男人,赶紧又闭上了眼睛,“你要来就赶快,何必拖拖延延……”
“宁叶红,她在哪?”
在洛阳时,宋澈便已问过高琛,自从淮南一别,她再没回过京城。
昔日在杭州,她与紫韵共同创办天香楼,她俩关系应当不错。
宋澈很想她,也很想知道她的一些事。
紫韵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阴冷:“我不知道。”
“她过得可好?”
“我怎知她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还好么?”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知——”
“她,过得好么?”
宋澈一连三次问候,深邃的眼眸,可洞穿一切谎言。
紫韵缓缓偏过头,低声说道:“她很好……但没有你,她会更好。”
知道她很好,那就足够了。
宋澈拾起衣物扔上床,背过身去:“夜很深了,回去休息吧,”
紫韵一愣,望着眼前此人的背影,眼神已然有了微妙变化,她裹上衣襟,轻言道别,离开了房间。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整理凌乱的思绪,钻进仍有余温的被窝,怅然入梦。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可怜
次日一早,好消息到。
许是官府“良心”发现,许是募捐“善款”够了,青州知府田少琼亲率五百名士卒,赴黄河口岸填堤救灾。
救灾是好事,青州守城力量削弱更是好事。
按照计划,天刚刚亮,紫韵与卢京香便易容成商客,去集市采购粮米,招募短工,到城郊施粥行善。
南宫月买来红布,裁剪成旗帜,将那“行善积德”四个大字写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而后,宋澈租了辆马车,开始对黄、徐、孔三家进行踩点,规划今夜袭击路线。
大户人家正门坚固,后门脆弱,且粮仓、厨房基本都设在后院,走后门抢粮再合适不过。
黄家与徐家加起来都不如孔家大,宋澈乘马车绕着院墙外围行驶,走了两刻钟都没能转完。
“老板,以你的财力,比孔家如何?”赶车的南宫月好奇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
宋澈道:“我是个商人,凡生意都有盈亏风险,而孔家是地主,田地与房产,几乎是一本万利,永远不会亏的买卖。单论真金白银的话,必然是我比较多,但算上家产,那就不好说了。”
虽然宋澈近年来,为沈家赚了不少钱,但真要与江南那些大地主、大财阀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以目前沈家的资产,兑换成银两,大约有三百来万,而昔日江南首富杨家,保守估计在千万往上。
在当代,金银产量其实并不高,往往兑换不了那么多现银,因此富人们会以购买房产、地产方式来变现。
购置房产比较容易,地产就得靠关系了,
许多富人为了能摘掉“商人”的帽子,会花钱买官职,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员外”。
譬如这孔员外,说他是官儿,却没有实权,说他不是官儿,但也领朝廷俸禄。
当然,员外郎的俸禄,一年也就个二三十两,远不及本家的收入,买官之人,要的是头衔,以及能混入官宦阶层的凭证。
终于,
一扇嵌在院墙上的破旧小门映入眼帘。
小门外放着两个装残渣的箩筐,两只倒潲水与夜清的木桶,隔着老远都能嗅到臭味儿。
原来是个垃圾堆。
这种小门,一脚便可踹开。
“孔家突破口,就在这里。”宋澈指着小门说。
南宫月点点头,左右观察了一番,将位置记入脑海。
实在太臭了。
南宫月快马加鞭,可再经过门口时,却发现箩筐侧面,竟然蹲着两个油头垢面的小乞丐——
大的是姐姐,小的是弟弟,都不过十岁,手里捧着一只瓷碗,寒天里穿着草鞋,捡来的大袄子又破又旧,他们便裹在里头相拥取暖。
两双圆啾啾的大眼睛,是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马车打他们身边经过,弟弟害怕地将头埋进姐姐怀里,姐姐直勾勾瞪着宋澈与南宫月,恐惧的眼神中还有些许倔强。
玻璃心的人,真看不得这一幕。
“老板……”南宫月渴望着宋澈。
能怎么办呢?
诸如此类的人间疾苦,城外比比皆是,给他们银两也会被抢去,带上他们又得抚养。
宋澈陷入沉思。
“咵——”
小门突然敞开。
一个布衣家丁,端着一盆残羹剩饭,将要往那潲水桶里倒,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嘟嚷了一句:“你们是干嘛的?为何停在粪桶旁边?不嫌臭啊?”
瞧着家丁手中的残羹,再看两个孩子手中空碗,原来如此……
家丁顺着宋澈与南宫月的目光,绕到箩筐旁,才将两个孩子瞧见,却不是怜悯,而是破口大骂:
“又是你们这两个小杂种,还没清净了是么?赶紧给我滚!”
当姐姐的,望着家丁手中的残羹,咽了咽口水,猛地起身,伸手抓一把剩饭,拉着弟弟便要逃跑。
家丁扔去木盆,抢先擒住弟弟,动手便要打。
“住手!”
南宫月呵斥,“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们都成这样了,你还下得去手?”
家丁却道:“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你管得着么?”
管得着么?
“天下可怜人,我是管不过来,可今日偏偏叫我瞧见了,就非得管管!”
南宫月跳下马车,一把擒住家丁手腕,再狠狠一掰,疼得它嗷嗷直叫。
“来人啊!来人啊!”
“啪!”
南宫月一巴掌,将家丁扇得原地打转,踩着地上剩饭,脚下一溜儿,倒栽进了潲水桶里。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宋澈催促。
南宫月瞧向蜷缩依偎的孩子,“那他们……”
宋澈叹道:“一并带上。”
南宫月一手一个,将孩子抱上马车,加急离去。
……
小女孩叫做孙婷,小男孩叫孙宝,一个十岁,一个八岁,父母在流亡途中不幸染瘟疫死去。
他们通过城墙下狗洞,钻进了青州城,两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翻找垃圾堆里的食物,以残羹剩饭充饥,可即便已如此卑微,依旧会遭到无情驱逐。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
“来,吃这个,这个好吃。”
南宫月往他们碗里各夹了块红烧肉,许是都有着悲惨的童年,她的同情心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在大口刨食前,还不忘说一声:“谢谢姨姨。”
这两个孩子,断然是不能留在身边的,等他们吃饱了这一顿,再找个好心人家收留,这是宋澈内心的想法。
“在哪儿!在哪儿!”
“他们就在上面,小两口子,带着两个小乞丐,我瞧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领着六七个汉子走上食肆走上二楼。
其中两个还是熟人,一个正是先前掉进潲水桶里的家丁,另一个则是昨日强抢民女教训的苟三。
“苟爷,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将我抽进潲水桶里的,还是在咱自家后院外呢!”
家丁顶着潲水油头,怒指向坐在窗边的宋澈等人。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啊!今日新仇旧恨一并算了!”苟三捂着淤青未消的脸颊,大喝一声:
“不想死的都给我滚蛋!”
孔家人哪儿惹得起?食客纷纷丢下筷子,张皇逃离食肆。
“叔叔,姨姨……”两孩子也吓得躲在宋澈与南宫月身后。
苟三与众家仆,撸起袖子,操起凳子,便要上前干架——
“啪!”
一声枪响,打掉了苟三的发冠。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十万流民入青州
苟三摸了摸冒烟的头发,吓得脸色铁青,不敢再往前进半步。
宋澈将枪口对准一众汉子,冷声道:“谁敢往前动一步,他今日便有血光之灾。”
那个被灌进潲水桶里的家丁,不慎往前挪了一步——
“啪!”
一声枪响,击中小腿。
家丁应声倒地,捂着血淋漓的腿,疼得直打滚儿。
苟三吞了吞口水,额头渗出颗颗汗珠……
“有句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否则哪天遇到惹不起的人,搞不好会丢命。”
宋澈缓缓放下火枪,端起茶杯小口慢酌,他的语速很慢,气场却强大到不容人造此。
“今日……算你走运!”苟三咬牙问道:“尔可敢留下姓名?”
宋澈随口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仁才。”
苟三点头道了声“好”,带着一帮汉子离开食肆。
“原来老板也能如此威猛。”南宫月笑道。
宋澈瞥着楼下逐渐远去的苟三等人,轻声道:“聪明人不立危墙之下,青州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那他们……”南宫月望着两个孩子。
“你养啊?”宋澈挑眉问。
“我……”南宫月瞧着两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咬牙说道:“我养就我养!”
宋澈淡淡一笑,“走吧。”放下碎银几两,结了账,离开食肆。
回到青霄阁。
一直等到酉时,宋澈备一辆马车,载着两个孩子,往南门出城。
南宫月与青霄阁六名暗部女眷,简单易容一番,换上夜行劲装,静待子夜到来。
“还有没有要出城的,马上便要关城门了!”
门卒高声吆喝。
城门旁设有兵站,常驻三十门卒,城墙上有值班守卫,一旦有情况发生,便会敲响警钟,到时兵营将会出击。
一千多老爷兵,面对十万人潮,有胜算么?
记得先前苏州城外,兴起了一个“棍帮”,一群拿木棍的流民,硬生生将苏州城防军敲得丢盔弃甲。
宋澈不认为青州士卒的战斗力会比苏州高到哪儿去。
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宋澈赶车驶出青州城。
即使已入夜,索粥的流民队伍仍排出了二里地。
城郊有一片桦树林,林中有七里亭,紫韵与卢京香在亭中设立粥棚,架起三口大锅,不停熬煮米粥。
宋澈将马车停在小亭外,一处不显眼的树林中,与紫韵招了招手,钻入车厢。
紫韵隐隐退出粥棚,刻意绕道马车旁,从后门踏进车厢。
为隐藏身份,她变装成男人,额头贴着块狗皮膏药,嘴上还粘了两撇小胡须,实在有些……别扭。
宋澈憋着笑,问道:“进展如何?可还顺利?”
紫韵满脸疲态,轻叹了声:“从早上第一锅粥开始,到现在都未曾停过,木柴都烧十几大捆了,流民的数量比想象中多得多。”
她顿了顿,认真望着宋澈:
“如此一来,钱财也花得多得多,采购粮米,锅灶,柴火,以及短工的工钱,加起来花了一千三百多两呢!”
宋澈笑道:“女菩萨,功德无量。”
紫韵嘟嚷了一句:“女菩萨,也是要收香油钱的……”
“放心吧,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宋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幅地图递给紫韵,“这是从南门到黄,徐,孔三家最优路线图,你拿下去熟络熟络,挂着红色锦旗的地方,便是这三家宅院的突破口,记住了,门破即归,不得耽搁。”
紫韵点头接过地图,悄然离开马车。
施粥仍在继续,直至戌时,粮食煮完才停止。
尝到甜头的流民,没人愿意离去,成片成片地蹲在树林中,等待明日再开锅。
紫韵与卢京香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流民心目中的偶像,她们的一言一行都能被信服:
“各位乡亲父老,朝廷已分拨下救济粮,如今正囤积在青州城内,由几名大户替你们保管着,大家赶紧备好麻布口袋,子夜时分我带你们去取,好不好?”
“好!”
吃饱喝足的流民,底气都要足上许多。
即便告诉他们是去抢,那又为何抢不得呢?
夜,
渐渐深沉,
亥时三刻,卢京香与紫韵按照计划,唤醒沉睡的流民,摸黑向着城区进发。
宋澈则爬上桦树,用望远镜观察——
皎洁的月光下,数以万计的流民,浩浩荡荡,悄无声息向城门靠拢,食不果腹的饥饿,长久以来的压迫,义无反顾的觉醒……今晚,他们要像斗士一般,为自己而活!
即使没有今夜,有朝一日,当压迫到了极点,他们一样会像“棍帮”那样爆发动乱,官逼民反,乃乱世必然。
子夜将至。
“轰隆!”
一声巨响,打破寂静!
一道火光,直冲天际!
“咚咚咚……”城墙响起警钟。
黑压压的流民队伍,如洪水般冲破城门,疯狂涌入青州城。
黄河决堤,青州破门,谁说不是报应轮回?
宋澈收起望远镜,梭下桦树,折回马车,静静等待。
小半个时辰后。
紫韵,卢京香与三个青霄阁女眷,急匆匆跑进桦树林,老远便听见呼喊:
“老板不好了,不好了!”
宋澈急忙钻出马车,“有事直接说!”
卢京香说道:“将流民引入黄、徐两家后,我们按计划往城外撤退,可谁料刚出门口,青州守军便将城门封堵……孔家在城东方向,不如我们城南的近,南宫姐她们怕是出不来了!”
宋澈眉头一皱,一旦青州城被封锁,定会进行内部搜查,南宫月将会有被捕的风险。
这该如何是好呢?
“宋叔叔……”
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宋澈回过头,往下看才发现小姑娘孙婷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有个狗洞,就是不知姨姨她愿不愿意钻……”
宋澈眼睛一亮,只要能逃出险地,狗洞又如何?
他赶忙问道:“那狗洞可还隐秘?成人能不能过?”
小姑娘说道:“狗洞就在东城,洞边长满杂草,过洞后是一片废弃瓦房,只有乞丐才会到那儿去,姨姨她身材苗条,应该能钻过来的。”
“这小妹妹是从哪儿请来的救星啊?”卢京香惊喜。
“也许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吧。”宋澈笑着指了指马车:“驾车去吧。”
“驾车多麻烦?”
卢京香拔剑砍断缰绳,抱起小姑娘跳上马背,单骑赶往青州城!
第三百二十九章 船新版本
“回来了!回来了!”
卢京香骑马抱着姑娘,南宫月与另三个青霄阁女眷跟在后头,一行人匆忙跑入树林。
宋澈吩咐将马栓车,抓紧离开此地。
“今夜这么一闹,恐怕整个青州都难以安宁,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紫韵与另六个青霄阁女眷,齐刷刷望着宋澈。
宋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连同两个孩子,一并交给紫韵:“你们将这封信与这俩孩子送回洛阳给高琛,然后在洛阳等待即可。”
紫韵望着信件,犹豫着还是接了过去,说道:“信与孩子我们能帮你送回去,留在洛阳便不必了,”
她与众女眷交换了一番眼神,点点头,渴望宋澈:“让我们回杭州天香楼可以么?”
宋澈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去哪儿是你们的自由,我岂能给你们安排去处?”
“但这是教坊司的规矩,闲置下来的暗部,会被召回宫廷乐坊或编入红楼,继续为官家赚钱,直至遇到下一个任务或者雇主才有机会离开。”
紫韵再次渴望着宋澈,“你执掌黑凤令,有权对我们下达任务,去哪里都好,就是莫要回京城。”
“恳请掌令恩准。”
其余女眷也欠身恳求。
有些人削尖脑袋想往繁华京城里钻,而有些人宁愿折断翅膀也要逃离。
“我觉得你们还是留在洛阳得好。”宋澈转身跳上马车。
紫韵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满眼都是不能理解。
在进入车厢前,宋澈又回头笑道:“当然,你们要去杭州也可以,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本次我出使京东,若能完成任务,将是奇功一件;
我是个赏罚分明之人,今夜你们所作所为我都记在心头,来日回京复命时,若能在皇帝面前说起此事,他一高兴,指不定就赐你们从良了,嗯……只可惜你们要去杭州了,那此事就作罢吧。”
“不不不,我们愿意,我们满心愿意留在洛阳!”
她们刚刚还不能理解,眼下却如春风化雪,笑似桃花朵朵开。
或许是有别样的情愫,才能有不同的感触,紫韵眼中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
“若有幸遇见她,替我向她问声好。”宋澈冲紫韵眨了眨眼睛。
紫韵点头“嗯嗯”了两声。
“长路漫漫,后会有期。”
“叔叔,姨姨,再见。”
“再见。”
宋澈放下门帘,继续踏上路途。
待出了桦树林,少去大树遮眼,也可将青州城瞧得更清楚,篝火将城墙映得通红通红。
“老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害了这些流民?”卢京香趴在窗口,眺望青州城。
“你见到城内起火了?”宋澈问道。
“没有。”
“那你离开时,见到他们杀人了?”
“也没有。”
“烧杀抢掠,烧没有,杀没有,抢掠更莫说了,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么?”
官家连几百人的土匪都想着诏安,更莫说这十几万流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官的想保住乌纱帽,当皇帝的想保住江山,只能施行安抚政策。
以“红莲教”的名义煽动流民进城抢劫,恰恰是此计最奥妙之处,不仅“借刀杀人”,惩戒了地主,安抚了流民,还制造了邪教与官府之间的矛盾,
而宋澈,依旧“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
“哎,你们听说了嘛,昨夜红莲教袭击了青州城,将孔员外一家抢了个精光!”
“据说连孔员外的夜壶都没放过,全家上下,不论男女老幼,衣服被扒得干干净净,哎哟,丢死人了。”
“这该死的地主老财,仗着家大业大,增收佃租,欺压农民,这回遭了报应,简直大快人心呐!”
“红莲教,果然替天行道!”
“你可别这么说,他们连青州城都敢抢,还有啥事儿干不出来啊?我听说啊,红莲教,要造反呐!”
“可不是嘛,皇帝才刚刚驾崩,黄河便平白无故决堤,红莲教又作乱,要我看呐——”
“老头子,你不想活啦!连这种事都敢瞎传!”
……
不论驿站,酒肆,茶摊儿,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在讲昨夜发生的新鲜事,一传十,十传百,每个地方都是不一样的“船新版本”。
宋澈这边,为了弥补耽搁的时间,舍弃了慢悠悠的马车,转骑驿马,一路向登州飞驰。
官道驿站,三十里一设,马跑累了便换乘,除了“胯下”受罪,几乎没什么磨损。
纵马飞驰三日,行了六百余里,连跨潍州与莱州,终于要抵达登州。
“大人,本驿是莱州最后一家店了,过了前面母猪林便是登州地界,那里常有倭寇流窜,许多驿站都关停了,小的也许久未曾去探路了,不知下一驿有多远呢。”
驿卒好心提醒。
越靠近登州,驿站里的兵卒明显增多,各县地自发组织乡兵、民兵,设关设卡,为的便是防御倭寇。
“大人,您才带两个侍卫,过境实在太危险啦,不妨在驿站里等等,等有大商队路过,随同一起走或可安全一些。”
驿卒好心相劝。
“哦?还有大商队经过么?他们是做什么买卖的?”
宋澈一听到“商”字,本能便来了兴趣。
驿卒说道:“食盐、粮油之类的呗。”
北方人吃的食盐,绝大部分都来自于京东沿海,为了保证充足的食盐供应,京东应该与淮南一样,推出“盐引”政策,让盐商自己转运食盐售卖。
那么,会有像马家一样,与倭寇勾结,牟取暴利的盐商么?
商人为保证自家货物安全,会聘请许多保镖护卫,若能与他们同行,安全也能得到保障。
“大商队,一般多久路过?”宋澈问道。
“十天半个月一趟,下一趟可能要等个七八天左右吧。”驿卒说道。
“呃……”
七八天,太浪费时间!
宋澈果断拒绝了等待,让驿卒将马匹喂饱,再多带些干粮,就准备继续赶路。
“哎,大人呐,您可要考虑清楚哟!一旦入了母猪林,遇到了倭寇,出了任何事,咱莱州兵卒想管也力不从心了!”
自宋澈他们入驿站,驿卒已不知劝说多少回。
如此看来,登州倭患,真的很严重。
若是只等一两日,宋澈还能考虑,可要等七八日才能与商队同行,实在是耽搁不起。
只能铤而走险!
第三百三十章 母猪林战倭寇
不等到母猪林,宋澈再也受不了颠簸,他跳下马背,宁愿自己背着马走,也不愿再骑了。
“老板,你要像我们这样,两只腿夹紧些,尽量将屁股贴在马鞍上,如此骑着便能轻松许多。”
卢京香再次演示骑马要领。
那能一样么?女人天生盆骨较宽,是凹不是凸,越颠簸越舒服,男人完全不同,颠得胯疼,搁得蛋疼。
“你们都有武艺在身,我可不能与你们比。”
宋澈摆了摆手,说什么也要脚踏实地走一段。
老板都在走路,当伙计的自然不能高他一等,南宫月与卢京香也跳下马背,与宋澈一起步行。
母猪林,辽阔得肉眼望不到尽头。
两个女剑侍,自觉取下宝剑,一左一右护卫在宋澈身旁,谨慎在林中穿行。
近几日来,天气反复无常,白天放晴,入夜细雨,昼夜温差非常大,天空总是灰蒙蒙。
本就压抑的气氛,在进入母猪林后变本加厉,茂盛的树冠犹如一把大伞,将光芒抵挡在外,许久未经踩踏的林荫大道铺满落叶,湿润的环境下,枯腐味格外刺鼻。
树林幽静得让人不适。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倭寇长何模样呢。”卢京香找了话匣子。
南宫月先道:“我虽未见过倭寇,可我见过倭人,三年前东瀛派使节赴京朝拜天子,他们五短身材,额头很大,男人也扎辫子,反正惊世骇俗。”
“三年前还对我朝称臣,三年后便侵略沿海,真是个可耻的民族,我若见之,必定诛之。”卢京香嗤之以鼻。
听她们一番闲聊,宋澈脑中突然迸出个想法。
若能在这个时代,将东瀛人斩草除根,引发蝴蝶效应,或许就不会有九百年后的侵略战争了。
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同时也是可怕的,以一人之力改变历史轨迹,算不算逆天改命?
古往今来,凡逆天者,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们瞧!那儿好像吊着一个人!”
卢京香突然指着前方惊呼。
大约百八十丈开外,道旁一棵大树上,似乎真悬吊着个“人”。
宋澈取出望远镜打探,镜头之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绑着双手吊在大树上,上半身穿着衣裳,下半身却一丝不挂,不知死活。
来事儿了。
宋澈收起望远镜,提醒道:“小心些,事出反常必有妖。”
三人放慢脚步,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向大树靠拢。
走近了些才瞧清,女人莫约三十来岁,衣襟有明显撕扯,浑身遍布淤青,下体……红肿,死前她被人羞辱过,且还不止一个。
“简直禽兽不如!”
卢京香欲上前解放尸体,宋澈却将她拽了回来,“小心陷阱。”
人迹罕至的树林中,怎可能会突然多出一具尸体,从它僵直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很近,那么被吊上去的时间应该也不会太久。
这说明,杀人凶手,很可能就在附近。
阴暗的环境下,每棵树干,每片草丛,后都可以藏人,藏不止一个人。
卢京香咬牙道:“难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好歹也给她遮遮羞。”
“他们既然盯上了咱们,就绝不会让咱们轻易离开。”
宋澈环顾着四周,低声说道:
“他们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否则早已冲出来拦路截杀,当下最大风险是敌暗我明;
林荫大道只有这一条,想要往前走就必须经过大树,他们肯定就藏在附近,占据最有利的攻击位置,且是我们最难防御的方向……”
说着,他的眼睛开始往上瞟。
“别抬头,知道便好。”
宋澈先与卢京香使了个眼色,用下巴指了指树干,示意让她去放下尸体。
卢京香会意,慢步走至树干前,却不等她触及到麻绳——
“唰!”
“杀给给!”
果然!
头顶树梢突然跳下两个浪人。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不等他们落地,先送一个归西。
卢京香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另一个浪人的下劈,当即便要拔剑反击,不料脚下枯叶堆突然拨开,两个浪人冒出头来,挥刀砍向她的脚踝!
原来不止头顶,脚下也有埋伏!
卢京香眼疾脚快,一脚蹬在树干上,接反作用力往后撤退,三个浪人持刀追击,南宫月持剑冲上,与卢京香并肩作战。
浪人武力不俗,招招阴狠致命,配合亦相当默契,双方在树林里打得难舍难分。
这种混战局面,宋澈的火枪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双方缠斗百招之余,浪人察觉到持久不得,突然改变进攻策略,留两人牵制南宫月与卢京香,抽出一人杀向宋澈。
“乔袋麻袋,乔袋麻袋……”他赶忙用日语招呼。
浪人倒还真愣了愣。
“啪!”
宋澈看准时机,扣动扳机,偏差了些,只击中浪人肩头。
浪人疼得叽里呱啦直叫唤。
宋澈举枪欲再射——
“老板小心!”
“咻!”
一只十字镖从他脸庞呼啸而过,是火辣辣的疼痛,他着手一抹,血迹斑斑!
就这晃神的刹那,被击中肩膀的浪人,如疯狗般飞扑上来,宋澈急忙往后退,可恰巧不巧,后脚拌前脚,差点儿没摔倒,
倭刀已逼近胸膛。
千钧一发之际,一袭丽影闪身拦在他跟前,用腰身挡下了这一刀,
“噗呲!”
刀刃划破衣襟,鲜血喷涌而出。
南宫月闷哼了声,徒手抓住倭刀并狠狠一扯,再反手一剑,削断浪人头颅。
“老板,你往后站。”
南宫月嘱咐了声,再次陷阵与卢京香配合杀敌。
四个浪人死去一半,人数对等的情况下,明显我方更占优势。
卢京香与南宫月相互配合,一招双剑合璧,再斩杀一人!
剩下最后一个浪人,连番往后撤退,他用刀不断搅动落叶,阻挡进攻视线同时,突然变出一枚“白丸”,往地上狠狠一扔——
“嘭!”
白丸轰然炸裂,冒出滚滚白烟。
“快回去保护老板!”
她们赶紧撤回宋澈身边,挥舞剑花将浓烟吹散。
“哒哒哒……”
突然,马蹄声响起!
“不好!他抢走了我们的马!”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夜宿陈家村
待白烟稀释时,倭寇已纵马跑没了影儿。
“我去追!”
卢京香上马便要追,宋澈却喊住她:“算了,前方凶险未知,莫要轻易追赶。”
再看南宫月,她腰肢上开了大口子,鲜血已染红大片衣襟,苍白的脸色与咬牙切齿,她在忍痛。
“老板我没事,是我不中用,未能挡住那贼寇的暗器,害你破相了……”
她越这么说,宋澈越内疚。
宋澈抚摸着脸颊,笑着问:“我破相了,还俊么?”
南宫月一愣,勉强挤出个微笑,“乍得一瞧,有一条口子,反倒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呵呵呵……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离开。”
宋澈用纱布与酒精,简单替南宫月处理了一番伤口;
卢京香则放下女尸,脱衣为她遮羞,若就地挖坟掩埋,要消磨许多时间;
卢京香载着尸体,宋澈带着南宫月,快马加鞭离开母猪林。
待走出森林,眼前豁然开朗,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在连番几场春雨滋润下,花草茂盛生长,却是一片死寂。
昏暗天色,即将入夜。
凝重的乌云,一场大雨快要来临。
道路旁零星几户人家,不是坍塌,便是烧毁,都不能住人。
南宫月的脸色愈发苍白,明显能感觉到她在发烧,必须得赶紧找个能避雨的地方休息。
“老板你快瞧,那边好像有炊烟!”卢京香忽然一指。
宋澈以望远镜顺势探去,四五里开外,有一片微微隆起的土丘,几十户人家傍丘而立,袅袅炊烟直上云天。
“走,过去看看。”
二人快马加鞭。
要进那村落,需从大道转小道,穿过一片竹林。
“小心些,能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指不定有民兵存在——”
刚入竹林,刚开口提醒,未等话音落下,突然林内一阵晃动,“唰!”一根绊马绳从枯叶堆里绷直。
“吁!”
走在前头的卢京香及时勒马,惊险避过绊马绳,她当即拔剑出鞘,冲竹林呵道:
“何人在暗中使诈!给我滚出来!”
林中又是一番嘈杂,十几个布衣汉子,从道路两侧窜出,持扁担地,拿柴刀的,扛锄头的,身上还披着自制藤甲。
果然是民兵。
近二十个民兵,将宋澈他们团团包围。
“你们是何人,怎该来犯我村庄!”一个年纪三十岁出头,胡子拉碴的大汉,指声质问。
与其他民兵不同,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甲胄,有一把完整却布满缺口的朴刀。
卢京香呵道:“你眼拙么?我们才三个人,如何能犯得了你们村庄?”
“那就赶紧滚开!这儿不欢迎你们!”
“你这人——”
“行了。”宋澈冲卢京香摇了摇头,示意莫要争吵,他上前先与那大汉抱拳行了个礼,好言解释道:
“这位好汉,我们从中原来要到蓬莱去,沿途寻遍了也没能找到宿头,眼下天色已晚,路过贵村,想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见宋澈如此谦和,那汉子也稍缓了些语气,却仍是拒绝:“这位官人,瞧您的穿着与谈吐便不是俗人,可我们村里有规矩,非本村人恕不招待,你若真要找落脚之处,沿大道走七里路,那儿有座土地庙,遮风避雨完全没问题。”
“若是遮风避雨,我们定不会来打搅,只是我这位朋友她受了重伤,必须得到静养。”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锭足称的银子递给大汉,恳求的语气:“我们只歇一晚,明日一早便走,好汉行个方便吧?”
大汉瞧着马背上脸色苍白的南宫月,不禁陷入思索,叹道:“村中大事,皆有村长决定,我去请示一番村长,看他留不留你们。”
“等一下。”卢京香抱着先前在树林中解救的女尸跳下马背,递给大汉说道:
“她是我们方才路过母猪林时意外救下,活人你们不接待,死人总要行行好,帮忙替她入土为安吧?”
大汉一瞧女尸,赶忙凑了上来,拨开乱发瞧清楚面相,顿时泪盈满眶,抱过尸体哀声号啕:
“秀荷啊!”
……
村子叫做陈家村,有八十余户,三百余人。
大汉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叫做李涛,曾在北方从戎五年,归乡后家徒四壁,后幸得村长陈清不嫌弃,将他招作了女婿。
村长的女儿,李涛的妻子,正是林中被解救的陈秀荷。
有了这层关系,宋澈他们顺理成章住进了陈家村。
入夜。
大雨急切。
宋澈找村中巧妇要来针线。
南宫月被倭刀所伤,创口足有一寸长,为避免发炎感染,最好的办法便是缝合。
“你忍着点儿,可能会有点疼。”
宋澈先用沸水将针线煮了一遍,再放入酒精浸泡消毒,最后才一针一针替她缝合伤口。
不打麻药,肯定很疼。
南宫月贝齿紧咬,身体轻微发颤,每逢一针都伴随着浓厚呼吸,直至结束也未曾吭过半声。
“今日若不是救我,你也不会受此重伤,我……真是没用啊。”
瞧她忍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宋澈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南宫月抱着枕头说:“鸭子的作用是下鸭蛋,母鸡的作用是下鸡蛋,鸭子下不出鸡蛋时,又怎能说它没用呢?”
宋澈笑道:“倒是个很生动的比喻。”
“你们怎知我送鸡蛋与鸭蛋来了?”
“咵——”
卢京香撞开房门,手中端着一张托盘,盘上放着一钵鸡鸭蛋,一钵小米粥,几张干烙饼。
莫看朴素清淡,对于小村庄而言,这已算高规格的待客之物了。
卢京香盛了一碗米粥,剥了一颗鸡蛋,拾起钵旁的小布袋,从袋中夹出一块黄色晶体,要丢入粥碗中——
“慢着。”
宋澈问道:“这小方块,是何物?”
卢京香说道:“老板一看便是富贵出身,这是盐块儿,将它放进粥里才有味道。”
她不说这是盐块,宋澈还以为哪儿扣下来的石头,“这种颜色的盐块,一看就有杂质,岂能食用?”
卢京香撇了撇嘴,“那能咋个办,眼下食盐紧缺,许多村民连盐块都吃不上呢,听说村长的女儿,就是为了到镇上去买精盐,才不幸被倭寇抓了去……”
盐块提纯,未必很难?
宋澈夺过盐袋,直奔厨房。
第三百三十二章 设计倒刺陷阱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日三餐度年华,做人就跟吃饭一样,要活得有盐有味儿。
制作精盐很简单——
溶解盐块,
沉淀杂质;
过滤杂质;
熬煮结晶;
不用半个时辰,浅黄色的盐块,便成了白花花的精盐。
宋澈捏了一撮,撒在烙饼上,递给南宫月与卢京香,示意让她们尝尝如何。
她们才啃上一口,眼睛便铮铮发亮。
卢京香忍不住惊呼:“盐行里卖的都没有你做出来的细腻!”
南宫月说道:“若是能以此工艺,开一家盐行,宋老板定能成为大梁最有钱的人。”
祛除杂质,蒸发提纯的工艺在当代并不算新鲜事。
再说了,盐铁乃国家管制,想一家独大?只怕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哎,赚不赚钱不重要,造福百姓这种事,宋某向来是义不容辞!”
宋澈挺起胸膛,身披万丈光芒,给两个美娇娘,迷得不要不要。
随后取来纸笔,将粗盐提纯的工艺记录在案,转交给村长陈清,让村民都有精盐可吃,也算作对他们收留的报答。
南宫月伤得不轻,近几日连番大雨,道路泥泞难行,反正已抵达登州,且有民兵保护,多休息一两日也无妨。
次日凌晨。
一阵敲锣打鼓吵醒了宋澈,推窗瞧去,原来是亲人下葬。
寒雨中的老村长,白发人送黑发人,满目沧波无限悲。
宋澈虽是个外来人,也出了门前去,安慰一句节哀顺变。
“官人,实在不好意思,扰了您的清梦。”老村长抹着眼泪还在愧疚。
多么淳朴善良的一群人啊!悲惨之事却偏偏降临在他们身上!
老天,光流眼泪有何用?你也该睁开眼,看看这世间罪恶与污浊,是时候该大发慈悲,降下报应了!
清晨,
天色大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宋澈找到了李涛,询问了一番村庄防卫情况。
得知,陈家庄共有民兵八十人,由每家每户的壮年充当,武器装备都是些农具,或将木棍削尖,做成长矛;
陈家庄进出口有两个,一个是竹林,另个是竹林旁的梯田,村庄修建在土丘上,地理位置颇高,有竹林与梯田作为缓冲,算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最重要的是,陈家村民非常团结,民兵只是其一,若倭寇来临,老少妇孺,扛起武器同样可保卫村庄——这也是为何此村能长青于这片土地上的原因。
“十里八乡之中,仅剩咱陈家村舍不得离开,其它村子的,要么迁徙到别处沦为流民,要么被倭寇烧杀抢光……”
李涛一边讲述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一边带着宋澈往竹林里走。
竹林是进村的咽喉要塞,大多数民兵都守在那里。
不难看出,李涛是有些军事知识的。
这一路走来,宋澈见识过不少乡镇自发组织的民兵,不是滥竽充数,便是吊儿郎当,而李涛培训的民兵有队列,有纪律,有各自的防卫任务。
谁说上门女婿就只会吃软饭呢?
陈家村长将这个五年老兵招作女婿,兴许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跟沈家老丈人一样,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招个像宋澈这样的金龟婿。
“我听说淮南已调拨五万水师前来帮助北方抗倭,为何登州的倭患还如此严重?”宋澈问道。
“官兵?一群吃公粮的胆小鼠辈罢了!他们只会防卫县城与州城,根本就不会管咱们这些村乡百姓的死活,二三十个倭寇,便能吓得这帮废物屁滚尿流!”
李涛失声痛骂,徒然伤悲:“我们这些沿海地区的老百姓,就像弃子一般,连最基本的食盐都是奢望,也正因如此,秀荷他们才会铤而走险到县城里购置,才会……被那群畜生所害!”
不应该,不应该!
登州军港号称十万水陆军,就算他们不作为,那淮南的五万水师,那火枪火炮也该发威了才对。
前线,
究竟,
在搞什么鬼名堂!
谈话间,竹林到了。
由于下着雨,民兵们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放哨的爬上竹梢,居高监视附的风吹草动,剩下的民兵则隐藏在竹林之中。
经李涛说,民兵八十人分两作批,每批四十人,三十人在竹林,十人在田坎,昼夜交替守卫。
竹林作为缓冲地带,生长得如此茂密,设置机关陷阱最合适不过,他们却只有一招绊马绳。
“我也想在林中架几张暗弩,可惜才疏学浅,村里又没有材料;想在林子里挖几个地坑,可咱这是丘陵带,往下掘不过半丈便是硬土,唉……”
李涛叹气不止。
宋澈抿着嘴唇,碍于材料限制,设置发射类机关很难,但眼前落叶满地,乃天然伪装,何不制作些“地陷”?
不求能杀得死人,致人伤残,失去战斗力,同样可行。
“李队长,你在军队里,应该见过‘捕兽夹’吧?”宋澈突然问道。
李涛说道:“那可就多了,一般用来夹马脚用,但那都是铁做的,且需要打造轴承,工艺太复杂了。”
“你能用竹子帮我复刻一个么?不用带轴承,只需要像‘门’一样开合即可,表面平坦与地面支撑,背部用竹签做成倒刺,嗯……就像这样。”
宋澈用木棍,在地上简单画了个图样。
李涛稍加思索,点了点头,“村里每个汉子都有编竹篓的手艺,东西看起来并不难,当场便可将它造出来。”
说完,他招来两个民兵,简单传达一番要领,随后砍伐竹子,就地取材。
宋澈找了把锄头,开始在地上挖坑,坑长两尺,宽一尺,深一尺半,一脚下去刚好可以“吞”掉人的腿肚子。
农家汉子果然心灵手巧,两刻钟不到,一个“倒刺装置”便已完成,与宋澈要求的相差无几。
宋澈将所有民兵都叫到身旁,当众演示这倒刺的奥妙。
他先将倒刺反架在洞口,表面与地面齐平,刺面对着坑内,再用双手将首尾两端固定,后问向民兵:
“哪个老乡来试试脚,记住慢些踩,踩下去之后千万莫要提脚。”
“我来吧。”
李涛不含糊,一脚便踩了下去,机关宛如“张嘴”,一口吞下他的脚踝与跟腱。
“嘶……”
李涛倒吸一口凉气:“刺……刺进去了,疼……疼得紧呐!”
第三百三十三章 老少爷们儿打鬼子
“这便是此机关的巧妙之处,当脚踏进去时,‘两扇门’会紧紧夹住脚踝,若想往上提,两扇门便会收紧,竹签刺入小腿与跟腱,运气好只断脚筋,运气不好整条小腿都得截肢。”
宋澈松开收尾固定的两只手,将机关连同李涛的脚一并从坑洞里取出,再将机关往上一掰,
李涛的脚这才能慢慢从陷机关内取出,即使未曾有大幅度动作,脚踝也被倒刺刮破了几块皮,鲜血直流。
宋澈又指着地坑说道:“除设置机关外,还可以在洞底安插竹刺,敌人一脚下去,保准脚板心多几个窟窿,若再狠毒一些,可在竹刺上涂抹剧毒,加些铁屑,或放几条蜈蚣下去。”
民兵们都笑了,纷纷夸赞宋澈好本事。
“我个人建议,除了在大道上设置此地陷外,竹林内部也设置,做到全面铺满,但要记住,得留一条道给自己人走,这条道一定得要隐秘,以免被敌人找出来,”
宋澈说着,又道:“将地陷铺满竹林之后,便不再需要那么多民兵守着,只需排几个前哨,再在林口养几条狗,以狗叫当作信号,警示所有村民。”
李涛憋着嘴,眼中敬佩与羞愧泛滥,“一想到昨日差点官人拒之村外,还对您这么无礼,我就恨不得骂自己是蠢货!”
“李队长言重了,你做得很对,倭寇并不一定就是东瀛人,还有跟咱们一样说官话的海盗与汉奸,谨慎些,错不了。”
宋澈突然又问:“对了,贵村可有酿酒?”
李涛一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差点儿都忘了,官人帮了我们如此大忙,我应该请您喝酒的。”
宋澈摆手笑道:“队长莫要误会了,我不是找你喝酒,而是利用酒糟教你们制作燃烧瓶,它虽没有炸弹的威力,可一旦点着连水都浇不灭……我方才观察过,村子的进出口除竹林外,还有旁边的田坎,有了此武器,再借助村庄居高临下的位置,一千个倭寇来,一千个倭寇焦!”
“不瞒官人您说,咱李家村家家户户都有自酿酒,这酒糟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如此,甚好。”
接下来一日。
李家村全体村民,开始帮着挖陷阱,制作地陷,蒸馏取酒,连七八岁的孩童,都帮着拾柴火。
若大梁所有子民,能够像他们这般团结起来,区区外敌岂敢染指山河?
仅仅一日,村民便在竹林里置了三百多个地陷,蒸馏出五十斤高度酒精,一斤制一只燃烧瓶,就有五十只!
南宫月不愧是习武之人,伤情得到稳定愈,在大把大把红枣与鸡蛋的喂养下,气血也恢复得差不多。
宋澈便决定明日继续赶路。
夜,
温润的春雨,轻轻敲打着瓦砾,轻风浅唱,心情怅然。
宋澈枕着脑袋,夜深人静时,总爱胡思乱想——
李涛说,从李家村到蓬莱,不过一百二三十里路,两天一夜便可抵达。
离目的地越近,反倒越是不安。
若坐实了安阳王谋反,王妃,小郡主,乃至于林玥,都得被送上断头台。
擒王是朝廷的任务,救人是宋澈的目的。
如何在擒住安阳王同时,又能保住她们的命呢?
这些事情真的好难好难,每走一步都得绞尽脑汁。
想着想着,困意难熬,
不知不觉,闭眼睡去。
突然!
“汪汪汪!”
一阵犬吠,划破雨夜!
宋澈猛然睁开眼,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惊坐而起。
“咵——”
房门被人推开。李涛喘着粗气,斗笠还在滴水,惊慌一句:
“倭寇来了!”
“多少?”
“三十几匹快马!”
不多,都得死!
“将民兵分作两批,三十人守在竹林口,若倭寇能冲过地陷,杀!另五十人守在田坎,燃烧瓶备齐,若有人从田坎摸上来,掷燃烧瓶御敌……再让所有村民,将稻壳,干柴,秸秆,凡能烧出浓烟的东西,全都搬到村口来,我另有大用!”
“好!”
李涛钻入黑夜。
宋澈跳下床,连鞋袜都未穿,披上袍服,加急赶往村口。
村口。
“哒哒哒……”
嘈杂的马蹄声,在寂夜中格外清晰。见一支三十来人,戴斗笠、披蓑衣的倭寇队伍,从大道转入小道,即将冲进竹林。
李家村三百余村民,持扁担操椅子,却无一人恐惧,憎恨的目光炯炯有神!
所有民兵各就各位,在大雨中严阵以待。
带头的倭寇燃起火把,纵马冲入入竹林。
“嘶……”马儿长嘶。
竹林中一片混乱,火光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京香,你与李队长,带二十个民兵进竹林收割,记住了,要走预留道,千万莫要进入地陷区域了,只在沿途剿杀即可,待冲出竹林,便留在林口,出来一个便杀一个!”宋澈令道。
李涛燃起火把,与卢京香领兵入竹林。
片刻后,林中传来厮杀,喧嚣声更浓。
望远镜中,宋澈见到李涛他们冲出竹林,接着招呼村民:“乡亲们,将稻壳,秸秆搬下竹林口,放浓烟,熏死他们!”
村民得令,站成一排排,一个传一个,将柴火堆在林口,随之放一把火,浇半盆水,滚滚浓烟大部分向竹林内蔓延。
连身居高处的宋澈都被熏得流了眼泪,更莫说那些被困在竹林中的倭寇。
“咳咳……”
“啊啊啊……”
咳嗽,惨叫,发疯!
三十几个倭寇,大部分都拖着血淋漓的脚踝连滚带爬,原路返回的被早已守在林口的民兵堵截围剿,另一些慌不择路,跳进梯田,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只只燃烧瓶!
蓝色的火焰,照明了夜空,不慎沾染酒精的倭寇,被烧得嗷嗷直叫,在田坎儿东奔西跑,滚成了一个个泥狗子。
宋澈见时机一到,收起望远镜,冲村民招呼:
“老少爷们儿打鬼子了!”
村民对倭寇深恶痛恨,操扁担扛椅子,呼喊着冲下梯田,
“为秀荷报仇!”
“打死这帮畜生东西!”
被烧得找不到北的瘸腿倭寇,哪里还有抵抗能力,在村民无情殴打下,死得横七竖八!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万寿宫仙师
次日一早。
好似一阵窃窃私语吵醒了宋澈。
他下床去开门,只见李家村所有村民,提着腊肉,捧着鸡蛋,端着大饼,
“宋大官人,您今日便要离开,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食物您带在路上吃吧?”
村子独立这么久,食物本就匮乏,宋澈哪里能要?
他只象征性地取了两枚鸡蛋,“这个我留在路上吃,剩下的乡亲们拿回去,倭寇或不止昨夜那些,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来,大家要吃饱吃好,这样才有力气打鬼子。”
“那……那咱们给官人磕一个吧?多谢官人助我们战胜倭寇。”
老村长便要领着村民下跪,宋澈赶忙将他扶住,“乡亲们万万不可,铲除倭寇是我分内之事,你们好些都一把年纪了,给我下跪磕头,这不是折煞我么?”
“若是每个当官的,能有官人的心肠,我们这些老百姓,何故于受苦啊!”
老村长感激涕零,村民纷纷抹泪。
哎哟……
大清早的搞这出。
宋澈最见不得人哭了。
“诸位乡亲父老放心,宋某在此保证,不出一个月,定叫登州倭患尽除,还你们个清白人间!”
“村长,村长……大道上有一只商队经过,有四五十人呢!恰好可以给大官人他们搭个伴儿!”
防哨的民兵急匆匆跑来告知。
“那可抓紧了,那可得抓紧了……”老村长又抓了几枚鸡蛋,几把枣子强行塞进宋澈衣兜儿里。
宋澈哭笑不得,“村长,够了够了……”
“此去登州有一百来里路呢,带在路上吃!”
等塞得胀鼓鼓了,老村长才“放过”宋澈,与村民一起将他们送出村子。
商人们抱团一起走,队伍越大越有保障。
商队坦然接纳了宋澈他们。
宋澈就喜欢跟商人一起走,队伍里面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为了钱啥都不怕,走南闯北,风雨无阻。
队伍中,大多数都是盐贩,自官府推出“盐引”政策,只要胆儿够大,多少都能发点小财。
“谢老板,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发财啊?”
宋澈问向一中年胖子,他叫做谢庆,是莱州涪县人,原本做水产生意,在当地颇有家私,这支队伍便是他拉起来的。
“可莫要说发财了,我家里有四个老婆,五个儿女,赚的钱还不够他们吃饭呢!”
霍,好家伙!
怪不得坐在马车上都喘粗气,没有金刚杵敢揽瓷器活儿?
谢庆用手帕,擦了擦额头汗水,说道:“我们是到‘芝罘’盐场去运盐的,那条路比较顺,驻扎在芝罘湾的是淮南水师,比起京东那些孬兵,他们要干实事得多,咱只要进了芝罘,安全便有保障,因此附近几个州的盐贩,都愿意往芝罘盐场跑。”
宋澈正打算询问淮南水师,没想到谢庆随口便说了,可让他意外的是:
“淮南水师,不应该在蓬莱军巷么,为何会在芝罘湾啊?”
“军爷的事儿,我一个盐贩子哪能清楚,”谢庆说又道:“淮南水师不止在芝罘湾驻扎,夹河口与八角港也有,蓬莱军港与沙门岛那边都是京东水师。”
说意外却也不意外。
淮南水师毕竟是外地军队,安阳王肯定不会将风险留自己在身边。
“老板,那我们还去蓬莱么?”南宫月问道。
宋澈抿着嘴唇,想要擒王必须得淮南水师呼应才行,若淮南水师不在蓬莱,暂时也没有去蓬莱的必要了。
“先去芝罘看看情况吧。”
顺便去了解一番情况,算上最开始支援京东的淮南水师,这都来快两个月了,倭寇仍然在内陆活跃,其中肯定有猫腻。
“公子气质不凡,谈吐富贵,连身旁护卫都似天女下凡,你方才说要去蓬莱,是去给‘万寿宫’仙师祝寿的吧?”谢庆突然问道。
万寿宫?
仙师?
宋澈眼睛一转,索性点点头:“是啊,就是给仙师贺寿的,本来是我父亲去的,但他胆子小,怕倭寇,便由我代劳了,”
他又问道:“我本是河北人,第一次去蓬莱,谢老板可与我讲讲那‘万寿宫’仙师么?”
谢庆摆了摆手,笑道:“我这种小人物,对仙师了解甚少,只听过一些传闻——
说万寿宫宫主‘鸿海仙师’本是蓬莱人氏,五岁被圣人选中,带到海外仙岛寻仙问道,短短九十年便修成正果;
鸿海仙师不忘故土,回到蓬莱降福同乡,当地百姓自发捐款,为他修了座‘万寿宫’;
据说昔日皇帝陛下的仙丹,都是出自于万寿宫仙师之手呢!
二月二十九,鸿海仙师年满百岁,大梁的道门信徒,权贵人士,都受邀到万寿宫为他贺寿。”
这不扯淡么?
再荒唐下去,都能写一部修仙小说了。
鸿海仙师十之八九与红莲教有关,且这个节骨眼儿,选在蓬莱举办寿宴,目的绝对不单纯。
“谢老板,你信鸿海仙师么?”宋澈笑着问。
“这谁说得准,蓬莱这个地儿,自古以来便有仙人传说。”
谢庆又嘿嘿一笑:“若能如公子这般,得到仙师的邀请,我还是愿意去拜拜的,咱这些做生意的,都希望坦坦荡荡,顺风顺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这也是封建社会的普遍想法,麻烦来临时,先祷一声菩萨保佑,若麻烦消除,菩萨可真灵验啊!若麻烦没消,只会怪自己不够虔诚,很少人会去质疑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菩萨存在。
……
既已暂时不去蓬莱,宋澈他们便留在了商队中。
谢庆算是“老江湖”了,该在哪里歇息,啥时候出发,要注意些什么,可谓是滴水不漏。
途经几座小县城,大官小卒,谢庆都有结交,别人进城需路引验证身份,他则只需打声招呼便能放行。
在底层挣扎的贩夫走卒,其实要大豪商更懂人情世故。
行商一天一夜。
越靠近芝罘,道路越好走,有专雇的工人,挑来石子儿,填补泥泞道路,沿途的酒馆、食肆、茶摊,幡旗飘飘,时不时便有官差巡逻,得到保障的商旅如释重负……一切都好似恢复如初了。
“再往前走不到五里,便是芝罘县城,大家这一路辛苦了,我出大头,你们出小头,咱们进城下馆子,吃顿好的!”
谢庆振臂高呼。
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目的地就在前方,白花花的食盐,亮晶晶的银子,正在向他们招手,每个商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突然,
“让开!让开!官家赶路,闲杂人等勿要挡道!”
两个朱衣衙役骑快马在前开路,凶神恶煞般驱赶行人,跟在后边的那辆马车也赶得飞起,简直是横冲直撞!
如此横行霸道,车里头坐着的人,估计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第三百三十五章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让开让开!撞死了不赔!”
人家工人才铺上的石子儿,还没填实便被马蹄与车轱辘给捣开。
行人赶忙避让,有好些都差点儿被撞到。
要说是有什么加急情报,将车赶得快些倒还能理解,可瞧那车窗里,一个留着小胡子,穿绿袍的中年官吏,将头往窗外一偏:
“忒!”
边走边吐瓜子壳儿,摇头晃脑的模样,别提有多欢快。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称之为“贱”。
行人商旅分站两旁,溅射的泥水,好多都遭了殃。
“咒你活不过明天!”
卢京香忍不住破口大骂。
“哎哟,女侠啊,你小点儿声,莫给官爷听见了!”
谢庆赶忙在一旁劝道:“只有首府的官差才能穿朱衣,那马车里坐着的多半是济南府来的人!他一句话,便能断了咱的财路,可不能得罪!”
卢京香轻哼:“济南府有何了不起?我家老板——”
“京香!”南宫月轻声呵斥。
卢京香撇了撇嘴,没好气道:“这些孬货,只敢在窝里横,欺负自家老百姓,有本事杀倭寇去啊。”
“行了,与这些人生气不值得,还是进城吧。”
宋澈招呼商队继续前进。
当来到芝罘县城门口时。
先前所见的那辆马车,正停在门旁的布告栏前,两个官差似在张贴什么告示。
行人商旅扎堆瞧看,听有人高声念叨:
“芝罘湾为军事重镇,即日起芝罘各盐场不再接受盐引,进出县城者需提供登州路引,其它州地百姓不允进城……”
此告示一出,人群瞬间炸锅。
“有没有搞错啊?我们从密州走上百里路来登州,就是为了采购食盐的,现在却不让买了,还要不要人活啊?”
“放眼整个京东,就只有芝罘一带食盐最安全,偏偏不让采购,到底是何居心?”
“我们都是大梁子民,有合理合据的路引,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我们不进城,难道风餐露宿么!”
“吵什么吵什么!”
朱衣官差瞪目冲聚众呵道:“这可是济南府下的命令,尔等谁敢不从?”
“有倭寇的地方不封,偏偏封没倭寇的,你们还是个人么!”
“反了你们!”
朱衣官差拔出佩刀,将群众从告示前逼退,大骂道:“一群贩夫走卒,莫要不知好歹,没取消盐引已是对你们仁慈,再敢呱噪,将你们通通抓起来!”
见官差亮了刀子,群众敢怒不敢言。
“莫要在与这帮刁民多费口舌,本官肚子饿了。”马车内响起一声催促。
朱衣官差便护着马车往县城里走。
先前还打算进城吃顿好的谢庆,听到这封告示,顿时面如死灰,一行商人纷纷抹泪:“这可怎么办呐……”
“一纸文书便断了所有人的财路,简直太可恶了!”卢京香捶胸顿足,望向宋澈:“老板,你可有办法能治一治他们?”
“当然。”
宋澈从包袱内取出一张白色面具,说道:“就是它。”
“一张面具?”
“这不是普通面具,而是一张魔法面具,我只要戴上它,谁见了都得尊我三分。”
卢京香与南宫月更疑惑了。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宋澈将面具扣在脸上,顿时气质提升三档,声音低沉浑厚,“从今日起,你们要叫我白先生。”
说罢,他大步走向布告栏,“刺啦”一声将告示扯下,并与众商旅道:
“告示就此作废,规定全不作数!”
众人都疑惑宋澈是谁。
还有些劝道:“官人,这可是济南府的告示,你揭了可是要杀头的!”
“未必是我的脑袋先落地!”
宋澈大步走向县城,所有商旅百姓都自觉跟在他身后。
城门口有八个黑甲士卒看守,此戎装乃是淮南水师的装备。
若是淮南士卒,怎认得白军师?
宋澈负手往城门口一站!
“咦?是白……白军师!”
“真是白军师啊!”
“卒……卒长!白白白白军师来啦!”
城门护卫连同兵站里的士卒,三十余人“倾巢而出”,如见了偶像一般,整齐列队,一名青年卒长率队参拜:
“淮师第三舰队二纵百夫长王昆,参见白军师!”
见如此阵仗,商旅百姓,喜笑颜开,真是个大人物啊!
宋澈夹着手中的告示,冷声道:“此告示要作废,照例检查路引,凡大梁子民,皆可进出县城,持盐引者照常采购食盐。”
王昆想也未想便答应:“末将得令。”
“还有,”宋澈抬手指向官吏车驾的背影:“将方才进城的朱衣官差与那马车内的官吏给我抓过来。”
王昆与下属士卒道:“抓!”
“可是……卒长,他是济南府来的——”
“蠢货!”
王昆骂道:“咱们是军人,听的是军令,管他什么鸟毛济南府的!还有,你们给老子记住,在淮南军营里,将军的话可以不授,白军师的话必须听,多犹豫一息,便是对军师的不尊重!”
护城士卒,分拨十五人,冲进县城,追赶拿人。
“没想到,老板平时看起来这么温和,戴上面具之后,竟然这么霸气……”卢京香大眼闪烁。
南宫月也有同样目光,点头直嗯嗯。
不过片刻。
官差官吏被士卒们用长矛指着,连人带马牙至城门前。
朱衣官差气焰依旧嚣张,“你们找死不成?知道马车内坐的人是谁么?竟敢如此无礼!”
宋澈冷声问道:“那么,他是谁?”
朱衣官差高声道:“京东路帅司,济南府刘老相公帐下,司户参军丁巩,丁大人!”
能清晰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轻哼,还有“咔咔”嗑瓜子的声音。
宋澈冷冷一笑,指着两个官差道:“先拖下马,打一顿再说。”
“是!”
士卒得令,几棍子便将朱衣官差打下马背,围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我可是济南府正八品都头,你们这些小卒,竟敢打我!”
“既白军师发话了,你他妈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吃这顿打!”
“哎哟,哎哟……丁大人,救命啊!”
没几下拳脚,朱衣官差便鼻青脸肿,还正八品都头,给人当球踢!
“住手!”
丁巩撩开车帘,呵止道:“尔敢殴打公差,眼中还有王法么!”
第三百三十六章 真该死
“京东倭患,百姓本已苦不堪言,铤而走险为生计奔波,尔等作为父母官,不但不加以呵护,反倒还断人财路,岂不是更藐视王法?”
宋澈大声批判,指着丁巩又呵:“你有何资格居高临下,给我滚下来!”
王昆揪着丁巩拽下马车,一鞭腿踹在他膝关节,就此跪倒在宋澈跟前,他欲站起,王昆抽刀架在其肩头,硬生生将他给逼了回去。
丁巩吓得瑟瑟发抖,虚汗直流。
宋澈将告示揉作一团,抵至丁巩嘴边,冷声道:“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将这团纸吃了,二是人头落地。”
丁巩咬着牙,憎恨着宋澈:“我乃朝廷命官,你敢杀我?”
“砍了他。”
“是!”
“我吃,我吃!”
丁巩一口咬过宋澈手中的纸团,在嘴里嚼吧嚼吧。
王昆瞪眼呵道:“白军师是叫你吃,光嚼不吞,算什么吃?”
丁巩加快咀嚼,含着眼泪将纸团吞下肚子。
“味道如何?可有瓜子好吃?”宋澈冷声问道。
丁巩摇了摇头,觉得不对,又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树皮就是这个味道,那些因倭寇无家可归的流民,啃得便是又糙又硬的树皮!”
宋澈也懒得与之多费口舌,大袖一甩走入县城。
“好!好哇!”
商旅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县城东侧便是海湾,潮起潮落清晰可闻,港口军舰肉眼可见,水师军营则沿岸而扎。
宋澈入军营,却并未见到姜云天。
原来淮南水师被分成了三股,鲍大友与闫刚领三万人作为主力驻扎在芝罘湾,史涛与吴忠领一万五千人驻扎在夹河口,反倒是姜云天只领了五千人守在八角港。
“唉,我们也知道登州、密州倭寇猖獗,可实在是没办法,这里毕竟是人的地盘儿,所有军令都得听从济南府,我们曾多次请命出兵剿倭,都被济南府驳回,只叫我们守好港湾即可。”
鲍大友与闫刚,领着宋澈在海岸线巡视,二人皆是一脸无奈。
鲍大友又叹:“在佘岛战役结束后的第三日,我与闫将军便领兵来到京东,时至今日都快两个月,基本没干过啥事儿,整日不是练兵便是吃饭睡觉,大炮都快生锈了。”
“大炮,可有给他们?”宋澈突然问道。
“我给他妈个屁,京东这帮人,心眼子多得很,变着方儿来索要。咱自家舰队都没装备齐全,哪儿有多的给他们?”
闫刚大骂道:“他妈的,越说越来气,老子过年都没回去,好心来帮忙,却被晾在一旁,找他们索要军需,每次得催促好几回,还极其不情愿。”
鲍大友接过话茬子,愤愤不平:“更可气的是,济南府还老派文官到军营里来,美曰其名是‘慰问’,实则便是‘巡查’,一群没打过仗的穷酸腐儒,屁本事没有,口气还不小!”
想来,先前教训的那个叫做丁巩的司户参军,便是派到军营中做军监的。
淮南水师乃虎狼之师,分成三股弱化战斗力,派遣军监监视动向,都是防患于未然的手段。
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待会儿便会有个叫做丁巩的济南府司户下派至军营;
你们想个办法先将他骗出芝罘区,再找几个好手扮作倭寇,手起刀落,直接宰杀,今后若济南府还下派文官,都可用此计杀之。”
如今登州倭寇流窜,只要官员不死在淮南水师的辖区,即便济南府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理由追究责任。
“对了,京东路的倭寇,主要分布在哪儿?”宋澈问道。
鲍大友说道:
“在大陆上,都是些十几人的倭寇团,在各州都有流窜,专门祸害乡村镇,州县基本都有城墙作防御,他们奈何不得;
倭寇最主要分布在渤海,龙门岛,车由岛,大竹岛等岛礁之上,至少聚众了三万人;
这些岛屿位置十分特殊,北边有第戎与高丽,南边是大梁,东边又是东瀛;
京东这些倭寇,虽没有淮南那么多,但三个方向都与大陆很近,他们在大梁抢夺财物并搬上岛屿,扭头便可到东瀛,高丽,第戎购买战船军备,后勤保障相当充足;
被倭寇占据的这几座岛礁,几乎笔直连成一条线,恰恰大梁与第戎就在这条线上,若大梁水师出击,最怕第戎趁病要命,
而即便倭寇被赶出岛屿,他们也可向第戎海岸撤退转移;
第戎那个地方,本身便贫瘠落后,再加之与大梁又是敌对,倭寇只要肯花钱他们很愿意提供庇佑。”
宋澈微微皱眉,不听鲍大友此言,还真不知北方局势如此复杂,
无可非议,海盗一直都存在,哪怕是现代也有,想要彻底清缴非常难,只能采取遏制手段——
先强硬,将他们打痛。
再安抚,给他们甜头。
最后巩固海防线,维护海航线。
当没东西抢了,强盗也会为了生活,老老实实放下刀,扛起锄头去种地。
可若如京东这般,对倭寇放任不管,即便淮南、两浙、闽广的倭寇被清缴干净,海岸线也无法拉通,任何手段与计划都行不通。
以济南府为首的京东官宦,为达到自己政治目的,不惜将老百姓陷于水火,还弘扬迷信,愚弄世人。
真,该,死!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照旧,继续练兵,若不出意外,月底便会有所行动,到时只听我令即可,济南府方面不用去管,哪怕安抚使亲临,他若想从中作梗,直接杀之而后快,反正这些人早晚都得死。”
宋澈嘱咐着,又道:“给我准备一艘快船,我要北上八角港。”
“白军师这么急啊,你才来不到半个时辰,气儿都还没喘足呢,要不休息一夜,咱今晚上喝两杯,明早我亲自送你北上?”鲍大友出声挽留。
宋澈何尝不想停下来歇一歇,自二月二从洛阳出发,到现在已二月十六,十四天风雨兼程,冷暖自知,可二月二十九便是万寿宫老神棍庆典,到时想必京东各权贵都会参与。
若“大鱼”齐聚蓬莱,一网打尽岂不美哉?
他必须得去一趟蓬莱,看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怀里揣着的那把金刀,还等着饮血开刃呢!
“不是我不肯留,当下实在要事太多,二位将军不如先将喜悦暂时封存,待来日得偿所愿,咱们在一醉方休!”
“军师乃无双国士,行之大事自然分秒必争,那么我等也不便多留。”
“来人,备船!”
“传令下去,全军将士队列港口,即送军师启程!”
第三百三十七章 见画思春
宋澈中午从芝罘湾出发,沿着海岸线乘风破浪,酉时过夹河口,亥时抵达八角港,全程一百二十里路,走了将近五个时辰。
港口约有七八十条战船,军营就扎在大堤之上。
南宫月与卢京香都是女人,深夜入军营不太方便,宋澈就让她们暂时住在船上,自己下船去找姜云天。
“夜这么深了,姜将军怕是睡了吧?”宋澈问港口执勤的小将。
“军师您放心吧,姜将军这个点,睡不了,睡不了。”小将斩钉截铁,满满自信。
“怎么?将军他经常失眠?”
“是啊,每夜四五更才熄灯,不仅睡不着觉,还经常听到他叹气呢,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敢去问。”
姜大侠可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能睡得安安稳稳,除非……
除非有心事。
小将领着宋澈来到大帐前,刚要开口禀告,宋澈却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将心领神会,笑着退下。
见大帐之中,烛火通明,映的是一个伟岸人影,他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似在聚精会神瞧着什么。
宋澈推开帐门走了进去。
姜云天单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跟前的画屏,画屏上挂着一幅“美人折枝图”,那美人即便存在图画里,亦国色天香,美艳动人。
姜云天瞧得发呆,以至于宋澈来了,都舍不得动一下脑袋。
原来是在思春啊。
“咳咳!”
宋澈轻咳了两句,才唤醒渐入佳境的姜将军。
姜云天定睛一瞧,先惊喜“咦”了一声,赶紧跳下榻,横身拦在美人图前,才问:
“你何时来的?为何也不提前通告诉我一声?”
宋澈眼睛却斜着他背后的那幅画卷,笑问:“怎么?还怕我看见不成?”
姜云天尴尬一笑,板下脸说道:“少取笑我了。”
宋澈冲画卷扬了扬下巴,又问:“你画的?”
姜云天转过身,瞧见画中美人,眼神瞬间温柔了不少,他轻抚着画中人脸颊,说道:“我哪儿有这么好的技艺,是她画的,画一张我给他,画一张她给我,见画如见人,以解相思之苦。”
宋澈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呵呵发笑,“应该画没穿衣服的那种才能解寂寞相思。”
“那我恐怕真睡不着觉了。”
二人相视大笑,就着火炉旁坐下,煮酒却话。
姜云天七日前便抵达登州,原先也在芝罘湾待命,后来想了想,离登州实在太远,便领兵往前靠,哪儿知济南府最近也只允许他在八角湾驻扎。
而淮南水师在八角湾驻扎的第二日,以北十里外的“芦洋湾”便驻了一万京东水师,美曰其名是防御倭寇,实则便是来提防淮南水师。
姜云天为宋澈倒了一杯热酒,“咱在这里处处受限,连登州都到不了,又怎么去擒王?”
“你莫要着急,擒王不是小事,需慢慢谋划。”
宋澈小抿酒一口,又吩咐道:“你帮我去搞一张盐引,再弄一车盐,明日咱乔装打扮成盐贩子,去登州城看个究竟。”
安阳王是否在登州?
登州兵力如何?
万寿宫仙师寿诞究竟有何阴谋?
这一系列问题都得弄清楚才可行动。
姜云天自是答应,又瞥向画卷中的美人,问道:“宋兄,你说我这次若擒王成功,能否向皇帝提亲,让他将公主许配给我?”
宋澈摇摇头:“应该还不行。”
“是为何啊?”姜云天眉头皱得紧巴巴。
宋澈说道:“首先,时机不够成熟,你帮皇帝抓住了他弟弟,转口便要娶他妹妹,于情于理都不太好;
再者,你的官品还是太低了些,想要迎娶公主,再怎么也得三品往上,且在京城中任职,自古以来可没有公主下嫁给一个地方武将的;
何况宁国公主身份尊贵,容貌倾城,政治作用巨大;
你想要娶她,就必须得成为当朝柱国,让皇帝看到你的价值。”
“那我可管不着!”
姜云天紧紧握住宋澈的手,倾诉衷肠:“自出山以来,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即便天荒地老,誓言也永远不变!”
宋澈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多了。
如此肉麻的话,对沈文君他都没说过,今夜却从姜大侠嘴里听到了。
多情的是情种。
专情的也是情种。
“啊,好好好……为了以后我孙子能娶到郡主,我一定帮你娶到公主。”
“你这话有些瑕疵了,万一以后我生的是儿子,你生的是女儿,那孙子就会跟着我姓姜了。”
“不不不,算命先生说我未来会有七个儿女,总有一个能娶到你女儿的。”
“那万一我只有儿子呢?”
“那我就吃点亏,让他入赘到宋家,当个上门女婿。”
……
次日一早,盐引与食盐如数送到。
宋澈当盐贩,姜云天当车夫,南宫月与卢京香扮作小伙计,一行四人换上布衣,走陆路出发登州城。
八角港距离登州城并不远,只有五十余里路,脚步快些天黑前便能抵达,但这一段路是最不太平的,敢在大道行商者寥寥无几。
大概行了十五六里。
人迹罕至的大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规模还不小,有二三十人、七八辆马车,统一穿着黑色衣裳,佩刀戴剑,队伍前头插着一支旗杆,杆上挂着一面“蒋”字幡旗,系着一条黑色丝带。
这排面,只有大商世家才能有。
宋澈瞧见杈杆儿上的黑色丝带,眉目不由一沉,昔日在淮南,与倭寇有染的商队会系“黄巾”作为暗号,眼下这支商队的“黑带”,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咱们上去看看。”
不论这支商队性质如何,跟他们一起走,狐假虎威,也能了却许多麻烦。
可还不等靠近。
“呛呛呛……”
商队里的黑衣保镖齐齐拔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靠近蒋家商队!”一个大胡子刀客呵斥,想必他便是这群保镖头子。
宋澈抱拳一礼,解释道:“我们是西边来的盐贩子,要到登州去做生意,恰好咱们两家同路,何不一起搭个伴,也好拒绝倭寇?”
“呵……”大胡子冷笑道:“贩夫走卒之辈,也能以‘家’自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儿心思,识趣的就赶紧滚,莫要来蒋家讨嫌!”
宋澈微笑道:“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我这几个伙计,也都是练过的,等闲三五个倭寇近不了身。”
“哈哈哈……”大胡子大笑不屑:“你队伍四人,有三个都是小白脸,吹什么牛?莫怪我没提醒你,再往前走便有倭寇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回家,否则人财两空,划不来。”
宋澈内心冷笑,口头却道:“既然你们不愿同行,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
商队最前边的马车内响起一声招呼,接着,窗帘被人掀开,一个年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探出头来,他瞥了一眼宋澈队伍里的货物,直言道:
“这车盐,我要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蓬莱仙都
青年人话音刚落。
大胡子保镖便要带人去拉货。
宋澈赶忙伸手拦住了他们,“哎,要买我的盐,好歹开个价吧?”
大胡子轻哼:“你可真是没眼力劲儿,我蒋家收盐,定价从来都是一百五十文一斤。”
一百五十文?
食盐出厂价一百二十文,他一百五十文收,利润才三十文?
宋澈这一车盐,有五百来斤,卖光了赚十五两,扣除伙计工钱,长途跋涉的吃住,以及缴纳赋税,还能剩下多少?
太他妈黑了!
如今各地食盐紧缺,三百文一斤也有大把人要,一百五十文卖给他,只有傻子才干。
“我不卖。”宋澈果断拒绝。
“不卖?”大胡子戳着宋澈胸膛,以威胁的口吻:“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靠坐在马车上的姜云天,轻轻推开斗笠,露出一个杀人的眼神,冷声道:“别弄脏了,我兄弟的衣裳。”
大胡子一愣。
吃过人的老虎,与只会乱吠的狗,是有本质区别的。
一个眼神,便吓退了一帮人。
这也是为何宋澈要拉姜云天一路的原因,只要有他在,永远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
“行了,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既然你不愿卖,本公子也不强求……我们走吧。”
青年人留下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放下窗帘。
大胡子与众保镖退回商队,继续起程,并加快速度,有意要将宋澈他们甩开。
“嗤!有什么了不起的?论财力,你给我们家老板提鞋都不配!”卢京香冲着那商队嗤之以鼻。
“看他们的眼神,好像盯上了你这车盐。”姜云天说道。
“正常,做垄断的寡头,绝大多数生意都是靠抢来的,就是不知,是明抢还是暗抢。”
宋澈招呼道:“走吧,莫要耽搁行程了,入夜前必须抵达登州城。”
继续赶路。
行出二十里,时至正午,人疲马乏。
恰好路边有个小亭,几人便将马车赶到那儿,打算稍作休息再走。
二月中,春风吹,万物生。
半人高的杂草,如碧浪般此起彼伏,“沙沙沙……”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是在窃窃私语。
南宫月与卢京香当即警觉:“老板,有情况。”
宋澈淡然道:“没情况,才意外。”
“有我在,没意外。”
姜云天将手中肉干一口吞下,在宋澈身上擦了擦油渍,嘿嘿一笑:“手上有油,剑拿不稳。”
宋澈翻了个白眼。
姜云天咀嚼着,提剑走出凉亭。
南宫月与卢京香欲跟上去,宋澈却伸手将她们拦下,轻轻一句:“需不着。”
姜云天走到那窜动的草丛边,大喊一句:“别躲藏了,出来受死。”
窜动的草丛,戛然而止。
似乎连风都停止了呼吸。
“嗖嗖!”
突然!
两只飞镖从草丛内射出。
姜云天侧身躲过一只,伸手夹住一只,是菱形飞镖,浪人专用。
“还给你!”
姜云天将飞镖原路掷了回去。
“啊!”
且听一声惨叫。
“咻咻咻……”
八个头戴斗笠,手持倭刀的浪人,同时从草丛中窜出!
“呛!”
姜云天赫然拔剑,凌空一闪,脚还没落地,先掉下来三颗人头。
“哈撒给!”
剩下五个浪人,分五路朝姜云天劈砍。
姜云天右手剑击退又换到左手,“呯呯嘭嘭”一阵短兵交接,以一剑之威对抗五把倭刀,全然占据上风。
浪人被逼得连连后退,攻击变得杂乱无章!
姜云天看准一人破绽,一剑刺穿咽喉,跳出五人包围圈,回身斩出一道剑气。
“是剑气!”
南宫月与卢京香同时惊呼。
“砰砰砰砰!”
倭刀被尽数刃断。
浪人自知不是对手,纷纷抓出烟幕弹,想以障眼法逃窜。
姜云天哪给机会?
纵横两道剑气,斩出“十”字,瞬间腰斩三人!
剩两个浪人,一头栽入碧海,想借杂草躲藏。
姜云天往地上狠狠一跺,震起两把断刃,用剑身狠狠一拍,“嗖嗖!”断刃钻入草丛,完成最后收割。
姜云天震去剑上血珠,收剑回鞘,走回凉亭,杀人就这么简单。
两个女剑客目瞪口呆。
“看天色好像又要下雨了,抓紧时间赶路吧。”
……
剩下的二十里,队伍没有再停歇。
下午酉时未至,登州城映入眼帘。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雷暴即将来临。
当宋澈他们赶到登州城门时,恰好蒋家商队也在门口验货。
在瞧见宋澈他们安然无恙,所有保镖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没有意外。
出示路引,盐引,接受验货检查后,宋澈他们顺利进入登州城。
登州又称“蓬莱”,自古都有仙人传说,丹青色的建筑风格,宽阔整齐的青石板路,仿佛是从水墨画卷里走出来的。
放眼望去,那座耸立在滨海之巅的高楼,便是最负盛名的蓬莱阁。
蓬莱阁旁,矗立着一座雄伟宫殿,飞阁流丹,琼楼玉宇,鳞次栉比,万寿仙人之府邸。
登州是一个自踏入便能感觉到“神性”的城市,比起京城与杭州,它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与繁华。
“轰隆!”
一声响雷划破天空。
“哗啦啦……”
倾盆大雨,如期而至。
宋澈找了一家离码头最近的客栈,要了四间三楼上房,推开窗便可大看整个登州港口。
雷声滚滚,风驰电掣,暴雨如注——
雨中的蓬莱阁,犹如一名婀娜苗条的仙女,上一刻还“赤身裸体”,下一刻便披上纱衣,她在沧海中沐浴,受风雨雷电洗礼。
宋澈收起望远镜,关上窗外风雨,拧了拧湿透的衣袖。
这时,小二敲了敲门。
宋澈让他进来。
小二提着火炉走进客房,“客官,咱登州不比其它地方,只要一下雨,冷得要人命,听您口音是外地人,要注意加被添衣裳啊。”
“接着。”
宋澈随手丢给小二一枚碎银,嘴巴甜,当赏之。
小二捧着银子笑呵呵:“谢谢客官。”
“对了小二,这蓬莱阁上,可有人居住?”
与其自己拿望远镜瞎看,倒不如找个当地人询问实在。
小二说道:“蓬莱阁本是观赏沧海风景用的,一般没人在上头居住,客官您若想上去游玩的话,估计还得再等两天……前段时间,王爷觉得蓬莱阁不够高,又叫人工匠加高了两层,前两日才刚刚竣工,还没正式对外开放呢。”
“王爷?”宋澈眉头一皱,问道:“可是安阳王赵辛。”
“对呀,就是他,”
一提及安阳王,小二便赞不绝口:“王爷他爱民如子,减少赋税,兴办学堂,修桥铺路,登州城从来没这么好过,还有啊,自王爷来了以后,仙人也随之驾鹤而来呢!”
“仙人?”宋澈眉头紧皱,问道:“可是鸿海仙师?”
“对呀,就是他!”
一提及这仙师,小二双眼崇拜:“仙师重回故里,受万民敬仰,再过十二天,便是他一百岁华诞,据说华诞当夜,仙师会从蓬莱阁飞至万寿宫,在宫中摆下琼浆玉露,仙丹灵药,款待各方来贺寿的贵宾呢!”
连小二都如此痴迷,登州百姓恐怕更加。
当敬仰与信仰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
那可就难办了。
难办?该怎么办?
第三百三十九章 最后一个关键人物
从小二口中得知:
登州有两个港口,一个是军港,供战船停靠与屯兵,另一个是民港,用于海上货运。
宋澈这间客房的窗户,可大看民港码头,方才突然天降骤雨,好多货船都归港避险,如此看来,登州海运是正常流通的。
可是,
“朝廷不是下令海禁了么?为何登州的港口码头却还在货运?”宋澈疑惑道。
小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客官,您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在登州向来就没禁过海,与海湾对面的第戎,高丽,乃至海外的东瀛国,一直都有贸易往来。”
“哦?”
这倒是个很关键的信息。宋澈赶忙又问:“难道这些货船不怕被倭寇抢劫?”
小二只是嘿嘿发笑,“这个小人可不敢妄自揣测……不过,对于咱登州老百姓而言,没有海禁,不是坏事。”
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运是沿海地区绝大部分的经济来源。
其实老百姓心里很清楚,私开海运是违法之事,可是它能赚钱啊!
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普通老百姓还能说什么?闷着脑袋,将银子揣好即可。
“客官,您先休息,我告退了。”
小二不给宋澈再多问机会,转身退出客房。
宋澈再次推开窗户,这时雨势已渐渐小去,港口在水雾中浮浮沉沉——
突然,
一支熟悉的商队出现在视野中。
蒋家商队。
还伴有催促声:
“现在雨势小些了,快将货物搬上船去,都给老子小心点儿,莫要沾着水了!”
大胡子保镖,领着一帮码头工人,冒雨将货物搬上货船。
宋澈唤来南宫月与卢京香,指着码头上卸货的蒋家商队:
“你们接下的来任务,便是盯着码头,凡像蒋家人这样,在码头卸货上货,参与海运出口的,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与谁做生意,查出来后,列一张名单给我……记住,要暗中行事,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老板请放心,这是我们的强项。”
南宫月与卢京香点头退下。
“哗啦啦……”
雨,又下大了。
这场大雨,歇歇停停,一直下到次日清晨。
宋澈租了辆马车,与姜云天一起,开始对登州城进行踩点。
安阳王府邸,与万寿宫、蓬莱阁都在登州东北方;
两个港口在登州西北方;
登州北面全线临海,只有两个城门,分别在南侧与西南侧,守军各有一万人。
万寿宫与王府外,驻扎着一个守备营,至少有八百名精兵守护。
从南门到万寿宫,两刻钟便能抵达,从西南门与军港到万寿宫,都需要半个时辰。
淮南水师有大炮在手,攻破登州城门易如反掌,城门上的守军不足为虑,而最大的麻烦是军港里驻扎的十万水师。
若能将京东水师调离军港,擒王的把握便能多上几分。
可军港乃军事重地,莫说靠近,哪怕路过,多看一眼,都要遭到驱逐。
宋澈在城内转了三日,没打探到一点水师的消息。
南宫月与卢京香却比较给力,经她们查得——
在登州城中,无视海禁,非法走私的商人,足足有二十三名,食盐,布料,茶叶等各行各业都有;
在这些商人中,蒋氏为龙头,他们不仅垄断登州盐业,还包括码头上的海运生意;
据查,蒋家每七日便会组织一支船队出海,到时各走私商,会将自家货物搬上商船,再由蒋家人统一进行外销。
船队最终目的地,便是渤海湾的彼岸,第戎。
最让人奇怪的是,码头从来都只有装货,不见卸货,船队满载而出,回来时却空空如也。
二十几船货物,出去一趟,少说也该有个万两收益,却没有一口钱箱搬下船。
第戎是游牧民族,流通的金银十分稀少,与他们做生意,往往是“以物换物”,若是如此,更不可能空船而归。
“难道安阳王在向第戎进贡‘岁币’?想联合第戎一起谋反?”姜云天猜测。
宋澈当即摇头否定:“安阳王应该不会蠢到与外敌联合来夺自家江山,何况船队出一批货便是好几万两,小小一个登州,哪儿来这么大手笔?”
他又问向南宫月与卢京香:“蒋家船队出海时,可有在船头绑什么东西?”
“有!”
南宫月确定道:“每次都会插上一支黑色旗帜。”
那就是与倭寇有关了。
船队想从登州到第戎,必须穿过渤海湾,而北方倭寇多数聚众于海湾中的岛礁上。
黑色幡旗便相当于通行证。
登州,第戎,倭寇,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哎呀,何必那么麻烦,权谋诈术,阴谋阳谋什么的最伤脑筋了!”
姜云天摆手提议:“要我说啊,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即刻返回芝罘湾,调淮南水师直上登州,与他们堂堂正正干一架,咱人数虽不占优,可有枪有炮,未必不可与之一战!”
“嗯……咱是有枪有炮,可你别忘了,咱背后还有第戎,有倭寇,有海盗,若一开始便选择战争,我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
宋澈转头望向窗外,缓缓道:“你放心,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如今,只差最后一个关键人物了。”
林玥,
她肯定知道这一切。
这几日来,宋澈也想过很多办法去联系她,无奈王府戒备森严,花再多钱也进不去。
当然,还有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安阳王为林玥脱籍,无疑是她的救命恩人,韩王妃不嫌弃,还认她做了妹妹。
她是个极具侠义,敢爱敢恨的女人,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去背叛安阳王。
自古以来,忠孝都难以两全。
“哒哒哒……”
敲门声。
“谁!”
房中四人,当即警觉。
“客官,是我呀。”
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他道:“您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蓬莱阁么,就在方才,官府已宣布重新开放蓬莱阁,您可以与友人登楼去游玩啦。”
听此消息,宋澈眼睛一亮。
一个妙计涌上心头。
第三百四十章 终于见到她
五层楼高的蓬莱阁,矗立于丹涯之巅。
身临其中,可感慨千载岁月。
登高远望,可气吞万里沧海。
多少英雄豪杰,文人骚客,为之青睐与向往。
多少善男善女,虔诚信徒,为之着迷与癫狂。
登顶蓬莱仙阁,顿时心旷神怡,不敢高声言语,唯恐天上之人。
“我靠,真他妈漂亮啊!”
姜云天凭栏惊呼,抒发心中感慨。
同台的文人墨客,纷纷投来嫌弃目光,甩袖离开楼台,生怕与之沾染俗气。
姜云天撇了撇嘴:“这些读书人可真好骗,说一句脏话他们便走光了。”
宋澈笑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之人,也不见就是一股清流,反倒如姜兄这般,真性情之人,大俗大雅。”
姜云天不解道:“是不是这楼阁真有仙气,怎么你登上它,也变得文绉绉起来了?”
宋澈呵呵发笑,取出望远镜,开始居高临下,打量起四周——
登蓬莱阁,有两件事。
第一,破除迷信。
第二,等待林玥。
据说,鸿海仙师寿诞时,将会在蓬莱阁降落,并从阁楼飞至万寿宫酬宴众宾。
宋澈刚开始是不信的,但一想到先前在拇指村,遇到个会吊威亚,走钢丝的“鬼母”,他完全相信这鸿海仙师也会装神弄鬼。
从蓬莱阁到万寿宫,至少有半里路远,距地面有三四十丈高,这个距离,只要钢丝足够细,再加上晚上视野不好,凡人肉眼是瞧不出端倪的。
原先他还纳闷儿,为何安阳王会加高蓬莱阁,如今登上最高处才明白,原先三层阁楼与万寿宫几乎持平,没有落差如何借助重力势能“飞行”?
登州城老百姓,受迷信毒害太深,若想破除这迷信,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位“仙师”当众翻车。
寿宴当天,只要伏一人在阁楼,偷偷剪断威亚,保证仙师飞到一半,就会摔个稀巴烂。
“走吧。”
宋澈记好位置,与姜云天一起,扣上面具,走至蓬莱阁底层。
底层大堂,聚了一群衣着光鲜,谈论风雅的文人墨客,他们围着一张案桌,纷纷递出手中的字画。
蓬莱阁重修,应有好词序。
若词序被选中,不仅能刻在照壁上流传千古,还能得到安阳王赏识,招为府中西宾幕僚,从此跟着王爷混,走上人生巅峰。
古代读书人,追逐的便是功名利禄,这种出名的好机会,腹中有点墨水的,都想来试一试。
“不行不行,辞藻庸俗,语句不连贯……”
“不行不行,太过华丽,反而华而不实……”
“不行不行,字写得如此之差,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查阅文章的,是一名青须老学究,面对众儒递来的文章,脖子都快摇断了。
“让开让开!穿件儒袍,就不是臭鱼烂虾了么?”
姜云天抱着画卷,将众儒士拨开,大步走到学究跟前:“老生,我手上这篇文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读了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见过说大话的,没见过这么吹牛的,有何好文章,能让人夜不能寐啊?”
“满口污言秽语,连真面目都不敢露,依我之见,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梁上小丑!”
“嗤,老子这文章是好是坏,你们见过便知!”
姜云天将画卷塞给学究,搡开人群大步走出楼阁。
宋澈就坐在对街一个不起眼茶摊儿,静静等待消息。
“宋兄,连我都觉得这话又些托大了,你写的文章真有那么好?”姜云天摘了面具,走过来坐下。
宋澈肯定是没这种才气的,但这首《滕王阁序》号称千古第一序,删删减减,抄抄写写,放在蓬莱阁上,一样是王炸。
果不其然。
老学究抱着画卷,冲出阁楼,扯着嗓子大喊:“先前赠序的公子,你在哪儿啊?但求一见,但求一见呐!”
“不会真有这么神吧?”姜云天惊讶道。
宋澈帮忙,合拢他的下巴,将他脑袋拗了过来,笑道:“别暴露了自己,此序不过是诱饵,我想钓的鱼,很快便会上钩了。”
若安阳王真有自立之心,必行求贤若渴,招贤纳士,能写出如此文章者,必是难得人才,他应该不会放过。
安阳王若来,身为侍卫的林玥,肯定也会跟着来。
但愿如此。
宋澈便与姜云天,在茶摊一连续了三壶茶。
终于要在续第四壶时,一队精兵开路,将阁楼中的旅客全部驱散,一辆富丽堂皇的车辇缓缓驶来。
车辇前,是一位身骑白马,头戴幂篱,腰挂银鞭,手持宝剑的女侠客。
终于找到你了。
“喂。”
姜云天用手在宋澈眼前晃了晃,问道:“我从你眼中,读出了两个字,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宋澈问道。
“交配。”姜云天轻吐两个字。
宋澈翻了个白眼。
“买花儿咯,买花儿咯……”
茶摊儿旁,趁着蓬莱阁重新开业,买花的花季少女,提着嗓子吆喝,顾客却寥寥无几。
“小姑娘。”宋澈冲买花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捧着花篮,急忙跑了过来,张口便问:“官人要什么花儿?我这里有牡丹,有海棠,有白玉兰……”
宋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进花篮底,用花芯将它盖好,随之递给少女一锭银子,指着阁楼门口的林玥说道:
“你瞧见那个持剑的女侠了没?待会儿她从阁楼中走出来,你找个机会将花篮递给她,她问你是谁送的,你莫要作答,只管让她收下即可。”
“谢谢官人,祝福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少女红着脸蛋儿,捧着花篮朝阁楼跑去。
“我们走吧,晚上再来。”
宋澈与姜云天离开茶摊儿。
蓬莱阁中。
所有人都在为文章之惊奇而感叹。
唯有林玥无心欣赏,她走出蓬莱阁,来到海塘边,轻轻摘下幂篱,美依旧很美,比以往少了几分英气。
她静静望着潮起潮落,将思念藏在暮色最深处。
海风徐来,吹乱鬓角青丝,她已懒得去理会,抱着幂篱趴在石墩上,悲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姐姐,有人送你的花儿。”
少女将花篮塞进林玥怀中。
林玥受宠若惊,不由一愣,刚想询问来由,少女已跑得很远了。
她又四处打量寻找,看谁都没有这般浪漫。
她瞧着怀中花团锦簇,低头深吮一口花香,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耳发,失落的心情也总算好了一些。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翻云覆雨
入夜之后,蓬莱阁被清空。
月朗星稀,沧海平流。
五层高的阁楼,自然拦不住会飞檐走壁之人。
姜云天擒着宋澈的肩膀,脚下犹如生风,没几步身形变换,便登上了最高层。
落地后的宋澈,惊心动魄。
“姜兄,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仙人么?”
“当然没有。”
姜云天斩钉截铁,又笑道:“而即便是有,我也将会是第一批,其他人则是臭鱼烂虾,土鸡瓦狗。”
可对于一个接受过马克思主义与牛顿力学的现代人而言,这一跃三四丈高的轻功,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可我明明看到你能斩出剑气,这怎么解释?”宋澈追问。
“这个啊,很简单,你看着啊。”
姜云天深吸一口气,双掌上浮,继而下压,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衣袖被一股气息给鼓了起来。
他大喝一声,一掌震出,隔空将五丈开外的一盏烛台打飞。
宋澈目瞪口呆,这他妈还不是修仙?
姜云天云淡风轻解释道:“这个叫做内力,先气沉丹田,将这股‘气’压缩于小腹,再将它拧成一股绳,通过丹田释放而出,流过四肢百骸,便可强悍你的筋骨,从手掌发出,便可隔空打物;将内力注入刀剑之上,挥斩而出便成了剑气。”
“那阴阳双修之术……”
“就是将内力下沉,注入你的棍子上,会让它变得更坚硬,不过既是双休,光你一人是不行的,女方也必须配合。”
“女方内力下沉会如何?”宋澈好奇。
姜云天斜眼一笑,轻轻吐出一句:“会夹得更紧。”
宋澈润了润嘴唇,握住姜云天的手:“这个,我一定要学!”
“好说好说……”
这时,一个靓丽的身影出现在海塘上,她手中撵着一封信,快步朝蓬莱阁走来,似有些迫不及待。
“她来了,我走了。”
姜云天在临走之前,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笑着递给宋澈:“省着点用,这东西很难得。”
宋澈带着疑惑打开木盒,整齐一排排“战神套”,他挑眉问:“这……该不会是你用过的吧?”
“这是崭新的,在八角港驻扎时,我专门去找渔民讨的,每条鱼只取一节,三蒸三晒,又薄又贴切。”
“我用不着这个……”
“少装蒜了你。”
姜云天拍了拍宋澈的肩膀,坏笑着挑了挑眉毛,转身跳下蓬莱阁。
宋澈望着手中的木盒,思绪挣扎了片刻,暗自一笑,收入袖中。
林玥轻而易举跳上檐角,翻栏入楼,沿着楼梯往上走。
宋澈闭着眼睛,微微仰头,任由海风亲吻脸颊。
“哒哒哒……”
终于,她爬上顶楼,也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你来了?”
宋澈转身回眸,月光打在他侧脸,深邃的眼眸亮如星空。
林玥手中信封,飘飘落地,思念翻涌迸发,她一个飞扑撞进了宋澈怀抱,全心全意喊出:
“我好想你!”
宋澈拨弄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每当我抬头望月之时,总能听到一个呼唤,我想那就是你,所以我来了。”
林玥昂起脑袋,眼中透露着幽怨,“这种情话,一点也不中听,我才不信你是专程来这儿找我的。”
“但我就是专程来找你的,要是骗你的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
“哎。”
林玥急忙捂住他的嘴,感动得泪光闪烁,她满足地依偎在胸膛,“我信你,我什么都信你。”
“我告诉你,我丈母娘,马上就要生了。”
“那又怎样?”
“我不用再给沈家当上门女婿,我可以出去自立门户。”
“又管我什么事……”
“我自立门户后,想娶多少个老婆,便娶多少个老婆,谁也说不了闲话了,”
宋澈握住林玥的玉手,柔声道:“玥儿,跟我走吧,回苏州去,我娶你。”
林玥身体一颤,沉默了许久,吸了吸鼻子,“谁……谁要嫁给你啊……”
宋澈轻轻勾起她的下巴,长长的睫毛沾着泪珠儿,羞红的脸颊,闪烁的泪光,楚楚动人。
是时候了。
他低头便吻上柔唇。
口齿缠绵,愈演愈烈,干柴烈火,越烧越旺。
“这里不行……仙人要从此楼阁飞过,我们怎能在这……”
她想矜持,可心口不一。
“你恰恰错了,只有神仙眷侣,才有资格在此云雨缠绵。”
“回去晚了,王妃要怀疑……”
“你告诉她,你今晚在同学家睡。”
“什么同学,我哪里有同学……”
“我就是你的同学。”
梁上系着的铃儿,被海风吹得琳琅作响,清脆的碰撞声,轻呻浅吟来附和,连飞过的海鸥听了,都不禁害了羞。
楼外潮起潮落,楼中也潮起潮落。
曼妙的乐章,足足响了半个时辰,而后大汗淋漓,一切归于平静。
林玥裹着衣袍,将头深深埋在宋澈胸膛,宛如一个做了错事,被责罚了的孩子。
宋澈睁大眼睛,望着阁外星空,陷入无尽的沉思。
许久,
海风稀释了余温。
怀中人儿抬起头来:“你怎么不说话?”
宋澈笑道:“听你的呼吸与心跳就够了。”
林玥轻哼:“花言巧语……”
宋澈笑道:“但你们女人最喜欢吃这一套了,不是么?
林玥撑起身子,裹上一件外套,枕着栅栏,一边拨弄秀发,一边说道:“宋澈,我可能暂时还无法跟你一起回苏州。”
“为什么?”
宋澈当然知道为什么,但他必须问出这“为什么”。
林玥犹豫许久,轻叹道:“这件事很复杂,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
宋澈从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腰,枕着香肩在耳旁问:“那就长话短说,你是知道的,以我的头脑,我可以帮你,任何事。”
“真的?”林玥回眸迫切。
宋澈说道:“为了你,假不了。”
林玥话到嘴边,还是憋了回去,摇了摇头:“还是不行,你本是局外人,我不能连累你。”
宋澈将她翻过身来,望着她的眼睛,真挚道:“从我来到登州起,就已是局内人,我的所作所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你安然无恙带回家,所以告诉我吧,将一切都告诉我。”
“我……值得你这么去做么?”林玥问道。
每个人都这么问,宁叶红也这么问过,现在宋澈后悔极了,他当时该斩钉截铁,说出那“值得”二字。
值得就是值得,犹豫半分便不是真心。
“你值得!”
林玥放下了所有戒备,深情与之相拥,才缓缓道出:
“王爷他……想当皇帝。”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宋澈的美男计
“那……你的想法呢?”
宋澈轻声问。这至关重要。
林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与王妃都很害怕,王爷要当皇帝,便意味着他要造反……造反呐,造反!”
她声音与身体都在发抖,“我本打算将王妃送到登州后,便南下来苏州找你,可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没了退路,我是王爷与王妃的义妹,他们又对我有恩,我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她昂起头,无助望着宋澈:“宋澈,我该怎么办?”
宋澈说道:“如今大梁新帝刚立,各方战火刚刚平息,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造反,若有一支强军劲旅,或许可以成就大业,”
他又问林玥:“你家王爷,造反的底气何来?”
“这……”林玥沉下眼眸,再次陷入犹豫。
宋澈捏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玥儿,若连双方的实力都不知,我又该如何帮你?我是个商人,谁来做皇帝都一样,我只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你就是我的利益。”
“那……那我若告诉了你这些,你不能反过来对付王爷。”
林玥紧紧握着宋澈的臂膀。
宋澈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一声打趣:“连一个林女侠,都让我气喘吁吁了,我哪儿还有力气去对付其他人?”
“真讨厌。”
林玥红着脸,再次贴近胸膛,缓缓开口:
“王爷他早在一年以前,便在登州招兵买马,就是咱们所在的登州,就有整整十万水陆军,京东与河北好几个沿海州地,都是忠于王爷的官员,所有地方军加起来,有近二十万兵马呢!”
宋澈眉头一皱,“这么多兵马,武器装备从何而来?”
宋澈在登州城转悠的这几天,还发现了个很异常的现象,这偌大一座滨海之城,竟没有一家铁匠铺。
林玥说道:“打造装备所需的生铁,都是从第戎与高丽采购,渤海湾的几座岛礁上有军器所,生铁会被拉到那里进行冶炼与打造。”
原来如此……
“可毕竟太子赵穗才是正统,安阳王若想举兵造反,怎可师出无名?”宋澈望着万寿宫问道:
“所以才会出现个‘鸿海仙师’对么?”
林玥点点头:“鸿海仙师乃得道高人,他已算出王爷具有天子之命,会在寿诞当夜,与众宾宣布,王爷才是奉天承运之人……而后,仙师便会离开人间,留下的这座万寿宫,也将成为新帝的皇宫。”
安阳王,
一开始以寻找灵丹妙药为借口,到登州来公干,实则韬光沿海,招兵买马。
登州为邻邦交界,有山海之险,进可攻,退可守,还能与第戎、高丽做交易;
倭寇真正爆发的时间是去年,而安阳王恰好也是去年来到登州,沿海的这场倭患,多半也是他一手作俑,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制造混乱,合理合法扩充兵权;
再借助封建迷信,利用流民的苦难,创造了“替天行道”的“红莲教”与“鸿海仙师”,为自己能够奉天承运,师出有名。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已具备,只待二月二十九,仙师亲授天命,便可挥师进军,争夺江山。
不可否认,此乃顶级权谋。
但为了权力,造了太多的孽。
真正的天道,岂会饶恕一个牺牲无辜而来成全自己的人?
安阳王,必将功亏一篑!
“你的眼神,很深……”林玥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莫名有些担忧。
宋澈淡淡道:“安阳王,他是枭雄。”
“那你愿意帮他么?你不知今日王爷看了你在蓬莱阁上做得序有多高兴,他就想招揽像你这样的人才。”林玥眼神迫切。
“不。”
宋澈果断摇头拒绝:“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事,我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即便深入这泥潭,也能带你远走高飞,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
“可是——”
“在此期间,你不能将我们今夜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包括韩王妃也不行,”
宋澈捧着林玥的脸颊,再次重复那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的!”
她义无反顾,将所有疑虑抛之脑后,主动迎上了嘴唇。
刚熄灭的火焰,在一番倾诉衷肠后,烧得更加旺盛。
一直持续到午夜,二人才不舍离别。
林玥满心欢喜地离去,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压抑在宋澈内心深处的那口气才得以释放。
“看来你的美男计很成功。”
姜云天含笑抻着窗台跳进楼阁。
“你该不会一直在外面偷听吧?”宋澈瞪着眼睛。
姜云天扶着下巴,思绪着回答:“怎么说呢,我在阁楼下,替你们把风,却也能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这算不算偷听?”
宋澈摇头叹气,追究这些无趣的事已没意义,不论今夜是哄是骗,想要的信息都已得到。
“哎,老实说,这女人不错,身段儿不错,声音不错,武功也不错,”姜云天皱着宋澈的肩膀,用下巴指了指林玥,劝道:
“你可莫要利用完她,便将她抛弃了,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还用你说!”
宋澈抖擞去肩上的肘子:“说正事——
你明日一早便出城,到八角港,夹河口,芝罘湾,整顿军备与水师;
先自导自演一场,被倭寇袭击的假象,而后打着征讨倭寇的气质,领舰队直指渤海湾,济南府任何军令都不要理会;
细节来了,
五万淮南水师,四万随舰队出海剿倭,分一万精兵由你亲自率领,走陆路攻伐登州城;
水师舰队,应于二月二十八号出击,行一天一夜,务必在二十九日入夜前夕,抵达渤海湾,但要记住,千万不可与倭寇发生冲突,只需调转舰队向沙门岛方向撤退;
登州商队用盐、布等货物,从高丽与第戎换取生铁,马匹,在沙门等岛礁上开设军器所,暗中打造兵器,屯积兵马,予以谋反;
淮南水师向沙门岛靠近,已威胁到了他们的武器辎重,京东水师必定会倾巢而出进行阻截;
假设水师相遇,不能与他们开战,只需对峙周旋即可,这么做是为了‘调虎离山’,为擒王争取时间;
你所率一万精锐,让大部队脱去戎装,扮作迁徙的流民,分批次向登州靠近;
而你,可带几十个主力,伪装成商人,将火炮拆卸装车,记住,要在商队的旗杆上,绑一条黑色丝带;
火炮是轰开城门的关键武器,一定要检查好炮管,千万莫要让火药受潮;
待所有人抵达登州,你们自在南门外,寻一处地方藏匿好;
待二十九日入夜,京东水师离开军港后,我会用‘莲花天灯’作为信号;
但见天灯升空,你们便快速组装火炮,将城门轰开,从南门杀入;
一路高喊,奉旨擒王,长驱直入万寿宫,活捉安阳王与之贼党。”
说到这儿,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问道:
“南门有一万五千守军,你们脱下戎装护甲,兵力还要少上五千,我最担心,能不能行?”
姜云天铿锵吐出四个字:
“挡我者,死!”
第三百四十三章 擒王前夕
次日,送姜云天离开登州城。
宋澈又租间临街小楼,方便观察各方参会来宾,以及与她彻夜缠绵。
情爱,真是很让人上瘾的东西。
特别是对于女人,只要撬开下面这张嘴,通过林荫大道,走进她内心深处,上面这张嘴,也就无话不谈了。
可越是如此,宋澈心里就越愧疚,或许这就是男人的通病,
每一次放肆温柔之后,再美的女人都索然无味,从而陷入无尽的忏悔,待兴致再起时,又会义无反顾。
一次又一次的深入了解,她的嘴越来越松,乃至于变得有求必应,无所不答。
从林玥口中,宋澈得知了本次受邀参会者的名单,京东路与河北以西,各州地的高官、巨贾,总共有四十余人,
其中最重要的三人——
一是济南府经略,刘崇。
二是第戎国的三王子,完颜杰。
三是北方大海盗,徐韬。
这三条都是祸害一方的大鱼,若能将之一网打尽,大梁的国运便能转衰为盛。
“你怎么老是忧心忡忡,有何不开心的事,你该跟我说才对。”
林玥枕着臂弯,微微昂起头,眼中充满关心。
宋澈揉了揉自己的眼皮,笑道:“这几日右眼皮反复横跳,搅得我心神不宁。”
她想了想,“我给你这个。”
她取下玉颈上的项链,是一把小小的银锁,替宋澈戴上,“这个啊,是我出生起,便戴在身上的平安锁,也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二十几年我一直都将它戴在身上,好几次任务都是靠它逢凶化吉。”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能要?”
宋澈说着便要摘下还给她。她轻轻摁住宋澈的手:“我的就是你,连我也是你的,有何不能要?”
如此深情,怎可了得?
宋澈攥着小银锁,心中愧疚再次泛滥。
此情此景,应该有一首《爱情买卖》:
你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
她到时候,会流泪么?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她已牵绊着他的感情,处处都是问候与关心。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将小银锁在鼻前嗅了嗅,轻轻吐出一句:“二十几年的沉淀与发酵,才能有这么迷人的乳香。”
林玥脸颊一红,转身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请帖递给宋澈:
“对了,还有这个,我专门为你索要的请帖,金色封皮哦,只有上宾才能有此殊荣。我敢打赌,王爷与王妃见了你,一定会万分惊喜。”
宋澈犹豫着,还是接过了请帖,也好,就去那寿诞宴会上,瞧瞧都是哪路货色。
“以你的才能,待王爷他当了皇帝,一定能封你做个宰相。”
“嗯……”
……
仙师寿诞的前三日,各方来宾陆续抵达登州。
蓬莱阁已禁止对外开放,终日一群穿白衣的道士,不知在里头瞎捣鼓什么,估计是“道具组”的,在为鸿海仙师“飞天”做准备。
全城百姓俱欢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并人约黄昏后,同上海塘堤坝,膜拜鸿海仙师飞天。
寿诞前夕。
宋澈将卢京香与南宫月唤到房间,安排事宜:
“京香,你潜入蓬莱阁,就暗中伏于其内,待明夜鸿海仙师出阁,偷偷斩断钢丝,
记住,动静不可闹得太大,若实在找不出钢丝的位置,就用暗器将他射下来,总而言之,决不能让他成功降临到万寿宫,你一旦得手后,迅速离开蓬莱阁,往海塘人堆里藏匿;
南宫,你持我的望远镜,带三盏莲花灯,到军港附近监视,一旦发现京东水师大规模调兵,便要开始做准备,待水师出军港,已瞧不见风帆之后,你迅速点起莲花天灯;
你们两个,当听到第一声炮响后,迅速到南门接应淮南部队,将他们带往万寿宫。”
“可是,老板,你一个人面对一群虎狼可以么?”
“放心吧,我这人最厉害的本事,便是扮猪吃老虎。”
除林玥,王妃,小郡主之外,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来奉旨擒王的。
二月二十九。
天街小雨润如酥。
一场浅浅的春雨,妆点整座登州城。
不同暴雨激起的水汽,微风细雨薄雾弥漫,高高耸起的琼楼玉宇,已分不清楚是人间还是仙境,就连过往的行人,似乎也带着几分九秋清气。
下午时分。
整个登州城的百姓,陆陆续续向海塘靠拢。蓬莱阁已被绑上红绸,挂满铃铛,有半截都藏匿在朦胧烟雨之中,这样的环境下,再粗的钢丝肉眼也瞧不见。
宋澈换了身朴素衣裳,带着寿帖独自前往万寿宫赴宴。
万寿宫果真是皇宫规格,原先远观时还不觉,走近了瞧才深感它巍峨雄伟。
宫门前有两排道士迎客,启阅完宾客寿帖,便可自由进入宫门。
怪哉,人人都有贺礼,奇珍异宝,金银细软,唯有宋澈两手空空。
“陈仁才!”
忽然一声带着怨恨的呼唤。
宋澈寻声回头,见一辆四轮车驾缓缓驶来,那赶车之人正是先前在青州教训过的苟三。
苟三是孔家仆从,那他身后马车内坐着的,当是被流民踏破门槛儿的青州第一大地主,孔愈,孔员外了。
宋澈正眼不看,只冷冷一句:“我认识你么?”
一个下人,的确不配他去认识。
苟三当即冲身后马车状告:“孔老爷,田大人,我先前与你们述说的那个,可疑之人就是他,在流民入城的当天,就是他驾着马车在咱家周围乱转,还救走了两个小乞丐,打伤了小伙计孔四!”
马车内先是传来一声:“哦?”随即,见两个中年人掀帘跨出,一人着青袍,一人着朱衣,一人富态,一人贵态,想必便是孔愈与青州知府田少琼。
二人居高临下,冷眼打量着宋澈,孔愈先是问道:“你是哪号人物?我怎未见过你?”
“天下人口数千万,即便你见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来,”宋澈取出自己金封贺贴,有意在二人眼前晃了晃,又道:
“能受邀为仙师贺寿之人,都不是寻常之辈,你们说对不对?”
人分三六九等,宾有上下之分。
这张金色请帖,足以证明,他是个人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蝇营狗苟,蛇鼠一窝
“你应当听过,就在前不久,青州遭到流民洗劫吧?恰巧家仆说,你曾在我家宅院外转悠,这你如何解释?”
孔愈指声责问。
“关我屁事?”
“你——”
“流民!”
宋澈呵道:“为何洗劫青州城,我想你更该问身旁的青州知府,而不是来问我,再者,大路迢迢,条条大路,我往哪儿走,你管得着么?”
“放肆!”田少琼呵道:“万事绝不会空穴来风,你此番态度,本官更加怀疑,那事与你有关!”
“田大人啊,”宋澈有些不耐烦,“这里是登州不是青州,这里是万寿宫,又不是公堂,你官威未免太大了些,下榻之宾,有何资格质问上座之客?”
说罢,也懒得去理会,将手中金贴交给道士,便准备入宫去的。
“缘主,两手空空么?”道士大有索要贺礼之意。
宋澈堆砌在一旁的金银财宝说道:“鸿海仙师乃是天上圣人,这些人间俗物,哪里入得了他法眼?与其送这些俗物,做俗人,倒不如两袖清风,更来得尊敬。”
言毕,大袖一甩,步走入万寿宫。
万寿宫,大明殿。
九鼎香炉,青烟袅袅。
之雄伟,之气派,之壮阔,比洛阳皇宫也不曾多让。
宋澈跨入大明殿。
殿中设下数十席,熊掌鹿羹,金樽银杯,琼浆玉液,座上之宾个个锦衣华服,交头接耳更似奉承。
在如此穷奢极侈的环境下,突然走进来个衣着朴素之人,很难不引起注意,大家都在讨论:
“这个生面孔是谁?”
宋澈站在门口,将众宾打量了一遍——
宾客的贵重,以座位排次,大殿之上设三席,是为安阳王,韩王妃,以及鸿海仙师所留,
殿下左一席,坐着个鹤颜老者,按照地位推算,他多半便是济南府老经略,安阳王之舅,刘崇,
殿下右一席,坐着兽裘青年,额间箍着宝石发带,足以证明他的身份,第戎三王子完颜杰,
殿下右二席,坐着个五旬老者,八字胡修得十分工整,一双虎眼有藏不住的凶戾,若判断无错,他应该就是北方大海盗徐韬;
蝇营狗苟,蛇鼠一窝。
这时,田少琼与孔愈也步入大堂,在路过宋澈身旁时,田少琼有意无意,高声说道:
“荒野村夫,也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请帖,竟敢妄称上席之宾,真是不自量力。”
宋澈心中冷笑,如果可以,他宁愿站着,也不愿与这帮人同席而坐。
田少琼与孔愈,一同来到刘崇桌前,恭敬行了个礼,随后便对着宋澈一番指指点点,像极了村头穿小鞋的长舌妇。
刘崇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啪”一声,拍桌子怒喝:“岂有此理,没想到在老夫管辖之下,还有如此狂徒!”
整个殿堂,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好似墙头草,跟着刘崇愤怒的目光,齐聚于宋澈身上。
宋澈两手一摊,无所屌谓,反正今夜,在座的各位都甭想活着离开。
他大步走至左二席,就要坐下来,岂料田少琼抢先一步,站在了席位后方,高声呵斥:
“这个席位,是留给王爷义妹与小郡主的,你有何资格坐在这儿?”
宋澈环视众人,轻声问道:“在下,不过是来讨杯寿酒喝,与大家萍水相逢,何必如此针对我?”
这时,右三席一个青年男子站起身来,登州最大走私商,蒋泰,他指着宋澈声讨:
“你不过是个盐贩子,何德何能与诸位宾客同席而坐?”
“对啊,瞧这身穿着打扮,便知是个贩夫走卒的!”
“今夜鸿海仙师寿诞,他连一份贺礼都未准备,打着空手便来了,分明是在亵渎仙师!”
“给他叉出去!”
千夫所指,一片声讨。
“都给我住嘴!宋澈他是王妃请来的贵客!谁敢无礼,我便先请他出去!”
林玥一改往日中性打扮,身着一件广袖宫装,娇容略施粉黛,好似仙女儿到人间。
她是大仙女儿,手上还牵着个小仙女儿。安阳王之女,小郡主赵檀。
“宋叔叔!”
小郡主万般惊喜,扑向宋澈。
若真如初见那般,宋澈一定亲切接纳于她,可今夜若成功擒王,小郡主恐怕会最可怜的那个人了。
他只是微微含笑,与小郡主点了点头。
众宾神色各异,有惊讶,有后悔,有不屑,但统统都闭了嘴。
“是什么眼神,叫你们以貌取人的?今夜乃鸿海仙师寿诞,理应焚香沐浴,素衣洁面,放眼整个大殿,也只有宋澈他一人做到,这才叫做尊重,更何况,莫看他穿着朴素,你们这些人的家产加起来,都还抵不上一指财富!”
林玥高声为宋澈正名,又主动挽着他的手,瞪了一眼田少琼:“还不快让开!”
田少琼红着脸从席位前挪开。
“别理他们,我们坐。”
林玥拉着宋澈,与小郡主一起,坐上席位。
美人美酒在手,权力财力皆有,纵使有人嫉妒得牙痒痒,那又如何?
入夜前夕。
一声爽朗大笑,自旁侧开间传出,随即,见一个三旬出头,身穿丹青回龙袍的中年男子,携一名雍容华贵,端庄貌美的少妇,大步走上中堂。
安阳王赵辛,王妃韩香。
有一说一,论气度,论魄力,论面相,赵辛都要比赵穗优越不少。
古人遵循,立嫡立长不立贤,特别是在帝王之家,再有能力的皇子,也比不过有个当皇后的母亲,安阳王赵辛,恰恰如此。
众宾起立,予以施礼。
“蓬莱阁之序,是哪一位所作啊?快快站出来让本王瞧瞧!”
安阳王头一句却不是叫众宾免礼,而是询问词序出处。
宋澈本犹豫不决,林玥却推了他一把,并高声道:“王爷,正是他,宋澈!”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宾刚开始还嫌弃的目光,突然变得“暧昧”了不少。
安阳王走到宋澈跟前,一把抓住宋澈的手腕,毫不掩饰赞叹:“能写出如此壮丽名篇,先生之才古今难有啊!”
赵辛赞许的目光,林玥爱慕的眼神,韩王妃认可的微笑,还有小郡主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再过不久便要化为泡影。
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
第三百四十五章 仙师陨落
“王爷,蓬莱阁上,有祥云浮现,家师已经到位了。”
一个小道士跑进殿堂内告知。
安阳王领众宾出殿,与广场之上迎接仙师大驾光临。
瞧那半隐半现的蓬莱阁之巅,果然升起一团紫、红祥云,使得人们纷纷感叹:
“五气朝元,紫气东来,果真是仙人驾到啊!”
可在宋澈眼中,都是些不入流的伎俩,阁楼上雾气那般大,撒些颜料花粉,轻而易举便成了“祥云”。
“快瞧,是鸿海仙师!是鸿海仙师!”
蓬莱阁顶,紫气之中,隐现出个白衣老道,他手捧拂尘,须发皆白,是仙风道骨,世俗无争。
海塘上的百姓,无不膜拜叩首。
“快瞧,仙师要飞了!”
见那老道拂尘一挥,从蓬莱阁顶纵身一跃,只降下了半丈,随后悬停于空中,缓缓飞向寿春宫,紫气祥云做背景,衣带飘飘踏空行,瞧得所有昂头之人目瞪口呆。
“这世上真有神仙呢。”林玥大眼睛憧憬着天空,感叹道。
宋澈却问:“你觉得我与神仙相比,谁更厉害?”
林玥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挽着宋澈的胳膊,甜甜一笑:“你厉害,你最厉害了。”
宋澈平视着即将飞抵万寿宫的鸿海仙师,毫不掩饰傲然:“神仙奉于苍天,而我命由我不由天,宋某人挥挥衣袖,便可胜天半子。”
众宾皆投来诧异的目光,连安阳王也不禁皱起眉头。
“哼,好大的口气,你若真有本事,也飞给咱们看看啊——”
“嘭!”
且听空中响起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
随之,那飘忽忽的仙师,再也找不到重心,甚至连踉跄都没有,直接从空中跌落。
“啊!”
距离有多高,惨叫声便拉得有多长。
“吧唧!”
像是鸡蛋撞上了石头,红的,白的,绿的,黄的,碎了一地。
海塘上一阵唏嘘。
宋澈努力让自己不笑。
安阳王脸色大变,赶忙招呼:“快!快去将他的尸体拖回来!”
万寿宫的道士们,急忙往那仙师陨落之地奔去。
很快,他们便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回到万寿宫。
仙师原本是白衣胜雪,如今却是“白衣剩血”,死得透透儿的了。
安阳王脸都绿了。
“王爷,一不做二不休,即位诏书我已拟好,昭告天下吧!”
“可若是没有仙师奉天承运,匆忙即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什么名正言顺?王爷有在做各位拥护便已足够!”
“是啊王爷,即位吧!”
众宾应和。
安阳王眉头紧皱,思绪片刻,似下定决定:“好——”
“王爷!不好了!王爷!”
一个斥候急忙冲进万寿宫,下马大声道:
“昨夜凌晨,倭寇舰队偷袭淮南水师,大火烧红了半边天,淮南水师众将领大怒,即刻挥师北上,如今只怕……只怕要到渤海湾了!”
“什么!”
安阳王瞠目,转头瞪向大海盗徐韬:“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韬一口否决:“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从未下达过舰队行动的指令,怎可能会偷袭芝罘湾?”
他上前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大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看错了!”
斥候嘟嚷着:“那火光都烧透半边天了,且确实是挂着黑色风帆,就是海盗旗错不了……”
“定是你手下那些倭兵搞的鬼!”
众官员纷纷将矛头指向徐韬。
官与匪本就不和,能同席而坐,本就有够勉强。
徐韬咬着牙,跪在安阳王跟前,大声起誓:“我若真有意背刺王爷,又何必今日来赴会?王爷,这定是一场阴谋啊!”
“此事,你为何不早来告知!?”安阳王质问斥候。
斥候满脸都是委屈与苦涩:“事发第一时间,属下便策马来报,可淮南水师在各官道设卡,封死了所有大道,我不得已绕小道,马都累死了三匹啊,王爷!”
“行了,不论此事真假如何,当下最主要的问题是,淮南水师已抵临渤海湾,它若调转方向驶向登州,我们又该如何?”
“他妈拉个巴子的,我就知道朝廷突然调淮南之兵上京东,目的绝对不单纯,眼下看来,他们分明是打着剿倭口号,要进攻登州!”
“万一他们真的只是攻打倭寇呢?”
“那也不能让他们靠近渤海湾,那里藏着什么你们难道不知么?”
“王爷不必担心,淮南水师不过五万人,我京东水师有十万之余,再加之河北水师也有四五万,更有完颜王子与徐首领支持,即便他真有意攻打登州,又能耐我们何?”
“刘大人说得对,区区五万人,有何好惊慌的?他们若敢在我们的地盘上乱来,今夜叫他们全部喂鱼!”
众宾纷纷献策附议。
讨论声还未消止,又见一斥候快马来告:
“岛前有军情急报,淮南水师正在向沙门群岛方向驶来,驻岛舰队已上前拦截,可对方有近千艘战船艨艟,我方舰队恐怕不足予以抵抗!”
“这帮南蛮,果然居心险恶!我等迟早会与淮南水师一战,何不趁今夜将之全歼,以绝后患?”
“王爷,我即刻派下属,绕道车由岛,率倭兵与门徒南下,与京东水师前后夹击淮南水师!”
“我也可赶回河北,调兵来登州勤王!”
“我军辎重物资,皆屯于沙门群岛,王爷,请快快下令出师吧!”
“好!”
安阳王一咬牙,即刻令道:“黄世冲,古登,蔡坤,你们速去军港,调京东水师出渤海迎击淮南水师,先以劝降为主,若对方执迷不悟,再予以全歼!”
“末将领命!”
“其余官员,随本王回殿,奉天下诏,即位天子!”
不同于入夜前的热闹,自仙师坠亡的那一刻,登州城陷入一片喧嚣与慌乱。
百姓的信念开始动摇,与此同时,自我认知也逐渐觉醒。
当他们都明白,所谓的“仙人”只不过是权力者编织的谎言,那么这场造反游戏,就注定会成为闹剧。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
为最后的审判轻吟浅唱……
第三百四十六章 勤王?擒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烈圣贤之洪休,奉天道之遗命,属以轮序,入奉宗祧。内外文臣武将、天下贤德、耆老军民,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永安十六年,二月二十九日,袛告天地,宗庙,社稷,既皇帝位于蓬莱……”
诏书之告,大堂回荡。
群宾颔首,恭敬聆听。
“母妃,父王他在干什么呀……”小郡主抱着母亲,对殿堂上的庄严,表示不能理解。
韩王妃紧紧抱着女儿,眼神却不能多么坚定,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无奈,她轻叹:“你父王,在实现自己的理想……”
“可大伯不是已在洛阳当皇帝了么?为何爹他还要当皇帝呀?大梁王朝怎能有两个皇帝呢?”
小郡主用最天真的语气,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
的确,若一个国家有两个帝王,又在不同地方即位,这该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檀儿,你别问了……”
“母妃,我想回洛阳,昨晚我还梦到爷爷了,他说——”
“你给我住嘴!”
韩王妃低声训斥,这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头一次发脾气。
小郡主憋着眼泪,委屈巴巴。
韩王妃捧着女儿脸,愧疚得眼泛泪光:“对不起檀儿,有些事,母妃也无能为力……”
也许对于这件事,身为枕边人的她,已不知劝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可女人终究是女人,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一个渴望权力的男人的心。
宋澈无心听这诏书朗诵,只将眼神望着殿外夜空,期待那一盏莲花灯出现。
“……新帝即位,慰藉天下,与民更始,所有合行事宜,条列于后……钦此——”
“轰隆!”
诏书刚毕,一朵莲花升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震天炮响!
众人惊魂!
“发生何事了?”
众人跑出大明殿,只见城南方向,烧起一片燎原之火,钟鼓与号角声,万人的嘶吼,瞬间传遍整个登州城。
恐慌!
这时,近卫营将领慌忙冲进万寿宫:
“王爷,是敌袭的号角声,有人在攻打南城门!”
安阳王勃然大怒:“何来的军队,怎敢攻我城池!”
“听炮声……许是淮南水师才有这类火器。”
“王爷,我们中计了!如今水师已被调出军港,一时半会儿难以召回,倘若敌军攻入城来——”
“闭嘴!你们这些庸才,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若非你们监管不力,怎叫淮南水师有机可乘?”
刘崇挺身而出,与安阳王献计:“王爷勿要担忧,攻城者既能悄无声息潜入到登州城外,必定是轻装上阵,且又是无名之师,人数肯定不多,如今登州守军外加军港留守部队,仍有三万之余,将他们一同调去守护南门,同时赶紧派人召回京东水师;
我们只需守城半个时辰,便可坚持到水师回港,到那时再一举反攻,将贼军彻底歼灭!”
言毕,他又跪地请命:“老臣愿亲自领兵前去阻敌!”
“好!果真危难之际,还得靠娘舅出马!”
安阳王大悦,又与近卫营将领令道:“韩晃,你率八百近卫,协同刘大人赴南门阻敌,务必将贼军给拦在城外!”
“末将领命!”
“其余人,关紧宫门,谁也不得轻易出入!”
该去的去,该留的留。
留下的众宾,来回踱着步,扳着手指数着数,伸长脖颈眺望沧海,期盼水师能早些归来勤王。
宋澈皱着眉头,紧盯南门方向。
不可否认,安阳王帐下,还是有些人才的。
若真应了刘崇之谋,姜云天所率一万轻装士兵,能否以多胜少,冲破登州南门?
这时,炮声戛然而止。
“噼里啪啦……”
一阵阵枪响取而代之。
听声音,似乎越来越近……
宋澈取出望远镜,正打算看看情况,忽然眼前一黑,林玥突然拦在他身前。
失望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冷漠,她低声问道:“今夜的一切,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宋澈沉下眼眸,问道:“你为何会这么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没人觉得你很傻,除非你自己在装傻。”
“呵……你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怎可能跑到登州来,仅仅是为了我?我还真是够傻,几番花言巧语,几次缠绵邂逅,便对你全盘托出,甚至对你没有一丝丝怀疑,直到这枪炮声响起。”
“玥儿。”
宋澈要去牵她的手。
林玥步步后撤,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放眼整个大梁,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为淮南水师造出枪炮,你自始至终都是淮南水师的人,你根本就不是来找我的,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夜!”
她宣泄着情感,可就算再激动,仍压抑着嗓音,生怕让外人听见。
宋澈想解释什么,可事到如今,说什么她又能听得进去?
“随你怎么耍性子,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会得到手,包括你。”
“嗤……”林玥不屑一笑,望着宋澈一步一步往后退,“我绝不会让你伤害王妃与小郡主的,哪怕拼尽性命。”
“呯呯嘭嘭……”
“啪啪啪啪……”
刀剑碰撞,火枪声响。
厮杀声已在宫外响起。
宫中众宾,极度恐慌。
很显然,擒王之师要比勤王部队更先抵达,此乃命中注定。
“王爷,我们快逃吧!”
“后面便是悬崖,我们该往哪里逃啊!”
“护卫何在!水师何在!”
“母妃,檀儿怕……”
突然!
宫外厮杀,戛然而止。
阵阵海风将血腥味儿拂入万寿宫。
众宾四顾茫然。
“我们赢了?”
“刘大人!刘老相公,您可将叛贼诛杀殆尽——”
“啪!”
宫门被一脚踹开。
一群被鲜血洗礼的刀斧手,亮着白刃与杀眸,冷冷站在大门口。
姜云天手持饮血之剑,犹如地狱修罗,手中还提着一颗血淋漓的人头。
他大步走进万寿宫,将手中人头往台上一扔,人头在地上滚出一条血迹,最终停在了安阳王脚下。
暴突的双目,凌乱的须发,狰狞的表情。
刘崇,卒!
第三百四十七章 抱得美人归
涌入的刀斧手,瞬间将众宾包围。
“有我在,王爷勿怕!”
徐韬飞身跃出,一记铁掌拍向姜云天。
姜云天轻嗤了声,收起利剑,单掌对向徐韬。
“啪!”
双掌相交,明显后者略高一筹,徐韬闷哼一声,仰头摔飞出去。
刀斧手蜂拥而上,一阵乱刀劈下,几乎将其剁成肉泥。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想做无畏的抵抗,早死早超生。”姜云天剑指众宾。
众宾畏惧,何敢再动?
“我不惧你!”
林玥一声娇呵,甩出银鞭打向姜云天。
姜云天纹丝未动,身后窜出一道丽影,用剑绞住银鞭,南宫月呵道: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愚忠?”
“我决不允许你们伤害王妃与小郡主!”
林玥狠狠一扯,连鞭带剑收入手中,她横身拦在王妃与小郡主跟前,眼睛却是狠狠瞪着宋澈。
“林妹……”
“林姨……”
最是可怜的,便是这对母女。
“没人说过会伤害她们,将你的剑放下吧,大局已定,别做无畏的抵抗了。”宋澈叹声劝道。
林玥眼神坚定,语气更坚定:“王爷今夜若死,王妃与小郡主岂又能活?宋澈,你若想将她们带走,就从我尸体身上踏过去!”
“宋先生……”
“宋叔叔……”
王妃难以置信,片刻后,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古往今来,为了自己权势,害死全家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时,卢京香捧着一套官服,一张面具,一封诏书,一柄金刀呈给宋澈。
宋澈脱去布衣,穿上朱红官服,将面具往脸上一戴,法不容情,谁也不爱。
众宾这时才知,原来他们瞧不起的青年,比谁都要尊贵。
宋澈缓缓拾起诏书,冲安阳王高声宣告:
“告胞弟赵辛家书,先皇于元月崩陨,辞世前对尔甚是挂念……望胞弟闻此家书,速速回京,为先皇守孝扶灵,家兄赵穗亲笔直书。”
念毕,宋澈缓缓卷起诏书,持起金刀走向安阳王。
“你不敢靠近!”
林玥比剑威胁,却软弱无力。
宋澈只是缓缓摇头,依旧大步上前。
林玥剑已抵着他喉咙,仍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姜云天眉头一皱,持剑便要上前。
宋澈微微抬手,示意不用,这都拿捏不了,还如何妻妾成群?
果然,
他进一步,她退一步。
多情剑客多情剑,她又怎舍得伤他分毫?
就这么,宋澈走到失神的安阳王跟前,将诏书递了上去,轻声道:
“王爷,百善孝为先,父亲死了,做儿女的理应回去守孝,接了这封家书,有可活,若是不接,”
他扬了扬手中金刀:“皇帝御赐龙纹金刀在此,可先斩后奏,你自己选择。”
安阳王盯着诏书,瞥着金刀,是妥协,还是成仁,陷入两难。
“王爷,要这皇权富贵有何用,妾身求你了!”韩王妃哭诉恳求。
“父王,我们回家看看爷爷吧,我想爷爷了……”小郡主哭得稀里哗啦。
安阳王潸然泪下,望着宋澈问了一句:“为何不能是我?”
宋澈轻声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爷回京的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流民,我想他们会告诉你答案的,”
安阳王颤抖着,接过了诏书。
“来人,送王爷,王妃,郡主即刻回京。第戎王子完颜杰,暂时收押。其余人,夷灭三族,以儆效尤。”
“明白!”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第戎王族,你们竟敢抓我!”
“宋……宋大人!我们……我们都是被刘崇与安阳王逼的!”
“饶命啊!饶命啊!”
求饶有何用?
认错有何用?
道歉有何用?
若忏悔有用,那还要王法作甚?
林玥愣在哭喊吵闹的人群中一言不发,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一个乱世佳人。
宋澈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她一把将宋澈甩开。
“你再耍性子,我一声令下,将王妃与郡主砍了,你信不信?”
宋澈再次牵起她的手,狠狠扯了扯:“跟我回家,听话!”
“我不跟你回去,我恨你!”
“来人!”
“宋大人有何吩咐?”
“持我金刀去,将安阳王一家嘎了——”
“哎!”
林玥赶忙叫住他:“我……我跟你走便是了!但我告诉你宋澈,从今往后,你只能得到我的身子,再也得不到我的心了!”
“哈哈哈……”
宋澈仰天大笑。
林玥瞪目:“你笑什么!”
宋澈戳了戳她的胸膛,“心是长在身子里的,我得到你的身子,何愁得不到你的心?”
“你混蛋!”
“浑蛋也好,坏蛋也罢,总之,老子今夜抱得美人归。”
宋澈一把抱起林玥,大笑走出万寿宫。
……
为了能确保半道上不出岔子,宋澈让姜云天亲自押送,从沿海至淮南,再从淮南送回洛阳。
王已被擒,主谋皆死。
京东水陆两军,大多数家眷都在登州城,再者,鸿海仙师的迷信被当众揭穿,信义与道义皆已不复存在,登州军民迟早重归一心。
安阳王的势力在登州倒台,倭寇必定会再生事端,然京东与淮南,水师共计十五万,剿除倭寇只是时间问题。
宋澈擒住完颜杰不杀,目的便是牵制第戎不干预剿倭。
当倭寇失去后盾,便犹如丧家之犬,祸患将不足为虑。
午夜时分。
京东水师重回军港。
宋澈以刘崇首级与纹龙金刀,呼十万将士卸甲止戈,当众问斩主谋罪将,登州之变大致安定。
宋澈历时一个半月的京东之旅,也该完美画上句号。
登州海港,码头临别。
宋澈将金刀留下,其余的官服,鱼袋,敕书全部封存好,外加一封书信,递交给南宫月与卢京香。
“老板,有此功劳,位极人臣不在话下,多少人梦寐以求啊,你真的不要么?”南宫月第三遍确认。
宋澈仍是笑着摇了摇头。
“哎,你就莫要问了,老板他志不在仕途,也瞧不上仕途,”
卢京香瞥向停泊在码头边上,一艘客船船头上站着的林玥,撇嘴说道:“这么好的男人,偏偏还有人不懂得珍惜。”
宋澈笑道:“我珍惜她就行了。”
“那老板,你什么时候珍惜珍惜我们呀?这一路来,我们可没出力,南宫姐还替你挡了一刀呢!”卢京香追着问道。
宋澈抿着嘴唇,稍加思索,眼睛一亮,笑着答道:
“待日后我找姜兄学会了‘阴阳采补术’,定叫你们雨露均沾。”
“呵呵呵……”
桃花依旧笑春风呢。
“回家了。”
“老板再见……何时再见?”
“只要世界不停转,有缘总会再相见。”
她们不知,日升月迁,地球公转自转,一直都在转,所以这缘分大抵不会断。
……
「大家中秋,国庆双乐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海阔天空
海阔天空水自流。
美人在船头,载不动许多愁。
自离开登州码头,林玥便未下过船头,她就站在那儿,时而望向星空,时而盯着海水,时而叹气,时而流泪。
这怎了得?
宋澈取了件袍子,从身后轻轻为她裹上,“春夜寒冷,你——”
“我需不着。”
不等话完,她抖擞去袍子,不领这份情谊。
宋澈撇了撇嘴,“有本事你就跳下去啊。”
林玥回眸,瞪了他一眼,留下一丝倔强,当真要往船舷上踏,跳就跳!
你真跳?
宋澈赶忙将她拽了回来,“开个玩笑的嘛,林女侠这般漂亮,喂鱼了多可惜?不过林女侠这般漂亮,就算跳进海里,沉入海底,鱼儿也舍不得吃你。”
“宋澈,就是你这番花言巧语,哄骗得我体无完肤,我恨你!”
“恨我好啊,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能让记住一辈子。”
其实以她的本事,一掌便能将宋澈打得口吐鲜血,这恨是不成立的,或者可说,是因爱而恨。
恨之深,爱之切。
“你……”
林玥蹲在船头,暗自抹泪啜泣。
海都跟着她哭了。
“唉……”
宋澈轻叹一口气,望着前方地平线,缓缓说道:“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若实在不想面对我,前方便是码头,我将客船靠岸,放了你自由。但考虑到你与王爷的关系,从今往后你只能隐姓埋名,一生平淡;
第二,老老实实跟我回苏州,安安生生当个阔太太,你会住在雕栏玉砌的大观园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伺候,山珍海味由你挑,绫罗绸缎由你选,金银首饰由你戴,你每天要做的事,便是搓麻将,推牌九,放风筝,冬天有温泉泡,夏天有冰饮喝,若你有够本事,给我生两个儿子,到时便能分得两份家产,一座金山,一座银山……”
言语至此,他又看向她,问道:“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人生抉择只有一次,选错了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了。”
林玥咬着嘴唇,犹豫了许久,轻哼:“我才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我自己有手有脚,即便隐姓埋名,也可丰衣足食!”
宋澈轻嗯了声,高声招呼道:“船家,在前方找个地方靠岸。”
船老大高声应答:“好嘞公子!”
她欲言又止,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倔强,更舍不得后悔。
“看样子,林女侠马上便要离开了,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事,一些话要与你说,”
宋澈盘着腿,就坐在了她面前,语气平淡:
“你可能不知,你所愚忠的主子,造了多少孽,他谋权篡位,勾结倭寇,扶持邪教,决堤黄河,
你身为王爷的义妹,你当然不知道,那些被倭寇烧杀的百姓有多惨,他们被砍下头颅吊在树上,被掏心挖肺,被强暴至死;
你当然不知道,苟活的百姓流离失所,啃食树皮,易子相食,饿的饿死,病的病死,尸体堆积如山,
你当然不知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被邪教绑上祭台,要用火活活烧死,仅仅就是为了祭奠仙师,
你当然不知道——”
“你别说了。”
林玥捂住宋澈的嘴,于心不忍的悲伤,“王爷能有今日这个下场,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可王妃与小郡主是无辜的,你是知道她们的呀宋澈,你将她们一起送回洛阳,不等于将她们往火坑里推么?”
“你还是不知道。”
宋澈微微摇头,“昨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若徇弊将她们放了,传到皇帝耳朵里,莫说是她们,便是我也难逃罪责;
安阳王是肯定活不到洛阳的,但王妃与小郡主,我已暗中替她们觅了个去处,她们需要隐姓埋名一段日子,待风头过去,我再安排你们见面。”
这也是为何宋澈要让皇帝将“诏书”改成“家书”的精妙之处。
王爷谋反是国之大忌,新皇初登基,为了自身威仪,即便知道内幕也不可昭告天下,更不可能刚死了父亲就杀自己的手足兄弟。
若将安阳王一家送回京城,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是被禁足软禁,或是派去为先帝守灵。
以新帝赵穗的性格,他巴不得安阳王死,可碍于伦理纲常又不好杀得。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安阳王“病死”在归途中,再将他的尸体送回洛阳,按王侯礼节风光大葬。
皇帝心腹大患已除,还得了个仁义的美名,遗孀孤女也就不值得去追究了。
“真的真的?”
“王妃对我有恩,我怎可能恩将仇报,好坏不分?”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林玥一拳头,狠狠砸在宋澈胸口,她至少用了五分力气。
宋澈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宋大官人,船要靠岸咯!”
船老大高声吆喝。
宋澈揉着胸口,冲林玥挑了挑眉毛:“好了,该说的话也差不多说完,‘有手有脚,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林女侠,咱们后会有期了。”
“我才不走呢!”
林玥窜身而起,扑进宋澈怀抱,用十分力气,紧紧勒住他,不乏嚣张:“我要当阔太太,然后败光你所有家产!”
宋澈苦涩道:“你要把我勒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玥红着脸,松了些力气,却还是紧贴着不愿撒手。
“宋澈。”
“嗯?”
“为何是我呢?我出身低贱,一身怪力气,脾气又不好,你身边俏佳人数不胜数,我……值得么?”
“嗯……这个问题,我想想啊——主要是这么回事儿,我夫人,丈母娘,丫鬟婢女,她们都喜欢放风筝,风筝飞得太高,老挂房顶与树梢,每次都得搭梯子去取,要是能有个会轻功的女侠,那就方便多了不是?”
“啊?原来是我是这么用的啊!”
“呵呵呵……”
此间,晨曦破晓,海日缓缓升起,似火朝阳与她脸颊一般红,波光粼粼的海面与长天一色,宋澈的胸襟如沧海般波澜壮阔。
林女侠已相拥在怀中,
宁女侠你又何时归港?
“船老大,不靠岸了,直挂云帆回苏州。”
“好嘞!”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个不幸的消息
三月三,回苏州。
春暖花开,蚕桑复产,云水坊迎来旺季。
丈母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生娃估计也就个把月时间。
松子,瓜子,决明子,枸杞子,凡是带“子”字儿的瓜果蔬菜与药材,天天吃,顿顿吃,就盼着能给生出个带把儿的。
家里即将添丁,宋澈自立门户之事也该提上日程。
首先,
买房子就是个大问题,地段儿,风水,大小……无一不慎重考虑。
沈文君给父母当了二十几年的乖宝宝,说什么也不愿再在苏州受束缚,要搬家也得到别处。
可父母在不远游,她也放不下祖业,家里生意又那么多,综合考虑之下,只能选在漕运方便的江南运河边。
江南河边的大城市,排除苏州城,只剩下扬州,江宁,杭州,温州。
身为大豪商,宅子自然不能小。
一栋大宅院,修个三五年都不一定能竣工,期房肯定不太现实,可现有的大宅,除非是哪个世家没落,否则没人愿意变卖。
宋澈只能先差人,到这些大城市里物色者,若有合适的再亲自去看看。
家里大事儿,除买房与丈母娘待产之外,还有便是夏桑季节,在成都举办的“锦绣大会”。
为了能在大会上为苏绣正名,沈文君三天两头夜不归宿,就住在云水坊,与琴若,绣娘们一起,苦练针法技艺,还说什么,此次不在大会夺筹,就不近男色!
独守空房的宋澈,遭老罪了。
……
“不绣了,不绣了!这么小根针,进进出出几万下,瞧得我眼睛都花了!”
林玥将手中绣帕往桌上狠狠一扔。
坊间里的绣娘,都捂嘴发笑。
林玥还没过门,也就住不进沈家,沈文君便将她安排在了云水坊,挂职个看家护院的管事。
她生怕自己成了闲人,先到柜台记账,可一向耍剑的女侠客,哪里拨得来算盘子儿?
她又到坊间卖货,无奈心直口快,实在不懂得奉承顾客,
她又到染坊里帮忙,也不知怎么搞的,三天砸破了两个染缸,
她又到织坊里织布,织出来的布就跟狗啃过的一样,
她又到绣房里刺绣,这不,才没半天功夫,屁股便坐不住,手上还刺出了好几个针眼。
“兰芝,我们到后院蹴鞠如何?”
“林管事,您可别了,前些日子刚染好的布,你一脚便是个球印儿,掌柜的骂的可是我……”
“那我教你们踢毽子如何?”
“不了不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们还要赶货呢。”
“哎呀!你们这些江南小泵娘,屁股一坐便是一整天,都不怕硌得慌么?”
“呵呵呵……”
“你们笑什么呀,好歹也起来扭扭腰,抖抖胯,活动活动筋骨嘛。”
南北差异,可见一斑。
“她说得很对!”
宋澈春风得意,含笑走进绣房,手里抱着一幅画卷,他招呼道:
“任何工作,都得劳逸结合,否则年纪大了,会腰酸背痛的。”
“姑爷年纪不大呀,也没久坐干活儿,可为何你整天喊腰疼?”
“这就得问林女侠与老板娘了。”
“呵呵呵……”
“再呱噪!我要扣工钱了!”
沈文君瞥了一眼宋澈手中画卷,问道:“你又想出什么新花样了?”
宋澈拍拍手,笑着招呼:“大家将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跟我到后院里集合,我要给你们发福利!”
对于这位姑爷的奇思妙想,没有人会去质疑,绣娘们纷纷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跟着移步到后院。
宋澈早已准备好架子,将画卷竖着摊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山”字,由大到小,由少到多,依次排列。
这是一张标准的视力表。
“姑爷难道是请我们来欣赏画作的么?”
“人家都是泼墨画山水,姑爷却往上头直接写‘山’字,让我数数啊,一,二,三,四……到第六排就看不大清楚了。”
“一共是四十五个,我站在两丈开外,都能将最后一排看得一清二楚。”
林玥抱着胳膊,兴许是她练过武的原因,实力比较好。但其她绣娘便不行了,普遍只能看到第五排,纷纷揉着眼睛。
“这张不是山水画,而是‘视力测试图’,我观察到你们老是低头刺绣,有的都快贴在绣布上去了。”
宋澈大声说道:“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你们近视了!”
他又解释道:“近视,顾名思义,便是近物才瞧得清楚,远了便看得模糊,特别是在晚上情况更严重,而且眼睛很容易干涉与疲劳。”
“啊对对对,我这眼睛啊,一到晚上便犯迷糊,有时看月亮都有重影,将眼睛眯起来,还稍微会好一些。”
“我是将两只眼角,往外拉一拉,能看得更清楚些。”
刺绣是细腻活,一天回针几千下,针又那么小,不近视才怪呢。
“看这里,看这里!”
宋澈指了指视力表,招呼众绣娘道:“现在我要为你们测试视力,所有人依次排好,退居两丈外的黄线外,我指一座‘山’,你们便说出它的朝向,可千万不能瞎猜——
若能看到倒数第四排的‘山’字,说明你们的视力没问题,可直接过滤,但也要好好保护眼睛;
若能看到倒数第五排,说明视力已开始减弱,不过这个范围内,是假性近视,注意饮食,保持健康,可慢慢恢复;
若只能看到倒数第六排,那就说明你们已经近视了,必须佩戴眼镜进行矫正,至于何为眼镜么,这个你们不用管,我会为你们制作;”
说罢,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只汤勺,递给最前排的沈文君:“眼睛有两只,自然要测试两遍,测左眼之时,用勺子挡住右眼,反过来也是一样;”
他又吩咐林玥:“玥儿能将最后一排看清,视力可谓顶呱呱,你就不用测了,到旁边的小桌上,帮我按名字统计数据即可。”
“嗯哼,我就说了吧,小泵娘们,要多运动,多看看远方,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发现这世间的美好。”
林玥翘首越过花丛,走到一旁欣然入座。
“那么夫人,你先来。”
第三百五十章 薄命女遇到了薄情郎
“左……左……右!是右……不对不对,是上吧?好像又是下……”
沈文君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对着倒数第五排指指点点,估计连她自不知是哪个方向。
宋澈摇头叹道:“我都叫你少熬夜劳累,这下好了,眼睛出问题了吧?今晚上回家,为夫帮你好好治治。”
沈文君撇着嘴,还有些不服:“我要是早上来测,一定能将它看清楚。”
“行了,别狡辩了,沈文君,双眼四点九,假性近视,需要多注意休息,下一位!”
古代没有手机与电视,抛开这些因职业需要,费眼力的绣娘,近视者并不算多。
众绣娘测试完,仅有七人视力低于四点七,其她多为假性近视。
“大家眼力总体尚可,但毕竟年纪都不大,若不懂得保护好眼睛,长此以往近视便会加重,人的眼睛一旦出了问题,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所以现在,我教大家一套‘眼保健操’,要好好看,好好学,它可以缓解眼睛疲劳,清明醒目。”
宋澈便当着众绣娘的面,将自己从小学起就没做过的眼保健操倾囊相授:
“眼保健操有四小节,分八个节拍,做之前需全身放松,将双手洁净,以下我来为大家演示第一节,按天应穴,便是眼眶之上,眉心末端——”
“嘿,宋澈,没想到你也懂得穴位呀!”
“再打岔,扣工钱!跟着我做……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众绣娘学得有模有样。
待眼保健操教授完毕,宋澈又告知:
“即日起,上午与下午,都要花半刻钟做操,不止是绣房,织坊,染坊,所有店员都得跟着一起做;
为此,我专门规划了作息时间,自早上辰时到下午酉时,中午休息一个时辰,谁都不得迟到与早退;
还有,每日午休前一刻钟,由林管事带大家踢毽子与做些小游戏,老板娘与琴掌柜也不例外。”
“那他们要是做不好,我是不是可以扣他们工钱?”林玥兴奋得眼睛睁睁亮。
宋澈走到桌前,收走她所记录的文册,阴恻恻一句:“他们要是做不好,我扣你的工钱。”
“哼!”
“姑爷!小姐!掌柜的!回……回来了!回来了!”
这时,一个女侍急匆匆地跑进后院,口中兴奋大喊。
“谁回来了?”
“卢管事!卢管事回来了!”
“卢菇回来了!”
沈文君提起裙边,最先冲了出去。
卢菇背着包袱,靠在大门口,近两个月不见,她几乎瘦了整整一圈儿,脸色苍白如织,厚重的眼袋,失去了所有精气神,羸弱得弱不禁风。
“小姐……”她似连呼唤也有气无力。
“卢菇,你怎么了,你快进来啊。”沈文君兴奋招手。
卢菇摇了摇头,眼眶泛红,泪水打转,却始终不肯跨进门槛。
琴若将她拉进坊间,所有伙计都围拢上来,询问个关心。
卢菇望着众店员,以及眼前所熟悉的一切,再也兜不住感情,倒进琴若怀中嚎啕大哭。
“哎呀!又来了个小女子,憋了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且说嘛,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你,林管事替你去教训他!”
卢菇这模样,宋澈一瞧便知,有句诗言: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多半是出在她那苦苦等了六年的情郎身上。
江南女子,确实如此,哭哭啼啼,支支吾吾!
总算是听了个明白:
原来经过高琛打听,刘超不但没有死,反倒还做了西凉太守的女婿,从此赘入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类“陈世美”的事迹,在古代并不多见,甚至于现代也比比皆是,金榜题名,飞黄腾达,抛弃妻子。
从小青梅竹马,十八岁定亲,守身如玉多年,侍母尽孝到入土,荒废了大好青春……到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换做是谁,不肝肠寸断?
满堂女眷,皆为之所动,纷纷同情落泪。
记得沈文君曾言:“云水坊里的女人,个个都是薄命女。”
好些个织女绣娘,不是逃难的流民,便是家境贫寒,或丈夫外出打仗独守空房,靠一双手撑起家业。
薄命女怎么就偏偏遇到了薄情郎呢?
“小姐,当初是我主动辞呈,已无颜面再回云水坊,可……可我一回到家,才发现家产已被刘威变卖,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云水坊永远是你的家,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沈文君紧紧握住卢菇的手,言语真挚:
“下个月我们正打算去成都参加锦绣大会,去年就是因为你心灵手巧,为我们织了好绣布才赢了个好名次,
这些日子我还在为绣布发愁呢,恰恰好你回来了,这不同等于雪中送炭么?
我的好姐妹,你是卢管事,永永远远是管事,你离开的这几个月,所有工钱我都给你一并算上。”
“小姐……小姐……哇呜!”
哭!
相拥痛哭!
“怎么又哭了,江南小女子,果真个个都是水做的。”
林玥双手叉腰,虽一滴泪没流,却是最愤怒的那个,“小女子,天下男人千千万,你何必在乎那一个负心汉?还有变卖你家产的刘威在哪儿,且告诉我,我帮你去出恶气!”
谁料话音刚落。
“谁在叫我啊?”
一张带着猥琐笑容的脸,从门框后伸了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油头垢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刘威。
“嫂子,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瞧花眼了呢。”
刘威嘿嘿发笑,搓了搓手,便准备进云水坊。
“你站住!”
林玥瞪眼大喝,“你这游手好闲的乞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鸟,莫要脏了我云水坊的地板。”
“嘿!好歹是敞开大门做生意的,老子这身行头进青楼都是贵宾,进你作坊又怎么了?”
“你找死——”
“哎。”
宋澈拦住林玥,笑着与刘威道:“卢菇已不是你嫂子了,你就甭去打扰她了,若我没猜错,你又是来找我做生意的对么?”
刘威连连点头:“啊对对对,上回与宋老板合作愉快,这回我多带了几个兄弟来捧场,一个巴掌一两银子,可不能降价。”
宋澈笑道:“我开门做生意,你堵在门口怕影响不好,咱们还是外面说话吧。”
“好好好,反正我脸皮子厚,这生意到哪儿都能做,宋老板您请,您请!”
挨巴掌吧!
第三百五十一章 打死刘威
刘威还伙同了四个游手好闲的狐朋狗友一同来做“生意”。
流氓也是有分等级的,譬如懂道义的刘三儿,如今已成了赌坊老板。
再看眼下这群流氓癞子,为了金钱出卖尊严,不忠不义不孝,这样的人本身便无可救药。
“刘哥儿,是不是真的哟,一两银子一个巴掌。”
“若讨个巴掌便能得一两银子,我半条命搁在这儿都愿意!”
“哎,宋老板是苏州首富,他金口一开,便绝不会戏言,”刘威冲宋澈眨了眨眼睛,确认道:
“您说是不是呀,宋老板?”
“千真万确,不过,”宋澈用手比了个“十”字,笑道:“这次算你们运气好,一个巴掌涨到了十两,这生意你们愿不愿意做?”
“十两啊!”
“宋老板可不要开玩笑哦!”
众癞子眼睛发亮。
宋澈扭头从坊间里拿出一套纸笔,快速写下五张契书合同,见这笔“生意”双方的交易信息统统写实。
“夫君,你不必要与他们较真,这些都是游手好闲的无赖,越将就他们越过分,还是将他们赶走好了。”沈文君小声来说。
“谁说我要将就他们?这次教训定让他们刻骨铭心。”
宋澈不予多言,将写好的契书合同,递给刘威等人,说道:
“既是做生意,那就得立个字据,否则将你们打伤了,反过来讹我就不愉快了,因此我拟了这封契书,若你们觉得上面的条例可以接受,便签字摁手印儿。”
说话同时,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晃悠在几个癞子眼前,“钱我就摆在这儿,有本事便赢走,但事先得说好,挨巴掌不能倒下,否则这生意便不作数。”
亮金金的大元宝,早已将癞子眼光吸引,哪里还顾得看契书,三两下便将手印摁下。
“莫说一个巴掌,便是一百个巴掌,我杵根棍子那我也不能倒!”
刘威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偏着头凑了过来,催促道:“来打吧,这巴掌我睁着眼睛吃到死!”
宋澈笑道:“打你的脸,疼我的手,所以这桩买卖,由我家管事与你们做。”
说完便挪开了步子。
林玥撸着袖子,眼中烧着熊熊怒火。
“哦哟,还是个小娘们儿呀,那你可得下手轻点儿,我脸皮厚不要紧,伤着你的玉手便不好——”
“啪!”
“啊!!!”
林玥一个巴掌,如核弹炸裂,将刘威扇出丈许远,倒在地上摆得直挺挺的,碎牙鲜血洒了一地。
“下一个轮到谁了!”
“妈呀,这生意要命啊,我……我们不来了!不来了!”
其他癞子撒腿便要跑。
“哼,契书都已签下,岂有不来的道理?”
林玥纵身一跃,拦住逃跑的癞子,啪啪啪啪,一连四个巴掌,响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四个癞子全部到底,即便没晕也捂着脸哭爹喊娘。
“我……我们要到官府告你去!”
“哦?还不长教训,老娘再拔你几颗牙!”
林玥攥起拳头便又要打,沈文君赶忙将她拦住,“林管事,莫要闹出人命了。”
“放心,我打的是他们的脸,又没拍他们脑瓜子,顶多是半年三月,吃饭漏饭,喝水漏水,说话漏风,”
林玥拍了拍手,冲地上那群癞子呵道:“也罢,今日看在老板娘的份上,饶过你们,下回要再敢来寻衅滋事,定不轻饶,滚!”
那些个走得动路的,扛着被打晕的,连滚带爬往街外逃。
结束闹剧后。
宋澈来到白玉楼,按照统计好的视力数据,打造近视眼镜,
在当代,玻璃已经出现,却还未得到普及,往往被各大银楼当成“水晶”高价售卖。
宋澈的望远镜,便是来自于这“水晶”,从材料到人工费,一副至少需要十两银子。
绣娘们都很辛苦,她们为云水坊创造的收益,远远要高于一副眼镜,帮助她们矫正视力,也算是宋澈作为老板的一点心意。
白玉楼里的能工巧匠,技艺都十分娴熟,只要能给出设计图,再精细的东西都能手工打磨出来。
“宋老板您放心,三日之内必将制品送到云水坊。”
“如此便谢过刘老板了。”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苏商,只是这……呵呵,若私房有上新的话,一定要让我家夫人第一时间尝鲜呐。”
“唉,刘老板,我家私房本是用于呵护健康,你们非得将它当做情趣制品。”
“情趣,也是为了夫妻和谐,生活健康嘛!”
这话倒是没毛病。
“宋老板,宋老板,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云水坊出大事儿了!”
突然,一个小伙计匆忙跑上银楼。
宋澈闻讯一惊,询问何事。
小伙计说道:“我方才给人送货时,路过云水坊,瞧见一群官差,带着枷锁镣铐,正堵在你家门口呢……听说是,说是来抓杀人凶手的!”
宋澈眉头一皱。
难道……是先前打耳光闹出人命了?
当宋澈赶回云水坊时,门前已被官差与瞧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姑爷回来了!”
“让开让开,我们姑爷回来了!”
李田带着伙计拨开人群,将宋澈给迎了进去,“姑爷,这帮官差说,林管事打死了刘威,正要拿她到官府判罪呢!”
“根本不可能!”林玥斥声反驳:“我是习武之人,知道下手轻重,仅仅就一个巴掌,也没拍他穴位与脑袋,怎可能就将他给打死了?何况刘威那人,身高将近九尺,壮硕如牛,岂能是一个巴掌就能扇死的人?”
“你别狡辩了,就是你!”
先前同被扇巴掌的一个癞子,捂着发肿的脸颊,话都不太清楚,“谁晓得你这娘们儿,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却这般大!”
他将脸颊呈现给许晓,诉苦道:“都头您瞧,我也是只吃了她一个巴掌,差点儿没了半条命,刘哥儿是第一个被她打的,蓄足了力气,打死了!”
“死无赖,你再敢污蔑,我真杀了你!”
“许都头你瞧她,母老虎这般凶悍,快快拿她去问罪啊!可莫要以为她是云水坊的钱人便徇私舞弊。”
癞子躲在许晓身后不停拱火。
许晓一脸无奈,望着宋澈道:“贺大人你是知道,他向来法不容情,宋老板莫要让我们难办。”
难办?
第三百五十二章 对簿公堂
还好宋澈有先见之明,提前立下契书,其内容大致便是“生死状”,但毕竟关乎到一条人命,这契书恐怕在贺秋那儿讨不了多少好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也没有什么好逃避的,一个时辰前我们是打伤了刘威,但绝对没有杀他——”
“你当然不承认了,人又不是你杀的——”
“你给我闭嘴!”
宋澈呵断癞子的污蔑,“这桩命案究竟如何,上了公堂,请了仵作,自会真相大白,需不着你在这儿煽风点火,再者,若不是你们贪财,伸着脸过来求打,又岂会酿成此事?”
癞子哑口无言。
宋澈又看向许晓:“这起事件起源于我,我与玥儿跟你回衙门接受审判。”
许晓轻叹,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君……”
“姑爷……”
众伙计脸上写满担忧。
那还能怎么办?天塌下来,顶梁柱得抗。
“宋澈,我真没有杀他。”林玥愧疚道。
宋澈却盯着那癞子,冷声道:“放心吧,公道自在人心,这天底下,还没有人能栽我宋澈的赃!”
……
公堂之上,贺秋一丝不苟,别看他与宋澈如此熟络,在瞧见宋澈被带上公堂时,嘴角甚至还有些许得意,像是在说:可算是逮着审判这家伙的机会了。
公堂之下,停着一具尸体,正是一个时辰前,被林玥扇了一巴掌的刘威。尸体旁还跪着其他四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癞子。
公堂之外,沈文君领着云水坊所有店伙计,包括苏州城喜欢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啪!”
“威武!”
“死者刘威,苏州籍人士,三月初八下午未时,在云水坊店铺门口,被女管事林玥殴打,后被王大,张小,李黑,朱白,抬回城隍庙疗伤,呼之不醒,才发现刘威已死,遂到衙门报官……”
主簿师爷高声宣读原告状纸,又问向宋澈:“被告林玥,你可认罪?”
“我——”
“你别开腔,免得胡说一气。”
宋澈止住林玥,先质问主簿:“黄师爷,你是第一天当主簿么?我们无罪,何来认罪一说?”
“这……”黄师爷自知惹不起这个姓宋的,将状纸呈给贺秋,老实坐了回去。
贺秋也不看状纸,只问宋澈:“你说无罪,可有根据?”
宋澈踱步公堂,高声讲道:
“事情的起因,是刘威带着这帮癞子,到云水坊寻衅滋事,据《大梁律例》擅闯私宅,寻衅滋事者,屋主可进行自卫反击,云水坊是店铺,常有手脚不干净之人,林管事予以驱逐,并不犯法。”
“大人,他在狡辩,我们才没有寻衅滋事,他们家开着门做生意,我们……我们是进去买布的不行么?”王大出声反驳。
宋澈冷笑道:“云水坊最便宜的缎子,六百文一匹,你当场摸出六百文——莫说是你一个人了,你们四个人,若能凑足六百文,我当场便认此罪!”
四个癞子你看我,我看你,哪里能有六百文,摸出六个缎子儿恐怕都难。还是那王大发言:
“怎么?难道没钱便不能逛布行了么?我先物色着,待哪年发了财,再回来买不行么?”
“好,就算你们是来买布的。”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沓契书,让许晓呈给贺秋,说道:“大人且看,这是先前他们签下的契书,一个巴掌十两银子,上面有附加条例,死伤不计免赔,白字黑字,签字画押。”
“大人!这就是他们富人整蛊我们穷人的办法,是……他们是有钱,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而言屁都不是,可对于咱们这些星斗小民,可够一年的吃穿用度了,我们四个从小无父无母,有没有正经的活路,所以才被他哄骗签下这‘生死状’,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四个癞子,啪啪啪啪,齐齐磕头,哭诉着打起感情牌来。
贺秋哪里会吃这一套,惊堂木一拍,呵道:
“你们四个人,在苏州城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以为本官不知道么?若再敢装可怜卖惨糊弄本官,先打你们二十大板!”
四个癞子,赶忙止声。
贺秋放下契书,又与宋澈说道:“若一封契书便能买人生死,那人命就太不值钱了,这封契书不具律法效益。”
宋澈指着刘威尸体说道:
“刘威身高九尺,身强体壮,先前在春节期间,被连扇了二十个巴掌都没事,如今却被一个巴掌打死,这根本就不可能。”
“大人,他分明是在狡辩,他家这个女管事,看似弱不禁风,实则力大如牛,她力气大不大,您瞧我们脸上的伤就知晓了。”
四个癞子将自己淤青发肿的脸颊呈现给贺秋。
宋澈冷笑道:“贺大人,你瞧瞧这四个人,与刘威相比便是豺狼比虎豹,个子个头要小上一圈儿,他们都只是被打伤,刘威怎可能会被打死?”
“那是因为你们与刘威有仇!”
王大说道:“刘哥儿输光之后,时常去找他嫂子要钱,一来二去,败光了家产,也就产生了仇恨,今日刘哥儿本来是想再去找他嫂子要钱的,后来便被这个姓宋的设计害死!大人,这分明就是一场谋杀!”
“荒唐!”
宋澈大声呵斥:“一个身无分文的癞子,值得我去谋杀?我若要谋杀他,何必当着大庭广众?一个巴掌十两银子,只是给长个教训罢了。”
“那……那你就是误杀!总之,刘哥儿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一众癞子跟着应和。
贺秋敲响堂木,呼一声肃静,又问宋澈:“误杀,你承不承认?”
“当然不认,非但如此,我还要控告他们杀人!”
宋澈指着四个癞子,快语道:“你们说刘威被抬到城隍庙时,探得他没了呼吸,才料定死亡,那时距他被打已过去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包括你们故意杀人,栽赃嫁祸!”
“你放屁!刘哥儿分明是在未时便被打死了!”
“你们有直接证据么?”
“我们……我们……”
“你们根本没有!但是我有!”
宋澈走到刘威尸体旁,请示贺秋:
“贺大人,人的死法不同,死后尸体呈现的状态也不相同,我恳请,仵作验尸!”
第三百五十三章 冤魂索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冤魂索命
“行吧,既然你们双方互指又证据不足,本案先到此为止,待仵作查明尸体真正死因后,再重新审理……退堂!”
贺秋下令退堂,众人退出衙门。
“夫君,你真有把握刘威不是被林管事打死的么?”沈文君领着伙计们围上前来。
宋澈摇了摇头,老实说他也不能确定,林玥那一巴掌,确实打得很重,若刘威当场没晕过去还好说,可偏偏他不省人事,才让那几个癞子钻了空子。
“大不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个浑蛋,治罪也值了!”林玥挺起胸脯,大义凛然。
卢菇却说道:“这一切都是我与刘家的荒唐事,林管事你放心,若官府治你的罪,我替你去受!”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芝麻绿豆大点儿的破事,我动动手指便可将它摆平,大家都回去继续干活儿吧,莫要让这件事情损坏了我云水坊的声誉。”
即便刘威是被林玥误杀,以宋澈的手段,这件事也可轻松摆平,他之所以会纠察到底,只是想在这个世上多留下一个公道。
宋澈并未跟着回坊,而是移步苏州府邸。
“宋姑爷,我们家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家仆很热情地便将宋澈引到花园。
贺秋手捧花洒,正悠然浇着花。
“看来你真的需要个女人,瞧瞧这花卉,都稀成什么样了。”宋澈笑着调侃。
贺秋轻哼:“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与你养的女人吧,若仵作验证出来,刘威是被巴掌打死的,你们都得吃牢饭,到时我可不会法外开恩。”
宋澈说道:“我方才瞥了一眼刘威的尸体,他的面部,口唇都呈紫青色,很显然他不是被打死的。”
贺秋微微皱眉,“你为何当堂不说?”
宋澈说道:“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且就算我说了,你也会以‘你不是仵作,没有可信度’来反驳我,贺大人,就是这么大公无私。”
贺秋嘴角微微一翘,他要是个女人,一定非常傲娇,“我这可不是刁难你,我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宋澈说道:“总是循规蹈矩,是查不出真相的。”
贺秋说道:“待仵作验完尸体,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等仵作验完尸,真凶早就畏罪潜逃了,”宋澈顿了顿,又看向贺秋:“这也是你为何不将嫌疑犯收押的原因,你知道我会来找你,你知道我有办法揪出真凶。”
贺秋望着宋澈,许久,轻叹了声:“你这人真是聪明得让人嫉妒。”
“那就,演一场戏?”
“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
……
夜,
深夜,
为何在深夜?
因为深夜最适合逃跑。
苏州城外,一间破旧的城隍庙,许是容纳了太多“蛇鼠”,导致它断了香火供奉。
黑漆漆的庙宇中,突然闪过一道火光。
王大提着一盏破旧的灯笼,与另三个癞子蹑手蹑脚走出城隍庙,这庙里没有别人,为何他们还要偷偷摸摸?
“王哥儿,咱就这么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对啊,要就这么走了,咱不是白挨巴掌了么?”
“别废话了,姓宋的那家伙咱惹不起,再不跑可能连命都没了!”
“呼呼呼……”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吹得满地落叶飒飒作响。
“这都快三月份了,为何风还这么凉啊?”
“呼呼呼……”
又一阵凉风袭来,肃杀的气氛,骤降至冰点。
突然!
黑暗中升起一股阴恻恻的青烟,犹如青面獠牙的鬼魅,肆意扑向四个癞子。
“鬼啊!”
吓得四个癞子连忙夺回城隍庙,对着早已被腐蚀了模样的神像又叩又拜。
“城隍爷,这里是您的府邸,千万莫要让鬼魅进来啊,兄弟几个来日若发了财,定为您老人家重塑金身——”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唰!”
庙宇所有门窗同时被冲开,青烟缓缓渗入庙堂,随之,见一个披头散发,身材高大的“鬼影”从正大门,踩着烟尘飘入庙中,他的穿着与打扮,正是死去的刘威。
四个癞子被吓得缩成一堆。
“还我命来……”
“刘威”猛地抬头,面色狰狞,七窍流血,铜铃般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冤魂索命!
“为何杀我,我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我的娘啊!”
“刘哥儿饶命啊!这不关我们的事!是王大出的主意,是他杀了你!你要报仇就找他吧!”
几个癞子一同将王大推了出去。
王大瘫软在地,一个劲儿磕头求饶:“刘哥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您饶了我吧!我一定为您风光大葬——”
“你给我起来!”
这时,“刘威”摘去头上假发,一把将王大从地上拽起,抹去脸上朱砂画的“血迹”,呵道:
“你再瞧瞧我是谁!”
王大定睛一瞧,哪里是什么冤魂,分明是苏州府里的许都头。
“我跟你拼了!”
王大欲殊死一搏,许晓啪啪两个耳刮子,将其扇倒在地。
这时,几十名衙役捕快,举着火把冲进城隍庙,放的青烟是宋澈掺和染料的硝石,吹出的凉风则是硝石沸腾所产生的凉气,许晓脚下踩着的只是一块嵌着轮子的滑板。
俗话说得好,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何况还在城隍老爷跟前?
一切都不过是宋澈为他们设的局罢了。
“王大,张小,李黑,朱白,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何狡辩?”贺秋冷声问道。
四个癞子面如死灰,如实招供了一切——
刘威这个人,平日仗着身材高大,又懂一些拳脚,没少欺负几个癞子。
刘威在挨了一巴掌后并没有死,王大等人将他抬回城隍庙,心里一合计,想来个“借刀杀人”,不但能出了恶气,还能找云水坊索要赔偿,于是乎,另三个人分别摁住刘威手脚,王大用枕头将刘威给活生生捂死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贺秋就着城隍爷的面,当即宣判,王大等人秋后斩首示众!
第三百五十四章 贺秋开金口
当代材料实在有限,眼镜框架只能用木头制作,且定型不能曲折。
好在效果实用。
一群鼻梁上架着眼镜,却身穿裙袄的绣娘,违和感直接拉满。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且安宁,大家都各自忙活儿。
宋澈整日待在书房里,用自己从现代学来的知识搞发明试验,当然了,那些高端的东西肯定实现不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确实不难。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哪怕将小学课本上的东西,搬到古代来都能大放异彩。
沈文君则忙着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弟弟赶制小衣裳,且“一式两份”,同样的款式,裁剪两套,说是为以后自家儿子准备的。
……
“姑爷,贺大人来找您了。”
小伙计在书房外轻轻敲门。
贺秋要是主动来找,肯定没啥好事情。
此刻的宋澈,正用圆规笔尺,在书桌上专心刻画设计图,便随口回了一句:
“你去告诉他,我这几日下乡巡查桑田去了,改日若空闲,再登门拜访。”
“姑爷……贺大人他就在门外呢。”
“呃……”宋澈嘴角一抽。
“咵——”
房门被人推开,贺秋身穿便装,沉着一张脸,就要跨进书房,宋澈却突然喊住他:
“你且先说,这次来找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贺秋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书房,反手关上房门,冷不丁一句:“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宋澈摇头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屋里有些路乱,贺大人请随便找地方坐。”
屋里的确很乱,到处都是散落的木架与纸屑,贺秋带着嫌弃与好奇,穿梭在一堆杂物中,忽然被一个椭圆形的“盆子”所吸引,他指着问道:
“这是何物?”
宋澈瞥了一眼,随口道:“哦,这个啊,叫做抽水马桶,还是个半成品。”
“抽水……马桶?是何物?”
“就是便桶,脱了裤子坐上去,飞流直下三千尺,完事儿之后在摁下桶盖上的按钮,桶箱里的水便会往下流,就好似漩涡一般,将你的……呃,呵呵,通过下面连接的管道排入茅厕。”
“嗤,多此一举,直接去茅厕多方便。”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那米饭吃到肚子里,最后会被当做便便排出来,饭成便便多麻烦,不如直接吃便便,这样也算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可不是张冠李戴。”
贺秋走到书桌前,又瞥了一眼宋澈笔画的设计图,问道:“这两轮车又是何物?”
宋澈举起设计图笑道:“这个叫做‘脚踏车’,只要用脚踩踏,它便能自己跑,在平坦路上代步,比马车都还要快,待我设计出来,回头送你一辆。”
贺秋袖子轻轻一甩,扫去客椅上的纸屑,坐下轻哼:“我堂堂一个苏州知府,岂能骑这种东西?”
啊,也对,想想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州太爷,骑着脚踏车七拐八拐去上堂,再配上他那张本就不讨喜的脸……
“我今日来找你,有三件事。”
贺秋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第一,苏州西城区,你应该也知晓,道路坑坑洼洼,房屋破败不堪,桥梁年久失修,沟渠臭气熏天,极度影响市容……去年安抚流民,加之前任知府挥霍无度,导致苏州府财政亏空,我实在没钱修桥铺路了,你帮忙想个办法吧。”
宋澈冲他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不带多说。
贺秋脸颊微微泛红,却是义正言辞:“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你赚那么多钱,也该拿出来些回馈百姓,为你的家乡做些贡献。”
他娘的,绕了半天,敢情就借钱呗?
“借多少?”
“你误会了——”
“说个数。”
搞这些花里胡哨?
“先借五万两,将城西主干道的路与几座石桥先修缮,”贺秋说着,赶忙又道:“你放心,如今倭寇平定,各行业复苏,待今年秋季大丰收,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
宋澈摇头笑道:“难得贺大人今日登门拜访,既然你都开金口了,区区五万两,说借就太客气,全当做捐赠吧。”
“你……”贺秋苦笑:“真的很有钱。”
他又道:
“第二件事,听说宋老板在楚州那边收购了三个盐场——两浙这边的食盐,质量与价格都欠次,我便想着,咱能否合作一番,你制盐,我转运,价格压到比淮南高,比苏州低,再批发到苏州各县城、乡镇售卖,如此一来,官府,你,百姓,三方三赢,何乐而不为?”
食盐是官府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如今倭寇平定,盐引政策相继取消,官府完全有资格垄断。
若将食盐批给淮南各政府,说不定还没有苏州府来得高。
“淮南的盐,能运到两浙?”宋澈问道。
贺秋摆了摆手,“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亲自去交涉,转运食盐这种事,各路级是很宽松的。”
宋澈原本还有些忧虑这食盐生意,毕竟他从未涉足过,这下倒好,官府直接来寻求合作,有了这个靠山,也就不怕犯禁了,坐着收钱即可。
再而言之,若能肥水不流外人田,又何乐而不为呢?
宋澈欣然答应。
“这第三件事,可能会让你觉得有些不愉快。”
贺秋说道:
“郑校尉因剿倭、匪有功,升任为秀、湖两州统治,一个月前被调去了秀州,临安府为填补空缺,上奏朝廷新调来一名马步军统制,据说还是苏州人士,曾在西凉立下过不少战功。”
宋澈眉头一皱,问道:“这位新来的统制,该不会姓‘刘’吧?”
“你猜得没错,他就是前些天被杀的刘威的哥哥刘超。”
贺秋叹道:“我也是在整理案件时,意外得知刘威与刘超的关系,这个刘超来头可不小,他岳父乃是西凉安抚使马巍,手握西凉兵马大权,在朝廷中举足轻重;
刘威虽不是你家管事所杀,可多少也与你有些关系。我虽身为苏州知府,但品级与统制相同,不太能奈何得了他的。”
宋澈皱着眉头。
缓缓拉开书桌旁的抽屉。
一柄纹龙金刀安然躺在其中。
我会怕?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丑人多做怪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若刘超只是回家探亲,短暂在苏州停留倒无虑,可他就任苏州统制,短时间内绝不会离开。
统制掌管一州马步军,恰恰是最有权力之人,若与他闹得不愉快,不论生意还是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丈母娘马上便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受不得半点影响。
再加之卢菇这边,与刘超也有一层“死去活来”的关系。
害!
果然是祸不单行啊。
所有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凑在一起了。
宋澈倒不是多害怕刘超会来报复,而是不喜欢惹麻烦与收拾烂摊子。
但事已至此,逃避也无用,反正金刀在身,管他是何人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见阎王!
……
三月二十一日。
新任统制入苏州。
高头大马,戎装铠甲,荣归故里,春风得意。
刘家这两兄弟,都长得高大威武,英俊刚阳,也难怪会被太守女儿青睐,没点儿身体,怎能端得住软饭?
刘超带回八百名士卒,都是昔年应招到西凉参军的苏州本地人,对于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随将军就任,更是荣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张郎!张郎!”
“爹!爹……”
好些个盼君归来的妇人,带着一家老小,迎接凯旋而归的丈夫。
大街上不仅有相拥而泣的喜悦,更有望眼欲穿,等不到良人的悲号。
没回来的,多半都死在了战场上,连一捧骨灰都没有。
“卢菇,你莫要冲动,你对刘家已仁至义尽,再也没有瓜葛了。”
“是啊卢管事,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多迁就,将他当个屁放了吧。”
云水坊所有店员都在相劝。
卢菇紧握着拳头,瞪着打门前经过的刘超,以及他身后那辆有侍女作陪的马车,
表面虽强装镇定,泪水仍止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六年来的含辛茹苦,最后却成全了别人,换做是谁都会不甘。
宋澈抿着嘴唇,缓缓说道:“我倒觉得,迟早会见,不如鼓起勇气,去做个最后的了断。”
卢菇望向宋澈,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坚定,她一把将眼泪抹去,奋不顾身冲出大街,张开双臂将刘超车马拦下。
“卢菇!”
刘超惊呼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马的动作也犹豫了。
卢菇含着泪,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将布包敞开来,是一对儿双鱼玉佩,她捻起玉佩让刘超看清楚,并问道:
“你可还记得这两件信物?”
刘超无奈下马,走到卢菇跟前,低声道:“你先回家去,待我到军营报完道再来——”
“已经没有家了!”
卢菇双眼淌泪,“你弟弟嗜赌如命,为了还债,变卖了家产,气死了你娘,自己也被流氓给捂死了,如今整个苏州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什么!”
刘超悲痛欲绝。
卢菇举起双鱼玉佩,荡漾在刘超眼前:“所以,你我之约,还算数么?”
刘超神情犹豫着。
这时,身后的马车内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问候:
“刘郎,为何车马突然停了?”
卢菇瞪着眼睛,仍有丝丝期盼。
刘超愣了愣,张口回复道:“是我妹妹来寻我了,我正与他——”
“啪!”
卢菇甩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刘超脸上,将玉佩往其身上一砸,骂道:“当你的刘郎去吧!”
“啪嗒!”
玉佩落地,四分五裂,正如一颗心,支离破碎。
刘超拾起玉碎,望着卢菇离去的背影,十几年青梅竹马,说没有感情是假,当然真情也不多。
卢菇回到房间,抱着枕头狠狠大哭,声音传遍了整个云水坊。
“她不会有事吧?”
沈文君欲进房照料,宋澈却拉住了她,“我相信卢管事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不会有事的。”
卢菇虽表面羸弱,却敢独自赴西凉寻夫,这足以证明她很坚强。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泪水似已流干。
“咵——”
房门被人拉开,卢菇双眼虽哭得红肿,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她头一句便是:
“小姐,我肚子好饿!”
沈文君一愣,上去挽过卢菇的胳膊,笑道:“走,我带你去八宝楼里吃好吃的!”
“小姐,我也想去……”
“我们都想去!”
“好好好,今日坊间提前打烊,大家都去,反正姑爷请客。”
当一个原本每顿只吃得下半碗饭的人,突然一口气旋了三碗,那就说明她的心结已彻底解开。
正应了那句话:“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饱饭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多加一顿。”
……
次日一早。
宋澈与沈文君前脚刚到云水坊,一辆富贵车驾后脚便停在了门口,接着,跟来的几个仆人开始卸货,一箱一箱绑着红绸缎的“聘礼”被搬上屋檐。
“你们这是作何?”沈文君不解道。
这时,马车内传出个女人的声音,语气不乏高傲:
“这些聘礼是送给我家妹子的,她叫做卢菇,听说在你们这里做针线活儿。”
女人的声音也极其耳熟,正是昨日跟在刘超身后的刘夫人。
卢菇与众店员闻讯走出店铺。
见一只穿金戴银的玉手掀开门帘,而后踏出一只金丝纹绣的靴子,再钻出一颗插满金钗的脑袋,全身上下都是金光闪闪。
不愧为西凉太守的掌上明珠,好富贵!
可当她抬起头,将面容呈现时,巨大的反差,惊呆了众人——长长的一张马脸,皮肤黝黑坑洼,塌鼻子大嘴巴,与云水坊前站着的一众江南秀女相比,她就好比一头从西北来的野兽。
狂野,是对她唯一赞美的形容词了。
宋澈撇了撇嘴,瞧见这位马小姐,突然开始对刘超有了些许同情,同时内心也万分感慨:同样是上门女婿,还是老子命好,嫁给一个国色天香的老婆。
这位马小姐,似乎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信,她搔首弄姿,捋了捋鬓角几缕头发,偏头瞪了一眼仆人,呵道:
“还愣着作甚,难道要我自己跨下去?”
仆人赶忙跪倒在车辕下,充当“人肉轿凳”,马小姐踏着仆人的后背,由两个侍女扶下马车。
真是丑人多做怪!
「家有喜事,请假一日,后天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卢管事发威
马小姐叫做马萍,乃西凉安抚使马巍的掌上明珠,恃宠而骄,不可一世。
马萍来到殿门口,翘着下巴俯视众人,打量了一圈儿后,尊敬的言语,却是高傲的口吻:
“你们谁是卢菇啊?”
卢菇挺身而出,直言道:“是我如何?”
马萍多瞧了卢菇两眼,人再自负也有一定的自知自明,眼前这个女人,肤白貌美,亭亭玉立,要比她这个从西凉来的掌上明珠“亮丽”太多。却露出了笑容,指着一旁的红绸礼品道:
“妹子,姐姐今日是来给你送礼的,昨夜刘郎与我敞开心扉,说起了与你的往事,姐姐我呢,不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毕竟自家男人好,咱们做女人的才能好不是?”
除了最后这句话,其它都虚伪至极。
卢菇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就这么瞪着她。
马萍上前便要牵卢菇的手。
卢菇后撤了两步,冷声道:“有何事你自己明说即可,无需做这些虚头巴脑之事。”
“既然妹子如此爽快,那我就明说了,”马萍直言道:“我瞧得出,刘郎对你有愧,不如这样,日后咱们互称姐妹,我做大房妻子,你做偏房小妾,共同服侍于他。”
此言一出,一阵唏嘘。
“真亏说得出口,刘超早与卢管事定亲在先,论辈分也该卢管事做正妻才对。”
“什么正妻,小妾啊,那个负心汉,在外攀高枝,对家里不闻不问,他根本配不上咱家管事!”
“就是就是,给这种人做小,还不如给姑爷做小呢,姑爷好色归好色,但至少不是个薄情郎。”
宋澈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不过这好色是什么鬼?宋某人在尔等心中就这形象?
卢菇当机立断拒绝道:“你听到了么?我们家店伙计的想法,便是我给你答案,这些礼物我看不上,你带回去告诉他,昨日我已与他一刀两断,从此不相往来。”
马萍也不强求,只是冷冷一笑,招了招手,一旁仆人端来一盘金子,她又道:
“虽然你与刘郎尚未成亲,可这些年照顾她母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金子全当做是给你的补偿。”
“我不稀罕!”
卢菇嗤之以鼻,“你莫要以为谁都在乎钱,我帮他照顾母亲,是因为刘母仁爱,与他们兄弟没有任何关系。”
马萍冷声道:“妹子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礼不收,钱也不收,若日后张扬出去,再坏了我夫君的声誉,那该如何?”
要是换做以往的卢菇,早已沉默独自忍受,而今她却鼓起勇气,反怼道:“他本身便是个白眼狼——”
“啪!”
马萍上前便是一个巴掌,着实有些出其不意,凶戾彪悍的性格暴露无遗,她大骂: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破烂货,给脸还不要脸了?这一巴掌是昨日我替他——”
“啪!”
卢菇反手便是一巴掌回敬了过去,狠声骂道:“你才是破烂货,而且是个捡破烂的破烂货!”
唯唯诺诺的卢管事,终于重拳出击了。
哪个心中不叫好?
马萍捂着脸,估计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这般对待过,她气得眼睛通红,冲一旁仆人呵道:
“还愣着做什么,将这刁妇给我抓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林玥早已撸起袖子,在一旁迫不及待,闪身护在卢菇身前:“谁要敢打我家员工,今日我便叫他痛不欲生!”
云水坊众人,齐齐挺身而出,马家仆人上不得去一步。
马萍咬牙含泪,“你们……你们这帮刁民,我夫君可是手握苏州兵马的将军,我要叫他将你们通通送进牢狱!”
沈文君切了一声,回怼道:“你夫君有何了不起?我夫君跺跺脚,苏州城都要抖上三抖!”
“好!好一群泼辣人,你们……给我等着!”
“等什么等呀,我们又不搬家,赶紧带着你的东西滚!莫打扰了咱店的生意!”
云水坊众人齐声驱逐,马萍捂着脸钻进马车,仆人赶紧挑着担子,灰溜溜离开了大街。
“卢菇,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剽悍的一面呀,方才那一巴掌真解气!”沈文君竖起大拇指,带头夸赞。
卢菇望着自己的手掌,久久不能平静,似乎活了二十四年,还是头一回这般痛快,可是……她隐隐担心:“小姐,我还是有些冲动了,那女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哎呀,哪里是冲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还觉得你打轻了,打少了呢,若是我出手的话,必将她那张马脸打成猪头!”
林玥说着,斜眼瞥向宋澈,又道:“何况,有宋老板在,谁敢来造次?”
宋澈内心暗叹,刘超与马萍倒无所畏惧,他们背后之人才该忌惮。
戍边的太守,手握兵马大权,乃国家级地头蛇,有其女必有其父,马萍都如此骄横,马巍绝对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梁子一旦结下,极难休止。
罢了,哪次完事之后,不是宋澈负责擦干净?
“放心吧,有我在,别害怕。”
……
半个时辰之后。
“让开让开……”
一列士卒肃清街道,刘超骑着马,果然还是带兵找上了门来。
士卒将云水坊大门围住,好些客人都被吓跑。
宋澈眉头紧锁,已然有些生气,三番五次这么做,大大减少客流,口碑越来越差,生意还怎么做?
刘超将马萍接下马车,怒着面容大步便要往云水坊里走,林玥剑出半鞘,将他们拦在檐下,呵道:
“你该止步了!”
刘超大眼瞪着林玥,冷声道:“听说我弟之死,是因云水坊女管事扇了他一巴掌,才叫那些癞子趁人之危,你便是那个管事的吧?”
林玥轻哼:“你弟弟是个人渣,他该死,又管我何事?”
“好一个不得了的豪绅恶霸,今日我便要为苏州城锄奸,来人,给我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刘超一声令下。
士卒无动于衷。
“你们没听到我的命令么!”刘超训斥众士卒。
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一人往前挪动半步。
宋澈缓步走下檐口,指了指众士卒,冲刘超微微一笑:
“刘统制,你可能常年戍边打仗,不清楚地方上的行情,苏州城防营里,每一个士卒的每一口军粮,绝大部分都是我缴纳的赋税所供养,他们可不是白眼儿狼。”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帮帮场子
“刘超!她那一巴掌是我打的,与宋姑爷他们无关,你快将军队撤了去,莫要碍着我家做生意了!”
卢菇眼神坚定,坦然走出云水坊。
“呵……”马萍不屑一笑,“一介女流之辈,岂有资格公然命令将军退兵?”
刘超始终不敢直视卢菇,只道:“卢妹,你与萍儿之事稍后再议,今日带兵前来,是为胞弟之死讨个公道。”
“公道?”
宋澈高声道:“你要的公道,官府已给出告示,全城人都知晓,是你弟弟寻衅滋事,我家管事被动出手才打伤了他,杀害他的人如今正在牢狱之中等待问斩,若你不去找真正的杀人凶手讨公道,却来我这儿堵门,是不是有些不太说得过去?”
“任由你巧言偏词,也改变不了杀害我胞弟的事实——”
“事实!”
宋澈呵断刘超,“该由官府说了算,你只是个负责领兵打仗的统制,私自带兵前来妨碍我做生意,已构成了违法犯罪……贺秋是个铁面无私之人,他很可能会抓你去坐牢的。”
“笑话!”
马萍冷笑道:“我夫君乃皇帝亲自敕封的官员,扫黑除恶乃是义务,怎么抓你们都不违过!”
她又冲众士卒呵道:“军令如山,抗命者,军法处置!”
“这……”
士卒们纷纷渴望着宋澈。
这时,听街外传来一声吆喝:
“刘大将军!”
刘三儿挥手招呼,身后还跟着一帮汉子,都是黑带裹腰,白布绑腿,在码头上帮工的力气汉子,足足有四五百人之多,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昂首阔步向云水坊走来。
刘三儿龇着大金牙,先冲刘超行了个礼,“草民乃是城西润发赌坊的老板,我与将军同姓刘,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刘三儿。”
刘超盯着那群汉子,又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宋澈,脸色阴沉至极,冷声问道:
“如何?你们要与城防军叫板么?”
“不不不,刘将军可千万莫要误会了,今日我来找你,还真有些棘手的事,”
刘三招了招手:“将借据都拿过来。”
有人呈上几张借据。
刘三儿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这是令弟刘威,在润发赌坊借下的欠款,日期,手印,契书,皆在于此,算上抵押的住宅房屋,连本带利,前前后后,共计八百余两,”
他将借据出示于刘超眼前,伸手索要:“所谓‘长兄如父’,父债子还,子债父还,令弟欠下的银两,你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偿还了呢?”
“原来前些天,被杀的那个人,竟是他弟弟啊?”
“摊上这么个弟弟,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这事儿很快便会传开了。
“荒唐!”马萍呵道:“他那丧家兄弟欠的债,已经用性命偿还了,找兄长讨债是个什么道理!”
“哎,刘夫人这话可就错了,”刘三儿笑道:“你们既能为刘威的性命来找宋姑爷,我们又为何不能来讨赌债?这些欠条借据可都是白纸黑字,手印画押的,你们若是不还的话,我可要到苏州府告你们去了。”
“对!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
众汉子高声大喊,吃瓜群众们也随大流,振臂呼呵!
一时间,刘超成了众矢之的。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
这时,又有三五百人,从另个街头快步走来。
为首的是个青须老学究,他身后还有个布衣汉子,扛着一块绑着大红花,用黄布遮掩的牌匾。
老学究走到宋澈跟前,拘礼笑道:“我们是苏州城西各街坊领居,特来为宋老板与夫人送匾额,感谢您们捐赠善款,为咱们修桥铺路。”
宋澈扶起老学究,笑道:“老先生莫客气,回馈百姓乃是商者分内,区区几万两,不足挂齿的。”
“唉!老生已不知该如何感谢,来啊,乡亲们,为宋老板与夫人揭匾!”
老学究先点鞭炮。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中,黄布被一把揭去,露出“苏州第一善”五个鎏金大字。
“好!”
热烈的掌声,半刻钟才停歇,连士卒都为之鼓掌。
德行配位,当之无愧!
宋澈要不好,还有谁好?
如此一来,带兵声讨的刘超夫妇,更是无地自容。
“让一让,让一让,贺大人来啦!”
人群再次被拨开,许晓与众衙役在前开路,贺秋负手而来,瞥了一眼宋澈与刘超,只轻轻问了一句:
“今日还真是热闹,恐怕再过一会儿,苏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来了。”
“贺大人。”马萍欲上前周旋。
许晓举刀将之拦下,叫她不得往前进步。
“行了,一千多口人,将交通街道都阻塞,”贺秋将目光移向刘超,问道:
“刘将军刚来苏州城,人生地不熟,这回本官便不追究,若下次不与我协商,冒然出兵破坏公共秩序,休怪我不讲情面,向临安府发文了。”
刘超咬牙切齿,望着各方势力,不得不服软,暗道一声:“收兵回营。”便要走出军营。
马萍却不乐意了,就地撒泼起来,指着众人训斥:
“好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行啊,我立刻便写信回西凉给家父,待朝廷的一纸文案送至,叫你们统统跪地求饶!”
随后她又指着卢菇呵道:“特别是你!若识相的话,明日挖一只眼珠,一只手给我送来,否则后半辈子你们都甭想再安生了!”
真是个败家娘们儿!
丑也就罢了,还愚蠢之极!
宋澈眼眸一沉,声音冷如寒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马萍脸皮抽搐,却不敢再多言。
宋澈从袖中缓缓取出龙纹金刀,当着马萍的面晃悠了两下,冷声道:“此刀乃皇帝御赐,天下人皆可杀之而后奏,其中也包括你爹……但你运气很好,正逢家有喜事发生,我不想见到血光,否则,今日你必死无疑。”
望着金刀,连贺秋都忌惮了。
宋澈高举着刀,瞪眼怒喝:“我数三声,若再不给老子滚,必叫你血洒大街……三!”
刘超见势不妙,拽过马萍塞进马车,逃一般离开大街。
第三百五十八章 母子平安
在宋澈亮出金刀的当天晚上,刘超便与马萍匆忙离开了苏州。
算是短暂了却一场恩怨。
时光飞逝,四月初一。
春季已过,夏日刚立。
夜明星耀,月朗风清。
今夜大概是沈家最忙碌的时刻。
丈母娘等了二十多年的第二胎终于要降生。
产房中丈母娘的喊声历历在耳。
四十来岁的年纪产子,本就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风险。
自丈母娘羊水破裂起,老丈人便再三叮嘱稳婆,倘若发生意外,一定要舍小保大。
老丈人在院中,越听越不自在,索性便拉着宋澈,到院外凉亭,备了一壶酒,缓却焦急的心理。
印象之中,从宋澈入沈家,还从未与老丈人单独喝过酒。
“爹,娘她吉人自有天相,今夜一定能顺顺利利。”
宋澈为老丈人斟上一杯酒。
老丈人一饮而尽。
宋澈再斟,他再饮酒。直至三杯下肚,宋澈不再斟,他却主动抓过酒壶,仰头管了几大口。
放下酒壶时,已满脸通红。
男人要喝到这个程度,那就说明已开始上状态,要掏心掏肺吐真言了。
果不其然,老丈人拉着宋澈的手,眼睛无比真挚:“澈儿,有些话是为父压在心底好久的,今夜必须与你讲了,”
他扯了个酒嗝儿,才道:“首先,我要为我的自私先与你道个歉,在你不清不楚的情况下便带到了沈家……”
宋澈急忙安慰道:“爹说的是哪里话,若非你半道出手相救,我早已被豺狼吃了,哪里还会有今日,何况爹娘待我如同亲生儿子,文君她又温柔贤惠,我是感激您还不及呢,哪里还敢怪您。”
宋澈虽老将“吃软饭”挂在口头自诩,可自入沈家起,他便从未吃到过一口软饭,反观如今,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沈家是的善之家,能成为沈家的女婿,宋澈真的很幸运。
老丈人仿佛心结已开,露出了个和蔼微笑,说道:“不管玉梅她这次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不干涉你们的想法,文君她二十余年来,被我们管束得太严了,如今她已为人妻,还嫁了个这么好的丈夫,也该有自己的家庭。”
老实说,宋澈最怕的一件事,便是丈母娘又生个女儿,老丈人不让他们离开。如今敞开心扉说了这番话,他的烦恼也算烟消云散。
宋澈自斟一杯酒,起身敬向老丈人:“爹你放心,孩儿就算自立门户,也绝不会忘记你与娘的大恩大德,咱们永永远远都是一家人!”
老丈人眼眶泛红,含着泪与笑,与宋澈同饮而尽。
“哇哇哇……”
孩子的哭声,突然划破寂夜。
一老一少两个东家,丢下酒杯便往院儿里跑。
老丈人冲进产房,径直来到丈母娘床边,她虽满头大汗,不过气色红润。
“恭喜老爷,老夫人,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哟!”
稳婆将刚降生的婴儿递给老丈人。
老丈人撩开裹布,两只小短腿之间,还有个小鸡鸡,他高兴出了眼泪,将孩子递给丈母娘:
“玉梅,咱们有儿子啦!咱们有儿子啦!”
一旁的宋澈与沈文君,相拥一笑,沈文君问道:“宋澈,你那么会作诗,不妨给咱弟弟取个名字吧?”
宋澈想了想,笑道:“你叫文君,不妨就给弟弟取个‘武钰’如何?”
“文君,武钰,是好名字,是好名字……”
老丈人与丈母娘,里里外外的人,都觉得这个名字好。
宋澈与沈文君退出产房,给这一家三口单独流出时间。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二人挽手,漫步庭园。
沈家既已后继有人,他们也可放心离家。
“江宁城的话,咱没亲人在那儿,且里头有许多豪商,咱要在那里扎根,少不了一番商战;
温州城的话,虽有栋合适的宅子,可离苏州又太远了些,日后想要回娘家,坐船都得三天三夜;
剩下的扬州与杭州,距离与位置算是最符合条件,可都没有太符合条件的宅子,唉……”
宋澈轻叹着,看向沈文君:“夫人,给点建议?”
“杭州吧。”
沈文君轻声道:“那里有娘家人,表姐表姐夫,还有雅昭,还有大海,其实我也不在乎宅子多大,只要有你在,身居寒窑又如何?”
“那从明日起,便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好。”
璧人相似一笑,齐看星月灿烂。
……
杭州那边有个员外搬家,恰好要出售宅子,恰恰好那宅子正面对着大海,宋澈便将托周雅昭将它买了下来,
眼下,一切琐事方休,前往成都参加‘锦绣大会’也可提上日程,
从苏州到成都,有将近四千里路,一日行百里,也要四十多日才能抵达。
锦绣大会在六月中旬召开,距今还有两个半月,时间倒是不赶急的,但宋澈与沈文君,琴若都觉得可以早些过去,在赶路的过程中,顺便游山玩水,见识一番江南以外的风土人情。
计划是,四月初出发,中秋前回来,共四个半月。
无奈古代车马太慢,成都路又太远,不经意来回,便要走过两季。
也正好趁这段时日,将杭州的宅子,修缮扩建。
为确保一路平安,宋澈专门制作了八枚火葫芦,将火枪弹药准备充足,至于电棍这类东西,实在没办法充电续航,只能将它们留在家里。
又考虑到夏季炎热,冰箱之类,以及解暑的草药,全都装进马车,
还有这些天里捣鼓的最新发明“脚踏车”,一并绑在马车后,以备不时之需。
总而言之,宋澈是个很“细”的男人,该带上的东西,一样都不会落下。
四月初三,下午时分。
前一段路程,先沿着江南河,从苏州到扬州,再到江宁秦淮河畔,而后沿着长江走陆路。
“文君,澈儿,莫要忘记你们小姨提过的,西南那边儿苗奴作乱,千万要当心啊,不管拿不拿得到名次,大会结束后都要赶紧回来。”
因是要出远门,老丈人,丈母娘,好些人都来码头相送。
最令人意外的是,陈仁才这家伙也来了,还额外送了五百两作为盘缠。
毕竟锦绣大会,有关乎“苏绣”名誉,陈氏也是锦绣世家,沈文君若能夺得头筹,对两家的生意都有极大帮助。
“爹娘大家,你们都放心吧,我可不信那些苗疆人会什么‘巫蛊之术’,再说了,我们是去成都府,那里安全得很。”
没有太多告别。
宋澈,沈文君,琴若,林玥,一行四人登上客船,挥手暂别姑苏。
扬帆,起航!
第三百五十九章 廖恒的身世
次日下午。
客船抵达扬州。
反正时间充足,也不必太急赶路,当夜宋澈他们便在福满客栈住下。
如今,倭患平息,皇帝丧期已过,民间如夏花盛开般灿烂繁华。
其实住家在扬州也不错。
不说别的,就下馆子不用花钱这一点,便很让人舒服,特别是芸娘的手艺,称得上是扬州一绝。
福满客栈自打请了芸娘掌勺,也是天天高朋满座,日进斗金。
晚饭过后,宋澈让舅哥沈方借口说,扬州新制了一批胭脂,带着沈文君与琴若去买,顺便饭后消消食儿。
自己则与林玥留在客栈。
“你们南方人就是规矩多,明明可以一起睡,非得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
林玥溜进客房,一句话刚说完,便宽衣解带,一股溜儿将自己脱了个精光,钻进被窝里,兴奋着脸招呼:
“宋大官人,来呀,快活呀!”
宋澈摇头苦笑,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襟,扔回床上道:“快将衣服穿好,我之所以将她们支开,是要单独带你去见一些人。”
林玥一愣,“哪些人?”
宋澈说道:“你一直心心念念,最关心的人。”
林玥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赶紧穿好衣裳。
二人来到一间雅间前。
宋澈敲了敲门。
“咵——”
房门敞开,迎面的是廖恒。
一见宋澈,廖恒板着脸,跟欠了他好多钱似的。
宋澈陪了个微笑,瞥向廖恒身后雅间,一个少妇,一个少女,虽身穿布衣,却难掩富贵气质。
“王妃,郡主!”
“林姨!”
正是她们。
久别重逢,热情相拥。
宋澈就站在门外,没有理由进去掺和。
他完全相信王妃能理解为何这么做,可毕竟安阳王间接死在他手中,再是人间清醒,也会空余仇恨。
廖恒走出雅间,关上房门,拉着宋澈快步往楼下走。
待到后院无人处,他才撒去宋澈的手,责备道:“你这家伙,怎么将她们送到我这儿来了?”
宋澈笑眯眯,轻轻一句:“有句话说得好‘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王妃如此漂亮,与你年龄不相上下,你又作为赵辛的弟弟,收了她们有何不好,还白白捡了个女儿。”
“你!”
廖恒指着宋澈一时语塞,憋红了脸都没想出话来。
“行了,能收留她们的人,我想了一圈儿,也只有你了。”
宋澈望着廖恒,轻轻说道:“睿王,赵恒。”
“我叫廖恒,不是赵恒。”
“少来了,你也只有骗一骗姜兄,岂能骗得过如此聪明的我?”
“但事实上,赵姓不过是后姓,我本随母姓廖。”
“有故事?”
“当然有故事。”
事到如今,他也无所隐瞒。
原来:
廖恒母亲是扬州人,有一年皇帝游历江南,见她母亲生得漂亮,便临幸于她。
就跟那“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一样,皇帝玩完儿过后,提起裤子,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廖恒十四岁那年,才从病危母亲口中得知,自己原来是赵家血脉。
于是便带着母亲的骨灰与信物,到京城寻找生父。
皇帝心中有愧,不仅恢复廖恒赵姓,还予以王爵,于是便有了后来的睿王。
大户人家的私生子,地位都高不到哪儿去,更莫说是皇宫之中。
廖恒虽是王爷,却也只顶着个头衔,以至于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在一众皇子中,存在感可谓最低。
后来他发奋读书,考中进士,可由于在朝中没有关系,又不是一甲状元,在家闲置了两年,才被安排到扬州当主簿。
从廖恒讲述自己身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对赵氏皇族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还隐隐有些恨意。
“流淌着皇室血脉有何用,在后宫若无生母撑腰,在朝中若无大臣依靠,与丧家之犬也无区别了。”
廖恒实在不屑。
“哈哈哈……”
宋澈大笑。
“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吧?”
“不不不,我觉得你心中有恨,但并不是恨皇帝,而是恨自己出身,恨自己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
“你是懂我的。”
廖恒踱步庭院,仰天长叹:“我若能有地有背景,又何必躲在扬州一隅?”
他望着宋澈,眼神是如此迫切炙热:“我母亲下葬时,连一座陵墓都没有,宫廷宴会也从来不会有我的席位,我的确有野心,我想要当皇帝,却不是为了权力,而是想给我自己争口气!”
宋澈撇了撇嘴,“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你。”
“我只是发发牢骚。”
“你这牢骚若是让外人听到,传出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又不是外人。”
廖恒甩了甩袖子,再次拽住宋澈:“罢了,烦恼不提,陪老子喝酒去。”
“明日我还要起程江宁,今夜就不喝酒了吧,”宋澈撇开廖恒的手,笑道:
“不过我有八个字要送给你,可是一字千金哦。”
“是如何?”
“屈身守命,以待天时。”
“是何意?”
“其实我也不太懂是何意,这是我从一本小说上看到的故事,主人公叫做刘备,本是皇室子孙,后家道中落,以织席贩履为生,四十八岁还颠沛流离,但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却从来不放弃,屈身守命,已待天时,终于在六十岁当了皇帝。”
“世上真有这种人么?”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个叫做‘朱元璋’的更厉害,开局一个碗,为谋生还当过和尚,然他不甘命运,趁乱世起义,征战八方,纵横四海,最终定鼎天下,荣登帝位,建立大统一王朝。”
说到这儿,
宋澈拍了拍廖恒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的起点比这些故事的主人公都高,千万不要嫌弃自己姓赵,你的血脉很重要,包括,”
他又指了指雅间里窗影:“她们也很重要,所以你要将她们照顾好,屈身守命,以待天时。待时机一到,重要的东西,将会发挥决定性的作用。”
廖恒抿唇思索,才揣测到话里的含义,抬头时宋澈已走得很远很远了。
宋澈高高摆了摆手,大声道:
“人若是没有梦想,与咸鱼又有何区别?加油啊廖兄,我很看好你哦!”
第三百六十章 秦淮河畔上的明珠
次日早晨。
闻说宋澈他们要去江宁,芸娘天不亮便起床,为他们制作了许多糕点,熟食,轻食,让他们带到路上去吃。
舅哥沈方,也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盘缠。
“唔……这鲜花糕可真好吃。”
沈文君站在船头,一手啃着糕点,一手与码头上送别的亲友告别。
看来是真的很好吃,她连手上的碎屑都吮得一干二净。
“宋兄,这小厨娘的手艺可真不赖,日后你要能将她也娶回家里,咱天天不愁美食了。”
她睁着大眼睛,是如此坦率与迫切。
为方便出行,三个女人都换上男装,并约定大家以“兄弟”相称。
找个厨娘来做好吃的。
找个女侠来看家护院。
找两个姐妹谈话聊天。
在帮着自家夫君纳小妾,待今后儿孙满堂,并自己当“老太君”这件事上,沈文君可谓是极其大度。
宋澈苦涩道:“我只有两颗炸弹,一杆枪,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我弹尽粮绝啊?”
沈文君笑嘻嘻,比出两根手指,俏皮又狡黠,说道:“我每日都替你擦枪保养,最起码可用二十年。”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待此次从西南回来,他一定要找姜云天学习阴阳双修术。
……
江宁别名金陵,乃江南路首府,南方最富有的城市,没有之一。
若说扬州、苏州、杭州为运河上的明珠,那么江宁便是“秦淮河畔上的明珠”,且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颗。
四月初五,上午时分。
客船在江宁码头靠岸。
宋澈花重金购了一辆“四马驱动”的豪华马车,作为接下来长途跋涉的交通工具。
江宁有天下钱庄分号,沈文君也常来此地交流。
“江宁也是锦绣名都,这里盛产的丝绸,与苏杭可谓不相上下,特别是他们的绢纱绫罗,比苏州还要好上一些,但论云锦布的话,还是咱们苏州的好一些……”
沈文君边走边讲述江宁的丝织业,对于锦绣这件事,她向来是很清高的,能在她口中获得夸赞,江宁,江宁,绝非浪得虚名。
“这么说来,江宁这边也会派人参加锦绣大会吧?”宋澈问道。
琴若嗯了声:“其实江南好多城市都会派人去参会,包括陈仁才他们陈家,前年去了五个绣娘呢,都是苏州一等一的巧手……今年可能会少一些,毕竟西南是个多民族的地域,提及苗疆人,大家都很害怕,但像咱们这些为了名誉披荆斩棘的百年老字号,肯定都会去。”
沈文君补充道:“江宁最出名的锦绣世家姓吴,说了你可莫要不信,吴家少主吴守信,虽是个男人,论刺绣手艺可不输江南任何巧手妇。”
男人刺绣?
其实也不是不可,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男子不如女?
“不是吧!”
在外赶车的林玥,突然支进来脑袋,以惊讶的口吻:“要说咱们女人,还能吸得住凳子,他一个大男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刺绣,就不怕腰酸屁股疼啊?”
话糙理不糙,宋澈心里也有这么个疑惑。
“林兄你又羞臊了!”琴若红着脸,瞪了她一眼。
沈文君也翻了个白眼,“扣她工钱算了。”
“哎哎哎,别别别,”林玥赔笑:“我也就只是好奇而已,哎呀……这刺绣我是外行人,不太懂的,你们还是说说这江宁城有啥好吃的,我肚子早已呱呱叫了。”
琴若与沈文君,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两个字:
“鸭子!”
烤鸭,板鸭,酱鸭,卤鸭……
只要与鸭沾边儿,江宁都有一绝。
要问在哪里吃鸭,非河畔“素云斋”莫属。
“每回有从江宁回来的伙计,都要叫他们到素云斋,带几只板鸭回来,只可惜不是刚出锅的,带回家时肉质也都变了味儿。”
看来是真好吃,沈文君才到门口,闻到香味便已馋得直咽口水。
又瞧那门口,立着一张黄榜告示,上头写着:
“素云斋求诗,与‘鸭’相关,若能选中上榜,可免费就餐一顿。”
秦淮河畔本就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江宁也是个极具诗性的城市,连吃个鸭子都要作首诗。
呐,这不就是送免餐券的么?
“宋兄才高八斗,出口成章,何不来搏一搏这彩头?”沈文君笑道。
宋澈两手一摊:“这太简单,我吟诗,你来写。”
沈文君折袖,执笔,点墨。
宋澈摇头晃脑,轻吟一首:“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本来是“鹅鹅鹅”的,可是这鸭子与鹅,似乎也没太大区别,套用了。
“仅以此诗,定能讨得一顿午饭。”
沈文君带着诗篇,大步走进素云斋,“啪”往柜台上一摁:“卢老板,你且赏析此诗!”
柜台后,一身体发福的中年胖子,拾起诗篇念叨了两遍,不忍拍手叫好:
“好诗,好诗啊!”
好些喜好文风的食客,也不禁称赞道:
“这第一句,反复咏唱,第二句,拟写鸭的神态,给人以声声入耳之感;这第三对偶句,上下相对,回环往复,动静相生,奇妙无穷啊!”
“此诗看似通俗,如小孩般随口吟唱,仔细品味实则意境极佳,就好比我手中这块酱板鸭,口齿芬芳,回味无穷!”
“这位兄台是哪家门生,作得如此好诗,来来来,咱们拼个座,小酌两杯如何?”
“哎,这首诗其实是偶然听来的,并非我原创,只是来讨顿午饭罢了。”宋澈摆手婉拒宾客好意,又笑着问老板:
“掌柜的,你意下如何?”
“不管如何,此诗今日被我听见了,那它就得上黄榜去,那你们就能吃饱喝足!”
掌柜的叫记账先生抄榜,并高声招呼:
“贵客四位,请上二楼雅座!”
小伙计引着宋澈等人上楼。
二楼临窗,大看河畔,客船漕运反反反复,来来往往,一片大气繁荣之景。
宋澈挑了处最好的位置就准备坐下,哪儿知小二却招呼:
“哎,客官,这个位置你们不能坐的,还是挪到后边去吧,一样有好风景看。”
“哦?”宋澈有些疑惑:“这位置不是空着的么?为何又不能坐啊?”
小二赔笑道:“您们是外乡人有所不知,这个座位啊,是江宁府陆公子长期占了的,一般人坐不了。”
“那我们要是坐了呢?”林玥问道。
小二苦涩道:“上回就因桌上有根头发,小的我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若是被他瞧见有人占座,不说把您们怎么着,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断袖之风
到江宁只是匆匆过客,没必要惹是生非。
宋澈几人便移至后桌落座。
没等一会儿,小二上楼传菜。
八道主菜,十六道小菜,其中与鸭沾边的便有十道,道道色香味儿俱全,馋得人直流口水。
“小二,我观那处好生宏伟,是某位大户人家的住宅么?”宋澈指着窗外河畔的一座高大的青瓦红楼问道。
小二说道:“那里啊,叫做‘凤凰台’,台上的红楼叫做‘飞凤楼’,并非人家住宅,而是一栋青楼。”
“青楼?”林玥啃着鸭腿说道:“瞧规模,比京城的红楼十二斋也不遑多让了。”
“那可不是,飞凤楼乃是江南最大的青楼,里头的姑娘,连婢女都是国色天香啊,且不同的是,飞凤楼是私立青楼,与官家所设的不一样,呵呵呵……”
小二言语中不乏自豪与向往,又道:“在这飞凤楼中,不仅有精彩艳美的青倌歌舞表演,还有大胆开放的红倌陪渡春宵,几位公子衣着不凡,必是富贵人家,可以去里面见识见识,定叫你们大开眼界啊。”
的确如此。
自古以来,秦淮河畔便是个“风花雪月”之地,譬如什么‘秦淮八艳八绝’,‘金陵十二钗’,江宁这座城市,算得上是江南最开放的地方。
私立与官立本质的区别便在于,客人可以宿妓,男女之间,一旦肌肤之亲,欲望便会扩大无数倍,这飞凤楼一定是龙蛇混杂,物欲横流之地,最好还是莫要去。
“好,今夜咱们就去飞凤楼喝花酒去!”沈文君举筷子高声提议。
林玥与琴若纷纷附议表示同意。
“你们……去那个地方作甚?”宋澈揉着鼻子,十分不理解。要说男人去消遣倒合理,女人喝什么花酒?
沈文君挺起胸脯,正声道:“我们也是男人,有何不能去的?再说了,这飞凤楼既如此开放,说不定除了女人之外还有,身高八尺,身材壮硕的小相公呢。”
林玥也来搭腔:“对对对,我还听说过,有一种‘阴阳人’,本身是男人,却长得像女人,可稀奇了!”
最好羞的琴若,说两句便捧着发红的脸蛋儿:“啊?世上哪儿有这种人?若世上真有这种人,那岂不是……人妖?”
宋澈嘴角一抽,不说不说,女人比男人好色得多!
“哟,陆公子,您们来啦,快请楼上入座!”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吆喝。
随之,见三个男子走上二楼,走在前头的那人,生得高大俊朗,跟在后头的两人皆相貌阴柔,行为举止相当“娘炮”,脸上甚至描了眉,添了妆,乍地一瞧,比女人都要白。
江宁的“鸭”文化,果然登峰造极,不仅有水里游的,桌上摆的,还有地上走的,座上坐的。
其实断袖之风,在古代并不少见,特别是有钱人,男女通吃者比比皆是。
若那陆公子真喜好男风,那这桌的几位“玉面小郎君”可就危险了。
果不其然,陆公子刚上楼,瞧见宋澈一桌,被惊艳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落座,眼神都未曾挪开过。
“陆公子……”身旁的两个小相公,矫揉造作,用手晃了晃那陆公子的眼睛,这才将他从惊讶中招了回来。
两个小相公蔑视了一眼对桌的几位玉面小郎君,争风吃醋与嫉妒的模样,叫几人直起鸡皮疙瘩。
林玥低声骂了一句:“比女人还女人,真恶心!”
宋澈催促道:“还是快些吃吧,吃饱了咱们快走,莫遭饿狼盯上了。”
四人低头吃饭,本来好好的心情,却被几个眼神给糟蹋了。
隔了一会儿。
小二传菜上楼,还端着两壶酒,一壶给陆公子,另一壶则送到宋澈这一桌:
“几位公子,这瓶‘华玉酿’是陆公子请你们的。”
沈文君瞥了一眼陆公子,见他挑着眉毛抛媚眼儿,是一点也不觉得恶心。
沈文君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了,果断拒绝道:“我们只是路过的商旅,下午还有要事得做,不打算饮酒,你还是送回去,替我谢过吧。”
“这……”小二有些为难,还是将酒放上了桌,苦涩道:“要是您们不吃敬酒,小的便要吃罚酒了,这酒不当是陆公子送的,就算是素云斋送你们的吧。”
“可——”
“就让它放这儿吧。”宋澈说着又招呼道:“小二,替我们将这剩余的鸭子打包,汤汤水水就不要了。”
“好嘞,几位公子稍等。”
小二折下楼去。
见宋澈他们要走,陆公子坐不住了,他端起一杯酒,主动凑上前来,笑着打招呼:
“几位兄台是外地人吧?我叫做陆吉,江宁府尹陆通便是家父,我想与你们交个朋友,不知可否赏脸?”
宋澈笑道:“匆匆过客,不必深交。”
陆吉当即板下脸,语气不失威胁:“放眼整个江宁城,从未有人会拒绝与陆某交朋友。”
“呵!”
林玥起身呵道:“就不交了,怎么地!”
“哎,兄台好脾气,莫生气,先坐下,坐下——”
陆吉上手就要将林玥摁下,却不等摸到肩膀,林玥反身一个擒拿手,掐住他手腕,再狠狠一掰“咔嚓”,叫他手中酒杯碎落于地。
陆吉疼得哎哟直叫。
“你……你赶紧放了我们家公子!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小相公叫嚷着,却不敢上前一步。
“我现在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玥抓起一瓮热汤泼向两个小相公,烫得他们嗷嗷叫。
“你们这些个伤风败俗的东西,要耍棍子回家去,别出来恶心人!”
林玥撒开陆吉,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让他与两个小相公扑了个满怀。
“唉……走吧,走吧。”
打包的也不敢要了,宋澈招呼三位小郎君,匆匆离开了素云斋。
“陆公子,您没事吧?”小相公的确温柔,用袖子帮陆吉擦拭起脸上的汤水。
陆吉却并不生气,反倒显得异常兴奋,他舔了舔嘴唇,揉了揉屁股:
“如此烈马,吾必得之!”
第三百六十二章 食色性也
“真是招谁惹谁了,连扮作男人都要被骚扰,这个世道可真不公平……”
林玥一路上都在抱怨。
长得漂亮的花儿,不论是雌是雄,都会招花引蝶。
这个世道本就不公平,将她们生得实在太美。
盛世红颜并无罪恶,只是犯了太美丽的错。
下午。
宋澈去了趟开在江宁城中的天下钱庄分号。
越是有钱的地方,钱庄便越受欢迎,特别是天下钱庄新兴的存取模式,江宁好些有余钱的富商都愿意将钱存入银号,如此也滋生出许多问题——
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假银票”。
银票上除有明显公章外,左上角与右下角还专门用明矾与乌贼汁书写过,明矾遇水则显,乌贼汁遇火则明,
印刷银票面额的底板,也是花重金请大师级工匠一笔一划雕刻,没有这底板根本不可能复刻得出银票,再结合传统飞钱的防伪手段,将存取面额记录在册,并录以指纹,
层层加码之下,天下钱庄的银票能作假么?
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但天下钱庄推出的银票,顶多只能算是“银行卡”,还无法做成货币使用。
想要取代金银,用纸币进行交易,需要上升至变法与改革,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实在太多。
在还未成为大梁首富之前,这个蛋糕,宋澈并不想去动。
如今他赚的钱,肆意挥毫也花不完。
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他赚的不是钱,而是享受赚钱的过程。
晚上。
飞凤楼上挂满彩灯,秦淮河畔吹春风,编钟琳琅叮咚响,花酒一杯未饮,春宵一夜未度,便已惹人沉醉。
“哎呀,那种烟花之地,女人又怎么好去得?依我看还是好好休息,明日还要起程赶路呢。”
宋澈极力劝阻。
“不行,我还从来没去过青楼呢,我一定要摸清楚里头是个什么情况,竟能让你们这些男人如此着迷。”
沈文君坚持要去。
“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要叫我沈兄!”
她坚持要去,他总不能不去,万一她沉溺于风花雪月,真找了个小相公怎么办?
宋澈唯有苦笑,那就去吧。
刚登上凤凰台,还未抵达飞凤楼,一排排小贩连成串,卖的东西一个比一个辣眼睛。
“《御女术》,《御男术》,只需三十文一本……”
“当代最火热的小说《我与飞凤楼花魁三两事》,特价甩卖了喂……”
“私房嘞,私房嘞,专门从苏州进购而来的私房,一两银一件,随便挑,随便选……”
“玉女杵,玉女杵,床笫之欢,必备之物,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了喂……”
秦淮河畔,两性之风,极为开放!
便是沿着台上游览一番,几位小郎君便已脸颊红红,除了未经人事的琴掌柜,其她两个羞涩中都着些许兴奋,
“宋兄,我觉得那个‘梅花铃’倒是新奇,要不咱买一个试试?”沈文君扯着宋澈的袖子,眼睛扑棱扑棱闪烁。
宋澈轻叹一口气,转脸便斜眼一笑:“等回来时,通通打包。”
“客官,客官!”
这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突然叫住了宋澈,见他挑了挑眉毛,一副淫贱模样,凑近来笑道:
“你最近是不是早起无力,腰酸背痛,容易忘事,夜里起夜,口干舌燥,也不如以往生猛了啊?”
人上了年纪,整日干些脑力活儿,身体能不虚么?
“去去去,我身体好着呢!”
宋澈正打算将乞丐赶走,一旁沈文君却赶忙道:
“对对对,我夫……哦不,我兄弟他是一家之主,娶了好几房太太,白日在外经商,晚上回家还要应付家眷,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原本可以坚持到两刻钟,如今一刻钟便——”
“哎哎哎。”
宋澈赶忙捂住沈文君的嘴,这点事儿,有必要往外说么?
老叫花子摆了摆手,笑得云淡风轻:“夫人不必担心,我这里有一瓶‘十全大补丸’,连续服上半个月,必叫令夫重拾龙虎之威,一瓶只收二两银。”
沈文君一愣,“夫人?什么夫人,我与他是兄弟……”
老叫花子抚了抚青须,“哎,老夫略懂歧黄之术,你是男生女相,还是女生男相,亦或者是女扮男装,一眼便瞧出来啦。”
“想不到老先生还挺厉害的,若真只消二两银子,倒不妨买来试试。”
沈文君就要掏钱,宋澈却赶忙摁住她的手。
虽说人不可貌相,不论这老叫花子是骗子还是世外高人,下肚子里的药岂能乱吃?
宋澈拒绝道:“不用了,我若真要调理身体,自己去药房搭配即可,人参鹿茸虎鞭,我想要尽有。”
老叫花子却笑道:“药,不可盲目进补,讲究调和搭配,这位官人莫看我衣衫褴褛,小老儿炼出来的药,称天下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你若实在不信,我可先送你一枚‘龙虎丹’,今夜试过之后,若成效满意,再到城南泥巷里找我‘蹇赛仙’。
他要真是“赛神仙”,为何连个摊位都没混上?
宋澈懒得理会,拉着沈文君便要走。
“哎哎哎……官人勿急,若看不上补药,我这里还有许多好药!您瞧!”
老叫花子拦住宋澈,将袍子往外一敞,霍……好家伙,内衬里藏了三五十个瓶瓶罐罐,他一一快语介绍:
“这瓶是圣龙水,男女皆可涂抹用,两滴便能见效……”
“这瓶叫做‘逍遥丸’,补肾气,回精元,长神韵……”
“这瓶那就厉害了,叫做‘闷倒牛’,一滴兑酒饮下,乖乖听话,叫她往东她绝对不会往西,叫她瞧起来她绝对不会趴下去……”
“等一下,老先生。”
沈文君打断老叫花子,问道:“你卖这些东西,难道不怕被官府抓么?”
“当然怕了,不然我为何打扮成这副邋遢模样?就是为了不引起人注意,”
老叫花子面不改色心不跳,又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宋澈:“若是看不上药品,我这里还有本《双修宝典》,它可是旷世奇书啊,今日与官人有缘,十两银子卖给你!”
他要不是个奇人,就一定是个骗子。
宋澈叹气,今夜若不在他这儿买点东西,看似是走不脱了,药肯定是不敢买,他便道:
“罢了,给我来一瓶这‘闷倒牛’,今夜就算给老先生开个张了。”
闷倒牛若真如他说得这般有效,那就属于“蒙汗药”之流了,带一瓶在身上,兴许日后有大用处。
“嗯……老先生,再给我来一瓶‘圣龙水’,一并算五两银子给你。”
沈文君直接掏出一锭小元宝丢给老叫花子。
“沈兄你——”
“哎呀,试试嘛,外涂的药,又不用吃进肚子,万一老先生他真是奇人哩?”
沈文君挑着眉毛,嘿嘿发笑。
女人果然比男人更好色!
第三百六十三章 菊花朵朵开
凤凰台上凤凰游,飞凤花飞凤飞花。
春风吹得游人醉,秦淮歌舞夜难休。
“来来来,几位公子请雅座!”
风韵犹存的老鸨子,她叫六姨,笑脸迎客,带着宋澈等人穿梭在物欲横流,酒色酒香的大厅中。
红红绿绿肥肥瘦瘦男男女女莺莺燕燕搂搂抱抱进进出出。
世俗到了极致,同为大雅之堂。
几人就歌舞台下落座,金樽银壶夜光杯,琼浆玉露桂花糕,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宋澈给了一锭金元宝。
“几位公子,可有想点的倌人呀?”六姨笑着询问。
沈文君折纸扇一开,高高翘起二郎腿,只道:“我们经商路过此地,并不熟络,老板娘可有推荐?”
六姨打量了四人一眼,当即“哦”了一声,说道:“几位公子请稍后,马上便有‘佳人’到。”随即扭着杨柳细腰离去。
“啧啧……”林玥摇头感叹,“私立的就是比官家的开放,在红楼里可决不允许露这么多,更不可能让她们坐在男人腿上。”
宋澈应和道:“就是就是,真是伤风败俗……”
“宋兄,难道这飞凤楼里的美景,你不觉得漂亮么?”沈文君斜眼笑问。
宋澈轻咳道:“其实我这人脸盲,分不清她们漂不漂亮。”
三个小郎君,齐声说道:“宋姑爷,假正经!”
“让几位公子久等了,来啦来啦,‘佳人’来啦!”
六姨领着十来个高矮不一,浓妆艳抹的“佳人”,一齐排在雅座前。
宋澈差点儿没被酒水呛死,这他娘哪里是佳人?分明是一群男人!
有生得阴柔的,有生得刚毅的,清一色披着白纱,袒胸露乳。
这男人要是骚起来,果然没女人什么事?
“几位公子,这些都是咱飞凤楼里的当家欢人,大欢孔武有力,壮硕如牛,小欢柔情似水,风姿卓越。您们喜好哪一款,便挑哪一款,保证今夜将你们陪舒服。”
六姨话毕,一排排男子,昂头挺胸显露肌肉,搔首弄姿抛媚眼儿,瞧得宋澈这个大直男,心里那叫一个反胃。
沈文君捂着嘴,摆了摆手,“老板娘误会了,我们都喜欢女子,对南风不感兴趣,你随便换几个青倌来陪酒便是。”
六姨神色不免有些尴尬,一个劲儿赔礼道歉,将“鸭子”统统赶下架,换了几位风姿艳丽的女眷来侍陪。
“奴家侍陪过这么多客人,还是头一回遇到如你们这般俊俏的郎君,你们要是生做女人啊,比花魁都不曾多让。”
还得是女人比较会伺候人,一个个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依偎在几位小郎君怀里。
宋澈稍有不老实,那边就会瞥来个杀人的眼神,他只得低头一人饮酒。
“你们这私房不行啊,材质与款式都太次了,该去苏州城里买正品货才对。”
沈文君一点也不矜持,扒开人家衣襟,扯出私房翻来覆去,哪儿管春光外泄?
青倌道:“哎哟,我们倒是想要,可一来二去,太耽搁时间,唉……要是苏密能在江宁开家分店便好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秦淮河畔如此开放,将苏密搬到这儿来卖,一定能赚大钱。
戌时已至。
歌舞升平。
各色艳姬登台献艺,尺度要多大有多大,能不矜持就不矜持,瞧得人眼花缭乱,喉咙直痒痒。
听侍陪的青倌说,这还只是飞凤楼前台,在后院还有“九香阁”,每个阁楼里,都有不同的表演,主题都是“男欢女爱”,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酒过三巡之后,在飞凤楼中也已欢度个把时辰,好些憋不住火气的客人,便带着倌人上了楼去,干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三个小郎君,脸颊红彤彤,已不胜酒力。
宋澈便给几位青倌一些赏钱,打算就此离开,谁料这时,四个壮汉突然横在雅座前,抱胳膊瞪眼睛,显然来者不善。
而后,一名锦袍青年,端着只银酒壶,拨开壮汉径直走来,他不是别人,正是今日素云斋所遇到的陆吉。
“你来做什么?还嫌今日没疼够么?”林玥拍桌子站起,许是饮了些酒的缘故,她步伐已有些踉跄。
陆吉赶忙赔笑:“哎,几位兄台莫要误会,我今夜是专程来赔礼道歉的,略备薄酒一壶,咱们杯酒释恩仇如何?”
“谁要与你——”
“好。”
宋澈将林玥拉下座位,公共场合还是莫要惹事得好,不过瞧这陆吉皮笑肉不笑,怎可能会是个好人?
宋澈又指着他身后的一众壮汉道:“陆公子若真要道歉,何必让打手堵在座前?”
“这位兄台所言极是。”
陆吉冲壮汉摆了摆手,壮汉相继退出大堂,随之,他取一只酒杯,先自斟了一杯酒,
而后,又取来宋澈他们四人的酒杯,左手押着壶盖,右手摁着壶把儿,大拇指轻轻向下压,斟出一杯杯酒水来。
有一种酒壶叫做“鸳鸯湖”,内置暗格将酒水分层,只要摁下机关,美酒就会变成毒酒。
这点小伎俩,岂能骗得了宋澈?
“为了赔罪,我先干为敬!”
陆吉当着几人的面,将酒水一饮而尽,目的是为打消怀疑。
“瞧你还算有心,这杯酒我便陪了——”
“且慢。”
宋澈摁住林玥,又自取了三个空酒杯,说道:“我们有四个人,陆公子若真有心道歉,不妨再饮三杯如何?”
“没问题!以陆某的酒量,连饮十杯不在话下!”
陆吉依次将空杯斟满,一口气再饮三杯,还特意将杯子往下倒了倒,示意滴酒不剩。
可他得意不过片刻,忽然捂着脑袋,身子晃悠了两下,当即瘫软在座位上,瞳孔扩大,模糊了意识。
“他这是怎么了?”沈文君惊奇。
“也许是不胜酒力吧。”
宋澈将“闷倒牛”藏回袖中。果然能打扮成“老叫花子”的,都不是一般人,下次若有幸遇见,定要将他那些“仙药”全部买下来。
宋澈又叫来五个身强体壮的“大相公”。
取十两金锭在手,指着瘫软在座位上的陆吉道:“你们都该知道,陆公子身份最贵,又喜好男风,今夜他已不胜酒力,你们将他扶回房间去,伺候好了前途不可限量。”
众男倌,直勾勾盯着金锭,连连点头。
“我呢,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明日扶着墙走,”宋澈将金锭塞进一名男倌手中,刻意强调道:
“可不是他扶着墙,而是你们扶着墙,懂我的意思么?”
却有男倌疑惑:“可陆公子他,寻常都是找小欢,咱们五个人,他怕是承受不住吧……”
“哎,所谓‘菊花朵朵开’,偶尔也要换换口味不是?”
宋澈扭头又问那意识模糊的陆吉:“陆公子,你点点头?”
喝了闷倒牛,陆吉点点头。
既是如此,众男倌不再生疑,欢欢喜喜架着陆吉,上二楼客房。
今夜,
菊花残,满地伤,有人笑容要泛黄!
第三百六十四掌 走后门
宋澈带着三个小郎君,从飞凤楼后门溜走,以避免被那几个壮汉保镖发现。
“哎,宋兄,我实在有些好奇,你说这男人到底是如何伺候男人的啊?”
沈文君充满兴奋与好奇。
宋澈抿着嘴唇,“这个问题有些不太健康,我觉得你们还是莫要知晓得好。”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何不能知晓的,你快说,你快说。”
她们缠着求是。
“那好吧。”宋澈抬手悠然指向门口,“就是这么伺候的。”
她们疑惑:“门?”
宋澈拍了拍她们的屁股,挑眉笑道:
“不,是走后门。”
三位小郎君,眼神交流了一番,脸颊瞬间红到耳根。
“好羞臊!”
“好龌蹉!”
“好……刺激!”
“嗯???”
猜猜是谁说的好刺激?
“你给他叫了五个男倌,今夜他怕是要死在床上。”
“谁叫他先用鸳鸯湖来害我们的,他活该。”
“行了,咱抓紧回去休息,明日一早便离开江宁,这陆吉身份不俗,留在此地恐怕夜长梦多。”
……
翌日,清晨。
江宁开了城门,四人便赶着马车,匆匆出发。
从江南东出发,过淮南西、荆湖北、夔州、潼川,最后抵达成都府,大半程都可沿着长江上游走。
过了荆湖北便是西南区,黔巴渝蜀,崇山峻岭,道路肯定是不太好走的,宋澈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到成都,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宋澈担心陆吉会遣人追来,自离开江宁后几乎马不停蹄,直至日渐西斜时,才放慢赶车速度。
今日已行出一百多里路,过江南东到淮南西,陆吉应该追赶不上。
“我出对九。”
“对九别动,我炸弹!”
“啊?你怎么又有炸弹,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都输你三十两了。”
白天打扑克,晚上也打扑克。
为了旅途不乏味,宋澈将麻将,纸牌,围棋,象棋,飞行棋等,陶冶情操的玩意都装上了车。
可再美的风景,再好玩的游戏,在连续颠簸一天后,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然,马车外响起了锣鼓声。
“咦,有新娘子看?”
沈文君赶忙推开车窗,兴奋趴在窗台,寻着锣鼓声望去——
一支十来人组成的送亲队伍,从一旁乡道拐入大道,敲锣打鼓的班子,挑着铺盖嫁妆的挑夫,还有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如今规格的喜事,也不知哪家小姐要出嫁。
林玥将马车赶至一旁,由喜庆的队伍先过。
“琴兄,日后你嫁人时,我也要为你风光大办一场,请十个喜乐班子开路,让十六人来抬花轿,彩礼嫁妆全用马车来拉。”
沈文君双手托着腮,她就是这么个因别人喜事而欢喜的女人。
琴若兴奋着脸,也趴在窗台上,瞧着路过的婚队,感叹道:“能坐上花轿的姑娘,应该都很幸福吧?”
宋澈笑道:“我听过一个谜语,问的是:‘什么人老得最快?’,答案便是新郎与新娘,因为一夜之间,新郎变成了老公,新娘变成了老婆。”
“老公……指的不是太监么?”沈文君问道。
“呃……”宋澈撇着嘴,“事实上,在我们老家那边,丈夫也可称谓之‘老公’。”
沈文君回眸,轻声唤了一句:“老公。”
哎妈呀,真甜!
突然,
“呜呜呜……”
轿子抬过时,却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啼哭声。
“许是新娘子辞别父母,要伺候别家了,流出了高兴的眼泪。”沈文君说道。
林玥突然支进脑袋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嫁了个不想嫁的人才哭的?”
琴若叹道:“婚姻大事,往往有父母安排,哪儿有想不想嫁一说?”
“要不是对的人,打死我都不会嫁。”林玥嘀咕着,将脑袋又缩了出去。
婚队走过之后,马车就跟在后头,想着沾沾喜气。
可这时,有个樵夫打马车边经过,嘴里叹道:
“好生生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要遭那屠户糟蹋了,唉,可怜啊可怜……”
沈文君一听,赶忙叫住那樵夫,好奇询问:
“老伯,听你这么一说,这还不是一桩喜事了?”
樵夫搭话道:“哪里是喜事啊?分明是造孽啊!”
“看吧,我说是她嫁了个不想嫁的男人才哭的。”林玥再次将脑袋支了进来。
沈文君又找樵夫详细询问。
原来:
在距此地五里外有个四通镇,镇上有个屠宰大户叫做童贵。
这童贵仗着自己有官府背景,垄断了十里八乡的猪肉生意,积攒了不少钱财。
童贵为了凶残又极其好色,但凡被他看上的女人,都会想尽办法娶回家做填房。
花轿里的新娘子,本是李家村人,与父亲相依为命,靠在镇上摆摊卖豆腐为生,不巧被路过的童贵盯上。
童贵为了能霸占李娘子,先派仆人去买了块豆腐,后来谎说吃了豆腐全家人中毒,便抓了李老汉来威胁其女儿,说若不肯嫁给童贵,便将李老汉送去报官。
“那童贵与县令向来以兄弟相称,他只要一句话,就算白的也能给你染黑,唉……世道可真不公平啊!”
樵夫重重叹气。
“岂有此理!”林玥举起手中宝剑,“既然此事被我们遇见,便不能坐视不理,咱们先将新娘子抢了,再去杀了那作恶多端的屠户!”
“不能不能啊。”樵夫赶忙劝道:“那童屠户座下门徒便有二三十人,个个都是操刀宰肉的好手,童贵拳脚功夫也堪称了得,等闲三五人奈他不何!”
林玥不屑,“呵,一个杀猪的,能有什么好本事?”
沈文君关上车窗,回头问宋澈:“宋兄,你觉得此事如何?”
宋澈说道:“咱此去成都,有近四千里路,定会遇到很多坏人,若每件闲事都去管的话,耽搁时间不说,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若咱们没这个本事去管闲事,倒还可视而不见,可我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能让坏人受到惩罚,何不顺带便做一件好事呢?”沈文君说道。
琴若也道:“对呀,难道咱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被那恶霸屠户糟蹋么?”
林玥支进脑袋来,态度坚决:“我反正是去惩奸除恶的,否则对不起我手中宝剑,腰间银鞭!”
看她们一个个眼神迫切,还能怎么办?
“好!咱今夜便去管管这桩闲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偷新娘子
“我是你家主人三堂哥的表叔的外戚兄弟,我叫做陈仁才,排资论辈还算他叔叔呢。”
宋澈取一锭白银,搁在桌子上,算作礼性钱。
许多穷亲戚送的都是碎银与铜钱。
记账的原先还疑惑是否真有这号人,可一瞧见白花花的银子,长长“哦”了一一声:“原来是老辈子啊,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记账的欣然收下银两,还了一盒喜糖喜饼,便将宋澈请进了童宅。
在当代,猪肉可是很赚钱的买卖,垄断猪肉生意,比垄断食盐也不差了。
前来童宅祝贺的宾客有很多,前堂设的酒席便有五六十桌,说明这姓童的屠户,在当地还是有些面子的。
宋澈假扮客人混进来,是为了勘察宅子的地形,以方便接下来偷新娘子。
童家家大业大,门徒众多,显然不能硬抢,只能依靠智取。
通常而言,结婚的流程先是拜堂,随后将新娘子送入卧房,新郎官儿则留下来敬酒。
童家宾客这般多,哪怕一桌饮一杯,打一圈儿也要耗费许久——趁新郎敬酒的功夫偷走新娘子,这就是宋澈的计划。
“站住!干什么的!”
宋澈刚凑近后院一个观园,便被两个彪膀大汉拦下。
“我第一次来这大宅子,有些内急,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茅房。”宋澈捂着裤裆,装作急切模样。
一个大汉抬手指向后方:“从这条路一直走到头,随后右拐进一个小巷,你一进去便能问到臭味儿了。”
宋澈道一句多谢,又瞥了眼那观园小筑——
此刻,天色已黑,小筑上亮着烛火,窗影上印着个女人的身影,多半就是新娘子。
想来这童贵还算是个实在人,娶一房小妾,办一场酒席,还送一栋小筑。要搁在现代相亲市场,再老再丑也是个抢手货。
宋澈按照大汉的指引,来到茅厕所在的小巷,果然不等进去,便嗅到一股恶臭。
巷子尽头便是茅厕,茅厕旁有一扇小门,门旁放着几个大木桶。
古代基本都是旱厕,待粪池满了会装桶运出去,因此厕边会有设有后门,方便夜香郎处理,更方便今晚偷新娘。
审查好地形后,宋澈走出童宅,来到停在拐角处的马车内,与三个小郎君阐述计划:
“待会儿我会再次折回童宅吃酒,等时机一到,我会在西边放火,到那时我所有人都会被火势吸引;
林兄,你一见宅子里起火,便翻过围墙,往东边那栋小筑走,新娘子就在里头,门口或有两个大汉守着,相信以你的身手,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待接走新娘子后,出门右拐走到头,再右入小巷,巷子尽头的茅厕边有一扇小门,我们就在那里会和;
沈兄,琴兄,你们俩便赶着马车,在宅子东边找到一处堆积着渣框与潲水桶的小门,在门外等候我们出来即了。”
“保证完成任务!”
“好,那就开始行动!”
安排好计划,宋澈折回童宅,此时喜宴也即将开始。
宋澈挑了处最不显眼的席位,边吃边等待时机。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是童某的大喜之日,大家吃好喝好啊……”
一个长宽高几乎相同的大胖子,年纪莫约四十出头,须髯如同炸毛,生得又黑又丑,活脱脱的“李逵”相,他若是在地上四只脚走路,真可能会被人当成怪物。
高堂之上,坐着个五旬老倌,不停抹着眼泪,想必就是新娘子的父亲李老汉。
哪个当父亲的,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这么头大黑猪?
“哎呀,李老汉啊,我纳你女儿为妾,将你奉作高堂,那是尊敬你,连我亲生老子都没这般待遇呢,你可莫要哭哭啼啼,坏了今夜的喜庆啊!”
童贵眼睛一瞪,李老汉连哭都不敢了。
开始拜堂。
新娘子本能不愿意,却被无情押着叩首磕头,一滴滴晶莹的泪珠儿,从盖头中滑落,可怜至极啊!
“礼成!送入洞房!”
“小美人儿,你先回房呆着去,待为夫将客人陪好了,再回来与你欢度春宵。”
果然,
新娘子先被送回婚房,童贵则留下来陪客。
宋澈见时机已到,趁着热闹偷偷下桌,来到童宅西侧,将早已备好的燃烧瓶引燃,挑了栋楼房扔去,随之赶回席位落座,若无其事继续吃菜。
“哎,怎么有股糊味儿啊?”
“不好,童大哥,你家西厢着火了!”
宋澈不嫌事大,起身便大喊:“快快救火啊!”
火势烧得还不小,很快整个童宅浓烟滚滚。
众门客去扑火,宾客争相逃跑,宴会乱作一团!
宋澈趁乱来到客堂,抓起李老汉便往外跑。
待他们来到茅厕边时,林玥恰好扛着新娘赶至。
宋澈一脚踹开偏门,沈文君架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上车!
“驾!”
四马驱动,猛然提速,往镇子外狂奔。
大约跑出了十二三里,来到一处长江口岸,宋澈才将父女俩放下马车,并给了他们一套衣裳,以及二十两银子,叮嘱道:
“待会你们到岸边喊一艘渔船,让它渡你们过江,到了对岸往东走,一天的功夫就能到江宁,我这两件衣裳价值不菲,穿上它便是商人了,沿途赶路莫要暴露身份,最好改名换姓。”
父女俩感激得便要下跪磕头。
沈文君连忙将他们扶起,“老伯,妹子,估计那恶霸很快便会发现你们不见了,还是赶快起程吧。”
父女俩含泪再三感谢,依照宋澈所嘱,拦了艘打渔船,不一会儿摇橹,江上便只剩下微弱渔火。
“呼……”
沈文君长吁一口气,“做好事,真他娘痛快!”
“我们也快些离开吧,免得被他们追上来了。”林玥催促。
“不,我们要回去。”
童贵肯定会带人来追,大道就只有东西两条,他们的车驾实在太显眼,何况宋澈还在童宅露过脸,万一被人认出来,又加上连夜赶车,肯定会遭到怀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第三百六十六章 平安镇闹鬼
回到四通镇,童宅已成一片火海,火势扑不灭了。
此景,有多少人悲伤,又有多少人暗爽?
宋澈等人就在镇上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焦味弥漫。
偌大的童宅已被一炬摧毁,只剩一堵半倒不倒的围墙,宅外放着七八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裸露出烧焦的皮肤,应该已不成人样了。
童贵披麻戴孝,与众门徒跪在尸体前,哀嚎哭诉:“娘啊,娘啊……”
能教出这么个可恶的儿子,当母亲的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说死得活该。
昨夜红事,今日白事。
红白喜事一条龙,那敢情好,可以收两份礼金了。
宋澈冷冷一笑,若无其事,离开镇子。
沿途不少见,有持刀的汉子,盘问过路商旅:
“有没有看到个五旬老汉,带着个二十岁左右的新娘子?若有他们的消息,速速来四通镇告知,我家大哥重重有赏!”
宋澈趁机忽悠:
“我倒是见过一眼,当时还纳闷,大晚上的新娘子不洞房,为何走得急匆匆。”
“哦?你几时见他们的?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
“昨夜戌时,往西边跑了,要是不停的话,少说也跑出上百里路了吧!”
“在西边,追!”
他们往西,李氏父女往东,双方背道而驰,追得越远就逃得越远。
……
接下来几日,过舒州与黄州,再往前走便是荆湖北路,距中部大城市鄂州,也就是如今的武汉,还有不到两百里路。
风俗习惯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里的老乡,更加心直口快,脾气嘛也相对江南而言要更躁些,荆湘妹子个头儿都不高,皮肤却很白,性子就跟他们的饮食习惯一样,辣!
“哦哟,好辣好辣,究竟是加了什么作料,这鳝鱼竟能辣成这样!”
沈文君吐着舌头,宛如小狗般哈气,拉得脸蛋儿红扑扑,额间汗水汪汪下。
“一个江南小女子,学什么荆湘辣妹子?”宋澈就要收走那盒麻辣鳝鱼。
沈文君却道:“不不不,我还想吃点儿,还想吃点儿……”
宋澈还是将辣味收走,笑道:“你现在吃得多欢快,明日上茅房便会有多痛苦,还是悠着些好。”
沈文君撇了撇嘴,一句“无趣”,趴在车窗吹凉风,稀释辣意。
人一旦物质条件满足后,便会想方设法满足精神,从而去寻找刺激与气味,吃口味更重的东西,做更重口味的事。
旅途的确枯燥,不是马车便是驿馆,路上行人匆匆,也没什么闲情逸致。
“吁——”
林玥突然勒停了马车。
“怎么了?”宋澈问道。
车外传来林玥的声音:“他们都不走了。”
谁不走了?
宋澈走出马车,一瞧前边儿,有一片小树林,林口有一座凉亭,十来个商旅围着凉亭,搭灶架火煮饭。
三十里一驿,十五里一所,五里一亭。眼下离天黑还早呢,为何就开始生火做饭了?
“兴许是人家累了吧,咱继续走,到下个驿站再歇。”宋澈说道。
林玥赶马车继续走,可刚路过亭子时,所有商旅齐刷刷望着他们,都是疑惑的眼神。
有个老汉出声提醒:
“外乡人,还走呢,不怕厉鬼索命啊?”
厉鬼索命?
来事儿了。
林玥好奇:“光天化日之下,哪里会有鬼?”
老汉说道:“白天是没有鬼,可再往前二十里有个平安镇,那里每天晚上都闹鬼,所以我们啊,都在这里歇息,待明日天亮了,再一口气跨过去。”
一旁的商旅也搭腔:“是啊是啊,还是红衣女鬼呢,吸人血,挖心肝,可去不得呀!”
林玥看向宋澈。
宋澈看向沈文君。
沈文君睁大眼睛,恐惧又兴奋,又菜又爱玩。
这世上哪里会有鬼?
即便是有,也是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之地,要么有奸,要么有冤。
“你们怕不怕?”宋澈笑着问。
林玥举起宝剑,拍拍银鞭,傲然道:“我是凶神恶煞,人送外号‘鬼见愁’,它瞧了我才怕哩!”
琴掌柜肯定是胆子最小的那个,她扯着沈文君的衣袖:“不论真假与否,咱还是莫要去触霉头,随大流在此过夜好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
沈文君笑眯眯望着宋澈:“有宋姑爷在,根本无所畏惧。”
“不错,宋姑爷,专治一切牛鬼蛇神。”
“那就,去看看这平安镇到底太不太平吧。”
……
抵达平安镇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呼呼呼……”
凉风嗖嗖,吹得镇口牌坊上挂着的灯笼摇曳不止,皎洁的月光下,镇子似乎被烟沙笼罩,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空空荡荡的大街,死气沉沉的集镇,处处透露着两个字——瘆人!
平安镇不算小,有千儿八百户人家,才刚刚入夜,便熄了灯火,酒肆客栈也全部打烊,所有人都沉默着,死寂,死寂。
“这里肯定有鬼!”
沈文君掐着宋澈胳膊,从进入镇子的那一刻起,她眼睛几乎都没怎么睁开过。
有没有鬼不确定,但肯定有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
人一旦不讲话,那就失去了热闹,没热闹便会冷清,冷冷清清再加上月黑风高,气氛自然而然就诡异了。
这“阴阳玄学”之事,十之八九来源于人。
要是所有人都大大方方,出来喝酒逛街,即便真有厉鬼,它也不敢现身的。
宋澈找了间屋内亮着微光的客栈,大门前贴着门神,黄符,门楣上还挂着一面镜子。
“咚咚咚——”
才刚敲三下房门,屋内火光便歇了。
“店家,你们不做生意了?我们是来投宿的!”宋澈喊道。
屋内传来声音:“我们已经打烊了,您还是去别家投宿吧。”
宋澈又道:“就你这家客栈还亮着光,其它都熄了,你行个方便吧,我们加倍给房钱。”
“哎呀,不行——”
“不行老子就踹你门了!连客都不接,你开什么客栈?”林玥大呵。
这才听到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大门敞开,小伙计带着幽怨的神情探出脑袋。
宋澈撵一锭银子,在伙计眼前晃了晃。
伙计眼睛一亮,双手捧过银子,将门大大敞开。
鬼有何好惧?
有钱能使磨推鬼。
“客官呐,不是我不迎客啊,是咱这平安镇最近不太平啊,一到了晚上,就有红衣女鬼在街上飘荡,凡是被她盯上的,不死也得倒八辈子的霉!”
看店的小伙计,将几人迎进客栈,讲起这些事来,可认真,可认真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红衣女鬼
客栈夜里没有生火,小二端上来些冷食,催促着赶紧用完,好回客房里休息。
“几位客官,夜里不论你们听到什么动静,都莫要开窗好奇,更莫要开口答话,生得那女鬼找上门来。”
小伙计再三郑重叮嘱。
“俗语云: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我们又有何惧?”
宋澈笑着又问道:“红衣女鬼是生前有莫大冤屈,方便与我们说说,这女鬼的出处么?”
小伙计也是个话事精,他左瞧瞧,右看看,凑近桌来说道:“她不是别人,正是镇北边儿林家的大房太太,名字叫做‘邓月娥’,因与人通奸被捉奸在床,后被林家浸了猪笼,死后怨念不散,化身厉鬼前来索命呐!”
“呼!”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人直打哆嗦。
“哎哟,林太太,小的多嘴,小的多嘴!冒犯了您,还请见谅啊。”
小伙计自扇了几个嘴巴子,灰溜溜离开了客堂。
“这门窗都没开,怎会有阴风袭来,该不会真的有……鬼吧?”沈文君睁大眼睛不停在屋里打转。
“嗤……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怪?”林玥挺起胸脯道:“若她真是因不检点,与人通奸而死,这样的淫妇,死后早被贬下地狱受拔舌油锅之苦了,阎王岂能放她回人间?”
琴若颤声道:“林兄,你莫要说了,死者为大,咱是外地人,不敢枉谈的。”
“好了,别自己吓自己,快些吃完,早点回客房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几人草草吃了晚饭,便一起往楼上客房走。
沈文君与琴若睡床,宋澈睡榻,林玥胆子大不害怕,单独要了间客房。
赶了一天路,着实也疲累,几人很快便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
昏昏沉沉。
大概是子夜时分。
“哒哒哒……”轻轻的敲门声。
宋澈猛地睁开眼,床上两个小郎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给惊醒,相拥抱作一团,沈文君颤声道:
“莫……莫不是鬼……鬼敲门?”
老实说,宋澈心里也有些发毛,他点燃一根蜡烛,冲门口问了句:
“谁?”
“是我……”
林玥的声音。
害!
房中三人,虚惊一场。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敲门做什么?”宋澈拉开房门,轻声抱怨。
林玥眼睛圆啾啾,双腿紧闭弯曲,一副急切模样。
“你……怎么了?”
“我……我想上茅房。”
林玥咬着嘴唇,羞于启齿。
宋澈心里哭笑不得,原来女侠的镇定都是装的,她的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
“是来要草纸的?”
“不……不是,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我……我快要憋不住了。”
“你不是不怕鬼么?你——”
“快走啦!”
林玥一把将宋澈拽出客房,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茅厕跑。
夜空云遮月,月色醉朦胧。
平安镇实在太静了,以至于连呼吸与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宋澈手中的蜡烛微光,反倒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宋澈,你要陪我一起进去才行。”林玥不肯撒手。
“哎,这种事你自己去就行了,我在外头等着你。”
光是站在外头,就已觉得很臭了,还要进去被熏?
“不行,我最怕一个人待在小黑屋里了。”
“不关门呗。”
“要春光外泄的!”
“……”
“哼,若沈文君要求,你肯定答应,偏偏我就不行,果然小妾比不过正妻!”
“啊……好好好,我陪你一起进去。”
杀人不眨眼的女侠客,为何还会怕鬼?
宋澈捏着鼻子,与林玥一同进了茅房,将烛台放上一角,背过身道:“你最好快些解决,这里头实在太臭了……”
“哗啦啦……”
看来她真憋久了,简直一泄如注。
“宋澈,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么?”
这个问题回答得都烂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纵使这世上有鬼,它却未伤你分毫,反倒是坏人,残忍手段比鬼更可怕。
“当然有了,比如色鬼,懒鬼,赌鬼,酒鬼……偏偏就没有什么厉鬼。”
“那你就是色鬼,嘿嘿。”
“尿完了就赶紧将嘴闭上。”
“沙沙沙……”
忽然茅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宋澈眉头一皱,这绝对是脚步声,且是有人在刻意压低的。
“先生,我好冤呐……”
怨妇啜泣,毛骨悚然。
“有鬼——”
“嘘!”
宋澈捂住惊呼的林玥,与门外搭话:
“有冤我自会替你申冤,但你若敢胡乱吓人,你没死我便叫你再死一遍,你死了我便叫你魂飞魄散!”
门外空余啜泣声。
“现在我要出来了。”
宋澈火枪在手,轻轻推开厕门——
一个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身披红衣的女人,就这么直挺挺出现在面前。
若不是他心理素质强大,估计早被吓晕过去了。
林玥呜咽一声,双腿一软,便倒在宋澈怀里,“救命,有鬼,有鬼……”
“我都叫你莫要胡乱吓人了,你找死!”
宋澈举枪怒斥。
哪知女鬼“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磕头哀求:“先生勿怒,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的,民妇着实是有冤屈要申……”
宋澈腾出一只手,试着抚了抚她的头,有温度,哪里是什么女鬼,活生生的一个女人。
“行了,你先起来吧,有何事回房再议。”
……
客房内,沈文君与琴若坐在桌前,候着一盏烛台,没有了安全感,她们也睡不着。
宋澈抱着双腿发软的林玥先入客房,沈文君刚想上前去迎,却瞧见身后跟来个红衣女子,顿时浑身乏力,翻了个白眼儿,比怀里这个腿软的还严重,直接给吓晕了过去。
反倒是胆子最小的琴若,惊讶了一阵恢复平静。
“你不怕啊?”宋澈对琴若意外。
琴若长吁一口气,说道:“我听人说,鬼魂走路都是不着地的,她双脚着地,肯定不是鬼。”
宋澈将沈文君与林玥扶上床,又让那“女鬼”卸了妆与红衣,绑上发髻,待她恢复正常人模样,才将床上的两个女人唤醒。
第三百六十八章 宋仙师驾到
“实在对不起几位,我不是有意要吓你们的,只有这样才能引起你们的注意……”
原来:
女人就是邓月娥。
林家少主林聪的大房妻子,由于身体缺陷,嫁入林家多年也未曾有过子嗣,当家的婆婆林母,为了给林家传宗接代,便又从外头纳了个小妾回家。
小妾的名字叫做贺梅。
贺梅嫁入林家不过三个月便怀上了孩子。
邓月娥虽羡慕不已,却也为丈夫感到高兴,待贺梅如同亲生姐妹。
四月初六的那一天,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便想着上床休息,可醒来时却发现身边躺着个陌生男人,自己也衣衫不整。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婆婆便带着家仆破门而入。
可想而知,被定了个不守妇道,通奸淫乱之罪,被关进猪笼丢入长江。
许是老天也为她感到不公,猪笼恰好被礁石撞破,她奋力从笼中爬出,被一个好心的渔民救下。
如今她已身败名裂,实在走投无路,便想着装成女鬼,时常徘徊在平安镇,找好心人替她申冤。
“我平日就住在镇口那间破瓦舍里,今日见几位官人车驾不凡,晚上便找了过来。”
邓月娥含泪下跪,“我虽无法给林家留后,可一直本分持家,怎可能与人私通?我不求苟活于世,只求来得清白,死得也清白,月娥肯请几位官人为我申冤正名!”
“哎,你先起来吧,我们会帮你的。”
沈文君扶起是邓月娥,偏头望向宋澈,“对不对,宋兄?”
宋澈轻叹,点了点头,又问:“林家的事情,我们都不太清楚,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待此事,是谁诬陷你通奸呢?”
林玥抢先说道:“哎呀,这还用猜么?当然是她丈夫娶的那个小妾贺梅了,杀了正妻,她便能成为大太太。”
邓月娥低下头,也不说话,算作是默认了。
小三不择手段上位,莫说是当代,便是现代也比比皆是,最狠毒莫过妇人之心。
宋澈抿唇思绪片刻,说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客栈哪儿也别去,明日我去林家走一趟,瞧瞧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鬼’。”
“可是宋兄,你该如何去林家抓“鬼”啊?”
“抓鬼,当然扮作道士先生了。”
“你还会扮道士啊?”
嗤……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见过猪跑?
没扮过道士,还没看过林正英么?
……
红衣女鬼之事,已将平安镇闹得人心惶惶,这时扮道士,不说真捉鬼了,就是来捞钱,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次日开市,宋澈到扎纸店买了些黄符,胡乱鬼画符一通,自己都看不懂,外行人更别看懂了,自己则换一身麻衣,打扮成道士模样,手杵一杆大旗,写上“除魔卫道”四个大字。
又让林玥扮作道童,跟着来到林府门口,并未直接进门,在街上边摇铃铛边喊:
“蓬莱仙师,下山卫道,斩妖除魔,太平人间……”
林玥捂嘴憋笑:“胡子一贴,还真有几分牛鼻子道士的神韵。”
“别笑,严肃点,否则鱼儿不会上钩的,来快跟我一起喊!”
“蓬莱仙师,下山卫道,斩妖除魔,太平人间——”
果不其然,还没喊出两声,林府大门突然敞开,一个官家模样的中年人,领着两个家丁,笑眯眯迎上前来问:
“您真是蓬莱来的仙师呀?”
宋澈轻哼,仙师当然要清高了,他抚着胡须便要走。
管家赶忙拽住他:“哎哎哎,仙师莫忙走,最近我们平安镇,被红衣女鬼搅得人心惶惶,您既然除魔卫道,就请您略施小法,替我们将这祸害给除了吧?”
宋澈只轻轻一句:“连被茶水都没有?”
“有!有有有!瞧我这记性……唉,这些日子被女鬼搅得身心疲乏,怠慢了,怠慢了,仙师您快快府上请。”
管家将宋澈与林玥请入林府,在客堂沏茶候坐。
等了片刻,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闻讯赶至客堂,瞧年纪与打扮,想必她便是邓月娥的婆婆林母。
林母态度十分恭敬,先试问一句:“仙师在蓬莱学道?”
宋澈坦然道:“蓬莱万寿宫,乃鸿海仙师座下弟子,俗名姓宋,今日游览于贵地,忽见令府上空隐隐有阴晦盖顶,恐怕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动西。”
“万寿宫呀!老妇有所耳闻!那可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林母老眼发光,疑虑消除大半,她又问道:
“不知宋仙师,可有本事为我林家消灾解难?”
宋澈轻抚青须,轻声道:“消灾解难并不难,但万物皆有其法则,万事皆有其缘由,即便是恶灵厉鬼,也不会平白无故害人,若本道没算错的话,给林家带来灾难的,是个怨念极强的女鬼,且她遭受了惨无人道的私刑。”
他又瞥向林母,确认问道:“本道说得可对?”
林母脸色大变,沉默了半晌,才轻叹:“自平安镇闹鬼以来,请过不少道士先生,却没有一个如宋先生这般有道骨的,唉……是啊,这一切都是从我林家造出来的孽啊!”
她将邓月娥通奸,浸猪笼之事又讲了一遍,大致与邓月娥自述的相同。
不过从林母的语气可以听出,她也不相信人美心善的儿媳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邓月娥虽不守妇道,可通奸自有官府判定,你们动用死刑将她淹死,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宋澈忍不住训斥,这些民间陋习,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啊?
坏人自有惩戒之地,若所有人都能动用死刑,那世道岂非乱了套?
林母低头羞愧,甚至于偷偷抹泪,“月娥死后,我是夜夜被噩梦惊醒,聪儿他更是一病不起!”
情到深处时,她扬天哀求:“月娥啊,这一切都是娘作的恶,你要带走就带走我吧,不要再纠缠聪儿与小梅了!”
“婆婆!”
这时,堂外响起一声呼唤,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生得颇有风姿的少妇,领着个婢女大步走进客堂。
婢女手中还端着托盘,盘上红绸盖顶,显然是一锭锭元宝。
“婆婆,事到如今,您还向着那淫妇呢?她被捉奸在床,如此伤风败俗之事,害的不仅是相公,更是整个林家的清誉,拿她进猪笼算是便宜她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蛛丝马迹
“邓月娥,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来伤害聪哥与婆婆,我即便拼了性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贺梅指天大骂。
记得昨夜邓月娥说过,这个后进门的小妾,平日里都与她姐妹相称,待人也温柔和善,怎今日一见却完全不同。
“小梅,你腹中还有孩子,莫要为她动了胎气。”林母出言关心。
贺梅平复一番心情,转头与宋澈一个笑脸,向身后婢女招了招手,婢女将红绸揭开,满满一盘银子,足有个二三百两。
贺梅说道:“宋仙师,这是我林家的一点心意,你若能帮忙驱除那厉鬼,还会有更丰厚的报酬。”
宋澈却将银子往外推了推,正声谢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斩妖除魔乃修道之人天职,再说,无功不受禄,这钱本道万万收不得。”
“哎呀,其他道人见了银子,巴不得往身上揣,宋仙师却视财如土……婆婆,这下咱们家的邪祟可除了!”
贺梅欣喜若狂,赶忙问宋澈:“仙师,何时起坛作法,驱魔收鬼呀?”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张清单递给贺梅:“劳烦少夫人将上面的材料买齐,今日入夜本道便开坛做法,降服鬼魅。”
这时,林母又来问:“不知仙师,可懂得岐黄之术?”
宋澈抚须大笑:“寻仙问道,吉凶测字,摸骨算命,斩妖除魔,歧黄医术,本道是无一不通。”
林母大喜,“啊?那太好了,我家聪儿自月娥死后,便一病不起,怕是脏东西霉到他了,既然仙师您来都来了,也帮忙看看聪儿的病吧?”
贺梅却道:“婆婆,张大夫不是说了嘛,聪哥他是遭到背叛,气急攻心生的急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仙师他固有好本事,可这一来二去生怕会打搅了聪哥休息……”
“那这——”
“哎,不碍事的,本道只需过去瞧一瞧,便能知晓令少公子病情如何。”
宋澈不给贺梅再托词机会,起身招呼林母:“老夫人,请带路吧。”
“就瞧瞧也不打搅的,那宋仙师,您请随我来。”
林母将宋澈领至后院一处僻静的卧房中。
瞧那床上,躺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眼窝深陷,面黄肌瘦,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聪儿啊,这位是蓬莱来的宋仙师,你有何病痛都与他说。”当母亲的看到儿子这副模样,不禁潸然泪下。
宋澈假把式坐在床边,号了号脉,翻翻眼皮,看看舌苔,才问病人:“公子生前可有疾病?”
林聪连摇头都显得有气无力。
林母在一旁道:“我林家世代经商,自我丈夫死后,聪儿便负责在外行商,走南闯北,风里雨里,身体好得很,我家里也没什么遗传病,怎就突然倒下了呢?”
贺梅搭腔道:“都怪那淫妇,生前不守妇道,死后还来迫害聪哥儿!”
她又抚摸肚子,一手抹眼泪,冲林聪道:“聪哥儿,你一定要好起来,就算不为了我,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啊!”
一个健健康康的壮年男子,半个月便病入膏肓,即便得癌症也不该那么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澈说道:
“我观令公子印堂发黑,精神灯灭,是中邪的表现——这样,今日阳光明媚,先将少公子抬出去晒晒太阳,补补阳气,我则与道童留下,在房中起一道阵法,隔绝邪气入侵,他的病自会慢慢好转。”
林母叫来家仆将林聪扶上竹榻,随之抬出卧房,只留下宋澈与林玥。
“哎哟,宋仙师可真有本事,硬生生将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林玥捂嘴偷笑。
宋澈取出一沓鬼画符,高声嘱咐:“童儿,你将这些辟邪灵符,每扇门窗贴两张,记住要工整对称。”
“遵命,师傅!”
林玥去贴符。
宋澈顺便在房中寻找起蛛丝马迹,竟意外在床缝中发现一根弯曲的毛发,这根毛……
“仙师,法事做完了没有呀?张大夫说了,聪哥身子骨虚,不适合久晒太阳。”屋外响起贺梅的声音,大有催促之意。
宋澈用布将毛发包裹并收好,林玥的鬼画符也贴得差不多,他回应了声,随即打开房门。
家仆又将林聪抬回卧房躺好,除林母与贺梅外,还跟进来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背着一口药箱,姿态比宋澈这个当仙师的还要清高。
“老夫人,求神问卜若真有用,我们这些医者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张大夫坐至床边,边为林聪号脉边说,显然他这话里有刺。
宋澈呵呵一笑:“你的医术若有用,林公子病为何久不见好转?”
张大夫眉头一皱,加重语气:“公子生的是急病,再加之血气郁积,绝非十天半个月可好转,你一个江湖术士,又怎会懂得?”
宋澈眯着眼睛。
林母赶忙过来打圆场,“宋仙师,张大夫是我们专程从鄂州请来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这有病当治,有邪当驱,只要聪儿病情好转,二位都是我林家的救命恩人,”
她又招呼仆人:
“来人,为二位仙师准备客房,糕点,茶水,斋饭,不得怠慢。”
她再与宋澈道:“仙师,请您们下去休息片刻,待开坛器皿准备妥当,我再来唤您驱魔。”
林母倒是个德善之人。
宋澈瞥了眼张大夫,又看了眼贺梅,不再多言,与林玥离开卧房。
期间,宋澈向带路的仆人询问了些信息,包括贺梅与张大夫的来历。
得知:
贺梅本是鄂州城外,一个酒肆老板的女儿,因林聪经常到鄂州做生意,恰恰两天路程,晚上都要在贺家酒肆歇息,长此以往也就关系熟络,再加之贺梅生得年轻漂亮,邓月娥又无法生育,纳妾的名额自然给了贺梅。
张大夫名叫做张桐,来自鄂州有名医药世家,在林聪病倒后,经贺梅介绍来到林家行医,因林聪病情不稳定,张桐最近都住在林家。
“对了,林公子现居的卧房,是长期在居住么?”宋澈问仆人。
仆人摇头答道:“不是,林公子现居的院子原本是空置的,后来为了能让公子安心养病才搬过去。”
“好。”
宋澈不再多问,心中已然有数。
第三百七十章 阴谋
第三百七十章“阴谋
“你问那仆人这些问题是何意?”林玥好奇。
宋澈将门窗关好,取出先前在林聪卧房中发现的那根毛发,撵在手中仔细打量,并道:
“所有答案,都在这根毛上。”
林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宋澈手上有根毛,但不同于头发,它很粗,很卷,林聪又没有须髯,因此它只能是“阴谋”。
“咦……”
林玥忍不住嫌弃,“纵使如此,又能代表什么呢?森林太过密集,总有那么几棵树会枯萎凋零,在床上发现毛发,也很正常吧?”
“但在林聪床上出现就不正常。”
宋澈说道:“方才我问过仆人,林聪所在的卧房,是病倒后才搬进去的,他卧病在床,根本不可能行房事,那么这根毛发从何而来?”
他又将毛发对准光亮处,好瞧得更清楚些,又道:
“你且看,这根毛发又粗又黑又硬,与常人大不相同,导致毛发旺盛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是人体内分泌会一种‘生理激素’,激素增多,毛发会更浓密旺盛,特别是对于孕妇。”
林玥长长“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这根毛是来自于孕妇……整个林家,怀孕之人只有贺梅。”
宋澈补充道:“贺梅作为林聪的妻子,在床上留下毛发的可能性也更大。”
“可林聪都病成那样了,即便妻子陪护也不可能与他睡同一张床,而即便是同床,也不可能脱裤子吧?”林玥顿了顿,又压低声音猜测:“难道这个贺梅在病床上干过什么苟且之事?比方说……自我慰藉?”
宋澈眉毛一挑,“林女侠还懂这个啊?”
林玥叉着腰,轻哼:“独守空房的女人都懂。”
但这种猜想实在荒唐,丈夫都快死了,她还在一旁乱来,心理变态不是?
“那以林女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此迷局我们该如何去解?”宋澈笑着问道。
林玥想了想,说道:“要是我的话,半夜便潜入林聪卧房,躲在柜子或床底下,瞧瞧一夜之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好主意!”
宋澈将手中毛发轻轻一吹:
“今夜咱就守株待兔,瞧瞧能否通过这根荫毛,揭开一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
入夜前夕。
林家人准备好法坛。
既是演戏,自然要演全套。
宋澈便与林玥,相互配合开坛做法。
先前几次大破红莲教,从那些教徒身上,也学到过不少唬人手段,眼下正好加以应用。
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离开,之类之类……
总之,就跟变戏法儿似的,能将人唬住即可。
最后,宋澈搬出冰箱,暗中往里头加了些水,硝石瞬间产生化学反应,冒出滚滚浓烟,散出阵阵阴气。
“收!”
将盖子那么一盖,抓鬼便算完成了。
“果真是蓬莱来的仙师啊,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林家上下,深信不疑。
宋澈指着冰箱,抚须傲然:“老夫人放心,此乃是蓬莱仙器‘阴阳盒’,祸害令府的厉鬼已被我收入其中,待七天七夜之后,它自会魂飞魄散。”
林母于心不忍,劝道:“毕竟与月娥婆媳一场,叫她魂飞魄散太过了些,不如仙师渡化于她,让她放下怨念,好重新投胎做人。”
“老夫人果然心善,也罢,既然夫人替她求情,本道便网开一面!”
“来人呐,准备酒宴,我要亲自款待仙师!”
林母备下酒宴。
宋澈草草饮了几杯薄酒,便借口要回去超渡,下席与林玥回到客房。
简单准备一番,便打算开始今夜行动,可谁料才到门口,贺梅先敲响房门:
“宋仙师,您可在忙?”
她来做什么?
贺梅笑盈盈站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盘金子,迎门便递给宋澈:“仙师,婆婆突然又改口,说邓月娥怨念太深,即便渡化也难改恶性,直接让她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这盘金子少说也有二百两,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宋澈欣然接过,点了点头,“既是老夫人所嘱,本道应了便是。”
贺梅再三道谢,满心欢喜离去。
宋澈关好房门并反锁。
待听不到贺梅的脚步声,林玥才忍不住骂道:“好歹毒的女人,害人不说,还想叫人灰飞烟灭,这林家母子是瞎眼了还是怎的,竟将这种人接进家里来了!”
“公道自在人心,报应迟早会来,咱们继续行动。”
宋澈将金子包好,与林玥翻窗而出,向林聪所在小院靠近。
许是为了打造‘好媳妇’的人设,林聪平日里的起居都是由贺梅亲自照料,除煎药之外几乎寸步不离。
负责看病的张大夫,就住在院旁不远的厢房。
眼下的小院静悄悄。
以林玥的身手,轻而易举便带着宋澈翻过院墙,再从侧窗偷偷潜入卧房。
床上的林聪闭着双眼,正在昏睡。
宋澈与林玥蹑手蹑脚,钻入床底,守株待兔。
等了莫约一刻钟。
“咵——”
房门被人推开,一双绣花鞋走至床边,听贺梅道:
“聪哥,该喝药了。”
隔了片刻,才听林聪有气无力:
“啊……又是什么药啊,这药我越吃越心慌。”
“聪哥,张大夫说了,药效就是如此,你快将他喝了吧,喝了你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来……我喂你。”
“哦,好……”
躲在床下的宋澈,越听越不对劲儿,怎么老感觉这桥段似曾相似?
潘金莲喂武大郎喝药?
待药喝完,又听贺梅道:
“聪哥,你躺下休息,我再请张大夫来为你看诊。”
“好……”
贺梅离开卧房。
莫约一刻钟后,房门再次打开。
这次,绣花鞋后面还跟着一双靴子。
穿靴子的将关上房门,迫不及待便贴紧了绣花鞋,发出情欲般的低吼:“梅梅,你可想死我了!”
“哎,你猴急什么呢!万一他还醒着怎么办?”
“你放心,吃了我的迷药,就是在他身边敲锣打鼓他也醒不过来……再说了,就算他是醒着的那又如何?还不是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欢爱?”
“你真坏……”
靴子与鞋子都很精致,偏偏是穿它们的人爱搞破鞋。
奸夫淫妇!
第三百七十一章 捉奸在床
“桐哥,我总觉得今日来的那道士,还有几分真本事,他能将宁月娥的冤魂收走,说不定真能将林聪的病治好。”
奸夫淫妇,发泄完后,腻歪闲谈。
“哼,什么狗屁本事,就是些江湖骗术罢了,骗骗你们这些小地方的人尚可,鄂州城勾栏里的杂耍班子,个个都有他这种本事,”
张桐说道:“你不用担心,给林聪喂的药,乃我张家祖传秘制,连续服用一个月,死了连仵作都验不出来,倒是那老太婆精明得很,你得小心些,莫要露出马脚了。”
“放心吧,如今我肚子里已有你的骨肉,只要一拿孩子说事,这老太婆便会犯糊涂,什么都信我了。”
“等林聪一死,再想办法除掉那老太婆,林家从此便改名姓张了。”
“哼,你不知我这些日子,我扮起相来有多累呢。”
“那我,就再好好补偿补偿你,我的小美人儿……”
“咯吱咯吱咯吱……”
床上又响起一阵晃动。
床下躲着的宋澈与林玥,恨得牙痒痒,听得心痒痒。
半刻钟后,床停止晃动。
那奸夫淫妇又腻歪了片刻,约定好明晚再相见,张桐穿上靴子,大方走出卧房。
隔了一会儿,贺梅也穿上绣花鞋,端着药碗离开卧房。
宋澈与林玥这才从床底下钻出。
瞧着依旧昏睡的林聪,同为男人的宋澈心里好不是滋味儿,被当面戴绿帽子不说,还要被害性命。
鬼,有人心歹毒么?
二人未敢在房中多留,原路回到客房。
“真是太气人了!”
林玥捶胸顿足:“咱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告诉林母,揭发这对谋财害命的奸夫淫妇!”
“嘘……你小声些。”
宋澈说道:“我何尝不想今夜将他们抓住,可咱们毕竟躲在床底下,又是外人,万一被他们打一耙该如何?目前最好的办法,是让林母亲自去捉奸。”
“如何捉奸?”
“只待明夜,我自有妙计。”
“那今夜呢?”
林玥眨眨眼睛,躲在床底下,早已一肚子火。
“今夜自然是与林女侠共度良宵了。”
“哎宋澈,你说这林家,才纳一个小妾,便被搅得乱七八糟,你招惹了那么多女人,怕不怕有朝一日,她们也来喂你吃药,夺你的家产啊?”
这……
还真是个问题!
“我这么粗大,我会怕?”
……
……
翌日。
平安镇都传开了。
林府请来的蓬莱仙师,已将红衣女鬼收服。
昨夜确实没再见到女鬼出没,全镇的老百姓都深信不疑。
宋澈则借口要闭关七日处理冤魂,林玥则暗中监视张桐的一举一动。
很快,
夜幕降临。
大约戌时刚过。
林玥推门告知:
“果然如昨夜一样,奸夫淫妇又以治病为借口,在房中苟且私会!”
“很好,你就守在小院门口,别让奸夫给逃了,我这就去通知林母,带人来捉奸。”
“没问题!”
林玥取走佩剑退下,宋澈则快步去找林母。
“我要见老夫人,有极其重要之事!”
丫鬟见仙师急切,不敢多耽搁,转头跑进庭院。
不一会儿,林母匆忙走出院子,“仙师如此急切,所为何事啊?”
“大事不妙啊!”
宋澈故作懊恼,“是我低估那厉鬼的怨念,不小心又让她给逃了,她叫喊着要去找令郎与夫人索命!”
“啊?”林母脸色大变,“那那……那聪儿与小梅岂非有生命危险?仙师,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老夫人不必担心,这孽畜已被我重伤,你赶紧纠集府上所有青壮年男子,往令郎所在的小院聚拢,我要借助他们的阳气,摆下纯阳阵法,困住那厉鬼……但千万要记住,不可高声言语,需轻声慢步,免得吓跑了那厉鬼。”
“好好……”
林母连连应好,并催促丫鬟赶紧去叫人,自己则随宋澈赶往林聪所住小院。
林玥持剑守在院门口。
“如何?那鬼可有出来?”宋澈问道。
林玥斜了林母一眼,说道:“倒是没看见那鬼出来,不过里头好像正在发生‘打斗’,而且还十分火热。”
“啊?那仙师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进去救聪儿与小梅啊!”
林母万分焦急。
宋澈神色淡然:“不慌不忙,以令儿媳的泼辣劲,厉鬼也奈她不何,还是等人到齐后,再一起进去捉鬼吧。”
很快,十几个青壮年家仆,手持棍棒,压低脚步来到院外。
“听我说,待会我冲进院子,你们迅速守在屋外,以及各窗台下,但见到有人跳出来,不论是谁,挥棒子便打,可明白?”
“仙师,鬼不是魂魄么?我们这棒子能打鬼么?”
“当然能了。”
打色鬼绰绰有余。
与众仆交代完毕后,宋澈一脚踹开院门,大喝一声:
“呔,孽畜,哪里逃!”
携众家仆蜂拥而入。
按照计划,家仆守住门口与窗台,宋澈与林玥,林夫人快速冲进卧房。
贺梅刚将衣服穿好,披头散发站在床前,举足无措,满脸惊恐。
“看来少夫人与那只厉鬼‘搏斗’得很激烈啊,连衣服都被扯开了。”林玥暗讽。
“儿媳莫怕,仙师已设下阵法,今夜那厉鬼插翅难飞了!”
林母拉过贺梅护在身后,又看宋澈:“仙师,那厉鬼没逃走吧?”
“当然没逃,这么多个壮汉守在屋外,他往哪里逃?他啊,就在房中,你们且往后站,我与道童来收服他。”
宋澈象征性地在房中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床边,猛地往地上一趴,歪着脑袋往床底瞅去——
霍!
与床底下的那位,来了个四目相对。
事实证明,隔壁老王,都躲床底。
张桐一个劲儿使眼色,哀求宋澈莫要声张。
“出来吧你,奸夫!”
林玥扼住张桐的手腕,一把将之拖出床底。
“老夫人,你们林家的确有鬼,却不是厉鬼,而是色鬼,贪婪鬼,谋财害命的鬼。”
宋澈指着赤条条的张桐,与衣衫不整的贺梅,冷声道:“他们两个,借治病为由,给少公子灌下迷药,就在这间房,这张床,狼狈通奸!”
林母瞪大眼睛,一时气血攻心,呜咽一声,仰头晕了过去。
张桐见事情败露,奋力挣脱林玥,想从窗户逃跑,哪儿知刚窜出去,候在外头的家仆当头便是一闷棍,敲晕!
贺梅,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戏子怜人
奸夫淫妇,全部送官。
邓月娥的冤屈得到洗刷,顺利回到林家,断了毒药的林聪,第二天明显有所好转。
前前后后,不知不觉,已在这小镇子耽搁三日,宋澈他们也即将起程赶进度。
林母为答谢恩情,又点了五百两银子,送予他们当盘缠。
这一路走下来,花销虽不小,可赚的也不少。
“江宁城南泥巷中,有个老叫花子叫做‘蹇赛仙’,此人卖的药颇为神奇,林夫人不妨找他去求几味好药,说不定来年便可握瑾怀瑜。”
自上次宋澈用“闷倒牛”将陆吉迷倒后,便肯定了老叫花子是个世外高人,恰逢林家为传宗接代发愁,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引荐引荐。
“多谢几位恩公。”
“那么,告辞了。”
赶马,起程。
下一站,鄂州城。
要说扬州,苏州,杭州是运河边上的明珠,江宁是秦淮河畔上的明珠,那么鄂州与江陵便是长江中游上的明珠。
谈及鄂州,就不得不提天下四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
大梁虽非正史王朝,但民俗地理,风土人情与宋朝几乎相同,黄鹤楼可能会有别称,但一定矗立在江畔之上。
既然已经走到了湖北,这座自古文人骚客都向往的名楼,若不去游历一番,必会留下遗憾。
当下,离鄂州不到一百五六十里,今日歇一夜,明日即可达。
“站住!给我站住!”
好凶狠的呼喊!
赶车的林玥大呼不好:“好像是江宁那帮人!”
多半是在平安镇耽搁了些时间,才叫他们给追上来了,宋澈探出脑袋,只见五六个身骑快马的黑衣大汉,气势汹汹朝他们追来,其中还有几个熟悉面孔,具是昔日在飞凤楼里见过的陆吉的保镖。
该来的总会来,不来还不心安!
宋澈取一枚火葫芦,与沈文君与琴若嘱咐了句:“你们留在车内。”随即让林玥将马车靠边,坦坦荡荡,下车面对。
五个壮汉迅速将马车围拢。
“看你们往哪儿跑!竟敢下毒害我家公子,快快束手就擒,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为首的刀疤脸瞪眼呵斥。
宋澈不慌不忙,笑道:“这位好汉,我想你们公子肯定是误会,我从未给他下过毒药,那些男倌也是专门点去侍陪他的,银子还都是我掏腰包付的哩。”
“你这奸诈之徒休要狡辩,如今我家公子吃喝拉撒都成问题,这全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是好事,是好事,至少你家公子这辈子不会再便秘了,呵呵呵……”
“啊呀呀呀,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看刀!”
刀疤脸就要挥刀。
林玥先他一步拔剑,纵身而起,攻其不备,一脚将之从马背踹下,怒斥:
“一群歪瓜裂枣,我没将陆吉那淫贼阉了便是好事,尔还敢追上来找死!”
“他妈的,愣着干什么啊!一起上啊!”
刀疤脸从地上爬起,招呼其余汉子,一起向林玥砍来。
林玥不惧敌多,主动近身搏斗,霎时间,大道上,刀光剑影,呯呯嘭嘭。
女侠纵然神勇,可以一敌五,难以占据上风。
宋澈举着火葫芦,无奈交战双方身形变换太快,这一炸弹下去,万一误伤自己人该如何?
就在双方缠斗得难舍难分之时,忽听一声大呵: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以多欺少!”
随之,见三个手持长棍的布衣青年,跑来加入战斗,助林玥一同扛击大汉。
青年的长棍耍得虎虎生威,林玥有了助手,一鼓作气占据上风,几番拳脚相加,刀疤脸众汉揍得鼻青脸肿。
“快撤!快撤!”
刀疤脸见势不对,招呼众汉子,夺马落荒而逃。
“若不是我们一路追赶,身心疲惫,否则岂能落败于你们,你们给老子等着,这事儿没完,没完……”
狠话还没放完,人先跑没了影儿。
“多谢三位兄弟出手相救,我一个人,还真不好对付。”
林玥摸一把额间香汗,与三个布衣青年,抱拳行了个江湖最高礼节。
三个青年,两高一矮。矮的那个便是先前呼喊“以多欺少”的那位,年纪二十出头,生得虽十分阴柔,手持木棍的模样,却不失英武神勇。另两个高的,浓眉大眼,孔武有力,笑容十分淳朴憨厚。
“龚妹你瞧,又有人将你误认为男人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你真要变成男人。”高壮青年笑道。
原来那矮个子青年,不是男儿郎,而是女娇娥。
“原来是个姑娘啊,失敬失敬。”林玥赶忙道歉。
女娇娥笑着摆了摆手,“不碍事儿,我喜欢当男人。”
这时,沈文君与琴若也下了车,与宋澈一起再次上前来道谢。
“我们班子就在前边儿的凉亭里歇脚,忽然听到一阵打斗声,便过来瞧了瞧,方才那帮汉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
得知:
女娇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龚灵芝。
两个青年分别叫做二郎与三郎。
三人都来自戏班子的练家子,怪不得武艺那么好,又爱打抱不平,原来都是行走江湖的卖艺人。
正好宋澈他们也要歇脚,便一同去了前边儿的凉亭。
宋澈本以为,龚灵芝他们只是三五个人的小戏班子,可一到凉亭,瞧见好几车的器具,二三十个相同服饰的戏子怜人,才明白原来是大戏班子,甚至还有个班号叫做“喜来人”。
“爹,你还叫我莫多管闲事,你瞧,我与二哥,三哥,救回来四个贵人!”
龚灵芝蹦跳般冲进凉亭,拉出来个四旬好几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身体看似并不怎么好,一副萎靡气短的模样,有着与他年纪不符的苍老。
“林大哥,这是我爹,喜来人的班主。”龚灵芝又与宋澈他们介绍。
“咳咳。”中年人轻咳了两声,冲着宋澈他们便弯腰行了个大礼,相当恭敬:“小人龚震,见过几位官人。”
并不是他太讲礼数,而是在“三教九流”根深蒂固的当代,戏子的地位只比妓女高那么一丢丢,
甚至就财力而言,登台献艺的戏子怜人,比侍寝陪睡的娼妓还要低贱。
这些个卖艺人,通常都是在勾栏里表演,讨要赏钱多了,姿态也就放低了。
反观现代戏子,不仅态度高傲,敛财无数,还会……偷税漏税。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与戏班子同行
“班主莫要客气,今日若非龚小姐与二位好汉出手相助,我们恐怕还真难以从那群凶徒手中脱身。”
宋澈赶忙将龚震扶起。
“嘿,爹,他竟然叫我龚小姐,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叫过小姐呢。”
龚灵芝眨眨眼睛,一句“小姐”便叫她好欢喜。
“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贵人、官人,就是普通人而已,”林玥抿着胸口说:
“我呢,就是个看门护院的。”
她指着宋澈:“他呢,是贩夫走卒的。”
她又指着沈文君与琴若:“她们两个,是织布刺绣的。大家都是市井之徒,不分高低贵贱。”
这时,却听一个女人笑言:
“若穿锦衣绫罗的都是市井之徒,那咱这些穿麻衣布衫的又是什么呢?”
凉亭中走出个青衣少妇,年纪三十岁上下,穿得虽不是锦衣绫罗,确是绸缎料子,长相虽不算惊艳,气质却带三分媚骨,一步一行,一颦一笑,皆有几种风情。
青衣少妇身后,跟着个儒衫青年,年纪二十七八,温和儒雅,颇显老成。
不论青衣少妇还是儒衫青年,都比其他优伶更“潮流”些。
“奴家乔琴,拜见几位官人。”
青衣少妇欠了欠了身子,又笑着问:“不知几位官人从哪儿来呀?为何会招惹那群凶徒?”
有些人的心思单纯,有些人的心思缜密。龚灵芝就是单纯的,而这位乔琴则是缜密的。
站在戏班子的角度,宋澈他们是陌生人,没必要为一群陌生人,与一群凶徒结仇。
宋澈坦然道:“我们从江南来,先前路过江宁,不慎招惹土豪恶霸,方才那些凶徒便是恶霸的家仆。”
乔琴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这世上坏人太多了,凡事都得长个心眼不是?”
宋澈笑道:“出门在外,是该谨慎。”
“林大哥,你们是要去哪儿呀?”龚灵芝突然问道。
也不知是林玥方才击退凶徒时展露了风姿,还是本身就很吸引姑娘,龚灵芝对她格外钟情,一口一个“林大哥”叫得好亲热。
“我们啊?”林玥瞥了一眼宋澈,说道:“我们要到西南去进货,沿途顺便游览风光。”
“那要经过鄂州咯?”
“是啊,鄂州是个大城市,兴许会在那里歇上一两日。”
“那敢情好,我们班子正要去鄂州献艺,咱们同行如何?”
龚灵芝兴奋邀请。
同行搭伙自然最好,免得那刀疤脸又折回来找麻烦。
宋澈欣然答应。
在凉亭歇脚片刻,继续起程赶路,宋澈他们不再乘马车,步行跟着戏班子走。
“喜来人”班子,在湖北与湖南十分有名,全班有三十二人,最小的年纪才八岁,往常在勾栏里、大街上瞧见的,什么银枪锁喉,胸口碎大石,唱歌,跳舞,耍猴……
用他们的话来说:“吃这碗饭的人,就没有整不出来的活儿!”
他们要是生活在现代,随便开个直播,整两个技术活儿,那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猴子耶,竟然是猴子……”
可把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郎君高兴坏了,围着一笼猴子逗个不停。
戏班子的地位,在当代或许是低贱的,但宋澈认为,他们的本事,以及给观众带来的欢乐,是最有价值的精神财富。
龚灵芝一点儿也不认生,是个很爱笑的姑娘,自宋澈他们跟着戏班子起,她便一直围着四人打转,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是不是所有江南人,都跟林大哥你们一样,长得又白又俊?”
“听说你们江南人都是猫舌头,一吃辣的,烫的就能要命,是不是真的哟?”
“我从小跟着我爹,走南闯北,就是没去过江南,还从没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
就似个乡下来的小村姑,憧憬外面大城市的生活。
其实商人与戏子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个走南闯北经商,一个走南闯北谋生,沟通起来并无障碍,聊得到一块儿去。
通过路上闲谈,宋澈也从龚灵芝口中,得知了许多戏班子的事:
龚灵芝五岁便跟着父母在外谋生,从刚开始的街头卖艺,再到如今的大戏班子,吃过不少苦头。
先前所见的那个青衣少妇乔琴,原来是龚灵芝的后妈,曾是艺伎出身,后来嫁于龚震,成了老板娘,一起管理整个戏班子。
那个儒衫青年是大郎,与二郎,三郎都是龚震收的义子,大郎因不适练武,便被培养成了账房先生,负责整个戏班子的出纳,是整个班子里最有文化之人。
“林大哥,你们这几日去鄂州啊,算是去对了……鄂州城重修‘白鹤楼’,恰好后日竣工,还赶上鄂州知府五十岁华诞,张大人会在白鹤楼设宴款待众宾,咱‘喜来人’班子,正是被邀请去演出的,到那时,说,唱,戏,曲,杂技,所有表演都可免费观赏哟!”
“是嘛?”
林玥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个演艺的,比看客还要期待啊?”
龚灵芝亮着眼眸,笑道:“那是自然啦,能受官府邀请登台演出,对咱戏班子而言,本就是一种荣誉。若是演得好,张大人高兴,定有收获不少打赏,”
说到这儿,她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落寞,不过片刻又重燃了喜悦,“宴会当日,鄂州城里的张神医肯定也会在场,将他逗开心了,又得了赏赐,我就可以请他为爹看病了。”
“龚班主的病,很严重?”宋澈随口问了一句。
龚灵芝点了点头,不禁再次落寞:
“小时候,爹娘为了养活一家人,风里雨里在街头卖艺,演的又是些伤身体的狠活儿,身体落下了不少病根,我娘便是因为当时贫困,没钱治病而离世的,”
她再次抬头,充满希望与热情:
“如今熬出头啦,戏班子一场演出的收益,足以让咱丰衣足食,等爹的病被神医治好,我便用攒下的钱为他买一座小院儿,让他享清福,嘿嘿。”
小小的憧憬,最真挚的爱。
多么至真,至善,至孝,至美的姑娘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上刀山
抵至鄂州城郊时,夜幕已完全降落,戏班子不走夜路,便打算就近歇息,但由于成员实在太多,住一晚花销颇大,他们通常就地扎帐篷,搭棚户露宿。
“我们请你们住店吧,也花不了多少钱,算作报答今日出手相助之恩。”
难得有缘同行,城郊驿馆也不贵,宋澈诚恳邀请。
龚震再三推辞也抵不过宋澈热情,戏班子便同住进了驿馆,还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晚饭过后,大家早早回客房休息。
睡到半夜时,宋澈突然被一泡尿憋醒,模模糊糊间便出了门。
旱厕实在太臭,他想着到驿馆旁的小树林里解决。
刚走到树林口,忽然听见一阵曼妙且附有律动的喘息声,他瞬间清醒大半。
哎嘿?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有人在打野。
宋澈揉了揉眼睛,寻声往树林里望去——
月光映照,树影斑驳,只见那忽明忽暗之间,一个骑着另外一个,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不停摇摆。
树林里光线不好,瞧不清男女模样,缠绵的二人,几乎已忘我,此起彼伏的喘息,听者心神荡漾。
驿馆中除了宋澈他们便是戏班子,这两个暗夜偷欢的痴男怨女,肯定是戏班子里的人。
男欢女爱,可谓人之常情。宋澈不想干打搅人家的缺德事,打算慢步退出树林,谁料脚下偏偏有根枯树枝——
“咔嚓!”
树枝断裂,声音清脆。
喘息声戛然而止。
交配强制性中断。
哎妈呀,坏事儿了。
这时若往回跑,肯定会被发现,虽然这对男女干的勾当也不光鲜,可偷窥总归是不太好的。
宋澈急中生智,学着猫叫了两声:
“喵喵~”
人学猫叫,是最像的。
“原来是猫啊,吓我一跳。”听男人叹气。
“哎,我看咱们今夜到此为止吧,待会儿万一有人起夜,听到了该怎么办?”女人担忧道。
“我正性起呢,若是终止了,今夜叫我如何是好?师母,你再抬高点儿,我很快就要完了……”
“真不害臊。”
腻腻歪歪之余,啪啪声再次响起。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若两情相悦,寻些刺激倒还能理解,可听他们对话,岂不是有悖人伦么?
初见乔琴时,便觉得她有媚骨,没想到竟如此放荡,与徒弟通奸。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奇怪,乔琴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纪,又是个艺伎出身,嫁的男人又身患重病,在欲望面前,贞洁被完全抛之脑后。
只是可怜了龚灵芝的老爹,被自己徒弟扣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唉……
这几日来,是捅了贱男淫妇窝了怎么的?竟遇到些荒唐事。
当然,再荒唐的事,也是人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管不着。
宋澈悄悄退出树林,回房继续睡觉。
翌日一早。
宋澈来到柜台结账,恰逢龚大郎也在。
“陈公子,我与师傅师母商量过了,还是不好意思让你们破费,所以咱们戏班子的钱我已经付过了。”
龚大郎讲明了一句,也不等宋澈说话,转身便离开了柜台。
宋澈内心冷笑,听龚大郎的声音,完全可以肯定,他正是昨夜偷腥的“男主角”。
穿得人模狗样,一副文质彬彬,干的事却最龌龊。
宋澈付了房钱,沈文君她们也都差不多醒来,简单用过早饭后,随戏班子继续出发。
一个时辰后,鄂州城到了。
江畔上的明珠,楼房精美紧密,大街上车水马龙,码头上漕运繁华,江波上鱼歌互答。
临江堤坝,一座雄伟高楼拔地而起,檐角挂着灯笼与惊鸟铃,楼下插着一排排彩旗,一匹红绸将楼身包围,宛如个系着腰带的雄伟汉子,傲立于长江之畔。
正史叫黄鹤楼,这里叫白鹤楼。
白鹤好似比黄鹤更有仙气一些。
官府专门在距白鹤楼不远的客栈里为戏班子安排了住处,宋澈等人索性也住在这间客栈里。
戏班子落脚后,便开始了忙碌,负责打杂的伙计,到白鹤楼前搭建戏台,负责表演的优伶,则在客栈后院找了块空地,为明日庆典排练节目。
“厉害!厉害呀!”
戏班子排练,宋澈等人便坐在一旁,抢先“尝尝鲜”。
只见二郎,用额头顶着一根四五丈长的竹竿,龚灵芝身形敏捷如猴,三两下便爬上杆顶,她金鸡独立在杆顶,双手还能不停转碟子。
耍杂技,滑稽戏,吹拉弹唱,傀儡戏,皮影戏,画沙书,乔相扑,走钢丝……二十几个节目,光是看彩排都叫人咂舌称赞,待明日正演,必定精彩翻倍。
还有最狠的压轴节目——
只见两辆牛车,拉来四口大铁箱,每卸一口箱子,都要四五个壮汉。
箱子里躺着的是一柄柄丈许长,两尺宽的大铁刀。汉子们将铁刀从箱中一节节取出,就地拼接成一柄七八丈长的大弯刀!
“这……这刀也太大了吧?是做什么的啊?”
几个江南来的,光是瞧见这刀,便已瞠目结舌。
龚灵芝傲然道:“这个啊,是我爹的拿手绝活,整个大梁王朝,能演出来的不超过三个人——上刀山!”
“上刀山?!”
“不错,明天这把刀将会被竖起来,我爹要光脚从刀柄走到刀尖,中间还能独立,倒立,头立!”
“这这这……”
沈文君取一根手帕,试了试刀刃,不说多锋利,叫人皮开肉绽绰绰有余。她娥眉微蹙,劝道:
“妹子,这表演也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便会划伤,而且还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哎,呸呸呸,总之太危险,这钱还是不赚的好。”
琴若也来劝道:“对呀,龚班主他身体又不好,岂能再在这刀山上冒险,我看你们安排的节目已经够精彩了,这节目不要也罢。”
龚灵芝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一声叹气所取代,“我何尝不想劝爹他放弃,可这次庆典两湖权贵都要来观看,爹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灵芝说得没错。”
这时,乔琴与龚大郎结伴走来,听她道:“若能在如此盛典表演上刀山,喜来人班子必能名声大噪。”
龚大郎也从袖中取出一块铁砂,冲龚灵芝道:“师妹你放心,我会将刀刃再磨平些,以师傅他几十年的功底,这节目只是小菜一碟。”
龚灵芝撇了撇嘴,“要是让爹知道,你将刀刃磨平了,他定会大发雷霆。”
“谁都知道师傅性子倔,不服输……”龚大郎又叹:“可惜啊,我们这些徒弟学艺不精,否则便替师傅上阵了。”
旁人眼里,他一片好心。
宋澈眼中,他惺惺假意!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天下才子尽低眉
四月二十三,白鹤楼重开,恰逢鄂州知府张阁五十岁寿辰,大摆筵席于楼台,邀两湖文人雅士,权贵巨贾,共聚名楼采风赏景。
喜来人众优伶,清早便来到舞台后,只待众宾齐聚,开锣擂鼓登台。
江畔堤坝,人山人海,尽是前来观赏表演的鄂州城百姓。
宋澈懒觉才睡醒,赶到白鹤楼前时,好位置已被人占去,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根本就看不到嘛。”
沈文君踮着脚尖,昂起脑袋,欲将戏台子看个穿,可无奈身高实在有限,看到的只能是一颗颗人头。其她两位小郎君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当代宋澈还是蛮高的,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宋澈!”
“干啥?”
“我们看不到!”
“谁叫你们要睡懒觉的,人家天不亮便搬着小板凳,果子,茶点来占位了,咱总不能去插队。”
“我们想去那儿看戏!”
沈文君指着白鹤楼信誓旦旦。
宋澈耸了耸肩膀,无奈道:“我们又不是贵宾,没有贺帖上不去的。”
三个小郎君,瞪着渴望大眼睛,全方位对宋澈进行精神攻击。
矜持不过片刻,宋澈便败下阵来。
那当然,想当然,他宋澈岂能待在堤坝上看戏,非得去那白鹤楼,当一回座上之宾!
“走,咱想个法子,登白鹤楼去!”
……
白鹤楼前,有衙役看守,又见几个衙门里的文职,做着迎宾收礼的勾当。
“哟,张员外,您远道而来,请楼上坐……”
“刘大人,忙里抽空,感谢赏光!”
“郑先生,您来得正好,此名楼重修,正缺一首名诗,一篇名赋正其气魄,到时酒酣,您可得提笔啊!”
往来无白丁,皆是权贵人。
宋澈他们来到楼前,穿着打扮是贵人,偏偏缺了张贺贴。
“几位面生,您们是?”迎宾的老儒生笑脸问道。
沈文君有礼道:“老先生,我们是江南来的商旅,恰巧路过鄂州城,正逢双喜临门,便想——”
“原来是过路的啊。”
老儒生当即没了笑脸,抬手指着楼外:“那边到处都是酒馆茶摊,你们自己去挑个位置即可,白鹤楼上的宴席有限,恕不招待。”
沈文君当即摸出两锭银子,笑道:“我们随礼如何?”
老儒生轻哼,看都不看一眼,“这可不是随不随礼的事,有些地方不是有钱便能上去的。”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白鹤楼又不是你家大人私有之物,登州的蓬莱阁,杭州的临江阁,运城的燕雀楼,这些名楼都可免费让人游赏,且明文规定,楼阁不允私用,你们竟在这儿摆席会客,依我看啊,庆祝名楼重开是假,贺寿收钱是真!”
林女侠毕竟是跟过王爷之人,这话怼得没有一点儿毛病。
请戏班子庆祝白鹤楼重开,花的是公家的钱;当官儿的五十大寿,收的私家的钱。
拿公家的钱、借公家的名义,来干私家的事儿,这是当官的惯用伎俩。
许是被说中了,老儒老脸通红,指着林玥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口无遮拦,来人呐,给我将这些卑商叉走!”
“且慢。”
宋澈笑着拘礼:“师爷勿要生气,我这位兄弟,一向心直口快。我们虽是过路的商旅,却是带着厚礼来的,这份礼物,再多钱财也不可估量。”
老儒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澈,却不信:“你真当我老眼昏花么?你们分明是打着空手来的。”
“既不是世俗银钱,自然不用提在手上,”宋澈笑道:“方才听师爷说,差一篇名诗为白鹤楼注入魂魄,在下不才,恰好有一首诗,可胜此任。”
“你?哈哈哈……”
老儒生不屑大笑:“你一个贩夫走卒的,算盘子儿拨得响我还信,你也会作诗?”
宋澈傲然一笑,高声道:“我这首诗一出,千篇万律无韵色,天下才子尽低眉!”
“好狂傲的口气!”
先前那位“陈先生”,应是本地大才名士,他折了回来,轻蔑望着宋澈:“俗世俗人俗话俗事,说的便是你这类人。”
那老儒生来搭腔:“这位陈三桥,陈先生可是鄂州第一名士,你敢在他面前自称天下第一,简直是鸭子拉马车,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
宋澈淡淡一句:“是真是假,笔墨伺候,可见真章。”
“好!那就拿笔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
陈三桥振臂招呼,老儒生将笔墨端来,好些儒士宾客都聚拢过来看热闹。
宋澈与沈文君使了个眼色,由于他毛笔字写得实在糟糕,因此作诗都由夫人代笔。
沈文君会意,折袖执笔点墨,走到白鹤楼墙边。
“哎哎哎,你们干嘛呢,这墙才刚刚漆好,怎能将它糟蹋了?”老儒生欲来阻止。
沈文君却道:“你急什么?出自我兄弟之口的诗句,还从未有过不好的,他的诗能题在这面墙上,是整座白鹤楼之幸,亦是整个鄂州之幸!”
宋澈不再多废话,一字一句念叨:
“白日依山尽,长江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登鹳雀楼》虽描写的是黄河奔流之景,但长江与黄河终会入海,魔改两个字无伤大雅。
王之涣先生的这首诗,被后世誉为“五言绝句之最”,谁能打?还有谁!
此诗一出,众生皆叹,就连那高傲的陈三桥,也不禁低眉念叨赏析。
“如何,这首诗,够不够登楼入席?”沈文君将笔递给老儒生。
老儒生合拢下巴,尽管难以置信,可好诗就是好诗,说它是白鹤楼之幸,一点儿也不夸张。
“够了,够了,原来……原来是江南来的大才啊?方才是老生眼拙,几位贵客楼上请。”
老儒生将宋澈等人恭敬迎入白鹤楼,又赶忙招呼下人:
“快!快将此诗临摹拓写一份送去给张大人,咱白鹤楼今日得此诗,必定会千古不朽!”
若岳阳楼没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若滕王阁没有王勃的《滕王阁序》,绝对不会美名传四海。
鬼斧神工打造的是躯体,诗词歌赋注入的是灵魂!
不论造物,干事,做人,行文,都要有灵魂!
才能永恒!
第三百七十六章 是意外还是谋杀?
一首古诗,得众星捧月,成座上之宾。
面对一众虚伪的奉承,宋澈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多去理会。
对于鄂州,他们只是匆匆过客,没必要留下太多。
“咚咚咚!”
铜锣声响起,时辰已到,戏班子开演。
白鹤楼上众宾,坐在席位间,便可大看戏台。
五花八门的杂技,惟妙惟肖的口技,眼花缭乱的歌舞,精彩刺激的绝活。
戏子优伶奋力的表演,赢得了一阵叫好声,正应了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当酒过三巡时,众宾酣然沉醉,热情高涨,台下呼声也达到顶峰。
压轴节目“上刀山”即将登场。
见几个壮汉,推着一柄三层楼高的大弯刀来到楼前,喜来人班主龚震,黑色布褂系红色腰带,许是因为兴奋,苍白的脸颊如今气色红润。
他与各位看官挥了挥手,先取一根布条,当着众人的面,在刀刃上划断,证明这是真本事。
“好!”
掌声如雷,楼上的贵宾,也不禁纷纷起立,来到楼边观看。
见龚震轻轻一跃,跳上刀柄,双手张开保持平衡,一只脚踏上刀刃,另一只脚跟上,在陡峭的弯刀上如履平地。
落差越来越高,刀刃越来越陡。
众看客屏息凝神,纷纷为龚震捏一把汗。
“快!快看!他即将登顶了!”
有人惊呼。
龚震距刀尖只差一步之遥,也是最大,最难,最陡的一步。他左脚先跨出,正准备借力抬右脚——
突然!
脚下一滑!
整个人失去重心,迎头撞在刀刃上。
“啊!”
只听一声惨叫,龚震从空中跌落。
“嘭!”
重重摔在地上。
“爹!”
“师傅!”
意外还是发生了。
“张神医,快快救人!”
说起这个张神医张天阳,先前在林家抓到的那奸夫张桐,好像还是他亲儿子。
宋澈拉着张天阳便往楼下跑。
龚震睁大双目,倒在血泊之中,对于一个几十年的老戏骨而言,用失败来葬送自己,是多么遗憾?
张天阳探了探龚震脉搏,摇头叹气:“他……死了。”
“爹啊!”
龚灵芝扑在龚震尸体上嚎啕大哭,千般痛苦,万般悔恨:“女儿不该让你表演这上刀山!”
原本喜庆的盛会,急转成一出悲剧,看客们纷纷散去。
“真是晦气!早知道请别的戏班子了,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儿!”鄂州知府张阁,气愤走出白鹤楼。
衙役围上前来,催促着:“赶紧抬走!莫要脏了白鹤楼的祥瑞!”
几个徒弟抬起龚震尸体,架着几乎瘫软的龚灵芝,离开白鹤楼。
曲终人散,戏毕台空。
“唉,我早就说了,这节目太危险,他要是听劝,岂会有今日的悲剧。”沈文君不禁叹息。
宋澈皱眉望着高耸的大弯刀,心中不禁疑惑,如此熟能生巧的一个绝活哥,前几十步都游刃有余,为何偏偏最后阶段却出现失误?
而即便他站不稳,也可用手扶刀身,但方才瞧他跌落的姿势,更像是脚底打滑了。
一个拥有几十年功底的老戏骨,怎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有蹊跷!
“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次表演并非失误,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
……
由于客死异乡,戏班时年流浪在外,没有祖屋停放尸体,龚震只能暂时安置在义庄。
龚震的意外横死,也给整个戏班子带来了不小的创伤,不仅名誉受损,工钱与赏钱也不会再有。
顶梁柱断裂,房屋摇摇欲坠,屋中人惶恐不安。
此时此刻,当有人站出来担当大梁。
义庄内。
众戏子相聚一堂,当着龚震灵前,决定班子大任。
“家不可以一日无主,咱现在必须得选一个新班主出来主持大局,”
乔琴顿了顿,望着跪倒在灵前已哭得双眼红肿的龚灵芝,轻叹道:
“灵芝作为震哥的女儿,理应继承他衣钵,可自古以来,女子不当家,她又太年轻了些……灵芝啊,不是娘对你有偏见,你也应该清楚,咱吃这口饭有多不容易,你爹昔年为了能接到登台的机会,一连应酬了好几天,喝酒喝到吐血,你作为女儿家,着实不合适。”
龚灵芝狠狠咬着嘴唇,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乔琴也未多理会她的感受,转头看向三个徒弟说道:
“你们三个作为震哥的义子,从小就跟着他跑江湖,子承父业,合乎常理,因此这戏班子的新主,将从你们三人中选出来,”
她又问道:“可有自荐的?”
三个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大郎发话了,他道:“琴娘,二弟,三弟,都有好本事,我不能与他们争,还是从他们之间选吧。”
二郎赶忙说道:“大哥,我与三郎除了有把子力气,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怎能担当班主呢?”
三郎也说道:“对啊,我们哪里当得了班主,倒是大哥你,有学识,有见识,平常就负责管理班子内的大小事务,依我们之见,这新班主由你当最合适了。”
众戏班成员,也都觉得这话在理,纷纷举荐大郎。
大郎谦虚推让,目光却瞥向乔琴:“琴娘,师傅死后,你便是戏班子里的长辈,此事还是有你来决定吧?”
乔琴见众成员呼声如此之高,也应和道:“大郎你的确德才兼备,适合当任新班主,只是……”
她又看向龚灵芝:“震哥时常与我说,他只有灵芝这么一个女儿,谁若是能娶了她,谁就能接任他的位置,大郎你要当班主,就须得娶灵芝为妻。”
“那敢情好啊,徒弟成为女婿,亲上加亲,老班主若还在世,一定也会同意的!”
“是呀,大师兄配小师妹,是郎才女貌,本来就好般配!”
众戏班成员都认可这桩亲事。
龚灵芝终于忍不住爆发,呵斥一声:
“够了!”
她含着泪眼,瞪着一帮人:“如今爹他尸骨未寒,不思为他吊丧下葬,你们竟在这里选任新班主,还有没有良心?”
“灵芝啊,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乔琴声音渐冷:“我们选任班主,是为了整个喜来人的饭碗;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干咱们这一行的,有谁没发生过意外,受过伤?
震哥他意外坠亡,我们都很伤心,可这日子还要继续过不是?
再者,咱们走南闯北,又没个固定住所,就算吊丧也只能在义庄,你难道还能将震哥的尸首带回故乡么?”
故乡?
在外漂泊了数十年,哪里又是故乡?
一想到这里,又望着父亲尸体,回忆起从小到大的风里雨里,到头来,客死异乡,故土无归,好悲,好悲。
龚灵芝哇的一声,扑进父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人在做天在看
“师妹,人死不能复生,师傅他在世时也见不得你如此悲伤,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龚大郎上前安慰,却遭龚灵芝狠狠推开,声嘶力竭:
“我不喜欢你!我不嫁!”
乔琴态度冰冷,似暴露本性:“儿女婚姻大事,当由父母决定,如今震哥已死,我便是你的母亲,为了喜来人,嫁不嫁可由不得你。”
龚灵芝泪眼朦胧,欲求助其他人,可众成员神情冷淡,就连一向要好的二郎与三郎也低下头来。
她现在才明白,失去父亲的庇护,她在戏班里什么也不是。
她瞧了一眼父亲的尸体,又瞥向义庄的门柱,眼神抱着必死的解决:
“我死也不嫁!”
她奋力撞向门柱。
可就在她将要“得逞”之时,一席白影突然横身而来,用肉垫接住了她额头。
“哦哟,还好我胸口肉多,不然这下子,能把心肝儿都要撞掉。”
林玥眨了眨眼睛。
“林大哥?”
龚灵芝惊喜过后,再度悲伤:“我不想活了……”
林玥紧紧将她勒住,说道:“这可要不得,你死了,谁替你爹申冤呢?”
“申冤?”龚灵芝疑惑。
“不错。”
宋澈负手走进义庄,胸有成竹的模样,自然是掌握了证据。
接着,十几名衙役也跟着冲进义庄,将龚大郎与乔琴团团包围,都头迎面甩出一封批捕令:
“乔琴,龚大郎,官府怀疑你们谋杀喜来人班主龚震,跟我们到公堂走一趟!”
“差爷,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可是龚震的妻子啊,我怎可能谋杀自己的丈夫?”乔琴明显慌张,赶忙辩解。
都头冷哼:“你若清白,大人自会还你公道,废话少说,跟我们走……还有喜来人戏班所有成员,皆要到公堂外候审,以备随时传唤。”
“肯定是你们几个家伙搞的鬼,当初就不该救你们!”龚大郎恶狠狠瞪着宋澈。
宋澈轻哼:“人在做,天在看。”
移步,公堂!
……
“这封告纸,是谁写的?”
坐于高堂案桌后的张阁挥了挥手中状纸问堂下。
沈文君上前说道:“回禀大人,是草民替龚灵芝写的,告其晚娘乔琴,与其大师兄龚大郎,欺师灭祖,乱伦通奸,谋财害命。”
“怪不得字迹如此飘逸,原来是先前在白鹤楼上题诗的沈先生。”
张阁又问:“你所述其罪可不小,可有证据?”
“大人!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分明是他们污蔑我们——”
“闭嘴!”
张阁呵斥:“每个上了公堂之人,头一句都喊冤枉,你们冤不冤,本官自会定夺,再敢随意插话,先掌嘴二十!”
张大人今日五十岁华诞,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大寿?却因戏班子死人中止,打心底不讨喜这些人。
“证据自然是有。”
沈文君冲堂下招呼一句:“带上来!”
四个衙役用抬着一口大刀,迈着沉重脚步走上公堂,“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大人且看,这一段刀便是龚震失足之处,我们都以为死者是因其失误而不慎坠亡,其实不然,他是踩到涂抹在刀刃上的油脂才失足的。”
此言一出,龚大郎脸色大变。
张阁走下公堂,对刀刃仔细打量,并上手摸了一番,疑惑道:“这上头并没有油脂。”
沈文君说道:“有的,只是被打磨得很光滑,大人您又害怕被割伤,所以不敢加重去摸,但若是一个成人踩上去,再配合刀刃锋利,很容易便会滑倒。”
张阁说道:“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能作为证据。”
沈文君自信一笑,拍了拍手:“拿水来!”
“水来咯!”
琴若将早已准备好的水盆端上公堂。
沈文君又让衙役将刀架好,将水盆放置于大刀下,随后用瓢舀水,轻轻浇灌在刀身上。
水沿着刀刃滴入水盆,飘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油花儿。
“大人且看,这不是油脂是什么?您再手上摸一摸,看看是否有滑腻之感?”沈文君自信道。
张阁再次上手轻轻一抹,在指尖捏了捏,又凑近鼻尖嗅了嗅,点头道:“果然有油!”
“大人!这算哪门子证据?许是……许是这刀好久都没用了,不小心沾染上了油脂!”龚大郎赶忙辩解。
“不可能!”
龚灵芝出声反驳:“爹他在每次表演前,都会先让人将刀洗净,确保万无一失,七八丈的高空,怎能够马虎!”
“不错!”
沈文君帮腔道:“昨日在客栈排练时,我们都在劝说这节目太危险,想让龚班主取消,可是你呢,专程拿出一块铁砂,说要将刀刃磨平,表面上是体贴师傅,实际涂抹油脂,制造意外,害他坠亡!”
“还有这个!”
琴若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包,打开来俨然是一块铁砂,“你想不到吧?我们专程回了趟客栈,从渣堆里将它给薅出来了。”
说罢,将铁砂往水盆里一扔,泛起的油花儿更大了。
证据确凿!
龚大郎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而他之所以害死龚班主的动机,其中之一便是因为这个女人!”
沈文君转头指向乔琴:“龚大郎与乔琴,有着不可告人的通奸关系,他们一个是龚震的妻子,一个是龚震的大徒弟,害死了龚震之后,便可名正言顺接替班主之位;
但乔琴是后妻,龚大郎是义子,龚灵芝这个亲生女儿才是龚震财产的合法接班人,于是这对奸夫淫妇才在义庄演了一出好戏,说什么谁娶了龚灵芝,谁便能成为新班主,实则就是想笼络众成员的心,让谋财害命变得理所当然!”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与大郎通奸了!”乔琴怒问。
“证据就是他咯。”
沈文君指向一旁久不吭声的宋澈。
宋澈之所以让沈文君主持公道,就是因为自己要作为人证出场。
“就在前日夜晚,大约三更时分,我起夜去茅房方便,但嫌弃茅房太臭,便辗转一旁的小树林,意外撞见一对男女正在林中偷腥,”
宋澈冷眼望着乔琴与龚大郎,轻声问道:
“尔等可还记得,喵喵喵,猫叫声?”
第三百七十八章 歹人
“大人,奴家虽艺伎出身,可自从嫁给龚震起,日夜操劳,与他共甘共苦,若仅因人一面之词便毁我清白,奴家……奴家当死在公堂!”
乔琴要去抢衙役的刀。
林玥抓住她衣领,一记擒拿将她制住。
“淫妇,你可识得此物?”
沈文君取一只褐色瓷瓶,在乔琴眼前晃了晃。
乔琴大惊失色,一个劲儿摇头,“我不识得,我不识得……”
“你需要再狡辩,这瓶‘蒙汗药’是我们与都头一起,从你房间箱底里扒出来的,”
沈文君转头告诉张阁:“张大人,龚震患有疾病,半夜的咳嗽声,整个客栈都听得见,偏偏前夜在城郊驿馆,没听见他咳嗽,却不是因为病好了,而是这淫妇暗中给他下了蒙汗药!”
“他说得对,前夜我也很好奇,为何班主不咳嗽了,原来是被她迷晕了啊?”
“在班子里,大郎与乔琴一向走得很近,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在通奸!”
“乔琴!我爹将你从青楼里赎身,衣食住行照顾得比我这个女儿都周到,你为何还要害死我爹!你……你还我爹命来!”
龚灵芝嘶吼着,就要上前扭打,林玥将她拦下,搂在怀中任由痛哭。
“啪!”
惊堂一响,爹娘白养!
“犯妇乔琴,犯夫龚大郎,狼狈通奸,欺师灭祖,谋财害命,罪大恶极,来人,将此二人暂且收监,待皇庭复奏,秋后问斩!”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还敢喊冤?再加三十脊杖!”
“退堂!”
坏人得惩,大快人心!
……
次日清晨,继续起程。
“林姐姐,我们何时再相逢?”
龚灵芝城外相送,虽短暂相逢,亦难掩不舍之情。
“咦?你怎么不叫我大哥,反倒叫我姐姐了?”林玥有些好奇。
龚灵芝嘿嘿一笑:“昨夜撞进你怀里时,发现软软的,应该是姐姐不是哥哥。”
林玥掂了掂胸脯,叉腰大笑:“哈哈……究竟是太雄伟,怎么裹都藏不住。”
“灵芝,你今后如何打算?”沈文君问道。
龚灵芝说道:“喜来人是爹毕生心血,如今爹已亡故,我自然继承他的衣钵,继续走南闯北。”
“既然如此,今年八月十五中秋节,诚邀喜来人赴苏州演出,赏金多多,你们可愿意?”沈文君又笑着问。
龚灵芝重重嗯了一声,笑道:“满心,满心的愿意!”
宋澈笑道:“不可再表演太危险的项目了哦。”
“知道啦。”
“那么,秋高气爽,花好月圆时,咱们再度相逢。”
下一站,江陵城。
江陵府是荆湖北的治所,亦是此路最繁华的城市,与鄂州城相隔不远,两天一夜便可抵达。
随着临近五月,天气愈发炎热,红红火火的大太阳,马都快晒焉儿了。
好在宋澈提前准备了冰箱,燥热时来碗凉茶下肚,暑气便可消去大半。
“唉……才初夏便如此燥热,到了六七月份还得了。”
沈文君用蒲扇不停往脸上扇风,即使如此也难以止住香汗。
“我都还没开腔呢。”车外传来林玥的抱怨声,这一路上打架得靠她,赶车也得靠她,她是最劳累的了。
宋澈也难忍燥热,特别是与两个为了消暑而袒胸露乳的小郎君同乘,不仅身体热,心里也热,不仅流汗水,还要咽口水。
“实在不行找个阴凉处歇歇吧。”
距江陵还有两个时辰,夏季天黑得晚,歇一会儿应该不碍事。
林玥却道:“这条路上有些诡异,人影子都瞧不见一个,树林也颇多,歹人最爱在这种地方谋财了。”
谈及歹人,宋澈还真怕先前被打跑的那刀疤脸再追上来找麻烦。
“注意点儿便是了,这附近没有崇山峻岭,就算有歹人,也是群不识好歹之人,凭林女侠手中宝剑,腰间银鞭,三两下便能将他们打跑的。”
“哼,那是自然。不过咱事先约定好的,赶车一日工钱是五十两,若遇到意外的话,可得加钱。”
“加加加……”
又行了莫约半个时辰。
“哎,前方有个茶摊儿,去不去歇歇?”林玥突然问道。
宋澈头探出车窗,往林子里瞧去,凉亭外不远处,用棚户搭成的茶摊,一个卖茶的伙计,两个吃茶的路人。
“去休息一下也好,不过荒郊野岭的,咱小心微妙。”
“放心,我行走江湖多年,是不是那号人物,一眼便可瞧出来。”
马车在茶摊边停下。
宋澈他们才下马车,伙计便将凉茶端上了桌,笑盈盈招呼:“可算等来客人了,客官里边儿请。”
宋澈瞥了一眼旁桌两个路人,他们只顾低头吃茶,肩上也没有包袱行囊。
伙计主动替几人倒了一碗茶,“客官您们先喝着,我去给你们准备小吃,都是昨夜刚卤的牛羊肉,可解馋了。”招呼着便折回去切菜。
他一边切,一边打量,对上宋澈眼神时,“嘿嘿嘿”露出憨厚的笑容,再看旁桌的路人,也微微昂起头,时不时以眼角余光窥探。
“林女侠,你觉得他们是不是那号人物?”宋澈小声问道。
林玥想了想,说道:“五成是,五成不是。”
那不废话么?
“客官,您们怎么不喝啊?怕我在里头放蒙汗药啊?”伙计端来两盘小吃,当玩笑似的问道。
“老板你可真会开玩笑,如此清洌的凉茶,怎可能会放蒙汗药呢?”
宋澈笑着端起茶碗,先用鼻子闻了闻,眼睛突然一亮,又问:“哎,素闻荆湖一带,民间流行喝‘冬瓜茶’,早年我在扬州尝过一回,与这个气味一模一样?这茶可是?”
伙计一愣,连忙应答:“客官您真懂品味,没错,这就是冬瓜茶,三月生,六月熟,清洌香醇,消暑解渴,便宜好喝。”
“可是。”
宋澈冷冷一句,“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冬瓜茶这么一说。”
他一个卖茶的,怎会连自己卖的茶品种都不知道?
伙计脸色大变。
“你自己喝去吧!”
宋澈将茶水泼向伙计,一把将桌子掀翻!
歹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藏在暗处的仇人
伙计见事情暴露,索性也不装了,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却还不等他挥动。
林玥一记蹬踹,将他踢飞出去。
另两个佯装路人的,拔出藏在桌下的砍刀,大喊着朝宋澈砍来。
林玥抽出腰间银鞭,缠住棚户木桩,狠狠一扯,“哗啦啦……”简易的棚户瞬间坍塌,将三个歹人全部掩埋。
当歹人钻出茅草堆,宋澈的火枪,林玥的剑早已等候多时。
“敢动一下手指头,我便叫你脑袋开花。”宋澈冷声道。
“与他们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杀了他们为民除害!”
林玥提剑欲砍,那伙计赶忙求饶:“大侠饶命,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受人指使才来此处设伏的!”
宋澈眉头一皱,冷声问道:“谁?”
伙计却摇头:“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我们兄弟三人只是收钱办事……”
“老娘行走江湖时,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儿的规矩么!买凶杀人,都是先付一半,得手后再付另外一半赏金!”
林玥将剑抵拢伙计咽喉,呵斥道:“再敢打马虎眼儿,我就割了你的喉咙,说到做到!”
“悦来客栈!”
伙计脱口而出,又道:“就在昨夜,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找上门来,他给了我们二百两银子,说今日有辆马车会打这条道上过,马车上坐着一个大男子与三个小白脸,只要将那大男子的脑袋带到悦来客栈,我们便可再获得三百两赏金,
大侠,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你也是懂江湖规矩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向来都不会去追究雇主是谁啊!”
三个歹人,齐齐磕头,哀声求饶。
林玥看向宋澈。
若只是打劫钱财,倒还可毒打一顿,可上升到杀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宋澈眼神一冷,搂着沈文君与琴若往马车走,待离远了些才回头一句:
“下辈子争取做个好人。”
“唰!”
林玥一剑挥出,人头三颗落地。
……
毕竟关乎到生命危险,且还是个未知的敌人,车内气氛不由紧张。
“会不会是陆吉那伙人干的?”沈文君猜测。
宋澈摇了摇头,“这三个人是奔着杀我们来的,而刀疤脸那伙人只是为了将你们抢回去给陆吉。”
沈文君咬牙切齿,“我们这一路走来,真实性别与姓名都未曾暴露,也没结下过什么血海深仇,究竟是何人要对咱们下杀手?”
宋澈心里也很纳闷,纵观整个大梁,真正算得上与他有仇的只能是杨松。
杨松这家伙,自上次佘岛后,便再也没见过,以他所犯下的罪恶,岂敢再踏上大梁国境?
难道是不经意间埋下的仇恨?
“以我之见,咱们还是莫要进江陵城了,免得徒生事端。”
“他都已想要我的命,若不将他弄死,我这一路上都难以心安!”
宋澈眼神一狠。
他什么都可以包容,但家人的安危是绝对底线,莫说是触碰,哪怕是捕风捉影,都必须付出代价。
下午,
日渐西斜时,抵达江陵城。
宋澈将沈文君与琴若专门安排在官驿,官驿是官员出差办公住所,有驿卒日夜看守,足以确保安全,
自己则与林玥,各戴上一张面具,到那“悦来客栈”打探虚实。
宋澈专门在悦来客栈开了间临街客房,此刻他与林玥站在窗边,仔细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客人。
可由于即将日息,到客栈吃饭与住宿的旅客太多,那“雇主”他们又认不得,想将他揪出来并不容易。
“这客栈的生意也太好了,来来往往的客人,瞧得我眼睛都花了。”林玥揉着眼睛说道。
“那说明他就在这附近。”
宋澈说道:“倘若先前伏击咱们的歹徒真得手了,他们将带着两颗脑袋到这间客栈交易,眼前这地段儿如此繁华,雇主肯定马虎不得,即便他不亲自盯着,也会派人时刻守着。”
他笑着瞥向林玥,“那么,以林女侠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可瞧得出这附近有哪些嫌疑人?”
林玥娥眉微蹙,抿着嘴唇,认真打量了片刻,指来指去:
“右手边那个卖甜汤的,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嗯……左手边那个面摊老板,脑袋晃个不停,说不定就是在寻找目标……还有还有,巷子口那几个癞子,游手好闲,最适合给人当狗腿子了,说不定就是他们。”
宋澈摇了摇头,“既是派人盯哨,又怎可能是小贩,你瞧那卖甜汤的,手上忙个不停;还有那摆面摊的,走过一个姑娘,他便会往人屁股上盯亮眼,显然是在打望;至于那几个癞子,有关人命之事,能交给这么些个不靠谱的人?”
他又冲林玥,笑着挑了挑眉毛,“就你这样还行走江湖多年啊?哪天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
林玥抱着胳膊,鼻子一哼,“那不就是被你骗了,还帮你数钱,帮你打坏人,帮你赶马车,帮你暖被窝么?哼……”
这时,
悦来客栈正对面,一间名为“济春堂”的药铺,见两个店伙计,将一对穷苦父女连打带骂驱逐:
“去去去,没钱便别来问诊,也不看看这里是哪儿,我们张家药铺的药,一味便能顶你一年的庄稼收成!”
那十五六岁的,身上穿着补丁的少女,哭诉着跪倒在伙计面前:“大哥,你们行行好,我爹他的病不能再拖了,就请神医替他看看吧!只要能治好我爹的病,让我当牛做马都愿意!”
“哟,你要真什么都愿意,我给你指条明路,”伙计戏谑指着街尾道:“那边有一家‘逍遥阁’,专门收你这样刚成形的小姑娘,你到那里去换些银子来,凑足了问诊费与汤药费,我定将你当成贵客!”
“女儿啊,爹不看病了,爹不看病了……”
父女俩相拥而泣,然就在街对面,这间悦来客栈,一顿好酒好菜的花销,便可救拯救他们的疾苦。
锦衣玉食的客人,吃得满嘴流油,喝得酣畅淋漓。
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热闹非凡的大街,因这哭声变得好冷清,燥热干涩的空气,也因这眼泪变得好湿润。
不论今古,穷苦人家,都是生不起病的。
第三百八十章 丧心病狂
济春堂?
张家药铺?
还开在悦来客栈对面?
一听到这些词汇,这些契机,宋澈便不由联想到在平安镇谋财害命的那对奸夫淫妇,张桐与贺梅。
张桐本家鄂州人,是荆湖北有名的医药世家……
会不会是他?
宋澈走下客栈,拦住店小二,询问了一番济春堂的情况。
“……济春堂就是张家开创的,前些日子还来了名神医,他年轻有为,医术精湛,就是不治穷人,这不,每天都有好些个拿不出医药费的被赶出来。”
小二如实告知。
那十有八九就是张桐了。
当初林母仁慈,将张桐与贺梅送官,却未考虑到他家世显赫。
在当代,只要人情与银子到位,司法机关反倒是保命的地方。
“你先留在客栈,我去看个真假。”宋澈叮嘱道。
林玥劝道:“你要小心,若真是他,阴险得很。”
宋澈一句放心,戴上面具,走进济春堂。
济春堂很宽敞,迎面便能瞧见一展柜台,两个伙计负责抓药,一个少妇负责收钱,那少妇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林家“儿媳妇”贺梅。
柜台旁有一耳室,以屏风相隔,隐约可瞧见里头坐诊之人,屏风外有七八个待诊的病人在排队。
“哟,还是头一回瞧见戴面具来看病的客人,客官,您要看诊,先缴一两银,取号排队。”
先前那个驱赶穷苦父女的店伙计上前打招呼。
挂个号,就要一两银子?小黑子都没有你们黑!
宋澈不急不躁,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在伙计眼前晃了晃,说道:“既然你们这么看重金钱,想必是允许插队了?”
店伙计眼睛铮铮发亮,比金子都要闪,当即弯下身子,没了先前嚣张的模样,他伸手便想接过金子:“我们济春堂啊,就喜欢您这样的主顾。”
宋澈却收走金锭,沉声道:“我给你看金子,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看得起病,至于病能否看好,就得看你家大夫医术如何,若看得好,这金子便是你们的,若看不好,一文钱我也不会给你们。”
“这……”店伙计犹豫不决。
贺梅走出柜台,笑脸来迎,“当然,当然,我家夫君乃张家医术传人,妙手回春,医术近仙,这天底下就没他治不好的病。”
“是么?”
“官人,里边请。”
贺梅亲自将宋澈引入屏风。
桌后坐诊之人,正是奸夫张桐。
茶摊买凶杀人者,也是他!
宋澈在桌前坐下。
张桐神态清高,先是一句:“通过一个人的面相,大致便可瞧出病因,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将面具摘了。”
宋澈说道:“我若将面具摘了,一定会吓着张大夫的。”
张桐:“哦?这么说来,你的病情很严重了,将手伸出来,让我号号脉。”
宋澈摇头道:“我的病,脉号不出来。”
张桐微微皱眉,与宋澈对视了片刻,似察觉到了什么,声音渐冷:“你究竟得了什么病?”
宋澈仍然摇头,“不是我得病,而是有人得病,他得了丧心病狂,没有良心的病……不知这种病,张大夫可有办法医治。”
张桐板下脸,凝视宋澈许久,冷冷一句:“你,究竟是谁?”
宋澈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容。
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面具一摘,目瞪口呆。
张桐“唰”地一下,从座位上窜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我早就跟你说过,若摘下面具,会吓到你的。”
宋澈蔑视的眼神,挑衅的语气,“张大夫想要我的脑袋,何必破费买通杀手,我亲自给你送来了,你能取么?”
张桐轻嗤,凑近宋澈,一字一句,不失威胁:“你一个贩夫走卒的,老老实实做生意不好么?非要多管闲事,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实不相瞒,我一听到‘做生意’这三个字就来劲儿,对于我这样的豪商而言,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是等价交易的,”
宋澈问道:“要不,先说说你的筹码?看咱今日能否将这生意做下来?”
张桐冷声道:“筹码便是,一切既往不咎,我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
“可以啊,但是……”
宋澈话锋一转,缓缓起身,眼神凌厉如刀,“你买凶杀人之事,我大度既往不咎,但你谋财害命之事,必须得到相应的惩罚。”
眼神对峙片刻。
“哈哈哈……”张桐忽然大笑,他一把揪住宋澈,咬着后槽牙,凶狠道:“你不会蠢到去官府告发我吧?我既有本事安然无恙坐在这里,便有本事让你们无法活着离开江陵城!”
其实,张桐与贺梅,虽通奸谋财,却并未闹出人命,最多处以流刑,可他们依旧死性不改,真没有一点宽容的余地。
宋澈一根一根地掰开张桐手指,赖得与之多作表情,只道一句:“将脖子洗干净,明日好行刑。”
言毕,推开屏风,大步走出耳室。
贺梅瞧见宋澈,同样大惊失色。
“哎哎哎,这位客官,你问诊的钱还没给呢!”
店伙计欲上前阻拦,“啪!”宋澈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将他扇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冷声道:“你家大夫,没治好我的病,凭什么收钱?”
“别让他跑了!”
张桐追出屏风。
林玥持剑冲进济春堂,大喝一句:“谁敢动!”
瞧利剑出鞘,无人敢上前。
在林玥的护卫下,宋澈安然走出济春堂。
先前被驱逐的苦命父女就蹲在街边,少女渴望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宋澈来到父女跟前,取一锭银子递给少女,指着济春堂的招牌说道:“拿着这些钱,换一家医馆看病,这济春堂明日便要不复存在了。”
少女受宠若惊,难以置信这突如其来的恩惠。
宋澈将银子塞进少女手中,“好好孝敬你的父亲。”
随即与林玥没入人海,热热闹闹却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总算多出了一丝温情。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江陵首府。”
谋财害命的奸夫淫妇,当然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扮猪吃老虎
“咵咵咵。”
宋澈敲响江陵府邸大门。
稍等片刻,大门缓缓敞开一条缝,小家丁探出脑袋,打量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二人,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手持宝剑,顿时警惕起来,问道:
“天都黑了,你们找谁啊?”
“荆湖北路经略使,江陵府尹翁叔同。”宋澈直言道。
小家丁暗中念叨了一遍,恍然大悟:“他不是我们家老爷么……你,你是何人,竟敢直呼我家老爷的名字!”
也怪不得他笨,当下人的,本就很难有机会称呼自家老爷的名字。
宋澈拔出别在腰间归鞘的纹龙金刀,递给小家丁:“你家大人,见了此物,自会迎我入府。”
小家丁半信半疑,接过金刀一句,“等着。”关上大门。
“万一这个翁叔同,也与张家穿同一条裤子,我们该如何?”林玥隐隐担心。
宋澈自信道:“若一路之长连‘裤子’都不会脱,我觉得他明日便可告老还乡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又不是官,仅凭一把金刀,就想扮猪吃老虎啊?”
“可偏偏我就是用这招‘扮猪吃老虎’将安阳王也给吞了,他一个经略使,总强不过你家王爷。”
“哪壶不开提哪壶!”
谈话间。
“嘎吱——”大门再次拉开,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双手捧刀,举过头顶,上前拘礼拜见:
“下官翁叔同,参见钦差大人。”
宋澈冲林玥抛了个得意的眼神,扮猪吃老虎,鸡毛当令箭,不是轻轻松松拿捏么?
纹龙金刀乃皇帝御赐,唯有委以重任的京官才配拥有,携此金刀真的可以在民间横着走。
宋澈故作清高,轻嗯了声,收回金刀别好,“老相公不必多礼,傍晚造访,是我打搅了……对了,我姓白。”
“不打搅,不打搅,下官已备好茶水,白大人请入府上座。”
“好茶倒不必,随我走走吧。”
宋澈负手,跨入府邸。
翁叔同紧随其后,脸上阴晴不定,神色充斥担忧。
走了一会儿,见宋澈不开腔,翁叔同主动并肩,压低声音:“白大人突然造访江陵,所为何事?”
这些个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大官儿,最怕的便是京师下派来的钦差,有时钦差的一封奏折,一句话便能叫他们乌纱不保。
钦差也没啥大本事,就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两句话。
宋澈轻轻一句:“我是路过的。”
听到这五个字,翁叔同长吁一口气,神色也缓和不少。
“但是!”
宋澈提高音量,翁叔同刚放下的心也随之提起。
“在路过时,遇到了几个坏人,嚣张跋扈,狼狈通奸,谋财害命,买凶杀人,逍遥法外……”
宋澈将张桐与贺梅在林家所犯下的罪恶,以及茶摊买凶杀人之事,通通讲述了一遍。
翁叔同听完,脸色大变,当即便要下跪:“都是下官治理不当,才叫凶徒危及白大人——”
宋澈却将他扶住,云淡风轻道:“老相公治理一路,公务繁忙,有疏忽也很正常,此事我不会深究,只要将凶徒以及其身后的保护伞绳之以法即可。”
“白大人请放心,稍后我便派人将那奸夫淫妇抓捕归案,平安镇所属的镇、县、州,徇私舞弊的大小官员一一彻查!”
“还有,先前我在路上,遇到个‘刀疤脸’土匪很是凶悍,稍后我回驿站,会将他画出来送到府上,翁大人发个通缉令,也算是为民除害。”
反正扮都扮上了,不如一吃到底,刀疤脸被通缉后,肯定自顾不暇,也少却了一桩麻烦事。
翁叔同连连应是。
“哦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此次离京出使西南,观路线要过此路所治的辰、澧二州,那里可是湘西啊,有很多异族人吧?翁老相公安抚荆湖北路多年,当给提个醒儿。”
最近苗乱事件持续发酵,恰恰湘西此地是苗民聚集地,宋澈最最担心这个。
“白大人要去西南啊!”
翁叔同惊讶又敬佩:“怪不得大人能获御赐金刀,仅凭这份胆气便叫下官望尘莫及。”
突如其来的马屁,让宋澈猝不及防,不禁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翁叔同说道:
“白大人要借道湘西,是不用多担心的。下官虽不才,但在荆湖北经略安抚多年,湘西那群苗民已被驯化得七七八八,他们很安分,不会出来闹事的,但——
过湘西进入夔州,可就得注意了,特别是夔州以南的‘黔东南’一带,由于地理原因,崇山峻岭,道路险阻,官府有力也不好管制,导致那里的蛮夷食古不化,极其野蛮;
想必白大人也知晓,去年起便有苗乱,直至今年苗奴愈发猖獗,见梁人就杀,残忍至极,西南好些州地都成了恐怖炼狱;
去西南的官员,要么因治理不当被革职,要么被那些贱民残忍杀害;
白大人不惧牺牲,临危受命,连西南都敢去,怎能不惹下官敬佩?”
听完翁叔同的讲述,宋澈心中多添了几分担忧,
此次去参加锦绣大会,他们虽不走黔地,可大范围也在西南,无形之中便增加了危险。
“为何苗乱不止?”他皱眉问道。
翁叔同呵呵一笑:“这个问题不正是白大人要去探寻的么?下官见识拙劣,治所也不在西南,不敢妄自揣测啊……”
这只老狐狸……
事实上,
种族矛盾,向来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纵观正史,对于西南异族,历朝历代都采取打压制度,甚至于屠杀。
造成这种局面的,无碍乎两个原因——
第一,歧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占据绝对人数优势,且大统一王朝的华夏族人心中根深蒂固。
除中原华夏族人之外,其它地方皆称之为“蛮夷”,标签为“贱民”,不许经商,不许通婚,不许科举,种种歧视。
第二,压迫:
有歧视便必定存在压迫,占据苗人土地,压榨生存空间,打上苗奴标签……当压迫到喘不过气时,哪怕赤手空拳,也会奋起反抗。
宋澈是接受过现代思想教育的,考虑问题不会站在封建统治的角度,在他眼里,在所有苗人的眼里,大梁王朝便是强盗!
可现实是,在封建统制下,弱者就该被强者掠夺与占领。
那么,苗人何去何从呢?
是被屠杀殆尽,还是安抚共荣?
第三百八十二章 湘西赶尸
次日一早,大街喧嚣。
“真没想到啊,治病救人的大夫,竟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奸夫淫妇,下地狱去吧!”
臭鸡蛋,烂菜叶,各类粪便,通通砸向游街示众的张桐与贺梅。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活该!
翁叔同是个办事儿之人,当夜便将奸夫淫妇抓捕归案,双双判处游街三日,斩首示众。
江洋大盗“刀疤脸”画像,也被拓印无数份,发至各路、州、县、镇张贴。
还送了五百两银子,美曰其名:“白大人,此去西南路途遥远,银子多多益善,全当下官个人资助。”
贿赂本官?
甚好甚好!
一切琐事解决,继续起程上路。
走出江陵城,才不过十里长亭,马车便被几名老者,携家眷跪在路中央拦下。
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在鄂州城白鹤楼中有过一面之缘,医药世家之主,奸夫张桐的父亲,在两湖之地享有一定声誉的神医张天阳。
“白大人,开恩呐!”
张家人齐齐哀嚎讨饶。
宋澈撩开车帘,透过缝隙瞥了眼,眉头不禁一皱,心里暗骂:定是翁叔同这老狐狸给他们支的招儿。
林玥将脑袋探入车内,“他们让你开恩。”
宋澈撇了撇嘴,“我又不是聋子。”
“那你开不开恩,你不开恩,他们就不开道,要我从他们身上碾过去么?”林玥问道。
沈文君这时来说:“张家世代治病救人,口碑还是不错的,张桐虽万死不辞,可贺梅已有三个月身孕……唉,此事,或可变通。”
“嗯……要不是世家治病救人,积了不少功德,此次定不饶恕。”
宋澈便对拦路的张天阳道:
“那我就跟你们做笔生意吧——从现在开始,凡穷人来你们张家看病皆免费,若能做到,张桐与贺梅便可免除死罪,济春堂也可延续下去。”
“我张天阳带着家眷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收取穷人一分金银,若违背誓言,甘愿家破人亡!”
“不用你发誓,我会时不时派人暗访,你自己掂量着便是。”
宋澈又写了封告治府书信交给张天阳作为凭证。
张家人感激涕零,挪至道旁拜谢相送。
不杀两个人,却能拯救千千万万的穷苦人,这笔买卖很划算。
……
……
“传说啊!
在湘西民间,流传一种古老秘术,名为‘湘西赶尸术’,其目的是为了将客死异乡,或被斩首的罪犯尸体带回家乡入土为安;
赶尸的道士名为‘赶尸匠’,他们不管什么天气,都要穿草鞋与青布长衫,腰间系黑色腰带,头戴青布帽,手执铜锣法铃,腰里揣满黄符!
赶尸匠会用法术,将死尸依次排列身后,由自己带路,却不打灯笼,他们昼伏夜出,赶尸时,一边敲打阴锣,一边摇晃摄魂铃铛,一边高声呐喊‘湘西赶尸,生人回避’!
传闻啊,若看见赶尸队,不回避的生人,轻则生病,重则一命呜呼呐!”
“啊……好恐怖!好恐怖!”
琴若紧紧抱着沈文君,被宋澈讲述的故事,吓得一愣一愣。
沈文君挺起胸脯:“哼,这世上怎可能会有僵尸?我是一点儿也不怕的。”
宋澈压低嗓音,阴测测道:“既然你胆子这么大,我再给你们讲讲关于湘西另外两个邪说,落花洞女与……蛊女!”
她打了个激灵,原形毕露,“我……我才不听呢,都是些民间杜撰,子虚乌有的传说,荒唐至极!”
“那晚上去茅房时,可千万推搡我,撒娇地说,宋郎,夫君,老公,陪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害怕。”
“你放心,我才不会对你撒娇呢,你要不肯陪我去,我就将你敲成菩萨脑壳,阿弥陀佛!”
“哎,说着如此惊悚,这世上真有‘湘西赶尸’这一说么?”琴若好奇问道。
宋澈不再开玩笑,免得晚上真有人睡不着觉,他道:
“有,肯定有,但绝不像传说那般邪乎,所谓的‘赶尸’,其实不过运尸罢了,人死之后,尸体僵硬,哪儿还能活动啊?
至于那些赶尸匠,也可将他们理解为‘押送尸体的镖师’,他们利用高超的防腐技巧,让客死异乡的尸体不烂,以好运送回去安葬;
被防腐的尸体,模样肯定不好看,且这种活计,在常人眼中十分晦气,所以赶尸匠们选择在黑夜进行,不打扰民生;
习俗,流言,传说,种种因素影响之下,湘西赶尸便诞生了。”
除古代传说,湘西赶尸现代也有很多说法,其中最普遍的,不法之徒利用人们的恐惧与敬畏,表面赶尸实则走私。
但话又说回来,自打宋澈见过这些武林高手,飞檐走壁,斩出剑气之后,在这个位面的世界里,一切光怪陆离,他都持保留意见。
眼下已是四月二十六,行走两日,出江陵地界,至湘西澧州。
澧州的官道明显要狭窄破烂许多,到处都坑坑洼洼,稍不注意车轮便会陷进去。
往来澧州的商旅也大幅度减少,一是因为此地商机寥寥,二是因为有苗人聚居。
自打进入澧州,路上不少有头裹布帕的苗人,男女个子都不高,且十分消瘦,背着打满猪草的背篓匆匆赶路,也从来不在道旁的茶摊儿、凉亭歇脚,
像遇到宋澈他们这样的马车经过,苗人会主动站在道旁避让,低着头不敢直视,有孩子的还会藏在大人身后,眼神中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从先前与翁叔同的交谈中,令宋澈最深刻的独有几个词汇:
蛮夷,贱奴,驯化。
似乎在所有朝廷命官眼中,苗人生来便是野蛮不驯,生有反骨的贱奴,就该屠杀与打压。
当官儿的带头种族歧视,平民老百姓哪里能学好?
封建王朝啊,真是处处都透露血泪与荒唐!
“再加把子力气啊,你们一个个都没吃饭么?”
“嘿咻,嘿咻……”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声训斥。
宋澈开窗寻声探去,见前方不远,道路中间陷了辆牛车,几个布衣苗人正帮着将车轮从坑里推出。
一个身材臃肿,颇显富贵的中年人,骑在牛车上,一边鞭策黄牛,一边飚唾沫星子,大声催促:
“快点儿啊,要再推不出来,我可就不给你们力钱了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无良奸商
牛车上满载货物,还外加个胖子,如此巨大的重量,几个瘦弱的苗人怎能推得动?
道路就这般大,牛车不疏通,宋澈他们的马车也别想前进。
无奈宋澈与林玥只好下车帮忙。
赶车的中年胖子,见宋澈他们穿得比自己富贵,又是同族人,一改刁钻刻薄,笑盈盈招呼:
“二位公子,帮帮忙呗,借您们两匹马用用。”
宋澈撇了撇嘴,他有四匹马,但并不像借给此人。他问道:“你车上那么多货物,为何不先卸载后再推车?”
这胖子是带着两个伙计的,其他几个苗人估计是临时雇佣的,若空车的话,莫说推了,就是抬也能抬出来。
谁料胖子却道:“不行啊,我要是将货卸载,再装上去又要耗费许多时间与钱财,太麻烦了。”
“那你好歹也先下来,你这身两百斤的油,加一车货物,再来几个人都推不动!”林玥招呼道。
胖子只好下车。
宋澈在路边拾了几块碎石,垫在坑洼与轮子间,制造个浅浅的坡度。
“都让开,这种小事,我一人足矣!”
林玥将所有上手之人遣散,来到牛车后,挽起袖子,扎紧腰带,稳扎一个马步,深吸一口气,作气运丹田之势,猛地一掌拍在牛车上!
“哞~”
老牛都似感到力量灌入。
一人一牛,一前一后,一鼓作气,将牛车推出坑洼。
“公子厉害啊,如此身板儿便有千斤之力!”胖子龇牙竖起大拇指。
林玥拍了拍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傲然道:“我才用五分力呢。”
三个苗人望着胖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胖子一脸不情愿,在袖子里掏了掏,摸出六枚铜板递给苗人:“喏,这是你们的工钱,赶紧走吧。”
年轻小伙子问道:“老板,说好的是五个铜板,为何只给两个?”
胖子一瞪眼,“咦?你们还好意思要钱啊,推了半天还不及人家公子一口气,耽搁我这么多时间,能给你们两枚铜钱便不错了。”
呐,这才是真正的资本家,用尽一切借口搞剥削。五文钱,就够买两个包子,已经很少很少了。
小伙子不服气,一旁颇显老成的苗人却拉走他,示意见好就收。
“等一下,那我的钱呢?”
林玥伸手冲胖子索要,“我帮你推出牛车,又给你省了时间,还有啊,你占道这么久,耽搁我们这么多时间,你知不知道,我家宋大老板,一刻钟几千两上下的人,要损失多少钱么?”
胖子苦涩道:“少侠,你别刁难我了,咱小本生意……”
“那你干嘛刁难人家?”
林玥举起拳头,狠狠一捏,咯咯作响,“要么你给我十两工钱,要么给人家将钱补上!”
胖子盯着一双拳头,咽了咽口水,从袖中再摸出九枚铜钱甩给苗人:“拿着赶紧走!”
苗人们用眼神感激林玥,分了铜钱后便打算离开。
“老乡,等一等。”宋澈叫住他们。
他们却愣住了,“老乡”一词,从梁人口中说出,还是个如此富贵的梁人。
宋澈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年轻小伙子,笑道:“麻烦你们个事,这条路坑洼太多,我们的马车走起来很困难,你们若得空的话,帮忙在前开开路,遇到坑就稍微填一填,能不陷车轮子即可;
距下个驿站还有十里远,你们填到那儿即算结束,这二十两银子当作工钱,可行?”
二十两十里地,一里地二两银,三个人分,平均每人七百文。冬天里扫雪的工人,辛勤一日也不过才二百文钱,宋澈给的这个这个工价相当合理了。
苗人们难以置信,渴望着银子,却不敢伸手来接。
胖子这时道:“今日你们是走狗屎运了,遇到这么个慷慨的大官人,丢丢石头能赚好几头猪的钱,可不要不领情啊!”
宋澈心里暗骂:死胖子,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老子好好的扶贫工作,被你一句话给弄变了味儿。
小伙子接过银锭,笑着道了声谢,按照约定开始在前引路填坑。
胖子的牛车,宋澈的马车,一前一后继续前进。
路实在太颠簸了,宋澈没有再坐马车,而是下来步行。
胖子姓李名泗,与宋澈他们还算同行,也是贩卖布匹的,但他卖的是麻葛粗布。
见是同行,沈文君与琴若都来了兴趣,从牛车卸下匹粗布,试试手感,摸摸材质,直摇脑袋。
沈文君说道:“若卢菇摸到这布,一定会将这它扔在地上,狠狠踩上两脚。”
李泗挠头笑道:“这些粗布都是农妇为贴补家用随手织的,品质当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你别瞧它粗糙,好多苗人抢着要呢!”
琴若好生嫌弃这奸诈的胖子,问道:“那你这布定价多少?”
李泗比出一根手指:“一百文一匹。”
“一百文!”
连林玥这个不懂得做生意的都惊了。
这破布要是放到苏州城,五十文顶天,他竟然要卖一百文,妥妥的奸商啊!
李泗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甚至还有些骄傲:“这便是我发现的商机,这一带啊,胆子小的商人都不敢来,那些苗人呢,又不懂得讨价还价,我再加个一二十文,也能将这粗布卖出去。”
“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么?”林玥没好语气。
“良心?”李泗不以为然,“我可不需要那种东西。再说了,如今世道做生意讲良心的商家有几个啊?我这是随大流。”
林玥隐隐有些生气,“那你也不能坑人家穷人啊,他们下个力气才得五个铜钱,你这一匹布就溢价一倍了!”
“哎,少侠啊,知道为何你是赶车的,而这三位官人是坐车的么?我可不是在讽刺你啊,而是说你太有侠气了,不适合做生意,”
李泗说道:“我们这些贩夫走卒的小商,不坑穷人坑谁?哪个富人发家不是从坑穷人开始的?
等坑到最后成为富人,自己也变精明了,所以精明的商人才能成为富人,而精明的富人不会被商人坑,至于那些不精明的穷人么,呵呵……只能成为精明商人发财的垫脚石。”
这胖子冲宋澈,沈文君,琴若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三位大官人,你们说是不是呀?”
嗯……
说难听点,就是坑穷人。
再冠冕堂皇些,则叫做取之于民。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一起贴贴?
坑坑洼洼十里路,从一开始三个苗民,修到最后变成了十个,工钱还是二十两。
“瞧瞧,他们就是没头脑,二十两三个人分多安逸,偏偏整出来十个人,这下一人只有二两银了。”李泗摇头嘲讽。
可他们不仅填平了坑洼,沿途的杂草、枯枝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不同的人,看事的角度便有所不同,利欲熏心的李泗,只在乎分得的钱财变少,
但在宋澈眼中,看到的是一群光荣的劳动者与一个团结的民族。
如此团结的民族,会任人宰割么?
“你倒是提醒了我。”
宋澈又从袖中取出二十两,让林玥去补给中途加入修路的苗民。
李泗盯着银子,眼中好不嫉妒,说道:“官人,你是从外地来的,你不知啊,无论你怎么对待这些蛮夷,他们都不会记得你的好,甚至还会反过来要你一口,他们是有反骨的!”
这话宋澈可不信,他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好青年,在现代,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相处得很融洽,连高考都能多加几分。
现代能做到的事,古代未必不可。
“我们就是钱多,我们就是乐意,你管得着么?”
林玥瞪了李泗一眼,不仅将银两补给苗民,还在一旁茶摊儿点了些酒食,请他们吃了顿饱的。
此时,太阳也下山了。
宋澈他们住进了驿站,李泗则在道旁客栈留宿。
不知是环境特殊的原因,澧州所设的官驿中,驿卒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往往有三十来人执勤。
宋澈找驿卒问了其原因。
驿卒说:“这不是为了防范苗民作乱嘛。”
“湘西不是很太平么?”
“没办法,谁叫西南苗乱严重,湘西再太平,他们也是苗民,万一哪天响应了,跟着造反咋办?所以啊,澧、辰二州,各县、镇、乡,都加派了驿卒,乡卒,防的便是他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加派兵力倒也是个好政策,至少像宋澈他们这样的商旅,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宋澈有纹龙金刀在手,还有贺秋专门写的文牒,沿途投宿驿站,吃喝住宿都可免费。
驿站最大的作用是换乘马匹与传递邮件,食宿条件肯定赶不上客栈。
一般驿站旁都有些小规模的商业,客栈,酒肆,茶摊等,专门供给普通商人食宿。
此地唤作三星岗,左右两侧都是树林,很少有商旅打这条路过,因此除驿站外,仅有一间小客栈,摆摊的小贩都是附近乡民,一般天黑之后便会收摊。
入夜。
月光皎洁,烛火零星。
蝉鸣蛙声,此起彼伏。
驿站准备的饭食,味道一言难尽,宋澈他们草草吃了几口,便准备回客房休息。
充当小厮的驿卒,过来收拾碗筷,并有意提醒了一句:“几位官人,您们是外地来的,咱三星岗有个规矩,晚上睡觉时要将门窗关好,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莫要好奇探望,闷头睡去便是。”
他不这么说,还不会惹人害怕。
三个小郎君,容颜一度紧张。
“为什么呀?”沈文君问道。
小厮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吐出一句:“晚上,说不定有赶尸队路过。”
“赶赶赶……尸!”
她们不由打了个激灵。
“是啊,都是这些苗人搞出来的习俗,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莫要去犯禁便是,省得……撞邪。”
小厮自己都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多言,收拾好碗筷便退下了。
三个小郎君,大眼睛齐齐望着宋澈,就很怕。
宋澈……心里也发毛,没想到随口讲的故事,竟然真的存在。他轻咳了声:
“别胡思乱想了,抓紧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谁也不愿再多提此事,各自闷头回房休息。
夏日晚晴,余热未消。
门窗紧闭的客房,又闷又热,更何况枕边还有个沾了胶水的女人,即便热得汗流浃背了,也不愿撒手。
“能不能不贴贴?”宋澈苦涩道。
沈文君直摇脑袋,嘴里却是抱怨:“都怪你讲什么湘西赶尸,还有那店小二,吓唬人么不是?”
“可我今日明明记得,有位小郎君信誓旦旦,说自己根本不怕的。”
“我是怕撒了手,你被僵尸抓去。”
“沈大官人的嘴,比我的腿还硬。”
“哒哒哒……”
敲门声。
“宋澈……”林玥在门外轻声呼唤。
宋澈苦涩一笑,起床便要去开门,沈文君却拉着他,叮嘱道:“你可不能再着她的道了,上回她让你陪她一起去茅厕,结果你们竟带回来个女鬼,可没把我给吓死……”
宋澈应了两声好,前去开了门。
林玥与琴若各自抱着枕头与草席站在门口。
林玥先说:“我听见房梁上好像有动静!”
琴若后说:“我的床底下好像是有东西!”
宋澈眉毛一挑,“那,你们的意思是,咱们四个人一起贴贴?”
“贴贴总比担惊受怕得好。”
“就是就是,人多力量大,遇到僵尸也不怕。”
她们一左一右,从宋澈腋下钻进客房,三两下便将地铺打好,躺下的那一刻,瞬间安心了不少。
四人住一间客房,热度很快便又上升了个档次,仅是躺在床上便忍不住冒汗。
宋澈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可怕?
他一把推开窗户,凉爽晚风与蝉鸣蛙声拂入客房,瞬间稀释了燥热与烦闷。
“哎,开一小会儿便是了,待凉快了再关上它。”沈文君招呼道。
宋澈搬来一张凉椅,背靠窗户坐下,笑道:“我坐在这儿,给你们当门神,那僵尸要是敢来自讨没趣,我一枪便结果了它!”
再者,说句心里话,怕归怕,但他还是很好奇这“湘西赶尸”的习俗,甚至于还有些期待。
世上若真有如此道术,老子就不经商,改修仙问道!
蝉声空鸣,蛙声一片,清风浅唱,送入梦乡。
沈文君睡姿小家碧玉,林玥大大咧咧抱着枕头,琴若时不时嘤咛梦呓。
处处三从四德的封建环境下,能跨越几千里出来冒险的女子,着实不多了。
宋澈有责任保护好她们。
渐渐,
夜深人静,连蝉蛙也睡了。
宋澈抵不住困意,枕着椅把儿闭眼睡去。
不知憩了多久。
突然。
“叮铃铃……”
空灵的铃儿声在万籁俱寂的黑夜中阵阵响起。
第三百八十五章 僵尸杀人
“湘西赶尸,阴人借道,生人回避……”
“咚咚咚!”
锣鼓与叫喊声。
宋澈猛地睁开眼,转身掩上窗户。
林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从草席坐起,抓起宝剑便来到窗边:
“僵尸过境了?”
“嘘……”
宋澈示意莫要出声,轻轻敞开一条窗缝,用望远镜寻声探看——
月光下,一支四五人的队伍穿梭在树林中,夜色太暗,密林遮眼,只能瞧个大概身影,它们带着尖尖的帽子,双臂平举于肩头,身子直挺挺地,真如那影视剧里的僵尸一蹦一步。
“宋澈,你还是莫要看了,免得沾上晦气。”沈文君紧张相劝。
这玩意儿,确实看不得。
宋澈收起望远镜,便准备关上窗户,然就在这时,那支赶尸队伍突然停止前进。
锣鼓与法铃声戛然而止。
似还有两个人影正在往驿站靠近。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林玥低声惊呼,打了个冷战,吓得缩回床榻,与她们一起贴贴。
宋澈却站在窗口无动于衷,那两个人影是一步一步走来的,是活人不是僵尸。
宋澈举起望远镜,好奇心驱使他,就是要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便走出树林,好似一老一少,青布帽子黑腰带,提着铜锣与法铃,夜色太朦胧,瞧不起具体模样,但应该就是那所谓的“赶尸匠”了。
赶尸匠走到客栈门口,敲了敲门,摇了摇铃,不一会儿,客栈大门敞开,一只手递出来几个油纸包。
赶尸匠接过酒食,付了银两,客栈大门随之关闭。
赶尸匠通常上的是“夜班”,来客栈买些酒食充饥倒也合理。
买好酒食后,二人便原路返回树林,当走到林口时,忽然那身材消瘦些的赶尸匠猛地回头,瞪向窗边打探的宋澈!
月光只映得他半张脸,苍白的容颜,阴冷的眼神,诡异的神情,吓得宋澈手中的望远镜险些跌落。
宋澈赶忙关紧窗户,额间渗出颗颗虚汗,小心肝儿砰砰直跳。
“都叫你莫要好奇了,这是人家的禁忌。”沈文君走过来,用手帕替宋澈拭去冷汗,“瞧你脸都吓白了……你没事吧?”
宋澈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叮铃铃……”
“咚咚咚!”
“湘西赶尸,阴人借道,生人回避……”
锣铃与喊声渐渐淡去,黑夜再次陷入沉寂。
当夜,几个人都没能睡好觉。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他们便早早起床,打算赶紧离开。
谁料隔壁客栈突然跑来个小厮,大老远便惊呼:
“官爷,官爷,不好啦,不好啦……昨日在咱们客栈投宿的客官被僵尸咬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卒皆是一惊。
卒长开门,将客栈小厮迎了进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人清早去树林里倒夜香,发现有个人靠坐在槐树下,小人便过去查看,岂料见到的竟是昨日来投宿的客人,他七窍流血,双眼暴突睁得齐大,身上全都是窟窿,好恐怖,好恐怖啊!”
小厮吓得脸色苍白。
“是不是三十来岁,长得很胖的那个布商?”宋澈问道。
小厮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真是晦气啊!”卒长骂道:“定是这厮晚上触犯了禁忌,被僵尸抓去吸血了!”
宋澈眉头微皱,说赶尸诡异恐怖也就罢了,僵尸吸血简直惊世骇俗。
“尸体可有移动?”他问道。
小斯说道:“不曾移动,在发现客人死后我第一时间便来与你们报告了。”
“咱们去看看吧。”宋澈说道。
卒长却赶忙出声相劝:“官人,死了人交给官府来办即可,这种事实在太晦气了,还是莫要去管了。”
宋澈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泗这人虽没什么好品德,但也不至于被僵尸咬死,更何况昨夜宋澈见了那赶尸队伍,为了自己却相安无事。
僵尸杀人,荒谬绝伦!
“不,事关一条人命,还是得去看看。”
宋澈让沈文君与琴若留在客栈,自己与林玥与几个驿卒,让客栈小厮带到林中李泗的死亡地点。
李泗的死状比小厮描述的还要惨烈,扭曲的面容肯定受到过极其恐怖的惊吓,他脖颈上有两个牙洞,胸口被插了数十个血窟窿,尸斑已在手臂上扩散,死亡时间至少在四个时辰以上。
四个时辰以前,恰逢赶尸队路过。
从李泗死亡的状态上来看,他很可能是被吓死,或是被某种利器刺破心肺流血过多而亡。
但绝对绝对不是被什么所谓的“吸血僵尸”杀死。
这肯定一场谋杀。精心策划的、人为的谋杀!
“李老板他身体不是特别好,有时一晚上要起夜好几次,他很有可能就是在起夜上茅房时被僵尸盯上的。”
跟着李泗一起走商的两个小伙计说道。
可李泗的死亡地点在树林,距离客栈茅房有二十来丈远,且茅房在客栈内,有围墙阻隔,
李泗被吓得面容扭曲,说明在被杀前意识是清晰的,他也见过杀人凶手,为何没有叫喊?
宋澈昨夜几乎未眠,夜里又这般寂静,稍有杂音他也听得到,然而自打赶尸队离开后,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李泗身上的钱财分文未少,凶手便不是为了劫财而杀人。
情杀?
仇杀?
疑点实在太多了。
宋澈对两个伙计说道:“僵尸只是凶手掩人耳目的手段,你们家老爷横死是人为凶杀。你们若想为他讨个公道,将尸体送衙门去吧。”
两个伙计都是下人,自己也没办法做主,只能依宋澈所言,将李泗尸体装上牛车。
命案毕竟发生在三星岗,客栈与驿站,昨夜经过的赶尸队,包括宋澈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反正宋澈他们要打县城经过,这“闹僵尸”一事太过悬疑蹊跷,顺便去求个明白与真相。
辰时未至,一行人便浩浩荡荡从三星岗出发,宋澈他们的马车在前头,卒长带着几个驿卒相送,两小伙计与客栈掌柜的,店小二押运尸体跟在后头。
趁着赶路的功夫,宋澈又与卒长问了些关于赶尸队的事。
得知,赶尸队经常打三星岗过,找客栈与驿站买酒食也是常事。
行阴人之便,可积攒阴德,大家都愿意行个方便,有时卖他们饭菜还不会收钱。
赶尸队来得匆匆,去的匆匆,不会打扰生人休息,买卖酒食也是随给随走。
昨夜赶尸匠,老成的叫做金七,青年叫做阿桑,能靠这种行当吃饭的,不是奇人也是狠人,在十里八乡中,特别是苗人眼里,这对赶尸师徒颇具名望。
“这个金七与阿桑也是苗人么?”宋澈好奇问道。
卒长点点头:“赶尸本就是苗人风俗,赶尸匠肯定都是苗人。”
“嗯……”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平镇不太平
走了莫约二十里路,一个小镇映入眼帘。
卒长说,此镇唤作‘太平镇’,驿站的物资补给,都是从这里采购。
此时,镇口围着好大一群人,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澈让过去看看,顺便歇一歇脚。
“是蔡卒长,蔡卒长来了!”
卒长名字叫做蔡星,在三星岗守了近十年驿站,又时常到太平镇采购物资,镇民们与他十分熟络。
蔡星手下毕竟还有个几十号人,又军属州府编制,镇民们瞧见他来,惶恐的眼神消去了不少。
“诸位老乡,发生何事了?”蔡星问道。
“死啦!王镇长与任员外昨夜被僵尸给咬死啦!”
镇民纷纷让道,露出停放在地上,用白布裹盖的两具尸体。
又是僵尸?
这太平镇不太平啊!
蔡星瞥了眼自己队伍中李泗的尸体,以求助的目光看向坐在车辕上的宋澈。
宋澈跳下马车,来到两具尸体前,撩起白布粗略查看一番,死状与李泗几乎相同。
“一并装车送官吧。”
将尸体留在这里,只会徒增恐慌与流言。一夜之间,三条人命,放在哪儿都是大案子,官府肯定会受理。
“不可!”
几位花甲老人站了出来,应是镇上德高望重之辈,“被僵尸咬死之人,若不妥当处理,也会变成僵尸的,这件事官府管不了!”
宋澈却道:“老人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僵尸’,他们的死另有其因,交给官府处理最恰当。”
“小伙子,听你的口音,瞧你穿着,不是本地人吧?”有个老人说道:“在湘西这块土地上,僵尸确确实实存在的,我还亲眼见过哩,他们青面獠牙,力大无穷,莫说是被它们啃咬,便是指甲盖儿刮那么一下,也会被感染尸毒变成行尸走肉的!”
“就是就是,你瞧他们身上的血窟窿,分明就是被僵尸利爪与獠牙戳的!”
“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省得祸害咱镇里人!”
“不行!我爹命里忌火,岂能将他火化呢?”
“王镇长与任员外都是咱镇里德高望重之人,死后怎能连块长生位都没有?”
“哎呀,你们还在这儿商量怎么处理尸体,就没人怕那僵尸了么?今日已过去一半了,待到天黑它又跑到咱镇子来杀人吸血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人云亦云,越说越恐慌。
“宋兄,咱别管这群好坏不听的愚民了,他们爱咋地咋地吧,这事儿又与咱无关。”林玥招呼着上车。
宋澈摇了摇头,迷信已根深蒂固,纵使他有心帮忙,又怎能奈何?
正当他要踏上马车。
这时,
“哒哒哒……”
七八匹快马从大道转入镇口。
“是杨县尉他们来了!”
“杨县尉您可终于来了!”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镇民赶忙上前迎接。
杨县尉年纪三十左右,长得体膀腰圆,腰别一柄朴刀,策马扬尘的模样,还有几分威风。
县尉是朝廷在编武将,虽只有八品官级,但掌管县地乡兵,权力不算小了。
镇民们七嘴八舌,将僵尸杀人事件,添油加醋说了个清楚。
谁料那杨县尉开口便骂道:“什么狗屁僵尸?老子从来不信鬼神之说!都是那些苗人搞出来吓唬人的鬼名堂!”
唉?
宋澈一听这话,眼睛不由发亮,看来杨县尉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既然大家信仰相同,那也就有共同话题了。
“杨县尉所言极是,死的这几个人,根本不是被僵尸所害,而是遭人谋杀了。”宋澈上前应和。
杨县尉打量了一眼宋澈,见他穿着得体,谈吐优雅,不禁问道:“请问你是?”
“在下陈仁才,恰好经商借道于此,昨夜在三星岗……”
宋澈将李泗遇害之事也与杨县尉讲了一遍,又让驿卒将李泗尸体搬到王镇长与任员外并排放下。
镇民见又多了具尸体,一度陷入恐慌。
杨县尉眉头更皱,三条人命若没个交代,他与县令的乌纱帽估计都保不住,他不由将目光移向宋澈,问道:
“对于此案,陈先生有何高见?”
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首先,我们要弄清楚两点,第一,杀人手法,第二,杀人动机,”
言语至此,他一把揭开三块裹尸布,死状惨烈的尸体,叫好些人都不敢直视。
他则指着尸体道:
“它们脖颈上的咬痕,用狼牙或者狗牙,也能实现同样效果,胸口的血窟窿,戴上一副铁指甲,或安置利器,一样能够做到;
凶手之所以用这么复杂的手法杀死他们,目的便是转移矛盾,让大家认为是僵尸杀死了它们;
湘西这个地方,赶尸传说屡见不鲜,大家都相信有僵尸存在,也就没人去追究凶手了;
至于杀人动机,无碍乎就三种,财杀,仇杀,情杀;
我并非本地人,对这三名死者身份背景并不了解,但我可以给县尉提个思路——
为何凶手不杀别人,偏偏要杀他们呢?
只能是他们与凶手之间有共同矛盾冲突;
求财杀人,就去找死者共同的利益;
仇恨杀人,就去找死者共同的仇人;
为情杀人,就去找他们共同的情人;
然依我个人之见,财杀与情杀都不大可能,因为王镇长,任员外,李泗,三人财产并不均匀,年龄也差距很大,不会那么凑巧都与凶手存在钱财纷争与感情纠葛;
排除财杀与情杀后,只剩下仇杀的可能性,这便是杨县尉接下来要着重调查的方向。”
大部分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杨县尉挠了挠头,消化了片刻,一拍大腿下令道:
“好!先将三具尸体抬到义庄,从现在开始封锁太平镇,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昨夜与死者有过接触的人,统统到镇长家里报道,我要挨个审问!”
“不可啊,不可啊县尉!”
又是那几个自持德高望重的老人跳出来阻止,甚至还指着宋澈的鼻子训斥:
“一个外地来的商人,连本地习俗都不懂,便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这些老一辈土生土长的人,有哪个没见过活僵尸啊?”
“是啊县尉,不可听信此人胡言,尸体已感染尸毒,若天黑之前还不处理,恐怕会引发尸变,到时莫说咱太平镇,便是县城都得鸡犬不宁啊!”
“是啊,是啊!”
镇里的老辈子,几乎同时抗议。
无神论者与有神论者,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谁能笑到最后?
第三百八十七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统统给我闭嘴!”
杨县尉大喝一声,拔出腰间朴刀,“今夜本官亲自带人守在义庄,若是尸变,我一刀便将它们劈成两半!”
都亮刀子了,老顽固们憋红了脸,不敢再多言。
宋澈也决定留在镇上过夜,这两天发生的诡事太多,留下来反倒更安全。
他专门挑了家客栈,站在二楼用望远镜可大看义庄,他肯定是不信尸变一说,但冥冥之中又有预感,今夜太平镇不会太平。
渐渐,
太阳落山了。
镇上挨家挨户,不等夜幕降临便早早关上门窗,空旷的大街上,独剩落日余晖。
为防止尸变,杨县尉不仅征召了蔡星等驿卒,还额外在镇上挑了十名壮汉,一齐把持着义庄。多一个人守夜,便多一分胆气。
晚饭过后,宋澈也打算去义庄看看情况,可还没出门,便叫沈文君拦住:
“你非得去触霉头不可么?”
“事实上,有种风水叫做‘升棺发财’,看似晦气的地方,实则充满运气,所以我说什么也得去。”
“那你带上这个。”
沈文君递过来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辟邪符,童子尿,糯米水,黑狗血……还有啊,听说僵尸是靠气味来分辨人的,假设真尸变了,一定记得要憋气。”
宋澈全都不要,只提了盏灯笼,拍了拍别再腰间的火枪:“哪儿来那么多花里胡哨,僵尸要赶来,我直接它他物理超度了!”
走出客栈。
来到义庄。
义庄大门上不仅换了新的门神,还贴着好几道黄符,庄院子里铺满了糯米,屋檐下还准备了桶黑狗血。
尸体已被装入棺材,摆在祠堂正中间,香烛好生供奉着,可即便如此,夏季炎热,隐隐尸臭。
杨县尉与士卒守在灵堂,驿卒与壮汉守在门外,壮胆的烈酒已饮了好几坛,压抑的气氛依旧凝重。
还是会怕。
宋澈大步走进灵堂,不惧牛鬼蛇神,坚持真理之人,所有歪风邪气通通都得靠边站。
“有什么动静么?”
“陈先生这话……有动静那还得了啊?”杨县尉苦涩道。
宋澈让士卒帮忙揭开棺材板,依次将尸体瞧了一遍棺,眉头不由一紧,又问道:
“你们动过这尸体?怎感觉它们发福了不少?”
杨县尉解释说:“这边的习俗,尸体入棺前必须体面,家人便会专门请葬仪匠替尸体补妆。”
宋澈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入殓也只是妆点表面,这三具尸体好像都胖了些,难道是天气炎热所致?
“陈先生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没想胆子竟这般大,我看这尸体一眼便头皮发麻,陈先生与之对视那么久却眨也不眨。”杨县尉说道。
宋澈笑道:“白天的杨县尉可没这么胆小。”
杨县尉神色无奈,“白天镇民都在,我又代表官府,若连我都怕了,民众岂不是更加恐慌,害……其实湘西这种地方吧,想不信邪都难。”
“借一步说话。”
宋澈与杨县尉走出灵堂,在庄院里踱步,问道:“杨县尉打过仗么?”
杨县尉先点点头,后又摇摇头:“倒是带着乡兵,去打压过几次苗寨,算不上打仗,打过几次群架,”
他又叹道:“说来惭愧,我祖父曾在西凉当过骠骑先锋,沙场斩胡虏,立下不少功劳,我爹至少也是个掌管一方兵马的州统制,而到了我这一代,衰落成了个小小的县尉,年近三旬,空有一身本领无处使,竟沦落至灵堂给尸体守夜。”
“陈某却是上过战场之人……那一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哀嚎痛哭随处可闻,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宋澈笑道:“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如何会怕这几具尸体?”
听宋澈讲述战场风云,杨县尉眼中泛起浓浓的羡慕,哪个热血男儿郎,不思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关于王镇长,任员外,李泗他们之间共同的仇恨,杨县尉调查得如何了?”宋澈问道。
“倒也没什么好调查的,李泗我虽不太清楚,但王镇长与任员外他们干的那些勾当我太过了解,”杨县尉顿了顿,说道:
“王镇长,本名叫王德发,不仅是镇长,还是整个江平县的大地主,他的那些田地都是从苗民手中豪取抢夺而来,占了地之后,又高价租给苗民,私自提高赋税,从中谋取暴利;
任员外,本名任庆,与王德发一样,侵占苗人土地,不仅如此,他还非常好色,祸害了不少女人。”
如此一对比,赚黑心钱的李泗,还算是有良心的。
这三个人,其实都该死。
“杨县尉如何看待苗人?”宋澈问道。
杨县尉沉默了片刻,轻轻吐出一句:“一个倔强又淳朴的民族,他们值得被尊重。”
宋澈点点头,相当满意,杨县尉是个可发掘的将才。
“一群善良淳朴的人,被霸占土地,抢夺女人,他们到县衙报官,而当官的心知肚明却坐视不理,然后他们用自己的手段杀了这些坏人,官府反倒要来缉拿他们,”
宋澈缓缓道:“杀人放火金腰带,安分守己无尸骸,世道不该是这样的。”
杨县尉叹道:“发生了三条人命,总得有人为此负责,不是苗人就得是我们。”
“万一真的是僵尸杀人呢?”
“陈先生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僵尸——”
“杨县尉不好了!棺材……棺材里动了!”
士卒满脸惊恐,奔出灵堂告知。
“什么!”
杨县尉大惊失色,与宋澈冲进灵堂。
堂中摆放的三口棺材中,“咯吱咯吱……”发出指甲抓挠的声响,直叫人头皮发麻,“咚咚咚……”开始锤击棺材,力道越来越大。
“黑狗血!糯米!将所有人都叫进来!”杨县尉大声招呼。
士卒赶紧端来黑狗血,用瓢舀在手中做准备,驿卒与壮汉纷纷赶来灵堂,各持刀剑棍棒,抓一把糯米在手!
二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棺材,等待僵尸出笼!
第三百八十八章 诈尸
“砰砰砰……”
这下真的升官发财了。
三口棺材同时被撞开,三双白恰恰的手,抻着棺材“挺身而出”。
充血的眼珠子,盯着灵堂众人。
“还愣着做什么,黑狗血泼啊!”杨县尉大喊。
士卒赶紧泼出黑狗血。
根本没用!
三具尸体爬出棺材,木讷扭动着身躯,朝灵堂中人扑来。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打在李泗眉心,却也只是稍稍阻退。
“我偏不信邪!”
杨县尉拔刀而出,一个箭步上前,捅穿王镇长胸口!
王镇长顶着刀刃毫无反应。
杨县尉拔刀再刺,连续捅了好几刀,还是无法击倒尸体。
“快跑啊!尸变啦!”
也不知谁吼这一句,恐惧骤然发酵,众人争先逃离灵堂。
宋澈与杨县尉也不得不往后退。
三具行尸摇摇晃晃跟出灵堂,脚踩糯米如履平地,任由众人棒打刀砍,即使伤痕累累,肠穿肚烂,依旧屹立不倒。
“拿绳索来!”
杨县尉与士卒取来绳索,与士卒们移形换位,将三具行尸缚在一堆,而后一起往灵堂中拉去。
岂料行尸力大无穷,十来个壮汉也奈何不得,双方相持不下,一来一回在院中拉扯,不一会儿的功夫,麻绳便招架不住——
“嘭嘭嘭!”
麻绳争先崩断,巨大的反斥力,叫十余壮汉摔得人仰马翻。
行尸大步朝义庄外走去。
它们并不伤人,也没有传说中的僵尸的獠牙与利爪,它们仿佛是受到某种号召。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啪!”
义庄大门被人踹开,一老一少两个青衣道人冲了进来,听那老道士振振有词:
“阴阳有路,地狱开门,三魂七魄,即刻归位,急急如律令!”
念叨完法咒,老道抓出三张黄符,快速贴在三具行尸额头,法铃声戛然而止,行尸平躺在地。
“是金道长!是赶尸客栈的金道长!”有人将老道士认了出来。
宋澈也认得他们,昨夜正是此二人路过三星岗,到客栈里买酒食,特别是那青年道士,昨夜与他在窗台对视的那一眼,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杀人凶手都会回现场毁灭证据。
撒谎之人也会回来将谎话圆满。
“它们被僵尸咬死,为何不就地火化,今夜若非我们恰巧赶尸路过此地,太平镇必然大祸临头!”金道长怒斥。
众民兵抱怨的目光,齐刷刷聚向宋澈与杨县尉。
杨县尉低头惭愧。
金道长又道:“为避免再生事端,应即刻将尸体焚化!”
“慢着。”
宋澈出声阻止,指着李泗的尸体说道:“王镇长与任员外的尸体我管不着,但李泗是我老乡,他不幸客死异乡,总要入土为安才对,”
他问向两个道人:“二位恰好是做赶尸生意的,我想请你们将我这老乡带回老家安葬。”
青衣道士,从一开始便阴沉着脸,他的造型也相当有趣,额间一道长长的斜刘海几乎遮住半张脸,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可惜眼神却总是冷冰冰,特别是在看向宋澈时,二人素未谋面,却好似欠了他很多钱一般。
记得族长介绍过这对赶尸师徒,年长的道士叫金七,年轻的叫阿桑。
阿桑一口便拒绝了宋澈请求:“此人已发生尸变,成不了我们的顾客,所以不行。”
宋澈却摆了摆手,笑道:“小兄弟别那么死板嘛,你们湘西赶尸,不就先用秘术将尸体复活么?变成行尸多好啊,还帮你们省了力气不是?”
老道士金七,也阴着一张脸,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官人有所不知,我们赶尸只接纳客死异乡的苗人,李泗是汉人,不符合我们的规矩。”
“哎,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这位老乡是混血儿,他母亲是苗人,他父亲是汉人,所以他也算半个苗人——”
“你放屁!”
阿桑莫名激动,不仅开口骂人,甚至攥紧拳头,还想打人。
金七拦住阿桑,用生硬的口气拒绝:“我们,不接,这活。”
宋澈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锭,笑着递给老道士:“这锭金子,抵得上你们好几年的收入,只要接了这桩买卖,它就是你们的了。”
“谁稀罕你的臭钱,有钱了不起么!”
阿桑一巴掌打飞宋澈手中金锭,终于昂起脑袋,这时恰好吹过一阵风,撩起他的刘海,露出另外半张脸,像是被大火焚烧过的一般,丑陋得让人不敢直视。
宋澈眉头一紧,就是这个模样,昨夜将他吓得浑身冒冷汗的就是这张恐怖的脸。
“陈先生,算了吧,今夜发生的事已够多,将骨灰带回去一样可以入土为安。”杨县尉出声相劝。
“不!凶手都还没抓到,此事怎能算完?”
宋澈故意找这对师徒为李泗赶尸,就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如此明显的憎恨,足以成为杀人动机。
宋澈指着金七与阿桑,冲杨县尉道:“你不是要找个杀人凶手回去交差么?我想他们最合适不过了。”
金七眉怒瞪宋澈:“若非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早被这僵尸咬死了,你不仅不感谢,反倒还要栽赃我们杀人,这是何道理!”
“道理很简单,竖起耳朵好好听。”
宋澈指着三具尸体说道:“就算他们是被僵尸咬死,试问僵尸从何而来?我想没人比你们这些赶尸匠更明白
王镇长与任员外这边我不太清楚,但李泗之死我有发言权,因为昨夜我也在三星岗驿站投宿,恰好在窗边吹凉风,恰好看到了某些人。”
阿桑眼睛一怔,“原来昨夜偷窥者是你!”
“说偷窥就难听了,你又不是大姑娘,长得还这么丑,我吃多了偷窥你啊?”
宋澈轻哼,又道:
“从李泗身上尸斑可以推算,他的死亡时间在昨夜亥时到子时,恰恰这个时间段你们赶尸经过,而恰恰他又被僵尸咬死,会不会太凑巧了?
哦,对了,这个咬死人的僵尸,我猜它一定成精了,否则怎能悄无声息潜入客栈,将李泗咬死后,还将它拖到树林里去;
不仅如此,它在三星岗吸完血,还专门跑到太平镇,将王镇长与任员外给咬死了,不得不说,这‘僵尸’的胃口可真大。”
犯罪手法太低级。
破绽留下得太多。
金七与阿桑脸色阴得发黑。
杨县尉与手下使了个眼色,挪着步子缓缓将师徒二人包围。
第三百八十九章 苗人永不为奴
“金道长,陈先生所说的话不无道理,若你们觉得冤枉,可到公堂进行明辨,但现在你们必须跟我们回衙门。”
杨县尉已相当客气。
阿桑只瞪着宋澈,眼珠恨得发红,他突然大笑:
“公堂?衙门?这天底下还有公道可言么?”
“有的。”
宋澈肯定道:“王镇长与任员外所作的恶事,都将被公之于众,他们占领的田地也会归还于苗民,但一码归一码,在大梁国境内,所有人的生死将由大梁法度来决定,你们私自杀人,利用迷信制造恐慌,必须付出代价。”
杨县尉举刀相劝:“束手就擒吧,我会与县老爷讲明缘由,对你们从轻发落的。”
“少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你们这些梁人,我们一句都不会信!”
“叮铃铃……”
阿桑摇晃法铃,符咒封印的尸体再度苏醒!
金七趁乱踹开士卒,拉着阿桑撞门而逃!
“民兵留下来对付行尸,其他人跟我上马去追!”
杨县尉发令,带着六名士卒,骑上拴在门口马匹,对金七与阿桑展开追捕。
两条腿的人自然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眼见杨县尉要追上,阿桑突然顿住脚步,脱下背后的竹篓,往外狠狠一倒,十余条通体腥红的小蛇争先爬出。
阿桑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笛,搭于唇间轻轻一吹。
笛音空鸣,尤为悦耳。
红蛇似听到号召,身体蜷缩如弹簧,“嗖嗖嗖……”亦如脱弦飞箭射向追赶上来的杨县尉等人。
“是蛊蛇!快闪避!”
杨县尉徒手一抓,将红蛇扼在手中,莫看它身不过寸长,毒牙却尖如倒刺。
有士卒避之不及,被红蛇咬伤,当即便坠马没了动静。
未能命中的红蛇,一口咬在马腿上,马也跑不出几步,栽倒在地。
好毒的蛇!
“今夜,你们通通都得死!”
阿桑恨红双眼,加快频率吹响蛊笛,叫那毒蛇更加疯狂。
“啪!”
平地里一声枪响,子弹打中阿桑肩膀,崩掉他手中蛊笛。
宋澈举枪而来,大声呼喊:“阿桑,为了湘西苗民,快将解药交出来,今夜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阿桑捂着伤口大骂:“你给我闭嘴!恰恰是你这种人最可恶!表里不一的王八蛋!昨日我就该给你也种上蛊虫!”
宋澈眉头一紧,“昨日……”
“不错,昨日修路的苗民,正是我们假扮,你不是一直疑惑那胖子为何会死在树林里么?我早就给他下了蛊虫!”
阿桑自嘲一笑,“我还是不够心狠,几两银子便觉得你是个好人,呵……梁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好东西!去死吧!”
他袖子一甩,飞出一条毒蛇,张开大口直扑宋澈。
千钧一发之际!
“休伤我夫!”
“唰!”
一道剑气将毒蛇刃断在宋澈脚下。
那毒蛇即便一分为二,仍扭动着身躯,还想来咬人!
“吧唧!”
林玥一脚将蛇头踩扁,转身掷出一只燃烧瓶,拉着宋澈急忙后退。
“啪!”酒精四溅,燃出蓝焰,将其余毒蛇焚烧。
“巫蛊邪人必须铲除!杀了他!”
杨县尉与众卒脱困,策马挥刀杀向的阿桑。
阿桑已无计可施,只能捂着肩头逃窜。
四匹快马左右夹击,很快便断住了阿桑退路,杨县尉挥刀便要砍杀——
“啊啊啊……”
金七扛着两具浑身着火的“僵尸”发疯似地冲来,他以个人身躯,狠狠撞向马匹!
“阿桑,快逃!快逃!”
“七叔!”
“快逃啊!回去告诉族长!金七从未背叛过寨子!”
金七擦干额头血痕,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杨县尉的马脚。
阿桑咬紧牙关,拼了命往外跑。
“给我撒手!”
杨县尉一刀将金七开背。
金七不但未松手,反而越抱越紧,他蔑视着杨县尉与众卒,高声呐喊:
“苗人永不为奴!”
宋澈瞧着地上燃烧的“僵尸”尸体,一种不祥预感浮上心头,他急忙拉着林玥往后退,并与杨县尉大喊:
“快下马!快下马!”
杨县尉脚蹬马背,借力往外一跳,这时,“僵尸”身上的火焰也已燃烧至胸口——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僵尸同时炸毁!
金七与其他三个来不及下马的士卒瞬间便被火光吞噬!
……
后半夜。
义庄内又多了七具尸体,三具中毒而亡,四具面目全非。
所有镇民都聚在义庄外,为今夜的悲剧而默哀。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僵尸,李泗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行尸走肉,是因为脑中被种下了蛊虫。
湘西赶尸生人回避,也不过是为走私火药而设下的谎言。
火药从哪儿来?要送到哪儿去?将发挥怎样的作用?在哪里发挥作用?
今夜似乎只是一个警示,正如金七死前那句“苗人永不为奴”的呐喊,一切争端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晨。
杨县尉,杨金保,将十具尸体装车,准备押回县衙结案,他红肿的眼睛,也许一夜未眠,也许流过眼泪。
“我这里有三封信,第一封送给县太爷,第二封送去江陵府,第三封送到枢密院。”
宋澈从怀中取出信件,手把手交给杨金保,示意这很重要。
杨金保郑重点头,将信封揣好,迟疑了片刻,才问道:“越往西南走,苗区便越大,陈先生……还要去成都么?”
宋澈瞥了一眼不远处整装待发的马车,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不知杨县尉信不信,一千年后的华夏,五十六个民族会成为一家人。”
“一千年后?”杨县尉一头雾水。
“是不是觉得太久了?我也觉得太久,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澈笑了笑,不再多言,一句告别,踏上马车。
杨金保思绪良久,疑惑的眼神,还是不能理解,却扯着嗓子道:“陈先生,我满信你!”
马车内传出宋澈的声音:“杨将军,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杨将军?”
杨金保挠了挠头,眼中疑惑更浓,不过片刻,又理所当然地笑了出来:
“陈先生,奇人也。”
第三百九十章 山城印象
蛊。
苗疆三大邪术之一。
取诸毒虫密闭于容器中,让它们自相残杀,互相啃食,活到最后的便是虫王,亦称之为“蛊”。
江湖之中,许多组织也效仿于“炼蛊”之术来训练杀手。
俗世之中,亦有相同的生存法则,优胜劣汰,物竞天择。
相对于道术、仙术这类缥缈传说而言,蛊术要与科学更沾边些,“毒虫”实质性存在。
一般而言,蛊术只在女子中相传,如某蛊妇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习蛊。
那么阿桑应该是个女人。
经太平镇那夜,宋澈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之后整夜无法入眠,一闭眼便是阿桑那张恐怖带着憎恨的脸。
不知怎的,阿桑这个女人,似已成了他的心结。绝不是因为她的神秘,而是她背后隐藏的故事。
见宋澈心神不宁,车队不再走辰州,而是绕道北上,虽会耽搁一段行程,但至少能够“辟邪”。
每每经过庙宇寺院,沈文君都会停下,豪掷一笔香油钱,求几张平安符。
接下来几日,沿途不敢过多停歇,白天赶路,晚上休息,直至抵达夔州城,压抑的气氛才彻底淡去。
五月初五,夏日炎炎。
许是人多阳气旺的原因,宋澈终于不再做噩梦,好好睡上一觉,精气神也已补了回来。
大家心照不宣,将湘西诡事抛之脑后。
夔州别名山城,又称之为“雾都”,坐落于长江中上游,顾名思义,它是一座建立在山上的城市,奇特魔幻的地形,堪称天下一绝,上一步可能还在爬坡,下一步便可能下坎儿。
抵达夔州,才算真正意义进入西南。
由于夔州特殊的地理原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两百余都是雾天气,湿热的环境下,人们喜食麻辣,性格也相当泼辣,特别是女人。
“你这个哈巴儿,昨天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哎哟哟,婆娘你轻点儿,我哪里滚混咯嘛,昨天跟隔壁张二娃喝酒,你不信去问他撒!”
“那你脸上的嘴唇印是哪儿来的?格老子的,老子要叫你安逸!”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妇女,揪着个男人的耳朵边走边骂。
两个江南来的小女子都看呆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夔州城里的女人可真厉害!”
“那可不,川渝地带大多数都是男人干活儿,女人当家,这里的男人还有个好听的别称叫做‘耙耳朵’。”
“为何要叫耙耳朵啊?”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笑道:“经常被自家媳妇儿揪呗,这揪着揪着,耳朵自然也就‘耙’了。”
宋澈瞧过一则统计,全国男人被家暴得最多的城市,重庆高居榜首。
现代的重庆便是如今的夔州。
原来怕老婆的传统美德,早在千年前便已在川渝地区流行了。
“客官,客官,前面的路都是陡坡,需不需要帮忙推车呀?”
“是呀,是呀,要搬货也行,一件只需十文钱。”
“坐轿子也行哦!”
一群手拿竹棒的汉子,几乎簇拥而来。大热天里,他们赤裸着上半身,裤腰带与绑腿扎得紧实,个个晒得皮肤黝黑,操着一口不太利索的官话,纷纷笑出了白白的糯米牙。
赶车的林玥,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宋澈携沈文君与琴若钻出马车,用川话与他们说道:“那就来三顶轿子,再来几个老乡帮忙推一哈车,莫要跑得太快咯。”
“要得要得,保证让客官你们坐得巴适!”
轿夫放下轿子,用帕子擦了擦座位,待客人坐稳了之后,才听一声吆喝:
“起轿嘞!”
前后两个轿夫一同发力,几乎是用“抓举”的手法,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轿子便稳稳落在了肩头,他们步伐整齐,走得四平八稳。
“宋兄,没想到你还会说客家话啊?”沈文君投来好奇。
那是自然,宋澈祖籍便在川渝,后来随父母辗转沿海定居,川话可以算是他的母语。
不过,在这个朝代,他是个失忆者,不能明确与小郎君说。
“我学习能力比较强,再者西南客家话也不难学,所以会说上一两句。”他随口搪塞着,又问座前轿夫:
“大叔,你们这儿有没有火锅吃?”
“有啊,前边就有家‘巴倒烫’火锅馆子,里头的毛肚儿安逸惨了,我可以带你们去。”
“那整挺好,今日咱们算是有口福了。”
乘轿走不过半里地,平缓的街道开始陡峭,轿夫也开始喘气,他们低着头,不约而同哼吟着口号,虽是如此,轿子依旧抬得平稳,这可是他们历练了十几年的功夫。
好不容易将坡上完,才刚没走多久平路,眼前又出现个长下坡,抬轿的还算轻松,推车的可就恼了火,
四个汉子在后拉,三个汉子在前顶,将马车一点一点放下斜坡,结实的小腿与臂膀,肌肉线条“勾勒”得惟妙惟肖。
坡道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巨大集市,密密麻麻的过客中,下力气的挑夫几乎占了一半,沿街的吆喝声,哗啦的麻将声,江风徐徐拂来,飞鸟自由掠过,俨然一幅栩栩如生的山城印象。
“哪个让你在这儿摆摊的?赶快撤了!”
“老乡,我们是外地来的,盘缠不小心被偷了,因此想卖些绣品换些银两,数量也不多,大家都喜欢,很快就能卖完。”
“原来是外地人嗦,你是不晓得这里的规矩,想在这条街上摆摊,就必须经过我陈三娃的同意,说白了也就是保护费!”
见有个长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黑脸汉子,领三个地痞跟班,围在个摊位前,仗势欺人。
那摊子里卖的东西看似很受欢迎,摊位前围了不少人,也看不清楚摆摊之人的模样,依稀听口音像是两湖一带的人。
黑脸汉子也不正眼看人,直接伸手索要:“看你是外地人,我也不收你多了,给个五两银子意思意思就行。”
“五两银子?你何不去抢!”
“抢?”黑脸汉子冷笑:“瞧你们这小身板儿,我一只手就能将你们拎起来,你们还不值得本大爷动手去抢。”
“你——”
“算了算了,我们到别处摆去。”
摊主就要收摊。
黑脸汉子眼睛一瞪,双手往摊位上狠狠一拍,大声道:“你们既已在这里摆上了,那就得给摊位费,五两银子,一分钱都不能少!”
“陈三儿,算咯算咯,人家钱都被偷了,你莫为难人家了嘛。”
“对头,别个又是外地人,摆摊卖货不容易,你意思意思,收个几文钱就可以了嘛。”
围观群众纷纷出言相劝。
“去去去!”黑脸汉子搡开路人,大声叫嚣:“摆摊要摊位费,卖货要交赋税,还有我的保护费,加起来收他们五两银子很过分嘛?废话少说,快点给钱,不然老子就将你们的摊子掀咯!”
“你……你简直无法无天,我要到官府告你去!”
“哈哈哈……官府?你晓得我舅舅是哪个不?说出来能吓死你!”
没点儿背景撑腰,敢出来当恶霸收保护费?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却无一人敢出来见义勇为。
“唉!这个杀千刀的龟儿子,又出来欺负人咯!”轿夫骂着,回头与宋澈他们道:“客官,我看咱们还是绕道,你们穿得这么富贵,也是外地人,万一遭它盯上了,少不了一桩麻烦。”
宋澈盯着黑脸汉子,冷声问道:“它在夔州很有背景么?”
轿夫说道:“也不过是个帮夔州府那些官老爷捞钱的狗腿子罢了。”
欺行霸市,岂能坐视不理?
好打不平的林女侠早已按耐不住,宋澈冲她点了点头。
“驾!”
林玥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着马车便朝陈三儿撞去。
“马车来了,快散开!”
围观群众纷纷闪避,陈三儿忙着收钱,还没等反应过来,马车已冲至跟前。
就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林玥将缰绳狠狠一勒,“嘶……”马儿一声长鸣,扬起前蹄狠狠踹在陈三儿胸膛。
陈三儿“哎哟”一声,飞出个两三丈远,连续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
“三哥,三哥你莫得事吧!”
几个跟班连忙去搀扶。
要说这陈三身子还挺硬,被马踢一脚还能站起来,他使劲儿揉着胸口,冲林玥大骂:
“王八羔子的,竟敢撞本大爷,你活得不耐烦咯!”
林玥冷冷一笑,指着大街说道:“你看清楚,这是给马车走的道儿,你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将它堵得水泄不通,叫我怎么过路?”
“我看你是在找死!”
陈三儿攥起拳头,就要冲上来打。
林玥取下银鞭,凌空一记抽打——
“啪!”
不偏不倚,正中陈三儿脸盘子。
“哎哟!”
陈三儿被一鞭抽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时,脸上一条血痕从额头至下巴,疼得他龇牙咧嘴。
“三哥!三哥你莫得事吧?”
“你他妈看老子这样像没事嘛?还愣着做啥子,给老子去打死他啊!”
陈三儿大声叫嚣,地痞撸起袖子,一齐朝马车扑来!
“啪啪啪!”
又是三声鞭响,三个地痞哀嚎到底,与陈三儿一个模样,脸上多了一条“红杠”。
“哼,打你们这群无赖,真是脏了我的鞭子。”
林玥收起银鞭,跳下马车,大步走向陈三儿。
陈三儿见势不对,手脚并用就要往外爬,林玥一把揪住他后衣领,狠狠拽至脚下。
“你他妈晓得我——”
“啪!”一个耳刮子。
“龟儿子,老子要——”
“啪!”又一个耳刮子。
“救命呐——”
“啪!”再一个耳刮子。
陈三儿眼冒金星,门牙脱落,再也没了嚣张气焰,一个劲儿哀声讨饶:
“大侠,我错咯,我错咯,我以后再也不收保护费了,你莫打我了……”
林玥懒得与之多言,拎起他翻了个面,照准他屁股一脚踹飞:
“滚!”
几个地痞相互搀扶,连滚带爬逃离大街。
赢得街坊领居,满街百姓一片叫好。
第三百九十一章 苏州第一悍匪
“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救。”
摊子里走出两个容貌清秀的“玉面小郎君”,向林玥行礼道谢。
“怀玉,玲儿!”
沈文君急忙下轿,与琴若一同上前辨认。
四个女扮男装的小郎君,相互打量了一番,都认出了彼此。
“文君,琴若!”
“真的是你们!”
沈文君拉住其中一人的手,看似很要好,她兴奋道:“我见这售卖的绣品,绣得如此精致,心里还感叹高手在民间呢,没曾想原来是出自‘湘东双巧手’秦怀宇与宋玲儿呀。”
秦怀宇谦虚道:“你可就别吹捧我了,我这手艺可比不上号称‘苏州双绝’的你们。”
“呵呵呵……”
“哎,怀玉,玲儿,你们也是去参加锦绣大会的吧,怎在夔州城里摆起地摊儿了?”沈文君疑惑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半个月前我们便抵达夔州了,半道在城外小店投宿,不慎遭了宵小偷窃,为数不多的盘缠与路引都给丢了,不过好在还有些手艺,便用随身的首饰典了些银两,打算制些手绢儿,锦帕等小绣品来卖,岂料今日才刚出摊儿,便遇到恶霸要保护费……”
谈及遭遇,秦怀玉却丝毫不在意,脸上总挂着微笑,眼神总充满希望。她再次向沈文君表示感谢:
“若非遇到你们出手相助,我与玲儿辛苦了大半个月的绣品字画,恐怕就要遭那恶霸砸烂了。”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这个便叫做有缘千里来相救。”宋澈笑道。
“咦?这位是?”秦怀玉好奇。
宋澈笑着打趣道:“在下,苏州第一悍匪,扬州商会总镖把子,姓宋名澈。”
“啊?”秦怀玉与宋玲儿一头雾水。
“你们别理他,他就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沈文君挽住宋澈的手臂,却是甜甜一笑:“他是我夫君。”
秦怀玉与宋玲儿皆投来暧昧的眼神,秦怀玉轻轻吐出两字:
“般配!”
“行了,咱们能在此偶遇,实乃一件庆事,恰好已至正午,咱涮火锅去,边吃边聊。”
“那可得让你们破费了,我与玲儿实在两手空空。”
“莫客气,莫客气,宋总镖把子,有的是钱。”
大家便一起帮着收摊儿。
宋澈大方地结算了众轿夫工钱。
“客官,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夔州城吧,你们当街教训了陈三那个龟儿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轿夫好心劝道。
秦怀玉听见这么说,神色不禁愧疚:“都怪我们,将麻烦惹到你们身上了……”
林玥却一拍腰间银鞭,举起手中宝剑,傲声道:“有我在,别害怕!”
沈文君看向宋澈。
宋澈笑道:“不怕就是不怕。”
将地摊上的绣品与字画装上马车,几人便移步至“巴倒烫”火锅店。
起先她们都还在担忧,但享受了几口冰饮与美味后,一切烦恼都被抛之脑后。
秦怀玉与宋玲儿是湖南湘东人,与苏州沈家一样,都是世代传承的锦绣名家。
年龄相仿,兴趣相投,性格相近,既是竞争对手,又是知心朋友。
“怀玉,今年的锦绣大会,就你们两个人来么?路途如此遥远,怎连个保镖都没有。”
沈文君不断往她们碗里夹菜,瞧她们狼吞虎咽,一点儿也不矜持的样子,便知已好久没进过油水了。
秦怀玉擦了擦嘴儿上的油渍,说道:“去年世道不景气,家里绣品卖不出去,我爹急得旧疾复发,一命呜呼了;
家业便落在了我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手里,他们关闭了绣房,贱卖了锦绣,换成现银打算开家酒楼,可他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儿料,结果赔得倾家荡产……”
言语至此,她又看向宋玲儿,不由感激:“我与玲儿不想放弃家里传承了几代的手艺,便凑了些钱,招了几个绣娘,在潭州城内开了个小铺子,靠着以往积攒的客人过活。”
听她说来,秦家与沈家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是锦绣世家,都受到乱世冲击,生意不景气。
若非宋澈从天而降来到沈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那沈家十有八九也与秦家差不多下场。
“没事儿,反正大家同去成都,跟我们一路便是,正好路上也多个伴儿,吃住花销总镖把子给你们包了。”沈文君挺起胸脯,豪气云干。
“这……”秦怀玉与宋玲儿睁大眼睛望着宋澈,是水汪汪的,好不渴望。
宋澈笑着点点头。只是他唯一担心,越往西南走,苗乱越严重,而队伍中能打的就只有林玥一人,纵使她武力不俗,要保护这么多人的安全也有些吃紧。
如此看来,得再多雇几个保镖才行。
“哎哎哎,客官,本店做的是小本生意,您可别来闹事啊。”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店小二的劝阻声。
而后,听一个粗犷的声音道:
“怎么?老子看起来很像坏人么?去去去!别拦着老子找人!”
“哎,客官,我们可是给陈三儿交过保护费的!”
“什么狗屁陈三儿!老子都说了,老子是来找人的,你耳朵聋了么?再敢拦路,老子将你脑袋拧下来!”
别的不说,就是这几声“老子”,以及那些粗犷的嗓音,谁见了“他”不觉得是闹事的?
宋澈听这声音……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不一会儿,见个身材魁梧,肩抗大刀的刀疤脸汉子,领着五个手下走上了楼。
“是他!”
林玥一眼便认出此人,不正是先前被陆吉派来拦截他们的狗腿子,刀疤脸么?
宋澈微微皱眉,早在路过荆湖北时,便让江陵府将他画成江洋大盗贴上通缉榜,这家伙竟然敢明目张胆追到夔州来。
刀疤脸刚上楼便瞧见了宋澈他们,迈着大步急忙走来。
林玥抄起宝剑,横身拦在桌前,呵斥道:“一贴贴狗皮膏药,真是到哪儿都甩不掉,尔等胆敢再往前一步,定叫你们血溅三尺!”
怎料,
刀疤脸带头,膝盖一软,当即便跪在桌前,大呼:
“宋大官人,饶命呐!”
哎?
第三百九十二章 投名状
“宋大官人,我们就是给陆吉家的护院,虽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但也不至于成为江洋大盗啊,这……这要是被抓进衙门,脑袋可就没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断我一只手,一只脚也好,还是将那通缉令撤了吧!”
刀疤脸与手下,齐齐磕头讨饶。
他们这副模样,辨识度太高,迟早有一天会落网。
宋澈眯着眼睛,问道:“你家公子不是江宁府的大少爷么?自家的狗出了事儿,他这个当主人家的,不应该保你们么?”
刀疤脸苦涩道:“我们回过一趟江宁,谁料陆吉竟直接翻脸不认人,我们这才明白宋大官人您才是那个有大本事之人,就一路边走边问,找来了夔州城。”
“大官人,您要是肯饶我们一命,当牛做马我们也愿意!”
“是啊,您就发发慈悲放过我们吧,我们现在是,有家都不敢回,就怕连累自己家人!”
巧了不是?
宋澈正愁到哪儿去找保镖,这不现成来了几个?
“这样吧,我们此去成都需要保障,你们就随行伺候着,若能将我们安全送到成都,我自会帮你们解除通缉。”
“不行!”
林玥当即反驳:“这刀疤脸,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人,万一他是诈降呢?让他们跟在一路,我不能放心!”
“少侠啊,我们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我这刀疤是小时候砍柴不小心劈的,何况长相都是爹娘定的,我还想与你一样生得白白净净,玉树临风,潇洒倜傥嘞。”
刀疤脸人长得丑,嘴倒是挺甜。
林玥抱着胳膊:“反正我是不待见你们的!”
宋澈抿着嘴唇,这帮人是带着刀来的,看样子真是被逼上绝路,否则不然也不会来找,若不同意赦免他们,狗急跳墙难免伤人。
正在双方踌躇不定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喧嚣:
“滚开滚开!不想死的就赶紧给老子滚,免得等下血溅到你们身上了!”
“三爷,三爷,我不是才交了保护费,你又要来闹那样嘛?”
“少说空话,那几个外地人在哪里!”
“他们,在楼上……三爷,你要打人,到店外去打,莫要砸东西咯。”
“爬开!”
原先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陈三儿,带着十七八号人,个个手持棍棒砍刀,气势汹汹冲上二楼。
一见宋澈便开骂:
“狗日的,果然在这儿!老子今天儿就要让你们晓得,惹了我陈三娃的下场有好惨!”
宋澈淡定喝茶,与刀疤脸等人道:“你们纳投名状的机会来了,若能了却今日这桩麻烦事,我就收你们在身边做保镖。”
一来可以了却麻烦,二来可以试试真心,三来可以看看他们的本事是否够格。
“宋大官人放心,这几个小喽啰,我们还是对付得了的!”
“别闹出人命了,免得惹上官府。”
“明白!”
刀疤脸与众手下,刀刃变刀背,还不等陈三儿先动手,抢先大吼冲了上去。
刀疤脸等人再不济也是陆吉养的打手,拳脚功夫肯定是有的,反观陈三儿那帮人,一个个游手好闲,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混混,哪里又经得起打?
火锅馆里,乱打乱砸,也不失为精彩,只是掌柜的遭殃了,今日这么一闹,他半个店铺都得赔进去。
“住手,住手,你们不要再打啦……再打下去,小人的店可就没啦!”
斗殴进行得热火朝天,岂能说不打便不打?
刀疤脸等人硬生生将陈三儿同伙打得满地找牙,连滚带爬往店铺外逃。
最惨的当是陈三儿,被揍得连妈都认不出,他跌跌撞撞,摇摇晃晃,最后竟自己从二楼摔了下去。
“咔嚓!”
坏了。
宋澈赶忙凭栏下看。
陈三儿四脚朝天,脑袋着地,脖颈折成了直角。
“三哥儿,三哥儿……他……他没气咯!”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
地痞一哄而散,看热闹的却越聚越多,对着陈三尸体指指点点,多是在夸他死得好。
“完了,我们本就有罪名在身,闹出人命岂非追加一等?”刀疤脸与众手下惊慌失措。
“急什么?是我让你们动手的,他的死由我负责。”宋澈折回座位坐下,依旧云淡风轻,继续涮火锅。
这陈三儿欺行霸市多年,今日他死也算是为夔州老百姓除一祸害。
“文君,闹出人命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宋澈本事的秦怀玉与宋玲儿坐立难安。
“唉,此事也怪不得我们,明明是他先带人来闹事的,所有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沈文君轻叹着,又看向宋澈,“可不论怎么说,也事关一条人命,要不咱们去官府阐明情况?”
宋澈淡然道:“这夔州城里爬坡上坎儿的太难走,还是让他们自己来找得好。”
秦怀玉与宋玲儿最不相信了,“咱……何德何能让官老爷来找啊?只怕来的都是些衙役捕头吧……”
“让开让开!陈通判来了!”
三五十个衙役将人群拨开,见一个身穿朱衣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到陈三儿尸体旁,一探没了气儿,痛苦呼喊:
“是谁杀了我干儿子!”
“大人,凶手就在楼上,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穿锦袍的!”
“随我上去抓人!”
陈通判带着衙役,火急火燎冲上二楼,瞧见宋澈还在悠然烫着火锅,勃然大怒:
“凶徒,光天化日你竟当街杀人,识趣的就赶紧缚手投案,否则本官一声令下,定叫你就地正法!”
宋澈却正眼也不瞧,轻声一句:“你哪只眼睛瞧见是我杀他的?”
“陈大人,就是此人指使他麾下打手殴打三哥儿,下得可都是死手啊,不然三哥儿怎能跳楼逃跑?”
众地痞见有人撑腰,纷纷上楼来声讨指责。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尔等还敢狡辩,来人呐,将这一干人等,统统给本官抓起来——”
“嗖!”
不等陈通判发完令,一道金光先从他眼前掠过,狠狠嵌在他身后墙壁上,嗡嗡作响。
林玥一声冷哼:“狗官,在你发飙前,你不妨先看看这柄金刀上雕刻着怎样的花纹吧!”
第三百九十三章 布局
衙役拔下金刀,呈给陈通判。
陈通判定睛一瞧金刀上的龙形花纹,瞬间脸色大变,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不可思议望着宋澈,
他赶忙高举金刀,颔首走至桌前,将身子弯得与桌面齐平,谦卑道:“下官……不知钦差大人亲临夔州,方才有所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这一番态度转变,不知情的都惊呆了。
宋澈淡然不失冷意,问道:“你干儿子陈三儿,欺行霸市,聚众斗殴,讹诈钱财,该不该死?”
陈通判冷汗直流:“该死,该死……”
“子不教父之过,你身为他的干爹,你有没有罪?”宋澈又问。
陈通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宋澈一把抓过金刀,吓得陈通判瑟瑟发抖。
“这把纹龙金刀,有先斩后奏之权,我就捅死你也合理合法,但你运气不错,今日我不想见血。”
宋澈抬手指了指一众地痞,冷声道:“这帮人,个个年轻气盛,身强体壮,又逢西南苗乱,我提议将他们抓去服役,还能为国家出一份力,陈通判觉得如何?”
“钦差大人英明!”
陈通判当即冲衙役发令,“将今日在馆子里闹事之人统统抓起来,充作劳役,修筑水利!”
原本还狐假虎威的地痞,顷刻间便成了过街老鼠,被衙役疯狂抓捕。
“今日之事,由陈三儿挑起,打砸了这么多东西,你也得给店老板赔偿才行。”宋澈又道。
陈通判连连应是。
宋澈微微摆手,“滚吧,将夔州府尹找来,说我有事找他。”
陈通判屈身告退。
“文君……你夫君他,哦不……是钦差大人,这这……钦差可是皇帝身旁的重臣啊!”
秦怀玉与宋玲儿被宋澈这番威仪惊得拘束起来。
宋澈却给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是在扮猪吃老虎,莫要声张露馅儿了。”
秦怀玉与宋玲儿不再发声。
经此一闹,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情再涮火锅,宋澈让沈文君她们去采购些物资,为接下来的翻山越岭做准备,自己则与刀疤脸等人留在火锅店,等候夔州府尹的到来。
刀疤脸名字叫做胡大彪。
胡大彪等人,左手叉腰,右手抚刀,昂首挺胸候在桌前,还真有那么几分大内侍卫的仗势。
莫约等了两刻钟,一抬竹轿停在火锅馆门口,轿上之人身着绯色官服,年近五旬,他下了轿子便急匆匆往楼上走。
见神情自若,又有侍卫守候的宋澈,他急忙上前请礼:“下官,夔州府尹张寿,拜见钦差大人!”
宋澈故意用金刀剃了剃手指甲,问道:“需要我出示敕封驾贴么?”
张寿赶忙摆手:“不用不用,大人威仪四海,气动八方,下官满信您的。”
宋澈指了指空位置:“坐。”
张寿举足紧张,坐得局促。
宋澈斟一杯茶,笑着递给张寿:“张大人放心,白某只是路过夔州,顺便来吃顿火锅而已。”
张寿紧张消去一半,双手接过茶杯,迟疑着又问了句:“白大人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去干什么,就不告诉你了,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朝廷遣我下西南,张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宋澈提了提张寿手中的茶杯,又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破不说破,对你我都没坏处……张大人,请饮。”
气场不压得死死的?
张寿含笑饮茶。
宋澈微微冲胡大彪等人动了动手指。
胡大彪等人会意退下。
“恰逢路过夔州城,今日请张大人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宋澈顿了顿,直言问道:“夔州以南便是黔地苗区,这地方可安宁?”
一听到“苗”字,张寿正襟危坐,急忙道:“在下官的治理下,黔州所领四十九个羁縻州,还算是稳定的。”
宋澈眉毛一挑,“真的?”
“真的!”
张寿指着自己的脑袋,“若白大人不信,可随下官入府,亲查验赋税账本,黔地各州都按时按量交税,”
他赶忙又道:“真正的苗乱在潼川与成都两路,那里与百越诸国交接,蛮夷部族众多,自大梁建国以来便从未真正消停过。”
“夔州府还能否实际控制黔地?”宋澈又问。
张寿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才道:“大人高位于京城,对地方有所不知,在西南苗区,往往都是‘苗人治苗’政策,各部落、苗寨,设蛮酋、土司等职,配合官府管理苗人;
不论夔州,两湖,潼川,成都,广西,这些有蛮夷存在的地方,咱们治所评判蛮地是否混乱,就是看他们是否缴纳赋税,若连税都不缴,便是亵渎朝廷,州府便会出手治理,若他们老老实实交税,则安然无恙。”
夔州未乱,自然最好。
宋澈点点头,缓缓比出三根手指:“三件事,张大人洗耳恭听——
其一,前些日子我从湘西经过,发现有苗人借用湘西赶尸暗中走私火药;
火药是战争利器,有它加入,战争必定会升级扩大,这说明苗人正在暗中筹备战争;
火药从哪儿来,又运到哪儿去,目前不得而知,但我可以肯定,苗人走私的路线是从湘西到黔地,再从黔地运到某个战略前线,如此,张大人所辖的黔州,便是他们走私的走廊;
湘西赶尸只是走私手段之一,也许他们还会用其它办法偷运火药——总而言之,严厉遏制苗人来往,严查各道物资流通,此乃重中之重!
第二,眼下民族矛盾日益剧增,看似安分的苗区实则暗流涌动,若他们的出头鸟打赢了第一场战争,所有苗人都会相互呼应;
为减缓矛盾,自今年起,夔州黔地免税三年,严打各方侵占苗人土地的豪绅地主,恢复苗人的合法权益,给予他们该有的尊重;
第三,向黔州征兵两千,时刻提防苗区动向,胆敢有苗寨不识好歹,带头闹事,直接出击灭之;
文以安抚,武以镇压,双管齐下,夔州可安。”
张寿听完,却面露难色:
“白大人,这第一件事尚可,可第二、三件,免税与征兵都得承朝廷旨意,下官岂敢私自做主?”
宋澈却道:“你不必担忧,我早已书信回京,过不了多久京城便会下派官员携旨而来,凡有蛮夷存在的州路,都会应我之策,你可以事先准备着,待朝廷旨意抵达,再实施也可。”
“有白大人之言,下官必将全力以赴。”
“那我就不送张大人了。”
“下官告退。”
张寿退下后,宋澈起身走出平台,负手倚栏,看山城连绵起伏,心生三分惆怅,七分豪迈。
他的布局,开始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遇苗匪
夔州城休息一日,五月初六继续出发。
张寿也很懂人情世故,知道宋澈此去成都,路途艰辛,以个人名义送了五百两银子当做盘缠,还替秦怀玉与宋玲儿补回了路引。
有钱之人想要获取权力并不容易,但有权之人想要获取金钱几乎唾手可得。
“怀玉,待此次锦绣大会结束,我便将私房生意带到潭州来,分包给你们代理。私房加上湘绣,一定能够大卖的。”
“好呀,好呀……”
多了两个伴儿,麻将也能凑一桌。
西南多山路,爬坡要人推,下坡要人拉,即便有胡大彪等人帮忙,行进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从夔州到成都,近七百里路,再快也得六月初才能抵达。
山道多歧路,有时算不准宿头,只能原地搭帐篷,又逢夏日炎热,蛇虫鼠蚁也多,总之,这趟走下来,注定要耗费不少精力。
时间一晃,来到五月底。
再有两日便可抵达潼川府。
自进入潼川后,商旅明显减少,沿途设立了许多检查点,凡拿不出路引之人,一律扣押逮捕。
据驿卒说,潼川以南到处都是苗匪,陆运几乎被切断,好几个州地被苗民孤立,官兵与苗寨冲突不止,几乎每天都会闹出人命来。
接下来的路,不得不谨慎。
一日正午,炎炎烈日实在难熬,恰逢前方有一片树林,宋澈想着进去遮阴歇息,可谁料才刚到林口,忽听树林中传来一阵打斗声:
“呯呯嘭嘭……”
刀剑交错,十分嘈杂,像是在群斗。
再往前走只有这一条大道,无论如何都得从这片树林过。
宋澈让林玥与两个保镖留下来看护马车,自己则取两枚火葫芦,带着胡大彪等四人,渗入树林去一探究竟。
寻声走了莫约七八十步,见林中一片空地处,二三十个身穿甲胄的官兵,护着一车货物,正与一群头裹布帕的蒙面人火拼。
双方人数相同,但蒙面人的战斗力明显要高于官兵,一阵交锋下来,官兵被压制得连连后退。
“瞧这些蒙面人的装束……好像是苗匪啊,”胡大彪又问道:“宋大人,我们当下该如何?”
宋澈皱着眉头,此地距潼川府不过百十来里路,苗匪竟敢公然抢劫官兵,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若连官兵都被抢了,这条路今后谁还敢走?
“我们先尽量靠近,由我先炸他们一番,待破了他们的气势,你们再杀出帮忙。”
“一切听大人安排。”
几人摸索着往交战区靠近。
待与相距不过十五六丈时,宋澈引燃火葫芦,狠狠往匪群中丢去。
火葫芦刚落地,随即爆炸开来!
“轰隆!”
三个苗匪被直接放倒,四五个被震得晕头转向。
“上!”
胡大彪等人趁机杀出,加入林中战斗,官兵见有人帮忙,也一鼓作气反制了回去。
宋澈掷出第二枚火葫芦,彻底将苗匪气势炸没。
官兵也越战越勇,不一会儿便挑杀了近半苗匪。苗匪见大势已去,匆忙分散逃窜。
好巧不巧,正有一匪朝宋澈所在方向逃来。
“他妈的,原来是你这家伙在背后搞偷袭!”那匪用极其纯正的官话冲宋澈大骂,挥舞着砍刀杀了过来。
宋澈一边往后撤退,一边朝那匪徒射击,借着远程优势,一枪命中匪徒肩头。
这时,胡大彪等人追了回来,那匪瞪了宋澈一眼,只好放弃追逐,捂着肩头往树林深处逃去。
“宋大人您没事吧?唉……我也真是粗心大意,该留下一个人来保护您的。”胡大彪准备带人去追。
宋澈却将他们喊了回来,剿匪乃官府之事,能出手帮忙将苗匪赶跑已够仁义。
只是……通过方才与那匪徒短暂交锋,他总觉得这群土匪不是苗人。
梁人与苗人相貌上没有差别,口音却完全不同,方才那匪的语调是非常标准的官话。
“若非几位好汉出手相助,今日不但我等性命会交代于此,官银也会被那帮苗匪劫去,实在感激不尽呐……”
负责押运的小将走过来道谢。
宋澈再次皱眉,问道:“既是押送官银,为何不多派些人手?”
小将说:“其实人手已不少了,以往走这条路都很安全,今日不知怎的,竟冒出这么多苗匪来。”
“附近可有苗区?”宋澈又问。
小将说:“苗区倒是没有,不过牛背山方向有几个苗寨,但他们一向都很守规矩。”
那就更蹊跷了,方才那些苗匪,明显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有组织。
抢劫官银可是滔天大罪,此事若回报潼川府,搞不好这几个苗寨都得被屠,苗人会因这蝇头小利,葬送自己的寨子么?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吧。”
宋澈回林口与马车会和,继续往西边走,官队则背道而驰向东。
待走出树林后,又行了莫约个把时辰,忽见大道前方,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车赶忙靠边避让。
“吁——”
领头的青年汉子突然勒马,年纪二十七八,一身绫罗足显尊贵,腰间挂着一块红玉令牌,上刻有一个‘乌’字。
青年身后还跟着二十来个服饰统一的马弓手,腰间都挂着“乌”字令牌,材质不如青年,是木头制的。
青年汉子在马车边停下,以凌人语气问:“听说前方那片槐树林里遭了苗匪,你们可有见到?”
“我们——”
“我们是过路的商人,若遇到苗匪早就躲得远远儿了。”宋澈抢先林玥一步,回答青年汉子。
照常理而言,树林里发生的战斗,除官兵、苗匪、还有他们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官兵已往东走,苗匪也跑散了,那么眼前这群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你们总该从树林里经过吧?难道就没发现打斗的痕迹么?”青年汉子又问。
“有。”宋澈说道:“有一地尸体。”
“官兵的还是苗匪的?”青年汉子追问。
宋澈说道:“苗匪。”
“驾!”
青年汉子当即扬鞭策马,领着马弓手向树林疾驰。
第三百九十五章 贼喊抓贼
“赶着去投胎么!”
“咳咳……”
几十匹快马扬起的灰尘,呛得整车人直咳嗽。
“文君,你们昔年曾到过成都,可知晓这群来头?”宋澈问道。
沈文君摇了摇头,“昔年我们走的是水路,过利州再到成都,并未经过潼川。”
“那人应该是乌家庄的三公子乌友伦,背后跟着的是他们庄上的庄客。”秦怀玉说道:“昔日我们去成都走的是这条路。”
宋玲儿补充道:“乌家是潼川第一大世家,其家主乌应天号称‘潼川第一大善人’,仗义疏财,声明在外,照咱们这个速度,今晚八成要到乌家庄里投宿了。”
在大梁王朝,除县、州、路驻有正规官兵外,很多村镇都有自己的乡兵,民间俗称为“民团”,而有些财力,物力,人力,凝聚力都很强大的宗亲氏族,更有自己的武装,装备甲胄甚至比官兵还要精良。
譬如昔日在泰州剿灭的马家庄,性质便与这乌家庄相差无几,在他们自己所居住的这一亩三分地上,算是妥妥的“土皇帝”。
“怎么了?”
“没什么,继续赶路吧。”
经竹林遇匪,马车不再停歇。
直至太阳西斜,终瞧见个傍山而建的大村庄,放眼望去足有千户人家,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规模足以与小县城相比拟。
庄口立着两个高耸堡垒,山坡好比天然城墙,有不少民兵在坡上巡逻。
庄外有好几家客栈食肆,供过路的商旅投宿。
天色已不早,再往前赶路肯定要错过宿头,今晚只能在此过夜。
宋澈选了家最大的“四海客栈”投宿。
一入客栈,便瞧见几个麻衣布衫,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在客堂内开怀畅饮,一身匪气,毫无侠气。
不是每个人带一柄剑,背一把刀,有几招拳脚,便能称之为“江湖侠客”,更多是好吃懒做,斗勇好胜的亡命凶徒。
宋澈先到柜台,准备开几间客房。
掌柜的却说:
“客官,咱们这儿之所以叫‘四海客栈’,寓意便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吃住全由乌家庄包了,不要钱的。”
“哦?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宋澈倒是意外。
掌柜笑道:“我们乌庄主,仗义疏财,达济天下,江湖上不少英雄豪杰慕名而来呢。”
宋澈瞥了一眼客堂里饮酒的那几位,多半便是“慕名而来”的“英雄豪杰”吧?
花一顿酒食的钱,便可笼络一群人心,这乌庄主还真是聪明。
既免费宿舍,何乐而不为?
宋澈抱拳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祝乌庄主百寿安康,心想事成。”
随之便在客堂落座,店小二很快端来饭食,有酒有肉,不算丰盛却也不差。
“哎,我们方才在大道上巧遇一队人马,看其中一人的面相,好像是乌家三公子,他们全副武装,一路飞驰,好像很赶急啊。”
宋澈叫住店小二,有意旁敲侧击。
店小二哦了一声,说道:“三少爷应该是去剿匪的。”
宋澈竖起大拇指,“贵庄还有这等义举,实在令人佩服。”
小二傲然道:“那是,我们乌家庄虽不是官府,却也是维护一方和平的先锋,如今苗匪猖獗,咱庄自然要出些力气了。”
宋澈不再多问。
从槐树林到乌家庄有三十余里,可事发之后一个时辰乌家庄便得知了有苗匪的消息,还专门派遣一支骑兵前去剿匪,这反应会不会太快了些?
会不会是贼喊捉贼?
倘若真是如此,苗匪很可能是假扮的,而今日他们出手相救,已在“苗匪”眼中露脸……
宋澈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放下筷子招呼:“大家快些吃,吃完我们继续赶路。”
了解宋澈的人都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谁也没有多问,抓紧将肚子填饱后,便打算起身离开。
“客官,这马上便要天黑了,再往前三十里才有宿头,你们何不留下?”掌柜的有意留客。
宋澈随口搪塞了一句:“我们突然想到些急事,必须抓紧赶路,多谢掌柜的酒食招待。”
扔下几两碎银,携众人匆忙离去。
此时刻,夕阳西下,夜幕即将降临。
行出了一段时间,沈文君才来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宋澈点点头,将担忧与众人都说了一遍。
林玥说道:“从见到那乌友伦第一眼起,我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有那个四海客栈,当掌柜的,当伙计的,个个贼眉鼠目,住的人也是龙蛇混杂,怎配得上‘仗义’二字。”
车马不觉加快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突然!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冲车队身后传来,放眼望去还有一片火光,更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呼喊:
“站住!前面的人站住!”
果然还是追上来了!
“快走!”
“驾!”
林玥快马加鞭。
可昼夜兼程,马匹早已乏力,又要拉一车子人,速度明显快不过骑兵。
马蹄声越来越大,追兵距离越来越短。
“宋大人,你们先走,我们去拦住他们!”
“莫要去螳臂当车!”
宋澈欲出声阻止,胡大彪已带着手下掉头,主动阻击乌家庄追兵。
“呯呯嘭嘭……”
刀剑交错,厮杀骤起。
可乌家庄有好几十民兵,寥寥几人岂能拦得住?
用生命争取的这点时间,根本不够逃跑!
恰好,前方有一道岔路口。
宋澈灵机一动,躲过林玥手中的缰绳将马车勒住,招呼道:
“再这样下去他们很快又会追上来,玥儿,你带着文君他们下车,从左边小道走,我赶车走大道!”
“不!该是你带着她们走,我去引开他们!”
“你去引开他们,谁来保护她们?”宋澈催促道:“我有办法脱身的!不必为我担心!”
宋澈将林玥推下马车,又将沈文君一一拽出。
“夫君……”
“等他们被引开,确认安全之后,你们迅速赶往潼川城!”
宋澈将金刀与黑凤令转交给林玥,快语叮嘱道:“潼川乃大城市,应有教坊司暗部存在,你们携我金刀与令牌找她们提供庇护,记住要躲好了,千万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时,厮杀声已停止,马蹄声再次传来。
“潼川城见!”
宋澈引燃两支火把插在车顶,转头驶入右侧大道,林玥与沈文君等人迅速屈身匿入道旁树林。
第三百九十六章 苗家新娘
乌家庄果然中计,全力追击马车。
宋澈见没了后顾之忧,也放手一搏,不停扬鞭策马。
四马驱动,又是空车,速度明显快了许多,与骑兵一前一后在大道上飞驰竞逐。
“站住!给老子站住!”
站住?
傻子才站住!
眼下拖得越久,沈文君她们便更安全。
如此,狂奔了半个时辰,道路逐渐陡峭变窄,马匹也明显力竭,道旁树林茂密,前途一片黑暗。
最后,道路消失,在钻出树林时,一道断崖彻底封死了进路。
宋澈赶紧勒马,在崖口刹车,心脏砰砰直跳,汗水浸湿衣襟。
他急忙下马,左右环顾,已无退路,再看这断崖,落差足有二三十丈,崖下恰好是径流过一条河。
他长吁一口气,甩了一把汗水,解开缰绳与笼头,将四匹马儿全部赶走:
“去吧,现在你们自由了!”
马儿钻入丛林,独留宋澈在断崖。
这时,乌家庄的民兵也已追出树林,为首者正是今日巧遇的那乌家庄三少爷乌友伦。
乌友伦身旁还有一个青衣汉子,左臂打着绷带,比乌友伦年长几岁,长相也有三分相似。
“跑啊,这下看你往哪儿跑!”乌友伦挥挥手,二十来个庄客,呈扇形将宋澈彻底围困在断崖口。
“二弟,就是这小子,今日在槐树林放暗器,不仅坏了我们的好事,还害死了十几个兄弟!”青衣汉子指着宋澈怒道。
面对重重包围,宋澈淡定自若,笑道:“这位当家的,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陈某不过是个行脚商人,岂有本事坏你们的好事?”
青衣汉子捂着受伤的左臂,怒道:“卑鄙小人,暗箭伤人,你化作灰我都认得你!”
这年头,杀人抢劫的土匪都懂得倒反天罡。宋澈暗中握住火枪,问道:“二位当家的,能不能给个机会?我对天发誓,保证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乌友伦冷冷一笑,从鞍下取出一颗血淋漓的人头,丢到宋澈脚下,“在我眼中,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胡大彪……
“二弟,你且先退下,我要亲自手刃此人!”
青衣汉子拔刀下马,怒吼着冲向宋澈:
“纳命来——”
“啪!”
火枪一响,爹妈白养!
子弹正中青衣汉子眉心。
“你……又放……暗器!”
青衣汉子瞪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二哥!”
乌友伦气急败坏,冲庄客大喊:“给我将他活捉!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宋澈取一支火把丢入马车内,狠狠一句“此仇必报”,随之纵身跳下断崖。
“噗通!”
“轰隆!”
入水声与爆炸声同时响起。
断崖口火光冲天,乱石纷飞,硝烟弥漫。
但这河水的流速,比想象中还要快,宋澈还没摆正游泳知识,便被水流冲撞上一块暗石,瞬间眼前一黑,模糊了意识,昏死过去。
断崖口,山风吹走硝烟,乌友伦与乌家庄客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个个灰头土脸,晕头转向,而那些没爬起来的,十有八九是死了。
乌友伦淬出嘴里的沙土,瞧见满地尸体,顿时发狂大怒:
“啊啊啊……给我!给我去将他找出来!”
“可是三少爷,对面便是牛背山了,那里是苗人的地盘……”
“苗人又如何!此贼杀我二哥,害我庄客!活着我要扒他的皮,死了我要鞭他的尸!”
乌友伦的怒号在山谷中阵阵回响。
……
……
失重。
下坠。
窒息。
疼痛。
惊恐!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跟当初穿越到大梁时一模一样。
难道这真是一场梦?
难道这一切都将过往云烟?
“咳咳……”
宋澈呛出两口水,猛地睁开眼,缓了足足半刻钟,才将模糊的视线清晰。
“噼里啪啦……”
耳旁传来柴火燃烧的声音。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瞧了一眼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心中长舒一口气,有失落也有庆幸。
失落自己没回去,也庆幸自己梦没醒。
又歇息了刻把钟,他抻着双手,努力从地上坐起,身旁不远处便是火堆,外套已被人脱下,架在火堆边炘烤。
这里应是个山洞,大小四五丈方圆,除他之外再无别人。
但肯定还有其他人,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有没有人呐……”他轻声呼唤。
洞口外,月光潺潺,时有清风拂入,却无人应答。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刚一立起身体,便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不得已又倒了下去。
再摸摸额头,“嘶……”好大一个包!
“沙沙沙……”
“叮铃铃……”
似脚步声,又似铃儿声。
宋澈抬头一瞧,见洞口突然出现个红衣女子,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容颜冰清苍白,却徒添几分诡异。
宋澈心惊胆战,急忙往后缩了缩。
“哎,你莫怕噻,我不是鬼。”
她开口说话,快步走进山洞,同时也露出了真容,白皙的脸庞被火光润色,秀气的鼻子,大大的眼睛,嘴角还挂着两个浅浅梨涡,头戴一顶苗家喜冠,冠上银片被风吹得琳琅叮咚。
一个美丽动人,落落大方的苗族新娘?
新娘子放下手中干柴,走到宋澈跟前,冲他眨了眨眼睛,用川渝客家话说:“你刚刚被水冲到了岸边,是我救咯你的。”
宋澈望着眼前的漂亮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新娘子见他不说话,急忙换了个语气,用那不太标准的官话问:“你听得懂我说话不?你莫不是被撞傻了吧?”
宋澈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苦笑道:“我没傻,只是姑娘你出现得太突然,太惊艳,我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既是你出手相救,宋澈感激不尽。”
“呵呵呵……”
她发出堪比银铃儿般的笑声,转身来到篝火旁,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又摸了摸宋澈的衣裳,许是发现干了,便取下来丢给了宋澈,说道:
“你既然没啥大事,等力气恢复了,就赶快离开这里吧,不然被我族人发现了,你想走都走不掉咯。”
宋澈费了来劲儿才将衣服穿上,挪着屁股来到火堆前,瞧了新娘子两眼,就把人家脸给羞红了。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黎,姜小黎。”
“姜姑娘为何……一个人独居于此?还身穿喜服?”
这山洞里连根毛都没有,突然出现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说她是妖精变得宋澈都信。
姜小黎美眸一沉,黯然伤神,低吟了一句:
“我是嫁给了洞神的新娘子。”
第三百九十七章 落花
落花洞女。
传闻苗疆部落中,一些年轻貌美且未婚的女子,意外经过山洞时,被洞神看中而勾去魂魄,从而成为神明的禁脔。
对于这样的女子,村民与其家人选定良辰吉日,将她送入洞中献予洞神联姻,以祈求和平,慰藉神明。
对于这类陋习,实则是一种人神错综的悲剧,所谓的“落花洞女”无非是饱受世俗折磨的精神病患者罢了。
眼前的姜小黎,天真烂漫,开朗大方,横竖都不像有精神病。
宋澈不禁试探问:“姜姑娘,你是自愿嫁给所谓的‘洞神’的?”
姜小黎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
可以,很好,在古代少数民族中能找出个“唯物主义者”,且还是女性已相当不容易。
“所以你‘落洞’是有原因的?”宋澈又问。
姜小黎忽然回头,认真说道:“我要是告诉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会惹来大麻烦。”
宋澈笑道:“咱们萍水相逢,又来自不同民族,我也没必要知道这些,姜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不讲也没关系。”
姜小黎沉默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父母想将我嫁给寨主的儿子,但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所以我就装作被洞神选中,来到了这儿……”
“可你瞧这山洞,冷冷清清,你一个人在此深居,没吃的没喝,难道就不怕有危险?”宋澈指着山洞问。
姜小黎摇摇头,“比起这个,我更怕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要是这样还不如渴死饿死算求了。”
如她这般充满反抗意志的苗家姑娘实在太少见了,就连现代也有许多人逃脱不了长辈的捆绑。
宋澈往火堆里添了一把柴,又问:“你难道就没想过离开,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姜小黎低头落寞:“我是个苗人,除了会织布绣花干农活,还能到哪里去?何况我还有阿爹阿妈和哥哥,我其实很舍不得他们……”
说着说着,她已眼眶泛红,坎坷的命运,的确使人悲伤。
宋澈抿着嘴唇,不禁沉思起来,今夜能在此相遇,亦是一种缘分,她又意外救了自己,于情于理该报答恩情。
“不如——”
“阿妹!我来看你咯!”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压着嗓音的呼喊。
随即,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布衣汉子,提着两个荷叶包,猫着身子,作鬼鬼祟祟的模样跳进山洞。
“阿妹,这是哪个!”
布衣汉子一见宋澈,当即握住别在腰间的苗刀。
宋澈赶忙解释:“我是从山上掉下来的,此事说来话长——”
“你是梁人!你要死!”
布衣汉子听宋澈口音不对,当即拔出苗刀,冲上来就要砍。
姜小黎将他拦下,“哥哥,他不是坏人,他人怪好嘞,是我在河边救下嘞。”
“梁人哪里有好东西,阿妹,你莫要被他哄骗了,让我杀了他!”
“哎呀,哥哥,你怎个跟寨子里那些老疙瘩一样好坏不分,上来就要杀人!”
姜小黎将布衣汉子推开,噘着嘴巴,眼神充满了抱怨。
布衣汉子见自家妹子生气,暂且收起了冲动,劝道:“阿妹,你莫要忘记咯,你在落洞,要是遭族人看见你跟梁人在一起,他们会把你烧死的!”
姜小黎不以为然:“烧死就烧死,我要是怕,就不会一个人在这儿落洞咯!”
布衣汉子长叹一口气,只好收起苗刀,转眼又瞪向宋澈:“梁人,你是从哪家来的,怎个会出现在我们牛背山?你不晓得这里不允许外人踏入么!”
这里便是牛背山?宋澈眉头一皱,如此看来,自己并未被冲得太远。
乌家庄的人,多半不会善罢甘休的。
“实不相瞒,我是被人追杀,才不得已跳崖逃亡……承蒙姜姑娘相救,宋某感激不尽,但我必须要走了,否则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宋澈不想连累别人,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怎奈实在力不从心,双腿发软。
姜小黎赶忙将他摁了回去,劝道:“外面黑黢黢的,你这个样子又能走到哪里去,牛背山后面,可是很多豺狼的,依我看今晚上你就在这里休息,等明天恢复力气再走嘛。”
“阿妹,你总是这么善良,要不得。”布衣汉子抱着胳膊,嘟嚷了一句。
姜小黎哎呀一声,上去夺过布衣汉子手中的荷叶包,缓缓敞开来,米饭与腊肉香味儿瞬间盈满山洞。
姜小黎将饭食匀成两份,多得给宋澈,少的留给自己,眨眨眼睛笑道:“你现在晓得咯,我可没有不吃不喝,我哥哥每天晚上都会给我送饭来,嘿嘿……”
宋澈呵呵两声,这土家腊肉饭,真的好香好香,可他怎么也不好意思动嘴。
“吃噻,不吃饭怎个恢复力气?”姜小黎将竹筷子往饭食上一插,捧起来递到宋澈手里。
“其实,吃小份的足矣。”
“你一个大男子,小份怎吃得饱,你莫客气,莫客气。”
“承蒙姑娘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宋澈接过饭食便往嘴里刨,确实是饿了,他妈的,是真香啊!
姜小黎细嚼慢咽着,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这些梁人规矩就是多,明明想吃得很,还要先客气一下,说的话也叫人听不大懂,呵呵呵……”
布衣汉子抱着胳膊,轻哼一句:“他们梁人,都是假惺惺的。”
那可不是,这沧桑人世间,人与人之间,能有三分真情,就已经不得了了。
吃饭间,宋澈又与姜小黎闲谈了些事。
原来布衣汉子便是他亲哥哥,名字叫做“塔吉”,兄妹二人都来自牛背山脊上的“阿依苗寨”。
宋澈所在位置,于牛背山后山,此处距潼川城并不远,一百来里路,三天的脚程。
当宋澈问到乌家庄时,这兄妹俩异口同声骂了句“一群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可见乌家庄没少在这片土地上作恶。
“阿妹,我今夜留下来陪你,免得这梁人对你图谋不轨。”
塔吉拔出苗刀,往地上狠狠一插,靠着墙边坐下,睁大眼睛望着宋澈。
宋澈嘴角一抽,挺好,让他当个保镖也挺好。
这时,
突然,
洞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刚哥你快瞧,那山洞里有火光,那小子会不会藏在里面?”
“可这里是苗人的地盘,我听人说,要是在牛背山看见山洞,不能冒然进去,里头有鬼神的……”
“什么他娘的鬼神,鬼神能生火么?走,进去瞧瞧!”
说的是官话。
乌家庄的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群狗盛宴
“你躲到这儿来,千万莫要出声。”
姜小黎将宋澈拉入洞穴深处,一块大石头后藏好身,随之回到火堆旁,装作若无其事。
塔吉拔起苗刀,横身拦在洞口。
很快,乌家庄的五名庄客便找到洞口,皆手持刀剑,眼神凶戾。
“再敢往前一步,老子要你们的命!”
塔吉瞪着眼睛,一人面对五人,丝毫无所畏惧。
为首的庄客是个大胡子,他瞥了一眼洞内火堆旁的姜小黎,沉声问道:“我们在搜寻一个汉人,你可有看见他的下落?”
塔吉呵道:“这里只有我和阿妹,没有其他人!”
“是么?”大胡子说道:“山洞这么大,说不定他就藏在里头,不妨碍我们进去搜搜吧?”
“看哪个敢!”
塔吉横刀当仁不让,“这儿是洞神的地盘,不允许外族人踏入半步,你们要识趣就赶紧滚,要不然将你们一个个都砍了祭奠洞神!”
这话无疑是在挑衅。
大胡子人粗狂,不屑一笑,刀指着塔吉:“你们这些苗奴还真是有趣,见到树说是树神,见到洞拜洞神,怪不得挺不直腰杆,生来就是给人下跪的贱奴!”
“你找死!”
“未必是你先死!”
塔吉发怒朝大胡子砍去。
大胡子也不吃素,单手便横刀便将塔吉的攻击挡下,再狠狠一顶,将他逼回山洞中。
其余四个庄客相继跳进山洞。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山洞,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还洞神呢,依我看,是‘入洞’吧?啊?哈哈哈……”
“哈哈哈……”
庄客讥讽大笑。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龟杂种!”
塔吉气急败坏,冲上前与庄客械斗,可纵使他有一身勇气,怎奈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毫无胜算。
“哥哥,我来帮你!”
姜小黎拔出燃烧的火棍,挥舞着冲向庄客。
姑娘家都上了,大男人岂能再躲?
宋澈从大石后跳出,也捯饬了根火棍,与苗家兄妹并肩作战。
“我就说这小子一定藏洞里!都给我注意点儿啊,别把他给砍死了,三少爷说要抓活的!”
乌家庄客同时逼近,宋澈他们只能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塔吉身上已有多处伤痕。
“住手!”
宋澈将苗家兄妹拦在身后,大声道:“你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跟你们走便是,放了他们!”
“事到如今,你有何资格与我们谈条件?”大胡子冷笑道:“将你绑了,男的杀了,至于这女人,瞧起来还有几分姿色,今夜就当犒劳兄弟的了。”
宋澈说道:“你这么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这里是苗家人的地盘,你要杀了苗人,苗寨定不会罢休,到时只会你们给乌家庄带来麻烦。”
“笑话!荒郊野岭,杀两个苗奴,又有谁能知道?”大胡子冲手下庄客招了招手:
“废话少说,给我杀——”
“汪汪汪!”
突然一阵犬吠自洞外响起。
随之十几只大狼狗窜入山洞,飞身扑向大胡子等庄客,发狠撕咬!
“是寨子里的猎犬!”
姜小黎仿佛看到了希望,拉着宋澈与塔吉便往洞口跑去,大胡子等人欲追,可猎犬战斗力非凡,三五只群体作战,咬得他们嗷嗷直叫!
刚冲出洞口。
十几个身背弓弩,手持火把的苗人,已将洞口团团包围。
还以为获救,谁知一声令下:
“把他们三个抓起来!”
苗人蜂拥而上,三两下便将他们捆绑,特别是宋澈,身上麻绳硬是捆了十几圈儿!
“云嘎,你这是干什么!”塔吉冲一个青年壮汉大吼。
青年壮汉的头帕上还嵌了颗宝珠,可见身份相当尊贵,他昂着头,神色清高,轻哼了声:
“我早就发现这帮梁人进山,只是想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名堂,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塔吉喊道:“这件事与阿妹无关,你放了她!”
“无关?”云嘎瞥了眼姜小黎,愤怒中还带着失望,骂道:“最不要脸的就是她!都已经与洞神成亲,还敢把梁人带进山洞,这要是传出去,寨子的脸都要丢光!”
“我没有!他是我在河沟边救嘞——”
“你还敢出洞!你把我和大家骗得团团转!”云嘎咬着牙质问:“姜小黎,我到底哪点不如你意,宁愿扯谎也不肯嫁给我!”
“因为你和你爹都是老疙瘩!”
“那你就等着被火烧死吧!”
原来他就是她那个不想嫁的人。
宋澈被五花大绑,像只毛毛虫倒在地上,他与那青年汉子打招呼:“这位云嘎兄弟,我与贵寨无冤无仇,如何值得被你们绑成这样?”
“你给老子闭嘴!”
云嘎不知是发泄还是怎的,一脚踹在宋澈肚子上,怒斥道:“要不是你,乌家庄的土匪怎可能追到牛背山来?”
宋澈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蜷缩作一团,想揉揉肚子都不能,他咬着牙道:“那也是我与乌家庄的恩怨,你他妈的绑我做什么?”
“所有敢踏入牛背山的梁人,我想咋个收拾就咋个收拾!”
云嘎“哐哐”又冲着宋澈踹了两脚。
宋澈疼得心里直骂:妈的,三脚了,老子记你一辈子!
这时,“群狗盛宴”也已结束,十几条猎犬龇着血淋淋的牙齿,心满意足地退出洞穴。
隔了片刻,大胡子与几位庄客,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白一块,披头散发,破布溜溜,极其狼狈地,一瘸一拐走出山洞,眼中已再无任何锐气。
“这就是你们亵渎洞神和踏入苗家领地的惩罚,看在乌家庄的份上,现在,赶快给老子滚!”云嘎怒喝。
大胡子留下个阴狠的眼神,与庄客相互搀扶着往山外走。
“不能放他们走!”
宋澈大喊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你要么将他们杀了,要么就将我也放了,否则你们苗寨将难以安宁!”
“哈哈哈!”
云嘎仰天大笑,“再凶猛的老虎到了牛背山,我们也能用弓弩将它射穿!但是你嘛……”
他轻蔑望向宋澈:“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被烧成一坨灰咯。”
宋澈长叹一口气,好言难劝该死鬼!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滚进去!给我老实点儿!”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堂堂江南商会总镖把子,有朝一日竟会被关进猪圈。
夏天里的猪圈,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不过好在“二师兄”们非常安分,直挺挺躺在地上,时不时哼哼两句,还挺可爱的。
苗家人的猪,喂得可真肥。
“小兄弟,小兄弟,来来,你过来一下。”
宋澈攀着木栅栏,冲守在猪圈前的苗家青年打招呼。
青年操起根铁犁耙,与宋澈保持半丈远距离,以告诫的口吻:“你莫要看我年轻,就想对我耍花招,嘎哥交代过,要是发现你不对劲,随时都可以要你的命!”
“哎,你莫要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给你家寨主带个消息,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他,此事关系到你们苗寨的存亡安危!”
宋澈加重语气说着,从袖中摸出一把碎银子,笑着递给青年:“这里碎银少说也有七八两,全当作是给你的酬劳,你行行好?”
青年盯着宋澈手中的碎银一言不发。
宋澈自信满满,有句话怎么说来者,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万万不能,到头来还是银子最管用。
岂料,
青年眼神一狠,一耙子猛挥下。
吓得宋澈赶忙抽手,银子散落了一地。
“阿爹说,你们梁人的钱,全都是沾了血的,要了会倒大霉!”青年又瞪了宋澈一眼,转身回到岗位,不再理会。
“你不收老子的钱,才会倒大霉!”宋澈肚子里一阵窝火。
不听劝还狂妄自大,盲目的故步自封,被人欺负了也活该。
二师兄哼哼了两声,昂起头瞪着宋澈,似乎在问:“你还让不让猪睡觉了?”
宋澈无力瘫软在墙角,回顾今夜发生的事,想想便叫人身心疲乏。
渐渐,在二师兄律动的鼾声下,他也闭眼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
“哗!”
一盆冷水将他浇醒,睁开眼时,恰好与晨曦打了个照面。
云嘎与十几个老苗民站在猪圈外,直勾勾地望着猪圈内的宋澈。
“阿爹,你快瞧,他就是昨夜在后山抓回来的苗人,他好像喜欢跟猪睡在一起嘛。”云嘎冲一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人说道,语气中依旧不改嘲讽。
宋澈抹了抹脸上的水渍,打量了一眼山羊胡须中年人,看气质应该就是这阿依苗寨之主。
他凑上前,先问了个姓名。
云嘎却道:“你无需多废话,今日和寨中长老来,是对你进行宣判的!”
宋澈眯了眯眼睛,“我是梁人,受大梁律例保护,你们没有资格治我的罪,不如将我移交给当地衙门,你们也能了却一桩麻烦。”
云嘎轻哼:“收起你的小聪明,任何人进了我们苗寨,寨主的话就是法律!”
宋澈冷不丁一句:“可,藐视国法,是谋反呐。”
“谋反”二字一出,听得懂与听不懂的都变了脸色,谁都清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及它意味着什么。
“谋反又如何?你们梁人欺压了我们这么久,我们——”
“云嘎!”
寨主呵断云嘎,走至宋澈跟前,一字一句道:“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牛背山,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不晓得什么是谋反,只明白要守护祖先留下来的土地与寨子!
你擅闯我们领地,冒犯我们的神灵,还将乌家庄人引到牛背山,你就是瘟神,瘟神就应该被火烧死!”
“不不不。”
宋澈摇头说道:“第一,我是跳崖,不慎被水冲到牛背山的;
第二,是姜姑娘好心施救,我才入你们山洞的,当时我在昏迷,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乌家庄的人不是我引来的,而是他们主动追杀我到此,
而乌家庄之所以追杀我,是因为我发现了他们假扮苗匪抢劫官银的秘密,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我灭口,”
他又看向云嘎:“昨夜我让你杀了那些庄客,你偏偏要放虎归山,如今他们已回到乌家庄,也得知了我被你们带回苗寨,他们为了能封我的口,随时都有可能来攻打你们。”
“呵……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们放了你,小子你想得美!”
云嘎说道:“既然乌家庄那么想要你的命,我们就帮忙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送给他们——”
“嗤!”
宋澈忍不住大骂:“怪不得姜小黎宁愿落洞也不愿嫁给你,你就是头空有力气,没有脑袋的蠢猪!”
“你找死!”云嘎上前揪住宋澈的衣领,拔出匕首抵在他喉咙,“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当猪宰了,你信不信?”
宋澈全然无惧,只缓缓说道:“我最后再替你们分析一遍局势,听不听,如何做,全在你们——
我被你们抓进苗寨,一定会被你们逼问为何会出现在牛背山;
我一定会为了保命,告诉你们关于乌家庄抢劫官银的秘密;
现在,我,你,你们,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乌家庄的秘密;
乌家庄很清楚,一旦抢劫官银消息泄露出去,他们将会被满门抄斩,夷灭三族;
所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要死,包括我,包括你,你们,他们,乃至整个苗寨;
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你要一直揪着我不放,我他妈只是个恰巧路过,拔刀相助却不慎被卷入这场风波的倒霉蛋;
乌家庄扮作苗匪抢劫,目的就是为了转移矛盾,让官府的矛头指向你们这些苗人,好让无声无息从中谋利;
方圆百里之内,仅你们牛背山有苗人,官银被劫,官府第一时间便会想到是你们干的,这时乌家庄再推波助澜,打着为民除害,奉天剿匪的旗号攻打苗寨;
只要你们一死,秘密将会永远尘封,乌家庄逍遥法外,你们不但要含冤而死,还得背上谋反的骂名,甚至会成为苗疆与大梁战争的导火索!
大梁王朝这座大山,你们根本无法撼动,若执意要以卵击石,到最后只会生灵涂炭!”
听完,云嘎的手不停发抖,刀刃已割破宋澈皮肤,渗出丝丝鲜血。
“那就……让他们来吧!不论官府还是乌家庄,只要他们敢来冒犯我们的家园,我们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云嘎撒开宋澈,恨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大声咆哮:“我们苗人决不会再妥协!我们的怒火永远不会熄灭!”
无知者并没有错,无知却又听不进去劝那就得大错特错。
宋澈耸了耸肩,两手一摊,折回墙角坐下。
这一次,他真的仁至义尽了。
第四百章 屠寨
宋澈在猪圈里找了块石头,暗中打磨成“刀片”,为晚上逃命做准备。
当然,他迫切希望在这漫长的一日内,能有苗人幡然醒悟。
却并没有。
至此,他才明白,民族间的矛盾已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必须有一方付出血的代价才能解决。
这一方必然会是苗疆。
可惜了,也可怜了。
渐渐,
日渐西斜。
经过不懈努力,宋澈终于磨成一块“石刀”,它的锋利足以割断绳子。
宋澈将石刀在袖中藏好。
“时间到了!”
两个苗家汉子带着一捆麻绳来到猪圈门口。
“的确时间到了。”
宋澈不慌不忙起身,主动将双手递过去。
苗人将他双手束缚,如押送刑犯般,一路推搡至苗寨口。
寨口已用干柴搭建出一个“祭台”,全寨五六百个苗民齐聚于台下,以愤怒的目光瞪着宋澈,用苗语振臂大喊,似是在说“烧死他,烧死他……”
烧死我?宋澈不屑一顾,昂头挺胸自人群中走过。
宋澈被带上祭台,云嘎亲自将绑上木桩,以嘲讽的语气问:“你怕不怕?”
宋澈却道:“我个人建议,将祭台挪到苗寨里去,再找个有利的位置,多派些民兵守住寨子口,否则乌家庄的骑兵一旦冲击,你们将无处可逃。”
云嘎轻哼:“死到临头了还说空话,就是不晓得等火烧起来时,你还能不能这么从容。”
“姜小黎。”宋澈忽然吐出。
“什么?”云嘎眉头一紧。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以玩味的语气说道:“我一直想尝尝苗妹的味道,总有一日我会将她抱上床榻,一亲芳泽。”
“我打死你!”
云嘎一拳头砸在宋澈脸上。
瞧着他愤怒的模样,宋澈心里一阵爽快,一口血唾沫啐在他脸上,笑着嘲讽道:“你踹了我三脚,又打了我一拳,你的所有鲁莽与愚蠢,都将会给寨子带来灭顶之灾。”
他又看向台下众苗民,忍不住感叹:“多么无辜的一群人啊!”
“总比过你的可怜,要不了多久,你的惨叫声会响彻整个苗寨,到那时所有人都会为之欢呼!”
云嘎走下祭台。
过了一会儿,苗民将姜小黎押上祭台,绑在宋澈身旁,一袭红衣的她,风吹银饰叮咚作响,带着泪痕的脸,是如此的美丽。
“宋大哥,对不起,我不该救你……”她的眼神中充满愧疚。
好心救人都有错?这是个什么世道。
宋澈冲她微笑,安抚一句别怕,随之摸出藏在袖中的石片,一点一点切割绳索。
两个苗家汉子,举着火把站在左右两侧,寨主走上祭台,用客家话激情演讲了一番,好似在对宋澈与姜小黎进行宣判,引得台下众民一片呼应。
“点火!”
寨主走下祭台后,两个举着火把的苗家汉子将干柴引燃,“噼里啪啦……”柴火不停灼烧,冒出滚滚浓烟,宋澈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恐惧中的姜小黎悲泣呐喊:“哥哥,阿爹,哥哥,阿爹……”
宋澈见烟雾已浓,双手狠狠一扯,挣脱了束缚,赶忙辗转至姜小黎身后,用石片加急切割她身上的麻绳。
“那个梁人要逃跑!”
有人发现了宋澈的举动,可这时祭台已烧起大火。
“你们休想逃跑!”
云嘎拔出苗刀,不顾火势凶险,冲上祭台杀向宋澈。
“阿妹,我来救你咯!”
塔吉也拔刀跳上祭台,拦下云嘎的攻势。
“塔吉,你敢背叛苗寨!”
“云嘎,先前我还希望将阿妹嫁给你,现在看来你根本不配!你想要伤害她,先过我这关再说!”
“那我就让你们兄妹团聚!”
两个苗家汉子,在烈火焚烧的祭台上,挥刀相拼。
宋澈顺利割断姜小黎的麻绳,可此时的祭台已如火焰牢笼,汹涌的火焰与热浪,叫人进退两难。
姜小黎倒在宋澈怀中失声哭泣:“我下辈子,做猪,做狗,也不做苗家女人了……”
就在这时,
突然!
“咻咻咻……”
被浓烟扰乱的夜空中,一阵箭雨疾驰而下,无差别射杀祭台下苗民。
“哒哒哒……”
动若雷霆的马蹄声。
而后,听人振臂高呼:
“苗匪掠银,其罪当诛,夷灭全族,一个不留!”
“杀啊!”
百十来匹快马,领三五百个民兵,一举杀入人群,不论男女老幼,见苗民便砍,
上一刻欢呼,下一刻惨叫!
祭台上的云嘎与塔吉也停止打斗。
云嘎瞪大眼睛望向宋澈,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傲慢与倔强荡然无存,只剩下懊恼与后悔。
宋澈摇了摇头,还之一个可怜的眼神。
不听好人言,的确很可怜。
云嘎咬紧牙关,跳下祭台,他虽极端,却是个战士。
宋澈脱下外套,裹住姜小黎的身体,后退了几大步,再猛地一个助跑,携手跳下擂台。
身上燃了好几处,他赶忙将火拍熄。
这时的苗寨彻底陷入混乱,厮杀,哀嚎,怒吼,哭泣,烈火,浓烟,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宋澈好比一只无头苍蝇,不知该飞往何处。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摁住了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才发现是满脸血污的塔吉。
“跟我来!”
塔吉招一边用刀在前面开路,一边带着宋澈他们往寨子里跑。
寨中更加混乱,所有房屋皆被火箭引燃,烧起的大火,弥漫的浓烟,遍地的尸骸,犹如人间炼狱。
塔吉轻车熟路,不知拐了几道弯,钻了几条巷子,终于冲出火焰牢笼,来到寨外一处断崖下。
塔吉从崖边草丛摸出一根麻绳,转交给宋澈,叮嘱道:“你们从这崖口下去,河沟边草笼中我藏了一条竹筏,姓宋的,我阿妹就交给你咯,今后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宋澈点头会意,不禁劝道:“苗寨已没救了,跟我们一起走吧。”
塔吉回首望了一眼大火中的苗寨,毅然决然:“这是我的家,哪怕是死,我也必须守护它!”
“阿哥!你莫去!你莫去嘛!”
姜小黎想拉回塔吉,塔吉却一把将她推开,含泪转过身,向苗寨狂奔!
“阿哥!阿哥……”
悲切的呼唤,响彻在山谷。
第四百零一章 灯下黑
逃跑路线是塔吉提前便布置好的。
先用麻绳攀下断崖,再辗转至河沟,乘竹筏顺水而下逃离苗寨。
姜小黎趴在筏尾,望着火光冲天的家园,声音几乎已哭到沙哑。
宋澈不敢怠慢手中撑杆,全力以赴摇动竹筏,直至翻过两个山头,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心里很明白,乌家庄若找不到自己的尸体,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
于是,就近找了个滩头舍弃竹筏,拉着姜小黎往岸上走。
夜,很黑。
人,很悲。
不敢走大道,更不敢停留,二人便摸着黑在野径与树林中穿行。
渐渐,黎明破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晨时分,袅袅炊烟,见林深处,恰有一户人家。
连续奔逃整夜,宋澈与姜小黎都已饥渴疲乏,但为确保安全,宋澈让姜小黎暂留林中,自己上前敲门。
开门之人,六旬老妇,两鬓斑白,面容和蔼。
“大娘,我们在山中迷了路,路过您家,能否讨碗水喝?”宋澈谦卑有礼。
老妇瞥了眼林中躲在树后的姜小黎,笑道:“山里难得见到别人,叫你那位朋友一起进来吧。”
是慷慨德善之家。
宋澈与姜小黎招了招手,等她一起走进草庐。
庐中是两口之家,一个老妇,一个老汉,具是花甲古稀年纪,在此避世清闲,颐养天年。
老妇端来两碗米粥,虽水多米少,却胜过世间美味。
宋澈又找老妇问了些事,得知此地距潼川城不算远,一百来里路,两天的脚程。
粥足水饱,短暂休息后,宋澈与姜小黎辞别老两口。
临走前,老妇装了几个馒头,塞了几个鸡蛋,嘱咐带在路上吃,老汉则用驴车,将他们送到了就近的集镇。
老两口注定会长命百岁。
到集镇后,宋澈典了自己的衣鞋,与姜小黎换上布衣并乔装打扮一番,后又用剩下的银两买了辆牛车,走大道向潼川城前进。
宋澈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刻紧盯着四周,姜小黎蜷则缩在板车上睡去,眼角的泪痕,苍白的脸色,憔悴得叫人心疼。
如此,赶了一天的路,宋澈终于支撑不住,在路边小店开了间客房,打算好好休息一夜,
岂料!
脑袋才刚刚粘上枕头。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自店外传来。
他顿时睡意全无。
姜小黎也吓得睁开眼睛。
“嘘……”宋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慢步来到窗边,敞开窗缝往店外探望——
两个佩刀的青衣汉子在小店前下马,手中似乎还攥着一张画像,他们径直走向小店。
是乌家庄的人。
宋澈当即关闭窗户,操起桌上的烛台,辗转至门口,轻轻敞开门缝,朝柜台方向探望。
两个庄客来到柜台,举着画像询问:
“掌柜的,你可有见过画上之人?”
透过门缝可瞧见,画上人像正是宋澈。
掌柜的五旬好几,眼下天色近夜,估计是老眼昏花,瞧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见过。”
庄客将画像往柜台上一拍,又道:“此人偷了我们乌家庄的东西,如今庄里正在搜捕他,这张画像便留在你们店里,劳烦掌柜的多注意食宿之人,若发现他的踪迹来报,可得赏银五十两,若带着他的人头来可得一百两,若能将他活捉当赏二百两!”
说完,便走出小店,骑上快马,赶往下一家。
掌柜的却拿起画像,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宋澈见势不妙,忽然心生一计,大方开门走出,并笑着与掌柜的打招呼:
“掌柜的,方才我在屋里听见有买卖啊!”
掌柜的道:“害,啥买卖啊,又杀人又抓人的,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不求在这上面发财。”
“是么?”
宋澈顺势拿过画像一瞧,这绘画技术着实堪忧,除发饰与脸型有几分相似,五官长相与真人完全不同,
如今的他,早已换了发型与装扮,只要不被当面认出,仅凭这张画像,根本不用去担心。
“掌柜的,我瞧这画像上的人,与我有几分相似,要不你拿着画像去找马家庄,敲他们五十两银子,事后咱俩平分如何?”宋澈试探性地问。
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便是“灯下黑”。
掌柜连忙摆手,嘀咕道:“小伙子,生财要有道才行啊,那马家庄是什么地方,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敲他们的钱。”
宋澈顺理成章地便将画像揣进怀里:“那这富贵我替您收着了?”
掌柜的完全不在意。
宋澈回到客房,关上房门,长吁了口气,至少今夜,在这间小店,能睡个好觉了。
次日清晨。
天微微亮,宋澈便与姜小黎早早起床,为了不被认出,他又往嘴上贴了撮小胡子。
天亮过后,大道上涌现出了许多“赏金”猎人,他们多半三五成群,带着麻绳与棍棒,手中攥着宋澈画像,凡瞧见脸模相像者,便要抓来比对一番。
为了保险起见,宋澈也找了根木棒,用昨夜从小店掌柜那获取的画像,扮一回赏金猎人。
“小子,我瞧你长得与这画像有点像啊,打哪儿来啊?”
“你不问我,我还没发现,你与这画像长得也有点儿像,你打哪儿来啊?”
“哎呀,你们别吵了,大家都是同行,昨天晚上烂赌鬼李老三,就是觉得自己与画像上的人很像,于是串通自家表哥想去敲诈五十两赏钱,你们猜这么着,结果一文钱没要着,还被马家庄的人打得没了半条命!”
“还有这种事啊,那可得谨慎点儿了,兄弟,我突然觉得你不怎么像了,误会,误会了啊……”
想撒网捕捞?
简直异想天开!
下午。
经过牛不停蹄,抵达潼川城郊。
眼下却又遇到了一件难事。
官兵在道前设卡,检查路引文牒,
关卡旁不远处,还坐着几个乌家庄客,拿着画像沿途比路过的商旅。
宋澈的路引应该被沈文君她们带入了潼川城,至于姜小黎,她一个苗家女子,更没有这东西了。
可这城必须得进。
无奈之下,宋澈只能硬着头皮,低着脑袋,走到关卡前,说自己路引遗失,问能不能通融通融。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花魁入狱
“没路引就赶紧走,莫要在这儿耽搁事!”
官兵无情驱逐。
“你能否帮忙给我在城中的家人带个口信?我给你一百两的酬劳。”宋澈抛出金钱诱惑。
官兵迟疑着,伸出手来:“真金白银说话,钱呢?”
“我的银子与路引一并被人偷去了,目前身上仅有几两碎银,你若能将我口信传达,我家人肯定会——”
“去去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要真有这么大手笔,花钱买一张都行了。”
官兵直接上手将宋澈推开,“我告诉你啊,若非听你是官话口音,我早将你当苗匪抓起来了!”
宋澈与官兵的几番拉扯,已然引起了乌家庄客注意。
宋澈知道,此时此刻,他必须想办法进城。
“真的就不能通融?”
“通融不了——”
“那就对不起了!”
宋澈一记大摆拳,砸在官兵的脸上。
路过的商旅,乃至其他官兵都蒙了,当这么久的差,光天化日之下,敢打官兵之人还是头一回。
宋澈拉着姜小黎便要闯关。
但没意外,跑不出几步,便被官兵叉住,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他妈的,没王法了怎的,还敢打官差,将他们两个通通送到管营去!”
牢房里至少比城外安全。
宋澈这招苦肉计,着实挨得不清,在牢里足足躺了个把时辰才勉强能坐起来。
“宋大哥,你受苦了……”姜小黎泪眼婆娑。
宋澈擦去嘴角的血迹,苦笑道:“至少咱们暂时不用担心被乌家庄追杀了。”
管营是个充满腐败的地方,只要犯人懂得人情世故,送一封信出去并不难。
宋澈从身上撕下一块布,用嘴角的鲜血简写了一封信,随之来到牢房门口,呼唤了几声狱卒。
狱卒大抵知晓,有油水可捞,便来到了牢房前,“有什么事啊?”
宋澈取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裹在血书里一并交给狱卒,“麻烦卒兄替我到城内送一封信。”
狱卒见到金戒指,眼前瞬间一亮,即刻有了好态度,接过血书道:“好说好说,你要将这信送到哪儿去?”
宋澈却问:“不知潼川城内,最大的官营青楼在哪儿?”
“哟呵?”狱卒眉毛一挑,“我当差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在牢里问青楼的,难不成你还想风流快活啊?”
他又答道:“要问潼川城内最大的青楼,当属‘燕春阁’了,潼川六艳全在里头。怎的,你有姘头也在里头?”
“不错,我的姘头,便是燕春阁内的花魁,这封信也是要送到她手中的。”宋澈说道。
狱卒掏了掏耳朵,“是你在胡言乱语,还是我耳朵有问题?你晓不晓得,就连府尹大人,都难搏美人一笑,你个锒铛入狱之徒,竟敢说葵司姑娘与你是姘头?”
这时,隔壁牢房的众囚犯凑过来热闹:
“我还每夜都幻想着与葵司姑娘把酒言欢,鸳鸯戏水哩!想想不犯法吧,牢头儿?”
“你他娘见过葵司姑娘么?就在脑中瞎琢磨!”
“不瞒你们说,我还真见过,那夜我恰好手气正旺,发了点小财,有幸去燕春阁潇洒了一回,啧啧……你们是不知道啊,葵司姑娘那身段儿,那容貌,那眼神,光是想想,哧溜哧溜,便叫人流口水啊!”
姜小黎低声骂了句:“真恶心。”
宋澈没心思与他们打趣,只对狱卒道:“你若能将此信送到她手中,还可额外获得一百两赏钱,但一定要快。”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狱卒不再多言,携信而去。
宋澈静坐在牢中等候。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底。
教坊司的暗部一直都是个很神秘的存在,潼川城是否会有分布,他并不能百分百肯定。
若这封信没送错地方,那么持有“黑凤令”的沈文君她们,应该也已得到庇佑。
宋澈闭着眼睛,表面风平浪静,却满肚子是气。
他气自己倒霉,气苗民愚昧,气官府无能,气马家庄猖獗。
这口气,必须用鲜血才能平息!
等了莫约两个时辰。
天色已黑尽。
“来啦来啦!”
“葵司姑娘真的来啦!”
送信的狱卒,兴奋跑回牢房边,将金戒指奉还给宋澈:“原来她真是您的姘头啊!”
宋澈将戒指戴回无名指,缓缓睁开眼,见一个面挂轻纱的俏丽佳人,快步走至牢房门口,她靓如一张明灯,驱散了牢中所有阴暗。
囚犯们恨不得将脑袋削尖,为的便是能多看花魁两眼,更有人长叹,此生死而无憾。
“这个人我要带走,回头我自会与府尹解释缘由。”葵司朱唇轻启。
狱卒当即打开牢门。
宋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携美人儿大步走出牢房。
管营外,早有马车等候,那头戴幂篱,手持宝剑的女侠,焦急得在车前来回踱步。
见宋澈出营,林玥似奋不顾身一般,飞扑入他的怀抱,撩起幂篱来,才瞧见鼻青脸肿的宋澈,顿时泪盈眼眶,下一刻又狠声问:
“是谁打伤了你,老子要他的命!”
“你再抱得紧一些,就能要我的命了。”宋澈苦笑道:“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回去再说吧。”
……
宋澈的这一身皮外伤,赚足了女人的眼泪。
可流泪有什么用呢?
流血才能解决一切。
“宋老板,潼川府尹周铭,奴家已以个人名字,将他引入三楼雅间,就在甲字号。”葵司欠身相告。
燕春阁虽是官营青楼,却只对民众开放,当官的若想来消遣,肯定是偷偷摸摸。
乌家庄势大,必与潼川府官员有所勾结,太明目张胆反倒会打草惊蛇,将府尹约在青楼里见面,最合适不过。
宋澈起身要去。
“宋老板。”葵司却突然唤住他,表情似有些为难。
宋澈斜了一眼:“怎么?”
“听说……听说,京香与紫韵她们都已脱籍了?”葵司充满渴望的大眼睛,话里的含义已不言而喻。
宋澈点点头,“她们都立过大功,值得归还自由,总不能因为犯一次错,就耽搁女人一辈子。”
葵司跳动的眼眸,更加迫切了,“奴家也可以立大功的,只要宋老板一声令下,即使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宋澈摆手离去,缓缓说道:
“叫你的姐妹们,将刀剑磨锋利些,脱籍赎身的机会,很快便会来到。”
第四百零三章 钦差驾到
乌家庄家大业大,定与潼川府有私交。
但利益归利益,冲突归冲突,若官银被劫,会大大影响周铭作为一方经略使的政绩。
乌家庄所作所为,周铭肯定不知道。
弄清楚谁跟谁是一伙儿的,这很重要。
宋澈扣上面具,轻轻推开雅间门,绕过屏风走进堂屋,
见一个四旬好几的中年人,正闭眼躺在竹榻上,一个婢女为他揉肩,一个婢女为他捏脚,好不享受快活。
婢女见宋澈到来,刚想开口,宋澈却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莫要打扰了人家雅兴。
“哎呀……”周铭全然不知有人到来,摇头晃脑地感叹:“也只有到你们这燕春阁来,本官的身心才能放松些。”
婢女瞥向宋澈。
宋澈微微摇头,转入屏风后,先听人聊聊天。
婢女会意,低头问榻上的周铭:“周大人,您有何苦闷,说出来让奴婢为您分担。”
周铭叹道:“这一路大事,连我都焦头烂额,更莫说你们了,这一次啊,搞不好我的乌纱帽都得丢。”
婢女说道:“周大人您,勤政爱民,谁敢来摘您的乌纱帽呀?”
“我是勤政爱民,可民不爱我呀,说起这个,我心里就来气,这帮蛮夷苗奴,连官银都敢抢,还抢到治所外来了,你们说气不气人?这事儿要是传到京城去,我这乌纱帽还不得掉啊?
而且我告诉你们啊,听说上边已下派钦差,微服私访到西南啦,我这烂摊子要是被他发现,到皇帝面前掺我一本,莫说乌纱帽了,连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周铭突然握住婢女的手,往自己胸膛里摁,眼神不失淫荡,嘴上却诉苦:“翠翠呀,本官这心里好生煎熬啊!”
“好,那我就给你揉揉……”
“对了大人,那钦差是何模样?”另个婢女突然问道。
周铭说道:“听说他身份十分神秘,见任何人都戴着一张白色面具,且随身携带一把皇帝御赐的纹龙金刀,有先斩后奏之权,这种人一般权力滔天,在京城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两个婢女对视,呵呵发笑。
“你们笑什么?”周铭疑惑。
“她们应该是在笑,周大人好生风流快活。”
宋澈缓缓走出屏风,从腰间拔出金刀,冲榻上的周铭晃了晃:“周大人,你看我手中这把刀,像不像皇帝御赐的?”
“啊!”
周铭脸色大变,吓得滚下凉榻。
两个婢女识趣退出雅间。
“你你你……是是是,钦钦钦……”周铭赶忙起身,整理衣冠,与宋澈行了个大礼:
“钦差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宋澈扶起周铭,“哎,周大人无需行此大礼,我也只是偶尔路过,不巧在此遇见……周大人,咱俩还挺有缘分的,竟然……能在青楼这种风雅之地偶遇。”
周铭陪了两声笑,苦涩道:“白大人就别洗涮下官了,您能无声进入此间,怎可能是偶遇呢……”
“我找你的确有很重要的事,”
宋他顿了顿,又道:“但在说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周大人——
我此次下西南,只在两个人面前露过身份,一是江陵府的翁叔同翁大人,二是夔州府的张寿张大人,且每次我与他们交谈完后,都特意嘱咐过,本次乃是微服私访,不能往外传言,那么,周大人是从何得知我要来潼川的?”
毕竟他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假钦差,万一传开了,少不了麻烦。
周铭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坦露道:“夔州府的张寿,是下官的姐夫……”
他又赶忙解释:“但姐夫他只是在家书中,偶尔提了您一句,下官对着金刀发誓,整个潼川除了我之外,再无旁人知晓您微服私访之事!”
“是么?那刚刚给你捶肩捏背的婢女算不算?”
“呃这……”
“周大人呐,不是我说你,悄悄坠入温柔乡,便管不住自己的嘴,那她们要是撬开了你的腿,岂能还有机密可言?”
“那……那……那下官回去便差人,将她们暗中给!”
周铭眼神一狠,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宋澈眯了眯眼睛,要不然这些人怎能当大官呢,杀人灭口之事,几乎脱口而出。
“她们是我的人,知晓了身份也无碍,我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提醒周大人一句,小心祸从口出。”
宋澈顿了顿,说道:“以上不过是些闲谈,周大人莫要往心里去,接下来我要讲的事,你听了定要烂在肚子里就,连你妻妾问起都不能告诉,否则将遭受灭顶之灾。”
话虽轻,却有足够的威力。
周铭郑重应是。
宋澈摁住自己的面具,刚做出揭开的手势,周铭连忙闭上眼睛。
“周大人?”
“白大人的尊容,下官觉得还是不看得好。”
“我不是让你看脸,而是让你看我嘴。”
“看嘴?”
周铭这才睁开眼。
宋澈将面具揭开半扇,露出自己淤青的嘴角,说道:“我只是想告诉周大人,我在潼川差点被人打死了。”
“啊?”周铭赶忙扶住宋澈的手,无比关心:“大人贵体可无恙?我在城内认识一名神医,不如下官带你去看看?”
宋澈斜眼一笑,扣上面具,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是谁打得我?”
“是谁!下官这便点兵,将他捉来让白大人您亲自发落!”
周铭气得捶胸顿足,“简直岂有此理,无法无天,竟敢在潼川殴打钦差大人,我定不饶他!”
这演技也太他妈浮夸了吧?
宋澈走至窗边,轻轻敞开窗户,深吮一口夏日凉风,缓缓吐出一句:
“是乌家庄的人干的。”
周铭眉头一紧,转动的眼珠子里,有一万个小心思,他问道:“乌家庄主,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素来名声在外,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宋澈直接将乌家庄假扮苗匪窃取官银,又栽赃嫁祸给苗寨的事统统与周铭讲述了一遍,而后道:
“周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出城看看,如今抓我的画像满天飞。本钦差这颗项上人头,可是要值二百两银子呢。”
他又冲周铭比了个“二”字,加重语气道:
“整整二百两银子哦!”
第四百零四章 鸿门宴
“简直岂有此理,我早就觉得这乌应天是个人面兽心之辈,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竟敢伙同庄客劫取官银!”
周铭变脸的速度,比川剧还要快。
宋澈冷不丁应和一句:“是啊,他就是一只喂不饱的狗,不但如此,他还要反过来咬他主人家一口。”
周铭脸皮一抽,不由低下了头,这只狗是谁喂肥的,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白大人放心,这条狗我轻而易举便可杀之!”
“不。”
宋澈反驳道:“狗喂不饱,是因为它胃口大,并不代表它很弱。乌家庄这些年,表面装大善人,吸引了不少江湖草莽投奔,即使可以剿灭它们,却也要耗费不少力气;”
他顿了顿,又道:“周大人经略安抚一路,当知,如今的潼川除乌家庄这条狗之外,还盘踞一条‘毒蛇’,那便是苗人;
若在打狗这件事上浪费太多力气,这条毒蛇说不定会趁机咬你一口;”
他又看向周铭:“被狗咬一口,顶多疼几日;被毒蛇咬一口,你会死的。周大人,当权衡轻重。”
周铭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敬佩,作揖拘礼:
“请大人解惑赐策,下官洗耳恭听。”
宋澈比出三根手指,缓缓说道:“只需三步,乌家必亡——
第一步,
乌家庄既栽赃嫁祸,我们便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明日一早,周大人遣信使到乌家庄下帖,一说乌家庄剿灭苗匪有功,要对他们进行犒赏;二说乌家庄作为民团先锋,号召他们前来开会,与官府共讨剿匪大计;
乌家庄主重名声,官府相邀,他必定会来;
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潼川府不能只请他们一家,潼川附近其它民团堡寨之主皆发函帖,虚为陪衬,实则打消乌家庄顾虑;
第二步,
周大人于两日后的夜晚,在燕春阁设宴,款待所有来宾。
我会安排歌舞姬作杀手,待宴会正兴之时,以摔杯为号,趁其不备将乌应天等人斩于堂下。
此为擒贼擒王。
第三步,
发布通告,披露乌家庄罪证,令全民声讨,再当夜调兵,星夜袭击乌家庄。
失去主心骨的乌家庄,又被千夫所指,名誉扫地必军心涣散。
先劝降,兵不血刃,只杀乌家庄至亲。
若不听,大军伐之,破庄后夷灭三族。
至此,毒瘤可除。”
周铭听完,心情大悦,直呼妙计。
宋澈却仍皱眉头,意味深长望着天外,说道:“不过杀一条狗而已,周大人别高兴得太早,潼川乃至整个西南,真正的问题是苗乱;
前夜乌家庄屠灭阿依苗寨,无疑点燃了战争引线,接下来的日子,此事必定发酵,成都,潼川,夔州,湘西,广西,民族间积压已久的仇恨也将爆发;
特别是潼川与成都,你们与百越诸国接壤,还几乎失去了对苗区的控制,不久的将来,这两路定会成主战场;”
他转头问向周铭:“周大人,你准备好接招了么?”
周铭没高兴多久,又被苦涩取代,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我更想辞官……”
宋澈轻声叹气。
世道无常,变数无穷,若乌家庄不屠苗寨,他还能用减税等手段慢慢安抚苗民,可如今鲜血燃烧的怒火已不可能扑灭,他也无力回天。
“眼下唯有,招兵买马,囤积粮草,制造军备,撤离梁民,准备开战吧。”
“能不能不打仗啊?”
“可以,你上书给皇帝陛下,让他大发慈悲,割一块领土给苗人。”
“那,还是打仗吧……下官告退。”
周铭退出雅间。
宋澈摘下面具,摇头一声长叹,关上了窗户。
苗人与倭寇是不同的。
倭寇卑鄙贪婪,他们是侵略者,他们该死。
苗人单纯淳朴,他们是保卫者,他们该活。
可这就是战争,讲不出任何道理,打赢了便是对,打输了便是错。
到头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
燕春阁内,有六个经过专业训练的教坊司暗部女杀手。
利用美色,迷惑目标,再趁机杀之,此乃她们的老本行,需不着宋澈去教,也没资格去教。
乌家庄主乌应天,江湖成名,武功高强,绝对是能像姜云天那样发出“剑气”的高手。
乌应天膝下有三子,大儿子废物一个,二儿子已被宋澈射杀,三儿子乌友伦武功最高,心狠手辣,被视为乌家庄的接班人。
刺杀这样的高手,七个人显然不够,但主场在宋澈手里,下点毒药什么的,不过分吧?
鸿门宴当夜。
燕春阁闭门迎客,设宴席于大堂,周铭为主人,潼川府众官员陪宾,各庄主、堡主,民团首领共十二人为主宾,分坐于左右两席。
宋澈戴着面具,坐在末尾席位,紧盯着乌家父子,并暗中掌控全局。
见众宾落座,周铭主动举杯,邀众人共饮:
“来来来,今夜不谈政事,只求风流快活,不醉不归。”
“比起风流,在座之人,有谁比得过周大人您呀?”
“干杯干杯,酒斟满,杯莫停!”
宾客多半不是拍马屁,周铭在酒场中的交际能力,绝对是一流的,三言两语便将乌家父子劝了半壶酒下肚。
“光饮实在无趣,本官还特意为诸位贵宾安排了剑舞,可是葵司姑娘领舞啊!”
周铭拍了拍手。
葵司与林玥领六名剑姬步入客堂,个个蜂腰削背,干净利爽,还未起势便叫一众老色狼瞪直了眼。
“乐起!”
“咚咚咚……”
擂鼓助舞,剑姬生花。
教坊司培养出来的舞姬,都是天仙落了凡间,气质出尘,颦笑动人。一招一式瞧得满堂众宾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宋澈斟一杯酒,缓缓提起,待众剑姬齐聚于乌家父子席位前时,往大堂上狠狠一摔——
“啪!”
酒杯碎裂!
声乐戛然而止!
众剑姬同时出剑,杀向乌应天与乌友伦!
乌家父子瞬间酒醒一半,果真是练家子,在感受到杀气刹那,父子二人同时掀桌。
“乌家狗贼,拿命来!”
七位剑姬变幻莫测,分前后左右四路,将乌家父子围困。
乌家父子想殊死一搏,可刚一用力,气血便涌上心头。
乌应天武功高强,扪着胸口,踉跄了几步却没倒。乌友伦则不同,他一口鲜血喷出,当即便瘫倒在地。
“酒里,有毒!”
七把利剑,迅速叉住父子二人脖颈,成了待宰羔羊。
大批官兵涌入客堂,将所有宾客摁回席位。
“周铭,你何故害我父子俩!”乌应天大声咆哮。
周铭不答,只看向末席宋澈,“白大人,今夜你可还满意?”
宋澈缓缓从席位起身,大步走向乌家父子:
“满意,至极。”
第四百零五章 阴阳人
宋澈走到乌友伦跟前,缓缓摘下脸上面具。
“是你!”乌友伦大惊。
“在跳下断崖前,我就说过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们的乌家庄很快会给苗民抵命,这便叫做代价。”
宋澈再次戴上面具,取过林玥手中的剑,所有愤怒与仇恨揉与剑中,“噗呲”一声,毫不犹豫,刺穿乌友伦的心脏。
“我的儿啊!”乌应天哀嚎。
“还不止你的儿,你的妻,你的妾,你的子子孙孙!”
宋澈反手又是一剑,割断乌应天咽喉,飙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白色面具。
他转手,高举手中带血的利刃,转身与众宾高声道:
“乌家父子,掠劫官银,意图谋反,滥杀无辜,已就地正法!诸位官员、堡主,当以他们为鉴,战争即将来临,大家应万众一心,共同抵抗苗乱!”
言毕,将剑丢还给林玥,大袖一甩,走出客堂。
结束!
乌家父子死后,按照计划,潼川府当即出兵,携带其项上人头,星夜奔袭乌家庄。
若投降,今夜放休。
若抵抗,三日可破。
……
次日一早,重新整备马车,继续赶往成都。
周铭也很懂人情世故,以个人名义赠予五百两银子,还备了辆豪华马车,及三十个精挑细选的保镖随行护送。
姜小黎身家是苗人,将她留在燕春阁又不太好,恰巧她会织布刺绣,宋澈与沈文君一合计,索性就将她带在了一起,日后锦绣大会开始时,帮忙打打下手,也算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接下来的几日,路越走越宽,越走越平。
成都平原到了,离成都城也不会太远。
六月初四上午,历时整整两个月,终于抵达蓉城。
在还未进城前,宋澈便让林玥快马加鞭,先进城兑换飞钱,租赁小院儿,方便直接拎包入住。
成都,大梁西部最繁华的城市,巴蜀文明,蚕丛之乡,天府之国。过多的言语修饰,反倒是对它的轻浮——美丽,大方,繁华。
“成都的房租可真是贵啊,像这样带庭院,花园,湖泊,小筑的院子,租两个月要一百两呢!比京城还贵!”
林玥边走边介绍经自己手租来的小院儿。
这哪里是小院儿,分明是大宅子。
“你是不是连价都没讲就交定金了?”宋澈问道。
林玥回过头,来了一句:“你这么有钱,为何要讲价?”
宋澈苦笑道:“可有钱与傻是两回事,短租两个月便要一百两,最起码贵了三成。”
林玥眼睛一转,挥手比了个“天大”的姿势,“哎呀,咱这么多人,住大些又如何?连风筝都放不了的宅子,风水一定不好!”
以风筝定风水,古往今来,林女侠是第一人。
“那个……”秦怀玉与宋玲儿显得有些为难。
秦怀玉说道:“文君,我与玲儿商量过,从夔州同行以来,吃住都是你们在花销,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你们的宅子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外头住吧。”
沈文君却拉过她俩的手,说道:“刺绣需要安静,听不得吵闹,你们身上又无余钱,租的房子地段儿能好到哪儿去,如此怎能刺好绣品?”
“对呀,你们莫要客气,咱这次带来了万两飞钱,根本就花不完……哦,对了,说起这个,”
林玥突然把手伸入胸膛,捣鼓了几下,抓出一把“钱票”递给宋澈:“我去成都进奏院兑换飞钱时,他们给我推荐了这个,一张银票一百两面额,成都各州皆可适用,比起那些沉甸甸的银子要方便多了。”
银票么?
宋澈接过银票看了看,心里不由感叹,成都果然是走在时代前沿的城市,竟发行了自己的货币,银票上复杂的图样,印章,材质,以及防伪标识,都值得借鉴。
秦怀玉与宋玲儿盛情难却,也就答应留了下来。
放置好行李,已将近正午。
成都之旅,自然是从一顿美食开始了。
成都最负盛名的食肆,当属“乐思蜀”酒楼,川菜集大成之所在。
回锅肉,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蒜泥白肉,夫妻肺片,什锦冒菜,辣子鸡丁……满满一桌子招牌菜,色香味儿俱全,叫人口水直咽。
她们大口朵颐。
宋澈则端一杯小酒,展望窗外蓉城民生。
想来成都这个地方,从古时便是“慢节奏”,百姓悠然自得,看不到丝毫愁闷。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岁数都能活得久一些吧?
可,
成都以南的雅州、嘉州一带,乃苗乱重灾区。
城里百姓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
人皆是如此吧,水没淹到脖颈,永远不会慌乱。
“哟,吴公子,今天来得稍晚啦。”
店小二笑脸迎贵客。
见一个面如冠玉,阴柔俊俏的青年男子,领着三个婀娜多姿,肤白貌美的青年女子走上二楼。
“是他!”
沈文君与琴若脱口而出。
“他谁?”宋澈问道。
沈文君说道:“就是先前跟你说过,江宁城苏绣代表人物,吴家绣房的少东家吴守信!”
宋澈打量了一眼那青年男子,果真是干一行是一行,会刺绣的男人,就是柔情似水。
“吴守信!这儿呢!”沈文君热情招呼。
吴守信瞥了眼沈文君,神色颇显清高,甚至还有几分作,他走到桌前,比着兰花指,先是一句:
“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这阳气不足的娘娘腔,听得宋澈直起鸡皮疙瘩。
沈文君却见怪不怪,与之攀谈起来。
得知,吴守信早在一个月前便已抵达成都,其它名绣也差不多,沈文君她们还是最晚到的一家。
由于西南苗乱影响,本次参会的名绣不到前年一半。
蜀绣是主场,有整整八家参会,湘绣距离比较近,算上秦怀玉与宋玲儿有三家。粤绣与苏绣有两家,闽绣,鲁绣,京绣都只来了一家。
“咱们两家都是苏绣,且是江南老乡,不如坐一起吃吧?”沈文君热情招呼。
吴守信将桌上的人都扫视了一遍,最终停在宋澈身上,蹦出一句问候:“怎么还有男人呀?”
宋澈都给问愣了,这他妈,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有男人很奇怪么?
沈文君挽住宋澈胳膊,笑着介绍:“他是我夫君,宋澈。”
吴守信摇了摇头,毫不掩饰嫌弃,“我可不喜欢跟男人坐一桌。”随之,仰头轻哼,绕到另外雅座入座。
宋澈嘴角禁不住一抽。
先前他是想错了,这世上除男人与女人外,还有种不男不女的阴阳人。
这吴守信就是个阴阳人。
喜欢阴阳别人的阴阳人。
第四百零六章 惊鸿一面
第四百零六章惊鸿一
“夫君,你莫要在意,吴守信他就是这个性子,本心无意的。”
“没事儿,我去泰国旅游过,很能理解……”
“泰国是哪里呀?”
“泰国就是……就是,萨瓦迪卡,卡蹦卡,呵呵呵……”
“哎,别理他,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这时,
大街上一阵躁动,听有人呼喊:
“东市又砍头啦,砍头啦,大家快去看呀!”
关于凑热闹这种事儿,古人是非常积极的。
“砍头?”
几个小郎君纷纷昂起头,眼中爆发出浓浓兴趣。
宋澈叹道:“刚吃了饭,还是别去凑热闹了,免得心吐出来。”
“哎呀,去看看嘛,大不了刀落下去时,我们将眼睛闭上。”
“你别掐我才是真。”
她们执拗着要去,宋澈也不能阻拦,结了饭食钱,便随大流来到东市。
东市法场上,跪着十几个死刑犯,有男有女,皆身穿布衣,头裹包帕,是苗家人。
“小黎,我们是无心的……”沈文君看姜小黎的眼神有些愧疚。
姜小黎摇了摇头,苗寨被屠之事,已然让她内心变得强大。
宋澈揪住个看热闹的百姓问:“哎,老乡,这些苗人犯了什么事儿啊?竟一下子处决这么多?”
那百姓说道:“你们是外乡来的吧?这群苗人呐,想刺杀成都府的叶大人,刚进城就被抓了。”
“哦?他们因何原因要刺杀成都府尹?”宋澈又问。
百姓摇摇头,“这个我咋知道,吃饱了没事干了噻。”
“定是这个姓叶的,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姜小黎呵道。
“耶?你这女娃娃,胆子还大呀!你莫让监斩官听到了,不然拉你一起行刑!”
围观群众纷纷盯着姜小黎,将她看作了异类。
这时,听台上一声令下:
“午时三刻已到,斩!”
“狗官!你不得好死,你要遭天谴!”
“唰唰唰……”
十几颗人头齐齐落地,溅出的热血染红法场。
场下一片叫好。
姜小黎咬牙切齿,瞧着身首异处的同族人,眼神中是敬畏与仇恨。
看完行刑后,群众相继散去。
宋澈也打算离开,忽然一扭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个似曾相识的人,她昂头一动不动望着法场,精致的侧颜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儿。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怎么了?”沈文君用手在宋澈眼前晃了晃。
宋澈回过神,摇摇头,说没事,他走了两步,又不禁好奇探望,可先前那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却已消失不见。
难道是我看错了?
……
由于先前马车被炸毁,从苏州带来的布料,针线都已遗失,好在成都是丝绸之都,缺失的东西都可在花钱买到。
下午,沈文君她们便在城里采购这些用品。
晚上,成都府虽没施行宵禁,但近来有苗人刺客出现,也没多少人愿意出来闲逛。
蓉城夜市,冷冷清清。
本次来成都参会,宋澈主打一个陪伴,女人们交流绣技时,他完全插不上嘴。
可既然来都来了,闲着也是闲着,想个办法解决这场苗乱吧。
初来成都,人生地不熟,想要了解内幕,必须得找个信得过的本地人。
所以……
宋澈来到成都最大的青楼“潇湘楼”前。
成都这么繁华的城市,定有教坊司暗部存在,就是不知这当家的花旦,又会是个怎样的红粉佳人。
带着期待,宋澈便要进门,可才刚踏上屋檐,便被两个看门的侍女拦下,伸手索要:
“客官,今夜本楼已被叶公子包下,您若想进去,需出示请帖才行。”
包下青楼?
有一说一,就连宋澈这样的大豪商,也不敢轻言包青楼,何况这还是官营场所,这“叶公子”是个什么来头?
“实不相瞒,我与你们的花魁是朋友,能否通融通融?”宋澈有礼问道。
“你认识婉舟姐?”
侍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宋澈,疑惑道:“婉舟姐的朋友放眼整个成都就那么几位,我咋个没见过你?”
“其实——”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婉舟姑娘会看得上你么?”
不等宋澈把话说完,身后却有人出声打断,这话怎就不中听呢?
见一个二十八九,长相油腻的大龄青年,伙同三五个衣着富贵的年轻公子,昂首阔步往潇湘楼走来。
宋澈眯着眼睛,纨绔子弟,无处不在。
大龄青年正眼不瞧,用肩膀顶开宋澈,嘲讽一句:“外地佬,改改口音再来行骗吧,免得惹出笑话。”
宋澈微笑退居一旁,人在异地他乡,当低调行事。
几个纨绔子弟,各自摸出请帖,经侍女查验后,大摇大摆走进潇湘楼。
“公子,你还是改日再来吧,今晚上这个场子,不是有钱就进得去的。”侍女出声劝道。
宋澈从袖中撵出一封信,并着一锭银子递给侍女:“麻烦帮个忙,将此信送给花魁。”
侍女撇了撇嘴,“要是婉舟姐不见,银子我可不还哦。”
宋澈点了点头。侍女携信而去。
等了片刻,侍女匆忙跑了回来,双手奉还了银两,不停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小盼眼拙,没看出您是贵客……婉舟姐她让你走后门。”
宋澈笑道:“若没有这锭银子,便没有这个口信,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价值,小姑娘,请带路吧。”
侍女道了声谢谢,领着宋澈绕至潇湘楼后门,她敲了敲门。
“咵——”
小门敞开,一位惊世红颜,早已等候多时,她惊鸿一面,星月都已黯淡。
教坊司真是汇揽天下绝色啊!
“请进来吧。”婉舟丝丝冷意。
待宋澈进了门,她才敞开那封信,上面写着“宫廷玉液来”五个字,她带着质疑的眼神:
“我并未接到相关命令说有人要来,你是如何知道教坊司暗号的?”
宋澈从袖中撵出黑凤令,在婉舟眼前晃了晃,轻吐道:“它。”
婉舟见令,即刻恭敬,欠身行礼:“奴家参见掌令大人。”
冷艳高贵的绝代佳人,外人连窥探她一眼都觉得荣幸,却在一块令牌前卑躬俯首。
权力,真是令人着迷。
“我要一间雅房,要能大看歌台。”宋澈轻声吩咐。
婉舟应是,又问:“大人可要侍陪?”
宋澈随口:“独你一人即可。”
婉舟娥眉微蹙,咬了咬唇,“奴家,稍后便来。”告退离去。
第四百零七章 侍陪
宋澈站在雅间窗台后,透过缝隙打量楼下就座的宾客,坐在正中央的男子,年纪二十七八,一袭黄袍加身,张口便有美酒,抬手便赏银两,群宾如众星捧月般对他阿谀奉承,怕是皇帝老子也不及他一半风流快活。
他应该便是那“叶公子”了。
成都府尹也姓叶,那么这位叶公子,不是至亲也该是血亲。
坐落于四川盆地的成都平原,自古以来都是个独立的王国,物产丰富,自给自足,又逢山高皇帝远,这里的掌权者,表面上是臣,实质就是土皇帝。
“哒哒哒。”
“掌令,奴家可否进门?”
“请。”
“咵——”
门缓缓敞开,佳人端着一盘轻食,一壶美酒走进雅间,“略备薄酒,大人请饮。”
“你过来。”宋澈轻声招呼。
婉舟走至窗边,与之并肩。
宋澈刚想开口问些什么,一偏头才瞧见佳人春色,她身披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遮羞的襦襟几乎若隐若现。
她双眼平视前方,双手交叉垂于小腹,身体绷得微微发颤,闪动的眸光,她很紧张。
宋澈揉了揉鼻子,确认没有鼻血流出,才问道:“你……很热啊?”
“奴家不热。”
“那干嘛穿得这么凉快?”宋澈问道。
婉舟偏过头来,眼中充满疑惑:“大人不是要奴家侍陪么?”
这误会可就大了。
“是不是每个教坊司的官员来找,你们都会主动侍陪?”宋澈饶有兴趣地问。
“当然不是,”婉舟摇头说道:“我们虽明面属于教坊司,实质是暗部成员,由掌令者直接管辖,黑凤令是暗部最高令箭,掌令者所有要求奴家都会尽力满足。”
宋澈凑近了问:“你侍陪过其他男人么?”
婉舟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很好,守身如玉,继续保持。”
宋澈脱下外套递了过去,“穿上吧,你这个样子,会扰乱我心神。”
婉舟犹豫了片刻才接过外套,问道:“大人是看不上奴家?”
宋澈扬起自己的左手,指了指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笑道:“我是个已婚人士,今晚来潇湘楼,也是跟自家夫人报备过,若亥时前不准时回家,下场会很惨很惨。”
婉舟玉手捂唇,轻盈一笑,裹好宋澈外套,“原来大人还是个‘耙耳朵’。”
宋澈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个商人,名字叫做宋澈,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宋老板’……还有,你也不要再自称奴家,咱都是爹妈生的,应该人人平等。”
婉舟的眼神,愈发恭敬。
权力,金钱,人品,相貌,风趣,以及最重要的尊重,再美的女人,也会芳心暗许。
“行了,谈正事吧。”
宋澈抬手指向歌台下的黄袍男子问道:“这个人,是谁?”
“成都府尹叶坚与明华公主赵渔的大儿子,叶佟。”
“明华公主?”宋澈眉头一皱,“与当朝皇帝是何关系?”
“明华公主是先皇的亲妹妹,排资论辈还是当朝皇帝的亲姑妈。”
怪不得如此豪横,原来是皇亲国戚。
这可就难办了,金刀不好使了。
“今日我在东市,见法场处决了十五名苗人,罪责是刺杀府尹,此事你可知晓内幕?”宋澈又问。
婉舟答道:“自苗疆动乱起,这已是第三次了,通常都是些精通官话的苗人,他们混入城里等待机会,可叶大人身旁高手如云,随从众多,岂能是他们能杀得了的,螳臂当车,送死罢了。”
“如此说来,成都府中,很有可能还隐藏着苗疆杀手了?”
“有!”
婉舟语气坚定:“肯定有的,苗人相貌本身便与梁人无异,且他们精通易容之术,很可能就藏在某个角落伺机而动。”
听到这儿,宋澈不由想起了今日在法场意外见到的那个流泪的女人,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苗乱何时开始?祸因是如何?”
“近两年都有冲突,但真正爆发的是去年晚冬,成都府为扩修都江堰,立丰功伟绩,动用十余万劳工,听说很多都是从南部抓来的苗民——”
“行了,不用多说了,我知道原因了。”
秦始皇修万里长城,隋炀帝修大运河,虽是丰功伟绩,却不知累死多少劳工,积压民怨,败坏国运,导致国家灭亡。
当代所处时间轴虽与正史不同,也应该有相对应的事迹存在,成都府尹作为一方高官,不以历史为鉴,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与暴君何异?
但凡多给劳工几个馒头,几文工钱,也不至于让民族仇恨发酵,说白了,就是这些贪官污吏,不想花钱又想垂名竹帛的自私自利罢了。
天高皇帝远?
皇帝管不着?
那老子就来管管你!
“关于南边的战事,你知道多少?”宋澈问道。
婉舟摇摇头,“我已记不清上次出潇湘楼是何时了,关于战事着实不知。”
“潇湘楼里有多少暗部成员?”宋澈又问。
婉舟答道:“算上我有十三人。”
“两个任务。”
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第一,派人到南边去,打探战事战况;第二,派人到都江堰,收集官府奴役与残杀苗民的罪证;
我目前住在城北的成华街,二仙桥附近的那座大宅子里,有战况情报要第一时间送来给我。”
“属下明白!”
“那么,多谢婉舟姑娘侍陪,今夜到此为止吧。”
宋澈冲婉舟眨了眨眼。
婉舟愣了愣,“宋老板还有事嘛?”
“我的衣服……”
“噢。”
婉舟急忙脱下衣服要递给宋澈,然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
“婉舟姑娘终于要出场啦!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不对!
“我明明已推迟登台,怎可能还有人唤我?”婉舟一把推开窗,展望歌台之上,一名蒙着面纱的紫衣美姬正翩翩起舞。
“那是我的衣服!台上那人是谁!”
不好!
“有刺——”
婉舟正要冲楼下提醒,宋澈却急忙捂住她的嘴。
“嘘……你身在高处,她又穿着你衣服,会惹人怀疑的。”
“可是叶公子他……”
“他死了更好不是么?静观其变吧。”
宋澈轻轻关上窗户。
第四百零八章 确认过眼神
“此女……还真有几分本事,不仅扮相了得,连我的舞姿她也仿得有模有样。”
“说明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今夜过后,你要小心经营潇湘楼了。”
“宋老板提醒的是。”
这时,
台上的“冒牌货”估计怕被人发现,瞅准台下宾客看得痴迷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刀,飞身一跃,刺向叶佟!
“狗贼,拿命来!”
“叶公子小心!”
就在女刺客即将得逞之时,守在叶佟身旁的两个青衣剑客突然闪身而出,双双拔剑,挡下短刀。
女刺客见一击不成,举刀想再刺,可短刀岂能比得过长剑?
两个青衣剑客自是武艺不俗,一人轻轻一挑,再度拦下短剑,另一人挥剑一刺,割伤女刺客右臂。
叶佟抓起桌上酒壶,狠狠砸向女刺客,并抽身往后倒,大喊道:“给我杀了她!”
刺杀只有一次机会,若不能得逞,便算是失败。
女刺客被刺伤手臂,又被两名剑客夹击,看似已穷途末路,忽见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往地上狠狠一扔——
“嘭!”
随着一声炸裂,一团白色烟雾升起,干扰了剑客进攻视线。
“保护公子!”
“保护我个屁,快去抓她啊!”
烟雾越来越浓,几乎弥漫客堂,现场一片混乱。
看到这儿,宋澈关紧窗户,裹好外套,与婉舟叮嘱了句:“我得走了,你也快些回去,装作被人迷晕,如此方可摆脱嫌疑。”
说罢,急忙走出雅间,从后门离开了潇湘楼。
就在他刚要绕到大街时,一队官兵从街头疾驰而来,凡是在大街上游荡的,不论男女老幼,统统被勒令不准离开。
宋澈赶忙退进巷子,打算从另一头出去,可才刚刚转过一道弯,便与“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确认过眼神,是遇上对的人。
蒙着面纱的女刺客,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紧紧贴在拐角巷壁上,她大大的眼睛,比手中的刀刃还要亮。
“我只是个打酱油的,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宋澈主动捂住眼睛,绕过女刺客便往外走。女刺客伤的不轻,也没有精力再找他麻烦。
女刺客咬着嘴唇,撑起疲惫的身子,刚踉跄两步便要摔倒,这时,那个打酱油的路人又折了回来,用结实的胸膛接住了即将摔倒的她。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做《爱转角》?爱转角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咱们既然这么有缘,我觉得还是要救你一下。”
“滚……”
女刺客奋力要将宋澈推开。
宋澈却三两下,将她头饰与衣服扒去。
“我杀了你!”
她举刀想刺,被宋澈一巴掌拍飞,“别动,我在救你。”
扒去多余的修饰后,宋澈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牵着她快步往巷子另一侧出口走去,并嘱咐道:
“将头压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女刺客低头照做。
另一条大街官兵还没来,听见风声的行人纷纷散去,摊子、店铺也搬迁打烊。
“等一下店家,给我们避个难!”宋澈冲就近一家小客栈打招呼。
“客官,您找别处歇脚吧,本店打烊啦!”小二连忙抵上门板,生怕惹上麻烦。
宋澈当即取出一锭银子,扔进即将关闭的店门里,小二见了银两,也忘却了关门,宋澈抬腿一脚踹开店门,拉着女刺客便往楼上冲:
“不好意思啊,小二兄弟,隔壁街的官兵见人就抓,我们借间客房暂避片刻,这十两银子就当房钱了。”
几十文一晚的客房,十两银子开一间,当然划得来了。
小二拾起银锭时,宋澈他们已上了楼。
小二在身上擦了擦银锭,又放在嘴里咬了咬,“嘿,天底下还有这种美事……”欣然揣进怀里,也不再追究来者何人。
宋澈随便躲进了间客房,将女刺客安置坐下,“你先喝杯水休息片刻,我看看街外的情况。”
他辗转至窗边,轻轻敞开一条缝,大街上已瞧不见行人,官兵燃着火把,越聚越多。
“她受了伤,肯定跑不远,给我挨家挨户地搜!”
“开门开门!胆敢窝藏刺客,一律当同谋处理!”
官兵挨家挨户敲门,眼见就要来到客栈。
女刺客咬着牙,强撑身体站起,抓起桌上茶壶,打算放手一搏。
“你别乱来,否则我也要被你连累。”
宋澈抢过女刺客手中茶壶摆回原位,接着便开始宽衣解带,“快,快脱衣服,咱俩扮个露水夫妻,应该能骗过他们!”
女刺客瞪着他,憋出一句脏话:“伪君子,王八蛋……”
宋澈眉毛一挑:“我救了你,你还骂我?”
“王八蛋,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她扑上来便要掐脖子。
宋澈脑中一万个问号,脱个衣服而已,用得着以死相拼?
这时,
“官爷,本店诚信经营,若真有刺客,早就来通知你们啦……”
“废话少说,那刺客武功高强,兴许飞檐走壁也不一定,她在不在你店里,一搜便知!”
兵临楼下!
宋澈也管不得那么多,扒住女刺客的衣襟,“刺啦”狠狠一扯,似剥花生壳儿那般,将她扒拉了个干净,
随即将衣襟与她一并塞进被窝,自己则坐在床边,装作穿衣服的模样——
“啪!”
房门被官兵一脚踹开。
几双眼睛相互对视。
“哎哎哎,官爷,春光外泄,春光外泄啊……”宋澈提着裤子便上前阻拦。
女刺客裹着被子,一动也不敢动。
官差见房中几乎半裸的二人,也不好冒然进去,先道:“我们在搜查刺客,恐怕要打搅二位了。”
“瞧您这话说的,就巴掌大点儿的客房,哪里能藏人啊?”宋澈取一锭银,手把手塞给官兵,陪笑:“你瞧我婆娘,吓得脸色都白了,我们夫妻二人出门做生意不容易,您行个方便吧?”
当兵的一个月才几百文钱,这十两银子够他两年军饷了,何不见好就收?
官兵自然却之不恭,假把式往房内探了两眼,提醒了句:“若是瞧见刺客的踪迹,可要第一时间报官啊。”
“一定,一定!”
“走!”
官兵退去。
宋澈掩上房门,竖起耳朵,直至听见官兵收队下楼,这才长吁一口气:
“还是有钱好办事儿……”
第四百零九章 生日礼物
第四百零九章生日礼物
“你别过来,你要再敢前进一步,我拼了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她紧紧抱着被子,眼中闪烁屈辱泪光,却不敢太过大声。
宋澈这才好生将女刺客瞧清楚,她除了眼神不同,外貌几乎与婉舟一模一样,天底下绝不可能有如此相像之人,她这模样定是由高超易容术得来的。
“咱俩是萍水相逢吧?为何搞得像有深仇大恨?”
“你干过什么坏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某这一生,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似乎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
“呸!这话你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嘶……”
这语气,这眼神,这神态。
宋澈抿着嘴唇,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忽然脑海中蹦出个名字:“你不会是那个湘西赶尸,还会下蛊的苗女,阿桑吧?”
她要真是阿桑,宋澈绝对不想看见她真容,那张恐怖丑陋的脸,可没少害他做噩梦。
女刺客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等我伤好,定会来找你报仇的!”
宋澈浑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走至窗边继续监视街上的情况,官兵还在挨家挨户搜查。
“你害死了我七叔,我一定会让你偿命的!”
“从转角确认过眼神时,我就觉得咱们似曾相识,没想到你真的是那个蛊女,这倒是让我挺意外。”
“你莫要装作不在意,其实你内心很恐惧!”
“哎,我一直很好奇,你们这些蛊女,是家族遗传呢,还是半道学艺?”
“你除了有几个臭钱,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今夜若是我来指导刺杀的话,我会直接让杀手藏在茅房里,叶佟喝了那么多酒,一定会去茅房,而且醉醺醺的,一击便能要他的命。”
“姓宋的,你别得意!”
“你的脸虽然很丑,胸还是挺大的。”
“啊啊啊,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嘘……”
宋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关上窗户,转身笑道:“官兵已经走了,我也该走了,不然我家夫人会生气的。”
女刺客又将被子往身上提了提,眼中的无奈比恨意更多:“姓宋的,今夜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
宋澈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些什么,顿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女刺客,笑着又道一句:
“我从来不杀屁股上有痣的女人。”
大袖一甩,推门而去。
即使易了容,都能羞得她脸色绯红。
她当然不能杀,她还有大用处。
……
次日。
成都府的伙计找上门,告知说:
“参赛的名绣都已到齐,又因种种原因,今年锦绣大会提前至六月初八,也就是三日之后,望周知。”
提前召开也挺好。
经过昨夜叶佟遇刺,成都府全面宵禁。这座城市已然不太平,早点举行早点结束。
“怎么又是六月初八啊?”
围着桌子吃饭时,沈文君托着腮,愁容满面。
秦怀玉与宋玲儿也连连叹气。
“你们该不会撞红撞在同一天吧?”林玥边啃鸡腿边问。
琴若说道:“不是我们撞红,是成都府的叶夫人,明华公主她撞红。”
“你们连公主她的撞红日都清楚啊?”林玥惊呼。
“呃……”宋澈停止嘴里的咀嚼,努力保持着微笑:“请尊重一下桌上唯一的男人,吃饭时不要讨论这些私密话题,谢谢。”
“不是不是,此撞红非彼撞红,六月初八是明华公主的寿辰,”
沈文君说道:“明华公主是锦绣大会的发起人之一,在最后排名的选举中,她说话的分量最重,恰好她的寿辰又撞在锦绣大会之前,咱们这些名绣为了讨好她,每次都要送大礼的。”
宋澈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明华公主是裁判啊。
“既是裁判……就应该公平公正,一视同仁才对,难道谁送的贺礼贵重,谁就能摘得冠军?”
“话虽是如此,可多少也带些人情世故在里头,你说人家蜀绣送价值千两的贺礼,咱苏绣送五百两的贺礼,在公主心里这差距不就出来了么?”
沈文君叹道:“我的钱虽然足够,可那都是我家夫君,辛辛苦苦赚来的,大手笔送出去,怪心疼的。”
“一千两?买排名么!”林玥当即便不乐意了,“若真是这样的人情世故,依我看啊,这锦绣大会来年根本就没必要参加了,咱们累死累活,走了两个月才到这儿,结果却因不送大礼而失了公平,吃力还不讨好,她犯贱,咱也犯贱!”
林女侠,总是话糙理不糙。
“唉……文君,你们倒是送得起大礼,可我与玲儿,吃住都得与你们搭伙,莫说一千两了,便是十两银子都难凑得出来,哪里还送得起礼哟?”
秦怀玉用筷子戳着米饭,“恐怕今年的锦绣大会,连前三甲都保不住了。”
“怀玉,你们也别灰心,万一今年王家他们送得不多么?”琴若说道。
宋玲儿叹道:“怎么可能不多呀,王家作为‘成都第一蜀绣世家’,财大气粗的,哪次送的礼物不是价值千金的稀世奇珍。”
“唉……”
送礼不易,众女叹气。
“愁死了,愁死了……”沈文君噘嘴,盼望着宋澈:“宋姑爷,我们快要愁死了!”
有事就找宋姑爷?
那还真就找对了!
宋澈笑道:“生日礼物,不一定要贵重的才好,稀奇的东西也不错。”
沈文君说道:“可所谓‘物以稀为贵’,稀奇的东西难道不就等于贵重的东西么?”
“哎,靠手艺与创意做出来的稀奇玩意儿,一点儿也不贵,本姑爷只需二两银,便可胜过千金贺礼。”
宋澈拍桌子站起,豪迈道:
“好!咱们就一起做个‘什锦果拼奶油生日蛋糕’给公主贺寿!”
沈文君睁大眼睛:“什锦?”
琴若张大嘴巴:“果拼?”
姜小黎弯弯娥眉:“奶油?”
秦怀玉与宋玲儿异口同声:“生日蛋糕!”
“噗。”林玥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好奇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宋澈揉了揉鼻子,神秘一笑:“是什么东西,做出来你们便知道了——
现在你们速速分工,买一筐鸡蛋,一瓮新鲜牛乳,一罐蜜糖,一罐黄油,十斤面粉,外加各类应季水果!宋姑爷,保证让你们‘大吃一斤’!”
第四百一十章 什锦果拼奶油蛋糕
“我捣,我捣,我捣捣捣!”
“对,速度再快点儿,已经出白浆了!”
“啊捣捣捣……”
“很好,已经拉丝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林玥抹了一把额间香汗,攥着用筷子并做的“打蛋器”,疯狂在盆儿里搅拌。
原本清澈的蛋清,明显已打得粘稠。
宋澈取一汤匙,挖了一勺蛋白,当众演示道:“你们瞧,即使我将倒过来,它也不会跌落,蛋清打到这个程度时,就说明已经可以了。”
“哇……好神奇,原来蛋清还能变成这样!”
一个幼儿园小盆友的生活技巧,就足以让她们目瞪口呆。
宋澈耸了耸肩,唉,古代人真是没见识,他又道:“现在将蛋黄也加入白糖,面粉与新鲜牛乳,哦对了,再另外加一点点盐,一起搅拌;
随后再将蛋白分两批次加入蛋黄液里,搅拌搅拌再搅拌,直至拌成我方才所演示勺子倒立不掉地的形态,奶油便大功告成!”
“啊,看我的,我捣捣捣……”林女侠继续卖力。
“下面,我们来烘焙蛋糕!”
……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宋师傅的蛋糕终于出锅,卖相肯定比不上蛋糕店,但口感绝对一流。
“来,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宋澈切下一块蛋糕,笑着递给沈文君。
林玥却伸手来抢过,“制作这蛋糕,分明是我出力最大,应该我最先品尝。”
她一口咬了上去,怎奈太心急,碰了一鼻子奶油,眼睛却铮铮发光:“好吃,真的好好吃!”
其她人也急忙切下蛋糕,品尝过后都捧着脸夸好。
“奶香浓郁,油而不腻,松软可口,美味留香……”
“吃它一口,我简直是要飞起来咯!”
古代食材都是纯天然无公害,味道当然一级棒了。
可惜巧克力工艺太高,不然再在外面加些巧克力,还能再美味许多。
“将此奶油蛋糕作为寿礼,中不中?”
“中!”
……
六月初八当日,天不亮她们便起床忙活,耗费了两个时辰,终于制出个三十寸的什锦果拼奶油大蛋糕。
小心翼翼将蛋糕装车,运往锦绣大会召开的地方,云景台。
成都府尹应该是很喜欢大兴土木的,云景台绝对是成都城内最壮丽的楼台,远远望去便宛如一个巨大的空中花园。
“今日来主要是抽选主题,再根据自己所抽到的题目,绘制相应的绣品,时间限期为一个月,大可能是下个月的今日,也就是七月初八,会再次来到云景台,那一夜,歌舞升平,灯火通明,全成都的权贵都会到场,欣赏十八路名绣的杰作,最后根据投票,选出最佳作品……”
一路上,沈文君滔滔不绝,拳头攥得紧梆梆,一副满腔热血,志在必得的姿态。
“我一直有个疑惑,”宋澈问道:“成都是蜀绣主场,裁判也是成都府尹的夫人,这场比赛是否具有公平性?”
沈文君说道:“公主本家是京城人,裁判也是来自五湖四海,如此盛会若连公平都不能保证,它也不会举办那么多届,咱们这些名绣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参会了。”
秦怀玉这时也嗯声说道:“咱四大名绣虽各有特色,但无可非议的是,蜀绣在锦绣行业的地位,一直都是龙头,他们确实绣得很好很好,上一届比赛名次,我们自己都是服气的。”
蜀地中的‘蜀’,本身便源于“蚕”,是华夏古文明中最早养殖蚕桑之地,对于其它各地名绣而言,都是个敬畏又强悍的对手。
云景台,金雀阁。
其它各地名绣钧已早早到场等候,配置大多数都是,一个男东家带着两到三名绣娘。
十八路名绣,共五十余人,齐聚于阁中,相谈甚欢。
“哎,快瞧,苏州名绣来了。”
满堂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沈文君等人身上。
没有人会记住第二名,除非一直是第二名。在场各路名绣中,也只有苏绣能对蜀绣的地位造成威胁,自然备受关注。
沈文君与琴若,高高挺起胸脯,犹如两颗明星,扑棱扑棱地闪。
“哼,什么眼神儿啊,苏绣代表又不止他们一家。”
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便知是谁开的口。
吴守信口头不饶人,眼里却是嫉妒,他又道:“前年的锦绣大会,是我身体不好,耐不住热,不小心中暑才将名次让了出来,否则这第二名非得我吴家苏绣莫属!”
宋澈笑着问了一句:“吴公子‘阴气’这么重,还会中暑啊?”
吴守信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啊没没没,我是说,这会场里就只有咱两家苏绣,咱们应该同仇敌忾,冲击魁首才对,争第二名太谦虚了。”宋澈笑道。
“这还算句中听的话,”吴守信轻哼道:“经过两年磨砺,不论绣技还是身心,我都已上升了好几个档次,今年锦绣大会的魁首,非我吴家莫属!”
“呵……好大的口气啊!”
一声嘲讽。
见一个二十八九的大龄油腻青年,领着一群绣娘阔步而来,若不是阁楼有顶,他的脑袋能瞧到天上去。
“是成都最大的蜀绣世家,王家的大东家王珂。”沈文君低声说道。
是他?
他不就是前些天在潇湘楼前,嘲讽自己是外地佬的纨绔青年么?
“吴公子,今年夏天比前年更热,你这小身板儿,支撑得住么?”王珂上手,你拍了拍吴守信胸膛。
吴守信双手捂胸,娇嗔了声,在卫冕冠军面前,他的傲气荡然无存。
“哎,沈小姐,琴姑娘,两年不见,风姿更加动人了啊,今年你爹怎没跟你一起来?”王珂一双淫眼,转个不停。
宋澈横身拦在王珂跟前,八尺高的身材,足以将他俯瞰:“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王老板,真是幸会幸会。”
王珂往后退了两步,才将宋澈模样看清:“咦!原来是你这个外地佬!”
“夫君,你与他认识?”沈文君问道。
宋澈轻声道:“有过一面之缘。”
“夫君?啧啧啧……”王珂打量着宋澈,眼中不乏嫉妒之色,他故意提高音量,冲沈文君说道:
“是啊,大前天晚上,你家的好郎君准备去潇湘楼里风流快活,可惜不够资格,连门槛儿都没跨进去,哎,早知道他是沈小姐的丈夫,我就将他一并捎进去了,呵呵呵……”
这个人,好贱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 物以稀为贵
“听说恰好那天晚上,潇湘楼里出现了刺客,幸亏王老板没捎我进去,否则我也要被带回官府去审查。”宋澈微笑道。
王珂当即板下脸。
这时,沈文君挽过宋澈手臂,说道:“潇湘楼又不是娼馆,进去听听曲儿,喝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琴若挽过另外一只手,笑道:“对呀,只要宋郎他愿意,想去哪儿都行。”
林玥从左边贴紧宋澈胸怀,傲声问道:“潇湘楼里的姑娘,能有我漂亮么?”
姜小黎从右边贴紧宋澈胸怀,红着脸说:“宋老板心胸开阔,我们都爱。”
要不是没有位置了,秦怀玉与宋玲儿高低也得来凑一凑。
宋澈叹了口气,颇为无奈:“没办法,宋某人从小到大,就是妇女之友,身边就是不缺投怀送抱的姑娘。”
王珂嫉妒得咬牙切齿。莫说是他了,其他男东家,哪个不投来羡慕的眼神?
王珂装作不屑一顾,轻哼:“女人多有什么用?今年锦绣大会,魁首依旧是我王家!”
沈文君瞪眼睛:“话可别说太满!”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王珂携众绣娘离开。
这时,宋澈才注意到,王家绣娘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全程低着头,隐匿在人群中,长长的斜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
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昔日在法场时,见那流泪的女人感觉一模一样。
她似也感觉到了有人在打量,微微抬头,恰好对上宋澈的眼神。
确认过眼神,是见过的人。
宋澈冲她眨了眨眼睛,她赶忙装作视而不见,将目光闪避,头埋得更低。
“公主驾到!”
一声吆喝。
见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美妇,满面春风步入楼阁,作为皇室宗亲,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成都府尹的妻子,皇帝的亲姑姑,明华公主赵渔。
“让大家久等了。”
赵渔走至高堂坐下,并招呼众名绣入席。
“感谢诸位远道而来的名绣,到成都来参加本次锦绣大会,今日恰好是本宫寿辰,本宫便想趁喜庆提前将大会开幕……”
一番慷慨陈词,引得满堂奉承叫好。
宋澈却不觉得这位老公主有多么讨喜,毕竟有什么样的丈夫,便有什么样的妻子,
赵渔致辞完毕,照流程接下来就要收寿礼了。
王珂一马当先,手捧一只锦盒,含笑走至赵渔跟前,刻意高高举起,并当着众人的面将锦盒打开,一只玉雕的狮子,栩栩如生。
“这枚夜光玉狮子,乃是昔年行商西域时,机缘巧合得来,今日便赠予公主殿下,镇宅辟邪,万寿长青!”
“哎呀,王老板实在太客气了……本宫其实只是想与大家热闹热闹的。”
赵渔象征性客套了两句,还是让侍女收下了礼物。
吴守信紧接其后,献上一串佛珠,言道:“此念珠取材至东海美玉,共一百零八颗,又在金陵白马寺中受香火供奉三年,素闻公主持斋把素,喜好佛法,便赠予此珠,祝公主明慧通禅,福禄寿康!”
“好好好,吴老板有心了……”
随后众名绣世家,相继送出寿礼,最次的也是金玉珍宝,很显然他们早早就有准备。
瞧着大家送的寿礼都这般贵重,沈文君对蛋糕的信心也有些动摇了。
宋澈却坐怀不乱,稀罕的东西,自然要压轴出场。
很快,众名绣皆送完寿礼。
“怎么?大名鼎鼎的苏州锦绣沈家,竟未给公主准备寿礼么?”王珂见宋澈他们迟迟未送礼,逮住机会便阴阳怪气。
宋澈从席位上站起,先道:“寿礼自然有,不过因为它太特殊,太脆弱,生怕磕碰坏了,让公主此生留下遗憾,因此我们才留到最后。”
王珂冷笑:“呵……好大的口气啊,公主出身高贵,人世间之物,要什么没有,岂会因你们这一件小小的寿礼而留下遗憾?”
赵渔明显来了兴趣,催促道:“本宫倒也想看看,此物有何稀罕,快快呈上来吧!”
宋澈话不多言,拍了拍手。
林玥与姜小黎抬出早已备好的大纸盒,放置在赵渔身旁的茶几上。
“这么大啊?这里头是何物啊?”众宾议论纷纷,无不好奇期待。
宋澈将纸盒缓缓揭开,一时间,瓜果清香与浓郁奶香,飘满了整个楼阁,前所未见的奇特造型更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何物啊?”赵渔惊讶。
宋澈微微拘礼,先道:“正如王老板先前所说,公主身份高贵,普天之下,何物不可得?这些金银财宝,早已司空见惯,因此,草民便与自家夫人,以及潭州秦家的两位名绣,一同合作为公主打造了这个‘什锦果拼奶油生日蛋糕’!”
“呵……我当以为是什么呢?”王珂贬低道:“纵使名字取得再长,它也就是一盘糕点,只要有金银珠宝,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你恰恰错了,此蛋糕乃我独门秘制,你就算倾家荡产,在这世上也绝对买不到第二个。”
宋澈不愿多理会俗人,切下一块蛋糕装盘,并着自制竹叉递给赵渔:“公主,您试试?”
赵渔接过蛋糕,叉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眼睛睁得其大,她又叉了块更大的塞进嘴里,似乎忘记了身份矜持,开始狼吞虎咽,并边吃边感慨:
“本宫自幼品尝过各类宫廷糕点,还从未吃到过今日这般美味……恰到好处的甜味,蛋香与奶香冲击口舌,这种感觉就像自由翱翔于天空,简直太好吃了!”
宋澈只觉得在意料之中,他又道:“公主,蛋糕就好比喜悦,何不分享给大家,一起来尝尝美味,沾沾喜庆?”
“准了!”
婢女将蛋糕分成诸多小份,分发给在场每位宾客,尝了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王珂起先还不愿尝,可在吃了一小口后,自己都感觉到了羞愧。
古人平均年龄不过六十几岁,蛋糕可是千年以后的工艺,若今日吃不上这一口,莫说是一辈子的遗憾了,祖宗十八代都会跟着惋惜。
这才叫,物以稀为贵。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再次确认眼神
品尝完蛋糕,随之便是抽取主题。
侍女捧来一个瓷瓮,瓮中有十八张纸片,公主说本次锦绣大会,以“物”为主,风花雪月皆有可能,如此绣出来的作品才会有意境。
“沈家与秦家的两位代表,你们先来。”公主招呼道。
虽只是简简单单的先后顺序,便足以表明她们在公主心里的位置。
王珂好不嫉妒。
沈文君与秦怀玉欣然出席,由沈文君先抽取一张字条,上面书写着一个“月”字。秦怀玉则抽到一个“梅”字。
而后才轮到王珂,他抽到一个“兰”字,吴守信抽到的是“菊”字。
待众名绣抽完主题,宴会进入常态化,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拍公主马屁。
宋澈全程盯着王家那位似曾相识的绣娘,她一直低着头,席间酒菜一口未动。
没有存在感的人,更容易隐藏身份。
她悄悄离席,也无人在意。
宋澈借口去茅房,也起身跟了上去。
夏风不解愁人意,落花偏偏动人心。
绣娘漫步在云景台,羸弱的身材,苍白的脸色,在这充满热情的夏天里,她是如此的有气无力。
“姑娘。”
宋澈大步追上去,故意抓住她左臂。
她闷哼了声,下意识抽手,却发现被抓得很紧,她皱着眉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回头冷声道:
“宋老板,如此轻薄良家妇人,就不怕你那几位夫人吃醋么?”
宋澈举起一只香囊,笑着递给她:“我刚刚出来上茅房,无意间捡到这只香囊,四下里又无别人,我想应该是姑娘你的吧?”
她艰难吐出一声不是。
“可这种东西,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上,既然与姑娘如此有缘,就送给你吧。”
宋澈也不等她拒绝,手把手塞进了她手里,随后退去两步,免得她拒绝还回来。
她没有说话,更没有拒绝,加快步伐离开,当淡出宋澈视线后,她找了处隐秘的墙壁,捂着手臂痛苦呻吟。
她身体轻微发颤,眼角凝出了泪花,汗水浸湿了青丝,脸色愈加苍白,痛苦的神情,无助的眼神,低声地啜泣。
“阿娘……”
人在无助时,总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她也不例外。
待不那么疼痛后,她挥袖拭去汗水与眼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如初,可她才刚刚转角,一个熟悉伟岸的身影,再次与她对上了眼。
确认过眼神,真是认识的人。
“你跟踪我,我杀了你!”
她举起拳头,怒砸向宋澈。
宋澈却不闪不躲:“你显然不是为杀我而来。”
拳头终究还是停顿在宋澈眼前。
她嘴唇已咬出血迹,眼神深切无奈:“你到底想拿我怎样?”
宋澈说道:“我是来找你合作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绕过宋澈要走。
宋澈一把将她抓住,这次却是另一只手,“你装扮成王家的绣娘,绝不止隐匿身份那么简单。一个月后的锦绣大会,成都所有权贵都会齐聚云景台,其中就包括你想杀的人,”
他问向她:“我,猜得对不对?”
她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共同的目标,你想杀的人也是我想杀的人,成都府尹叶坚。”
“你要杀叶坚!”
“嘘……”宋澈点住她的嘴唇,“小心祸从口出。”
“噗噗噗!”她用舌头洗了洗嘴唇,吐出
几道口水,她难以置信:“你是梁人,你为何要帮我们苗人?”
“在我眼中,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梁人,苗人,都是同等的人,”
宋澈扪着胸口说道:“我是好人,叶坚是坏人,我要杀了他为民除害,就是如此简单且伟大。”
“切……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救了你却没有杀你;凭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凭你已无路可选,”
宋澈真切望着阿桑,缓缓讲述道:
“从前有位好心的农夫,在田地里发现了一条冻僵的蛇,为了救这条蛇的命,农夫用自己胸怀为它保暖,结果苏醒过来的蛇却反而咬了农夫一口;
阿桑姑娘,若你也如毒蛇那般恩将仇报,宋某会很心寒的。”
阿桑低头沉默。
宋澈转身,一边走上高台,一边问道:“其实杀人很容易,杀人后全身而退却很难,阿桑姑娘,你认不认同我这句话?”
阿桑快步跟上,坚定道:“我根本不怕!只要能杀了那狗官,哪怕付出生命也无所谓!”
“所以你眼界太低,”
宋澈摇摇头,“你所认为的‘全身而退’只在于你一人,而在我眼中,则是整个苗疆的命运……叶坚一定会死,可若他死的方式不对,结果便会适得其反,给你们苗疆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苗人是杀不完的!”
“你们太看得起自己,也太低估大梁王朝了,”
宋澈说道:“苗乱,之所以被称之为‘乱’,是因为在大梁王朝的眼里,你们的所作所为,比起第戎,胡族这些强敌,只不过是小打小闹,根本不配称之为‘战争’;
京城六十万禁军,加上各戍边部队,大梁王朝总兵超百万,随便调遣一支精锐,配强弩硬弩,火枪火炮,都能征服苗疆;
我知道此时你心里很不服气,但这就是事实,落后便要挨打,渺小只能卑微。”
阿桑咬牙切齿,却无力反驳,她期盼着宋澈:“那你想怎么合作?”
“宋某是个商人,在我眼中,任何合作,都是先需要拿相应的筹码来交换的,”
宋澈顿了顿,说道:“只要你告诉我,你们走私的火药将用在哪里,我就帮你策划刺杀叶坚。”
“这绝对不可能!”阿桑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
她会拒绝,意料之中。宋澈不慌不忙:“你先不要着急拒绝,我也不急要你的答案,锦绣大会还有一个月,你可以慢慢考虑,但是,”
他提醒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过了,便永远不会再来。”
说罢,大步走向金雀阁,待走了一段距离,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道:
“哦对了,我送你的香囊别丢,里头有一瓶‘碘伏’与‘金创药’,先用碘伏消毒,再敷上金疮药包扎好,你的伤口会好得奇快。”
阿桑握着手中香囊,脑中刚闪过感激的念头,便被她摇头打消,口头说着“不稀罕”,却欣然将香囊揣进了怀里。
第四百一十三章 成都第一纨绔
六月初八,一回到家,几个女人便开启了贤者模式,就好比考科举的读书人,趁晚上凉快,挑灯夜战。
沈文君抽到的主题是月,恰好应了《枫桥夜泊》一诗,本次她们的绣品则取名为《姑苏城外》。
秦怀玉抽到的主题是梅,宋澈将《咏梅》一诗送给了她们,绣品名则为《傲雪寒梅》。
一幅完美的绣品,先要绘制底画,再调制颜色,运用各种绣花针,使用各类针法,复杂且繁琐,容不得半点差错。
一个月时间相当紧迫,除了吃饭睡觉,屁股几乎不会挪开椅子。
人这一生啊,难得有志向,那就努力拼搏吧!
宋澈也没闲着,刺绣他虽帮不上忙,当个“生活助理”还是在行的。
酷暑天气,为了不让她们热着,冰镇果汁儿管够,
他还专门找木匠,打造了两台“风扇”,利用驴子做苦力,像推磨盘似的,带动扇叶旋转,吹出风力虽然不大,多少也能消去些暑气。
在打造风扇的同时,他还让木匠帮忙拼装了一台“脚踏车”。
原本他从苏州带了一台脚踏车,目的就是为了能够方便出行,岂料那夜在牛背山连同马车被炸毁了,
好在脚踏车的设计图已印在脑海里,工艺也不复杂,木匠两天便复刻出了一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宋澈每日清晨都会骑着脚踏车,流窜于各大菜市场之间,与卖菜的老太婆斗智斗勇,讨价还价。
“宋老板,今早河里刚上的肥鱼,您瞧,还鲜活着呢。”
“来一条!挑最大的!”
“哟,宋老板,刚从田里摘的藤藤菜,只消三文钱一斤,新鲜得很呐!”
“王婶你不厚道啊,人东市才卖两文钱,你这里要三文,贵了贵了,不要不要。”
“哎哎哎,别走啊,两文就两文,来嘛来嘛!”
有钱与当傻子是两码事,同样的东西,能花更少的钱买到,何乐而不为?
在集市里买完了菜,宋澈还要到乐思蜀酒楼中打半斤青花酿,这是每日必不可少的东西。
刚骑车到楼下,还没等进门——
“哗啦!”
头顶传来一阵碎裂的声响。
接着一人从天而降,摔倒在大门口,一时间木屑纷飞。
摔下来之人,身穿酒楼伙计服饰,他背部着地,摔得口鼻腔血。
有人跳楼?
宋澈不禁抬头望去,见二楼围栏已被破开,几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正倚在围栏上看戏,其中一人正是昔日在潇湘楼中被阿桑刺杀过的叶佟。
宋澈眉头一皱,欲打算去看看小伙计伤势,这时,一个留着八字胡的黑脸汉子从二楼跳到小伙计身旁,
黑脸汉子一把揪起口鼻淌血的小伙计,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将茶洒在叶公子身上,我砍了你的手!”
骂完,他当真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拎起小伙计的手便要砍。
这还得了?
“等一下!”
宋澈赶忙出声喊住黑脸汉子:“他都已摔得半死不活了,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
黑脸汉子回头瞪了宋澈一眼,冷声问道:“你想当出头鸟儿?”
林女侠不在身边,宋澈还真不敢当出头鸟,连一向喜欢看热闹的路人都低着头匆匆离开,乐思蜀掌柜与众伙计们躲在门后,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
黑脸汉子就要砍手——
“慢着。”
楼上的叶佟突然发话,“这一回,当算了。”
黑脸汉子这才收刀回鞘,冲掌柜的与伙计们呵一声:“今日公子开恩,还不快将他拖走!”
掌柜的这才敢出门,让其他伙计将伤者抬走就医。
宋澈没少遇到纨绔子弟,像叶佟这般残忍的还是头一个。
此人不宜接触,此地不宜久留。
宋澈骑着车便打算离开。
“你,别走。”
叶佟与众纨绔公子哥儿走出酒楼。
宋澈当做没听见,加快脚踏便打算离开,谁料黑脸大汉却突然抓住车龙头,冷声道:
“你耳朵聋么?叶公子叫你别走。”
宋澈眉头一皱,指了指自己:“公子是在叫我?”
叶佟面带三分笑意,与众纨绔将宋澈围住,倒没怎么他这个人,反而是对他胯下的脚踏车很感兴趣。
“你这是何物?我怎么从未见过?”叶佟问道。
宋澈告知是脚踏车。
“骑一圈儿,我瞧瞧。”叶佟命令道。
宋澈便当街骑了一圈儿,引得众纨绔连连称奇。
“嘿,这‘木马儿’还真是新奇,用脚蹬两下便能跑。”叶佟贪婪的眼神已不言而喻。
宋澈说道:“既然叶公子对这脚踏车如此感兴趣,少时我便让木匠为你打造辆新的,再亲自送到府上来。”
“不。”
叶佟摇头直言:“我就要你这一辆,”
他顿了顿,又以命令的口吻:“从今往后,你不许再打造脚踏车,它只能是我独一无二的东西。”
好一个独一无二!
宋澈面带微笑,望着叶佟:“任何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叶公子,你说是不是?”
“你还想找公子要钱!”
黑脸汉子揪住宋澈的衣领,告诫:“整个成都都是叶公子的,他要你这辆木马儿是看得起你,懂么?”
“哎,洪太保,莫要将话说得太满,本公子可不是那种白拿人家的东西之人,他想要钱,你就给他些吧。”叶佟一副满不在乎的大度姿态。
黑脸汉子往衣襟里捣了几下,最后摸出一文钱,塞进宋澈手中,笑道:“你可不要嫌少啊。”
宋澈欣然将铜钱收入囊中,道一句:“多谢。”提着菜下了脚踏车。
叶佟迫不及待地骑了上去。
“叶公子,您只管像他那样蹬脚即可,我们在后面扶着您。”几个跟班纨绔争先帮扶脚踏车。
叶佟掌握着龙头,七拐八拐往前冲,黑脸汉子与几个保镖则沿街驱赶路人:
“让开让开,撞坏了叶公子的车,我要你们的命!”
主干道很快便让了出来,路人分居两旁,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叶佟,俱是敢怒而不敢言。
唯有宋澈冷发笑,若他没记错的话,前边儿是一段长下坡,而这木头做的脚踏车是没有刹车的。
会摔死他么?
谁知道呢。
第四百一十四章 终于来了!
想要让脚踏车停下,无碍乎两种办法,一种是脚刹,另一种脸刹。
一般遇到下坡路,宋澈都是推着走,万万不敢去骑。
叶佟头一次见到这般新奇的胯下玩物,越骑越兴奋,越骑越快,以至于推车之人与护航之人都跟不上。
“叶公子,太快了,您骑得太快了!”洪太保奋起直追,大声呼喊。
叶佟估计自己也感觉到了难以控制速度,不禁慌张大喊:“这脚踏车……该如何停下啊?”
“您双脚撑着地面试试!”洪太保支招。
叶佟双脚撑地,想利用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将脚踏车制动,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脚掌才刚一落地,便被冲力拨开。
前方又是长下坡。
叶佟本身体重便不轻,在重力势能的牵引下,加速度越来越大。
“嗖!”
速度少说六十码。
“救……救命啊!”
他只能大呼救命。
街旁站着的黎民百姓都睁大眼睛,期待这纨绔恶霸有个“好结果”。
毕竟是木头做的脚踏车,在剧烈颠簸下各零部件断裂,且听“咔嚓”一声,横梁骤然崩溃,车体在瞬间解体。
巨大的惯性,叫叶佟飞出七八丈远,恰好路边停着辆清粪车,“吧唧!”他一头栽入牛粪中,起码进了半截身子。
他显然是幸运的,吃几口牛粪,捡回一条命。
“公子,公子……”洪太保姗姗来迟,将叶佟从牛粪中“掏”了出来。
叶佟捂着肚子,边吐边呕边骂:“给我,将卖车的那家伙,碎尸万段!”
宋澈?
他早就跑没了影儿。
……
叶家大公子吃粪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成都,听者俱是大快人心。
为躲避风头,宋澈不敢再过门。
以往他去买菜,最多也就只透露过自己的姓氏,他又不是本地人,只要不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叶家人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他。
所有的吃穿用度,皆由教坊司送来。
关于苗乱这方面——
据婉舟与葵司传来的情报,成都与潼川两路,各少数民族存在的羁縻州,聚集了大小不等的反抗团体,与官兵打得热火朝天。
但都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冲突,往往只是一个苗寨,一片苗区,少则十几人,多则几百人,由当地土司与蛮酋统领,
以大梁各州、军、路的兵力,镇压这些势力绰绰有余。
眼下的局面,倒是有些出乎宋澈预料的,
从阿桑他们走私火药之事来判断,苗疆肯定不会满足这些小打小闹,他们一定在酝酿一场大规模战斗。
阿桑是解决火药问题的关键人物,宋澈暂且给她自由,给她时间思考,是不想将事情闹僵,若她执意不肯说,上些手段也得撬开她的嘴。
除成都外,京城下派的监察官也陆续抵达各路治所,协助当地府尹进行扩兵与减税等事宜,
在这一系列的安抚政策下,夔州黔地、荆湖湘西、广西南部的各蛮夷部落还算老实,
唯有潼川与成都两路,民怨积压的实在太深,仅靠安抚手段已不管用,必须使用武力镇压,
为了不让其它地方苗人响应,宋澈又让夔州、荆湖、广西三路官兵,镇守各路边界,扼住苗人往来的咽喉,目的便是将各苗区一一分裂,使他们无法聚拢,
听话的,用武力威慑,给予甜头安抚;不听话的,用武力镇压,先打到他们听话为止,再予以甜头安抚,这便是应对西南苗乱的战略总方针。
以大梁的兵力,武力镇压很简单,安抚才是最难之处,特别是成都一路,民族矛盾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而造成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便是成都府尹叶坚。
据教坊司传来的情报,即便苗区已起战火,都江堰工程仍在进行,所有被俘虏的苗兵都会被送去都江堰苦役,
叶坚为了成就这一丰功伟绩,从去年至今已累死了不知几万苗民。
听说都江堰附近的豺狼虎豹,每一只都健硕凶猛,因为它们的食物,都是累死的苗人尸体!
简直惨无人道,令人发指!
叶坚必须死!
苦役必须放!
给苗民带来的痛苦,必须加倍补偿!
可就算是做了这些,又能否真正消除苗人心中的怨恨呢?
仇恨这种东西,往往最阴晴不定,更何况还是家仇国恨!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在日出日落,一针一线的来回穿插间,不知不觉便已来到七月初。
立秋时节,天气非但没有转凉,反之更加闷热。
经过二十五天的努力,沈文君她们的《姑苏城外》即将完成,如今只差把《枫桥夜泊》这首诗填上去,便算彻底大功告成。秦怀玉她们的《傲雪寒梅》也差不多就在这两日。
“哒哒哒……”
有人敲响了院门。
“我去开。”
林玥提着宝剑,先一步来到门后。
就怕是叶家的人找到他们,为此宋澈已有大半个月没出过门。
林玥拉开门栓,先敞开了一条缝,用眼睛瞄了两下,突然惊呼:
“竟然是你!”
门外那人道:“是我。”
听这声音,宋澈眼睛大亮,急忙拉开大门。
姜云天抱着胳膊,横身立在门口,他身后还站着三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其中两人也是熟悉面孔。
昔年在盐城,单枪匹马出战倭寇,仅十个回合便将倭将挑于马下的史涛。
上个月与宋澈一起在平安镇揭破湘西赶尸秘密的杨县尉,杨金保。
剩下的一位,年纪二十五六,魁梧壮硕,大开大合的模样,必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领。
撑腰的,终于来了!
激动得宋澈,心潮澎湃!
姜云天第一句便是:“怎么瘦了啊?”
宋澈苦涩道:“一天提心吊胆的,能不瘦么?”
姜云天剑眉一皱:“谁?谁敢让我兄弟提心吊胆,活腻歪了!”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提,”他又看向那唯一的生面孔问道:“这位是?”
那生面孔上前有礼:“末将涪州马步兵统治陈宏参见白军师,军师昔日在沿海大破倭寇之事,每回听姜将军与史将军讲起,末将便义愤填膺!”
“哈哈?”宋澈笑道:“人看起来蛮粗狂,嘴皮子倒是利索。”
陈宏嘿嘿发笑,挠了挠头。
“宋老板!”
杨金保就更舔了,直接单膝跪地,抱拳请礼:“承蒙宋老板抬爱,举荐末将为辰州统治,您是我一生的贵人,请受我一拜!”
“不敢不敢,杨将军有统兵之能,司职统治,合情合理!”宋澈赶忙扶起杨金保。
“唉,我说,你们就别客套了,先搞一顿酒肉行不行?”
“好!乐思蜀酒楼,几位将军,请!”
第四百一十五章 出口恶气
杨金保与陈宏各领荆湖、夔州军一千五人,以支援西南苗乱的名义借道成都,如今三千名士卒,正驻扎成都西城郊,随时等候调遣。
姜云天受皇帝敕封为西南督察司,代天巡狩,表面协助成都府治理苗乱,实则便是监督成都府。
眼下,军政已至,时机已到,布局已满,只差一子,即可收官——此子,便是成都府尹叶坚的项上人头。
……
“这家酒楼里的麻婆豆腐最好吃了。”
宋澈带着姜云天等人,来到乐思蜀酒楼。
谁知,才跨进门槛,掌柜的跟见了煞星似的,赶忙跳出柜台来劝:
“这位官人啊,您还敢出来抛头露面啊?快快回家躲起来吧!”
要是没人撑腰,宋澈还能装孙子,如今身旁四个壮汉,皆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他会怕?他横着走都行!
“丁掌柜的,整个成都就只有你们酒楼的‘青花酿’最好喝,必须得让我这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尝尝鲜,你也甭担心那么多,只管好酒好菜端上来即可。”
宋澈绕过掌柜的就要上楼。
丁掌柜赶忙又将他们拦下,一脸苦涩道:“官人,不是我不卖给你们,是实在不敢啊,那日您也瞧见了,我家小二不慎往叶公子身上洒了那么一丁点儿茶渍,便差点被砍手,您可倒好,害得叶公子吃大粪,放眼整个成都城,谁还敢与您扯上关系啊?”
“丁掌柜,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我害得叶公子吃大粪,是他自己驾驶不慎,栽进了粪堆里,与我有何干系?”
“话是如此,可叶公子是什么人啊,他要说我是女的,我就不能是男的,他要说你错了,你就永远不可能是对的!”
丁掌柜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一边塞给宋澈一边推搡谢客:“几位大官人,恕小店福薄,招待不了你们,这银子便当赔礼道歉了,你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待会儿洪太保来了,不仅你们要倒霉,我这小店也得跟着遭殃!”
“啪!”
姜云天一巴掌打掉掌柜手里头的银子,呵道:“什么狗屁叶公子,洪太保,你将他叫来试试?我扒了他们的皮!”
丁掌柜疼得直搓手,“不想活了,你们定是不想活了……”
“废话少说,快去准备酒菜!莫要碍了老子的雅兴!”
姜云天一瞪眼,丁掌柜打哆嗦。
“行了掌柜的,你就去给我们上一桌子酒菜吧,若待会儿那恶霸真找上门,耽搁了你多少生意,损坏了你多少东西,我全额赔偿,这样总行了吧?”宋澈好声劝道。
丁掌柜长叹一口气,念叨着:“这年头生意难做哟……”也不再阻拦。
宋澈等人上二楼靠窗落坐。
酒楼里的食客,不论是吃好的还是没吃好的,纷纷结账走人,生怕惹上麻烦。
很快,偌大的酒楼里,只剩下一桌人。
“你现在总算知道,我为何要提心吊胆了吧?”宋澈轻叹,为姜云天等人一一斟酒,又将叶家干的那点儿事简单与他们都讲述了一遍。
“如此算起来,这个叶佟还是当今皇帝的亲表弟了,怪不得他如此嚣张,唉……权贵者,视人命如草芥啊。”杨金保由衷感叹。
姜云天轻嗤:“表弟有何了不起?我还是皇帝亲妹夫呢。”
“你与宁国公主的事,皇帝已知晓了?”宋澈问道。
“没有。”姜云天摇摇头,又道:“不过高大人说了,若此次西南苗乱能够顺利解决,他便帮我向皇帝进谏,调入京城任职,最起码是三品武将,到那时我便可名正言顺找皇帝提亲了。”
“哎呀!没想到姜将军,还是将来的驸马爷啊!”杨金宝与陈宏肃然起敬。
“天哥儿,等你当上了驸马,可不要忘了兄弟我,你当大将,我给你当偏将。”史涛笑道。
“好说好说!来来来,当饮三大碗!”
一桌子五个人,菜还未动,酒已下一坛。
正值他们吃得欢快时,酒楼下却传来一阵嘈杂:
“那小子在哪儿!”
“楼上……”
“吧嗒吧嗒……”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洪太保领着七八个打手,火急火燎冲上二楼。
“哈哈!缩头乌龟总算露面了!你他妈可让我好找啊!”洪太保一上来便口吐芬芳。
姜云天火气噌一下便上来了,当即就要起身,宋澈先将他摁住,再让他嚣张一会儿。
“洪太保找我有事?”他先装作不知情。
洪太保携众打手,将宋澈这桌包围,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发狠:“叶公子指名道姓要将你碎尸万段,你是怎么也活不了了……不过,你若是识趣的话,给大爷我来点好处费,大爷我还可发发慈悲,替你留个全尸!”
“好处费?可以。”
宋澈将手伸入袖中,捣腾了几下,撵出一枚铜钱,笑着递给洪太保:“太保,可不要嫌少啊。”
“你他妈敢拿一文钱来戏弄我!”
洪太保大怒,当即便要掀桌子,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桌子也纹丝未动。
目中无人的他,这才看到与宋澈同桌的另外四人,他们久经沙场的眼神,一旦锁定,就会要命!
“我说今日你怎敢抛头露面了,原来是请了帮手!那大爷我今日便照单全收!”
洪太保抽手欲拔腰间的佩刀,可手掌才刚离开桌角,姜云天迅速扼住他手腕,将他手掌摁回桌面,筷子往他手背一插——
“噗呲!”
筷子穿过手背与桌面,将他整只手钉在桌子上。
鲜血顺着筷子,滴滴落地。
“啊啊啊……”
“不许狗叫!”
姜云天一记“掌刀”横切洪太保咽喉,打得他白眼上翻,咂嘴吐舌!
“杀不杀?”姜云天扼其咽喉,问宋澈。
宋澈将方才那枚铜钱,轻轻塞进洪太保怀中,淡淡道:“几条狗而已,命不值钱。”
姜云天斜眼看向杨金宝,史涛,陈宏,“你们听清楚了,是几条狗,而不是这一条。”
话毕,“咔嚓!”扭断了洪太保的脖颈。
杨金保等人当即会意,骤然起身,每人挑了两个叶家恶仆——杀!
第四百一十六章 街头霸王
今日所发生之事,必定会在成都流传很长一段时间。
乐思蜀酒楼外,用腰带悬吊着七具尸体,最中间的洪太保,脖颈上还挂着一面木牌,上头写着“狗仗人势”四个大字。
围观的群众,堵满了整条大街,无不拍手叫好,竖起大拇指称赞。
“小二,上酒!”姜云天扯着嗓子喊道。
丁掌柜亲自端着一坛酒,送到几人的桌子上,笑道:“几位英雄好汉,今日这顿酒,当我请你们喝了。”
“哦?你不怕被叶公子报复了?”姜云天问道。
丁掌柜一咬牙,“怕个鸟毛!这些狗仗人势的恶霸,不知在我这儿赊了多少账,我也没受窝囊气,方才见几位英雄好汉将他们杀得那么痛快,我也豁出去了!”
宋澈笑道:“只是将那些恶霸吊在外面,脏了丁掌柜家酒楼的墙。”
“不脏不脏!”丁掌柜连忙摆手:“您们瞧外边,人山人海,哪个不称赞此番义举?今日之事,能发生在我家酒楼里,是我家的荣誉哩!”
待丁掌柜离开,姜云天才问:“宋兄,等下这几条狗的主人家来了,你要不要先回避?”
宋澈从袖中取出面具,轻轻扣在脸上,笑道:“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话音刚落。
“让开让开!”
围观群众被人拨开。
一辆马车几乎是横冲进来。
赶车的是两名带着斗笠的青衣剑客。
“就是他们。”宋澈指了指车辕上的剑客。
昔日在潇湘楼,从阿桑手中救下叶佟的,正是这两名剑客。
想要在锦绣大会上刺杀叶坚,就必须先将他府上的护卫拔除。
今日杀洪太保等七人,目的便是为了引蛇出洞,叶佟所带来的这两名剑客一定是成都府中的顶尖高手。
“我见过他们出手,实力相当不俗,你们今日未携带武器,千万要小心了。”宋澈提醒道。
姜云天盯着青衣剑客,微微皱眉,轻声道:“一般这种装束的,都是职业杀手,肯定有点儿真本事。”
姜大侠说他们有真本事,肯定就不是歪瓜裂枣。
宋澈说道:“也不一定要杀他们,只要他们受伤,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姜云天轻轻吐出两个字:“能杀。”
姜大侠说能杀,他们就绝对活不了。
叶佟跳下马车,瞥了一眼七具随风摇晃的尸体,破口大骂:“是哪个王八蛋,敢杀我家的教师爷,限你在三息之内给本公子出来,否则让本公子揪出你来,将你全家剁碎了喂猪喂狗!”
姜云天与史涛对了个眼神,一起从二楼跳下,径直落在叶佟跟前。
“滚!”
姜云天大喝如虎啸,吓得叶佟连滚带爬往后退,两个青衣剑客当即补上,与姜云天、史涛形成二对二的局面。
烈日当空,焦灼气氛。
围观群众自觉避让,为即将展开的争斗让出战场。
“就是你们这两个王八蛋杀了我家教师爷么?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废话少说!”
姜云天率先出击,一拳砸向青衣剑客,史涛紧随其后。
青衣剑客双双拔剑,以利刃对阵赤手空拳。
剑客以为利器在手,便可轻而易举占据上风,其实不然,即便赤手空拳,姜云天与史涛也游刃有余。
双方出手都很快,眨眼间便已过了十招。
“上啊!给我杀了他们!”叶佟在一旁叫嚣助威。
剑客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近姜云天身半分,倒是姜云天通过短暂交手,已然摸清剑客进攻路数。
姜云天不再闪避,直面迎上剑锋,就在长剑即将刺中他的刹那,他猛地一跳,蹦出丈许高,从剑客头顶掠过,紧接着一个“蝎子摆尾”,踹在剑客后脑勺!
剑客往前踉跄了几大步,刚稳住身子便想往后刺,然还不等他出剑,姜云天已闪身至他眼前,他想拉开距离,姜云天一拳将斗笠砸飞,接着扼住他持剑的手腕,狠狠一掰,“咔擦!”手背几乎贴到了手臂。
“啊!”
剑客吃疼,再也拿不出剑,姜云天顺势抓过下落的剑,比在剑客脖颈,冷冷一句:“刀口上舔血,迟早会有这一天。”
“不——”
“唰!”
一剑封喉,结束生命。
“史涛,接剑!”姜云天随手将剑抛给史涛,并附一句:“杀不掉他,今后就别当我小弟了。”
史涛抓过佩剑,如有神助,亦或者姜云天这句“别当小弟”刺激了他,听他大喝一声,挥剑如疾风,进攻如走蛇,连续几番突刺,将剑客逼得连连后退。
剑客已然手忙脚乱,破绽百出。
史涛看准时机,一剑势如破竹,刺穿剑客咽喉,彻底杀死战斗!
“你小子不行啊,三十招才杀他,我若用剑,三招必取他狗命。”姜云天是那般云淡风轻。
史涛撇了撇嘴,“天哥儿你是知道的,我擅长马战使长枪,这短兵器实在不趁手。”
叶佟见没了倚靠,想趁机逃跑,围观群众却堵住街道,不让他离开。
“你们这些刁民,难道不知本公子是谁么?!我爹是成都府尹叶坚,我娘是明华公主,我表哥是当今皇帝!谁再敢拦我,叫你们通通人头落地!”
叶佟竭力咆哮来掩饰内心的恐惧,被他欺负过的老百姓这次也终于不惯着,不让就是不让!
“喂,叶公子。”
姜云天一把勾过叶佟的肩膀,顶着他的下颚,抬高他的脑袋,指了指酒楼上挂着七具尸体,笑着问道:
“你想不想也被吊上去看风景啊?上面的风景可好看了。”
除优美的风景之外,还有戴着面具的人,白色面具下阴冷的眼神,比吊死的尸体还要令人恐怖。
“让开!让开!叶大人与公主驾到!”
一队官兵冲开人群,一辆马车径直驶入。
“谁敢伤害吾儿!”
明华公主赵渔,成都府尹叶坚,双双踏出马车。
“爹!娘!”叶佟奋力挣脱,扑进赵渔怀抱,流泪哭诉:“不知哪儿来的两个凶徒,一口气杀了咱家九个人,他们……他们还想杀了孩儿!娘,你可得为孩儿做主啊!”
赵渔极力安抚着怀中巨婴,“佟儿莫怕,敢在成都欺负你的人,至今还没生出来呢!”
第四百一十七章 出大事儿了
“来人呐!将这两名凶徒当场处死!”
赵渔一声令下,却不等官兵动作,叶坚勒止道:
“且慢。”
男人还是要比较有理性些。
杀了九个人,不但不跑,还从容不迫站在原地,不是疯子便是个人物。
叶坚沉着脸色,冲姜云天问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当街杀人?”
“在阐明身份前,我有必要先与叶大人解释一番的,”姜云天指着洪太保身上的牌匾说道:“这群狗仗人势之徒,先动手想要取我性命,只可惜学艺不精,被我给反杀了。”
叶佟赶忙在一旁煽风点火:“爹,你莫要信了他的鬼话,洪太保他们只是到酒楼里吃饭罢了,分明是她滥杀无辜!你瞧他目中无人的样子,根本就没将你放在眼里!”
叶坚冷着眼神,又问姜云天:“你到底是谁?”
姜云天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本金黄色的册子,当着叶坚的面敞开来,轻吐八个字:
“皇帝敕封,代天巡狩。”
叶坚见册,脸色大变!
“叶大人,你说今日我要是被他们给杀了,你该如何与官家交代?”姜云天冷声问道。
叶坚脸皮抽搐了两下,极为艰难挤出一个微笑,“原来……是钦差大人,下官……下官——”
“代天巡狩有何了不起?”
赵渔挺身而出,“本宫乃皇先祖亲封公主,当今皇帝也得叫我一声姑姑,你再是位极人臣,也是我赵家的奴才!你伤我儿子便是以下犯上,你该当何罪?”
姜云天不屑一顾,缓缓比出三根手指:
“第一,你是公主,你有爵位,但你儿子不是,谈何以下犯上?
第二,本官代天巡狩,代表的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比你公主更有权力;
第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伤你儿子了,他不好好正躺在你怀里么?”
“你大胆!”赵渔怒喝。
姜云天冷声道:“我若不大胆,怎敢到西南来?”
“你……你……你,好!算你有种!你给本我等着,我即刻书信到京城,看皇帝是帮你,还是帮我这个姑姑!”
赵渔撂下一句狠话,拉着叶佟气冲冲踏回马车。
见母子俩离去,叶坚才上前陪笑脸:“都是爱子心切,才有了这妇人之见,大人请放心,她不会写信的,也望大人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姜云天摆了摆手,示意此事翻篇。
叶坚又指向悬吊的尸体,“既然是这些人有眼无珠,那他们便死有余辜……只是街上人来人往,尸体若就这么吊着,恐怕会影响市容,大人你看?”
姜云天瞥了一眼酒楼上的宋澈。
宋澈点点头。
姜云天这才拾起一把剑,横扫一道剑气,割断吊尸的腰带,将七具尸体放下。
见姜云天有如此身手,叶坚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便被笑容隐藏,并招呼着:“大人一路从京城下西南,想必也是舟车劳顿,不妨府上一叙,也好让下官尽一番地主之谊?”
“那就请叶大人带路吧。”
姜云天与史涛随叶坚而去。
杨金保与陈宏则各自回营。
宋澈今日已达成目的,揭去面具匿入人海。
可他才刚到家门口,正抬手准备敲门——
“哗!”
大门突然敞开,林玥迎头奔出,恰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子,宋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晃动,差一点儿就没背过气来。
“你干嘛——”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林玥拽着宋澈便往宅院深处跑。
“你先让我将气捋顺了再跑行不行?”
“等你气顺了,你家小娇妻就要背气啦!”
“啊?!文君她中暑了么?”
“比中暑还严重呢!”
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快速赶到平日里刺绣的偏房。
房中,沈文君瘫软在绣品架子前,直勾勾盯着绣品,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动也不动,琴若在一旁不停抹泪,其她女眷也都是难过的神色。
“怎么了?”
宋澈凑近来一瞧,原本栩栩如生的绣品上,竟被一大块油渍污染,这就好比一张绝美的脸被人划了一道刀疤。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啊,我们含辛茹苦,废寝忘食,到头来却化作乌有……哇呜!”
沈文君再也绷不住眼泪,扑进宋澈怀里嚎啕大哭。
“啊,不哭不哭……”宋澈怪是心疼的,这不单单是毁了一幅绣品,更扼杀了她们的梦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会有这么大块油渍?”他皱着眉头,问向众女眷。
琴若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半个时辰前,我们将诗词绣完,便一起去吃饭了,怎料吃完饭回来,竟发现绣品被人泼了一大块油渍,莫说是巴掌这么大了,就是一丁点儿,也会让它美中不足的……”
很明显是有人恶意而为。
沈家的绣品一旦被弄脏,所有对手都将会获利,其中也包括秦怀玉与宋玲儿,但她假从来都是与沈文君她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必不可能是她们。
那么唯二有作案动机的,只剩王珂与吴守信这两家,王珂从选主题时,便表现得极为嫉妒,吴守信也一直想成为苏绣龙头。
“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沈文君活生生像只撒泼的小野猫。
宋澈轻叹一口气,安慰道:“好啦好啦,你先别急,不过油污而已,想办法去掉不就行了?”
沈文君闪烁泪光,揪着他的衣襟,满满渴望:“你若能想办法去掉油渍,我允许你纳十个小妾!”
啊这……还真是大度啊。
宋澈仔细瞧看了一番绣品上的油污,发现它还没干透,颜色也并不重,面积只有半个巴掌大,
古代又没有调和油,都是纯天然菜籽油与动物油,染的污渍应该不难清除
宋澈抿着嘴唇,思绪了片刻,招呼道:“这样,你们先去烧一大桶热水,让油渍分解一部分,然后再去找些橘子皮,食用碱,白醋过来。”
“找这些东西,有何用处啊?”她们都好奇。
宋澈轻声一句:“我要制作洗洁精。”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下马威
将橘子皮与碱、白醋泡入温水中,再封存至冰箱中发酵十二个时辰,一瓶纯天然去污洗洁精便诞生了。
绣品经过热水浸泡,油污受热分解,只剩下一块浅浅的印记。
待洗洁精发酵好,涂抹至印记上,用热水边冲边刮,效果显而易见。
“真的变白了!”沈文君高兴得手舞足蹈。
琴若凑近鼻子嗅了嗅,眼睛一亮:“还有淡淡的橘子清香呢!”
最后绣品晾干,一切恢复如初。
接下来几日,沈文君,琴若,姜小黎,如孵蛋的小母鸡儿,不论吃饭睡觉,轮流守候在绣品前,生怕再出些意外。
六月初六,距大会召开还有最后两日。
是夜,繁星璀璨。
宋澈独坐小亭中,备了些轻食果汁,等一个人来。
直至亥时。
她一席夜行劲装,终于是出现了。
她轻轻扯下面罩,露出一张从未见过脸庞,秀气精致的五官,挑不出一丝瑕疵。
“你今夜要是不来的话,我便会派人将你请过来。”
宋澈指了指亭中石凳,“坐。”
阿桑拘束入座,警惕着亭外不远处,蹲坐在池边,不停洗剑之人。
剑映月光,潺潺发寒。
“他的气场很强对么?即使隔得这么远,也能让你后背发凉。”
宋澈打开冰箱,取出一瓮果汁儿,为阿桑倾倒一碗,推过去说道:“你放心,他的剑很快,你是躲不开的,所以我希望今夜咱们能坦诚相见,千万别动小心思。”
阿桑眉头一紧,眼神一狠,轻呵一句:“试试!”
她猛地抬手,一条猩红小蛇脱袖而出,如飞刀暗器扑向池边!
姜云天微微抬手,两指一夹,轻而易举便抓住小蛇。小蛇在他指尖龇牙咧嘴,却动弹不得半分。
“宋兄。”
“嗯?”
“这种女人你最好不要碰,亲个嘴她都能将你毒死。”
“呃……”
宋澈嘴角一抽,瞥了眼脸色阴沉的阿桑,哪个正常的女人会将毒蛇养在身上?她就算脱得一丝不挂,也不可能让人提起性趣。
姜云天掐住蛇头,在蛇身寸长的地方,用手轻轻一挤,一颗绿莹莹的蛇胆破皮而出。
他捻起蛇胆,当着阿桑的面,一口吞入口中,斜眼露出享受的姿态,轻轻一句:“越毒的蛇,蛇胆越补,你不妨再给我来两条?”
阿桑骇得脸色发青。
姜云天随手将蛇尸扔入池塘,继续洗剑。
这只是一个下马威。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是么?阿桑姑娘。”宋澈将果汁再往前推了推,“尝尝吧,我不会下毒的。”
阿桑盯了果汁片刻,捧起来小酌了一口,冰冰凉,好好喝,她昂头眼睛发亮,不安消去三分。
“在谈生意之前,我还有个私人问题,”宋澈仔细盯着阿桑的脸,问道:“这是你的真实模样么?”
从相遇至今,似乎每见她一次,她都有不同的妆容与面孔,最令宋澈挥之不去的,还是那张丑陋的脸颊。
她现在这个模样,多漂亮的。
阿桑冷声道:“你就当我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即可,这私人问题并不在生意范围之内,我拒绝回答。”
不要脸的女人?似乎有些可悲。
宋澈不再多问,说道:“我还是当初那份筹码,告诉我你们走私火药的用途,我帮你策划杀死叶坚。”
阿桑说道:“可这筹码显然不对等,你只是帮我策划,能否成功还犹未可知,而我若告诉了你火药用途,你反悔了怎么办,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
宋澈说道:“你要分清楚主次,我是主人家,你是客人家,这笔生意是我给你的,同样我也可以拿去,甚至还能强迫你来跟我做这个生意。”
阿桑拍桌子站起,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任你如何杀我,折磨我,在没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宋澈淡然品着果汁,悠然道:“可你的命并不值钱,你身后千千万万苗人的命才是你无法卸下的担子,你作为一个弱者,本身就不具备谈判的筹码。”
阿桑紧紧捏着拳头,眼中泛滥着丝丝阴狠,下意识将手伸向腰间——
“当!”
姜云天弹了弹剑身,发出清脆的剑音。
她赶忙将手收回。
宋澈说道:“我能心平气和,面对面与你交谈,便已经给了机会与尊重,你作为客家,应该先拿出自己的诚意,而不是一见面就扔蛇,
啊……让我猜猜,在来之前,你心里一定是在想,若今夜生意谈不成,便放蛇咬我,下蛊毒我?”
他冲阿桑眨了眨眼睛:“小蛊女,我猜得对不对?”
阿桑狠狠咬着牙,沉默了片刻,所有倔强荡然无存,她似被抽空力气,再次坐了下来,
她从腰间挎包里取出一个小竹篓,一根短笛放上桌子,她先将竹篓打开,里头赫然躺着一只,小拇指般大,金黄色蚕虫。
姜云天提剑闪入凉亭,紧盯着竹篓中的金蚕,以及阿桑的一举一动,极具威胁吐出五个字:“千万,别乱来。”
阿桑瞥了一眼姜云天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刃,动作不禁更加小心,她将竹笛与竹篓往前推了推,说道:
“这是我养的七绝金蚕,以及控制它的蛊笛,它的毒自认天下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宋澈双手离开桌面,“我承认你这东西是无价之宝,可我更喜欢闪闪发光的金子,而不是金光闪闪的虫子。”
“不是的。”
阿桑拾起竹笛递给宋澈,“你拿这根蛊笛,我会将金蚕吞下,从此之后,我的性命便交到你手中,若我有违背你的意愿,你便可吹响蛊笛,到那时金蚕啃咬我的五脏六腑,让我痛不欲生。”
姜云天这时却道:“这金蚕蛊是你养的,你吞下它或可安然无恙。”
“不可能!”阿桑说道:“养蛊之人,最忌蛊虫噬主,我吞下金蚕后便与它融为一体,它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你们如若不信,待我吞下它后,你们可以吹响蛊笛试一试。”
她没有丝毫犹豫,倒出金蚕蛊,抓着便往自己嘴里塞!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发车
叶坚是皇亲国戚,金刀在宋澈手中,发挥不了作用。
借苗人之手杀死叶坚,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宋澈抓住阿桑的手,制止她吞下蛊虫,
随之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枚丹丸,递给她道:“此乃我独家秘制的‘伸腿瞪眼丹’,你服下之后,七日内若得不到解药,便会肠穿肚烂而死,作为对你的约束,你敢吃?”
阿桑想也没想,抓过丹丸吞进嘴里,为了自己的家园,她已倾尽所有。
既然如此,
宋澈缓缓起身,走至凉亭边,仰头望着当空明月,轻声道:“我有一计,唤作‘图穷匕首见’,你且听好——
你回去给王珂提个意见,就说若能在绣品上增添些香味,定会更加新颖,
王珂争强好胜,定会采纳你的意见,且他肯定会想办法到叶坚跟前去展示;
那么,你可事先将匕首藏于卷轴之中,待叶坚俯身去闻香时,拔出匕首,一击毙命。”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旁的姜云天,又道:
“以姜兄的身份,锦绣大会当夜必是座上之宾,离叶坚不会太远。在你杀死叶坚后,定会遭到侍卫围攻,他会第一时间出手将你制服,你千万不要反抗,让他带你金蝉脱壳。”
姜云天说道:“事实上,只要我一出手,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计划便是如此,你还有何想问的?”宋澈问道。
阿桑应是想说些什么话的,可刚到嘴边又被内心所逼回,最后蚊声一句“谢谢”,起身离开凉亭。
“你给她吃的‘伸腿瞪眼丹’,真是毒药?”姜云天问道。
“当然不是。”
宋澈又从小瓶中倒出两枚丹丸,“这是我专访名医,集各类珍贵药材制成的‘一柱擎天丹’,”
他服下一枚,另一枚递给姜云天,笑道:“尝尝看?它很补的。”
“真的假的?”
姜云天半信半疑,接过丹丸服下,用舌头抿了抿,“靠,这分明只是普通的清凉糖。”
宋澈望着阿桑渐渐没入黑夜的背影,“偏偏却有人信它是毒药,还义无反顾吞下了它。”
“为了家园,颠沛流离,她是一个可怜,可怕,又可敬的女子,”姜云天顿了顿,又问:
“你觉得她的刺杀会成功么?”
“计划与变化,一半各一半。”
“一半的几率会不会太低了?”
“加上你这一半,不就稳妥了么?”
宋澈拔出腰间的纹龙金刀,递给姜云天:道:“她若行刺失败,你就用金刀上去补,行先斩后奏之权,总之,叶坚绝不能活着见到次日的太阳。”
姜云天接过金刀,却疑惑道:“何必让她去多此一举?若我直接动手,手起刀落,见血封喉,再快的变化也追不上计划。”
“杀人很简单,要杀叶坚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但杀了他之后呢?无论如何,他也是驸马,当今皇帝的姑爹,成都府最高行政长官;
如今成都有五千名守备军,若你这个西南督察司杀了成都府尹,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要弄清楚,咱们的敌人是苗民,咱们的目的是止戈,若不顾外患进行内斗,必会被苗民趁虚而入,到那时,局面将会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杀死叶坚的最好人选只有阿桑,苗疆与成都本就有很深的矛盾,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办我们的事,这便叫做借刀杀人,矛盾转移。”
宋澈又道:
“在阿桑杀死叶坚后,你这个西南督察司便是最高长官,军政权力将会落到你手中,
这时,你可以‘追查刺客’为由,禁锢包括公主在内的所有成都府官员,防止他们从中作梗;
当谋取成都府的权力后,便可以叶坚之死为引,以解放都江堰苦役,减免税收,约法三章等为筹码,与苗疆进行和平谈判;
谈得拢最好,谈不拢就打,打到服气后再谈判,以大梁军队的实力,以姜将军的魄力,以宋某人的脑力,这场局部冲突不会持续太久;
待苗乱平息之后,你以督察司的身份,将叶坚及成都府所犯下的罪状,回京一一呈报给皇帝,再让高琛带着文武百官在朝堂上搅和搅和,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他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笑道:“到那时,我们神勇无敌的姜将军,因治理苗乱立下大功,升官加爵,迎娶公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哈哈哈……”
姜云天大笑,勾住宋澈肩膀:“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第一是遇见了我师傅,第二便是遇见了宋兄,”
他拉着宋澈:“走走走,将史涛他们几个叫上,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这时,那还未熄灭烛火的闺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叮铃铃”的铃儿声,又听人娇呼:
“宋姑爷,还不快将钥匙拿进来,我们准备要发车了哦。”
“你们先润一润匙孔,我马上就来!”
宋澈回应了一句,与姜云天道:“实在不好意思啊姜兄,我答应过夫人,今夜要准时上车的,这顿酒还是等到万事皆休后咱们再饮吧?”
不明其意的姜云天问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们要到哪里去啊?”
“这个嘛,就得看我今夜的状态了,若状态好的话,能直达人生高潮,到‘极乐世界’去……总之,咱们锦绣大会上再见啦。”
宋澈连跑带跳,都不带回头的。
姜云天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这些聪明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的……”
……
第四百二十章 锦绣大会
六月初八,月上梢头。
来自天南地北的十八路名绣,成都各权贵名流,齐聚云景台,共享锦绣大会。
云景台上大摆筵席,美酒佳肴,美眷歌舞,生生不息。
名绣们抱着自家绣品,落座于席间拭目以待。
“哎,凌竹,你家少东家呢?”沈文君问旁桌宴席的一名绣娘。
那名叫做凌竹的绣娘叹道:“别提了,吴公子他又中暑了,没有他主绣,咱这幅绣品简直一塌糊涂,唉……今年算是白跑一趟了。”
“唉……”其她几个吴家绣娘连连叹气。
这个吴守信,一点都不守信。
宋澈忍住没有笑:“阴盛阳衰之人,往往扛不住阳气,要嘱咐你们家公子,多采阴补阳才行啊。”
沈文君揪了揪宋澈胳膊,“行了你,少幸灾乐祸,连续两届因中暑而错过锦绣大会,吴守信心里肯定不好受,待大会结束后,咱也该看看去。”
宋澈应了声行,也只有他知道,今夜不来参会其实更好。
这时,
“哎呀,你们苏绣世家,真是一家不如一家啊,前年还有个四五家,今年却只剩下一家,啧啧……依我看呐,今年你们连前三甲都拿不到咯。”
雁过留痕,狗过放屁。
有些人不是阴阳人,说话也阴阳怪气。
王珂领着自家绣娘,特意打沈文君席前路过,趾高气扬,贱兮兮的,好生欠揍!
“啪!”
沈文君拍桌站起,指着王珂鼻子呵道:“说!是不是你派的人,往我家绣品上泼油渍!”
“哎哟,沈大小姐,你这不是没怀孕嘛,怎还血口喷人啊?待会儿成都府所有官员都会到场,你可不敢乱说话,不然我告你污蔑!”
王珂这番得意姿态,十有八九是罪魁祸首。
沈文君拳头攥得邦邦紧,咬牙骂道:“好,你不承认是吧,那我就咒死你!往我家绣品上泼油渍的短命鬼,出门被狗咬,骑马被马踢,吃饭被呛死,喝水塞牙齿,生儿子没……没……”
许是后头那两个字太龌龊,她不好张嘴说。
“没屁眼是吧?”王珂却替她说了,还满脸不在乎:“没屁眼,给他开个孔不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嗤……”
说罢,屁股一撅,大步离去。
沈文君气得直跺脚:“宋澈!”
“啊?”
宋澈从阿桑身上收回目光,这蛊女一改平日的发饰与装束,身穿一席浅蓝色长裙,她不算惊艳,却是最耐看,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宋澈将娇妻拉回座位,挑了颗桃子递过去,笑道:“贱人自有报应,何必与他多计较,来,吃颗桃桃。”
阿桑作为王家的绣娘,不论今夜能否行刺成功,事后王家都得遭大罪。王珂得意不过今夜了。
这时,
“你!本公子认得你!”
刚走了个王珂,又来了个叶佟。
昔日在乐思蜀酒楼杀洪太保等人,他八成也知道与宋澈有关了。
既是如此,宋澈也不装了,直面叶佟道:“想来是宋某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被叶公子记得,有幸有幸。”
“啪!”
叶佟用脚往桌子上狠狠一跺,将果子酒水一通乱踢,还好琴若眼疾手快,酒渍差点儿溅射到了绣品。
“浑蛋,你找死!”林女侠撸着袖子就要上,宋澈却将她拽了回来。
“来啊,打我啊,你要敢碰我一根头发丝儿,外面的官兵便会冲进来,将你们统统砍成肉泥!”
叶佟嚣张到脸颊几乎扭曲,瞪着宋澈放狠:“小子,别以为有京官儿为你撑腰,你就能无法无天,在成都依旧是姓叶的说了算!待此次大会结束,老子便将你弄去都江堰修水坝,你的这几个娘们儿,统统送去窑子里当娼妇!”
宋澈坐怀不乱,一言不发。
作为一个人,实在没必要跟一条疯狗较真。
叶佟又放了几句狠话,大摇大摆离开,留下一片狼藉,
好在秦怀玉与宋玲儿的那桌很空,宋澈他们便一起移了过去。
经这一番闹腾,莫说是沈文君她们,就连旁桌的,旁旁桌的绣娘,也被吓得花容失色。
沈文君挽着宋澈臂膀嘟嚷:“还是咱苏州好,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疯子……”
宋澈说道:“来年的锦绣大会,咱自己出资举办,不来成都瞎掺和了。”
照理说,如此全国性的大会,应该各路名绣轮流主场举办才对,凭什么被成都包揽?
何况搞个比赛也不难,第一名赏他个一万两,八十岁的老太太都能磨针来试一试!
渐渐,
云景台上的席位已坐满。
姜云天与史涛等人,随叶坚入坐上宾席位,赵渔则与八名年纪不轻的老绣娘,陪坐在主宾席旁,她们是今夜锦绣大会的评委组。
一番慷慨陈词后,赵渔大声宣布:
“……锦绣大会,正式开始!”
开场是几段赏心悦目的歌舞,领舞的不仅有潇湘楼的婉舟姑娘,还有潼川燕春阁的葵司姑娘,就连伴舞女郎也个个国色天香。
她们都是宋澈安排的教坊司女杀手,目的便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
若阿桑失手,姜云天会上;若姜云天失手,教坊司会上;总而言之,今夜叶坚必死无疑。
开场歌舞作罢,随之正式进入主题。
蜀绣作为成都本土绣种,又是天下锦绣之首,因此排在龙头展示,八个参赛的蜀绣世家,王家为之最大,第一个登场亮相。
作为东家的王珂领衔在前,阿桑与另三名绣娘,将绣品缓缓摊开,每人捏着一角,从尾席一直走到首席,一边展示,一边由王珂介绍:
“本次我们王家的绣品名为《暗夜兰香》……”
王珂人品虽差,绣品着实不错——暗夜之下,兰花盛开,婉约大气,栩栩如生。
“我这幅绣品,不单只有形与色,它还有香气萦绕呢!”王珂傲然道。
各评委争先评论,不乏赞美:
“再生动的绣品,也只能局限于眼观,若能散发出香气,着实有够新颖。”
“让绣品发出香气倒也不难,可若是撒上香料,难免会改变色泽吧?”
“王老板,快快将你的绣品呈上来,让我们好生闻一闻。”
大鱼,要上钩儿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图穷匕见
“果真有清香啊,且绣品尚未受到一丁点儿污染,王老板,您这是如何做到的?”
阿桑与其她三个绣娘,拖着绣品轮流在贵宾席位展示。
王珂说道:“我将兰花瓣捣碎,三蒸三晒,去其水分,取其精华,制作成香薰,与绣品密封在同一间屋子里,连续熏上三天三夜,才有了此绣品挥之不去的清香啊。”
“不亏是蜀绣大家,不仅绣得精细,想法还有创意。”
“叶大人,您也闻闻?”
作为成都府最高长官,一定得让他闻闻才行。
阿桑站在前端,尽量将绣品贴近叶坚,叶坚全然不觉危险已靠近,他俯身贴向绣品,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沉醉道:“兰花清香扑鼻,令人魂牵梦绕——”
阿桑距叶坚,不过三尺近。
“狗官,看刀!”
阿桑从画轴上拔出一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刺入叶坚咽喉!
“噗呲!”
匕首穿喉而过,叶坚连惨叫都不及,一口鲜血洒在绣品上,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阿桑还不尽兴,拔出匕首又往其胸口扎了两刀。
“有刺客!”
“爹!”
“叶大人!”
“啊!”
乱作一团!
“抓住她!”
席间随候的侍卫,一股脑涌向阿桑。
姜云天跳出席位,闪身来到阿桑身旁,大喝一声:“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
一巴掌拍掉阿桑手中匕首,又在她后颈轻轻一拍,将她打晕过去。
“此人必是苗奴派来的刺客,先将她带下去,严密看管,稍后本官要亲自审问!”姜云天冲杨金保与陈宏使了个眼神。
杨金保与陈宏迅速将阿桑架起离开云景台。
“杀人啦!快跑呀!”
死的可是成都府尹,众宾生怕惹上麻烦,拖家带口往云景台下跑,现场乱作一团。
“还愣着做什么?刺客或不止一人,快去封住云景台出入口,不得放跑任何一个人,再速去通知守备营,封锁城门,从此刻开始,谁也不许出城!”
姜云天冲成都本部将官发令,他是西南督察司,当有如此权力。
“是!”
本部将官领命速去。
很快,大批官兵涌入云景台,将所有宾客赶回。
“姜大人,我们都是成都府官员,不能是刺客啊,您还是先放了我们吧?”
有官员欲利用职权来钻空子,却被姜云天一口否决:“那刺客能伪装成绣娘,便说明已渗透到大会中来,她的同党也许就藏在你们身边,就是你们不经意且熟悉之人,所以在没筛查清楚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
“你这么做未免也太过分了吧!我们可都是贵宾!岂能是刺客?”
“对啊,要禁足也该禁这些外地人,放了我们本地人!”
“凭什么听你的啊?”
“呛!”
姜云天拔剑出鞘,瞬斩一道剑气,将一记石墩切成两半,瞪眼怒喝众人:
“本官乃皇帝敕封西南督察司,我的话便是命令!不论军民,胆敢质疑,犹如此墩,杀无赦!”
无人再敢出声。
“你们也不要埋怨本官,如今外面到处都是刺客,将你们禁足于此台,也是变着方儿的保护你们。”
姜云天收剑回鞘,又道:“现在本官要去审讯刺客,若她老实供出同党,自会放你们离开。”
说罢,留下史涛镇场子,与宋澈离开云景台。
云景台外不远,一处僻静小院中。
阿桑已经苏醒,她被绑在梁柱上,由杨金保与陈宏持刀看守。
宋澈与姜云天推门而入,“你已如愿杀了叶坚,现在该告诉我们,火药作用在哪儿了。”
阿桑低头咬唇,久久不发一言。
“我早料到她不会说的,她连蛊虫都敢吞,又岂会怕你的‘伸腿瞪眼丹’?”
姜云天拔出剑,挑起阿桑的下巴,冷声道:“我可不像宋兄那般怜香惜玉,你若不想吃苦头,就快说!”
阿桑眼神无畏,闭嘴不言。
宋澈拨开姜云天的剑,直视阿桑的眼睛,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的担心是多余的,助你杀死叶坚便是最好的证明,我们说好的不是么?”
阿桑愧疚低下头,“我……”
“叶坚不仅是成都府尹,还是皇室宗亲,你杀了他皇帝必会龙颜大怒,到那时挥军百万,直逼苗疆,苗人就真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皇帝知道此事之前,以和谈的方式将苗乱平息。”
宋澈摁着阿桑的肩膀,真诚道:“阿桑,我们不是豺狼虎豹,不会伤害压榨你们苗民,都江堰的劳工可以回家了,从今往后对你们的不公都将不复存在,苗人不再是贱民,可与梁人成亲,可入中原经商,甚至可以参加科举考试为朝廷效力……你相信我,好么?”
阿桑昂起头,泪水已湿润眼眶,“真……真的?”
宋澈点点头,为她松绑,“可和平是双向奔赴的,苗人必须放下仇恨,快告诉我吧,火药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阿桑这才缓缓说道:“是……用来炸都江堰的。”
“什么!”
众人震惊。
姜云天呵斥:“数千年的水利工程,你们竟要炸了它!若洪水倾泻,整个成都都得遭殃!”
“那我们苗人的性命呢!”
阿桑发泄般质问:“从叶坚上任成都府尹起,就一直在修水利,刚开始还会给工钱,还能有饱饭,可到了近几年,将我们当猪狗使唤,累死,饿死,打死不计其数!死了的族人,直接就扔进荒野,让豺狼虎豹啃食,连具全尸都留不下!谁来可怜我们?谁来替我们申冤,谁来偿还这笔血债!”
她捂着脸颊埋头痛哭,“大哥,二哥,阿爹,为了讨生活被哄骗去,已经有整整三年了……为什么!我们苗人不争不抢,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
“咚咚咚!”
重重的砸门声。
门外响起史涛的急报:
“天哥儿,白军师,大事不好了!永康方向传来急报,一支苗军突然夜袭了灌县,驻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大军出成都
永康军设在成都西陲,不仅是用来防御番邦各部,还有守护都江堰水利。
苗军突然夜袭军事重镇灌县,明显是奔着都江堰来的。
永康军至少驻有两万兵马,苗军敢来进攻,数量肯定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让苗疆各小部落在南方骚扰,分散成都的注意力,再集结大部队出骑兵袭击军事重镇,好一招“声东击西”之计。
“这支苗军你认识么?”宋澈问向阿桑。
“是黑苗部落首领夏久的军队,他是苗疆最强大的战士。”阿桑谈及此人,眼神充满崇拜。
“那你觉得,若我们去找他和谈,他会同意么?”宋澈又问。
阿桑沉默着,没有回答。那就是不太会同意了。
宋澈说道:“若能兵不血刃,何需将士埋骨?若他真是一个有大局观的首领,肯定会同意和谈的。”
从成都到都江堰,莫约一百余里路,加急行军一日即达,永康军再不济也能坚持一日。
“姜兄,你速去成都守备营,点三千马步兵,于西郊集合;史将军,杨将军,陈将军,你们火速回营,整顿军备,本次是急行军,粮草辎重不必带了,让将士各自准备好两天口粮,咱们轻装上阵,星夜驰援都江堰!”
“云景台上的那些人该如何处理?”姜云天问道。
宋澈说道:“关他们几天饿不死,有教坊司盯着,他们搞不了小动作,咱只需打好眼前这场仗,待得胜归来,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不再耽搁,各司其事。
半个时辰后。
六千军马在城西集结完毕。
“出发!”
姜云天一声令下,大军向西陲前进。
“怎么只有一门炮啊?我不是在信上说让你们至少带两门来么?”
宋澈骑马跟在运载火炮的马车旁,问一旁随行护卫的史涛。
史涛苦涩道:“本来带了两门的,可这玩意儿实在太重了,西南蜀道又极其难走,恰逢那几日下大雨,不慎摔毁了一门,眼前这门‘独苗’也是一步一个车辙推到成都的。”
宋澈又道:“火药可不能受潮了,出奇制胜,还得靠它。”
史涛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火药与炮弹,全都用油布封得严严实实,出发前我还检查过,没问题的。”
这时,随在一旁的阿桑,狠狠扯了扯宋澈的袖子,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说去和谈么?怎还讲究个出奇制胜?”
“我当然是去和谈,不然带你来干嘛?”
让阿桑作为沟通的桥梁,先去探一探那夏久的底,若能谈宋澈便亲自约个地方好好谈,若谈不了,那就只能撸起袖子干架。
可是,
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又岂能得到?
有些人,还是得揍一顿才行,不知道疼就永远就不会低头。
宋澈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递给阿桑:“第一封是我给你写的话术,第二封是托你带给夏久的,外交是门技术活儿,你若觉得自己嘴皮子笨的话,将它背下来也行。”
阿桑将第一封揣好,打开话术那封扫了一眼,扪在心口想了想,又瞥了眼宋澈,冲他挤了挤嘴角,轻哼一声,驾马往前多行了一段距离,随后便开始专心计背起来。
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她一遍又一遍地读,一字又一字地背,丝毫没有停歇过。
次日,黎明破晓。
轻装急行军,一夜走了八十里路,已进入彭州地界,距都江堰还有三十余里。
六千士卒,衣衫皆湿。有汗水也有露水。
永康斥候已来通报两次,第一次三更时分,灌县还在作战,第二次黎明时分,灌县已被苗军攻破,永康军被打得东零西落,两万士卒只剩下不足五千,不得不退守都江堰,防御最后的堤坝。
“就是两万多头猪,苗军也得抓个两三天吧?才一晚上不到你们就将县城丢了?回家养猪好了!”
姜云天破口大骂斥候。
斥候跪在地上诉苦:“将军您是不知,加修都江堰工程浩大,光是劳工都有将近十万,永康军好一部分都在堤坝上监工呢,就在昨日白天,那群苗奴还爆发了反抗,灌县又抽调了一部分兵力去镇压,这才导致县城内兵力空虚,何况昨夜苗军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摸到了城下,我们……我们实在猝不及防啊!”
“蠢货!你们这是中了苗军的计了!”
“好了姜兄,再追究过失并无意义,”宋澈问那斥候:“苗军在攻下县城后,可有再出兵进攻都江堰?他们人数几何?战马几何?军械几何?”
斥候如实回答:“苗军大约有三万余人,几乎都是步兵,穿的也是普通藤甲,不过他们有火药。我离开时他们只占了县城,并没有再进攻都江堰。”
苗军虽胜,却也与永康军鏖战了整整一夜,肯定已精疲力尽,但灌县距都江堰不过十里之遥,苗军若修整好,定会第一时间来攻。
不论如何分析,眼下已是十万火急。
“姜兄,你速领轻骑赶往都江堰,决不能让苗军靠近堤坝半步!”宋澈令道。
姜云天勒马而出,振臂高呼:“所有骑兵,卸去多余负重,随我直奔都江堰!”
千骑呼之而出,以奔若雷霆之势,向西陲疾驰而去!
“步兵,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两个时辰内,赶到都江堰!”
众将士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边吃边喝边小跑,速度再上一程。
两个时辰不到,堤坝映入眼帘。
宋澈用望远镜探看了一番形势,并没有战斗迹象,说明苗军还没发起进攻。
“白军师!”
陈宏领一支骑兵小队前来迎接,并报:
“姜将军抵达都江堰之后,快速组了支五千人的队伍,在三里外的江口处驻扎设防,据前方探子来报告,苗军正在加固城防,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转守为攻。”
转守为攻?岂非是给我磨刀的机会?
“很好。”
宋澈点点头。急行军一夜,他这个骑马的都已疲惫不堪,更莫说靠脚杆子走路的步兵。
“全军,进驻堤坝,养精蓄锐!”
第四百二十三章 血色残阳
刚入都江堰,便嗅到一股腐臭。
抬眼望去,岸边简陋的棚户成片,是苦工苦役的营房。
高高的篱笆墙将营房阻隔成三部分,一部分是犯人,一部分是徭役,另一部分则是苗工。
苗工区无疑是最大的最破的,篱笆墙要比另两部分高许多,入口处打着好几十根木桩,桩上吊着二三十具尸体。
炎炎烈日下,尸体迅速腐化,恶臭弥漫四周。
“这些都是昨夜煽动苗奴闹事的头头,将他们吊在这里曝晒,是为了警示这些苗奴。”
都江堰负责管营的叫做郑图,他一边为宋澈引路,一边解释吊尸的有缘由。
阿桑最见不得这惨状,她咬着牙,攥着拳头,盯着郑图,恨意滔天。
“将他们都放下来吧,腐尸蚊虫肆虐,免得传播了疫病。”宋澈招呼道。
郑图却说:“不会的,今日太阳一晒,他们便成人干儿了,到时一把火烧了,什么事都没有。”
看来他经常这么干。恶魔也不过如此。
“王八蛋,你还是不是人!”阿桑破口大骂。
郑图冲阿桑挤眉弄眼,“小娘子,你该不会是在同情这些苗奴吧?他们的军队都攻占灌县,指不定这会儿正在屠城呢,若不是他们还有用,我早将他们全扔进江里喂鱼了。”
阿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苗人才没有这么残忍,你们是禽兽,我们不是!”
“你是苗人!”
郑图惊呼,以质疑的目光望向宋澈:“大人,眼下正值交战关键时期,你怎能与一个苗人为伍呢?”
宋澈暗自不爽,瞥向一旁史涛,轻吐一句:“他太烦了。”
“唰!”
史涛一枪横扫,打掉郑图发冠,枪头抵着他咽喉,呵道:“军师的话就是命令,你照做便是,再敢废话,老子一枪挑了你!”
郑图脸色发青发紫,咬牙说道:“我头上可是叶大人!你们不过是借道的——”
“噗呲!”
一枪穿喉。
郑图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被挑。
“郑管营死啦!”
众苦役争先拥挤到门口,确认了这恶官死后,各营爆发出了连绵不绝的欢呼声。
“对了,你可以进营去找找你父亲与哥哥但还是莫要抱有太多希望,毕竟这种地方,三年很难坚持得下去。”宋澈对阿桑说。
阿桑惊讶:“这你都记得么……”
“那当然了,我可是出了名的细。”
宋澈打了个呵欠,驾马擦肩而过,又补了一句:“一个时辰后,来我房间找我,不准带虫子与毒蛇。”
阿桑却愣在原地,风吹过她的头发,清凉了一夏,心动了一下。
……
虽然很困,可怎么也睡不着。
郑图的书房内,宋澈托着腮坐在书桌后,眼前放着一沓信封,都是郑图与叶坚勾结敛财的证据——
成都府上报朝廷要修都江堰,朝廷拨款一百万两,大官儿吃大头,小官儿吃小头,一级吃一级,到最后发现不够发工钱了,便想办法抓罪犯,徭役,苗人来充当苦役。
似乎不论放在哪个时代,贪污的流程都是如此。
“我来了。”屋外响起阿桑的声音。
宋澈随口一句:“你进来。”
阿桑走进书房,来到书桌前,就这么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沉默,
沉默着,
直至宋澈将手里的信封看完,才昂起头,刚想开口说话,却被眼前的容貌所惊艳。
她又换了张面孔,就像是开了美颜滤镜,皮肤更加细腻,五官更加精致,气质更加出尘。
“怎么了?”她绕了绕耳发,偏头回避这炽热的目光,有一点点羞涩。
“倒也没什么,只是以后晚上不会做噩梦了。”宋澈笑了笑,又道:
“我为你备了一匹快马,鞍上放着郑图的人头,外加三百名苗工,你带着一并去见夏久,就当是我送给他的见面礼。”
阿桑却问:“我这一去,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
宋澈说道:“日落前若见不到你的人,我就会带着军队去找你。”
阿桑不多言,转身要走。
“对了,你父亲与哥哥找到了么?”宋澈突然问道。
阿桑眼神落寞,摇了摇头。
宋澈轻叹惋惜,“请节哀。”
“宋澈。”
“嗯?”
“这就是我的真实面貌,还有我不叫阿桑,我叫桑珠,桑叶的桑,明珠的珠。”
“嗯。”
“还有,你……还算一个好人!”
她飞奔似地跑出书房。
“嗯……”
先前姜云天说,她是一个可怜,可怕,可敬的女人,在宋澈看来,她还拥有“可爱”的性格。
若非世事无常与迫不得已,哪个女人又不可爱呢?
宋澈走出书房,登上堤坝,目送桑珠与苗工离去。
然后,就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
直至等到太阳下山,也未见她归来的身影。
血色残阳,染红大江。
战争还未绽放,便已嗅到芬芳。
她终究成了个不归人。
“我觉得你应该改一改自己的性格,不要老见到漂亮的女人就觉得她会爱上你,这样会吃大亏的。”姜云天说道。
宋澈说道:“你分明是嫉妒我的人格魅力。”
姜云天又道:“一个连毒虫毒蛇都敢养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即便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心肠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懂,偏偏你却装糊涂。”
“姜兄可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听过。将她比喻成那条恩将仇报的‘毒蛇’确实很形象。”
“不对,我要把她比作的是农夫。一般的农夫,救下了毒蛇,毒蛇会咬农夫。可若是她救下了毒蛇,毒蛇却不会咬她,”
宋澈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问道:“你知道这是为何?”
姜云天抿着嘴唇,稍加思索,恍然大悟:
“因为她是女人,她的胸比较大,比较暖和,所以毒蛇不舍得咬她。”
这个回答,让宋澈呆若木鸡。
“姜兄啊,你可是要耽搁驸马爷的人……”
“靠,少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了,管她是蛇蝎还是农夫,这次抓到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活!”
姜云天拔剑出鞘,指着灌县方向,冲堤坝下已整装待发的兵马发令:
“全军,出击!”
血色残阳之下,万人兵马齐出,拉开征战序幕!
第四百二十四章 夺回灌县
苗军有近三万,梁军仅有一万,人数虽差了三倍,但军备与战斗力,肯定不止三倍。
只要能攻破城门,让姜云天他们进去,那便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屠杀。
日落前夕,兵临城下。
苗军早早燃起篝火,弓弩皆已箭在弦上,为攻城时刻准备着。
城墙上有一人,身材魁梧,穿着为数不多的护甲,年纪三十岁上下,握一柄长刀,有三分英雄气概。
他应该便是黑苗首领,本次战争的发起者夏久。
为了方便喊话,宋澈专门用葫芦,制作了一只喇叭。
他举着喇叭,冲墙上大喊:
“夏首领,我乃大梁宣谕使,代表朝廷前来讲和,不知首领可否看到了我的信,以及我的——”
“嗖!”
不等他话说完,一只飞箭袭来。
“呛!”
姜云天一剑折断飞箭,将宋澈拉回军队,并指向城墙上射箭的夏久:“卑鄙土蛮!暗箭伤人,我誓杀汝!”
他又呵宋澈:“你还跟他们废话个屁啊,连说的话都不一定能听得懂,直接攻城得了!”
宋澈满脸通红,他想过这个结果,却没想过对面竟这么想结果他。
这时,城上又抛下来一物,落在了宋澈马蹄边,乍得一瞧,竟是郑图的人头,还被挖去了眼睛与耳朵!
“梁人,收起你的惺惺假意吧!这颗畜生的人头还给你,还有这些!”夏久大喊一声:
“抛!”
随之,几百颗被挖去眼睛与耳朵的人头被抛至梁军阵前,男女老少皆有。
梁军士卒,见之大怒!
又听那夏久得意大喊:“以往都是你们梁人屠杀我们苗人,而今城池被占,我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终究还是搭上了平民的性命。
“骑兵!”
姜云天振臂高呼。
骑兵满腔怒火,列阵在前,蓄势待发。
“火炮!”姜云天又呼。
炮兵推出大炮,填充火药与炮弹,随时准备点火。
“喂,你再看看她是谁!”夏久大喊。
只见两个苗兵,押着桑珠走上城墙。桑珠满身伤痕,几乎奄奄一息。
夏久拽过桑珠头发,将她面孔呈现给宋澈,大声嘲讽:“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是人人唾弃,最肮脏,最邪恶的草鬼婆!你竟派她来充当信使,怕不是被她下了蛊吧?哈哈哈……”
屈辱,绝望,不甘,后悔,化作一颗颗滚烫的热泪,从桑珠眼角溢出,曾几何时,她还认为夏久是苗疆最强大的战士,可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倾尽所有,受尽苦难,所做一切,在别人眼里都一文不值。
“宋澈!对不起!对不起……”她嘶声号啕。
宋澈眼神十分平静,甚至还有些许欣喜,原来不是人不归,而是不能归。
“这下你该相信,她并非蛇蝎女人了吧?”他瞥向身旁姜云天,又道:“你得救她。”
“拿硬功来!”姜云天招呼。
士卒递上一张硬功。
姜云又冲宋澈道:“让她跳。”
宋澈也不怀疑,举起喇叭冲桑珠大喊:“阿桑,跳下来——”
“嗖!”
箭鸣与喊声同起,飞箭却快一步抵达城墙,目标正是夏久!
夏久睁大眼睛,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快的飞箭,他不得不松开桑珠,往后方闪躲。
桑珠也听到了宋澈喊声,没有丝毫犹豫,闭眼从城墙上跳下。
姜云天从箭筒再抽一支箭,搭上弓弦,拉弓如满月,只听“嘭”一声,这一箭似乎比方才还要快——
就在桑珠下落之际,飞箭从她腰身穿过,连带宽袖衣襟,将她钉在了墙上。
“天哥儿,神射啊!”史涛大赞,全军惊呼。
“我承认有赌的成分,但更多是这女人命不该绝。”姜云天将硬弓丢给宋澈,拔出佩剑冲全军大喊:
“火炮轰烂城门,我将带头冲锋!”
“擂鼓!”
“咚咚咚……”
“开炮!”
“轰隆!”
仅仅一炮!
城门便被炸了个稀巴烂!
“冲啊!”
姜云天勒马而出,领骑兵杀入县城!
“杀啊!”
步兵呼声响应,紧随骑兵冲击。
苗军的飞箭,根本无法抵挡!
夏久不可一世的嚣张,荡然无存!
当大梁骑兵冲入城门的那一刻,宋澈便知道,这场战争已然结束。
很快,步兵蜂拥入城,厮杀嘶声,刀光剑影,响彻天地。
宋澈骑马来到城门下,张开双臂冲挂在墙上的桑珠喊道:“来,屁股扭两下,我接住你。”
桑珠奋力挣扎了几下,“刺啦”袖子撕裂,她从墙上坠落,恰好落入了宋澈怀中。
“若每个‘农夫’的胸膛,都如我这般温暖,再毒的蛇也会舍不得我咬他,桑珠姑娘,你说对不对?”宋澈笑问怀中人
桑珠嗯呢一声,缩进宋澈怀里,泪水止不住流淌。
宋澈抱着美人儿,大摇大摆入县城。
半个时辰之后。
苗军被杀得缴械投降,战斗戛然而止。
夏久被姜云天活捉,五花大绑押到宋澈马前。
“我咬死你!”
夏久龇牙咧嘴,狰狞得如野兽。
姜云天一拳打碎他半口牙,将他狠狠踩在地上,“败军之将,无牙之犬,你能咬谁?”
夏久狠狠瞪着宋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哎不是,我他妈也是服了,我一个人都没杀,你老揪着我不放干什么?”
宋澈实在有些不能理解,于是问怀中的桑珠:“难道,我这长相很招人恨么?”
桑珠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夏久,有恨也有同情,“你们就别侮辱他了,他再怎么说也是苗疆首领——”
“我不稀罕草鬼婆来为我求情!不知廉耻的脏货!若你还认为自己是个苗人,现就在下蛊杀了他!”
夏久这一骂,桑珠仅剩怜悯也荡然无存即可便还击了回去:
“呸!你就是个愚蠢的狗雄!若非你的私心,哪里会死这么多人!你活该遭千刀万剐!活该遭砍头!”
“千刀万剐倒不至于。”
宋澈斜了夏久一眼,冷声道:“像他对待平民那般,挖其双目,割其双耳,剜其舌头,碎其膝盖,押回成都府,杀鸡儆猴。”
言毕,勒马转身,离开县城。
结束!
第四百二十六章 活神仙
战俘与苦工由军队护送至苗区。
夏久被带回成都公开处决。
成都府的贪官污吏尽数收押,但犯罪脉络极其庞大,抓捕与审理都需要时间,且还得上报京城,过程非常繁琐复杂。
苗乱虽大势已去,但收尾还需要时间,姜云天会继续留在成都,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宋澈则已归心似箭。
这一来二去耽搁下来,不知不觉已七月过半,归途长路漫漫,只盼八月十五,花好月圆。
七月十七,码头送别。
夏季雨水充足,大江大河都处于汛期,宋澈便选择了水路,从岷江转入长江,再一条河走到尽头,速度快的话,一个月不到便能回苏州。
吴守信,秦怀玉,宋玲儿,以及其他三家湘绣世家,都住在南方长江、湘江河畔,大家一起走,路上也热闹。且最主要的,客船是宋澈掏银子包下的,他们可以白嫖路费。
“宋澈,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桑珠与姜小黎,两个苗家姑娘,都很舍不得。
宋澈一指沈文君,笑道:“问她。”
沈文君翻了个白眼儿,“你还真想娶十个小妾啊?不过……”
她上去拉住桑珠与姜小黎的手,笑道:“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夏桑时节,我们会在江南重新举办锦绣大会,我还是很期待能有‘苗绣’代表来切磋的。”
桑珠与姜小黎相视一笑,点了点头,欣然答应。
“那么,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一一告别,登船起航。
回家!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上游行船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七日后抵达江陵,秦怀玉与宋玲儿等湘绣世家在这里下船。
中下游稍稍缓和些,走了十三日,在八月初七清晨到达金陵。
宋澈携重金专门去拜访了一个人——蹇赛仙。
昔日从蹇赛仙那里购买的“闷倒牛”,“圣龙水”,用了之后,效果极佳。
这蹇赛仙绝对是个世外高人。
至于为何一定要拜访他——如今事事方休,宋澈与沈文君已决定,待搬到杭州自立门户后,便开始“造人工程”。
天赐姻缘已有一年半,在古代,他们这个年纪已算晚婚晚育,也是时候该有个自己孩子了。
宋澈找到蹇赛仙,将所有用得上的灵丹妙药通通打包带走,还有那本《双修宝典》准备试一试。
“嘿嘿,不是跟你吹牛,我这本《双修宝典》乃是独门秘籍。采阴补阳那都是最低层次,你若能将这整本书参悟贯通,成为独步天下的武林高手也不是梦啊。”
老乞丐坐在一张破旧的摇摇椅上,手里提着一壶酒,这才大清早的,便将自己喝得满脸通红,说话也口齿不清。
是个人都会觉得他在吹牛吧?
“你这本宝典,最后不会隐藏着什么‘欲练此功,必先自宫’这种话吧?”宋澈问道。
“哎!”
老乞丐眼睛一亮,从摇摇椅上直起身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男人呐,绝大多数祸端与欲望,都是由下面这个东西引发的,将它割了倒也不失一件坏事,”
他指着宋澈胯下,狡黠又清明的目光,哪里还有半分酒气,他嘿嘿一笑,问道:“只是小伙子,你有这个勇气么?”
宋澈捂着裆,连连摇头,苦涩道:“没有它,将来我如何儿孙满堂,这可不行。”
老乞丐哈哈大笑,又躺回椅子,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哎,老爷子,这本秘籍真有这么厉害,你却将它十两银子卖给我,你难道不心疼?”宋澈觉得这老头子很有趣,也愿意与他多聊两句。
老乞丐却道:“我蹇赛仙,一生只讲究个‘缘’字,自凤凰台上见你第一眼起,便觉得与你有缘,因此才将这本秘籍贱卖给你,若是别人,金山银山我都不给。”
“这么说来,我很特别咯?”
“对,你很特别。”
老乞丐盯着宋澈说道:“我游历世间五十余年,寻常人观其眉宇,便可知其人生大概,而你却宛如一张白纸,怎么看都对,怎么看都错,一般这种人,无碍乎两种可能——
第一,你改头换面过。
第二,你乃天降之人。”
宋澈难掩震惊,肃然起敬。
果然大隐隐于市,世外高人都在市井之中。
“呃……老爷子,您家徒四壁,如此简陋,要不,我请您到苏州城里去住?”宋澈问道。
蹇赛仙摇了摇头,喃喃说道:“一朝一夕一清明,半醉半醒半浮生,指不定哪天,我便死在了这酒缸里,你的好意我心领,在此度过余生,我乐得自在。”
“那,晚辈他日再来拜访。”
宋澈不在强求,鞠躬一拜,离开陋室。
随后,他悄悄到素云斋里买了几只特产板鸭,沈文君她们就好这口,带回去在路上吃。
金陵这个地方是有仇家的,不宜久留,买完鸭子,他便匆匆赶向码头。
到了码头,刚要登船,却在接驳口的人群中,瞧见两个熟悉身影。
宋澈走近了一瞧,确认了自己没看错。
“贺大人,许都头,真的是你们啊!”
不错,正是贺秋与许晓。
贺秋见了宋澈,眉头微微一皱,竟下意识躲了躲。
许晓倒是笑着说巧。
“一向勤于政事的贺大人,怎会有闲工夫出现在金陵?”宋澈笑着问道。
贺秋沉声道:“我本家就在金陵,我回来看看不行么?”
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
许晓叹道:“唉,马上就要中秋佳节了,客运实在太拥挤,我们天不亮便在此处等候,到现在还没坐上。”
贺秋轻哼:“金陵号称江南第一富饶,徒有虚名罢了,就码头水运来看,比我所治的苏州差远了。”
人的确好多,黑压压一片,大包小包,拖家带口。
中秋佳节的气氛,已经开始搞起来了。
“巧了不是,我包了一艘客船要回苏州,若贺大人不嫌弃的话,与我们同乘吧?”宋澈冲贺秋眨了眨眼睛。
“很好,那我们就赶紧走吧,”
贺秋催促,看似很急。
这时,
人群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
“秋儿,秋儿!你怎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
不是一般人,还真不敢叫他“秋儿”。
第四百二十六章 贺秋又又相亲了
一对中年夫妻找到了贺秋。
妇人雍容端庄,男人道貌岸然。
妇人宋澈是不认得,可将她与贺秋一比对,大概也能知晓关系。
男人正是洛阳府尹贺玄章。
“爹,娘,我又不是远行,不必相送的。”贺秋一副不待见的模样。
“哦,当娘的来送送儿子不行啦?你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爹娘在码头好找。”
贺母嘴上虽是责备,眼神好生舍不得,她拉着贺秋又道:“陆家千金乃金陵第一名媛,不论世家,背景,年龄,容貌都与你绝配,昨日媒婆也说了,陆小姐在瞧过你画像后甚是满意——”
“娘,婚姻大事岂能是一纸画像便能决定的?何况我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贺秋直接打断贺母。
贺母急了,“你还要对谁感兴趣呀!京城的你不要,江南的你也不要,你到底要哪家姑娘啊?秋儿,你今年都二十四了,以往苦读诗书为考取功名,娘不催你,如今你已功成名就,婚姻大事也该敲定了。”
贺玄章应了声:“儿子,你娘说得对。”
贺母又道:“如今你爹已是一介白身,所有权势都已过往云烟,说难听些,在朝廷已没人给你撑腰了,那陆千金是江宁府尹的女儿,你若是娶了她,仕途必定能顺风顺水;
我与你爹都已快天命之年,孙儿的影子都没见着呢,哎哟,一想到这儿,娘就饭不能思,夜不能寐!”
贺玄章又应了声:“儿子,听你娘的话。”
贺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旁的宋澈可算是搞清楚,为何贺秋会在金陵,原来他又是来相亲的啊。
“贺叔父。”
宋澈上前打招呼。
许是这一家三口将婚姻大事谈得太投入,都没发现贺秋身旁还站着个宋澈。
贺玄章见宋澈也好意外。
“方才听叔母说,叔父已是一介白身,难道您被?”宋澈问道。
贺玄章叹道:“我是主动辞官的。”
宋澈惊讶:“叔父何故辞官啊?”
贺玄章又叹:“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已下诏,召贾太师回朝入仕,昔年贾家一案中,我没少得罪太师,唉……朝堂风云,变幻莫测,辞官回乡享清福也不错。”
还是能从他言语中听出些许遗憾。
贾太师回朝,宋澈并不觉得奇怪。
如今朝堂,高琛一派独揽大权,贾太师会被召回京,多半是皇帝为制约高琛而设计。
让臣子党羽相争,皇帝从中运筹斡旋,此乃帝王之术。
可贾太师这老不死的东西,心是黑的,他一旦重新掌权,难有好事发生。
但愿他不会来江南搞事。
“你就是宋贤侄啊,果然长得一表人才,你与秋儿都是苏州人吧?听说你还是苏州首富,真是有年轻有为啊……”
贺母拉过宋澈便一顿夸赞,最后的最后问了一句:“宋贤侄,可曾婚配呀?”
宋澈斜了一眼黑着脸的贺秋,大方道:“叔母,我小妾都有三四个啦。”
“哦哟,能干!能干!”贺母扭头便冲贺秋一顿数落:“秋儿,你瞧瞧人家,妻妾成群,再看看你,单身一人,就不怕孤枕难眠啊?”
贺秋瞪着宋澈,杀人的心都有了,冷冷一句:“宋老板,你的船是不是要开了?”
宋澈会意,“啊对对对,我们的船马上就要开了,恰好贺老弟也要回苏州,所以叔父叔母,这……”
“秋儿,你若真看不上陆小姐,娘也不逼你了,但今年年底,你必须得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
贺母下达最后通牒。
贺秋为了能赶快摆脱唠叨,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匆匆告别,踏上客船。
待船离码头的那刻,贺秋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终于是长吐了出来。
“你该不会也受金陵传统风俗所影响,不喜欢女人,而喜好男风?”
宋澈笑着问贺秋,又看向许晓:“那许都头,你可就危险了。”
许晓下意识往外挪了两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低俗,无趣!”
贺秋骂了句,甩袖要走。
“哎,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有件事情我正好要问你,”宋澈拉住贺秋,问道:
“算算日子,进贡岁币的日期也快到了,京城方面可有消息?”
贺秋摇摇头,“闻所未闻。”
朝廷历来进贡的丝绸岁布,不是到蜀地采购,便是到江南,
宋澈刚从成都回来,也没听到有采购岁布的消息,难道朝廷已决定不再向西羌纳贡?
大梁与西羌结盟,目的是对抗第戎,若不再纳贡便表示结盟破裂,这会是个好兆头?
岁币不来也好。
昔年就是因为这岁币生意,害得他惹上了不少麻烦。
如今他麾下各种生意稳定,金山银山往家里搬,这碗皇粮他还真看不了。
日落西山,抵达扬州。
在扬州歇了一夜,次日继续赶路。
八月初十下午,历经二十三日航行,客船终于抵达苏州码头。
鸡窝,狗窝,哪里比得上自家的金窝。
下了客船,租了辆马车,就准备往家里赶,可刚出码头,便被干道一大群人给堵住了去路。
“好啊!耍得好!”
“比勾栏里杂耍好看多了!”
“啪啪啪……”
叫好声,鼓掌声,络绎不绝。
原来是在围观杂耍卖艺。
“岂有此理,我早已颁布法令,大街上不得杂耍卖艺,堵塞交通,是何人胆敢在此违法?”贺秋眉头一皱,与许晓下了马车,往人群里挤。
贺大人似乎对城市环境管理十分执着,即便宋澈与他关系这么好了,还是不允许摆地摊。
今日这帮卖艺的,恰巧碰上了他,可算倒大霉了。
“哎,夫君,你瞧那耍剑的小哥儿,是不是有些眼熟啊?”沈文君指着窗外,在人群中耍剑的艺人说道。
马车里的位置比较高,可以将艺人大看清楚,那耍剑的小哥儿长得又白又嫩,显然是个女人扮的。
“是灵芝!”林玥先认了出来。
喜来人戏班子的龚灵芝!
记得曾邀请过喜来人,八月十五到苏州演出。
“哎呀,夫君你快去,莫要让贺大人与许都头将灵芝给抓起来了!”
沈文君赶忙催促。
第四百二十七章 注定孤独一生
“各位苏州的乡亲父老,今日所耍的刀枪棍棒,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九牛一毛,大家若想观赏更精彩的节目,中秋月圆之夜,勾栏瓦舍内将有我们‘喜来人’戏班子专场,诚邀大家前来观赏!”
龚灵芝收刀谢客,随后便反拿铜锣,挨个儿讨要赏钱:
“一两不嫌多,一文不嫌少,谢谢各位乡亲父老!”
表演确实不错,看客都愿意赏个一文两文图个欢心。
灵芝将姿态放得很低,每得一文钱,便会鞠躬谢一句。
“好活儿,当赏。”
十两白银放入铜锣,当属全场最大手笔。
灵芝瞪大眼睛,抬头正要感谢,一只大手却狠狠扼住了她的腕,冷声一句:
“你可知,苏州城内的律法严明,不允许当街卖艺么?”
抓手的是贺秋,注定孤独一生。
赏钱的是宋澈,活该妻妾成群。
“这位官人……宋大哥!”
官人是客套叫法,宋大哥是惊喜呼唤。
灵芝却来不及高兴,抽了抽手,“官人”抓得很紧,她只能先道歉:“走南闯北,初来贵地,不知规矩,还请见谅!”
宋澈在贺秋耳旁,低语了一句:“人家是姑娘,你温柔点嘛。”
贺秋赶忙松开手,轻哼道:“不许再有下次。”说完便转身走出人群。
许晓摇了摇头,摸出几文钱丢进铜锣,冲灵芝赔了个笑,跟着贺秋离开。
灵芝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低声问道:“宋大哥,他是谁啊?”
宋澈笑着,偷偷告知,“他啊,是苏州城内的‘地头蛇’,连我都要避他三分。”
灵芝嗤之以鼻,“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硬邦邦的石头心肠,怪不讨人喜欢的。”
宋澈指着大街上还未散去的人群,笑道:“你们的表演太精彩,看客们将干道都堵了,这样终究是不太好的。”
“我们立马收摊!干我们这行的,只是不晓得规矩,不然一定会遵守的!”
灵芝与一起参与表演的二郎、三郎,快速将棍棒器械装上小驴车,再三谢过群众,将他们遣散了去,
随后她受邀进了宋澈他们马车,二郎与三郎则赶着驴车跟在后头。
灵芝的嘴很甜,挨个儿叫姐姐,马车内除贺秋外,大家都很讨她欢喜。
“灵芝,你们喜来人不是大戏班子么?为何沦落到街头杂耍卖艺了?”林玥问道。
灵芝低下头,言语有些落寞,“已不是大戏班了,自从我爹死后,喜来人的活计一落千丈,好多成员都离开班子另谋生路,如今一半人都不到了……”
沈文君说道:“那也该去勾栏瓦舍才对,那里每天都接待成千上万人,门票加打赏,总要强过街头卖艺。”
灵芝摇了摇头,“勾栏里的租金实在太贵了,在瓦舍里圈块空地都要钱,中秋那三日租金更要翻倍,戏班子的余钱本来就不多,若平日里租戏台的话,假日就不够钱再租了,所以我们才到大街上来卖艺,打算积攒些零散钱,”
说到这儿,她瞥了一眼贺秋,以抱怨的口吻:“谁知苏州城里竟不允许街头卖艺,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荒唐的规矩……”
宋澈也斜了眼贺秋,补充了一句:“是啊,甚至连地摊儿都不让摆呢。”
贺秋的头偏向窗外,眼神却斜向车内,他冷声道:“简直一派胡言——
瓦舍向来是免费开放,专供街头卖艺者谋生。大戏班子会被请入勾栏,怎可能会要租金?
逢年过节,官府还会给予戏班子演出费,门票钱也全都由戏班子所得,官府只会正常收缴赋税而已。”
“我有些好奇,你去过勾栏么?”龚灵芝问道。
贺秋轻哼:“我不屑于去那种地方,也对你们这些杂技戏曲不感兴趣。”
“那你有何资格高谈大论?”
龚灵芝说道:“瓦舍只对客人免费开放,对于卖艺者,圈一丈地要收取二十文租金,勾栏里一个小戏台子都要收五百文到一贯钱,所有门票都由官府代替售卖,不论卖了多少钱都得抽三成给官府,抽一成给看场子的,还有一成用来缴纳赋税,真正落到戏班子手里的,最多不过五成而已。”
贺秋不禁动容,“当真如此?”
“你不信去勾栏瓦舍里打听打听呗,随便找个卖艺者,都能告诉你这里头有多黑。”
龚灵芝又说道:“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就苏州城贪官最多,想尽办法克扣血汗钱,还对女伶动手动脚……”
贺大人耳根子软,最听不得“贪官”这两个字,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宋澈斜眼笑道:“灵芝,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苏州知府可是远近闻名的清官,进士及第出身,年轻有为,抱负广大。”
“才不是呢!”
龚灵芝骂道:“要我说,苏州城内最大的贪官便是你们知府,他颁布法令不允许街头卖艺,却在瓦舍里变着法子敛财,吃相简直比狗都难看!”
贺大人不仅耳根子软,脸皮子也薄如蝉翼,他使劲用指甲扣着车窗,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你们何时登台表演?”他沉声问道。
“自然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了,”灵芝轻哼了声,揉了揉还有些不太舒服的手腕,“你不是看不起我们杂耍卖艺的么,又问表演时间做什么,难道你还要来啊?我可不一定会欢迎你。”
贺秋从牙缝中挤出一句,“给我等着。”气冲冲跳下马车。
待贺秋走远了些,一车人终于绷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灵芝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你们笑什么呀?”
宋澈摆摆手,“没什么,只是希望中秋佳节能快些到来,那天晚上一定会很精彩,很热闹。”
“到时候,哥哥姐姐们一定要多带些人来捧场呀,嘿嘿……”
“一定,一定。”
与灵芝约定好不见不散,到了路口处便分道扬镳。
“哎,夫君,你有没有发觉,灵芝与贺大人还蛮般配的。”沈文君笑着问道。
宋澈笑道:“贺秋这种人吧,你奉承他,他反而不待见你,就是要找个不对付的冤家来挫一挫他的傲气。”
“今年八月十五花好月圆,但愿也能促成一段儿好姻缘。”
“呵呵呵……”
第四百二十八章 恶霸狂少
“瞧瞧,粉扑扑的小脸蛋儿,奶香奶香的,多可爱呀。”
沈文君抱着四个月大的弟弟,亲亲,摸摸,捏捏,揉揉,爱不释手。
中秋临近。
一家子人忙得不可开交,对府邸进行大扫除,布置花灯,准备拜月器皿。还有几百号员工的月饼。
中秋喜庆,从八月十四便开始了,不同于元宵佳节,少却了些许热闹,多了几分柔情与伤感。
花好月圆年年有,团圆美满难奢求。
古代车马实在太慢,万水千山难以相逢,多少人举头望月,寄语祝福与相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八月十五,月满之夜。
早早吃了晚饭,祭拜完月亮,宋澈与沈文君便带着几百号员工,赴勾栏瓦舍之约。
大街小巷的花灯,瞧得人眼花缭乱,着新衣裳的青少年们,提着花灯,拿着锣鼓,在月光下游行,欢快唱着歌谣,人们将月饼相互赠送,分享彼此的喜悦与祝福。
勾栏瓦舍里的人就更多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卖艺人,圈一处空地,各显其能,五花八门,为的便是能博得过路人的眼球。
瓦舍是建筑群,勾栏则是剧院,有牌面的大戏班子才能进驻,一个巨大的勾栏院,可同时容纳两三千人一同观看。
“宋大哥,沈姐姐!我在这儿!”
龚灵芝跳起来招呼,好让宋澈他们瞧见。
灵芝一改往日朴素打扮,换上了沈文君为她准备的紫色长裙,做了发饰,添了妆容,原来她也可以这么端庄秀丽。
“这是哪位大家闺秀呀,我都快有些认不出来了。”沈文君牵着灵芝的手笑道。
灵芝嘿嘿一笑:“我也是头一回穿这么漂亮的衣裳呢,”
她又看向沈文君身后的几百号人,惊讶道:“这么多人啊?”
她显得有些为难。
“怎么?勾栏里位置不够了?”宋澈问道。
“位置是够的,”灵芝摇摇头,“可门票却翻了两倍,你们这儿有几百号人,要花不少钱呢。”
“门票还能坐地起价么?”宋澈皱眉。
灵芝叹气,“唉,没办法,定价由鲁院监决定,他说要涨,我们也不敢反对。”
“这鲁院监又是哪路货色?”
“鲁院监叫做鲁霸,是瓦舍的管理人,负责收缴租金,维护秩序,我们所赚取的收益,有一成便是交给他的保护费。”
鲁霸?
一听便是个恶霸。
“瞧,就是他。”灵芝一指。
见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手中把玩着两颗铁蛋子,身后跟着二三十个随从,大摇大摆穿行在人群之间,谁都不敢拦他的路。
鲁霸每经过一个杂耍摊儿,一伸手便可获得几十文钱,给少了还会数落人家一顿,杂耍的艺人也只能赔笑脸与不是。
喜气洋洋的中秋佳节,却多了这么个煞风景的东西。
“他要过来了,我们快走吧。”灵芝见鲁霸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赶忙招呼宋澈他们离开。
麻烦这种东西,越躲避他越来。
果然没走出几步,几个汉子便过来将他们拦下,鲁霸一脸淫贱凑了过来,从头到脚盯着人家看,赤裸的眼神直教人恶心,却装作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龚班主,你可真美啊。”
灵芝勉强挤出个微笑,绕过他便想离开。鲁霸却伸手,假意是阻拦,实则往人家胸口上揩,他道:
“龚班主,先莫急着走,有件事我得与你说明,方才我接到上头的命令,从现在开始,勾栏院的门票一律涨至五十文了。”
“五十文!”
龚灵芝惊呼:“原先才二十文,你一涨便三十文,谁还愿意买票来看表演?”
鲁霸却环指着四周,笑道:“你瞧这人山人海的,还会担心没看客么?连五十文都给不起的人,也只配在外头看杂耍了,你说是不是?”
“你简直太过分了——”
“哎。”
宋澈将灵芝往身后拉了拉,问鲁霸:“你认不认得我是谁?”
鲁霸上下打量了一遍宋澈,挤着眉毛问:“苏州城人那么多,我为何要认得你是谁?”
“那你认不认得他是谁?”
宋澈抬手一指,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高八尺之余,披一身紫袍,戴白色面具的青年人。
鲁霸瞟了那青年一眼,轻嗤道:“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我又如何能认得他是谁?”
“那你今夜可就惹上大麻烦了,”宋澈说道:“他号称‘苏州第一恶霸狂少’,而我身后这位龚班主,正是他的甜宠小情人。”
“恶霸?”
“狂少?”
“甜宠?”
“小情人?”
“哈哈哈……他要是苏州城第一恶霸,那老子就是苏州城第一恶霸克星!”
他笑任他笑,报应要来到。
贺秋大步走至鲁霸跟前,先指了指他腰间胀鼓鼓的钱袋,问道:“我从天黑前便一直在观察你,瓦舍里有三十多个摊位在卖艺,一百六十多个摊位在卖货,小贩你收五文钱,卖艺你收十文钱,一趟下来便是三千文,每半个时辰一趟,今夜你已入账十来贯了。”
鲁霸扪住腰间的钱袋,大眼一瞪:“听你的口气,是想来占场子咯?”
他身后那二十来个手下,迅速将贺秋包围。
贺秋不动声色,淡淡一句:“我在苏州府里可是有人的。”
“嗤,搞得谁在官府里没人似的,”鲁霸傲然道:“苏州府,修内员外郎鲁明,便是我亲堂哥,这勾栏瓦舍里的每一块砖瓦,都是经他一手负责。”
“原来是他。”
贺秋冷冷一笑,又问:“这么说,你收的这些钱,都是孝敬他的了?”
“什么叫孝敬他的啊?苏州府将勾栏瓦舍修得这般大气豪华,不仅给这些卖艺杂耍的戏子赏饭吃,还派我这样的人来维护秩序,收点钱又怎么了?”
鲁霸理所当然着,又道:“再说了,收来的这些钱,都是孝敬知府老爷的,我可是一文钱没要。”
“混账东西!”
贺秋终于忍不住怒喝:“逢年过节所有装饰都是府衙出资置办,目的便是与老百姓同享盛世佳节,你们倒好,利用屁大点儿职权,想尽办法收剐民脂民膏,还敢往知府身上泼脏水,简直人神共愤,不可饶恕!”
“不是,你们他妈是来找碴儿的吧!”
鲁霸撸起袖子,上来就要干架,贺秋先一步跨出,一把抓住他手腕,狠狠往天上一掰“咔擦”骨裂!
再一个耳刮子,扇在鲁霸脸上,鲁霸原地翻转两周半,一扑爬摔了个狗啃泥!
第四百二十九章 老贺,你要老婆不要?
“还愣着做什么?给老子打死他!”
鲁霸爬起来叫嚣,却不等一干人动手——
“让开!让开!”
许晓带着二三十名衙役,以及巡逻的一队官兵,迅速冲进瓦舍,将鲁霸等人团团包围。
“是谁在中秋佳节聚众闹事啊?”许晓高声问道。
鲁霸不吓反而的惊喜,急忙凑到许晓身旁,指着贺秋状告:“许都头您来得正好,此人乃苏州城第一恶霸,小人不过与他斗嘴了几句,他便动手打人,简直目无律法,您快将他抓起来啊!”
“他胡说!”
龚灵芝挺身而出,护在贺秋身前,指着鲁霸说道:“分明这个恶霸在瓦舍里乱收费,人家才看不过去出手教训的!这位差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鲁霸有二十几个手下,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她是越瞧许晓,越觉得在哪儿见过。
“许都头,你别听这女人胡说,我是在瓦舍里维护治安,所收的佣金也是献给知府大人的,”
鲁霸解释着,侧过身,偷偷取下钱袋,手把手要塞进许晓的手中,“都头,大家都是自己人,您看……”
许晓推却钱袋,无奈道:“不是我不想与你行方便,只是这个‘恶霸狂少’在官府里也有背景啊。”
鲁霸问道:“能大得过我堂哥鲁明?”
许晓说道:“不仅是你,你堂哥,包括我,乃至苏州城所有人,他都能治得死死的。”
鲁霸心里一惊,转头看向贺秋。
贺秋这才缓缓摘下面具,眼神冰冷得如冬月寒窟。
“参见知府大人!”
许晓与众衙役,官兵齐声拘礼。
“贺……贺大人!”鲁霸惊慌失措,“不……不可能,我堂哥说贺大人从不屑于来勾栏作乐!”
贺秋冷声道:“本官的确不会来勾栏作乐,但会来惩奸除恶,”
他一指鲁霸与众手下,呵道:“他们,包括内修员外郎鲁明,通通抓回大牢,听候发落!”
“是!”
“贺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活该!
贺秋借势昭告众人:
“从即刻起,瓦舍自由摆摊卖艺,不会收任何一文钱,勾栏门票一律不得超过十文,胆敢有违法乱纪之人,本官决不轻饶!”
赢得一片叫好,再添几分热闹。
眼下最尴尬的,莫过于龚灵芝了,她低着头,咬着嘴唇,不敢直视贺秋。
“龚姑娘。”贺秋轻唤了声。
“啊?”灵芝手足无措,连连致歉:“对不起贺大人,是我眼拙,是我愚昧无知,先前出言冒犯了您,还请——”
“你不必与我道歉,是我该谢你才对。”
贺秋说道:“若非你的提醒,我还被这些鱼肉百姓的蛀米虫蒙在鼓里,稍后我会让人将鲁霸所增收的不义之财清算出来还给你们……还有,我并不歧视戏子,嗯,就这样。”
一切都是那么云淡风轻,他戴上面具,转身便要离去。
“哎,贺大人。”灵芝招呼道:“既然来都来了,何不一起进勾栏里看看?不收你门票钱的。”
贺秋就算是想去,他也肯定会拒绝:“府衙公务繁忙,我就——”
“公务繁忙也不至于连看场戏的时间也没有吧?”宋澈笑道:“贺大人作为苏州父母官,今宵又是团圆夜,陪大家一起喜庆喜庆如何?”
他又发动群众:“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贺大人,难有今宵,您就赏个脸吧?”
怎奈盛情难却?
贺秋勉为其难挤了个微笑,“那就,去看个一两场吧……”
“走走走!各位客官赶紧的呀,演出要开始了!”
“贺大人请。”
“宋老板先请。”
“哎呀,真是麻烦,我先请!”
“呵呵呵……”
欢欢喜喜入勾栏,融融恰恰过中秋。
……
“下面,由我为大家表演一支两湖当地的名舞《秋风画屏》,舞技自是比不上青楼中的才女,若灵芝碍了各位看官的眼,还望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龚灵芝手持轻罗扇粉墨登场,弯腰冲台下各方位拘礼。
戏班的乐队,虽不如乐坊里的大气,却特色浓郁,别有一番风味。
灵芝的舞蹈,虽不如舞姬妖娆妩媚,却卓约多姿,别有一番风情。
她的微笑比舞姿更能撩人,引得台下一片欢呼叫好。
二楼雅座凭栏处,贺秋盯着台上的女人,瞧得有些出神。
谁叫他是知府呢,性子又那么冷淡,大家宁愿挤一挤,也不想与他同席而坐。
“老贺,你要老婆不要?”
宋澈端着一盘月饼,笑盈盈凑了过来。
贺秋轻哼一声:“无趣。”
“只要你开金口,我就送给你一个。”宋澈直勾勾瞧着贺秋,“我是极认真,极认真的。”
贺秋与宋澈对视了十几秒,意外地点头同意了:“好啊。”
宋澈笑着指了指台上舞动的龚灵芝:“她,如何?”
贺秋冷冷吐出一句:“简直乱点鸳鸯谱。”
“你瞧不上人家?”
“我尊重任何人。”
“她不够漂亮?”
“她很漂亮。”
“她不适合你?”
“她……不适合我。”
贺秋摇了摇头,“你是见过我爹娘的,他们挑选儿媳很苛刻,即便不是官宦世家,那也得是豪绅望族,三媒六证,彩礼嫁妆,缺一不可,纵使我对她有好感,可一个卖艺的女子,很难进得了我家门。”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那你就给个准头,到底要不要这个老婆,你要真心想要的话,我就当一回‘媒婆’,什么门当户对,三媒六证,统统不成问题。”宋澈满满的自信。
贺秋实在好奇:“你为何执意要撮合我们?”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笑道:
“第一,灵芝是个好姑娘,该有个好归宿;
第二,我觉得你们俩不论是外貌,性格都很般配;
第三,下个月我便要搬到杭州去定居,苏州城从此不会再有宋姑爷。”
“你要搬家了?”贺秋皱眉,“为何如此唐突?”
宋澈笑道:“赘婿要翻身了呗。”
贺秋表情恢复平静,问道:“你搬家与她有何关系?”
宋澈笑道:“我与文君商量过,若贺大人看得上灵芝,便让我岳父认她做女儿,你娶了她,咱两家搭个亲家,如此,以后你找我借钱,也可以亲人名义了不是?”
贺秋眯着眼睛,“依我看,你是想走了以后,借我这层关系,多照顾沈家吧?哼……还得是个奸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害!我不也叫你爹作叔父,叫你娘做叔母了么?当我这个江南首富的妹夫,你会吃亏啊?”
“啪!”
贺秋拍桌子站起。
满堂看客都惊了,台上歌舞也停了,勾栏院里鸦雀无声,盯着楼上这位板着脸的知府大人,心想是不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了?
贺秋一指台上的灵芝,大声道:
“本官,要娶她为妻!”
“嘶……”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这话,灵芝俏脸霎时红到了耳根,扣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贺秋是一点都不脸红,他又指天上满月,说道:
“是正房妻子,并非偏房小妾,今夜中秋,圆月为证!”
“我……我才不嫁给你呢!”
灵芝揉着眼睛捂着脸,跳下舞台奔出勾栏院。
“不是说好三媒六证么?你这么突然,是个女人都会被你吓跑的。”宋澈叹道。
“既已选择打破阶级的壁垒,又何必在乎世俗礼仪,一杯合卺酒,两个知心人,足以。”
贺秋大袖一甩,追出勾栏院。
第四百三十章 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
认一个女儿,得一个知府女婿,老丈人脸都要笑烂了,欣然便答应了下来。
灵芝却始终难以置信,对于颠沛流离了近二十年的她而说,这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被大户人家认作女儿也罢了,竟还要嫁给知府为妻,哪怕是豪绅望族的千金小姐都不敢奢求此事……
“沈姐姐,我一个戏子伶人,下九流之末,何德何能高攀令家,何德何能嫁给知府?我……我……”
灵芝惶恐不安。
沈文君安慰,“咱们来到人世间,何以被世俗禁锢?大家闺秀还不能抛头露面呢,我不照样出来做生意了?”
林玥也安慰:“不瞒妹子你说,姐姐我还是官妓出身,真要论什么等级,我才是下九流之末呢,不照样成了阔太太?”
宋澈也说道:“灵芝你放心,即日起你便是沈家小姐,贺秋那家伙想要娶走你,三媒六证,万两彩礼,少一样都甭想过关。”
“那……那我的戏班子呢?它可是我爹辛辛苦苦创办的,我是嫁了个好人家,可二郎、三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灵芝又问。
宋澈摆手笑道:“哎,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全权收购喜来人,从今往后,戏班子里的成员,便是我家员工,拿固定工钱,享一切待遇,若你实在舍不得戏班子,我便将它交给你来经营,当个翘脚老板呗。”
“宋大哥,沈姐姐,林姐姐,你们,你们……”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一众“媒婆”如簧巧舌之下,灵芝满心欢喜答应了这门亲事。
当然,大户人家之间的嫁娶过程是极其繁琐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花轿迎亲,拜堂,宴宾,闹洞房……杂七杂八的事儿,少说也要年底去了。
这些琐事作为高堂的老丈人与丈母娘自会操办。
宋澈与沈文君接下来要忙的便是搬家。
如今老丈人一心都在带娃身上,几乎已是退休状态,苏州这边的生意还得由他们两个年轻人来照料。
在搬家前,若不将手头生意交接妥当,是怎么也不能放心离开苏州的。
再者,杭州那边的宅子,至今宋澈还没去看过一眼。
作为一个穿越者,宅子肯定不能再守旧,泳池要有吧?温泉要有吧?羽毛球场要有吧?健身房要有吧?沙发,茶几,橱柜什么也得有吧?这些东西,古人不会,都得他亲自去操刀整改。
算命先生说,九月初七最适合乔迁,算算时间,距今已不足二十天。
为了能抓紧搬新家,宋澈主外,沈文君主内,一先个去杭州搞装修,一个去留在苏州处理生意。
八月十七,中秋过后。
宋澈便带着林玥,以及八名绣娘,踏上了前往杭州的客船。
之所以带一批绣娘过去,是因杭州那边的私房店,有许多想要绣花色的客人,往往都只能先订购,运回苏州来绣,将这些绣娘带过去驻店,方可消去这一繁琐过程。
早晨从苏州出发,顺水而下,下午抵达杭州城。
这也是宋澈为何要将新家选在杭州的主要原因之一,交通方便,物流方便,回家也方便。
下了客船,直奔城西双瞿街的周大发珠宝行。
记得上次来杭州,还是去年老太君生病,周大发珠宝也是宋澈为周雅昭争夺掌印而盘下来的第一家店铺。
去年的双瞿街,就是个破落街区,而今已彻底大变了样,街道旁的老式住宅已被翻修,门店商铺林立,道路干净宽敞,不少富贵人家往来。
而改变这一切的原因,正是周大发珠宝行。
周大发主营的“珍珠白玉膏”可是连皇宫里的妃子们都在用呢。
有了周大发的成功,沈家其它产业也顺利进驻双瞿街,云水坊分店,私房分店,天下钱庄分号,传统的珠宝店,胭脂水粉店,还有大表姐他们的唐氏鞋行,通通在此落户,且都是四开门面的大店铺。
“意思是说,我在这儿买白玉膏不要钱,买胭脂水粉不要钱,买私房衣服也不钱,买珠宝也不要钱,买鞋也不要钱,存钱不要钱,还能在银号里取钱!!!”
林玥瞧着临街的一家家店铺,数着手指头,兴奋得脸蛋红彤彤。
宋澈笑道:“我虽不太提倡过度消费,但事实却是的,都不要钱,随便拿。”
“哇!我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你难道不是每晚都有么?”
“不不不,一个是在九霄云外自由翱翔,一个是在金山银海欢快畅游,二者岂能一样呢?”
她来回穿梭在各大店铺之间,然而这些不要钱的东西,却一样也舍不得带出来。
“吧唧!”
突然一泡鸽子屎,不偏不倚落在林女侠肩头。
“啊啊啊!”
林玥惊声尖叫,整条街都听得到。
“为了下杭州,我专门买了件新衣裳,你这可恶的鸽子,我非要将你打下来烤了吃!”
林玥当即取出一枚铜钱,就要将空中那白鸽给打下来。
宋澈却赶忙摁住了她的手,笑着解释道:“你先别冲动,这只鸽子是我养的——
它叫做‘绝对不鸽’,是我们饲养来传递‘外卖信息’用的,顾客在专门的鸽坊写下想要的货物,由鸽子传到总店,再由店伙计分送到顾客家门口。”
宋澈本来是想在苏州也搞一搞这种外卖服务的,怎奈贺大人觉得鸽子飞来飞去,到处拉屎影响市容,也就一口否决了。
杭州的贸易,其实比苏州更宽容得多。
“所谓,鸽子来福,这么多行人它不拉,却偏偏选中了你,可见林女侠很受欢迎。”
“纵使你这么说,那也得赔我一件新衣裳才行。”
“十件都不成问题。”
笑谈间,一行人已来到周大发珠宝行门口。
起初建设此店时,连房顶都是漏的,经过周雅昭一年多的苦心经营,它已加高了两层,门面扩大了四倍,两个清秀的小婢女,左右站在门口,礼貌迎客与谢客。
“让一让,让一让喂!齐公子又送花来啦!”
身后传来一阵吆喝。
见一个小伙计,赶着一辆驴车,车后满载红艳艳的玫瑰花,怕是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朵。
是送给哪家姑娘的呀?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送人蔷薇,手有余香
第四百三十一章送人蔷薇,手有余香
“掌柜的,齐公子又来给您送花啦,这次是一整车的赤红蔷薇哦!好香,好香呐……”
门口的小婢女,冲珠宝行内喊。
周大发珠宝行的掌柜,岂不就是周雅昭?
宋澈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周雅昭年轻有为,德艺双馨,有追求者也很正常。
果然,周雅昭走出珠宝行,却是皱着眉头的。而在瞧见每口的宋澈,霎时如昙花盛开,豁然开朗了。
有的人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也难以俘虏芳心,有的人就算站在那儿也能博得美人一笑。
“宋澈!你何时到的呀?”
周雅昭笑着迎上前来,久违重逢,难掩激动。
“才刚下客船,便直奔你这儿了。”
“咦?文君没来啊?”
“我留在苏州收拾家底,下个月初七我们便要搬过来了。”
“那敢情好——”
“哎,周掌柜,您倒是收一下啊,这是刚采摘的蔷薇,很容易凋零的!”送花的货郎催促道。
周雅昭有些不耐烦,谢绝那货郎道:“麻烦你将此花送回给齐公子,再帮我带个话,我不喜欢花儿,请他以后莫要再破费了。”
“啊?”货郎挠头为难:“可齐公子也说了,送出去的花不能收回,掌柜的,齐公子也是一片真心,您就算不喜欢也收了吧,否则小的回去不好交代啊。”
周雅昭瞥了一眼宋澈,秀眉微微一蹙,欲再次拒绝。
宋澈却问那货郎:“这一车子的花钱给了么?”
货郎点头说给了。
“花已采摘,钱也给了,若不要的话只能任它枯萎,我们就收下了吧。”宋澈说道。
“好嘞!”
货郎爽快将鲜花搬上屋檐。
周雅昭叹道:“收了齐公子的花,多少算个人情,不好不还的,唉……这花实在不该收。”
宋澈摇了摇头,也没说话,拾起一支鲜花,送给刚刚出门的一位女顾客,有礼道:“送人蔷薇,手有余香,若您觉得产品满意,他日有人问起时,还望给个好评。”
哪有女人不喜欢花啊?
出门在外,能被别人送花,是多么幸运且开心的一件事?
女顾客先是受宠若惊,再而展颜一笑,欣然收了蔷薇,道:“我本是进来逛逛的,如今收了你的花,那就买一罐白玉膏吧。”说罢,她当真折回店铺,买了一罐白玉膏带走。
宋澈指着边走边嗅花的女顾客,笑道“瞧,鲜花的作用可大着呢,你不要可以送给顾客,顾客不要可送去胭脂店当香料。”
周雅昭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还是宋老板会做生意。”
于是,凡是进出珠宝行的顾客,不论是否购买,都送一只蔷薇。有的收了花之后,挂不住面子,又折回店铺,象征性消费一笔。
一朵鲜花,一个好评。十朵鲜花,一个回头客。怎么都是赚的。
将绣娘们安顿好之后,周雅昭便让人备了辆马车,带着宋澈与林玥前往东城住宅。
“原先这栋宅子是张员外的,后来张家在朝廷上得罪了人,老员外变卖了房产与田地,一家人搬到外地去了……这栋宅子虽比不上周府大,但在杭州城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宅,它东临大海,西临街市,风水极佳,哪怕是抛售价也花了近二十万贯钱呢。”
周雅昭一边带着宋澈他们看房,一边介绍宅子过去与优缺。
二十万贯是什么概念,若换算成现代人民币,大概在一个亿左右。
杭州城普通人均月收入在二十贯,一年便是二百四十贯,若他们想要买上这么一栋宅子,不吃不喝也要存八百多年。
杭州的房价实在太贵了,同样的宅子在苏州,下三成或许都能买得到。
不过,好在是物有所值,宋澈将大宅转了一圈儿,位置,布局,大小他都很满意。
周雅昭专门派遣得有仆人看守,每个月都会差人打扫一次,家具、厨具一一齐全,只要拎包便可入住。
晚秋季节,夜来得很快,宋澈简单铺了张床,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他都要住在宅子里,好好规划一番格局。
周雅昭带看宅子后,也准备坐上马车回家,可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神情总时不时便会有些恍惚,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
“你怎么了?”宋澈察言观色,在她离开前,出声问道。
周雅昭迟疑了片刻,才道:“是关于今日齐公子的事……齐公子叫做齐弘,家里是温州名商,主营胭脂香料,上个月他到杭州来找珠宝行采购白玉膏,我们才从此相识,谁料他竟对我暗生情愫……”
“嗯……”
宋澈十分平静道:“其实你不需要有太多困扰,跟着自己的内心选择即可。”
周雅昭赶忙说道:“你千万莫要误会了,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齐弘,只将他当做顾客而已。”
“那你为何不果断拒绝他?”宋澈问道。
周雅昭叹气,“齐家所订购的这批白玉膏数额很大,我怕这些事情会影响两家之间的生意,可每次我都有委婉拒绝,他却不依不饶,
我与齐弘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每次都没说超过十句话,却突然有一天,他就开始给我送花,隔三岔五送点心,还屡次邀请我赴宴……”
宋澈微微皱眉。
如此听来,这个齐弘,要么是只死皮赖脸的舔狗,要么是匹久经情场的战狼。
周雅昭领周家掌印,又是沈家在杭州的总代理人,说她是“杭州第一富婆”也毫不夸张,谁若是能娶到她,那就不止是抱金砖而是抱金山了。
“齐弘,住在哪儿?”宋澈问道。
周雅昭说道:“他订购了八百罐珍珠白玉膏,眼下就住在望江客栈等货补齐。”
宋澈点点头,“好,明日我去会会他,瞧瞧此人究竟是哪路货色,竟敢骚扰我家小姨!”
“宋澈,”周雅昭迟疑着,偏头问道:“在你心中,我就只是你小姨么?”
宋澈揉了揉鼻子,轻轻一句:“这不还没过门儿么?”
她似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展颜一笑,踏上马车,“那明日再见。”钻入车内。
杭州的月色,也一样美丽动人。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双修时间到
夜。
宋澈坐在书房,点一盏烛火,将今日所统计的宅子的各类改善与修缮的问题进行汇总,用笔尺规画设计图,编撰详细方案,以方便明日直接去找工匠实施。
“双修时间到!”
林玥兴致冲冲撞开书房门。
是的,自打宋澈从蹇赛仙那里买到《双修宝典》后,他每天都会抽空与林女侠“交流”心得,不但没修出个什么东西来,反倒将身体越修越虚……
宋澈随手从果盘里撇下一根香蕉丢了过去,“今夜实在好忙,你拿着个顶着先。”
“不行,不行,练功要持之以恒,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与半途而废有何区别?”
林玥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书房外拉,“走走走,今夜用我的修炼方法来帮你打基础,肯定能有效果。”
宋澈半推半就,还是被拉上床榻。
一番云雨缠绵后,双双大汗淋漓。
“这就是你的修炼方法么?与平常有何不同?”宋澈苦涩道。
林玥说道:“方才只是预热,真正修炼还没开始呢。”
宋澈立马直起身子,“你还要来!”他抱起衣服便要下床,“以后我都睡书房了!”
“哎哎哎。”林玥将她拖了回来,赶忙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般,双修从来都不是单指男女间的缠绵,更注重的是‘采阴补阳’,‘阴阳调和’,”
她又指着宋澈的小腹问:“你可知这里是哪儿?”
宋澈说道:“小肚子呗。”
林玥却道:“在我们习武之人的眼中,这个地方唤作‘丹田’,它相当于人体内的一个鼎炉,所有气息都可在这里精炼与结合;
你总该有常常听到“气沉丹田”之类的武学话术,其实就是武者将自身内力缩至丹田存储,待来日要用时,再气出丹田,通过经脉运送到身体各处。”
说到这儿,她突然用手狠狠戳了一下宋澈小腹。
宋澈一声惨叫,差点没滚下床去,“你干嘛啊?”
“试试你的丹田是否结实。”
林玥摇了摇头,显然不太行,她又道:“你憋一口气,将丹田鼓起来。”
宋澈照做,深吸一口气将小腹连带着肚子,涨得圆鼓鼓。
林玥又戳了一下,问道:“我这次的力道,与先前是一样的,哪次比较疼呢?”
宋澈说道:“当然是第一次了,我没有准备。”
林玥拍了拍宋澈圆鼓鼓的腹部,笑道:“瞧,你这便是最基础的气沉丹田,只是深吸来的一口气;
对于那些武林高手而言,他们沉入丹田的气息,是经过十几年修炼得来的‘真气’,鼓起的丹田小腹,甚至能做到刀枪不入,”
说到这儿,她盘膝而坐,深呼吸了三口气,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在她身上流窜,
“我的武学境界不高,达不到真气那个阶段,不过内力还是有一些的,”她抓过宋澈的手,摁上自己的小腹,“你摸摸看,它是不是特别硬朗?”
宋澈用力戳了两下林玥小腹,又探了探自己的,硬度简直天差地别,她的就像一块铁板,怎么戳都不变形,且非常平坦自然,不像自己的,若是鼓起来还能硬朗一些,要是松懈了气息,就变得松垮垮了。
“我丹田里有气息沉淀,你就算用拳头砸我,我也不会感觉到疼。”
她说着,攥起拳头便要往自己小腹上砸,宋澈赶忙抱住她的手,“那倒不至于,要是砸坏了,万一生不了孩子咋办?”
“嗯……这也是女人天生要弱于男人的主要原因之一,”林玥说道:“女人的丹田有一部分要拿来孕育生命,生来就要比你们男人小得多,气息自然也就存储得少,
所以在江湖武林中,登峰造极的女武人屈指可数,女人想要在武学上与男人比肩,首先便要克服先天的不足;
对于习武的女人而言,守身如玉必不可少,女人一旦没有守好自己的大门,被男人进入丹田,很可能会泄露气息;
而有些所谓的‘采阴补阳’之术,就是教导让男人夺取处女元阴,再通过交.合将女人气息夺来己用,实则是一种十分卑劣的邪术;
真正的采阴补阳之术,通俗解释便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人有阳刚之气,女人有阴柔之气,两气结合互补,达到最饱满的状态。”
说到这儿,她招呼:“口渴了,快快倒杯茶来。”
宋澈辗转下床,为“女师傅”倒了杯茶。
林玥饮下茶水,手握茶杯,说道:“气沉丹田其实算不上招式,它真正的作用是为你的出招提供动力,譬如就像这样,”
她很随意,看似轻轻一捏,“啪”一声茶杯四分五裂。
“捏碎茶杯,只要力气稍微大些之人都能做到,但我若是个普通女子,定没有这个力气,所以我方才便调用了自己丹田气息,通过小腹游走至我右手掌,借助内力爆发将茶杯捏碎,”
她翻身下床,脚尖轻轻一点,跃起丈许高,又踩着床顶借力,轻而易举便攀上了房梁。
身若游龙,矫健轻盈,她斜着身子,坐在房梁上,一边荡着脚丫,一边笑盈盈说:“瞧,若你想施展轻功,就将内力作用于脚尖,这样便会力气更大,跳得更高,”
她又冲宋澈招呼:“快快来接住我。”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下来得好,这高度我可没把握一定能接住你。”虽是说如此,宋澈还是来到了房梁下,张开双臂准备迎接。
林玥笑着一句,“不怕,我相信你。”她果断仰倒,从房梁跳下。
宋澈稳扎一个马步,准确将她接在怀里。
她捏了捏送宋澈的肩膀,锤了锤宋澈的胸口,笑道:“瞧,你生怕摔着我,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便将自身的气息,调转到手臂与胸膛,这便是气出丹田的表现,只不过你还没有掌握如何精准调动身体气息的办法。”
宋澈望着怀中亦师亦友亦的人儿,简直爱不释手。
“现在,回床上去。”
二人回到床榻,盘膝对立而坐,双掌紧紧相贴。
“由于你从未有过武学基础,年纪到这儿了,我只能先以我的内力,试着帮你找找感觉。”林玥问道:
“你现在可有感受到我的内力?”
宋澈点了点头,惊讶道:“是有一股热气从你的手掌流入我的手掌,”袖子似乎都已鼓起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传功’么?”
“我又不是什么高手,岂有资格传功给你?”林玥说道:“眼下我正在用自己的气息进入你的身体,在你体内简单过一遍,留下些痕迹,你要尽量记住这种感觉,方便日后自己调动气息时能更加熟络。”
“来,跟着我做。”
“吸气。”
“呼气。”
“再吸气。”
“再呼气。”
“气沉丹田——”
“噗!”
“叫你气沉丹田,不是叫你气出肛门,臭死了!”
“骚瑞骚瑞,重新来过,重新来过……”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佛为何朝北不朝南
宋澈从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他只想学个一招半式用来防身。
火枪与电棍太受环境因数影响,一旦遇水便会彻底失去作用,到底还是得靠自己拳头来找回安全感。
次日。
宋澈与林玥大清早便带着设计图,让周雅昭充当向导,在杭州城里寻觅能工巧匠。
最主要还是先打造家具,至于一些大工程,待搬家后再慢慢修缮也不迟。
忙来忙去,上午便过。
恰好经过望江客栈。
昨日周雅昭说,骚扰他的那个齐公子齐弘就住在这间客栈里,巧了不是?恰好去宣示主权!
望江客栈,坐看钱塘江畔,时下秋高气爽,风景宜人,若是再晚来一刻钟,连底楼都没座位了。
“客官您稍后,酒菜马上便到。”
小二抹了抹桌子,为三人沏香茶,招呼着便要离开。
宋澈却突然叫住了他,指着房梁上悬吊着的三块用红绸捆绑的木牌问道:
“这些木牌所为何意啊?”
小二“哦”了一声,“客官您是外地人吧?这是咱望江客栈每日的‘彩头’——
我们家老板啊,为了回馈客人,每日都会往房梁上挂三道难题,每一题难度都不同,且会有相对应的奖励,比方说赠送一道菜,一壶酒,甚至今日免单呐;
开题就在正午高朋满座时,将由我们王老板亲自取下木牌,揭去红绸来主持,若几位客官觉得自己脑袋够灵光,待会儿不妨来试一试。”
宋澈淡淡一笑:“看来今日又可以白嫖一顿午饭了。”
小二却道:“哟,这位客官,大话可莫要说在前头,咱望江客栈虽不是什么风雅之地,但也有不少才子愿意来搏一搏彩头,竞争力还是蛮大的嘞。”
宋澈笑而不语了,昔年在洛阳上元节时,他以一人之力夺得‘猜谜大王’之事,有必要跟这个小伙计说么?没有必要,做人要低调,闷声发大财。
很快,饭食酒菜端了上来。
正在他们要动筷时,忽然一声呼唤从楼梯间传来:
“周掌柜?”
见一个年纪二十四五岁,身披云袍,面若冠玉,头戴簪花,手持折扇的青年,笑盈盈走下楼。
瞧周雅昭板着脸的模样,此人该就是齐公子齐弘了。
齐弘走至桌前,笑拘一礼:“周掌柜到望江客栈来,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安排酒宴啊?”
周雅昭勉强挤出个微笑,“只是恰巧路过,吃顿便饭罢了,不劳齐公子费心。”
齐弘扫了一眼桌上的三菜一汤,摇了摇头,“周掌柜,瞧你身子羸弱,怎能吃得这般寒酸?”
他折扇一收,振臂呼唤:“小二!”
“来嘞!”
小二急忙赶来,“齐公子有何吩咐啊?”
齐弘高声道:“将你们这儿最名贵,最滋补的菜,通通端上来,所有花销全记在我账上。”
“好嘞——”
“慢着。”
宋澈微微抬手制止小二,说道:“我们三个人,四个菜已够多,需不着再点。”
齐弘不是瞎眼睛的人,他早已发现与周雅昭同席的宋澈,只是装作看不见,这会儿宋澈开口了,他才笑道:“朋友此言差矣,吃得饱与吃得好是两种概念,没钱的人才追求饱腹,有钱的人只追求口感,哪怕只是吃上一口,觉得好吃了,这银子便花得不亏。”
宋澈轻蔑斜了齐弘一眼,问道:“这么说,你很有钱了?”
齐弘神色傲然,轻轻一句:“两浙一带,颇有家私。”
宋澈轻轻“哦”了一声,跺了跺筷子,分别夹起两坨牛肉,递给周雅昭与林玥:“吃饭。”
咖位不同,不必多言。
齐弘见自己不被理睬,脸皮不禁抽搐了两下,主动挨着周雅昭旁座便要坐下:“周掌柜,我恰好有些生意想跟你谈——”
林玥一脚将板凳踹飞,呵道:“你这人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是脸皮子太厚啊?没看出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么?”
齐弘憋得脸红,再找周雅昭:“周掌柜,我可是在你家订购了好几千两的货,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没有?”
“诚意!”
宋澈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拍,起身冷声面对齐弘,“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周雅昭是我的未婚妻,周大发珠宝也是我的产业,目前白玉膏还没有向你交货,你随时都可以反悔,反正对于我而言,这碗饭赏给谁吃都一样,几千两的东西,在我眼中屁都不是。”
齐弘不甘示弱:“好啊,那我宣布咱们两家这桩生意就此取消,从今往后,我齐家也绝不会再找你们周大发合作!”
谁稀罕!
宋澈懒得再多看他,坐下来继续吃饭。
齐弘落至另一桌,眼神就没从宋澈身上挪开过。
“当当当!”
这时,见一个容貌富态的中年男人,提着口铜锣边敲边走上来楼来,身后跟着的小二吆喝着:
“各位客官,您们吃好喝好呀,今日的‘斗彩’即将开始,打扰了您们,还请见谅。”
在望江客栈一顿饭吃下来,少说也要十来两银子,夺得彩头,图个喜庆,何乐而不为?
食客们纷纷放下筷子,抹了抹油嘴,跃跃欲试。
王老板用竹竿,取下一块竹牌,揭开红绸,瞧了一眼,嘿嘿一笑,与众客道:
“这第一彩是个谜题,也不算难,哪位客官若能在最短时间说出答案,今日您那桌的酒食,本店将给出七折优惠,”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大声些,好让楼上楼下都听得见:“大家听好了——
请问:‘为何各大寺庙中的大佛都是坐南朝北,而不是坐北朝南呢?’”
“因为坐南朝北的风水好呗!”
“不懂别瞎说,你家宅子坐南朝北啊?风水好是坐南朝北!连当今皇宫都是坐南朝北!”
“哎,你说到点子上了,许是寺庙怕触皇宫的霉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王老板,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不对不对,再猜再猜。”
“哼,这有何难?”
齐弘从座位上站起,折扇那么一收,指向北方说道:“佛家有云:北面是尘世,南面是净土,大佛之所以坐南朝北,是因我佛慈悲,有渡世苦难之意!”
第四百三十四章 听懂掌声
“齐公子果然满腹经纶啊!一个儒学之士,竟连佛法都懂,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本公子对儒道禅都颇有有研修,”齐弘得意地瞥了一眼宋澈,又看向掌柜的:“王老板,这七折本公子便先笑纳了。”
王老板陪了个笑脸:“齐公子若是到庙堂里去辩论佛法,这个答案一定非常准确,可我这题是一个谜题,它不是常规答案,所以你的回答也不对。”
齐弘打开纸扇,扇了扇发烫的脸。
“大佛为何朝北面呢?因为‘南无阿弥陀佛’,它不朝北朝向哪里?”宋澈随口说道。
众客一想,嘿,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王老板让伙计将木牌奉给宋澈,笑道:“这位客官回答正确,凭此令牌,便可享受七折优惠。”
宋澈欣然收下,故意将木牌扬了扬,好让齐弘更嫉妒。
王老板又用杈杆,顶下第块木牌,瞧了一眼内容,立刻捏住了自己的下巴,露出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这第二题,就连好多名士都猜不出来,因此本店将大大提高奖励,谁若解开此题,不论今日你消费多少,都可直接免单!”
说罢,他拍了拍手。
见两个客栈小伙计,各捧着一只木盒走上楼来,王老板说道:
“诸位客官,这里有两个盒子,免餐券就在其中一个盒子里,可我家两位小伙计,一个只会说真话,一个只会说假话,每位客官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那么该如何找出这免餐券呢?”
“这……这我们怎么知道谁是说真话的人,谁是说假话的人啊?”
“对啊,还有这两个人都是客栈伙计,万一他们串通好了咋办?”
“我他娘连题目都没听懂,王老板您能再说一遍么?”
众说纷纭,无人知晓。
齐弘抿着嘴唇,目光时不时瞥向宋澈。
宋澈摇了摇头,这种逻辑训练题,有些小学生都在做了,又有何难呢?
他起身走到两个小伙计身边,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我只要问他们其中一个人,叫他回答:‘若我问你免餐券在哪个盒子里,你对面那个人会如何回答你?’那么免餐券就一定在跟答案相反的那个盒子里。”
听起来虽很烧脑,但其实并不难,做过数学题的人,顺着负负得正,正负得负这道理,就很容易将问题答案给缕清楚了。
王老板忍不住冲宋澈竖起大拇指:“这位客官,真是聪明呐,回答完全正确!”
众食客都在扣着脑壳,有人问道:“哎,这位官人,你给咱们通俗一下解题思路,让大家好听个明白呗?”
宋澈比了个“安静”的手势,顿时客栈里鸦雀无声,他分别指着两个小伙计道:
“若餐券在左边盒子里,我问其中一人,他一定会知道另一人回答餐券是在右边盒子里,若此人说假话,他一定会说在左边的盒子里,若我问的是说真话的那人,他肯定知道另一人在说假话,那么那人肯定会告诉我餐券放在右边,如此,不管是说真话的,还是说假话的,他们都跟事实背道而驰。”
“听懂掌声。”
“啪啪啪……”
整个客栈只有林玥与周雅昭在鼓掌,其他人似乎还是没能听懂。
有人问:“二位姑娘,你们听懂了啊?”
林玥摇了摇头,“我不懂,但这人是我丈夫,我就是要给他鼓掌!他是最聪明,最棒,最厉害的人!”
聪明的人,的确值得鼓掌。
下一刻,客栈内响起了雷霆般的掌声。
王老板亲手奉上第二只木牌:“那么又恭喜客官您了,今日晚饭再来就餐,一样可以享受免单!”
“带几个家属可以么?”宋澈笑着问道。
王老板苦涩道:“酒食生意本就利薄,若是两三桌还行,多了可就承受不住啦。”
从苏州带来的绣娘们,还没请她们吃过饭呢,恰好用这免餐券,带她们来白嫖一顿。
“这不是还有第三题么?”宋澈指了指房梁上的第三块木牌,笑道:“掌柜的不妨取下来,我一并解了吧。”
王老板用竹竿顶下最后一块木牌,笑着说道:“这块并非谜题,而是一块命题,也算是我个人求的一幅画吧——
本店一直想求一幅名画,挂在客堂之上,这幅画中,必须要有动,有静,有物,有形,有意,有境,最主要的嘛,呵呵……还是能为我望江客栈招揽生意,若有人能画出此作,我将自掏腰包,奉赏五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好些儒士嗤之以鼻:
“王老板,您这要求也太高了,如此大作莫说是咱们了,就是真正的名画家也不敢轻易接啊。”
“对呀,才五百两银子,便想求一幅旷世名画,还不如做梦呢,梦里什么都有。”
众客纷纷失去兴趣,坐回位置继续吃喝,王老板也摇了摇头,准备收拾着下楼。
“这画很简单,对于宋某而言,轻轻提笔,便可勾勒。”宋澈云淡风轻道。
经过前两次谜题,王老板已对宋澈敬佩有加,他眼睛铮铮发亮:“客官,您不是开玩笑?”
“宋某从不开玩笑,”
宋澈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五百两银子我实在看不上,若我能依照王老板所有要求将画作出来,我要在你这客栈里免费白吃一年,你可同意?”
王老板稍加思索,咬紧牙关,一锤定音:“好!一言为定!”
宋澈大袖一甩,招呼道:
“文房四宝伺候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倒采花的女淫贼
“还要当堂作画啊?”
“这是哪儿来的高人啊?我怎没在杭州城见过他?”
众客皆惊,质疑更多。
很快,王老板便叫人取来最好的文房四宝,几桌客人主动抬桌子避让,预留出空地好让宋澈大展拳脚。
不论楼上、楼下,前厅后厨,纷纷跑上楼来,欲大开眼界。
宋澈提笔走至桌前,在宣纸上随手点了几坨墨,随后又在一旁歪歪扭扭提了一行字,名曰《白云风吹山羊吃草图》,再取随身携带的印章,印上自己的名字,放下笔道:
“好了,大功告成。”
众客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就成啦?”王老板瞠目结舌。
“哈哈哈……真是贻笑大方啊!”
齐弘可逮住机会,带头出声嘲讽:“我说为何你答应得这么快呢,原来在这儿哗众取宠啊,依我看你莫要叫风吹山羊吃草了,直接叫吹牛得了!”
宋澈冷哼:“是你的眼界太低,学问太低,见识太低,所以才看不懂这画里的意境。”
“你说白云风吹,那白云呢?”齐弘问道。
宋澈说道:“白云被风吹跑了呗。”
“吃草,那草呢?”
“草被山羊吃了呗。”
“那山羊呢?”
“山羊吃完草当然走啦。”
“这几坨黑点又是何物?”齐弘怒红了脸。
林玥这时插话道:“你可真笨呐,连我都想到了,这几坨当然是山羊拉的屎咯!”
“哈哈哈……”
“妙啊,妙啊!”
虽哄堂大笑,却无不拍手称妙。
“王老板,风吹白云,山羊吃草,有静有动,有意有形,一片留白更惹人无限遐想,这幅画难道不符合你的要求么?”宋澈问道。
王老板苦涩笑了两声,“这位客官呐,我承认您的画很有趣,可咱酒楼接待的大多都是俗人,若将这么一幅几乎是白纸的画作挂上大堂,怎能留住客人呢?”
“哎,王老板您这就不懂了吧?”
宋澈指着画作说道:“你将此名画挂上大堂,派人到处宣传,就说此画是你一掷千金所求,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可在看了这几点墨水外,都会为之觉得不值,凡亲朋好友都会笑谈相告,无形之中便会给老板带来源源不断的客流,”
言语至此,他拍了拍王老板肩膀,“什么画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掷千金却画成这样的噱头。呐,这个便叫做营销。”
王老板听完豁然开朗,当即便让伙计将画作去裱起,挂上了自家大堂。
“谈笑挥毫之间,便连下三题,叫我们大开眼界,客官您究竟是何方神圣啊?”王老板难掩敬佩之情。
“哎,在下宋澈,一介商贾尔。”
吃得也差不多了,他双臂一摊,娇娘亲昵伴其左右,在众目敬仰之下,携手大步走出望江客栈。
……
往后的几日,繁忙又平静。
宋澈每日都骑着脚踏车,来回在宅子与集市里跑,订购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为日渐临近的搬家做准备。
“吴老板,这块牌匾您可得上点儿心啊,一定要在初七之前刻好送来。”
“宋大官人放心,我吴家祖孙五代都在杭州刻匾,临安府里的匾额都是出自我太爷爷之手,还从来没出过一次错呢!”
“那就有劳吴老板了,若此匾能令我满意,定有厚谢!”
牌匾是一家门楣,当属重中之重。宋澈再三叮嘱,缴纳了定金,骑着脚踏车便准备离开,
岂料,
才刚刚起步,一名少妇便冲出大街,脚踏车向来是没刹车的,宋澈避之不及,恰好就撞上少妇。
“哎哟!”
少妇惨叫了声,摔倒在车轮前,抱着小腿痛苦呻吟。
宋澈寻思着,这不过几码的速度,不至于吧?
可毕竟是撞了人,他赶忙下车去问候。
少妇责备道:“你骑的是什么东西啊,人家马车路过还有蹄声,你这都没声儿的,让我避不开。”
的确该在脚踏车上装个铃铛。
“大姐,你的腿可无恙,我带你去看大夫吧?”宋澈搀扶起少妇。
少妇却抱怨:“谁是你大姐啊,我今年才二十三,可不比你年纪大。”
这他妈二十三?
看起来三十二都小了。
“算了算了,你也是无心之举,只是我这腿有些疼,不好回家呀。”少妇一瘸一拐,收拾起被打翻的菜篮子。
宋澈脚踏车后座恰好是可以载人,便问少妇要不要送她一程。
少妇也不好含糊,一屁股便坐上了后座,指着前方说道:“就在前面对街口,那座小院儿便是我家,你这木马儿还挺新奇,我坐坐看。”
宋澈也没多说,骑车载着少妇,经她指引来到一座小院儿门口。
大门是锁着的,里头没有人。
少妇下了车,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掏出锁匙开了门,回头招呼宋澈:“送佛送到西,你好歹将我扶进屋子里吧?”
宋澈眉毛一挑:“大姐,这……不太方便吧?”
少妇却不以为然:“哎呀,我家里又没人,有何不好方便的?万一我走路又摔了,小心赖你一辈子。”
宋澈环顾了一番四周,确认没有什么闲人,叹了口气,去搀扶少妇进院。
待将少妇扶回屋后,他匆匆便要告别,谁知少妇却抓住她:“不要着急嘛公子,来都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我——”
“来来来,坐坐坐,你莫要担心,世风日下,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少妇力气还不小,拉着宋澈摁在椅子上,转身沏来一壶茶,你一杯我一杯,挨着宋澈坐下,亲自递到宋澈嘴边,她人长得不眨地,一双桃花眼好不妩媚:
“来,瞧你满头大汗的,喝杯茶喘口气儿。”
宋澈心里暗道:我靠,该不会遇到那种久未经尝欢爱,发春的淫.娃.荡.妇了吧?
这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自己长得这么英俊挺拔又有魅力。
“大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我看我还是——”
“哎呀!”
少妇手突然一抖,茶水泼了宋澈满怀,“你瞧我笨手笨脚的,不好意思啊公子,我这就给你擦一擦。”
她好不客气,哪里是擦水渍,分明是扒拉衣襟!
遇到倒采花的女淫贼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仙人跳
“大姐,我是有家室的人,还请你自重!”
宋澈要将少妇推开,那少妇索性也不装了,用力将宋澈扑倒在地,如一头发情的母狼:
“公子,实不相瞒,我已有两个月没碰过男人了,今日与你相撞也是缘分,便让我饱餐一顿吧!”
我的妈呀!
真是淫娃荡妇啊!
这时,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隐隐有些还有男人的对话声。
宋澈脑子一嗡,想将少妇推开,岂料少妇将自己衣襟狠狠一扯,弄乱了发髻并大喊:
“来人呐,非礼呀,非礼呀!”
原来是……
仙人跳!
宋澈大怒,一脚将少妇踹飞,爬起来便要跳窗逃跑,这时,见一个布衣汉子,领着七八号人,各个手持扁担棍棒冲进屋来。
“好哇,臭小子,连我王老二的女人都敢碰,你活得不耐烦了!”
王老二操起扁担便要来打。
还好这几日经林女侠教导,宋澈学了几招自保的拳脚,他侧身闪躲过,抓住扁担狠狠一扯,连同王老二一并扯了过来,再抬腿一脚,将王老二踹倒在地。
宋澈扁担自保,被众汉子围在屋内,他大喝:“都别过来!老子可是练过的!”
“臭小子,光天化日之下,入室非礼良家妇女,你还有理了!”
“我呸!分明是个荡妇淫娃,还良家妇女,我告诉你们,想栽我宋澈的赃,没门儿!”
宋澈气出丹田,汇聚于手臂之上,左右挥舞着想杀出包围,可才刚刚上前一步,劈头盖脸的棍棒狠狠砸来。
还没硬气三秒便被打回了原形!
“让开让开!胡都头来了!”
见个年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都头,带着七八名衙役冲进屋子,迅速将局面所控制。
“胡都头!您可得为民妇做主啊!”
少妇见当差的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连哭带嚎扑到胡都头脚下,“民妇到街市卖菜,不慎被此人用木马儿撞倒,我走不得路,他就好意送我回去,岂料才刚进屋便暴露了本性,他……他……竟要强迫民妇!哎呀,这可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呀!”
王老二上前再添一把柴:“胡都头,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我妻就被这禽兽给凌辱了,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宋澈也懒得多做解释了,冷冷盯着奸夫淫妇,“别的不说,你们干这一行极其不专业,若是我的话,在栽赃陷害前,定会先调查一番他的背景,确认自己能否招惹得起,以免玩火自焚。”
少妇却一口咬定:“瞧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我才将你请进屋里来,没想到你竟是个衣冠禽兽!”
“行了!到底如何,上了公堂,黄大人自会明辨!在场的所有人,都随我到临安府衙门走一趟吧!”
……
衙门,公堂。
审案的父母官姓黄。
昔年宋澈在明珠大会上公审周天赐,以及助杭州水师抗击倭寇,临安府大小官员都在场。
宋澈虽不认得黄士曹,但黄士曹一定认得宋澈。
果然,宋澈才踏入公堂,黄士曹便揉了揉眼睛,先问了一句:“冒昧一句,请问您贵姓?”
宋澈轻轻一句:“大人没认错,就是我。”
他话锋一转,又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我是谁,黄大人都要一视同仁,请开始审案吧。”
“宋先生所言极是。”
“啪!”
堂木一响,升堂肃静。
王老二与王妇又添油加醋,将宋澈入室非礼之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黄大人您可要替民妇做主啊,如若不然,民妇哪怕血溅公堂也要扞卫自身的清白!”
好一个不知羞耻的贞洁烈女!
“啪!”
“大胆民妇,你们这点伎俩,能瞒过本官的眼睛么?分明是你勾引宋先生,再约定好王老二等人捉奸,以此来讹诈欺骗宋先生!”
黄士曹指着王氏夫妇大声斥责,转头又看向宋澈:
“宋先生,贤德之人,正人君子,腰缠万贯,屋中美眷佳人,个个绝色倾城,岂能看得上你这么个人老珠黄的民间矬妇?你们是当本官好糊弄么!”
“大人,您可不能这么说呀,万一……万一他就喜欢民妇这种人妻呢,这男人只要一旦性起,只要有洞口,哪儿管女人丑不丑!”
啧啧……
王妇也不要脸了,将自己衣襟一扒,露出几道嘬印,哭诉道:“大人您瞧,他还在民妇身上留下了证据呢,这些都是他兽性大发亲的!”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隔夜饭差点儿都没吐出来。
“赶紧将衣服穿好,公堂之上岂能解衣!”黄士曹遮着眼睛,为难看向宋澈:“宋先生,您看这……”
宋澈摇了摇头,指着王老二一干人等说道:“想要拆穿他们的谎言很简单,先将其他人带下去,独留王老二即可。”
王妇与其他六七个汉子皆被押下。
“王老二,你说我怎就偏偏撞了你的妻子,又偏偏送她回家,偏偏在她将茶水倒在我身上,替我脱衣时,你偏偏带着一帮人回来呢?就当一切都那么巧吧,可你突然回家,总得有个理由吧?”宋澈问道。
王老二想了想,才说道:“我……我本来是去码头上取货的,走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所以就回来了,路上碰到住在隔壁的李二,说看到有个男人进了我家,所以就召集其他邻居进去捉奸了。”
宋澈冷冷一笑,也没再多问,让衙役将王老二带下,将李二押上公堂。
黄士曹质问:“李二,你为何恰巧就与王老二他们一起到家去捉奸呢?不得撒谎,详细道来!”
李二神情显然慌张,眼珠飘忽不定:“回……回禀黄大人,小人……小人本来与王老二约定好,到他家去喝一杯,结果一进门就撞见这个姓宋的在欺凌嫂子……”
“哼!带下去,再将张三带上来!”
押下去李二,带上来张三,又押下去张三,带上来朱四……一连将七个人通通都问了一遍,却得到了七份不同的供词。
谁在撒谎,一目了然。
“啪!”
“大胆王氏夫妇,狼狈为奸,勾结邻里,诬陷好人,来人呐,拖下去脊杖五十,其余作伪证者,皆脊杖二十!”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受人指示才陷害宋大官人的!”
王氏夫妇,争先求饶。
宋澈揪住王老二,质问是谁。
王老二说道:“是一个戴面具的人,他给了我们三百两银子,让我们演出戏来陷害您,说是……说是要让您身败名裂!那银子我们还没来得及花一两呢,宋大官人,都怪我们财迷心窍,您饶了我们吧!”
宋澈搡开王老二,贪婪歹毒之辈,凭什么要饶你?
戴面具的人会是谁呢?
谁想让他身败名裂呢?
第四百三十七章 遭贼
第四百三十七章遭贼宋澈最讨厌的便是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他才刚来杭州城,也没惹什么仇家,是何人要自己身败名裂?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一个人,那便是前日在望江客栈所遇到的齐弘。
若仅是因一桩生意做不成,就暗中搞小动作,那此人心胸也太狭隘了些。
作为一个商人,这笔账,记下了。
傍晚。
宋澈如约来到周大发珠宝接周雅昭“下班”。
自宋澈为望江客栈作了那幅《白云风吹山羊吃草图》,营造的噱头果然吸引了大批食客。王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不仅免费让宋澈白吃白喝白住一整年,还如约赠送了五百两银子作为奉赏。
既然如此,每日三餐,准时打卡,一顿不落。
今日的周雅昭却不同往常,老早便守在门口,微微蹙着秀眉,伸长脖颈期盼。
见宋澈到来,她赶忙相迎,拉着宋澈便往店铺里走。
看样子是遇到事儿了,宋澈没有多问。
周雅昭拉着宋澈来到后院,在一间屋前停下脚步,随后掏出锁匙打开门,又急匆匆拉着宋澈走进屋子。
屋中淡淡女子香,有梳妆镜与床榻,布置得相当别致,收拾得十分干净,应是她的闺房。
周雅昭关上房门,还拉上了门闩。
宋澈眉毛一挑,难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上午才遇到个发春的少妇,下午便又有人迫不及待。
“事实上,我是个正人君子,婚前性行为这种事,我向来不提倡的,不过你实在憋不住了,其实也可以——”
“哎呀,你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周雅昭眉宇间隐隐担忧泛滥:“宋澈,我发现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宋澈眉头一皱,身为一个独居女性,被人盯上可是很危险的。他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晚上没将门窗锁好么?”
周雅昭摇头说道:“这间房只是店铺繁忙时,我才会在此歇息,平日里我都是回周府的,一个月可能也就来睡个两三次,你方才也瞧见了,它门窗都是锁着的,”
她顿了顿,又道:“就在今日正午,柜台墨水用尽,我便寻思着到房间里拿些,结果发现房内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走到柜子边,打开柜子指着里头叠放整齐的衣物说道:“我这人有个习惯,叠好的衣物领口永远是对外的,且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都从左往右依次排列,可你瞧,有些领口对内,夏装却变到了前列。”
“这,呃……你简直比我还要细。”
宋澈问道:“你又不经常住在这儿,会不会记错了?”
周雅昭坚决道:“绝对不会!我十年如一日,都是这样摆放,包括茶壶口的位置,枕头与被褥的位置,哪怕放歪了一点儿,我也会将它们纠正过来……哎呀,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肯定肯定有人来过我的房间!”
“我看看啊……”
宋澈先翻了翻柜子里的衣服,突然从最里头撵出一条“冰丝吹雪”,透气款私房内裤,
他撵着在周雅昭面前晃了晃,斜眼一笑,“没想到小姨还喜欢穿这么漏的款式啊?”
“啊?”周雅昭当即便羞红了脸,伸手过来要抢,“你还给我!”
宋澈高高举起,让她垫着脚也够不着,笑道:“这款私房有些蹊跷。”
“有……有何蹊跷啊,这是我夏天穿的,之所以选冰丝吹雪,是因为它凉爽透气……”
周雅昭捧着发红的脸蛋儿,越说越羞。
宋澈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并非它本身有蹊跷,而是摆放的位置有蹊跷,”
他一指衣柜里头,“这件私房散落在柜子深处,对于你这么个有强迫症的人,怎可能脱下来随意便扔进去呢?”
周雅昭卯足力气,用力一蹦,从宋澈手中抢过私房塞进袖子,说道:“脱下来早就洗了,怎可能随意丢进柜子里?这件夏季私房,一个月前我便将它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在里头的。”
宋澈抿着嘴唇,分析道:“那只能说明,贼人翻箱倒柜过后,不小心打乱了私房的位置,却又因为私房物件儿太小,他没有在意。”
周雅昭却突然按下他的手,低声一句:“你方才摸过,脏……”
“洗过了,还脏?”
“洗过了,也脏!”
“呵呵呵……”
宋澈笑着问:“你这房间里,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亦或者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周雅昭摇了摇头,“我方才也说,这间房小憩作用,没有值钱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在的。”
宋澈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问:“平日里是谁在打扫呢?”
周雅昭跟在后头说:“房间不经常住人,一般都是我自己打扫。”
宋澈下意识地又要抿嘴唇,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回头瞧了瞧睁着大眼睛几欲阻止的周雅昭,笑了笑还是算了。
“这就很奇怪了,你这间房平日里都上着锁,又没有其他人进来过,那贼人如何进得来呢?”
宋澈抬头望了一眼屋顶,“除非他是从上面进来的,亦或者他有你的钥匙。”
周雅昭却道:“屋顶不可能,这间房是从新修缮过的,除了盖瓦外,还加了一层平棊,他除非将平棊凿个洞,否则别想进得来,店铺每晚都有人执勤,院子里也养得有狗,即便他能上房揭瓦,凿平棊也该有动静,何况你瞧,平棊没有一丁点儿破损的痕迹,”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房间的钥匙我随身携带,从未给过别人,难道……那贼人会穿墙术不成?”
“他要有这本事,他还用当贼么?直接穿墙到钱庄里去偷钱了。”
“也对呢,”周雅昭抿着嘴唇,“那贼是如何进我屋的,这屋中什么都没有,他进来的意义何在?”
宋澈摁下她的手,笑道:“别抿嘴,脏……”
周雅昭叹气:“罢了,既然没丢什么东西,也莫要大惊小怪了,明日我去换把锁,再在院子里多拴两条狗。”
“哎,先不要这么急着下定论,”宋澈顿了顿,说道:
“首先,你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你认为,但在那贼人的眼里,或许你的房里藏着他需要的东西;
试想一番,若他真前来谋财的,绝对不会翻箱倒柜,还原封不动将衣服叠好放回去,他肯定是想暗中将某些东西偷去;”
他又问向周雅昭:
“那么问题来了,你的什么东西,对你最有价值,最重要?”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周雅昭扭扭捏捏了大半天,才背过身去,羞涩一句:
“我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自然是贞洁了。”
宋澈瞧她这副羞答答,就知道她会说这个。贞洁的确是每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
“若他是冲着你的贞洁而来,便不是入室行窃,而是入室采花了。”
“掌印。”
周雅昭说道:“老太君将周家掌印交到我手里,我也将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你当上周家掌门人后,那几个舅舅,姨妈都还老实么?”宋澈问道。
周雅昭撇着嘴,还没开口。宋澈又摁下她的手,“摸了那儿的,脏……”
“哎呀,不脏了,我经常摸怎会脏,况且那是我自己的,我又不……”她幽怨望向宋澈:“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
宋澈呵呵发笑,示意继续。
周雅昭才说道:“我虽为周家掌印人,可你才是周家产业的大东家,纵使他们经常膈应我,也不会打掌印的主意。”
宋澈说道:“那,那贼人的目的,也不是掌印,你再想想,可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周雅昭抿着嘴唇,来回在房间踱步,思绪了足足半刻钟,忽然眼睛一亮,脱口而出:
“珍珠白玉膏配方!”
她说道:“自珍珠白玉膏大卖之后,杭州城内出现了无数款冒牌货,但都比不上咱们家的白玉膏。”
“那贼多半就是来偷配方的。”
宋澈又问:“配方如今在哪儿?”
周雅昭戳了戳自己的脑袋,“白玉膏配方就是咱们珠宝行的根,放在哪儿都不如记在脑袋里安全,我根本就没有留下纸质配方,且在作坊里,每个工人我都只会安排一道工序,除了我,你,文君,咱三人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那么,是谁会来偷窃白玉膏呢?
宋澈还是想到了一个人,齐弘。
娶周雅昭为妻,是获取白玉膏配方最直接的办法,恰好齐弘总无事献殷勤,他的嫌疑无疑最大。
但杭州城内窥探白玉膏配方的人有很多,光凭怀疑是远远不够的。
若能抓住潜入房间的贼人,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店铺每夜都有人看守,院子里还拴得有狗,房顶又进不去,窗户也是反锁着的,那么,那贼一定是通过大门进去的,而且我怀疑,那贼很可能是‘家贼’。”
“家贼?”
“不错,只有家贼,狗见了他才不会叫,看守才不会在意,才有可能盗取你的钥匙,”
宋澈问道:“你确定这房间的钥匙,真的一刻不离都揣在自己身上么?”
周雅昭思绪了片刻,提起袖子说道:“钥匙与银两放在袖内纳袋中,写字时会吊着不方便,且趴着的时候,很容易膈着手臂,因此每每动笔记账时,我都会将袖中的银子与钥匙取出来放在抽屉里,写完了再装进袖子里。”
“那就对了,钥匙这种东西,拿块印泥摁一下,便能模拟出轮廓,再找锁匠轻而易举便能复刻。也许就是在你记完账,忘记将钥匙重新装回袖子的这个时间里,那家贼将它模子复刻了出来,”
宋澈又问道:“店铺的柜台,该不是一般员工能靠近得了的吧?”
周雅昭说道:“除我之外,还有两个人进柜台,一个是我的助手兼副掌柜肖芳,另一个是专门聘请来记账的‘算盘先生’冯坤。”
宋澈说道:“那家贼很可能便是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
周雅昭却有些不太相信,“肖芳与冯坤的活儿干得都很不错,若非你提这么一嘴,我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宋澈说道:“只有你身边最信任之人,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才懂得该在何处钻空子才不会被你发现。”
“那我们又该如何将家贼揪出来?”周雅昭问道。
宋澈抿着嘴唇,在房中踱了几步,忽然眼睛一亮,凑近周雅昭耳旁:
“我们先这样再那样……最后再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周雅昭听完大喜,连连称赞是妙计。
……
夜,
子夜,
寂静的子夜,
周大发珠宝行,后院狗舍之中。
宋澈,林玥,周雅昭,与另两条大黄挤在一起。
“话说,为何我们偏偏要挤在狗舍中?就不能到屋里去守株待兔么?”林玥搓着大黄狗头,问道。
宋澈低声说道:“守株待兔只是第一步,若今晚那贼人真的出现,还要放长线钓大鱼。”
“可他……真的会来么?我们都蹲快两个时辰,脚都麻了。”周雅昭揉着自己的腿说道。
宋澈也无法肯定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是正确,他看了一眼夜空被乌云遮蔽的弯月,说道:“三更半夜,月黑风高,是人最疲乏之时,黑天走道之人,往往都会在这个时间出没……嗯,咱们再蹲半个时辰,若他还不出现就回去睡觉吧。”
他的腿,也麻了!
“咕咕咕……”
这时,大黄突然昂起头,警觉望向前方。
人后知后觉,狗先知先觉。
他来了!
“嘘……”宋澈撸着狗头,让它莫要发出声音。
“沙沙沙……”轻微的脚步声。
见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只昏暗的灯笼,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蹑手蹑脚向周雅昭的闺房靠近。
是冯坤!
冯坤来到闺房前,快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并钻了进去,再偷偷掩上房门,一切都是那般小心翼翼。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给他开的工钱还不低呢!”周雅昭气不打一处来。
隔了一会儿,冯坤抱着个木盒,偷摸着走出房间,怎么来的,就怎么去,还是那般小心翼翼。
“鱼咬口钩了,走,咱们跟上去看看。”
“宋澈,我腿……腿麻了。”
“三条腿的都没麻,两条腿的先麻了……”
宋澈背着周雅昭,与林玥钻出狗舍,从后门偷偷溜出,躲在巷子里稍等。
不一会儿,冯坤从前门走出店铺,快步向城东南走去。
待冯坤走了一段距离,三人才钻出巷子,悄悄跟在后头,顺藤摸瓜!
第四百三十九章 白痴!
顺藤摸瓜!
摸到了望江客栈。
冯坤从后门溜进客栈,直奔三楼客房,轻车熟路便敲响了一扇房门。
隔了片刻,房中燃起灯火,随之一声不太耐烦的问候:
“谁啊?大半夜来找?”
房门被人打开,齐弘端着烛台,一瞧见冯坤,当即困意全无。
“齐公子,我来给您送礼啦。”冯坤笑着便要进屋。
齐弘却将他抵在门外,回头冲床榻方向招呼了声:“你,出去。”
“公子,这大半夜的,你叫奴家到哪儿去呀?”床榻下来个娇娘,边穿衣服边抱怨。
“当然是回你的窑子里去了。”齐弘从袖里随手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娇娘。
娇娘得了银子,也不吵闹,扭着屁股便出了房间,路过门口时,还与冯坤抛了个媚眼。
冯坤抓住娇娘的手,色眯眯一句:“大姐,您先到楼下等着我,稍后我得了富贵,再来找你伺候。”
娇娘酥声应好,下了楼去。冯坤一路盯着人家屁股,魂儿都快被勾走了。
齐弘将冯坤拉进客房,掩上门窗后才问:“可是得手了?”
冯坤将木盒往桌上一搁,自信满满:“公子你要的东西,就在里头。”
齐弘迫不及待要去看,冯坤却紧紧摁着盒子:“哎,齐公子,这东西我可是冒着大风险给您顺来的,您承诺给我的奖赏,也该拿出来让我长长眼吧?”
“本公子是生意人,岂能骗你不成?”齐弘一句“你等着”,从床头行囊中,取出两颗蓝宝石,在冯坤眼前撩了一圈儿,说道:
“这两颗宝石,行情价少说三千两,若你带来的配方是真,它们就是你的了。”
冯坤伸手便要去拿,齐弘握紧拳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生意。”
冯坤打开木盒,从中取出一张纸卷,递给齐弘道:“您猜怎么着,周掌柜竟将配方藏在屋顶平棊的夹层上,可害得我一顿好找啊。”
齐弘抓过纸卷,冷冷一笑,“早知得来如此容易,我又何必低声下气去讨那婆娘欢心?”
他迫不及待敞开纸卷,顺着纸上的配方念叨:“白葛,白芍,白虾,白面,白面馒头,加在一起煮至浆糊……”
他越念越觉得不对劲,直至看到最后一句:“……以上是瞎编的,你不会真信了吧?白痴!”
白痴!
“如何?齐公子,这配方可还是真——”
“真你妈个头啊!”
“啪!”
齐弘反手一巴掌扇在冯坤脸上,骂道:“你被人耍了,白痴,蠢驴!”
冯坤一脸茫然,顿觉不妙。
“咚!”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宋澈,林玥,周雅昭,带着几个客栈伙计,迅速冲进客房,将窗户把持得严严实实。
“啊?周……周掌柜!”冯坤大惊失色。
周雅昭痛心疾首,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提拔你做账房先生,可有亏待于你,你竟吃里扒外,勾结外人盗取自家配方,你天良何在!”
“配方?什么配方啊?你们瞧见配方了么?”齐弘一咕噜将纸卷塞进嘴里,嚼都不嚼两下便吞进肚子里,两手一摊:“现在什么都没有咯……倒是你们,深夜擅闯客房,有意图谋不轨,我要报官抓你们!”
“哈哈哈……”
宋澈突然大笑,林玥与周雅昭也捂嘴偷笑。
“你们笑什么!”齐弘瞪眼呵斥。
宋澈耸了耸肩,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知道你可能会将它吃下去,所以在这张纸卷上涂了点儿泻药……不过你放心,它半个时辰后才会发挥药效,那时你早已在牢房里了。”
齐弘捂着自己的肚子,扣也不敢扣,吐也不敢吐,他咬了咬牙,告知冯坤:“你什么也别说,他们没有证据,即使到了官府也奈何不得我们!”
冯坤当即会意,眼睛一转,拾回些自信,“不错,今夜我是来找齐公子喝两杯的!这木盒也是我在路上捡的!”
宋澈冷冷一哼,“我既能跟到这儿来抓你们,就早已料到你们会这么说——
我先让雅昭故意放出消息,说配方就藏在平棊夹层,果不其然你这蠢货上钩了;
房内早已被我们撒上颜料,你做贼心虚,又是黑灯瞎火,肯定察觉不到;
你不妨看看自己的脚底,是否有颜料存在?”
冯坤赶忙拐起脚底,果然沾了浅蓝色粉末,他大骇要将鞋子脱下,林玥上前一记飞踹,将他踹趴在地,“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着毁灭证据么?我告诉你,房里已有你的鞋印,平棊上也有你的指纹,证据确凿,你呀,死定了!”
刚没硬气多久的冯坤,瞬间便泄了气,跪着走到周雅昭脚下,磕头求饶:“周掌柜,我一时财迷心窍,才被齐弘所蛊惑,您就看在我平日里为珠宝店尽职尽责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周雅昭嗤之以鼻,“尽职尽责,是你当下人的本分,我又没少给你一分工钱!你将这配方偷给了别人,会让周大发损失多少生意?如此大罪,才不饶你呢!”
宋澈这时说道:“饶肯定是饶不了你,不过你若能及时悔悟,到公堂上做污点证人,将齐弘这厮所做的恶事一一抖出,我或可让衙门免你些刑罚,如若不然,少不了脱你一层皮。”
冯坤连忙同意。
“冯坤,你莫听信他的谗话,只要你在公堂上闭口不谈,我可保你妻儿老小荣华富贵!”齐弘劝声中不失威胁之意。
宋澈却道:“冯坤,你现在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了吧?都说祸不及家人,他却在拿你家人威胁你,若让他逍遥法外,他定不会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毕竟,只有死人才做不了证人。”
“你……你别听他胡说!”
齐弘咬牙切齿,瞪着宋澈:“姓宋的,我告诉你,我姐夫可是温州知府,有的是手段能将我保出来!”
“我呸!”
林玥一拳打在齐弘耳根间。
齐弘原地滚了三圈,撞倒了桌椅,打碎了花瓶,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林玥呵道:“小小的一个温州知府有何可豪横的?就是临安府尹见了我家夫君,也得毕恭毕敬称呼一声‘先生’!”
“算了,不必与这种人浪费口舌。”
宋澈许了十两银子给客栈伙计,拿来绳子将齐弘与冯坤捆绑,附带一封书信,一并送往临安府衙。
结束!
第四百四十掌 无中指喝
九月初九,搬家前夕。
第一批家具已打造完成并送入府宅,宋澈先装点了一间卧房,四米长的大床,柔软的鸭绒枕被,两个床头柜上,用灯罩制成台灯模样,铺上一块花色地毯,再放上两个懒人沙发……
古色古香的中式优雅,轻奢淡然的西式浪漫,中西合璧,还未入住便已觉得惬意。
宅子被打扫得一层不染,宛如一个恬静的美人子,等待主人家的宠信与疼爱。
九月初七,天微微亮。
宋澈带着挑夫、马夫、帮工六七十人,在码头上等候。
秋日高照时分,两艘货船靠岸,沈文君与琴若,带着家丁,丫鬟,厨子等二十几个仆人相继下船。
巳时一刻搬家入门,是最吉利的时辰,大家都没有耽搁,开始在码头卸货装车。
码头上的商旅,纷纷被这大阵仗所惊讶,心里都好奇:是哪个大户搬家,竟用两艘货船来拉。
“走之前不是跟你打过招呼么?宅子里什么都不缺,拎包入住就行了,你还带这么多东西来……”
宋澈租赁了二十辆马车,都被塞得满满当当。
沈文君叹道:“我何尝不想少带些,可娘说了,辞旧迎新,既然搬家就得全部换新,还有啊,娘特地交代,让我跟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先前欠你的嫁妆。”
“害,整这些干啥,咱又不是分家……”
“还不是为了感谢你这个乘龙快婿啊。”
“嫁妆什么的都无所谓,你最应该将爹娘带来的。”
“可别提了,自从娘生了钰儿,身体就不好,昨夜在码头送我,哭得险些晕过去……”
沈文君吸了吸鼻子,眼中隐隐泛起泪意,昨夜的那场离别,一定感人至深。
宋澈轻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儿,安慰道:“杭州离苏州又不远,运河这么方便,今后咱俩每个月都回去看望他们。”
沈文君嗯嗯了两声,倒在宋澈怀中,嘤咛着,啜泣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哇哇大哭起来。
自古伤离别,最是催人泪。
……
经一百来号人,不停歇卸货搬运,终在半个时辰后,将所有东西装上马车。
整整二十四辆车,浩浩荡荡驶向城东。
当车队抵达宅门口时,过门的吉时也差不多了。
乔迁虽喜,宋澈却没有太高调,以免来日还礼太麻烦,就只请了娘家的亲戚们,与麾下店铺一些员工。
四五十号人,齐聚于宅门,等待吉时到来。
“姑爷,吉时已到啦。”
“阿坤,还叫姑爷呢?应该叫老爷才对了!”
“无碍无碍,姑爷,老爷,公子,官人,我都欢喜答应!”
宋澈用杈杆,顶开门楣上的红绸,露出一块刻有“宋府”两个鎏金大字的匾额。
瞧着牌匾,宋澈眼中隐隐泛起泪光,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不论妻妾成群,还是儿孙满堂,所有的光辉岁月,都是从一个家开始。
他,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吉日迁居万事如意,良辰安宅百年遂心!”
“福禄寿喜多如意,财源广进好运来!”
“乔迁大吉!”
“噼里啪啦……”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宋澈携手沈文君,手握金银元宝,亲戚与家仆们,都持着五谷、碗筷等物,喜气洋洋跨入门槛儿。
“哇……这宅子可真大啊!”
“可可,快将风筝拿出来,我们要争做第一个在宅子里放风筝之人!”
“好呀,好呀!”
进门之后,宋澈便带着家人们游览新家,林玥与周雅昭则指挥工人们,将货物搬进宅子。
宅子着实够大,要是慢悠悠地观赏,小半天才能逛得完。
正午时分,当地习俗说,搬家的第一顿饭,要祭灶神后在家开火,宋澈专门请来了望江客栈的掌勺,在府中摆下宴席,不论是亲戚还是帮工,都有一顿丰盛午餐。
下午,大家伙儿便聚在宅子里,饮茶聊天,搓麻将,踢毽子,各类游戏。
晚上,宋澈邀众人移步望江客栈,共享乔迁喜宴。
今日实在高兴,宋澈便多饮了几杯,直至亥时才在微醺中,将几个喝得不省人事的周家亲戚送上马车。
“咦?我夫人她们呢?”宋澈左右寻觅,也不见她们身影。
“夫人她们先回家了,还说有惊喜等着姑爷您嘞!”阿坤笑道。
“哦?这么说,还有特殊节目咯?”
宋澈满怀期待。
回家。
刚到府宅门口。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快,快穿上这个!”
可可抱着一件喜服,与芙儿迎上前来,张罗着便为宋澈换上。
“这是闹哪出啊?”宋澈一头雾水。
“夫人说了,今日除了乔迁之喜外,还有新婚之喜,先生您可一定要加把劲儿呀!”
替宋澈穿上喜服后,可可与芙儿便一左一右架着宋澈往内宅里走。
待到了内院儿里,好家伙,二十几个身穿喜服,头裹盖头的新娘子,整整齐齐排列站队。
大表嫂阮玲,大表姐周慧,大舅妈郑秀娥,二舅妈孙春雪,都笑得阴测测。
哦!
怪不得!
周家的男人们留在客栈给宋澈灌酒,周家的女人们则先一步回家准备“惊喜”。
“这……怎么一点儿也没醉意呀?”孙秀娥见宋澈目光清明,有些难以置信。
宋澈弯下中指,冲她们比了个手势,问道:“诸位舅妈,嫂嫂,表姐,你们可知这是何意?”
她们相视,纷纷不解。
宋澈傲声道:“这叫做‘无中指喝’,对付舅舅与表哥他们,我一成功力都不用。”
“哟,好大的口气呀,他们喝不醉你,那是他们没本事,可今夜你想从我们这儿带走新娘子,可就得费些力气了!”
孙秀娥指着一群新娘子说道:“这里有二十七位新娘子,文君,雅昭,琴若,林玥她们都在里头,你得从这群新娘子中,将她们四个找出来,但不许掀盖头,也不许碰她们,更不能问话。”
周慧又补充:“还有,假设你选错了,不论是谁,你都得娶了她。”
阮玲再补充:“若妹夫实在猜不出来,可找我们购买线索,价格为一百两银子一个,上不封顶哦。”
要这么玩儿是吧!
第四百四十一章 选新娘子
“那我可以不选么?我全都要不就得了。”
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妹夫啊,一门娶四个妻妾,你还嫌不够啊,我都担心你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是呀,小伙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等女人过了三十,一个都有得你受!”
“快选快选,若选不出来,赶紧掏红包买线索吧。”
女人们争先催促。
宋澈站在众新娘子面前,先粗略打量了一眼,还真是有心了呢,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道:
“沈文君,你瞎掺和什么呢你,都老夫老妻了,赶快出来!”
新娘子们纹丝未动,闷声不响。
“不说话就以为我找不出你来了?”
宋澈从左到右,将众新娘过了一遍,最后果断揭开一人的盖头,明眸皓齿,娇艳欲滴,不正是她的小娇妻?
沈文君嘿嘿一笑,“你是如何找出我的?”
宋澈举起她的右手,与自己左手相比较,自信道:“你虽取掉了戒指,可无名指上仍有指印。”
沈文君哼哼了声:“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先将我找出来。”
“同样的道理!”
宋澈反手揭开另一位新娘子的盖头,柳叶眉,杏花眼,鹅蛋脸,一半羞涩,一半兴奋,不是琴若又是谁?
“琴掌柜经常拨算盘子儿,还时常做针线活儿,指腹有茧,指甲很短,一眼便知。”
琴若笑呵呵地走出队列。
孙秀娥见势招呼:“众新娘将手全都藏进袖子,看他还如何以手辨人!”
新娘子们照做。
宋澈却不慌不忙,面带自信微笑,挨个儿凑近新娘子,用鼻子轻嗅,当闻到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新娘子时,果断掀开了她的盖头:
“小姨妈!”
周雅昭提袖遮面,半掩娇羞。
“这你又是如何发现的啊?”找出了小姨妈,两个舅妈不淡定了。
宋澈双手一摊,淡淡说道:“闻香识女人。”
孙秀娥仍然不解:“不对呀,所有新娘都统一用的兰香,你又是如何通过闻气味认出她的?”
宋澈笑道:“她们身上的香味的确一样,不过小姨她时常出入工坊,常年与珍珠白玉膏作伴,而白玉膏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药材,因此她的身上除了兰花香之外,还有淡淡的草药香。”
“唉……妹夫果真聪明,今日咱们这红包钱,怕是赚不到了。”周慧轻叹。
“莫急莫急,还有最后一个呢,她肯定找不出来。”
“事实上,我也不打算找了。”
宋澈冲着众新娘子,刻意提高音量,“我的床榻只有那么大,有文君她们三个足矣。林玥她啊,一身怪力气,一点儿不温柔,还是让她看门护院得了。”
以林玥的急脾气,绝对忍受不了这“激将法”。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新娘子,身体微微向前倾,看似已迫不及待。
“就是你了!”
宋澈冲上去,一把掀开她的盖头,结果却大失所望,她并不是林玥,还是个熟悉面孔。
曹琳?
上个月从苏州带下来一批绣娘,曹琳就是其中之一。
曹琳红着脸颊,并着腿不停跺脚,急得泪花儿都出来了,“宋老板,实在对不起,站得太久了,我……我快要憋不住了!”
宋澈哑然失色,“那……那你快去吧,别憋坏了,茅房在右边。”
“宋澈!”
一旁的新娘子,自己摘下盖头,不是林玥又是谁?
她高高噘着嘴嘴,满脸委屈与愤怒,冲着宋澈就是一顿唾沫星子:
“没有我,谁来替你们捡风筝!没有我,谁来教导你双修!没有我,谁来为你们看家护院!你不第一个选我就罢了,你还不想选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宋澈一边后退,一边擦唾沫,一边陪笑:“我这不是在用‘激将法’嘛,不然你怎么肯舍得站出来。”
“你还擦!你分明是嫌弃我!”
“我抹匀,抹匀……”
“哼!下一关,你甭想过了!”
“还有下一关啊?”
宋澈心里苦涩,回头望向孙秀娥她们,哀求道:“舅妈,要多少红包我都给你们,夜深了,洗洗睡好不好……”
“你这么着急入洞房啊?”
孙秀娥摇摇头,“舅妈倒是很想帮你,可这下一关,并非我们安排的,而是这几位新娘子自己要求的。”
“不错!”
沈文君抱着胳膊说道:“本来呢,我是想说让你三媒六证,风风光光将她们娶进家门的,可这一连三场大婚,实在太费精力;
可若是就让你这么简单地将她们娶回家,那又有些太便宜你了,因此,作为正房大太太的我,才安排了今夜的节目;
让你选新娘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我们四个,啊不对,方才你还多选了一个曹琳,是我们五个,会轮流出一道难题,文的武的都有,你只有答对了,今晚才能入洞房。”
“沈小姐,宋夫人,咱俩都老夫老妻了,其她人还行,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好不好?”宋澈拉扯着沈文君的袖子劝道。
沈文君拍开他的手,一副不饶人的姿态,轻哼:“那可不行,当初你是被架着与我拜堂成亲的,不能算数,这次得重新来。”
宋澈叹气,又道:“这选新娘子图个乐就行了,难道我选错了十个,就真要将十个都娶回家啊?你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
这时,那剩下的二十几个新娘子,通通揭开自己的盖头来,有云水坊的绣娘,有珠宝店女侍,还有自家的婢女,她们笑盈盈地,异口同声:
“宋老板,只要您看得上,我们都同意!”
“嘶……”
宋澈倒吸一口凉气。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宋澈闯情关
“莫要耽搁时间,既然咱们是商人,我便给你出一道关于买卖的难题,据说全国九成九的商人都答不出来,请听题——”
沈文君顿了顿,说道:
“有三个商人到面馆儿去吃面,一碗面十文钱,共三十文钱,后来面馆儿老板说,今日他家有喜事,只收二十五文钱,便将多出来五文钱让店小二退还给了三位商人,店小二偷偷藏起了两文钱,将剩下三文钱分给了三个商人,每人得到一文;
商人一人一碗面,本花了十文钱,得到一文后,实际只花了九文钱,三个九文钱便是二十七文,加上店小二私藏的一文,总共也就是二十九文钱,那么多出来的一文钱,请问到哪儿去了呢?”
消失的一块钱么?
偷换概念的逻辑题,难得住谁?
“是啊?多出来的那一文钱到哪儿去了呢?”
院子里的人,全都抓耳挠腮,不知所以。
“可可,我给你个机会,你若能答出来,我赏十两银子做零花钱。”宋澈笑着看向可可。
可可比着自己的手指:“三文,两文,一文,三十文……啊……还有一文钱,定是那老板懂得变戏法儿,将一文钱给变走了!”
宋澈笑道:“你干脆说那铜钱长翅膀飞了得了。”
可可嘟起嘴,“是先生你娶新娘子,又不是我娶新娘子,就算我知晓答案,也不会告诉你呢!”
沈文君翘起下巴,“怎么?自诩聪明人的宋姑爷,还要找小姑娘帮忙啊?”
宋澈呵呵摇头,大声解释道:
“首先,大家莫要被收入与支出所混淆了,给出去的钱,与还回来的是两码事,面馆儿老板还了五文,实际上每个商人只花了八钱一分两厘五毫,而后每人都得到一文,便是九钱一分两厘五毫;
三个九钱一分两厘五毫共二十八文钱,再加上店小二私吞的两文,不就是三十文了么?
我再化繁从简,列个公式,面馆儿老板收入二十五文,店小收入两文,商人得到三文,二十五加上二加上三,同等于三十文钱。”
他冲沈文君眨了眨眼睛:“宋夫人,我解释得可够清晰呀?”
沈文君将头一偏,“过关!”
“接下来,由我出题挡你。”周雅昭上前一步,拍了拍手。
两个家丁,捧着一根两丈来高的竹竿,竿顶插着一朵小红花。
周雅昭指着竹竿上的红花说道:“不许攀爬,不许搭架,更不许损坏竹竿,请问你该如何将花儿取下来?”
“小姨妈,看来你是迫不及待想与我入洞房了,否则怎出这么简单的问题?”宋澈笑着问道。
周雅昭叉着腰,“既然你如此自信,我再给你定个时间,半柱香之内,若取不下来,便算挑战失败了。”
家丁又捧来一只香炉,最短最小的香,还得折去一半,周雅昭亲自引燃,招呼了声:
“可可!”
可可愧疚了宋澈一眼:“对不起了先生,夫人她们给了我红包,我现在与她们是同一阵线的。”
她小跑至香炉边,嘟起小嘴“呼呼”地吹,让香燃得更快。
宋澈依旧从容不迫,转头看向林玥:“林女侠,要不你帮我个忙,用轻功将这朵红花摘下来,我让你当正房大太太。”
“别!别信了他的鬼话!他是在骗你呢!”沈文君赶忙劝道。
林玥抱着胳膊,轻哼了声:“实在对不住,我这个只有一身怪力气,不懂得温柔,只配看门护院的北方女人,可帮不得你这个忙!”
宋澈摇摇头,不再多打趣。他拿起竹竿走到池塘边,就像划船撑杆一般,将竹竿往水里插,利用地面与池底的落差,轻而易举便将红花摘了下来。
“可可,不用吹了,呐……奖励你一朵小红花,以示鼓励。”宋澈笑着将小红花递给还在吹香的可可。
可可捧过与她脸蛋一般红的花朵儿,抹了抹额间香汗,小口喘着气,望向众新娘:“几位夫人,依我看您们还是老老实实入洞房得好,先生他谈笑间便可败退千军万马,对付您们几个小女子简直易如反掌。”
宋澈满意点头,“在理,在理……”
“呵!大话可莫要说得太满,我来降服于你。”琴若上前一步拍了拍手,“将我吃饭的带上来!”
几个家丁搬来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把算盘。
琴若说道:“我这一关,跟你比算数,稍后文君会随意写出十个上千的大数字,求它们加起来的总和是多少。心算,口算,纸算,你不论什么工具都行,而我只需这把算盘。”
“琴掌柜的‘掌柜’可不是白叫的,她在云水坊这么多年,还从未算错过一个数呢,你呀,这次输定了。”沈文君提袖磨墨,准备在纸张上写字。
宋澈抿着嘴,算盘十进制计数,对于一个熟练的“操盘手”而言,加减计算的确非常快。
琴若抱着算盘“哗哗”甩了两下,翘着下巴挑衅道:“事关终身大事,宋老板,可不要手下留情哦。”
“你们等我片刻,我去去便来!”
宋澈留下一句话,匆忙往卧房里跑。
隔了片刻,他带着手机,大步自信走回院子。
所谓“充电千日,用电一时”,这部手机自从跟他穿越到古代,就没怎么发挥过用处,但为了不让它死机,宋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用自制的发电机将它充上一次。
机兄啊机兄,这回可算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再快的算盘,算得过计算器?
“你这是何物啊?”大家都凑过来好奇。
为了避开古代人的知识盲区,宋澈这些带来的装备,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展示过。
“这个啊,是我最新发明,也是一种算盘,哎呀……莫要在意它的来历,反正它能助我赢下比赛。”
宋澈催促道:“赶紧写数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算数上,也没人多去追究手机来历。
宋澈抱着手机,琴若抱着算盘,背对着沈文君。
沈文君提笔点墨,分十张白纸,各写四位数,依次排列在桌上。
“书写完毕,算数开始!”
第四百四十三章 真男人就该雨露均沾
“啪啪啪……”
果然是掌柜的,手速就是快,一边盯着数字,一边拨弄算盘子儿。
可惜,她遇上了高科技。
若不是古代没信号,宋澈直接呼唤“小爱同学”,用人工智能算得更快。
琴若才刚算到第五个数字,宋澈便已举起手机,高声道:
“这十个数字加起来,共是两万零三千七百二十一。”
“你……你莫不是瞎蒙的吧?怎可能算得这么快?”沈文君不相信。大家都不信。
宋澈将手机熄屏收入袖中,以免他们再问个不停,“究竟是不是这个数,等琴掌柜算出来不就知道了?”
琴若算完最后一个数字,难以置信到花容失色:“真是……两万零三千七百二十一。”
沈文君接过算盘,又自己拨算了一遍,的的确确是这个数,她惊讶望着宋澈:“你有如此神奇的算盘,为何不早些拿出来?”
“呃……这个,这个东西它呢,是我的传家宝,我一般都用香火供奉着,不轻易拿出来使用的,再说了,日常算的数算,算盘就可以满足了,需不着它的。”
宋澈还能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她们,这是来自一千年后的高科技吧?那样他们就更不会信了。
沈文君脸贴着他的脸,眯着眼睛问:“你不是失忆了?何来的传家宝?”
宋澈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将她缓缓顶开,“问得太多,对你可没好处,总之,这一关我也赢了,下一个是谁?”
“是我!”
林玥老早便憋着一肚子火,她横身拦在沈文君她们身前,“前面的三个问题,会耍些小聪明的人都能过,我可是跟你动真格儿了!”
她作气沉丹田之势,稳扎一个马步,将双腿紧紧一并,昂头挑衅道:
“花里胡哨的东西就莫整了,你若能将我的腿掰开就算你赢!但前提是,不许别人帮忙,也不能用物品,只能徒手徒脚!”
文斗不行,来武斗是吧?
宋澈先上前试了把力气,莫看她腿纤细,真似两根木头一般,又硬又紧,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会夹啊?”
“少啰嗦,半柱香内你若掰不开就算你输,她们三个你也甭想带走。”
“我戳你肚脐眼儿,你泄不泄气?”
“哼,女人可不像你们男人,该闭的地方都可紧闭,且我有内力护体,你戳哪儿都没用。”
“那我可以用身体的其它部位来试试看么?”
“只要不借助外力,你用什么都行。”
“你……别害羞?”
“你……别害臊!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我就来咯!”
宋澈蹲在林玥双腿前,嘿嘿一笑,张大嘴巴,吐出舌头:
“略略略……”
舔!
男人不一定要做“金枪客”,“金手指”,“金舌头”,只要能掌握一样技巧,都能叫她欲罢不能。
“咦……真恶心,你……你快起来!”林玥红着脸,瞧着“舌灿烂花”的宋澈,双腿不自觉微微发颤。
想什么呢,宋澈当然不会真的去舔。
只等她松懈的那一刻,宋澈猛然发力,狠狠一掰,瞬间将其双腿分开。
“讨厌!”林玥羞得满脸通红,用盖头遮面。
“宋贤侄这招,虽有些辣眼睛,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文君,雅昭,有这么个有趣且聪明的好夫婿,是你们的福气呀。”
打闹归打闹,玩笑归玩笑,到最后还是返璞归真,送上祝福。
“好了,夜已很深了,我们就不打扰诸位新婚燕尔的洞房花烛夜了。”
两个舅妈、两个姐嫂,众绣娘与女侍,纷纷告别。
宋澈携全家人出门相送,红包谢客。
待送走众客,关了大门,曹琳才姗姗来迟:
“我这才上个茅房的功夫,闹新婚便结束啦?”
“的确结束了,他们都走了。”宋澈问道。
曹琳望了一眼沈文君她们,自愧低下了头,嘟嚷了一句:“我还有几件绣品没完,就先回去了……”
待她路过身旁时,宋澈却一把将她拉住,“二十几个新娘子,就你被掀开了盖头,这何尝不是缘分,留下来如何?”
“宋老板将我救出红楼,又替我报了杀父之仇,还助我重新生活,如此大恩大德,我本应以身相许,”
曹琳神情欢喜,眼神却不停瞥向沈文君,“可是……”
沈文君说道:“若没搬家之前,我还能抱怨他两句,可如今宋老爷才是一家之主,他想要谁,我岂敢有意见……不过!”
她话锋一转,背负着手,来回在其她几人面前游走:
“既然入了我宋家的门,就得分清楚主次,宋府中除老爷之外,当属我最大,你们除了要伺候宋老爷,还得孝敬我这个正房夫人;
有什么好吃的,要让给我先吃,有什么好玩的,要让给我先玩,还有,打麻将的时候,必须得看我脸色才能胡牌;
当然,最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得记住了,决不允许有谁肚子比我先大!”
“哎哎,‘沈老太君’你够了,这还没到七老八十呢,架子怎么就先摆起来了?”宋澈扯了扯沈文君的袖子。
沈文君却说:“咱宋家今后注定会成为名门望族,规矩必须先立起来,不然来年儿孙成人,个个都有小心思,你瞧外婆家,为了利益,不惜手足相残,在咱家可不能发生!”
“可你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其它我都能接受,凭什么就只能你肚子先大,万一你怀不上,万一宋老爷更宠信我呢?”
林玥心直口快,动作也快,上前挽住宋澈胳膊:“双修可是每天都不能断的,是不是宋老爷。”
“你瞧!你瞧!膝下无子便已有反骨!这要是让她捷足先登,母凭子贵,那还得了!”
沈文君扑上来抱住宋澈另一只胳膊,用力往身边拽:“走,我们洞房去!”
“不行!今夜还没双修呢!先跟我双修去!”
“跟我洞房去!”
“跟我双修去!”
“文君,林玥,你们早就洞过房了,今夜应该将他让给我们才对!”
“对,得跟我们走!”
“都别吵了!”
宋澈何止住身前众娇娘,望着天上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似豁出去一般:
“你们,一起来!”
只有身体不行的才分房睡,真男人就该雨露均沾!
……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东窗事发
一滴……也没有了。
这样的日子,终归是不行的。
宋澈决定禁欲一个月,好好养精蓄锐,提高一番自己的质量,以达到精益求精,一发入魂。
接下来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宋澈一改陈旧的火炭取暖,加装了壁炉与烟囱,这样一来,便再也不用吸一氧化碳了。
关于生意方面。
苏州云水坊总店那边,由卢菇等提拔上去的老员工负责,生意相当稳定。
珠宝行有周家作根基,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赌坊与盐场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自然就不用说了。
京城那边的蹴鞠比赛,每个季度都会营造近十万两的收益。
当然,最赚钱的还是天下钱庄,也是宋澈着重经营的生意。
才短短一年时间不到,钱庄的存储额便高达千万两,扬州商会的所有富商会员,都在钱庄有存款。
钱庄里的钱,虽不是宋澈的,却可以拿来利用,譬如投资,买地,借贷,等等等等,用钱来生钱,便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钱。
生意做得这么大,老实说宋澈还挺害怕,当代毕竟是封建王朝,普天之下皆为赵氏皇族所有,若触碰到皇族利益,尽管再小心翼翼,一句话说错,一件事做错,都将遭来灭顶之灾。
因此宋澈没有再往外扩建天下钱庄,只将金陵,苏州,扬州,杭州,洛阳五家分号维系好即可。
低调点,错不了。
建兴元年,初冬时节。
大梁王朝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皇帝从西京洛阳迁都至东京汴梁。
第二,与西羌维持了仅仅一年结盟作废。
比起洛阳,汴梁并无山河之险,位置的确更便利,不仅对自己便利,对第戎铁骑更便利,若第戎破关,长驱直入,京城必危。
与西羌结盟,是以弱制强,而断去联盟,又将重新回到被第戎虎视的窘境。
应该都是贾太师搞的鬼。
朝堂之上,风云涌动。
江湖之外,一片宁静。
特别是杭州宋府之内。
今日,难得有冬日暖阳。
“呵!”
宋澈大喝一声,一掌劈向砖块。
“啪!”
青砖碎成两半截。
“哈哈!我终于成功啦!”
其实劈砖这种事,力气大、不怕疼都可以做到,但对于宋澈这么个从来没练过武功之人,已算相当大的进步。
这些都归功于《双修宝典》以及林女侠悉心教学。
“练了一个月才劈一块砖,有何好高兴的,呐,下一关,上点难度,直接劈三块。”林玥再叠三块青砖,示意让宋澈来劈。
宋澈咽了咽口水,这可就有些为难了。
“别听她的,”沈文君走过来劝阻,用手绢轻柔地替宋澈擦了擦汗,“如今你已什么都不缺,何必再给自己找罪受,万一又将手给伤着了该怎么办?”
自从沈小姐变成宋夫人之后,不论仪容举止,穿着打扮都成熟了不少。
“下一个是谁,雅昭与琳妹太弱了,快快来个更厉害的!”琴若高举着羽毛球拍,冲院儿里的人招呼。
“哟,江南小女子,口气可真大,让我来制制你!”
“我才不与你来呢,每次都打出界,打到人身上也生疼!”
“你放心,这次我保证只用一成力……”
富家生活皆是如此,
不论主人,还是仆人,聚在一起,踢毽子,打羽毛球,抓蝴蝶,放风筝,就连大黄也都懒洋洋趴在院儿里晒太阳,提前过上了惬意的退休生活。
“老爷,许都头来找您了,他就在府外呢。”
阿坤突然走进院来告。
“哦?”宋澈微微皱眉。
每次这家伙与贺秋来找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此次不远从苏州下杭州,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一个人来的么?何不直接将他请进来。”
“是一个人来的……我请了的,但他坚持说,登门拜访必须要主人家同意才行。”
这么客气?
那就更不会是好事了。
“请进来。”
“好嘞。”
片刻过后。
阿坤骑着脚踏车,将许晓送进院子。
“你这木马儿,倒还挺新奇的。”许晓瞧着脚踏车说道。
“我老早便与贺秋推荐过此物,可他觉得衙门里骑这个有失身份,怎么?许都头若是感兴趣,我可以送你一辆,反正我府上每个家丁都配得有。”
宋澈沏了杯茶,示意让许晓坐。
许晓摇了摇头,也并未落座,只望着院子里,悠哉享受的景象,一言不发。
“羡慕啊?”
“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哪个男人不羡慕?”
“那就赶紧回去找贺秋辞职,以许都头的武艺,开个镖局、武馆什么的完全没问题,你没有启动资金?不用担心,以咱俩的关系,我会以银号最低利息给你贷一笔款。你害怕失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会以个人名义投资你的武馆或镖局,到那个时候你也能跟我一样,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天伦之乐。”
宋澈一番话,许晓心动了。
他叹道:“你们这些商人,嘴皮子真利索……”
“找我何事,开门见山。”
“我这儿有一封信,是贺大人让我带给你的,你看了一定会不高兴,很不高兴。”
许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宋澈。
宋澈拆开信封大致一瞥,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弧度过大,将茶几都打翻在地。
抓蝴蝶的,放风筝的,打羽毛球的,晒太阳的,所有欢乐似乎在宋澈板脸的同时戛然而止。
信上说:
贾太师两日后便会抵达扬州,还指名道姓要宋澈赴扬州一见。
这老不死的东西不好好待在京城叱咤风云,跑来扬州做什么?
院儿里紧张的气氛,许晓不免有些尴尬,他低声问道:“那你是去还是不去?”
宋澈瞥了一眼家人,叹道:“我要是不去,他肯定会来杭州找我,到那时性质便不同了。”
“那我们最好快些启程……我到府外等你。”许晓离开院子。
沈文君这才走来,抢过信封看了一眼,咬了咬嘴唇,劝道:“要不你先去找找高大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宋澈摇摇头,“他都已指名道姓要见我,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他拍了拍沈文君的手背,叮嘱一句:“将家照顾好,我很快便会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林玥要跟。
宋澈伸手将她拦下,只是摇了摇头,毅然走出院子。
这个美好的家,是他一手营造。
即便天塌下了,也得是他来扛。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贾太师下扬州
宋澈到杭州水师,托关系租了辆最先进的水轮船,下午便从杭州出发,一路驶向扬州。
再明朗的天气,似乎也变得寒凉。
子夜时分,中途抵达苏州。
贺秋屹立于码头,等待船只靠岸。
宋澈随许晓下了船。
“我能帮你什么?”贺秋第一句便问。
宋澈笑道:“出门太急,忘了添衣服。”
贺秋扯下绒袍,亲自为宋澈披上,叮嘱一句:“要多多保重,姐夫。”
宋澈抚了抚绒袍,有这份心意,有这个称谓,足够了,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再次登上客船,微微摆手,再别苏州。
次日傍晚。
船抵扬州。
此时的扬州码头已被清空,一列列官兵部署在港口之上,扬州府各大小官员齐齐等候。
如此阵仗,说明贾太师也快到了。
宋澈的水轮船刚靠近,官兵便摇着小船欲上前截停,老远便呼喊:“中央码头不允许停靠,所有客船向右归港!”
水轮船掌舵的是杭州水兵,他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喊:
“我们是杭州来的,军舰!军舰!军舰岂能搭载普通人!”
官兵摇着小船靠近了些,眼尖的一眼辨认出了宋澈,昔年姜云天在扬州当教头时,宋澈也不少在扬州官兵面前露面,大家都还记得他这个出手阔绰的宋姑爷。
官兵当即便放了行,还主动在前带路,引导水轮船靠岸。
扬州府众官员,以为是贾太师抵临,蜂拥上前要接驾,可在瞧见走下来的是个年轻人时,大部分又都散了去,只留下两个熟悉面孔,廖恒与李志。
“你来干什么,你快回去!”廖恒不等宋澈下船,便催促着将他往船上赶。
宋澈将贾太师的事,与廖恒说了一遍。
廖恒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听话了?他叫你来你就要来?你可别忘了,他儿子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
宋澈淡然说道:“好像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廖恒却道:“他动不了我,但你不一样,瞧瞧这码头接驾之人,哪个不是官僚,就你一个商人!”
“我倒觉得,我这个商人,才是他最想见的。”
贾太师若真要报仇,在他回京任职的那一刻,就已派武德司找上门了,又何必特意传书信,让宋澈到扬州见面。
这老不死的东西,此次下江南,肯定另有目的。
“李大人,您应该知道,贾太师此次来扬州的原因吧?”宋澈问向李志。
李志乃枢密院事,领淮南安抚使,与高琛一派,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岁币。”李志说道:“进贡给第戎的岁币。”
与宋澈猜想得八九不离十。
贾太师向来倾向与第戎议和,去年的岁币就本该进贡给第戎,结果却因大梁与西羌结盟而中止。
宋澈长吁一口气。
若贾太师是为岁币而来,他也不用太担心此趟自己的安危。
昔年岁币是由杨家主导,然而杨家已不复存在,今年的岁币自然而然便落到了他这个新任扬州商会会长的头上。
贾太师是来做生意的,只要自己筹码足够,便不至于闹出性命。
“高大人呢?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行动,任由贾太师破坏结盟?”宋澈低声问李志。
李志摇头叹气:“贾太师毕竟为皇帝恩师,回京后直接便恢复相权,朝中文臣纷纷倒戈,纵使高大人再三纳谏,皇帝陛下仍旧不听,唉……”
“迁都又是怎么一回事?洛阳住得好好的,何故迁至汴梁?”宋澈又问。
李志说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关于昔年安阳王之事,安阳王虽然已死,可京东与河北仍有不少不可控的隐患,迁都至东京汴梁,也是为了能更好管辖北方。”
宋澈摇头惋惜,好好的一个局势,被搅得乱七八糟。
若大梁王朝崩塌,贾太师当属第一罪人!
“瞧,官船来了!这回当是贾太师没错了吧!”
一艘灯火通明的官船,缓缓靠近码头,众官员再次蜂拥而上。
官船靠岸,先走下来一批干净利爽,持刀佩剑的黑衣人,武德司。随后,才是那个身裹绒袍的六旬老者,贾太师,贾荃。
贾太师身后,还跟着一名着紫色官服的中年人,应也是朝中某位高官。
“贾太师,陈大人,远道而来,您二位辛苦啊?”淮南转运使康鸣最会献殷勤。
那位陈大人,还会笑着应和官僚几句,贾太师却根本不理会这些马屁精,从下船起,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李志,宋澈,廖恒三人身上。
他先来到李志跟前,从袖中摸出一封金帖,笑着递给李志:“恭喜李大人,陛下召你回京,今后淮南事务便不用你操劳了。”
李志双手接过金帖,勉强挤出一声谢谢。
贾太师又瞥了一眼廖恒,没有多说话,微微颔首行礼,毕竟廖恒是王爷,当有王臣之别。
廖恒轻哼了声,也是君臣之别。
贾太师最后盯着宋澈,苍劲的眼神充斥着“老奸巨猾”,他轻声道:“宋澈,老夫可是一直都记着你呢。”
宋澈抱拳拘礼:“承蒙太师惦记,草民荣幸至极。”
“你是草民?”
“我是草民。”
“你不是草民,否则你怎能混迹在这一群官僚之中,还能受老夫青睐?”
“多谢太师抬爱,我是一个商人。”
“哈哈哈……”贾太师突然大笑,用力拍了拍宋澈肩膀,有意说道:“关于你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产业,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宋澈努力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已骂到他祖宗十八代。
贾太师又道:“听说扬州的福满客栈,美味佳肴甚多,且还是宋老板的叔叔所开,老夫今夜就去那儿饱饱口福吧。”
“太师明鉴呀,福满客栈中有一款美酒,味道醇香浓烈,天下少有啊……”
扬州官员连连迎合。
“来人,速去福满客栈清场,备好所有招牌菜与美酒,迎接贾太师大驾!”
“是!”
随之,官兵开路,贾太师与扬州府众高官坐上马车,前往福满客栈。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翡翠白玉口水汤
福满客栈人已清空。
大堂内摆下丰盛酒宴,二叔沈童与舅哥沈方,带着全店二十来个伙计,包括后厨的芸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贾太师与户部使陈鹏作为主客落座,淮南安抚使李志,转运使康鸣,刑狱司袁琼作为陪客,其他四品以下的官员不配上桌,只能在一旁看着。
“贾太师,陈大人,此乃扬州名菜,红烧狮子头,您们尝尝?”
康鸣夹起两坨狮子头,放入贾太师与陈鹏碗中。
要说最紧张的,当属沈童与沈方,若能得到京城大官儿的称赞,今后的招牌也就立起来了。
贾太师与陈鹏品过菜肴,纷纷点头,露出满意模样。
“这菜是谁烧的?味道极佳。”贾太师问道。
芸娘颔首走到桌前,略施一礼:“承蒙太师与大人喜爱,是民女所烧。”
贾太师打量了芸娘一眼,轻轻一句:“抬起头来。”
芸娘只好抬头,目光却不敢直视。
陈鹏赞道:“怪不得菜烧得如此可口,没想到这美厨娘也是秀色可餐,啊?哈哈哈……”
即使不好笑,众官僚也陪着笑,只有宋澈与廖恒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有一道菜,想考考厨娘,不知厨娘能否烧得出?”贾太师突然问。
芸娘点点头,示意试试。
“这道菜叫做‘翡翠白玉汤’,煮在同一锅里,老夫喜欢吃淡些,陈大人喜欢吃咸些,你要如何同时满足我们两个口味?”贾太师问道。
芸娘微微皱眉,同一口锅的菜,怎可能一咸一淡?
“恕民女厨拙劣——”
“我知道怎么煮。”
宋澈走上前,与贾太师说了句“请稍后”,随即便拉着芸娘往后厨走。
沈童,沈方一并跟了进去。
到了厨房,沈童才敢小声抱怨:“同一锅菜,两个味道,我干了二十几年客栈,还从未听过有如此菜肴,岂不是刁难人么?”
“不错,这老东西之所以会选择来福满客栈,就是为了刁难人的,所以二叔,舅哥,你们莫要给他献殷勤了,”
宋澈说着,又招呼:“还愣着做什么,涮锅,烧火,煮汤啊。”
“如何煮呢?我煮不出来这样的。”芸娘急得花容失色。
宋澈说道:“按平日里的做法,汤的味道淡一些即可。”
他取下一根汤匙,一只汤碗,在碗中加注小半碗水,再倒下大半罐食盐,融化成浓浓的盐水,随即加入汤匙不断搅拌,解释道:
“一锅汤,肯定出不了两种味道,但汤匙可以,喜欢吃淡的就用普通汤匙,喜欢吃咸的就用盐水浸泡过的汤匙。”
“原来如此!宋澈你可真聪明!”
芸娘大喜,愁容顿消,开始起锅烧水煮汤,沈童负责切菜,沈方负责烧火,宋澈则尽量用浓盐水加重汤匙的口味。
在几人分工合作下,很快一碗白菜豆腐汤便大功告成。
“咳……忒!”
在上菜前,宋澈偷偷还吐了趴口水进去,搅和搅和,没人发现得了。
沈童将“翡翠白玉口水汤”端上桌子,沈方则分别递过两个汤匙。
众官员都围了上来,瞧瞧这菜是否真有那么古怪。
贾太师与陈鹏各自舀了一勺,果真是吃出了两个味道。
贾太师询问芸娘是如何做到。
芸娘便将宋澈浸泡盐汤匙的方法说了出来,惹得众人一片赞赏。
芸娘也好欣喜。
岂料贾太师的下一句,让她再次花容失色。
“你拥有如此不凡的厨艺,偏居扬州太委屈了,不如随老夫到京城如何?”贾太师瞧着芸娘的脸,老眼中隐隐泛滥着淫光,他话里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芸娘娇躯一震,赶忙退却推辞:“承蒙太师青睐,民女……家父去年才过世,眼下正处守丧期,不能远游的,还请太师见谅。”
这是个不错的推辞借口。
贾太师明显不悦,却也不能抨击孝道,微微摆了摆手,示意此提议作罢。
众官员一番觥筹交错,拍马溜须,待吃饱喝足后,贾太师才让所有人退下,只留宋澈一人在客堂听候。
贾太师悠然喝茶。
“太师,有件事我必须要与您解释清楚,令郎贾勇之死与我无关,这一切都是杨松干的。”
宋澈先开口坦白,将矛盾转移。
贾太师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才道:“谁能想到一条看似衷心的狗,最后却跳起来反咬了他主人一口。”
他转头问宋澈:“你说这是为何?”
宋澈说道:“也许太师给它喂得太饱,也许它本身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只有野心的狼。”
“那你呢?你是狗,还是狼?”
“我是人。”
“不,你一定要是条狗,否则今夜你出不了这个门。”
贾太师又道:“你莫要觉得老夫是在羞辱你,你要知道,这天底下,有不知多少人想做老夫的狗。老夫家的狗,连啃得骨头都是金子做的。”
宋澈眼神淡漠,一言不发。
贾太师起身道:“老夫不是揪着过去不放之人,人只有向前看,向钱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又望着宋澈:“老夫也不与你卖关子了,杨家这条狗既已不复存在,那么就由你顶替它的位置吧,
想必你也知道,老夫此次下扬州的目的,是为岁币而来;
今年的岁币要进贡给第戎,比往年给西羌的要多得多,你身为新任扬州商会会长,这根金骨头,就赏给你来啃了;
第戎此次要得很急,年底必须得送去,你最好动作快些。”
宋澈没有拒绝的理由,但他还忍不住问道:
“太师为何执意要向第戎纳贡?第戎野心庞大,真的会因为一批岁币而打消吞并大梁的念头么?”
“你作为一条狗,啃好自己的骨头便是,有何资格谈论政治?”贾太师冷声道。
宋澈却不紧不慢:“即使是条狗也有尊严,更何况是人?大梁以天朝自居,何以向下邦屈辱纳贡?”
贾太师冷冷盯着宋澈:“你这条狗,给我的感觉,有些不太忠心。”
狗狗狗,狗你妈个头!
宋澈不卑不亢也不惧,回盯着贾太师:“忠心的前提,难道不是得先有良心?”
“哈哈哈……”
贾太师仰头大笑:“这世上有几个商人赚的是良心钱?不昧着良心,能赚到钱么?”
第四百四十七章 亲王驾到
“小子,我就明确告诉你吧,此次的岁币,实则是嫁妆。大梁已决定将宁国公主送往第戎和亲,第戎向大梁结盟称臣,以修百年之好。”
贾太师高声道:
“世人皆诟病老夫为佞臣,殊不知是他们目光短浅,没有远见。送去一个公主,一批岁币,至少能稳定两国十年不乱,百姓安居乐业,不再饱受战争苦,这笔买卖多么划算?”
他转头问向宋澈:
“大梁万万子民,有九成不希望战争,特别像你这样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的豪商。良心?尊严?血性?比起劳民伤财的战争,又能值几个钱?可惜啊,高琛这群匹夫就是不懂,整日在朝堂吵着出兵打仗,皇帝陛下会采纳他么?不,陛下只会听我的话。”
贾太师有错么?
高琛有错么?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是选择的道路,使用的手段不同罢。
“行了,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你是个聪明人,该懂得权衡利弊。陈鹏是此次皇帝钦派的转运使,他会留在扬州配合你将这批岁币凑齐,”
贾太师拍了拍宋澈的肩膀,毫不掩饰,赤裸裸威胁:
“岁币凑齐后,我要你亲自随和亲队伍运往第戎,此事关乎国运,出不得丝毫差错,更不能半点小心思,否则,你的天下钱庄,你的蹴鞠比赛,你的盐场,你的布行,你的珠宝,你的家人,你在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千万莫要有‘自己很重要’的错觉,对于老夫而言,你,乃至以前的杨家,都只是一条狗罢了;这天底下,想给老夫当狗的人很多,一条狗死后,还会有另外一条来取代你的位置。”
“哈哈哈……”
贾太师大笑走出客栈。
……
这一夜,宋澈依旧无眠。
他站在窗边,任由寒风袭面,努力让脑子保持着清新。
他在思考,在抉择。
是委曲求全做一条狗。
还是让这天下换一个主人?
做一条哈巴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这批岁币的利润比去年还高,就算是贾太师吃剩下的骨头,那也的确是“金子做的”。
可是,真做了贾太师的狗,也就间接性支持宁国公主出嫁,又怎么对得起姜云天?
姜云天如今还在成都吧?
他若是听见公主要嫁到第戎,又会作何感想?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带着公主私奔。那么他的结局一定会死在官兵的围剿之中。
再者,第戎真会因为一个公主,一批岁币向大梁结盟称臣么?
该怎么办才好呢?
宋澈掐了掐眉头,只觉心乱如麻,头痛欲裂。
这时,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差爷,不能啊,不能啊,你将她抓走了,我们客栈还如何开下去啊?”
“少废话,再推三阻四,我将你就地正法!”
“放开我,放开我……”
舅哥与芸娘的声音。
宋澈赶紧下楼。
见三五个武德司的官差,正对着芸娘拉扯,沈方被踹到在地,苦苦哀求。
“快将衣服穿上,能被太师看中,是你这辈子的福气!”官差捧着一套华服,强迫芸娘穿上,要她去服侍贾太师。
芸娘哭喊着,誓死不从:“我不去!我不去!”
“啪!”
一声枪响,喧嚣戛然而止。
宋澈举着火枪下楼,从官差手中抢过芸娘,怒喝:“不想死的,统统给我滚出去!”
官差当知宋澈与贾太师的关系,态度也客气了些,“宋老板,你这是做什么?你难道要跟贾太师抢女人?”
宋澈将芸娘搂入怀抱,呵道:“她本来就是我的女人,何须跟人抢?”
官差劝道:“宋老板,路莫要走窄了啊,女人如衣服,随时都能换,将她奉献给贾太师,今后你前途无量。”
“放你妈的屁!”
宋澈破口大骂,“贾太师看上你娘,你将你娘送不送?”
哪知官差却道:“送啊,当然送了,太师若看上我娘,那我不就成了太师干儿子了?此等好事若降临我头上,做梦恐怕都会笑醒。”
“我真替你娘感到悲哀,竟生出你这么个大孝子!”
“废话少说!因你是贾太师看重之人,我们才与你客套几句,快将这女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官差作拔刀姿势。
芸娘昂起头,以饱含泪光的眼神,不舍望着宋澈,她咬了咬嘴唇:“宋老板,你不必为了我——”
“说什么傻话?”
宋澈将芸娘搂得更紧了一分,收起火枪,拔出金刀,冲官差呵斥:“皇帝赏赐的纹龙金刀在此,尔等想试试刀刃锋利么!”
众差全然无惧,甚至出言嘲讽:
“呵,纹龙金刀又如何?我们太师可是当今皇帝的老师,他的话不论在朝堂之上还是朝堂之下,都要比你这柄金刀管用——”
“是么?”
客栈外冷冷传来廖恒的声音:“那我赵氏江山,让给姓贾的来坐好不好?”
廖恒身着丹青回龙袍,冷着脸色大步进客栈,袍服上的四爪金龙,足以彰显亲王尊贵。
上一刻还嚣张至极的官差,见亲王抵临,下一刻便卑躬颔首,“卑职,参……参见王爷……”
“跪下!”廖恒怒斥。
众差当即跪拜,额脸贴地,不敢喘气。
廖恒抓过宋澈手中的金刀,一刀隔断了那出言不逊的官差咽喉,冷声道:“这,便是亵渎皇族的下场!”
众差满头大汗,直呼饶命。
廖恒拔出金刀,在尸体身上擦了擦,转身大袖一甩,“将它抬回去官驿送给贾荃,再替本王转告他一声,纹龙金刀,先斩后奏,谁都可杀,更包括他!滚!”
“卑职……听命!”
其余官差拖着尸体匆忙退出客栈。
廖恒将金刀递还给宋澈,又冲芸娘柔声问了句,“没事吧?”
芸娘感激了廖恒一眼,摇了摇头,再次将头埋入了宋澈怀中。
宋澈下意识要将芸娘从怀中分离,却发现被她搂得好紧,他苦涩望向廖恒:“你要能早点出现,她就会粘着你了。”
廖恒摇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谈这些。”他大步走上二楼,招呼一句:“安顿好她后,来雅间一叙。”
(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八章 乱
“你还记得么?”
宋澈推开雅间的门问道。
站在窗边吹风的廖恒回过头来疑惑:“什么?”
宋澈走至窗边,与之并肩道:“好像去年这个时候,我,你,姜云天,三人第一次在破庙里相遇。”
廖恒回忆了片刻,轻声说道:“好像比这个时候早上一些,那时在深秋,天气还没有这般寒冷。”
宋澈笑道:“记得那时候的你,还是个落魄的书生,姜云天还在穿草鞋,而我才刚从虎口脱险,咱三人摸遍全身只买了一头驴,冒雨行走时在路上被人溅了一身泥,然后遇到了芸娘……”
廖恒望着窗外寒风肆虐的黑夜,感叹道:“时间可真是留不住啊,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年多了。”
宋澈说道:“如今的你身穿蟒袍,如今的我腰缠万贯,如今的姜云天戎装加身。一年的时间,回忆起来转瞬即逝,其实改变了太多东西。”
“那一年之后呢?”廖恒问道。
宋澈沉默了。
沉默中吹过几阵寒风。
他似坚决,肯定般说道:“一年之后,你会龙袍加身成为皇帝,姜云天则会成为大梁柱国,而我或许会成为全天下最有钱的人,也或许会成为一介布衣。”
“你要是成了一介布衣,你那一屋子女人都养不起。”
“哈哈哈……”
二人哈哈大笑,却谁也没将这件事当做玩笑。
“你想怎么做?”廖恒问道。
宋澈却反问:“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那一席话么?‘屈身守命,以待天时’,而所谓的天时,便系于一字之上,那便是——乱。”
“乱?”廖恒微微皱眉,“如今天下太平,我看不到哪里乱。”
宋澈没有说话,折回房中,掀翻桌子,踢翻凳子,打碎花瓶,憋红了脸,发泄着心里的所有不爽快,
最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再次走回窗边,指着一片狼藉雅间说道:“这便是乱。乱,很简单,只要有人搞破坏,它便会乱。天下亦如此屋,打乱过后,再重新将它收拾干净,又会变得崭新。”
“如何乱?”廖恒问道。
“岁币与和亲。”
宋澈说道:“和亲不仅是和平的外交手段,亦是战争的导火索,问题在于,谁来点燃这个导火索,是我们?还是第戎?”
他顿了顿,又道:“但无论如何,这场和亲都会失败,大梁与第戎的战争也会因此而打响;
如今,大梁已与西羌盟约破裂,失去了犄角之势,倘若战争全面,大梁很可能会失败。”
他偏头望向廖恒:“大梁惨败之日,便是你登基称帝之时。”
他又看向窗外,意味深长道:“当然,这个过程会存在很多变化,我此时不应将话说得太满。”
他又叮嘱道:“眼下,你要继续屈身守命,照顾好自己与王妃,待来日天时一到,我亲手扶你登基称帝。”
廖恒几欲开口,却不知所言,“宋兄……”
“我知你心中有万语千言,却不用说了,我会这么做,有你的利益,也有我自己的利益,还有姜兄的利益,”
宋澈缓缓掩上窗户,将寒风隔绝在窗外,轻声道:“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廖恒不再多言,告退离开雅间。
宋澈则留在房中,将方才打乱的东西,一一复原整理,可在收拾碎瓷片时,不慎割伤了手掌,
望着手掌上渗出的鲜血,他无力瘫坐在地,一股深深的疲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好累,
好累。
好累……
……
次日一早。
转运使陈鹏便差人送来了本次岁币的清单。
五十万匹丝绸,一百斛珍珠,两千斤贡茶,八百件名窑瓷器,总额高达两百万两,是去年岁币整整一倍之多。
而这两百万两,还不包括贾太师吃掉的一部分,商人赚取的利润。
然岁币只是嫁妆,和亲的队伍肯定还有巨大花销。
此次与第戎结盟,大梁王朝少说会花去国库的十分之一。
大梁从来就没缺过钱,也不缺精忠报国之人,缺的只是一个有血性的君王。
当日上午,宋澈将清单分出一部分,嘱咐天下钱庄与云水坊分店伙计,到江宁,楚州,庐州等地,找扬州商会各会员进行采购;
下午,自己则带着芸娘,坐上了返回苏杭的客船。
子夜前夕,抵达苏州。
岁布五十万匹,江宁等地分去二十万,剩下三十万则由苏州各布商提供。
下了船之后,宋澈马不停蹄赶到云水坊,连夜召集城内各布商开会。
最终决定,由沈家出十五万匹,陈家出十万匹,剩下五万由其它布行共同筹集,时间限期为一个月,所有货物都要先送到杭州,由他亲自清点后,再装船运往东京。
丑时散会,宋澈没有耽搁,再次坐上客船直下杭州。
颠簸的船只,宛如他的心,在寒风中,河面上,浮浮沉沉。
纵使很困,可一闭上便觉得内心烦躁,抓耳挠腮般睡不着。
“哒哒哒……”
敲门声。
他惊坐起:“谁?”
“是我。”屋外响起了芸娘的声音。
宋澈这才去开了门,芸娘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站在门口,她道:“你从下午开始便没怎么吃过东西,恰好艄公那里有剩的汤圆,我便煮了一碗,你填填肚子?”
宋澈实在没胃口,本想着拒绝,芸娘却往他嘴边递了递,跳动的目光,充满了迫切:“我总认为,吃饱了,心情便会好一些,你尝尝看,我还加了糖鸡蛋在里头,很好吃的。”
宋澈盛情难却,接过汤碗,将芸娘引进了舱房。
他咬上一小口,黏黏的糯米,甜软可口,的确很好吃;
他咬上一大口——
“哎!小心——”
“嘶……好烫!”
一口糖心爆浆,溅了满嘴,滴落在衣襟,烫得他直吐舌头。
“看吧,你还是饿了。”
芸娘赶忙取出手帕,替他擦拭胸襟上的汤汁,动作是那么轻巧,那么温柔,她凑近来的发香,又是那么令人着迷。
她一抬头,四目相对,情愫黯然发酵。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公主要出嫁
这一夜,什么也未发生,却叫宋澈睡得无比踏实。
直至次日正午。
房门被人敲响,传来艄公的声音:
“官人,夫人,马上便要到杭州啦。”
宋澈这才睁开眼,下看怀中的女人,她应该醒得很早,紧贴在怀里,睁着大眼睛。
二人相视一笑。
起床下船。
回到宋府,当日下午,宋澈便召集各珠宝店,杭州各茶商,以及王家船行,安排采购珍珠,茶叶,以及运货的商船。
岁币数量虽多,但以江南产力,一个月备齐,绰绰有余。
忙碌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十月份底。
江南各处的布料,茶叶,瓷器,珍珠,络绎不绝运入宋府,先在宋府清点一遍,对数之后再统一装船。
除了丝绸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粗布。
除了贡茶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粗茶。
除了名窑之外,还有同等一批旧瓷。
除了珍珠之外,还有同等一批石子。
不错,宋澈就是给他来个偷天换日。
真货铺在表层,中层则装满劣货,最底层塞着火药。
价值超两百万的岁币,全都会留在宋家,不仅如此,国家购买岁币的钱,他也要拿走一大部分。
此次岁币盈利,入账少说三百万两。
既然本没打算让和亲成功,又何必将嫁妆赔出去呢?还不如全都入他的腰包。
“老爷,府外有个姓姜的——”
“宋兄!”
还不等家仆来告,姜云天飞一般冲进院子,看得出来,他一路风尘仆仆,连身上的甲胄都没有脱。
姜云天擒住宋澈的肩膀,急切道:“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皇帝要将沁儿嫁到第戎去和亲!”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休息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宋澈撇开姜云天如千斤般的手掌。
“你叫我怎么休息!自听到这个消息,我日行千里从成都赶到杭州,就是为了让你想个办法!”
姜云天擒住宋澈胳膊,不停摇晃,迫切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哎哟,我的骨头架子都快被你摇散架了……”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手背,安抚道:“你别急,我早想好了万全之策,公主这亲和不成的。”
姜云天大喜,一把将宋澈搂入怀中,“好兄弟,我就知道来找你就对了!”
“咳咳……”宋澈干咳了两声,苦涩道:“我要被你勒死啦!”
姜云天赶忙松了手,问道:“计划如何,快快与我说来!”
“先将肚子填饱,我才告诉你。这几个昼夜,奔袭四千里,你不怕死,我还怕你猝死呢。”
宋澈让下人在小亭里备了一桌子酒菜,让姜云天胡吃海喝一番后,才告知:
“首先,你赶回京城,让高琛帮个忙,想办法让你成为此次和亲的护卫队长,送公主出塞——”
“什么!”
姜云天吐出嘴里的鸡骨头,从位置上站起:“你不是说有办法让和亲作废么?怎还要我去护卫?将自己心爱之人送到塞外,彼此会有多煎熬!”
“你先坐下,先坐下,”宋澈招呼着,又解释道:“两国使者已协商好,和亲是板上钉钉之事,谁也改变不了,但变局就在于和亲中途,从东京到塞外,有近千里之遥,起码行走一个月,在这段时间内,任何事都会发生——”
“比如说……私奔!”
“你私奔个毛啊!绝不能有此荒唐的念头!”
宋澈最担心的便是这雷厉风行的姜大侠脑子发热,“此局我已全盘计划好,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兄弟我什么掉过链子?”
姜云天将嘴上油渍一抹,重重应了声好!转身奔走出小亭。
“哎,休息一晚上再走也不迟……”
“我如今一闭眼便是她,离她越远我心越不安!”
“你千万要记住了,眼下是非常时期,不可再翻窗进去与公主偷腥,更不能流露过多感情,特别是在贾太师的面前!”
“知道了!知道了!”
……
十月末,岁币齐活,整整装了三艘大船。
宋澈依依不舍辞别家人,踏上商途。
三日后的正午,货船抵达扬州。
贾太师半个月前便已回京,留下转运使陈鹏负责岁币转运。
这陈鹏贪财好色又懒惰,在筹备岁币这一个月里,连扬州都没迈出过一步,人也几乎胖了一圈,可见他这一个月没少醉生梦死。
“陈大人,你是转运使,要不先验验货?”宋澈指着货船问道。
陈鹏刚从廖恒组的酒局下桌,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摆了摆手,笑道:“算啦,宋老板连贾太师都放心,就不用本官多此一举了,”
他打了个酒嗝儿,回头与廖恒等扬州府众官告别,“诸位大人,来日到了京城,一定要来找我啊……”
廖恒帮着宋澈将陈鹏扶上货船。二人相视会意一笑,好朋友无需多说,一句保重,胜过千言万语。
船离扬州码头,直上东京汴梁。
和亲约定在年末,距今已不足两个月,时间自然越快越好,
为此,宋澈专门雇了一批纤夫,昼夜不停为货船助力,本该半个月的航程,硬生生缩短至五日。
时年十一月初八,岁币货船抵达东京。
东京码头上,公主的凤船,两艘官船,四艘护卫舰,全都已准备就绪,就差作为嫁妆的岁币了。
和亲一路向北走,先乘船到北京,再沿着河北道一路出塞,全程一千里路,预计用时一个半月,可谓相当紧迫。
货船抵达东京之后,码头便被官兵肃清,接着便开始往船上搬运各类用品,上千名帮工,从初八正午一直忙碌到初九清晨才彻底结束。
宋澈也没闲着,先随陈鹏到度支司,结算本次岁币的银两,再根据各布商、珠宝商、茶商、陶瓷商出货清单,汇算相应的货款,再到进奏院兑换成飞钱,最后请邮差驿卒护送到江南各商手里。
忙完这一切,已是凌晨时分。
厚重的黑夜,丝毫不见破晓之意,呼啸的寒风一阵比一阵凛冽。
但在京城从不缺乏辛勤的劳动人民。
码头外已搭起小面摊儿。
宋澈叫了碗馄饨面,打算吃口热乎的,却发现面摊老板正一边煮面一边流泪。
宋澈问他为何流泪?
他说,我们的公主要出嫁了,老百姓们舍不得。
宋澈长叹一口气,不知为何,寒风又凛冽了几分。
第四百五十章 苦中作乐
天色渐亮,自发前来送行的百姓越聚越多,自觉分站到大街两旁,等候公主车驾经过。
渐渐,天色大亮。
龙车在前引路,凤辇紧随其后,文武百官、宫女侍卫伴其左右,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向码头。
姜云天身骑红鬃烈马,一刻不离守在公主车驾旁,与他一同担任护卫长,还有昔日护送公主下苏州的林侗。
“公主慢走……”
百姓纷纷抹泪,献上祝福。
车驾内隐隐约约响起赵沁的哭泣。
宁国,宁国,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她便注定要为国家安宁奉献自己。
车队抵达码头后。
皇帝与皇后亲自将公主接下车辇,更进一杯薄酒,道几句祝福,在宫女的搀扶下,公主拖着长长的凤尾裙登船辞别。
她来到船下,第一次回眸,望的是老百姓,泪盈眼眶。
她踏上舷梯,第二次回眸,望的整个京城,泪划容颜。
她踏上凤船,第三次回眸,望的是姜云天,泪如雨下。
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痛哭一边奔入船舱,彻底琐住自己的悲伤。
姜云天面无表情,手却紧紧握着缰绳,他振臂高呼一声:
“登船!”
随行的侍从,宫女,使者,官员,共五百余人,依次登上凤船与官船。两千名侍卫,陆续踏上战船。
宋澈也准备返回货船,
这时,听一声呼唤:
“宋老板,等等我们!”
见一群白衣胜雪,头戴幂篱的女剑侍,快步跑上码头。
南宫月,卢京香,紫韵,葵司,婉舟共三十二人。
“你们来做什么?”宋澈惊讶道。
南宫月喘着气说:“是高大人给我们的消息,说宋老板要随和亲队出塞,我们专程从洛阳赶来随行保护。”
“这有两千多名护卫呢,需不着你们的保护,此去凶险未知,你们还是回去吧,洛超那边的生意也需要你们打理。”宋澈想将她们劝回。
哪个都不肯走。
“没有了老板,还要什么洛超?”
“对呀,宋先生,您替我们赎身的大恩,我们还没来得及报答呢,就让我们随你一起去吧!”
“你莫要看轻我们是女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的!”
“就让我们去吧,就让我们去吧!”
哎呀,这这这……
宋澈长叹一口气,转身做了个“上船”的手势。
众女欣喜,前呼后继,簇拥着宋澈一同踏上货船。
很快,船队上齐。
“扬帆起航!”
号角声响起。
在众民的呼声中,两艘军舰打头阵,再是凤船,官船,货船,最后由两艘军舰收尾,共计三千余人,十艘大船,依次驶离码头,沿运河北上。
两日之后,船队抵达北京。
这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宣告今年正式步入寒冬。
大名府早已备好接驾的马车,帮工与侍卫冒着大雪卸货装车,在北京休整一夜后,次日清晨,和亲队伍继续起程,接下来的一个月,估计都要与风雪作伴。
北方,真的好冷!
宋澈内穿棉袄,外披狐裘,头戴蒙茸,蜷缩在马车内,即使烤着火炉,也难消心头的寒意。
大雪时常封堵去路,只能边扫边走,队伍行进艰难,一日不过三十里。
“停下,今日就在此处扎营!”
快马奔走告知。
队伍人数实在太多,驿站难以住下,往往都是在天黑前半个时辰原地扎营。
“老板,营帐扎好了……”
“老板,床铺好了……”
“老板,饭食做好了……”
让这群女人随行,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她们心灵手巧,粗中有细,整个队伍中,除公主大帐外,就属宋澈的最宽敞,
每次宋澈进帐时,都会将里头烧得暖暖,热茶,热饭,洗脚水,连被窝都会提前暖好。
“大家一起吃吧。”
“大家一起喝吧。”
“大家一起睡吧。”
宋澈如此大度之人,怎能忍心让她们受冻挨饿?每每经过县城时,都会花去一大笔钱,采购衣物,酒食,炭火,主打的便是一个“苦中作乐”。
当所有人都在因火炭而冻得瑟瑟发抖时,宋澈已经在帐篷里烤起了羊肉串,每每他生火做饭时,脸皮厚的官员,都会捧着碗前来要碗肉汤。
“宋兄!出大事了!”
姜云天掀开帐篷,神色慌张。
宋澈酣然坐在烧烤架前,一边翻烤着羊肉串,一边问道:“有何大事,比吃饭还重要?”
他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招呼道:“来来来,我正打算开烧烤派对呢,你来得正好,这里有铁锅炖大鹅,白菜猪肉炖粉条,萝卜排骨汤,炭烤羊肉串,还有烈酒地瓜烧,爱吃哪样拿哪样,千万莫要客气。”
姜云天咬着牙,瞧见他如此世俗,不由斥责:“你到底是来送亲的,还是来享受生活的!”
“似乎,二者之间,也没冲突吧?”宋澈拿起两串羊肉串,撒上一把孜然与辣椒面,笑着递给姜云天:“来,尝尝味道如何?”
“哎呀!公主她……她生病了!”姜云天心急如焚,来回在帐篷中踱步,却又不敢太大声:
“我询问太医才得知,公主自离开东京后,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日就吃一小口,加之这天气又冷,这……这如何得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到塞外,就已经……唉,这可如何是好!”
宋澈又多分了几串羊肉串递给姜云天,笑道:“你亲自将羊肉串拿给她吃,她一定什么病都好了。”
“她根本就不愿意见我!自回京后我便没去找过她,她肯定以为我已抛弃了她!她不吃饭不喝水,多半也是因我而起,再说了,我是个外臣,哪怕想与她多解释两句也没机会,”
姜云天越说越急,不停摇晃着宋澈,“好兄弟,你快替我想个办法,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吃东西!”
“行吧行吧……”
宋澈盛了些饭食装入食盒,拉着姜云天走出帐篷。
“你确定她肯吃这些东西么?膳房里的菜肴,可比你这丰盛多了。”姜云天走一路便问一路。
宋澈自信满满:“你放一百个心,我送去的东西,哪怕是个白面馒头,她也一定会吃。”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以假乱真
“姜将军。”
公主大帐前,四名禁军士卒守卫,见姜云天来,高声问好。
帐中的丽影,听见这问好声,明显有所晃动。
此时,天色已晚,雪絮纷飞。
“小环!小环你出来一下!”姜云天扯着嗓子喊。
隔了片刻,一名小婢女敞开帐门,出来后的第一句便是:“夜深了,公主身体不好,谁也不想见。”
宋澈将手中食盒递给了上去,笑道:“我们是来给公主送食物的,碳烤羊肉串,很好吃的。”
小环叹道:“你们还是拿走吧,早上送来的食物,奴婢劝了半天,公主才舍得吃上一小口。”
“这是要修仙么!人不吃饭怎得行?”姜云天扯着嗓子喊,有意让帐中人听见。
帐中人却是一句:“是谁在帐外喧嚣,快快将他赶走,莫要扰了本宫休息。”
听得出来,多少有些怨气在里头。
“沁……公主,你何故如此作践自己——”
“你放心,姜大将军,我不会将自己饿死的,我还要去第戎和亲呢,还要去服侍第戎王子,让他放弃攻打大梁……”
说着说着,帐内又响起了抽泣声,这几日来,她已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姜云天咬着牙,向宋澈求助。
宋澈一脸淡然,清了清嗓子,喊道:“公主,这些食物都是我亲手烹制的,保证你吃了过后,会愁容顿消。如若不然,任由责罚。”
说罢,将食盒递给小环,示意让她送进去。
小环自然也希望主人能吃东西,便也没有再推迟,抱着食盒便返回了帐中。
帐内陷入安静,连人影也消失了。
姜云天来回在雪地里踱步,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时,忽听帐内传来公主的谩骂:
“什么东西呀!又膻又难吃!拿走拿走!”
“公主,您就吃两口吧,您再不吃,身子可就坏了呀!”
“滚!我不吃!你这贱婢,难道听不懂本宫的话么!”
“哗啦!”
东西摔落的声音。
“呜呜呜……”
小婢女捂着脸,哭着跑出大帐。
“小环可是她最要好的婢女,连她都被骂跑了,今后或许连一口食物都不舍得吃了!”姜云天急得抓狂。
宋澈却一脸淡然,冲那几名侍卫道:“你们也听到了,公主正在气头上,千万莫要让人打扰,否则她一声令下,要死人的!”
侍卫连连点头。
宋澈拉走姜云天,神秘一笑:“走走走,回去我给你个惊喜。”
“我哪里还有心情去惊喜!”
“害,走嘛,错过这次,抱憾终身。”
宋澈连拖带拽,将姜云天拉回帐篷。
“你别拉我,我自己能走……哼,看来宋兄也有犯糊涂之时,都怪你那什么羊肉串,沁儿觉得又臭又膻——”
“那你瞧瞧,她是谁。”
宋澈一指隐藏在众女眷身后,方才那捂着脸跑出来“小婢女”。
姜云天定睛一瞧,她不是赵沁公主又是谁?
即便换上婢女服侍的赵沁,站在一群女眷中,也是那般气质出尘,风华绝代。
“沁儿!”
姜云天几乎是扑上前,一把将爱人抱入怀中,心疼得热泪盈眶,“你为难自己,便是为难我知道么?”
“那你为何要将我送去第戎!我在家里日盼夜盼,盼望着有一天你能来带我远走高飞,可是你呢,你竟要亲自将我送到塞外!你……大混蛋你!”
赵沁攥着小拳头,一边淌着热泪,一边捶打着姜云天的胸膛。
“对不起,我……”
姜云天嘴拙,吻技却不赖,也不在乎帐内有几十双眼睛盯着,捧着赵沁脸蛋便亲了下去。
所有悲伤与难过,都在炽热的口齿缠绵中化为乌有,他们彼此忘我交融,放肆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相拥时刻。
瞧着相拥热吻的璧人,大家都笑着背过了身去。
“要不给你们腾个房间吧?”
宋澈轻轻一句,二人迫不得已分离,赵沁瞥了一眼帐中暧昧的其他人,羞得将头埋进了姜云天的胸膛。
姜云天怀搂佳人,感激望向宋澈,“宋兄,谢谢你……”
宋澈抓起一把生羊肉串儿,晃了晃笑道:“真要谢我,就来帮我烤羊肉串儿吧?”
“可是,待会儿沁儿该如何回去?”姜云天担心道。
宋澈说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公主安寝,谁敢打扰?待到夜深侍卫疲乏时,再趁机溜进去即可。”
赵沁主动坐在烧烤架旁,拿起一串羊肉串,也顾不得什么矜持,大口往嘴里塞,边嚼边道:“就算我偷跑出来又如何?贾太师那两个狗腿子,还能治我罪如何?真将我逼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能将他们吓死……唔,这羊肉串儿可真好吃。”
“还有铁锅炖大鹅,猪肉炖粉条,萝卜排骨汤,啊,对了,京香,你去外头雪地里看看,冻梨应该好了,拿进来尝尝。”
“好嘞。”
帐篷外大雪纷飞,帐篷内欢声笑语。
渐渐,
夜深了,
赵沁不舍离别,依偎在姜云天怀中,又有些许泪意:“我不想回到那个牢笼,我也不想与你分别,我更不想嫁给第戎人……那些第戎人,几个月才洗一回澡,长得又黑又野蛮,若是如此,我真的宁愿死去。”
姜云天也舍不得撒手,叹了口气,偏头望向宋澈,“宋兄,你好歹也给我们喂一颗定心丸吧?否则我们的心时时刻刻都是悬着的。”
宋澈面色凝重,问了一句:“你们怕死么?”
姜云天与赵沁十指相扣,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怕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哦~不懂爱恨情仇的我们,总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宋澈吟唱着这首《一千年以后》,凝重的脸色荡然无存,倒一杯地瓜烧一饮而尽,笑道:“身为一个做局之人,怎可能不预留一条生路,你们放心,最坏的结局,大不了你不做公主,你不做将军,我不做富商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么?”赵沁疑惑望向姜云天。
姜云天苦笑道:“也许,聪明人都是这个样子吧。”
第四百五十二章 是她
“宋老板,宋老板……”
深夜,睡梦中宋澈,被人一阵推搡。
他睁开惺忪睡眼,竟发现是紫韵妹妹。
紫韵一副神秘又紧张的模样。
“怎么了?”宋澈问道。
紫韵压低声音:“有件大事,我必须与你单独说,能跟我单独出去一趟么?”
估计是真有事儿,否则大半夜的岂能来打扰,宋澈没再多问,裹上绒袍便随紫韵出了帐篷。
“嘶……”
寒风割面,睡意全无。
紫韵带着宋澈钻进路旁的一片小树林。
该不会是……寂寞难耐,夜深人静,树林偷腥吧?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有何重要的事非得在这儿说?”宋澈问道。
紫韵这才停下脚步,转身望了一眼离远的帐篷,说道:“我方才接到情报,说前方便是祁州,有一群山匪在觊觎和亲队,让我们过境时小心谨慎些。”
宋澈眉头一皱,这情报怎么没头没脑的?
“是谁给你的情报?可信度高么?”
“是……以前的教坊司同僚,值得信赖,她绝对不会骗人。”紫韵说道。
宋澈疑惑:“这种事,本可光明正大与我说,为何深更半夜特约到此?
紫韵眼神闪躲,低吟一句:“总之,情报无误便对了,宋老板当提醒姜将军他们提高警惕,”
她说完,搓了搓肩头,“天气好冷,我先回帐了。”
宋澈反应了三秒,一把抓住紫韵的手,沉声问道:“她在哪儿?”
紫韵一惊,却问:“谁,在哪儿?”
宋澈说道:“你去年就已离开教坊司,怎可能还有同僚?且你一向是在南方活动,又怎会有北方同僚?就算这情报是真,婉舟,葵司,南宫月,她们都是教坊司的人,为何偏偏传递给你?”
他瞪着紫韵:“真相只有一个,这位所谓的‘同僚’是你的好朋友,我能想到的你的好朋友,除了她已没有别人。”
紫韵矜持了片刻,轻叹一口气:“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宋老板……可是,情报是真,我们只需要注意劫匪便是,是不是她又如何呢?”
宋澈却环顾着树林四周,又道:“这方圆二十里都没有城镇,她来给你送完情报,一定还没有走远,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走,这片树林恰恰可以作掩护,她也许就藏在这树林某处,用眼睛注视着我。”
紫韵低下头,没有说话,当做是默认了。
“宁叶红,你也给我出来!”宋澈喊道。
寒风吹得树林飒飒作响,枝头积雪时不时垮塌,万籁俱寂,毫无回应。
“我知道你在附近,莫要再躲了,我又不是衣冠禽兽,何必回避于我?”宋澈又喊。
还是无人回应。
“宋老板,算了,她不想见你……”紫韵劝道。
宋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生气,加重语气喊道:“你凭什么不想见我?你要不想见我,何必让紫韵将我约到树林里来?又何必煞费苦心来送情报?”
他下达最后通牒:“宁叶红,你赶紧给我出来,不然我这就回去带兵将树林包围,你休想再跑了!”
“沙沙沙……”
树林深处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被积雪反映的夜光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缓缓走出黑暗,容颜未改,只是憔悴了不少,是她,就是她。
宋澈压抑住心中思念,大步走上前,与她面对面。
宁叶红眼神闪躲,悲伤与愧疚,五味杂陈。
“既然来都来了,就跟我回去吧,别在外面四处晃荡了。”宋澈就要去拉她的手。
她却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愧疚更浓,一言不发。
宋澈深吸了一口气,也许男人应该主动一点。他上前将思念之人搂入怀中,当然,彼此间牵肠挂肚,她没有拒绝,顺势软在了宋澈怀里,低声抽泣。
“你还是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你与我保持距离是不想连累我,对不对?”宋澈问道。
她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我说我是这世上最聪明之人,这世上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你信不信?”宋澈问道。
宁叶红有些茫然,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换掉赵穗,另立一个皇帝,你信不信?”宋澈又问。
宁叶红赶紧捂住宋澈的嘴,她信,却又难以置信。
宋澈撇开她的手,坚定道:“如今皇帝太软弱,朝中奸臣欺我太甚,你是知道我的,我绝不会放过威胁我的人,我要将这大梁王朝重新洗牌,扶持自己的人当皇帝与柱国,一个掌权,一个掌军,而我将掌握天下财运,坐拥金山银山,以及你这样的绝代美人。”
他将怀中美人再搂紧一分,一字一句问:“你,信不信我?”
她目光闪烁,激动万分,终于舍得开口,轻声道:“我信……”
等的就是这两个字。
“那就跟我走吧。”宋澈拉着她要走。
“不行。”她仍然摇头拒绝。
宋澈眉头紧皱,“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我……我最近身体不是特别好,你此次出塞,长途跋涉,我实在吃不消,”
宁叶红目光真挚,又道:“宋澈,你相信我,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我定会主动来找你,从那以后,做个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真的,真的,真的。”
她确实瘦了不少,也没了以往的精气神,眼中似乎还有别的牵挂。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宋澈捧着她的肩膀问。
宁叶红背过身去,轻轻一句:“你这么聪明,你自己猜呗。”
“不是坏事?”
“对你而言肯定不是。”
“你究竟——”
“好啦,都说不是坏事了,你再追问下去,明年我可就不去找你了,”
她转过身来,冲宋澈道:“宋姑爷是干大事之人,不必贪恋儿女情长,马上便要过祁州了,这里盘踞着一帮马贼,聚众有一千多人;
这群马贼曾是效忠于安阳王的部下,后来被官府追剿,在前方的黑熊山落草为寇,
他们一直打着为安阳王报仇的旗号,四处劫掠官辎,你们这批岁币如此昂贵,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他们都是士卒出身,装备精良,战斗力不容小觑,你们千万千万要小心!”
第四百五十三章 扎营
“你在这儿等着我,不许跑了,我马上便回来。”
宋澈叮嘱了一声,匆忙跑回帐篷,回到树林时,手中还多了一支小簿。
他翻开簿子,里头印的是银票样式,他又咬破手指,在银票摁了个血手印儿,撕下来递给宁叶红:
“这个叫做‘支票’,面额为一万两,带着它到任何一家天下钱庄,都可取到现银。”
他又从袖中摸出两锭金元宝塞进宁叶红手里,“今夜过后,你要赶紧离开河北,到江南去,这些金子全当做盘缠。”
他又脱下绒袍,裹在宁叶红身上,“我已搬家到杭州,城东北梨花街,最大的那座‘宋府’便是我的家,若你解决完手头的事,可随时去找,宋府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他又看向一旁的紫韵,叮嘱道:“此次你不必跟我出塞了,你与红儿形同姐妹,帮我照顾好她。”
紫韵指了指宁叶红手头支票,问道:“那这一万两里,有没有我的份儿啊?”
宁叶红却赶紧将支票递了回去,劝道:“你再有钱也不敢这么给,一张小票便一万两,我拿这么多钱又花不完……”
宋澈手把手将支票攥进了宁叶红手中,笑道:“有钱与有钱不花是两码事,腰包里有花不完的银子,才会有安全感。”
“斋主,你就收下吧,你不知道,宋老板行商一趟,随便都有几十上百万两进账,这一万两银子对于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紫韵过来劝,还挽着宁叶红的手,有意无意一句:
“再说了,大的不花,小的……我也要花不是?”
宁叶红肘了肘紫韵,给她个不许乱说的眼神,转头感激又关心望着宋澈:“此去塞外,凶险未知,你定要万分小心……”
宋澈点点头,不再多言,折回商队,将自己的马车套好,火炭,被褥,暖炉,一一备了双份。
紫韵架着马车,带着宁叶红,很快便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她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呢?
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宋澈皱眉陷入沉思。
“宋兄!”
姜云天突然出现。
吓得宋澈一哆嗦,抖擞了身上的积雪。
“在看什么呢?如此着迷?”姜云天笑得没心没肺,与公主得以相聚后,他也好像开心了不少。
跟在姜云天身后的还有林桐。
宋澈翻了个白眼,叹道:“我本来听到个不得了的消息,说前边的黑熊岭有一群土匪,要打和亲队的主意,我刚思得剿匪妙计,被你们这么突然一吓,全忘记了,全忘记了……”
林桐眉头一紧,“河北一带,是听说有多处余孽作乱,事关公主安危与和亲大计,宋老板,此事可万万马虎不得!”
宋澈搓了搓肩膀,说道:“天寒地冻的,若能有一壶烧酒,没准儿我能想起些什么。”
姜云天苦涩道:“我亲自给你去温,最烈的地瓜烧,行了吧?”
宋澈又揉了揉大腿,说道:“雪地里站久了,腿麻了,你看这事儿闹得……”
姜云天与林桐相视会意,一左一右,抬起宋澈往大营走去。
……
次日天亮,风雪骤停,和亲队拔营赶路。
黑熊岭距此四十余里,山势不算险峻,山麓却十分广袤,再加之大雪天,白茫茫一片,极其适合藏人。
黑熊岭方圆五十里,仅有两个小镇,寒冬天气,人迹罕至。
下午未时。
队伍抵达黑熊岭五里外。
“停止前进,原地扎营!”姜云天振臂高呼。
不过一会儿,随行的正副两个使者,王雄与卢腾从队伍前头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姜将军,这才刚刚未时,为何就原地扎营了啊?”王雄问道。
这两个使者都是贾太师安插在和亲队伍中的眼线,一路上没少膈应人,屁事儿就属他们俩最多。
姜云天看他们最不顺眼。不耐烦道:“前方便是黑熊岭,闻说这里有一群土匪盘踞,若冒然前进,恐遭埋伏,因此今日便提前扎营,我已让斥候到祁州城去借兵,待明日援军抵达,再一起过黑熊岭。”
卢腾却道:“咱们可是和亲队,土匪若敢劫,那便是谋反!”
王雄搭腔道:“是啊,队伍中有两千禁军呢,即便土匪真敢来劫,也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卢腾劝道:“将军你瞧,天上乌云密布,今夜必定会有大雪,咱们在平地扎营,一没有挡风的,二没有挡雪的,还不给冻死个人呀!”
姜云天长长“哦”了一声,问道:“以二位大人的意思,是想到前方山林里去躲避风雪是吧?”
王雄笑道:“如此是最好啦——”
“好个屁!”
姜云天骂道:“土匪何许人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两个使者,当即没了笑脸。
“姜将军,你莫不是忘了,你的职责只是守护好和亲队伍,我与卢大人才是此次和亲的主使吧?”王雄冷声道。
卢腾也道:“论官阶,论品级,论职权,我们可都要高将军一等,和亲时间本来就紧,是片刻也不能耽搁,像将军这般胆小懦弱,我们何时才能抵达塞外呀?”
“说得好。”
姜云天跳下马。
两个使者,好不得意。
“呛!”
姜云天拔出宝剑,一剑将道旁碎石切成两半,睁大眼睛,狠狠瞪了王雄与卢腾一眼。
吓得他们,直打哆嗦!
“所有人听着,继续扎营,胆敢有松懈怠慢者,一律军法处置!”
姜云天不再理会二使,牵着马开始巡视扎营。
此刻的宋澈,正站在马车顶,居高了望前方的密林,对于熟悉地形的土匪而言,若在密林中设置陷阱,又战术运用得当,莫说两千禁军,便是一万兵马也会折在里头。
“这两个腐儒,没事都要给整出些事来,生怕不叨叨两句便会被人遗忘似的。”
姜云天骂骂咧咧走来。
宋澈笑道:“俗人多是如此,利用自己的职权,尽可能使唤别人,满足虚荣心与存在感,不理他们便是。”
“宋兄,你有没有办法将他们给!”
姜云天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又道:“这两老王八蛋一死,我与沁儿想见面就容易多了。”
“想杀他们很简单。”
宋澈指着前方的黑熊岭说道:“若今晚土匪夜袭劫营,趁乱将此二人杀了,不会有人怀疑。”
第四百五十四章 出塞
“你觉得他们会上钩么?”姜云天问道。
宋澈说道:
“这些土匪原本都是正规军,有装备,有战术,有马匹。咱们在此处扎营,四周平坦开阔,他们只要用骑兵冲锋,很容易便能拿下咱们,
所以我才让你多设几座空营‘请君入瓮’,他们若不来,待明日祁州援军一到,咱大部队一起行进,应该也能安然翻过此岭。”
“有宋兄,此行无恙矣。”
“哎,对了,今若遭此一劫,将王雄与卢腾弄死后,你可以近身保护公主为由,于帐前守护,到那时,比翼双飞钻被窝,夜夜帐暖度春宵。”
“有宋兄,此行无憾矣。”
……
夜,来得很快。
入夜刹那,大雪纷飞。
今夜的帐篷,比往夜多扎了三分之一。
今夜的火光,比往夜少亮了三分之一。
营帐前,两支禁军小队,来回巡逻,营造有戒备却不森严的景象。
渐渐,
夜深人静。
“沙沙沙……”
大雪低吟浅唱。
“呼呼呼……”
寒风高歌呼啸。
“哒哒哒……”
马蹄疾驰飞奔!
“抢公主!为安阳王报仇!”
“杀啊!”
果不其然,马贼杀到。
巡逻的禁军反应不及时,本就脆弱的防御被一冲而散。
三百匹快马,一举冲入公主大帐,然掀开帐篷一瞧,空荡荡的,连张桌椅都不曾见。
马贼头领当即惊呼:
“不好,是空营,我们中计了!快往后撤!”
“贼首,哪里逃!”
姜云天大喝一声,从雪地里一跃而起,一记飞踹将贼首踹下马背。
紧接着!
埋伏在道旁雪地里的禁军同时钻出,来不及抖擞掉身上的积雪,拔刀持枪冲围剿马贼。
“杀啊!”
“呯呯嘭嘭……”
杀戮与刀剑相交的嘈杂响彻整个天地。
马贼被突如其来的禁军杀得手忙脚乱!
两刻钟后。
厮杀声戛然而止。
皑皑白雪血染成红。
很快,寒风吹走了血腥味儿。
禁军们燃起火把,开始打扫战场。
此战共剿马贼三百余人,俘虏四百余人,逃走两百余人,禁军方面牺牲十七人,伤二十三人,官员与婢女各死两人。
“啊!王大人,卢大人!连使者都死了,如何到第戎去和亲啊?”
众官员围着王雄与卢腾的尸体不知所措。
宋澈却小声问身旁的南宫月:“不是只叫你杀他们么?这两个宫女是怎么回事?”
南宫月回答道:“本来是只杀他们的,可……可一进去,这两个老色鬼正与这两个宫女在行苟且之事,我们只好将他们一并杀了。”
宋澈眉毛一挑,“四个人,一个帐?”
南宫月红了脸,嗯嗯了两声。
宋澈感叹:“朝廷命官,玩得挺花。”
“让开让开,公主来了。”
人群被人拨开,赵沁昂首走来。她瞥了一眼地上使者尸体,高声道:
“死了两个使者,难道就不和亲了么?你们还有谁懂得听读第戎文的?”
“禀公主殿下,微臣在翰林院时,曾编撰过第戎文。”
“公主殿下,微臣可谓是精通啊。”
“公主,微臣也略知一二。”
和亲主使可是个加官进爵的美差。
“好,韩秀本宫命你为新任和亲主使,荀威,李显达你们为副使,接替王雄与卢腾的一切事务,”
赵沁又看向姜云天:“姜将军,武功盖世,英勇无双,本宫升你为帐前佩剑侍卫,时刻守护本宫安危,随时听候本宫差遣;林将军及众禁军士卒,今夜抗击马贼,护驾有功,本宫定亲自撰文发往京城,对你们犒赏嘉奖。”
“谢公主殿下!”
“姜将军,你统计一番今夜有功将士,稍后来本宫帐内辅佐撰文。”
“末将领命!”
姜云天俯首拜谢,眼睛瞥向宋澈,似乎在说:“我的好兄弟!”
宋澈笑着冲竖了个大拇指,随后携众女眷回帐,今夜便过。
次日清晨。
两千祁州军赶到,收押了俘虏的马贼,护送和亲队安全翻过黑熊岭。
有了这次马贼的警示,接下来的路程,凡经过州地,县地,哪怕是村镇,都会有乡兵、民兵前来护送,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
日复一日的行走,苍白单调的景色,时间过得很快。
十二月初七,和亲队伍抵达保州。
十二月初十,行至长城口釜山关。
宋澈登上长城,眺望关外雪域平原,刺骨寒风袭面,顿生苍凉悲壮之情。
古代长城,破旧沧桑,折戟断剑随处可见,涂抹在城墙上的鲜血,似已渗透进墙体,形成一块块朱红色的漆痂,一闭上眼,便似听见死者亡魂的呐喊。
守城的士卒不动如山,黑色甲胄已被积雪染白,坚定注视着关外山河,好男儿保家卫国!
“是不是,在这里当将军的将领,才能真正被称之为将军?”姜云天携剑走上长城,与宋澈并肩共看关外河山。
宋澈笑道:“戍边的将士,个个都不是孬种,比京城禁军都要强得多。”
姜云天拔剑指向关外山河,豪气道:“有朝一日,本将军的铁蹄会踏破这片土地,梁朝的大旗,也会插在第戎首领的头颅之上。”
他不知,其实在一千年以后,五千里河西,五千里河东,都是中国的领土,第戎也好,苗人也罢,乃至于胡人,都会成一家人。
作为一个穿越者,并不是说有多么多大的智慧,而是眼界放得更广,只有见识过更壮丽的河山,才能谋定天下于谈笑之间。
“咯吱……”
“哗啦啦……”
在碗口般粗的铁索牵引下,厚重的关门缓缓敞开,且听一声吆喝:
“釜山关门开,送公主出塞!”
“那就,出塞吧。”
姜云天收剑回鞘。
宋澈缓缓戴上面具,大袖一甩。
霎时间,狂风乱舞,漫天飞雪。
出塞!
「马上一百万字了,对于每本书而言,这个字数都是一道槛儿。说实话,这本书人气很低,如果一直不温不火,应该会提前完结。大致是,宋澈扶廖恒登基称帝前后,也算是个比较完整的结局。」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人狼大战
“啪!”
一声枪响,划破雪原。
随着“嗷呜”一声哀鸣,一头灰狼倒在血泊之中。
“宋老板,再进一分!”
“老板,老板你最棒!”
在“啦啦队”的助力下,宋澈淡定吹了吹枪口的硝烟,男人不一定要射得稳,还要射得准。
雪原上的实在狼太多了,冬季食物匮乏,它们便有意无意徘徊在队伍左右。
索性,宋澈便叫上了姜云天与林侗,搞一场“猎狼比赛”,他们两用硬功,宋澈用火枪。
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有了这场比赛,压抑的气氛也得到缓和。
“嗖!”
姜云天射出一箭,精准命中狼身。
“姜将军,也进一分!”
“将军,将军,神勇无敌,天下无双!”
马车内的赵沁,左手一挥,宫女齐呼。右手一招,侍从齐喊。单论气势,就没输过谁。
“嗖!”
林侗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杀死灰狼。
“林将军,也进一分!”
“好!”
除几个爱起哄的士卒愿意呼声“好”,没有一个女人为他欢呼。
“唉,不比了,我认输。”林侗收起硬弓,摇头叹了口气,即便赢下比赛,也会输了人生。
三人自出塞以来,一个时辰的功夫,已射杀三十几头灰狼,然而狼群却只增不减,它们灰白色的绒毛,与雪原高度贴切,若不仔细观看,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在空旷的雪原上,饥肠辘辘的狼太多,并不是个好兆头。
“将军,前方便是长板桥了!”
探路的斥候回归来报。
遥见前方,一条宽敞的冰河横断了南北去路,河面已冻结成冰,河上架着一座木板桥,许久未经人踏,桥面已完全被白雪覆盖。
大梁与第戎真正的分界点便是这条“霁河”,过了此河便算真正到了第戎国界。
按照双方使节约定,过霁河再往北走四十里,有处名为“云内堡”兵站,第戎使节将在那里接亲,后与大梁方一起护送和亲队伍前往第戎首都与王子举行大婚。
“所有人听着,人马分作两排走左右,车驾辎重走桥中央,注意桥面薄冰!”
长板桥毕竟是木材搭成,若千人同时踩踏必难承重,和亲队伍被拉长了好几倍,依次有序缓慢通行。
待渡过冰河后,又往前走了约二十里路,此时天色已有迟暮之意。
“嗷呜……”
狼嚎四起,越来越多的狼开始在雪原上崭露头角,它们成群结队,远远了望着和亲队。
狼是一种领域性很强的动物,它们之所以会成群结队,要么是为了驱逐天敌,要么是在组织狩猎。
宋澈用望远镜,恰好在雪原上,寻觅到一个小村庄。让斥候前去视察了一番,才发现村子已荒废许久。
能有墙壁作为阻挡,自然要比在雪原上扎营安全得多。
于是,和亲队伍便入驻了小村庄。
村庄约有六七十户,看起来已荒废了很久,大部分房屋都被大雪压垮,但至少格局还在,能挡去不少寒风。
较好的房屋被收拾出来,供给公主与官员们居住,士卒与随从则在村道上扎营,
宋澈还让大家伙儿一起到雪原上去拾柴,干涸可燃烧的旧房梁、茅草也可适用,
然后趁着天还没黑,在村子各道口燃起篝火,为的便是抵御狼群夜袭。
渐渐,
夜幕降临。
关外的寒流要残酷得多,撒一泡尿,擤一把鼻涕,片刻便能冻结成冰,飘散的雪絮粘上皮肤,比被火星灼烧还要疼。
“嗷呜……”
此起彼伏的狼嚎,听得人心惶惶,一双双绿色的狼瞳,宛如飞舞的萤火虫,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可惜这不是仲夏之夜,而是寒冬腊月。
“看来,咱们今夜够得忙活了。”
宋澈坐在村口的篝火堆后,一边烤着火,一边用碎布擦拭着手中的火枪。
今夜所有禁军都不准睡觉,每一百人为一队,分作二十支队伍,每十队巡逻半个时辰,不巡逻的则坐在篝火堆前取暖烤火。
天气实在太冷,允许喝些酒暖身,但决不允许喝醉。
姜云天提着酒壶,灌了两大口,啧了啧嘴:“还是宋兄的酒给……给什么来着?那个词儿!”
宋澈笑道:“叫做给力。”
姜云天拍着大腿,“对对对,给力……一口酒下肚,热气直冲脑门子。”
那当然了,这可是六十度的蒸馏酒,宋澈拿来做燃烧瓶的,却被他给抢了当酒喝。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打死一只靠得太近的灰狼,随后继续擦枪,“注意点儿,它们越靠越近了。”
“它们真有这么不知好歹么?”姜云天手中的剑,也被擦得雪亮雪亮。
宋澈缓缓一句:“人都会不知好歹,何况是狼?”
“可是,一般的狼群都不会超过三十只,哪怕是冬季也不会超过五十,而眼前这片雪原上,至少有上千只,”
姜云天看着宋澈说道:“被它们咬上一口可不得了,所以我还是觉得你回村子里比较好,杀生的勾当,还是我们来做。”
宋澈指了指围坐在火堆旁的一众女剑侍,笑道:“狼来了又如何?她们可都是一只只……母老虎。”
“嗯!”
众女剑侍的目光齐刷刷一瞪。
“开个玩笑,缓和紧张的气氛,诸位女侠莫要往心里去——”
“嗷呜!”
一声引吭狼嚎,如那战场上的冲锋号角,为今夜的人狼大战拉开序幕。
“它们来了!”
“任何队伍都不得私自离开自己的防哨!”
“全军列阵!准备战斗!”
“弓弩手!”
“放!”
“嗖嗖嗖……”
任何一场战争,都是先由一阵箭雨所展开。
狼群如洪流般从四面八方向村庄发起进攻,一波箭雨落下,收割了数十只,紧接着,将士们拔出刀剑,举起刀枪,开始与群狼近身肉搏!
南宫月带着众女剑侍,前后左右配合,几乎所向披靡。
姜云天一柄长剑,横扫八方,凡被剑气触及的狼,就没留下过全尸。
宋澈往后退了段距离,跳上一堵篱笆墙,就蹲在墙头打狙击,也是一枪一个准儿。
第四百五十六章 第戎夜袭
很快,狼群便被击退。
但它们并未走远,依旧徘徊在村庄附近,嚎叫声不止。
训练有素的禁军只有几人受伤,在击退了第一波狼袭后,简单打扫一番战场,再次恢复巡逻状态。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狼群再次发动了第二轮进攻。
这一轮要比上一轮还要凶猛,它们似乎也改变了战术,不再进行分散攻击,而是集中力量从村口正面进攻。
但显然它们挑错了方向,仅凭姜云天一夫当关,狼群便进不得村口半步。
狼群第二轮被击退时,村口的狼尸堆叠起来,比篱笆都还要高出一节。
姜云天抓起一把细雪,简单擦了擦铠甲上的狼血,削断一条狼腿,简单拔去皮毛,用剑架在火堆上烘烤。
其他将士们,也学着他的模样,将狼皮刮下来做绒裘,狼肉串起来烧烤,狼血直接饮用。
人比狼,更会茹毛饮血。
很快,肉香在雪夜中弥漫,姜云天用剑切下一块递给宋澈,示意让他尝尝。
宋澈果断摇头拒绝。
他又将狼肉递给女剑侍们。
女剑侍们也纷纷摇头。
“其实这狼肉吧,就跟狗肉一样,吃了可是大补呢,能壮阳的。”
姜云天抱起狼腿,一口咬下去,吃得满嘴流油,可还不等咀嚼两下——
“嗷呜!”
“又来了!”
第三轮进攻!
姜云天将狼腿随手一扔,与众女剑侍再次提剑,迎上冲来的狼群。
可这一次,狼群明显没了前两次的凶猛,反倒是因恐惧而逃窜,好似有人在驱逐它们。
宋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爬上篱笆用望远镜了望远方,仔细看了好一阵子,才发现雪原中隐隐约约有白光闪过。
那是……刀刃所反射的月光!
“不好!有敌人!”宋澈大喊。
话音还未落下——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飞箭自黑暗中射出。
还在专注于对付狼群的禁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当箭雨落至头顶时,一切都已为时已晚。
刹那间便有几十个禁军倒在了雪地里。
“快往村子里退,找掩体!”姜云天振臂高呼。
众禁军连忙退入村庄,以篱笆墙壁作掩体。
箭雨持续了三波,随之戛然而止,紧接着,马蹄声与呼喊声骤然响起。
见一群群挥着砍刀,蒙头盖脸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向村子发起冲锋,数量多到数不清!
由于要防御狼群,禁军都没有骑马,面对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很快,黑衣人便如入无人之境,一举冲入村子,挥刀进行砍杀!
禁军的防御阵容彻底被打乱。
“所有人往后撤退,保护公主大帐!”
禁军只能边打边退。
待退入公主大帐左右,黑衣骑兵也乘胜而追,这时才瞧清楚他们的数量,足足有够三四千人。
很显然,今夜的所有袭击都有预谋!
退回来的禁军,团团围成一个圈,将公主及众官员护在其中,而所有的岁币辎重,通通被敌人控制。
敌人也暂缓了进攻,堵住各村道口,与禁军展开对峙。
“大胆贼人,汝等可知,此乃大梁与第戎两国间的和亲队!”姜云天指声大喝。
敌队走出一人,应是首领头子,他用那极不标准的官话嘲讽道:“和亲队伍又待怎么样?只要到了我的地盘,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姜云天咬牙欲往,宋澈将他拉了回去,走走上前问道:
“请问,诸位今夜来访,意图什么?”
“图什么?”首领头子大笑:“你这人问的真是有趣,自然是杀光你们男人,抢走你们的女人与财宝了。”
“如此说来,你们是马贼,而不是第戎军队了?”宋澈又问。
首领头子当即道:“我们是天空中的雄鹰,雪原上的恶狼,怎么会是第戎军队?”
宋澈不紧不慢说道:“你们应该知道,抢劫了和亲队伍,将会引发两国间的战争,影响彼此的国运。”
首领头子冷笑:“大梁人不过都是一群懦夫罢了,就算不与你们和亲,凭第戎的铁蹄,也能踏破你们的山河——”
“看来你们真是第戎军队扮的。”
宋澈从墙壁上扯下一支箭,指着箭头说道:“若是普通的马贼,又怎会有如此精湛的工艺?若是普通的马贼,又怎会有你们这般编制?就算你们是马贼,第戎军队怎可能任由你们前来劫亲?”
“啪!”
宋澈折断箭,冷声道:“这都是你们第戎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为的便是破坏和平,挑起两国之间战争,亦或者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和亲!”
“哈哈哈……”
首领头子大笑,缓缓摘下自己的面罩,露出一副粗狂的面容,“反正今夜你们都要死,告诉你们也无妨,没错,我们从来就没想过和亲,我第戎国早已养兵百万,随时准备攻入关内,到那时何止区区一批岁币?想要多少财富与女人就能得到多少!”
“还有。”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敌队中传来。
见一个身披绒袍,带着青色面具的男人,赶着承载岁币的马车,缓缓从敌队中走出。
宋澈眉头一紧,这个声音是……
“杨松!”
“哈哈哈……”
男人哈哈大笑,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久且熟悉的脸庞,就是他,杨松。
“好久不见啊,宋姑爷。”
“你这卖国贼。”宋澈骂道。
“卖国贼?不不不……我们都是生意人,哪里有甜头,便往哪里钻。你也是,贾太师也是,但很显然,就做生意这件事上,你们还是比不上我。”
杨松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货物,傲视着宋澈:“一年前,你害我失去岁币,而今,我又将它拿回来了,这一切都得感谢宋姑爷慷慨啊。”
“不,”宋澈冷声道:“做生意,我有良心,你与贾太师都没有,这便是区别。”
“良心?值几个钱呢。”
杨松说道:“我实话告诉你,这批岁币我会抽一部分送去西羌,像去年大梁一样与他们结盟,然后将你们这块肥肉分食殆尽。”
“如此说来,贾太师那边,也是你蛊惑的了?”宋澈问道。
杨松傲然道:“不错,贾太师这个自私的老东西我太清楚了,只要让他尝到一点甜头,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包括与西羌断盟,包括向第戎纳贡,从而葬送整个大梁王朝。”
第四百五十七章 横渡冰河
“行了,与一群将死之人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弓弩手准备!”
首领头子抬起手臂,众第戎兵举起弓弩。
“再见了宋澈。”杨松微笑道。
“哈哈哈……”
这回,换做宋澈大笑了。
他原本计划便是杀死第戎使节,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这么做还不太容易全身而退,如今第戎先发制人,他正好顺坡下驴。
“你就那么确定,这车里头装的是岁币么?”宋澈笑着问道。
杨松眉头一皱,一刀劈开货车,扒拉去表面的几匹丝绸,发现了藏在其中的粗布,他猛地回头瞪向宋澈——
“小心手雷!”
宋澈一记“滚地雷”将火葫芦丢入彻底。
“全体将士卧倒趴下!”
他大喝一声,飞扑着往后卧倒。
与此同时,火葫芦引线燃烧殆尽。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然而仅仅只是开端。
爆炸的火光引燃藏在货车下的火药,接着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整整五十辆货车,近一千斤黑火药,足以将这破烂小村炸个底朝天!
杨松瞪大眼睛,在不甘与恐惧中,被炸得四分五裂!
第戎军队瞬间便被火光吞噬。
黑暗的雪夜亮如白昼。
半刻钟后,爆炸声戛然而止,刺鼻的硝烟与激起的雪雾弥漫于天际,惨叫哀嚎声响彻天地。
“快走!”
借着浓雾屏障,和亲队逃出村庄,按照原路向釜山关转移。
“别让他们跑了!”
没被炸死的第戎骑兵展开追击。
“姜将军,你带着公主他们先走,剩下的禁军将士,留下来随我拦住追兵!”
林侗快速整顿好禁军,列队拦在大道之上,振臂誓师:
“将士们,报效家国,视死如归!随我,出击!”
“冲啊!”
千人共喊,杀声滔天!
大雪狂歌,将士冲锋!
“林将军……”姜云天含泪一咬牙,跳上公主车驾,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必须珍惜。
和亲队离开村庄时,还有一千余人,随后便越跑越少,体力不支者,直接便倒在了地上。
当来到霁河边时,只剩下一百余人……
“将军,长板桥被……被炸断了!”
唯一过河的木桥,早已断成两半截。
“河面已结冰,大家放弃车马,依次徒步渡河!”
“不可!”
宋澈当即否定姜云天的命令,河面冰层厚薄不定,徒步行走与踩雷无异,万一掉下去必死无疑。
“第戎骑兵马上便要追上来了,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对,我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关内!”
有迫不及待之人,徒步踏上冰面,可他们才刚走到河中央,无一例外,全部掉进了冰窟窿里。
吓得后来者赶忙退回了岸边。
“这可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今日恐怕要死在异国他乡了……”
好些人抹泪哭泣。
“宋兄,你可有办法绝境逢生?”姜云天迫切望向宋澈。
宋澈皱眉望着冰河,脑袋飞速旋转,雪,冰,冰河,滑雪,滑冰……滑冰!
“哈哈哈……”
宋澈豁然开朗,哈哈大笑。
“都何时了,你还笑得出来啊?”
“你懂什么?我们家老板只要一笑,便有妙计浮上心头!”南宫月斥责那些质疑之人。
“不错,区区冰河,岂能挡住我等生路?”
宋澈自信满满,抓过南宫月手中的剑,递给姜云天:“来,姜兄,将此剑折断,每段寸长即可。”
姜云天也不耽搁,仅用两根手指,在剑身上一震,佩剑瞬间断成六七节。
“呃……我的宝剑,它可跟了我十几年。”南宫月有那么一秒肉疼。
“十几年,救一命,值得了。”
宋澈说着便脱下自己的靴子,招呼着大家围上来。
因是雪地行走,大家穿的都是硬底子皮靴,镶嵌刀片不在话下。宋澈从身上撕下几块布条,搓成小麻绳状,一边示范绑刀片,一边教导:
“大家要记住,像我这样,刀刃朝鞋底,刀背朝外,每只鞋绑两柄刀片,尽量将刀片平行固定,如此可减少脚掌与冰面的接触面,还能让你在冰面上站得更稳……”
很快,两只简易的“溜冰鞋”便制作完成,宋澈穿上靴子,踏上冰河,回头与众人道:
“我现在为你们示范一遍,你们一定要看好动作要领。”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溜冰的模样,前后脚“外八字”,向冰河对面滑去,边滑还边讲解:
“像我这样,一左一右,前脚前进,后脚推,两腿一定要张开,千万不要并拢,滑动时注意脚下,尽量找冰层厚些的地方落脚……”
滑冰的人心惊胆战,看的人更替他捏一把汗。
好在科学是不会骗人的,到了后半程,宋澈越滑越顺畅,若时间允许,他甚至能来个倒滑。
没有意外,成功登上对岸。
“快过来吧!各自找位置!都必须独立完成,不可扎堆了!”他大声招呼。
宋澈的成功,给所有人带来了希望,他们纷纷效仿,折断刀剑制作溜冰鞋。
南宫月与众女眷,包括公主赵沁,本就身体轻盈,又有武功底子,轻而易举便渡过了冰河。
至于姜云天,要不是考虑到会将冰层踩塌,早就用轻功飞过来了,因此他留在了最后。
“哒哒哒……”
催命的马蹄声,如同一根根鞭子,叫渡河之人加快速度。
“快点!快点!”
姜云天将剩下的十几人赶上冰河,独自跃上马背,拔剑迎上冲来几百第戎骑兵!
“姜云天,你赶紧过来!”赵沁焦急大喊。
宋澈安慰道:“公主放心,姜兄单骑陷阵,如下河洗澡,千军万马都伤不得他,区区几百骑兵更不在话下。”
当然不是吹牛。
姜云天一人一马一剑,不败气势如虹,纵横的剑气如狂风乱舞,砍得第戎骑兵人仰马翻!
单挑几十骑兵后,最后一批人也渡过冰河,姜云天勒马掉头冲回河边,见他马背借力,跃出七八丈远,每踩踏一步冰河,便叫冰层四分五裂,仅仅只迈出七八步,便顺利落到对岸。
冰层如龟裂,不断蔓延破碎,顷刻间便化作一块块浮冰,就是第戎想渡冰河也无从下脚,只能在对岸望人兴叹!
第四百五十八章 乱世将启
不敢稍作停歇,和亲队剩下的一百来人,迎着刺骨寒风在雪地里狂奔。
求生的欲望,激发着人体潜能,终在夜尽天明时分,来到了釜山关门下。
守关的士卒见是公主等人,不敢多怠慢,当即便打开关门,将他们引了进去。
呕吐,哭泣,欢笑,劫后余生的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可还不等人将气喘够,忽然听盯哨的士卒惊呼:
“烽火狼烟!是飞虎关方向!”
“全军戒备!”
“嘟嘟嘟……”
沉重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见那连绵不绝的长城外,各烽火台亮起火光,滚滚狼烟直冲天际,关内军营迅速动员。
这时,又见一匹快马冲向大营,边跑边喊:
“飞虎关急报,速速让行!速速让行!”
姜云天还想去军营里问个究竟,宋澈却一把拽住他:“第戎阴谋败露,必会发动战争,边关即将变天,我们该尽快离开这儿。”
“去哪儿?回京城么?”姜云天瞥了一眼身旁的赵沁与众官员侍从。
赵沁一咬牙,当着众官员的面,决然道:“身为赵家人,我已仁至义尽,如今和亲失败,我不会再回京城,更不想当什么公主,即便当着赵穗的面,我也是此番话!”
对于大梁王朝而言,公主只是规避战争的牺牲品,如今她已失去作用,第戎又发兵来犯边关,她回不回京城,甚至是死是活,都不重要了。
官员们自然不会像赵沁那般洒脱,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多数人都选择与公主分道扬镳,只有小环等几个侍女依然跟随。
“呵……”
赵沁自嘲一笑,公主?摘掉凤冠之后,谁还会当她是公主?
宋澈与姜云天在军营里找了些马匹车驾,当即便离开了关隘,隐约从将士口中得知消息,说第戎已在雪原上集结三十万大军,正向同方位的飞虎关、釜山关、鱼跃关开来。
姜云天坐在马车内,望着窗外那越离越远的长城关隘,剑眉紧皱。
赵沁将车窗缓缓关上,说道:“关隘自有守将,你可想都别想。”
姜云天摇头叹气:“飞虎关,釜山关,鱼跃关,再加上广信军,总兵力不过十来万,虽说有长城阻隔,可此次第戎来势汹汹,恐怕……”
他摇头轻叹,又看向宋澈:“宋兄,你觉得此局如何?”
宋澈轻轻吐出四个字:“关我屁事。”
若朝廷不与西羌断盟,如今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只是个商人,又不是什么圣人,凭什么别人犯的错,每回都要他来擦屁股?
姜云天说道:“万一第戎破关,咱们迟早要面对他们。”
“这些事,等到了扬州再说,昨夜太过惊魂,我要睡觉了。”
宋澈闭上眼睛,不再谈论。毕竟赵沁还在车内,有很多话题,赵家人听不得。
马车昼夜飞驰。
七日之后,抵达北京。
边关打仗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第戎军队分多处进攻大梁边界,其中最主要的三个方向,一是攻打大同与太原,二是攻打燕云十六州,三是从渤海湾攻打河北与京东,号称拥有百万之师。
有一个现象。
路上搬家的人,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都是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
富人都是比较怕死的,问他们要搬到哪儿去,近八成的回答都是:江南!
倘若第戎真的破关,北方流亡南方的百姓,一定会比去年倭乱还要多。
抵达北京后,宋澈便与南宫月等人分道扬镳,临走前叮嘱她们,抓紧赶回洛阳去,将洪兴社与天下钱庄分号的所有员工与产业全部转移至杭州。
十二月二十七,宋澈等人抵达扬州。
距除夕还有两日,年味儿却怎么也浓不起来了,就连一向温柔的南方的雪,也变得冷漠无情了许多。
太平盛世便是雪兆丰年。
无常乱世便是恨意绵绵。
“为何我们就不能找家馆子,温一壶酒,边喝边聊?”姜云天掸了掸肩头的积雪问道。
三个老朋友,站在船头淋雪,不是情人,也白了头。
宋澈说道:“后天便是大年三十了,我要赶回家吃年夜饭。所以有些事儿就在这里与你们交代,”
他指着廖恒,问姜云天:“姜兄,有些事也不瞒着你了,廖兄便是当今睿王,我们一起捧他当皇帝如何?”
“啊?这……”
姜云天先是大惊,片刻后恢复了平静,又沉思了些时间,他皱眉说道:“怪不得岁币下会藏着炸药,也怪不得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釜山关,你们是想借第戎之手博取皇位。”
宋澈说道:“这件事我们三个人都有利益,我要钱,他要权,而你也抱得美人归。”
姜云天说道:“可你要清楚,第戎若入关,带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会死很多很多人。”
“这是大梁王朝的命运。”
“你应该改变这个命运。”
“我正在改变这个命运。”
宋澈说道:“若廖兄当了皇帝,他一定不会重文轻武,也肯定不会像赵穗那般昏庸软弱,更不会重用贾太师这种贪婪自私的佞臣;
再退一步讲,就算此次大梁能够抗拒第戎的攻击,来年呢?以后呢?
大梁王朝一定会亡羊补牢,也许会再找第戎谈判,也许会再找西羌结盟,
指不定几天过后,便会有一道圣旨,将你心爱的公主召回京城,将她再次当做和亲的工具,嫁给西羌的某位王子,或者胡族的某个部落;
你会发现,这种懦弱是刻画在这些昏君与佞臣骨子里,他们宁愿舍弃尊严,舍弃骨气,舍弃金钱,也不要战争;
并非是他们喜爱和平,而是不想失去位高权重的身份,不想失去锦衣玉食的生活,
生活在底层的市井老百姓?掌权者连看都看不到他们一眼,又怎会管他们的死活?”
姜云天抿着嘴唇,冲廖恒挑眉毛,问道:“你若是睿王的话,沁儿便是你的亲妹妹?”
廖恒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是啊,妹夫。”
“你这声妹夫叫得我很开心,所以我决定帮你打江山。”
“哈哈哈……”
廖恒左手勾住宋澈肩膀,右手搭在姜云天背上,大笑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便是在破庙里遇见了你们。”
他们都笑了,知己难有,知音难寻,兄弟难当。其实,他们能遇见彼此,是所有人的幸运,
第四百五十九章 筹谋天下
“接下来的局势,还存在诸多变化,我不敢妄自定论,目前咱们要做的,一是强兵,二是谋势,三是搞钱;
如今淮南所有马步军都由姜兄掌管,淮南水师也都是咱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昔日抗倭时,又增兵了不少,目前水陆两军,大概有个六万人;
姜兄,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这六万兵马练好,大力生产火枪火炮,特别是火炮,它可是有一锤定音,决定胜负的本事;
昔日安阳王在登州蓬莱军港里屯有十万京东水军,我虽杀了他们几个将领,但肯定还有不少安阳王忠心旧部——如何与这些旧部建立联系,便是廖兄你接下来要做的事。”
“嫂子?”廖恒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
“不错,正是韩王妃与小郡主,”宋澈笑道:“你现在总该理解我那句‘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话了吧?我之所以将她们带到你身边,也是这个目的。”
姜云天突然揪住廖恒的肩膀,瞪着眼睛问道:“不会吧?你爱嫂子!”
“哪儿跟哪儿啊,我不喜欢吃饺子,更不会爱嫂子,”廖恒拍开姜云天的手,没好气道:“家里的主卧,我可都是让给她们娘俩睡的。”
“韩王妃的娘家,是大名鼎鼎的寿春府,寿春府里的老经略,乃是大梁三代老臣,其治下的六安军与无为军,都是大梁强军劲旅;
安阳王叛乱,韩家理应要受牵连,韩,却并没有,可见其家族势力,连皇帝都得酌情三分。这一关系,你也得好好利用。”
宋澈的话,廖恒满信。
“你嘞?”姜云天问道。
“我?我当然是负责搞钱,做你们最坚实的后盾了,”宋澈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制作火枪火炮要钱吧?来日招兵买马要钱吧?招兵买马后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要钱吧?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可万万不能!乱世之中,孩子有奶便是娘,哪个有钱便是王。”
廖恒却有些担心,:“如此巨大的花销,你扛得住么?”
宋澈摆手笑道:“我这点家底,当然支撑不了战争,还是得官府出大头,再在各大豪商那里坑一笔,坑完豪商后再号召百姓捐款,若这还不够的话,你莫要忘了,咱在海上还有一座佘岛,那里头可藏着很多金矿啊。”
“可是……”
廖恒还是担心:“角逐天下,最忌出无名之师。安阳王好歹还懂得利用迷信,而咱们,若明目张胆招兵买马,培养势力,恐怕难以得民心,顺天意。”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宋澈大声纠正道:“你们千万要记住,咱可不是造反,而是‘驱逐鞑虏,保家卫国,恢复中华”!想要不被世人诟病,旗帜与口号一定要喊得好。”
姜云天大赞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此口号,一听便让人热血沸腾!”
“成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此三因素必须掌握,天时便是第戎与大梁之间的矛盾,人和便是廖兄的血脉与人脉,至于地利么,”
宋澈望向姜云天:“姜兄你记住,一旦第戎破关,或是通过渤海湾在河北登陆,不论朝廷是否下旨,你当即挥师北上,以驰援的名义占据徐州,
徐州东临沿海,西接中原,北抵河北,南制淮南,又有黄河径流而过,乃兵家必争之地,一旦牢牢占据此州,江南便可无恙,你婆娘便可无恙!”
“好……等等,关我婆娘什么事?”姜云天满脸疑惑。
宋澈却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让公主陪你一起练兵打仗啊?当然是跟我回杭州了。”
姜云天撇着嘴:“我又不让她上战场。”
宋澈笑道:“你们俩毕竟处于‘地下恋情’,最好莫要让旁人知道关系,以免被不轨之徒嚼舌根,再说了,杭州是大后方,即便来日战火烧到了南方,杭州仍可安居。”
廖恒拍着胸脯承诺道:“姜兄你放心,待来日我成了天下正主,必以王公贵族之礼,赐你与公主大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大的赘婿。”
姜云天笑着欣然同意了。
“好了,今夜事已交代完毕,若天下局势有变,我会再来找你们……现在,赶紧下船去吧,别耽搁我回家吃年夜饭。”宋澈催促送客。
姜云天回船舱,与赵沁道了声别,随即便抓着廖恒飞下了船头。
宋澈吩咐水手扬帆,在雪夜中,客船离开码头,驶往家的方向。
……
今年的除夕,格外的冷清。
花灯仍然挂满街头,人流还是来来往往,佳节依旧,喧嚣依然,却总少了那么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在里头。
宋澈赶在天黑前一刻抵达杭州,下了船便租了辆马车,载着赵沁她们便往家里赶,生怕吃不上那一口热乎的年夜饭。
可是,
宋府连门头的灯笼都没挂呢。
大门紧闭着,清净得仿佛与世隔绝。
宋澈皱了眉头。
“咚咚咚!”
宋澈重重敲响大门。
“咚咚咚!”
“来啦来啦,敲什么敲啊!”
“咯吱——”
大门拉开,家丁探出脑袋,瞧见是宋澈,惊喜得语无伦次:“姑……姑爷,您……您每次回来,都让小的好……好惊喜!”
是阿坤。
老实说,在瞧见家里如此冷清时,宋澈还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又见阿坤这嬉皮笑脸的模样,顿时放下心来。
“怎么回事?除夕夜连灯都不点一盏?”宋澈斥责。
“是夫人说,姑爷您不在家,她们也不过年,所以才不让装潢的……”
阿坤有些委屈。
“除夕夜不喜庆,明年怎么喜事盈门?”宋澈当即摸出一锭元宝丢给阿坤,催促道:“召集所有家丁丫鬟,去集市上买,最好的,最亮的,最美的,彩灯,花帘,长红,烟花,统统都要,花完剩下的,就当给你们的压岁钱了,快去!”
阿坤双手捧着金元宝,一边往府里跑,一边扯着嗓子吆喝: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可可,芙儿,阿翠……你们快出来啊,姑爷他回来咯!”
第四百六十一章 波斯艳姬与暹国妖姬
蕃商拍卖会开在会馆中,由于需要排队拿号,一家人进去也麻烦,宋澈便决定只自己与沈文君去参加即可。
拍卖会有一定门槛儿,拍品价值也要高得多,入席参会者皆是杭州城内富贵人士。
宋澈他们入馆时,前排位置基本已被占满,大家都戴着面具,目光充满着期待。
他们只好在后排落座。
又过了一会儿,会场基本满座。
这时,见一个身材臃肿,穿得花花绿绿,留着大八字胡的波斯人走上展台,他很有礼貌先与众人鞠了个躬,随即自我介绍:
“尊敬的客人你们好,我是本次拍卖会的发起人,我的名字叫做,沙图诺瓦·默罕默德·阿莫西林……我大梁名字叫做‘唐虎鹿’,你们没有听错,我的确很喜欢吃你们的美食糖葫芦。”
引得哄堂大笑。
这位唐虎鹿唐老板,不仅长得很喜庆,谈吐也很诙谐,就连官话也说得相当标准。像他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是位吃得开的大商客。
事实上,波斯商人在众蕃商中都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他们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
“接下来的拍卖会,将由我来为大家主持,各国商人都会奉献并展示自家商品,若各位老板有看上的,千万莫要吝啬叫价……好了,不再耽搁大家时间,下面请先欣赏一段舞蹈吧!”
唐虎鹿走下展台,随之五个长相艳丽,衣着大胆的波斯舞姬上台,她们上半身只遮胸,下半身到腿根,不晓得的还以为她们只穿了私房,头上,耳垂,脖颈,手臂,脚踝,乃至于肚脐眼,都戴着,镶嵌着金银珠宝,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脸上挂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画着烟熏的大眼睛,仅仅一个魅惑的眼神,便能将场内所有男人魂魄勾去。
接着,神秘且曼妙的笛音悠然响起,五位波斯舞姬大胆起舞,如水蛇般扭动着腰肢,将傲人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果真是,异域风情,摇摆至上啊!
“宋澈。”
“啊?”
“你作何咽口水?”沈文君掐着宋澈的胳膊,一字一句问。
这波斯艳舞确实……确实很得劲儿!但凡是正常的男人,都会有所反应吧!
宋澈赶忙收回目光,笑道:“我口渴,口渴了。”
沈文君盯着台上的舞姬骂道:“水性杨花,伤风败俗,不知廉耻,娼妓之流……”
宋澈笑道:“这是人家的文化嘛,你瞧这大冬天的,还穿这么少跳舞,怪不容易的……”
沈文君轻哼:“那你去将她们买回家好了,这样你便可天天观赏艳舞。”
宋澈苦涩道:“人家是舞姬,又不是商品。”
谁知,
波斯艳舞跳完,舞姬却并未下台,唐虎鹿笑盈盈走上来,与众宾道:
“各位尊贵的客人,这五名舞姬从小便接受训练,不仅会跳舞蹈,床笫之术也是一流,今日第一件拍品便是她们,起拍价五百两银子。”
还真是商品。
沈文君连忙夺过宋澈手中的号牌藏进自己的袖子,可不能让他叫价。
其他客人争先加码竞价。
没几轮下来,价格一度喊到了三千两。
“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两次……还有没有客人愿意出更高价啊?三千两,成交!!”
唐虎鹿一锤定音。
“下面第二件拍品,来自南洋暹国,这个可就更厉害了,保证位贵客大开眼界!”
随之,两个穿得金光闪闪的暹国美女,双手合十作礼佛模样,迈着小碎步走上展台。
“这……很普通嘛,比起方才的波斯舞姬要差很多啊。”
台下的拍客们一阵唏嘘。
唐虎鹿却笑道:“我尊贵的客人,您们先不要着急,这件暹国的拍品,奇妙就在于,他们是孪生兄妹,一公一母,一雌一雄,一模一样。”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这分明是两个女人,你们瞧瞧,哪儿有男人长胸的道理?”
“哎,你们还真别说,我是有听过南洋那边有古老秘术,可将男人变成女人。”
“害!废话那么多作甚?是男是女,脱下他们裤子瞧瞧不就行了呗?”
这个提议好,大家都觉得好,连宋澈心里也叫好,老实说,他长这么大,也只听过泰国人妖,现实中还真没见过嘞,没想到竟在古代长了眼。
“我尊贵的客人们啊,这对兄妹是干干净净的,若公然裸露的话,岂不是就有瑕疵了吗?”
唐虎鹿又道:“要不这样,我与您们玩个游戏,谁若能在不脱他们衣服,不触碰他们的情况下,辨别出他们的雌雄,那这对兄妹我便当做福利半卖半送出去。”
“好!我先来!”
总有按耐不住者,率先跳上展台,用鼻子凑近去嗅。可嗅了半天,喷嚏都打了几个,依旧没能辨出雌雄。
“奇了个怪了,有胸也罢了,连男人味儿也没有,难道这暹国真有转换阴阳的巫邪之术啊?”
客人们纷纷上台观摩,对雌雄同体咂舌称奇,却无一人能明辨个所以然出来。
“哎,宋老爷,你可有法子分辨他们的公母啊?”沈文君眼中有浓浓的兴趣。
宋澈淡淡道:“男女之别,不止于外形,声音,眼神,神态,心理,均可辨别不同,”
他冲小郎君眨眨眼,“怎么?沈公子对人妖很感兴趣啊?”
小郎君嘿嘿一笑:“我也是头一回见雌雄同体之人,也想探个究竟嘛。”
好吧!
既然如此!
“让我来试试!”
宋澈从座位站起,走上站台,抛开人群。
岂料,
“嘿!宋老板,是您呀!?”人群中挤进来个六尺来高,戴着灰色面具的胖子。
宋澈下意识摸了摸面具,是戴着的,没有摘下来,这胖子是如何认出他来的?
胖子挤到宋澈身边,将面具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张猥琐又熟悉的笑脸,哦……原来是望江客栈的王老板,王丁山,怪不得,宋澈天天到他家客栈去白嫖吃饭,声音早已熟络。
“怎么?宋老板,您也是瞒着家里的黄脸婆,来这儿找乐子的吧?我告诉你呀,方才那波斯艳姬便是我拍下的,回头租个小院儿,将她们养在里头,宋老板有空一起来暗夜寻欢,风流快活呀,嘿嘿嘿……”
王丁山用手肘了肘宋澈,笑得别提有多淫荡。
宋澈嘴角一抽,他家里没有黄脸婆,黑脸婆倒是有一个,且这会儿就站在他身后……
第四百六十二章 波斯豪商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既然宋老板来了,任何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王丁山狐假虎威的样子,搞得好像他才是男主角。
“宋老板?可是宋氏珠宝行的大东家呀?”
“不得了啊,闻说宋老板还是扬州商会的会长呢。”
“啊?那岂不是咱江南的首富了嘛?”
他妈的,这面具是白戴了,宋澈心里暗骂。
“哦?看来这位老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既有办法能辨别男女雌雄,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吧?”唐虎鹿指着两个暹国妖姬说道。
宋澈轻声说道:“办法很简单,不过得找个人来配合我一下。”
王丁山主动请缨:“我来,我来!”
宋澈斜眼一笑,吩咐道:“既然王老板如此主动,那就由你来吧,现在,劳烦王老板您脱掉外套,站在这两个暹国妖姬跟前。”
王丁山照做。
宋澈走到王丁山身后,双手扒住他裤子,狠狠往下一扯。
“咦!”
嘘声一片。
沈文君赶忙转过身去,两个妖姬其中一人,也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有什么好害羞的,王老板穿着秋裤呢。”宋澈笑道。
王丁山赶忙提起裤子来,不禁抱怨:“宋老板,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
“想要寻求真理,那就必须付出牺牲嘛,这可是王老板您自己主动要来配合的,可怪不着我。”
宋澈指着先前那捂眼睛的暹国妖姬,说道:“这世上绝不可能会有男人一生下来便有女人的形貌,想要变态必须通过后天培养,然无论再怎么将他女性化,也改变不了他是男人的本质。此人害羞,此人不羞,羞者为雌,不羞为雄,”
他偏头又问向唐虎鹿:“唐老板,我猜得可对?”
唐虎鹿连连鼓掌,大夸宋澈聪明,
“那么,既然这位老板将雌雄辨出,那我也将按照承诺,这对双胞胎兄妹,原价三千两,半卖半送,一口价一千五百两……宋老板,您可愿意收下他们?”
“哈?”
宋澈先是一惊,心中有那么半秒钟,闪过一丝邪恶念头,但下一刻便被小郎君的犀利目光所冲散,他挺起胸脯,断然拒绝:
“不了,宋某乃正人君子,家中已是妻妾成群,还是让给其他老板吧。”
“宋老板,厚道啊!”
“他不要,我要!”
“我脱了裤子的,肯定是我先得!”
“我现在就能给钱,卖给我吧!”
疯狂到几乎哄抢的程度。
“快走快走,怪不得都戴着面具来参会呢,直教人恶心。”沈文君厌恶者,赶忙将宋澈拉下展台。
接下来几件拍品,不止是珠宝,玻璃,香薰,药材,玛瑙,珊瑚,还有昆仑奴,高丽姬,东瀛伎,各式各样的奴隶买卖,价格还不低呢,均在一千两往上。
宋澈此来拍卖会的目的,不是为了淘稀奇商品,而是寻找可合作的蕃商。
每件拍品背后,都有个蕃商卖家,而他们都愿意寄托给唐虎鹿拍卖,该找谁合作也就不言而喻了。
一个时辰后,拍卖会结束。
拍到拍品的客人,到后台去结账领货物,没拍的便从会场散去。
宋澈与沈文君却没有走,而是坐在位置上等待,若唐虎鹿连这个意思都不懂,那也没必要与他合作了。
果不其然,莫约等一刻钟,唐虎鹿笑眯眯找了上来,先恭敬鞠了一躬,再是一声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让二位贵客久等了。”
宋澈摘下自己的面具,既是生意,那就该坦诚相见,他先问道:
“唐老板,收货么?”
“宋老板此话明显多余了,我不远千里从波斯来到大梁做买卖,当然得有进有出了,”
唐虎鹿竖着手指笑道:“丝绸,茶叶,陶瓷,首饰,宝石,美女,奴仆……只要波斯没有的东西,我都开得出价,且您有多少我便要多少。”
很好,要的便是这种大胃口的豪商。
“那我也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们有很大一批丝绸,茶叶,陶瓷,总价值超过这个数。”
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
“两万两白银?”唐虎鹿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唐老板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了?”
“那……那是二十万两?”唐虎鹿又问。
宋澈仍然摇头。
“难道是两百万——”
唐虎鹿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懂行人都知,钱财不易外露,他压低声音,凑近宋澈问道:“宋老板,两百万的货,就是摞起来,也得塞满整个会场吧,您可不要见我是个蕃商,便拿我寻开心呀?”
宋澈心里清楚,不论放什么豪言,都比不过让他去看一眼来得真实。便问:“唐老板若不忙,到我家仓库去走一趟?”
这种大生意,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回,唐虎鹿自然不会放过,当即便差仆人准备马车,与宋澈他们同乘,一起前往宋府看货。
在回家的路上,宋澈与这唐虎鹿闲聊了一番,得知——
此人今年已四十有七,七岁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地中海各国都有他留下的足迹,他精通梁语,高丽语,东瀛语,南洋语等八国语言,在波斯国,除皇室之外,就属他的财富最多。
“唉……这已是我第五次来大梁王朝了,上次还是在七年以前,记得那时胡族并不强大,陆路还是走得通的,我们从波斯国出发,绕过雪山,走过荒原,穿过沙漠到西域,再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东,最终抵达长安城;
长安城的花灯与姑娘可真美啊!
直至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我们在长安销售与采购一段时间,再沿着运河南下到洛阳,汴京,南京,扬州,江宁,苏州,杭州,温州,最后将采购到的大梁特产,装满几大艘船,通过大海运回波斯湾;
我去过十几个国家,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大梁王朝的财富与机遇,绝对当世之最,我可是爱死你们这个国家了!”
唐虎鹿谈及行商往事,自豪不经意间便爬上脸颊,以他的履历与财富,以及冒险精神,必算是个传奇人物。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军火贸易
“啊?您真有这么多丝绸啊?我的安拉啊!”
唐虎鹿刚进仓库,便被吓了一大跳,摸一摸丝绸,玩一玩瓷器,闻一闻茶叶,眼睛都瞪直了。
“哎,他那个什么……安拉是何意,老听他挂在嘴边儿。”沈文君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就是他们那边玉皇大帝的意思。”
“这么说你去过波斯啊?这你都能听得懂。”沈文君又问。
宋澈笑道:“在书上看的嘛……所以啊,你没事别老搓麻将,也看看书……”
他又问唐虎鹿:
“唐老板,您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商客了,这批货物的质量自然不用我多介绍,如何?咱来谈谈生意吧?”
唐虎鹿撵着自己的胡须,有些疑惑:“恕我嘴问一句,这么大批货,怎可能会一起出现在仓库里呢?当然,我不是怀疑宋老板您的财力,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身为一个老江湖,怀疑得合情合理。
宋澈直言:“实不相瞒,这批货的确不好在本土流通,但唐老板您放心,它的来源绝对靠谱,价格也绝对公道。”
靠谱的来源,公道的价格,泼天的富贵,即使有一定程度的风险,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宋老板别误会,您这批货都是极品,我自然满心愿意与您做这笔生意,只是……”
唐虎鹿叹道:“您这么大一仓货,实在来得太突然,我这次来大梁,携带的货款远远不够,最多最多买您的三成。”
三成也是好几十万两了,如此财力,这“糖葫芦”果然不是一般人。
宋澈说道:“我不要金银付款,我只要唐老板拿一样东西来换——你们波斯国,盛产一种黑色的油,将它提炼后可以燃烧,我要的便是它。”
若历史没有偏差,波斯国早在几百年前,便已提炼石油当做火器。包括如今的大梁,猛火油也是提至石油。但由于当代开采技术有限,无法将油井钻得太深,火油在大梁一直都是稀罕物,只有战场上才能见得到。
波斯国位于中东,一个不需要开采,石油便噌噌往上冒的国家,找它们买油,一定货美价廉。
“一匹丝绸换一桶油,一件漆器换一千桶油,每个桶要一百五十斤的规格,唐老板觉得这个比例如何?”宋澈问道。
唐虎鹿陷入沉思,他这么老道,怎不知宋澈买油的用途。当代石油提炼,十之八九都是用于战争。这已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军火。
宋澈看出了他的犹豫,也猜出了他的心思,坦荡说道:“这笔生意巨大,唐老板的确该考虑才对,但我希望您能尽快做出决定,据我所知,大食人的国家中也有很多石油……您是知道大食商人的,他们做生意往往更加爽快。”
大食国便是阿拉伯,与波斯国一样,都是“遍地流油”的国度。
经宋澈这么一激,唐虎鹿赶忙道:“不不不,这笔生意我做了!宋老板可千万莫要交给大食人,他们国家正处于战争,绝对没有我们波斯帝国那么稳定与强大。”
宋澈嘴角微微一上扬,“那么第一批货,何时能送来?”
唐虎鹿想了想,“若海上风平浪静,三个月便可从波斯湾抵达钱塘江。”
“好!到时候你带来多少桶油,我便付给你相应数量的丝绸!”
宋澈又道:“但这笔生意,我希望咱们双方都莫要太过招摇,偷偷摸摸便将钱给赚了,还有,买卖既已敲定,可就莫要反悔了。”
“您放心吧宋老板,我们都是做大生意的人,今日拍卖会您也看到了,各国商人都愿将贵重物品寄托给我,足以证明我的信誉;
还有,本次生意我会亲自回波斯去操办,但您放心,我的家人都在杭州,他们与我一样,都很欢喜大梁国,今后常驻于此也说不定呢。”
与懂行之人做生意,真如饮美酒一般,畅快淋漓。
宋澈取来一只翡翠玉碗,塞进唐虎鹿的手中,笑道:“方才我见唐老板对此碗爱不释手,为了庆祝咱们合作愉快,这只青釉玉碗便送给您当见面礼了。”
“哎哟,这可太贵重了,宋老板万万使不得呀!”
“害!波斯人怎也学我们大梁人那般客气?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心里嘛其实很想要,呵呵呵……唐老板您就别客气了。”
诚信换真心,自然没得说。
唐虎鹿不再推辞,再三道谢。
宋澈送客出门,再三道别。
“夫君,你为何如此钟情他们国家产的那油啊?五十万匹布,五十万桶油,咱就是转卖也不知要卖到猴年马月去。”沈文君疑惑道。
宋澈采购石油,提炼火油,自然是为日后的战争做准备。
火枪,火炮,火油,倘若运用得当,再强大的第戎铁骑也不足为虑。
利用第戎与大梁的矛盾助廖恒称帝只是第一步,将第戎赶出关去并收复失地是第二步,
第一步是对内,第二步是对外,
对外若不准备充分,可就不单单只是换个皇帝,而是换个国家了。
当然,宋澈所权谋的这些事,向来都不会往家里带。他总以为,父母是拿来孝敬的,妻儿是拿来疼爱的。
“这油啊,用处可大着呢……你不是老抱怨,雨水一多,咱家屋檐便渗水么?这油提炼过后的沥青,是防水的绝佳材料,还有它炼出来的油特别耐烧,总之它的销路很广,不必担心会卖不出去,”
他不想再多讨论这个问题,话锋一转:
“哎,对了,我昨夜一直想问来着,灵芝与贺秋怎样了,他们的亲该是成了吧?”
“成了,半个月前便成了。”
沈文君叹道:“可灵芝的婚后却好像并不怎么快乐呢。”
“怎么?贺秋不行啊?”
“不是。”
“那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暴男?”
“我说你能不能往好处想啊?”沈文君翻了个白眼,“贺大人哪里都好,就他娘不好,
也不知贺母从哪里听到消息,得知了灵芝过去出身,虽说灵芝是以沈家女儿的身份嫁入贺家的,可,唉……贺家是官宦世家,最看重的便是出身,不论灵芝对贺母怎么孝顺,贺母都不待见她。”
婆媳关系么?
“明日大年初二,你们这两个做女儿的,都要回门儿对吧?”
“嗯呢。”
“好!明日我便去会一会贺母,瞧瞧她究竟是个怎样的恶婆婆,敢欺负我的小姨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弄巧成真
初二一早,宋澈与沈文君便坐上了前往苏州的客船。
傍晚,抵达苏州。
当回到沈宅时,夜色已完全降临。
晚宴早已准备好,只等着他们上桌开饭。
贺秋与灵芝,贺父与贺母都在。
“娘,早间在信上都说了,叫您们不必等我们,这么晚才开饭,天气冷,莫怠慢了叔父与叔母。”
沈大小姐,很懂礼仪。
贺母笑道:“不怠慢,不怠慢,冬天黑得早,我们都不饿呢。”
“对呀,姐姐,我知道你与姐夫喜欢吃江宁菜,所以专门学了几手,正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跟你们去端来。”
灵芝笑着,便要起身。
贺母板着脸,轻咳了两声,有意说道:“传菜这类事,叫仆人去便行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双脚不踏四季尘,咱大户人家的媳妇儿,要懂得保养自己,更要明白自己的重心在哪儿,是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她又看向丈母娘,寻找共鸣:“您说是不是呀,亲家母?”
丈母娘那是一百个同意啊,目光转向沈文君与宋澈,“忠言逆耳呀文君!灵芝他们刚成亲,我就不催了,你们两个成亲都两年多了,肚子怎还是这么瘪啊?”
沈文君与宋澈一脸黑线。
灵芝愧疚了沈文君一眼,只好坐回位置,这时,贺秋却站了起来,拉着灵芝便往厅外走:“走,我们去厨房取菜。”
“我们也去。”沈文君拖着宋澈跟了上去。
四个年轻人,出了膳厅后。
“我就知道,一回来就得被唠叨个没完,原先只有娘一人,如今又多了个叔母,唉……”沈文君满肚子怨气。
灵芝叹道:“姐姐你们不经常回来,听不到几回唠叨,我可不一样了,公婆已决定将金陵的宅子出售,搬到苏州来与我们同住,
方才你们也瞧见,一点儿小事就得被她膈应,要是天天住在一起,还不得将我逼疯么?”
贺秋说道:“你放心,他们就算来了苏州,我也绝不会同意让他们住进州衙的。”
灵芝轻哼:“那你娘一定会嚼舌根,说是我这个恶媳妇儿,对你旁敲侧击,不让他们与自己儿子同住。”
“灵芝,你成长了啊!”
宋澈笑着夸赞道:“作为儿媳,你竟学会站在婆婆角度去揣测她的心思,那么下一步,你就该走她的路,让她哑口无言!”
灵芝撇着嘴,“那婆婆一定会说:‘啊,你才嫁入我贺家几天呀,膝下子嗣都没有一个呢,便想将媳妇熬成婆呀!’总之就是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她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回头瞪着贺秋:“你得想个办法才行,若不然,等哪天我真受不了了,不需你娘将我扫地出门,我自己就回戏班子去,不跟你过了!”
贺秋抓耳挠腮,满脸无奈,“我……我……我……唉……”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叔母消停下来。”宋澈说道。
“是如何!你快快说!”
“你们凑过来。”
四颗脑袋便凑在了一起。
宋澈一阵叽里咕噜支招。
灵芝抬起头,红着脸支吾:“这样……这样能行嘛。”
宋澈笑道:“只要灵芝你演技过关,只要妹夫你后天努力,那就一定行。”
……
几个晚辈将菜呈上桌,一家人便开始吃饭。
贺父毕竟是当过京城府尹之人,老丈人就满意得很,自降一级作弟弟,称贺父为哥哥,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面红耳赤。
丈母娘与贺母,一个劲儿地往四个年轻人碗里夹菜,女儿就夹滋阴养颜的,男儿就夹壮阳补肾的,她们自己没吃几口,别人碗里都已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要不,明日咱们去寒山寺里拜一拜吧?我能怀上钰儿,就是到观音院里球了菩萨,可灵验呢!”
“是嘛,不瞒亲家您说,我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抱孙子——”
“呕!”
灵芝这一声呕吐,喧嚣的膳厅里,戛然而止。
“呕……呕……”灵芝吐出嘴里的食物,捂着胸口干呕,娥眉微微皱起,眼眶隐隐泛红,不愧是戏班子出身,演技真是没得说。
贺母与丈母娘相视会意,当即喜笑颜开,握住灵芝的手问:“儿媳妇,你这是怎么啦?”
灵芝摆了摆手,缓和了一阵才说:“我突然觉得头晕胸闷,刚吃到这油腻的东西便……呕!”
丈母娘赶忙招呼仆人:“快,快去吩咐后厨煮一碗酸汤,再将黄大夫给请来!快去!快去!”
贺母手把手扶着儿媳妇,送她回房间去休息,好像真在那么一瞬间,婆媳关系便化解了呢。
“娘,婆婆,可能是天气冷,我吃坏了东西,不用请大夫的。”
“儿媳啊,你初次做女人,你不懂,这呕吐是祥瑞之兆,是兰梦之征呀!”
“文君,你看看人家!”
“啊,叔母,我来帮您扶灵芝回去休息吧!”
……
闺房中,黄大夫替灵芝号脉,扶着抚须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大夫,我儿媳妇,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贺母好着急。
“娘,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你就问男女,是不是太过了些?”贺秋掐着眉头,好生无奈。
这时黄大夫号完脉,说道:“恭喜老爷,老夫人,少夫人她的确已身怀六甲,不过怀的是少爷还是千金嘛,哪怕神仙来了,也无法在孕初时断定的。”
他站起来,又笑道:“少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心神却有些发虚,这可得注意了啊,若肚子再大些,母体心情很容易影响到胎儿,因此今后要对少夫人悉心照料,千万莫要让她劳累,更莫要惹她生气。”
“你看,都叫你平日里少唠叨两句,连大夫都看出来了!”贺父训斥贺母。
“公公,你莫要怪婆婆,都怪我这个儿媳妇做得不够好,没让她满意……”
灵芝这么一句,贺母愧疚更浓了,她紧紧握着灵芝的手,“好儿媳,你可千万莫要这么说,从今往后,你只管养好身体便是,娘不会再多嘴了。”
皆大欢喜。
黄大夫告退。
宋澈与贺秋主动出门相送,顺带还往黄大夫手里塞了锭银子,算作今夜演戏的“片酬”。
“贺大人,方才我在为夫人号脉时,她的确有身孕征兆,您要让她多多注意,若下个月迟迟不见月事,那大人您就该做好当爹的准备了,呵呵呵……”
黄大夫将银两收入袖中,笑着抚须而去。
贺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木讷望向宋澈:“他这番话,不是演的吧?”
宋澈摇头笑道:“这个便叫做,弄巧成真,喜事盈门,恭喜恭喜。”
第四百六十五章 第戎破关
书房内。
宋澈与贺秋围坐在小火炉旁,煮一些茶水,洽谈一些事。
“据京城传来的消息,自第戎攻关起,大梁派出了两部使臣,一部前往第戎求和,另一部前往西羌结盟,结果全都被拒之门外。”贺秋说道。
宋澈端起小壶,为贺秋冲了杯龙井,淡淡说道:“这些事,无需耳闻,我也猜得到结果。”
“大梁自建国以来便重文轻武,不喜欢打仗。”
“刀,可以不用,但一定不能生锈,需时时刻刻将它磨得锋利,因为你永远不知,敌人会何时来犯。可惜,赵氏皇族没有一人意识到这点,说到底还是安逸日子过惯了,”
宋澈往炉子里加了两块炭火,轻声道:“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贺秋端起茶杯吹了吹,轻叹了口气,“身为大梁臣子,总得做点儿什么。”
“这便是我找你喝茶的目的。”
宋澈说道:“淮南通州所对应的海外有一座‘佘岛’,是昔年从大海盗王直手中夺来的金矿,如今这座岛正控制在我手中,你明日便以官府名义,招募一匹矿工上岛掘金,再想办法弄一套炼金设备,挖出来的金矿直接在岛上熔炼提纯;
哦,对了,你再想办法弄一套炼油设备,一并送到岛上去,若差钱的话,到天下钱庄去取即可。”
贺秋皱着眉头:“金银铜铁,可都是官家的……”
宋澈说道:“所以我才找你的嘛,你是苏州知府,代表官家好办事。”
贺秋摇摇头,“我懂你的意思,你想私占金矿,若被查处,这可是……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宋澈却道:“少吓唬人了,佘岛在海外,又不是大梁的国土,再者,淮南与两浙水师都有我的人,不会有事的。”
贺秋思绪了片刻,才问道:“你总得告诉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投资战争。”
宋澈说道:“你不是说我们该做点儿什么么?我这不就是在做了。
战争需要粮食,金钱,武器;
第戎三路攻梁,倘若他们从河北与京东登陆,再渡过黄河,三天之内便能冲击到江南;
你该不会指望咱江南这些老爷兵去抵抗第戎铁骑吧?我们要提前招兵买马,筹备军械粮草,为将来的战争做准备。”
“你未免将大梁的军队想得太弱了,万一第戎被击退了呢?”
“万一万一,万分之一,你瞧你,潜意识中都觉得击退第戎不太可能。”
宋澈起身,拍了拍贺秋的肩膀,叮嘱道:“你没钱修路,我二话不说便豪捐万两,你没老婆,我当即便将妹妹嫁给了你,你扪心自问,姐夫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听话,照我说的去做。”
贺秋抖擞掉宋澈的手,轻哼:“别说的什么功劳都在你,苏州城能这么好,大部分还是靠我的。”
“哈哈哈……你要继续保持这个脾气,我敢断言,今后定能当上宰相。”
宋澈大笑,走出书房。
……
又过了几天安稳的日子。
阖家团圆的热闹,似乎都让人忘了,北方还在打仗。
“第戎破关啦!第戎破关啦!”
一大清早,沸沸扬扬。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仅仅“第戎破关”这四个字,便彻底杀死了所有喜庆。
建兴二年春,正月初六,第戎中路大军率先攻破飞虎关,十万铁骑长驱直入,从河北道直下北京。
江南距北方地远,得知破关消息时,已是正月初九。
三天的延迟,第戎能攻城拔寨到哪儿呢?
得知消息当日,宋澈直上扬州。
从北方逃难而来的流民口中得知,第戎一路南下,凡所到之处,人畜屠戮殆尽,如今已攻破冀州,北京危在旦夕。
至于大梁,好像是被这“闪电战”打蒙了,没做出任何有效应对。
“姜兄两日前便按照你的计划,领兵六万发往徐州,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
福满客栈,雅间窗前,廖恒又问:“眼下,又该如何?”
宋澈轻吐一个字:“等。”
“等什么?”
“第戎已攻破冀州,按照这个速度,最迟三日后能攻破北京,一旦渡过黄河,东京必被围困,”
宋澈顿了顿,又道:“等到那时,你再以亲王名义,打着进京勤王的名义,公然招兵买马,借此笼络人心。”
“然后呢?”
“还是等。”
“又等什么?”
“等兵甲充足,等人心向你,等第戎破京!”
宋澈说道:“到那时,天下惶恐,必有呼声:‘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再趁机拥你登基。”
“再……再然后呢?”廖恒声音已有颤抖。
宋澈笑道:“再然后便不能等了,天子将御驾亲征,携万民之期望,举全国之力量,驱除鞑虏,重拾山河,一统天下,成就霸业!”
“宋兄……”
“你先别激动,憋住这口气,免得计划赶不上变化。”
“哒哒哒……”
敲门声。
“妹夫,客栈外来了一群大美人儿,说是来找你的。”沈方在门外告知。
宋澈瞥了一眼廖恒:“从后门走。”
廖恒点头,离开雅间。
隔了一会儿,南宫月与卢京香,将一个中年男人带进雅间,随即便关上了房门。
“高大人,别来无恙啊。”宋澈热情招呼。
高琛皱着眉头:“宋先生这是何意?为何要将我绑到扬州来?”
宋澈说道:“如今第戎破关,北方形式险峻,高大人对宋某有知遇之恩,宋某不忍心看到高大人出意外,便略施小计,将您请到了扬州。”
“荒唐!”
高琛呵道:“正因北方告急,我才要留在京城,难道你认为高某是那种临阵脱逃之人么?”
“大人先别生气,我将你请到扬州,并非让你逃避,只是这天下大势,宋某已了然于胸,”
宋澈诚恳道:“自皇帝决定迁都,与西羌断盟时,第戎占据北方的结局已不可逆转,高大人若真的忠心爱国,不妨随我谋略,去镇守徐州,先稳定南方,来日再图恢复中原与北方。”
高琛眉头紧锁:“可皇帝陛下还在京城——”
“不,皇帝很快便会在江南。”
宋澈直勾勾盯着高琛,他是个聪明人,当懂得其意。
“忠君,可以忠很多君,爱国,却只能爱一个国,因此,爱国要比忠君更重要,你说对么,高大人?”宋澈又问。
高琛咬着牙,一拳锤在桌子上,大骂道:“都是贾太师这帮杀千刀的佞臣所害啊!”
“来人。”宋澈轻唤。
女剑侍走进雅间。
宋澈背过身,缓缓摆手,轻声令道:“送高大人赴徐州,与姜将军并肩抗战。”
“是!”
……
第四百六十六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建兴二年,正月十五。
也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无意之举,第戎于元宵节攻入北京城。
大梁朝廷多次出使求和,筹码已谈判到割地赔款,仍阻止不了第戎南侵。
战场上能得到的东西,何必在谈判桌上得到?
正月二十一,第戎渡过黄河,兵临东京城下。
同时,上路第戎大军攻入太原,铁蹄直逼洛阳。
下路第戎水师,遭到京东水师顽强抵抗,一直僵持于渤海湾。
北方失陷,京城被围,南方各路兴兵勤王,其中作为亲王的廖恒,声势最大,信誉最广,众多从北方逃至江南的流民,都主动加入睿王阵营,
短短半个月不到,便已募集十万兵马。
宋澈则以扬州商会之名,召集各地富商地主募捐,佘岛的金矿开始生效,所有金银钱财,皆化作军饷辎重,源源不断装备勤王大军。
二月份,各地勤王大军,被第戎拒于长江,难进半分。
三月初,孤立无援的京城,终于难以招架,第戎大军破城,大梁王朝实存名亡。
廖恒当即以亲王身份,召见各路勤王主帅,于扬州召开勤王大会,其寓意已不言而喻。
三月扬州,淫雨霏霏,烟波朦胧。
大会前夕。
还是那家客栈,还是那个雅间。
“这是我让文君她们亲手为你绣织的龙袍,还有白玉楼众工匠打造的皇冠,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宋澈将龙袍皇冠递给廖恒。
廖恒抚摸着龙袍上的五爪金龙,虽爱不释手,却不急于接手,只叹:“堵上国运,就是为了得到它,你说我死后,赵家的列祖列宗,会如何看待我?”
宋澈说道:“你要真相信这些,你就永远当不了皇帝。”
廖恒还是没接手,背过身,望着窗外:“宋兄,你说明日大会,他们会同意么?”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在廖恒眼前晃了晃,说道:
“三件事——
第一,明日大会,我将提议让你当皇帝,你要先委婉拒绝,甚至愤恨离席,此乃权宜之计,为的便是名正言顺;
第二,勤王各路元帅中,属寿春府的韩董势力最庞大,你想要称帝,必须拉拢他,
韩董小女儿,也就是韩王妃的妹妹韩玲,年芳十九,待闺阁中,你必须娶她为妃,并承诺立她为后;
第三,此次勤王大会,意在何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肯来参会者,其心必异,你要暗暗记下,日后斩草除根。”
沉默,
沉默了许久,
廖恒长叹一口气,握住宋澈的手,颤抖着问:“宋兄,到时候你会站在我身边么?”
宋澈深吸一口气,望着细雨绵绵的黑夜,铿锵有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
三月初七,山河破碎,风雨飘零。
扬州府内。
南方各路首府,各军将领,共五十余人,汇聚一堂,共扶破碎社稷,共挽将倾大厦。
“如今局势,我等当在长江、淮河南岸,加筑工事防御,以防第戎再度南侵!”
“皇帝都被抓了!还防御作甚!第戎北方烧杀抢掠!我等应集结众兵,主动北伐,抢回首都与皇帝!”
“刘将军,我南方军本就马匹不足,如何以步兵北伐啊?”
“是啊,我们屡次渡江,屡次遭败,难进半分呐!”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将北方让出去了么?今日是京城,明日便是长安!若将那群鞑子喂饱,咱南方迟早有一天也会……唉!”
各抒己见,喋喋不休。
群龙无首,谁来决定?
“不知白军师有何高见?”坐于高堂之上的廖恒,偏头问向宋澈。
也许其它路将帅不知白军师之名,但在江南各路心中白军师便是天神下凡。
满堂人目光,齐聚于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人身上。
宋澈上前一步,高声道:“白某认为,是攻是兽只是其次,当下最紧要的是另立明君——
所谓‘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群龙无首,众人各抒己见,如何能决策天下大事?如何能安抚天下民心?”
他转身,冲廖恒深拘一礼,又道:“睿王乃先帝之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当临危受命,登基称帝,重新领导天下军民,驱逐鞑奴,恢复旧都!”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点头的占一部分,质疑的占一部分,但最终都将目光,转移至一名六旬老者身上,寿春府经略使韩董。
韩董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不可!”
廖恒断然拒绝:“京城刚被攻破,皇帝生死未卜,本王若在此时登基称帝,岂非违背祖训,此事万万不可!”
宋澈苦心相劝:“陛下,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如今第戎势头猖獗,天下群龙无首,百姓陷入恐慌之中,大梁正值生死存亡之期,我等齐聚于此,便是为择明君,扬眉吐气!”
“是啊,王爷,我们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王爷,您是赵氏皇族,先帝之子,除了您之外,还有谁配称帝?”
“够了!”
廖恒起身怒喝:“本王召各位前来,的确是为了商讨大梁未来,却从未想过要登基称帝,此言不许再有!”
说罢,大袖一甩,愤恨离席。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睿王若不称帝,大梁可就真的完了!”
“唉……”
满堂长吁短叹,最终不欢而散。
……
雨夜。
官驿。
宋澈独自来到驿站前。
“劳烦通报韩老相公一声,就说白某求见。”
“哦,是白军师呀,韩大人说了,若是您的话,直接进去即可,他的客房就在一楼,喏,亮着光的那间便是。”驿卒指引道。
宋澈谢过,来到客房前,刚想叫门,只听里头传来一声:
“请进来吧。”
宋澈推门而入。
韩董坐在书桌前,品读着一本兵书,茶已备好两盏,还冒着热气儿。他知道宋澈会来。会带着筹码来。
宋澈也不卖关子了,从袖中取出一封金帖与一个卷轴,轻轻放置书桌上,说道:
“闻说韩大人的小女儿至今还未婚配,恰好睿王后宫无妃,他便派遣我来向大人下帖提亲,并承诺登基称帝后,将册立韩妃为后;
韩大人乃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这封即位诏书,当由大人您来宣誓;
大人,重整山河,迫在眉睫,望以大局为重,敢为天下之先。”
韩董放下兵书,长叹一口气,望着宋澈道:“若我二女婿,有先生这般的王佐之才辅助,何愁天下不得?”
宋澈说道:“安阳王得天时,得地利,偏偏不得民心,注定成为一代枭雄,当不了皇帝。”
“也罢。”
韩董揽下金贴与诏书,笑道:“大女婿不成,小女婿成了,我一样是国丈。”
“白某,告退。”
宋澈拘礼,退出客房。
至此,天下已定。
第四百六十七章 廖恒称帝
夜雨滂沱,电闪雷鸣。
韩董带着五十余名官吏,冒着大雨来到扬州府睿王居室外,他高声大喊:
“老臣韩董,携众文官武将,恳请睿王即皇帝位!”
“轰隆!”
一道惊雷炸响。
居室燃起亮光,廖恒拉开房门,扫了一眼滂沱大雨中的众人,急忙招呼:
“各位大人何故如此,外面雷雨交加,快快躲上屋檐来!”
“睿王若不肯答应即位,我等便跪在这里不走了!”
韩董带头下跪。
廖恒赶忙冲出屋檐,要将韩董扶起,“韩老,今日本王已明确表示不会接受皇位,您年事已高,何必受苦!”
韩董反扣住廖恒的手臂,铿锵问道:“王爷,大梁王朝正遭受开国以来最危急时刻,百年基业,即将崩陨,您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赵氏江山落入异族手中么!”
“是啊,王爷,眼下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顺民心,奉天运,您就同意吧!”
“王爷,我们将扶您为天下新主!”
“王爷!”
不论这是否真假,滚滚热泪流过脸颊。
廖恒抬头仰面,任由大雨冲刷,他深吸一口气,决然同意道:“好,本王答应你们!但事先说好,本王只暂代皇之位,待京师复辟,皇位仍会归还给皇兄!”
“皇帝陛下明鉴!”
“参见皇帝陛下!”
“来人!速备车马雨具,送诸位大臣回驿;再向扬州军营传令,明日卯时朕将在东城门点兵誓师!”
“是!”
待各文官武将送走后。
廖恒仰面望着雨夜,久久不愿离去,划过脸颊的已分不清楚是热泪还是雨水,他仰天长啸:
“娘!你在天之灵可曾看见,孩儿终于做到了!”
……
建兴二年春,三月初九,睿王赵恒于扬州称帝,改年号为“天元”,领江南十万义军,御驾亲征徐州。
寿春府尹韩董,领六安、无为两军直上南京,据守最后一座陪都。
其余各路义军,以秦岭淮河为界,扼守北方要塞,抗击南下第戎军。
这便宋澈制定的“南守北攻”战略——南京以西,全线防守。徐州以东,以守待攻,借助秦淮河与徐州的地理优势,牢牢将第戎抗拒在北。
三月初十,江南义军沿运河驰援徐州。
三月十五,攻破东京的第戎中路大军,调转矛头分击河北各州。
三月二十,第戎下路大军,渡过渤海湾在河北滨州登陆,当即攻打京东青州,京东水陆军顽强抵抗;
三月二十三,第戎在青州失利,分拨兵马横穿河北,联合中路军共计三十万直发徐州城。
同日,由新帝御驾亲率的十万江南义军抵达徐州,加之姜云天先前所领部队,徐州城内共十五万兵马。
十五万对三十万,可否有胜算?
“当然有胜算,且是必然胜利!”
中军大帐中,面对一众将领,宋澈自信满满。
姜云天说道:“宋兄,你是见过第戎军队的,他们可不是海盗倭奴,战斗力要高出不知几个档次。”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第戎军队的特点便是快准狠,以重骑兵发动冲击,可谓横扫一切,所向披靡;
这种战术,运用于平原尚可,一旦遇到山丘、河流等险关,便会彻底失去作用;
原先的汴京,除黄河之外,哪里还有险关?这也是为何第戎破关后,两个月不到便平推至京城脚下的主要原因;
但咱们徐州所处的位置不同,虽处于平原地带,却东南北三面环山,又有沂水、泗水、运河,三条水系,可谓是天选之城,也正如此,我才会让姜兄在第戎破关时发兵占据徐州;
山河之险,亦如高高的门槛儿,任由第戎铁骑跑得再快,跳得再高,也休想跨过这道门槛儿;
占据徐州,南方物资便可源源不断运来,占据徐州,不论攻防皆可兼备;
却有一点要注意,目前我方兵力远弱于第戎,只可坚守此城,不可出门迎敌,守必胜,攻必败。”
“只守不攻,何时才能将第戎赶出中原?”廖恒急切问道。
宋澈叹道:“我大梁不缺乏兵将,缺的只是战马。没有马,便失去了冲击力,若与第戎平原交战,定会吃大亏,”
他又道:“因此,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借徐州之险与第戎打消耗战,北方地理条件有限,定无法满足牧马,若第戎久攻徐州不下,自己便会撤兵,那时我们便能喘口气,好好招兵买马,积攒反攻力量。”
他又看向廖恒,补充了一句:“陛下刚刚登基,稳定朝堂同样重要,驱逐鞑奴之事,不用太着急。”
廖恒当懂宋澈之意,皱着眉头不再多言。
“第戎大军,动向如何?”宋澈又问。
姜云天说道:“据斥候来报,他们已在徐州城以西,最远的大本营有四十里,最近的骑兵营只有十五里,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
“咱们的炮有多少门?”宋澈问道。
姜云天说:“八十门。”
宋澈点点头,八十门大炮,一堵高城墙,十五万热血男儿,足够保家卫国。
“嗯,今日天色已晚——”
“报!”
小卒冲进大帐:
“陛下,将军,第戎遣使而来,他们已抵临城外!”
宋澈眉头一皱,这是个什么操作?
难道是来和谈的?
“几个使者,随从几何?”他问道。
小卒说道:“人还不少哩,有好几辆马车。”
这就更奇怪了,第戎会坐马车来谈判么?
“还有何好见,侵我国土,害我子民,朕与他们不死不休,乱箭轰走即可!”廖恒呵斥。
“且慢。”
宋澈说道:“此次第戎使者来得蹊跷,咱们何不上城门,先探探他们的口风,若他们要求无礼,再乱箭射杀也不迟。”
廖恒点头叹气,表示同意。
一行人便上城墙。
见城门下,停着两辆马车,车前有个第戎装扮的中年人,他举着火把,高声挑衅:
“怎么?大梁王朝就这么没胆量么?我可是一个护卫都没带啊!”
“嗖!”
一只飞箭,射中他胯下马匹。
马嘶哀鸣,连同中年人摔倒在地。
中年人爬起来,刚想开骂,“嗖!”又一只箭设在他脚下!
他后退,“嗖”再一支箭落在他后脚跟,他憋红了脸,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姜云天这才收起硬功,居高临下怒喝:“鞑奴,我要射你嘴巴,便不会射你鼻子,既是来外交的,就该拿出点儿像样的礼仪!”
第戎使者咬了咬牙,冲马车里喝了一句:“都给我出来!”
两辆马车相继敞开,莫约八九个身着大梁官服的官员,颤颤巍巍走下马车,其中为首者,年过六旬,苍髯如戟,
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师!
第四百六十八章 第戎来使
“大梁皇帝,我知你此刻就在墙上,我们大将军觉得,在攻占徐州前,还可与你们谈谈,这些朝廷官员,便是将军送还给你们的见面礼!”
第戎使者指着贾太师等一干文臣阐明来意。
贾太师也不含糊,上前便道:“陛下请开城门,微臣已与第戎拟出和谈方案,兵不血刃或可就在今夜啊!”
廖恒紧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道:“都是这老匹夫,害得京师沦陷,坑了皇兄不说,竟还要来坑朕!将弓弩呈来,朕要亲手射杀此国贼!”
“哎,陛下莫要着急,不妨先将他们放进来,听听究竟是个怎样的方案,再们权衡一番利弊再说。”
宋澈的话,廖恒是听的,他只好忍下怒气,点了点头。
宋澈招手示意开城门,将第戎使者与贾太师等人迎了进来。
众官员进城那一刻,齐齐跪倒在廖恒跟前,失声痛哭。
“全都给朕起来!”
廖恒呵道:“身为大梁臣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众官只好抹泪站起。
第戎使者自述唤作鳌圭,从外交角度而言,他敢孤身一人入徐州,也算是相当有勇气了。
而作为外交使节,他的硬气与高傲,与背后有个强大的国家脱不了干系。
“大梁皇帝,莫说是这些大臣,上至太上皇赵穗,下至京城百万百姓,终日都以泪洗面,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啊。”鳌圭笑容满面。
“你找死!”姜云天欲拔剑。
“你敢杀我!”鳌圭傲声道:“我们大将军说了,若此次我出入徐州,少一根头发,便屠一座城陪葬!”
何其狂妄?
何其无奈?
大梁众将的拳头握得咯咯响。
宋澈开口问道:“使者既是来和谈,就莫要再多说废话了,直接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哎,不急不急。”鳌圭摆了摆手,提高音量道:“闻说你们大梁遍地都是智者,鳌某不才,心中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番,不知贵国可敢回答?”
“和谈便和谈,不谈就滚出徐州,哪儿来那么多屁话!”姜云天骂道。
鳌圭瞥了姜云天一眼,轻蔑道:“谁都可能是智者,唯独你这莽夫不可能是。”
“好,那我就陪你玩玩儿吧。”宋澈往前一步,与鳌圭对峙,示意让他问。
鳌圭嘴角微微上扬,捻了捻胡须,指着地下问道:“都说地大物博,天圆地方,那么请问,地的中心在哪儿?”
宋澈好不屑,这问题实在……太弱智了。
“鳌使者,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么?”他反问。
鳌圭说道:“我若知道这答案,岂会来问你么?”
宋澈理所当然道:“也对,以你们的脑子,思考这种问题的确很费劲……不过在我们大梁,即便是三岁孩童,也能顺口回答,”
接着,他在大厅内走了一圈儿,最后又回到了原地,跺了跺脚,冲鳌圭说道:“大地的中心,就在我脚下。”
鳌圭哈哈大笑,“我当你是有多聪明呢?天涯海角没有尽头,你是如何知道大地的中心就在你脚下呢?”
宋澈说道:“你若是不信,拿尺子量一下呗,若大地的中心不在我脚下,我便代表皇帝陛下,将大梁江山送给你们第戎。”
鳌圭想辩,却哑口无言,他轻嗤了声,又指了指天上:“请问,天上的星星有几颗呢?”
宋澈转身走到香炉前,抓了一把香灰说道:“天上的星星与这把香灰颗粒一样多。”
鳌圭瞪着宋澈手中的香灰怒喝:“我怎能数得清这香灰有多少粒!”
“啊啊啊……阿嚏!”
宋澈打了个喷嚏,恰巧便将香灰喷了出去,将鳌浇了灰头土脸。
“哈哈哈……”
“瞧,他的模样,活像个土狗子!”
满堂哈哈大笑。
“不好意思鳌使者,这香灰太刺鼻,我实在没忍住,”宋澈笑着先道了个歉,又道,“在刚刚喷洒香灰时,我已经将它数过,总共是一千六百八十二万三千零七十五粒,那么天上的星星也是这么多颗,你若是不信,可以飞到天上去数一数。”
敖圭边打喷嚏边抹脸,却越抹越花,越抹越滑稽,活脱一只跳梁小丑。
“敖使者,我回答了你两个问题,那么你也回答我两个问题如何?”宋澈问道。
鳌圭咬着牙,“你问!”
“请问,天有多高?”
“这……这……呵!你想用这种无解的问题来难住我么?我告诉你,天有……天有十万尺高!”
“错,天有十一万尺高!我亲自量过的,你肯定会问我是怎么量的,我会告诉你我用手量的,你又会质疑,手怎可量天?啧啧,你们区区第戎小邦,都敢触犯大梁天威,我又为何不能以手量天?”
“这这……”
“再你问,地有多厚?”
“我……我怎知地有多厚!”
“这次我用科学数据来回答你,从地壳,到地幔,再到地核,整个地球厚度为一万两千七百四十二里!你若是不信,那就让自己努力活到一千年后,那时你便会明白,我的答案有多准确!”
宋澈瞪着眼睛,咄咄逼人,他进一步,鳌圭便退一步,“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敢来我面前卖弄学识,我脑袋里装着的知识,前一千年无古人,后一千年无来者!跟我比,你也配?”
“你!你你……算你狠!”
鳌圭推开宋澈,竖了竖衣冠,强装镇定道:“刚才不过是想试探一番,看看你们大梁有没有聪明人——既是和谈,自然要与聪明人和谈,如此才能少费口舌!”
他顿了顿,不再卖关子,直言道:
“大梁王朝需向第戎纳贡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各三万头,绢帛丝绸一百万匹,再向我们第戎称臣,并割让太原,真定,以及燕云十六州;
若你们能答应这些要求,我们便将皇帝归还,同时撤军北归!”
简直,狮子大开口!
第四百六十九章 贾太师,卒!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贾太师上前进谏:
“钱财是小,国家为大,太上皇与皇后,宫廷内所有文臣武将,以及北方上千万百姓的性命,都禁锢于他们之手……陛下,为了延续大梁王朝的基业,您就允了第戎的要求吧!”
贾太师声泪俱下,老泪纵横。
纵使他哭得天花乱坠,满堂人丝毫不动容,反倒越就一滴泪,便多让人恨他一分!
“大梁皇帝,你可莫要眷恋你哥哥的皇位,便置北方百姓于水火之中啊。你们大梁有的是钱与地,区区一点儿金银,几块土地,不足挂齿的。”鳌圭出声说道。
廖恒缓缓起身,一步步走至鳌圭跟前,寒声吐出一字:“滚。”
“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朕滚!”
廖恒骂道:“滚回去告诉你们将军,一寸山河一寸血,大梁的土地,绝不会再让一寸!”
“嗤……那你们就等着我第戎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吧!”
鳌圭撂下一句狠话,藐视众人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妈的,这辈子没受过这么窝囊的气!”姜云天捶胸顿足。
宋澈斜了一眼贾太师等文臣,也许第戎人都知道,这帮穷酸腐儒是搅屎棍,特意放回来搅乱新政。
廖恒也察觉到了宋澈的眼神,微微点头,不言而喻。随即道:“夜深了,朕也乏了,都退下吧。”
众人告退。
……
夜,
深夜,
复仇的深夜,
宋澈与姜云天,带着一列卫队,来到徐州城内一间瓦舍前。
贾太师就住在这儿。
“哒哒哒……”
宋澈先敲了敲门。
“你还跟他这么客气作甚?直接进去将他揪出来砍了便是!”姜云天一肚子火气还未消。
宋澈说道:“这老东西作恶多端,你就这么一刀砍了,太便宜他了——”
“咵!”
瓦舍门打开,一个小仆探出头来,刚想问如何,姜云天揪着他衣领便拽了出来,“这没你的事,一边儿玩泥巴去!”
宋澈冲卫队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留在门口,自己与姜云天走进院子。
瓦舍两间房,一间漆黑,一间亮光。
姜云天一脚踹开那亮光的房间,贾太师披头散发坐在书桌后,苍白的脸色,垮塌的面皮,活似个老人精,他姿态仍旧高傲,阴冷的眼神,一点儿也不慌。
宋澈在进房间前,先指了指门楣,说道:
“曾记得,第一次入太师府时,太师所居住的地方唤作‘椿木居’,大椿八千年为一春,八千年为一秋,整整一万六千岁,比自称万岁的皇帝都还要多,当时我心里便感叹,敢与天子比高之人,下场一定会很惨;
果不其然,如今这门楣,连蛛网都结了好几个,已不复当年辉煌了,”
他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望向贾太师,轻声感叹:“世事无常对么?”
贾太师眼睛一怔,恨意骤浓:“果然是你!”
“不错,就是我,你所有的怀疑,都与我有关,”
宋澈一步一步走向贾太师,告知:
“你在京城的生意是被我搅黄的,你会被驱逐出京也是我在皇帝面前告的状,你的几个干儿子都是我设计杀的,包括你亲生儿子贾勇也一样;
再说说近来的事吧,进贡给第戎的岁币,如今正摆在我家仓库里,整整两百多万呐,赚得应该比你还要多吧?
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替京城解围,可我就是按兵不动,我就是要让赵穗,你的好学生,当今的太上皇成为俘虏,所以睿王登基称帝了;
贾荃,对于我而言,你只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老狗罢了,你怎可能有我会做生意?你又怎可能斗得过我?”
宋澈双手抻着桌子,冷冷瞪着贾太师,一字一句骂道:“你,这条,老狗。”
贾太师被气得浑身发抖,突然,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啪!”
宋澈一个耳刮子,狠狠扇在他脸上,冷声道:“你再笑?”
“哈哈——”
“啪!”
又是一巴掌。
“你再笑?”
“哈——”
“啪!”
再是一巴掌,打掉他一口老牙,在剧烈的疼痛下,他再也笑不出来。
“哈哈哈……”这回该换宋澈大笑了。
“哈哈哈……”姜云天也捂着肚子,指着贾太师大笑。
贾太师脸色难看到几乎扭曲。
“我杀了你!”他突然从桌下摸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向宋澈咽喉。
“呛!”
“唰!”
姜云天赫然拔剑,一道剑气划过,连匕首带手腕齐齐斩断!
贾太师愣了两秒,才抱着断手痛苦号啕。
“行了,别与这老东西鬼扯了,让我一剑挑了他!”姜云天提剑上前,就当杀人。
这时,贾太师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丹书铁券,高举在宋澈与姜云天面前,高声道:“我有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只要将他带在身上,即使皇帝也碰我不得,你们两个小杂碎想杀我,还嫩了点儿——”
“什么狗屁玩意儿!”
姜云天一巴掌便将铁券拍落在地,抬腿狠狠跺了两脚,将其踏成一块铁板,“丹书铁券,哪里有丹书铁券?”
“你们……你们放肆!竟然侮辱先帝所赐的圣物!你们这是在欺君罔上!”贾太师一个飞扑,将铁券抱入怀中,不停往房角缩去,嘴中不停念叨:“先帝保护我,先帝保护我……”
他疯了么?
一个被权力之毒所腐蚀的人,真是可怜啊!
宋澈从袖中取出纹龙金刀,走到贾太师跟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冷声道:“这柄纹龙金刀,自皇帝赐我至始,还从来见血开刃,你运气不错,会成为第一个。”
装疯卖傻的贾太师,在瞧见金刀的那一刻,当即面如死灰。
他将丹书铁券随手一扔,跪倒在宋澈脚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宋老板,您大发慈悲,我一把年纪了,您就饶我一条狗命吧!”
“嗯……”
“嗯……”
“嗯……”
“不饶。”
“噗呲!”
宋澈如杀猪般,一刀刺入贾太师咽喉。
贾太师双目暴突,在悔恨,不甘,绝望,痛苦中,结束了自己罪恶的一生。
第四百七十章 徐州保卫战
“将军,第戎大军已动,最多再过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徐州城下。”
“全军备战!”
“是!”
三月二十九,风和日丽,大战却一触即发。
八十门火炮搬上城墙,一千余只火枪,弓弩交叉就位,燃烧瓶,滚石,滚木,一一备齐。
宋澈与廖恒亲自上墙督战,有皇帝与军师在场,众兵将士气大增。
辰时三刻。
“咚咚咚……”
相隔数里,可听厚重脚步声,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的第戎大军,如潮水般吞噬大地。
场面着实震撼!
“五里!”
“火炮准备!”
炮兵清理炮管,装填火药与炮弹,举着火把在一旁等候。
宋澈以望远镜,随时观察着第戎大军的距离。
“三里!”
“点火!”
八十门火炮齐齐点火。
“轰隆!”
一声声炮响,拉开战争序幕,
一颗颗火炮,重重砸在第戎阵营中,杀伤力肉眼可见。
第戎大概是头一次如此凶猛的火器,当即吹向冲锋嚎叫,先锋骑兵两两扛着过墙梯,向城脚下发起冲锋。
待骑兵冲至半里处。
“火枪瞄准!”
“发射!”
千枪齐射,弹雨如幕,瞬间便将前排骑兵放倒。
火枪射罢,填充弹药的同时,弓弩上前补射!
仅仅三轮交叉远程打击,便有数百名骑兵栽了跟头。
第戎见状,急忙改变策略,召回骑兵,改用盾牌步兵掩护前行。
八辆攻城锤在盾牌与人墙的掩护下,陆续向城门靠近。
“火炮,打掉他们的攻城车!”
火炮掉转炮口,瞄准攻城车,两轮炮火下来,毁去车辆大半!
这时,第戎盾牌兵抵着枪弩逼近徐州城不足半里,突然撤去防御阵型,数以万计的步兵,扛着过墙梯向城门冲击!
步兵将过墙梯桁架护城河,搭上木板制作简易桥梁。
“燃烧瓶!”
装满酒精的燃烧瓶,被投掷向护城河,蓝焰炸裂四溢,迅速将桥梁引燃,即使酒精跌入河水,也因密度比水小,漂浮于河面之上,那些失足掉入河内的第戎步兵,同样难逃焚烧!
交战进行了两刻钟,大梁方以各类火器,叫第戎连护城河都渡不过。
终于,第戎支撑不足损失,在留下一千来具尸体后,鸣金收兵,暂且撤退。
但他们并未远去,而是退至五里开外,重新整顿阵型,随时都会再次发动冲锋。
“全军快速填充弹药,方才不过是敌人试探攻击,很快便会有第二轮!”
“宋兄,何时出城迎战啊,将士们手中的刀斧,早已饥渴难耐了!”
“兵法云:‘夫战,勇气也,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接下来,他们必会大规模进攻,只要将其挫败两轮,便可开城门,放吊桥出去追击。”
“快瞧,第戎又动了!”
果不其然,这一回,第戎全线压上,以盾牌步兵为前排,循序向徐州城靠近。
炮火再生猛,也并非爆裂弹,一炮杀伤七八人,第戎再次愈合,并不能延缓他们多少速度。
不一会儿,第戎步兵便行至半里开外,在枪林弹雨中,他们突然转换阵型,见步兵散开,一支人穿铠,马披甲的重骑兵,扛着大盾牌骤然发起冲锋!
“是第戎的铁甲重骑兵!”
骑兵几乎是武装到牙齿,再加之第戎人高马大,活像是一辆辆人型坦克,数千骑绝尘冲锋,压迫感让人窒息!
铁甲重骑几乎无视火枪弓弩,列阵在前掩护步兵,一口气冲到护城河前。
几十倍于第一次攻击的兵力,快速在护城河上搭起十余座木桥,第戎士兵冒着烈焰,扛着过墙梯,终于够着徐州城墙!
大梁军投下滚石,原木,炸药,燃烧瓶,将第戎排头兵一一扫下城墙。
这时,敌方投石车也已开赴在至城墙,一发发土炸药被抛上城墙,配合强弓硬弩,大梁方开始出现战损。
“让火炮打掉他们的投石车!”
投石车不论射程,威力,距离,都远不及火炮。炮口一旦瞄准投石车,半轮射击下来,投石车便战损大半。
第戎人虽够着了城墙,却无一人上得来,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在城墙下,被烈火烧得焦臭无比。
攻打半个时辰无果,第戎再次撤军。
“这次,允许大家欢呼一会儿。”
宋澈用抹布擦了擦脸,即便没下战场,硝烟也将他的脸熏黑了一圈。
胜利的喜悦化作一阵阵欢呼,统一着向第戎军呐喊:
“鞑奴,滚回关外!鞑奴,滚回关外!”
呐喊声无疑又是一记重拳,将第戎士气再挫败三分。
第戎仍未退兵。
双方又对峙了两刻钟,忽然第戎大军又开始向前,这回却是慢步进军,并未展开攻势。
“先别开炮,将他们放近些。”
第戎兵临城下,领军者留八字胡,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是熟悉面孔,不正是昔日在洛阳,与他们对垒马球的那个第戎特使塞班么?
“喂,你们大梁人就这么软弱窝囊么?只敢躲在城墙上防守,是男人就出城来决一死战!”
“对!一群缩头乌龟,可敢下来决一死战!”
“若不敢来战,就乖乖开城投降,否则待我们攻入徐州,屠你们个片甲不留!”
原来是打嘴炮来了。
宋澈不甘示弱,带头嘲讽:
“素闻第戎铁骑,横扫一切,可你们瞧瞧,这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呵……也不过如此!”
“对,一群只会冲锋的莽夫,就凭你们也敢赚我徐州!识相的,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来日攻入你们北方,灭你鞑奴全族!”
“你们上来呀!”
双方开始叫骂,一边说官话,一边说外语,谁也听不懂谁,就是骂得起劲儿。
“依我看也别废话了,我们各派出一位勇士面将对决,我若赢了,你们让我们将死去的兄弟尸体运走,你若赢了,我们立即撤兵,如何?”塞班大声问道。
两军交战,若能斩敌方大将,士气必然大增。可是……宋澈偏头望向姜云天,第戎绝非倭寇之流,其蛮力深不可测,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敌人都已到城下挑衅,岂能不接受挑战?恰好老子一肚子火没出发,来个单挑面将又有何妨?”
姜云天早已迫不及待。
第四百七十一章 面将!
“第戎突然前来门外叫嚣,目的绝对不单纯,这样,姜兄你飞下去迎战,史将军,鲍将军,你们整备三千骑兵,五万步兵,在城门后等待;
若姜兄战胜,你们趁势追击,但记住,只将他们驱逐即可,切莫超过五里,否则大炮够不着;
若姜兄战败,你们赶忙杀出,将他从城外带回来;
第戎想收走尸体,根本就是放屁,决不能让他们靠近城墙一步。”
宋澈一一叮嘱,随后又冲城下喊道:
“我们答应面将,但你们必须退兵三百步,为双方勇士让出战场,且不得暗箭伤人,尔等可答应?”
塞班爽快答应,振臂一挥,大军往后撤退三百步,只留下个手持开山大斧的铁甲重骑兵,他身高即便没有丈许,也有九尺之余,加上甲胄头盔,活脱一座人形肉山。
他举着大斧冲城墙挑衅:“我乃铁骑前锋乌尔赞,谁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谁敢下来决一死战!”
“南天谷,姜云天来也!”
姜云天飞身跳下城墙,安稳落在一匹战马背上,向乌尔赞发起冲锋。
“拿鼓槌来,朕要亲自为好兄弟擂鼓助威!”
廖恒与宋澈,各持两只鼓槌,相继敲响大鼓,众将呼呵大声助威。
“杀!”
尘土飞扬,杀气冲天!
两将交锋!
大斧劈砍,势如雷霆,姜云天全然不惧,单手持剑,欲强挡攻击,却低估了乌尔赞力道——
“嘭!”
姜云天连人带马,被震退了七八步!
好恐怖的力量!
“大梁小子,在我们第戎,硬接我一斧之人,都被砸成肉酱了!”
乌尔赞得势,乘胜追击,大吼着再度劈向姜云天。
姜云天自知不能硬抗,利用身体灵活,来回闪避攻击,又用剑锋,顺着斧柄,借巧力攻击乌尔赞手腕!
乌尔赞看似蛮横,技艺却也不俗,左手斧换到右手,几十斤大斧被他耍得游刃有余。
一场力量与技巧的争斗,在二人之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姜兄这回事遇到对手了……”擂鼓的宋澈,满头大汗。
廖恒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加快速度擂鼓,并催促宋澈:“别停下!你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姜兄还未胜利,我们也不能停!”
宋澈抹了一把汗,咬紧牙关,继续擂鼓助威。
再见战场,双方已交手不下五十余招,依旧打得有来有回。
姜云天虽游刃有余,可他胯下的马匹,明显已在一次次重击下腿软。
乌尔赞也看出这一缺点,反转斧头,以斧背狠狠锤向马头,姜云天想勒马变换位置,可马儿已力不从心,他不得不舍弃马匹,转身跳下地面。
马匹被乌尔赞一锤,直接砸碎了脑袋。
失去战马的姜云天,只能徒步向后跑。
乌尔赞挥舞着斧头,眼见便要逼近!
姜云天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贴地横扫一道剑气,将乌尔赞胯下马蹄斩断!
战马哀嚎,乌尔赞也坠马落下,姜云天赶忙上前压起身,连刺七八剑,那乌尔善便泥鳅打滚一般,在地上滚了七八圈,
突然,他抓起一把沙土扔向姜云天!
姜云天避之不及,被沙土遮了眼睛,乌尔赞见状,蹬腿而起,一记大斧劈头盖脸!
姜云天双手握剑,硬接下这一斧,膝盖不禁弯曲,脚掌入地三分!
“啊啊啊……”
乌尔赞怒吼,使出浑身力气,将斧刃不断逼向姜云天脖颈。
即使遭受重压,姜云天仍不屈膝,他也狂怒大吼,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抵抗。
斧剑擦出浓浓的火花!
“你死定了!”乌尔赞瞪大眼睛,力道还是要强上一些。
眼见斧刃将要砍到姜云天脖颈,姜云天突然将头一偏,与此同时,腾去一只手,主动将肩头迎上斧刃——
“噗呲!”
大斧切入左肩!
疼痛激发潜能,姜云天怒火中烧,将所有力量融入拳头,狠狠砸在乌尔赞脸上!
乌尔赞被一拳震退七八步,鼻子歪到了嘴角,双眼瞳孔涣散,显然已被打蒙!
姜云天挑飞肩膀上的大斧,蓄力掷出手中飞剑——
“嗖!”
“噗呲!”
一剑穿过乌尔赞的咽喉!
“开城门,放吊桥,出兵追击!”
在敌将被斩的那一刻,徐州城门大开,史涛与鲍大友领骑兵杀出!
这滔天气势,吓得第戎丢盔弃甲,赶忙收兵撤退!
来不及逃跑的第戎步兵,被大梁骑兵追上,砍杀了几百人后,宋澈见大炮里程已过,偃旗息鼓,鸣金收兵。
第一次守城战,大获全胜!
……
夜,将军营帐内。
宋澈为姜云天处理好伤口,还贴心地给他做了个支架,嘱咐道:
“在伤口没愈合之前,最好莫要乱动,否则以后小弟安抚不了,老婆也会抱不动。”
姜云天感慨:“我自出山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强的对手,今日虽受伤,却也战了个痛快。”
“第戎可不是倭寇,他们的身体素质很强,如今日这般挑衅面将,今后不可再有了。”
宋澈转头又看向廖恒:“像今日这样的胜利,最起码还得再来三次第戎才会撤军;
待第戎撤离徐州,你便可结束御驾亲征,回去好好整顿朝纲。”
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如今新朝建立,你必须选个首都才行,我个人推荐金陵,此城市富饶,位置险要居中,交通漕运便利;
还有,回朝后你要履行承诺与韩家的婚事,加强各藩镇军队的约束,亲贤臣,远小人;
在此,我向你举荐两人,文臣宰相可用贺秋,此人才能卓越,清正廉洁,刚正不阿;武臣,依旧是枢密使高琛,高大人对皇室衷心,可比肩日月,定要重用;
至于其他事么,你既已当了皇帝,也该有自己的决策力,我这里不便对眼;
啊,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宋澈冲廖恒眨了眨眼睛,笑道:“成亲之后,要赶紧多生几个孩子,一来,就算今后太上皇被放回,也可以血脉为理,继承皇族正统;
这二来嘛,咱之前说好的,你出女儿,我出儿子,定个娃娃亲,永结亲家之好。”
第四百七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龙凤胎
“仗还没打完,你便要走了么?”
廖恒眼中赤裸裸的不舍。
宋澈轻叹道:“前期为你招兵买马,已耗尽万贯家财,我得回去搞钱了。”
如今已快四月份,算算日子,与波斯商人约定的石油也该送来,他必须得回去一趟才行。
“我都当皇帝了,你就不当个官儿么?”
“你是懂我的,我对仕途向来不感兴趣。”
“唉……我们送送你吧。”
廖恒与姜云天,送宋澈至码头。
“陛下,将军,请留步。”
“那么,宋兄,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宋澈作揖告别挚友,携众女侍登上客船,顺运河直下杭州。
十日之后,四月初九。
正午时分,客船抵达钱塘江码头。
自二月离家,距今已有一个半月,宋澈早已归心似箭。
杭州虽未参与战争,可日渐加重的赋税,却将它改变了不少,仅仅才过了一个季度,它便由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变成了面黄肌瘦的少妇,繁华已不复往日。
“姑爷回来啦!姑爷回来啦!”
“姑爷又带了一帮大美人儿!”
“后面这句不用加!”
不论外面的世界多么凄凉,至少家里永远是春色满园。
沈文君仿佛胖了不少,她走到宋澈跟前,有意无意打了个转儿,随后扑进宋澈怀里,酥声一句:“老爷,您回来啦。”
宋澈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是闹哪样啊?还没到晚上,便发春了?
他干笑了两声,“我,有些饿了,先吃午饭可好?”
沈文君用屁股顶了顶宋澈的腰,眨了眨眼睛,问道:“宋老爷,难道就没发现我有何不同?”
宋澈挑着眉毛,仔细打量着沈文君的脸,长长“哦”了一声:
“你好像长胡子了?这是内分泌失调的表现哦。”
“你!”
沈文君瞪了眼,哼了声,跺了脚,撒气而去。
宋澈挠了挠头,暗叹,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吃饭。
沈文君不停用筷子戳着米饭,时不时瞟向宋澈,一种怨妇的姿态。
“来,吃块五花肉。”
宋澈夹了快五花肉,丢进沈文君碗里。
“太腻了,我不吃。”
“那吃块鸡肉。”
“更不能吃鸡!”
“为什么啊?”
“你说的呀,鸡腻胎没,鸡腻胎没!”
沈文君站起身,将衣襟往后拉了拉,将突出来的小腹丰满呈现在宋澈面前:
“你还看不出来么?你要当爹了!”
“啪嗒……”
宋澈手一抖,筷子落地,他睁大眼睛,掏了掏耳朵:“你……你说什么!?”
“哼,都已三个月了,你本该一眼便看出来的!”沈文君又将肚子往前顶了顶。
宋澈激动得不知所措,将耳朵贴在沈文君的肚腩上聆听,好一阵子才笑道:
“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儿,女儿好,女儿好……”
“谁说是女儿了,问诊的大夫,算八字的先生,都说是个儿子,是儿子!”沈文君极力纠正。
宋澈抱着肚腩,又亲又蹭,“不论是儿是女,都是我的孩子,哎呀……人生大事,又完成一件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时阿坤匆忙冲入膳房:
“姑爷,姑爷……不……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宋澈还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你怎么知道不得了,你姑爷我马上便要当爸爸了,的确很不得了!”
“不是,不是!”阿坤指着大门口的方向说道:“门口来了两个女人,抱着两个孩子,指名道姓要找您呢!姑爷,是不是您在外边儿……”
“打住!”
宋澈呵止,将阿坤拉至一旁,低声问道:“那两个女人,长什么模样?”
阿坤想了想,嘴里蹦出“漂亮”两个字,“她们都长得很漂亮很漂亮……这天底下漂亮的女人,除了姑爷之外,还有谁能有本事拿得下?所以我将她们请入客堂里了,就等着姑爷您去认亲呢。”
会是她么?
记得她承诺过,明年会主动来找。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是两个……
宋澈瞥了一眼黑着脸的沈文君,嘴角抽抽了两下,赶忙往客堂走去。
还没进客堂,便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琦儿乖,不哭不哭……咱们马上见到爹爹了。”
宁叶红拿着只拨浪鼓,边摇边哄怀中的小男孩。
紫韵怀中抱着的是个小女孩,两个孩子几乎是一个模子映出来的,而这个模子,就是宋澈!
宋澈愣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这这这……
原本哭闹的小男孩,在瞧见宋澈的刹那,当即便止住了哭泣,小手不停冲宋澈晃动,“咿咿呀呀……”像是在打招呼。
“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抱抱你儿子,瞧他多欢喜你。”宁叶红招呼道。
宋澈踉踉跄跄走到宁叶红跟前,搓了搓手心的汗水,颤颤巍巍抱过小男孩,圆啾啾的大眼睛,粉扑扑的小脸蛋儿,小手揪着宋澈的鼻子,发出天籁般的笑声。
“我的……儿子?”宋澈难以置信望着宁叶红。
“还有你的女儿,”紫韵将小女儿也塞进了宋澈怀里,“宋老板不仅是人中龙凤,还得了对儿龙凤胎。”
宁叶红轻声叹气,简述道:“自前年年底与你通州一别,正月我便发现已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只能回到河北老家,四个月前你护送岁币路过河北,那时我才刚生下她们不到一个月,因此便没与你一起出塞……你让我离开北方,我照做了,这小半年来,我与紫韵,琦儿,炼儿,都生活在天香楼里,一直在找机会来与你相见。”
宋澈不禁有些愧疚,“你有了身孕为何不来找我呢?”
宁叶红低下头,“这两个孩子本身便不该来到世上,我害怕他们成为累赘,更怕,更怕……”
她抬头,目光绕过宋澈,望着愣在门口的沈文君:“更怕破坏你的家庭……”
沈文君咬着嘴唇,眼眶泛滥泪光,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跑出客堂。
这下,可难搞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展销计划
“芙儿,收拾行李,咱们回苏州娘家去!”
沈文君哭诉着,收拾起衣物。
糟糕,触发被动了buff,回娘家!
宋澈就抱着胳膊靠在门口,笑道:“那你可得快些了,不然会赶不上末班船客船的。”
沈文君回瞪一眼:“我自己租一艘!”
宋澈挑着眉毛:“要不要我帮你去联系船老大?”
“你!”
沈文君从衣柜里捧出来的衣物,又狠狠塞了回去,“不行!我若这么走了的话,那女人不就正式上位了么?我要留下来,与她斗争到底!”
宋澈拍手叫好:“这就对了,你应该留下来,用自己的实力证明,谁才是正房夫人!”
“你……还敢幸灾乐祸!你……你……哎哟,我肚子好疼!我可能要流产了!”
她捂着肚子,直呼哎哟,演技实在拙劣。
宋澈还真怕将她给气着,赶忙走过去安慰,“好了你,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是怕她母贫子贵,挤走了‘沈老太君’的地位是吧?那我告诉你,在宋家,你永远是正房太太,就如那众星捧月一般,无人可撼动得了。”
沈文君傲着嘴,轻哼:“你现在是这么说,万一今后我生的是女儿怎么办?嫡女哪里贵得过长子?何况她还有个长女!”
宋澈叹道:“什么嫡子庶女啊,我向来不吃这套,都是我的孩子,分什么高低贵贱?”
“你瞧!这便是我最担心的,她有两个孩子,还是龙凤胎,她怎这么会生呢!若再没有嫡庶约束,还不知她要得意到哪儿去呢!”
“你放一百个心,我早与姜兄,廖兄约定过,不论你生儿生女,咱们三都结亲家,今后你我的孩子,必定会有爵位,而你,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诰命夫人,这样总行了吧?”
“真的?”她的眼睛比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
宋澈笑道:“比咱家卖的珍珠还真。”
这时,宁叶红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屋子,她来到沈文君跟前,欠身道了个歉:
“宋夫人莫要误会,我并非想鸠占鹊巢,只要你肯答应将琦儿与炼儿留下,我自会离得远远儿的,永远都不会来打搅你们的生活。”
沈文君一愣,她耳根子软,心比耳根子还软,赶忙扶起宁叶红,“你这是哪里话,我不是小气人,再说你若是走了,孩子们要吃奶找谁去?”
宋澈连连点头:“啊对对对,我吃奶又找谁去?”
“呵!”
宁叶红反身一拳,砸在宋澈胸口。
“呃,咳!咳咳!”宋澈扪着胸膛,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们这是……谋杀亲夫!”
“谁叫你水性杨花的?你活该,”沈文君拉着宁叶红便往外走,“别理他,咱们看孩子去。”
走之前,还狠狠跺了宋澈一脚。
宋澈叉腰苦笑,痛,却痛并快乐着。
……
夜。
书房。
“喏,杭州共二十七家店铺,从开年来的所有账本,全都在这儿了。”
沈文君与琴若,各抱来两摞账本,堆放在书桌上。
往年一个月的账本,都要比这小半年摞得高,生意下滑得可想而知。
宋澈随手翻了几本,越看眉头越重,摇了摇头,丢入账本,掐着眉头,陷入沉思。杭州是如此,苏州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下钱庄的流水呢?”他又问道。
“怕你瞧了更糟心。”沈文君说道:“许多商家都将定期金银取走了,加之你大力资助军事,几家分号银库都已见底,如今四处战火,物价被抬得很高,商人货物滞销,百姓们更愿意将钱握在自己手里,存储也大大降低……”
“不过好在洛阳分号的银子都被运了回来,洛阳如今已被第戎侵占,这批银子算作是无主黑钱,能将咱们亏空的银库垫一垫,”
周雅昭叹道:“唉,我怎能这么想呢,万一日后洛阳回归,那些富商应该还是会来取钱的吧。”
“各店铺运转情况如何?”宋澈又问。
“虽销量大大下滑,但以咱家的财力,还是转得走的,不过其它商行就没那么幸运了,”
沈文君叹道:“比如表姐她们家的鞋行,大批货物卖不出去,只能堆在仓库里,唉……表姐她隔三岔五便来找我想办法,可我又能有何办法呢,银子都在客人手里,客人不愿意买鞋,我还能逼着他们买不成?”
周雅昭弱弱一句:“赋税也高得吓人呢……”
这一切都源于战争,可这场战争又不得不打,然一打便要花钱,没钱只能在百姓身上榨取,当老百姓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偷抢拐骗甚至于造反,似乎成了一个死结。
如何解决国内矛盾呢?
解决矛盾的最好办法便是将矛盾转移。
那又该如何转移矛盾呢?
也许……
也许……
“有了!”
宋澈眼睛一亮,撑着桌子站起身,“这样,明日你们以扬州商会名义发出通告,邀请大梁所有商人,以及来自各国的蕃商,下个月中齐聚杭州,咱们来开一场声势浩大的‘展销会’!”
“展销会?”
二女面面相觑,“何为展销会啊?”
宋澈解释道:“可以理解为‘摆大地摊’,选一块地皮,划分出展位,租赁给所有来参会的商家;
商家将自己最有特色的物品搬到展位上进行销售,但又不同于地摊的零售,展销的性质为‘老板对老板’;
我举个例子——
比方说咱家染坊需要染料,便可找专卖染料的展位,进行交谈协商;
又比方说咱家需要购买十台织布机,便可找专卖织布机的展位;
当然,全国各地卖染料、卖织布机的有好几十家,咱可以一一去他们交谈,找到价格与款式最适合自己购买;
纺织业,制造业,农业,渔业,畜牧业,各行各业分区域设展,如此一来,寻找彼此的商品也可更加便利;
还有,本次展销会最主要是做‘外贸’,杭州那么多蕃商,需求量一定很大,既然国人不买货,何不将货物卖给外国人?
既有交易,便会有金银流通,且又是‘老板对老板’,一笔订单下来,往往金额很大,如此,咱们钱庄的银票,借贷,存取,转运,不也就重新运转了起来了么?”
他眨眨眼:“二位掌柜,你们觉得这‘展销会’有没有搞头?”
二女欢喜点头:“有!有搞头!”
第四百七十四章 稀奇玩意儿
次日。
沈文君谱写公告,大肆进行宣传。
宋澈则绕着杭州转了一圈,最后选中“西湖”这个地方。
西湖景色优美,衣食住行方便,将展会开在这儿,心旷神怡地做买卖,成交率定能高不少。
当日下午,宋澈便到临安府,找府尹柳伯庸提出展会方案。
受战争影响,杭州没钱了,柳伯庸身为一方经略也很着急,听到宋澈有经济复苏的办法,想也没想便答应下来,还承诺免费租借杭州西湖供给使用,并展会期间的安保,全全由官府负责。
免费拿地?这对于宋澈而言,可是天大的惊喜。
作为主办方与发起人,肯定不能白出力,每个展位他要会收取相应的租金。
一个展位,丈许方圆,收五两银子一个月,若两丈方圆的展位则收取十两,以此类推。
若能租出一千个展位,租金便有五千两进账,还是纯利润,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展销会通告发出后,两浙,淮南,江南,各大小商行,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蕃商,积极踊跃报名参加,短短五日不到,便超过了四百家;
统计好各商家售卖的商品与展位后,宋澈便让伙计们沿着西湖畔,按类目划分区域,以及展会大小;
“妹夫,我们租了整整四丈方圆,你可得给我们的觅个好位置啊!”
表姐周慧提前打招呼。
“好嘞,放心吧慧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哦对了,我个人还有个小小的建议,你们展位这么大,最好规划一番,比方说前边放个柜台,左边放商品展柜,右边则摆几张桌椅,在开会的当天,再准备些茶水糕点;
有句话说得好,‘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真正做大生意之人,永远都是在谈笑风生间促成的。”
“妹夫,你可真细!”
那可不,宋澈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天天往外跑市场,一年总要参加几次展会,商务礼仪,会谈技巧,人情世故,通通轻松拿捏。
本次展会,沈家的云水坊,周家的珠宝行,胭脂水粉店,以及仓库的茶叶,瓷器,通通都开得有展位,位置都选在人流量最多的地方,挂个大字报,拉一条长红,你写几条醒目的广告语,
客人只要抬头一看,便被展位门楣所吸引;
客人只要鼻子一闻,便被展位香气所陶醉;
再在展位柜台后,安排两位俏美的迎宾小姐,就凭她们的容貌与微笑,客人都愿多停留一会儿。
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抓得住客流,金银便装得进口袋!
这,便是营销。
……
忙碌的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已五月中旬,在炎热的天气下,展销会也火热召开了。
宋澈专门在西湖边租了栋小楼,一是为了收租并划分展位,二是设置天下钱庄办事点,方便客人存储借贷。
“掌柜的,我们也想租个展位,卖点儿自家的水产海货,不知可不可以呀?”一对渔民夫妇犹豫了许久,还是走进小楼里咨询。
负责登记的南宫月说道:“可以是可以,但这大热天的,可不能是活物,不然臭气熏天,很影响展会的。”
渔民说道:“这个掌柜的您放一百个心,我们买的都是干货,腥味儿有一点,却绝没有臭味儿。”
南宫月点点头,写了个号码牌,让渔民缴纳了租金,随后便由店铺伙计带着去分展位。
不错,本次展会,并没有什么门槛儿,只要不是惊世骇俗的东西,都可入展销售。
除参展商盈利外,那些租赁桌椅的木匠,摆摊卖冰饮的小贩,提供吃饭的食肆,提供住处的客栈都会有不菲收益。
为期一个月的展会,不说远了,至少可将江南的整体经济拉上一大截儿。
宋澈站在二楼,眺望几乎将西湖围满的一千三百多个展位,密密麻麻的商户、客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自豪。
自己发财是常人,带别人发财,也能算是个小小的伟人吧?
“宋澈宋澈,你瞧我们,买到了什么东西?”
宁叶红抱着一只鬃毛短尾猫,笑嘻嘻举过过头顶,“瞧,这是从一名波斯商人手中买到的‘波斯猫’,脸圆,腿短,尾巴也短,两只眼睛瞳色还不一样,真是好稀奇,好可爱。”
“我这个也好稀奇,它是我从大食人手中买到的‘神鸟’,唤作鹦鹉,它能模仿咱们说话呢!”
曹琳提这个鸟笼子,冲着里头的绿毛鹦鹉低语了句:“笨蛋。”
那鹦鹉当即便扑棱翅膀,复刻了一句“笨蛋”。
“呵呵呵……如何,是不是很好玩儿?”
“切,你们这算什么?”
林玥捧着一只竹笼,笼中堆放了些枯树枝,她得意问道:“你们瞧瞧,这笼子里装的是什么?”
宁叶红她们瞧了好半天,疑惑道:“不就是些枯树枝么?有何好稀奇的?”
“那你们瞧好了。”
林玥用筷子,往枯树枝上戳了两下,很快它“埋伏”在枯枝上的生物便显出了原形,是一条变色龙。
“它……它竟然变颜色!”
“嘿嘿,厉害吧?这是我从天竺商人手中买到的‘变色蜥蜴’,它能根据环境的不同而变化身体颜色呢!”
可她要是知道,一千年后,这些天竺人甚至还强奸蜥蜴,绝不会再与他们做生意。
这些稀奇玩意儿,肯定都不便宜。不过想想也很合理,若将熊猫拉到外国去卖,一样能卖出天价。
“哎,对了,我方才在经过一个大食商展位时,见他在售卖‘聚宝盆’呢,只听他念一念口诀,盆里便会掉出来金币。”宁叶红说了个新奇事儿。
“真的假的啊?该不会是江湖骗术吧?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那大食商还专找群众检查了一番那盆,确保没问题才开始施法,我亲眼见他念完咒语后,倒出一枚金币来。”
“说起这个,我也瞧见了个神奇的大食人,他杵一根拐杖便能悬浮于空中,且是一动不动的,信徒们都称呼他为‘先知’,好多人都去找他算命呢。”
变金币的聚宝盆?
空中悬浮的先知?
宋澈突然觉得,有必要去打一打假了。
本次展销会,可容不得骗子投机取巧。
第四百七十五章 打假!
“哦,我们先知不远万里从大食来到贵国,请不要吝啬对他的崇敬,哪怕只有一文钱,真主也会保佑你们的,感谢感谢……”
哦!这该死的口音,一听便是来自中东的阿拉伯人!
不得不说,没见过的才是最神秘的,才是最容易洗人脑袋的。
见一个身穿白色长袍,头箍白色头巾,留着大胡子的阿拉伯老人,他右手杵着拐杖,右手握着一颗水晶球,悬浮在空中,作冥想姿态,一动也不动,第一眼瞧过去,还真是觉得好神奇。
老人身旁有两个同样装束的信徒,年纪都在四旬左右,他们用大伞为“先知”遮阴,自己则站在展位前,大肆鼓吹着‘先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这是我们从圣海淘出来的‘圣石’,在圣殿中供奉了三百天,将它戴在可以辟邪消灾,财运滚滚,一枚只需要三十枚银币,还可额外获得一次先知占卜的机会!”
信徒拿着石头大声叫卖。
外国商人多用金币与银币,一枚约等于一两银,他这枚“圣石”要三十枚银币,便是三十两银子,
若是真正的地中海玉石,不远千里运过来,这个价格买一块收藏也值得,可宋澈横看竖看,这玩意儿都像是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一文不值。
大部分梁人还是理智的,只当看个热闹,但仍有一小部分自愿当冤种。
“我来买一块这圣石!”
见个穿着还算得体的小胖子,爽快掏出银子买下一块圣石,他又道:“我想请这位外国先知帮我算算,我何时才能发大财啊?”
见那信徒眼睛一转,直呼道:“没问题,没问题,我们先知最会算人的财运了,”
随后,他指着“先知”的脚说道:“先知赤脚云游四海,历经世间苦难,你如果诚心向他请教,就先亲吻它的脚吧!”
小胖子也不含糊,抱着先知的脚便亲了一口。
那信徒又道:“再请您用手抚摸先知的水晶球,闭上眼睛默念三个数,先知将通过水晶球,洞察你的前世今生。”
小胖子照做。
默念三个数后,先知拿起水晶球,“阿米米妈咪妈咪……”也不知念叨了什么鸟语,总之没人听得懂。
“你们先知他说了什么啊?”小胖子急切问道。
信徒翻译说:“我们先知说,你前半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逐渐却越来越凄惨,特别是近段时间,你的家庭也惨遭了变故……”
“对!太对了!我老爹是开米铺的,前半生衣食无忧!可就在半年前,老爹突然生病死了,老婆也跟着别人跑了……先知,您是活菩萨呀,您算得太准了!”
小胖子噗通一声跪在“先知”跟前,恳求道:“请求先知再我指一条明路吧,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那先知随手指了个方向,又与信徒嘟嚷了几句。
信徒也指向那个方向传达道:“先知说了,你从这个方向往前走,大约走个一百步,在那里你会遇到人生的转折点,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小胖子站起身来便数着步子,顺着“先知”指着的方向走去。
“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先知准确地算出了刚才那位客人的命数,那么,还有谁想要来算命的?只需要够买一块圣石,就可以获得一次机会!”
信徒手持“圣石”再度叫卖。
“我我我……”
人海效应迅速发酵,大家争先恐后,先要找先知算命。
“我出三十两……金子!”
宋澈高举着一锭大金元宝,以压倒性的豪气挤进人群,“敢问先知,是不是钱给的越多,对你的尊重就越大呢?”
信徒与先知盯着闪闪发光的金子,眼神中有藏不住的贪婪。
“是的是的,这位出手阔绰的客人,您一定能受到真主的庇佑。”信徒伸手便想取过。
宋澈却将金子往回一收,说道:“既然先知算得这么准,我这儿有两件事,想找他帮忙算一算,若算得准的话,这三十两金子便送给你们。”
信徒自信满满地笑道:“那就请您开口问吧,我们的先知什么都知道。”
宋澈冲身后的宁叶红使了个眼色。
宁叶红握着一根木棍,走到先知身旁。
宋澈问先知:“既然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我问你,今天你会不会被棍子敲?”
“这位客人,你这个问题有点太过分了吧——”
“呛!”
林玥拔出宝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信徒的脖颈上,冷声道:“没问他今日中不中剑,便已是仁慈了!你不是先知,就莫要插嘴,否则刀剑无眼!”
“快说。”宋澈冷声催促。
先知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轻吐道:“不会。”
“啪!”
“啊!”
宁叶红一棍子敲在脚背上,疼得先知哎哟大叫。
“看来先知算得不是很准呐。”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又问道:“我再给先知一次未卜先知的机会,你,还会不会被棍子敲?”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外国友人——”
“闭嘴!”
林玥揪着信徒的胡子,狠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便拔你一戳毛!”
先知额间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他望着宁叶红手中的棍子,深思熟虑了片刻,缓缓说道:“会……”
“嘿!这回你猜对了!”
“啪!”
宁叶红跳起来,一闷棍敲在先知后背。
先知大声惨叫,一个后仰从空中摔了下来,与此同时“刺啦”一声,长袍被撕碎,露出里头的机关奥妙——
他所杵的拐杖尽头,横接着一根铁棍,铁棍下镶嵌着一把铁椅,利用袖子与长袍,完美遮住这一机关,因此看上去才会是悬空的。
“原来是骗子啊!”
群众恍然大悟。
宁叶红与林玥三两下便将几名骗子敲晕,捆绑在展位上,等巡逻的官兵路过带回官府受审。
“走,咱们再去瞧瞧那聚宝盆有何奇妙!”
第四百七十六章 聚宝盆骗局
聚宝盆。
若这世上真有聚宝盆,藏都还来不及,怎可能会拿出来售卖?
见又是个身穿白袍的大食人,他手捧着一个紫金色,尺长宽的大钵,钵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单论工艺而言,还是具有一定价值的。
围观群众将展位围得水泄不通,“能生财宝的宝盆”实在太稀奇,太诱人。
先前在“先知”展位上的那个求财的小胖子,也挤在人群中。方才“先知”与他说,往前走一百步就能有发财的机会,想来便是旁敲侧击让他购买这聚宝盆的。
卖聚宝盆的,装“先知”的都是大食人,他们十之八九是同一伙骗子。
“这个聚宝盆,现在只需五百个金币,您就可以带回家啦,先到先得,有没有客人要购买的?”
大食商人举着聚宝盆大声吆喝。
只要不是傻子,应该都不会买吧?
宋澈挤进人群,开口问道:“你有这聚宝盆,可以变出无数的金银财宝,为何还要拿出来售卖?难道不会觉得心疼么?”
大食商人却坦荡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我卖的不仅仅是聚宝盆,还有能生出财宝的咒语,聚宝盆只值一百个金币,生钱魔咒要值四百个金币,何况我之所以会忍痛割爱将聚宝盆拿出来售卖,是因为我母亲生了重病,急需一大笔钱为她治病,而这聚宝盆,一个月只能生五枚金币,我嫌它来钱太慢了,所以才拿出来售卖。”
“那你还真是个大孝子啊!抛下重病的母亲来大梁经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年吧,你难道就不怕将这笔钱带回去时,你母亲已经一命呜呼了么?”
“哈哈哈……”
林女侠这一番问候,惹得围观群众哈哈大笑。
“去去去!”大食商不高兴了,驱赶道:“你不买就不要妨碍我做生意!我这聚宝盆能生出金子,大家有目共睹!”
“谁说我不买,实不相瞒,我正是来专程买你这聚宝盆的,”
宋澈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才刚来,还未见识过这聚宝盆的奇妙,你可否再为我展示一番,若你这聚宝盆真能生出金币来,我便出一千金购买它,如何?”
“一千两金子!”大食商人眼睛放金光,“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澈豪声道:“在场这么多乡亲父老作证,我岂会说谎话?就怕你变不出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再施法为你变一次!”
“等等!”
“又怎么了?”
“我要检查一番这聚宝盆,万一你提前在里头放了金币,岂不是被你骗了么?”宋澈说道。
大食商人倒也爽快,捧着聚宝盆,在宋澈跟前做了个“倒扣”的姿势,“你瞧,它里头可什么东西也没有。”
“有没有东西,可不是你说了算,我还得摸一摸才行。”宋澈快速将手伸进盆里摸了几把,确认没有东西,才收手让大食商表演。
大食商人将聚宝盆举过头顶,一边口诵着奇怪的咒语,一边如跳大神一般扭动身躯,
在“做法”了片刻后,他将聚宝盆猛地一拍,骄傲道:“现在,我这宝盆里已生出一枚金币!”
围观群众纷纷围了上来。
大食商人将盆口往下倒了倒。
哪里有金币?
见没金币出来,他又狠狠拍了两下盆底,还是不见金币。
“金币呢?是不是你的聚宝盆不灵了?”宋澈眯着眼睛问道。
大食商又狠狠慌了两下聚宝盆,还是不见金币出来,赶忙借口说道:“我差点忘记了,这个月生金的次数已经上限,它已变不出金币。”
“我看未必是这个原因吧?”
宋澈高高举起自己先前摸过聚宝盆的那只手,“我在手上抹了些浆糊,故意将它粘在了盆底边沿,恰好卡住了你的机关,让你的金币吐出不来。”
“奸商,看剑!”
林玥当即出手,一剑将聚宝盆切成两半,几枚金币从盆底的夹层中散落在地。
“阴阳壶这种小把戏,都是我们大梁玩儿剩的东西,你还敢拿来骗人么?”
“原来是骗子啊!”
一时间,大食商被千夫所指,他转身便想逃跑,宁叶红一脚便将它踹趴在地,三两下绑好捆在展位上。
“诸位乡亲父老,本次展会虽没限制商品类目,但请大家擦亮眼睛,谨慎交易,以防上当受骗!
稍后我也会在展会口,专设一处‘打假中心’,若你们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第一时间到中心反馈,会有专员替你们讨回公道!”
“好!”
做生意就是要公平,公开,公正,若连诚信买卖都做不到,谈何经营之道?
当然,投机取巧者只是少部分,大多数人还是秉持着诚意真心做生意。
丝绸,茶叶,陶瓷,药材,笔墨纸砚等,具有大梁特色的商品,极受外国蕃商青睐。再加之各本土卖家都想快些清仓兑换金银,价格也“内卷”得很,普遍低了两到三成,
对于蕃商们而言,漂洋过海好不容易来一趟,价格又如此优惠,自然要大肆采购了,
宋澈粗略统计了一番,卖纺织品的展位,包括云水坊在内,总共有四十多家,展会的第一日,每家都获得了不小的订单。
大批外资流入国内,带动经济迅速发展,老百姓们兜儿里有钱了,国家也就富起来了。
还不仅如此,
除了国货外销,还有外货进口,比如——
“这是我今日在逛展会时,从一名欧罗巴洋人那里买来的,它们管这个东西叫做‘马铃薯’,不论是煎炸煮蒸都可以,据那个洋人说,在他们的国家,马铃薯便相当于咱们的大米与小麦,顿顿都拿此物当主食。”
芸娘兴致勃勃地,端上来好几盘土豆菜品,没吃过的人纷纷动筷子,吃了之后都觉得口感不赖。
土豆可是好东西。
它是这世上最容易种植的作物,连外太空都可以存活。且成熟快,应季多,口感佳,饱肚子。
北方战乱至今,无数流民逃到南方,饱受饥饿之苦。若能将土豆引进并大力种植,饥荒当可以妥善得到解决。
第四百七十七章 天花
接下来的日子,展会里的生意,如六月的天气一般,火爆十足。
好些离得近的蕃商,比如高丽,东瀛,南洋等国家,商人都是组团来参会。
杭州的几个港口、码头、渡口,从早到晚,日夜不息,海运就没停过。
为了能在大会结束后,继续保持贸易畅通,宋澈专门找临安府提议,规划了一批‘蕃商馆’,通俗解释便相当于“大使馆”,
以国家分类,日后东瀛的商人来便住在“东瀛馆”,波斯的商人便住“波斯馆”,如此一来,本土的商人想找谁合作,也可直接去蕃商馆内联系。
东方大航海时代已然到来!
未来的大梁王朝,注定成为世界经济中心。
宋澈的目光也不能只放在国内,若来日有机会,他肯定要到海外去体验一番异域风情。
因此,在与蕃商谈生意的同时,他也要求商行里的精英店员们,努力学习外语,以方便今后到海外行商时派得上用场。
……
“冰镇葡萄汁儿来咯!”
大热天儿里,顶着炎炎烈日摆展,来一碗酸甜可口的冰镇葡萄汁儿,消暑解渴又提神。
这项神圣的任务,每天都由宋澈与芸娘护送。
琴若与卢菇带着云水坊伙计,周雅昭与何香莲带着周大发伙计,还有从湖南远道而来,昔日一同参加过锦绣大会的秦怀玉与宋玲儿等人,全都笑眯眯凑过来盛冰饮喝。
“啊呀,饮一碗葡萄汁儿,大中午的火气瞬间消去一半了呢。”秦怀玉捧着杯子感慨。
她们是女人,大夏天也不敢穿得太凉快,个个热得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宋澈劝她们中午回去休息,得到的却是一致否决。想来,再热的天儿,也抵不过她们赚钱的热情。
“待会儿我再去药铺抓些消暑的茶花儿给你们泡水喝,赚钱固然重要,可千万莫要中暑了。”
宋澈收拾好冰箱碗筷,便准备与芸娘离去,可才刚走出展位没几步,迎面便走来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眼窝深陷,嘴唇发白,
宋澈生怕撞上他,便主动让道了一旁,谁知那男人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在他脚下,像是晕死了过去。
这……
好心的芸娘想屈身去查看,宋澈却突然拉住了她:
“且慢,他身上有蹊跷。”
“我见他应该是中暑了。”
“不,中暑之人,身上不会长红斑。”
宋澈眼睛尖锐,一眼便看出隐藏在男子领口下,如同“疱疹”般的红斑。
“发生何事了?”
琴若她们也凑上来查看情况,路人们纷纷围拢上来,有好心的想拿碗水给男人灌下,宋澈一一阻止:
“此人病有蹊跷,大家莫要去触碰。雅昭,你赶紧去将刘大夫请来看看。”
展会上常有人中暑,宋澈专门请得有大夫在展会口坐诊。
很快,周雅昭便带着刘大夫走进人群。
刘大夫俯身将晕倒的男人翻了个面,扒开他的衣襟,所见模样众旁观者皆倒吸一口凉气——
他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疱疹,有密集恐惧症的人见了,估计得当场去世。
刘大夫脸色大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往后退,颤声说道:“这……这这……这是天花啊!”
“啊!天花!”
上一刻还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下一刻便一哄而散,争先从会展逃离!
在医疗水平简陋的古代,天花便是不治之症,一旦染上大概率会死。
在沉思了三秒后,宋澈当即招呼:
“从此刻起,展会暂时关闭,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展位上,不得离开半步!”
天花传染性极强,一旦散播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此男子既会在这里出现,便说明感染源已入侵到展销会。
很快,维护秩序的官兵闻讯赶到,宋澈令他们守各个出入口,禁止所有人离开。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啊!这里可有天花病人啊!那东西一感染便会死人的!”
“对啊!让我们出去!让我们出去!”
越来越多的人聚在展会出口,想要赶紧逃离。
宋澈让官兵又加派了些人手,将聚众的人都逼了回去,他搬来了把椅子,站高些,扯着嗓子与众人解释:
“各位乡亲父老,那人是否得了天花病尚未可知,请大家莫要制造恐慌,而假设那病真是天花,便说展会中很可能存在其他感染者,不仅是你们也包括我,所以大家必须集中隔离——”
“我们都好好的,怎可能是天花病人呢?你将我们关在里头才危险呢!”
“对!快放我们出去!不然我们感染了天花,统统找你算账!”
抗议声再次爆发。
“吵什么吵!”
校尉官杨东,是个办事之人,他拔出佩剑,一马当先上前呵道:“宋老板正在为你们解决事情,谁若是再敢起哄,以妨碍公务之罪就地正法!免得你们将天花传染出去,祸害了全城人!”
众官兵纷纷亮起刀枪,让聚众者不敢再抗议。
宋澈见人群安静了下来,赶忙又大声道:
“大家此刻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请你们想一想,万一你们不幸感染了天花,回到家中又传染妻儿老小了怎么办?
眼下,你们统一听我安排——
天花通过唾沫,皮肤,血液而传播,大家就莫要再聚集了,分三列竖着排开,每人间隔半丈,莫要开口说话,莫要过多接触;
我会在展会出口,也就是我身后,与官兵设置三个检查口,大家都要将袖子折起,露出臂膀接受检查,无病状者便可自行离开,有症状者将会被扣下,
无症状离开之人,要赶紧回家,备好柴米油盐,再净身沐浴,不要随意出来走动;有症状出现者也莫要害怕,我已将消息通知官府,很快便会有大夫来为你们治疗!”
说完,他跳下椅子,指导官兵设下三道关卡,并嘱咐道:“大家在检查时,尽量莫要与生人接触,若发现手臂长红斑、疱疹者,立即将他插住。”
“那就由我们先来吧。”
宋家伙计们先作表率,各自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排队依次接受检查。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大疫
瞧见自家所有员工的臂膀都是干净的,悬在宋澈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天花病毒存在潜伏期,你们目前虽没有感染迹象,却不可掉以轻心,回到家后,用我制作的香皂沐浴洁净身体,还有,把文君,红儿以及两个孩子,单独送进一座小院儿里,孕妇与孩子的抵抗力弱,万万不能让他们接触到外人。”宋澈郑重叮嘱。
“那……你呢?”琴若等人都投来关心。
“天花出过一次便不会再得,我小时候出过天花,自身携带免疫力,你们不用替我担心。”
什么天花疫苗,麻疹疫苗,小学二年级便已接种过,根本不用害怕!
“好了,快些回家吧,这外面不安全。”宋澈催促。
琴若她们也不再多说,赶紧往宋府方向走。
天花之事,很快便在杭州城内传开,短短半个个时辰不到,街上便空无一人,只剩满地狼藉。
展会这边的检查也有序进行着。
天花的初期症状便是高烧,疲累,头疼,心跳加速及腰酸背痛,症状与中暑相差无几,而感染天花后,两至三天后脸部,手臂,大腿便会出现大面积的红疹,水痘,随后化脓,溃烂,若有幸自愈完,则会结痂,结癣,脱落;
从最初发现的那晕倒男人身上症状可以看出,他至少已感染天花超过七日,这说明七日前,便有天花病人在杭州城内出现;
展会人来人往,又是面对面谈生意,肯定有人感染了,只不过目前病毒处于潜伏期还没有爆发;
“我这疥疮,几年前便有了,不是天花!你们放开我!”
“我们还不想你是天花呢!给我老实点儿,究竟是否此病,稍后大夫自会诊断!”
“各位乡亲父老,天花病有七到十七日的潜伏期,若你觉得这几日有高烧,头疼,腰酸背痛,浑身无力等症状,望你们能自觉出列,避免传染给亲朋好友!”
自觉?
有几个人会自觉?
都巴不得快些检查完,好快点儿逃离这个地方。
临安府得知消息后,当即便派遣了些小官吏,召集全城大夫,同来展销会前看诊。
经过大夫们对先前那晕倒男人的诊断,确定了他所得的正是天花病。
“这这这……天花到底是哪儿来的啊?上一次天花在杭州出现还是三十年前了,那一次可死了不少人呢!”
“会不会是这些蕃商从外国带来的啊?近期展销会外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也有可能那是些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他们饿死,病死在路边,到处都是痢疾,麻风等传染病。”
“哎呀,追究病源有何意义?刘大夫,您是杭州城第一大医药世家,您祖上该是治疗过的天花病的吧?还不快些想个法子出来啊?”
“天花板出现时,我还是个少年人呢,我……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都是父辈他们主持的,不过。大家莫要担心,我这便回去查阅典籍,定能找出消解此病的办法!”
全城几十个大夫,平日里都挂着“妙手回春”的招牌,可一到大病来临时,个个都束手无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澈长叹一口气,好不容易欣欣向荣的贸易大会,突然出现了这么个病,谁道不是,天公不作美?
直至傍晚,展销会上的人才排查完全,出现皮疹的有三十余人,高热症状的有七十余人,
好在杭州城内医药世家都很有担当,主动让出自家医馆接纳病人。
夜。
月隐星稀,夏日晴晚。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连灯火都不明朗了。
明明余热未消,却让人倍感寒凉。
宋澈回到家后,连续洗了三遍澡,命令府内所有人自觉隔离,活动范围不得超出院子,饭食全由仆人送到门口,相互间用传音筒联系。
一连过了三日,杭州城彻底静默了,天花也终于爆发了。
各大医馆内人满为患,重症比例占了七成,每日病死之人都在两位数。
“宋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啊?感染人数急剧增加,城内好多百姓都已无米下锅,不得不出来活动,无形之中又增加感染风险……”
宋府大门口。
柳伯庸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他是专程来找的。
他扯着宋澈的袖子,意思是在说,今日你要不说个办法出来,我就不让你走。
宋澈也一脸为难,若是人祸他还可想办法解决,但这病毒属于天灾,他一个不懂得医术的门外汉能干得了什么?
思绪了片刻,他才道:
“人得了天花不一定会死,但不吃饭肯定会饿死,漕运无论如何也不能停;
你以官府的名义,将城中所有米铺、糟坊、菜农、肉铺召集起来,于每条街口统一设点,再以每家每户为单位,开具凭证条例,若家里物资紧缺的,便可派出一人,凭借条例出门购买,如此一来,既解决了百姓生计,又降低了感染风险。”
“太妙了!”
柳伯庸拍手叫好,下一刻却又抓住了宋澈的袖子,再展愁容:“那天花该如何消除啊?如今好些个大夫都已被感染,再这样下去,连汤药都没得喝一口了!”
宋澈狠狠将袖子撤去,摇头表示,这个他真没有办法了!
“哎呀,这该如何是好啊,新帝才刚刚登基,杭州便爆发了瘟疫,是大不敬之罪啊!莫说我这乌纱帽了,便是我这条命也难以保全!”
瞧,他根本就不关心老百姓死活,他只在意自己的乌纱帽。
“苍天呐,求求你派一位神医下凡,救救这可怜的杭州城吧!”
柳伯庸跪在大门口,一把年纪了,对着苍天又哭又嚎。
神医?
宋澈忽然眼睛一亮。
若说神医的话,他似乎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柳大人,你速速派人前往金陵,到城南泥巷里,找一位名叫做‘蹇赛仙’之人,他医术了得,乃隐匿于市井中的世外高人,若能将他请到杭州来,这天花瘟疫或可解决。”
“那……这位老神仙,他可有什么喜好之物,我备份大礼与他送去!”
“既是世外高人,又怎会在乎世俗之物,你真要送礼,就提两壶好酒去即可。”
“是如此,该如此!”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天降神牛
为了不影响杭州城内的民生,宋澈提议将所有感染者转移到城外的慈音寺内。
管那些和尚反不反对,此乃功德慈悲之举。
六月初,蹇赛仙被请到了杭州城。
世外高人果然不负期望,望闻问切妙手回春,一手针灸出神入化。以黄芪,当归,白芍,黄连,连翘等药材入药,大大缓解了感染者的病症,那些自身免疫力本就不差的病人,三天之内便有了好转的迹象,
但是,
一些免疫力差,有基础疾病者,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天花病症虽已得到控制,但北方流民众多,流动人口庞大,除杭州外,苏州,温州等地,也相继出现了不同规模的传播,
为了不让天花扩散到军队,从而影响战争,整个江南几乎都已被封禁,极大影响了民生经济。
解决天花瘟疫,已然迫在眉睫。
宋澈作为一个打过疫苗,且当过生物课代表的现代人,他当然是有法子的。
一日上午,宋澈将临安府几位高官,及杭州城内所有大夫,召集汇聚于佛堂,准备就瘟疫开个研讨会,决议出彻底杀死天花的办法。
佛堂内所有人都自觉保持着沉默与距离,直勾勾望着佛像,心中默默祈求保佑。
“哞~”
一声牛叫打破了宁静。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宋澈牵着一头母牛,大步走进佛堂。
“宋施主,佛门净地,岂能任牲畜践踏啊?”老方丈与一众老僧上前阻拦。
这老和尚,一直对宋澈提议将感染者转移到慈音寺收纳耿耿于怀,对宋澈十分不待见。
宋澈笑指着身后的奶牛,礼了个禅:“阿弥陀佛,辞海大师,说出来您可能不信,这头奶牛其实是上苍派下来解决瘟疫的神牛,想要消灭天花病毒就得靠它!”
“靠,一头牛!”
“宋先生,你今日将我们找来,就是为了闹笑话的么?一头牛怎可能解决瘟疫呢?”
没人相信,但蹇赛仙信,他笑着上前道:“小伙子,你说如此大话,可有根据?”
“你们都凑过来,根据就在这儿。”
宋澈蹲下来招呼众人,并指了指奶牛肚下的乳房部位,一颗颗红通通的疱疹历历在目。
“啊!这这这……这是天花啊!”
“连牛也被感染上了天花!”
众人大骇,赶忙后退。
“哎,大家莫要惊慌,人长疱疹称作‘天花’,牛长疱疹称之为‘牛痘’,但你们瞧这头牛,精神饱满,身强体壮,丝毫也没受影响,”
宋澈顿了顿,又道:“众所周知,天花一生只会出一次,出过之后便终身免疫,我们可以将牛痘接种到人身上,‘张冠李戴’,以此来获取免疫力抵抗天花。”
此言一出,议论纷纷。
以牛痘的自限性,让人体产生免疫,从而抵抗天花,是近代着名的病理实验。
蹇赛仙扶着下巴,比较赞同宋澈的想法,却道:“小伙子,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牛痘种在人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其它反应啊?”
“从病理的角度而言,牛痘接种至人身,并无其他反应,但……实际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宋澈拍了拍蹇赛仙的肩膀,笑道:“所以我才将你们这些神医都请来嘛,晚生只是个门外汉,只提供思路,真正的人体实验,还得由你们来完成。”
蹇赛仙点头说道:“以种痘来获得自愈能力,此方法不失为巧妙,可谁又甘愿来冒这个险?”
搞不好真会出人命的,又会有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呢?
宋澈笑盈盈望向辞海大师,以及众慈音寺老僧,说道:“大师,佛家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要不,您做一回牺牲,生则成仁,死则成佛。”
老方丈脸都绿了,支支吾吾道:“贫僧身为一寺住持,按理说应该以身作则,可……可贫僧今年已六十有七,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呵呵……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澈却笑道:“这么多病人在寺庙,方丈都没染上天花,说明您老当益壮呢。”
老方丈板着脸:“宋施主,贫僧献出慈音寺收纳病人,已是慈悲之举,可不能再无礼了!”
“是啊,宋先生,依我看,你还是莫要为难老方丈了,找个年轻些的人好。”柳伯庸出言相劝。
宋澈目光一转,停留在柳伯庸身上,顺口便道:“柳大人不开腔,我倒是忘了您嘞,您身为两浙父母官,为子民做出些牺牲也是应该的吧?”
“啊?我……我啊?”柳伯庸赶忙推辞:“这治所公务繁忙,我若有个什么闪失,谁来总领大小事务啊?”
宋澈摆手道:“哎,你放心,假设您因公殉职,来日我必启奏陛下,给您追授个好谥号!”
“这这……这……咳咳!咳咳咳!”柳伯庸突然扪着胸口咳嗽起来,“实不相瞒,我从小便有肺病,身体不行啊……”
宋澈暗自翻个白眼,又扫了一眼佛堂其他人,形形色色,目光闪躲,
这些个济世救人的大夫,慈悲为怀的和尚,以身作则的官员,背靠着大佛,反倒有些讽刺了。
“还是我来吧。”蹇赛仙果断撩起袖子,大义道:“若此方法奏效,将是传颂千古之举,赢得生前生后名,倒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呵呵呵……”宋澈摇头发笑,放下蹇赛仙的袖子,转头问柳伯庸:
“柳大人,宋某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策——不知这府衙地牢中,可否有那些穷凶极恶的死刑犯?
反正他们要人头落地,不如便赏他们个活法,用他们来做试验,若成功便免除死刑,若失败就当为民除害了,”
他赶忙又辩解:“当然了,这种不仁道的做法,我只是提一嘴,至于用或不用,还得柳大人您开金口。”
“此计甚妙啊!”
柳伯庸当即拍手大赞:“前些日子水师才在海上抓获一批海盗,正等着秋后斩首,这种败类死了也不觉得可惜,将他们拿来做人体实验最合适不过了。”
宋澈说道:“最好是年轻力壮,没有基础疾病,先给他们喂一顿饱饭,再洗得干干净净,如此便可确保实验的准确性……当然,这还是宋某建议,我内心还是很谴责这种不仁之事的。”
“那是自然,死刑犯生前,都会有顿断头饭,呵呵呵……”
柳伯庸欣然答应,当即派遣官兵到地牢抓人。
做实验!
第四百八十章 接种牛痘
下午。
官差押着三名年纪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的壮汉来到慈音寺。
“狗官!士可杀不可辱!砍头掉脑袋老子不怕,你要拿老子来种天花,老子死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的反抗情绪相当强烈。
“少说废话,若实验成功,你们便是江南百姓的救命恩人,到时不但免了你的砍头罪,还会为你们适当减刑!”
柳伯庸动了动手指,官差将三名海盗摁在凳子上,蒙头盖脸,捆好手脚,叫他们不得动弹。
蹇赛仙按照宋澈所给的方法,
先用酒精为银针与银刀消毒,依次在三名海盗手臂上割开一条小口,随即,用银针扎破奶牛乳房上的痘疹,挤出痘汁脓液,涂抹在海盗手臂伤口上,最后用纱布包扎。
接着,将三名海盗分间单独关押,一日三餐不能断,每日观察其创口。
十日之后,第一名海盗手臂上的牛痘结疤,接着第十一日,第十三日,另两名海盗同样自愈,
半个月后,按照实验的第二步,蹇赛仙将天花疱疹汁液,接种到三名海盗手臂上,
接着又观察了三日,三名海盗能吃能睡,能跑能跳,丝毫没有天花病人的特征。
以牛痘催生抗体,从而免疫天花病毒,此实验大获成功!
临安府当即便饲养了一大批奶牛,将天花病毒接至奶牛身上,让它们长出牛痘,提取痘液,号召杭州城所有老百姓接种预防。
很快,牛痘预防天花之事传遍了大江南北,令人闻风色变的天花病,短短一个月不到便被彻底消灭。
随着“预防针”的普及,江南也逐渐恢复着生机。
宋澈起先还担心,这场瘟疫会影响展销会,事实却出乎意料,经此天灾后,人们仿佛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都吐出了出来,报复性消费屡见不鲜,展销会更加热闹了。
大疫被消除后,徐州捷报也接踵而至。
第戎在一个月内,发动了三次大规模攻城,每次都以惨败收场。结果如宋澈所料,第戎后勤补给不足,全线往后撤军,退入东、西、北三京驻防,依旧控制着中原,河东,河北三路。
战事告捷,御驾亲征的皇帝回到金陵,重新整理朝纲,致力恢复经济,动荡了大半年的大梁王朝,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七月初,夏日渐去,初秋时节。
“公主!我的公主在哪里!”
姜云天下了马,如一头猛牛般,“横冲直撞”入宋府,想着接走他那心心念念的公主。
“哎,你接种牛痘了么?便随意进入别人家里?”作为管家的林玥,伸手将他拦了下来。
如今,人们见面的口头禅,第一句便是问:“你接种牛痘了么?”
“牛痘?”
姜云天挠了挠头,“我从小到大便不知何为生病,接种那玩意儿干嘛?”
“呃……”
“姜将军!”
赵沁奋不顾身般,飞扑投入姜云天怀抱。
自去年北京一别,这对璧人已有大半年未曾相见,魂牵梦绕的重逢,相拥得如胶似漆,暧昧盈满了宋府。
“姜兄。”
宋澈抱着一对儿女,带着一家妻妾,笑迎友人。
“哦哟,不得了,不得了!”
姜云天连连感叹,上前来揪了揪女儿的脸蛋儿,大赞道:“不错不错,我的儿媳妇长得可真标致!”
宁叶红却拍开他的手,“指腹为婚,好歹也先大个肚子不是?”
姜云天斜了一眼公主,笑道:“这种事对于我而言,不是轻而易举么?”
“没正经!”赵沁瞪还他一眼,“我却觉得女儿更加可爱,我要生也是生女儿。”
“哎,公主说得对,今后生个女儿,给我做儿媳妇,”宋澈笑着嘬了一口捧在左手儿子,问道:“琦儿,你说是不是呀?”
小儿呀呀学语,似答应了这桩亲事。
“呵呵呵……”
“好啦,菜都快凉了,姜将军一路舟车劳顿,快快屋里坐。”
“今日,定要与宋兄多饮几杯。”
美满。
……
饭后。
宋澈与姜云天游园却话。
“廖兄……哦不,如今该称呼他为皇帝陛下。他准备在八月十五中秋节与皇后完婚,特地派我来通知你一声,定要如期到场。”姜云天告知。
八月十五么?
宋澈瞧着院中,渐渐由青转黄的树叶,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人间真是留不住,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了。
宋澈嗯了一声,问道:“徐州那边稳定了么?”
姜云天说道:“几十门火炮往城墙上一放,任由第戎铁骑再勇猛,也进不得城门半步,再者有史涛与鲍大友他们镇守徐州,山河无恙矣。”
“你呢?廖兄……哦不,皇帝陛下,封了你个什么大官儿?”宋澈笑着问道。
姜云天抿了抿嘴唇,“其实吧,我这人并不太在意功名利禄,何况我已有公主,凭这‘天下第一赘婿’的名头,便高过众人臣了,”
他顿了顿,才道:“镇国大将军,封永军侯,留京任职。”
宋澈却眉头一皱,一品国婿,拜将封侯,确实位极人臣,可留京任职岂不是解去兵权了?
他道:“既然留在京师,再怎么也该兼任个禁军统帅才对。”
“害,别提了!”
“哦?”
“韩董你知道吧?就是陛下将要迎娶的皇后他爹,寿春府的老经略。陛下还未班师回朝,他便率十万无为军在金陵占坑了,如今禁军兵权,全掌握在他大儿子韩宇手中,”
姜云天骂道:“这老狐狸,女儿当皇后,自己当国丈,儿子统帅禁军……他是想将韩家的势力插遍整个新朝!”
这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必然。
一个没有党羽的王朝反倒是不完整的,只要韩董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便行了。
只是,
“贺秋可有拜相?”宋澈问道。
姜云天点点头,“明日我回金陵时,路过苏州后将他一并接去任职,”
他又问:“宰相是他,又如何?”
宋澈望着天外,意味深长道:“国丈韩董,宰相贺秋,枢密使高琛。一个新秩序。一个新格局。”
他又问姜云天:“姜兄,若让你选择站队,你会站在哪一边?要认真回答。”
第四百八十一章 猛火油
姜云天说道:“我选韩董这边?”
宋澈摇摇头:“他应该不会将兵权分给你。”
“那我选贺秋这边?”
“他这人很轴,你应该捞不到什么好处。”
“意思是说,我只能选高琛咯?他是武官,我是武将,应该最合适。”
“高琛的确比较适合你去站队,但他对前朝仍有旧情,以廖兄的性子,估计不怎么会待见他,你若选择了他,也许会吃亏。”
“嗤……真是麻烦,我选个屁我选!我最讨厌便是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了!将我逼急了,辞官来跟着你做生意,也过过这金玉满堂的富贵生活。”
“皇帝多半是不会放你离开的。”
“那我便带着公主私奔,回南天谷去,避世清闲,乐得自在!”
姜大侠真是个可爱又天真的人。
宋澈哈哈大笑。
姜云天生气道:“你笑什么啊?跟你们这些人说话可真累,有话又不直说,说到一半又无故大笑,真是难搞得懂!”
“哎,你别生气,我只是在教你,人位置站得越高,眼界便越广,诱惑便越多,同样的摔下来也会更痛,”
宋澈笑道:“我这里有七个字,只要学会了,朝廷中谁也赖你不活,你听好了,这七个字便是——‘不知道’与‘有人知道’。”
“不知道?有人知道?”
“‘不知道’这三个字用来对付大臣,当他们政见不合,征求你意见之时,你就用‘不知道’回应他们;
‘有人知道’这四个字是对付皇帝的,当你不想回答皇帝问题时,先告诉他你不知道,他若执意追问,你就告诉他‘有人知道’。”
“那如果皇帝问我,是谁告诉你‘有人知道’的?我该如何回答?”
“你就告诉他不知道呗。”
“他非要知道呢?”
“你就告诉他‘有人知道’呗,”宋澈笑着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一般脑子正常的人,连续问了两遍,都该知道‘有人知道’这个知道的‘人’会是谁了。”
姜云天惊呼:“是你!”
宋澈笑道:“你瞧,连你都知道是我,他们又怎会不知道呢?”
“啊……我一定要生个儿子,然后将你女儿娶走,如此一来,今后我的孙子也会成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哈哈哈,那你可得与公主加把劲儿才行了。”
宋澈并不是在教姜云天绕口令,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兄弟的性格,姜云天生来便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客,哪里又会懂得朝堂上的人情世故?
“不知道”这三个字,往往是最中庸、最能让人置身于事外的选择,
“有人知道”这四个字,则是让他来替他做出最中庸、最置身事外的选择。
但愿,不会有人逼着他做选择。
……
姜云天在宋府歇了一夜,次日便带着公主回了金陵。
七月中旬,展销会也顺利结束,短短一个月,云水坊便获得十万匹丝绸订单,珠宝行等其他店铺也可谓是大丰收。
天下钱庄的流水更高达八十万两白银,许多蕃商都愿意将自己金币、银币存入钱庄。
一场南来北往的展销会,让低迷的市场重新恢复了原来模样。
展销会结束后的第二日,年初合作的波斯豪商唐虎鹿也终于带着他的货物回到杭州,整整三十艘大船,近五万桶石油,将钱塘江港口占去了一半。
宋澈按照约定,点了相应数量的丝绸装船,与唐虎鹿就这么促成了第一单买卖。
“宋老板,您要的石油数量实在太大了,我也是找了许多皇室关系,才运来了这三十船油,我们的国王陛下说了,只有在穿上您们的丝绸后,才能进行下一轮合作。”
唐虎鹿的意思便是,要等这五万匹丝绸运回波斯后,下一批石油才会运来。
丝绸运回去至少有三四个月、下一批石油运来也需要同样的时间,这一趟买卖前前后后需要耗费一年。
宋澈对炼油是一窍不通,但五万桶石油,估摸着怎么也能炼出个一万桶“猛火油”吧?
猛火油,
昔日在楚州抗倭时,宋澈便在军器监内,见过“猛火油”一物,便是从石油中提炼而来,
将炼制好的猛火油灌入铁罐,临阵时通过投石车抛向敌阵,从而引起大火烧杀敌人;
猛火油之所以称之为“猛”,正是因为燃烧烈焰极大,它可附着于体肤,一旦点燃,烤焦为止,可谓是非常残忍的火器了。
如今第戎盘转攻为守,盘踞于城池之内,要将他们赶回北方,首先便是要打攻城战,
经过徐州一战后,第戎见识过火炮威力,定会加固城墙与城门,
在攻城战中,火炮似乎已成不了主导,必须使用更强大的火器——猛火油,便是宋澈为来日北伐所准备的大杀器之一。
去年第戎还未破关时,宋澈便找贺秋搞了一套炼油设备,如今就安置于佘岛上,
这五万桶从波斯采购来的石油,今后将在佘岛上进行炼化提纯,炼出来的火油,将作为战略储备,以便来日收复山河。
为此,宋澈专门上了一趟佘岛,顺便去参观一番炼金技艺与炼油技术。
佘岛这座金矿可不得了,一日可凿含金矿石五百吨,每吨金矿可炼出莫约半钱金沙,换算下来,一日出金约五十两,一个月便是一千五百两金子!难怪昔日大海盗王直会将老巢建在此处,此岛真是一座“金山”。
关于炼油的工艺,
宋澈本以为很复杂,但见过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得太复杂,再而言之,以古代落后的工艺技术,想复杂也复杂不起来,总体就一个字儿——煮!
在古代,绝大多数提纯工艺,都是靠加热蒸煮,譬如盐巴,烈酒,铁器,乃至金子;
打个比方,就跟煮鸡蛋一样,讲究的便是“火候”,八十摄氏度时蛋清会凝固,一百摄氏度时蛋黄会凝固,两百摄氏度时蛋壳也许便会破损,一千摄氏度时会被烧成炭;
石油炼制工艺亦是如此,工匠师傅们会加猛火,将温度烧到三百至四百间,油脂与杂质受热分离,沉淀后便会分层,刮走漂浮于表面的油脂,便可得到猛火油!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赴金陵
八月初九,宋澈从杭州出发,赴金陵中秋之约。
由于大疫刚过,秉着能不外出便不外出的念头,本次他并没有携带家眷,只与两个伙计,带了些贺礼。
以及,
“宋老板,请等等我们!请等等我们!”
唐虎鹿与十来个蕃商,身后还跟着一支长龙般的车队,大老远便冲刚登上客船的宋澈打招呼。
“唐老板,你们慢慢来,我不会开船的。”宋澈答应道。
随后,蕃商们带着仆人,开始往船上,小心谨慎搬运货物。
“慢点儿,慢点儿,这对玻璃花瓶,可是送给大梁皇帝的贡品,千万不能打碎了!”唐虎鹿严谨叮嘱搬货的仆人。
“唐老板,你们带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去啊?比我都还要多。”宋澈斜了这波斯富商一眼。
玻璃花瓶,贵重么?
除了稀奇之外,似乎并不贵重。
这只波斯来的老狐狸,喜欢花小钱办大事儿。
唐虎鹿呵呵发笑:“再怎么我也是代表波斯国,礼物要是带少了,会被认为不尊重你们皇帝陛下的,”
他又握住宋澈的手,感激道:“说起来,还得感谢宋老板替我们引荐,今后波斯还有很多地方要与大梁国合作。宋老板,您就是建立波斯与大梁的友谊桥梁啊!”
宋澈表面微笑,心里却骂:他娘的,老子也就只是提了一嘴,这帮家伙便组团来了,真是无商不奸,见缝便钻!
不过,若大梁能与波斯、大食等国建交通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父亲,这就是你时常跟我提及的宋老板么?我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见一个芳龄二十左右,头戴宝石发箍的波斯女子,上前挽住唐虎鹿的手臂,眼睛却不断打量宋澈。
要说这些波斯女人,真是天生媚骨,随意几个眼神便像是在放电。
“呃……这位是?”
“他是我的小女儿,名字叫做迪娜,上次随船一起来到大梁,”唐虎鹿介绍着,又问道:“我们波斯女人,不像你们大梁国那么保守,我的小女儿迪娜很喜欢经商,所以我想带他到金陵去见见世面,宋老板,这应该没问题吧?”
宋澈说不介意。
谁知,唐虎鹿这时又来了一句:“宋老板在大梁人脉很广,想必也认识些达官贵人,我家小女儿今年刚满二十岁,若能嫁给大梁官员的话,我就可以永远留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生活啦!”
宋澈嘴角一抽,这不是旁敲侧击,让自己当“媒婆”么?
这波斯老狐狸,还真是个奸商,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父亲!你说什么呢!我不理你了!”
迪娜红着脸,撒气跑开了。
波斯女子,媚是媚骨,羞一样也会羞。
“起航嘞!”
水手扬帆,起航金陵。
……
客船沿运河北上,三天三夜,于八月十二上午,抵达秦淮河畔。
一眼望去,雕栏玉砌的凤凰台尽收眼底。
“唐老板,此楼唤作‘飞凤楼’,乃是南方最大的风月场所,若你们有兴趣的话,今夜可以去逛逛。”
下船后,宋澈边走边为众蕃商介绍金陵的风土人情。毕竟这群商人是他引荐而来,作为主人家,应该当个向导。
唐虎鹿一本正经说道:“我们波斯人信奉真主,以《可兰经》为人生教义,男人一生只娶一名妻子,彼此忠贞不渝,再漂亮的娼妓,也无法污秽我们纯洁的灵魂。”
呃……
“宋某也是有家室之人,对于这类风月场所,也只能望而却步……不过,既已来到金陵,我当尽地主之谊,今日我带你们去金陵城最好的酒楼‘素云斋’吃鸭子!”
素云斋。
鸭鸭鸭,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去年宋澈参加锦绣大会时,路过金陵为搏免餐所题的这首《咏鸭》,今年仍挂在素云斋门口。
宋澈还打算到柜台露个熟脸,才发现掌柜的已换成了个年轻人,问那年轻人才知,老掌柜去年便已因病辞世了。
人间最是留不住啊,一转眼,不经意,便已物是人非了。
宋澈带着众蕃商便准备上二楼,伙计却伸手将他们拦了下来,说道:
“不好意思客官,二楼雅座已被人预定了,您们还是做底楼吧,菜品都是一样的。”
宋澈也不为难人家,底楼便底楼吧,只是少了些秦淮河畔的风景。
轻车熟路点了两桌子菜,请众蕃商入座。
“客官,听您的口音不是金陵人,点菜却如此熟络,想必已很久没来光顾了吧?”小二笑着问道。
宋澈说:“是有近一年没来了,怎么?”
小二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菜肴适当有些涨价,这得与您提前说一声,免得到时候结账误会了,”
他又解释道:“咱金陵如今已升为京师,这菜肴价格自然会有所上调,不过瞧客官您的穿着,定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之人。”
宋澈笑着说:“水涨船高,合情合理。”
“那客官就请稍后,好酒好菜马上便到。”小二依次为他们斟了杯茶,离去。
这时,唐虎鹿说道:“为什么大梁皇帝要在金陵建都,这座城市虽然美好,但还是比不上长安。”
其他蕃商也说:
“是啊,要是在长安建立都城,再派出军队打通古丝绸之路,咱们通商就更加方便了。”
“我记忆当中,丝绸之路上,到处都是互市的榷场,交易和谐又稳定,在那里可以买到各国的特色产品,不像今天,只能通过航海来到大梁国。”
此次前来金陵的蕃商,都是各国的商人代表,年纪都在四十往上,正因为他们都经历过商旅互通的辉煌,才会如此统一发出感慨。
他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是最能体会到一个王朝的兴盛衰败。
“哼,一群番邦小国,也有资格评论我大梁王朝的国情了么?”
见一个身材魁梧,头戴一朵大红簪花的中年人,领着一群“秀气阴柔”的随从,昂首阔步走进素云斋。
来事儿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冤家路窄
“韩将军,您来啦!”
掌柜的赶忙上前相迎,“好酒好菜已摆好,请楼上就座吧?”
瞧这“韩将军”的长相,宋澈不禁想到一个人,韩王妃。又听人唤他作“将军”,大可该是寿春府经略使韩董的大儿子韩宇。
“刘掌柜,我好生跟你提个醒儿,如今金陵已升至京师,做生意可要走点儿心啊,瞧瞧这些番邦商人,竟还有从倭国来的,你难道忘了去年沿海倭寇了么?”韩宇有意提高音量,这话是故意说给宋澈他们听的。
刘掌柜一愣,纵使有些为难,也好生无奈,连连应了两声是,赔笑着来到宋澈他们桌边,委婉驱赶道:“诸位客官,韩将军既已发话了,小店也容不下您们,您们还是去别处光顾吧?”
宋澈不是个惹事之人,也不想让掌柜的为难,点了点头,招呼众蕃商便打算离开,这时,却听一个熟悉又尖锐的声音从韩宇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宋老板么?你胆子挺大的呀,竟还敢来这素云斋。”
乍地一瞧,那个面若冠玉,长相阴柔的青年人,不正是昔日在飞凤楼被宋澈用“闷倒牛”迷晕的,喜好男风的金陵府尹陆通之子,陆吉?
也不算冤家路窄吧,宋澈既来了金陵,便想过会与此人照面,这段恩怨迟早是要解决的。
“陆公子,你认识此人?”韩宇问向陆吉,声音都要轻柔许多。
这二人,多半是有些不太寻常的关系。
陆吉冷声道:“他化作灰我都认的!此人用迷药将我迷晕,害得我……哼!我可是找了他一年多了!”
宋澈却道:“陆公子,所谓怨家宜解不宜结,你又不是个大姑娘,那夜之事全当享受了吧?不如这样,今日诸位的酒席,宋某全都包了,就当做赔礼道歉如何?”
“谁稀罕你的道歉?我陆吉是吃不起这几桌饭的人么?你说得倒是轻松,经你那么一害,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啊!这笔账,我要你拿命来偿还!”
陆吉瞥向韩宇,唤了声:“韩大哥?”
韩宇扫了一眼宋澈等人,随口便道:“我方才听到此人与这帮外邦商人在议论新朝,有以下犯上的嫌疑,那就暂时将他们抓到金陵府去吧。”
“是!”
随从便要抓人。
“慢着!”
宋澈横身拦在众蕃商跟前,冷声问道:“我们不过是谈论了几句建都之事,如何就有以下犯上之嫌了?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还有将大梁律例放在眼里么?”
“律例?”
韩宇哈哈大笑,与身旁陆吉问道:“这小子怕是还不知我是谁吧?”
陆吉傲声道:“你听好了,韩大哥便是京师禁军统领,寿春府韩国丈是他父亲,当今皇后是他妹妹,”
他又走至宋澈跟前,用手指戳了戳宋澈的胸膛,狠声道:“姓宋的,我知道你在苏杭也有些背景,但这里是金陵,大梁王朝的新都,而我爹正是这新都之长,我想给你定个什么罪,你都得给我受着,谁来都不好使!”
“去你妈的。”
“啪!”
宋澈反手一个耳刮子,将陆吉扇飞了出去,并掸了掸胸襟,直呼恶心。
陆吉捂着发红的脸,难以置信望着宋澈:“你……你竟敢打我!”
宋澈冷声道:“谁叫你嘴巴那么臭,还靠得我那么近,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基佬了。”
“韩大哥!”
陆吉转头求助韩宇。
“小子,你找死,连陆衙内都敢打!”
韩宇攥紧拳头便要找事儿,此人虽靠父亲上位,但作为禁军统帅,必有些本事。
宋澈当即拔出火枪,一枪打在其脚下,呵道:“你若再敢进一步,下一枪便叫你断子绝孙!”
韩宇吓得往后退了几大步,口头却不饶人,怒喝道:“简直反了你!一个贩夫走卒之辈,竟敢威胁本将军!”
他招呼身后随从:“你们给我上,谁若能将他摁住,赏银一百两!”
随从面面相觑,不给钱也得上啊。
宋澈全然不惧,当即摘下腰间的火葫芦,一只手拉着引线,大声呵道:
“只要我一引燃此葫芦,所有人都得陪葬!”
才迈出步子的随从便又缩了回去。
“你少吓唬人了,仅凭此物能伤得了谁?给我上!”韩宇叫嚣着,自己却往后又退了几步。
“你们给我看好了!”
宋澈拉栓引燃火葫芦,顺势往窗外池塘一丢——
“轰隆!”
火葫芦在池中炸开,声音震耳欲聋,水花溅出七八丈高,“噼里啪啦”如同下雨一般。
众人大骇至极!
“阿坤!上家伙!”
“好嘞姑爷!”
阿坤扔过来包袱,一敞开还有三枚火葫芦。
宋澈抓过一枚,紧紧捏在手头,怒视着韩宇等人:“来啊,有胆量便来试试,看我炸不炸得死你们!”
韩宇拉过随从,拦在自己身前,怒指宋澈:“小子,这里可是京城,你胆敢带如此火器入城,你……你这是谋反!”
“废话少说,全都给我站好,从此刻起,任何人都不得踏出素云斋半步,否者……轰隆!”
宋澈一声呵,吓得众人抱头屈身,没人再敢乱动!
“宋老板啊,这……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走不了,咱们也走不了啊!”唐虎鹿与众蕃商吓得脸色苍白。
宋澈安慰道:“诸位老板莫怕,我既敢亮出此杀器,便不怕他们刁难,来来来,大家都坐下,咱们继续吃喝,”
他又冲刘掌柜招呼:“好酒好菜,速速上来,其他客人也该吃吃该喝喝,只要不乱动,我保你们酒足饭饱,相安无事!”
刘掌柜双腿发抖,目光来回在韩宇与宋澈之间转换,“这这这……我我我……我开个店,我容易么我……”
“快去!别给我耍花招,若让我察觉酒菜不对,你这店就甭想再开了!”宋澈严厉催促。
刘掌柜只好照办。
很快,酒菜便端了上来,宋澈让店小二依次尝了一口,确认没毒才放心招呼众蕃商:
“大家都别客气,吃饱喝足后,自会有龙车凤撵接我们出去!”
第四百八十四章 皇帝是我兄弟
“小子,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将这炸药交出来,否则莫说是你的脑袋,包括你一家子都得人头落地!”
韩宇在一旁喋喋不休,可就是不敢乱动一步。
宋澈全当做没听见,悠哉喝酒,悠然吃菜。
莫约过了一刻钟。
嘈杂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一列列官兵迅速集结,将素云斋围了个水泄不通,刀斧手摩拳擦掌,弓弩手箭在弦上。
“爹,您来啦!”陆吉欣喜惊呼。
金陵府尹陆通,板着脸走进素云斋,瞥了一眼吃喝正香的宋澈,当即便怒喝:
“大胆狂徒,竟敢将火药带入京师,还不快束手就擒,否则本府——”
“你官职太低了,说话不中听,请闭嘴。”
先前擒王大会时,陆通也在场,不过当时宋澈带着面具,他还认不出宋澈。
“本府乃京师府尹,官拜三品,你这狂徒竟敢说我这官职低!”陆通憋得老脸通红,指着宋澈呵道:
“汝可知,本官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便可将你们射个千疮百孔!”
宋澈轻轻“哦”了一声,放下筷子,拿起火葫芦,比划道:“那你信不信,我一拉这根弦儿,便能叫你粉身碎骨?”
“爹!你莫要激怒了这疯子,他这葫芦真有大威力!”陆吉赶忙劝道。
陆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忍气吞声,好声好气问道:“你……到底想如何?”
宋澈拿起筷子,淡定吃菜,“我只是想好生吃一顿饭,岂料令公子与韩将军故意来找茬儿,陆大人,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面对威胁只能以此火器自保,你得理解。”
“爹,你莫要轻信了这疯子的话,你还记得一年前么,便是他使诈,害我三个月无法下床,他还与蕃商结党诋毁国运,实乃不赦之罪啊!”
陆吉将这恶人先告状的演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有,没有啊,我们都是从杭州来的商人,准备在中秋节向大梁皇帝进贡礼物,绝对没有冒犯之心!”唐虎鹿赶忙解释。
“瞧!狐狸尾巴漏出来了吧!”韩宇呵斥:“你们这些奸商,分明是打着进贡礼物的口号,偷偷将炸药带入京城,依我判断,你们分明是想行刺皇帝陛下!”
唐虎鹿脸都吓绿了,抱着迪娜眼泪流,“我们什么也没做,竟然被当成了刺客,你们大梁王朝实在太黑暗了……”
“大胆蕃商,竟敢诋毁天朝黑暗,还敢说你们没有以下犯上!”
“……”
宋澈往唐虎鹿碗里夹了块板鸭,苦笑道:“这个便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老板莫要担心,只当有人在你耳边放屁即可。”
这时,听店外吆喝:
“快给贺大人与高大人让路!”
宰相与枢密使,两个一品大员。
且看,陆通一个箭步,拦在店铺门口,大义凛然的模样:
“两位大人快快止步,这店里有个狂徒手持炸弹,实在太危险了,还是让下官身临险境吧!”
贺秋眯着眼睛,往店里探了一眼,瞧见宋澈时,眉头微微一皱。高琛与他也是同样表情。
二人推开陆通,径直走向宋澈。
“贺大人,高大人,万万不可靠近,否则他会引爆炸弹的!”韩宇伸手将贺秋与高琛拦了下来。
宋澈这时也冲他们道:“他说得没错,你们千万别靠近我这狂徒,不然我手一抖,便与你们同归于尽了。”
贺秋与高琛相视疑惑。贺秋摇头轻叹,问道:“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宋澈抬手指了指韩宇与陆吉等人,冷声道:“你应该问问他们,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不等贺秋开口询问,韩、陆二人便将宋澈与众蕃商的罪证,再次添油加醋讲述了一遍。
“刺杀皇帝?”
“诋毁大梁?”
贺秋与高琛听完,莫名有些想笑。
贺秋说道:“如此听来,这‘狂徒’实在有够狂妄,我们也拿他没辙儿。”
“那可如何是好啊?难道就与他在这儿干耗着么?”韩宇焦急道。
贺秋叹气,“我想,也只有等他吃饱喝足后,你们再跪下给他道个歉,等他气消了,此事才能作罢。”
“可笑!普天之下,能让本将军屈膝之人,除了父母高堂便只有皇帝陛下,他是个什么东西?竟能让我给他跪下道歉——”
“皇帝陛下,御驾亲临!”
高声宣呵。
皇帝来了。
“陛下!陛下莫要进屋啊!这屋中有个狂徒手持炸弹欲行刺陛下!”
“护驾!护驾!”
陆通冲在最前面,韩宇紧随其后,将“忠诚”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给朕滚开!”
廖恒一把推开谄媚之人,在姜云天的陪同下,大步走进素云斋,如今他是龙袍加身,皇冠盖顶,好不威严气派,
瞧见宋澈时,却龙颜大悦,他径直走到桌前,没有过多避讳,亲切一句:“我的好兄弟,你何时来的,怎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宋澈笑道:“杭州距金陵也不远,想来便来了,”随后,取了两副碗筷,递给廖恒与姜云天,“若是没吃午饭的话,要不一起来?这家店的鸭子可好吃了。”
“是么?那倒是要尝尝了。”廖恒不讲究,随姜云天一起坐下。
宋澈又挪了挪屁股,冲贺秋与高琛打了个招呼:“妹夫,高大人,你们何不也来尝尝?”
高琛比较讲礼,说自己吃过了。贺秋则自取一副碗筷,挤着宋澈坐了下来。
“来,陛下,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波斯豪商唐虎鹿唐老板,”宋澈在廖恒耳边轻声道:“我从他手里,给你搞了一批好东西,来日北伐,必有大用。”
“哦?是么?那朕当敬唐老板一杯了。”廖恒端起酒杯。
唐虎鹿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捧着酒杯的手不停发抖,然而,比他更抖的还有陆家父子与韩宇。
谁能知道,“狂徒刺客”竟是皇帝的好兄弟。
廖恒一杯饮尽,不经意手上一松,酒杯落地,“啪”碎得四分五裂,他回眸一个眼神,吓得陆家父子与韩宇跪地俯首:
“陛下饶命……”
第四百八十五章 胡族来使
“宋兄,你觉得呢?”廖恒淡声问道。
宋澈一笑了之,道:“韩将军总领京师防卫,陆大人又是京师府尹,宋某不过一个商人,何德何能评判他们过失?再者,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不如就让他们请了我这顿饭,恩怨两清吧。”
“多……多谢宋老板慷慨大度!”
陆家父子磕头感谢。
韩宇却板着脸一声不吭,看似并不怎么服气。当然,他也有资本不服气,谁叫他是当今皇帝的大舅哥呢?
“陛下,前驿传来消息,胡人使节已至城郊。”
这时,一个传令小吏走进素云斋来告知。
贺秋放下筷子,起身告退:“陛下,微臣去迎。”
廖恒却将他摁回了座位,“区区番邦使节,何须宰相去迎?”
他转头冲陆通与韩宇道:“韩将军,置仪仗三里,你与陆大人共同去迎,接到胡使之后,安置于官驿即可,没朕的召见,不许他们进宫打扰。”
韩宇与陆通应声退去。
“这群胡人,是不请自来的吧?”宋澈问道。
廖恒瞥了一眼唐虎鹿等人。
唐虎鹿当即会意,携众蕃商起身告退:“那宋老板,我们先去找客栈了,中秋宴会时再见。”
宋澈点点头。
很快,素云斋被清空,只剩下宋澈,廖恒,姜云天,贺秋与高琛。
贺秋这才开口说道:“因战备需要,西北的茶马贸易十分繁重,若不出意外,这帮胡人应该是来捞好处的。”
“捞好处?”廖恒冷声道:“我大梁王朝难道真是一块肥肉么?什么样的豺狼虎豹都想着来咬一口。”
宋澈笑道:“你这个比喻可真不错,咱中原王朝,自古以来在这些蛮夷眼中便是一块肥肉。如今我们刚稳定了第戎的战事,正处于虚弱阶段,他们不来捞好处反倒还有些不合理。”
“哼!”
廖恒将手中酒杯一扔,“你的意思是说,本次这些胡蛮来,想要什么,我们都得满足他?”
其他人都沉默了。
也可以算是默认了。
“说话啊你们!”
廖恒看向姜云天:“姜兄,你说!”
姜云天捧着酒杯,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廖恒瞪眼:“你又不知道!”
姜云天抬头望着天花板,“啊,我就是不知道嘛,让我领兵打仗还行,这类权谋之事,你不该来问我。”
“贺秋,你说!”廖恒又看贺秋。
贺秋迟疑着,说道:“陛下先莫要着急,胡人此次来金陵的目的尚未明确,咱们在这儿下定论还太早了些。”
“这还用说么?不请自来,来者不善。十之八九是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且还挑在中秋佳节,朕大婚之日!这分明就是无礼的挑衅,赤裸裸的抢劫!”
廖恒转头又瞥向一旁站着的高琛:“高大人,你觉得呢?”
高琛颔首拘礼,轻轻一句:“回禀陛下,胡人要的只是利益,牺牲一些也无妨。”
“哦?旧朝时,高大人一向主战不主和,怎么到了朕的新朝,便一改口风了呢?”廖恒沉声问道。
高琛说道:“微臣虽一向主战,可也不是无理之战,如今新朝刚立,中原还未恢复,国力极其虚弱,西北决不能再起战火,何况,何况……”
廖恒呵道:“有话直说!”
高琛瞥了一眼宋澈。
宋澈点了点头。
高琛这才道:“何况陛下当知,西北不止有胡族,还有西羌,吐蕃等番邦,更有西凉安抚使马巍拥兵自重;
西凉军向来杂乱,不止有梁人,还有很多番人,若不能觅个绝佳的战机,最好莫要刺激他们;
嗯……以上皆是微臣拙见,陛下英明,自有明鉴。”
廖恒眉头紧皱。
气氛一度陷入沉重。
“哎,干什么呢诸位?区区一个番邦使节,便叫你们害怕了?”
宋澈打破沉默,提起酒壶,与他们挨个斟酒,笑道:“方才贺大人也说了,胡人使节此次前来,事关于茶马贸易,说明他们本质是来做生意嘛,”
他端起酒杯,递给廖恒,问道:“试问陛下,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宋某更会做生意?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廖恒望着眼前酒杯,点了点头,也豁然开朗了:
“我是满信宋兄的。”
“那就快快提杯,咱一起碰一个?”
“干!”
“干!”
……
往后的几日,宋澈便寄居于相府。
灵芝比沈文君还要早孕一个月,如今已是八个多月的大肚婆了。
贺母整日求神仙拜菩萨,将这个原本嫌弃的儿媳捧在手心,祈祷下个月能添个大胖孙子。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宋澈与贺秋同乘车马,带着众蕃商与十几辆贺礼,赴金陵永明宫参加宴会。
“姐夫,你要看着他些,莫要让他喝醉了。”
出门在外,老婆交代,少喝酒,多吃菜。
贺秋驳了一句:“我何时喝醉过?”
灵芝说:“你当然不晓得自己喝醉过,因为你每次都是被人抬回来的。”
贺秋红着脸,一句“多嘴婆”,羞愧钻入马车,催促着赶紧走。
“如此看来,宰相大人经常出去应酬,混得风生水起嘛。”宋澈笑道。
贺秋无奈叹气:“身在其位,欲谋其事,必饮其酒,唉……腐败之举。”
“几千年的酒桌文化,想在你这儿断层,怕是不现实的,”
宋澈又笑道:“新朝新气象,新官新上任,正是宰相大人丰满羽翼之时,可不能太温柔了。”
贺秋不屑,轻嗤了声,却并未辩驳,只道:“你以为都是些新官么?中书门下,除几位长官外,四品以下者,有七成皆是原寿春府的官员,等我羽翼丰满,韩国丈只怕都已会飞了。”
宋澈笑道:“这便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贺秋不屑:“权力在我手,一群土鸡瓦狗,成不了什么气候。”
“嗯……是个宰相的样!”
第四百八十六章 宫廷盛宴
金陵作为数朝古都,琼楼宫阙数不胜数,永明宫便是最大最气派的那一座。
中秋之夜,明月高照,华灯璀璨,映得皇宫亮如白昼。
宣德主殿前的广场,大摆筵席一百桌,庆佳节与新婚之喜。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这场宴会已相当简陋。
如今新朝刚立,秋收刚过,战事刚歇。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若执意风光大办,便只能收剐民脂民膏。
廖恒是个好皇帝。
“宋兄,贺大人,你们快过来,我给你们占着位置呢!”姜云天大老远便振臂招呼。
哈?
宫廷宴会还允许占位置的么?
越是正规的场合,排序就坐便越重要,皇亲国戚坐前排,文武大臣按官品依次往后排列。
放眼整个新朝,能坐在最前排的,只有姜云天与公主赵沁,枢密使高琛,宰相贺秋,以及国丈韩董。
姜云天与赵沁已占一席位,高琛与贺秋各占一席位,剩下一席本该是韩董的,却被姜云天占给了宋澈。
“姜兄,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我无官无职,随便找个地方落坐便是。”宋澈说道。
姜云天却抻着他的肩膀,将他摁在了席位上,说道:“我倒觉得这位置还低了呢,宋兄乃无双国士,若没有你哪有这天下,你就该与廖兄平起平——”
“姜云天!”
赵沁赶忙打断姜云天的话,将他拉回了席位,以责备口吻:“都告诉过你了,朝中人多眼杂,不要胡乱说话,你这心直口快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
姜云天挠头,嘿嘿发笑,冲宋澈道:“总之,你就安心落座,有我在,谁也赶不走你。”
宋澈盛情难却,只能入座了。
可好巧不巧,屁股还没捂热,韩国丈便在众臣前呼后拥下走入会场,他理所当然走到最前排,却发现席位已满,当即便皱了眉头,目光落在了宋澈身上。
宋澈暗叹了口气,刚想起身让座,姜云天却将他摁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宋兄,都叫你平时生活节制些,这才还没开始饮酒,便忍不住要去茅房了?”
韩董脸色阴沉,这时,他身后的韩宇,凑至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当即毫不留情说道:
“怎么?与皇帝关系好,便可乱辈分了么?今日是老夫小女与皇帝大喜之日,难道要我这个国丈坐下席不成?”
这话显然是说给宋澈听的。
宋澈要起身,姜云天又摁他,并指了指殿前的龙椅,冲韩董道:
“老国丈,古往今来,子女成亲,父母都坐高堂,要我说你应该做那上边儿去,甭与咱们这些晚辈抢位置了。”
“你!”
韩董身后跟着一帮鹰犬党羽,若此刻让了步,让他老脸往哪儿搁?
“今日这个席位,老夫是坐定了!”
韩董索性便不走了,其党羽也不去落座,三十四人扎堆站在席位旁,有意要将宋澈逼走。
宋澈心中感慨,也许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便是从这类小事引起的。今夜过后,姜云天算是与韩国丈结下梁子了。
这时,今夜的男女主角,皇帝与皇后盛装出场。席位上的群臣,一同站起欢迎。
“中秋佳节,朕与皇后甚悦,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快快入座。”廖恒招呼群臣落座。
宋澈还是让了坐,主动拘礼致歉:“韩国丈年事已高,老站着对腰不好,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坐吧。”
韩董冷哼了声,无动于衷,“现在知道让位了?晚了!”
已落座的官员,目光纷纷聚于韩董与其党羽身上,三四十个人站着不坐,实在太显眼了。
廖恒与皇后韩玲也察觉到了异样。
“父亲,您为何不坐?”韩皇后问道。
韩董刻意提高音量,“位置被人霸占,叫为父如何落座?”
韩皇后眉头一皱,提着凤裙走下广场。
这位韩皇后比起她姐姐韩王妃,眉宇间隐约带着一股泼辣劲儿,瞧见自家父亲座位被占,也不问是谁,当即斥责:
“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占当朝国丈的席位?”
被上百双眼睛盯着,尬得宋澈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哎,皇后娘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席位上又没标注姓名,怎就成了我兄弟占座了?”
姜云天与韩皇后道:“嫂嫂有所不知,你与陛下的这桩婚事还是宋兄做的媒呢。自古以来,媒婆都是上宾,我宋兄坐此席位,难道不合理么?”
赵沁起身帮腔:“不过座次顺序罢了,少一席再加一席便是,今夜中秋宴会,可莫要为此小事坏了喜庆。”
韩皇后扫了一眼姜云天,宋澈,赵沁,冷冷一哼,转头找向廖恒,又变作了可怜:
“陛下,家父含辛茹苦将妾身养大,今日妾身出嫁,却连个席位都坐不到,这要是传出去,只会被人诟病妾身不孝……”
说着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啧啧,这女人不得了。
廖恒轻叹:“宋兄,你还是将席位让给国丈吧。”
宋澈耸了耸肩,挪开了步子。
韩董满脸得意,欣然落座,其余党羽各自入席。
“来人,在朕身旁在加一席。”廖恒令道。
很快侍从便搬来席位,挨着龙椅边摆下,廖恒冲宋澈招了招手,“宋兄,快来,随朕入座。”
宋澈瞥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韩董,笑声一句:“不好意思了韩国丈,今夜由我坐高堂。”
说罢,大袖一挥,走上殿前落座。
群臣错愕,不知伴君左右之人,究竟何许人也?
“宋兄,乃大梁国士,智勇无双,更与朕亲如兄弟,今后不论在哪个场合,尔等见到他都要行下臣之礼!”
廖恒与群臣宣告,举杯相邀,大声道:
“今日五杯酒,一杯敬明月,一杯敬山河,一杯敬皇后,一杯敬宋兄,一杯敬众卿!”
他连饮五杯,大手一挥,又喊:
“歌舞升平,共赏中秋!”
随之,声乐骤然响起,歌舞姬粉墨登场,宫廷中秋宴会就此拉开序幕。
第四百八十七章 胡族使臣
几曲歌舞作罢。
蕃商纷纷上前献礼。
“波斯商唐虎鹿,献玻璃花瓶一对,波斯地毯十匹,珍珠玛瑙各十件……”
“大食商人马拉丁,献上黑曜石、红宝石、青金石各十颗……”
“东瀛商人龟田二郎,献上深海红珊瑚一对儿,翡翠珍珠三枚……”
……
作为一代君王,最愿莫过于山河秀丽,最名莫过于万世荣光,最兴莫过于万国来朝。
面对接连的进贡与朝贺,廖恒脸上亦有豪情万丈!
岂料下一声:
“胡族使节阿尔罕,携稀世珍宝,夜照明珠,祝贺皇帝与皇后新婚大喜!”
见一个身材臃肿,面色黝黑的胡人,昂首阔步走至殿前,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仆人,仆人手中各捧一只瓷坛,坛口由油纸封盖,不知作何原因。
“不是说有夜照明珠么?它何在啊?”有人问道。
阿尔罕先行了个礼,指着身后仆人捧着的瓷坛说道:“明珠就在这四个坛子里,不过在赠予陛下前,下臣还有件事想与您商谈,这也是我族大汗派我此次出使贵国的目的。”
廖恒眉头一皱,轻轻一句:
“你且说。”
阿尔罕说道:“自贵国去年将北凉归还我族后,双方虽平息了战争,但也停止了贸易,因此边界滋生出了许多走私商人,严重威胁到了我族牧民的利益;
我此来贵国面见皇帝陛下,就是想重启双方贸易,并且为了更方便交易,我族希望贵国能将凉河北岸的牧场,租借给我们的牧民放牧。”
“租借?你们何不直接说要抢!”
“胡族蛮夷,岂有此理!尔等简直贪婪无耻!你们已得到了北凉土地,竟还敢来索要牧场!”
“撒野都撒到皇宫里来了,陛下,这蛮夷实在过嚣张,请批准我与他单挑!”
一时间,横眉冷对,千夫所指。
阿尔罕却全然无惧,傲声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知道贵国今年来并不太平,你们急需精装的战马扩充兵力,用来抵抗第戎的入侵。若你们能将凉河北岸租借给我们,牧民将牛羊马匹喂好后,直接便可流入贵国,这可是双赢的局面啊!”
他压低声音,又以威胁口吻:“自从去年贵国割让北凉后,你们并没有按照条约罢兵,反而西凉府处处挑起争端,残杀我族牧民,为此我族各部落首领都非常愤怒,他们叫嚣着要向贵国发动战争,但我族大汗是位英明仁慈的君王,所以他才先派我来贵国商谈;
贵国有句话,叫做‘若能兵不血刃,何须将士埋骨’,若牺牲一片牧场,便换来西北和平,何乐而不为呢?”
廖恒紧紧握着酒杯,眼中已然浮现杀机。
“陛下。”
宋澈轻轻一唤,拍了拍廖恒的手背,给了他些许安慰。
廖恒这才松了眉头。
“啪啪啪。”宋澈一边鼓掌,一边走出席位,“我本以为胡族只有蛮人,没想到还有如阿尔罕这般能说会辩的智者。”
阿尔罕与宋澈行了个礼,问道:“这么说,你是大梁国的智者了?”
宋澈摆了摆手,还了个礼,笑道:“宋某算不上智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罢了,方才听阿尔罕先生的话,本次出使我大梁王朝,本质上是来做生意的,宋某最喜欢的便是与人做生意,因此也就站出来了。”
阿尔罕冷冷“哦”了声,“既然宋老板是个生意人,那就应该很清楚,这笔生意,大梁国与我胡族是非做不可的。”
“我看未必。”
宋澈抬手指了指阿尔罕身后的四个仆人与瓷坛,说道:“若这桩生意非做不可,你又为何会携难题而来?”
他转身又指着廖恒说道:“阿尔罕先生,你所见到的这位皇帝,与旧朝皇帝不同,他年轻勇敢,他敢打敢拼,即使面对第戎百万铁蹄,依旧率军民扞卫家国,你们胡族在我们眼里,不过也是只纸老虎罢!”
赢得一片叫好!
阿尔罕面色凝重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称赞:“宋老板,你肯定是单纯商人!”
“糟糕,竟被你看出来了!”
宋澈两手一摊,仰头深吸一口气,傲然道:“不错,宋某的才智,前后一千年,皆为天下无双,你有何计俩,尽管使出来便是。”
“好!有够爽快!”
阿尔罕比出三根手指,与君王群臣道:“我本次带来了三个难题,若贵国能够全部答出,胡族便会放弃发起战争;可若是你们答不出来,那就得按照我先前提议,割让凉河北岸的牧场给我们!”
宋澈向廖恒投了个自信的眼神。
廖恒点了点头,同意了此赌局。
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出题吧。”
“第一题,便是我眼前的这四个坛子。”
阿尔罕指着四个瓷坛说道:“先前我承诺进贡给皇帝陛下的稀世珍宝,夜照明珠就在这四坛子其中之一,而其它三个坛里,都装有西域最毒的毒蛇,被它们咬上一口,七步之内便会死亡,且无药可救,”
他傲然望着宋澈:“你若能在不用工具的前提下,徒手将稀世珍宝摸出来,这第一题就算你赢了。”
“嘿,巧了,我这人从小到大便与毒蛇亲近,甚至说可与它们称兄道弟,就算将手伸到它们嘴里,它们也舍不得咬我……不过,得先容我去洗个手,免得毒蛇兄弟认不出我来。”
宋澈说完,拉着一名侍从往殿外跑去。
“哎,宋老板,您拉我干嘛呀?”侍从不理解。
“你们的膳房在哪儿?里头可有大蒜?”
“膳房内自然有打算了。”
“很好!”
世人只知,蛇怕雄黄,其实不然,蛇并不惧雄黄,而是不喜雄黄刺鼻的气味儿。
大蒜比雄黄更加刺鼻,若将它捣碎成汁儿,涂抹在手臂上,再毒的蛇闻了都得避而远之。
一刻钟后。
宋澈回到殿前。
“我还以为宋老板被吓跑了呢。”阿尔罕嘲讽。
“宋兄,其实大可不必冒这个险,胡族若要战,那便与他们战便是!”廖恒劝道。
宋澈摆了摆手,自信满满,示意莫要多说,
他当着阿尔罕的面,折起袖子,比了比手心手背,当即便插入了坛中!
群臣皆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瞧这奇观。
“哎哟!”
“我的手啊!”
“吁……”
宋澈赶忙拔出手来,在阿尔罕面前晃了晃,笑道:“我的确摸到了软乎乎的东西,还将手指伸到了它嘴里,可它偏偏就是舍不得咬我。”
“这怎么可能!”
阿尔罕难以置信,抓过瓷罐往地上狠狠一摔,“滋滋滋……”一条方头毒蛇当即便活了过来。
“真有蛇啊!”
群臣大骇,纷纷往后撤退。
姜云天捏碎一只酒杯,取一枚瓷片,单手轻轻一弹,将毒蛇狠狠钉死在了地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 单臂举鼎
“再来!”
宋澈依次将手伸入另外三个坛中,最后却什么也没摸出。
“试问,阿尔罕先生,您进贡给皇帝陛下的稀世珍宝,夜照明珠去哪儿了?为何我摸不到呢?”宋澈问道。
阿尔罕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这这这……”
“你可知道,欺骗皇帝,是要杀头的!”宋澈瞪眼呵斥。
“对,将这群胡人拖出去砍了!”
群愤呼之!
“哎。”廖恒开口大度道:“胡族生活在荒凉野蛮之地,让他们拿出稀世珍宝太为难了,我大梁天朝遍地都是宝物,不缺他们这一件。”
“陛下言之是有理,不过,”宋澈顿了顿,笑望阿尔罕:“我们做生意的,最讲究的便是诚信,依我之见,不如将这稀世珍宝,换算成三百匹好马,就当做是承诺了,阿尔罕先生,您觉得如何呢?”
阿尔罕咬了咬牙,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宋澈冷笑:“那就请出第二题吧。”
见阿尔罕从袖中,摸出一记方块物,高举着说道:
“此物乃是‘三十六方机关锁’,是我一个欧罗巴朋友相赠,必须它六个面全部拼成一块儿,才能将它解开。据说,全世界能解开它的,不超过三个人。大梁王朝智者遍地,可有人来试一试?”
乍得一瞧,这不就是魔方么?
这玩意儿,若不知道方法,还真是穷极一生都难以解开。
“这种机关锁在我们波斯国也相当流行,传言能将它拼出两面的人,就已经称得上大智者,想要六面都拼出来,恐怕也只有真主才能做得到……我的胡人朋友,你的这一道题,实在太为难人了。”唐虎鹿等蕃商,都觉得不可能解开。
阿尔罕傲然道:“既然它能被发明出来就一定有办法将它解开,要是解不开,只能说明大梁王朝没有智者,我看贵国还是乖乖将凉河北岸割让给我族吧!”
“啧啧,这有何难?我闭着眼睛都能将它解出来。”宋澈自信且淡然。
阿尔罕说道:“如果宋老板真能闭着眼睛将这机关琐解开,我代表胡族再送你们三百匹好马!”
“这可是你说的。”
“当着大梁皇帝与诸位大臣的面,阿尔罕绝对不会撒谎!”
“好,那你别眨眼。”
宋澈抓过机关琐,快速记下每面方位,当着众人的面闭上眼睛,随后十指并用,“哗哗哗……”一通快速且规律地转动。
群臣都凑了上来,惊讶望着这奇快手速。
对于现代某些天才而言,魔方最快记录仅仅只需要五秒,就算蒙着眼睛也不过十二三秒,
宋澈当然不是天才,花了将近一分钟,才将六面花色全部拼好,但这一成果,足以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
宋澈将拼好的机关琐丢给目瞪口呆的阿尔罕,笑道:“加上方才承诺的三百匹,一共六百匹好马,阿尔罕先生可不要食言哦。”
阿尔罕抱着机关琐,来来回回看了六遍,惊讶到结巴:“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实话告诉你,我八岁便会解这玩意儿了,在我们村,同龄的孩子中,我的速度是最慢最慢的了,”
宋澈摇摇头,又问道:“阿尔罕先生,你不远千里从西北到金陵,就带来这些小儿科的东西么?能不能上点儿难度啊?”
阿尔罕气得将魔方狠狠一扔,“我承认,宋老板很聪明,但这最后一题,可不是靠脑子就能解开的!”
他大声呼喊:“察猜!”
“咚咚咚……”
走路声如雷霆,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身高逼近丈许的“巨人”,大步走上殿前,铜铃眼,狮子鼻,香肠嘴,大胡子如杂草,光头比月亮还要圆,丑是真的丑,壮是真的壮!
宋澈心里暗骂:我操,这家伙还是人么?
在场众人,皆被这“人形怪物”所震撼。
“察猜是我们胡族第一大力士,有单臂千斤之力,所以这第三题,就是要比力气!”
阿尔罕大声介绍着,抬手指向殿前焚香鼎炉,“这口鼎炉,算上里头的香灰,已超过千斤,我们的大力士,只需一声吼,便能将它托举起来!大梁王朝,人才济济,既有像宋老板这样的智者,那肯定也有比肩察猜的勇士吧?”
群臣的目光,不自觉便转移到了姜云天身上。
但了解姜云天的人都知道,他武艺的确独步天下,可若光比力气的话,肯定大不过这人形怪物。
遥想当初在徐州城,姜云天与第戎壮汉乌尔赞面将时,便吃了力气上的亏,眼前这察猜要比那乌尔赞还要莽上三分……
“不行不行,他肩上还有伤,怎能与这怪物竞技?”赵沁赶忙护夫。
姜云天板着脸,估计也知道自己很难胜过。
阿尔罕愈发自得,说道:“力气可不能随便比啊,一个不小心会血管经脉爆裂而亡,贵国若实在找不出勇士,那就直接认输好了,毕竟你们大梁国的人,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与我们体质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此言差矣,”
宋澈说道:“通常只有不被驯化,茹毛饮血的动物,才会长得五大三粗,惊世骇俗,人类进化的趋势,在于脑子而不在于身体。”
阿尔罕冷笑:“可惜现在咱们比的就是身体,你靠脑子怎么赢我?”
“废话无需多说,这场力气比试,还是由我来,”宋澈指了指炉鼎,“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阿尔罕冲察猜使了个眼色。
察猜从席间抓过几壶酒,鲸吞般往嘴里倒,又揽过几盘烤肉,使劲儿往嘴里扒拉,边吃边漏,太粗狂太野蛮!
简单吃饱喝足,他才满意拍了拍肚子,大步走到铜鼎前,稳扎一个马步,双手扣住鼎足,大声狂吼:
“啊啊啊……”
那千斤大鼎,竟硬生生被他抱起,却还没有完,待铜鼎齐腰之时,他又用膝盖狠狠一顶,大喝一声,借一股冲劲儿,单臂托着大鼎举过头顶!
他如一头雄狮,瞪眼怒吼,这吃人的气势,吓得群臣嘘声后退!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指禅
“咚!”
察猜扔下大鼎,用粗狂口气挑衅宋澈:
“小个子,不说你将这鼎举起来了,就是能将它挪动,也算你赢!”
“不不不,”宋澈摇了摇头,理了理衣冠说道:“我这身衣服,价值昂贵,举鼎免得弄脏了,我要直接与你比力气。”
“哈哈哈……”胡族大汉笑得声若雷霆。
阿尔罕笑着嘲讽:“宋老板,您是有多不自量力呀?以你这身板儿,怕是连察猜一根手指头都搬不动吧?”
“巧了不是?”
宋澈弹出一根食指,自信道:“我仅用一根手指,便能胜过这莽汉的千斤之力。”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阿尔罕摇头叹气,“你一定是被察猜的勇猛给吓疯了。”
宋澈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跟前,招呼察猜:“莽汉子,你过来坐。”
察猜大步走来坐下。
“你只要能在五个数内,从我手中站起来便算你赢,但前提是,不许用双手支撑,只能凭借身体本能的力气,你可敢挑战?”宋澈问道。
察猜大笑道:“我蹦个屁,都能将你顶开。”
宋澈转头又看向阿尔罕,说道:“既然前两场都有彩头,这一场不妨再赌四百匹好马如何?”
阿尔罕欣然答应。
“那好,咱们就开始了。”
宋澈用手指狠狠顶住察猜的额头:“劳烦大家一起帮我数数,也好有个见证,现在开始吧!”
“一!”
察猜尝试着想要站起,可脑袋不往前伸,双脚便无法借力,又怎能站得起来?
“二!”
“察猜,你在干什么!快站起来啊!”阿尔罕大喊。
“三!”
察猜奋力要往前顶,果真还是有把子怪力气的,宋澈明显能感觉到力量悬殊。
“四!”
“啊啊啊……”
察猜靠蛮力,屁股离开座椅。
宋澈也使出全身力气,使劲儿向前压。
“五!”
五个数已完,站立失败!
全场掌声雷动。
“啊啊啊!我杀了你!”
察猜气急败坏,一把拍开宋澈的手,攥起拳头便要来打。
“宋兄小心!”
姜云天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宋澈往后拉,一掌迎上察猜铁拳,包住他的拳头,再狠狠往上一掰!
“咔嚓!”
骨裂的声音。
姜云天一个反擒拿,卸去蛮力的同时,将察猜手臂拗成麻花。
“啊!”
“你这头大笨牛,去挑大粪吧你!”
姜云天一脚将三百斤的胖子踹飞七八丈,不偏不倚撞上大鼎,当即便没了动静。
“宋兄,你可无恙?”姜云天关心道。
宋澈揉了揉发麻的手指,摇摇头,“还好我经常晚上练一指禅,否则还真得被这莽汉的怪力气折断。”
“大胆胡蛮,朕尊你是客人,才同意与你比试,没想到你蛮性不化,输了比试还动手伤人,来人呐,将其拖下去,凌迟处死!”廖恒怒斥。
“大梁皇帝饶命啊!”
阿尔罕再也没了傲气,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大梁天朝果然智勇无双,我胡族甘拜下风,只要皇帝饶我不死,我定带着约定回国,胡族再不犯梁国境地!”
廖恒看向宋澈:“宋兄,你觉得此人该如何处置。”
“回陛下,那莽汉头脑简单,他已被姜兄打死,此事也就作罢了,”宋澈说着,上前扶起阿尔罕,说道:
“阿尔罕先生,不知你们胡族过不过中秋节?你瞧,这天上的月亮多么圆满,我希望胡族与大梁也能像这圆月一般和谐美好,咱们以文武会友,总要好过两国兵戎相见;
再者,凉河北岸是我国固有的领土,绝不会割让给你们,但为了两国友好,我国愿意在北岸开设榷场集市,你们的牛羊马匹,我们的丝绸茶叶,都可在此地自由交易,大家一起搞钱发财,何乐而不为呢?”
阿尔罕一愣,眼中顿生敬佩之情,“宋老板,说得是……”
“还有,胡国虽与第戎不相邻,其实也存在着许多利益冲突,请阿尔罕先生试想一番,若大梁被第戎占据,以他们的野蛮性格,会如我大梁朝一般,对你们礼尚往来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宋澈又指了指唐虎鹿等蕃商说道:“你瞧,这些都是来自波斯,大食,高丽,东瀛的商人,他们之所以会横跨千万里来大梁经商,就是因为我朝包容且遍地机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财路,多一个敌人,多一条绝路;
我希望阿尔罕先生回去后,将我所分析的这番利弊说与你们大汗听,令国大汗必定也是个英明的君王,他肯定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阿尔罕长叹一口气,冲宋澈屈身拘礼,深沉感慨道:“大梁有宋老板这样的国士,我胡族不敢来犯。”
宋澈笑着走回殿前,欣然入席落座。
此时此刻,文武群臣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坐在帝王身旁。
本事!
……
永明宫中的摘星楼算是最高建筑,站在楼顶可眺望整个皇宫与金陵城。
中秋夜,万家灯火,美不胜收。
男人喝了酒后,总要找个地方吹牛逼的,此处倚栏听风,最适合不过。
“可惜,论规模,论气派,论繁华,它还是比不上洛阳城。”廖恒红红的脸,至少有五分醉,
他偏头望向面不改色,丝毫没有醉意的宋澈,问道:“宋兄,你觉得还要多久,我才能收复中原?”
宋澈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大约在冬季,中原即可定。”
“又何时一统天下呢?”廖恒问道。
宋澈却道:“这就得问你了,你心中的‘天下’,究竟有多大。”
廖恒双眼洞穿黑夜,豪声道:“昔年梁高祖时,大梁疆域西至西域,南至大理,北抵黑水,番邦称臣,万国来朝,我赵恒定不输他,必再创大梁辉煌!”
他拍了拍宋澈的肩膀,“到那时,朕的大旗插到哪儿,你的天下钱庄便能开到哪儿!”
“我……”
“怎么?”
“没。”
宋澈摇了摇头。
他不是害怕生意做大,而是担忧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正史的明朝,有个江南首富叫做沈万三,他的家业富可敌国,最终却没能落个好下场。
廖恒的野心,实在太大了。
……
第四百九十章 突发奇想
金陵很美,却并不值得宋澈留恋。
八月十六一早,宋澈包了艘客船,独自返回杭州。
唐虎鹿等蕃商,还留在金陵,估计是想在天子脚下,多找些发财的机会吧。
八月十八下午,客船抵达杭州。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步入常态。
家里的大小事务与外边的生意,都被女人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加之今年秋季丰收,大批外资流入,原先因北方战乱而亏空的财政也被补了回来,
政府有钱了,便不用宋澈再掏腰包向他们输血了,
再者,北方逃难来的许多流民都自愿参军,驱除鞑虏、恢复中原的意愿十分迫切,
如今是,钱有了,人够了,只等马匹从西北送来,武器军备打造充足,便可挥师北上。
宋澈却有点苦恼——
从佘岛炼制出来的猛火油非常成功,一罐便可焚毁一栋屋,但问题就在于,有火器却没有发射的载具;
通常军队对猛火油的运用,都是投石机,装罐或是将油涂在石头上,点燃后投掷出去,达到一定距离杀伤,
但这种作战方法太笨拙了,投石机必须推得很近才有机会发挥效果,可若是推得太近,敌人若用强弓硬弩,再搭载火箭,很容易便射中,
万一猛火油在自家阵营中“炸膛”,可就遭大麻烦了。
自打宋澈研发出火炮后,投石机这种发射方式,几乎已被军队淘汰,
可偏偏猛火油是液体,无法像实心炮弹那般用火药推出去,
该怎么将猛火油这一杀器作用到战场上,这便是宋澈日思夜想所苦恼的。
“唉……”
这一日,宋澈照例坐在书房中,托着腮呆呆望着窗外,冥思苦想。
“咵——”
书房门被人推开。
“先生,今日起大风了,夫人们唤你放风筝呢!”
可可抱着风筝,兴致冲进书房。
宋澈摇摇头,他哪里还有心思放风筝啊?
哎?
风筝?
飞到天上的风筝!
要问猛火油这类流体炸弹,最好的投掷方法,莫过于“空投”了?
可是,
又如何将炸弹送上天,再精准无误作用到战场上呢?
难不成要我制造飞机不成?
这玩意儿他可赖不活。
刚闪过的灵光,便被他摇头否定,一声轻叹:“你们自己去玩吧,我实在没心情……”
这时,林玥冲进书房,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拖着便往外走:“哎呀,你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嘛!”
“对呀对呀,今晚我们还准备了天灯呢,今日风力这么大,它一定能飞到云端上去。”可可说道。
“天灯!”
宋澈刚断了的灵光,又重新续了回来。
天灯?
孔明灯?
热气球!
飞机造不出来,热气球或可一试!
“可可!你快去将天灯拿来让我瞧瞧!”
“啊?可是,先生,天灯要晚上点才好看吧?”
“你去拿来便是,我有大用处!”宋澈催促道。
可可也不再多问,很快便取来了各式各样的天灯。
天灯的结构分为主体与支架两部分,主体大多以竹篾条编制成,灯罩以棉纸或质地轻盈的油纸,
燃料则多为经烧的动物油膏,燃烧火焰使周围空气温度升高,密度减少上升,从而排出灯内原有的空气,使其自身重力变小,以空气浮力将它托起。
热气球可将它视为“巨型天灯”,通常以沙袋与燃料来控制上升与下浮,至于方向与速度,则需要更复杂的工艺,譬如推进器,扰流挡板等,
古代作战,要求也不需要太高,只要能将猛火油托运到天上去,再顺风投向敌人即可。
“哈哈!可可,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宋澈大笑着,骑上脚踏车,便往云水坊赶去。
可可嘟着嘴:“人家马上便十六岁了,不是小机灵鬼了……”
……
热气球的原理虽与天灯相同,材质与结构却不能一类。
天灯的主要材料是棉纸,随着高度升高,若遇到强气流,轻而易举便会被吹破,因此想要制作热气球,必须先找到一种更坚韧,又更轻盈的材料,
上次展销会,云水坊从蕃商手中,采集到了许多特色布匹,也许能从中找到中意的那一款。
“快快快,我现在需要一类布匹,质地需轻盈,不宜太透气,韧度也要高!”
宋澈冲进云水坊大声张罗。
大东家要的东西,店员们不敢怠慢,很快,琴若便捧着三匹布料走了过来,她依次介绍:
“这款是‘防雨布’,这款是‘轻罗布’,这款是‘紫云纱’,都是坊间推出的新平,你看看可有符合你要的?”
宋澈将三款布料依次展开并检查了一番,防雨布韧性不错,可太重了些,透气性太低;轻罗布质地与透气都满足,可就是韧度太差;紫云纱质地与韧度虽好,但透气性太高……
宋澈摇了摇头,问道:“能否将防雨布的韧性,轻罗布的透气,紫云纱的质地相结合,织出一种新的布匹来?”
琴若撇了撇嘴,“防雨布用的是细棉缎,轻罗布用的是细麻,紫云纱用的是蚕丝,这三种布料的工艺与材质都不同唉,要将它们相结合,似乎并不容易,嗯……很不容易。”
宋澈笑道:“错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家作坊人才济济,定有办法能将它制出来的。”
琴若说道:“纺织工艺我不拿手,不过可以去苏州找卢菇试试,她说不定有办法……”
宋澈却道:“还去苏州找她作甚,直接将总店所有经验丰富的织女全部请过来,我快快要这批布,越快越好!”
“你到底是要这种布做什么呀?这种奇奇怪怪的布,又不适合夏装,又不适合冬装,更不适合私房,就算织出来,市面上也不好畅销的。”琴若与众店员都不能理解。
宋澈热情满满,兴致勃勃,一指天外道:
“我要,上天!”
“啊?大……大东家,您您您可别想不开啊!”
“笨蛋,我说的上天,是飞上云霄,乘云御风,与飞鸟竞争自由!”
……
第四百九十一章 翱翔蓝天
宋澈突发奇想的第二日,卢菇等织娘便被请下来杭州,组成“专项研发小组”,研究热气球所需的布料。
在此期间,宋澈则忙活着准备其它材料,譬如加热所需的燃料,必要火力猛,耐烧等功效,恰恰好,石油炼制出“石烛”非常符合这一要求,
至于热气球的框架,宋澈画好设计图,找制作灯笼的老师傅即可完成。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时间一晃,已是七日后。
卢菇不愧心灵手巧,带着一帮织娘,结合细棉与纶条织出了一种不亚于现代合成纤维的特殊布料,它质地轻盈,适当透气,材质坚韧,恰好适用于热气球的“灯罩”。
一切材料准备充足后,宋澈先便仿造天灯的样式,一比十复刻出了一个半丈大小的热气球,
在热气球底部挂上一只果篮,装入五块一斤装的石头,随后便根据点天灯的样式,燃烧石烛加热充气,
秋末季节,天气寒冷,冷热对比,显而易见,很快热气球便受热膨胀,有了上升的趋势,
却并不能明显,宋澈便从果篮里取走一块石头,减少一斤负重,这时的热气球,不需要托举便可自行悬浮于空中,
宋澈见势,再取走一块石头,随后轻轻一推,热气球徐徐上升,如天灯一般飞上天际,
他赶忙记下各项数据——
一根碗口般粗的石烛,燃烧出的火焰;一只半丈大小体积的热气球,可搭乘三斤重量;假设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为一百二十斤,若想要实现热气球载人上天,其体积至少要扩大四十倍……一系列数值换算下来,热气球的半径至少做四至五丈之间。
有了精准的数值统计,赶制起来也方便许多,在众织娘的齐心协力下,不消两日便完成第一顶气球罩。
宋澈又挑了个风和日丽,微微吹东风的好晴天,
他先将热气球的四角,捆绑在房檐之上,尽力将它铺张开,“驾驶舱”为一口丈许宽的大箩筐,箩筐四角固定在热气球底部,四周绑上四只沙袋,
宋澈体重一百四十斤,沙袋四十斤,备用的石烛燃料有三十斤,总共加起来的承载量为二百二十斤。
一切准备就绪!
妻妾们却担心得不行。
“你莫不是疯了,竟要亲自上去?万一……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沈文君挺着大肚子,不想让宋澈去。
这的确很危险,可放眼天下,除了他之外,还有谁通晓热气球的原理?
当然,宋澈也不是没有准备。
他拍了拍自己的背包,笑道:“不用担心,我早已备好了气囊与降落伞,且今日吹的是东风,若热气球能飞上天,会慢慢飘向大海,我与杭州水师那边打好招呼,他们会在海上全程护航,倘若气球真不受控制了,我也能及时自救。”
沈文君低声抱怨,“我肚子里的孩子,稳婆说也许就在这两三天了,我可不想你有个什么意外……”
宋澈犹豫了两秒,眼神变得坚定,今日无论如何他也得试一试。
“放心吧,我能行的。”
他不再耽搁,大喊一声:“点火!”
家丁们用火把引燃石烛。
一大捆石烛同时燃烧,释放的热浪瞬间便盈满了整个庭院,莫约一刻钟后,热气充满,缓缓升空,
宋澈深吸一口气,在家人们的注视下,毅然决然踏入箩筐,又令道:
“砍断绳索!”
家丁砍断牵引绳,失去束缚的热气球,龟速往空中爬升。
宋澈嫌速度太慢,卸下一只沙袋,速度明显增加,可还是太慢了些,他再卸去一只,共减少了二十斤重量,速度终于达到了满意程度。
“哇!先生……先生他真的飞了耶!”
“我一直都觉得咱姑爷不是凡人,你瞧他,果然升天了吧?”
“姑爷他不会真飞到天上去做神仙了吧?”
可不止宋府里的人,整个杭州城内,瞧见热气球的人,都仰头张嘴,目瞪口呆。
“呀呼!”
宋澈大声呐喊,不停冲地上的人们挥手示意。
此时,已升空六七十丈,明显能感觉到风力变大,宋澈赶忙拉下扰流板,并熄灭一部石烛,让热气球保持平衡,并随东风飞向海外。
不一会儿,热气球便飞过了钱塘江,飞出了海岸线。
停靠在港口的军舰,见到空中的热气球,赶忙扬帆加速,追着气球的路线保驾护航。
“宋大哥,你到时候怎么回来啊!”
甲板上的方琦扯着嗓子喊道,昔日的少年郎,如今已是杭州水师的卒帅了。
由于没有推进器,热气球只能是单程,等火熄灭了,热气消失,便会慢慢降落在海面上,这也是为何宋澈要让军舰保驾护航的原因,方便待会儿落在海中回收。
热气球在战场上的作用便是高空轰炸,为了防止强弓硬弩将它射破,爬升的高度起码要达到一百丈才行,
既然飞都飞了,宋澈也想再多挑战一番,于是,他又添了三成石烛,让火力烧得更旺,热气充得更足,
热气球稳健上升,与飞鸟比肩而行,而随着高度增加,气流也逐渐混乱,温度骤然降低,石烛的火力似也已达到极限,想要再充盈热气,除非用甲烷等科技燃料,在古代,显然是达不到的。
从高空俯瞰海面,军舰已缩小了不少,这个高度除非有大炮,否则打不下来热气球。
本次飞天实验,可谓圆满成功。
混乱的气流提醒宋澈不能再飞了,于是他熄灭了所有石烛,打算让热气球自由降落,
可就在时,
“呼!”
突然,一道强劲的气流迎面袭来,石烛由于没添加防护,本身便有些脆弱,被强风这么一挂,竟折断了几只,且好巧不巧,火苗飞到了气球罩中,将罩子边沿燃了个大洞!
箩筐猛烈摇晃,那挂在框上沙袋也不慎被吹落,负重减少后,平衡力缺失,强烈的气流如同一双双无情大手,将原本只有碗口粗的破洞撕裂,热气不断流失,气压瞬间失衡……
第四百九十二章 沈文君诞子
宋澈想通过控制扰流板稳定气流,但它还是低估了海上的风力,热气球左右狂甩,情况十分危急。
无奈之下,宋澈只好放弃,他急忙打开背包,抱出自制的降落伞,纵身跳出热气球,
下降!
飞速下降!
下降的同时,他努力让身体保持垂直,气流顷刻间便灌入降落伞,随着“嘭”一声响,降落伞完全打开,在空气阻力的作用下,宋澈缓缓下降。
护航的军舰,也瞧见了这意外,加速驶向宋澈。
不一会儿,宋澈坠入大海,他赶忙割断伞绳,取出背包中用“蹴鞠”编制的气垫,借着浮力稳住身体,向军舰方向游去。
有科学加身,则有惊无险。
方琦放下舷梯,将宋澈从海中拉上军舰,所有水兵都围了上来,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宋澈。
“宋大哥,那你这实验,算成功还是失败啊?”方琦问道。
宋澈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先是我忽略了,这里是汪洋大海,若在陆地上,应该不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本次实验算是成功了吧。”
再者,热气球本就是单程票,完成轰炸任务后,倘若遇到什么危险,跳伞保命也是其中一个环节。
如此看来,还要培养一批“空降兵”才行。
“我方才,炫酷吧?”宋澈问众水兵。
“炫酷?”
“就是潇洒。”
“那必须的呀!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飞天呀!”
“简直炫酷至极!”
方琦与水兵们,眼中是浓浓的羡慕与敬佩。
“那你们可想像我方才那样,到天上去飞一回?”宋澈笑着问。
没有哪个不想。
“好!方小兄弟,我便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帮我到杭州水师中,挑选三百名精兵,”宋澈比出三根手指:
“三个要求,第一,胆子要大,不恐高。第二,精明能干,懂变通。第三,不要太胖,体重最好在一百二十斤以下;
选好之后,明日正午,码头集合,我要将你们训练成大梁王朝第一批‘空降特种兵’!”
“空降特种兵?哇……听名字就好他娘炫酷!”
……
军舰追上了坠毁的热气球,检查一番后,只是破了几个洞,缝缝补补还能继续用。
通过方才的一番试飞,一些不足的问题也浮出水面,譬如石烛燃料应该加一层保护装置,热气球的进气口,应该再设计得大一些,扰流板与沙袋也必须栓得更牢固才行……
相信不久之后,多训练几次,便可查漏补缺,将它更加完善。
军舰返回港口。
此时的港口已是万人空巷,都想来看看这“飞天第一人”。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个比较大的天灯而已,不足为奇……”
“不是神,不是神,宋某就是个平凡人……”
“已有家室,已有家室,而且还不少呢,呵呵呵……”
没办法,魅力与实力并存,只能受万人爱戴。
“让开让开!”
“挤什么挤啊?见活神仙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什么活神仙啊!他是我夫君!”
林玥挤开人群,匆忙跑上码头,拉着宋澈便往家里跑:
“你还有心思显摆呢,文君她要生了!”
“啊?!这……这么快啊!”
“你飞天之后,她便用望远镜看你,在瞧见热气球损坏的那刻,心里一着急羊水便破了!”
林玥拉着宋澈便往家里狂奔。
宋澈在心里默念着,可千万莫要出意外!
当他跨进家门时,一声婴儿啼哭响彻整个宋府。
宋澈顾不得多喘气,直奔产房而去:
“如何如何!是女儿还是儿子?”
“恭喜宋老爷,母子平安。是个儿子。”稳婆撩开襁褓,露出婴儿两腿间的小鸡子,笑着递给宋澈。
瞧着粉扑扑,哇哇哭喊的儿子,宋澈不禁热泪盈眶,他抱着孩子来到床边,
床上的女人,汗水打湿了她的秀发,产后虚弱的模样,是如此惹人疼爱。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个拿擀面杖敲人的姑娘,一转眼便为人妻,再转眼已为人母,三年的光阴恍若隔日。
“你不许再去坐那个什么热气球了……”沈文君轻声念叨。
宋澈捋了捋她的秀发,满口答应,又笑着问:“哎对了,你想好要给这小家伙取什么名字了么?”
沈文君说道:“娘早就托大师算过了,若生个儿子,便叫他作宋羽,来日他必定如插翅翱翔,飞黄腾达。”
宋澈说道:“我宋澈的孩子,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哎,再给它取个小名如何?”林玥提议。
“行啊,你有何高见?”
“我早就想好了,小名叫他作‘小宝’,宋小宝如何?”
宋小宝?
“拒绝!”
……
……
隔日。
金陵那边也传来消息,灵芝也诞下一名男婴,由于消息晚上了几日,应该要比沈文君早生两日。
似乎所有人都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但人生之路还很漫长,绝对不止这一点辉煌。
接下来的日子,云水坊大力纺织布料,宋澈预估至少要做到五十个热气球才能组成战斗群,
作为空中打击能力,热气球除了投掷猛火油,燃烧瓶,炸药外,还可作为深入敌后的载具,
若能将现代“大纵深战术”搬到古代战场,再坚固的城墙也吹弹可破,
利用热气球进行空中机动,将精兵强将投放至敌人后方,与正面部队前后夹击,打他个出其不意,第戎岂有招架能力?
渐渐
十月初。
今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自去年五月份停战至今,短短五个月时间,大梁王朝便聚集了二十万马步兵,十五万水师,军械,火炮,粮草,一一备齐。
复仇的烈焰在每个将士心中燃烧,复国的热血也已注入每个将士脊椎!
十月初三,宋澈辞别家人,带着热气球,猛火油,以及亲自训练的空降兵,整整五艘船,奔赴金陵与北伐大军会师。
第四百九十三章 出师前夕
十月初六,抵达金陵。
天空飘起了细雪,还未过秦淮河,还没到达北方,便已冷得不似人间。
前来接船的是贺秋。
“咦?你怎么蓄起胡子了?”宋澈惊奇。
贺秋将胡须修得工工整整,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添了几分威严,他一本正经道:
“大家都已是当爹之人,应该更加成熟一些,何况‘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宋澈转身指了指背后的几艘货船,笑道:“这五船军备,一船十万两,允许打白条,但决不许白嫖。”
“这事你得找皇帝,他正在等着你。”
贺秋拉着宋澈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永明宫中。
枢密院内。
朝中各核心官员齐聚一堂,中间摆放着一桌沙盘,模拟了整个战局。
廖恒站在门口,不畏寒风期盼着,在见到宋澈时,他展颜一笑,赶忙上前相迎:
“就差你了。”
“朝中贤能众多,也不用非得等到我才开始。”
宋澈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但朝堂之上,最不缺的便是嫉贤妒能之人,以韩董为代表的党羽,个个都板着脸。
“我们早已商讨过了,只是有些方案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听宋兄的意见。”廖恒亲自为宋澈脱去衣袍,掸了掸积雪,吩咐侍从拿去挂着,随后又倒了杯热茶,说道:“今年着实有些冷,喝杯茶暖暖身子。”
随后他招呼韩董与高琛:“韩国丈,高大人,你们畅所欲言。”
韩董抢先一步站出,指着沙盘说道:
“上半年的徐州大捷有目共睹,北伐军可入驻徐州,再以徐州为基,出兵西进,攻打北京;而老臣则领无为与六安两军,从南京北上攻打东京;
再调两浙,淮南,京东三路水师攻打河北。第戎强在陆军,水兵不堪一击。我大梁水师定能攻占河北,到时再从北往南,呼应北伐军与无为军,三管齐下,定可将第戎赶出中原!”
高琛摇了摇头,当即反驳道:
“既是反攻,当集中力量,一举击溃第戎。我大梁虽已整备了骑兵,但数量与战斗力远远不及第戎,若再分兵攻打,不但无法取胜,还很可能被第戎反攻;
再者,第戎水师虽弱,可即便大梁水师登陆河北,他们也可以城驻守。韩国丈可别忘了,水师靠得是战舰,若登陆后又岂能打攻城战?又如何能呼应北伐与无为军呢?”
他顿了顿,阐述自己的观点:
“陛下,以臣之见,当集中包括水师在内的所有兵力,从淮南寿州出击,直接攻打颍昌与汴梁,先抢回京城——”
“高大人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吧?”
不等高琛说完,韩董便出声反驳:“高大人,你难道忘记汴梁是如何丢失的了么?正因为它地势开阔,无山河之险,才会在短短两个月不到被第戎铁骑围城;
就算我们能拿下汴梁,必定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到那时城墙破损,军马疲惫,不就等于进瓮的鳖么?
你可别忘了,西边的洛阳,北边的太原与北京,都已被第戎占据,他们可快速集结兵力反攻,到那时你又该拿什么守城?”
高琛呵道:“我军若损失惨重,第戎又好得到哪去!韩国丈,你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
韩董冷笑:“老夫若是第戎,便给你来个‘请君入瓮’,故意将你放入东京,再杀个回马枪。高大人,亏你还为枢密使,难道不懂兵不厌诈么?打仗可不是两伙人,纠集在一起群殴,而是有谋略有计划的。”
高琛又呵:“那就联络河中府,延安府,京兆府,从西面进攻,牵制第戎在洛阳的主力!”
“不可不可,”韩董直摇脑袋,“西部的军马只够防御第戎不西进,岂有战力攻打洛阳?再者,高大人莫不是忘了,还有条黄河得渡,今年冬季如此之寒,河面定会结冰,你又该如何渡河?”
“那也总好过你分兵之策!我南方士兵本就不耐严寒,又不占天时,又不占地利,还不占人数,再分去战斗力,必败无疑!”
“哼,未战先怯,你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你——”
“行了。”
廖恒呵断二人的争吵,“朕只叫你们说自己的策略,没叫你们在此争辩!”
高琛与韩董这才住嘴。
廖恒又看向宋澈:“宋兄,他们二人的进军策略,你觉得如何?”
宋澈抿唇,望着沙盘,淡淡一句:“北伐乃大事,我亦不敢武断,再者……”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苦涩道:“我刚下船,便被贺大人拉来了这儿,连口热饭都没吃,肚子饿得紧,脑子转不动。”
廖恒一愣,当解其意,笑道:“如此说来,朕也有些饿了……来人,吩咐膳房,做些热菜,温些热酒,朕要与兄弟好好喝上一杯。”
“是。”
“那陛下,老臣告退。”
“微臣告退了。”
群臣识趣,纷纷退下。
很快,房中走得便只剩下宋澈,廖恒,姜云天三个人。
“哎呀,这群老苍蝇,可算是走了,从早吵到晚,耳朵都给我吵蒙了。”姜云天掏了掏耳朵,冲门外骂道。
“宋兄,这回你可放心大胆的说了。”廖恒笑道。
宋澈借肚饿为由,目的便是支开这帮人,如今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他们二人所述的策略都不可取。”
廖恒皱眉,“一点边儿也不沾?”
“一点儿边都不沾的话,你完全可以砍他们的脑袋了,”宋澈说道:
“他们的策略,有九成都沾了边儿,唯独那一成是他们的私心——
韩董之所以让北伐军从徐州出击攻打北京,而自己领军攻打汴梁,目的便是为了来日恢复京师后,依旧能如金陵这般,手握禁军兵权,壮大自己的家族;
你试想一番,倘若北伐军率先攻破京城,他的六安与无为军又何去何从?
高琛的目的就更单纯了,攻打汴梁迎回太上皇与梁朝旧臣,
高琛是不可多得的忠臣,可就是太愚忠了,他从始至终都认为,只有受先皇遗诏即位的才是正统皇帝;
当然,也不包括高琛,很多旧臣都有这个态度,想必陛下也有这种感觉吧?”
听完宋澈的一番分析,廖恒的脸难看到了极点。
第四百九十四章 出师北伐
“依宋兄之间,又该如何进军呢?”廖恒问道。
宋澈抬手,微微一指南京,说道:
“集结北伐军,从南京出发,直击汴梁。再令无为、六安攻打颍昌。徐州乃军事要塞,作为后勤保障,按兵不动;
最关键的一点,令两浙,淮南,京东,三路水师,从登州蓬莱出渤海湾,直接攻打第戎本土;
我大梁水师,装备齐全,又有火枪火炮,而第戎水战一向很弱,他们定挡不住我方舰队;
当我方舰队在第戎本土登陆,受到威胁的第戎必会抽调驻扎在河北的军队赶回支援,如此便可减少我军在中原抗战的压力。”
“好一个牵制北方,攻打中原的妙计!”
廖恒拍手大赞,却又道:“可依韩国丈所言,即便我们打下汴梁,也将耗费巨大精力,西边的洛阳,颍昌,北边的北京,太原,皆被第戎占据,我军若进驻汴梁,他们趁势反扑又该如何?”
宋澈摇摇头,“此次北伐,并非一战便能定胜负,其中存在着很多变化,我们只能实时应对,无法未雨绸缪,但,”
他顿了顿,又自信道:“陛下放心,我已为此次北伐,准备了杀手锏,可以极小的代价收复汴梁;
汴梁虽无险可守,却位于中原中心,水运四通八达,付出些代价,将其拿下,利益绝对大于弊端;
至于太上皇以及那些旧部大臣,即便第戎战败,也绝不会放了他们,要么将他们掳走,作为今后谈判的筹码;要么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
更或者,战况如此激烈,太上皇死于战乱,也很合理,”
说到这儿,他笑着拍了拍廖恒的肩膀:
“陛下临危受命,总领军民保家卫国,而赵穗只是个亡国之君,即便他被迎了回来,也得不到民心,更抢不走你的皇位。”
廖恒兴叹:“有宋兄相助,江山无恙矣!”
……
天元初年,十月初八。
廖恒采取宋澈谋略,封姜云天为北伐大将军,领二十万大军开赴南京。
十月十五,粮草辎重通过漕运率先抵达。
十月二十一,大军入驻南京城。
同月底,两浙水师抵达蓬莱军港。
十一月初,大雪纷飞。
按照策略,大梁十五万水师,四千多艘战船,从渤海湾向第戎本土进攻,
北伐大军齐出南京,一路向西,攻打首座被第戎侵占的宁陵城。
从南京到东京,第戎共设有三道防线,第一是宁陵,第二是睢县,第三是陈留。
从南京到宁陵,只有五十里路,北伐大军出击的那一刻,第戎必定也已做好防御准备。
“老板,喝杯热茶,暖暖手吧。”
南宫月温馨地递过来一只羊皮袋。
洛超不开了,南宫月也“失业”了,如今她领着一帮女剑侍,作为宋澈的贴身保镖。
羊皮袋里装的是热茶,不仅可解渴驱寒,还能当作暖水袋。
宋澈接过羊皮袋,往嘴里灌了一口,品味了片刻,却笑道:“这热茶我为何喝出了奶茶的味道?”
南宫月疑惑:“可分明是用龙井泡的热茶啊。”
“你再将它揣在怀里,那便是奶茶了。”宋澈笑着,将羊皮袋又丢了回去。
南宫月思考了片刻,才明白其中的意思,脸颊微微一红,再次将羊皮袋裹紧胸怀,嘀咕道:“这样比较保暖嘛……”
天气实在太冷了。
这雪好似永远下不完,一落在人皮肤上,便有钻心的凉意。
黑色甲胄被染成白色,几乎与雪原融为一体。
“南宫大美人儿,此处应有好诗应景,你觉得如何?”宋澈看向南宫月。
南宫月想了想,轻叹一口气,凝结成水雾,“哪里还有美人,早已失了才气,也做不出诗了……”
宋澈挑了挑眉毛,“难道跟年龄与体重有关?”
南宫月翻了个白眼。
“那就听我吟唱,”
宋澈清了清嗓子,风雪中高歌吟唱:
“天下事,纷纷飞雪时。抬眼望,仰天长啸,壮志激烈!
八千里路云和月,万里寒霜风与雪。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建兴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纵烈马,破阵冲锋!挥长刀,陷阵杀敌!
壮志餐饮胡虏肉,笑谈渴饮奴人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好!好诗,好诗!”
“虽不怎么听得懂,却好振奋人心啊!”
有志将士,纷纷响应,收尾传唱!
愤慨高歌,大步向着敌军前进,热血不屑严寒,怒火燃烧冰雪!
“报!”
斥候纵马来报:
“将军,军师,第戎大军已出宁陵,莫约十万人,正向咱们开来,相隔不足二十里了!”
第戎对自己的骑兵很有自信,以攻代守也在意料之中。
这一片白雪茫茫的平原,没有任何计谋可施,就是拼刀子与勇气。
“姜兄,你领马步军,弓弩、火枪手再进二里地,列队迎战;
火炮部队,一分为二,左右各挪一里,架好炮台,备好弹药,听我发号施令再开炮。”
“明白!”
随之,大军调动,大部队在前,炮兵阵地伴其左右,缔结作三角阵型,恭候第戎大军到来。
宋澈则退居后方,挑了处较高的土丘,以望远镜时刻观察敌军动向。
“哈……”
他往手心哈了口气,原先在行军还比较暖和,眼下站在原地不动,不到片刻手脚便快要麻木。
“京香,你拉几车烈酒到前阵去,让将士们暖暖身子,壮壮胆气,但切记了,每人不得饮过三口,以免喝醉。”
“是!”
半个时辰后。
寒风卷雪雾,大地闷声响。
万骑齐动,地平线黑压压一片。
他们来了。
“全军列阵!”
“炮兵准备!”
将士抖擞掉身上的积雪,严阵以待!
“老板,你……你喝不喝奶茶?还……还是温热的。”南宫月从怀中取出羊皮袋,颤抖着递给宋澈。
宋澈却并未接过羊皮袋,而是抓住了她的手,“你的手很凉,你很害怕?”
南宫月点点头,“大家都很害怕……”
众女剑侍望着愈渐靠近的第戎大军,眸中皆有不同程度的恐惧。
“保家卫国,有何惧哉?”
宋澈举着火枪朝天一响。
“啪!”
“军师已发令!”
“开炮!”
“轰轰轰……”
他们的战争开始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兵临城下
两百门火炮一齐发射,硝烟瞬间覆盖白天。
五里外冲锋的第戎重甲骑兵,顷刻间便摘到在雪地中,但他们并未停止冲锋,一排倒下,一排补上。
号角与擂鼓,混杂着炮声响彻天地。
在火炮的狂轰滥炸之下,第戎的战损肉眼可见,当他们冲至阵前一里时,雪地里已倒满了尸体。
“火炮,后退三里!”
两阵火炮完成了任务,开始向后撤退,接下来的战场,交给了马步军。
“弓弩手!”
“火枪手!”
“交叉射击!”
“嗖嗖嗖……”
“啪啪啪……”
枪林弹雨,流矢箭雨,一连进行了两轮射击,第戎前排骑兵,几乎已削去大半!
弓弩与火枪手后撤,大梁骑兵换位上前。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驱除鞑虏,就在此时——全军,随我,出击!”
姜云天一马当先,领大梁骑兵陷入敌阵!
杀声滔天,血溅雪原!
大梁将士将怒火与恨意淬于刀枪剑刃狠狠砍向第戎鞑虏!
宋澈连望远镜都不忍心举了,二十几万人的交锋,如同绞肉机一般残忍,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儿。
现代战争,好歹是用枪用炮,而古代战争,几乎是短兵相接,近身肉搏,一刀下去便血溅全身……
其残忍程度,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
第一次交锋,只持续了两刻钟,大梁以压倒性赢得了胜利。
第戎留下满地残肢断臂,开始向宁陵城败逃。
大梁军队并未急着追击,而是暂缓攻势,打扫战场与处置俘虏,
跑得动的第戎俘虏,扒去甲胄与鞋子,跑不动的,直接便补刀杀死。
半个时辰后,大梁军队重新集结,押着一千多名俘虏,向宁凌城进发。
“宋兄,你唤我?”
姜云天策马而来,他一身金甲已被鲜血染红,来不及清理的血液冻成了冰渣,可见他方才又斩杀了不少敌人。
“没受伤吧?”宋澈先是一句关心。
“哈?你是在质疑我的实力么?”姜云天仿佛听了个笑话。
“但还是要注意些,战场混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瞧见友人雄姿英发的模样,宋澈也就放心了,他又指了指不远处,行走在冰天雪地中的战俘,问道:
“这些人,你该如何处理?”
姜云天说道:“本来是想砍了他们的,可一想到宁陵城中很可能有老百姓,也许拿他们换一批人回来……我扒了他们的衣物与靴子,等他们回到宁陵时,不死也已冻残,成不了战斗力的。”
宋澈说道:“我有一计,可破宁陵。”
“哦?!”
姜云天赶紧下马,也将宋澈拽了下来,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适合妙计,快快说来。”
宋澈先问道:“你可还记得,昔年我们是如何利用俘虏,攻破倭寇据守的黑木关么?”
姜云天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你是说……浑水摸鱼,以假乱真?”
“不错,”宋澈说道:“但要注意的是,宁陵有城墙,比黑木关防守更严密,咱们混入的将士,第一,体型面貌要与第戎人相同,第二要耐得住寒冷,第三要实力够强悍。”
姜云天想了想,拍着胸脯说道:“这你放心,第戎人与梁人五官相差无几,差别只在于胡须与发饰,你瞧这些个符箓,各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扮相很好复刻。”
宋澈说道:“此计可留作后手,若火炮能将城门轰开,大军直接杀入最好。”
“明白了。”
姜云天应了声,急忙下去操办。
宋澈重新回到了马背。
“老板,咱不是有热气球与猛火油么?为何还要用老方法攻城?”南宫月问道。
“你真想知道?”宋澈笑着反问。
南宫月点点头。
宋澈说道:“那你伸出食指。”
南宫月照做。
宋澈又道:“放进嘴里。”
她又照做。
宋澈又道:“吮一吮,再拿出来。”
她照做。
宋澈又道:“最后感受一下风向。”
南宫月感受了一番,恍然大悟:“吹的是东北风!”
“可我们在西进呢。”
热气球是“见风使舵”的产物,必须风向正确且天气稳定,眼下大雪纷飞,寒风肆虐,肯定不能用。
再者,热气球轰炸虽已训练过许多回,但还是头一次实际运用到战场上,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因此这一大杀器,宋澈准备预留到攻打汴京时用,
退一万步讲,即便热气球坠毁,那也要坠毁在第戎的主力部队中,从而实现它的价值。
宁陵是一座连护城河都没有的小城,杀鸡无需用宰牛刀,略施小计便可攻破。
半个时辰后。
兵临宁陵城下。
城墙明显有所加高,还在城下挖了条类似于护城河的“沟壑”,但并不宽裕,城门前半里地,置满了拒马与铁蒺藜等障碍物。
“开炮!”
没有太多废话,先来一轮火炮轰炸,直接将障碍物扫清。
城门应是被强化过的,炮弹也无法将它打穿,于是,宋澈让炮兵调转炮口,向城墙上进行轰击。
那些被临时加固的墙体,显然没有老城墙坚固,几轮炮轰下来便已摇摇欲坠。
只要炮弹够多,火力够足,轰塌城墙又有何难?
“大梁军队,你们看看,他们是谁!”
被火炮轰得抱头鼠窜的敌军终于拿出了人肉盾牌。
几百名老弱妇孺被押上城墙。
“停火!”
炮兵停止轰炸。
“炸啊,你们怎么不炸了?”敌军守将,一刀便割了一名妇女的头颅,狠狠抛下城墙,大声叫嚣着:
“从现在开始,你们每打一发炮弹,我便送你们一颗人头!这宁凌城内可有六万多人呐,你们的炮弹有这么多么?”
“你他妈的畜生,可敢下来与我面将!”姜云天指着敌军守将破口大骂。
“面将?哈哈哈……”那守将大笑道:“只有吃饱了没事干才与你玩耍这些把戏,你要有本事便攻入城来与我亲自决斗!”
姜云天咬牙忍着怒火,指声问道:“尔等可敢留下姓名?”
“有何不敢?”
那守将大声道:“你听好了,爷爷我乃是,宁陵上将,阿铜木!”
第四百九十六章 拿下宁陵
“将他们带上来!”姜云天招手喊道。
被束缚了手脚,并蒙上双眼的第戎俘虏,被押至阵前。
姜云天随手一剑,砍掉了其中一颗脑袋,揪着其头发狠狠一甩,扔上宁陵城墙,喊道:
“阿铜木你听着,我这里也有一千个第戎俘虏,你若再杀一个大梁百姓,我便还你们十个!”
阿铜木大怒,欲再砍一人还回去,身旁副将却拦住了他,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阿铜木听后连连点头,冲城下大喊:
“梁人将军,既然你们这么体恤老百姓,我们来交换俘虏如何?”
姜云天瞄了眼宋澈,嘴角微微上扬,示意大鱼主动上钩儿了。
既是谈生意,当然得宋大老板出马了。
宋澈清了清嗓子,开口回应:“好啊,你们就拿一万名百姓,来换这一千两百个战俘吧!”
“什么!”阿铜木呵道:“你怕不是个奸商出身吧!一个战俘想换十个百姓!若要公平交易,就该以人头来换算!”
宋澈摇摇头,回应道:“那不成,那不成,这些战俘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大梁老百姓都是些老弱妇孺,双方筹码不对等,若是一比一对换,我们太吃亏了!”
“你他妈当这是做牛羊生意呢!”阿铜木骂道:“一颗人头换一颗人头,一千两百个战俘换一千两百个百姓,你爱干不干!”
“呵!你若是这种态度,那我们肯定不干!不过我告诉你们,今日我军必定会攻打宁陵!”
宋澈调转风口,冲城墙上的老百姓喊道:“乡亲父老们,为了大梁王朝,只好牺牲你们了!”
“各位大梁的将士们,你们不用管我们,我们在城中受尽这帮畜生的欺凌,早已不惧死亡!”
“对,我们生是大梁的人,死是大梁的鬼,你们一定要杀光这些鞑虏,为我们报仇!”
山河虽失陷,骨气却未断。城上的百姓纷纷呐喊。
“炮兵装弹!”宋澈振臂高呼。
阿铜木见这是要来真的了,赶忙喊话:“两千!哦不……三千!换给你们三千!决不能再多了!”
宋澈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又高高比出五根手指:“五千!是我最后的让步!这些百姓在你们手中毫无作用,多给一些又何妨呢?换而言之,若你觉得这一千个第戎战士的性命,不值得拿五千个无用之人来换,我也无话可说!”
还真就得当成生意来做,否则怎能忽悠这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第戎人?
阿铜木身旁的副将,又在他耳旁嘀咕起来。
“宋兄,你觉得这俩贼首,在交流什么呢?”姜云天问道。
“商量买卖亏不亏呗,”宋澈说道:“宁陵城中有六万人,即便交换了五千人,还剩下五万多,依旧可当做筹码。你信不信,我若咬定索要一万个百姓,到最后他们也会同意。”
当然,他假意与阿铜木讨价还价的真正目的,是打消他的疑虑之心,好让他放心开城门收编俘虏。
在生意场上,这便叫做“攻心之计”。
“好!五千便五千!但你们要后退两百步!只让俘虏他们走过来!我告诫你们,可千万别耍花招,否则我们的弓弩手,随时都可以射杀你们的百姓!”
阿铜木果真是同意了。
“你们也莫要耍花招,我们的弓弩同样箭在弦上!”
宋澈摆了摆手,大军开始往后撤退,退至约定的两百步,双方才按照约定,各自放出俘虏与百姓。
俘虏交换,有序进行。
很快,老百姓抵达阵前,第戎俘虏也顺利进城。
就在城门关闭的刹那,忽然响起了一阵厮杀声——
“轰隆!”
城门后传来一声巨响,随之城门轰然倒塌!
宋澈在俘虏中,穿插了一百名勇士,将黑火药绑在腰上,一旦潜入城中便对城门进行爆破!
“杀啊!”
姜云天领骑兵,手持盾牌向城门发起进攻。
阿铜木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赶忙惊呼:“快!快守住城门!”
第戎发射弓弩,集结地面部队,欲再行以攻代守,可大梁骑兵实在太快,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姜云天单骑绝尘,顶着箭雨,勒马跳过战壕沟壑,一道剑气砍断吊桥铁索!
骑兵冲城门口蜂拥而入,配合先前装作俘虏的勇士,向宁陵城内砍杀。
很快步兵紧随杀到,如洪流般冲进城内!
“轰隆!轰隆!轰隆……”
火炮远程打击,炸得城墙上的第戎军抱头鼠窜!
双方鏖战了半个时辰,终于在天黑前夕,大梁军旗插上城墙。
宋澈这才在女剑侍们的护送下进入宁陵。
遍地尸骸,堆积如山,残肢断臂,血染大地……战争的残酷,骇得人头皮发麻。
第戎在宁陵有七八万守军,东城门虽已攻破,其它城区仍在对抗,但结局已经注定。
直至戌时,战斗才彻底结束。
焚烧的房屋点亮了整座城市,雪下得再深再大也难以将之熄灭。
宋澈与女剑侍们在街头架起了几口大锅,将从第戎仓里找到的粮米熬煮,一边施粥,一边等量分发。
这些粮食本就属于宁陵百姓。
百姓们抱着碗,一口米粥,一把眼泪。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
姜云天策马归来,后边儿还拖着第戎人,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这王八蛋,还想换上咱们的衣服浑水摸鱼,我一眼便将他认出来了!”
宋澈揪起那个第戎人,来到宋澈与广大百姓跟前,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城墙上嚣张的第戎守将阿铜木。
“你这个畜生,还我女儿的性命,还我女儿的清白!”
“打死他!打死他!”
“打死太便宜他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宁陵老百姓蜂拥而上,用自己的方式宣泄愤怒。
阿铜木的惨叫,算是这黑夜中,最动听的声音了。
……
第四百九十七章 和谈?
本次宁陵之战,共歼敌两万,俘虏两万余人,自损不过两千,可谓大获全胜。
颍昌那边却没有这么好的战果,韩宇所领的无为、六安两军没有先进火器,攻城十分困难,
但这一切都在宋澈意料之中,只要能牵制住颍昌府的敌人,不干扰北伐大军西进,便算是成功,
再者,韩家父子存有私心,他们不打胜仗,没什么坏处。
至于水师那边,由于路途遥远,战报还未传达,不过以大梁水师的战斗力,告捷也是迟早之事。
“宋兄,这些战俘该如何处理?”
“这么残忍的事,你来问我干嘛?我是个人道主义者!”
“哦!明白了!”
若是同族人打仗,战俘还可收编安抚,可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着只会是祸端。
大军在宁陵休整一日,处理完战俘后,留下一千名士卒守城,随即便继续西进,攻打下一个第戎下一个据点睢县。
好消息是,当大军兵临县城时,第戎早已从睢县撤军。
睢县只是座小县城,根本无法抗住火炮轰炸,及时撤军保留有生力量,实乃明智之举。
残忍的是,睢县已被抢掠殆尽,所有男丁甚至连小孩都被屠杀殆尽,只留下被欺凌得不成人样的妇女,抱着亲人的尸体痛苦号啕……
战争。
残酷的战争。
真实且残酷的战争。
十一月初七,兵临陈留城。
同日,渤海湾传来捷报,大梁水师大败第戎水师,已抢占第戎沿海港口。
如宋澈之谋,第戎紧急调动驻扎在北京的主力军,从河北返回本土支援来州。
水师本土作战能力不强,但只要依据港口,凭借火炮与战舰,定能牢牢牵制第戎。
如今,河北第戎主力已回调回本土,颍昌的军队被韩家父子牵制,只剩汴梁、洛阳、太原三路,有生兵力莫约二十万,其中一半驻扎在陈留。
陈留距汴梁不足三十里,乃真正意义上的京城门板,第戎在此屯兵十五万,将城墙加宽加厚,用巨石封死城门,打算严防死守。
宋澈并未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十五里扎营,利用火炮的远程优势,对陈留城狂轰滥炸。
“军师,他们又派人修缮城墙了!”
“这种小事,今后无需禀告,但凡瞧见他们修墙,便继续开炮!”
“是!”
就是这般,从早炸到晚,从晚炸到早,目的便是不让敌人休息,扰乱他们的军心,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
反正大梁有徐州作为保障,运河十分畅通,火药与炮弹源源不断运往前线,打不完,根本打不完。
如此,连续炮轰三天三夜后,第戎终于忍受不住,派遣使者出城和谈。
中军大帐内,姜云天与宋澈上座,其余部将分站两旁,堂下站着的第戎使者,还是个熟悉面孔——鳌圭。
“鳌使者,在咱们谈话之前,宋某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你放心,绝对不是‘天上的星星有几颗’这类弱智的问题,”
宋澈笑着问道:“陈留六个城门皆被封死,你又是如何下来的?待会儿你又该如何回去呢?”
姜云天在一旁接话道:“依我猜测,应该是坐在箩筐里头,用绳子一点一点放下来的吧?哈哈哈……”
“哈哈哈……”
惹得哄堂大笑。
鳌圭怒得涨红了脸,上次出使徐州时,可没见他这般窘迫,他大呵道:“大梁王朝一向自称礼仪之邦,难道这便是你们的风度?”
“风度,是对有风度者才讲的,尔等野蛮粗鄙,不懂礼义廉耻的下邦蛮夷,何须讲风度?”
宋澈冷声道:“再者,我军若没风度,你连这个帐篷的门都没得进。”
“那你们可别忘了,你们的皇帝还在我们手中,还有北方上千万的黎民百姓!”敖贵怒呵。
“啪!”
姜云天拍桌站起,大骂道:“混账东西,你们死到临头还嘴硬!”
“哎。”宋澈拉下姜云天,“咱大梁毕竟是礼仪之邦,不妨先听听他们和谈的要求,”
他冷冷瞥了一眼鳌圭,“第戎使者,我可是给你机会了,可千万莫再要提什么无理的要求。”
“好!这次,咱们便一步到位吧!”
鳌圭说道:“黄金二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牛羊马匹一万头,绢帛五十万匹,再割让燕云十六州,此次的筹码,可要比之前少了好几倍,也不需要大梁国再向第戎称臣……你们若能答应这些条件,我们将立马释放你们的皇帝,并且从中原与河北撤兵!”
宋澈冷冷一笑:“就这些么?”
鳌圭铿锵有力:“就这些!”
“这可不符合你们的胃口啊,竟要得这么少,是怕了么?”宋澈问道。
“怕?”鳌圭脑袋一翘,“我第戎雄兵百万,岂会害怕你们?不过是我们可汗仁慈,不想再添杀戮罢了!”
“一群强盗,强闯进你家里,抢掠了你的财富,侮辱了你的妻子,到最后离开时,还要求你进行赔偿,你却管叫做仁慈?”
宋澈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怒火,继续说道:
“我这里也有个提议,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第戎全部撤回关外,将从北方掠夺的财宝全部奉还,再赔偿十万头牛羊马匹,我大梁便可既往不咎,否则,灭你第戎,屠你全族!”
“哈哈哈……”鳌圭仰天大笑,“有骨气是一回事,没本事是另一回事,真是可惜啊,你们的口气,配不上你们的实力!”
他大袖一甩,一句“告辞”便想离开军营。
“慢着。”
宋澈冷冷一声,门卒拦住鳌圭。
“怎么?你还想杀我不成?”鳌圭冷声道:“早在徐州时我便与你们说过,若你们敢杀我,便屠你们一座城陪葬!”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还要留着你,回去传达我的提议,不过……传达提议,有嘴就行了,你说是吧?”
宋澈微微摆手,轻轻一句:“拖下去,砍断双手双足,剜去双眼双耳,记住刀要快些,莫要让它流血过多死了。”
“是!”
门卒摁住鳌圭,往帐外拖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要敢杀我!陈留百姓便得陪葬!放开我,放开我……”
“将他牙齿也拔了。”
“是!”
第四百九十八章 来了
“宋兄,以第戎人的手段,若瞧见鳌圭模样,指不定真会屠城报复,反正他也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不如完好放他回去?”姜云天担忧道。
宋澈摇摇头,“攻城时机已到,还放他回去作甚?”
“怎么说?”
众将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可期盼着呢。
宋澈笑道:“第戎之所以会出使和谈,便说明他们已被火炮炸得身心疲惫,敌人意志薄弱时,战斗力肯定不高,岂不是攻城的最佳时机?”
他又令道:
“诸位将军,你们各自下去准备,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今夜三更起床,四更做饭,五更时天气最冷,人最疲乏,咱们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陈留。”
“遵命!”
……
这一夜的炮火,比往常更加激烈。
直至持续到四更天才停止。
炮火停歇后半个时辰,大军悄然而动。
就当所有第戎兵卒以为,今夜可小憩片刻时,冲锋的擂鼓与叫喊,代替炮火响彻黑夜。
“大梁攻城了!”
守城的第戎兵,拖着疲惫的身心,快速组成防御。
一场攻坚战就此打响。
在枪炮弓弩的掩护下,排头兵很快便跨过护城河,用鲜血与生命搭建桥梁,用过墙梯争先登顶。
第戎的防御也极为猛烈,投掷炸药,滚石,原木,发射弩箭,将大梁兵拒之城下。
可惜今日风向仍然不对,热气球发挥不了作用,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手段攻城。
没有意外,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城以失败告终,但梁军并未气馁,快速集结兵力,在夜尽天明,视野更好之时,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城。
“石门凿的缝隙如何了?”
“依照军师吩咐,已将前后左右,凿了十六条大缝,每条缝至少深过一尺!”
“很好,下一波攻势,将火药填充入缝隙,必可将其爆破!”
陈留城门被第戎用石头封堵,唯有用火药将它炸开,因此第一波攻城表面在试探,实则凿开裂缝,好让火药更能发挥威力。
天色大亮时,第二轮攻城战斗开打。
排头兵搭桥跨河,盾牌兵掩护爆破,将三百来斤火药往门口带,每行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牺牲。
在鲜血与肉体的铺垫下,爆破兵终于来到城门,按照计划将炸药填入凿开的缺口。
“点火!”
将士一炬,引燃炸药。
众兵迅速往后撤退,争先跳入护城河中。
“轰隆!”
爆炸声惊天动地,炸得城门石屑横飞。
“瞄准城门,开炮!”
火炮早已瞄准石门,一轮火炮下来,摇摇欲坠的石门被轰开缺口。
“骑兵!”
姜云天勒马亮剑,真臂高呼:“随我杀入城去!”
“冲啊!”
千骑踏雪,呼之而出!
陈留城破,已成定局!
入城鏖战一直持续到了傍晚,黑夜将至的前一刻,大梁旗帜终在城墙上冉冉升起。
本次攻占陈留,共计伤亡两万军,歼敌人三万余人,敌军被迫通过水道向汴梁转移,并未留下什么俘虏。
攻下陈留城,距收复旧都,仅差一步之遥。
“宋兄,好消息啊!”
姜云天推开房门,兴奋道:“颍州传来捷报,第戎弃守颍昌,全线北退了!”
宋澈眉头一皱,摇头说道:“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哦?何以见得啊?”姜云天问道。
宋澈说道:“第戎放弃颍昌,其目的必是增援汴梁,如今汴梁第戎军不过十万,加之颍昌退下来的,少说也有十六七万,这无疑加大了咱们攻城难度,”
他起身又道:“但对于韩家父子而言,却是个好消息,他们没费多少精力便得到了颍昌。”
姜云天皱眉道:“那他们应该与咱们会师,一同攻打汴梁。”
“呵,我看未必。”
“又为何?”
“因为这不符合韩家父子的利益,”宋澈说道:“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肯定会去攻打洛阳。如今洛阳守军几乎都已调遣到汴梁,肯定要好打得多,而洛阳与汴梁都是京师,他们一定想赶在咱们前头拿下头功。”
“我这就修书一封,加急发回金陵,让皇帝下令会师!”
姜云天要走,宋澈却叫住他:“不用多此一举了,从陈留到金陵,再快也要四五日,那时他们早已宾临洛阳,且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到嘴的肥肉,老狐狸又怎会吐出来?”
他又道:“其实他们攻打洛阳并非坏事,能牵制住西边的兵马,咱们收复汴梁也更有利。”
姜云天却道:“可汴梁不同于其它城池,最窄的护城河也有十余丈,更莫说里三层,外三层,十七八万第戎军守城,唉……真搞不懂,如此坚固的都城,当初是如何沦陷的。”
宋澈笑道:“姜兄不用担心,我有秘密武器,只等一场西北风,只需一夜便可破城。”
姜云天挑着眉毛,“第戎围城都用了一个多月,你只需要一夜?”
宋澈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这里头,可装着一千多年的智慧呢。你只需让将士们将壕桥,云梯,冲车等攻城器具准备好即可。”
“我是满信你的。”
“那咱就等一场西北风吧!”
……
天有不测风云。
谁又能像诸葛亮那般“借风”呢?
宋澈每日都会站上城墙,仰望大梁旗帜观测风向。
关于韩氏父子,果然如宋澈预料的那般,在收复颍昌后,第二天便发兵洛阳。
十一月十二,已是占据陈留的第五日。
韩氏父子应该也已抵达洛阳城外,但并未传来他们攻城的消息,似乎是在等,等北伐军打响第一炮。
终于,十一月十三,大雪骤停,风向急转。
吹西北风了。
“来了!”
姜云天兴奋跑上城墙,他与宋澈一样,天天都在盼望。
“是啊,来了。”
宋澈深吸一口气,风来了,最终的决战也要来了。
“传令下去,全军集合,向汴梁东城宣威门方向,进发!”
第四百九十九章 轰炸汴梁
十一月十三,中午时分。
大梁总计十八万马步军,在距汴梁城东五里外停驻。
宋澈以望远镜打量了一番城防情况,城门已被石头封死,各水道沟渠桥梁被炸断,城壕上第戎军密密麻麻,城墙上吊着数以千计,被风干了的尸体。
视觉冲击感,很强!
“开始充气!”宋澈一声令下。
兵卒将攻城用的高架飞楼,每两副一组左右排列,绑住热气球双角,尽可能将它敞开,随后便开始拼装石烛,吊篮,扰流板,沙袋等物;
待一切装好后,点火充盈热气,气球膨胀缓缓升空,用牵引绳固定在地面,最后装载猛火油,燃烧瓶,炸药,共计三百斤;
二十副高架飞楼,可准备十个热气球,分五个批次进行;
莫看拼装简单,五十个热气球充好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估计连城墙上的第戎守军都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接下来便靠你们了!”
宋澈拍了拍方琦等“空降特种兵”的肩膀。
方琦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宋大哥,我们已训练过很多次了,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
众特种兵背上“丐版降落伞包”,两两一组踏入吊篮,一人负责投弹,一人负责控制方向与高度。
“砍断牵引绳,从空中出击!”
牵引绳齐齐斩断,五十个热气球徐徐升空,负责操纵的驾驶员根据速度添加石烛,再借助风力飘向汴梁。
“我的妈呀,宋兄,你还说我修仙呢,我看你才是真神仙!”
振奋得姜云天头皮发麻!
所有将士寒毛卓竖,张大嘴巴,为头顶掠过的热气球而震惊。
宋澈招呼道:“先别惊讶,当空袭将城壕守军消耗得差不多时,你们再发起总攻,必须一举拿下汴梁城。”
“有了如此给力的武器相助,何愁汴梁不破……给老子,进军!”
大军开赴汴梁城下。
当热气球飞过城壕时,高度已达到莫约百丈,守城的第戎军估计比梁军还要懵,一个马背上的民族,比任何人都向往天空中翱翔的雄鹰,此时此刻,这五十枚热气球,真就如神一般的存在。
“妖……妖术啊!这是……这是大梁的妖术!”
“大梁军队有神仙妖怪相助!”
“神仙妖怪又何妨?弓弩手,给我将这些怪物射下来!”
城壕上万箭齐发,但够不着,根本就够不着。
黑压压的“热气球轰炸机”抵临城壕上空,投弹手点燃猛火油向下抛洒——
“哗啦啦……”
瓷罐装载的猛火油在城墙上炸裂,溅射的火光瞬间蔓延至整条城壕,但这仅仅只是先打个底,
五十只热气球,每只挂载三百斤火油,酒精,炸药,总投弹量有一万五千斤,同时抛洒下来,所有碳基生物都难以幸免。
一只只猛火油罐,一个个燃烧瓶,一包包黑火药,接连不断从空中扔下,拥挤在城壕上的第戎兵,大冬天的,他们穿的基本都是兽裘,一旦沾染火星,绒毛便会燃烧,一个传递一个,不仅无处闪躲,甚至无能为力,
痛苦的哀嚎,连梁军听了都不忍,那些沾染了猛火油与酒精的第戎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有承受不住疼痛的,纷纷跳墙解脱;
热气球对城壕进行轰炸后,再随风向往城内深入,走一路扔一路,将第戎囤积在瓮城的士兵与装备尽数焚烧;
热气球投空弹药离去时,汴梁东城几乎成了一片火海,且火势正不断向其它方向蔓延。
宋澈缓缓闭上眼,实在不忍心去看,他怎么也没想到,火油加酒精能烧得这么猛……
涂炭生灵,罪过罪过。
“嘟嘟嘟……”
待墙壕上的火势烧得差不多时,攻城的号角与擂鼓骤然响起,大梁军推着壕桥,云梯,冲车,高架向宣威门靠近,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爬上了城墙,那些被烧得五迷三道的第戎军,也几乎没怎么抵抗,他们哭喊着放下武器,跪倒在地上求饶;
“轰隆隆!”
工兵凿开城门石封,用炸药与火炮将其炸开,哪儿知还不等他们冲进去,一群被火焰包裹的第戎兵,嚎叫着率先冲出城来,无一例外全部跳进护城河……
“算了,送他们一程吧。”
大梁军便堵在城门口,冲出来一人便杀一人,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宣威门前便已尸积如山。
许是老天爷也不忍此惨状,忽然寒风袭来,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大雪压制住火势,姜云天领骑兵杀入城中,追缴四处逃窜的第戎军。
汴梁城很大,第戎在多处据点设防,清缴他们并非一日之功。
天黑之时,东城战事告捷,一场大雪足足凝了两尺厚,完全掩盖了大火,以及被烧焦的尸体。
其它几个城区,战斗仍在进行着,厮杀声与爆炸声连绵不绝。
收复汴梁已成定局,宋澈便在东城找了家相对干净的小客栈,准备住下等待告捷。
“出来!我知道你们躲在下面!”
众女剑侍对客栈清理搜查了一番,却在一间柴房中发现了动静。
南宫月三两剑便将干柴砍倒并抛开,一口地窖暗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板,你暂且后退,兴许是第戎兵躲在里头呢!”
南宫月将宋澈护在身后,与众女剑侍围着地窖暗门,大声呵道:“别躲了,我方才都听到动静了,识趣的便赶紧出来,否则我一把火烧死你们!”
“别……别!”
地窖下传来惊恐,随即暗门被轻轻顶开,露出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南宫月用剑将暗门挑开,一把便将底下那人给拽了出来,年纪三十岁上下,穿着打扮都是梁人。
“是平民,都将剑收起来。”
宋澈摆手示意,上前扶起那中年汉子,轻声安抚道:“老乡,你莫要害怕,你听我们的口音,你瞧我们的穿着,是梁人不是第戎人。”
中年汉子这才抬头,瞧见是自己同胞,一时眼泪禁不住决堤,抱着宋澈嚎啕大哭:“你们可算来了……”
是啊,这是所有梁人都盼望之事。
“爹……”
地窖里传来一声稚嫩呼唤,见一个六七岁,蓬头垢面的小女孩爬出地窖,接着,又一名中年妇女探出脑袋,她怀中还抱着个襁褓婴儿。
瞧着一家四口的可怜模样,宋澈心中因火攻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
火烧第戎军,他一点也不后悔!
第五百章 中原已定
中年汉子姓孔,是这家客栈的老板,自第戎攻陷汴梁后,他便将自家妻儿塞进了地窖,那襁褓小儿便是他妻子在地窖中所生。
好在地窖里存得有粮食,这才让他们幸存至今,其他百姓却没那么幸运,男人残忍杀害,女人遭无情羞辱,这笔血债,这份仇恨,似乎并不是收复汴梁便可平息的。
十一月十三日,深夜时分,战斗戛然而止。
自攻陷汴梁外城后,第戎自知无力抵抗,掳着太上皇等旧臣向北方撤退,姜云天领骑兵一路追至黄河边,期间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斗,但最后还是让残兵败将渡过了黄河,逃到了北京。
十一月底,汴梁彻底恢复平静。
十二月初,第戎从北京、洛阳、太原全面北撤,中原、河北、河东三路的财宝被洗劫一空。
望着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城池,以及留下无限悲痛的老百姓,宋澈不禁反思,这场战争真的赢了么?
第戎本就是强盗,抢掠才是本性,如今目的已然达到,自然该退回关外。
“我们走吧。”
宋澈的任务已然完成,也是时候该离开这片触目惊心的城市了。
“姜将军还没回来呢,你不跟他打声招呼在走么?”南宫月问道。
“我已给他留了三封信,他归来后自会瞧见,如今已是十二月年末,我得赶回家吃年夜饭了。”
什么都能少,年夜饭不能少。
什么都可不顾,家不可不顾。
宋澈在汴梁码头,拾了艘勉强还可用的破船,与众女侍离开汴梁。
沿运河水顺而下,七日抵达苏州,接上丈母娘与老丈人,一并返回杭州城。
十二月中,客船抵达杭州。
大梁在汴梁的捷报,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有胜利的喜悦加持,今年这个年,应该能过得更加有味儿。
十二月底,大梁军收复除燕云十六州外的所有失地,重新扼守关隘,但此次第戎南下所造成的损失,并非一年半载可以恢复,仅是几座都城的修缮都要耗费巨大的人物财力。
廖恒想搬回旧都,还需要时间沉淀。
宋澈所预留的三封信,简言归类为:
第一,修复山河;
第二,笼络民心;
第三,培养亲信;
当初汴梁城破第戎大军北逃,宋澈之所以会让姜云天派兵追击,最主要目的并非歼敌,而是趁乱杀了太上皇赵穗,可惜还是让第戎将他掳出了关外;
太上皇只要还活着,便是最大隐患。万一他哪天被放回来,少不了一场宫廷政变,
这在正史上是明确发生过的,“大明砍王”朱祁镇被放回国后,发动“夺门之变”恢复了帝位。
有了前车之鉴,怎能重蹈覆辙?
在古代,“正统”二字大过一切,廖恒无论如何也并非正统皇帝,他想要稳固帝位,朝中各臣必须大换血。
但这些都是廖恒自己该决策之事,宋澈能助他登上帝位,帮他收复旧都,已是仁至义尽。
庙堂之事,从今往后,宋澈都不会再去插手。
对于宋澈而言,眼下最快乐的事,便是验收每个月的收益、与妻妾晚上双修、抱着儿女在床上打滚儿。
老婆孩子热炕头,金山银海里畅游,幸甚至哉,夫复何求!
……
大年初一。
唐虎鹿提着一大堆贺礼登门拜访,其中还有沈文君她们最喜欢吃的金陵板鸭。
宋澈倒是挺意外的,平日里虽与他有生意来往,却也不至于送这么多礼吧?
“宋老板,单独一叙呀?”唐虎鹿搓着手,笑眯眯。
无事岂会登门?
宋澈笑了笑,将唐虎鹿引入书房,煮茶好生招待。
“宋老板,您新年吉祥,福星高照,财源滚滚呀?”唐虎鹿主动为宋澈斟茶倒水。
宋澈斜眼一笑,先道:“唐老板,关于从波斯进口石油之事,我已打算转交给国家,今后你若想做生意,可直接去临安府找柳大人,无需带这么多礼物登门的。”
采购石油炼制猛火油,以及佘岛的金矿,宋澈已全权交给官家。
聪明人都知道该何时收手。
“不不不,我今日登门,并非是为石油而来,”唐虎鹿捏着胡子笑道:“上一批石油五万桶,您换置了五万匹丝绸给我,仓库里应该还剩很多吧?如今你已不做这生意了,那这么大仓库丝绸与茶叶,您又该如何处理呀?”
宋澈抿了一口茶。
石油换置出五万匹丝绸,再加上展销会卖了一些,如今仓库里还剩近四十万。这么多货物,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何况这批丝绸与茶叶都是“黑货”,走内销的话,变现的渠道并不好找。
这波斯老狐狸,多半也是看到这一点,才会登门来拜访。
“唐老板想让我怎么处理?”宋澈问道。
唐虎鹿呵呵一笑,“宋老板不如批发给我如何,由我转手一道卖出去。”
宋澈挑眉,“哦?这么多货物唐老板吃得下么?何况波斯路远,一来一回也要将近一年,我的丝绸可等不了你这么久。”
唐虎鹿摆了摆手,笑道:“一仓库我是吃不下,但是半仓库我还是有这个实力的,只是价格方面嘛,希望宋老板能多多给点优惠啦。”
宋澈小有惊讶,半仓库二十万匹,一匹均价一贯钱,那也要整整二十万贯,
倒不是怀疑唐虎鹿没这个实力,这要是在波斯本土,这笔钱肯定不算什么,可在大梁他充其量只是个中间商,也没田地房产,如何拿出这笔巨款?
唐虎鹿大概瞧出宋澈的疑虑,拍着胸脯保证道:“宋老板你放心,这笔货款我定能在一年之内结齐,您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将迪娜作为抵押!”
哇!
波斯婆娘!
你他娘如意算盘打得还挺如意!
“将货物批发给你也没问题,但我有个疑惑,唐老板买这么多匹丝绸,该到哪儿去售卖呢?”宋澈问道。
“若我得了这二十万匹丝绸,会将它分成两部分,一批由我的儿子运回波斯,一批由我亲自运往西域,”
唐虎鹿又嘿嘿一笑:“自从上回宋老板在金陵,与那胡族使者建立友好后,丝路便又打通啦;
消停了十年的丝路再次开放,那些西域国家早已饥渴难耐,趁着市场还未饱和,咱们这时将货物运到西域去卖,价格翻倍呀!”
唐虎鹿兴奋舔着嘴唇,他才是那个最饥渴的人!
第五百零一章 商行西域
没错。
自大梁与胡族互市后,丝路也自然而然开通了。
近几年大梁为恢复国力与兵力,必会大量采购马匹,西域各国则需要茶叶与丝绸,
接下来的几年,必是经济大爆发的时刻,若能抢占先机,定能发大财!
“宋老板,您若是能在榷场里开一家钱庄,我敢保证它的收益,绝对比在扬州总号还要多!”
唐虎鹿的意思很明了,他想邀请宋澈一起去西域。
这一番话,确实让宋澈心动了。
宋澈帮助廖恒称帝,将朝代改头换面,最大目的与利益,便是稳固自己的生意,
他本来今年就打算,要将天下钱庄开满天下,东京,西京,南京,北京,长安,兰州,温州……
想要在西域这个地方做生意,必须要胆大心细有魄力。
宋澈从来不缺魄力!
“唐老板,想何时出发?”
“二月二,龙抬头!”
“好!那就去西域逛一逛!”
“哎,这就对了嘛,我告诉你啊宋老板,西域吃喝玩乐,样样都有,特别是哪里的美丽,啧啧……听说还有个女儿国你知道么?她们平时衣服都只穿的半截的,比您家卖的私房有过之而不及呀!”
我靠!
宋某是读春秋的,岂会这么低俗?
……
宋澈将自己想去西域之事,告诉了沈文君,她并没有太多意见。毕竟是从小在商人世家长大的女人。女人操办家事,男人在外行商,合乎常理。
“总之,你要小心些才是,听爹说西北那些地方是最乱了,不是高山冰川便是戈壁荒漠,那里少数民族众多,土匪穷凶极恶,再者丝路与榷场才刚开,虽说是有些机遇,但生意稳不稳定还难说,你得先观察好了才能将钱庄铺进去;
哦对了,小姑那边一直来信,说还想在咱们这进货,但碍于去年战乱,运河一直闭塞不通,如今中原恢复稳定了,你也给她们捎一批布到长安去;
还有还有,听说西域有许多好物,其中便有一种“火浣布”,听说遇火不燃,可神奇了,若能将它的制造方法弄到手,此趟也算是不亏……”
此去西域,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理应多做些准备。
关于安全方面,有南宫月等女剑侍陪同,出不了什么意外。
此去西域,前半程走水路,从江南河、邗沟、通济渠、广通渠,先抵达长安,再由长安走陆路,过秦凤路到兰州、西凉出塞;
由于经过的大城市众多,在正月到二月期间,沈文君与琴若专门搞了个“掌柜学习班”,从自家作坊里,挑选出了六名有担当的掌柜,以及六十名精通钱庄经营的伙计,分别投放到中原四京,以及长安,西域,开设天下钱庄分号。
时间一晃,已是二月。
宋澈专程找杭州水师买了三艘水轮船,这船速度快,承载量大,满足需求。
本次宋澈共带去了丝绸八万匹,好茶五千斤,瓷器三百件,其中三万匹是批发给远在长安的小姑家,剩下五万匹自己拉到西域去互市售卖;
唐虎鹿胆子更大,直接拉了十万匹丝绸,还一点儿也不客气,没打招呼便搬上了宋澈的船,不知不觉又省了一笔路费。
当然,这些小钱宋澈也没多计较,若真如唐虎鹿所言,丝绸能翻倍卖出去,那五万匹丝绸便可卖出十万匹的价钱,扣除成本费与物流费,利润至少能算到六至七成,
再者,唐虎鹿走商经验充足,精通多国语言,有他跟在一路,可减少许多麻烦。
二月初二,大地回春。
宋澈便带着几船货,近两百口人,在家人们的送行下,扬帆起航,直上长安,商行西域!
“宋大哥,你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我亲手制作的波斯糕点,你尝尝呗。”
迪娜捧着一盘糕点,笑盈盈递给船头的宋澈。
宋澈也搞不懂,为何唐虎鹿非要将她女儿也带去。
这波斯小妞儿,似乎也对他很亲近,一颦一笑都像是在勾引他。
宋澈其实是吃过早饭的,可一瞧见她手中的糕点,不禁也来了兴趣,各种坚果,杏仁儿,瓜子熬制而成,
这不是就那传说中“一刀健林流泪,两刀马云下跪,三刀化滕崩溃”的切糕么?
“这……不要钱吧?”宋澈笑着问道。
“宋大哥可真会开玩笑,这当然不要钱,你拿着吃。”
迪娜将盘子塞到宋澈手中,随后便捂着脸羞答答地跑开了。
波斯女人,真是又纯又欲。
宋澈拾起一块切糕放入嘴里,好吃是好吃,就是腻得人牙疼。
“夫人临走前,千叮万嘱过,除了让我们保护好你,还要谨防你拈花惹草。”
南宫月瞥着跑开的迪娜背影,眼神多少有些不太待见。
“有南宫大美人儿你们一路护送侍陪,我还需要拈花惹草么?”宋澈笑着将切糕递给南宫月:“你也尝尝?”
南宫月轻哼,将头一偏:“不尝。”
“怕胖?”
“对!上了年纪,就很怕胖!”
“呵呵呵……”
“总之,你莫要被那波斯女人给迷惑了,我可是教坊司出身的,深知女人勾引男人时的动作与神态。”
南宫月,极认真。
“嗯……”宋澈一把搂过她的细腰,笑道:“她又怎么是你的对手呢?”
“唉……”
“为何叹气?难道你甘拜下风了?”
“不是……”南宫月摇了摇头,有些忧虑:“方才提及教坊司……老板难道不知么?高大人他被贬陇西了。”
宋澈当即失了笑意,只是轻轻嗯了声,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高琛是朝廷中的守旧派,注定是要被换掉的。
他轻声道:“挺好的。”
“可不怎么好。”南宫月担忧道:“你是当今皇帝的兄弟,此次朝廷变故,很难与你无关吧?他们断不敢怪罪皇帝,可不一定会不怪罪你。”
宋澈说道:“高琛不会那么小气。”
南宫月说道:“可人心最难揣测了,咱们此次去西北,要路过陇西的,到时你又该如何面对他?”
“到时他一定会好酒好菜来谢我。”
“谢你?”
“谢我让廖恒不杀他。”
宋澈低头看向怀中美人儿。
美人儿眨眨眼睛,撵了一块切糕丢进嘴里,边嚼边道:“我何必为你担心呢,你根本无需人去担心……”
“南宫月。”
“嗯?”
“肉又多了一层,手感不佳了。”
“噗!”
“我不吃了!”
“呵呵呵……”
……
「本来此书到这儿,就该接近尾声了,但还有些坑没填,宋姑爷还没去西域找美女,还没到波斯看艳舞,到南洋去看人妖,等等……所以我决定还是继续写下去,但究竟能写到何时,还得看网站这边,所以我迫切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点点收藏,投投票!双手作揖,拜谢各位!」
第五百零二章 反差与奇葩
傍晚。
商船突然被逼停了。
“喂,搞什么啊?快快让道啊!”
掌舵的艄公冲横在河面上的一艘客船大喊。
运河本身便不宽,宋澈他们又是水轮大船,往往不能与其它船并排,这艘客船横在河道中间也无法绕过去。
宋澈闻讯走上甲板,女剑侍们也各个提剑而出。
“莫不是拦河劫船的水贼?”南宫月警惕说道。
宋澈摇了摇头,“此地刚过苏州,政通人和,百姓安居富饶,当贼都是在侮辱自己。”
再瞧横在河道中央的那艘客船,比渔船也没大多少,半截儿都陷进水里了,船头亮着一盏马灯,见三五个人正不停往外舀水,看样子是船破了。
船上还有对话声:
“船家,你这船到底还能不能用啊?怎么破洞越来越大了?”
“哎呀,年久失修嘛!你们先帮忙将水舀出去,待会儿我用木桩将它补上就好啦。”
“你……你上船时你不是说你这船又快又稳么?”
“是啊,走得快,沉得也快咯!”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坐上你这艘破船,你……你将钱还给我们!”
“两位公子,说话可得凭良心呐,你们在渡头吆喝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你们,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我才不跑夜船呢……才给半两银子,鬼才懒得赚你们的,你们要是不坐啊,跳下去得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听对话,那乘客文绉绉的,掌船的却十分粗鲁。
不过有一说一,这马上便要天黑了,在河中央沉船,也挺够倒霉的。
“喂,你没听见话么?我们要过去,将你们那破船赶到一旁行么,莫要挡了大官人的道儿!”艄公扯着嗓子大喊。
掌客船的回应:“老乡,船漏半截儿啦,我们不敢再划,不然真的要沉了!”
“那就到一边儿沉去!看你们这鬼样子,八成是修不好了!”
“哟,你这杭州人,说话咋这么冲?大家都是跑船的,哪个不遇到些意外!老子今天就摆在这儿,你想咋?”
“妈妈的苏州佬,没有好船就莫要学人拉客,你知道我船上载的是谁不!”
“我管你载的是哪个鬼,修不好我就不走!”
“嘿!”
艄公也是暴脾气,撸起袖子,召集水手,操起长杆,要动手!
“哎哎哎,船老大,莫要生气,出门在外,谁都会发生意外,我们不赶急的。”宋澈苦笑着,赶忙去拦住艄公与水手。
这好端端行船,咋还地域黑起来了?
宋澈娘家在苏州,本家在杭州,苏杭一家亲,应该互帮互助的。
“船老大,你想个办法帮帮他们吧,也好便利咱们不是?”宋澈劝道。
艄公却道:“宋大官人,你要多长个心眼,像这种三五人,晚上跑船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有可能是贼!”
“无碍无碍,我瞧他们也不像,再说了,我们船上这么多人,还怯他们三五个么?”
宋澈的坚持,艄公也不好拒绝,便吩咐水手用绳子,套住那艘小客船,一边往后拉,一边用竹竿往岸边顶,没一会儿的功夫,客船便被顶到了岸边。
“谢谢啊!”
苏州人还是很讲礼貌的!
艄公说道:“可别谢我,要谢就谢咱们宋大官人。”
宋澈笑了笑,让继续赶路。
“喂,兄台!你们要到哪儿去呀?能否捎我们一程啊?”刚从客船上岸的两名客人,挥手打招呼。
宋澈刚想开口答应,唐虎鹿这时却来阻止:“不可啊宋老板,咱们这批货太贵重了,这两个陌生人来历不明,还是别管他们了。”
可听他们说话文绉绉的,应是读书人才对,宋澈也没先答应,而是先询问对方是何人从哪儿来。
听岸上人扯着嗓子回答:“我们宣州人,准备赴金陵赶考,因实在太急所以才夜间行船,兄台放心,我等不是坏人!”
原来是科举考生,怪不得说话文绉绉。
宋澈先前曾给廖恒提议,要培养自己的亲信,而最直接的办法便是通过科举考试选拔人才。
此二人有能力赴京师参加殿试,想必是在乡试中拔得头筹的人才了,万一今后中了个进士,说不定便上枝头了。
宋澈让大船靠岸,艄公放下舷梯,将二人迎了上来。
二人个头儿都不高,一个年纪莫约二十出头,另一个十六七岁,一身粗布儒袍,束发及冠,又面若冠玉,乍得一瞧,还以为是玉面小郎君,可仔细瞧那年长者,嘴上有一撮小胡子,断了宋澈以为他们是女人的念头。
二人登船,拧了拧儒袍上的水渍,拱手行礼,大谢宋澈。
“在下刘兴男,这位是我的书童路安,多谢兄台大度让我们同乘。”
“呃……”
一个长得不是多么像男人的刘兴男,带着个叫做路安却半道差点沉船的书童,还……真是有够反差与奇葩的。
宋澈也学着他们的模样,行了个别扭的儒礼,“在下陈仁才,刘兄不必客气,我们恰好要过金陵,多两个人这船也不会沉。”
“啊?那太好了!他日小弟若能高中,必不会忘记陈兄同乘之恩!”
刘兴男又行了个大礼。
宋澈嘴角抽了两下,摆了摆手,却好奇:“今年的科举二月中旬便要举行了,我们杭州的才子年初便去了,今日已是二月初二,此去金陵再快也要四五日,刘兄去得这么晚,可没时间复习了。”
刘兴男一甩儒袖,对月长叹:“我也想早些去,怎奈家务繁多,盘缠不够,近几日才凑够路费。”
瞧他一身布衣,却饱读诗书,应该是个寒门出身。一边做家务,一边备考,一边凑盘缠,着实不太容易。
大梁王朝恰恰需要他这样有抱负、懂坚持之人。
“可是,刘兄高中解元,官府应该出资相助才对吧?为何连盘缠都凑不齐呢?”
宋澈对这些“古代高考生”还是蛮感兴趣的。
刘兴男摇了摇头,“说来惭愧,在下并非解元,而是亚元。官府本该下发银两助学,可近年战事吃紧,宁国府财政亏空,施舍也没有了。”
乡试第一名是解元,第二名便叫做亚元。大梁科举兴盛,每个州地都有成百上千名学子应试,能考中第二名也算是相当厉害。
再说那宁国府,虽不如江宁那般富饶,也是江南名列前茅的地界,咋连个几十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才不是呢!我家公子,明明是第一名的,却被宁国府家王衙内给顶替了!王衙内与我家公子有仇,生怕我家公子学识超过他,便处处挤兑,不舍得给银子,这才导致我们落魄潦倒!”
小书童愤愤不平,兴许道出了真相。
第五百零三章 寒门贵子
“路安,此事不可妄言,败了便是败了,无需找其它借口,但是!”
刘兴男握紧拳头,自我振奋:“乡试成绩不如他,我定会在省试证明自己的!”
“那……那公子,咱乘船给的钱,还要不要回来啊?”路安问道。
经这么一提醒,刘兴男才想起钱还未退,撑着船舷,扯着嗓子冲小客船上喊:“船家,既未送达目的地,我的船钱快快还我!”
那船家却三两下将客船绑好,抓紧爬上岸,头也不回跑开了,显然是不想退钱。
“喂!你还我的钱!你还我的钱!那可是我上京的路费!”
刘兴男越喊,船家跑得越快。
“陈兄,劳烦你们再将船往岸边靠一靠,我去将银子追回来!”刘兴男迫切望向宋澈。
宋澈貌似记得,先前听他们对话,说起船费是半两银子。为了半两银子靠岸,实在没必要了吧?
宋澈笑道:“等船靠岸,他早跑远了。”
刘兴男咬牙谢过,又转头冲那已跑没了影子的船家的大喊:“我告诉你!我可记仇着呢!待我来日高中状元,非饶不了你!”
跑远了的那船家却回道:“你这穷酸秀才若能高中状元,那老子便能成为江南首富!”
“啊啊啊……”刘兴男气得跺脚发狂。
宋澈瞧着眼前这个抓狂男子,内心不由怀疑,如此性格真能中榜亚元?
“咕咕咕……”一阵肚子叫,让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刘兴男捧着肚子,即使低着头,也能瞧见涨红的脸,他摇头叹气:“真是屋漏又逢雨,惭愧惭愧……”
“正好我们要吃晚饭了,刘兄若不嫌弃,也一同来吃?”宋澈笑着问。
刘兴男抬头睁大眼睛,却先是推辞:“能受陈兄同乘之恩,在下已感激不尽,何德何能又与你们同席?”
“不过是多两双筷子而已,走走走,夜里天冷,菜凉得快。”宋澈热情相邀,招呼他们往船舱里走。
“如此的话,在下便却之不恭……哎,陈兄,瞧你的商队好气派啊,你定是江南有名的大豪商吧?”
“我?我不过贩夫走卒,转南闯北混口饭吃而已,比不过刘兄你们这些文人雅士……”
“嘿嘿……你放心,来日我若高中状元,必回江南任职,到时拉你一把,将你捧成大老板!”
“好啊,我等着你!”
……
接下来几日,宋澈为不打扰到“高考生”复习,专门给他安排了间独立舱房,还叮嘱船上的人无事莫要大声喧哗,一日三餐准时准点。
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读书都是摆脱穷苦命运的捷径,十年寒窗苦读,有这份恒心者,都值得被人善待。
二月初七上午,商船抵达金陵。
此次行商并不赶急,拉的货物又挺多,宋澈打算在金陵歇息两日,顺便给灵芝与赵沁她们捎些心心念念的东西过去。
“刘兄,你读书如此用功,我请你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板鸭。”
到了金陵怎能不去吃鸭呢?
刘兴男却赶忙婉拒:“这几日吃喝都受陈兄照顾,实在不好意思再受恩惠了。”
“无碍,无碍,全当做提前祝贺刘兄金榜题名了。”
宋澈的盛情难却,刘兴男也没有拒绝,一行人出了码头,便往素云斋去。
宋澈专门戴上了面具,自上回在素云斋那么一闹,他便成了公众人物,这大中午的,食客必然不少,遮住真实模样,也可少却些攀附。
“陈兄,你作何戴面具啊?”
“实不相瞒,我在金陵里有些仇家,大街上人多眼杂,怕被认出来。”宋澈随口解释。
刘兴男点点头,“也是,天子脚下,遍地权贵,咱惹不起总该躲得起。”
闲谈之间,素云斋到了。
才几个月不见,这间食肆竟扩大了好几倍,进入食客络绎不绝,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素云斋前立着一块大牌坊,牌坊左右吊着两颗彩球,球下挂着一副长红对联,一大群身穿儒袍的学子围在牌坊前一轮,不知交流些什么,看似很火热。
“嘿,同窗,你们都是今年来参加科举省试的么?”刘兴男拉过一名儒生问道。
儒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这突如其来的寒酸秀才,随口敷衍了一句:“是啊,我们都是。”
“你们在瞧是什么呢?这般热闹?”
“博彩头呗。喏,瞧见这两条长红了么?素云斋老板挂出来的,为的便是让咱们这些考生来比对子,守擂者出上联,攻擂者出下联,若攻擂成功将会变成守擂者,再出一道上联让其他人对;
只要守擂者的上联还挂在榜上那么在此期间,守擂者在素云斋内的食宿皆可全包,并且会被选入‘状元墙’进行公开下注。”
“哦,原来如此啊!那‘状元墙’又是何物啊?”刘兴男再问。
“你问这么多作甚?你难不成还能上榜不成?嗤……”儒生留下个白眼,甩袖离开。
刘兴男回头先冲宋澈笑了笑:“陈兄,你且等我片刻,待我攻擂成功后,反过来请你们吃饭!”
宋澈点头应了声好,他也蛮想看看这些“大梁高考生”是如何文斗的。
刘兴男个头儿不高,只能拼命往前沿挤,待挤到牌坊前时,抬头一瞧那上联,轻声念叨:
“壮怀尤激烈,乘鹤放鹰,博览古今诗万卷,胸中丘壑品心会!”
“好雄伟的上联,好飘逸的笔法,不知这守擂者是哪位同窗啊?”刘兴男回头展望众儒生。
有人说道:
“是今年状元郎热门,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的,宁国府王志鹏王公子!”
“王公子果然大才啊,如此精绝的上联,就是昔年的状元郎来了,也不一定能对得出!”
“是啊,这都占榜快一个月了,要我看呐,不会再有人对得出来咯!”
“我呸!连我们家公子都不敢自称‘江南第一才子’,王志鹏他凭什么啊?”小书童路安,嗤之以鼻。
一时间,众儒生目光皆转移至刘兴男身上。
“好大的口气,如此听来,这位兄台有把握能对出下联咯?”
“吹牛谁不会,笔杆子下见真章!你要真有本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呗!”
大多数儒生,都操着一口嘲讽的语气。
“这有何难?我信手拈来!”
刘兴男大步走至案桌前,折袖执笔点墨,可刚想去写,却发现身高不够。
“哈哈哈……你连联楣都够不着,还如何对对子啊?”
众儒生又是一顿讥讽。
小书童路安,当即趴在地上,拱起腰背,喊道:
“公子,我给您当踏凳,你踩着我上!”
第五百零四章 状元彩
“豪气尚凌然,挥毫泼墨,纵横南北笔一支,纸上烟云信手来!”
刘兴男的行文,虽不如上联那般豪放,却也是婉约大方,何况这还是踩在人背上写的。
下联对上联,工工整整,环环相扣,乃是绝佳对句!
先前还瞧不上人家的众儒生,顿觉羞愧难当,遮面匿入人群。
“掌柜的,掌柜的!对出来啦,对出来啦!”看牌坊的小二,跑到门口大喊。
不一会儿,刘掌柜匆忙走了出来,到牌坊下一看,拍手赞不绝口,又问了刘兴男姓名与籍贯。
刘兴男如实告知。
“哎呀,怪不得都说江南出才子,原来您与王公子都来自宣州,这下倒好,本店又多了位状元候选人了。”
刘掌柜高兴得合不拢嘴,命伙计将对联收好,接着换上一幅新对,又道:“刘公子,您若想长期在本店住下去,不妨再留一道上联来守擂吧?”
刘兴男也未多想,提笔便写下一联:
“踏青当啸傲,得闲半日,览毫客锦筏,笔扫燕云十六州!”
“妙哉,妙哉!”
“大才,大才!”
凡见此联者,无不拍手称赞。
“掌柜的,我想带几位朋友,一同进去入餐可以?”刘兴男指了指宋澈等人。
刘掌柜欣然同意,将几人引入素云斋。
刚跨入门槛儿,宋澈便瞧见了自己先前所作的那首《咏鸭》被裱起来,挂在了客堂墙壁上。
“咦,这首诗倒是作诗得欢快,出自何人之手啊?为何没有署名?”刘兴男指着墙上的《咏鸭》问道。
“作这首诗的人啊,那可不得了喂!他是当今皇上的好兄弟,当今宰相的亲姐夫,号称上下一千年无人可超越的大梁第一国士……”
刘掌柜滔滔不绝的夸赞,听得一旁的宋澈都有些脸红了。
“世上真有这等奇人?”刘兴男却不多么相信。
“当然有啦,呐!你瞧这张桌子!”
刘掌柜指着客堂中,唯一一张空着的桌子,傲声道:“这张桌子,便是昔日皇帝,宰相,镇国大将军,宋大老板他们一起坐过的!”
“你……你这间店,还曾接待过皇帝啊?”刘兴男惊呼。
刘掌柜似乎等的便是这惊讶的表情,“那是,皇帝还夸赞过我这店里的板鸭好吃呢!”
他又指着桌子,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刘公子成功对出了对子,这张皇帝曾用过餐的桌子便是给您预留的,只要您能一直守擂,从今日起到省试那天,都可在这张桌子上吃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兴男拉着宋澈欣然入座,还骄傲问了句:“陈兄,如何?皇帝与宰相在这张桌子上吃过饭呢,你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如此待遇吧?”
宋澈笑道:“多亏了刘兄,让我人生无憾。”
“客气,客气了,掌柜的,既是免费食宿,我也不矜持了,好酒好菜通通端上来!”刘兴男豪迈招手。
“好嘞!客官您稍等,咱素云斋啊,最热卖的便是‘状元餐’,保证您吃了,金榜题名!”
科举不仅能为国家选拔人才,还能给民间带来不少经济效益,譬如这素云斋,除了推出对对子的彩头外,还有什么“状元餐”,“状元房”,“状元茶”,“状元酒”,
最有意思的当属那堵“状元墙”——
这些开店铺的,早已收集好各路各州考生信息,再将最有希望金榜题名的考生挂在“状元墙”上,由店家当庄家,让所有食客自由下注。
自从刘兴男对出对子成为守擂者后,他的名字也出现在了状元墙上,买他高中的人还不少呢,
甚至还有些食客上前套近乎:
“刘公子,我可是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你高中,省试马上便要到了,你定要好好努力,莫要让我们失望啊!”
甚至还有些富家千金,委托仆人前来押注,顺便看看未来的夫君长何模样,提前为自己择婿。
“这黑心的店家,我还以为他有多好呢,没想到竟变着方儿,将我当成了赚钱的牛马了。”刘兴男愤愤不平。
宋澈笑道:“有些人想当牛马,还扶不上墙呢。”
这时,
“哟,王公子,您睡醒了?”
听小二吆喝了声。
见一个二十五六,身穿锦衣儒袍,手持折扇的青年公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打呵欠,大步走下楼,他随口便道:
“今日还是老样子,板鸭不可烤得太干,烤鸭不可烤得太肥。”
“呃……实在不好意思王公子,您出的上联被人对出来了,所以从今日起,您的食宿本店不再包办。”小二赔笑着说道。
如此说,这青年公子便是宁国府的王志鹏了。
王志鹏一听此言,顿时睡意全无,问道:“何人对出我的下联?”
小二抬手指了指客堂中的刘兴男。
“竟然是她!”
王志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桌前,直接出言不逊:“刘矮子,你不好好在家为你娘守孝,跑来金陵做什么?”
刘兴男咬了咬牙,起身来便与王志鹏对峙,怪不得别人叫他“刘矮子”,矮了人家大半个脑袋,
长得矮,再有气势,也只能仰视人家,这是硬伤。
“据大梁律例,凡入籍报名,通过乡试者,皆可进京参加省试!你都能来,为何我就不能来!”
“可笑啊……你也配跟我比?”
王志鹏不屑道:“我即便不参加考试,也可受荫恩入仕。你就不同了,身份家世明摆在这儿,即便能侥幸通过省试,也绝不可能参加殿试。”
刘兴男攥着拳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若你都能中,我不能中,只能说明这科举有……奸!”
“刘矮子,这里可是京城,当心祸从口出啊。”
王志鹏低声说着,用手指戳了戳刘兴男胸膛。
刘兴男大骇,当即一巴掌,狠狠扇在王志鹏的脸上,顿时间,整个素云斋鸦雀无声。
“混账东西,你敢打我!”
王志鹏扬手便要还击,然就在他掌心将要落下的那刻,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他的手腕。
宋澈冷眼望着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轻声劝诫:
“如今我已能徒手劈开三块砖,你千万千万莫要乱来。”
第五百零五章 原来是女人
是该说与这素云斋有仇呢,还是有缘呢?
似乎每次到这儿来吃饭,都会遇到一些不识趣的家伙。
王志鹏抽了抽手,却像是被嵌住一般,无论怎么用力也难以挣脱。
不错,经过宋澈夜以继日的双修,如今已是能劈开三块砖的猛男,对付这么个文弱书生,不费吹灰之力。
宋澈只轻轻一推,王志鹏便后退了七八步。
“刘矮子,请了帮手是吧?很好,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儿,你若是能通过省试,我王志鹏名字倒过来念!”
王志鹏好歹不是条癞皮狗,知道打不过,放下一句狠话,便甩袖离开了素云斋。
刘兴男倔强得眼眶泛红,“呵……”他自嘲一笑,坐回了位置,与小书童说道:“路安,吃完这顿,我们便回宣州去吧,这科举,不考也罢。”
“公子您别呀,咱好不容易……”路安嘀咕着,到最后也不说话了,只埋头往嘴里刨饭。
“宋兄,多谢你方才出手相救,我能打了他一巴掌,此行金陵也值了!”刘兴男望向宋澈,有感激也有愧疚在里头。
对于宋澈而言,这也并非什么大事,但很显然刘兴男与王志鹏间存在中一些解不开的仇恨。
他随口一问,才得知:
原来刘、王两家在宣州是世仇,王志鹏的父亲是宁国府尹,刘兴男的父亲是宣州通判,
府尹与通判本就是互相监督的官位,因此两家没少闹矛盾,后来刘父不幸染病去世,王家趁势打压,导致刘家没落,
刘兴男这个原本衣食无忧的官宦子弟,也变成了如今衣食不饱的寒门子弟。
刘兴男天资聪颖,从小便被寄予厚望,即便家庭遭了变故,也不忘寒窗苦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复刘家。
可他若登堂入室了,王家又该何去何从?
所以王志鹏徇私舞弊,窃取了他的成绩,官府也不与他助学,想让他无钱进京赶考。
“老夫人为了供公子念书,终日织绣劳作,有病瞒着,有痛也忍着,最终不抵病魔,撒手人寰。公子为了能完成老夫人的夙愿,连最后三间草庐也卖了,本以为到了京城能摆脱王家,可王志鹏方才那一席话,分明是不想给人留活路!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
小书童抹泪哭泣。
刘兴男默默流泪。
都说读书能改变命运,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正如王志鹏所说的那样,他爹是高官,他想不当官都难。
贫苦人家的子女,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寒门出身的子弟,连公平竞争的资格都要被剥夺。这样的科举,又有何意义,又怎能选出人才?
“刘掌柜。”
宋澈轻声呼唤,摘下面具。
刘掌柜刚见真容,目瞪口呆。
宋澈微微摇头,冲他使了“莫要声张”的眼神。
刘掌柜当即会意,笑着问道:“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宋澈指了指刘兴男,说道:“刘兄是我朋友,从现在开始直至月中的省试,我希望他能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千万别让某些人打扰到他了。”
刘掌柜连连应是,扪着胸脯保证道:“客官您放一百个心,从今往后王志鹏要是敢踏入客栈半步,我打断他的腿!”
刘兴男抬头一惊,目光来回在刘掌柜与宋澈之间打量,“这……”
宋澈掏出支票簿、石墨笔以及印泥,随手填了个数字,再摁上手印,指了指“状元墙”上刘兴男的名字,将支票递给刘老板说道:
“我要买一千两,刘兴男高中状元。”
“一千两啊!”
刘掌柜大惊,众食客都惊。
“陈兄,你这是做什么?”刘兴男难以置信。
宋澈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宝,推到刘兴男桌前,笑道:“这锭金子你拿着,先去买一套像样点的衣服,来日登堂入室参加殿试时才能有排面。”
“陈兄,我不能……”
“哎,你可莫要以为我这是在为爱发光,我只是在投资你……你若高中状元,我便可赢一千两赌资,扣除这二十两金子,我不仅能赚八百两,还能多一个状元郎的人情。”
“陈兄……”
“行了,饭我吃饱了,那么刘兄,咱们后会有期。”
宋澈放下筷子,往门外走去,在经过刘兴男身旁时,矮声在她耳边轻轻一句:
“再流眼泪的话,假胡子便要掉了。”
刘兴男赶忙用双手捂住嘴巴,转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宋澈早已走出了店门。
“其实我早就发现她们是女人了。”南宫月在一旁说道。
宋澈笑道:“才怪呢,你要早发现她们是女人,早就告诉我了,你先前只是在怀疑罢了。”
“哼,你还别不信,据我多年女扮男装的经验来看,她们个子矮,皮肤白,屁股翘,说话中气不足,明是勒得太紧,还有,她们在船上时,从来不在白天里上茅房,只敢在夜晚偷偷摸摸去,一切迹象都指明她们是女人,”
南宫月兴奋道:“大梁才女不占少数,却从未没见过哪个女人来考科举,她若真中了状元,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啊!”
其实,女子不能科举是一项不成文的规定,科举限制条件中从未并明确指出女人不能应试,
但是在封建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蒂固,若哪个女子说想要考取功名,不仅会被人笑话,甚至还会被批判失德。
沈文君她们只是抛头露面经商,而刘兴男却男扮女装考科举,这份打破世俗壁垒的勇气,实在让宋澈钦佩不已。
刘兴男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若她能涅盘成凰,前途必定是不可限量的。
第五百零六章 不成文的规矩
饭后,宋澈顺道去了趟钱庄分号。
在江南众多分号中,最吸金的当属金陵这家,毕竟它开在天子脚下,宋老板又名声在外,大家都愿意将金银存到这儿来。
在钱庄管理上,通常由沈文君与分号掌柜负责,宋澈一向不会多去过问,他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董事长”,除非商会发生什么大事,制定未来生意的战略布局他才会出面决策。
金陵分号的掌柜叫做蒋鸣,从老丈人行商时便跟在身边,处事圆滑,老练精明,大家都亲切称呼他为一声“老蒋”。
宋澈刚来到钱庄门口,见一个青衣儒士,怀揣着一个布包,匆匆跑出钱庄,与宋澈来了个肩撞肩,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显然有些不太礼貌,
然他并未道歉,甚至连看都未看宋澈一眼,低头再次行色匆匆。
“该不会是偷银子的吧,要不我去将他抓回来?”南宫月问道。
天下钱庄的安保人员,全都配备得有火枪,从开设钱庄至今,还从未听过遭劫之事。何况只是个文弱书生。
宋澈摇摇头,“不必了,许是人家有什么急事呢。”随即走进钱庄。
“大东家,您来了?”
分号掌柜老蒋与几位算账先生赶忙上前相迎。宋澈去西域要路过金陵之事,他们提前也已知晓。
“老蒋,方才我见一个儒生,抱着一袋银子火急火燎跑出去了,瞧那袋子的大小,现银怕是不少吧,那是如何?”宋澈好奇问道。
老蒋说道:“那人姓曹,是荆湖来的考生,在咱们这儿借了三百两银子……东家您也知道,能进京参加殿试者,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读书人,家世背景都不错,我也是在检查过他贡院号牌与身份后才予以放贷的。”
“他没说什么理由么?”宋澈又问。
“据说是盘缠遗失才来借钱救急的,”老蒋又问道:“怎么?东家觉得这笔银子借得不妥?”
宋澈摇摇头,只要信誉足够,家世清白,借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三百两银子着实不少了,
这些有资格进京省试的考生,换而言之未来很可能成为高官,许多客栈对他们的食宿都很优惠,甚至如素云斋那般,优秀学子直接免费食宿,
方才那儒生,一口气借三百两银子当做盘缠?宋澈总感觉有些太多了,且瞧他方才慌张匆忙的模样,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唉……宋澈内心暗叹,许是自己混迹商场太久,什么事都会将它复杂化。作为一个开钱庄的,自然希望客人钱借得越多越好了。
“其实,也有可能是借去送门包与例钱的。”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账房先生说道。
“住嘴!”
老蒋赶忙训斥:“这种事哪儿容得你乱说,咱做生意的,掺和不得半点的官家之事!”
“掌柜教训的是……”账房先生低头不敢再多言。
门包,顾名思义便是给看门之人的红包;例钱,便是按照惯例应该送的钱。都暗藏着“贿赂”之意。
科举与贿赂,似乎还真分不开。
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为了能够登朝入仕,贿赂科举考官常有发生。譬如刘兴男本该是解元,却被王志鹏冒名顶替,这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宋澈将老蒋与那位账房先生拉到偏堂,说道:“咱家钱庄里出去的银子,可不能用作贿赂,你好生与我说说,为何你会觉得那儒生是如送门包与例钱的。”
账房先生这才说道:
“回东家,我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表弟,今年他也有幸来金陵参加省试,这些事是前几日与他吃饭时,多贪了几杯酒,才偶然听他讲起的——
他说,今年科举不同于往年,新朝官位空缺,今年取士机会更多,当官的机会也更大;
本次入京省试的学子有八千余人,光进士科便足足要录取三百人,且一旦录取,大概率都能入仕,所以他们这些考生,都想着能够提高被录取的机会;
世人皆知,省试是由礼部主持,若能收买主考,副考,举贡,台谏等官员,便可大大提高录取机会,
如此一来,便有了‘门包’与‘例钱’这一不成文的规矩;
有许多考生家境不好,为了博取功名,可又没钱送礼,便只能到咱钱庄借钱了。”
“怪不得!”
老蒋恍然大悟,“我说怎近段时间,许多考生都来借钱呢,原来是贿赂之风畅行!若是知晓他们借钱拿去贿赂人,我是万万不会拨银的!”
作弊可不是人情世故,是对那些想依靠自己努力而改变命运之人的公平。
廖恒若知晓了这些勾当,只怕肺都要气炸。
“老蒋,从今往后,不许再借钱给这些儒生了。还有,这些事情莫要往外传,将它烂在肚子里,懂了么?”宋澈吩咐道。
“东家您放一百个心吧,我经商这么多年,还从未磕掉过一颗牙呢。”
老蒋拍胸脯保证,账房先生也连连点头。
宋澈又在钱庄里转了一圈儿,粗略翻了翻账目与流水,老蒋不愧是老江湖,方方面面,面面俱到,钱庄交给他打理,宋澈的确可以放一百个心。
出了钱庄,宋澈又回了趟码头,将赠送给灵芝她们的物品装好,驶向宰相府。
……
“这个呢,叫做‘纸尿裤’,平日里将它夹在宝宝屁股上,有什么内急也可方便解决;这个叫做‘奶棒’,宝宝吃手,流口水时,便给拿给它嚼一嚼,美味营养又健康;还有,这是琦儿与炼儿半岁大时的衣裳,也没穿过几回,都是用真丝制作,爽肤又干净……”
贺秋与灵芝的孩子,取名叫做“贺凌风”。贺秋不愧是昔日状元郎,取的名字就是飒爽,反观宋澈家里的,大儿子叫做宋琦,大女儿叫做宋炼,二儿子叫做宋羽,名字都感觉好平庸。
除了给小婴儿的东西,布匹,成衣,私房,茶叶,珍珠白玉膏等给大人们准备的江南特产,装了满满两大箱。
灵芝红着脸感叹:
“有个有钱的娘家,是真真好呀!”
第五百零七章 乔装打扮
“贺秋呢?这天都快黑了,为何还不见他回来?”
“他啊?终日起早贪黑,没个二更天,是不会回来的。姐夫,咱们莫等他,先吃饭吧。”
通过饭桌闲谈,才知贺秋竟是今年省试的主司。新朝官员的确太少,连宰相都得分担数职。
宋澈心想那正好,顺便找他反应一下科举作弊之风。
晚饭过后,宋澈便在客房住下。
二更天时。
家仆来告知贺秋回府,约定宋澈到书房相见。
贺秋挑着烛火,坐在书房后,抱着书卷聚精会神,他认真到宋澈走至桌前才有所反应,
他赶忙将书卷合上,侧过身子不让宋澈看。
“你这是无字天书啊?瞥一眼都不肯。”宋澈笑道。
贺秋说道:“这是今年进士科举的考题,泄露了可是要杀头的。”
宋澈呵呵发笑,挪到一旁坐下。
贺秋又打开试卷,仔细揣摩思考,时而摇头,时而叹气,看得出来他对这张试卷并不满意。
这也难怪,毕竟他是昔年状元郎,对考题的要求自然会比较高。
“听说今年科举取士名额很多,你又何必那么苛刻呢,该多给这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一点儿机会。”宋澈说道。
贺秋却道:“正因为朝廷缺少基石,选拔才要更加严格,若让腐朽庸才登堂入室,只会影响国家运势。”
“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
“你身为本次科举的主司,难道就没听过‘门包’与‘例钱’之事?”
宋澈有意那么一提。
贺秋当即眉头紧皱。
宋澈便将今日从账房先生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讲了一遍。
“啪!”
贺秋拍桌站起,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宋澈斜眼一笑,赶忙劝道:“贺大人先别生气,也可能是民间杜撰,没有根据的……”
“空穴岂会来风,无风怎会起浪?”贺秋赶紧问道:“究竟是何人在暗中受贿行贿?”
“你问我啊?”宋澈摇了摇头,“你是科举主司,我是过路商人,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贺秋放下试卷,走到宋澈跟前,推搡他的肩膀:“姐夫,科举取士乃天下一等大事,你深夜来找我,绝不是闲聊的,你定有办法能将那些贪官污吏找出来对不对?”
“哎,你可别叫我姐夫,我对你这个妹夫,一点儿也不满意。”
宋澈撇开贺秋的手,责备道:“你终日起早贪黑,回家了也不舍得先去看妻儿一眼,我将妹妹嫁给你,可不是让她独守空房的。”
“这……”
贺秋走到窗前,对月兴叹:“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我何曾不想在家陪伴父母妻儿,可朝中政事繁忙,我又为百官之首,怎能抽得出空来呢?”
他又看向宋澈,语气多为抱怨:“何况姐夫你,不也撇下一屋妻妾儿女,外出行商么?”
宋澈笑道:“今夜不如到此为止,你先回房陪陪妻儿,待明日一早,装扮成考试儒生,咱们一同去抓贪官污吏。”
“有把握么?”
“必成!”
……
次日一早。
贺秋脱下了官服,换上一身儒袍,裹上解元头巾,再背上一只箱笼,为演绎好角色,专门还将胡子给剔了,乍得一瞧,真是个进京赶考的俊后生啊!
“灵芝,你瞧,莫约四五年前,你丈夫便是这番打扮,进京赶考的。呵呵呵……”
宋澈指着变装完成的贺秋打趣,不知怎的,瞧他这装扮,宋澈脑海中竟浮现出了“宁采臣”的模样。
灵芝捂着嘴,偷偷发笑,“刮了胡子的他,简直变了个人似的,要不仔细瞧,我还真认不出来……”
“切,简直笑话!”贺秋红着脸说道:“本相当年可是国子监生,一身锦衣儒袍,玉树临风,从来不知过落魄二字怎么写?”
但至少有一样没变,那就是脸皮子很薄,与恃才自傲的脾气。
“呵呵呵……”
“相公,进京赶考,一定要谦和待人,奴家盼着你高中,风风光光凯旋归来。”
灵芝学着小娘子,含情脉脉相送。
贺秋斜眼一笑,淡淡回了句:“娘子放心,待我高中状元,一定会抛弃你这糟糠之妻的!”
“你敢!”
“行了,行了,别入戏太深,贺公子,咱们快快起程吧?”
宋澈将贺秋拽进马车,往素云斋方向赶去。
早晨素云斋,半掩门窗,书声琅琅,众儒生都有在很用功读书呢。
“贺……贺大人,宋……宋大老板!”
刘掌柜,迎贵人。
“嘘……”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大声喧哗,免得影响了别人读书。”
他又问:“王志鹏没来找麻烦吧?”
刘掌柜说:“昨日傍晚来过店里,他想用对子攻擂,可不如刘公子对子工整,自讨没趣便离开了。”
宋澈点点头,让刘老板带路,来到刘兴男所在的上等客房。
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书童路安。
“公子,陈老板来找你啦!”
刘兴男赶忙放下书卷,到门口来将宋澈他们引进屋去。
这甲字一号的上等客房果真不同凡响,客厅卧房,动静分离,住在里头一点儿也听不到外面的读书声。
“陈……大哥,我还以为咱们不会再见面了呢,你没行商啊?”
也不知是不是宋澈知晓了她的秘密,不仅称谓改成了“大哥”,连语气都有那么几分变调。
“我傍晚才起程,所以来看看你,哦对了,与你介绍一下,”宋澈拉过一旁的贺秋,笑道:“他名字叫做‘龚秋’,是我在苏州的亲戚,也是今年的考生。”
刘兴男拘礼作揖,“龚兄带着解元纶巾,想必是苏州第一流了,失敬失敬。”
贺秋却怎么也弯不下腰杆,只轻轻嗯了声。
“哦,对了,差点儿将正事给忘了,刘兄,此次我与妹夫来找,是想与你分享一件好事。”宋澈笑道。
“哦?是何好事啊?”
“刘兄可曾听过,最近在考生中流行的‘门包’与‘例钱’?”
毕竟宋澈不是考生,贺秋是个假冒的考生,若想查明谁在收受贿赂,当找个真正的考生帮忙,刘兴男再适合不过了。
第五百零八章 深入调查
听见这两个词汇,刘兴男脸色大变,“陈大哥,你是如何听到这些消息的?”
宋澈摆了摆手,笑道:“你别管我是如何得知,总之,大家都在塞门包与例钱,你也不能忽略——”
却不等话说完,刘兴男反驳道:“不可不可,这……这是受贿啊,再说了,那门包还好,例钱可是无底洞,听说有的人为了干这些事,卖地卖田,简直诟病!”
宋澈说道:“不怕不怕,陈大哥我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
“公子,陈老板说得对呀,”小书童路安说道:“公子你想啊,咱们家世本就差那些富贵学子一截,再少了这一人情世故,如何能在省试中出头呢?反正有宋老板资助,又不要你花一文钱……”
“路安!”
刘兴男怒斥:“好歹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也读不不少儒教经典,怎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就算我名落孙山,也绝不会干这种徇私舞弊,投机取巧之事。”
她又转头与宋澈道:“陈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读的是圣贤之书,即便不够圣贤之人,也誓要做个正人君子,这行贿之事,你就莫要再提了!”
贺秋点头,很满意,很满意。
宋澈却用手肘了肘他。
贺秋清了清嗓子,问道:“刘兄大义,龚某佩服之极。可龚某自认为才疏学浅,还是想试着走走后门。但我今日才到金陵,对这里头的门道并不熟悉,不知刘兄可否为我指条明路?”
“哎呀,龚兄,我见你温文尔雅,谈吐得体,你怎也这般世俗?我劝你还是莫要去行贿了,否则被抓了,轻则取消考试资格,终身不得应试,重则……重则有牢狱之灾啊!”
她真心相劝。
贺秋却道:“我只是想去问问行情,若实在太黑了,也不会去送的。刘兄,你就帮个忙吧,看在我姐夫的面子上?”
刘兴男挣扎了片刻,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也是昨日才来金陵,只在吃饭时听到其他同窗提起过,说若想走关系,可到城东如意楼里,那里有专门的‘串串’帮你引荐,但具体流程如何,我并不得知。”
宋澈与贺秋相视会意。
“刘兄,不如你也一同去看看吧?”
“啊?我不去,我不去……”
“哎呀,没关系,去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没准儿会有什么惊喜呢?”
宋澈也不顾刘兴男拒绝,连拖带拽将他拉上了马车。
如意楼,是一家茶馆。
大早晨的,便有儒生进出。
宋澈他们刚入踏入大门,一个身材消瘦,嬉皮笑脸的老儒生便迎了上来,试问了一声:
“几位公子是今年的考生吧?”
“他们是考生,”宋澈指了指身旁的贺秋以及躲在身后的刘兴男,又扪着胸口自我介绍:
“而我,是金主。”
老儒生嘿嘿发笑:“看出来啦,看出来啦,光大官人拇指上的这块扳指,便知是做大生意的人。”
宋澈说道:“既是如此,无需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流程,直截了当些吧,我这儿不差钱!”
老儒生也不再废话,领着几人便往楼上走。
待上了二楼,左拐右拐了三四道弯,老儒生停在一间雅房前,门口旁还挂着一排面具,
老儒生指着面具笑道:“几位,挑个面具再进房吧?保密些,错不了。”
“在理。”
宋澈与贺秋随手挑了张面具戴上。
刘兴男却轻轻扯了扯宋澈的袖子,声音有些胆怯,“陈大哥,我看我还是不要了……”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又有何妨?”
宋澈又取一张面具,戴在了刘兴男脸上。
老儒生先重重敲了两下房门,再轻轻连续敲击三下,最后冲里头低语了声:“财神到。”
“咯吱……”
房门缓缓敞开,门后站着个六尺来高,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他招呼宋澈他们进屋。
屋子还不小,却十分阴暗,只点了一盏小烛,宛如会议室的规格,最前头有一展讲台,台下放着十来张椅子,在宋澈他们之前,已有四个人在椅子上等待。
要不是身在古代,宋澈还真以为自己进入了某个传销组织。
“先入座吧,等这一批人齐了,我再为你们讲解相关事宜。”那微胖中年人压低嗓音。
宋澈他们便入座。
座位上的儒生,都默不作声,最多只是互相打量,可大家都戴着面具,谁又认识谁呢?
“刘矮子!”
除非她比较特别。
她身高特别,眼睛特别,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也很特别。所以她被人给认了出来。
见一儒生起身,指着刘兴男惊呼。
刘兴男捂着面具偏过头。
“哈哈?真的是你啊!”王志鹏跨过几张椅子,来到刘兴男身旁,伸手便要去扯面具。
宋澈抢先扼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跟你说过的话,我一掌可劈开三块砖,一拳头可打扁你的脑门!”
王志鹏呵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处处护着她!”
宋澈冷声道:“允许你处处欺负她,不允许我处处护着她,凭什么?”
“你们给我住手!”
那胖子赶忙过来呵止,“尔等可知这里是谁的地盘,竟敢在这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么?”
“哦?”
贺秋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里是谁的地盘?”
那胖子口风十分稳重,只沉声说道:“是你没资格知道,且是你们都惹不起的人,所以都给我老实点儿,听懂了么?”
宋澈这才撒开了王志鹏的手。
“管事的,你们这门槛儿也太低了吧?瞧瞧这人,连衣服都打补丁的,一副穷酸模样,她哪里像交得起例钱的啊?”王志鹏指着刘兴男嘲讽。
那胖子道:“你甭管她穿着如何,进到这间房,谁都得讲规矩,若不听话,我保证你们连贡院的大门都跨不进去!”
王志鹏轻哼了声,只好回到位置落座。
刘兴男吸了吸鼻子,暗自抹眼泪。
“刘兄别伤心,很快他便会哭得比你更大声的。”
第五百零九章 徇私舞弊
每隔半刻钟,便会有儒生进入房间,多是三三两两组队而来,戴着面具静坐在椅子上,一同等待人齐。
不过半个时辰,十六张椅子坐满。
这时,那胖子才走上讲台,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招呼道:
“下面,我将为你们讲解此番流程,尔等要认真听讲,这事儿可错不得。”
众人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那胖子从身后拉过一块类似黑板的题板,上面清晰地写着五个只有姓氏的“大人”,从左往右依次为,张大人,周大人,贺大人,李大人,吴大人。
胖子说道:
“这五个人,便是此次负责科举的高官,其中张、周、李、吴是主考,副考,贺大人是主司;
每个大人的职权不同,所手的门包与例钱也不同,其中,张、李、吴门包是二十两,周大人是五十两;
门包只是进门的红包,换而言之,是孝敬给这几位大人府上管家的。这几位大人都是礼部大臣,若无管家牵线搭桥,你们连见都见不到他们,因此这门包必须要给;
等给了门包后,再根据你们各自的要求,书写一封信件,阐明你们要帮衬之事,以及能给的例钱,再由管家亲自呈到大人手中;
譬如张三与李四,都想要找李大人帮忙,张三给了十头驴,李四给了十匹马,这马自然要比驴贵,李四自然要比张三更受李大人青睐;
下面,我分别介绍几位大人的能力,你们自己掂量着对号入座——
首先是张、李、吴三位大人,他们负责监考、副考、阅卷、想让自己的试卷叠在最上头,想让监考力度放宽松些,想让自己在他们眼中印象更深,便可找这三位大人,但他们收例钱,也有个门槛儿,最低不能少于三百两;
其次是周大人。周大人是谁呀?礼部尚书,主考官!他随手一笔便可决定你们的命运,因此这例钱嘛,最低是一千两,且上不封顶;
其实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不用我讲太多,你们该也清楚这里头门道,眼下你们还有什么疑惑么?可趁机提出来。”
“我有几个问题。”
宋澈举手问道:“这试卷的排次,以及监考力度,从何说起?”
“问得好!”
胖子答道:“一科考试便要上千张试卷,阅卷官审批下来,最后眼睛都得花,放在下面的试卷往往会看得不仔细,乃至于不看也罢,因此这试卷的排序相当重要;
再者,监考力度嘛,简而言之,便是你带些什么小抄小报进去,监考官即便发现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
宋澈长长“哦”了声,又指向最中间的那贺大人的名字问道:“哎,你只介绍了其他几位大人,这位贺大人是权力最大的主司,门包与例钱规矩是如何啊?”
胖子却道:“贺大人是当朝宰相,此人脾气古怪,不通人情,比较难以搞定……不过你们放心,主司一向站得很高,底下的东西他看不见,去找他反而没有找其他几位大人来得好。”
宋澈忍住没笑,瞥向身旁紧紧握着椅把儿的贺秋,即便他戴着面具,也能看见他脸色有多难看。
贺秋咬着牙,挤出一声问:“考试结束后,向来是以‘糊名收卷’,所有官员都看不到考生的名字,你们又该如何暗箱操作?”
胖子呵呵一笑,先是道:“这位考生看来是提前做过功课的,问得还挺专业的嘛,”
他摆手答道:“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你例钱交得多,后续专门有人为你制定计策,譬如在试卷的某处画个圈,打个叉,办法太多太多了……”
“哎,我也有个问题,”一名考生问道:“能否一步到位,将本次科举考试的题目卖于我们啊?”
胖子说道:“科举题目一般由主司与主考等官员商议后,考试前三天才会确定,现在你们是拿不到的,但若你们实在想要,十二日之后,至少备好八百两银子,再到如意楼来问问看。”
“八百两啊?会不会太多了啊?五百两可好?”
“八百两还多么?这可是考题!你拿这信息我等要冒巨大风险!换而言之,八百两买个官位,你们觉得亏么?”
“你这么说起来,倒还是花得值当了。哎,对了,你们这里可有代写范文的啊?”
“自然有的,方才接你们上楼的那老儒生,便是前朝进士,后来家世不行,一生都没能入仕,不过他可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啊!”
满堂考生议论纷纷,都说该如何作弊。
“简直岂有此理!”
贺秋拍椅子站起,指着满堂儒生骂道:“科举考试,乃神圣庄严之事,尔等却如市井菜市来论讨舞弊,礼义廉耻何在?文人风骨何在!”
这声批判,仿佛戳中了考生们的痛处,堂中顿时声讨一片:
“你都到这儿来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大家不都一样么!”
“对呀,考科举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高人一等么?这题板上的什么尚书,宰相,哪个不是世家子弟,权贵门生?他们说不定叫的门包与例钱比我们更多哩!”
“我说,这穷酸腐儒是来捣乱的,还不快将它叉出去!”
“你们立刻给我滚蛋!”胖子指着贺秋大骂。
贺秋气不过,上前揪住他胸襟,啪啪便是两个耳刮子,狠狠扔下讲台。
“发生何事了!”
房门被人撞开,五个手持棍棒的汉子冲进房中。
胖子捂着脸,往门口缩,指着贺秋与宋澈道:“此三人是来找茬儿的,定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以免消息泄露!”
汉子挥棒要来打。
“啪!”
一声枪响,止住脚步。
宋澈枪指众恶汉,大声呵斥:“再敢往前一步,送你们上西天!”
“哎哟!”
且听一声惨叫,先前引人上楼的那老儒生,撞破栅墙被扔进屋内。
南宫月与卢京香等五名女剑侍跟着冲来,没几番打斗,便将恶汉揍趴在地上!
“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这是谁的场子么!”
那胖子还在叫嚣?
第五百一十章 大梁话事人
“我就是这么大的胆子!”
贺秋摘下面具,狠狠扔向胖子。
胖子眼珠子都快暴突,很显然他认得眼前此人,“你……你是贺……贺相!”
宋澈也揭去面具,指了指题板上贺大人的名字:“不错,他便是此次科举的主司,那个你们搞不定,脾气古怪,不通人情的宰相大人。”
众儒生,瘫软在地。他们已知,今生今世,仕途无望。
“龚兄……哦不,贺大人,你……还有陈大哥,你们,你们……”刘兴男捏着宋澈手臂,惊恐得语无伦次。
宋澈拍了拍她的手臂,指着瘫软在一旁的王志鹏道:“好在刘兄你刚正不阿,否则下场就该与这位老乡一样了。”
刘兴男恍然大悟:“原来这都是你们一起设的局!”
宋澈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这密室,怎知天子脚下,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
“大人恕罪啊!我等也是鬼迷心窍,才来此处行贿的!”
原本觉得行贿理所当然的考生,瞬间改变态度,跪倒在贺秋脚下求饶。
王志鹏则抱着刘兴男的脚,“兴男,你我皆是宣州老乡,你帮帮我吧?”
“呸!真不要脸!才不帮你呢!让你爹帮你去吧!”
刘兴男一脚踢开王志鹏。
很快,金陵府官兵来到,将胖子、老儒,如意楼同伙,以及众行贿的考生统统带走。贺秋亲自领兵,到张、周、吴、李家取证,誓要将本次科举的蛀虫一网打尽!
……
傍晚。
残阳似血,码头登船,要起航了。
“原来你不姓陈,而是姓宋,也不是什么小商人,而是江南首富……一想起当初在宋大哥你面前所放的豪言,便觉得羞耻难当。”
刘兴男取的是‘刘心楠’的同名音,她的真实名字叫刘心楠。八岁时便以男子自居,如今已有十四年。
可女子就是女子,朱颜难改,命里柔情。她绯红的脸颊,不知是夕阳的眷顾,还是本心的羞涩。
“好好考试,争取来日再会金陵时,你已金榜题名。”
宋澈笑着祝福,不作过多告别,准备登上货船。
这时,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了码头。
“宋兄,且慢走。”
一身便装廖恒急忙下车,叫住几欲登船的宋澈,他走过来抱怨:
“你到了金陵,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宋澈苦笑道:“昨日才到,今日便走,时间实在太紧。”
廖恒抓着他的手,劝道:“多住一夜,畅饮几杯,明日再走也无妨。”
宋澈却指了指背后的货船,无奈道:“你要早半个时辰来挽留我,我兴许还能留下,可如今货已装船,不得不发了,”
他拍了拍廖恒手背,笑道:“来日方长,来日可期。”
廖恒轻叹,不再挽留。
“哎,对了,你来得正好,与你介绍个人,”宋澈指着一旁的小郎君:
“刘兴男,江南才子,此次科举夺魁热门,别看她个头儿不高,才华却比肩巨人。”
“不敢当,不敢当,”刘兴男谦虚,上下打量廖恒,“宋大哥,这位兄台是?”
“他啊?他是上一届的进士,”宋澈又问廖恒:“哎,对了,你是几甲进士来着?”
廖恒翻了个白眼,“三甲,同进士出身,最差的那一届,行了吧?”
刘兴男拘礼:“能被录取进士,已算是人中翘楚了,晚辈失敬失敬!”
宋澈笑道:“他可不止是人中翘楚,莫看是三甲进士,混得比今早你遇到的那个状元郎还要好呢。”
“啊?贺大人乃当朝宰相,这位兄台比宰相还要混得好,莫不是……太傅,帝师之流?”刘兴男大惊失色,屈身更加恭敬: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廖恒摆了摆手,“哎,免尊姓赵,名恒。赵恒。”
宋澈笑着补充:“他啊,人送外号,大梁王朝第一扛把子,金陵永明宫话事人。”
刘兴男低声呢喃:“赵恒,赵,你姓赵……赵恒……啊!”
吓得她双腿打哆嗦,“皇皇……皇帝陛下,我我……你你……皇帝陛下,晚生罪该万死!”
差点被玩坏!
宋澈与廖恒哈哈大笑。
廖恒扶住刘兴男,笑道:“本次微服出巡,不作仪态,刘小兄弟既是宋兄看好之人,必是一等一的人才,想当个什么官儿啊,直接与我说便可。”
刘兴男涨红了脸,一个劲儿摇头,“承蒙圣上抬爱,晚生无功不受禄,不敢索要官职,还是通过考试入仕得好!”
“好!果真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才,那我便在宣德大殿,等着刘小兄弟前来殿试!”
“谢……陛下!”
刘兴男拜谢,一双溜溜大眼睛,不停瞥向宋澈。
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可要比塞门包与例钱管用多了不是?
“宋兄,借一步说话。”
廖恒将宋澈拉至一旁,从袖中取出一封文牒递给宋澈:“西域小国众多,有了这封通关文牒,你会更加方便。”
宋澈笑道:“我又不是去西天取经,你给我文牒做什么?”
廖恒将文牒揣进宋澈怀里,“你拿着便是,虽说大梁已失去对西域控制,天威却依然存在,这封文牒揣着没坏处。”
他握着宋澈的手,又道:“顺便再拜托你一件事。”
宋澈眯了眯眼睛,问道:“该不会是让我从西域给你带几个美人儿回来吧?种拉皮条的事,我可干不来。”
“不开玩笑,正经事。”
廖恒低声严肃,“自第戎袭占中原以来,朝廷忙于收复山河,西北一直都处于‘放养’状态。特别是凉州一带,西凉太守马巍,自我登基以来,从未来朝拜过,我实在有些担心,西凉兵马众多,我不敢明目遣使去访,更找不出合适的人去访,”
他握紧宋澈的手:“宋兄,你要去西域,恰好要过凉州,以你的聪明才智,定能探知马巍之心。”
宋澈内心暗叹,说起这个马巍,宋澈还真与他有点关系,卢菇未婚夫刘超,妻子乃马巍之女马萍,昔日在苏州也因此事闹了不小的矛盾。
他叹道:“陛下都已发话了,我又岂能推辞呢?不过事先说好,我主要还是去做生意,你交代的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这世上可没有宋老板办不到的事,何况……”
廖恒笑道:“皇后已有身孕,多半是个儿子,你不是刚好有个女儿?咱俩要成亲家了。”
“不不不,皇后肯定会生女儿,我有两个儿子。一个给娶姜兄的女儿,一个娶你的女儿。”
“不可能,一定是儿子!”
“是女儿!”
“儿子儿子!”
“女儿女儿!”
……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表妹又来了
二月十二,抵达南京。
二月十四,抵达东京。
二月十七,抵达西京。
沿途放下开设钱庄分号的店员与掌柜,船队继续向西,下一站便是长安。
“哦,美丽的南宫姑娘,你们要相信,真主他是万能的,信真主死后将会荣升天堂……”
唐虎鹿化身传教士,逢人便读《古兰经》,当然,大家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纯属当他在放屁。
“唐老板,我手上沾满了鲜血,也曾经欺骗过人,且出生于风尘,你们的那位什么真主,真的不会嫌弃我?”
“还有啊,你们的真主,与咱们的玉皇大帝,到底是何关系?”
“对呀对呀,若真主与佛祖决斗,到底谁更厉害?”
“唐老板,要我看,你来信佛教算了,你瞧你的头顶都秃了,呵呵呵……”
“哦,真主啊,原谅这群愚昧的女人吧!”
不同的思想与文化碰撞,是很难分出胜负的。
二月二十,风和日丽。
货船抵达陕州,照例休整补给。
西北的民风,已在此地得到体现,就拿食物而言,不同于南方,这里的百姓更喜欢小麦与面食,且口味偏酸,特别喜欢吃陈醋与大蒜,肉食也以牛羊为主。
人们的性格也相对剽悍刚阳许多,还没到三月份,码头帮工的汉子,个个光着臂膀,一身腱子肉,小麦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小杂种,你别跑!”
宋澈他们刚下船,便见五六个手持刀棍的大汉,正气势汹汹追逐着一个披头士你发的布衣少年郎。
布衣少年往码头人堆里扎,推翻货物,撞翻挑夫,企图拦住身后那帮大汉。
可码头再往前跑便是河畔,他无疑是闯进了一条死胡同。
“别跑!小杂种,欠钱不还,我打断你的腿!”
“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少年一边跑一边喊,可那帮追击的汉子,一看便是凶神恶煞,地痞流氓,谁又敢多管闲事?
“老板?”南宫月瞥向宋澈。
宋澈却盯着那少年人,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他点点头,“过去看看吧。”
这时,少年人不慎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再跑时,大汉已将他团团围住。
见一个身穿长衫的,双颊无肉的教师爷,抓住少年的头发,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骂道:“小兔崽子,你再跑啊?敢欠牛三爷的钱,嫌命长了!?”
少年捧着头发,哭诉道:“我……我没打算欠你们的钱,我只想回家去,我爹娘在长安做生意,待我回到家,我让他们——”
“啪!”
教师爷一巴掌扇在少年脸上,骂道:“等你他妈将钱取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告诉你,今日你要是不还钱,按照赌坊规矩,先切你两根手指!来啊!”
大汉将少年摁到在地,撸起他袖子,将他的手摁在地上,亮出白花花的刀刃。
“啧啧,小手长得挺白嘛,可惜手气不行,不然也犯不着要你两根手指不是?”
“你放开我,我……我还钱,我想办法还你们的钱,让我当牛做马也行,别砍我的手,求求你们了!哇呜呜呜……爹,娘,姐夫,快快救我!”
少年嚎啕大哭。
“刚刚逃跑时,可没见你嘴皮子这么软,现在求饶,晚了!给我砍!给这小子涨点儿教训!”
教师爷狠声令道,然就在刀子落下的瞬间——
“嘭!”
一颗石子儿不偏不倚打在持刀汉子的手腕上,当即便将刀刃给崩飞了出去。
“谁!谁啊?敢挡我牛家办事!”教师爷东张西望,大声叫嚣。
“光天化日之下,剁人手指,未免太残忍了些?”
看热闹的人群被拨开,宋澈大步走了进来。
地上那少年郎,猛地抬起头,瞪着宋澈,喊破喉咙般:
“姐夫!”
哎?
宋澈定睛一瞧,这脸型,这轮廓,这声音,竟然是:
“湘儿!”
柳湘儿。
“是我!姐夫,你真的来了!果然还得是你!我念你!你就出现了!姐夫,你快快救我,他们要砍我的手!”
柳湘儿哭喊挣扎。
“嘿!”教师爷惊喜,拦在柳湘儿跟前,“还真是巧了,你是他姐夫,她是你弟弟,那她欠我的钱,你来还咯?”
他伸手冲宋澈索要:“本金加利息,一共五十两白银,给钱吧?”
“五十两!”柳湘儿惊呼:“我明明才找你们借了二十两,这才两天不到,怎就变成五十两了?”
教师爷呵道:“利息不用算么?我牛家这么多兄弟,陪你闹腾大半天,耽误了的工钱不用算么?还有你这两根手指不用算么?收你五十两,是看在你姐夫的份儿上,要不然,没个一百两,你今日休想脱身!”
“五十两,不多。”
宋澈随手摸出五两金丢了过去。
教师爷接过金锭,放在嘴里咬了咬,“真是金子啊!没想到你这穷小子还有个这么富贵的姐夫……放人!”
大汉这才将柳湘儿松开。
柳湘儿一头栽入宋澈怀里,哇哇大哭。
宋澈虽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肯定是任性闯的祸。不过好在她扮的是男人,要是暴露了女人的身份,只怕早被这帮地痞卖到窑子里去了。
“姐夫,他们打我,你看,好疼哟……”
柳湘儿拨开乱发,扬起还嵌着拇指印的脸,泪眼婆娑的模样,真是叫人心疼。
虽然她调皮捣蛋,可终究是姑娘,瞧见这红红的掌印,宋澈隐隐有些生气,他偏头与南宫月等女剑侍轻嘱了一句:
“每人十个巴掌,算是代价。”
“是!”
女剑侍们冲上前,三两下便将教师爷与恶汉打趴,随即每人十个耳刮子,抽得啪啪啪响。
“唔……我们可是牛三爷的手下,你们……你们……哎哟!你们给我等着!”
教师爷捂着肿成猪头的脸,与众汉子搀扶着往码头外逃。
宋澈怕地头蛇来找麻烦,也没敢再多停留,带着柳湘儿便登上货船,离开了峡州码头。
每次遇到这丫头,都没什么好事儿!
第五百一十二章 炮轰地痞流氓
“娘她逼着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我才决定离家出走,到江南去找你们,可走时太匆忙,忘了带够银两,待来到陕州时已钱袋空空,为了能快速赚些盘缠,我便想着到城内的马家赌坊里试试手气;
刚开始赌桌上还一路长红,赢了好几十两,后面却一口气输光,我不甘心便找那教师爷借了二十两想翻本,可谁知输输赢赢的,最后还是给赔光了;
这时,原本诱导我借钱时笑眯眯的教师爷,忽然变作才豺狼虎豹,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便来找我还钱,我都输得精光了,哪里又拿得出来,只能趁他们不注意跑了出来,他们一路追我到码头,后来便遇到了你们……”
柳湘儿捧着肉夹馍狼吞虎咽,蓬头垢面的模样,哪里还是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啊……”宋澈摇摇头,为她倒了杯茶,“还好你扮作了男人,要让他们知道你是小姑娘,下场可就惨了,唉……吃一堑长一智,让你遭一回毒打也好。”
“我才不是小姑娘呢,过了这个秋,我便十八岁了。”
她努力挺起胸脯,在宋澈眼前晃了晃:“你瞧,我已经长大了!”
宋澈眉毛一挑,两年未见,还……还真长大了不少,就是这心气儿一点也么变。
“你离家多日,小姑该有多担心,此次我恰好会路过长安,你得跟我回去。”
“啊!我不回去!”
柳湘儿扔去手中的馍馍,“我只要一回去,便会被他们绑上花轿的,我宁愿饿死在外头也不嫁!”
宋澈阴测测一笑:“上了我这艘贼船,可由不得你再任性。”
“那……那我便跳下去!”柳湘儿跑到船头,一屁股便骑了上去。
宋澈不急不躁,轻轻一句:“我有一万种方法能将你从水里捞起来。”
“你!”
柳湘儿咬着嘴唇,眼眶含泪,可怜巴巴:“姐夫,怎么连你也要将我往火坑里推!”
她眼睛一瞪,狠声道:“要我跟你回长安也可以,但你得想办法将婚事给推了,否则……否则我便将那天晚上你对我做过的事告诉姐姐,还有大伯,伯母,我娘,我爹!”
宋澈虎躯一震,心中暗道,不好,她又来这招!
“老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连表妹都不放过……”
“就是就是,突然觉得不那么神圣了呢。”
“哦,我的真主啊,宋老板,您这样是上不了天堂的……”
甲板上的人都听到了,也都误会了。
宋澈赶忙解释:“不是,不是,你们别听她胡说,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过——”
“你做了!你摸了我这儿,你还摸了我这——”
“啊!”
宋澈捧着脸大叫,极认真望着柳湘儿:“我突然觉得小姑逼你成亲实在不妥,此次去长安我定要好好责备她们一番,然后将这门亲事给推了!”
柳湘儿偏头一哼,“算你识相!”
“好了你这小妖精,快从船头下来,免得掉下去了——”
就在这时,
“嗖!”
一颗铁蛋子不知从何而来,打在柳湘儿的左臂上,她惊呼一声,从船头掉了下去。
“湘儿!”
“姐夫救命,我……我不会水!咕噜咕噜……”
船下传来柳湘儿的呼救。
宋澈不曾多想,跳下货船,一只手抓住扑棱的柳湘儿,一只手扶着船身,这时,见河岸两旁,放下来三条小船,每船有七八个人,皆手持刀枪棍棒,
那为首之人,年纪莫约四旬左右,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把玩着两颗铁蛋子,神情嚣张至极,其身后还跟着个鼻青脸肿的瘦儒士,正是先前在陕州码头遇到过的教师爷。
“三爷,就是这帮外地佬!”教师爷指着落水的宋澈呵道。
那为首的汉子冷冷瞥了一眼宋澈,又扫了一眼船队,傲声道:“看样子生意做得还挺大嘛,就是脑子不怎么好使,竟敢在我牛三的地盘上撒野!”
水手放下绳子,让宋澈抓住,一并将他与柳湘儿拽上了船去。
“姐夫,我的手臂好疼,动不了了。”柳湘儿捂着左臂,疼得瑟瑟发抖。
宋澈撩开她衣袖一瞧,整条膀子都淤青了,他眉目一紧,顿时火冒三丈。
“喂!外地佬,拿五百两银子来,赔偿我家兄弟的汤药费,再跪下给我们道个歉,此事便算作罢,否则,今日你们休想过去!”教师爷扯着嗓子大喊。
“老板?如何做?”南宫月上前问道。
宋澈冷声道:“这些臭虫,少一只世道便多一分安宁,炸死他们。”
“将火炮推上来!”
这几艘水轮船本就是军舰,为了确保此趟行商顺利,宋澈带足了各式各样的军用火器,其中便包括一门火炮,随船的艄公与水手也都是有作战经验的老兵。
水手们将火炮与弹药推上船头,往船舷上那么一架,粗狂的外观一亮相,炮口对准三条小船,牛三与教师爷等人当即便紧张了。
“这……这是何物啊?”牛三手中的铁蛋子玩不动了,偏头问一旁的教师爷。
教师爷抹了一把汗水,“我也没见过啊,许是……许是喊话的大喇叭之类的,吧……”
“你他妈到底惹了什么人!”
“三爷,这这……不就是一群外地来的商人么?”
“开炮!”
“轰隆!”
一声巨响,炮弹在船边炸开,激起的水浪瞬间将三条小船掀翻!
牛三等人扒拉着小船,大骇至极!
“这么近的距离都打偏了?”宋澈有意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啊宋老板,刚才那一发只是试射,这次保准儿打中!”水手调转炮口,径直对准牛三与教师爷。
其他跟班的,赶忙向岸边游窜。
牛三与教师爷不敢乱动,两张脸吓到几乎扭曲,牛三赶忙哀声求饶:“大官人!大官人饶命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不用想都知道,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平日里干过多少坏事,其罪当诛,不可饶恕……开炮!”
“轰隆!”
一发入魂,血肉横飞,四分五裂!
宋澈又冲岸边那群喽啰手下呵道:“你们这些上了岸的给我听着,这两浑蛋只是杀鸡儆猴,尔等若敢再胡作非为,下场便如他们,听懂了么!”
众喽啰下跪俯首,完全被威压所震慑!
第五百一十三章 打群架
好在柳湘儿的手臂只是脱臼,若被铁蛋子打中胸口或脑袋,她这花季少女八成得凋谢。
三月初一,船队顺利抵达长安城,一座雄伟繁华的历史名城出现在眼前。
长安是座大城市,钱庄分号的规模自然也要操办得更隆重些,与唐虎鹿一起带来的十几万匹布,也不可能全部运往西域,需得在这里设置个中转仓库,因此,商队要在长安多住上一段时间,等所有事情办规矩后,才会走陆路继续出发西域。
丝路重新开放,长安城内已陆续可见胡商、蕃商的身影,他们用骆驼载着货物,到城中进行交易。
长安城是西北重镇,经济人文高度发达。
“这‘好运来酒楼’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头的美酒佳肴数不胜数;这‘丽人国苑’是长安最出名的艺馆,长安美人有一千,这里头便独占八百;还有那边的勾栏瓦舍,比京城的规模还要大呢,今晚上我便带姐夫你们去看……”
柳湘儿主动充当向导,走一路便介绍一路。
第戎之乱并未影响到西北,长安一直都拥抱着繁华。
在宋澈眼里,这座城中,金银遍地,将钱庄开设于此,定能财源滚滚。他实在已迫不及待。
“快去东市看热闹哇,狄家与史家又打起来啦!”
大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吆喝,人们纷纷往东市跑去。
中国老百姓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几乎是全国统一的呢。
“嘿,运气真好,一回到家便有好戏看了,走走走,姐夫,咱们看打架去。”柳湘儿兴致勃勃,拉着宋澈随大流。
宋澈轻叹:“湘儿,人血馒头可是不好吃的。”
柳湘儿说道:“狄家与史家,是长安城名门望族,他们两家争斗,比勾栏里演戏还精彩……还有啊,娘先前逼我要嫁的人,正是史家二公子,我真期望他能出个什么意外,如此我也不用嫁给他了。”
“那,就去看看吧!”
其实,宋澈也很喜欢看热闹。
东市,拱桥以西,一家商铺前,聚众了两伙人,一伙穿着蓝衣,一伙穿青衣,都有四五十人之多,虽没带兵器,却也是纷纷撸起袖子,你指我,我指你,你骂我,我骂你,谁都不愿多让。
乡亲们便站在拱桥上,街道外,还有专门撑船过来瞧热闹的。
“瓜子儿,果子,小吃,边吃边看嘞……”
“哎,开盘下注嘞,今日这间店铺,到底哪家得到,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甚至还有开赌局的。
看来,这两家已不止一次交锋。
经柳湘儿介绍,穿蓝衣的是史家,穿青衣的是狄家。史家带头的青年人,正是史二公子史庚。狄家带头的,是狄家长子狄鹏,
还有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中年人,便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姓吕。
宋澈大致扫了一眼这间铺子的四周,有桥,有水,有街,有人,可谓四通八达,一等一的旺铺,在这里开店,随便干点儿啥都能赚大钱,也包括开钱庄。
“湘儿,我看那史家二公子史庚,长得还算精神,为何你看不上人家?”宋澈随口问道。
家事,背景,年纪,相貌都合适,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般不般配且不说,凑一对儿绝对没问题。
柳湘儿信誓旦旦道:“我曾经发过誓,除非有比姐夫你还优秀的男人出现,否则我宁死不嫁!”
年纪轻轻,便对自己这么狠么?比宋澈还优秀的男人天底下多的是,但绝对不会在这个时代。
听骂架:
“史庚,你是不是要跟我争!”
“嘿,小爷我今日便跟你杠上了,这间铺子我史家要定了!”
“那就是没得谈咯?”
“手下见真章!给我上!”
蓝方率先发起攻击,青方也不甘示弱,双方叫喊着汇在一起,拳打脚踢,挥洒热血。
“史公子,狄公子,你们住手,住手不要再打啦……”吕老板哪儿敢下去拉架,只能在一旁苦心相劝。
哇,精彩精彩……
宋澈都忍不住拍手叫好,虽说在江南,也有为抢铺子大打出手的,可最多也就三五个人小打小闹,在这边却是打群架,拳拳到肉。
如此看来,今后钱庄的保镖,该多招募些,这儿的人太有血性了。
“住手!”
官府都头带着衙役姗姗来迟,却也不敢直接进场,只能苦着脸在外头招呼。
“史公子,狄公子,你们若再让我江某难办的话,别怪我不顾你们两家面子,将你们统统请回官府喝茶了!”
都头亮出刀子,放下狠话。
史、狄两家这才停手,不少人鼻青脸肿。
“若不是看在江都头的面子,定不饶你狄家!”
“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
打架停止后,相互喷口水。
江都头带着衙役,将两家各自往外推了十来步,夹在中间叹道:“二位公子,这一个月内,你们便已闹了三回了,瞧瞧,街坊邻居全都来看热闹,将交通都堵塞了,依我看啊,不如将这间铺子烧了得了,一了百了。”
吕老板直摇脑壳:“江都头可别说笑了,我家里就剩这么间旺铺,烧了它,我可得喝西北风了。”
江都头却道:“那也好过他们两家在此大打出手,这小打小闹还好,万一闹出人命,可就不是烧店铺这么简单了。”
进退不是的吕老板,左右为难,直呼命苦。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不打架,不流血,决定这间铺子的归属权。”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皆寻声而去。
宋澈背着手,含笑走出人群,来到店铺门口。
“你是何人啊?面孔很生疏啊。”江都头打量着宋澈问道。
宋澈笑道:“宋某是来自南方的商人,也准备来长安发点小财,恰巧路过此地,不忍见两家大打出手,便准备出来做个和事佬。”
“嘿,果真是南方人啊,听谈吐便像了,而且爱管闲事。”
“江都头,干嘛地域黑啊,要被网暴的哦!”
“啊不不不,我这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江都头赔笑道:“这位南方来的大老板,你且说说,有何高招能规划这间店铺呀?”
宋澈提高声音:
“咱们做生意的,比的是头脑,比的是经验,只有莽夫才会亮胳膊,抡拳头,大打出手,因此,若史、狄两家若愿意,咱们来一场‘文斗定店铺’如何?”
第五百一十四章 稳
史、狄两家都对这“文斗”并无意见。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决斗,那么,我先问二位少东家个问题,你们打算租这个店铺来做何生意?”宋澈问道。
史庚说道:“我打算在这里开一间药铺。”
狄鹏说道:“我准备开一间粮油铺子。”
史庚轻嗤了声:“这么好的地段儿,你开粮油铺?租给你岂不是浪费了?”
狄鹏不甘示弱,冷笑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你问问这大街上的人,有哪个是不吃饭啊?没头脑的人才挑生意,有脑子的都是生意挑你的,蠢货。”
“你——”
“哎,二位莫吵架,一切在决斗上见真章可好?”
宋澈劝住吵架的双方,又将吕老板拉到一旁,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吕老板听后,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称赞宋澈会做生意。
与吕老板交代完,宋澈又道:“二位少东家,这间店铺是吕老板所有,将由他来出题,这样公平吧?”
他再看江都头,以及看热闹的人民群众:“都头与各位乡亲父老来充当裁判,大家一起将眼睛睁大些,没问题吧?”
众人都说没问题。
宋澈与吕老板使了个眼色,随即退回人群不再发言。
吕老板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不论是开药铺,还是粮油铺,都得做到‘手稳’与‘心稳’,我所出的考题便是如此,两位东家可凭本事自由发挥,第一题比谁的手稳,请吧?”
“哈哈哈……这题算是撞倒我狄家刀口上了!”
狄鹏大笑着,拍了拍手,招呼道:“快去将许老头给我找来!”
不过片刻,一名六旬老翁带着捧着两个油瓮的小伙计,大步走出人群。
“老许可是在我们狄家,卖了三十几年的老油翁,莫说是整个长安城,便是整个大梁,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手稳之人!”狄鹏又大声招呼道:
“老许头,拿出你的绝技,给他们开开眼!”
“好嘞东家。”
老许头让伙计将油瓮摆好,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贴在瓮口,与众人道:
“大家且看,这里有两个油瓮,左边这个是空的,右边这个装满菜油,老朽不才,将通过这个铜钱孔,将油倒入空瓮中,且做到一滴不漏,一滴不洒,一滴不剩,如若不然,我自断双手!”
这铜钱孔的宽度,仅可穿两条麻线,若不是熟能生巧的手艺,还真不敢夸下海口。
众人睁大眼睛,期待老油瓮表演。
见那老许头抱起油瓮,对准铜钱口,缓缓往下倾倒,粘稠的菜油,真似麻线一般,精准无误从方孔中落入空瓮之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菜油全程不断,老徐头丝毫不抖,直至空瓮装满,也没洒出来一滴。
“好!”
“果真是三十年的老油瓮啊,这手真是太稳了!”
众人拍手叫绝。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我家粮油铺子里的油瓮,个个都有如此娴熟手艺,”狄鹏傲视着史庚,问道:
“如何呀?你可有胜过老许头手稳的伙计?”
“切!雕虫小技罢了!”
史庚拍了拍手,招呼道:“将何大夫抬上来!”
见两个伙计,用竹轿抬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走出人群,同时还搬来一张椅子,一口箩筐,一杆平秤,依次在店门口摆好。
“何大夫今年七十有六,从十二岁便开始在我家药铺问诊抓药,如今已有六十四年……他若要抓一两三钱两分的药,便绝不可能是一两三钱一分!”
史庚傲声介绍着,又指着箩筐说道:“这里,有一筐金银花,何大夫将在此筐中分别抓六把药,每把都分毫不差!”
“史二郎,看来你家是真的没人才了,这老头儿走路都要人抬,手还能稳住啊?哈哈哈……”狄鹏大声嘲讽。
史庚轻哼了声,不予理会,让伙计将何大夫抬到桌前。
何大夫折袖伸手,一连抓了六把,丝毫没有犹豫,依次放于油纸。
“吕老板,江都头,你们来称称吧,可要看仔细了,少一厘都算我输。”史庚信誓旦旦。
吕老板便拿起平秤,依次将六把草药称重,江都头则在一旁看,连狄鹏都带着过来看。
“全都是一两五钱!”
“不愧是六十几年的手艺,宝刀未老啊!”
拍手叫好声,比卖油翁还要高。
“吕老板,很明显,我史家的呼声比他们狄家要高,因此这场比试是我赢了。”史庚单方面宣布。
狄鹏冷笑道:“史二郎,你还真是不要脸,咱们比的是手稳,又不是比呼声。你将裤子脱了,围着长安城转一圈儿,呼声更大呢!”
“哈哈哈……”
“你他妈找死是吧!”史庚撸起袖子,又打算上前干架。
吕老板赶忙横在中间打圆场:“哎哎哎,二位,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论是卖油翁也好,何大夫也罢,二位老人家的手都很稳,因此这第一局,我判定你们两个平局。”
平均勉强还可以接受,双方熄火退下,叫嚷着赶紧第二局。
“这第二局,比的是‘心稳’,那可就厉害了。”吕老板嘿嘿一笑,拍手招呼:
“端上来!”
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尊火炉,炉上架着一口‘咕噜咕噜’直冒热油的油锅!
吕老板摸出一文钱,丢进油锅中说道:“这第二场比试,说是比心稳,不如叫比谁心狠——谁若是能徒手伸进油锅里,将我方才丢进去的那枚铜钱取出,这间铺子便租给谁!”
“咦……这么高的油温,下去不还得炸成金黄啊?”
群众虽一片唏嘘,却期盼得更迫切。
“吕老板,你非要玩儿得这么狠么?”史庚问道。
吕老板却笑道:“做生意的,心若做不到稳准狠,岂能赚大钱啊?”
“旺财,你下手去捞!若捞上来了,我赏你一百两银子!”狄鹏招呼身旁伙计。
那个叫做“旺财”的伙计,不停摇头退缩:“爷,钱没了可以再挣,手没了,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我……我不干,我不干!”
“二驴,你去!”
“爷,我左手本有残疾,如今只剩下右手能用了,它要也是没了,今后我晚上还怎么活啊……”
两家人的伙计,纷纷摇头退怯。
第五百一十五章 什么味儿?
史、狄两家似乎达成了共识。
“吕老板,你这一题实在太狠,我们双方都弃权,再算平局好了,你直接出第三题吧!”史庚说道。
吕老板笑道:“我总共就出这两题,若你们没胆量将这枚铜钱从油锅里捞起来的话,这间店铺我谁也不租了。”
江都头在一旁道:“不租好,不租好,省得天天闹事儿……”
史庚冷声道:“你这不是耍我们么?这滚油锅里,谁敢下手去捞啊?吕老板,我可告诉你啊,这间铺子,我史、狄两家若租不到,其他人也甭想租得到!”
狄鹏搭腔道:“不错,即便有人敢来租你的铺子,我狄鹏也敢保证,他生意做不下去!”
“这……”吕老板赶紧向宋澈求助。
“啧啧,油锅取钱,又有何难?”
宋澈大笑着,边撸袖子,边走出人群,“实不相瞒,在下曾在禅宗学过神功,号称‘铁砂掌’,铁水里洗手,油锅里捞金,轻而易举也。”
“哎,你疯了不成?”南宫月急忙抓住宋澈衣角,“你除了懂得男女双修术,何时学过那‘铁砂掌’的神功?快别闹。”
宋澈摇摇头,自信道:“我练过的神功多着哩,你当然不知。”
他走到油锅前,再次确认道:“吕老板,江都头,二位少东家,各位乡亲父老,宋某若真能将这铜钱从油锅里捞出,这间铺子就是我的,大家要做个凭证啊?”
“宋大官人呐,你本局外人,不至于的嘛!”
“是啊,一间铺子才值多少钱,手要是炸烂了,可就落得个终生残疾!”
“这些南方人,要钱不要命哟!”
多是不信,劝阻,担心。
“你要真敢用手将铜钱从油锅里抓出来,这间铺子本东家便让给你!”史庚大方道。
狄鹏也道:“但事先说好,若你的手被炸了个透,到时落了残疾,可千万莫要赖我们大家啊。”
宋澈两手一摊,示意看我表演。
见他气运丹田,作起手式模样,大喝一声,将手伸进油锅中,“啊啊啊……”搅和搅和,
最后!
捞出那枚铜钱!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目瞪口呆!
江都头赶忙上前打量,惊呼道:“除了手上有些发红之外,真的完好无损啊?这位大官人,你不疼么?”
宋澈甩了甩手上的“油渍”,傲声道:“宋某早已言明,是练过铁砂掌的,又怎会疼呢?”
他将铜板随手一扔,“那么,吕老板,你这间旺铺,宋某便笑纳了?”
“如此的话,应当归宋老板所有——”
“且慢!”
史庚出声斥驳:“好你个吕发财,你竟敢联合江湖骗子来诓骗等!你还想不想在长安城内立足了?!”
“我也不信!”狄鹏瞪着宋澈,“定是你耍了什么伎俩,神棍把戏,勾栏杂耍艺人都会!”
宋澈冷冷一笑,“原来二位这么输不起啊?”
他指了指还在翻滚的油锅,冲史庚与狄鹏道:“若二位东家不信,也可徒手下油锅验证,没人拦着你们。”
“是呀,别光凭一张嘴啊?人家就算是耍伎俩,那也叫做本事,有胆量你们也下油锅试试呗!”
南宫月与宋家伙计,在人群中带头起哄。
史庚与狄鹏,秒怂!
“哼,本公子多金贵,岂能与你这江湖术士对赌?若赌对了,也不过是揭穿一个骗子,若赌错了,本公子的手可就没了,这生意显然不划算,”
狄鹏率先打退堂鼓,有意望向史庚:“史二郎,你不是一向胆子很大么?这揭穿骗局的机会便让给你了。”
史庚盯着翻滚的油锅,咽了咽口水,瞪了宋澈一眼,“好一招空手套白狼,今日算你狠!”随即大手一挥,“我们走!”
双方带着自家伙计离开。
没得热闹看了,群众也各自散去。
江都头拍了拍宋澈肩膀,叹道:“我也不知该感谢你,还是该提醒你,总而言之,在长安城里做生意可不容易,你好自为之吧……”
宋澈淡然一笑,他连几十万军马的大场面他都镇定自若,两个长安家族又能翻起多大浪?
与吕老板商量了一番店铺租赁事宜,约定好明日来签契书,宋澈等人也一起离开了东市。
“姐夫,你的手真什么事也没有啊?”柳湘儿抱着宋澈的手掌,上瞧下看,好不惊奇。
南宫月嘀咕了句:“怪不得你手上功夫那么好,没想到你竟偷偷练过铁砂掌……”
“想知道答案,不妨舔一舔?上面还有味儿呢。”宋澈笑着将手伸给南宫月。
南宫月红着脸,拍下他的手,还附了句“讨厌”。
“我舔!”
柳湘儿抱着宋澈手,来来回回舔了一把,连忙咂舌吐唾沫:“这是……什么味儿啊?”
宋澈斜眼一笑:“这个嘛,是你南宫姐姐的味道。”
“宋澈!”南宫月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不是不是,”柳湘儿抿了抿舌头,“是酸的,酸味儿,有些涩涩的,像是醋味儿。”
“不错,正是陈醋。”
宋澈笑道:“即便真是铁砂掌的高手,也承受不住油炸的,我让吕老板往陈醋上浇了一层热油,陈醋只需加热到开水的一半便会沸腾翻滚,顶着表面热油往上冒,看起来便像油锅,且表面油脂可以掩盖醋味儿,因此你只能舔得出来,却闻不出来。”
“原来如此啊!姐夫你真聪明!可是……”
柳湘儿凑近南宫月身边,抽抽鼻子嗅嗅,“你为何方才说,这醋味是南宫姐姐的味道?她身上明明是香的,还有,为何你指头上能闻出她的味道呢?”
宋澈斜了眼南宫月,笑得好奇妙,“怎么说?”
南宫月瞪了一眼,提袖遮羞,逃一般往前跑,“我肚子突然有些疼,我去一趟茅房……”
“年纪越大的女人,性格越奇怪,是不是,姐夫?”
“是啊,是啊……”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逼婚
“你这不听话的死丫头,竟然还有脸回来!”
沈娥不知从哪儿找来根藤条,追着柳湘儿便要打。
高堂上坐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其身旁又站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分别是柳家之主柳雍,以及柳湘儿的哥哥柳辰。二人都无动于衷。
对于大户人家而言,未出阁的女儿离家出走,的确不是件小事。
“你翅膀硬了么?你还敢躲,给我站住!”
“我不跑,白被你打么!”
柳湘儿在堂屋中与沈娥来回拉扯,毕竟人年轻,身法也不错,藤条根本打不着。
沈娥眼见追不上,将藤条一扔,瘫坐在地,哎哟大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啊,我的命好苦啊……”
堂上坐着的姑父,以及一旁的表弟,似乎对这母女俩的闹腾,除了无奈,似乎也见怪不怪了。
宋澈木讷在一旁,别提有多尴尬了。可出于对长辈的孝敬,他还是斥责道:“湘儿,不得对母亲无礼……”
柳湘儿叉着腰,不饶人的姿态:“我哪儿无礼了呀,我又没怎么着她,她打我,我还不能跑了么?姐夫,你也是瞧见了的,今日那个史二郎,就是利益熏心之辈,要我嫁给他,不如死了算了!”
“胡闹!”柳雍忍不住呵道:“姑娘家,张口闭口便是生死,史二公子在长安可是名门子弟,将你嫁到史家也是为你好!”
“才怪呢!什么为我好啊,分明是为了他!”
柳湘儿指着柳辰说道:“你们不就是为了能通过史家,与京兆府攀上关系好让儿子当官么!”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爹娘这么做,不都是为了咱家族么?”柳辰抱怨道:“咱柳家好久没出个官儿了?如今新朝大赦,商人也可入仕,正是咱家进入官途的好机会,谁叫……谁叫咱柳家,就我一个男丁呢。”
“你当官儿?”柳湘儿仿佛听了个笑话,“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当铺生意都经营不好,你还想混迹官场呢,别哪天给咱家惹来祸端便是好事!再说了,你要真有心当官儿,去考科举呀,尽会耍这些走后门的肮脏手段,不耻——”
“啪!”
柳父大怒,震得茶杯抖三抖。
吓得柳湘儿,赶忙往宋澈身后躲。
“咱柳家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就是因为在官场没有靠山,你哥哥就算再无能,那也是个男人!他去入仕竞官,你嫁人联姻,这便是你们的命!”
柳父喊道:“来人,将小姐带回房去,门窗通通锁死,没有我的命令,决不允许她离开半步!”
“姐夫救我,姐夫救我……”柳湘儿扒拉着宋澈衣角,星光大眼睛饱含泪水。
宋澈摇头叹气,冲柳父道:“姑父且听我一言——
靠关系入仕途,并不能长久。即便将湘儿嫁到史家,那也是外门亲戚,哪怕能竞个一官半职,也是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小官,并不能给柳家带来多少利益,如此,又何必牺牲湘儿出嫁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大,可女儿的幸福难道不应该更宝贵么?
今日小侄也与那史二郎有所交锋,确实是个重利之徒,以湘儿率真的性格嫁过去,很难与之般配;
柳家业小,史家业大,稍有不如意,便得低着头做人。固然能得到仕途利益,可尊严自然而然便低了不是?”
柳父轻叹一口气,听说得有理,又坐了回去。
一旁的柳辰却道:“姐夫,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们都知道,你在江南混得顺风顺水,可这里是长安,不同的地界,在咱们这里,若没个官府依靠,家业难保啊。”
“辰儿,怎么跟你表哥说话的?”柳父轻声责备:“咱家的布业若没有你姐夫帮忙早就垮了。”
“是啊,爹,娘,你们瞧,如今巴蜀的布匹咱收不到了,只能靠苏州进来的货物支撑,若没有姐夫这份亲情,咱家早就喝西北风了,这更加证明了关系的重要性,”
柳辰说道:“娘不是与史家老太公商量好了么,若咱结为亲家,一定能将我送入京兆府内去,哪怕是个芝麻绿豆点的官儿,也要比商人的身份来得强,再说了,湘儿她已到了待嫁之年,本就应该嫁人了,嫁给张三,嫁给李四,都不如嫁给史二。”
“柳辰,你还配当哥哥么!”柳湘儿含泪道:“难道爹娘生我,目的便是为你当官垫脚的?
你有何资格说姐夫,他从一个上门女婿,做到如今的江南首富,从来都是靠自己,
而你呢,让你卖布卖不好,让你跟爹行商你又怕吃苦,如今爹娘又为你开了个当铺,你总是入不敷出,好啊,现在你又想当官儿了,没有门路又开始在我身上打主意,
你就是人不行,还怪路不平,你要是有半点姐夫的聪明才智,也不至于让咱们成这样!”
“你!你!”柳辰涨得脸颊通红,多半是被戳中心坎儿了。
柳湘儿一抹眼泪,倔强瞪着双亲:“从小到大,你们都只会偏袒与溺爱这个草包,却从不会顾及我的感受,这一切一切,都因为我是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
那我今日便在这里告诉你们,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你们若要逼我嫁给那个史二郎,我便绝食到死!”
她咆哮发泄完,捂着脸跑出堂屋。
又是个敢于封建世俗做斗争的女人!
“湘儿!”
沈娥见势不对,赶忙追了上去。
柳父重重叹气,如他们这般,生活在夹缝中的家庭,上渴望成为名流,下不愿成为穷人,往往活得最艰难。
宋澈是怎么也没想到,小姑家里竟还有这么一本“难念的经”,他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便吵得要死要活。
“姑父有何必叹气呢?您不妨将眼界放得更宽敞些,天下之大,并不止京兆府才能找到您所想要倚靠的‘关系’。”
“姐夫,你又在说风凉话了,整个大西北,不攀京兆府的关系,又能攀附谁啊?”柳辰嘟嚷抱怨。
啊,这家伙还真是个自不量力,却又目光短浅的草包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 禁忌
“姑父远在长安,又因第戎战乱,车马消息太慢,也许不知沈家发生的变故,”
宋澈说道:“去年,我岳父收了个女儿,嫁给了苏州知府——”
“果真!”
柳辰惊喜得眼睛发亮,下一刻又变作黯淡:“那也只能对姐夫你们家业好,苏州府远在江南,咱就算想攀这层关系也没办法。”
“你让我将话说完可好?”宋澈又道:
“这位苏州知府,才能卓越,如今已升任为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试问,姑父,表弟,这层关系,比京兆府如何?”
“果真!”
柳家父子,齐声惊呼。
“千真万确。”
其实,以宋澈如今的关系网,送柳辰入仕只需一封书信,可这草包能力太差,就算让他当官,也必是个吃空饷的糊涂官。
“太好了爹!原来咱家还有个当宰相的亲戚啊,这下咱们在长安能挺直腰板儿了!”
父子俩激动得,就差相拥而泣。
宋澈叹气,劝道:“姑父,表弟,你们先莫要高兴得太早,这位当宰相的亲戚,性子刚正不阿,若让他知晓了你们借他的名头谋利,绝不会念及亲情饶了你们。”
柳父拍胸脯保证:“贤侄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行商的,最懂得分寸了,宰相这么大个官儿,光有名头便够啦。”
宋澈问道:“那湘儿与史二郎的婚事,也可推了吧?”
“这……”柳父却陷入为难。
宋澈皱眉,“怎么?姑父还想与史家搭亲?”
“不是不是,”柳父赶忙道:“你小姑她……已将聘礼收下,这门亲事也定了,若史家不同意退婚,依照大梁律例,不仅要赔付双倍的聘礼,还得受六十杖刑,湘儿一个弱女子,怎受得了如此刑罚?”
“聘礼,你们收了多少?”宋澈问道。
柳家父子相视为难,柳父缓缓吐道:“三万两……”
三万两!
女方不开口要这么多彩礼,男方也绝对不会给这么多。
当真是卖女儿呢?
沈家这些人,还真是一个样呢。
二叔沈童,当初花三万两娶儿媳,结果被人敲诈。
小姑沈娥,如今索要三万两嫁女儿,要全部还回去。
舅哥沈方是个憨包,表弟柳辰是个草包。
“唉……”柳父叹道:“若不是去年第戎入侵中原,切断了运河物流,我们家也不会缺钱,聘礼也不会要这么多。”
“姑父不必自责,退婚之事,我去帮你们走一趟,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而即便出意外,也在我意料之中,可应付自如。”
宋澈自信满满。
……
夜。
闺房。
沈娥守在被反锁的门口,苦心相劝。
“湘儿,不论如何,你也该将饭吃了,你快别让娘担心了。”
送来的饭菜茶水,凉了一道又一道。她那么任性,又岂会开门?
“湘儿砸东西了没?”宋澈提着食盒走过来问。
“贤侄,你来了啊,她方才砸了一会儿,这会儿没动静了,问她也不搭话,这孩子会不会想不开啊?”
沈娥急得团团转,又敲了几下房门,“湘儿,娘不逼你嫁人了,你快将门开开吧!”
砸东西了?那就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她多半还在生小姑的气,您不如先下去休息,我自有办法让她好好吃饭的。”宋澈劝道。
沈娥叹了口气,也只好离开。
宋澈敲敲门,轻轻问了句:“你该不会,还没吃过蛋糕吧?”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什,什么是蛋糕啊?”
宋澈笑道:“就是这天底下最好吃的甜点,只姐夫我会做,你姐姐她们一天不吃便浑身难受。”
“真的?”
“比珍珠还真。”
“那,那我娘她走了么?”
“早被我赶走了。”
“走远了?”
“早已没了踪影。”
“咵——”
这才敞开一条门缝,一双含泪大眼睛转了两圈,确认没有别人,她才将宋澈给拉了进去。
屋子里可真够乱的。
宋澈简单清理了张椅子,燃上蜡烛,才将食盒里的蛋糕取出来,切上一块递给柳湘儿:
“尝尝。”
“姐夫,你……你不会往里头加蒙汗药,将我迷晕后,对我图谋不轨吧?”
“……”
宋澈嘴角一抽,干笑道:“你要不说这话,我还真不敢当你是柳湘儿。”
她嘿嘿一笑,用小勺挖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品味了片刻,眼中阴霾一扫而空,好吃到几乎发抖。
“湘儿,你只要答应我,不再任性绝食,不再与父母生气,明日我便亲自帮你们去史家退婚。”
“真的?”柳湘儿眼睛睁得齐大,转而又失落道:“还不知娘她收了人家多少聘礼呢,公然悔婚的话,史家不但不会同意,还肯定会发难。”
“那你猜今日我为何会与史、狄两家抢铺子?”宋澈笑道。
柳湘儿想了想,恍然:“难道是为我退婚而准备的?”
宋澈点点头,“不错,公然悔婚,过错方在于我们,赔偿也理所应当,吕老板那间旺铺当作赔礼,若史家够大度,应该不会刁难我们。”
“他们要是不大度呢?”柳湘儿隐隐担忧。
宋澈笑道:“我打个响指都能吓死他们。”
柳湘儿沉默静止了片刻,将勺子一扔,扑进宋澈怀抱:“姐夫你真好!”
好,这个字。宋澈是受之无愧的。
甚至有时他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上到率领千军万马保家卫国,下到相妻教子,哄小姑娘吃饭。
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家人,对得起兄弟。远远不止于好,简直好得不得了。
“姐夫,你还记得上次在洛阳离别时我们的承诺么?”柳湘儿突然抬头,含情脉脉。
宋澈眉毛一挑,打了个哈哈:“有么?”
柳湘儿极认真:“我说长大了要嫁给你,你还应我说好了呢。”
终究还是要绕到这个话题上来。很明显,从那夜误打误撞过后,这姑娘便对他产生了别样情愫,可这终究是不合伦理的。至少在他这个现代人的眼中不适合。
这种禁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湘儿,我对你只有兄妹之情,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我不要!”
柳湘儿紧紧抱着宋澈,“除了姐夫之外,我任何男人都不想嫁!在苏州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与可可,芙儿她们一起放风筝,与姐姐,姐夫你们一起搓麻将,泡温泉,那才是人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天天被关在家里,逼着我嫁给这个,嫁给那个!”
“湘儿,你别这样……”
宋澈搡了搡怀中的姑娘,她却越搂越紧,从啜泣,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
这可如何是好呢?
第五百一十八章 到史家退婚
宋澈将昏睡的柳湘儿抱上床榻,轻轻盖好被褥。
“姐夫……”她蜷缩得像只小猫,梦中不停呢喃。
或许,越是刁蛮的姑娘,内心越是脆弱,一旦发现了避风港,便会舍不得离开。
宋澈吹灭蜡烛,隐隐退出房间。
……
次日一早,宋澈便带着聘礼,来到史家大门口。
向看门的家仆,通告了一声,但并未说明来意。家仆一听是柳家来的,也没多追问,便将宋澈引入了客堂。
在退亲之前,宋澈也对此做了些功课,史家生意做得很杂,也做得很大,在长安城中,衣食住行等民生,史家皆占有份额。
史家中以老太公史禁最德高望重,史太公膝下有四子三女,如今家业由大儿子史恭全全管理,史庚便是史恭的第二子;
史太公的二儿子史巩,官至京兆府少尹,从四品大员,算是长安城内的二把手。
其他几个儿女,多以经商为主,产业遍布整个西北。
如此巨大的家族,的确可以在长安城内呼风唤雨,不能去招惹,当以和为贵。
“哦?是我史家的亲家来了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锦衣青年,大步含笑走进客堂。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所见过的史二郎史庚。
“是你!”
史庚一见宋澈,当即没了笑容。
宋澈微微皱眉,他要找的可不是这史二郎。既是父母双方定下的婚事,也该由长辈出面商量。眼前这小子,迎门便高呼“亲家”,看样子他很在意这门婚事。
宋澈展颜一笑,拘礼道:“这个世界可真小,没想到我表妹的未婚夫,竟是史二公子,幸会幸会。”
史庚象征性还了个礼,“若湘儿是你表妹,如此算来,你还是我姐夫了,”
这声“姐夫”他叫得实在勉强,他又问道:“你今日来史家,所为何事啊?该不会也与她哥哥一样,想来攀点些富贵吧?”
宋澈说道:“我此来史家,是找你父亲的,不知他可在府上?”
史庚走到椅子前坐下,高高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水一边抖腿,一边润口,一边说道:“他一早便到商行里去了,如今家里大小事务都由我说了算,你有何事与我说便是了。”
宋澈却道:“可恰恰这件事,史二公子你做不了主。”
史庚眉头一皱,“你这话的意思是,看不起我?”
说实话,宋澈还真有些看不起他,不然也不会登门来退亲。
“我此次来访,是想退了柳家与史家的亲事,此事,史公子做得了主么?”宋澈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
史庚将茶杯往桌上一扔,昨日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指着宋澈大喝:“三媒六证已过,彩礼聘金已下,岂有退婚之理!”
宋澈慢条斯理解释道:“史公子先莫要激动,家妹她出身卑微,配不上史公子,且她年纪尚小,还不愿婚人。这门亲事,纯属其父母主张——”
“不可能!”
史庚矢口拒绝,“我早就见过她了,年纪十七八岁,长得亭亭玉立,国色天香,若不是那夜元宵灯会,本公子还不知,长安城内竟有如此尤物,见她第一眼起,我便发誓非她不娶!”
谈及柳湘儿,他直咽口水,又瞪着宋澈道:“我史家乃长安望族,能看得起你表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知,长安城内有多少家世显赫的名媛小姐想嫁给我,我都看不上。你竟还敢来退亲,究竟是脑子不好使,还是人不知好歹?”
宋澈仍不动声色,说道:“昨日我见史公子与狄家争抢店铺,便略施小计先将它拿下,若史家能同意退亲,宋某便将店铺双手奉上,另外,宋某不久后将在长安开设钱庄分号,各方面都可以给到史家优惠。”
“笑话!”
史庚不屑一顾,“吕发财的那间店铺,即便没有你插手,本公子昨日也志在必得,反倒是你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中途多管闲事来插一脚,打乱了本公子计划;再而言之,我史家有自己的银库,何需你的钱庄?”
“嗤!”
宋澈也不与他礼貌,冷声道:“既然是不识抬举,我也无需跟你客气,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儿,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别想娶走柳湘儿。”
“哟呵!”
史庚撸起袖子,“本公子从小到大,还从未遇见哪个人,撒野撒到史家来的!那本公子也告诉你,柳湘儿,老子是要定了!”
他挥拳便要来打,从力道上来看,还是练过几手拳脚的。
宋澈的拳脚功夫也只有几手,但一定比史庚要多两手,他侧身一闪,躲过拳击,扼住史庚手腕,一个反擒拿将他压在身上,随之再往他膝关节狠狠一踹——
“哎哟!”
史庚被摁倒在地。
史庚试着挣扎了几下,随即便大喊:“来人呐!来人呐!”
三个家丁急忙冲进客堂。
“别过来,否则我扭断他胳膊!”宋澈将史庚手臂狠狠往上一掰,疼得他哎哟连天。
家丁不敢动了,只能放狠话:
“你……你快放了我们家公子!否则,等我们家管事来了,打得你满地找牙!”
宋澈索性便骑在了史庚身上,“我说过了,这门亲事你做不了主,那我便在这儿等你老子来吧。”
动静闹得太大,看家护院儿的仆人,操棍持棒将客堂围得水泄不通。
“姓宋的你这个疯子,你可知道我爹是谁,你可知道我二叔是谁!你再不放了我,我要你人头落地啊!”
“少说废话,我既然敢一个人来退亲,便有本事全身而退。”
“让开让开,大老爷,二老爷来啦!”
仆人自觉退居两旁,见两个五旬上下、四旬好几的中年人,赶忙走进客堂,前者满脸富态,后者满身贵态,想必便是当家的老大史恭,当官儿的老二史巩。
“爹,快快救我!”
史庚奋力挣脱,宋澈也不再扼他。他连滚带爬来到史家老大、老二身前,回头怒指宋澈:
“二叔,这浑蛋撒野都撒到咱家里来了,你快命人将他抓起来——”
“啪!”
史恭一个耳刮子扇在史庚脸上。
好响!好响!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史庚捂着脸,难以置信:“爹,你是不是打错人了?”
史恭骂道:“混账东西,打的便是你!你可知道宋老板是何等人物么?”
“他……他……不就是个外地来的商人么?他……他还要退亲呢,”
史庚恨了眼宋澈,又委屈道:“爹,二叔,我这辈子难得看中个喜欢的女人——”
“你还敢说!”史恭作势又要打。
“史老板。”宋澈出声制止,“定下的婚约反悔,着实是我的过错,可缘分未至,亦不能强求,家妹她的确不适合令郎,强扭的瓜也不甜。”
史恭赔笑道:“宋老板说得极是,一个小小的婚约,取消了也不打紧。”
宋澈点点头,背过身去,微微摆手。
史恭拽着史庚,与众家仆退出客堂。
待四下无人,史巩才放低姿态,双手捧着金帖,呈过来给宋澈:“下官史巩,拜还文牒,”
他顿了顿,致歉道:“我那不懂事的侄子,平日里蛮横惯了,下去后我定会严加管教于他,今日之事,还望宋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见谅。”
看来这文牒,比金刀要好用。宋澈接过文牒,淡淡说道:“不过是些闹剧,我并未放在心上,”
他话锋一转:“对了,恰逢遇到了史大人,宋某正好有件事想了解一番,”
他回头问道:“京兆府是西北最大京畿治所,那么,史大人与西凉太守马巍,可有来往?”
史巩眼睛一愣,眼珠子转了两下,闪过不知多少道心思,最后回答:
“下官不过是京兆府少尹,一向掌管京畿内政,马太守乃守疆大员,我很少与之接触,不过……京兆府尹黄贤,黄大人与马太守是比较熟络的。”
“他们熟到什么程度?”
“这个下官着实不知……”
“好。”
宋澈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便要告辞。
“宋老板。”史巩却叫住了他。
“怎么?”
“可否,给下官提个醒?”史巩问道。
宋澈却未直接回答,而是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递给史巩,“要不了多久,我便会在长安城内开一家钱庄,这本册子中有天下钱庄的业务类目,史大人可拿回去与令兄参考,我很期待史家能成为天下钱庄的第一个大客户。”
史巩接过手册,“宋老板的生意,史家必定会全力照顾。”随后又期盼着宋澈。
宋澈轻声说道:“史大人当记住这七个字——一朝天子,一朝臣。”
史巩反应了片刻,深拘一礼:“多谢宋老板箴言。”
“今日的谈话,只在你我之间,切不可让外人知晓。”
“下官谨记。”
“宋某告辞。”
……
接下来半个月,天下钱庄顺利开业。
史家如约成为了宋澈的第一个大客户。
有望族带头照顾生意,长安城内的富商纷纷跟风,大批金银存入钱庄,大量银票得以发行。
天下钱庄,并非单纯的“钱生钱”,它更是构建大梁商贸的桥梁,从今往后,天南地北的商人,只需带着银票与货物便可进行交易,诚信、安全又便捷。
当然,银票并非货币,它只能在钱庄之间流通,不可用来购买商品与消费。当下主流的货币,还是得以金、银、铜为主。
宋澈很清楚自己的生意该往哪个方向发展,上不干涉国财,下不影响民生,只在商人之间互利互惠。
钱庄生意稳定后,西域之行也即将再次起程。
西域路途遥远,要经过黄土高原,要走过荒凉之地,要横跨河西走廊,全都得陆路行商,倘若几万匹丝绸都带过去,不仅多费人力物力,风险也肯定会增加,
因此,宋澈以柳家为仓,将大批丝绸存储,只携带了三千匹,待摸清楚了西域商路,再后续跟进。
唐虎鹿心比较大些,比宋澈多带了两千匹丝绸。二人加起来,共八千皮丝绸,装了整整十二辆马车。
宋澈这边,有十五名准备在凉州开钱庄的伙计跟随,以及二十三名充当保镖的女剑侍;
唐虎鹿那边,他自己带了八名波斯伙计,又花钱雇了二十名镖师。
两队加起来,有八十一个人。十二辆货车,与一辆载人、两辆载行李的,共计十四辆马车。
一支庞大的商队走在路上,总有些小商队会跟着一起,好抱团取暖,借树遮阴。
这些小商队,多数与宋澈他们一样,看准了丝路重新开放的机遇,都想到西边去捞第一桶金,
大家都是一路人,一路带一路,因此队伍越走越多,越走越长,从头部望去,几乎都快看不到尾巴了。
“宋老板,我觉得咱们应该收点儿入伍费什么的,毕竟我请保镖可花了不少钱呢。”
唐虎鹿已不是第一次跟宋澈提起事。
这波斯老狐狸,但凡有一点捞钱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宋澈却没有他这般小气,
大家都是走南闯北,风里雨里的商人,本就应该互相照顾,何况大道仅有一条,人人都可踩踏,谁也没有资格收钱。
宋澈说道:“唐老板若想收保护费,尽管去收便是,但事先说好啊,万一真遇到什么土匪了,你也得负责去保护他们,我的保镖们可不会动手帮忙。”
唐虎鹿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这时,
“走!跟我见老板去,我注意你好久了,定是不法之徒!”
“你放开我!你凭什么抓我!”
两个保镖,带着个少年人来到宋澈与唐虎鹿跟前。听那保镖说道:
“老板,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从出城便鬼鬼祟祟,好像有意要混进咱队伍!”
少年人个子矮小,带着顶布帽,她歪着脑袋,有意躲避目光,却压低嗓音道:“往兰州的大道就这一条,你们队伍那么长,我跟着走又怎么了……”
宋澈皱眉,少年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却好生熟悉。他大步走了过去,左看那少年,少年头往右偏,右看那少年,少年头往左偏。
“别动。”
他夹着少年脑袋,摆正她的面孔,才将她确认:
“湘儿!”
柳湘儿身份被识破,眨眨眼睛,嘿嘿一笑:“巧啊……姐夫。”
第五百二十章 粗糙
“湘儿,你这任性的脾气何时能改改?凉州不是玩耍的地方,趁商队还未走远,你赶快给我回长安去!”
“姐夫,你就带我去嘛,我保证不给你添乱,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已给爹娘他们留了书信,这次不是偷跑出来的。”
柳湘儿拽着宋澈衣袖,睁着恳求的大眼睛,“你这次若带上我,我便将那天晚上的事忘了……”
“宋老板,难得柳姑娘对经商这么感兴趣,您就带上她一起吧,她与迪娜年纪相仿,正好一路上搭个伴儿。”唐虎鹿在一旁出声劝道。
宋澈心里暗骂,你他娘的还好意思劝人,你女儿我都不想一起带去。
如今已离开长安一日之久,若将她送回去,还得派人护送,且以这丫头的性格,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长安。
宋澈长叹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柳湘儿欢呼雀跃,蹬着车辕,爬上货车顶,“去西域咯,去西域咯……”
但愿此途,也能如她这般,天真无邪吧。
“继续出发!”
……
商队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北行进,过凤翔、渭州、兰州,渡过洛河、渭水、黄河,跨过黄土高原,全程一千八百多里路,用时一个半月,终于抵达西北最重要的经济命脉,河西走廊。
几乎所有人都黑了一圈儿,除五月份热情的太阳,还有来不及清洗的风尘。
这一个半月来,宋澈总共就洗了三回澡,邋遢习惯了,人也变得不讲究了。
倒是这群女剑侍们,宁愿渴得嗓子发干,也要将水储备下来,每夜必敷一道白玉膏。
“姐夫,我们还有多久才到西凉城啊?”
柳湘儿盘坐在货车上,双手托着腮帮子,面对一望无际的黄土,已然没了当初的兴奋。
“快了快了,咱们已进入凉州地界,最多不过两三日便可抵达西凉城。”
凉州,顾名思义便是荒凉、野蛮之地,左边的戈壁与沙漠代表“荒”,右边的大草原代表“凉”,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则代表“野蛮”。
而正是因为这里常年战乱,荒凉野蛮,许多犯了事的歹徒,都会来此避难。
官府与军队,思的是如何守护边疆,对于这片土地上的罪犯,无暇去管,也管不了。
“站住!别跑!追啊!”
七八个拿着砍刀的汉子,正追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疯砍。
商队自行避让。对于此事,见多了便也不奇怪了。
凉州罪犯实在太多,官府无力管辖,便只能张贴告示悬赏,一颗强盗的脑袋,往往能值上百两银子,久而久之,便衍生出了一大批赏金猎人。
说他们是赏金猎人,倒不如更像是歹徒。他们走在路上,一边比对画像,一边确认目标,若是有倒霉的路人,长得与画上通缉犯相似,多半便会被乱刀砍死,随后割下首级到官府领赏。
“喂,走商的,你先别过来,免得溅了你们一身血!”
这帮赏金猎人虽看起来穷凶极恶,却十分讲道义,除了热衷于砍人换钱外,从来不会冒犯过路的商人。
宋澈暂时叫停商队,等他们砍完后再行。
见那七八个赏金猎人,追上披头散发的男人,并将他团团包围在大道中央。
“马匪小子,我看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官府说抓活的赏金三百两,死的只给二百两,反正今儿个你也跑不掉了,不妨送兄弟们一场富贵如何?”猎人头子举着刀发话。
男人的脸虽被乱发遮盖,眼神却十分凌厉,面对被围攻的局面,丝毫也不慌乱。他穿着皮子衣裳,装束看起来并不像是梁人。
凉州地处边界,梁人,羌人,胡人,杂七杂八的人都有,偷,蒙,拐,骗,抢,劫,走私,多如牛毛。
“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不是什么马匪!”男人极力辩解。
猎人头子举起画像,与男人回来比对着。
宋澈用望远镜,也好奇瞄了一眼那画像,简直画得跟个鬼一样,除了披头散发与和男人相同,其它方便丝毫不沾边,估计画这画像之人,也没见过马匪的真正模样吧?
被围攻的男人,若今早出门梳梳头,绝对不会被人砍。
“你他娘的休要狡辩,你与这画像一模一样,你就是马匪!”猎人头子将画像往怀里一揣,又道:“二百两便二百两吧,兄弟们好久都没开张了,今日图个开门红!”
“砍死他!”
赏金猎人蜂拥而上。他们除了粗狂些,似乎也没什么太好的武艺,只将人乱刀砍死便算数。
那男人却不同了,面对一柄柄砍刀,闪躲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用拳头反打几个。
但双拳难敌四手,男人还是落了下风,最终被踹倒在地,眼见便要被乱刀砍死——
“啪!”
一声枪响,惊破天空。
赏金猎人们的刀戛然而止,纷纷回头看向那打枪之人。
宋澈吹了吹硝烟,笑着走上前道:“各位兄弟,砍错啦,砍错啦……”
猎人头子瞪眼睛:“走商的,你想抢活儿啊?”
“不不不,”宋澈摇头解释道:“这人不是马匪,就算你们将他砍死,也领不到赏钱的。真正的马匪,早在昨日便被人给砍死啦!”
“什么!”
猎人头子上前便拎住宋澈的衣领,喷唾沫道:“你如何知道他被砍死的?他被谁砍死的!?”
宋澈捂着鼻子,挡住那口臭,说道:“我的商队从南到北只走这一条路,沿途见到好几伙赏金猎人都在找马匪,其中有个身高七尺半,长得相当壮实,留着大络腮胡,哦对了,他脸上好像还有些麻子,就是他将马匪砍死的,我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七尺半是普通身高。
长得壮也比比皆是。
西北男人都留胡子。
长期饱受风尘,皮肤肯定不好。
粗糙的地方,干粗糙的事,撒粗糙的谎,骗粗糙的人。
猎人头子挤着眉毛,陷入思索,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他妈拉个巴子,肯定是王二麻子这王八羔子抢了老子的生意!”
第五百二十一章 抵达西凉
“大哥,他说王二麻子,那人便是王二麻子么?这些商人最为奸诈,他们的话不可信。说不定等咱们走后,他自己将这马匪杀了,提着人头带到官府去领赏钱呢!”
众手下多为不信。
猎人头子也投来质疑的目光。
宋澈却指着自己长龙般的商队说道:“各位好汉,你们觉得我需得着干这干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么?”
他又道:“他是不是马匪,你将画像拿出来再比对比对便清楚了。”
猎人头子将信将疑,再次取出画像,来回与男人比对起来。
“喂,你将头发撩起,将真实脸颊露出来,让他知道你不是马匪。”宋澈冲那男人说道。
男人瞥了眼宋澈,照做撩起乱发,露出一张蜡黄的脸颊,他眼窝深陷,嘴唇发裂,看来已经很久没吃过食物了。
“喏,你现在看清楚了吧?画像上是小眼睛,他是大眼睛;画像上是厚嘴唇,他是厚嘴唇,画像上是细眉毛,他是浓眉毛……这完全四不像嘛!即便你割下他的脑袋,带回官府也捞不着一两银子,何必费这么大心思,错杀一个无辜的生命?”
不是宋澈故意要骗人,是这画像实在太粗糙了,根本看不出任何人,偏偏这猎人头子却对它深信不疑。
猎人头子按照宋澈所说,再次仔细比对了画像与男人,最终大骂一声,“真他妈晦气,又找错人了!”
他将画像撕成碎片,招呼手下们气冲冲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男人沙哑着喉咙问。
宋澈扫了一眼漫漫黄土,笑道:“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是有人情味儿的,我会救你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不希望有人无辜惨死。”
说罢,他扯下腰间的水袋,从怀中摸出一块牛肉干,甩手递给男人,随即走回商队,招呼着继续离开。
男人愣在原地,目送商队直至完全走过,才大口大口啃咬起肉干来。
两日后。
商队走过荒凉,步入繁华地带。
西凉城,终于是到了。
若说江南的各城,是落落大方的姑娘,那么西北诸城,则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可以不美丽,但一定有够壮实。
守城的兵卒,一列列站在城壕上,坚定又锐利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所有进城之人:别想蒙混过关,我时时刻刻盯着你呢!
宋澈大商队,进城时足足检查了半个时辰,可见西凉城对外来人员的严厉。
入城之后,宋澈本想到官驿去投宿,岂料早已被茶商给占满。
来西北的茶商,只能与朝廷合作,通过官方进行茶马互市,用茶叶来换取骡马。
宋澈只好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得体的客栈投宿。
要问宋澈对西凉城的评价,他只有两个字儿——粗糙。
这里从不讲究多余的修饰,只要实用即可。譬如眼前这家客栈,桌上的油垢都达到了发亮的程度,不论喝茶还是饮酒,都用大大的陶瓷碗,食物也相对单一,大饼,大蒜,连皮带骨的大坨牛羊肉,文明些用小刀切割着吃,粗狂些直接便拿起来啃。
大街上行走各式各样的人,牵着骡子,骆驼,马匹,走一路便拉一路,可谓是臭气熏天。
“驾!驾!”
“散开散开!”
忽然,一列骑兵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如烟幕般扑向街道两旁的店铺。
店小二见状,赶忙放下门帘遮挡,以免灰尘飘到客人的食物里。
“哎,小二,外面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何骑兵如此赶集?”宋澈好奇问道。
“一见客官装束,便知是从中原来的吧?”小二笑道:“是西凉军派出去剿匪的,隔三岔五便来一回,咱们也见惯不怪了。”
“如何?西凉城重兵把守,还敢生匪?”宋澈又问。
小二说道:“不是西凉城外,是凉河北岸,靠近北凉一带,自北凉割让给胡族后,好多残兵都逃到沙漠与草原上当了马匪,他们熟悉地形,劫了钱财便往沙漠里跑,官府想治他们也奈何不得,
所以啊,你们这些来做生意的客官,最好多顾几个保镖的,要去榷场的话,跟那些茶商一起走,他们有专门的军队护送,也会安全得多。”
榷场并未设在西凉城,要到榷场去,还得往北走个三十来里路,这无疑增加了行商风险,让马匪有机可乘。
胡族与大梁虽已停战,但战争带来的后遗症却仍在这片土地上发作。眼下连关内都如此混乱,关外的西域怎还去得了?
“宋老板,这可怎么办呐?咱们货物价值那么高,肯定会被马匪盯上的!”
这才听人说,唐虎鹿便满脸惶恐,若真要见到马匪,还不得直接给他吓死。
宋澈心里暗骂:你他娘还能乌鸦嘴些么?若非你这波斯老狐狸忽悠我到西域去发横财,老子也不会横跨大梁来到这儿吃坨坨肉了!
“唐老板不用担心,明日我们先带一车布,跟着茶商们到榷场去看看行情,若价钱适中,咱就在榷场里卖了吧,少赚点也无所谓的。”
“唉,那只有这样了。”
要到榷场交易,必须先去官府去办理手续,将要贩卖的货物进行估值,随后缴纳商税与牙钱,最后发放路引凭证,以此凭证进入榷场交易。
当夜宋澈他们便在客栈内过。
次日一早,他与唐虎鹿,各点了三百匹丝绸,装了两辆马车,到官去办理入场手续。
人太多反而会引人注意,本次去榷场,宋澈只带了南宫月与卢京香,及两名小伙计,唐虎鹿也差不多这个人数。
其他伙计便留在客栈看守货物,女剑侍们则干起了她们的老本行,暗中监视西凉府。
其实宋澈并不相信马巍会有叛变之心,在西凉他本已是土皇帝,只要不去刺激他,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吧?
但,皇帝的思想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当了皇帝的人,野心会越来越大,疑心会越来越重,久而久之,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历史上,大多数谋反,都是被逼的。
第五百二十二章 出发榷场
“哟,丝绸商人啊,可不多见哦!”
点验货物的官吏,得知宋澈与唐虎鹿是丝绸商,兴奋地搓了搓手。
“怎么?丝绸商比较特殊?”宋澈笑着问。
官吏说道:“那当然了,物以稀为贵嘛。你们这车货啊,我敢保证到了榷场,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人一抢而空。”
唐虎鹿也兴奋搓了搓手,眼睛里闪金光:“宋老板,我说得没错吧?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咱这回要发财啦!”
宋澈却笑而不语,可还有句话叫做“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丝绸很昂贵,少不了惦记的人,若是正儿八经的商人还好说,万一是那穷凶极恶的马匪,风险可就大了。
当然,做大生意都是有风险的。
“二位大老板,货已点清了,每车十二贯税钱,外加两贯牙钱,一贯奉钱,你们每人当付十五贯。”官吏摊开手,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交钱。
“什么!十五两银!”
唐虎鹿惊呼:“一匹丝绸,五百文,我们一车三百匹,便是一百五十贯,按三厘收税,也才四贯半,如何算出来十二贯啊?牙钱我便不计较了,那一贯奉钱是何物啊?”
官吏不紧不慢解释道:
“二位老板啊,五百文的丝绸,您说的是进价吧?在我们这儿,一匹丝绸都按一千文计算,三百匹便是三百贯;
再者,你们丝绸商,取税为五厘,算起来要十五贯呢,只收你们十二贯,那是看你们长途跋涉太辛苦,还有啊,那奉钱是交给护送商队的军队的,可不是我们在乱收啊。”
唐虎鹿不服气:
“大家都是商人,凭什么卖丝绸的就要比卖其他货的多收两厘,还有,保护本国商人,难道不是军队该做的么?这也太不公平了!”
官吏板着脸:“卖丝绸的就是要多收两厘,这是西凉府的规矩,你若是不服气,可到府衙去抗议;
最近马匪如此猖獗,我们增兵护送你们到榷场,难道不该收些辛苦费么?
再说了,我们保护的是本国商人,你这蓝眼睛的卷毛波斯人又不是大梁子民,不交钱便甭想要我的路引,嗤!”
“你……你——”
“哎,好了,好了,不过多几贯钱罢了,无伤大雅的。”
宋澈出言相劝。
所谓,商不与官斗,西凉府独揽大权,它的规矩,还真是规矩。
宋澈取二十两银,交给官吏道:“我替唐老板多交五两,唐老板补足十两即可。”
唐虎鹿嘟嘟嚷嚷,极不情愿地补了十两。
“瞧瞧,还是咱本土商人懂行……那二位大老板,请在此处稍后着,待其他商人到齐了,你们一起出城!”
官吏开好路引,交给宋澈他们,简单交代几句,揣着银子乐呵呵离去。
唐虎鹿将宋澈拉到一旁,略带抱怨的口吻:“宋老板,你为何不将你的身份亮出来啊,这样咱们兴许便不用交税了!”
宋澈暗自翻了个白眼儿,他娘的,就算我亮出身份,也是我不交税,关你屁事啊?你个波斯老狐狸,还敢来抱怨我?谁替你垫了五两银子的?
“出门在外,钱财与身份不易外露,这交税是国家政策,岂能以身份徇私舞弊?”
“可宋老板您有没有想过,这才三百匹丝绸便收十二贯税,咱那几万匹下来,不得交个一千多贯啊?”
唐虎鹿愤愤不平:“我终于能理解,为何有的商人宁愿承担风险,也要进行走私了,你们大梁的官员也太黑了!”
“唐老板,在这儿嚼舌根可没用,咱是有身份的大豪商,一点儿小钱算什么,待会儿到了榷场,想办法再宰回来不就行了么?”
“我起码要定价两千文一匹!”
“只要你卖的出去,五千文一匹也行。”
莫约小半个时辰后。
其他商人均已到齐,西凉派了三百名士兵,从北门出发,前往榷场互市。
丝绸,瓷器,茶叶,漆器,纸张,珠宝……都是些中高端,珍奇货品。
商人们多是从长安、陇地一带来的,且多是与唐虎鹿一样的中间商,用现代词汇来称呼他们便作“经销商”,从原产地拿货,再由他们中转运到榷场,高价卖出去。
“宋老板,听您的口音是南方人吧?哎哟,您可真了不得,这么年轻便来闯荡西北了。”
“瞧宋老板的气质,生意怕是做得很大吧?”
“哪里哪里,宋某不过一介卑商,所做的生意,只够一家人吃喝,呵呵呵……”
宋澈的确是商队中最年轻的,也是少有的南方人,大家的话题都愿意围着他转。
“哎,对了各位老板,你们可曾考虑过去西域走走啊?”
榷场是榷场,西域是西域,机遇可大不相同。
众商人说道:
“能走到这儿的商人,哪个不想去西域发财,无奈河西走廊上马匪太多,不敢去呀。”
“是啊,虽说梁、胡达成互市协议,重新开放了丝路,可这帮胡人本身便是土匪出身,他们哪里懂得治理西域?边关是不打仗了,可滋生的这些马匪更要人命!”
“唉,要是咱大梁能将失地收复便好了,这样咱们走西域便安全多了……年轻那会儿我曾去过一趟西域,别的不说,便是宋老板您这一车丝绸,换他们两颗绯红玛瑙都不成问题!”
“大梁收复西域?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望!”
谈及西域,众商兴奋不已,特别是那里产出的宝石与美玉,拿到东土来随便切割、雕刻一件,都能卖出极高的价钱。
古时西域便是新疆塔里木盆地一带,说来也遗憾,宋澈还从未去过新疆呢。
倒是希望能在一千年前的古代,去领略一番西域的风土人情。
第五百二十三章 鸿运当头
榷场原先是个小镇,后来被大梁开发成集市,莫约两千名士兵在此驻防。
榷场纵横三条大街,摆摊儿的,开铺子的,鳞次栉比。胡人,吐蕃人,梁人,羌人,各邻国商人,随地大小便的牛羊马匹等活牲口,狩猎而来的各类皮货,风干酿晒的肉干儿、葡萄干儿、核桃仁儿,杂七杂八……
榷场里有规矩,严禁贩卖盐铁,更不许金银铜作为货币,交易模式为以物换物。
宋澈与唐虎鹿此次来榷场的目的,除卖货外,更多的是做市调,因此并未租赁店铺,挑了处空地,大摆地摊儿。
酒香不怕巷子深,货好不会缺买主。
“喂!快瞧!有丝绸商人哎!”
甚至都不用叫卖,各国商人蜂拥而来。
“哇,这手感,这材质,这颜色,朋友,你们这丝绸怎卖的啊?”
“正宗大胡马,一匹换四十匹丝绸,这生意做不做?”
“四十匹丝绸,才换一匹马?你坑我唐虎鹿没做过生意啊?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可是正宗的苏州丝绸,大梁首屈一指的好货,三十五匹丝绸都算你捡大便宜了!
还有你啊,看就看,别乱摸呀,摸坏了可要你陪的!”
还好有唐虎鹿这个老江湖震场子!
宋澈头一回与人互市,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宋老板,您别愣着呀,人家问你价儿呢。”唐虎鹿搡了搡发愣的宋澈。
宋澈苦涩道:“他说两斗葡萄干,换我一匹布,我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唐虎鹿说道:“您若觉得葡萄干好吃,那就等价买下即可;您要是想换匹好马,那就拿三十五匹布与他换,您若觉得价格不对等,那就与他杀价呗……总之,咱现在卖的是抢手货,选择权在于咱们。”
“呃……唐老板你想换什么?”
“我当然是换珠宝了,这东西携带方便,带回大梁后还可以加工售卖;实在没有珠宝,皮货也可以,卖给你们成衣店,制作成皮大衣,冬天来的时候,拉到寒冷的北方去卖,肯定能赚大钱的。”
“那我先来个十斤牛肉干,换一匹缎子,明日运回去给湘儿她们解口馋?”
“十斤!太少啦!太少啦!这么好的缎子,起码要他十五斤!”
好吧!
这波斯老狐狸,比宋澈会做生意!
“让开,让开!”
“拿些歪瓜裂枣也敢来换丝绸?统统给我们主人家让道!”
人群被几个壮汉推开,一名年纪三十岁上下,额箍着宝石发带的男子,大步走到摊位前,
他的五官十分立体,单眼皮,褐瞳孔,高鼻梁,可颧骨又像梁人,脸部显得扁平。
是外族人,还是梁人,分不太清楚。
总之,看气质与穿着,应该是个大主顾。
发带男子拿起丝绸,抚摸翻看了一番,点点头:“嗯,不错,是好料子。”
有一点点西北口音,却也是相当标准的官话了。
唐虎鹿也瞧出这是个大主顾,原先清高的姿态,瞬间变得谦卑有礼,“这位老板好眼力,这批布原产自江南苏州,从缫丝剥茧,到弹丝织布,每一匹都经过织女巧手,论质量,论成色,论价值,它都是首屈一指的。”
发带男子扫了一眼宋澈与唐虎鹿,问道:“二位是一家?”
唐虎鹿笑道:“对,一家货,两家卖。”
“像这样的好布,你们还有多少?”发带男子又问。
“我们还有十几——”
“哎。”
宋澈打断唐虎鹿的话,开口说道:“今日是头一次来榷场,只带了这两车,还有些在仓库里,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这位老板若有兴趣要,我们可以找个茶馆儿,坐下来好好谈谈。”
榷场虽繁华,却龙蛇混杂,怎能轻易在大街上将自己老底儿透露出去?
发带男子低头一笑,从袖中摸出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白玉,递给宋澈:“这块玉,包你们两车货,可值当?”
唐虎鹿捧过白玉,对着太阳照了照,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能塞下鸡蛋,连连点头道:
“可行!可行!太可行了!”
发带男子也未多言,冲手下招了招手,手下牵来两辆马车,开始从摊位上搬货。
“这位老板,做生意,有头一回,便有第二回,您还需要丝绸么?我们仓库里还有的是呢。”唐虎鹿笑着问道。
发带男子只淡淡一句:“再说吧。”等丝绸全部装上马车,他便带着手下离去。
宋澈望着满意离开的背影,这生意做得太爽快,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宋老板,咱这回可赚大啦!”唐虎鹿将玉石在宋澈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品种的玉石么?”
宋澈哪儿知道?不过瞧这老狐狸油光发亮的眼神,便知这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这是羊脂玉吧?”南宫月与卢京香瞧着玉石,眼睛都在放光。
“南宫小姐可真是好眼力,这就是羊脂玉!你们瞧这色泽,这质地,这水头,这油性,这硬度,这结构,简直是极品呐!”
唐虎鹿赞不绝口:“这么大块玉石,至少可以打造四块玉佩,一块卖个千八百两完全不成问题。”
南宫月说道:“昔日我在红楼那会儿,便有富商要赠予我这羊脂玉佩,他说至少能值千两银,我看他赠的那块,不如眼前这块。”
“那南宫姐,你要了么?”卢京香眼神羡慕。
南宫月摇了摇头:“如此贵重的东西,多半是偷拿他夫人的,我哪里敢收,因此便拒绝了。”
卢京香笑道:“若是我便收下了,美人如玉,玉养美人,嘿嘿。”
“既然你们那么喜欢,唐老板切下来的另一半,便送给你们好了。”宋澈淡淡说道。
“真的?”
“别让文君她们知道即可。”
“那我来切!”
卢京香一把夺下唐虎鹿手中的玉石。
唐虎鹿好不失落,又不敢去抢回来,只能嘀咕:“卢小姐,你可得切均匀点儿,可不能少了分量,而且要光滑,顺着纹路,我也想给迪娜与她母亲各打造一块的……”
唐虎鹿便与卢京香到一旁商量着怎么分玉石。
“老板,你有什么顾虑?”南宫月顺着宋澈的视线,望向那已消失人海的发带男子。
宋澈说道:“咱们这两车丝绸,撑死溢价至一千两,可这块玉石值价三、四千两。我看那男人不像是愚蠢之人,他怎会不知价格不对等?”
南宫月说道:“兴许这样的玉,在他的眼里并不算什么,他不在乎呢?”
“连一个波斯人都知道羊脂玉很贵,他一个卖玉的怎会不知……生意,可不是他这么做的。”
“要我去跟踪他,查查他的底细么?”
“他也没欺骗咱们,冒然跟踪实在不太礼貌……唉,算了,许是我的疑心病又犯了。”
宋澈摇头笑了笑,说道:“今日鸿运当头,走,咱们逛榷场去,看看能否找到文君她心心念念的火浣布。”
“嗯呢。”
第五百二十四章 马匪夜袭榷场
很可惜,榷场里并没有火浣布。甚至连西域来的商人都少得可怜。
如今河西走廊,马匪横生,大梁这边的商人过不去,西域那边的商人也过不来。
榷场里的生意虽繁多,却远远不及“繁荣”二字。
经过一下午考察,宋澈觉得以当前的商贸规模,远远达不到开设钱庄的标准。
耗时近三个月,从江南到西北,若只来卖布的话,宋澈多少有些不甘心。
这帮马匪,还真是挡了老子的财路呢。
……
当天晚上,宋澈他们便在榷场里的客栈住下,准备次日天亮时,再随大部队一起回西凉城。
今日血赚一块羊脂玉,可把唐虎鹿这老狐狸给高兴坏了,对于他而言,若每天都能发大财,去不去西域都无所谓。
宋澈却没有那么多激情,这西凉实在是太荒凉,凉到人心坎儿里去了,他甚至想将手里货物转卖给唐虎鹿,自己好回家去。
“唉……”
宋澈枕着脑袋,淡淡望着床顶,这大热天的,榷场里缺水,带着一身汗,怎么也无法入眠。
“啪!”
一巴掌拍在他臂膀上,南宫月玉手一翻,将一只被拍扁的,带血的蚊子递到他眼前,问道:
“你说你什么都不缺了,干嘛来这种地方找罪受?”
宋澈笑着,淡淡吐出两个字:“追求。”
南宫月说:“我在蹴鞠时,也会追着球跑。”
“我说的追求,是指每个年龄,每个人生阶段,想达到的目标。
钱财,名誉,地位,女人,这些物质上的追求我都已达到,如今我要追求的是精神自由,”
宋澈当着她的面,一根一根扳手指,笑道:“到最高山峰上看日出,到苍茫沙海中看日落,到西域去看美女,到波斯去看艳舞,到暹国去看人妖,哦对了,还要到西半球大陆去,寻找一种叫做‘烟草’的东西,人生路漫漫,解决了温饱,就应该向往诗和远方。”
他偏头,看向枕边的南宫月:“那么,南宫大美人儿,你呢?”
“我?”
南宫月越思绪便越茫然,最后干脆倒在了宋澈怀里:“我没什么追求,只愿追随老板你即可。”
“呐,你这个追求就非常正确了。”
宋澈笑道:“人生迷茫不要紧,选择一个不迷茫的人,踩着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走,终有一日,也能得偿所愿。”
“嗯呢。”
……
夜。
深更半夜。
突然!
嘈杂声四起。
忽听人大喊:
“马匪来啦!”
漆黑的夜瞬间被火光点亮。
宋澈急忙翻身下床,裹着衣襟来到窗边,敞开窗缝往外探去,只见镇口方向,无数火箭如流星般飞入榷场,守卫士卒迅速向镇口聚拢,打斗声,厮杀声,马蹄声,混作一团。
“好嚣张的马匪,竟连官家榷场也敢打劫!”
南宫月取下船头的宝剑,问道:“老板,我们是否去支援?”
宋澈摇摇头,敢来洗劫榷场的马匪,人数必定不少,若连守卫都挡不住,他们又岂是对手?
“从榷场后方离开,快!”
榷场中所有商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匪袭击所惊醒,一时间,牛羊马匹,大车小车,匆忙往后转移。
“马匪来啦!”
“快跑啊!”
马匪冲破镇口,手持火把与砍刀,一举冲入榷场,似乎还听到他们大喊:
“别乱杀人!抓商人!特别是大梁商人!快!”
两条腿的人,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很快,商人们便被马匪追上。
马匪显然是带着目的性的,凡见到穿长衫、衣着富贵的大梁商人,一刀背拍晕,直接掳上马背。
宋澈显然也在其中,好几名马匪骑兵朝他冲来,南宫月与卢京香奋力阻击,宋澈也拉开距离,以火枪反击马匪。
但马匪实在太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很快便从另外一条街区包抄,将商人团团包围。
“宋老板,救我啊——”
“嘭!”
唐虎鹿话还没喊完,便被一刀拍晕,拽上了马背去。
南宫月与卢京香招架不住马匪人多,渐渐便被分散,宋澈见势不妙,赶忙往巷子里跑,想着偷摸着躲过一劫,可就在他刚钻进巷子刹那,后脑勺突然迎来一记重击,天旋地转随之而来,接着眼前一黑,意识逐渐模糊……
“人都抓完了,快走!别等西凉幡子来了!”
“驾!驾!”
“老板!老板……”
……
……
眩晕。
沉重。
下坠。
疼痛。
“嘶……”
宋澈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抹了抹后脑勺,鼓了好大一个包。
至少一刻钟,眼前模糊的场景才逐渐清晰。
摇摇晃晃的囚车,行驶在苍凉丘壑中,天空时不时传来大雁的啼鸣,囚车外是一群持刀的马匪。
囚车足足有三辆,所有大梁商人都被关押在其中,足有二十余人,他们仍陷入昏迷。
宋澈艰难地挪动身子,摇了摇躺在对面的唐虎鹿,“唐老板,唐老板……”
唐虎鹿睡得跟死猪,甚至还有细微鼾声。宋澈拍了拍他脸,掐了掐他人中,“呼……”他打了个打呼噜,猛地睁开了眼睛,直起身喊道:
“我不是大梁商人!别抓我!别抓我!”
“砰!砰!砰!”
马匪用刀敲了敲囚车,大声呵斥:“吵什么吵!不许出声!”
唐虎鹿一见刀子,瞬间便清醒了过来,他扒拉着囚车,哭诉道:“各位好汉,您们瞧瞧我,我不是大梁商人,我只是个穿了长衫的波斯人,你们抓错人了……”
马匪呵道:“抓都抓了,难不成还要将你放回去么?给我老实点儿,不然放你的血!”
吓得唐虎鹿一哆嗦,赶忙往囚车内缩了缩,不敢大声,只能抹泪啜泣:
“完啦,完啦,这下全完啦,我的家业啊,我的迪娜啊,我的那三个私生子啊,没了我,他们可怎么活啊……”
我靠!
不是记得,他信真主安拉么?私生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宋澈安慰道:“唐老板,你先别哭,他们若要杀咱们也不用费尽心思抓到这儿来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唐虎鹿愣了愣,继续抹眼泪:“他们一定是将咱们抓回马匪窝,然后勒索家人交赎金,交不出来便撕票,我们还是得没命啊,完啦,完啦,全完啦……”
宋澈却觉得未必。
若真是绑架勒索,何须只绑大梁人?
且袭击榷场可不是小事,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求财么?
再者,看这支马匪队伍,连一车货都没抢,他们的目的绝对不单纯。
第五百二十五章 匪窝
“你们他妈知道我是谁么?我小舅子可是西凉府里的大官儿,识相地便将我放了,否则——”
“拖出来打!”
渐渐,
商人陆续醒来。
有不怕死叫嚣的,全都拖出囚车,打个半死后再关回囚车,至此再无人敢出声。全都学着唐虎鹿,走一路哭一路。
漫漫黄土,炎炎夏日,本来水分流逝就快,越哭越口渴。
囚车在土丘沟壑中七拐八拐,宋澈即便想记下路线也行不通。
就这样,摇摇晃晃走了一天。
太阳曝晒下连土匪都受不了,何况拥挤在囚车里的人,全都嘴唇干裂,如一根根晒干了的萝卜,死嫣嫣,昏沉沉。
“好汉,你好歹也给我们一口水喝吧?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渴死的。”宋澈心平气和说道。
马匪却道:“原本是想给你们喝的,可一个个哭得我头都疼了,现在想喝水了,没门儿!”
宋澈又摸了摸袖子与口袋,想着用些东西换口水喝,却发现连戒指都已被收剐走。
“哎,好汉,我见你时不时揉脖子,是不是颈椎不舒服?”宋澈见马匪揉肩捶背的动作,忽然心生一计。
马匪抱怨道:“废话,哪儿有你们坐在车里安逸,从昨夜到现在,我可都骑在马背上呢!”
从昨夜至今,已快九个时辰,按照马匹与囚车速度,至少走了七八十里路,这是要出关了么?
宋澈笑道:“我教你个动作,可以大大缓解肩颈疲劳,若有效的话,你给我口水喝呗。”
马匪一挑眉毛:“可真?”
“试试便知。”
宋澈一边演示,一边说道:“来,大家跟我一起做,先双手交叉,放在自己后脑勺上,双手用力向前压,脖子用力向后扬,连续五个深呼吸,同时做三组,奇效自会显现。”
马匪将信将疑,学着宋澈的动作,简单做了三组,晃晃脖子,捶捶肩膀,惊喜道:“嘿!好像是要轻松不少嘞!”
宋澈颈椎酸痛时,常常这么做,效果好不好,做过的人都知道。
他冲马匪眨了眨眼睛。
“怪不得都说你们这些大梁商人聪明奸诈,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马匪爽快取下腰间水袋,随手丢给了宋澈。
宋澈咕噜咕噜灌下几大口,一天的口渴总算消去大半。
交易不一定非得要金钱,用知识同样管用。
“宋老板,也给我喝一口!”唐虎鹿与众商人抢着来喝。
随后,缓解颈椎不适的动作迅速在马匪中传开,大家一起做运动。
宋澈趁机与那马匪攀谈:“对了,兄弟你们为何要抓我们啊?”
马匪摇了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总之是首领吩咐的。”
“那好歹告诉也我们要去哪儿吧?这都颠簸一天,我们又饿又渴,你们也难受不是?”宋澈又问。
马匪一指前方:“快了,喏,就在前方。”
宋澈顺他指着的方向望去——见黄土丘陵间,一片开阔盆地,草木向阳而生,湖泊波光粼粼,三五成群牛羊吃草,两三百户相邻人家。
这里是匪窝?
更像是世外桃源呢。
那这群人是马匪么?
回想昨夜,他们在攻入榷场后,并没砍杀平民,连货物都没抢。
很快,押送队伍抵达村口,孩童们笑脸相迎,村民们奔走相告:
“歌将军他们回来啦!”
一时间,所有村民往村口聚集,他们皮肤黝黑泛红,绝大多数都是梁人面孔。
“快点儿下车!”
商人们被赶鸭子下架。
“先拿点儿水给他们喝!”
有村民抬来两大桶水,却并未给勺,商人们争先恐好,如同抢猪食般,头扎进桶里喝了个饱。
宋澈微微皱眉,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看这帮笑盈盈的村民,有发自内心的淳朴与善良,可再看这帮马匪,一个个凶神恶煞。真是极大的反差。
“二当家与三当家的来啦!”
“统统给我站好!”
喝完水的商人,依次排列站好。
见两个男人走出村子,一人三十出头,额间箍着宝石发带,一人二十七八,汉人面孔。
“是他!”
众商皆瞪着那额箍宝石发带的男子惊呼。他正是昨日在榷场里,用羊脂玉包下丝绸的发带男子。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昨日发带男子用羊脂玉换丝绸时,宋澈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说为何他出手那般阔绰呢,原来是马匪隐藏在榷场里的奸细!”
“简直丧尽天良啊!”
如此看来,在场所有商人,都受过这发带男子的“恩惠”。
宋澈不仅认识这发带男子,就连他身旁的三当家,面孔似乎也有所熟悉。仔细想想,他不正是先前在路边,从赏金猎人手中救下的男人么?
看来那群赏金猎人没有错,他真的是马匪。
这三当家,也直勾勾盯着人群中的宋澈,显然他们都认出了彼此。
“都不想活了么!统统给我闭嘴!”
马匪持刀威胁,众商忍气吞声。
发带男子沉稳淡然,依次走到众商跟前:
“张老板,王老板,李老板……你们是做茶叶生意的;刘老板,许老板,黄老板……你们是做瓷器生意;卢老板,秦老板,周老板……你们是做珠宝生意的……”
他将众商人所卖的货物类别,挨个阐述而出。最后来到宋澈跟前,却并未多说,只浅浅一笑,自我介绍:
“我的名字叫做奎金,是寨子里的二当家,同时也是个玉石商人,所以大家不用害怕,咱们都是同行。我将诸位老板请到寨子里来,是想跟大家做笔生意,若咱们合作愉快,我自会放你们离开。”
“做何生意啊?”有人问道。
奎金轻轻吐出一个字:“铁。”
“啊?盐铁可是边疆禁止的啊。”
“被逮到的话,轻则杀头,重则满门抄斩呢!”
“你这不是逼我们走私么?”
商人们哪个没有妻儿家眷,谁又愿意赌上身家性命去干这种勾当。
“众老板无需急着答复,我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愿意,那咱们便一起合作,将买卖落实,若不愿意,也许,”
奎金冷冷说道:“明日的太阳便不会在你们眼中升起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范德彪,你们认识吧?昔年贩卖私盐给胡人,被西凉府查货后,一家七十三口,被杀了个精光!”
“我上有八十岁高堂,下有三岁小儿,我死了便死了,可万万不能让他们连坐,这走私的买卖,打死我也不干!”
“问题是,盐铁本就极受管制,咱们一没有进货渠道,二没有走私渠道,即便想做这生意,也不可能啊!”
被关在牢房里的众商,九成人都不愿意走私,连一向利己主义的唐虎鹿,这回也宁愿牺牲自己保护家人。
宋澈肯定是不怕的,皇帝是他兄弟,他怕什么?
唯一让他抵触的,走私生铁明显是用来打造兵甲,这帮马匪应该是想搞大事情。
“喂,谁姓宋啊?”看守的走进来问。
宋澈眉头一皱,“是我,找我有何事么?”
“废话莫问,跟我走便是。”
看守将宋澈拉出牢房,用刀架着他往外走。
“宋老板!若我有幸能出去,一定会照顾好你妻儿的!”唐虎鹿扒着牢门,声泪俱下。
“你放心,老子不会死的!”
就凭宋澈对那三当家有恩,也不至于挨刀子吧?
看守将宋澈带到一间客堂。
客堂正墙上,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铠甲,配一把丈许高的关刀,进门者顿觉严肃。
客堂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大盆带骨羊肉,还腾腾冒着热气。
从昨夜至今,宋澈未进过一粒米,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不管那么多,抓起羊肉便啃食起来,
可刚一入口,酸涩无比,难吃极了。
“呸呸呸!”
他赶忙吐掉嘴里的肉,心想这里头莫不是被下了毒吧?
“宋老板请见谅,这儿用的都是粗盐,烹煮出来的食物自然不佳。”
耳室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傍晚时已露过面,二当家奎金,幸得宋澈救过的三当家,不知叫个什么名字。
还有一人,年纪二十五六,身高七尺,仪表堂堂,相较于西北人的粗糙,她要阴柔白皙许多,娥眉星目,女生男相。
若非宋澈见惯了玉面小郎君,还真不一定能认出她是个女人。
马匪的首领,竟是个女人?
“邹平,他便是你说的那个,对你有救命之恩的丝绸商人?”女人打量着宋澈问三当家邹平。
邹平点了点头,“若非当初宋老板仗义相救,我脑袋早已被人提到官府领赏了。”
“如此说来,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将我放了如何?”宋澈问道。
邹平皱着眉头,思想挣扎片刻,郑重道:“我的确欠你一条命,来日若有机会,定会还你一条,眼下却是不行的。”
宋澈轻哼了声,扔掉手里的羊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的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为了活命,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又何必将我带到客堂里来,还请我吃……这么难吃的羊肉?”
女首领抓起牛羊肉,啃了一口,冷声说道:“这羊肉并不难吃,只是你嘴巴刁而已。”
奎金这时说道:“当初我在榷场,见到宋老板第一眼起,便知宋老板是做大生意之人,恰巧今日请来了这么多大梁豪商,因此我想让宋老板领导他们,想办法运一批生铁给我们。”
宋澈说道:“他们都有妻儿老小,宁死也不会同意的。”
奎金却道:“宋老板可知什么是‘领头羊’么?领头羊做什么,羊羔便会跟着做什么。我想你一定有办法能劝说他们跟我们合作的。”
宋澈淡然:“我却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奎金眉目一沉,声音渐冷:“梁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为俊杰’,宋老板,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奎老板误会了。”
宋澈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想要生铁,我一个人便能给你们弄来,不需要他们帮忙。”
奎金三人,面面相觑。
女首领说道:“我们至少需要五千斤生铁。”
宋澈云淡风轻:“没问题。”
奎金疑惑:“你这么自信?”
宋澈说道:“自信只是一方面,胆子大,运气好,也占一部分,毕竟这是走私违禁品,说没有风险那不太现实。”
奎金说道:“有风险,若失败,你们都得死。”
“不干也是死,干了也是死,为何不搏一搏呢?”宋澈扫视着三大马匪头子,又道:“正如我方才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么?”
奎金展颜一笑,“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又道:“其实你也不用将这桩买卖想得太复杂,只要你能将生铁备好,我自有渠道能将它运出大梁国境。”
这时,女首领说道:“时间呢?太久我们可接受不了。”
宋澈说道:“半年三月吧。”
女首领皱眉,轻吐一句:“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宋澈歪着脑袋,望向女首领,“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首领偏头,轻哼:“郭云。”
宋澈摇摇头,“不对,这是男人的名字,你应该告诉我,你的芳名是如何?”
“你怎么知我是……”
女首领扫过宋澈眼睛,那深邃又深沉的目光,似乎一切伪装都是徒劳,她冷冷吐出三个字:
“郭舒芸。”
“那么,夜袭榷场的计划,也是你下令的?”
“是我,怎么?”
“我有些好奇。”
“你好奇什么?”
“我好奇,你如此单纯,是如何坐上这大当家位置的?”
“你说什么!”郭舒芸瞪大眼睛,隐隐愤怒。
宋澈说道:“榷场是边疆贸易重镇,你这么一闹,大梁,胡国,西羌,乃至吐蕃,所有国家都会加强戍边,盐铁走私渠道本就很少,你这么一闹,岂不让走私变得更加困难么?”
郭舒芸娥眉紧蹙。
宋澈又道:“你给一个月来转运生铁,根本不可能,从采购到转运,再到联络,走私,最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且这还得看各国戍边是否松懈。”
郭舒芸看向奎金。
很显然,这个叫做奎金的二当家,更有决策力,他点了点头:
“好,就允你三个月。”
第五百二十七章 就好这口
“我还有三个要求。”
“提。”
“第一,我要一间不被人打扰的书房,用来思考以及写信联络我在西凉伙计,还有,不准限制我的人生自由,你们要满足我的合理要求;
第二,其他大梁商人,让他们干苦力,关押他们都行,但绝对不能伤害他们;
第三,我的戒指被你们收走了,那是我与夫人的定情之物,你们必须还给我;
我随身携带的其它东西,一把火枪,一只火葫芦,一只望远镜,一只指南针,不要求你们还给我,但必须将它们保存好。”
“这些要求,我们都允许,但是,”奎金说着,话锋一转:
“我也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想着逃跑,这里东、南、北三面皆是丘陵,沟壑纵横交错,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其它道路都设有致命陷阱,西面则是茫茫无际的沙海,你进得去,可出不来。”
“来人。”
四个身高逼近九尺,壮硕如牛的佩刀大汉走进客堂,齐声如洪钟:
“二当家有何吩咐?”
奎金指了指宋澈:“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宋老板的贴身侍卫,一天十二个时辰,好生照料着,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行,夜已深了,请宋老板回客房休息吧。”
四个壮汉,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将宋澈当“汉堡包”一样夹在中间,瞪着大眼睛,做了个请的姿势。
嗤!
宋澈内心冷笑,上两个监禁我的傻大个儿,尸体还在佘岛茅坑里呢!
他大袖一甩,走出客堂。
待宋澈走出客堂,郭舒芸才走至挂在墙上的那副鎏金铠甲前,轻轻抚摸着问道:
“奎金,邹平,我一个女人,真的适合当首领么?”
奎金柔声道:“大小姐何须在意一个外来人的话?他只是个利字当头的商人罢了。”
邹平说道:“郭将军在世时,将兄弟们当做手足,他百年之后,属下应当辅佐小姐您,再说了,我们都相信您能带领我们为北凉死去的军民报仇。”
“爹……”郭舒芸对着铠甲,潸然泪下。
……
宋澈被带到了客房,一张书桌,一张床,连壶茶都没有。
这次的处境,要比佘岛凶险得多,光是看门的莽大汉便有四个,他们的战斗力肯定比佘岛那两个要强。
好在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策划逃跑,一天两天的也不着急。
“这是你的戒指,还有写书信的纸笔。”
大汉不仅送来了纸笔与戒指,还将方才在堂中没吃完的羊肉一柄端了来。
宋澈实在饿得不行,强行闭着眼睛,将羊肉给吞了下去。
真他娘难吃!
四个莽大汉,便站在门口,跟四堵肉墙似的,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哎,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不妨说出来,今后也好呼唤。”宋澈问道。
四个大汉互相叫唤眼神,由一人先道:
“我的名字叫做,阿米提·胡沙巴克·阿尼玛·乌尔巴托……”
这是名字么?这分明是在报菜名!
第二个汉子道:“我的名字叫做,康巴多·乌尔米汗·萨拉格——”
“停停停!”宋澈抱怨道:“火车都没你们的名字长,这叫谁记得住?”
汉子说道:“这是我们族人的姓名,一代传一代,我儿子的名字,比我还要长呢。”
宋澈摆了摆手,“算了,我给你们取个外号吧——
你,就叫做方片四,
你,就叫做梅花五,
你,就叫做红桃六,
你,就叫做黑桃七;
都要记住了,叫你们时别忘了答应,这可是一千年后才有的好名字。”
四个大汉面面相觑,都没说话,当做是默认了。
“对了,我个人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我看你们寨子养了不少牛羊马匹,挤点儿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吧?”宋澈问道。
“小白脸,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们是你的侍卫,不是你的仆人!没送你回牢房,让你吃饱穿暖,已经很仁慈了!”
说话的是红桃六,他应是这四人中的老大。
“可你们当家的承诺过,要求合理便可准许,我这人就好这口,一天不喝奶脑子便转不过来。”
宋澈走到门口,冲这扑克四人组眨了眨眼睛,“话已至此,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言毕,“啪”一声,关上房门,倒头便睡。
……
次日一早。
宋澈睡得正熟,“咵”房门推开,绕了他的清梦。
“你的牛奶,我给你送来了!”
红桃六端着一大碗牛奶,以及两个烤饼,极不情愿地重重跺在桌上。
宋澈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你应该起床了!我们这儿的小孩,日出时都已起床劳作!”红桃六大声呵斥。
宋澈捂着耳朵,“你可真是吵闹,我不休息好,精神便会恍惚,恍惚了还如何动脑筋,赶紧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呼唤,谁都不准进来打扰!”
“你!哼……我看你能神气到几时!”
红桃六气愤退出房间。
待房门关上时,宋澈才蹑手蹑脚翻下床,先抿了口牛奶,果然是现挤的,又膻又美味。
当然,他可不是好这口牛奶,而是用牛奶写字,再加以火烤,便可制成“无字天书”。
他算准信纸行距,用牛奶写下“一切平安,勿要担心”字样。
如今身处何处,他也不得而知,先给湘儿她们报个平安再说,
书写完毕后,等奶渍干涸,再用普通墨水,写下让她们筹备生铁等事宜,故意在文中隐晦留下藏“火”字信息。
以南宫月的才华,以及多次深入交流的默契,她一定能看出端倪。
先让她们筹备着,在此期间试着逃跑,若实在跑不掉,再老老实实将生铁运来。
稳妥!
第五百二十八章 匪性与人性
上午,日晒三竿时。
宋澈将写好的书信交给奎金。
奎金审阅了一遍,并未发现端倪。
“只是,宋老板如此轻描淡写,能凑集到生铁么?”
“宋某在大梁,颇有家私。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钱,何事办不妥?”宋澈说道:“希望奎二当家的,莫要拖欠我的货款。”
“这个宋老板放心,奎某手中还有些羊脂玉,换你几千斤生铁绰绰有余。”
奎金将信封揣好,带着商队离开了寨子。
宋澈闲来无事,开始在寨中瞎转悠,顺便勘测地形,规划逃跑路线。
寨子里的民生相当和谐,平日里,男女轮流值班,拿着武器是战士,扛起锄头是农夫。外有漫漫黄沙,内有良田湖泊,如世外桃源般安贫乐道。
寨子地处丘陵腹地,三面环山,水源丰富,有四百余户,一千七百余人。
寨子出口在西面,面对着荒漠沙海,筑有高墙,至少两百民兵看守,想从这个方向出逃不现实;
寨子东南北,三面都是丘陵,纵使能翻山越岭,也会陷入沟壑迷宫,再者昨夜奎金说过,唯有一条山道可走,其它路都布满了致命陷阱,不熟悉路者,一旦误入,必死无疑。
如此对比下来,从沙漠逃生可能性更大,但如何翻过寨门却又是一大难题。
嗯……还得从长计议。
“宋老板!宋老板!”
宋澈闲游到寨子北侧时,头顶突然传来招呼,寻声望去,瞧那山坡上,唐虎鹿等商人,光着膀子正不停抡着大锤,还真被派去干苦力了。
“宋老板!我心脏一向不是很好!你能不能跟他们的首领求求情,哪怕到您身边当个仆人也行啊!”
唐虎鹿边抡锤边喊,一身肥膘富不停抖动。
他心脏不好?
从杭州到西北几千里路都没见他生过病。
这时,其他商人也跟着叫喊:
“宋老板!大家都是梁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您在下边儿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快给累死啦!”
“吵什么吵!抓紧干活儿!今日这方土你们若打不掉,甭想有饭吃!”监工头挥舞鞭子,无情抽打。
听到这些酸溜溜的话,宋澈当即就不乐意了,若不是他在首领面前作保,这帮家伙早已人头落地,还能在这儿干苦力?
“给他们亮个刀子。”宋澈冲身后的红桃六使了个眼色。
红桃六当即拔出砍刀,凌空挥舞了两下。
“唐老板,你真要来当我的仆人?”宋澈高声问道。
唐虎鹿见红桃六拔刀,赶忙摇了摇头,锤子抡得越发有力:“宋老板,您好好保重,千万不要与他们硬碰硬,真主会保佑你的!”
这老狐狸的脸,脸变得比小孩子还快。
宋澈瞥了一眼山坡工事,听方才那苦力说,要将这方土打掉,那岂不是又会多出一条山道来?
此处在寨子北面,距离寨门口不过二里地,若能通过此缺口迂回,说不定可绕过寨门。
“唐老板,你们也加油啊,争取早早将这方土打平!”
宋澈继续溜达,时不时与扑克四人组闲谈,多少也了解到这座寨子的过往——
三年前,北凉被割让给胡国,为逃避胡人统治,一批北凉军民逃难至此,建立了这座寨子。
大当家郭舒芸,应是北凉将门之后,正因如此,军民才会奉她为首领;
二当家奎金,北凉府司职官员,算是寨子里的“军师”与‘保姆’,他以商人身份作掩饰,到各国边境采购物资、收集情报,寨子里的柴米油盐,都得靠他来置办。
三当家邹平,负责寨子防卫,训练士卒,维护治安;
四当家歌赞,奎金的随行护卫,昨日抢劫榷场的马匪,便是由他率领,说是寨子里的第一勇士。
这个寨子,虽有“匪性”,却也兼顾着“人性”,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在夹缝中生存。
当宋澈游走至寨子南侧时,且听:
“这个字叫做‘天’,它就在咱们头顶,这个字叫做‘地’,它就在咱们脚下,这个字叫做‘人’,它就是我们自己,来,跟着我一边写一边念,天、地、人……”
“天、地、人。”
天籁童声,书声琅琅。
见一片树荫下,二十来个孩童盘膝而坐,年龄五岁到十二岁不等,他们人手一根木棍,刨一片沙土当作纸张,一笔一画跟着临摹。
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是别人,正是大当家郭舒芸。她以石灰块充当粉笔,在题板上教授孩童们读写。
不论是寨子,村子,还是部落,越小的地方,越需要一个精神领袖,恰恰好就是她。
即使这个家园再落后、再封闭,也不能失了对孩子的教育。
看到眼前这一幕,宋澈内心莫名衍生了几分温情。
“咱们还是快走吧,莫要打扰首领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红桃六招呼道。
宋澈笑了笑,的确不该打扰,他转身便要离开,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提问:
“郭姐姐,你说我们头顶的东西是天,那天有多高呢?”
这个问题绝非刁难,而是一个懵懂孩子内心的独白。
郭舒芸哑然失色,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且听一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便说明这天起码有九万里高!”
宋澈负手含笑,走到树荫下。
郭舒芸瞧见来者,微微皱眉。
“九万里啊?”众孩童张大嘴巴,仰头望着天空:“九万里是多高啊?”
宋澈笑道:“这个问题嘛,得靠你们自己去发现,来日若得凌云之志,爬上那大鹏脊背,驭着它乘云御风,登上那九万里高空,看看不就知道有多高了么?”
“哇,叔叔,那大鹏又到哪里去寻呀?”
“对呀,您能给我们讲讲大鹏的故事么?想听!”
众孩童争先恐后,很快便将宋澈包围,扯着袖子,拉着衣角,睁着渴望知识的大眼睛。
“事实上,我还没满三十岁,你们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教书育人
“要说这个大鹏嘛,便不得不提到鲲了,话说在遥远的北冥之地,有一种极其庞大的生物被称之为蔡,哦不,是鲲,这鲲之大……”
宋澈盘坐在大树底下,如先知智者般,比划着给孩童们讲述奇幻故事。
孩童们捧着脸蛋儿,听得津津有味儿。
却有一人,脸色比较难看。
被人抢了“饭碗”,她脸色能好看么?这些孩子,本应该围着她转的。
“咚咚咚!”
“咳咳!”
郭舒芸重重敲击题板,轻咳了两声,严厉道:“全部人,给我回到位置上坐好。”
这“班主任”还是有些威仪的,孩童们赶紧各就各位。
“姓宋的。”
“咋?”
“教书育人,教的是可学以致用的知识!你讲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何用处?”郭舒芸斥责道。
宋澈摆摆手,笑道:“哎,他们还是孩子,哪个孩子不喜欢听故事?从小培养发散性思维,有无穷的想象力,才有无限的创造力嘛。”
“什么想象力,创造力,听都没听过,莫在这儿胡编乱造,误人子弟。”
“我?误人子弟?”
宋澈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面对着郭舒芸:“我三岁便读幼儿园,五岁提前从大班毕业,六岁开始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十八岁考进重点学府,二十岁便已能独自思考人生……我若误人子弟的话,这世上可就没人能将他们教好了。”
郭舒芸从头到尾,来来回回将宋澈打量了三遍,轻嗤了声,嫣然一笑:“你这么厉害,为何还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呢?”
呐,这就是女人,说不过便开始人身攻击了。
“考我。”
“什么?”
“将你认为最难的题目,拿出来考考我,不论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只要你能难倒我,我便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并叫你一声‘姑奶奶’,可若是我答出来了,”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指着孩童们笑道:“也让我与你一起教他们读书如何?”
反正宋澈在这寨子里也无趣,十天八天也不一定逃得出去,倒不如给自己找点儿乐子,培养培养情操。
“切,就凭你?一个只会谋财,利欲熏心的商人?”
“郭小姐,我可不是个普通的商人,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简直完美得有些可怕。”
“呕,午饭都险些吐出来了。”
郭舒芸答应道:“好啊,奎金那么夸赞你,我却是不信的,那我便出道题目来考考你,你若解得出来,便让你跟我一起教孩子们读书,可若你解不出来,我也不稀罕你叫我姑奶奶,从今往后,你就跟那帮商人一起抡锄头,如何?”
宋澈自信说可以。
“你看好了。”
郭舒芸拾了四根木棍,将它们撇成相同长度,在地上摆出一个“山”字,说道:
“这道难题叫做‘变山为田’,你可随意挪动木棍,若能将它变作‘田’字,便算你赢,当然也是要有时间限制的;”
她随手指了指树干上的一支毛毛虫,说道:“若在这只虫爬到第一节树梢时你还没能解出来,自觉些到北坡上去抡锤子。”
孩童们与扑克四人组都围了上来,讨论着如何移动木棍。
“这只有四根木棍啊,无论怎么挪,也不可能变成‘田’字吧?”
“大当家的,能将这木棍撇断不?”
“当然不行了,摆出来四根,也只能移动四根。”
郭舒芸抱着胳膊,翘着下巴,洋洋得意望着宋澈,不时嘲讽道:“你不是完美得有些可怕么?如何?解不出来了吧?你若此刻便放弃,我只让你抡三天锤子,如若不然——”
“解出来了。”
宋澈抓起四根木棍,将它们两两并排,将横切面展示给众人:“你们瞧,这不就拼出个‘田’字了么?”
“咦!对呀,只说挪动木棍,没说不能将它竖起来啊?”
“宋叔叔,您可真聪明!”
“错了,又错了,该叫哥哥才对。”
宋澈将手中木棍,冲郭舒芸展示着,笑道:“郭小姐,承让了。”
郭舒芸撇了撇嘴,却道:“算你还有点小聪明,但……这题只是小试牛刀罢了,你可敢再解我一题?”
宋澈耸了耸肩,将木棍一扔,无畏道:“我都可以。下一题若解出来,郭小姐可得兑现承诺了,否则当着这么多小朋友的失信撒谎,鼻子会长长的。”
“宋哥哥,为何……为何撒谎会鼻子变长呢?”
“啊,这个嘛,是来自一则童话故事,叫做《匹诺曹》,回头我再给你们讲,当下,咱们还是来请教郭小姐的难题吧?”宋澈冲她眨了眨眼睛。
郭舒芸撸起袖子,作大干一番的姿态:“那你听好了,这是一道关于买卖的难题——
买一头奶牛,我买差十五两,你买差二十五两,我俩身上的银两加起来共有七十两,请问,这头奶牛多少钱?
解这买卖问题,对于你商人而言,应是轻而易举,那么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解题,不过分吧?”
“答案便是,我身上有四十两,你身上有三十两,奶牛价格为五十五两。”
宋澈脱口而出。
郭舒芸被这解题速度惊得目瞪口呆,她咬了咬嘴唇,“你……你分明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你是猜的!”
“这种三岁小儿的问题,还需得着动脑子去猜?”
宋澈夺过郭舒芸手中的粉笔,敲了敲题板,让孩童们靠拢过来,现场教学:
“用方程式来解答,你们肯定听不懂,因此,我便用画线段的方式来讲解——
这一实线条线,代表我身上的钱,延伸的这条虚线为所加的十五两,可买一头奶牛;
同理,这第二条实线,代表郭小姐身上的钱,虚线为所加的二十五两,也可买一头奶牛;
两条实线加起来,便是我与郭小姐身上的钱,共有七十两,再加两条差价虚线,十五两与二十五两,共计一百一十两;
一百二十两,可以买两个瓜,那么请问各位小朋友,一个瓜多少钱呢?”
孩童与大汉,齐声笑答:
“五十五两!”
宋澈将粉笔丢还给郭舒芸,淡淡一笑:“郭小姐,这个才叫做教学。”
郭舒芸脑袋一偏,轻哼:“算你厉害。”
第五百三十章 德智体美劳
“让你教他们读书可以,但你得与我保证,不能将商场上那些偷奸耍滑的伎俩教给他们,否则我一样将你赶去抡大锤。”
郭舒芸郑重告诫。
宋澈指了指坐在树荫下的孩童,以及扑克四人组,笑道:“郭小姐若不放心,可坐在下面一起听讲,宋某向来是因材施教,有教无类的。”
郭舒芸抱着胳膊,依靠着大树,冷冷一句:“教你的,别管我。”
“对了,我字写得不好看,你当我的助理,帮我板书如何?”宋澈问道。
郭舒芸轻声:“可行。”
“好,那我们便开始了。”
宋澈背负着手,游走在孩童中间,高声讲道:
“教书育人,总结就五个字,德,智,体,美,劳。”
他一指郭舒芸:“记!”
郭舒芸撇了撇嘴,虽不情愿却还在题板写下了这五个字。
“德,便是思想品德。智,便是学识智慧。体,便是身心健康。美,便是审美意识。劳,便是力所能及——
今日,我只能与你们讲个笼统的概念,下去之后我会编撰《三字经》,《千字文》,《九九乘法表》,将这三本口诀背熟读懂,你们的品德与智慧也就能得到启蒙了;
关于身体健康,待会儿我会亲自教你们做两套操,一是《广播体操》,每日一做,二是《眼保健操》,每日两做,当然,你们学成之后,也可带回家教给父母亲人;
关于审美意识么……”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眼睛一亮,“有了!”他冲孩童们道:
“你们回去之后,准备好纸笔,若没有的话,用枯炭,木板代替也行,明日上课时带来,咱们来一堂画画课。至于画什么……我想想啊。”
他左顾右盼,上看下看,画风景太深奥,画动物不固定,唯有画肖像最符合美感,不知不觉,目光便锁定在郭舒芸身上。
“你看我做什么!”面对这赤裸的目光,她显得好不自在。
宋澈笑道:“我找遍了所有题材,发现只有郭小姐还算有美感,所以我想请你充当孩童们的‘模特儿’。”
“模特儿?”
“便是站着别动,让孩子们来画你。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穿得漂亮些,赏心悦目的模特儿,往往能更加激发美感。”
“我——”
“好呀,好呀,我早就想画郭姐姐了!”
“郭姐姐是咱们寨子里,最漂亮最漂亮的人了。”
郭舒芸本想着拒绝,可又怕辜负孩童们期望,轻叹了口气,算作同意了。
“至于这最后一项‘劳动’么,各位小朋友,回家多帮父母家务,放牧、除草,皆可。”
宋澈说罢,拍了拍手,招呼道:“好,现在,全体起立,我来教大家第三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七彩阳光》,大家先看我演示一遍,尽量记住动作要领。”
不是吹牛,宋澈读小学那会儿,体育老师都没他跳得好,因此这套广播体操,过了十几年,他仍然记忆犹新。
“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宋澈在前头领操,有好学的孩子,已开始跟着动作模拟,扑克四人组也蠢蠢欲动呢。
很快,九节体操便全部演示完,宋澈竟忍不住喘了起来,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人老啊。
“我看这四位兄弟都有跟着在比划,那么郭小姐,你学了几成?”他笑着问道。
郭舒芸不屑一顾,“与其跟你学这些东西,还不如让我教他们打几套拳呢。”
宋澈摇了摇头,“练拳的强度太高了,孩子承受不了,体操是一套非常科学的运动,各关节都能照顾到,天天操练,百益而无一害。”
这时,红桃六也来搭腔:“是啊大当家,听寨子里的兄弟们说,此人昨日教了一招舒展颈椎的动作,我们长期骑马站岗,腰颈椎都不舒服,用了他那招竟真有奇效,我想这位宋先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不再叫宋澈小白脸,而是改口称呼先生,难道不是以德服人?
郭舒芸犹豫着,神色有些为难,“如此简单的动作,我一眼便看会了,可……可后面几节还好,有一节唤作什么‘扩胸运动’,如此羞耻不雅的姿势,怎叫我做得出来?”
宋澈撇了一眼郭舒芸那一马平川的胸口,“郭小姐,你都扮男人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更何况,也没人将你当女人看待。”
“姓宋的!你莫以为赋予你些权力便能得寸进尺!我一句话便可让你去抡大锤!”
“啊,既然你看不上这操,那不练也罢……来来来,小朋友们,咱们来。”
似乎才没半个时辰,宋澈便成功“鸠占鹊巢”了,孩童们欢喜地跟在他屁股后头练操,郭舒芸完全被酿在了一旁。
树荫遮挡着烈日,时而吹来的清风,拭去了孩童额间的汗水,在宋澈诙谐且生动的教学下,一片欢声笑语,乐得自在。
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醋味儿。
郭舒芸靠着树干,不停扣着树皮,直勾勾瞪着宋澈,小声嘟嚷着:“王八蛋,敢抢我的孩子……”
“好,最后一节,跳跃运动,做完后大家休息一会儿,我来给你们讲《匹诺曹》的故事。”
宋澈用手打着节拍,孩童跟着节奏律动,可跳着跳着,突然,一个小女孩儿径直昏倒在地。
“果儿!”
“快!快拿水来!”
郭舒芸赶忙冲了上去,将小女孩儿从地上扶起,此时她脸色发白,额间不停冒着虚汗,整个人像是软了过去一般。
喂她喝了些水,仍无济于事。
宋澈探了探小女孩儿的额温,不热反而很凉,她并非中暑,他想去试试掐人中——
“你起开!都怪你要跳什么体操,果儿她本来身体便差,如何能剧烈动作?姓宋的,我告诉你,若果儿有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
郭舒芸推开宋澈,抱起女孩儿便往寨子里跑去。
宋澈皱着眉头,赶紧跟了上去。
第五百三十一章 粗盐提纯
“果儿她并无大碍,与以前一样,身子还是太虚了些,切莫再剧烈运动,回家好好修养吧……”
寨子里的黄大夫,连连摇头叹气。
候在床边的宋澈,心中好不自责,他问道:“黄大夫,既是身体虚,何不开几副药调理一番?”
黄大夫瞥了宋澈一眼,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叹气走出房间。
“郭姐姐……”
床上的果儿已苏醒过来,她扯着郭舒芸的衣角,虚弱呼唤道:“你莫要责怪宋叔叔,是果儿自己身体不好,还要坚持跳操,害得大家都没故事听了……”
“傻孩子……”
郭舒芸在床边坐下,轻抚着小女孩的脑袋,“果儿放心,要不了几日奎叔叔便会带着药材回来,到那时便能治好你的病,我们再一起跳体操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嗯了声。
郭舒芸嘱咐了声好好休息,随后便与所有人退出了房间。
“康巴,这几日嘱咐伙房的人,多煮些肉羹,给果儿补补身体。”
“好的首领。”
渐渐,日落西山。
宋澈的客房,与郭舒芸同路,双方便这么一前一后无声行走着,余晖下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果儿,她没有父母?”宋澈突然开口问。
隔了片刻,郭舒芸才淡淡回答道:“今日你所见的那些孩子,大多数都是北凉战争中的遗孤,她们被寄养在各家人户中。”
又沉默了片刻。
“你们,没有药材?”宋澈问道。
郭舒芸摇了摇头,却低声道:“奎金很快便会买回来的……”
可榷场被炸,商贸必定受到波及,西北药材本就短缺,他又到哪里去买呢?
“其实,今日带那些孩子跳操时,我发现他们的身体状况似乎都不怎么好,你有没有想过,这是其它原因造成的?”宋澈问道。
郭舒芸回过头,盯着宋澈:“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寨子里的事需不着你一个外人来关心。”
“我只是单纯想帮帮这些孩子。”
“你可是我们的俘虏,你凭什么如此好心?”
她既这么问了,宋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一个被卖了的人,还主动帮人家数钱,实在有够愚蠢。
回到客房。
宋澈用纸笔分别默写着《三字经》与《九九乘法表》,这是对孩子们的承诺,一定得兑现。
“宋先生,吃晚饭了。”
红桃六端着晚饭走进客房,标配的两块大饼与一碗肉羹。
宋澈全神贯注默写着,轻轻一句让他放下。
红桃六放下晚饭,却也没离开,静静站在桌边。
宋澈用眼角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大汉,有这么一堵肉墙横在这儿,很难让人自在,他问:
“你还有事儿?”
红桃六支支吾吾的模样,与他体型还真不匹配,他深吸一口气,致歉道:
“昨夜我唤宋先生作‘小白脸’,是我冒犯了,还请先生见谅。”
宋澈一挑眉毛,苦笑道:“你态度突然转变这么大,老实说我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红桃六说道:“我这人比较粗糙,只分得清楚大抵的好坏,我与兄弟们都认为,对孩子好的人,一定是值得尊敬的。”
听这话,宋澈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丝感动?
郭舒芸先前问他,凭什么对孩子那么好,当时他不知如何回答,如今终于是想通了,因为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
人,拥有的东西越多,代入感便会越强,眼睛里也更容易进沙子。
“对了,红桃兄弟,你们寨子,粮食状况如何啊?”宋澈问道。
红桃六说道:“先生今日也瞧见了,我们有田,有水,还有家禽牛羊,粮食一直不缺,否则也不会顿顿给你送肉羹了。”
那就很奇怪了,伙食明明这么好,为何孩子身体还那么差?
宋澈盯着碗里的肉羹,用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肉是新鲜肉,就是这味道,实在不尽人意。
“你们吃的食物,也跟我吃的一样?”
“全寨的人都一样,包括几位当家的也一样。”
“粗盐?”
“西北哪有细盐啊,恐怕只有西凉城这类大城镇内才能吃上精盐吧。”
“你们的粗盐有多粗?”宋澈又问。
红桃六掐了个小拇指关节:“大概这么粗。”
小拇指这么粗!哪儿能叫粗盐,怕是直接从矿井里挖出来的吧?
宋澈似乎已发现问题所在!
“走,咱们去伙房看看!”
他裹上纸卷,塞进袖子里,大步往房外走去。
来到伙房,揭开盐罐一瞧,一块块不规则的,浅黄色的结晶体,这哪里是盐?分明是盐矿!
矿盐不同于海盐,不仅有杂质,还略微毒性,成年人吃了尚可消化分解,小孩子只会越吃越糟。
精炼提纯,又有何难?
“方片四,梅花五,你们去帮我找些生石灰来,这儿应当是有的吧?”
“石灰到处都是,可宋先生,你要这个做什么啊?糊墙么?”
“找来便是了,大概要个一斤的量。”
原先宋澈曾在陈家村精炼过一次食盐,但那会儿炼的是海盐,简单过滤提纯便可,眼前这是矿盐,杂质要多得多,必须用生石灰、草木灰等含钙物才能中和沉淀。
“红桃,黑桃,你们也别闲着,将所有粗盐碾碎,越碎越好。”宋澈招呼道。
剩下两兄弟没多问,将三四斤粗盐到处,大刀那么一拍,碎得稀里哗啦。
宋澈取来一盆,装半盆温水,将粗盐倒入其中,迅速搅拌将粗盐分解,得到了一盆浅黄色盐水。
“瞧,这便是你们吃的盐,比我洗脚水都脏,孩子吃了怎不生病?”宋澈指着盆中的盐水,又问两兄弟:
“你们这儿可有纱布,细布,包布,筛豆腐渣儿用的那种?”
两兄弟面面相觑,摇了摇头,红桃六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襟,苦涩道:“我们这儿都是穿粗布衣裳的。”
宋澈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锦袍,长叹一口气,被拐到这儿来,只有这么件好衣裳了,却也管不了那么多。
“刺啦!”
他狠心撕下锦袍,取来一口瓷罐,将锦布衬在罐口,招呼红桃六帮忙,开始过滤粗盐水。
第五百三十二章 好咸
“这些都是咱平日吃的粗盐里头的?怪不得总吃出沙子来呢。”
红桃六望着粘在锦布上的沙粒与渣土好不惊讶。
“不错,这些还都只是不可溶杂质,咱们再捯饬两遍,将它们筛个干净。”
宋澈将锦布洗净,连续又过滤了三遍,得到的盐水明显清澈了许多。
这时方片四与梅花五也将生石灰找来。
宋澈生石灰与草木灰各兑制成溶解液,按十比一的比例,依次加入过滤完的盐水中,不一会儿三种溶液便开始中和反应,生成类似于“水垢”的乳白色沉淀物。
“瞧,这些白色的水垢,便是口感生涩的源头,它们可真够多的。”
一罐食盐水沉淀了将近半罐的硫酸钙,可见这矿盐中是有多少杂质。
扑克四兄弟站在一旁,瞧着从未见过的化学反应,别提有多震惊了。
“我还以为草木灰只能拿来做肥料呢,没想到还能用来制作精盐!”
“其实不然,草木灰的作用有很多,拿来做清洁,驱虫,烧陶……哦对了,今日没用完的生石灰可以留着,来日我教你们用它与草木灰制作一种超好吃的美食——皮蛋。”
“皮蛋是何物啊?”
“皮蛋么,算是一种腌制品吧,用生鸡蛋制作而成,初入嘴中酸涩,而后回味无穷,保证你们吃上一口,便会忍不住爱上它,呵呵呵……”
闲谈间,宋澈又用草木灰与生石灰,沉淀了三次食盐水,待差不多不发生反应后,便说明其内的不可溶杂质已清除,
原本半盆食盐水,如今只剩不到八成,接着便是最后工序,蒸发结晶。
将纯净食盐水倒入锅中,加大火烹煮,用锅铲循序搅拌,这些事都交给扑克四兄弟来忙活,
宋澈从伙房里找了块羊肉,削尖筷子作竹签,一串便是几大坨,随后在院子里找了块光石板洗净,搭一口简易火灶,将石板架在灶上,又从柴灶中夹出几块木炭——
到这儿两天他都没能吃上一口好的,今夜他便要实现羊肉串自由!
“滋滋滋……”
将羊肉串放上石板,不过片刻便煎出了肉香。
“你们在干嘛呢?大晚上炊烟四起。”
这时,郭舒芸与邹平走进伙房院子。
宋澈用袖子扇了扇烟气,让香味儿盈满小院,他笑着招呼:“二位当家来得可真是时候,宋某正在做石板羊肉串,今夜你们可有福了。”
邹平抽了抽鼻子,“着实好香……”
郭舒芸却皱着眉头,大声问了句:“康巴他们呢?”
红桃六灰头土脸跑出伙房:“首领,你唤我?”
郭舒芸眉头更重,斥责道:“我派你们看紧他,你们为何全在伙房里做工,万一让他跑了怎办?”
“这……”
“成了!成了!宋先生,精盐炼出来了!您瞧这色儿,多白啊!”
黑桃七捧着一罐白花花的食盐,与方片四,梅花五兴奋跑出伙房。
宋澈随手捻起一撮,往肉串儿上那么一洒,肉香再度升华,闻着皆忍不住咽口水。
“我的羊肉串儿也成了。”
宋澈先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咸味儿恰到好处,满口流油的感觉,简直曼妙无穷。
他分了两串递给郭舒芸与邹平,笑道:“来,二位当家的也尝尝?”
邹平不客气,接过羊肉串,咬上一口,咀嚼两下,瞪大眼睛,好吃得语无伦次,“好……好美味!我……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
郭舒芸却对肉串视而不见,她绕过宋澈,取过黑桃七手中的精盐,质疑比惊讶更多,“我在北凉府时,见过最精细的盐,也要比这粗得多,这……真是精盐么?”
宋澈笑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不过我劝你少拈一些,免得被咸到。”
郭舒芸抱着质疑的姿态,用手指沾了一点儿,放至舌尖品味,下一刻,她失声惊呼:“好咸!”
她惊愕望着宋澈:“你是如何做到的?”
宋澈将羊肉串往她嘴边递了递,笑道:“吃了它,我便将精炼粗盐的方法告诉你。”
郭舒芸瞧着肉串,矜持了许久,还是接了过来,咬一口精神抖擞,咬两口棒打不走。
“孩子们身体每况愈下,病因就在这粗盐里,我也不知你们这粗盐是从哪儿买来的,连最基本的除杂都没有,将这种粗盐吃进肚子,成年人尚可挺过去,小孩子铁定要遭罪。”
宋澈将手中剩余的羊肉串递给扑克四兄弟,说道:“他们方才都见过粗盐提纯的办法,下去之后郭小姐可找他们取经;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食盐乃生活必需,你当知道它的重要性,因此这提纯的技术,最好莫要让太多人知道,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郭舒芸看向宋澈的眼神,已本质地发生了改变。
宋澈从袖中取出纸卷,脱下锦袍一并递给她,又道:“这两张纸上,分别写着《三字经》与《九九乘法表》,你拿回去多抄录几分,当作给孩子们的课本;
我这件云锦袍,乃天然蚕丝制成,用它来过滤杂质再适合不过,反正也已撕烂,便送给你们吧。”
说罢,他转身走下屋檐,边摆手边叮嘱:“别忘了明日你要做模特儿,记得穿得漂亮些,还有,扩胸运动是可以丰胸的……”
“宋先生他……不像是凡间的人,更像是天上来的。”
红桃六由衷感叹,与其他三人,连灶带肉串一并搬走,追上了宋澈。
直至宋澈背影完全消失,郭舒芸才缓缓敞开手中纸卷,慢诵轻吟,“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念完之后,她不停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什么?又凭什么?我们可是绑架他的人,他怎能这般无私?他……到底是什么人?”
邹平望着夜空,轻声感慨:“也许是郭将军在天有灵,不忍心北凉最后的火种熄灭,才会将他派遣来协助我们吧……”
第五百三十三章 般配
“人从一生下来,天性便是善良的,只是后天所处的环境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才让彼此的习性形成了巨大的差别,若一个人从小不学好,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所以为了不让人变坏,最重要的方法便是专心一致地去教书育人……”
宋澈一边诵念原文,一边解读译文,座下听讲的不仅有孩童,还有忙完农活的妇女。
有了精盐改善伙食,寨民的精神面貌明显有所提高,特别是发育中的孩童,笑声更加爽朗亲切。
“那是谁呀?好漂亮啊!”
“是郭姐姐!”
她来了。
她如约换上了女装,一席轻罗长裙,将本就高挑的身材勾勒得惟妙惟肖,半挽发髻,青丝搔头,略施粉黛,眉宇间三分英气,举止间六分柔情,还有一分是羞涩。
一个极具美感的西北女人。
“哇!”
孩童们一拥而上,如蝴蝶簇拥繁花。
“好了好了,快快坐回位置,既然模特儿已到,那就开始绘画吧。”宋澈笑着招呼。
孩童们听话做好,拿出各式各样纸笔与画板,郭舒芸折了折裙子,靠着树干坐下,摆了个英姿飒爽的姿势,笑着招呼:“若是将我画得太难看,我可是要生气的哦。”
宋澈也取出画板纸笔,坐在她身旁,与孩童们一起临摹绘画。
郭舒芸不敢偏头,眼睛目视着前方,淡淡一句:“小孩子画不好便算了,你若画得不尽人意,我一样会将你赶去抡大锤。”
“是不是已很久没穿过裙子了?”宋澈一边画,一边笑问。
她回忆思考了片刻,才淡淡说道:“十八九岁时穿过,算算时日已有三四年了……”
她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澈笑道:“我家夫人在发福后,又舍不得将裙子扔了,腰带也会多裹几层,她宁愿让自己受罪,也不愿承认自己胖了。”
郭舒芸脸颊微微泛红,将身板儿又挺直了三分,好让腰肢更加苗条些。
“你采购那么多生铁来打造兵器,是去征讨谁?”宋澈突然问道。
郭舒芸沉下眼眸,淡淡一句:“这个你管不着。”
宋澈却道:“你这座寨子,加上孩童也不足一千八百人,即便你们全副武装,又能去征讨谁,胡族?不可能。大梁?更不可能。抢劫?怕也不是目的。”
“姓宋的!”
郭舒芸偏过头,郑重告诫:“你这么聪明,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人。”
宋澈抬起头,微微一笑:“总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
“郭姐姐,你别偏头呀,我们瞧不见你的脸了!”孩童们招呼。
她只好将头又偏了回去,冷冷一句:“你若再敢收集寨子的信息,就自觉到北坡去抡锤子吧。”
宋澈不再言语,专心绘画。
“我画好啦!”
小男孩兴奋举着画板,自信满满呈给宋澈与郭舒芸:“怎么样,宋老师,我将郭姐姐画得漂亮吧?”
宋澈瞥了一眼,吓得差点儿没摔倒,他努力掐着大腿,让自己别笑出来,“画得不能说不好,就是有点儿……抽象,呵呵呵……”
虽说有鼻子有眼有嘴巴,可横看竖看都是个“四不像”。
“臭小子!我脸蛋有这么圆么?我眼睛有这么小么?我嘴唇有这么厚么?还有我的眉毛呢!”
“啊,那我回去再添几笔……”
“郭姐姐,我也画好啦!”
孩子们陆陆续续呈现“作品”,郭舒芸的脸越看越黑,“下回我打死也不当什么模特儿了!”
“那你瞧我的?”
宋澈捻起所做作的画像,在她眼前晃了晃。好说歹说,他也是开绣坊的大老板,此肖像画,不能说十分真切,八分神韵至少是有的。
郭舒芸轻声一句:“也就一般般吧。”
“宋老师,郭姐姐,瞧,我为你们两个画的。”
昨日昏倒的那个小女孩果儿,将画板呈给宋澈与郭舒芸,上头画的是二人一左一右背靠在树下的模样。与其他孩童相比,果儿的画技要好上许多,至少画中二人的模样,瞧起来十分般配。
郎才女貌,通常都很般配。
宋澈与郭舒芸瞧着画像,不经意间便望向彼此,一股曼妙的儿女之情悄然发酵。
她闪躲了目光,轻哼一声,杀死不该有的情愫。
宋澈笑着接过画像,“谢谢果儿赠画,等我回去之后定将它裱起来,挂在我的书房里。”
“啊?宋老师,您……您要回去了啊!”
孩童们赶紧围了上来,一句话便让他们不舍了离别,拉着宋澈的手,抱着宋澈的腿,“宋老师,您别走嘛,我们可喜欢上你的课。”
“您只要不走,我们便让郭姐姐嫁给你!”
“不行,不行,宋老师虽好,可郭姐姐是要嫁给奎叔叔的!”
“其实……其实人家也想快快长大,然后娶了郭姐姐的……”
“你们这群小浑蛋,再打胡乱说,我打你们屁股了!”
可,终究是要离别的,只是早晚与否。或,或,好聚好散?或,悲剧收场?
“首领!首领!二当家……二当家他回来了!”看门的汉子急忙跑来告知。
郭舒芸眉头一皱,“通常十天半月才会归来,这才两天不到,他怎就回来了?”
她急忙带着孩童,往寨口方向去迎。
寨子口。
奎金与众下属垂头丧气,看样子这趟收成并不好。
孩童们却想不到那么多,围着奎金争先索要,“奎叔叔,您又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糖葫芦呢!糖葫芦呢!”“我要吃糯米粑粑!”
奎金满脸愧疚,不知该如何回复这些孩童的期望。
糖葫芦?
唐虎鹿正在北坡抡大锤呢。
“哎,这些东西有何好吃的?”宋澈招呼孩童们:“明日宋老师用鲜牛奶与西瓜汁,给你们做西瓜奶片吃,香甜浓郁,美味可口。”
“果真!果真!”
“嗯,比珍珠还真……好了好了,你们的奎叔叔刚刚长途跋涉,很累的,也莫要去吵闹他了,赶快回家去背《三字经》,明日我可是要抽查的,若背不好的人,可没有奶片吃。”
在宋澈连哄带骗下,孩童终于不再纠缠。
第五百三十四章 逃跑计划
从寨子到榷场少说六七十里路,奎金两天一夜便空手而归,说明他们连场镇都没进去过。
“我们才刚到国界,便发现有大批兵马调动,人数少说上万,且不止有大梁的,还有胡族的,甚至连吐蕃的戍边部队也出动了,无论村落,集镇,连野店都要搜查,我们见势不妙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奎金说到这儿,皱着眉头望向宋澈,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会有如此局面,也在宋澈意料之中。他被掳走之后,南宫月肯定会带着通关文牒去西凉府,以他的身份,再加之榷场被劫,如此惊天大事,连京师都会震惊,西凉府不可不管。
“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你绝不止于此!”
奎金走上前,与宋澈四目相对,冷声道:“那些官兵翻家倒柜,很明显是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
宋澈眯着眼睛,轻轻将奎金从身前抽离,“二当家的,会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绝不在于宋某一人,你们掳来的这二十多个大梁商人,哪个不是西北的豪商?
王老板的妹夫是西凉府的高官,张老板的哥哥是茶马司京官,还有那些卖茶的都是皇商,没有他们,朝廷如何购买战马?从你们决定洗劫榷场的那一刻起,便应该想到会带来什么后果。”
“如此说来,你们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威胁!
“奎二当家的,你不在的这两天里,寨子发生了很多事,多到你们大当家的舍不得杀我。”
不惧威胁!
郭舒芸赶忙将二人剥离,对奎金道:“榷场被劫,各国边境自然会加强巡逻,我们不妨再等一段时间,待国境重开后再转运生铁也不晚。”
“大小姐,眼下已不是生铁的问题,而是此人给我们带来的麻烦!”
奎金指着宋澈呵道:“若再将此人留在寨子,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宋澈说道:“好啊,不如现在便将我们放回去,说不定还能缓解一些矛盾。”
“你想得美!放你们回去给西凉军报信么!”
奎金眼神透露着一丝凶狠,他心中所想已不言而喻。一旁的四当家哥赞,把持着刀柄,冷冷盯着宋澈。
“不行!”
郭舒芸横身拦在宋澈跟前,“寨子位置隐蔽,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官兵肯定找不到,等它个半年三月又如何?”
她回头看向宋澈,咬牙说道:“我相信他!”
“大小姐!这才两日,你究竟喝了他什么迷魂汤!他本就是个俘虏!有用便用!无用便杀!你为何要护他周全?”
奎金眼神深处,还藏着些许嫉妒。
“奎金,你去问问寨民与孩子们,这两日来他做了什么事,你便会明白为何我会相信他了。”
“大小姐,你还不懂么?我们……我们捅娄子了!捅了个天大的娄子,堵不上的娄子!”
奎金捧着郭舒芸的肩膀,柔声劝道:“舒芸,我跟随将军这么多年,何事出过纰漏?眼下唯有杀人灭口,寨子才能重获安宁……生铁没了便没了,来年多的是机会,可寨子一旦被人盯上,一千八百多口人又该何去何从?”
宋澈倒是有点儿佩服这二当家了。
奎金是个懂谋略之人,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大梁商人全杀了,再毁尸灭迹,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袭击榷场没有错,错便错在抓了宋澈,若让廖恒知道了此事,指不定哪一日姜云天便会带着千军万马将西北翻个底朝天。
从他们抓来宋澈的那一刻起,这个安贫乐道的寨子便注定会消亡。
郭舒芸摇了摇头,撇开奎金的双手,郑重道:“我意已决,无需再多言,从今往后谁也不许伤害宋澈,否则便驱逐出寨!”
奎金失落至极,转头望向宋澈,恨意越来越浓,他忽而一笑,点了点头,“我们走。”带着哥赞等人往寨子里走去。
“二当家与他那些下属,似乎并不怎么服你。”
“姓宋的,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与奎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无论何时都会理解我——倒是你,若被我发现有一丁点儿不老实,我便亲自砍了你的脑袋!”
出生入死的兄弟?
男人能跟女人做兄弟么?
接下来的日子。
除采购食盐等必需品外,寨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奎金还是想杀宋澈,好在扑克四兄弟终日形影不离,让他无从下手。
但这种整日被威胁的感觉,是宋澈所厌恶的,他自始至终都没忘记要逃离这个寨子。
他除了每日教孩童念书,还要到北坡去看一眼工程进度,等北坡土方凿得平缓些,他便会毫不犹豫动身。
时间一晃,半个月后。
唐虎鹿等人明显瘦了一圈儿,北坡的坡度也缓了一大截,从矮坡滑下去,便可翻过丘陵,然后绕过寨门,从沙漠边缘逃离……
这一夜。
“来来来,四位兄弟终日为我站岗,辛苦你们了,这是我亲手酿制的‘蒸馏酒’,新酒口感最佳,咱哥儿几个先来尝尝!”
宋澈提着一大坛烈酒,一大把羊肉串,招呼扑克四兄弟们来吃喝。
“宋先生,首领规定了不能饮酒,肉咱们可以吃,这酒我看还是算了吧?”
“大哥,你怕什么啊?以咱哥儿几个的酒量,吃他个一两碗也不会醉的。”
“是啊,宋先生还没进门儿,我便已闻到了酒香,啧啧……简直叫人垂涎欲滴!”
经过大半个多月的相处,扑克四兄弟完全将宋澈当成了自家人,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尊重。
“就是就是,才一坛酒,咱五个人喝,不会有事的。”宋澈主动斟了五碗酒,邀请他们坐下来吃。
除红桃六外,其他三人毫无顾虑落座,端起碗才闷一口,当即欢喜得拍大腿:
“好酒,好酒啊,我这辈子都没喝过如此过瘾的酒!”
“大哥,你也来尝尝嘛,喝了宋先生这酒,你才会发现以往咱们喝得简直就是水!”
红桃六见兄弟们吃喝得这么欢快,咽了几回口水,终究还是没招架住嘴馋,捧着酒碗大口豪饮起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 陷入两难
烈酒往往越喝越上头。
有一说一,扑克四兄弟的酒量还真不赖,一坛子五十度烈酒,起码个八九斤,被他们一口气干完了。
四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宋澈取出藏在床下早已备好的逃生工具——四个装满水的大羊皮袋,五斤牛肉干儿,还有一块自制的滑板,一把木制登山镐。
等。
等寨子所有灯火熄灭。
他将羊皮袋与滑板背在身上,勒紧裤腰带,最后瞧了眼扑克四兄弟,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曾几何时,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奸诈之人,眼下却觉得是了。自己若一走了之,这四兄弟肯定少不了责罚吧。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本就是被俘虏的受害者。传授制造精盐的方法,教孩童们念书,对这个寨子他已是仁至义尽。
他一咬牙关,毅然决然冲出房门。
寨子资源匮乏,除寨门处会燃起火把,其它地方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寨子这半个月以,宋澈早已摸清每条道路,即使闭着眼睛也找到北坡。
便这样,轻声慢步,摸着黑夜,猫着身子,绕过一栋栋房屋,躲过一列列巡逻,顺利到北坡下。
寨子最大的纰漏,便是没在此处设防。
宋澈手脚并用,尽可能贴着坡壁,不停往上攀爬。
待爬了个小半刻钟,终于登顶坡脊,另一侧是莫约三十丈长的大斜坡,没有专业登山技术之人,还真不一定能下得去。
宋澈也算是半个登山专家了。
为何说是“半个”呢?
他若是“整个”的话,昔年也不会从山上失足,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面朝斜坡,双脚外张,将身体重心前倾,借助登山镐固定位置,一步一步往坡下攀爬。
斜坡上遍布碎石与沙土,时而坚硬,时而松软,有时力度没掌握好,一脚便能踹塌一块土,
沙石滚落滑坡,会发出不同程度的声响,若造势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因此他爬得很慢,做到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三十来丈的山坡,他花了小半个时辰,当来到坡底时,他的衣襟已被汗水打湿。
“砰砰砰……”心跳声在寂夜中清晰可闻。
翻过丘陵便算出了寨子,已安全度过第一关,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贴着山道的右侧,慢慢往寨门口迂回。
夜很深,光很暗,人很困。
连他都不怎么瞧得清楚寨口的守卫,那守卫肯定也很难瞧得清他。
有惊无险,顺利绕过寨子口。
他压低步法,又往前走了莫约一百丈,确认已完全离开监视范围,回头望了一眼这呆了大半个月的寨子……再见了孩子们,再见了唐老板,再见了郭小姐!
他转身沿着沙漠边缘狂奔!
先前观察到,奎金平时行商往左走,那么他便选择往右跑。
这片沙漠是半流动,半固定的状态,遇到松软的沙丘时,他便将滑板翻过来,当做“滑沙板”,遇到质地坚硬的黄土时,便踩着滑轮往前进,速度不仅比奔跑快,还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一个时辰后,他绝对坚信自己已跑出二十里地,他稍作停歇,补充水食,休息了半刻钟,恢复了些力气继续奔跑。
他亥时不到便出逃,到次日清晨,有五个时辰,咬紧牙关,至少能跑出八十里地。即便寨子策马来追,也得花上一个多时辰,这片区域山地复杂,走过的足迹也会被风沙掩盖。
就这样,又跑了半个时辰,体力明显有所不支,他瘫软在地上,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啃食牛肉干。
这次他要多休息半刻钟。
他从来都不是缺乏毅力之人,一向家里的妻儿,身上便会涌出无尽的力量。
奔跑吧,兄弟!
他揣好干瘪的羊皮袋,打算起身继续前进,然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隐隐约约从前方传来。
他心里一惊,难道是他们追上来了?
不可能,这声音好似从前方传来的。
他耳朵贴着地,确认清楚了是马蹄声,且浑厚沉重,还不止一匹。
大晚上的,谁在走马?
他爬上一座颇高的土丘,寻声往前方望去,莫约二里地外,闪耀的火把如星星点缀。
虽看不清来者数量,但肯定是大部队。
这个节骨眼儿上,聚集大部队黑夜行走,又是朝着寨子的方向……
夜袭?
如今各国戍边部队,都在寻找劫掠榷场的马匪,他们会找到寨子并不意外。
他的内心,陷入了抉择。
要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让这帮人马先过去?
若这帮人真是去夜袭寨子的,对于他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趁着寨子与他们交锋,他可以逃得更远;
可万一寨子不敌该如何?那一千多个老百姓,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还有唐虎鹿这帮商人,该怎么办?
回去么?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实在不甘心回去。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催促着他赶紧抉择。
最终,善良战胜了自私,他长叹一口气,滑下土丘,开始往寨子折回。
这帮人马走得并不快,若能赶在他们抵达之前返回寨子通报,兴许可以让寨子免遭劫难。
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事态紧急,他不敢歇息,连喝水都没停下过脚步。
一个半时辰后,寨子大门映入眼帘。
他绕过寨门,来到北坡下,将肚子填饱,开始往上攀爬。
当回到房间时,四兄弟鼾声震天,一切似乎都没发生过。
他筋疲力尽,瘫软在座位上,望着鲜血淋漓的双手,竟忍不住笑了出来,摇头感叹:
“人这辈子,能有几次跌宕起伏?”
他将滑板,镐头,羊皮袋重新在床底下藏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郭舒芸的房门前。
刚举起拳头要敲门,却又再次陷入了犹豫。
若告知她,自己发现了敌袭,逃跑之事岂非暴露?
再者,那帮人马说不定是南宫月她们找来救自己的呢?若是如此,岂非帮着马匪与自己人为敌?
天呐……
简直荒唐得没边儿了。
“是谁在门外?”
房中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她醒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袭寨
“呃……郭小姐,是我。”
房间内静默了片刻。
“咵——”
房门轻轻敞开一条缝,她裹着衣襟,未盘的长发盖着侧脸,眼神颇显冷漠: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一个女人门前,居心何在?”
宋澈自知已不能再耽搁,他深吸一口气,直言道:“有人要袭击寨子,他们马上便要来了,你快快组织民兵防御!”
“什么!”
郭舒芸拉开房门,震惊之余,又疑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你甭管我如何得知,总之事态紧急,赶快行动吧,否则夜深人乏,短时间很难形成战斗力!”
瞧宋澈模样如此焦急,郭舒芸也顾不得多想,折回房中取出一枚火流星,朝着夜空射去——
“呼哧!”
流星划过夜空。
刹那间,沉寂的寨子彻底苏醒,挨家挨户燃起火光。
“发生何事了!”
邹平,奎金,哥赞,三位当家急忙赶来。
“有敌人夜袭寨子,快!快去列队守护寨门!”郭舒芸大声招呼。
邹平与哥赞转身便向寨口狂奔,边走边喊,集结寨民。
“舒芸,你现在该理解我为何执意要杀他了吧?”奎金失望摇了摇头,狠瞪了一眼宋澈,也跟着追了出去。
郭舒芸用眼角余光扫向宋澈,仅一眼便有千百种情绪,“希望你的情报能对得起寨子。”她转身冲进客堂,再出来时,已换上了那套鎏金铠甲。
寨子的凝聚力非常强,从火流星发出再到光芒消失,短短不过半刻钟,全民皆兵往寨门口集合。
一千八百人的寨子,除去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集结了一千六百多人。
火光映亮了黑夜,保卫家园的决心,如烈火般在每个寨民心中熊熊燃烧。
敌人也出现了。
一眼望去,对方不少于两千人,且个个兵强马壮,手持利器,从装扮上看,他们并非大梁军队,也不像胡族人。
“是哈拉少麾下的马匪!”
混乱的大西北,马匪肯定不止一批。
是马匪不是军队,也算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
“哈拉少,你部与我寨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夜率兵到此是为何?”郭舒芸站在墙壕上冲墙下喊话。
那帮人马中走出个肩抗大砍刀的粗狂大汉,他扯着嗓子回应道:
“虽然不晓得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今夜要来的,但既然都到这儿了,我也不卖关子了——听说你们寨子捡了个会炼制精盐的人宝,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之人,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郭舒芸眉头一皱,瞥向身旁的宋澈。
寨子一向封闭保守,这帮马匪是如何得知精盐消息的?
宋澈冷冷望向奎金。
寨子封闭的这些天里,只有转运食盐的商队有过进出。
奎金目色淡然,不动声色。
郭舒芸高声回道:
“什么精盐不精盐的?我们这些小山寨,哪里吃得起精盐?哈拉少首领若想要精盐的话,自己到西凉城取便是!”
“郭首领,咱们都是同道中人,你何故诓骗于我啊?我若没有确切消息,能带着这么多兄弟来找你们么?”
哈拉少喊道:“听说上个月,有人洗劫了榷场,还抓走了一批大梁商人,放眼整个大西北,有这胆量的人,恐怕除了郭首领之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寨……从未洗劫过榷场!”
“劫没劫过,你我心知肚明……郭首领若将那会制精盐的商人交出来,咱们便成了一条船上的人,即使来日西凉府发难,咱们两家也可共同进退不是?”
哈拉少抬手指了指天边朝阳,又道:“几位当家的可一同商讨一番,若当太阳爬过山头,你们还不能做出决定的话,可莫要怪我不念及同道之情了。”
“王八蛋!”郭舒芸一拳狠狠砸在墙墩上。
邹平愤慨道:“大小姐,此贼欺人太甚,竟敢打到咱家门口来要人,又何须惧他!今日便与之一决雌雄!”
“不可。”
奎金劝道:“哈拉少部落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我方除去老弱妇孺,能战之人不过千数,即便能保卫寨子,这场仗打下来也会牺牲很多人,得不偿失。”
他的意图已很明显。
他斜了一眼宋澈:“反正我们已掌握了炼制精盐的办法,不如便将宋老板他们交出去,如此一来,不仅可与哈拉少部落交好,还能洁身自保。”
“不行!”邹平当即出声反对,“宋老板炼制精盐,救了我们无数孩童与寨民,将他交出去,岂非恩将仇报么!”
“邹平,我知道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但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若哈拉少将我寨抢劫榷场之事告诉西凉府,大梁定会派兵前来围剿,到那时寨子里的一千八百多人又该如何?”
奎金转头望着宋澈,笑道:“宋老板平日里表现得如此仁义,想必也不忍心看到寨民受难吧?
再者,你方才也听见那哈拉少是如何形容你,他称之你为‘人宝’,一个懂得炼制精盐的人,到哪儿都是香饽饽,
哈拉少的部落要比我们大得多,以宋老板的才华,肯定能在那里大展拳脚。”
宋澈也以笑脸回应:“正如我初次来到贵寨时所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的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没理由拒绝,但是,”
他斜了一眼身旁的郭舒芸,“我觉得经过几日来的相处,你们大当家她已舍不得我了。”
奎金瞪眼:“你——”
“够了!”
郭舒芸呵断争吵,指着墙下的哈拉少冲奎金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寨子从来都不是马匪,若真将宋澈交出去,便是与他们同流合污,那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舒芸,此乃夹缝中的生存之道——”
“你别说了!”
郭舒芸再度呵断奎金,转头怒骂墙下的哈拉少众部:
“你们这帮狗改不了吃屎的匪徒,有种的便放马过来,我寨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也绝对不会被你胁迫!”
“好!”
寨民齐声高呼,郭舒芸的意志,便是他们都意志!
第五百三十七章 谎言
“哼,好一群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今日,老子便要踏破你们寨子!”
哈拉少振臂高呼,便要率军攻城。
“且慢!”
宋澈喊话道:“哈拉少首领,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
“哦?还真是稀奇啊,没想到还会有人找我做生意?”哈拉少饶有兴趣地大声问道:
“你想如何交易啊?”
“我要与你单挑比武。”
宋澈说道:“若你赢了我,我们便将炼制精盐的人交出来。可若你输了,就得寨子退兵如何?”
“宋澈,你疯了!”
郭舒芸揪着宋澈的臂膀,“连哥赞都不一定能打赢哈拉少,你一个白面书生,凭什么?”
宋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信满满:“就凭它。”
哈拉少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就凭你这么个小白脸,也想与我单挑,我一刀下去,便将你劈成两半!”
“这人指定是疯了,我们族长可是号称‘西北砍王’啊!”
“哈哈哈……”
都在嘲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郭舒芸紧抓着宋澈手臂。
宋澈泰然自若,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郭小姐,你别看我平时一副玉树临风,文质彬彬,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我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只需一招便可将这凶徒斩于马下。”
“你……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你还有心思吹牛!”她还是不信,根本不信。
宋澈偏头又与邹平叮嘱,“你将寨子里的精锐,全部集结于寨门后,待我杀了哈拉少,其部群龙无首,必会方寸大乱,到时你再打开寨门,趁机杀出,必可获胜。”
“宋老板你……”
“喂!敢不敢单挑了!快快给个准头,否则我便率军攻寨了!”哈拉少挥舞着大刀,已迫不及待。
“行了,快去为我备一匹好马,再将我的那些装备拿来,待太阳升起之时,必叫这凶徒命毙!”宋澈拨开玉手,大步走下墙壕。
很快,火枪与火葫芦等装备便被送到,邹平亲自扶宋澈上马。
宋澈检查了一番火枪子弹,确保无恙后,偷偷藏入袖中,将火葫芦别在腰间,这时,寨门也已敞开。
他策马,出寨迎敌。
“没想到你还真敢出来送死啊!”哈拉少大声嘲讽。
宋澈往前行了莫约六七十步,而后便停在原地,抬头望着天边似火朝阳,手中把玩着望远镜,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喂!小白脸,你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吧?”哈拉少再度嘲讽。
墙壕上的郭舒芸等人,也不禁疑惑宋澈要干什么。
“他妈的,你是聋了么?我在问你话呢!”
在哈拉少的眼中,宋澈的默不作声,无疑是更大的挑衅。
这时,朝阳爬过山坡,第一缕晨曦洒在了宋澈脸上,他深吸一口气,高声念道:
“散云作雾恰昏昏,收雾依前复作云。一面红金大圆镜,尽销云雾照乾坤!”
“啊啊啊……惺惺作派的大梁人,竟敢无视老子,纳命来!”
哈拉少挥舞着大砍刀,策马猛冲向宋澈。
宋澈只冷冷盯着来敌,依旧一动不动。
“快拿弓箭来!”郭舒芸焦急招呼,欲助宋澈一臂之力。
“不可!”奎金阻止道:“说好单挑便不可外人插手,他一心求死,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眨眼之间,哈拉少已距宋澈不足五十步。
还不够。
再近些。
再近些!
越近他打得越准!
四十步!
三十步!
就是现在!
宋澈捂住望远镜的另一端,将镜头瞄准哈拉少,折射的太阳光直照哈拉少双眼。
哈拉少只觉得眼睛刺痛,赶忙用手做挡,恰恰是一挡,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向。
“啪!”
宋澈抬手便是一枪。
哈拉少双目大瞠,一个跟头摔下马背,坠在宋澈的马蹄前,他到死也不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暗器。
宋澈淡定地吹了吹枪口硝烟,瞧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哈拉少,冷冷道:“你是我杀过的第三个土匪头子了。”
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双方人马都不曾反应。
“还等什么?出击剿匪!”宋澈转身大喊。
寨门打开,邹平领军杀出!
“杀啊!”
随着哈拉少坠马,众部士气大跌,民兵士气大涨,一阵阵吼声,一道道杀气,一颗颗决心,足以锁定胜局!
果不其然!
双方交战不过片刻,哈拉少众部便丢盔弃甲往大漠逃窜,最后留下两百具尸体,战斗戛然而止。
宋澈回到墙壕,与郭舒芸并肩,指着哈拉少部落丢弃的盔甲与兵器,淡淡说道:
“生铁还要打造,不如现成的好。”
郭舒芸闪烁着眼眸,已完全为之所折服。连一旁的奎金,也咬着牙不得不服。
“我们……赢了!”
郭舒芸万分激动。
宋澈摇了摇头,“哈拉少死了,很快便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这群马匪迟早会来报复,且过不了多久,炼制精盐的消息将会传遍西北各国;
白灿灿的精盐便是白花花的银子,到那时不止是大梁,连吐蕃与胡族都会来争抢,更何况还有袭击榷场的这笔账。如何抵御?怎么偿还?”
郭舒芸刚绽放的笑脸,瞬间变得乌云密布。
宋澈转头冷冷望着奎金:“你将精盐的消息透露给哈拉少,想借助他的手将我赶出寨子,明面上看是个好方法,实则却愚蠢至极。二当家啊二当家,亏你还是寨子里的军师,与土匪做交易,岂不同等于与虎谋皮么?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我跟着哈拉少离开,你们的寨子便可安宁了么?马匪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有寨子的把柄,便会一直威胁下去,直至榨干你们所有价值。”
“奎……奎金?”郭舒芸望向奎金,声音止不住颤抖。她多想得到一个否认,哪怕一个摇头也行。
奎金缓缓闭上眼睛,藏住所有羞愧与悲伤。
郭舒芸当即红了眼眶,她毅然拔出佩剑,指着奎金呵道:“你怎能如此自私!”
“我自私?”
奎金自嘲大笑:“我十六岁出仕,便为郭家尽忠,如今已有十二年,可偏偏这十二年鞠躬尽瘁,竟比不过一个才来半个月的外人,你叫我怎么能服气?你叫我怎能甘心?你叫我怎能不自私?”
他一步一步,迎着剑锋,走向郭舒芸,含泪说道:“若非我终日铤而走险外出经商,寨子岂能苟活至今?
可是你呢?还在编织复仇的美梦,不可能了大小姐,北凉早已不复存在!
这一千多口人,只能低着头、夹着尾巴,放下尊严,在夹缝中才能得以生存,这才是实事!
我帮你策划劫取榷场,抓大梁商,走私生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不忍心撕碎你的愿望,才配合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哐当!”
郭舒芸手中剑落地,大哭着跑下墙壕。
奎金有错么?
有错吧,却并不多。
他想为自己心爱之人,建立起一个乌托邦,可惜事与愿违,用谎言所缔造的童话,终究漏洞百出,到最后还是他自己亲手戳破的。
“你又何必告诉她真相呢?”
宋澈叹了一口气,急忙追了上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我搞得定
郭舒芸抱着枕头嚎啕痛哭。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被最信任之人欺骗,难免叫人肝肠寸断。
但眼泪终有流干之时,人终究要回归现实。
寨子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她扔去泪湿的枕头,翻身跳下床榻,一抹眼角的泪痕,迫切地想要去寻找,
她拉开房门,一股肉香扑鼻而来——
宋澈就盘膝坐在屋檐下,悠闲地烧烤着羊肉串儿。
“哟,郭小姐你出来得正好,肉串儿刚熟。”他回头一笑,随手递过两串焦黄里嫩的羊肉串。
郭舒芸愣在门口。
“心情不好之时,就该多吃些好吃的,拿着。”宋澈再将羊肉串往前递了递。
郭舒芸木讷接过肉串儿,心一狠,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这就对了。”宋澈又拍了拍身旁位置,示意让她坐下。
郭舒芸便坐,三两口便将肉串吃了个干净,她道:“我还要!”
宋澈翻烤着羊肉串,笑道:“不急不急,稍等片刻,马上出炉。”
她便抱着膝盖,盯着石板上的肉串儿,瞥着精心烧烤的宋澈,默不作声。
宋澈又给她烤了十串,她一口气便吃了个精光,吃得满嘴流油。
吃饱后的她,心情似乎真要好上一些。
“宋澈,我该怎么办?”她低声问道。
宋澈将新的肉串,放上石板煎烤,淡淡道:“首先,你自己心中的执念得放下,奎金说得没错,一千多口人还带着老人与孩子,想在乱世中求存,只能苟且偷生。”
郭舒芸咬着嘴唇,终究一声叹气,“我何尝不知自欺欺人,可每每想到那些被胡族迫害的北凉同胞,心里就好似针扎般疼痛,”
她紧紧握着宋澈的手臂,颤声道:“北凉二十多万人呐,死得在只剩下一千多人,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妹妹……你叫我怎能不恨?”
宋澈说道:“胡族在西北欠下的血债,终有一日朝廷会让它偿还,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朝廷?呵……一群自私懦弱之徒!它们为了换取中原和平,为了巩固帝位,不惜丧权辱国,割让北凉!宋澈你可知,在胡族人的统治下,北凉人连牛羊马匹都不如!”
郭舒芸摇着头,再度红了眼眶,“西凉太守马巍,为了制霸凉州,三番五次拖延援兵,导致北凉孤军奋战,最终被胡族人攻陷屠城!
我好恨啊!恨胡族残忍!恨朝廷软弱!恨马巍自私!恨自己无能!”
刚稳定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她抓挠着的发丝与脸颊,发自内心的憎恨,已让她到了崩溃边缘。
这个时候,必须得抱抱了,不然她肯定会疯的。
宋澈扔去羊肉串,赶紧将她搂入怀中。她颤抖着,痉挛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有一计,可确保寨子平安无恙,只要你不哭泣,我便告诉你。”宋澈说道。
“可真!”
她昂起头,“我不哭了!”她抹去眼泪,几乎是将宋澈骑在了身上,双手拎着胸襟,二人的脸颊,近在咫尺,她迫切渴望:“只要你能救寨子,让我干什么都愿意!”
宋澈戳着她的额头,将她抽离了一些,才道:
“说起来,此计还要感谢奎金,引来了哈拉少部落,那我们何不顺坡下驴,给它来个‘祸水东引’?”
“说听得懂的!说听得懂的!”
“就是将洗劫榷场的罪名,嫁祸给哈拉少部落呗。”
“倒是,倒是可行!倒是可行的!可……”她又担忧:“西凉府会相信么?他们会相信么?”
宋澈先问道:“你说,哈拉少是不是西北最大的马匪头子?”
“是自然是,自然是!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仅是西凉府,连胡族,吐蕃都对他恨得牙痒痒!”
“那不就对了,若你是官府,榷场被劫,首先想到的也会是哈拉少,咱将哈拉少以及方才所诛杀的两百名马匪头颅割下来,连同被俘虏的大梁商人,一并送回西凉府纳‘投名状’;
到时你便说,是你们攻打了哈拉少部落,救出了大梁商人;
我再给商人们做做思想工作,让他们帮忙圆这个谎,而后,我再利用人际关系到西凉府斡旋一番,如此,你们寨子不但能洗脱嫌疑,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
“可,可……可我让梁商抡了那么多天锤子,他们必定心存怨念了吧,他们会帮忙圆谎么?
还有,西凉太守马巍,是个利欲熏心之徒,我怕到时他不但不帮忙,还会反过来讹诈你、为难你!
还有还有,向西凉府纳投名状,寨子不就暴露了么?终有一日马巍会知道我是郭家后人,他肯定会处处刁难我们……”
她又急切了,轻晃宋澈的衣襟,“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宋澈苦涩道:“谁说纳了投名状,便一定得去西凉府啊?世界如此之大,你们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的嘛。”
“可又能去哪儿呢?胡国,吐蕃,还是大梁?一千八百多人呢,到哪儿都惹人嫌……”
“去西域吧。”
宋澈说道:“你们这一千多口人,足以在西域缔造一个国家,到时你还可以自立为女王呢,何乐而不为?”
“可从此地去西域,有一千多里路,要经过胡国,吐蕃,回纥,还有大大小小的西域各国,先不说危险与否,寨子里一千多人,我们又该如何过境呢?”
“郭小姐,我搞得定,你心里所担忧的事,我全都搞得定。”
宋澈坚定的目光,淡然且自信。他说搞得定,就一定搞得定,包括眼前这个情不自禁的女人。
郭舒芸歪着脑袋,柔唇轻轻奉上。
宋澈却点住了她的唇。
“怎么了?”
“有油……”
她红着脸,撇了撇嘴唇,呢喃一句:“可真扫兴……”
宋澈呵呵一笑,拿起羊肉串继续翻烤。
郭舒安静坐在旁边,捧着脸一眼不眨瞧着他,不禁问道:“宋澈,分明是我们先俘虏了你,你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
宋澈思考了片刻,淡淡一句:“为了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吧。”
升华了不是?
第五百三十九章 俘虏芳心
当夜,宋澈带着两大盆水煮牛羊肉来到牢房探监。
由于寨子遭到袭击,今日唐虎鹿等人不上工,全关在牢房里休息。
二十几口人,挤在狭小的牢房里,还天天要干力气活儿,干不好便不给饭吃,确实也苦了他们了。
“宋老板,听说今早有人来攻寨,是不是西凉府派兵来救我们啦?”唐虎鹿等人见宋澈到来,急忙扒拉着牢房,眼巴巴地问。
宋澈摇头说道:“西凉府哪里肯管咱们死活,是另一伙更凶悍的土匪,想将咱们绑去勒索赎金的。”
“唉……”
众商当即泄气儿,牢房内嘘声一片。
宋澈让看守打开牢房门,将两大盆牛羊肉送了进去,“诸位老板还没吃饭吧,今夜给你们加个餐。”
这些干苦力的,一天顶多两个大饼,二十多天没开荤了,一闻到肉香便咽口水,捧着碗争先恐后来盛。
“等一下!”
唐虎鹿突然脸色大变,“听说你们大梁国,死刑犯都会有一顿丰盛的断头饭,我们平时吃的都是粗面大饼,今天却送来了牛羊肉食,该不会……该不会要杀了我们吧!”
“啊!”
好些商人都被吓得瘫软在地,“我早有预料,北坡工事已差不多完成,这帮马匪要卸磨杀驴了!”
“可怜我黄百万一辈子省吃俭用,没想到今日竟要死在异国他乡,我好惨呐!”
“怕甚!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有饿死鬼投胎的,抓起牛羊肉,边啃边流泪。
宋澈脸皮忍不住抽搐,这波斯老狐狸,煽动消极情绪还真有一手呢!
他赶忙解释:“诸位老板莫要误会,今夜会送牛羊肉来给你们改善伙食,是因我助寨子御敌立功,首领赏了我一只羊,半头牛,专程拿来与你们分享的。”
“宋老板,你可别框我们啊?”唐虎鹿上前抓着宋澈的手臂,“这大半个月我可是瞧见了的,你整天与这帮马匪打成一片,我都险些怀疑你要入伙呢。”
宋澈甩去他的手,“唐老板,你这话我了不爱听了,我的家业你还不清楚么?我会为了这么个破寨子,放弃自己的金窝银窝?”
唐虎鹿嘿嘿一笑,“您这么说,我也不怀疑了。”他抓起一坨羊肉,边啃边问:“宋老板,我绝对相信,您是真主身边的使者,是人间世界的智者先知,那您什么时候能将我们救出呢?”
宋澈先不说话,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悠然坐了下来。
“瞧宋老板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是已觅得救我们的办法了!”
商人们全都围了上来,寄希望于宋澈一身。
宋澈淡淡一笑,先道:“实不相瞒诸位,这寨子的大当家其实是个女人。”
“蛇蝎女人,难怪狠毒!”有商人谩骂。
“是个女人,又如何啊?”有商人问道。
宋澈捋了捋发带,傲然说道:“得亏宋某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足智多谋,个人魅力十足。经过我大半个月来的不懈努力,巧施‘美男计’,就在方才,已将她抱上床榻,翻云覆雨,俘虏芳心。”
“呃……还……还得是宋老板您妙计通神,连女匪首也能收入胯下!”
“与这种蛇蝎女人同床共枕,宋老板大义捐躯,实在令人佩服佩服!”
“可是,宋老板啊,您英勇捐躯,岂不是……岂不是要入赘这山寨了么?”
“哎。”宋澈摆了摆手,“诸位老板且放心,宋某练过双修之术,在床笫上已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她已愿意诏安,归顺朝廷了。”
众商喜出望外:“这么说来,我们可以回家了!”
“话虽如此,可是……”
宋澈说道:“那娘们儿虽决定洗心革面,但心中仍有些担忧,她怕到时放诸位心回家,诸位心存怨恨会到西凉府告状啊。”
“不告不告!只要能将咱们放回去,咱们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对啊,虽说这大半个月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可他也没害我们性命,何况你瞧我,身体精练了一圈儿,没了肥膘,中气都足了不少呢!”
“何况,那女匪首如今已是宋老板的女人了,我们就算不给她面子,也得给宋老板您面子不是?”
很好!
“还有一件事,”宋澈又道:“榷场被劫,官府势必要将马匪追查到底,宋某害怕官府不接受诏安,于是思得一个妙计——
今日前来袭寨者,乃是西北第一悍匪哈拉少,不过它已被我设计斩杀,我便想着给它来个‘借坡下驴’;
将榷场被劫之事算在哈拉少头上,而咱们则是被寨子好心相救,此番,便可保寨子顺利招安,诸位老板觉得如何?”
只要能回去,众商纷纷表示同意。
宋澈又郑重叮嘱:“你们切记,今夜所商议之事,哪怕最亲近之人问起也绝对不能告知,谁倘若走漏一个字,即便真主来了也保不住你们。”
“宋老板您放心,今日之事我们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往外传!”众商拍胸脯保证。
“好!既然诸位老板如此爽快,宋某这便回去打消首领的顾虑,你们吃饱喝足后,美美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回家!”
宋澈不再多言,起身走出牢房。
牢房外的拐角处,郭舒芸抱着胳膊,背靠着墙壁。牢中的谈话,她自然是全都听见了。
宋澈冲她耸了耸肩,“你瞧,搞定他们,岂非信手拈来?”
郭舒芸眯着眼睛,假笑了两声,凑近宋澈道:“我相信你是搞定了,可同床共枕是如何?翻云覆雨是如何?服服帖帖是如何?我怎不记得你对我做过这些‘壮举’啊?”
宋澈斜眼一笑:“郭小姐若觉得遗憾,不如今夜便来战?”
“想得美你。”
郭舒芸轻哼了声,颔首几分羞,笑着跑开了。
第五百四十章 回西凉城
次日一早。
众商如期释放,寨子专门洗净了他们的衣服,来时如何模样,去时便如何模样。
宋澈,郭舒芸,奎金,在五十余民兵陪同下,带着二十多个梁商,以及哈拉少与其主要部下的三十多颗人头,向大梁国境出发。
许是回家心切,商人们一路上都不曾喊过劳累,速度要比来时快得多。
下午时分,大梁关口映入眼帘。
终于要回家了,众商兴奋不已。
郭舒芸等人却面色沉重,曾几何时,大梁也是他们的家,直至有一日他们成了弃子。
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心中多少都会有些怨恨吧?
“来者何人,快快止步!”
这支队伍莫约七八十人,且有马有兵器,关隘守军自然要勒令止步。
奎金代表上前答话:
“我们是雁山堡寨的寨民,洗劫榷场的马匪已被我们诛杀,被俘虏的梁商也尽数被救出,瞧,他们都在这儿!”
梁商们连忙振臂呼喊:
“是我们啊!我黄百万,西凉府黄士曹黄大人是我妹夫!”
“我我我……王大富!茶马司的王大人是我结拜兄弟!”
“快放我们进去!我们要回家!”
甚至都不用宋澈的关系,这帮混迹于商场的老商客,哪个不认识些西凉府高官?
近大半个月,榷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关隘守军不敢怠慢,赶忙便放队伍入了关隘。
好巧不巧,守关的将领恰巧便认识那个叫做黄百万的商人。
“哎呀,黄老板啊,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自榷场被抢劫后,整个西北都差点儿被翻个底朝天!”
“是……是嘛,我……我黄百万有这么大牌面么?竟值得西凉军倾巢而出。”
“总之你们回来便好,快快回西凉城,去给马老相公报个平安吧,也好让咱这些当兵的过几天清闲日子!”
有熟人那便好办了,不仅予以放行,还专门遣了支五百士卒,一路护送商人们去西凉。
傍晚时分,抵达西凉城。
自商人们入关后,关隘便派遣斥候回城告知消息,当宋澈他们来到城门下时,商人们的亲属家眷,西凉城的百姓,数以万计的兵卒,齐聚于城门之下,分道列队在道路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迎接哪个王候将相呢。
“姐夫!”
“老板!”
“父亲!”
柳湘儿,南宫月,迪娜等各商亲属家眷,齐齐洒泪飞奔。
“姐夫,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柳湘儿扑进宋澈怀中哇哇大哭。
南宫月与卢京香等女剑侍也纷纷抹泪自责,“对不起老板,都怪我们无能,害你被马匪抓去,您这段时间定受了不少苦……”
面对簇拥落泪的家眷,宋澈内心也好不感慨,反倒是他成了安慰的那个人:“你们瞧,我都长胖了,是像吃苦的人么?”
“也对,我姐夫这么聪明,即便是被抓到匪窝,那些马匪啊也得将你当宝贝供着!”
说得还挺中听!
“让让,让让,马大人来了!”
一列官兵肃清人堆,随即,见一辆马车驶至众商身旁停,车旁跟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人护卫,还是个熟面孔,刘超。
刘超是西凉太守的女婿,能让他随行护送的车驾,里头坐着的应该不会有别人。
郭舒芸与奎金等寨子民兵当即便紧张起来。
车门敞开,一名身着紫金袍服,年近六旬,鹤发童颜的老者走下马车,不愧为边关安抚使,一双老眼苍劲有神。
郭舒芸攥紧缰绳,目光深埋仇恨。
老者扫了眼众商,开口道:“请问,谁是宋澈,宋老板?”
宋澈淡淡应了声。
老者微微招手,领着刘超,以及西凉府各官员,一齐来到宋澈身前,颔首拘礼:
“下官马巍,领西凉府诸文官武将,参见宋老板。”
宋澈换了个礼,着手搀扶道:“老相公及各位大人、将军,宋某不过一介商贾,实在无需多礼。”
“宋老板过谦了,都怪下官治理不利,才叫马匪袭击榷场,害得您受惊受苦,下官定当自谏京师,请皇帝陛下责罚。”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害怕此事传到皇帝耳朵里。
最惊讶的,莫过于郭舒芸了,她昨日还在担忧宋澈关系不够硬,搞不定西凉太守,当下见马巍尊宋澈为上宾,她心中所有担忧也烟消云散,看向宋澈的眼神越发敬佩与爱慕。
他说搞得定,那就真搞得定。
“哎,皇帝陛下不会责罚你的,反倒还会赏赐你,来来来,老相公,宋某今日要送你一件大礼!”
宋澈拉着马巍来到装载人头的马车前,将覆盖在上头的白布狠狠一揭,哈拉少等悍匪人头赫然出现在眼前。人是昨日杀的,六月份的天太炎热,尽管已极力防腐,仍散发出阵阵恶臭,但还是看得清面貌的。
“这是……哈拉少!”
西凉府众文官武将,无一不为之震惊。
马巍万分惊喜,难以置信道:“宋老板,这悍匪作乱西北数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是如何斩杀他的?”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老相公说笑了,宋某一个只会做买卖的商人,如何能杀得了悍匪啊?”
他抬手指向郭舒芸等寨众,“多亏雁山堡寨的同胞杀了这些悍匪,将我们从哈拉少手中救出。”
“哦?”马巍目光扫向寨众,不禁疑惑:“雁山堡寨可在大梁境内?老夫治理西北几十年,却未曾听过有如此堡寨。”
郭舒芸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奎金泰然自若,笑着回答道:“马大人,我们曾在国境内,后来北凉割让于胡族,我们不甘受群蛮夷统治,便拖家带口,举村迁徙至西陲丘陵,常年深居简出,安贫乐道;
实不相瞒马大人,榷场遭劫的那夜,小人也在场内住宿,幸好我生的是外国面孔,才没被马匪掳走;
小人所在的雁山堡寨,距哈拉少部落有七八十里地,以往采购食盐等必需物,与马匪多多少少打过交道,哈拉少洗劫榷场的那夜,我认出了几张熟悉面孔;
小人本来想到西凉府来告知,岂料当夜西凉军便封锁了国境线,我进去不得,便只好回寨;
前天晚上,哈拉少押着梁商,恰好从我寨前借道,我寨训练有素的民兵六七百人,一举将马匪截杀并救下宋老板等人;”
言语至此,他又偏头笑望向宋澈:“榷场那日,我曾与宋老板做过生意,也算合作伙伴了,秉着这份交情,我便将他们给送回了回来。”
宋澈微笑点头,不错不错,虚实结合,真真假假,这个谎言编织得恰到好处。
第五百四十一章 出发西域
奎金所编制的故事,马巍并未去怀疑,当然,确实也没有怀疑的必要,不论谁杀了哈拉少都是大功一件。
于是乎,雁山堡寨的寨民,从洗劫榷场的马匪,一举反转成了为西北除害的英雄,还得了西凉府三千两赏赐。
夜。
西凉城。
马巍亲自设宴,为宋澈接风洗尘,并感谢郭舒芸与奎金为民除害。
酒过三巡后,其余人识趣离开包厢,唯剩马巍与宋澈二人。
“来来来,宋老板,你被困匪寨辛苦了,我再敬您一杯。”
马巍挨着宋澈坐下,提起酒壶欲亲自与宋澈斟酒。
宋澈却扪住杯口,摆了摆手,“宋某已不胜酒力,再吃一杯便会倒,还是微醺状态得好,”
他笑望着马巍:“如此,才能酒后吐真言不是?”
马巍一愣,陪了个笑,放下酒壶,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宋老板所历经之事,大西北盗匪横生,各国势力盘踞,老臣作为西凉安抚使,把守国门,不敢怠慢,就连京师沦陷,太上皇受辱,老臣也无法勤王尽忠,惭愧,惭愧至极啊。”
他一边含蓄解释,一边打量宋澈态度。
身为一个镇守边疆多年的老臣,他当知每回朝廷下派使节的目的。
宋澈只淡淡一句:“宋某先前所言,我只是个商人,并非朝廷使节,嗯……只要老相公别想太多,皇帝陛下自然也不会多想。”
这已算是最好的回答。
马巍扪胸保证:“宋老板放心,下个月老臣便起程赴京师参拜皇帝陛下。”
宋澈轻嗯了声,正如他先前所想,马巍作为西北的“土皇帝”,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足以丰衣足食,何必存有二心?
马家治理西北多年,势力早已渗透至每个郡县,即便能将它拔除,也会叫国家大出血。
一颗良性肿瘤,只要不发生病变,其实是不用割除的。
宋澈起身,走至窗边,感受着晚风,眺望着北方,淡淡问道:“老相公,大梁割让北凉于胡族时,您是否痛心?”
马巍说道:“凉州百姓,无不痛心疾首。”
宋澈又问:“可有想过将它收复?”
马巍一愣,肯定语气:“下官作为西凉安抚使,无时不刻想着能收复失地,”他又叹气:“可国家大事,在于皇帝,一介臣子,奈何不得。”
宋澈淡淡道:“宋某倒有一计,可收复北凉,驱除胡虏,打通河西走廊。”
马巍急忙起身,走至宋澈身旁一拜,铿锵道:“若是如此,老臣愿横刀立马,做那第一个陷阵杀敌之人!”
宋澈却又道:“此计,尚在萌生阶段,宋某还不能告知。”
马巍眉头一皱,眼神有些复杂。
“老相公切莫多想,宋某不言只是时候未到,若时候到了,自然会再来找老相公详谈,”
宋澈转头一笑,扶住马巍的手,“但宋某可以在此保证,若北凉失地得以收复,王侯之爵,不是不可。”
“王……王侯!”马巍瞠目大惊。
宋澈暗自一笑,先给你画个大饼,看你爱不爱吃。
“夜深了,宋某告辞。”
再给他留个遐想的空间,自己去幻想这大饼的味道。
宋澈关上窗户,请辞退出厢房。
……
回到客栈。
有佳人已等候多时。
郭舒芸好似变得柔情了不少,她静静站在门口,瞧宋澈下车,赶忙迎了上来,头一句便问:
“你搞定他啦?”
“对,一块大饼便将他搞定了。”
“这么说,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西域啦?”
“对,我也要跟你们去西域。”
不错,宋澈也要去西域。但已不是单纯地去经商,而是如汉使张骞那般,联合西域各国,左右夹击胡族人,使大梁重新收复北凉与河西走廊,拉通东西经济贸易。
为国,一雪前耻。
为家,老子发大财!
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北,不干点儿什么就回去,无论如何他也不甘心。
“宋澈,你……你是个人物!你……你当真完美得有些可怕!”
她几乎是跳起来说的,红红的脸蛋儿,可见是有多激动。
“行了,郭小姐赶紧回客房休息,明日一早便起程回寨子。此去西域有千里之遥,又是一两千人的大迁徙,要经过荒漠,草原,戈壁。水,粮食,药材等都得准备充分,半个月后,咱们关外再见。”
“好!好!好!”
接下来的半个月。
哈拉少首领虽死,可其残部仍有不少,为了能确保西域之行更加顺利,西凉府联合胡族、吐蕃三国,一同发兵对其围剿。
这帮无恶不作的马匪,对各国商人都有迫害,联合行动乃众望所归。
哈拉少死了,部落群龙无首,一群乌合之众,三国齐力围剿,短短半月不到,彻底消灭殆尽。
西北最大的匪患消除,商贸安全显而易见提升,西凉府重新开放榷场后,各国前来互市的商人成倍增长,且带来的货物也要比先前多得多,也珍贵得多。
宋澈也趁此机会,在榷场内发布通告,招募各国有志之商,一同组建前往西域的商团。
行商之人都明白,若能打通西域,便可与中亚通商,波斯,安息,天竺,乃至于罗马等国的货物都能流入,源源不断的金钱,正在向他们招手。
宋澈组建商团通告刚发出,不到三日便有十多个来自各国的商人报名,其中,大梁商人占半数,其次是吐蕃,胡国,西羌。
能走西域的商人,都是有远见,有决心,有家底,有地位的,换而言之,他们便代表着自己的国家,
商人若赚钱了,国家税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此次西域商团,每个国家都表示支持,
这也是宋澈目的之一,队伍中有胡族的大商,那么再经过胡国境地时便不会被刁难,甚至还能被当地军队所保护,如此,便大大增加了商途的安全性。
六月初七。
一大早,宋澈与唐虎鹿的商队从西凉城出发,西凉府派遣两千士卒随行护送,抵达榷场后,又接走了十七支来自各国的商队,此时的商团人数已高达两百人。
下午时分,商团被护送出关,再往外走便是北凉境地,属于胡国势力范围,西凉军不能再送。
“宋老板,你们一路珍重。”
马巍取一杯水酒,与宋澈践行。
宋澈饮下杯中酒,瞧了一眼边关,此途路漫漫,还不知何时是归期,但愿不会错过除夕的年夜饭。
“出发!”
宋澈骑上骆驼,走在最前沿,领着商团向西域进发。
出关后,往前走了莫约十里路,沿途又并入了九支分别来自吐蕃与胡国的商队,至此,二十六支商队,近三百余人的商团全部到齐。
傍晚时分,落日照丘陵。
郭舒芸领着一千八百多口寨民,拎着大包小包在路边等候。
“宋老板,他们也是去西域的商人?”一个名叫‘毕登’的商人凑上来问,他是胡国最大的皮革商。
宋澈压低声音,偷偷告知:“他们原本都是马匪,最近各国严打,他们已无法生存,便想举家牵往西域,我将他们纳入麾下,担当此行的护卫……毕老板,你可千万莫要招惹他们啊!”
“马……马匪!”毕登身体一震,赶忙捂住嘴,“那……那他们不会洗劫咱们吧?”
这老毕登,名字取得跟人一样,胆子小还鬼精鬼精的。
宋澈指着郭舒芸道:“瞧见那个漂亮的女人了么?她便是这群马匪的首领,实不相瞒,她已被我所拿下,成了我的小妾,所以都是自家人,不用害怕的。”
毕登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厉害,也不再多问了。
“宋老师,宋老师!”
寨子里的孩童,争先跑来欢迎。
“宋老师,我也要骑骆驼!”
“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一个一个来。”
宋澈下了骆驼,将几个孩子捧上驼背,其他人见了,也纷纷让出骆驼,给孩子们骑乘。
还有些随行的商人,拿出自家准备的特产,分享给孩子们吃。
本次商团的氛围还是相当不错的,宋澈在筛选商人时,便让他们保证过,此次出行西域,不论是哪国来的商人,都不能有种族歧视,要团结有爱,互帮互助。
当然,这些蕃商会听话,更大的原因是看中了宋澈家的丝绸,没有哪个蕃商不想跟这位大梁豪商建立起生意关系。
入夜后,商人们安营扎寨。
宋澈吩咐人拾来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大家围坐在一团,弹着琵琶,吹着羌笛,载歌载舞,一阵阵的欢声笑语,驱走了荒凉,带来了温馨。
而后,
三千名胡国士兵也如约赶到。
在决定组团出发西域前,宋澈便让西凉府到胡国交涉,必须保证各商在河西走廊上的安全。
在古代,商人唤作“白衣”,是排除在战争外的一群人,不论两国存在如何矛盾,都公约不得伤害商人。
胡国军队的将领叫做“孔卡”,在瞧见商团人数过多,且还有老弱妇孺后,他也产生了些怀疑。
这种情况宋澈早有预料,在接收寨民之后,他便召集毕登等八位胡国商人,施以些生意上的好处,让胡商帮忙与军队做沟通;
寨民迁徙本就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儿,自胡国攻占大部分河西走廊时,好多本地游牧民族都被迫迁徙,
何况本次雁山堡寨的寨民们都脱掉了盔甲与武器,完全化身作平民,倒不至于被为难。
在胡商合力解释下,宋澈又挑了十匹上好的绢布当作礼物赠送给孔卡,此事儿也就作罢了。
想来游牧的胡人,也懂得人情世故。
第五百四十二章 歪瑞古德
“你们要知道,真主也是平凡人出生,即便自身饱受困苦磨难,他依旧怜悯众生,只要你们对真主足够虔诚与敬畏,死后一定会上天堂的……”
波斯老狐狸又开始说教了。
梁商根本不会听,蕃商却津津有味儿。
别的人能不能上天堂宋澈不能肯定,但商人想上天堂估计有点儿难。哪个商人做生意时没耍过奸诈?
只要有利益,连真主我都敢坑。
河西走廊上,水草丰盛,道路平阔,随处可见牧马的胡人。
但不可否认,胡人是真不会做生意,如此得天独厚的福地,竟然只拿来畜牧。
“等重新与西域各国恢复贸易之后,我定要在这条商道上开十家皮革店!”胡商毕登,总是信誓旦旦。
宋澈却笑而不语,等这条道走通了,你们胡国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胡人?闪一边儿去!
这种好地方,自然要交给梁商来开发了,客栈,酒肆,食肆,周大发,云水坊,天下钱庄,乃至于赌场,这不比你皮革店赚钱?
“宋老板,前面便是玉门关,出了这关,我们的护送任务也已完成,接下来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胡人将领孔卡指着前方那雄伟的关隘,言语中多少带着几分傲慢。
玉门关么?
原来这个时空的王朝,也管它叫做玉门关。
曾几何时,历代中原王朝的版图,都以东至山海关,西至玉门关而划界,到了大梁这一朝却落到了胡人手里,也难怪人家指着关隘那么傲慢。
“多谢孔卡将军一路护送,就是不知出了这关,前途可有什么危险?也好让我们提前预防不是?”
“沙匪。”
孔卡说道:“成百上千的沙匪,神出鬼没的沙匪,也正是因为这群害虫,西边的商人才过不来。”
宋澈淡淡一句:“若让我们梁人把关,定不会叫沙匪猖獗,我们会在西域设立都护府,以保证各国商人的安全。”
孔卡板下脸,冷冷一句:“我们当然也在努力。”
他们真要努力,先前的哈拉少部落也不会近期才被剿灭,这帮马背上的胡人,烧杀抢掠在行,版图治理得却是一塌糊涂。
“南宫大美人儿,郭大美人儿。”宋澈轻唤。
两个大美人儿,骑着骆驼上前,同问:“干嘛?”
宋澈指着即将抵临的关隘,笑着问道:“如此雄伟的关口,应该有好诗相匹配才对,你们可能吟出?”
郭舒芸望着关隘陷入沉思,曾几何时,瓜州一带也是他们北凉之地,如今再见玉门关,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郭小姐,你别理他,他啊,明显是自己想显摆文采了。”南宫月对郭舒芸说道。
郭舒芸诧异望向宋澈:“你一个江南人,才初次抵达玉门关,没感受过它的过往,肯定做不出什么好诗。”
宋澈笑道:“我要是做出好诗了如何?”
“别,别与他对赌!”南宫月赶忙出声阻止,“他字写得丑,平日也不见有什么好文采,可做出来的诗却首首经典,千万莫要着了他的道,以免被骗财骗色。”
宋澈仰头遥望,深吸一口气,轻轻念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何须用羌笛吹起那哀怨的曲调,去埋怨春光迟迟不来,春风根本吹不到玉门关外……好诗,好诗。”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有感而发,郭舒芸与众寨民听后,纷纷湿润了眼眶。
这时,且听关口之下,传来“啪啪啪”三声鼓掌,后听人赞道:
“宋先生不愧是大梁之国士,才刚到玉门关便出口成章,实在叫人钦佩不已啊。”
见一个身材臃肿,面容黝黑的大胡子中年人,一边拍手一边走向宋澈。他不正是昔年金陵中秋盛典上,被宋澈一连挫败三题的胡国使者阿尔罕么?
阿尔罕身后跟着的那个,身高丈许的大汉,也是昔年被宋澈用“一指禅”所击败的胡国大力士察猜。当初他被姜云天一拳头打飞,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竟还活着。
他们算老朋友么?
应该不算吧。
“是胡国可汗最信赖的大臣阿尔罕!”郭舒芸紧紧拽着缰绳,目光充斥着恨意。
“如何?你也认识他?”宋澈轻声问道。
郭舒芸咬着牙道:“他化成灰我都认识,此人曾三次出使北凉,想让我们投降,且每次都带着难题来找碴儿,我们被他羞辱过很多次了!”
这阿尔罕的确很令人讨厌。
“那你快将幂篱戴好,与奎金,邹平他们往后躲一躲,千万莫要遭他发现了。”宋澈轻声嘱咐。
郭舒点了点头,隐退至商队中。
宋澈展露微笑,翻身下了骆驼,上前与之招呼:
“阿尔罕先生,您别来无恙啊?”
阿尔罕笑道:“不瞒宋先生,得知您去西域,我连夜从大都赶到玉门关这儿,就是为了能来给宋老板您送行啊。”
“宋某一个商人,贵国护送至此已很感激,阿尔罕先生专程来送行,怪叫人不好意思呢。”
“哎,宋先生过谦了,自上回在金陵见识过宋先生博学后,我便对您敬佩不已,能与您这样的智者打交道,是我的荣幸啊!”
阿尔罕有意补充了一句:“就连我们大汗,听了您的事迹,也对您欣赏有加呢。”
宋澈眉头一皱,心里一沉。
阿尔罕哈哈大笑,拉过宋澈表示亲切,“宋先生组建商团去西域,想打通贸易通道,大汗得知后十分赞同,我们胡国虽没有大梁富有,可也为宋先生你们准备了些践行礼的,”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手,招呼一句:“将它们带上来!”
随后便见一列士兵,推来几口大牢笼,笼用黑布遮盖,瞧不清楚里头有什么。
宋澈眯了眯眼睛,送个礼还搞得如此神秘?
阿尔罕神秘一笑,指着牢笼说道:
“宋先生此次远行,肯定需要人照顾,我国便为您准备了一批奴仆与骆驼,它们就关在这口笼子里;
已知,这笼子里总共有三十五个头,九十六条腿,宋老板若能在一炷香之内,分辨出仆人与骆驼的数量,那么便将它们送给您。”
鸡兔同笼?又来这招……岂非自取其辱。
宋澈摇头轻叹:“阿尔罕先生,你想送我东西,直接点儿不行么?干嘛还整这出?”
阿尔罕满面得意:“昔年在金陵的中秋宴会上,宋先生不是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我出这么简单的题目,其实就是白白送给您的呀!可别说您还真答不出来啊!”
宋澈摇了摇头:“老实说,我还真答不出来。”
阿尔罕得意气焰更盛,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守关的将士,都听说宋先生智慧过人先见识见识,若您连这都答不出来,他们定会大失所望,不仅这仆人与骆驼不会送给您,说不定他们连关门也不愿意给您开呢!”
“是啊,大梁商人,关外可凶险着呢,你若没有足够的智慧,我们又怎么能放你们过关呢?”
“不错,商团里还有我们胡国的商人吧?将他们交给你来带领,我们可不放心!”
“依我看,什么大梁第一聪明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关口的胡人守将,争先出言嘲讽,抱着胳膊等看笑话。
“哈哈哈……”
宋澈大笑,问道:“阿尔罕先生,宋某才疏学浅,的确答不出来。我能否从商队中请一名援助,来替我回答您这道难题呢?”
阿尔罕冷声:“宋先生又谦虚了,大梁王朝还有比你更聪明的人?”
“有,当然有了,且好几十个呢。”
“那你请他出来试试,免得回去后跟你们皇帝告状,说我们胡国不同人情刁难您。”
“果儿!”宋澈呼唤。
“到!”
应了个稚嫩的童声,见一个脸颊红扑扑,年纪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出商队,“宋老师,您叫我何事呀?”
宋澈指着牢笼,将问题阐述了一遍,随后笑道:“你要是能解出有几个人,几头骆驼,你想吃什么好吃的,我都给你找来,如何?”
“真的?”果儿大眼睛扑棱扑棱闪烁:“那,果儿要吃小馒头!”
宋澈嘴角一抽,“哪里来的小馒头啊?”
“可是我好几次都听到你找南宫姐姐她们要小馒头,还偷偷摸摸地到外边去吃,那一定很好吃!”
糟糕……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哈哈哈……宋先生啊,您莫不是开玩笑吧?竟然挑选一个牙齿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来回答问题?你不愿除臭,也不能拿小孩子来作挡箭牌吧?”
阿尔罕大笑嘲讽。
“不许你们嘲笑宋老师!”
果儿噘着嘴说道:“这么简单的题,哪里要得到宋老师出马,果儿轻松便能解答出来,你们看好了——”
她随手拾起一根树枝,一边在地上书写,一边用稚嫩的声音道:
“画个圈圈表示人,画个叉叉表示骆驼,骆驼与人都只有一个脑袋,所以圈圈加叉叉一共有三十五个;人有两条腿,骆驼四条腿,圈圈两条腿加上四个叉叉四条腿便等于九十六条腿;用宋老师教我们的‘方程计数法’来算,最终可以解出总共有二十三个圈圈,十二个叉叉,那么这笼子里就总共有二十三个人,十二头骆驼。”
她回头向宋澈求是:“宋老师,我算得对不对?”
宋澈竖起大拇指:“歪瑞古德。”
果儿又说道:“人是人,骆驼是骆驼,人与畜生不该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宋老师,我说得对不对?”
宋澈瞥向一旁被惊得目瞪口呆的阿尔罕:
“阿尔罕先生,您说对不对?”
第五百四十三章 是驴还是鸡?
宋澈走到牢笼前,将黑布狠狠一揭,果不其然,有二十三个男女参半的仆人,十二头双峰骆驼。
“阿尔罕先生,多谢您的美意了,不过宋某队伍中的仆人已足够多,需不着他们,这骆驼我可以收下,至于人呢,便放了他们自由吧。”
这些游牧部落,多是奴隶政权,这些两条腿的仆人,价值还不如四条腿的骆驼。
阿尔罕勉强挤了个微笑,“这二十三个奴仆,男奴精壮有力,女奴娇美动人,乃是我们大汗指定要送给宋先生的践行礼,一片好意您可不能拒绝啊。”
既是如此,宋澈拒绝也不好,他又道:“可这骆驼会不会少了点儿?您瞧瞧,我这队伍有两千多人呢。”
阿尔罕沉着脸色:“这可都是纯种双峰骆驼,在戈壁沙漠中,一匹能抵五匹好马,宋先生可莫要太贪心了。”
“不如这样?我也出一道有关于‘同笼’的问题,若阿尔罕先生能在一炷香之内答出来,这骆驼我便不要了,可若是你答不出来,再加送我十匹骆驼如何?”宋澈笑着问道。
“这……”阿尔罕打量着宋澈,显得有些犹豫。
宋澈又道:“当然,若阿尔罕先生没信心,亦或者贵国给不出骆驼,就算了吧,我也不为难你。”
这么一激,阿尔罕当即咬牙便答应:“好!十匹便是十匹,宋先生请出题!”
“京香,上香!”
“好嘞老板!”
卢京香当众引燃一炷香,高高举在手中。
“你且听好了。”
宋澈指着身后的牢笼,问道:“一口笼中,有两种动物,一种是鸡,一种是驴,它们共四十四只脚,若将鸡变成驴,若将驴变成鸡,则一共有五十二只,请问,笼中原来有多少只鸡,多少头驴?”
鸡兔同笼这种奥数题,有许多种变法,鸡兔置换引发的思维混乱只是最简单的一种。
阿尔罕有些蒙了,赶忙学着果儿,拾起树枝在地上换算,他所采用的是等量加减法,太落后,太笨拙。
“不对,不对……”
他一遍又一遍抹平沙土,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汗水,一遍又一遍望着燃香。
“香,已燃烧过半。”卢京香大声播报,无疑又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
“阿尔罕先生,若你实在解不出这题,也可找部下们帮忙,不然回去告状你们大汗,说我不通人情,欺负你们。”宋澈的讽刺,无疑又是一道压力。
阿尔罕咬牙切齿。
“大人,要不……我们去抓几只鸡与几头驴来演示一下吧?”
“可是……这没有头,只有脚,要找多少数啊?”
“先抓五只鸡,再找六头驴?”
“蠢货,五只鸡才十只脚,六头驴……六头驴,有几只脚啊?”
他部下这些胡族莽汉,一个个抓耳挠腮,连题都没听懂,又能帮个什么忙?
“一炷香,时间到!”卢京香扔掉香把,高声宣布。
再看阿尔罕,气得狠狠将木棍折成两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连耍赖的资格也没有。
“果儿,再给阿尔罕先生上一课。”宋澈笑着招呼。
果儿乖巧应了声好,拾起树枝当着阿尔罕的面一遍书写一遍解题:
“本来四十四只脚,后来变成五十二只,说明鸡比驴要多。鸡有两条腿,多出八只脚,那么就等于说鸡比驴多四只;再用最开始的四十四只脚,减去多出来的八只脚,最后得到三十六只脚;这三十六只脚是鸡与驴相同的数量,用宋老师教我们的除法,最后便可得到鸡与驴暂都有六头,加上原本鸡比驴多出来的四只,鸡便有十只。”
她又回头看宋澈:“宋老师,我算得对不对?”
宋澈竖起大拇指:“歪瑞,歪瑞古德!”
果儿又说道:“可鸡不是驴,驴不是鸡,对不对?”
宋澈斜了一眼身旁面色阴沉的阿尔罕,点头说道:“是啊,这才是人类最根本的问题,偏偏有些人却搞不清楚。”
“你这小丫头片子,在讽刺谁呢!”阿尔罕怒骂。
吓得果儿连忙躲到宋澈身后,“老师,不论是鸡还是驴,都没有人可怕!”
“阿尔罕先生,她还只是个孩子,童言无忌,你又何必与她多计较呢?可不要失了大国风度啊!”
宋澈笑道:“那么,十头骆驼,宋某便笑纳了。”
阿尔罕咬了咬牙,努力保持淡然,“不就十头骆驼么?我胡国多得是!”
宋澈拘礼拜谢:“此次赴西域路途遥远,我等便不耽搁时间了,还请阿尔罕先生让守将打开关门,放我们出去吧。”
阿尔罕轻哼了声,冲守将挥了挥手,玉门关大门缓缓敞开,可却见那木门外,还有一扇大铁门。
“大人!不好啦,我们拉开铁门的链条不小心断掉了!暂时出不去啊!”有胡族士卒跑来告知。
阿尔罕假装到门口去查看了一眼,先是痛骂:“你们干什么吃的!难道不知宋先生今日要出关么?怎么就不能提前检修好呢!”
随后,他折了回来,与宋澈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啊宋老板,为了防止有人扣关,我们在玉门关木门外还加了道铁闸门,都怪这群好吃懒做的士卒没有检修,让起吊铁门的链条锈坏了,这附近又不具备炼铁工艺,若想重新打造链条还得回大都去,恐怕又要耽搁您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了。”
“你这老狐狸,分明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南宫月呵道。
阿尔罕冷声道:“宋先生,请管好您的部下,她实在很没礼貌!”
“你——”
“哎。”
宋澈抬手,示意南宫月莫要再出声,他淡淡一笑,问道:“阿尔罕先生,我知道昔年在金陵时你没难倒我心里不服气,才来玉门关口这堵我,既是如此,何必编纂借口,显得虚伪至极,直接出题吧。”
“好!还是宋老板爽快!”阿尔罕也不装了,指着大铁门说道:
“这道铁门,重达千斤,宋老板若能不用锁链,一个人将它拉起,便放你们过关。”
他又得意问道:“宋老板昔年用一根手指便叫我国大力士站不起来,想必拉起这扇铁门也轻而易举吧?”
嗤……小人嘴脸!
第五百四十四章 西域之谋
“莫说是这扇千斤重的铁门,给宋某人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座昆仑山!”
“呵……没想到大梁王朝还有这种狂徒,你怕是天神下凡,也撬不动大山吧!”
“八尺来高一个人,企图妄想撼昆仑,宋先生,你这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撬动昆仑山,已经很低调,人家阿基米德还撬地球呢。愚昧的古人啊,岂能懂得科学?
“若挑战没有奖励的话,总感觉有点儿吃亏……要不这样,阿尔罕先生,我若能一个人将这铁门吊起来,您再送我十匹骆驼可以?”
身为一个商人,怎能不要点儿筹码?
“没问题!”阿尔罕爽快答应。
“好!”宋澈大声招呼:“拿一条粗麻绳来,再卸四个带轴的车轱辘!我只需一只手,便能将这铁门拉起来!”
将车轱辘做成一个定滑轮,三个动滑轮。这铁门本身便有牵引的铁索,挂铁索的凹槽也是现成的,只需挂一个定滑轮,将三个动滑轮串联起来即可,
再加之,门下本就有转舵罗盘,相当于五个滑轮来拉扯铁门,定滑轮不省力,却可以改力的方向,动滑轮则越多越省力。
千斤大铁门也不过五百千克,被五个滑轮卸去重量,将它拉起又有何难?
制作完滑轮装置,宋澈将麻绳绑上罗盘。所有士卒、商人、随从皆围了过来,期待宋澈的表演。
宋澈撸起袖子,勒紧腰带,稳扎马步,单手抓住转盘,顺时针转动。
麻绳越崩越直,滑轮开始运作,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提起。
“真……真拉起来了啊!”
“嘿!神乐喂!”
“那当然了,我姐夫何许人?神仙都没他厉害!哼!”
连胡人士卒也不禁赞叹。
宋澈将铁闸门拉起,嘱咐人用圆木卡住,松了轮盘,拍了拍手,冲阿尔罕笑道:
“阿尔罕先生,我这种省力技术,超前了时代几百年,莫说是十头骆驼了,换你一百头,一千头都值当。”
阿尔罕咬紧的牙关,终于松懈了下来,他轻叹一口气,不得不服气:
“宋先生不愧乃无双国士……来人,牵骆驼,备美酒!”
如约三十二匹骆驼,二十三名仆人,一并编入商队,可谓是大丰收。
关外,阿尔罕举着酒杯,指着前途漫漫黄沙:“宋先生,出了玉门关,便算到西域,各国势力割据,请您一路珍重!”
宋澈与之对饮,作揖一句多谢,招呼商队起程。
直至商队消失,阿尔罕也不肯回收目光,甚至垫着脚尖眺望,流露的眼神更多的是担忧。
“大人,他始终是梁人。”
“是啊,这种人若不能为己所用,定也不能留在世上,否则我胡国将遭大难……从今往后,你们要严密把守关隘,若他从西域归来,直接拿下送往大都,但万万记住,切不可伤及性命。”
“是!”
……
“唔……这里的瓜,可真甜呀!”
柳湘儿骑着骆驼,抱着比它头还大的西瓜,她吃瓜瓤,骆驼吃瓜皮,一上一下,一人一兽,嚼得别提有多欢快了。
出玉门关后的第二日,商队来到了瓜州。
瓜州,顾名思义,盛产各类甜瓜,特别是西瓜,实乃炎炎夏季,消暑解渴的必备之物。
瓜州是最西部的梁人城市,虽已被胡人所统治,却仍保留着梁人风俗,但生活在这里的梁人,被归类为二等公民,精神面貌十分惨淡。
至少种的瓜还不错。
瓜州的西南侧是沙洲,在正史时空中,这里有着最璀璨的历史文化瑰宝,敦煌壁画。
大梁王朝时空虽不同,风俗习惯、地理位置却是大同小异的,即便没有敦煌壁画,也应该有类似的东西。
走过瓜州与沙洲,才算真正抵达西域,与沙洲相连的第一个西域王国叫做‘达郸’,位于塔里木东南侧,而在达郸的北面则是“回纥”,回纥再往北则是“高昌”……
这些西域国家,大多数位于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塔里木河流域,以及祁连山北麓,昆仑山以北,天山以南;
再往西边延伸,过了帕米高原,便到了中亚的波斯与大食,再再往西边走,穿过地中海,则可抵达古埃及,以及古罗马等欧洲各国;
千万莫要觉得这很遥远,华夏商人的丝绸与足迹,早在千年前便已造访过。
经历史岁月的沉淀与洗礼,丝绸之路早已在如今时代成熟,即便中途有过断裂,走南闯北的商人们,也会想尽办法将它打通。
不论欧洲,非洲,中亚,都将西域作为丝路中转站。梁商将货物送到这儿便不再前进,等着别国商人前来采购即可,如此,买卖双方都可省去不少路程。
宋澈此行西域不会太远,那些人口只有几千、一万的西域小国也并非他的目标。
想要联合西域夹击胡族,至少要在西域凑足八万骑兵,军备,人员,粮草,马匹,只有大国才能支撑得起。
据当代地理图志记载,西域最大的两个国家,便是坐落在塔里木盆地南北方的回纥与达郸,人口皆超过二十万,且这两个国家还属同宗,都是从昔年的“回鹤国”分裂而出。
在大梁控制西域时,与回鹤一直都保持着紧密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往来,回鹤部落采用梁人官制,设有宰相、枢密使等职务;
回鹤可汗也一直都尊中原王朝为舅,每年都会遣使进贡两到三次,以获得册封以及丝绸绢帛。
后来,胡人在蒙古高原迅速崛起,南下攻占了大半个河西走廊,从此大梁王朝失去对西域的控制,也断了与回鹤的联系。
回鹤部落疆域最广阔时,瓜州、沙洲也受之管辖,后来胡人割据北凉,控制了玉门关,对回鹤鞭策驱逐;
回鹤兵力要远弱于胡人,受战争威胁他们不得不被迫西迁,在迁徙的过程中,由于内部矛盾,分裂成两个国家,一是北方罗布泊一带的回纥,以及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面的达郸。
不论回纥还是达郸,从关系上,它们早年便与大梁交好;从矛盾上,他们都遭到了胡人的迫害,与大梁有着共同的敌人;
若能将这两个西域大国重新联合,与大梁王朝东西夹击胡国,必可叫——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第五百四十五章 岂有此理
夜。
又是一夜。
商队早早便扎了营帐,以抵御夜晚的风沙。
眼下已是沙洲边境,明日便要进入达郸国界。
沙洲至少被胡人所控,沙匪不敢轻易造次,可若是出了沙洲,进入漫无边际的戈壁沙漠,一切凶险都将是未知数。
为此,雁山堡寨的民兵开始轮流站岗,商团带他们迁徙西域,他们保护商团安全。
宋澈坐在营帐内,点一根蜡烛,细心完善着西域地图。
西域局势多变,好歹来了一趟,将地图画得更清晰,来年收复西域以及行商,都会方便许多。
“主人,您的洗脸水热好了。”
四个胡族婢女,一个端着木盆,一个拿着毛巾,一个端着餐盘,一个捧着茶壶,依次走进营帐。
也不知是被驯得有了奴性,还是天性使然,这些奴仆似乎自己都没将自己当人。
男奴执鞭随蹬,女仆贴身伺候,真就是让他们干嘛,他们就会干嘛,绝不会对主人说一个不字。
搞得宋澈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奴隶主了。
“都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们的主人,我也不需要你们伺候,若你们想离开,随时都可放你们自由。”
“是,主人……”
“你再叫我主人,我便将你们通通赶走了!”
见宋澈有些生气,她们对了个眼神,三两下宽衣解带,脱得一丝不挂,依次跪在榻上,摆出一副任由主人责罚的姿态。
天杀的!
宋澈血气从脚底心直冲脑门,这谁顶得住?连桌子都顶起来了!
“你们——”
“老板!”
南宫月急忙冲入营帐,一瞧如此画面,眼睛瞪得齐大,转而指着床榻上的女仆怒骂:
“一群不要脸的胡族骚货,再不将衣服穿上,我杀了你们!”
女仆们却无动于衷,只将目光看向宋澈。
宋澈一只手掐着额头,一只手微微摆动,“赶紧穿好衣服退下……”
女仆们这才听话,将衣服穿好退出营帐。
“果然是未曾教化的蛮夷,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真叫人恶心。”南宫月喋喋不休地骂着,又幽怨望向宋澈:
“老板,你也真是,我们哪个不比她们强,吃在碗里还想在锅里……”
宋澈扪着胸口发誓:“天地良心啊,我什么都没说,她们自己便脱了……胡族大馒头,哪儿有大梁小馒头好吃?”
南宫月说道:“可这些胡奴整日鞍前马后,形影不离,你就不怕他们是阿尔罕派来监视你的么?”
宋澈笑道:“不用怀疑,他们就是阿尔罕派来监视我的。”
“什么!”
南宫月惊呼,又赶紧压低声音:“那你还让他们靠近你?万一你把持不住,在沉沦中走漏了风声,岂非功亏一篑么?”
她越想越紧张,眼神一狠:“不行,我去将他们全宰了。”
“哎。”宋澈拽住急性子的她,“杀了他们,反遭怀疑,顺其自然即可。再者,监视也未必不好,我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便会传递回去什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他们一个字也甭想听到,”
他又问道:“方才瞧你如此急切,是有什么事么?”
“哎哟!瞧我这记性!”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壳,拉着宋澈便往帐外走去,“方才有个老汉,带着自家女儿,哭喊着要见你,似乎还提及了什么‘沙匪’的,定不是什么小事,你快去瞧瞧!”
沙匪?
倒还真该去瞧瞧。
营地外一五旬老汉,牵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跪在地上不停抹泪哭泣,任由旁人如何劝说,他也不愿起来。
“这是个什么情况?”宋澈问道。
郭舒芸轻叹:“我也不晓得,方才邹平在巡逻时,便发现这父女俩站在远处,叫喊了好半天才唯唯诺诺走了过来,然后便跪在这儿支支吾吾,哭哭啼啼的,让他们起也不起来,比你们江南人还矫情。”
宋澈打量了一番这对父女,穿着与面貌都是梁人,性格也很梁人。
“老人家,我是这个商队的领导,你有何事情与我说便是——”
“大人,救命呐!”
不等宋澈话音落下,老汉携同女儿叫喊叩拜。
啊这……
宋澈轻叹:“外面风沙大,请入帐说吧。”
随后,便入了账。
老汉讲述了半天,总算知晓了个所以然,原来:
老汉叫做吕山,祖籍还真在江南扬州,后来征召入伍,到凉州当兵戍边,后来娶妻生子在沙洲扎根,住家就在十里外的陀螺庄;
吕山膝下仅有一女,唤作吕翠儿,芳龄十七,许是继承了江南人的品性,生得乖巧文静,清秀可人。
那一日,吕山旧疾复发,腿脚不利,吕翠儿便到集镇上去抓药,不巧被镇上的恶霸皮老五盯上。
不日,皮老五便带着彩礼,到陀罗庄来提亲,要强纳吕翠儿为小妾。
“那皮老五,四十好几的年纪,生得又黑又丑,且家里已有好几位妻妾,个个凶狠泼辣,翠儿若真被他纳了去,岂能有好日子过?于是,我便回拒了他,说翠儿年纪尚青,又没母亲,还不想嫁人,岂料那皮老五,三两拳便杂碎了我家大门,临走前还放狠话,三日之后便要来迎亲,若是敢逃走,便烧了整个陀罗庄!
我今日听同乡的说,有一支梁商路过沙洲,有两千多人马呢,我想定是贵人出现了,便带着女儿来找见您;
大官人,我吕山年轻时从戎,虽未历过什么战功,却也戍边了十余年,一身伤痛都是战场上得来的,如今我膝下仅有这一个女儿,岂能将她往火坑里退?
恳请大官人看在同胞的份上,救小女一条性命吧,求求您了……”
老汉与女儿相拥泪流,倾情哀求。
“岂有此理,我还以为关内才有强取豪夺呢,没想到关内也有此等恶霸!”柳湘儿拍着胸脯,与吕翠儿保证:“妹子莫怕,姐姐我替你出头,明日便去阉了那皮老五!”
“你指不定还没人家年纪大,就自称姐姐了?”宋澈将柳湘儿拽到身后,又问那吕老汉:
“这皮老五能如此嚣张跋扈,想必背后是有靠山吧?”
(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六章 皮老五?纸老虎
“皮老五是沙匪老大‘刀疤龙’的拜把子兄弟……”
似乎提及这“刀疤龙”的名号,便让这对父女瑟瑟发抖。
“沙洲归属胡人管辖,难道胡人政府放任不管?”宋澈皱眉问道。
吕老汉念叨:“胡人不管还好,他们比皮老五可好不到哪儿去,我们本就是个边陲小村庄,光是那皮老五放下的一句狠话,便吓得乡里乡亲惶恐不安,他们都劝我将翠儿交出去,我又怎舍得……”
宋澈抿着嘴唇,这恶霸要真是沙匪头子的结拜兄弟,又怎敢大张旗鼓宣传?皮老五,哼,多半是只纸老虎。
“京香,你带几个人,将那皮老五给抓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嚣张。”
“是,老板。”
“啊?大官人,那皮老五长得人高马大,拳脚功夫了得,麾下也有十几号打手,您只派几个人能将他擒住么?”吕老汉脸上写满了担忧。
宋澈淡淡道:“老伯放心,我这几位剑侍,各个都有不俗本事,抓一个鱼肉乡里的恶霸,绰绰有余了。”
听如此说,吕老汉也没再多言,将女儿留在帐中等候,自己则当作向导,带着卢京香等五名女剑侍,到集镇里去抓人。
渐渐。
夜深了,风沙也吹得大。
为了不影响其他商人休息,宋澈在营帐外找了处背风的土丘,戴上面具,静静等待着卢京香的消息。
“你……为何要戴面具?还是这么白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地狱里来的白无常,怪吓人。”郭舒芸在一旁打量着。
宋澈微微仰望星空,衣袖发带随风而动,神秘莫测的模样,不是无常而似神仙。
他点了点自己的面具,笑道:“这是张很有魔力的面具,只要一戴上它,我的力量与智慧便能提升一个档次。”
郭舒芸欲言又止,轻轻一叹:“宋澈,你这人……真的很奇怪哎。”
莫约一个半时辰后,马蹄声在黑夜中响起。
卢京香她们回来了,马背上还驮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脸汉子。
“老板,他便是皮老五。”
卢京香将黑汉子踹下马背,拖着他丢至宋澈脚下并揭开口封。
“他妈的,你们是谁啊,竟敢绑老子,知道老子是谁么?吕老汉,你要死——”
“闭嘴!”
卢京香猛踹黑汉子两脚,吃了疼痛才稍微老实些。
“你真是沙匪‘刀疤龙’的结拜兄弟?”宋澈冷声问道。
“知道老子大哥是谁,还不赶快将老子放了,否则待我大哥带着部下杀到,将你们全都扒皮抽筋——”
“打个半死。”
“好嘞。”
卢京香与女剑侍,开始拳脚相加,对付这类强抢民女的恶霸,自然不用手下留情。
在挨了一顿猛揍后,皮老五一边呕血,一边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宋澈蹲在皮老五跟前,冷声道:“这世上有两种痛,一种叫做痛不欲生,一种叫做痛改前非。你这种人很难痛改前非,所以只能叫你痛不欲生了,”
他顿了顿,又问:“如实回答,你真是刀疤龙的结拜兄弟?”
皮老五支支吾吾,摇了摇头,“不是……”
原来连纸老虎都算不上,不过是只狐假虎威的狐狸而已。
“万事绝不可能空穴来风,即便你不是他兄弟,也肯定与沙匪有些关系,我说得对么?”宋澈问道。
皮老五直甩脑袋;“没,没啊……小人只不过是借他们的名头耍威风罢了,土匪头领又怎会与我这种小人物有交情呢!”
“那你的意思是,我猜得不对了?你可不能说我不对,说我不对,就得挨打。”宋澈起身冲卢京香摆了摆手。
要继续打!
“您猜得对!您猜得对!求求您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皮老五哭诉道:“小人本是在集镇上开酒庄的,那些沙匪隔一段时间都会来集镇上买酒,一来二去我便与他们谈上话了,但绝没有攀关系称兄道弟啊!”
“哦?”宋澈问一旁的吕老汉:“他真是在集镇上开酒庄的?”
“这个恶霸,在集镇上一家独大,不允许别人卖酒,他还收保护费,垄断牛羊肉,调戏良家妇女,干的缺德事太多了!”吕老汉将皮老五干过的坏事全都吐了出来。
“小人知错了!大人饶命,饶命啊……”
看来他真的干过这些坏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勤恳求饶。
“我问你,沙匪多久来卖一次酒?一次来多少人?你可知道他们的窝点在哪儿?”宋澈问道。
皮老五如实回答:
“他们装作普通的酒贩子,通常五至七日便会来一趟,每次只来二三个人,却带着五六匹骆驼,每匹骆驼都会满载三百斤酒走……大人啊,我真就只是与他们做做酒水生意,哪儿能知道沙匪窝?”
“他们上一次来卖酒,是何时?”宋澈又问。
皮老五说道:“昨日才刚走。”
宋澈点了点头,该了解的都已清楚,其它的估计也问不出,他摆了摆手:“先将此人押下去关好,来日我自有用处。”
“大人!大人饶命!”
“少挣扎!我家老板若要对你动刀子,你早没命了!给我老实点儿!”
卢京香连拖带拽,将皮老五拖下土坡。
“宋澈,听你话里的语气,是对这帮沙匪有想法?”郭舒芸问道。
宋澈轻嗯,缓缓比出三根手指头:“三个原因——
第一,沙匪是坏人,我是好人,好人收拾坏人,为民除害乃天经地义之事;
第二,沙匪拦路抢劫,无疑增加了通商的难度,也挡住了我的财路,因此他们必须灭;
至于这第三么,”
他偏头冲郭舒芸眨了眨眼睛:“郭小姐,你猜猜看?”
郭舒芸撇着嘴:“第一个原因是为民除害,第二个原因是为己谋利,那么第三个原因,多半也是为了些什么。我只能猜到这个了。”
宋澈指着土丘那片营帐,淡淡道:“第三个原因,是为了你们。”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虽不知原因究竟如何,但先感谢你准没错……宋澈,谢谢你为了我们!将你拐回山寨,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
这感谢,听起来咋这么别扭?
第五百四十七章 粗中有细
“你们有两千人,如何安顿是最大的问题,想必也应该是你最担心的问题。”
“嗯嗯。”
“你瞧这残酷的沙漠,资源极度匮乏,两千人的生计,绝对离不开绿洲。”
“是呢。”
“在这种地方,想要获取生存,唯有抢地盘儿。但沙漠中的绿洲,十之八九已被西域各国占据。你们抢不了,也肯定不能抢。”
“哦!”
郭舒芸恍然大悟:“你是想让我们去抢沙匪的地盘儿。”
宋澈笑道:“还不算笨。”
郭舒芸轻哼:“人家本来就不笨。”
“民间有句谚语,‘坏人自有坏人磨’,你们雁山堡寨本身便是马匪出身——”
“才不是呢!”郭舒芸极力反驳,“我们寨子,向来自给自足,只抢了榷场一回,那也是为了复仇,不是马匪!”
“呃,当是我形容错了,不过理儿是那么个理儿。”
宋澈笑道:“讨伐都讲究个‘师出有名’,这帮沙匪无恶不作,抢他们的地盘,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定能得到西域各国的支持,鸠占鹊巢亦可顺理成章。”
“可是……沙匪毕竟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的数量有多少,他们的位置是否何时,还有,我们此次迁徙,为了躲过胡人怀疑,除农具之外没携带任何兵器,又如何去抢地盘儿呢?”
“郭小姐总是这么猴急,我既谋定要吃这帮沙匪,便说明腹中已有良策,你且安安静静听我分析——”
宋澈说道:
“我先前问了那皮老五,这帮沙匪每隔五日便会来买酒,且一次要带五六匹骆驼,一匹骆驼装三百斤,如此算下来,他们每回都要采购至少一千五百斤酒,这说明什么呢?说明——”
“说明他们需求量很大,人很多!”郭舒芸呼声抢答。
宋澈眯着眼睛,望向身旁信誓旦旦的女人,“郭小姐,宋某人有个习惯,只喜欢插别人的嘴,不喜欢别人插我的嘴,因为这会打断我的思路,懂?”
郭舒芸赶忙捂住自己的嘴:“不插嘴,不插嘴,我安静听你说。”
宋澈继续道:
“不错,采购这么多酒,说明他们的需求量很大。当土匪的,自然是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姑且一个人每日饮一斤酒,三天便饮酒三斤,那说明这帮马匪至少有五百人;
听到这里,郭小姐心中肯定有疑惑,他们不是五天便要采购一次酒水么?为何我只按三天的量算呢?”
郭舒芸连连点头。
宋澈解释道:“因为采购还得算上一来一回的路程。来一天,回一天,自然便要耽搁两天,五天减去两天,说明他们喝到酒的天数只有三天;
这时,郭小姐心里肯定又疑惑了,我是如何推算他们路程只有一天的呢?”
郭舒芸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宋澈解释道:“原因就出在骆驼的载货量上,郭小姐生活在西北,当熟悉一匹普通骆驼,走短途的载重量大约在五百斤左右;而那群沙匪一匹骆驼只载三百斤,便说明他们走的是长途;
沙漠流动性非常大,一到了晚上便要吹风,气温降低,火把难燃,漆黑无比,迷失方向,种种恶劣的环境下,即便熟悉地理位置的沙匪,也不会选择在晚上运货;
那么,他们转运酒水的时间,要么是早上出发,中午抵达,下午运回,亦或者是头一日出发,第二日运回;
以骆驼在沙漠中的行进速度,一日最多可行八十里。若早出晚归,一日来回,那么匪窝距离集镇不会超过五十里;若头日出发,第二日运回,那么匪窝距集镇不会超过一百里;
若匪窝只距集镇五十里,胡人的骑兵轻而易举便可找到他们,肯定不可能这么近,
若匪窝距离沙洲超过一百里,那他们也没有必要跑这么远来买酒;
因此我断定,匪窝与集镇的距离,很可能在八十里至一百里之间;
况且,郭小姐也是当过马匪……阿不,你也是经营过山寨之人,该懂得在哪里安营扎寨比较安全——
如今沙洲外有且仅有两个国家,一个回纥,一个达郸,若我是沙匪,定会选择将匪窝建立在这两国的交界处,借着两国边界牵制而生存;
再而,形成绿洲的地方,多半是有河流经过,此盆地中无碍乎两条水脉,一是塔里木河,另一条则是孔雀河;
如此,一套分析下来,寻找匪窝的方向自然而然也就清晰了:
距集镇一百里,回纥与达郸边界,且有水流经之地,按照这三条线索,找出沙匪窝点并不难;”
说到这儿,他轻咳两声,嗓子有点干。
郭舒芸赶忙扯下腰间的水袋递上去。
宋澈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继续说道:
“先前咱们分析过,沙匪大致有五百人,他们的抢掠手段,是通过骑乘马匹与骆驼快速出击;
从皮老五口中得知,两三个沙匪要带五六匹骆驼,说明他们的坐骑非常充足;
若按两个沙匪,一匹坐骑的话,那匪窝中至少有三百匹马与骆驼;
这么多骆驼马匹吃喝拉撒,肯定需要大面积的绿洲才能满足畜牧要求,这也进一步说明了,这个匪窝地理位置很好,绝对足够咱两千人安居生存;”
言语至此,他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最后,鸠占鹊巢之计分三步——
第一,明日这个营地便不动了,你带着皮老五返回集镇,暗中控制他的酒庄,待下次沙匪来买酒,随后暗中跟踪沙匪,
记住,不必非得要跟着他们回匪窝,只需大致摸清楚他们行走方向,再结合我方才分析出来的三条线索,要不了多久便能将匪窝找到;
第二,明日我会继续带着商队出发,先到达郸国去拜访。
郭小姐先前担忧手里没有兵器么?恰巧这达郸国盛产铁矿,我会以商之名找他们采购,不论打造兵器,还是未来占据匪窝后的家园建设,都是离不开铁;
再者,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他们出兵,一起帮忙打击沙匪;
待你们摸清楚匪窝具体位置后,要第一时间来通知我,我亲自带着你们剿沙匪,抢地盘!”
“宋澈!”
她像是憋坏了,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激动,一头扑入宋澈怀抱,闪烁的眼眸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搂着他的脖子上说:
“宋澈,你你你……你真细!”
害!还以为什么好话呢!
“终有一日郭小姐会知,宋某其实是粗中有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分道扬镳
次日。
按照计划,寨民原地不动,宋澈则继续领着商队继续西行,前往达郸国。
在出了沙洲后,各商队开始分道扬镳。
有需要琥珀,貂皮,羚羊角等货物的,则往北边的回纥,高昌等方向走,那里靠近天山,物产要相对丰富得多;
有需要金刚钻,宝器,镔铁剑甲,琉璃器皿等货物的,则往西南边的达郸、楼兰、精绝等方向走,这里盛产奇异矿石,天然的制品;
总之,众商人千里迢迢来到西域,都是为了能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利益。
“大家要注意安全啊,带好充足的水与干粮,有相同方向的,将路线规划好,尽量组团一起走……”
宋澈作为商团发起人,一直都是主心骨,赚钱固然重要,安全才是第一。他将自己所完善的西域地图,人手发放了一份。
他这份地图,可不是粗陋的羊皮纸简图。早在杭州时,他便用‘手机离线地图’结合当代地理图志,将西域的大抵情况做了详细标注。
在没有卫星导航的古代,特别是沙漠中,地图与指南针比什么都重要。
“宋老板,咱们回去还一起走嘛?”有人问道。
“哎哟,这个还真不好说,毕竟大家的生意周期都不同。不过诸位老板放心,最多两个月,宋某将在西域中打造一个专门用来互市的国家,到那时大家便不用再在沙漠中东奔西跑了。”
不错,这个“专门用来互市的国家”,正是宋澈专门为郭舒芸等寨民量身打造的,用现代词汇来解释,便是“永久中立国”。
到那时,东西方各个国家的商人,都能到这“中立国”来互市交易,郭舒芸随便收点儿赋税,开几家客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宋澈最终的目的,还是将自己的云水坊与天下钱庄开进去……波斯人的钱!罗马人的钱!大食人的钱!天竺人的钱!世界各国人的钱!他都要赚!
“好!不愧是大梁第一豪商,有魄力,有本事!若宋老板将市场开好,我第一个来租店铺!”
“我们都来捧场!”
“那么,诸位老板,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漫漫沙海,唯有商人身影,零星点缀其中,渐渐,他们越行越远,最终消失在勇敢的征程上。
“宋老板,您为何不去回纥而去达郸呀?据我所知,回纥国那边应该更富有才对。”唐虎鹿边走边念叨。
跟随宋澈去达郸的,除唐虎鹿之外,还有毕登他们两个胡人商队,加起来约有八十来人。
“唐老板,您要去回纥的话,现在去追他们还来得及,也不必非得跟着我走。”宋澈指着北方说道。
唐虎鹿一个劲摇脑壳,“那倒不必,那倒不必……从认识宋老板到现在,我发现只要跟着你走,即便是‘喝汤’,也能赚大钱,所以从今往后,你到哪儿,我便到哪儿。”
“哦?唐老板这么快便忘记在雁山堡寨里干苦力的日子了?”宋澈笑着问。
“实不相瞒,反倒是从那件事后,更加坚定了我要跟着宋老板发财的决心,宋老板即便被俘虏,也能反客为主,让女首领对你言听计从,哦……宋老板,您一定是真主的使者,从天而降的先知啊!”
这马屁,拍得宋澈相当舒服。
“那毕老板你们呢?为何要去达郸国?按理说,你们的皮货应该到更繁华的地方才好卖吧?”宋澈又看向一旁的毕登等胡商。
毕登说道:“我们胡国非常缺铁,所以我们此来西域最主要目的,便是到达郸国购买生铁,最好是能建立起一条贸易路线。”
“哦?这么说,你还是带着你们大汗的任务来的咯?”宋澈又问。
毕登直言:“也可以这么说吧,在我们胡国做牛羊马匹生意的人居多,敢像我们这样走南闯北的非常少了,而且我们胡国不像你们梁国禁止私营盐铁,只要有本事,是允许赚国家钱的。”
宋澈斜着眼睛,笑了一笑:“毕老板,我可是梁人啊,你这么大方分享自己国家的情报,会不会不太好?”
“害!这有什么的?”毕登摆手说道:
“老实说,像我们这种敢于出来拼闯的胡商,喜欢你们梁国要比自己胡国更多,我们的军队虽有很强悍的战斗力,国家却治理得一塌糊涂;
单拿我这做皮货生意的商人来说,在西北战争还未爆发时,我每年都能在榷场里赚很多钱。可后来从战争爆发,到结束后的三年内,我绞尽脑汁都找不到渠道将货卖出去,原因就是统治者封锁了边关;
我们的确占据了北凉,可也仅仅只是掠夺这片土地上的资源,和屠杀这里的百姓;
抢光了,杀尽了,榨干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当官的从来都没想过,活人其实要比尸体能创造更多的价值;
唉……作为一个胡人,我本不该抱怨这些的,可作为一个商人,胡国真不如梁国好。”
“是啊,我记得我爷爷那辈,胡国虽作为梁国藩属,可我们的生活要比现在好多了。”
“我们的大汗与大臣们,只喜欢开疆扩土,却从来不思考打下来这些土地后该干点儿什么。”
胡商们纷纷感叹,不难听出他们的语气中多少带着怨气,
与大梁商人不同,胡商看似没有“士农工商”阶级划分,可他们却生活在奴隶制度的约束下,胡国商人不是社会的奴隶,却是士族大臣们的奴隶,这无疑是件很可悲的事。
听到这些胡商抱怨,宋澈心里还挺开心,因为这间接反应胡国存在着很深的社会矛盾,说明这是个外强内弱的国家。
纵观历史,游牧民族所组建的政权国祚都不会长久,胡国应该也有着同样的命运吧?
第五百四十九章 第一个西域国
行商两天一夜,抵达达郸都城。
达郸有二十余万人口,其中绝大部分都生活在都城。
西域城池规划格局与大梁相仿,房屋的建筑风格却完全不同,大梁更讲究“方正”,而西域则讲究“方圆”,且建筑材料多用砂石,由于常年被风沙侵袭,再好的漆料也会褪成原来的土黄,在阳光的照射下,黄灿灿的十分刺眼。
被风化的城市,体现的是一种沧桑的朦胧美,它们用自己的身体,述说着西域古老的故事。
达郸人却似乎并不怎么热情。
士兵严格把持着城门,对往来的商旅严厉盘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士兵拦住宋澈的商队,路过的行人商旅,皆停下脚步,好奇打量着这支身着奇装异服的商队。
宋澈如实告知,“我们是从东土大梁来的商人,到贵国经商的。”
“是梁人?”士兵多了三分客气,“还真是少见啊,达郸已很久没有梁商造访了。”
一听是梁人,行人们纷纷凑了上来,像是将宋澈他们当成了稀有的观赏动物。在西域人的印象中,梁人可都是富有且多金的代名词。
“那他们呢?他们的模样与穿着可不像是梁人。”士兵将目光转移至毕登众胡商身上。
毕登扪胸施礼:“尊敬的长官,我们是来自胡国的商人,我们——”
“胡人!”
士兵一听身份,赶忙凑了上来,瞪着眼睛,很不讨喜。原先围观的商旅,一听“胡国”二字,也纷纷露出厌恶的目光。
“你们胡人来达郸做什么?我们这儿可不欢迎你们这些强盗!”
士兵持长矛逼近,吓得毕登赶忙躲到了宋澈与唐虎鹿身后,“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来采购生铁的商人……”
“哼!你想得美!我们的铁卖谁也不会卖给你们胡人!”
“就是就是,将铁卖给你们,你们制作兵器来攻占我们么?”
“将这群可恶的胡人抓起来吊死!吊死他们!”
看来胡人真的很令达郸人讨厌。群愤。
达郸人这番态度,宋澈还挺满意的,这说明两国之间矛盾很深,更容易施纵横捭阖之策。
“宋老板,快快救命啊!”毕登惊呼。
宋澈毕竟是团长,与群众解释:
“诸位达郸的乡亲父老,大梁王朝也遭到过胡国迫害,所以我很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如今胡国已答应重开丝路,愿意与各国和平共处,否则我们也不能抵达贵国来经商;
这些胡商都是我商团里的成员,我可以大梁的名义向你们保证,他们都是普通的商人,而绝非强盗,即便你们不想跟胡人做生意,也请不要伤害他们。”
听此一番话,士兵这才缓缓收起长矛,却仍道:“就算他们不是土匪,我们达郸城也不会让胡人进去,再说了,我们马上就要与回纥国打仗,生产的铁只够自己打造兵器,可没有多余的卖给你们。”
打仗?
宋澈眉头一皱。若这两个大国闹矛盾,他联合西域对抗胡族的计划便泡汤了。
他取出通关文牒,奉给士兵说道:“请务必将此物呈给你们国王,他肯定会愿接见我的。”
士兵也未多言,接过文牒便送入都城。
莫约等了半个时辰,一辆马车驶出城门,停在宋澈身旁,见走下个年过五旬的白袍老者,他扫了眼商队,来到宋澈面前,双手奉还文牒,以一口流利的官话说道:
“尊贵的使者大人,我是达郸国的宰相哈维因,国王陛下让我来请您赴王宫一叙。”
宋澈指了指身旁商队:“那我这帮朋友?”
哈维因说道:“大人请放心,您们都是贵宾,我们会为他们安排客栈的。”
既是如此,宋澈点点头,只带南宫月与卢京香两名侍卫,随哈维因坐在马车,缓缓驶入达郸都城。
大梁王朝虽对西域失去控制多年,可依旧是上邦之国,有这封文牒在手,宋澈走到哪儿都是上邦贵宾。
马车从大街驶向王宫,沿途总能听到络绎不绝“呯呯嘭嘭”打铁声,掀开窗帘望去,隔三两家便有一间铁匠铺,铁匠们光着膀子,卖力捶打着出炉的生铁,全都是护甲与兵器,看样子是真准备大战一场了。
马车内,宋澈向哈维因问起了两国准备开战的原因,得知:
回纥与达郸是从同一个国家分裂而来,本身便存在一定矛盾,刚开始几年还能和平共处,可到了今年关系不断恶化,矛盾不断加深,
回纥国掌握着西域最大的盐湖罗布泊,各国的食盐都得从回纥进口,其中也包括达郸。
西域各国很少用金银当作货币,大部分还是以物换物,达郸国换取食盐的便是自己的铁矿。
回纥与达郸是从同一个国家分裂而来,本身便存在一定矛盾,刚开始几年两国还能和平共处,可到了今上半年,回纥不再采购达郸的铁矿,两国的盐铁贸易便就此中断了。
食盐是人体摄取的必需品,得不到回纥食盐的达郸,只能长途跋涉到其它国家进口,这无疑增加了运输难度,也直接加深了两国的矛盾。
你不给?那我只有自己来抢了!达郸目前便是抱着这么个心理态度准备战争的。
“其实我也不希望发生战争,但回纥国实在太自私了,我们的百姓都觉得必须给他们一点儿教训。”哈维因握拳说道。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绝大多数的战争,都是为了抢夺资源。宋澈心想,若能合理分配这两个国家的资源,也许便能阻止这场战争。
“哈维因大人作为达郸国的宰相,难道没想过用外交的手段实现和平么?”宋澈问道。
哈维因长叹一口气:
“我前前后后出使过五次回纥,只有第一次见到了他们的国王,其他四次都被拒之门外,
回纥国王表示,他们的国家已不需要铁具,若我们想要食盐,就得拿其它东西来换,可我们达郸除了铁矿外,已没有其它可持续输出的商品,
再加上丝路被封闭,你们东方国家的货物无法流通到西域,我们又能拿什么跟他们换食盐呢?”
第五百五十章 踢馆
宋澈被带入王宫时,达郸国王沙奎文已备好酒宴,带着自己的王后,与两个王子、一个公主,同席陪坐。
也确实给予了很高的尊重。
“尊敬的使者大人,请您入座吧,小国酒水微薄,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沙奎文年过四旬,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官话,相貌也与梁人也有几分相似。
达郸虽是西域国家,却说官话,施梁制,写梁字,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宋澈招了招手,南宫月与卢京香各捧来五匹丝绸,送至王后手中。
“这是产自大梁江南的上等绢丝,一点小礼物,还请国王与王后笑纳。”
王后与公主迫不及待敞开一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自从丝路被胡人切断后,丝绸比黄金都还难得呢,这下又能制出漂亮衣裳了。”
随后,宴席便融洽地进行着。待酒足饭饱后,王后带着王子与公主下桌,国王也遣散了侍卫,该谈论一些正事了。
“国王是希望战争,还是和平呢?”宋澈开门见山问道。
国王指着桌上的食物,带着抱怨的口吻:“宋先生一定觉得这些饭菜十分淡口,没错,就是回纥国自私自利所造成的,他们害得连王室都没有盐吃。我们达郸从来都希望和平共处,他们却并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宋澈淡淡道:“宋某有一个计策,可让两国止戈,且恢复盐铁贸易。”
国王站起来说道:“宋先生请讲!”
宋澈说道:“我想开一场座谈会,让陛下与回纥国王坐下来好好聊聊。”
“宋先生,您这个想法很好,可在我看来却有些天真了,”国王说道:“回纥国王沙米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他是这世上脾气最臭,最自私自利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他是绝对不会出来见面的。”
宋澈摆手道:“哎,这个陛下不用担心,稍后我会书信一封,你派遣使者,带上我的文牒,连夜送去给回纥国王,他即便不给你面子,也肯定会看在大梁皇帝的份上出来见一面;
再者,这场座谈会将由我来主持,我有一万个信心,让你们两国恢复和平,并且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国王沙奎文打量着宋澈,不禁问道:
“宋先生,您……究竟是商人,还是个使者?”
宋澈笑道:“这世上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易,包括战争与和平,总体而言,宋某还是个商人,只是做的买卖比较大而已。”
“宋先生,应该是个很不得了的人。”
“陛下谬赞,宋某告退。”
……
下午,宋澈将书信写好送给国王,然后在达郸城里逛了一圈儿,最后蹲在一间据说技艺最好的铁匠铺前,看他们打造兵器。
“老板,你都在这儿站了快一个时辰了,到底要干什么啊?”卢京香有些不耐烦问道。
宋澈轻轻吐出四个字:“我要踢馆。”
“踢馆?”
两个女剑侍相视疑惑。南宫月叹道:“宋大老板的行事风格,可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他这么说定有他的道理。”
卢京香撇了撇嘴:“南宫姐,难怪老板这么疼爱你,你果真比较会舔。”
南宫月俏脸一红,搡了卢京香一拳,“再乱说!”
卢京香俏皮吐了吐舌头,“嘿嘿……不过,看这些达郸人打铁,好像并不怎么精湛呢。”
宋澈回头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卢京香举起自己手中的宝剑,傲然道:“我的这把佩剑,可是花费一百两,用最好的‘万仞钢’打造,整整耗费了七天,捶打了数万次才成品,可谓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南宫月却说:“真正的高手,即便用木剑也能削铁如泥。”
卢京香说:“我又不是真正的高手,武功不够,宝剑来凑。”
“好!既然你的剑这么厉害,咱们便用它来踢馆!”宋澈拍手叫绝。
这时,铁匠铺的第一批好刀也已打造完成,宋澈便大步走了进去,高声喊道:
“老板,将你们这儿最好最好的刀拿出来,若能入我法眼,我十倍价格买下他!”
都这豪横口气了,还有何好说?
老铁匠招了招手,小铁匠当即从先前锻好的那一批刀中取出一把,双手奉上并道:
“尊敬的大老板,不瞒您说,这批刀都是为军官们打造的,您瞧瞧成色如何?”
宋澈接过刀来,质地颇显沉重,刀身光滑,刀刃锋利,他点点头:“嗯,看起来确实不错,但就是不知用起来如何。”
老铁匠扪着胸口保证:“我这铁匠铺,从爷爷那辈便有了,锻刀工艺在达郸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若老板您不信,可瞧我的。”
他当即扯下一根胡须,往刀刃上轻轻一放,瞬间一分为二。
“吹毛断发的伎俩不足为奇,恰巧我这里也有一把宝剑,你这刀若能将它砍出缺口,我便按照承诺花十倍买下,你可敢比比?”宋澈问道。
老铁匠这铺子里有十几个学徒,当着他们的面肯定拒绝不了,欣然同意了比试。
宋澈将刀丢还给小铁匠,“为了以示公平,你们持刀,我的护卫持剑,简单打斗几招,孰强孰弱,可见真章。”
说罢,他冲卢京香使了个眼色。
“呛!”
一声龙吟,卢京香拔剑出鞘,果真是一把好剑,还为出招便已让人感受锋寒。
小铁匠也不示弱,双手举着刀,大喝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接招吧!”
他用力挥舞着,砍向卢京香。
既是测试韧度,也无需太多招式,卢京香迎上刀刃便是一剑——
“嘭!”
“哐当!”
小铁匠手中的刀断作两半。
众铁匠目瞪口呆,一度怀疑起自己的技艺。
老铁匠面色阴沉,从他爷爷那辈儿积攒下来的骄傲,似乎在断刀的那一刻便彻底终结了。
“老师傅,我侍卫的这把剑,是用大梁最好的‘万仞钢’所炼,您锻的刀不及它坚韧并不奇怪。”宋澈笑着给予台阶下。
“难怪不得……我们达郸只是小国家,当然比不上大梁的钢材了,”老铁匠苦涩道:
“只是老板,您明明有更好的兵器,又为何要来我的店铺里买刀呢?这不是砸我的场子么?”
“哎,老师傅莫要误会,我只是想试试达郸的炼铁工艺,确实已相当不错了,”宋澈从袖中摸出十两金子丢给老铁匠,又从铺子里再拿了一把好刀,笑着问道:
“这锭金子买你两把刀,应该够了吧?”
看到金子的刹那,老铁匠祖宗传下来的骄傲似乎又回来了,他欣喜点头:“够了,太够了……”
宋澈将刀包好,离开了铁匠铺。
“老板,你砸了人家场子,又买了人家的刀子,最后还给了人家金子,到底是为何?”南宫月问道。
卢京香这时说:“宋大老板的行事风格,可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他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南宫月斜眼一笑:“京香,你还说我呢,你也很会舔嘛!”
“唉……你们姑娘家家的,这些污言秽语,究竟是哪里学来的?”
二女相视,异口同声:
“还不是老板你教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两国会晤
宋澈便在达郸城内住了两日,休养生息的同时,顺便采购了瓜果种子,但仍没有“火浣布”的消息。
毕登等胡商,走到哪里都讨人嫌,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他们为了能保命,在达郸城住了一夜,第二日便离开了,说是往西边走,那里的国家对胡族的怨恨可能没那么深。
所以,国家讨人嫌,百姓也可怜。
宋澈书信送出去次日,回纥便做出了回应,同意双方“领导人”进行座谈会晤。
为此,宋澈专门在两国边界,寻了小村庄当做谈话地点。
由于是两国之主出谈,双方都害怕变故,早早便派遣军队前去踩点。
当宋澈抵达会谈地点时,两国军队共计五千多人,已将小村庄团团围住,且双方皆是剑拔弩张,有一点儿火星子都可能爆发冲突。
唉……两个兄弟国家,何故于此水深火热?
“好久不见了,我的王弟,你看起来好像瘦了不少,是生活太艰苦了么?还有你的士兵们,怎么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模样,难道是没有盐吃的原因?”回纥国王沙米尔当头便是一句嘲讽。
沙奎文不甘示弱,冷笑道:“长得强壮有什么用处?瞧瞧我这些士兵手里的武器与铠甲,可都是好钢好铁锻造而成,真要打起仗来,一个能顶你们三个。”
“好啊,今日你我都有带军队,咱们来碰一碰如何?”
“正有此意!”
“哎哎哎……二位陛下,万事以和为贵,我们本次谈话,是为了给两国百姓谋求和平的。”宋澈夹在中间,左右打圆场。
沙米尔冷哼:“谈得拢才有和平,谈不拢只有战争。”
沙奎文不屑:“今日若非看在大梁使者面子上,我才不和你谈呢!”
“说起大梁的使者,”沙米尔将文牒奉还给宋澈,还来了一句:“宋先生,您应该先造访我们回纥国才对,我们国家富有,强悍,且美食也更有盐味,更适合让您安居,此次会谈结束后,您就来我们回纥吧!”
沙奎文一把将宋澈拽回身边:“使者先造访我们,说明是天朝皇帝更青睐于结交我们达郸!”
沙米尔冷冷一笑:“大梁王朝,地大物博,要你们的破铜烂铁做什么?”
“沙米尔,你想试试我的宝剑锋利么!”
“我的也未尝不利!”
唉!
“我肚子好饿啊!”宋澈揉着肚子呐喊。
两国君主一愣,这才各自收起宝剑,沙米尔拉着宋澈道:“走,宋先生,我精心为您准备了烤骆驼!”
“葡萄酒是我准备的,您先前是赞赏过的。”
“葡萄酒哪有烤骆驼好吃?”
“待会儿你别喝我的酒!”
“我还怕有毒呢!”
“你骆驼肉里才放了毒!”
这俩兄弟,以前关系应该不错吧?与其说是吵架,更像是在拌嘴。
两位国王与宋澈依次盘膝落座。
“宋先生,这割骆驼肉的刀,是由我们打造的,希望您能用得惯。”沙奎文递过小刀。
沙米尔却拿出一副碗筷,“你不知道宋先生是梁人么?梁人吃饭是用筷子与碗的。”
“好了,二位陛下,用刀割下肉来,放在碗里,再用筷子吃,不论是刀具还是碗筷,都不冲突的,”
宋澈直接进入主题,免得二人再发生争执,他道:“今日宋某组建这场座谈会,目的便是让两国罢兵休战、和平共处,当然,这肯定是有理由的,二位陛下要仔细思考,毕竟这可是关系到老百姓生存的大问题,”
他缓缓用手指比了个“一”字,说道:
“第一个不战的理由,不论是回纥,亦是达郸,都是由‘回鹤’分裂而来,你们可是同宗同族的兄弟啊,若爆发战争,岂不是手足相残么?”
先打一张感情牌!
沙奎文扔掉手中的骆驼肉,“哼,我是将他们当成兄弟,可他们呢?明知道食盐是必需品,竟然不再供给,这算哪门子兄弟?”
沙米尔却道:“可我们的确不需要你们的钢铁了,还白花钱买来做什么?再说了,我才是大王子,回鹤王位本该由我来继承,都是沙奎文的野心,将国家硬生生撕成两半的!”
“你胡说!”沙奎文厉声喝道:“当初国家迁徙,达郸各部落的百姓,是自愿跟随我的!”
沙米尔冷冷一笑:“是啊,他们愚蠢地跟随了你,以至于只能靠卖力气打铁,可若是跟着我走,只需要将罗布泊里的水运出来晒成食盐就可以丰衣足食。”
沙奎文握紧拳头,无力反驳。卖盐的确要比打铁的生活得更富足。
这张感情牌,没用!
宋澈赶紧比出第二根手指,提高音量:
“第二个不战的理由格外重要,但在说它之前,我想先问一句,二位陛下各自的兵力有多少呢?”
沙奎文说:“我们有三万骑兵!还有三万青壮年!他们可都是铁匠出身,有的是力气!”
沙米尔说:“我们可有四万骑兵呢!青壮年可不比你们少!而且我们粮草丰盛,马匹健壮,战斗力更高!”
“哼,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罢了。”
“我已无法忍受你这家伙的傲慢了——”
“那胡族军队呢?”
宋澈轻轻一句,顿时叫两国王将心中怒气憋了回去,继而陷入沉思。
宋澈又道:“大梁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回纥国的盐,达郸国的铁,可都是必争的香饽饽。胡族人的野心以及战斗力,二位国王想必都很清楚,连大梁王朝都在他们的铁蹄下割让了西凉,更何况是你们?
若两国仅有的几万骑兵都在这场内斗中消磨殆尽,只怕胡族大军来临时,你们又只能被迫迁徙了。”
第二张,矛盾牌,已然生效!
第五百五十二章 精铁与精盐
“我也不是没想到胡族人的威胁,可是我的国家需要食盐,他们偏偏不再供给,战争也是迫不得已的!”
“我早就说过,我们国家的农具,兵器,铁器,全都已经够了,再要你们的铁有什么用?擦屁股么!你应该拿其它东西来换!”
“我们资源本来就没回纥国多,除了铁矿我又拿什么东西跟你换!?”
“那你干嘛不臣服于我?让我重建回鹤王国的辉煌!”
“哦,沙米尔,你可还没强大到让我臣服于你的地步,再说了,为什么父亲的时代不能由我来创造?”
“你瞧,沙奎文,你的野心暴露了!”
“那又怎么样?是个人都有野心,更何况我是一国之主!”
“你窃取了我的国家!”
“这也是我的本事!”
“你……你会遭到上苍的惩罚的,你这个窃国贼,下地狱后父亲也不会饶恕你的!”
“二位勿吵!”
宋澈捶地大喊:“不就是盐铁贸易,各为己利么?宋某早有良策,可以让你们两个国家成为西域最富有的国家!”
“宋先生,您可不能胡乱开玩笑。”
两个国王都持质疑且期待的态度。
“开没开玩笑,且看我展示完你们便知道了。”宋澈拍了拍手:“带上来!”
南宫月捧着先前从集市里卖来的钢刀与卢京香走进屋中,二人面对面对立,卢京香拔出宝剑。
“沙奎文陛下,这是从你们集市中,最好的铁匠铺里,买来的最好钢刀,而我这位侍卫手中的则是大梁最好的万仞钢制造的宝剑,现在我让她们来展示一番,到底那种更坚硬。”
宋澈冲二女点点头。
南宫月挥刀,卢京香挥剑——
“嘭!”
刀一如既往,断成两半截。
沙奎文不由惊呼,“这……怎么可能!”
沙米尔在一旁偷笑:“这怎么不可能?你未必还想赢过大梁王朝的钢剑么?”
这时,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布包,递到沙米尔的眼前:“沙米尔陛下,这是当今世上最精细的盐,您尝尝它的味道如何?”
沙米尔打量了精盐,感叹它精细的同时,用手指沾了几粒,放进嘴里感受不过片刻:“好……好咸!好纯!”
沙奎文也来沾了一点儿品尝,得到的同样是震惊,他也趁机落井下石:“回纥国最好的精盐,也赶不上它一半美味。”
宋澈指着卢京香手中的宝剑,晃了晃手里的精盐,大声道:
“这第三个不战的理由,便是万仞钢以及精盐的制造方法,若你们的国家各自学会了这两项技术,想不发财都难。”
第三张,利益牌!
两个国王,眼睛发光。谁又会跟利益过不去呢?打仗的最初目的,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国家争取利益么?
“宋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只要不交战,便将这两项技术授予我们么?”沙奎文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首先,我只是个劝和者,为的是你们两国的利益。换而言之,今日这场座谈会,你们是否达成会晤,都对我造成不了什么损失。因此,用这两项技术来换取你们和平,筹码实在不对等。”
两个国王,都听懂了宋澈话里的意思,各自摆手让侍卫全部退下,并关上门窗,秘密会谈。
“宋先生是个商人,你肯定想要些什么,不妨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沙奎文搓了搓手,笑着问道。
宋澈也不卖关子,比出两根手指:“两个条件——第一,我想在西域里建设个中立的国家,用来丝绸互市,目前遇到的最大困难便是沙匪。所以我想请你们两国帮忙联合剿匪。”
沙奎文说道:“沙匪我们每个国家都痛恨的,剿灭它们对我们都有利,我答应了!”
沙米尔却说:“剿匪我国也全力支持,可宋先生您有所不知,这帮沙匪就跟野狗一样,在沙漠中生存力极强,就算今天你在这儿将他们赶跑,明天他们又会出现在别处,而且他们的报复心极强——
你们大梁有一句话叫做:‘光脚不怕穿鞋的’,沙匪就是群光脚的亡命徒,极难将他们根除。”
宋澈自信说道:“二位陛下不用担心,我已用计谋取匪窝的位置,到时候你们只需借我两万兵马,将他们吓跑即可,甚至连刀都不用拔。”
“这……”沙奎文担忧:“听起来宋先生是想抢沙匪的地盘儿啊,您可要想清楚,正如沙米尔方才所说,这帮光脚的报复心很强,惹急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哎,不怕不怕,先抢了他们的地盘儿再说,何况,”宋澈斜眼一笑,“就算到时候,宋某顶不住了,我想二位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沙奎文与沙米尔相视,皆点了点头,答应配合剿匪。
“这第二个条件,也是我来西域最主要的目的,”宋澈表情严肃,郑重说道:
“我想联合西域各国,与大梁东西夹击胡国,重新打通河西走廊。”
“哐当——”
沙奎文手一抖,酒杯摔在了地上。
沙米尔也皱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
宋澈再比出三根手指头,为他们分析道:“消灭胡国,理由有三——
第一,胡国蛮狠残忍,乃是大梁与西域的共同敌人,消灭他们是众望所归;
第二,就算我将炼铁与制盐的技术传授于你们,你们想要赚取更多利益,也必须寻找到稳定持续的销路,在胡人控制下的河西走廊,根本不可能繁荣;
第三,如今的大梁王朝,兵精将广,皇帝贤能,武器先进,正是收复西域的好时机;
二位陛下这个年纪,想必都是见识过繁华之人,胡人与梁人谁带来的是伤害,谁带来的是财富,想必也不用宋某再多说。”
宋澈起身,冲沙奎文与沙米尔拘礼参拜,铿锵道:
“二位国王口口声声想重现父辈的荣耀与辉煌,我可肯定告诉你们,眼下时机已到!”
第五百五十三章 鸠占鹊巢
“宋先生,在北凉战争爆发时,我们也有出兵协助大梁伐胡,但结局却是,大梁为了和平,割让北凉国土,而我们回鹤则被迫离开家园向西迁徙。那场战争,也是导致回鹤分裂的主要原因。”啥奎文面露难色。
沙米尔也道:“大梁国土广袤,割让一块北凉不痛不痒,可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国家而言,是承受不了失败带来的后果的,如今的回纥与达郸虽比不上以前强盛,但至少我们不用活在惊恐之中。”
他们虽没有直接拒绝,却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宋澈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展颜一笑:“二位国王不必有太多的心理负担,联合伐胡是一件大事,的确应该慎重考虑,你们也莫要先急着做决定,回去召集朝中大臣好好商讨一番再给我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前往其它西域国家,游说它们共同来参与这项计划。”
沙奎文与沙米尔相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沙奎文说道:“若宋先生能让其它几个西域大国参与伐胡,我们两国也会义不容辞的!”
“好,一言为定!”
宋澈笑着,又问:“那么,二位国王,当下也化干戈为玉帛了吧?”
沙米尔先点了点头,表示对结果没意见。
沙奎文却道:“达郸子民离不开食盐,可我们除了钢铁之外,找不出其它东西与回纥做交易……”
“这个国王陛下放心,”宋澈笑道:“达郸为了备战,打造了许多兵器甲胄,如今两国既已止戈,这些东西也用不着了吧?恰好我现在很需要一批装备,不如沙奎文陛下便将这批军械卖给我,我可以丝绸,黄金,白银,玉石来与你交换;”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沙米尔:“等沙奎文陛下用军械换了丝绸,再用丝绸来与回纥换食盐,沙米尔陛下您觉得如何?”
“当真?!”两兄弟,几乎异口同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宋澈又说道:“这也是我为何要在西域建设互市的原因,到那时达郸的铁,回纥的盐,大梁的丝绸,牛羊马匹,丝绸皮货……自己国家缺少什么,都可在里头竞价采购,如此一来,便不用为了单一的货物贸易而大动干戈了。”
……
座谈会晤,十分成功。
回到达郸城,宋澈按照承诺,将此次带来西域的三千匹丝绸,全部用来置换了军械马匹,最终得到两千套装备,以及五十匹好马,这些东西足以组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
七月初二,邹平带着好消息来找——
就在前日,沙匪再次来到集镇上买酒,郭舒便按照宋澈所给的线索,暗中跟踪,沿着两国交接搜寻,果然在距集镇外莫约九十里路的地方发现了一片绿洲。
眼下匪窝位置已明确。
宋澈吩咐邹平将军械带回给寨民装备,同时传信给回纥,按照约定与达郸各出一万兵马,于七月初三正午,在两国边境与寨民会合,共计两万两千兵马,向匪窝进发。
七月初四清晨。
太阳刚刚升起,经过半天一夜行军,终见到那片绿洲。
“就是这儿了,绝对错不了!”郭舒芸指着绿洲信心满满。
宋澈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见绿洲之上,一片丘陵耸立,有河流过沟壑,地理位置相当不错。
宋澈收起望远镜,心里暗道:这群马匪还真有眼光。
他招了招手:“走,咱们进去验收地盘儿。”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郭舒芸问道。
宋澈指了指身后两万多名全副武装的军队,笑道:“不然我带这么多人来干嘛?你该不会以为,几百个马匪便想守住自己的窝吧?”
军队进入绿洲,转入丘陵地带,拐了两道弯,果不其然,一个空荡荡的寨子映入眼帘。
“恭喜郭小姐,你们有家了,现在进去打扫一番吧,指不定还会有惊喜。”宋澈指着寨子笑道。
邹平与奎金等人已迫不及待,领着寨民便冲进寨子,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与伏击,一番搜索下来,连沙匪的影子都没见到。
“首领,我们在圈里找到三十几头羊……”
“首领,这儿有个仓库,里头全都是粮食……”
“连锅里的饭菜都还是热的呢!”
种种迹象都可证明,沙匪逃得很匆忙,甚至来不及收拾行礼,此次“鸠占鹊巢”可谓收获满满。
“会不会……太容易了些?”郭舒芸望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寨子,隐隐有些担忧。
“抢个窝又有何难?但想要维系这个窝却不太容易。”宋澈随手一指天外,说道:
“指不定那群沙匪,正站在某个沙丘上,咬着牙,攥着拳,眼睁睁,恶狠狠地瞪着咱们,他们肯定会找机会报复的,不过郭小姐放心,我早已与达郸国王商量过,将雇佣三千名士兵来守护宝寨一个月;
那么,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咱们要抓紧完善防御工事,争取将这新夺来的窝变得牢固,如此,即便沙匪想来抢夺,咱们也有险可守。”
“才一个月?”
郭舒芸指着一片狼藉的寨子:“你瞧这里,仅有五六十间屋子,我们可有两千人,一个月的时间恐怕连房屋都建不好,更莫说修筑防御的寨墙了,”
她又望着宋澈:“要不,你再与那达郸国王商量商量,让他多雇佣几个月士兵给我们。”
宋澈摇了摇头,指着四周的丘陵说道:“其实在初次瞧见这片绿洲时,我便觉得它与雁山堡寨的格局十分相似,此处三面皆是丘陵,唯有东北方向一条出入口,咱们只需在这里修一座寨墙,便可牢牢守住家门;
至于如何建筑么,这个郭小姐也不用担心,我有方法可在一个月内,不仅修出一座三丈高的寨墙,还能解决所有寨民的住宿问题。”
“三丈高的寨墙!”
郭舒芸惊呼,难以置信:“玉门关的墙体也才三丈来高呢,你可不能是用木头疙瘩来修建。”
宋澈自信道:“的确是三丈高,一丈厚的石头墙,修完保证连火炮都轰不开。”
“不可能,我还是不相信,”郭舒芸一个劲儿摇头,“仅是那些大石头,一个便重达千斤,咱们这么点儿人,又没有工具,除非……除非……”
她渴望着宋澈:“除非你会法术!”
宋澈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事实上,我这里头装的知识,比法术还管用呢。”
第五百五十四章 醉酒的郭舒芸
“麻烦将这几张设计图,转交给你们的国王,一定要按照上面的数据精准打造,若成品太差的话,我可是不会付钱的,而且必须要快,越快越好……”
宋澈将设计图转交给达郸士兵,让他们帮忙带回去都城打造铁具。
若按照古人的建筑法子,一个月之内肯定无法修筑寨墙,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号称“基建狂魔”国度的有为青年,即便不是建筑专业出身,也能知道“钢架结构”与“活动板房”这两基础建筑物。
宋澈交给达郸国打造的铁具便是铁笼与钢条。
先修筑寨墙——
宋澈用布匹,按照尺子比例,先制出一卷“米尺”,将寨门的长宽高等各项数据测量好,再根据这些数据,等比缩放画出一幅寨墙设计图。
接着动员所有寨民,在缔造寨墙所对应的地上造出一道深、宽皆一丈的沟壑,打入大石作为地基;
再从丘陵上开凿碎石,从沙漠中担来细沙,从河边挖来粘土,全都堆积在寨口,以备使用。
三日之后,达郸第一批铁笼与钢条送达,质量皆为上乘。
将铁笼从左至右依次紧密排列在地基上,再用钢条将每个铁笼之间固定,最后用木板夹住牢笼两侧;
随后将打下来的碎石、沙子、粘土,按照七成、两成、一成比例加水搅拌成‘混凝土’;
最后将制作好的‘混凝土’循序倒入铁笼。
搬不动的混凝土,便用簸箕装着,借助滑轮将它吊上去。
钢筋混凝土结构,是现代最普遍的建筑方法,它不仅能快速成型,还更加稳定坚固。
至于活动板房,那就更简单了,先用钢条搭建个主体,再围、铺上木板便成。当然,这类粗糙的板房,只是拿来暂居过渡,带民生安稳后,还是得用砖瓦才行。
半个月后。
一座三丈高,二十丈长的寨墙拔地而起,如今只需让大太阳曝晒个三五日,便可拆卸掉外墙的木板,再用黏土与泥沙将墙表抹平,便可彻底大功告成。
但要说多好看,宋澈又不是专业的,自然比不了建筑师,但这么多铁笼与石块填充成的高墙,即使再劣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活动板房也筑起了近一百套,基本解决了寨民的住宿问题。
七月底。
寨墙最后一道工序完成。
郭舒芸亲自操刀,在门楣刻下“北凉国”三个大字。
众寨民抹泪欢呼,相拥而泣,从西凉迁徙至今,历时两个多月,终于重建家园!
是夜。
宁静的夜。
若在江南时节,七月底已入秋,秋高气爽,气候宜人。可在这片沙漠上,夜晚依旧燥热难忍。
但这片土地上的月,要比家乡更大更亮,特别是在满月之时,夜越深,它越亮,似乎伸手便可触摸。
也不知文君她们过得可还好,羽儿应该会走路了吧,琦儿与炼儿应该会说话了吧?一想到家人,一望见明月,思乡情绪便止不住从心底翻涌。
“唉……”
身在家乡,又憧憬远方。
身在远方,又思念家乡。
人啊,真是个复杂且纠结的动物。
宋澈轻叹一声,关上窗户便打算入眠,这时——
“哒哒哒。”
敲门声。
“谁?”
“我。”
郭舒芸的声音。
宋澈便去开了门,瞧门口站着的佳人,媚眼如丝,面若红霞,呼吸中散发着酒色酒香。今日北凉建国,她也从领主变作了女王,才多贪了几杯酒。
“郭小姐深夜造访……有事?”
宋澈多少有些明知故问了,一个酒醉的女人,大晚上来找,应该不是坏事。
郭舒芸的视线绕过宋澈,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晚上没找她们吃小馒头?”
呃?
她咋知道这个暗号的?
“其实——”
“你困不困?”她突然问道。
宋澈愣了愣,摇了摇头。
“好,那我带你去个地方,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她也不等宋澈拒绝,拉着便往屋外走,脚步有些许踉跄,但不至于栽跟头。
“郭小姐,你在前面带路即可,我能跟在后头……”
“不行!万一被你跑了怎么办!”她紧紧握着宋澈的手,将他往山沟里带。
全程急切且无声。
走了莫约两刻钟。
“哗啦啦……”
忽听一阵悦耳的水流声,借着月光寻声望去,两丘沟壑之间,有溪流积成水潭,潭边草木茂盛,潭面波光粼粼。
这一个月来,宋澈都在忙着建设寨子,还从没来过后山,不曾想竟还有这么一片恬静天地。
“宋澈你瞧,此处如何,在进寨的第一天我便发现了它。”她昂头环指着四周,天真的模样,不像是女王,更似个占了领地的孩子王。
宋澈环顾了一番,抿着嘴唇说道:“这地方的确很漂亮,不过草木太茂盛,很容易藏人,咱们最好在丘陵上设一个兵站,谨防敌人会从后山潜入。”
“不行!”
郭舒芸一口回绝:“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是我专属的,只有我和你能进来,其他人不准打扰!”
“郭小姐,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宋澈,你可知,我为何这么钟情于此地么?”她带着酒醉,笑呵呵问。
宋澈摇了摇头。
她扯去发间玉簪,解去腰间衣带,晃了晃脑袋,及腰长发披肩而下,抖了抖娇躯,衣裳从肩膀滑落,一尘不染,一丝不挂。
“因为这里是我的大澡盆!呵呵呵……”
她一点儿也不害臊,反倒是宋澈,半遮着脸庞,做出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你少装蒜了!”
她如一头饿狼,将宋澈扑倒在地,用膝盖顶着宋澈的肚子,开始扒拉他的衣襟。
“郭小姐,你别这样,别这样……”
“不许叫唤!老实点儿!跟我一起下河洗澡去!”
“哎呀,我是个有妇之夫……”
“那又如何?我又不嫌弃你!”
“刺啦!”
她撕碎了宋澈的衣襟。
我的妈呀!
女淫魔,倒采花!
“我自己脱!我自己脱……”
第五百五十五章 送到嘴边的都不吃
宋澈安静惬意靠在水潭边。
自打来了西北,七天洗一回澡都是奢侈,当下泡在冰凉凉的潭水中,身心疲劳顿觉一扫而空。
郭舒芸靠在水潭对岸,将大半个身子缩在水中,只露出鼻子以上部分,她的眼神已从酒醉懵懂恢复清明,羞涩得无地自容。
众所周知,冷水都有醒酒的功效,在跳入水潭的那一刻,她又从女淫贼变成了女娇娥。
“宋澈。”
“干嘛?”
“先不急……”
“我是说,干什么?”
“都说了先不急!”
“啊这……”
宋澈心里好苦涩,她虽变成了女娇娥,可内心还是个女淫贼,“你有何事,直接说好了……”
她又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我方才的窘迫,是因酒醉所致……我们郭家不论男女,醉酒后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说起来这都怪我爹,我铁定是受了他的影响……总而言之,你不可对外人说起这件事,特别是孩子们。”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郭家都是色狼。
她这样的女人,宋澈还真是头一回见。他笑着轻轻应了个“好”字。
沉默,
沉默有鱼儿游过,见了她的容颜,羞得沉入了河底。
“那接下来呢?”郭舒芸往水面上吐了个泡泡。“你是不是要走了?”
宋澈说道:“我暂时还不会离开西域,但总有一日我是要走的。”
她沉默了片刻,“去哪儿?”
宋澈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当然是回江南,那里有我的家。”
她又沉默了许久,淡淡吐出一句:
“倒不如留下来,再将你的家人都接过来,由你来当国王……”
其实……
这想法倒还是蛮不错的。
若宋澈的生意没做那么大,还真可以来西域圈一块地,当个万人之上的土皇帝。
“我……只是打个趣儿,你就当我酒没醒吧。”她自知这不可能,便赶紧先否定,避免无声尴尬。
“夜深了,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宋澈欲起身上岸。
“且慢。”
郭舒芸不再藏掖,她起身游向宋澈,这小潭本就不深,她人也很高挑,越往岸边走,泄露得便越多,
月光下,肌肤滑落的水渍,宛如玉石般洁白。
她淌至岸边,坐在宋澈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含情脉脉:“从很小之时,我便被父亲当做男人养,可我是个女人,我喜欢男人,也需要男人……这次,我嘴上没有油渍。”
她低头迎上宋澈嘴唇。
宋澈将头一偏,谢绝了美人美意。
“送到嘴边的肉你都不吃,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她咬着嘴唇,失落又不甘。
“郭小姐,你误会了……”
“可你绝对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又为何要对我装矜持?”
“这其实在于你。”
“在于我?”
“不错,”宋澈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的确是个风流成性之人,却不是个下流胚子,我愿与之缠绵邂逅的女人,是希望与她过一生,而不是只过一夜;
郭小姐,若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我便会想着将你带回家。可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绝对不会选择跟我回去,你会留下来照顾北凉遗民;
你在西域,我在江南,相隔四五千里路,如此遥远的距离,实在不该图一时风流而牵挂彼此一生。”
宋澈扶着她的腰,将她轻轻从身前抽离,转身便要翻上岸去,然就在这时,忽听一阵“沙沙沙……”细作声。
不像是风吹落叶,更像是在挪动什么。
二人当即警觉,摈住呼吸,仔细聆听,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不时伴有对话:
“三哥,你这条道能行么?怎么越走越窄了啊?”
“蠢货,你没听到有水流声么?前面一定就是出口!”
“万一……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个地方十分隐秘,树林也十分茂密,他们发现不了的。”
“那我们要不要点火把啊?外面好黑啊。”
“我他妈怎么挑了你们这群蠢货来跟我探路啊?亮火把不就等于暴露了么!”
刺探情报?
又对地理位置十分熟悉。
沙匪!
“我们该怎么办?兵器都没带在身上。”郭舒芸沉声道。
“不用担心,我火枪不离身的。”宋澈轻轻翻上岸,摸出袖中的火枪。
“可听起来,他们至少有三人以上呢。”郭舒芸也想上岸,宋澈却将她摁回了水里,轻声道:
“我有个法子,能将他们制服,不过得郭小姐牺牲一番色相了。”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这个,你快快说来。”郭舒芸催促。
宋澈凑近她耳边,快速低语了两句。她咬了咬嘴唇,“真是便宜这帮家伙了……不过,此计可行。”
她往水潭中心游去,背对岸边,悠然洗漱。
宋澈藏进树林,举着火枪严阵以待。
“哗啦!”
距小潭莫约十丈开外,一处灌木被人拨开,随后连续爬出来三人,皆手持钢刀,包头蒙面。
“啊!你们是谁!”
郭舒芸扪胸尖叫,将身子缩入水中,作娇滴滴模样。
三个沙匪,眼睛都瞪直了。
“三哥,今天是啥日子啊,刚出洞便遇到这么件好事!”
“既然被哥儿几个遇到了,那就算她倒霉咯……啧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呢。”
“你们……你们别乱来,我可是首领的女人……救命啊,救命啊,有土匪!”
“三哥,她还是首领的女人,咱这回是一箭双雕啊!”
“臭娘们儿,你要再敢叫唤,将你宰了!”
“扑通,扑通……”
沙匪相继跳进潭水,似一头头发情的野兽,使劲儿向潭中郭舒芸游去。
“啪!”
一声枪响,划破夜空。
当即打死一人!
宋澈举着火枪跳出树林,大骂一声:“老子都舍不得碰的女人,你们这帮臭虫也配!”
剩下两个沙匪大骇,转身便向岸边游去,可在水中速度又怎能快?无疑是两个活靶子罢了!
“啪啪啪啪啪!”
宋澈快速清空子弹,将三名沙匪全部击毙,很快鲜血染红了整个水潭。
第五百五十六章 诱敌之计
此地山丘沟壑纵横,有山洞连同内外也不奇怪,今夜沙匪此举,已然证明他们就在附近,对寨子伺机而动。
邹平很快便带着寨民赶到。
“先前我们一直忙于寨墙的建设,却忽略了背后的重要性,还好今夜与郭小姐误打误撞偶遇了这三个潜入寨中刺探情报的沙匪——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邹三当家,你即刻带人沿途搜索,特别是灌木丛生之处,看寻找是否还有连通的山洞,将它一一封死;
奎四当家,你分点在各丘顶安排哨兵,严格监视丘陵外的一举一动,倘若发现有沙匪踪迹,当即燃起烽火释放信号。”
“明白!”
宁静的夜,被喧嚣彻底打破,堡寨众民开始动员,对后山地毯式搜索。
“雇佣兵前脚刚走,这帮沙匪后脚便跟了上来,我们总不能一直被饿狼监视着。”
郭舒芸跟在宋澈身后,一边拧着发间水渍,一边往寨门方向走。
“那么,女王陛下有何妙计?”宋澈问道。
郭舒芸说道:“我国有八百名全副武装的兵丁,沙匪至多五六百人,直接杀出寨去,将他们赶跑如何?”
“他们要是再回来呢?”
“再赶跑!”
“周而复始,谁吃亏?”
“这……”郭舒芸不知所言了。
若沙匪不铲除,只怕今后连觉都睡不好,更别说开创西域互市了。
宋澈登上寨墙,指着沉浸在月光下的绿洲丘壑,笑着问道:“郭小姐是将门之后,肯定也懂得兵法谋略,那么我来考考你,如何利用眼前得来的这一切,将沙匪铲除殆尽?”
郭舒芸很仔细,很努力,很认真思考着,最后却捂着脑袋,“哎哟,方才泡了冷水澡,这会儿又吹了凉风,感觉有些头疼了,女儿家的身体,就是娇贵,就是娇贵……”
还能这样?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主动出击无法将沙匪铲除,何不故意引他们来攻打寨子,再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郭舒芸眼睛一亮,捏着宋澈胳膊:“别卖关子,你快说!你快说!”
她激动之时,都会将话重复两遍。
宋澈指着两侧丘陵说道:“想要攻打寨门,必须走一段峡道,我们可在两侧丘顶,各伏一支小队,备些干柴滚石,待沙匪进入山谷后,先凿塌丘陵堵住他们的退路,绊住他们的马脚,再放火与滚石,熏,砸,烧,不死也将大残,而后再令骑兵杀出,补刀收割即可。”
“好一招‘诱敌深入’之计!”
郭舒芸大赞,下一刻却又疑惑:“可是,该如何引诱他们入谷呢?这帮沙匪大概率不会是蠢蛋。”
宋澈说道:“他们今夜会派遣人来刺探情报,便说明早有夺回山寨的想法,我们先假装派遣一队人马,最好个头精瘦的,且数量不能比沙匪多,随后打着剿匪的名号出击;
沙匪必然藏在绿洲附近,他们见我军出击,人数马匹没他们多,个头又如此矮小,嚣张气焰大增,必会主动攻击;
这时,咱们诈败佯输,故意惶恐,丢盔弃甲,往山寨里逃去。沙匪见状,乘胜追击,待他们进入峡谷,用方才之计,围堵剿灭即可。”
“妙!妙!妙!好一个诈败佯输!”郭舒芸拍手称赞,“我这就叫邹平与歌赞他们去战备!”
“哎,记住了,安排伏兵时动静不可太大,以免叫沙匪察觉出端倪。”
“知了!知了!”
……
夜尽天明时。
邹平挑选三百名士卒,多数身高不足七尺。丘陵两侧也已伏兵完毕。
“三当家的,待会儿你出去,若遭遇沙匪后,先破口大骂,能骂他几代祖宗便骂他几代祖宗,主打一个挑衅,而诈败佯输时,能装得多狼狈便多狼狈,使其膨胀,盛其锋芒,让其灭亡。”
在临行前,宋澈叮嘱。
邹平会意谨记,随即带兵出寨,向峡谷外进发。
宋澈与郭舒芸等人则站在寨墙上,时刻关注着前线变化。
寨墙修得高,自然看得远,望远镜中军队已使出绿洲。
忽然,地平线乍现一片黑影,一大群沙匪翻过沙丘,骑着骆驼马匹,呼喊着向绿洲发起冲锋,沙尘瞬间铺满了天地。
“看态势他们肯定会中招的,城门士卒注意,见三当家归来,要快速打开城门,确保所有人都放进再行关门。”宋澈收起望远镜,提醒门口士卒。
莫约两刻钟后。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从峡道外响起。
邹平带着军队,火速向寨门奔袭。
士卒急忙开打开城门,将邹平等人全部迎入。
在军队入寨后不过片刻,大批沙匪带着风尘杀入峡谷,口中还大喊着:
“窃贼别跑,还我山寨!”
“放火么?”郭舒芸已迫不及待。
宋澈却抬手,冲两丘伏兵做了个暂缓的动作,轻声道:“先莫要着急,他们踏入包围圈,已是瓮中之鳖,眼下沙尘颇多,难免会影响准度,待尘埃落定,视野清楚后再动手不迟。”
这时,沙匪勒马停下,瞧着拔地而起的寨墙,众匪皆难掩震惊之色。
沙匪头子是个黝黑大汉,一道疤痕几乎横切了整张脸,一瞧便知是个凶狠暴戾之徒。
“妈的,你们究竟是哪路货色,竟敢连我刀疤龙的地盘儿都敢抢,统统不想活了么!”
原来他就是刀疤龙。
宋澈扫了一眼沙匪,莫约有四五百人,个个身骑马匹骆驼,装备堪称精良。他笑着回道:
“不论做买卖,还是抢地盘儿,皆由有能力者所得。这么块风水宝地,让你们一帮沙匪占据,岂非暴殄天物了?”
“呸!抢了老子地盘儿,你还有理了么!识相的,赶紧开门投降,否则老子冲入寨子,杀你们个鸡犬不留!”
“呵,那你抢劫别人之时,又有什么理儿?”宋澈冷声反问。
刀疤龙一时语塞,他咬了咬牙,“总而言之,在这片沙漠上,只有老子抢别人,没有别人来抢老子,兄弟们,给我——”
“放!”
宋澈一声令下,寨墙上百箭齐发,将众匪向后逼退。
“再放!”
宋澈冲伏兵下令。
两侧伏兵突然现身,将干柴引燃扔入峡道,与此同时,将早已凿松的土方撬下,“轰隆隆……”滚落的土方如同闷雷,将峡道退路彻底堵死。
“烧死他们!”
“砸死他们!”
一时间,哀嚎声响彻峡谷。
第五百五十七章 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烟雾徐徐飘散,肉香随风弥漫。
侥幸存活的沙匪,心理防线已然瓦解。
邹平与歌赞带兵冲出寨子,进行补刀绞杀。
当太阳高高升起时,战斗戛然而止。
解决完沙匪,这巢穴便算彻底占稳,宋澈也到了离开之时。
他早已计划好,将在两个月中,从北方一路向西,沿途拜访西域各国,游说他们联合伐胡。
外交也是一种生意,只不过上升到了国家层面。
唐虎鹿等人便留在了寨子。
待寨子基础建设完成,正式成为一个国家,即可开通互市。
当然,缔造一个国家,也需要不少时间。
但愿归来时,它已大变模样。
七月二十七,宋澈与女剑侍们,带着三百匹从唐虎鹿那里借来的丝绸,佯装成商队沿着沙漠边向北方出发。
第一站,高昌国。
高昌虽比不上回纥与达郸,仍有十万人口,两万军队,是必须争取的同盟伙伴。
八月初三,商行七日后,终于离开残酷的沙漠与戈壁,进入一片青葱肥沃的大平原,远远望去,是连绵不绝、连接天地的天山山脉,它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八月初四正午,沿途村店增多,高昌国都城映入眼帘。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呀?”
每个过路的高昌百姓都要好奇问候一句。
宋澈告知他们,说自己是从大梁王朝来,他们都露出了尊重与向往的目光。
只要国家强大,挺起脊梁骨,走到哪儿都能受人尊重。
来到高昌城门外,却见旁边布告栏前聚了一堆人。
“姐夫,快快快,有热闹看咯!”
柳湘儿兴奋拉着宋澈便往人群中挤。
布告栏上贴着一张榜文,写的不是中原文字,瞧不清什么内容,围观群众叽叽喳喳说着听不懂的高昌话。
布告栏下站着个头裹帕巾,身穿缎料衣裳的大胡子,其身旁还跟着四个手持长矛的侍卫,看样子应是个高昌官吏。
大胡子官吏指着榜文一阵唾沫乱飞,看似十分焦急的样子。
“喂!有没有人会讲大梁话呀!”柳湘儿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人群瞬间安静,目光同时袭来,多数是疑惑的,他们听不懂。
“亮人!”大胡子官吏操着别扭的口音惊呼,他凑了过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宋澈等人,又问:“你们真的是亮人?”
“我们可不是亮人,是梁人,栋梁的梁,房梁的梁。”柳湘儿大声解释。
“湘儿,人家能说官话已很难得,你越解释越糊涂。”
宋澈摇摇头,冲大胡子略施一礼,“我们是从东土大梁来的商人,恰巧经过贵国,在下姓宋名澈……”
他自我介绍了一番,又指着榜文:“大人神情看起来很焦急,请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啊!真是大梁人啊!这回国王陛下就有救了!”
随即,大胡子也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他是高昌国的御前大臣,名叫做阿一古。他说:
半个月前,高昌国王阿普杜外出狩猎,不慎从马背上摔落,导致小腿受伤,本以为没有大碍,简单敷药包扎后便没去理会,岂料三天过去了,仍不见伤口愈合,且化脓红肿并不断扩散,国王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短短半个月不到,便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听到这番描述,宋澈脑海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便是:细菌感染。
“尊敬的宋先生,您是来自上邦天朝的商人,您一定见多识广,我们的国王已危在旦夕,您能否出手相救?哪怕试一试也行啊!”阿一古抓着宋澈的手,迫切恳求。
若是普通商人,还真不一定敢揽这活儿,毕竟给国王治病不是闹着玩儿的。
宋澈原先还苦恼,该如何说服高昌结盟,这不,机会来了不是?
“你算是找对人了,宋某主业虽是商人,副业却是个大夫,不过我事先说好,若治不好你们国王,可不能怪我。”
“一定,一定!我记得大梁有一句话,叫做‘死马当活马医’,虽用在国王身上不恰当,但有机会再怎么也得试试啊!”
阿一古满口答应,当即招呼士兵备车,带着宋澈赶往王宫。
王宫,寝宫。
高昌国王阿普杜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好似即将凋零的老人,已然病入膏肓。
“国王陛下,您有救啦,这位宋先生是大梁来的神医,他一定能治好您的病!”阿一古凑近枕边欣喜告知。
宋澈心里暗骂:我靠,这么快就给我安利上“神医”头衔了?
阿普杜嘴唇微动,似连吐字都很费劲。
宋澈掀开床单,发炎的创口已几乎蔓延至小腿,足有巴掌那么大,且又红又肿,已溃烂流脓。
宋澈皱着眉头,先用手戳了戳创口边缘,问道:“疼不疼?”
“嘶……”阿普杜疼得身体紧绷。
疼,是好事。若不疼,便说明皮肉已坏死,最坏的结果也得截肢。
“老板,这创伤……要不试试咱们的金疮药?”南宫月问道。
宋澈摇摇头,“若受伤之初用金疮药还尚可杀菌消毒,眼下伤口已细菌滋生,必须用抗菌药内外兼用才行。”
“抗菌?”古代人一脸懵。
最普遍的抗生素便是青霉素。
学过生物的都知,青霉素是由青霉菌中提取而来,但怎么提取,不是病理科班毕业的还真搞不懂。
青霉素虽困难,但有一种东西,杀菌能力不比青霉素差,那便是咱们尝尝挂在嘴边念叨“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的大蒜素。
“先将酒精与我的神药拿来!”宋澈招呼道。
南宫月捣拾了一番背包,摸出一瓶酒精与一板胶囊递给宋澈,有些不太情愿道:“老板,可就只剩这最后四颗了。”
阿莫西林胶囊!
原本宋澈还有很多的,都怪贾太师那狗儿子,当初离开洛阳时追杀他,结果全掉进汴河里了。
如今这药放在古代,作用堪比仙丹,正因如此,南宫月才那么不舍。
说心里话,宋澈也舍不得,这不仅是抗菌神药,更相当于他这个来自一千年前穿越者的凭证,可是有很强纪念意义的!
“唉……没关系,救人要紧。”宋澈将酒精与胶囊转交给阿一古,叮嘱道:
“待会儿让你们御医,先用这瓶酒精将国王腿上化脓及腐烂伤口清理一番,可能有点儿疼,但属正常现象;
清理好伤口,再喂一粒这药,之后三个时辰内,必须时刻留意观察,若国王陛下出现呕吐反胃等现象,说明它对此类药物过敏,便不可再用药了,若他没出现任何不适,再喂它服下一粒。懂?”
阿一古虽听得云里雾里,却还是连连点头答应。
第五百五十八章 提取大蒜素
宋澈要了个安静的房间,找来一串大蒜,开始提取大蒜素——
先将大蒜捣碎,再用文火烘干碾碎,放入酒精任其降解。
许多植物素都难溶于水,却易容酒精这类有机溶剂——举个简单的例子,用橘子、葡萄等水果泡酒,过段时间酒便会被染色。
“老板,你要泡大蒜酒给国王喝?”南宫月蹲在一旁,双手托着腮,瞧着容器好奇发呆。
宋澈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取的不是大蒜酒,而是从蒜体内榨出大蒜素,它有很强的杀……杀什么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啊,大蒜可厉害着呢,甚至还可以,”
他压低嗓音,故作神秘:“用来对付吸血鬼!”
“吸……吸血鬼!”南宫月娇躯一震,“我只听过吸血蝙蝠,还从未听过吸血鬼呢!”
“那吸血鬼是何物啊?为何它要怕大蒜?快跟我们讲个趣儿呗。”卢京香满怀好奇。
反正降解大蒜还要一定时间,宋澈便叫她们搬来小板凳,讲故事打趣儿,顺带消磨时间。
“……啊?原来这些洋僵尸,是害怕大蒜的臭味儿啊,我还以为它们有多厉害呢,比不上咱本土僵尸。”
“题外话,题外话了,哎……大蒜素浮现出来了。”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等待,容器中明显有所分层,漂浮于上表的那层淡黄色液体,便是大蒜素了。
宋澈用勺子一点一点将它分离,装入一只小罐中,随后辗转送至国王寝宫。
国王阿普杜靠坐在床头,气色明显恢复了不少,看样子抗生素已起作用。
“宋先生,若您能治好我的病,我将满足您所有要求……”
有这句话就够了。
宋澈在床边坐下,用酒精将手洗净,“可能会有刺痛,陛下您需要忍耐。”
阿普杜咬牙点了点头。
宋澈用棉花浸了些大蒜素,小心翼翼涂抹在伤口上,火辣辣的刺痛,让阿普杜抓紧床单:
“宋先生,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药啊,为何钻心的疼痛?”
“陛下放心,疼痛是好事,说明你的皮肉还没坏死,情况不算太糟。”
许是得了心理安慰,阿普杜也放松了不少,待大蒜素涂抹完,宋澈将罐子转交给随行的御医,叮嘱道:
“记住,每隔两个时辰涂抹一次,若今夜伤口不再红肿流脓,便说明此药奏效,伤口会慢慢愈合,饮食上多吃姜蒜,牛羊鱼肉,切记不要捂着伤口,让它保持通风。”
国王需要休息,宋澈没多打扰,交代完便退出了寝宫。
当夜,他们被安排在王宫,以国宾之礼款待。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阿一古便来敲响了房门。
宋澈怀着忐忑的心情去开了门,他承认给国王治病有赌的成分,赌对了与高昌国联盟之事可定,可若赌是赌错,这事十之八九也黄了。
“宋先生!国王他……他……他……”阿一古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好了!”
害!
宋澈长舒一口气。
再次来到寝宫时,国王阿普杜已离开床榻,他靠坐椅子上,面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大鱼大肉,吃得相当欢快。
农村有句粗糙话:一个人要是能每顿都刨两碗米饭,基本上就不会生什么大病。
“哦,我的救命恩人,宋先生快快请上坐!”阿普杜见宋澈上门,当即热情相邀。
宋澈瞥了眼国王搭在椅子上的腿,原本红肿的创口显而易见消去了,他欣然同席落坐。
“宋先生,昨天我答应过您,若您能治好我的病,任何要求我都能满足您……当然,我们高昌只是个小国家,只能力所能及。”阿普杜笑着说道。
宋澈也不卖关子,取出文牒递给阿普杜,直言:“实不相瞒陛下,宋某此次以商人身份造访高昌,是带着大梁皇帝的志愿而来。”
“哦?”阿普杜双手接过文牒,微微摆手,寝宫侍陪的仆人全部退下并带上了房门。
他这才打开文牒,快速浏览了一眼,目光即刻变得尊敬,扪胸说道:“请原谅我腿脚不便,无法向尊贵大梁使臣行礼。”
“陛下不必客气,我此次来贵国,只为一件事,”宋澈直言道:
“胡人政权日益稳固,野心也愈渐庞大,我大梁王朝已得到消息,他们控制河西走廊后,下一步便会吞并西域,到那时西域各国都将被胡人统治;
国王陛下应该知道,胡人是奴隶政权,若他们吞并了西域,你们都会沦为他们的奴隶;
因此,宋某行走数千里路,跨过高山,穿过沙漠,历经风霜艰难来到西域,为的便是能联合西域各国,与大梁一起东西夹击胡人,将他们赶出河西走廊!”
阿普杜沉思了片刻,说道:
“胡人虽没直接攻打我国,却每年都会要求我国进贡美女与珠宝,他们远不如大梁那样尊重我们,身为国王的我,谈及此事也觉得十分羞耻;
宋先生要联合西域伐胡,我非常赞头,可高昌只是个十万人的小国,骑兵也才不过两万,我们当不了,也没资格做那个带头的人啊!”
还得是年轻的君主更有血性,更好沟通。
宋澈摆手笑道:“国王陛下不必担心,在造访您之前,我已与回纥、达郸国王达成协议,只要西域几个大国都愿联合,他们都将举倾城之力助大梁王朝伐胡。”
“好!”
阿普杜举起酒杯:“为了感谢宋先生的救命之恩,我高昌国同意与大梁结盟!”
“哎。”宋澈取下阿普杜的酒杯,换一杯清茶塞进他手中,笑道:“切记切记,在伤势未愈前,万万不可饮酒,否则所有治疗都将前功尽弃。”
他自斟一杯茶,笑与国王对饮,如此,游说高昌,圆满成功!
第五百五十九章 沙尘暴
阿普杜在通关文牒盖上国印,又因与宋澈年纪相仿,二人一合计,索性结拜为异性异族兄弟。
而后,在高昌休整一日,宋澈继续西进。
随着对西域的不断深入,青草绿水再次泛黄,走过荒凉的戈壁,进入残酷的流动沙漠。
这次,宋澈决定一步到位,先去西域人口最多,实力最强的“乌苏国”,若能将乌苏国印盖在文牒上,沿途归来时,其余小国肯定会跟风。
乌苏位于南疆尽头,距高昌有千里之遥,以商队的行进速度,至少需要二十天。
接下来的二十天,都只能于沙漠戈壁相伴。
“姐夫,我累了。”
柳湘儿懒洋洋趴在驼峰上,随即话锋一转,昂起头笑道:
“不过,能与姐夫一起冒险,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别的宋澈不敢肯定,走完这趟,这妮子肯定会变得更加成熟。
人总要经历过一段艰难旅程,才会彻底褪去稚嫩步入成熟。
“对了,既然来到了这流动沙漠,我考你们个地理知识——倘若你们这在无边无际的沙海中迷失了,该如何寻找方向?”宋澈问柳湘儿以及众女剑侍。
柳湘儿答道:“不是有司南么?拿出来辨别方向呗。”
宋澈摇了摇头,“沙漠中磁场怪异,司南有时并不能准确。”
南宫月说道:“立竿见影。将剑柄往地上一插,根据影子的不同,辨别方向。”
卢京香补充:“何须那般复杂,太阳东升西落,观察它起落的位置,即可辨别方向。”
宋澈笑道:“严格来说,用太阳升落是不准确的,由于赤黄交角的存在,太阳直射点会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往返,且咱们生活在的这个地球,是有分南北的,在北半球,太阳东升西落,在南半球太阳西升东落,所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这句话存在一定的不合理性……”
“老板,你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还有,咱们生活的地方,难道不是‘天圆地方’么?你怎将它比作一个球啊?”
“就是就是,若是球的话,该是个弧形,你瞧地线这么平,照你这么说,那个什么南半球的人,岂不是倒立站着的?真是惊世骇俗!”
她们当然不懂什么叫做万有引力了。
“呃,这个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总而言之,我教你们一个方法,可以在迷失时准确辨别方向,”
宋澈指着天空说道:
“那便是在夜晚看天上的星星。大家都该知道‘北斗七星’吧?一个连成勺子的星脉,北斗七星所对应不远处,有一颗最亮的叫做‘北极星’,也俗称‘紫微星’。”
“我知道,我知道,”柳湘儿举手发言,“有些老神棍常说,若紫微星黯淡,便说明皇帝要死了,将其称为‘紫微星陨落’。”
“老神棍的话并不可信,”宋澈笑道:“其它星星斗转星移,唯有北极星亘古不变,在夜空中找到它,手臂平举所指的方向便是北方,垂直张开你的大拇指,大拇指所指的方向便是西方,就像我这样。”
他用手与众女眷做演示,后又道:“以咱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一直往北走,便可看见天山山脉,往西便能找到塔里木河。”
众女一样画瓢,纷纷效仿学习。
这时,
胯下的骆驼突然变得躁动!
它们昂起头,同时朝着远方嚎叫。
宋澈察觉异样,赶紧取出望远镜探看,见那地平线外,一股浑浊的“浪花”正滚滚而来,它好比遮天巨幕,将远方天地蒙蔽。
这是……
沙尘暴!
骆驼叫喊得越来越疯狂。
“快撤!是沙尘暴!”
宋澈找准一个方向,鞭策骆驼迅速奔跑,其他人紧紧跟随。
这被风化彻底的流动沙漠,除一个又一个沙丘,几乎瞧不见任何掩体。
“呼呼呼……”
漫天沙尘如一头擎天巨兽,很快便追上了队伍的步伐。
“用围巾掩住口鼻,看紧自己身边的人,切莫跟丢了!”宋澈扯着嗓子大喊,可相比狂风的咆哮,他的声音实在微不足道。
很快,连视线也被干扰,沙尘无情将队伍分割,吞没了所有人。
“姐夫!姐夫!”
“湘儿!湘儿你跟紧姐姐们!”
宋澈努力想去寻找,可风声扰乱了他的判断,沙暴吹得他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胯下的骆驼不再奔跑,它半跪在沙地中,宋澈背靠驼峰,遮住自己的口鼻,大喊道:
“所有相近的人,用骆驼身躯阻挡风沙,小心被掩埋!”
“呼呼呼……”
风力越来越强劲,堆积的沙粒很快便盖住宋澈的双脚,它蜷缩在驼峰后,事到如今只能祈祷尘暴赶紧过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澈大半个甚至已别掩埋,风力明显有所减少。
又不知过了多久,尘暴戛然而止,一线光明拨开天幕,宋澈拨去头上的沙粒,缓缓睁开眼睛,烈日当空,风平浪静,除了差点儿被活埋的自己,一切似乎都没发生过。
宋澈赶忙起身,抖去身上的沙粒,牵着骆驼一边用望远镜寻找,一边扯着嗓子喊:
“湘儿!月儿!京香!婉舟……你们听到了答复一声!”
“老板……我……我们在这儿呢!”
沙丘下传来一声应答。
卢京香,婉舟,葵司以及另外六名女眷,她们倒是挺聪明,用骆驼围成一圈抵御了尘暴。
“其她人呢?”宋澈赶忙追下去问。
卢京香啐出几口沙子,摇了摇头:“当时实在太混乱了,就近的我们便自发停了下来,其他人并不知去向……”
“快一起找找看!”
两人一组,发散向四周寻找。
“湘儿,湘儿……”
“月姐姐,你们在哪儿!”
经过半个时辰,对方圆五里的搜寻,又找回了十一个人,唯独还差柳湘儿,南宫月与紫韵。
这场沙尘暴虽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这么多人都没掩埋,她们三个肯定也不会,可又能去哪儿呢?
宋澈心急如焚。
南宫月与紫韵都有不俗武艺,即使落单也不怕,唯独柳湘儿,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万一她……
“老板,你先莫要着急,沙暴刚来之时,月姐与紫韵一直护着湘儿,她们不会有事的。”卢京香安慰道。
第五百六十章 流沙
宋澈费劲千辛万苦,爬上一座沙丘,高举着指南针,企图找准方向。
可尘暴过后,天地磁场似乎已被扰乱,指南针还是失效。
蓄水与载货的骆驼都在混乱中走散,当下人均还剩不到半斤水可用。
一个时辰前他才信誓旦旦地与众人科普如何在沙漠中求生,下一刻便吹来了沙尘暴。
老天还真是会开玩笑。
“老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众女眼巴巴望着宋澈。
宋澈瞥了一眼日渐西斜的太阳,“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北走是天山,西走是河流。按照来时路程推算,想要抵达天山最起码需要三日。咱们这点儿水撑不了那么久,还是先找水源要紧。”
商队只能继续出发。
后人踩着前人的影子,一起追逐着日落方向,边走边喊,边喊边找,期待能够得到回应。眼前除了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沙海,什么都没有。
今日遭遇此劫,众人的心情难免低落。
“老板,喝口水吧。”卢京香递过水袋,尽管她自己已渴得嘴唇干裂,还不仅是她,大家都在忍受口渴。
谁都不知离水源还有多远,每一口都饮得十分珍惜。
宋澈接过水袋,畅饮了一口,冲众人道:“水没了还有二十几匹骆驼,驼峰,驼血,都可以当做储备,即便在沙漠里流浪十天半个月咱也死不了,尽情喝吧!”
她们这才没了心理负担,取下水袋畅饮解渴。
渐渐。
沙漠入夜,气温骤降。
天地间万籁俱寂,好在有星月作陪。
宋澈点燃三根火把,分别插在山丘上,每隔半个时辰,便要朝天开一枪,如此,只要南宫月她们看见火光,听见枪声,便能寻找过来。
入夜后,商队原地休息,保存精力。
午夜时分,气温降至冰点,保暖的床被皆已遗失,人若暴露在冰冷的沙土中容易冻坏,宋澈便叫醒了所有人,借助北斗星指引继续赶路。
女剑侍们个个身怀武艺,她们比宋澈还要坚强,全程未曾抱怨过一句。
就这么无声行走着。
不知不觉,天边闪现出一道曙光,一轮红日徐徐高升。
“原来沙漠上的日出这么漂亮啊。”
瞧见美不胜收的朝霞曙光,她们心中的阴霾顿时消散。
宋澈却皱着眉头,紧盯东方的日出,一句话让她们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昨日我们好像走错方向了……”
“啊?”
“咱们不是顺应着北极星的指引走的么?”卢京香问道。
宋澈叹道:“今夜是走对了,可昨日却走错了,”他指着来时的路说道:“我们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而太阳在咱们的斜对面,也就是说,昨日下午我们都在往东南方向走。”
偏差一个角度,便有可能差好几十里路。通过太阳升落来指引方向果然不靠谱。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倒回去?”
众人回望了一眼来时已被风沙掩埋的足迹,难掩心情低落。
北极星即将随着黑夜消失,若倒回去的话,不仅要多走一天的路程,甚至还会迷失方向。
“老板,快拿您的千里镜瞧瞧,那是不是河水!”卢京香突然指向一方——
曙光一点点撕去黑夜,沙海慢慢睁开眼皮,瞧那地平线的尽头,似有波光在闪烁。
宋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眼,果不其然是一条流淌的大河。
“是河流。”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水了!”
卢京香跳上骆驼,扬鞭朝河流赶去:“老板你先等着,我这就去为你打水!”
“哎,京香,不急这一时!”宋澈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得也骑上骆驼,招呼众人跟上去。
然就在卢京香将要靠近河边时,突然一个跟头摔下了骆驼。
其她人还打趣:“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京香也真是,连骆驼都骑不稳了……”
宋澈起先还没当回事,但隔了片刻,仍不见卢京香起身,他顿觉不妙,拿起望远镜一看,卢京香半个身子都已栽进沙土中。
“是流沙!”
宋澈急忙扬鞭大喊:“千万别挣扎,否则会越陷越快,将双手平举,尽量后仰!”
恐慌之中的人,哪里又听得明白,卢京香不停扭动腰肢,想借助自身力气挣脱。
宋澈在流沙边缘勒住骆驼,却发现这里竟是一片沙泽,卢京香距他至少有两丈远。
“老板,我……我呼吸不过来了!”流沙已淹没到她胸口,巨大的压力叫她无法呼吸。
这流沙吞人的速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只要你不动便沉不下去,你别害怕,我马上想办法救你!”
宋澈急忙解下腰带,一端绑上水袋朝卢京香扔去,叮嘱道:“抓住腰带,身子尽量前倾,我拉你上来!”
婉舟也效仿宋澈的方法,将腰带丢给卢京香。
卢京香双手抓住腰带,众女眷一同发力,狠狠一拉将她拽出流沙。
“老板……”卢京香扑入宋澈怀中,流泪大哭:“我还以为再见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没事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今后你们都要记住,沙漠中的河流边,往往会有流沙沉淀,靠近水源时要千万小心。”
有了这一戒,众女取水也变得小心翼翼,可当取一壶,入口饮下才发现:
“这水是咸的,不能喝!”
“啊?咱这两天是招谁惹谁了?才从沙尘暴脱险,好不容易找到水源,却是一条盐水河!”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确很叫人气馁。
“哎,不过盐水罢了,问题不大。”宋澈招呼道:
“你们不都携带了珍珠白玉膏么?赶紧空几罐出来,再撕扯几个羊皮袋,再准备几个小瓶瓶、小罐罐;我观河边有许多干涸的荆棘,再收集来一些,燃上一堆篝火。”
“老板,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要,蒸馏取水!”
第五百六十一章 娘子军
“好好看,好好学,我只教你们一遍。”
宋澈与众女眷蹲在篝火前,瓷罐装一半河水,中间托一小瓶,以羊皮封住罐口,压一块石子做弧度。
“当河水烧开,会散出水蒸气,蒸汽上冲,凝成水滴,从羊皮弧度滴入小瓶,这样咱们便得到纯净水了。”
“哦!我懂了,就像咱们平日里煲汤一般,每次打开盖子都会有水珠滴落!”
“不错,原理就是如此。”
很快,河水便被烧开,如预料的那般,纯净水被蒸发,滴入小瓶之中,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便装满了整整一瓶蒸馏水。
卢京香争先饮了一口,眼睛铮铮发亮:“果然是淡水!”
随后,四人生一堆火,以宋澈教的方法,用瓶瓶罐罐蒸馏取水。
但容器实在有限,每次只得一小瓶,反反复复之下,耗时整整一日,大家的水袋终于被装满。
又在河中摸了几条肥鱼,饱餐一顿后,如昨晚那般,休息到子夜,再沿上游继续赶路。
河边时而出现的绿植,已是从零到一的突破,有水流淌过的地方,一定会有沙漠绿洲。
宋澈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时刻注视并聆听着四周,事到如今,他多么期望能听到那声甜甜的“姐夫”喊声。
“老板,你快瞧,那边是不是火光!”卢京香突然抬手指向远方。
黑暗中的火光,往往可传达好几里。宋澈赶忙用望远镜探去,聚焦了片刻后,果真有个小光团!
他欣喜若狂,急忙朝天一枪,向火光发出信号。
那火光似乎听到了枪声,开始向他们移动,商队也朝它靠拢。
可靠近了些,才发觉有点些不对劲儿,那火光似乎并不只一点,而是整整一片!
湘儿,南宫月,加上紫韵也才三个人,即便点三根火把也不可能这么多……不是她们!
是整整一群人!
“会不会是沙匪?”众女剑侍拔剑警觉。
深更半夜,荒凉沙漠,似乎除了沙漠盗,外,还真想不到会是其他人。
“将火把熄了,咱们藏在沙丘后,先瞧个究竟再说!”
熄灭了火把,留三人看住骆驼,其余人匍匐在山丘后,静静等待那火光靠近。
“哒哒哒……”
马蹄声激烈,少说一两百人。
宋澈探出脑袋,用望远镜偷偷观察——
来者约有两百骑,统一了着装与武器,不像是沙匪,更像是军队。那领兵之人,身披银白色盔甲,在月光下格外闪亮,她还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是女人?
宋澈揉了揉眼睛,再次将目光搭上镜框,恰逢那女将军偏过头来,精致立体的五官,如琥珀般的蓝瞳,冷若冰霜的容颜,与宋澈隔着望远镜来了个四目相对!
宋澈虎躯一震,赶忙将头缩了回去。
“老板,来者可是沙匪?”卢京香低声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看起来像是某个国家的军队……”
“他们……该不会将我们当成沙匪了吧?”
“这个还真不好说,容我再打量他们一番。”
宋澈小心翼翼探出头,眼睛才搭上望远镜,便见女将军箭在弦上,箭头早已指向自己——
我的妈呀!
“嗖!”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飞箭从宋澈脸庞擦过,连寒毛都能感觉到颤动,当真就差那么一丁点儿他就破相了。
“别躲了,你们已被发现,赶紧给我滚出来!”女将军大声呼喊。
“岂有此理,出去跟他们拼了!”
女剑侍们几欲拔剑,宋澈却将她们摁住,“对方敌我难辨,暂且莫要露头。”
“嗖嗖嗖……”
几只飞箭射上沙丘,再听那女将军喊话:
“我最后警告你们一次,识相的的赶紧束手就擒,否则万箭齐发将你们通通射成刺猬!”
“将军且住手!”
宋澈大声回应道:“我们并非沙匪,只是遭遇了沙尘暴,意外迷失的商人!”
“哼!我都还没问你们的身份,你们倒先自己坦露了,岂非做贼心虚?”女将军又喊:
“你们若真是商队,为何深更半夜不休息,偷偷摸摸向我国边境靠近?”
“我们夜晚赶路,是想借助天上的星星辨别方向,真没有冒犯贵国领土的意思,何况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你们的国境在哪儿?”
“你真不是沙匪?”
“我真不是沙匪!”
“你可敢现身自证清白?”
“我有何不敢?”
宋澈欲起身,卢京香却将她摁住,“老板,你不能去,方才那一箭差点便要了你的命,可见此女下手果断狠毒,稍有不慎她便可能伤害你!”
婉舟也劝道:“不错,狭路相逢,勇者获胜,她们也不过一两百人,凭咱们的实力,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倒不如直接冲出去,杀她们个片甲不留,说不定还能赚些食物与水呢!”
“不可不可……”
若兵戎相见岂不真成了沙匪?这支军队会在此出现,说明附近肯定有个国家,宋澈必行目的便是为了能联合西域各国,况且与他们交好,对寻找柳湘儿她们也更有帮助。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本不是沙匪,何须遮遮掩掩?”
“老板,我们随你一起去!”
“那倒不必,你们持刀佩剑,反倒惹她怀疑。”
宋澈缓缓站起身来,下瞧那军队,好家伙,几十把弓箭蓄势待发,死死盯着他。
他赶忙举起双手,慢慢走下沙丘,待来到河岸处,才将这支军队完全看清,不仅有扎马尾的女将军,身后士兵清一色全是女人!
该不会,到女儿国了吧?
四个女卒用长矛架着宋澈来到女将军跟前。
女将军从头到脚打量了宋澈一眼,疑惑:“你……不是西域人?”
宋澈说道:“将军的官话说得如此标准,怎会不知我是哪里人呢?”
“你是……梁人!”
“啊?他是梁人?”
“这就是梁人么?”
“原来梁人长这样啊?”
宛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麻雀叽叽喳喳。
“就算你是梁人,你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沙匪呢?”女将军问道。
“沙匪?将军想羞辱我,也不必将我比作畜生吧?”
宋澈指了指自己的衣襟,“这件可是用极品蚕丝绘制的丹青白云袍,价值一百两金子;”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发簪,“这是昆仑鸡血玉打造而成的发簪,加上它的工艺价值,超过了一百两金子;”
他又比出大拇指上的扳指与无名指的金戒指:“这两件更不得了,一个象征会长地位,一个象征家庭地位,再多钱也买不到;”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鞋子,“我全身上下,也就这双鞋子比较便宜,二三十两黄金罢了;”
最后,他笑着冲女将军眨了眨眼睛:
“沙匪哪怕劫一辈子的货,也比不过我一桩生意来钱多,我又何必去干那些刀口上舔血,还遭人唾弃的买卖?”
女将军轻哼了声,“果真与女王陛下讲述那样,你们大梁人就是爱显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婆娑国
女将军的名字叫做袭兰,是“婆娑国”的侍卫长。
婆娑国位于沙漠深处,塔里木河流域的一片绿洲上,人口不足两万,军队不过三千。
婆娑当然不是“女儿国”了。
每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是由男女共同创造,婆娑国只是女多男少,女人当家罢了。
在宋澈证明自己身份后,袭兰并未多刁难,让手下收起弓箭,宋澈也将女剑侍们统统喊了出来。
“这些都是你的下属么?”袭兰瞥着清一色的女剑侍问道。
宋澈笑道:“准确而言,她们都是我的员工,在我手下干活儿的,只是雇佣关系,并非主仆关系。”
“那样最好,否则你可没资格进我们都城。”袭兰不再多言,招呼着收兵回城,商队则紧跟在她们身后。
“老板,这群女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男人,你可要注意了。”卢京香在宋澈耳边小声提醒。
女人当权的国家,男人地位自然高不到哪儿去,宋澈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了。
“放心吧,我可是吃软饭出身,她们的心思我太懂了。”
他理了理衣冠,骑着骆驼追上队伍前头的女将军,笑问道:“袭将军,宋某有件事想请教。”
袭兰一眼都不看他,只轻轻一句:“请问吧。”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幅地图,敞开来说道:“我这幅地图上,记录了西域各国的位置,可找遍了也未曾发现‘婆娑国’……当然了,并非质疑你们的真实性,毕竟人间百年,沧海桑田,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变化的。”
袭兰沉默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伤感,她缓缓抬起手,一双不像女人的粗糙的手,指了指地图上一个名为“西鄯”的国家,说道:
“原本我国叫做西鄯,后来因为政变分裂成‘婆娑’与‘朱兹’两国。”
原来如此。
“婆娑与朱兹,谁应该才是正统?”宋澈问道。
“自然是我们婆娑了,国印都在女王陛下手中,”
袭兰脱口而出,又紧紧攥着拳头,“朱兹国王阿土柏就是个窃国大盗,终有一日我会将他脑袋割下来挂在城门上,让所有婆娑百姓唾弃咒骂!”
家仇国恨,深仇大恨!
“再冒昧一句,你们两个国家,孰强孰弱?”宋澈又问。
袭兰沉默了。
她的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若婆娑有能力统一旧国,又何必说“有朝一日”呢?
她偏头瞪着宋澈,声音渐冷:“你一个外来的商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宋澈笑着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我只是想多了解些情况,好在面见贵国女王陛下时别闹笑话。”
袭兰皱眉:“你要见我们的女王?”
宋澈说道:“贵国既是西鄯正统,当有外交之礼才对。”
袭兰却道:“近段时间女王陛下操劳国事,身体欠安,不会接见来使的,何况……唉……”
她轻叹,摇摇头,“我与你一个外人谈论这么多做什么?总之,你们进城补给好水食后,就抓紧离开吧,免得牵连了你们,还不好向大梁王朝交代。”
听起来,这婆娑国近来要有大事发生了。
宋澈也不想自找麻烦,可湘儿与南宫月她们遗失在了沙漠,仅凭自己这几个人,又不熟悉地形,寻找她们无异于大海捞针。若能让婆娑国这些本地人帮忙,效率肯定会高得多。
“宋某不才,方方面面的生意都会做,你若能带我去见你们的女王,只要筹码足够,万事皆可平安。”
他信誓旦旦。
“啧……梁人果真如传闻中那般高傲自大。”
她先是不屑,而后嫣然一笑,指着天上的月亮:“好啊,你若能将这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我,我便带你去见女王陛下。”
宋澈抿着嘴唇。
袭兰得意,“你不是说方方面面的生意都会做么?摘月亮给我,我带你见女王,这也是生意。”
“好,一言为定!”
宋澈满口答应,随即招呼:“你先将双手捧起。”
袭兰迟疑了片刻,捧起双手,“那又如何?”
宋澈取下水壶,往她手中倒水。
“你——”
“别动,漏了可就摘不了月亮了。”
宋澈倒了半捧水,又让人将火把熄灭,黑暗环境之下,明月倒影水中。
他指着她手中的“月亮,笑道:“瞧,月亮此时此刻就在你手中。”
袭兰有那么一刻竟信以为真了,待反应过来时,她才将手中的水洒去,瞪着宋澈:“这种把戏,只有三岁小孩才会遭你哄骗!”
宋澈耸着肩膀:“可我的的确确已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你,袭将军只说要月亮,又没说要哪种月亮,也没规定用何种方法。”
“你——”
“你什么?准许你用不切实际的问题来考我,我不能用镜花水月的虚无来回答你么?大家彼此彼此,
不过,生意便是生意,既已做了便不能反悔,那么,宋某先谢过袭将军了,今夜我定沐浴更衣,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明日好见你们的女王陛下。”
宋澈抱拳拘礼,不给她发难的机会,从军队中隐退。
袭兰瞥了眼空中的月亮,又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目光竟露出了半分不舍,渐渐,天真得嘴角微微上扬。
……
半个时辰后,抵达婆娑国。
袭兰为商队引荐了一家客栈,随即又领兵出了都城。看样子婆娑国真的很紧张,否则不会派遣军队通宵巡逻。
商队在沙漠中流浪了两天两夜,众人早已疲倦不堪,简单吃了些水食便纷纷睡去。
次日清晨。
宋澈早早起床。不论袭兰遵不遵守承诺,他都必须去见婆娑女王。一天见不到柳湘儿,便一刻都不能心安。
“老板,我听说啊,这些女人做主的国家,男人都是他们的附属品,你可千万别打扮得太俊俏了,免得被那婆娑女王看上,给你抓去当小白脸。”
“我猜那婆娑女王,一定是个半老徐娘,通常这种女人背后,肯定会有很多男宠的。”
“啊?那老板您还是莫要去得好!若让她们知道您聪明绝顶,说不定……说不定将你抓去配种都有可能呢!”
“是有这个说法,是有这个说法!”
她们来到“女儿国”后,心情似乎也变好了许多。难道是女人当权,引起了她们的共鸣?
“刚刚说‘配种’的那个人是谁?今晚到我房间里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我我我……是我……”
“分明是我说的!”
“我说的!”
……
第五百六十三章 妇科圣手
宋澈刚走出客栈。
一名挂着白色面纱的蓝衣女子忽然出现在眼前,她脖颈系着一条青色围脖,厚重的眼袋包裹着一颗美丽的蓝色眼眸。
她就这么直勾勾望着宋澈。
“姑娘,你有什么事么?”宋澈问道。
她眯了眯眼睛,轻轻一句:“我是来带你赴约的。”
袭兰?
与昨夜穿盔甲、扎马尾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是……袭将军啊,真是一夜不见,如隔三秋。”
“少啰嗦,女王陛下只有上午脾气才会好一些,一次错过,下次可就见不到了。”
她在前头带路。
宋澈跟上去问道:“怎么?你们家的女王,脾气很火爆?”
袭兰顿下脚步,回头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进了王宫,惹怒了女王,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宋澈内心冷笑,国家不大,脾气还不小。
“吃不了打包带走,节约粮食是传统美德。”
“啧……但愿你到尊驾前,也能如此自信吧!”
去王宫的路上,宋澈将婆娑瞧了个大概,街上的男女比例在三七开,好多面孔都与梁人相似,谈吐交流用的也是大梁官话。
虽然近十年大梁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但中原文化已在西域根深蒂固,反倒是越小的国家,被“梁化”得越重。
没几步路的功夫,婆娑王宫便到了。
清一色的女侍卫把持着宫门,她们都用异样目光打量着宋澈。
“你是近几年来,唯一一个进过王宫的男人。”袭兰说道。
“王宫里就没男人?”
“连猫都是母的。”
啧啧……
怪不得阴气这么重。
寝宫。
刚到寝宫。
“滚!统统给我滚!一群庸医!要你们何用!”宫中传来一阵怒骂。
几个身穿素缟的女医,抹着眼泪狼狈跑出寝宫。
袭兰拦住她们,低声问道:“怎么?陛下的病还没查清楚根源?”
其中一女医哭诉道:“陛下她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们说,只叫我们号脉,我们……我们纵使是神仙也治不好她的病啊!”
袭兰无奈叹气。
宋澈说道:“有病却不愿意告诉你们,说明她得的是隐晦疾病,你们可以先察言观色,动脑筋去猜猜,再心照不宣替她将病给治了。”
“呀!这怎么还有个男人啊?”众女医这才发现宋澈,都不怎么待见与服气:
“你说得轻巧,女王陛下的脾气阴晴不定,谁敢去揣测她的心思?”
“袭兰大人,您应该最清楚王宫里的规矩,怎还敢将男人带进宫来?”
“他……他……他是——”
“我是来给你们陛下治病的,身体上的,心理上的,精神上的,我统统都可手到病除!”
宋澈故意大声,有意要让寝宫里的那位听清楚。
“你疯了不成?没看到陛下还在气头上么?”袭兰拉着宋澈便要走,这时,寝宫里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是谁在门外口出狂言?有怎会有男人的声音?”
袭兰赶忙上前解释:“陛下,昨夜微臣在城外巡逻时,偶然发现一支从大梁来的商队,他们说是自己遭了沙尘暴才在沙漠中走散……先王在位之时,一向与梁国交好,微臣这才自作主张将他带来见您,谁料这大梁商人高傲自大,竟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还请陛下息怒,我这便将他轰出去!”
宋澈不以为然,再次大声道:“我不过实话实说,又怎是口出狂言?高昌国王因伤口感染奄奄一息,宋某只用一招便叫他生龙活虎,你们如若不信,可即刻遣使去高昌问个究竟。”
袭兰狠狠扯着他衣袖:“你别说了!”
“怎么?难道你们婆娑国,不允许讲真话?还是你们打心底瞧不起我这个从大梁来的商人?”
无奈通关文牒在南宫月的包袱里,不然宋澈早已拿出自证身份。
“袭兰,让这个大梁商人进来吧。”寝宫中的声音倒是比较淡然。
在宋澈将要入宫前,袭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警告:“你若胆敢对女王陛下有丝毫不敬,我定不会放过你……”
谁稀罕?
宋澈轻哼一声,大袖一甩,步入寝宫。
宫中软塌上,有女端庄落座,她面挂轻纱,身穿白衣,肩披雪裘,头微微昂起,目光淡漠,神情高冷,七分是威仪,三分是憔悴。
虽瞧不清具体容貌,可从她声音可大致判断,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
“在下宋澈,参见陛下。”宋澈颔首作揖,以示礼仪。
婆娑女王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澈,说道:“你方才出言,不论身体,心理,精神,皆可手到病除是么?”
宋澈说是。
“好,那你就先来瞧瞧本王身体上有何疾病,若是瞧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事实上,我已看出来陛下所犯何病了,且已想到治病方法,不过在说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陛下,可能会有些冒犯。”宋澈说道。
婆娑女王微微皱眉,“你问。”
“陛下最近房事很频繁么?”宋澈问道。
女王双腿突然一紧,秀眉几乎凑到了一块儿。
“你大胆!”
袭兰怒呵:“女王陛下至今未婚,仍是圣女之躯,怎可能会有……会有那种事!”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大概已知晓了个明白,直言道:“陛下所生的是带下疾病!”
带下疾病,俗称妇科病。
还要多亏方才那些医女的一番话,她们说,女王只让号脉却不说病情,显然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
她身为一国之君,又未曾婚嫁,再加上这种病本就难以启齿,她之所以会生气,或许并不是病看不好,而是这帮医女看不出她的难处。
女王沉着脸色,并未否认。
袭兰难以置信,“陛下,您难道……”
宋澈却道:“哎,千万别瞎猜,带下类疾病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与很多因素有关。”
“你……既已瞧出本王所犯的病了,直接开药方吧,别的无须多言。”女王眼神飘忽不定,出言催促。
宋澈说道:“这层窗户纸既已捅破,陛下又有何不好意思呢?不如这样,咱们含蓄简洁一些,我问你答,待清楚了病症,再对症下药。”
女王不说话,全当作默认。
“那么,第一个问题,”宋澈眨眨眼睛:
“疼?”
“痒!”
“里?”
“外!”
“肿?”
“肿!”
“白?”
“没!”
“哦!”
“嗯……”
她的脸颊红的发烫。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敌国来使
作为一名妻妾成群,且经营私房的妇女之友,她们的病宋澈太懂了。
“稍后我会差人送来一瓶酒精,先用它清洗消毒;方才我在经过花园时,瞧见种得有芦荟,摘下一些,取汁液涂抹在门外,随后便是注意通风,以及个人卫生……哦,对了,”
宋澈冲那位已羞得面红耳赤的女王陛下微微一笑,叮嘱道:“揉也是讲究技巧的,豆豆带来的快乐,要比片片更多,还有,慰藉要适当,不可太过度,且在此之前,一定要先将手洗赶紧。”
女王急切的呼吸,吹得面纱都起了波澜,她咬着嘴唇,挤出一句:“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澈笑道:“女王的五根手指,就中指剪了指甲,岂非显而易见?”
女王赶紧将玉手缩进袖口。
袭兰也下意识将手背在了身后。
宋澈斜了那女将军一眼,笑道:“人之常情,无需遮掩……”
袭兰面红耳赤:“我这是……我这是平日里练兵,不小心……不小心崩断的!”
“哎,宋某完全相信你,完完全全相信……”
女人呐。
“宋先生果真医术高超,那么,你想要何赏赐?只要本王能给的,绝不会吝啬。”女王开口询问。
既是如此,宋澈也不客气了,可就在他刚要开口之时,突然,一名女侍冲进宫中:
“女王陛下,袭大人!前线来报,朱兹国五千大军已抵达我国边境!朱兹使者朱古力正在宫外求见,说要找陛下进行谈判!”
“什么!”
婆娑女王惊坐起,怒声呵斥:“都已大军压境了,还惺惺假意派人来谈判!将他们乱棍打走,本王要亲自披挂上阵御敌!”
袭兰拦下女王:“陛下您身体抱恙,暂骑不得马,御敌之事还是交给我吧!这次,哪怕婆娑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会再受他们欺凌了!”
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宋澈却将她拦下,劝道:“将军先莫要着急,对方既遣使来谈判,便说明还有止戈的机会,不如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如何?”
“你一个外人懂什么?朱兹国都是贪婪之辈,与他们谈判只会浪费口水,倒不如战场上决生死!”
袭兰欲推开宋澈,宋澈反抓住她手腕,再劝:“瞧瞧你的黑眼圈吧,昨夜巡视了一夜,今早带我来见女王,眼下又匆忙出征,精气神都没养好,气势都要先落敌人一程,如何能取胜?
谈判不一定非得要成功,即便成功了也不一定要给,若能拖延三日,便可多三日变化。”
“袭兰,他说得有道理,眼下并非决战的好时机。”女王也出言相劝,她偏头看向宋澈:
“宋先生,我并非失信之人,可大敌当前,我必须以国家为重,但你放心,若婆娑能挺过这一劫,欠你的承诺我一定会还!现在,趁朱兹国大军还没到,你赶紧带着自己的商队离开都城逃难吧!”
宋澈缓缓,摇摇头,“我,想去看看热闹。”
“你当这是儿戏么,还看热闹——”
“儿戏可比这精彩对了。”
宋澈不予理会,转身走出寝宫。
“陛下,你为何要听他的话?他也才是个刚到都城不过半天的外人!”袭兰攥着拳头。
女王望着宋澈的背影,摇了摇头,“当前最要紧的是谈判,其它的先另放一边吧。”
……
殿内。
婆娑国仅有的几位大臣早已赶到,全都是挂着面纱的女人。
殿中,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高者有九尺,身体壮硕如牛;矮者不过四尺来高,竟是个五短身材的侏儒;不论是高是矮,二人皆傲着脑袋,目中无人。
“你们的曼陀琳女王呢?怎么还不见出来啊?难道你们婆娑国就是这样对待使者的么?”侏儒高声发问。
高个子接茬儿搭腔:“果然还是不能由女人当家啊,做什么事都婆婆妈妈的,再不出来的话,我们可要回去带兵攻城了!”
众臣即使心有怒火也得忍着。
“女王驾到!”
婆娑女王曼陀琳,在袭兰与一队女侍的护送下,昂首阔步走入大殿,宋澈也跟在身后。
众臣参拜,唯独那高矮二人组无动于衷,有底气所以硬气。
“朱古力,半年前婆娑与朱兹定下盟约,划两个集市给你们,从此罢兵和好,为何今日你们又兴兵来犯我境?”曼陀琳大声怒斥。
侏儒上前一步笑道:“我尊敬的女王陛下,不是我们撕毁盟约,而是天公不作美,最近一个月,沙漠尘暴持续不断,贵国划给我国的那两个集市如今已变成沙海,集市中的人也都全部搬回你们婆娑,这岂不就等于白给了么?”
“简直一派胡言!”
袭兰呵道:“集市划给你们后,便是你们朱兹国土,它的生死存亡都该由你们来负责!何况天灾人祸,谁能预料!”
朱古力双手一摊,“那我们可管不着,若婆娑国不重新给予补偿,咱们只好自己来取了。”
袭兰怒斥:“你们分明就是想为开战寻找借口!”
朱古力冷冷一笑:“我们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啪!”
曼陀琳拍桌子站起,“那还与你有何好谈?来人呐,将此二人乱棍打出!”
“且慢!”
朱古力高声呵止,依次走至婆娑众位大臣跟前,劝说道:“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不是么?你们婆娑国能打仗的只有三千人,其中一半都是女人,而我们朱兹国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勇士,请问各位大臣,悬殊如此的情况下,若婆娑与朱兹交战,究竟谁会赢呢?”
众大臣即使有所不服,也难掩眼神中的恐惧。
“谁?谁他妈在说话?”
宋澈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第五百六十五章 谁家的小孩儿?
“你眼睛是瞎了么?连老子都看不到!”
气得侏儒几乎跳了起来。
宋澈挠了挠头,暗骂:“今天他妈是遇见鬼了,光听到有人叫唤,却看不见人影。”
“你!”
侏儒急忙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的它,也才勉强到宋澈下巴,他怒喝:“你现在看得到老子了么?”
宋澈上下打量了侏儒一眼,左右问道:“这谁家小孩儿!大殿之上,岂能任由孩童嬉戏?”
“哈哈哈……”
惹得哄堂大笑,连矜持的女王也没忍住捂嘴偷笑。
朱古力涨红着脸,攥起拳头便要来打,宋澈往凳腿上轻轻一踢,叫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又是一阵大笑。
“朱大人,你没事吧?”那大高个子赶忙将侏儒扶起。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朱古力瞪着曼陀琳,“你们婆娑国就是这样对待使者的么!”
袭兰却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可不是婆娑国人。”
朱古力昂着脑袋,看了宋澈好一会儿才道:“你是梁人!”
宋澈笑着致歉:“方才脚抖,不小心踢了你的凳子,实在不好意思,请这位“小大人”不要因为我,而坏了两国之间的友谊。”
朱古力咬了咬牙,忽而一笑,转头问曼陀琳:“女王陛下,我听说婆娑国王宫向来不会轻易让男人进入,这个梁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绕着宋澈打转,不时暗讽:“瞧啊,他穿得多么富贵,长得多么英俊,这样的男人,还是来自东土大梁的男人,应该很受你们女人的喜欢吧?难不成他是女王陛下你的——”
“放肆!”
袭兰拔出腰间佩刀,“死矮子,你再敢出言亵渎,我当堂便叫你人头落地!”
“哈哈哈……”朱古力昂头大笑,“我话都还未说完,将军何必如此激动呢?哎,我懂,我懂,这女人怎能离得开男人呢?就好比你们婆娑国,有七成是女人,而我们朱兹国,女少男多,若两国能够合二为一,岂不就能解决各自需求了么?”
他又走到曼陀琳跟前,颔首行了个礼,笑道:“我尊敬的女王陛下,婆娑与朱兹本就是一个国家,倘若开战,必定是手足相残,生灵涂炭,您看不如这样,您将国印交出来,我们仁慈的阿土柏国王一定会看在同胞的份儿上停止发动战争,到那时朱兹与婆娑重新合并,再续西鄯王国的辉煌,何乐而不为呢?”
“你少放屁!”
袭兰大骂:“阿土柏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廉耻,恩将仇报的窃国大盗,有何资格执掌王印!”
朱古力摇了摇头,轻叹:“你们这些女人啊,就喜欢感情用事,执掌王印靠的是实力,是拳头,礼义廉耻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
他又说道:“你们不交王印也可以,我们仁慈的阿土柏国王说了,只要女王陛下愿意嫁给他做王后,也可以收兵止戈。”
“无耻浑蛋,我杀了你!”
袭兰挥刀下殿堂,怒斩向朱古力。
朱古力全然不惧,就在刀落下的刹那,大个子闪身而来,双手那么一拍,将刀身夹在掌间,任由袭兰如何抽刀,也纹丝不动。
朱古力冷声道:“在来你们婆娑国之前,我便与朱兹国大军下达过命令,要是中午前还未见我回去,他们便会全军出击,踏破你们婆娑都城,人畜不留!”
“女王陛下!既然要战,还留他们干嘛!下令让侍卫杀了他们!”袭兰一脚踹开大个子,已怒得浑身发抖,众侍卫也已将大殿统统包围。
曼陀琳紧紧攥着拳头,她若一下令,战争将一触即发,这可是数万人的生死……
犹豫之际,她求助望向宋澈。
找宋澈?
找宋澈就对了。
“且慢,我有个更好的方法,可兵不血刃,各争利益,”宋澈笑着问那侏儒:“不知这位小朋友,你可愿意听?”
朱古力怒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老子今年二十八了!”
这他妈二十八?
他看起来像五十八!
“哼,梁人,我郑重警告你!纵使你们大梁王朝强大,可这儿是西域,婆娑与朱兹的争斗,也是我们自家人的事,你若敢从中作梗,今日破城时,连你一块儿杀了!”朱古力大放狠话。
“哎,这个你大可放心,宋某只是个商人,从来不做让自己吃亏之事,”宋澈笑了笑,说道:
“方才巧克力你说——”
“我叫朱古力!”
“害!也没差……你方才说,两国都是同胞,若开战便是手足相残,那我们何不用更文明的方式来定夺国印归属呢?”宋澈顿了顿,又道:
“因此我提议,两国来一场‘比武夺印’——
在两国边境,搭设一处擂台,进行三轮比试,王对王,将对将,三局两胜。胜者执掌国印,败者俯首称臣,你们觉得如何?”
“哈?什么?我没听错吧?”
朱古力掏了掏耳朵,“一个连国王都是女人的国家,竟敢跟我们强大的朱兹国擂台比武?还王对王?你难道不知,我们尊敬的阿土柏国王,曾是西鄯最强大的战士么?你让娇滴滴的女王陛下与他比武,到还不如直接嫁给他做王妃得了!”
宋澈微笑:“绝大多数成功的男人都离不开女人,绝大多数失败的男人都是因为看清了女人,”
他偏头冲曼陀琳眨了眨眼睛:“你说是不是?我尊敬的女王陛下。”
曼陀琳看向袭兰,征求她的意见。
袭兰沉思了片刻,攥着拳头,点了点头。
曼陀琳大声决定:“好,为了两国子民,本王答应‘比武夺印’,胜者为王,败者称臣!”
“既然你们自取其辱,那我也代表朱兹国同意比武,”朱古力又道:“不过,既是比武,就得有个规矩,免得到时候打伤,打死了谁,耍赖不承认!”
“没问题。”宋澈说道:“比武日期便定在两日后的中午,擂台设在婆娑与朱兹两国边境,比武前两国签下盟约,谁也不许反悔,比赛中不限兵器,不限时间,不限生死,占擂者赢,下擂者输,如何?”
“你们婆娑,输定了!”
朱古力留一句狠话,大步退出宫殿。
第五百六十六章 暗器之王
“这可怎么办呐,阿土柏本就是武夫出身,咱女王如此娇弱,怎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将对将,我国能征善战之人,也只有袭兰将军一个,如何在三局比武中赢下两局?”
“何况规则还不限生死,朱兹国一定会在擂台上杀人的……”
“我们国家的命运,怎能交给一个外人来决定呢,唉……”
几个婆娑大臣喋喋不休,言语中都认为己国必败无疑,还各种讽刺宋澈。
“怎么?才一个侏儒,便叫你们吓破胆了么?若是怕死的,趁早滚出都城去!”曼陀琳怒斥。
众臣纷纷兴叹,摇头告退。
曼陀琳坐回王位,冷静了片刻,待愤怒消散后,恐惧随之而来,身为一国之主,她比谁都害怕失败,倒不是生死,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与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女王陛下,未战先怯,可不能取胜。”宋澈淡淡道。
曼陀琳却看着自己的双手,懊恼道:“父王从小便教导我,女人也该学些武艺,若当时我听了他的话,也不至于如此窘迫,我……我作为女王,却无法为自己子民尽力,我……我……实在失败至极……”
袭兰单膝跪在曼陀琳身前,铿锵道:“陛下无须忧虑,三局两胜制,您败一局又何妨?我婆娑虽是女儿当家,但论勇气与技艺绝不输男儿!袭兰在此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赢得比武,定提头来见!”
“兰兰……”曼陀琳红了眼眶,赶忙扶起袭兰。
“陛下……”袭兰泪湿眼眶,紧握着曼陀琳的手。
此时此刻,已无君臣之别,只有姐妹情深。
宋澈却在殿下笑道:“袭将军,你先前形容错了,‘提头来见’是个很矛盾的比喻手法,将自己脑袋砍下来,人不就死了么,你又如何提着自己的头来见女王陛下呢。”
袭来回眸一瞪:“你个重利的商人,怎懂得忠义二字,我身为婆娑将军,誓要为它流干最后一滴血!”
宋澈摇了摇头,“可就算婆娑能赢得比武,朱兹国便会罢兵了?就好比你们先前割让两个集市给他们,他们不照样找借口撕毁盟约了么?”
听此一言,两女眉头紧蹙。
“那你又为何要提出‘比武夺印’,岂非多此一举?”曼陀琳问道。
“嘘……”宋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步走向王座,压低声音说道:
“我有一计,可兵不血刃,谋取朱兹国,你们想不想听?”
“你?”袭兰百般不信:“一个商人,何德何能?对方可是有五千大军呢!”
五千大军?
宋澈弹指一挥间,便叫数十万第戎大军灰飞烟灭之事,有必要告诉她们么?没必要。
“你若不想听,可以出去,留我与女王,一对一深入交流。”
“你想得美!”袭兰寸步不让。
曼陀琳认真望着宋澈:“你果真有妙计能退敌?”
宋澈摇头笑道:“不是退敌,而是谋取朱兹国,恢复西鄯国。”
曼陀琳瞧他片刻,见他如此自信,沉声问:“你一个外人,为何要无缘无故帮助我们?你一个商人,总得图点儿什么。”
宋澈眯着眼睛,直勾勾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原先隔得远,还没能瞧清楚,这婆娑女王即使戴着面纱,也必是个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可人尤物。
“再看,挖你眼珠!”
旁边这个女将军,也有不输女王的魅力,特别是她那股泼辣劲,够味儿!
宋澈大袖一甩,背过身道:“我的确有想要的东西,但你们放心,绝对不是女人。”
若婆娑与朱兹能合并,国力便可增强,将它纳入联盟伐胡,这是其一。
让她们帮忙寻找柳湘儿等人,这是其二。
此国女多男少,未来互市开通后,私房,白玉膏,珠宝等货物会有很大的市场,这是其三。
宋澈喜欢美女,怜香惜玉,这是其四。
曼陀琳思绪再三,欣然同意:“好,只要你的妙计,能使西鄯复国,本王能给你的,一定毫不犹豫!”
“君无戏言,买卖成交?”
宋澈欣然一笑,转过身来,缓缓比出三根手指:“谋取朱兹,只需三步——第一,在两日后的比武夺印上,杀了朱兹国王阿土柏——”
“这根本不切实际!”
袭兰不等宋澈话说完,出声打断:“要求王对王的规矩,可是你亲自定下的,女王从未习武,且近来身体有恙,如何能杀得了阿土柏?哼……亏我还以为你真有何妙计呢,不过装腔作势而已。”
宋澈淡淡一笑,“你所谓的不切实际,只是你认为,但事实上,杀阿土柏并不难,比如你拥有这个。”
说着,他拔出腰间的火枪,在她们眼前晃了晃。
“这是何物?”袭兰好奇。
宋澈说道:“这是天底下最厉害,最狠毒,最致命的暗器,即便你刀枪不入,它也可一击毙命。”
他笑看袭兰:“当然,我猜你肯定不信。”
袭兰轻哼,“吹牛谁不会……”
宋澈一指摆放在宫殿门口的花瓶,“看见那只花瓶了么?莫约七八丈远。”
“看见了,那又——”
“啪!”
不等袭兰话完,火枪击发。
“哗啦!”
瞬息之间,花瓶四分五裂。
两女瞠目结舌。
宋澈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将火枪递给曼陀琳:“待会儿我再手把手教你如何使用,以及如何用它出奇制胜。”
曼陀琳木讷接过火枪,紧紧捧在手中,看待宋澈的眼神,也从质疑变作了信任。
袭兰的目光也隐隐有所改变。
“对了,朱兹国有多少军队?”宋澈突然问道。
袭兰说道:“方才不是说了么,他们有五千大军,一千多全副武装的骑兵!”
“如此说来,此次他们进犯婆娑,是倾巢而出了?”宋澈又问。
“不然呢?我们这些西域小国,每打一次仗,都是举倾全国之力。”袭兰说道。
“非常好。”
宋澈说道:“既然朱兹国倾巢而出,其都城必然空虚,我们可趁比武夺印之机,遣一支精锐小队,绕道后方夺下朱兹都城,这便是第二步。”
曼陀琳眼睛闪烁,“倒是个好计策,”
下一刻,她又有些忧虑:
“可是,即便朱兹大军在前线,肯定也会留下一两百人守城。我们想要攻城,少说也得拿出三倍以上的兵力,至少得四五百人。先不说能否凑齐人数,即是这么多人一起行军,也很可能会被朱兹国发现。”
(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 打枪
“所以我才着重了‘精锐’二字。何为精锐?便是个个都有以一当十,临危不乱的本事。恰巧宋某麾下的那二十余名女剑侍,都是专业杀手出身,都有不俗武艺,”
宋澈又道:
“袭将军再从军队中挑选出三十名好手,与我麾下女剑侍组成商队,咱们给它来个‘白衣袭城’,定可轻松赚取朱兹国都城;
纵使朱兹国有五千大军,可这些士兵家眷皆在城中,待我们拿下都城后,可以城中百姓性命相挟;
这时,其国王阿土柏也已被击毙在擂台之上;
国王已死,都城被占,家人被挟,莫说五千军队,纵使有五万大军,他们也得乖乖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如此,朱兹国岂非落入女王陛下手中了?”
曼陀琳听完大喜。
袭兰也不禁感叹:“好一条奇妙的……毒计。”
宋澈摆手笑道:“所谓,兵不厌诈,阴谋阳谋,妙计毒计,只要能赚取利益皆可为之,生意也是这么做的。”
袭兰瞧着他,难以置信:“你根本就不是个商人。”
“错了,我就是个商人,只不过我什么生意都会做。”
宋澈笑了笑,又道:“距比武夺印还有两日,袭将军赶快下去准备吧?”
袭兰望向曼陀琳。曼陀琳点点头。
“你要是敢欺负女王,我定冲进宫来,将你大卸八块!”
“在我们大梁,女人这么凶,倒贴都没有男人要。”
“我才不稀罕呢!”
袭兰兴致冲冲,跑出宫殿。
嗤,不稀罕?
不稀罕剪指甲干嘛?
“宋先生,你快快教我,该如何使用此暗器!”
曼陀琳捧着火枪,已迫不及待。
“其实打枪很简单,只要瞄准击发即可,不过对于你这样的初学者,最好还是手把手演示一遍……但这样的话,难免会有身体接触,女王陛下乃万金之躯,且方才袭将军放下过狠话,若敢轻薄女王,要将我大卸八块。”
宋澈表示很为难。
曼陀琳说道:“大梁有句话作‘大丈夫不拘小节’,我虽不是丈夫,却也不是小女儿,为了婆娑数万子民,我必须在两日之内将此暗器融会贯通,以确保擂台上能杀死阿土柏,所以宋先生,你莫要心存芥蒂,来吧。”
“那我来了?”
“来!”
既然如此。
宋澈走至曼陀琳身后,胸膛轻轻贴着玉背,右手穿过香肩,握住她持枪的玉手,左手搂住她的腰身,“首先,是准备动作,抬头,挺胸,束腰。”
“你……”她娇躯一颤,偏头要述说什么。
“头别乱动,射击时不可胡思乱想。”
宋澈轻轻一句,她只得乖乖就范。
“接下来是瞄准,双手与肩持平,闭上左眼,用右眼顺着枪管,瞄准你要射击的目标……对,保持这个动作,慢慢呼吸。”
宋澈埋头与香肩齐平,不经意间便嗅到了发香,她似呼吸急促,吹起了脸上面纱,贝齿紧咬柔唇,每一口呼吸,都将胸口隆起,颈下沟壑若隐若现。
“宋先生……”
“嗯?”
“你……你腰间还有一把枪么?”
“呃……你别管我的枪,握紧你的枪即可。”
男人当然要有两把枪,一杆用来打坏人,一杆用来……打姑娘。
“瞄准了么?”
“准了。”
“手指搭上扳机。”
“搭了。”
“扣动,击发——”
“啪!”
“哗啦!”
枪响刹那,花瓶四分五裂。
……
接下来两日。
宋澈留在王宫教女王打枪。
经过宋澈悉心教导,女王的技艺越发精湛,三丈之内的移动靶,皆可精准命中。
袭兰从军中挑选出了三十名好手,与女剑侍们换上布衣,以粗布作货物并暗藏兵器于其内。
为了不引起怀疑,商队准备在比武的前夜凌晨从婆娑都城出发,绕行三十里再前往朱兹国。
“老规矩,若他们不让进城,直接用火葫芦炸开,记住,保护自己是首要任务,清缴守卫是其次,还有,切不可随意杀还平民。”
临行前,宋澈将一枚火葫芦交给卢京香并郑重叮嘱。
朱兹不过一弹丸小国,城门能坚硬到哪里去?一枚火葫芦绰绰有余。
当日清晨。
宋澈与曼陀琳、袭兰也从都城出发,赴两国边境的比武之约。为了防止朱兹国偷家,还在城中预留了五百士卒。
婆娑与朱兹本是同族同宗,两国都城相隔不过二十里,国境则更近了,走马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国土分界线为两座矮丘,西边是朱兹,东边是婆娑,双方陈兵于国境线后,相隔不足三里。
宋澈用望远镜打量了一番朱兹国军队,五千士卒只多不少,且个个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再看婆娑这边,军队不足三千,其并不足五百,且绝大部分由女兵组成,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套盔甲。
也怪不得朱兹敢挑战正统,双方战力差距实在太大。落后就得挨打。
两军阵前的空地处,用木栅栏围成了个简易的擂台,当宋澈等人抵达擂台时,朱兹国一方早已等候多时——
为首那个年纪四旬,身披鎏金战甲,手持流星大锤,留着粗狂虬髯的大汉,想必便是朱兹国王,曾经西鄯大将阿土柏。
站在阿土柏左手边的,正是前日与朱古力一同出使的大高个,据悉他的名字叫做盖伦,号称‘朱兹国之力’,是朱兹国最勇猛的战士。
阿土柏右手边的,亦是个身高过八尺,五大三粗的汉子,唤作沙丁曼。
既是王对王,将对将的规则。阿土柏将对阵曼陀琳,盖伦则对位袭兰,与沙丁曼对战的是婆娑国副将,一个名为贝娅的女战士。
比武夺印,一触即发!
第五百六十八章 比武夺印
“曼陀琳,本王可念先王之恩,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国印,臣服于我!”
“呵,好个不知羞耻的老国贼,先王对你恩宠有加,封你为西鄯柱国,你却领兵自立,就不怕遭天谴么?”
“哈哈哈……自古以来,天下为能力者所得,是你父亲自己愚蠢,看不出的野心,这又怪得了谁?”
“废话少说!如盟约之誓,擂台一较高下吧!”
嘴炮打完,两国之主在书卷立下盟约,随即沙丁曼与贝娅登上擂台,前者持大刀,后者持长矛,针锋相对。
“本次比赛,无时间,兵器,生死限制,占擂者胜,下擂者败!”
朱古力高声宣达:“比武开始——”
话音还未落下,沙丁曼率先发起进攻,他大吼着挥舞砍刀,径直劈向贝娅。
贝娅全然不惧,以长矛优势向前捅刺。
沙丁曼闪躲了两下,竟直接用腋下夹住长矛,他大吼一声,奋力一个挺举,几乎将贝娅带离地面。
无奈体型与力量差距实在太大,贝娅为了不被牵制,毅然松开了长矛,改用拳脚踢向沙丁曼。
沙丁曼如站桩一般,任由她拳打脚踢亦纹丝不动,反而一记冲拳,将贝娅震退了七八步,退至擂台边缘。
“你拿这根大签子,是想给我剔牙么?”沙丁曼狠狠一掰,将长矛折成两半,再次挥舞大刀冲向贝娅。
贝娅只能被动闪躲,屡次险些跌出擂台。
“沙丁曼,别怜香惜玉,砍死这娘们儿!”朱古力在场外大叫。
几个回合下来,手无寸铁的贝娅已气喘吁吁,反观沙丁曼仍游刃有余,他像戏耍猎物一般,将贝娅从擂台这头逼迫到那头。
“受死吧!”
沙丁曼将贝娅逼迫至擂台一角,用身躯堵住她的去路,一刀便朝她头上砍去。
贝娅咬着牙,只需她后退一步,便可保住性命,可她并未选择这么做,而是双手交叉,做出空手接白刃的姿势。
“够了。”
早已伺机在旁的宋澈一把将贝娅拽下擂台,比武夺印的用意,本身便是为攻城拖延时间,牺牲只是多余的。
“还能这样么?!”朱古力指着宋澈怒喝。
宋澈淡淡说道:“比赛虽不限生死,可又没规定不能下擂认输。怎么?你们赢了比武,还想伤人性命不成?”
“那还比个什么?且不说第二局的将对将能否获胜,便是第三局我们尊敬的阿土柏国王一定能击败你们女王,三局我们已注定赢下两局,还是快快交出国印吧!”朱古力伸手叫嚣。
袭兰拔刀,纵身一跃,跳进擂台,呵道:“比武未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废话少说,赶紧上来受死!”
“一个女人,猖狂什么!”
盖伦扛着大剑,也跟着跳进擂台,他剑指着袭兰挑衅:“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在家种棉花和养育孩子,学什么男人打打杀杀?你若识趣赶紧跪地投降,否则今日叫你血洒擂台!”
“呸!”
袭兰怒极,刀砍盖伦。
刹那间,刀剑相交,“嘭”的一声,袭兰后退三步,盖伦后退两步。
能作为婆娑国的侍卫长,又怎可能是泛泛之辈?
连盖伦都不由惊讶:“哦?还真有些小看你了!”
“废话少说,看刀!”
对于她而言,这场比试,不仅是为拖延时间,还背负着整个婆娑,乃至天底下所有被男人看不起的女人的荣耀。
盖伦利用身体与力量的优势,直接与袭兰正面交锋,虽每次都能将袭兰逼退,却也没占据任何上风。
反倒是袭兰,越战越猛,她的眼中燃烧着无尽的怒火,刀刀砍得火花四溅。
战斗了二三十回合,盖伦挥剑明显有所吃力,原先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渐渐被袭兰向擂台边缘逼迫。
“什么狗屁朱兹国之力,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袭兰横扫一刀,将盖伦连人带剑,震退了七八步,他已然退至擂台边缘,后脚跟已踩着边线。
“受死!”
袭兰乘胜追击,双手持刀,作猛劈之势。
突然!
盖伦从背后抓出两柄飞刀,甩手掷向袭兰!
袭兰不得已收刀避让,可就这一刹那,盖伦猛地从空中跃起,借全身之力向下劈砍。
这一招实在太阴损!
当袭兰反应过来时,剑已距她头顶不过一尺,她急忙矮身,反手持刀阻挡——
“嘭!”
大剑下压,卸去了些许力道,可她整个人也几乎跪在了擂台上。寒冷的剑锋,切下她几缕青丝,她只能偏头用肩膀承接剑刃。
“袭兰!”曼陀琳惊呼,指着盖伦大骂:“卑鄙无耻的小人,打不过便耍诈,你配当什么男人!”
这时,朱古力在一旁幸灾乐祸:“哦,我敬爱的女王陛下,您可不张嘴就来,我们事先不是说好不限制武器的么?”
“你们!”曼陀琳咬了咬牙,擂台上的袭兰,招架不住盖伦施压,剑刃已割入她的臂膀。
“兰兰!快认输吧!别扛了!”曼陀琳大声劝道。
袭兰忍着疼痛,贝齿已将嘴唇咬出鲜血,“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作为一个女人,能有如此毅力,实在令人佩服至极。
宋澈早有准备,偷摸出早已藏在袖中的镜子,利用阳光反射盖伦的眼睛。
这也是为何他要选择在中午比武的原因,大中午的太阳,足以叫人眩目失明。
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盖伦下意识偏头闪躲,手上力道不经意便松懈了半分。
好机会!
袭兰抓住这一缺口,使出全身力气,怒喝一声,用刀顶开盖伦,一记“断子绝孙脚”猛踹盖伦胯下!
这就对了,既然没有比赛限制,踹裆,插眼,只要能放倒敌人皆可使用。
“啊!”
这一脚,蛋必碎!
再高大的盖伦,也扛不住致命打击,捂着裆部疼得在地上打滚儿。
趁他病,要他命!
袭兰干净利落,一刀插入盖伦咽喉!
盖伦口吐鲜血,双目暴突,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这便是你看不起女人的下场!”
袭兰将刀狠狠一剜,割下盖伦头颅,一脚踹下擂台,狠狠砸在朱古力身上,叫这侏儒摔了个四脚朝天!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枪爆头
“国王陛下,您看这……”
朱古力捧着盖伦血淋漓的人头,颤颤巍巍来到阿土柏跟前。
“哼!”
阿土柏一锤子将人头砸飞,大骂道:“没用的东西,竟死在了一个女人的刀下,真是我朱兹国的耻辱!”
他持锤,大步走进擂台,“没想到竟然还要本王亲自出手来收拾残局,受死的快些上来!”
面对强敌,曼陀琳难免有些紧张,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宋澈摁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想想你的子民,想想受伤的袭兰,你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曼陀琳回眸,瞧了眼身后的众将士,深吸一口气,勇气驱散了所有恐惧,她冲宋澈点了点头,毅然决然走上擂台。
“哦?女王陛下连武器都没带一把么?”阿土柏轻蔑瞧着对面手无寸铁的曼陀琳。
曼陀琳轻轻扯下面纱,露出惊世容颜,蓝色的眼眸如鹰一般犀利,冷冷盯着阿土柏。
阿土柏用锤指她,再度戏谑:“昔日的小姑娘,如今已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美人了,瞧见你这张脸蛋儿,我还真舍不得杀你,怎么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国印,乖乖臣服于本王,本王今日便放你与婆娑国一马。”
“宋澈说得果然没错。”
“宋澈?”阿土柏疑惑。
宋澈在擂台边高高举起手,笑着与他打招呼:“正是在下,姓宋名澈,大梁江南人士,幸会幸会。”
阿土柏不屑一笑,“哦……原来是大梁来的小白脸,怪不得备受女王青睐……不过女王陛下,我真切劝您一句,大梁男人的嘴,可都是骗人的鬼,你千万莫要上了他的当。”
曼陀琳冷哼,突然抬起手臂,露出手中火枪,瞄准早已紧盯的阿土柏脑袋,果断扣动扳机——
“嘭!”
枪声一响,爹娘白养!
阿土柏瞪大眼睛,几乎是杵在了原地,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鲜红色的血液从眉心流至鼻尖……
“哐当!”
大铁锤掉落在地。
“国王陛下,您怎么了?”朱古力刚开口询问,阿土柏便径直摔倒在地,死不瞑目。
曼陀琳吹了吹枪口的硝烟,淡淡一句:“宋澈说得果然没错,坏人向来会死于话多。”
“国王陛下!”
朱古力赶忙冲上擂台,用手探了探阿土柏的鼻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陛……陛下,他他他……他死了!”
朱兹国全军上下一片恐慌。
“为国王陛下报仇!”
“对!踏破婆娑国,为国王陛下报仇!”
“报仇?”
宋澈手持盟约契书,高声喊道:“尔等可识得此盟约!”
朱古力一下子便从地上蹦跶而起,口中叫嚣:“一纸废约,谁能信服!”他又招呼朱兹国大军:
“如今国王陛下已死,我的话就是命令,朱兹国所有人听令,给我踏平婆娑国,为国王陛下报仇!”
两国大军同时躁动,然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朱兹国一匹快马冲入阵地,听马上之人大喊:
“朱大人,不好了!有一伙沙匪扮作商人,用一种不知名的火器炸开城门,我们守军不敌,被他们尽数斩杀,都城……都城已落入匪手了!”
“什么!”朱古力失声。
国王刚死,家也被偷,朱兹国军队才刚刚被煽动的复仇烈焰,彻底被这盆冷水浇灭,军心一片混乱。
宋澈趁热打铁,高声劝道:“朱兹国的众士卒听着,你们本与婆娑是西鄯同胞,只因受阿土柏等奸臣蛊惑才为其卖命,如今阿土柏已死,女王陛下就在你们眼前,还不快缴械投降,跪地参拜!”
“别听信他的谗言!”朱古力怒指着宋澈:“我国都城被偷,必是此人毒计!大家随我一起杀回城去,剿灭沙匪,重夺家园——”
“啪!”
曼陀琳一枪将朱古力爆头,再次震慑众军,她以王者般的傲姿俯瞰天下,大声道:
“今日立下盟约,胜者为王,恢复西鄯,如今奸臣贼子言而无信,已被本王一一杀尽,朱兹国都也已落入本王之手,若你们识趣缴械投降,臣服于本王,本王可念及同族同胞之情,对你们的愚昧既往不咎!倘若你们还执迷不悟,本王只需一声令下,你们乃至于你们在朱兹的家人,都将以叛国罪处死!”
话音刚落,
“哐当!”
一人缴械投降,引发蝴蝶效应,很快,朱兹国大军皆扔去武器,俯首跪拜正统女王。
曼陀琳瞧着臣服的大军,眼中饱含泪水,作为一个女人,能够重振山河,足以在当国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
她想要迫切感激身旁的男人,可一转头才发现,他已独自骑马走得很远很远了。
……
当日下午,婆娑军队接管了朱兹都城,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婆娑与朱兹合并,共计十万余人,在西域已不算小国。
傍晚时分,卢京香带着众女剑侍回归,作为女人的她们,同样非常了不起。
“老板,你猜猜,我带着谁回来了?”卢京香挪开步子,三个戴着面纱,身穿本地服侍的女子现了身影。
“姐夫!”
柳湘儿飞身扑向宋澈,南宫月与紫韵也凑上来团聚。
意外的离开,意外的重逢。
宋澈长叹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总算可以放下了。
原来那日沙尘暴,南宫月与紫韵一路护着柳湘儿,竟误打误撞从反方向逃了出来,沙暴停后她们一直在寻找宋澈等人的踪迹,人虽没找到,但遗失的那几百匹丝绸却被拾了回来;
后来,她们实在没了补给才辗转至朱兹国,她们本打算今日离开,没想到却遇到了卢京香她们来攻城;
此遭,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当夜。
为庆祝今日大获全胜,曼陀琳于王宫设宴,款待今日攻城的勇士。
宋澈趁机奉上了自己的通关文牒。
当曼陀琳翻开文牒的刹那才彻底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了不起,当庭便在文牒盖上了国印,联合伐胡之事,自然也水到渠成。
……
第五百七十章 赴乌苏国
时间一晃,八月初三。
宋澈告别婆娑国,准备继续西进前往乌苏国。
乌苏国距婆娑不算远,前后约三百余里路。
乌苏国无疑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周边小国每年都会向它朝贡,其中也包括婆娑国。
当得知宋澈要去乌苏国时,曼陀琳专门组了一支商队,一是为宋澈他们做向导,二是以西鄯国的名义向乌苏国进贡;
好巧不巧,婆娑进贡的东西正是宋澈苦苦寻找的“火浣布”。
传闻“防火衣”便是用火浣布制作而成,它不怕火烧,且脏了不用水洗,将它放在火上烤一烤便可去除污渍,
也正因它有如此神奇的功效,才会成为大梁布商们心心念念的好物,但在宋澈实际拿到手中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火浣布其实就是“石棉布”,石棉不能算单纯的纤维制品,当然不怕火烧了,且火烧后的石棉布会留下乌黑印记,根本不可能祛除污渍。
石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将石棉纤维吸入肺部,很容易引发疾病乃至于致癌;
将石棉用于防水、火材料尚可,制作成衣服穿在身上万万不能。
“那宋先生,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么?”
曼陀琳与袭兰,于城门口相送,也不能说是不舍,只多少有些遗憾。
宋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女王陛下与袭将军,想再与我见面么?”
曼陀琳与袭兰相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那你们只能做我姐夫的小老婆了,而且还得排在我后面。”柳湘儿冷不丁来了一句。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丫头没遮拦,没遮拦,陛下与将军千万莫要介意。”宋澈咧着嘴角笑了两声,“那么,宋某就此别过了。”
淡淡一句离别,拖着柳湘儿骑上骆驼,继续踏上旅途。
……
本次充当婆娑国进贡使臣,并兼任向导的正是昔日参加过比武夺印的女战士,贝娅。
有了贝娅带路,在沙漠上走得也更轻松,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有流沙,她通通都会做详细讲解。
如此,一路畅通,于十日后,八月十三,终于走出沙漠戈壁,步入青青草原,进入乌苏国境地。
环境变得舒适,人烟也逐渐增多,走在大道上,不少见商旅路过,甚至还有波斯与白人面孔。
乌苏位于西域西陲,与中亚、东欧相隔不远,许多外国商人都会来此做生意。
“哦!我的天呐,请问……您是东土大梁的商人嘛?”
“您拉的货物竟然是丝绸!”
“这位先生,您这批丝绸能否卖给我?我愿意出三枚金币的单价找您购买!”
但凡是个外国人,瞧见宋澈的商队,都会上前来询价。特别是从罗马来的,他们甚至能出到五枚金币一匹的价格。
五枚金币等于五两金子,相当于五十两银子,宋澈这批货中最好的绢布,成本价也才一两多,价格翻涨了将近五十倍!
丝绸之路被封闭的这几年,可将这些外国人憋坏了,也怪不得唐虎鹿要死要活都要来西域,这利润实在是太高太高了。
可惜宋澈这几百匹丝绸,是拿来伪装与进贡用的,不然还真想卖给这些蕃商,
但瞧此番场景,也让他更加肯定西域市场的重要,若自己“中立国”能够建成,金山银山只管往家里搬。
宋澈虽不能卖货,可凡是遇到询价的商人,他都会宣传一句:
“西域北部的罗布泊湖畔,有一个新兴的国家叫做‘北凉’,最多再过一年半载,它便会开通互市,大梁王朝及周边国家的货物都会在那里中转与采购……”
迫切寻求商机的外国商人们,听到这些宣传一定会奔走相告,连“广告费”都可以省去了。
——
“嘿咻!嘿咻!”
“都没吃饭么!使劲儿啊!”
“啪!”
“啊!别打了,别打了……”
见不远处的道路中间,一支运送石料的车队,车轮卡在了坑洼里,前后各有七八个苦工在推拉,但车轮好似卡得很深,满满一车石料少说也有一两千斤重。
这么重的货物,岂是人力可为?
车队中还有几个带刀执鞭的侍卫,将苦工当畜生使唤,无情鞭策抽打,好些人满背血淋漓的伤痕,惨不忍睹。
最讽刺的是,那运送石料的车队前,竟还站着个光头僧侣。这向来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却冷漠望着苦工劳作,会不会太没功德了。
“姐夫,他们可真残忍……”柳湘儿捂着眼睛不忍直视。
乌孙是个奴隶制的国家,这些苦工多半是奴隶或罪犯,宋澈虽是个心善之人,但也不至于去管人家闲事,只催促商队快点经过。
“没用的东西,抽你两下就死了,真是晦气,快抬走扔了!”
有苦工招架不住抽打,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侍卫用脚踹了几下,见没了动静便差使两个苦工,将人丢到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宋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既然被撞见了,还是帮个忙吧。他下了骆驼,在路边拾起几块石头,在陷入的车轮前后垫了几块,随后又招呼南宫月她们搭把手,一起合力将车子推了出去。
“谢谢这位大善人……”苦工们纷纷出言感谢,瞧他们淳朴的模样,也不像是罪犯。
“谢什么谢,赶紧走,要是耽搁国师的工期,将你们通通吊死!”侍卫倒是不怎么领情,继续鞭策催促苦工前进。
宋澈拉住一名侍卫,不由问了一句:“哎,请问这些人是犯什么大罪了么?为何要将他们当畜生使唤?”
侍卫有些不耐烦,“这些都是种不出地的农奴,奴隶与畜生有区别么?去去去,没事就赶紧走,别耽搁了我们赶工!”
宋澈摇了摇头,也没再多问。
“哼,就这样的国家,还号称西域强国呢,要是放在咱大梁啊,早就农民起义,造反咯!”柳湘儿嗤之以鼻。
“老板,你快过来,这个人好像还有一口气。”
南宫月蹲在先前被抛弃在路旁的苦工身旁,探了探他的鼻息,肯定还是个活人。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天罗寺
宋澈给苦工喂了些水,释缓了片刻,苦工才缓缓睁开眼,但身体还是软趴趴的,连张嘴说话都不能,可见遭受了多少苦难。
宋澈又用水泡了碗大饼,加了些牛肉丝,喂他吃下后,才稍稍恢复了精神。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苦工哭着跪地叩拜。
“老乡不必如此大礼,”宋澈赶忙将他扶起,又问道:“在你们国家,农民种不好地,便要干苦力到死不成?”
苦工说道:“我们种好了地的,今年是大丰收呢!是那惨无人道的国师,借口将我们抓去做苦力,为国王陛下修建大佛像……”
国师?
佛像?
宋澈找苦工问了个明白,原来:
乌孙国王痴迷于佛教,早年还曾做过俗家弟子,一生持斋把素,仁义兼并,爱民如子。
一年前,国王突然生了一场怪病,久寻良医也治不好,就在国王将要驾崩之时,一名自称从天竺来的高僧来到乌苏,他妙手回春,一夜便将国王病症治好,国王为了感激他,便封他为护国法师,还斥巨资建造了一座天罗寺,供王公贵族礼拜参佛用;
可这个国师毫无仁慈之心,为建造寺庙,大肆抓捕壮丁,强迫农奴做苦力,累死之人不计千数;
原本上个月,天罗寺便已竣工,谁料这国师又说,庙前还差一尊大佛,乌苏国没有合适的石材,便不惜从五十里外的高山上打石头,再由苦力运回寺庙;
他建造的那大佛,高要四丈,重达数万斤,且必须在九月前建成,若是不成,所有苦工都得杀头!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需好众生之德,这国师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怎配得上“高僧”二字?
“真是人神共愤!”
柳湘儿不平道:“即便是我们大梁那些老秃驴,也顶多是诓骗些香油钱,你们这儿的秃驴,简直不将人当人!你们的国王也是,她算哪门子爱民如子啊?依我看分明是个昏君!”
“哎哟!这位小姐,可千万莫要乱说啊!”苦工左顾右盼,万分惊恐,“你这一番话若是被人听到,传到国师的耳朵里,要遭杀头的!”
“湘儿,不许没遮拦,身在异国他乡,当谨言慎行。”宋澈责备了柳湘儿一句,又问那苦工天罗寺在哪儿。
苦工指着大道前方道:“拐过前边大弯,抬头便能瞧见一座寺庙,那就是天罗寺了。”
“那里可能借宿?”宋澈又问。
苦工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了,天罗寺平常只供人烧香拜佛,除王公贵族之外,还没见过有路人在里头借宿的,”
他又压低声音劝道:“恩人,那天罗寺里有一百多个和尚,我在寺庙里做工,经常看到他们偷偷往庙里运送酒肉,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您还是多走几步路,到前方的客栈驿馆里投宿得好!”
宋澈眼睛一转,暗自一笑,“多谢老乡提醒,我自有打算。”随后便又给了苦工些水食以及疗伤药,商队继续出发。
大道拐过一个弯,果真瞧见一座寺庙,好生雄伟壮阔,不知道还以为是座宫殿。
“老板,看你的眼神,今夜要在这寺庙里投宿了?”南宫月问道。
宋澈笑道:“你觉得有何不妥么?”
南宫月抿着嘴唇,“虽这么说,有些侮辱功德,可有些地方越神圣反倒越肮脏,打着烧香拜佛的名号干坏事的和尚,在咱们大梁也屡见不鲜。”
甚至宋澈还亲身经历过,昔日的大海盗王直,便化身高僧藏在慈音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结果却被他一把烧了个精光。
功德?
神圣?
都不如物理超度。
“不怕,神圣之地,我等参拜之;污秽之地,我等渡化之。”
来到天罗寺广场。
一尊四丈来高的大佛已将要成型,上百名苦工合力吊着石头,许是在寺庙之中,监工要“仁慈”得多,手中虽握着鞭子,但怎么也给佛祖些面子吧?
宋澈是个无神论者,对佛门并不感冒,但既然来都来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投几两香油钱聊表心意。
佛堂中有和尚敲木鱼念经,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可一旦遇见漂亮的女香客时,大师们还是会忍不住多瞧两眼。
功德箱旁,有一老僧值守,香客捐得少他板着脸,香客捐得多他笑眯眯。
宋澈这锭银子扔进箱子,老僧当即喜笑颜开,“阿弥陀佛,慷慨的施主一定会受佛主保佑的……”
宋澈换了个礼,笑道:“大师,我们是从东土大梁来的商人,要到乌苏国去经商,眼见天色已晚,恰巧路过贵寺,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老僧一听借宿,当即露出了为难之色,“施主有所不知,天罗寺是国王陛下所建,国王陛下只允许百姓香火朝拜。”
“这样啊?”宋澈露出些许遗憾,叹道:“我运来的这批丝绸,匹匹抵得过黄金,非常昂贵,投宿普通的客栈,生怕遭歹徒惦记,所以才想来寺庙借宿,既然贵寺不方便的话,那我还是另寻他处吧。”
老和尚一听此话,眼神大亮,急忙拉住要走的宋澈,笑道:“施主慷慨赠予了这么多香油钱,我们理当尊施主为上宾的,既然天色已晚,那你们就在寺里住下吧。”
宋澈内心冷笑,又诈那老僧一句:“可大师不是说,国王陛下不让平民借宿么?若是被我坏了规矩,恐怕会连累到你们啊!”
“哎,不怕不怕,施主远道而来,有所不知,我们天罗寺的住持信觉大师,乃是当朝国师,国王都要敬他三分,施主您是天罗寺的贵宾,住一晚上并无大碍。”
老僧谈及自家住持,脸上别提有多傲慢。
“既是如此的话,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施主不必客气,我们出家人,向来乐善好施的……来人呐,快快去将西厢客房打扫干净,吩咐伙房多烧制几道斋菜,款待诸位大梁来的贵宾!”
第五百七十二章 原来是匪窝
安顿好客房后,距天黑还有一会儿,宋澈便带着南宫月与卢京香在寺庙里游逛起来。
不得不说,这天罗寺可真大,比姑苏城外的寒山寺都不差了。
乌苏虽是西域最强大的国家,可要建造这么座宫殿,难免举国之力。
宗教信仰太极端,反而会让人入魔。
若乌苏国王是这么个昏庸无道之人,游说他联合伐胡多半很难行得通。
“站住,此处不容通行!”
当宋澈他们游走到后禅院时,两个棍僧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凶戾的模样,活脱像两条护食的恶狗。
宋澈却指着后禅院道:“两位师傅,我观这后禅院修得更加别致,为何不与开放呢?”
一棍僧不客气道:“这是我们天罗寺的规矩,非本寺僧人都不得入内。”
另一棍僧驱赶道:“快走快走,佛门重地,不得逗留!”
宋澈不再自讨没趣,瞥了一眼后禅院,与南宫月、卢京香转身离开。
渐渐。
夜幕降临。
僧人送来了斋菜与水果,还特意嘱咐了句:“诸位施主,寺院晚上会戒严,请千万不要到处乱跑,用完斋菜后将碗筷放在门口即可,明早我们自会来收取。”
僧人说完便离开了,望着还算丰盛的晚饭,大家都犹豫着没动筷子。
“自赶路以来,咱好久没吃过锅里出来的东西了,大家别客气,反正是免费的。”
宋澈拿起一只馒头便要往嘴里送,柳湘儿却赶忙夺过,劝道:“姐夫,你一向聪明的呀,为何现在没头脑了,万一这饭菜里被那群和尚下了毒该怎么办?应该先用银针试毒才行!”
“那姐夫告诉你,银针并不能完全试毒,你随便拿颗鸡蛋,鸭蛋,鹅蛋,都能让银针变黑的。”
宋澈夺回柳湘儿手中的馒头,大大方方咬了一口,“何况我料定他们也没必要下毒。”
“姐夫你怎敢如此自信?”柳湘儿问道。
宋澈笑道:“因为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施主,他们才不舍得毒死呢。要我是恶僧,一定会挑在夜深人静时,用迷烟将你迷晕,然后……嘿嘿嘿!”
“啊?哼!”柳湘儿抢过宋澈的馒头,“你吃过了,没死没晕,果真没毒,我吃你的!”
宋澈以身试“毒”,说明真没毒,大家也就放心吃喝起来。
“哎,老板,你说这群和尚到底有没有坏心思啊?”南宫月边吃边问。
“他们当然有了,不然怎会听到我们有堪比黄金的丝绸后,转变态度将我们留下来呢?不过,万事无绝对,不能仅凭一个猜想便将他们定性为坏人,”
宋澈压低声音,神秘说道:“所以今夜咱们要去后禅院一探究竟。”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柳湘儿睁着期待又兴奋的大眼睛。
“你!”宋澈指着柳湘儿的鼻子,“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客房里,哪儿也不许去,连上茅房都得与婉舟她们报备,要是让我知道你敢乱跑,打得你屁股开花儿!”
柳湘儿轻哼了声,与众女眷道:“你们瞧见了吧,我姐夫他就是有这种癖好……”
“真看不出来……”
“就是就是……”
“行了,少跟着起哄,月儿,京香,快换上你们的夜行黑丝,咱们即刻出发!”
……
夜下天罗寺,前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后禅院却隐隐亮着火光。
这个时间段,正值用晚饭,若真如那名苦工所说,有酒肉入寺,足以证明这是群假和尚。
南宫月与卢京香都是教坊司出身的女杀手,潜伏与渗透技巧自然没得说,宋澈紧跟在她们身后,有门不走,遇墙翻墙。
“你们……拉我一把!”宋澈仰望这丈半高的围墙,一时间有些犯了难。
“老板,没有金刚钻干嘛还要来揽瓷器活儿?潜入是需要技巧的。”卢京香伸出手,轻轻一提便将宋澈拉上了围墙。
“我这不是好奇么——”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南宫月嘘声提醒,三人赶忙跳下围墙,蹲伏在一旁的草丛中。
见四个和尚推着两辆斗车,向一处亮着光的禅堂走去,其中一辆车上还冒着腾腾热气,仔细一闻竟有淡淡的羊膻味儿。
宋澈暗道:“看来他们真的是一群假和尚,就是不知假到哪种程度。”
“假和尚还有分类这么一说的?”卢京香疑惑。
“那是当然了,一种是破了戒的假和尚,另一种是假冒的和尚,二者之间是有本质区别的。”
“反正都是该死的秃驴……”
“那么,以二位女杀手的视角来看,我们该如何将他们探听个究竟?”宋澈问道。
南宫月与卢京香同时望向那亮光的禅房,思绪了片刻,异口同声吐出四个字:
“上房揭瓦!”
宋澈瞟了一眼那四五丈高的房顶,不禁苦涩:“我双修功法还未大成,否则肯定上得去。”
“放心吧老板,有我们呢。”
三人便贴着围墙,屈身向禅堂迂回,待到了禅堂后方,南宫月与卢京香各擒住宋澈胳膊,纵身一跃,蹬墙借力,身若游龙,两三步变换,安稳落在房顶上。
宋澈回头望了一眼四丈来高的地面,有时真忍不住感叹,轻功实在太奇妙了。
“压低脚步,慢慢走过去,若你控制不住力道,用爬的也行。”南宫月蚊声提醒。
她们两个专业的,脚踩瓦片如踏棉花,宋澈只能手脚并用,慢步跟在她们身后。
待来到屋脊处。
她们极慢极轻,将瓦片揭开一条小缝,“老板,你来观察,我与京香警戒,小心些。”
宋澈便俯身,透过缝隙向下探看——
这里应是个饭堂,摆着几张长桌,一盆盆肉,一坛坛酒,一群群和尚,啃得满嘴流油,喝得脸颊通红。
汇聚一堂,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哪里有出家人的模样?分明是强盗行径。
今日接待宋澈的那个老僧,坐在高堂之上,身旁另几位坐金交椅的,也都是寺院里的“高僧”,他们不仅喝酒吃肉,身旁还搂着两个衣着暴露的妇女,好不快活自在!
这哪里是寺院?
分明是贼窝啊!
第五百七十三章 大开杀戒!
“小的们,都别吃醉了,待会儿还有大买卖要做呢!”
“二当家的,你也太谨慎了,不过只是些商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说,那群商人可是从东土大梁来的,咱们在此将他们截胡,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啊?”
“嗤!大梁来的又如何?正是因为他们从大梁来,我才要劫了他们的货!”
“对啊四弟,要我说你才是谨慎过头了,这里是乌孙国,距离大梁可有几千里之遥呢!再说了,大哥如今是国王身边的红人,杀一群商人,不是当放个屁么?”
“三哥说得极是,来来来,继续喝!”
原来如此!
宋澈冷冷一笑,心里暗骂:蛇鼠一窝的歹人,喝吧喝吧,尽情喝吧,有了这顿可就没下顿了。
他将瓦片轻轻复原,与南宫月、卢京香原路返回。
回到客房。
宋澈将所有女剑侍,以及从婆娑国来的贝娅等人召集,将天罗寺匪窝之事告知。
众人听后皆愤怒不已,誓要杀了这群恶僧为民除害。
“我方才观察那些僧侣,大概有个一百四五十人,咱们这有四十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平均下来每人需对付四个,且他们大部分都已酒醉,依我看,不过一群土鸡瓦狗,待宰羔羊!”
宋澈吩咐道:
“婉舟,紫韵,你们各带两人,先去将天罗寺各守卫暗杀,以防有漏网之鱼通风报信;
清理完余孽,再回客房汇合,我们一同杀入后禅院,将这些匪徒剿灭;记住,行动一定要小心迅速,不能放跑过任何一个人;
待将这帮匪徒杀尽,最后放一把火,将天罗寺化为焦土,意为毁尸灭迹!”
“明白!”婉舟与紫韵依令带人离开。
卢京香却道:“老板,我们为何不一步到位,反正他们都在后禅院喝酒,不如锁住院门,一把火烧死他们直截了当。”
宋澈摆摆手,“方才我在探看时,发现那几个老秃驴身边还有些女人,瞧她们可怜的模样,十之八九是被拐来的,若一把火放下,她们都得陪葬,不应杀无辜之人。”
“在理!”
而后,众人开始磨砂刀剑,为惩奸除恶做准备。
当刀剑磨得发亮时,婉舟与紫韵也完成任务归来:
“老板,前前后后,共十个和尚,全都是一剑毙命,尸体都藏在草丛花圃中,不留痕迹。”
“好!那就出发,后禅院剿匪!”
毫不拖泥带水,众人气势汹汹,直逼后禅院膳堂。
那些个假僧恶匪,正吃喝得正欢时,“咵——”一声大门被踹开,宋澈跳进膳堂,大喊一声:
“尔等恶贼,今夜必死!给我杀!”
剑侍们冲进膳堂,对匪众大开杀戒!
酒醉的匪徒,又无兵器在手,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戮,根本无力招架,不过片刻之间,膳堂内便已横尸无数。
那坐在金交椅上的几个当家老僧,却是有几分本事的,他们操起椅子与女剑侍们周旋,一边打一边喊:
“施主,你们这是为何啊?我寺好心留你们住宿,你竟带人来灭我佛门,就不怕遭佛祖报应么!”
“嗤!”
宋澈实在不屑,“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口,不觉得臊得慌么?老贼,我早已查明你们是假僧侣,真土匪,今夜借宿天罗寺,就是来为民除害的!”
经过女剑侍的几番绞杀,一百余名土匪喽啰全被砍死,只剩三名当家的被围在高堂。
“你们别过来!”
老僧从桌下拎出一名妇女,用瓷片抵着她喉咙威胁道:“你们再过来,我便杀了她!”
“你怕是不知道吧?”宋澈两手一摊,无所谓道:“我是一个商人,任何东西都讲究价值,你要是将国王攥在手里,我还可以与你谈条件,不过一个女人而已,这筹码显然不对等,所以你尽管杀了她呗。”
“梁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日若放我们兄弟走,我便告诉你天罗寺的财宝藏在哪里!这个筹码如何?”老僧问道。
“咋?你要跟我做生意啊?”宋澈摇了摇头,“可惜我从来不与歹人做生意,你们的钱我觉得太脏了。”
“我大哥可是当今乌苏国的国师!你要是敢杀我,他一定会——”
“嘭!”
火枪一响,爹娘白养!
宋澈趁他说话露头之际,一枪精准命中眉心,南宫月眼疾手快,上前抢过妇女,反手一剑,削断老僧的头颅。
“剩下两个,留一个活的……这里血腥味儿太重,我到外边儿等你们。”宋澈甩了甩袖子,转身走出膳堂。
片刻之后。
卢京香领着满脸是血的“三当家”走出膳堂,丢至宋澈脚下。
宋澈蹲在三当家跟前,轻声问道:“你们二哥说得对,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告诉我你们的财宝藏在哪儿,今夜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这个买卖如何?”
佛曰:有妞不泡,大逆不道;有财不取,迷失自己。
匪要剿,人要救,财也要取!
“你杀了我吧!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财宝在哪儿的,而且我大哥一定会给我们报仇的!”
嘴硬?
宋澈起身,转过身,冷冷一句:“让他疼,最疼的那种。”
对坏人就该心狠手辣。
也不知她们做了什么,总之犹如杀猪般惨叫,宋澈再转过身来时,这三当家脸肿得已连他妈都不认识了。
“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一切都没了,三当家要明智些,告诉我吧?”
“我……我若告诉你财宝在哪儿,你……你真不杀我?”
“当然,试问谁不知道,我宋澈最讲信用,我说不杀你便绝对不会杀你。”
犹豫了片刻,那三当家才轻轻吐出一句:“宝殿的金佛背后,有一道暗门,扭动莲花灯就能打开……”
“这就对了,你要早点告诉我,也不会受这种皮肉之苦了。”
宋澈微微摆手。
“噗呲!”卢京香一剑刺入土匪咽喉,结果了他的性命。
“哎呀,京香,你怎么将他杀了啊!”宋澈责备。
卢京香拔剑说道:“老板你是商人,我又不是商人,你说不杀他,我又没说不杀他,哼。”
“日后可不许在耍小聪明了。”
“知道了,知道了!”
“走,咱们去看看这天罗寺里藏着多少金银财宝!”
第五百七十四章 火烧天罗寺
按照那土匪所指引,宋澈等人来到宝殿佛像后,转动一旁的莲花灯,只听“轰轰轰……”作响,那佛像背后竟缓缓敞开一道石门;
为保险起见,宋澈让人找来两根原木,顶住了那石门后,才举着火烛走了进去。
偌大的佛像身躯中,竟还藏着一间暗室,室内共堆放着八口大箱,将这些箱打开一瞧——
霍!好家伙,金币银币,珠光宝气,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哇……这么多宝贝啊!”进来的女眷们,眼睛都瞪直了。
宋澈不禁感叹:“所以说啊,没脑子的人才当土匪,不仅要被官府通缉,还时刻会丢命。有脑子的都当和尚啦,不仅能吸金敛财,还能备受世人尊重。”
“那姐夫,意思是说,这些宝贝都属于咱们啦?”柳湘儿抓起一把金币,“哗啦啦”如雨落下,又拾起一只玉镯子,一串项链,往身上比了比样式,红红的脸蛋儿,别提有多兴奋了。
宋澈却摁住她的手,说道:“这些金银珠宝都是土匪收剐的民脂民膏,照道理是属于乌苏国子民的,咱们要是拿了,与土匪又有何区别?”
“那咱还为民除害了呢!”
“就是就是,老板,你也太无私了,干脆将这金佛搬走,你来做中堂得了,该拿就得拿,跟他们客气个啥!”
“老板你呀,是饱汉子不知女汉子饥,你腰缠万贯,自然看不起这些珠宝了,可我一路走来,风餐露宿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女人哪儿能拒绝得了亮晶晶的东西?
宋澈笑叹了一口气,“瞧,这便是金钱的魔力,总能让人迷失心智,”
他摆了摆手,“好好好,今夜诸位女侠立功了,我允许你们各挑一件首饰,这样总行了吧?”
“起码两件!”
“对,我们要两件!”
“好好好,两件就两件,但记住了,挑完了就收好,免得钱财外露,暴露了咱今夜的事儿。”宋澈摇头笑着走出暗室。
众女眷蜂拥而入,宛如那赶早集市抢购特卖的大妈。
待挑选完心满意足的珠宝后,女眷分成三拨,一拨人负责搬运财宝,一拨人在寺庙里搜寻余孽,一拨人将干柴堆满各禅院;
大约在戌时末,财宝全部装车,还从寺庙中搜寻出十三名妇女,个个都是先前来天罗寺拜佛的信女,且都是来自普通人家,因长得漂亮被土匪囚禁。
宋澈给这些被迫害的可怜妇女分了些金银,嘱咐她们回家后赶紧离开乌苏国。
“切记,今夜发生的事,要永远烂在肚子里,即便是你们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否则一定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妇女们得了金银,再三流泪拜谢宋澈后,四散逃离寺院。
宋澈先留下了一拨人,自己则带着几大车珠宝从后门离开寺院,往来时方向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而后,天罗寺燃起滔天大火,映红了远方一片天。
“哒哒哒……”
南宫月带着预留下点火的女眷快马赶回,“老板,这火势,除非天河决堤,否则谁也别想扑灭。”
宋澈望着天边外那黑夜里的“红霞”笑道:“看得出来,这场火很大。”
“可是为何咱们要往反方向走啊?难道咱们不去乌苏国了?”南宫月疑惑不解。
“当然要去了,”宋澈笑道:“若不出意外,后半夜这条路上会很热闹,咱们先往后捎一段儿,明天日早再假装路过,便可更好摆脱嫌疑,这个便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还是老板你聪明,”南宫月又一指几大车珠宝:“那这些珠宝呢?似乎运到哪儿都会是个显眼包。”
“当然是藏起来了。”
宋澈往大道偏左,找了处丘陵地,让女眷们挖了久处大坑,自己则站在山顶上,用羊皮卷绘制地图,将每箱财宝的位置记录下来。
若乌孙国此行顺利,便将财宝归还于他们,若乌孙国王不识抬举,这批珠宝他就笑纳了。
埋好珠宝后,商队再退了七八里,找了片树林扎营休息。
后半夜,天罗寺的火光就没断过,即便相隔寺庙三十余里,亦能在空气中嗅到烧焦味儿。
这把火,足以泯灭所有证据与罪恶。
次日清晨,为避免惹人生疑,天蒙蒙亮商队便拔营起程,当再回到天罗寺时,已经辰时过半。
果不其然,一列列士卒截断路过,严格盘查路过的商旅。
天罗寺被焚烧或许可能是意外,但财宝被洗劫一空肯定是人为,想必那土匪头子信觉法师也能判断。
宋澈与婆娑国的进贡商队,轻而易举便过了关。
昨日还巍峨雄伟的天罗寺,如今已变作一片焦土,士兵从废墟中掏出一具具被烧焦的尸体,直挺挺摆在寺院门口。不知他们罪恶的,还真会觉得很惋惜呢。
烧焦的尸体前,坐着一群衣着光鲜的僧侣,他们在拨弄念珠为亡者超渡,其中为首的那人,身穿大红色缁衣,手持碧玉念珠,想必便是当今国师,信觉大师了。
宋澈冷冷一笑,装模作样假把式。
这时,
“国师我们冤枉啊,我们昨天做完工后全都回去了,您也是知道的,天罗寺哪儿容得下咱们这些农奴啊!”
“国师饶命!饶命啊!”
士卒用镣铐锁着一大群农奴来到天罗寺前,他们都是在天罗寺干苦工,修建大石佛的。
不论找不找得到凶手,哪怕是为了平息怒火,都要有人为这场大火负责。而这帮命比纸薄的农奴,便是最好的选择。
信觉法师冷冷回头,一个眼神便吓得众奴不敢吭声,他声音平淡:“你们放心,出家人向来以慈悲为怀,我又怎会杀你们呢?但是!”
他话音一转,狠声道:“你们必须回忆,这三天有什么人来过天罗寺,想得出来才能得到救赎。”
“可是国师大人,天罗寺香火鼎盛,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人来这儿拜佛,我们为修建大石佛,一刻都敢歇息,哪儿能——”
“啪!”
“啊!”
一鞭子抽来!农奴惨叫不绝!
侍卫恶狠狠道:“国师在命令你们,而不是让你们选择!快快想来,否则打得你们皮开肉绽!”
宋澈眉头紧皱,让这些农奴背黑锅也并非他所愿,要怪只怪这信觉法师太残忍。
“咱们走吧,别被认出来了。”
商队众人压低脑袋,匆匆离开天罗寺。
第五百七十五章 乌苏王子
八月十五,抵达乌苏。
恒古变得的,是天上明月。
乌苏国应该也是有中秋的,可昨日的那场大火,将所有喜庆都泯灭殆尽,本应繁华的都城死气沉沉。
据说,国王陛下在得知天罗寺被焚毁后,一口鲜血喷出,当即倒地不起,也许命不久矣。
乌苏是大国家,权力还被奸佞所掌,对于远在他乡,无权无人的宋澈来说,低调些绝对没错;
为了避险,宋澈在城中找了家小客栈,打算先住个几天,看看风向如何。实在不行的话,脚底抹油,带着财宝溜之大吉算了。
八月十五,圆月高照。
不知不觉已离家大半年了,每逢望见明月,都不禁会勾起宋澈对家乡的思念。
杭州的花灯,一定很美吧?
乌苏是最后一个国家了,若能在文牒上盖下他们的国印,西域之行便算圆满成功了。
次日清晨,到处抓人。
士卒们带着农奴,当街盘查路人,只要被指认曾在天罗寺出现,容不得半点狡辩,直接当作嫌疑人抓走。
好好的一座都城,被搞得乌烟瘴气。
“军爷啊,我们家世代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寺庙祭拜,您瞧我一个半百老人,怎可能放火烧寺庙的呢?”
一个五旬老妪被两个士卒狠狠拖拽着,只因她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国师大人有令,凡拜佛的,信佛的,都应该配合调查!你就算七老八十了,也得跟我们走!”
“佛祖啊!没天理啊!没天理啊!”老妪仰天哀嚎。
“给我住手!”
这时,见一匹白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坐这个衣着富贵,英俊威武的青年,他腰间配着宝刀,背上背着雕工,身后跟着二三十个随从,皆是佩刀背弓的武士。
“参见王子殿下!”
侍卫赶忙俯身跪拜。
“你们疯了不成,连老人都不放过!”英俊青年翻身下马,将老妪从侍卫手中夺下。
侍卫不敢抬头,只能狡辩:“殿下,是国师他——”
“够了!”英俊青年呵断:“从现在开始,若再让我发现你们抓捕老弱妇孺,将你们通通贬为奴隶!”
他又取了两枚银币塞给老妪,打发着让她回家去,随后便又骑上白马,火急火燎往城外赶去。
宋澈站在窗边,盯着青年离去的背影,举手抬足间的善良是装不出来的。只是让他有些疑惑,国王病重垂危,身为王子殿下的他,为何还背着雕弓往城外跑?难道是去狩猎?
“月儿,京香。”
“怎么了老板?”
“备几匹马,带几个人,咱跟他去瞧瞧。”
……
乌苏城外水土肥沃,山麓茂密,游牧出身的王公贵族,很喜欢到这儿来狩猎。
乌苏国王子哈迪尔,手持宝雕弓,穿梭山麓中,他紧着眉头,全神贯注地寻找着什么。
野鸡,野兔,哪怕是肥美的野猪,打眼前经过他也不曾多看一眼。
“王子殿下,北麓一带已好久没有斑鹿出现过,更别说鹿王了。”身旁的随从大有相劝之意。
哈迪尔却说:“哪怕有一点拯救父王的希望,我也绝对不会错过,今日若猎不到鹿王,我绝不回城!”
“那您好歹也休息一下吧——”
“嘘!”
哈迪尔急忙示意噤声,用眼神告知随从,见那茂密森林中,一头极为强壮,且鹿角修长的雄鹿正俯身吃草。
哈迪尔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缓缓将弓拉满,深吸一口气,且听“嘭”的一声,飞箭脱弦而出。
可惜,箭还是射歪了!
被惊扰的雄鹿赶忙往森林深处逃窜。
“该死的!”
哈迪尔想也未想,扬鞭策马,奋起直追!
“王子殿下!林深处危险不明,你快回来!”侍从边喊边追,可狭窄的树林,哪里容得下几十个人一起进出,且王子的坐骑又是他们属下可比拟,不一会儿,王子便将随从给甩开。
哈迪尔追逐着雄鹿,边走边射,可每次都要差上一些,越是这样,他心里越着急,全然不顾追出了多远。
渐渐地,连随从的呼喊都已听不见。
雄鹿被追逐得筋疲力尽,不慎卡在了灌木丛中。
“哈哈!这下你跑不了了!”
哈迪尔欲再抽箭,却发现箭筒已空,他只能下马,拔出腰间宝剑,大步走向雄鹿。
来之不易的猎物,让他将所有危险抛之脑后,就在他将要靠近雄鹿时,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掉进了满是枯叶的地坑中。
坑有两丈来高,给他摔得不清。
“该死的!是哪个猎户设的陷阱!”哈迪尔大骂着,尝试了几次攀登,可这地坑被凿得十分光滑,连一根借力的小草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能大喊:
“塞斯提,埃里克……你们听得见么!快快将我救上去!”
这时,洞口外传来“歘歘歘……”脚踩枯叶的声音。
哈迪尔大喜,以为是侍从听到了他的呼救,可抬头却发现,洞外站着两个头戴面巾的陌生男人,他们背着弓箭,提着砍刀,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洞中人。
“你们是谁?”哈迪尔皱眉问了句。
一个男人冷声道:“我们是这片森林里的猎户。”,
“我是你们的王子,快快救我上去,我会给你们丰厚的报酬!”哈迪尔喊道。
两个男人无动于衷,语气还带着些许戏谑,“我知道你是高贵的哈迪尔王子,可我们狩猎的目标就是你啊!”
哈迪尔回想来时的一切,雄鹿,森林,地陷,猎人,原来一切都是针对他的阴谋。
他怒不可遏,指着洞口蒙面人骂道:“该死的奴才!赶快放我出去!否则等我侍卫们来了,定将你们活活吊死!”
蒙面人笑道:“我亲爱的哈迪尔王子,你的那些愚蠢的侍卫还在森林里兜圈子呢,当他们找到你时,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别和他废话了,赶紧动手吧!”另一人催促。
蒙面人卸下背上的竹篓,将篓口对准地坑,轻轻吹了吹口哨,“滋滋滋……”一条吐着信子的五步蛇缓缓探出脑袋。
第五百七十六章 狩猎
哈迪尔瞧见毒蛇,骇得贴紧坑洞,这坑十分狭窄,即便它能将蛇砍死,也很可能会被咬上一口。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陷害我!”
“死人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要怪就怪你太碍事了。”
蒙面人竹篓抖了抖,催促着毒蛇快一些。
哈迪尔咽了咽口水,紧紧握着宝刀,当蛇掉下来的那一刻,他一定要挥刀先发制人。
可是即便杀了蛇,就真的能逃出生天了么?也许他们还会带来蜈蚣与蝎子。
今日,他似乎注定在劫难逃了。
然,就在毒蛇将它掉下来的一刹那——
“噗呲!”
两柄剑同时刺穿蒙面人的胸膛,毒蛇也被一脚踹飞了出去。
“是塞斯提你们吗?”哈迪尔兴奋大喊。
“当然不是。”宋澈负手站在洞口,冲哈迪尔笑了笑。
“你……是谁?”哈迪尔仍然保持着警惕。
“我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宋澈随手扔下一根麻绳。
哈迪尔抓着麻绳,借力很快便爬出地坑,他瞟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蒙面人,又扫了一眼剑还在滴血的几名女剑侍,持剑缓缓后退,敌我暂时未分,要保持安全距离。
“这里不是谈话之地,黄雀背后也有可能会出现老鹰。王子殿下,请随我来。”宋澈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女剑侍们将两具蒙面人的尸体丢入坑中,覆盖树叶一比一将地陷还原。
哈迪尔望着宋澈的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跟着了上去。不知为何,才交谈两句,他便觉得这个男人,应该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请问,您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也变得客气了不少。
宋澈却反问:“王子殿下若信任我,不妨先告诉我,为何要来森林狩猎?”
“我是为了救我父王,他突然一病不起了!”
“你很孝顺,可这与狩猎有何关系?”
“国师说了,只要找到鹿王的心脏,就可以医治好我父亲的病!”
哈迪尔说到这儿,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他左右顾盼,迫切寻找起雄鹿来。
“王子殿下也相信国师?”宋澈突然问道。
哈迪尔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我并不怎么信任这个外来者,但至少他给了一个希望,哪怕他在欺骗我,为了父王我也要来试试。”
一个十八九岁的愣头青年,的确很容易被坏叔叔欺骗。
宋澈淡淡道:“王子殿下是精通狩猎的,那你应该知道,猎人是如何捕捉猎物的——他们会先扔出一块诱饵,然后设下圈套与陷阱,等待猎物自己上钩,就跟今天你的遭遇一样;
那么,请王子殿下站在猎物的角度想一想,诱饵是什么,猎人又是谁。”
身为一个王子若连这都理解不了,乌苏国的未来将十分堪忧了。
哈迪尔稍加思索,恍然大悟,紧锁眉头,“你的意思是说,国师他想害我!”
宋澈说道:“我也才来你们乌苏国两天,他害不害你不知道,但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一年前,他救了我父王的命,这是我亲眼所见。”
“小伙子,有时候你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的。你看到的,只是某些人想让你看到的。比方说他先害你父亲生病,再出手相救,你不但被他蒙在鼓里,甚至还要感激于他。”
宋澈回头一笑,轻声道:“人心可要比世道复杂得多。”
哈迪尔一愣,突然决定了什么,他赶忙超过宋澈,屈身一拜,真诚道:
“虽不知先生从何处来,但听先生几番谈吐,必是个有才学的智者。如果您不嫌弃,我愿意拜您为老师!”
别说,这小子还挺上道儿。
若能收王子作为学生,联盟之事岂不稳妥了?
宋澈没答应,却也没拒绝,只是缓缓说道:“我是从东土大梁来的商人,昨日路过天罗寺时,发现那群僧人是土匪假扮,因此略施小计,一把火将他们全部烧了个通透……”
他便将昨夜天罗寺里所遇所见所听所闻,全部说给了哈迪尔,最后总结:
“殿下是国王唯一子嗣,如今国王危在旦夕,你又突然横死,乌孙国自然而然也就落在这土匪头子身上,这便是他的阴谋。”
哈迪尔听完,“噗通”一声跪在宋澈跟前,迫切恳求:“老师,您既然已看破这国贼诡计,肯定有办法对付他,请您帮帮我们吧!”
他就要磕头。
宋澈赶忙将这青年扶起,“殿下不必行此大礼,我早有妙计可擒杀此贼,但此计必须得由你来配合。”
哈迪尔挺起胸膛:“老师您尽管说,只要能铲除国贼,刀山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相信王子有这份勇气,不过用不着这么严重,”宋澈顿了顿,才说道:
“明日一早,我会以大梁使者的身份,与婆娑国使者一起入王宫进贡参拜,你便在宫门口等着,将我们迎进去,再以国王卧病在床为由,将我们安排在客室等待;
国王不能待客,自然便由独揽大权的国师代劳,且我大梁使者乃上邦之宾,他肯定会来接见;
若他不来,你便去将他请来,总而言之,一定要将他带入客室;
只要此贼入室,伏兵击杀即可!”
“可是老师……您有所不知,如今宫廷侍卫皆听令于国师,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得知,我们如何伏兵杀他啊?”哈迪尔担忧道。
宋澈笑着摆了摆手,“这个王子殿下不必担心,伏兵之事我自会安排,且必定将他擒杀。”
瞧宋澈如此自信,哈迪尔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哪怕老师杀不了他,我也会在室内暗藏宝剑,亲自手刃此贼!”
这时,树林里响起呼喊声:
“王子殿下,您在哪儿啊!”
“是塞斯提他们找来了!”
哈迪尔兴奋,当即便要回话,宋澈却拉住他,提醒道:
“猎人不会只设置一个陷阱来捕猎,今日他没能得手,肯定还会想其它办法来杀你,凡事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
殿下方才狩猎的雄鹿已被我侍卫所杀,就丢在前方的树林中,待会儿你取下它心脏,若无其事与他们会和,切记千万莫要透露我们之间的事;
还有,回家后要特别留意身边的人,哪怕你平时非常信任他,吃的饭菜,喝的水,都要小心谨慎。”
哈迪尔郑重点头,“学生记住了!”转身便往林外跑去。
“京香,婉舟。”
“在。”
“暗中跟着他,若有人想害他,就杀了害他的人;若他想害我们,就杀了他。”
“明白!”
卢京香与婉舟隐隐退去。
宋澈,才是猎人。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关门打狗
到乌苏国的第三日,上午辰时。
宋澈如约与婆娑国进贡商队一起来到王宫。
不出意外,他们被侍卫拦了下来。
“国王身体抱恙,任何人都不见,你们还是请回吧!”
“至少我们这批贡礼得送进去吧?”
宋澈指着身后用马车运载的十几箱货物,他又当着侍卫的面打开一箱,取出丝绸与火浣布说道:“这些可都是上等的丝绸与火浣布,价值与黄金对等,贵国总不能让我们运回去。”
守门的侍卫一时间犯了难处。
这时,哈迪尔也如约出现了,他装作偶然走出宫门,问了句:
“发生什么事了?怎这么多人聚集在宫门口,不知父王正在养病么?”
侍卫见是王子,解释了宋澈他们来意。
“蠢货!大梁可是上邦王朝,使者不远几千里来拜访,你们竟将他拒之门外!”哈迪尔怒斥侍卫。
“王子殿下,是国师大人他交代过——”
“交代过又如何?难道父王生病,国家便不运作了么?若将使节拒之门外,今后还有哪个国家会尊重乌苏?”哈迪尔呵道:“统统给我让开!若国师责怪下来,就说是我下的命令!”
侍卫不敢不从,低头让开了道。
“还请二位使者见谅,近来父王身体不怎么好,实在不能见客,我是本国王子哈迪尔,将由我来接待你们,请吧。”哈迪尔做了个请的姿势。
“愿国王能早日恢复健康。”宋澈还了个礼,微微摆手,带着商队进入王宫。
侍卫欲跟随在后,哈迪尔斥责:“怎么?就这十来个手无寸铁的商人,你们还怕他们会在王宫里作乱不成?全部给我退下!”
侍卫踌躇了片刻,屈身退了下去。
哈迪尔将商队带进贡院,关上大门才敢发问:“老师,刚才您也看到了,那群侍卫全都听命于国师,您只带这十几个人,而且还没有兵器,能杀得了那国贼么?”
宋澈却走过去,将贡院大门重新敞开,淡然一笑:“殿下放心,我运来的这批丝绸,每一匹都是极品,保证国师大人看了会爱不释手。”
“老师您!”哈迪尔咬了咬牙,来到院内一颗大树后,从树洞里拔出宝剑,“瞧,我早就准备好了!”
“你个愣头青!”南宫月赶忙夺过哈迪尔的宝剑塞回树洞,“我家老板既已承诺,便有十足的把握,你又关门,又拿剑的,生怕别人不知你要干嘛么?”
哈迪尔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
“好了,殿下,现在你带着我们的文牒,去将国师请进来,记住,一定要演得像一点,千万莫要慌了神色。”宋澈从袖中取出两封文牒递给哈迪尔并叮嘱道。
哈迪尔郑重点头,接过文牒便走出贡院,可他才没出去过会儿,急忙又折了回来:
“老……老师,国师他来了,还带着二三十个侍卫呢!”
宋澈赶忙冲他使眼色,“你别回头,更莫要慌张,装作若无其事即可,快去!”
哈迪尔深吸了口气,再次转身往贡院外走,隔了一会儿,院外便响起了一阵对话:
“王子殿下,听说您接待了两支他国商队,这么大一件事,为何不告诉我呢?”
“本王子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向国师你汇报了?请国师让开,我正要带着文牒去找父王盖印呢。”
“殿下您实在太不成熟了,国王正卧病在床,岂能盖得了国印。这两封文牒还是交给我来批改吧。”
信觉法师一把躲过文牒,也不管哈迪尔是何表情,带着侍卫高傲走进贡院。
他站在门口,一一翻开文牒,确认无假之后,才笑着走进院子,冲宋澈与贝娅施礼,告知自己国师的身份,并说一些感谢招待的话,字里行间似乎都在说“我才是这个国家的管理者”。
“大梁可是好久都没来过乌苏国了,您突然造访,该不会只是为了送礼的吧?”信觉大师问道。
宋澈笑道:“都说高僧睿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错,今年胡国重新开放河西走廊,我此次来乌苏国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乌苏国是西域强国,若能建立起互市通商的友谊,定会给两国百姓带来巨大的财富。”
“哎,这种合作之事,大梁使者自己来就行了,何必带这么多礼物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乌苏国是上邦呢,呵呵呵……”
看来这秃驴是真将自己当成乌苏国王了,他笑着便想打开箱子看看丝绸,宋澈却横身拦在货物之前,笑道:
“国师大人,这批货很贵重,依我看还是等国王病好了再亲自来点吧?要不然,让你们国家的宰相大臣们代劳也行。”
此话无疑是讽刺。
信觉法师脸皮抽搐,强颜欢笑:“使者也许不知,国王陛下身体不好,他让我代劳国家大小事务,如果连我都没资格验货,那整个乌苏国都没人能敢做了。”
“原来是这样啊?”宋澈致歉,“在我们大梁王朝,国师往往都只负责占卜运势与操办祭祀,没想到在乌苏执掌权政。”
说罢,他挪开了步子。
信觉法师轻哼了声,缓缓敞开一口货箱,面对满满一箱丝绸,拿出一匹抚摸得爱不释手:“都说丝绸堪比黄金,原先我还以为是浮夸,今日一摸实物,果然不同凡响……”
“还有更不同凡响的呢!”
“咵!”
贡院大门瞬间被迂回过去的南宫月关闭。
信觉法师顿觉不妙:“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时,听他跟前的货箱内传来一声:“当然是关门打狗了!”
“刺啦!”
一柄锋利的剑割破布匹,卢京香从箱中钻出,剑刃直刺向信觉法师的咽喉!
“砰砰砰……”其它货箱同时打开,藏在布匹下的女剑侍齐齐跳出,对侍卫进行剿杀!
第五百七十八章 回到北凉国
身为一个秃子,又是土匪头子,当然有几把刷子,但也仅仅只有几把。
在众女剑侍的围攻下,很快三十名侍卫便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信觉法师狼狈在院子里逃窜。
“哈迪尔王子,你为何要帮外人来对付我,你难道想背叛自己的国家么!”他临死之前不免冠冕堂皇。
哈迪尔手持着宝剑,一步一步向逼迫在角落里的信觉靠近,口中大骂:“可恶的强盗你不要再伪装了,老师他已将天罗寺的罪孽全部告诉了我,今日我就要为那些被你坑害的无辜百姓报仇!”
信觉这才看向一旁负手站在人群中,表情似笑非笑的宋澈,痛恨道:“原来是你烧了天罗寺!”
宋澈大方承认道:“不错,寺是我烧的,人是我杀的,财宝也是被我取走的,哈迪尔王子也是被我救下的,包括今日‘瓮中捉鳖’也是我一手设计的。”
“啊啊啊!我杀了你!”
信觉发狂扑向宋澈。
卢京香一脚便将他踹飞贴在墙上,哈迪尔上前一剑刺进他的心脏:“下地狱去吧,你这国贼!”
信觉当即喷血而亡。
“老师,这国贼虽死了,可他这一年来,没少在乌苏国经略自己的势力,如今父王卧病在床,我又没什么执政经验,该如何彻底清扫余孽,恢复朝纲?”哈迪尔问道。
宋澈思索片刻,问道:“国中可有信得过的忠臣?”
哈迪尔说:“文臣些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但武将都跟着父王出生入死,绝对忠义!”
“很好,如此殿下何不来一场苦肉计?”宋澈说道:“你假装受伤,到最信任的武将去通告,就说国师意图谋反,还要害死国王,你拼死抵抗,已将他就地正法,再让将军点兵进宫勤王,先抓那些扮作和尚的土匪,严刑拷打让他们供出同伙,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哈迪尔听后,一剑划伤自己的手臂,一剑割伤自己胸膛,随后骑一匹快马,大步向王宫外跑去,边走边喊:“国师造反!”
“啧啧……”宋澈忍不住感叹:
“年轻小伙子,就是血气方刚啊!”
……
三日之后,信觉国师一干余孽尽数被清除。
原来“信觉法师”确有此人,也的确是从天竺来的高僧,但在传教途中被土匪所杀,这帮土匪便剃了头发,冒用了度牒,伪装成僧侣团沿途坑蒙拐骗;
国王一年前所生的病,也是这假僧下毒所害,目的便是为了博取国王信任。
这假僧用慢性毒药,一直在摧残国王身体,又借助信仰的力量,将国王当做傀儡使唤。
如今真相大白,国王服下解药,病情稍稍得到了好转,但身体还是一去不复返,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哈迪尔虽然年轻,但心地善良,勇敢正直,今后他一定能成为好君王。
宋澈帮了乌苏国如此大忙,联合伐胡,通商互市,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老师,您来都来了,不如多住些时日吧,我还想跟您多学习些知识呢。”送别至城门口,哈迪尔依旧不舍挽留。
宋澈摇头婉拒:“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又何必挽留一时呢。”
哈迪尔也不好再纠缠,叹了一口气,招手送来了金银粮食,还派遣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当护卫。
宋澈则摸出藏宝图作为还礼,随后与哈迪尔就此别过,踏上返程的路途。
有了乌苏国的驾帖与护送,途经的几个西域小国,都将宋澈的商队尊为上宾,文牒上的国印也已盖得密密麻麻。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知不觉,已是一个月后,从沃野走进荒漠,从初秋步入晚秋,商队终于抓住了九月份的尾巴,回到北凉国。
一路风尘仆仆,宋澈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甚至都怕回到家,孩子认不出爸爸。
从离开北凉到再次归来,它果真已大变模样,极具华夏风格的建筑在绿洲上拔地而起,渐渐地已有了城镇规模。
“宋老师回来啦!”
孩童们拖着郭舒芸到城门口相迎。
“回就回来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郭舒芸努力装作不在乎,可她跳动的眼神,不停拨弄头发的手,以及来不及多添的妆容,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在乎。
“你……回来了?”她与宋澈对视,不知几种风情,不知几分娇羞。
宋澈含笑拘礼:“参见女王陛下。”
郭舒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快平身吧宋大老板。”她转身招了招手,“早听说你快回来了,孩子们亲自下厨,为你摆了接风宴,快来尝尝。”
宋澈大笑,欣然随之。
……
北凉国虽有了城镇规模,但彻底完善还需要时间,而开通互市的前提,一定得是大梁收复河西走廊。
如今西域各国已答应联盟,只待宋澈回到大梁,便可起草伐胡之事。以如今大梁的火炮,火枪等装备,足以横扫并统一整个大西北。
夜。
郭舒芸提着一盏灯笼,拉着宋澈在后山漫步,顺便充当巡逻。
“女王抓我来巡山咯,一二哟,一二一二哟……”
“宋澈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正经起来时,像个活了一百年的人精,可没正经时,跟八岁小孩差不多。”
“历经千辛万苦,走过千山万水,看遍千帆过尽,若能还能保持一颗童心,这种人往往都过得很潇洒。”
沉默,
沉默了片刻,
郭舒芸轻叹,“你说得对,像我这样的人,早已忘记了童年。”
宋澈笑道:“你又没得失忆症,又怎会忘记童年?很多人都跟你一样,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将这份天真与美好深深藏在了脑海里,不愿意再拿出来罢了。”
“为何不愿意拿出来?”郭舒芸偏头疑惑。
宋澈稍加思索,才道:“也许大家都不愿意让眼前的鸡零狗碎,去污染自己仅有的那份美好。”
她的眼睛在发光,似被戳中了心弦,“宋澈……你瞧!”
“瞧什么?”
“唰!”
没人想得到,也没人猜得到,她抓起自己的裙摆,狠狠一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以及无可替代,随风飘摇的芳草地映入眼帘。
宋澈赶忙捂住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噗呲,哈哈哈……”郭舒芸捧着肚子大笑,“小时候所有小姑娘都将我当成男孩儿不跟我玩儿,我为了证明自己,就撩裙子给她们看了,直到十岁那年,我才发现自己少了根东西。宋澈,这就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童年,哈哈哈……”
宋澈嘴角一抽,苦笑道:“你的童年还真大胆……不过,确实很值得人留恋。”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有熊出没
“你离开的这几个月,胡族增兵瓜州与沙洲,看样子他们是想对西域有所动作,回纥与达郸等边缘国家都非常紧张,”
郭舒芸望着宋澈,目光担忧:“来时路过玉门关,那个叫阿尔罕的胡族大臣百般刁难,我担心你此趟回去……”
“不会的。”
宋澈淡然且自信,“眼下已是九月末,草原已青黄不接,且很快便会迎来大雪,胡族以骑兵为主,缺少草料的他们,绝对不会在冬季发起进攻;
但他们吞并沙、瓜二州,图谋西域已很明显,若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草长莺飞之日,便是他们进攻西域之时;
我离开之后,你要快速联络西域各国,让他们囤积粮草为明年的战争做准备;
我此趟归途,最快也需要两个月,回到金陵禀明情况,再调兵遣将也需要两个月;
而从现在到春二月,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足以给西域各国与大梁王朝备战;”
他顿了顿,又道:
“我当然知道阿尔罕绝对不会放我过玉门关,所以早就安排了另外一条路线,横穿柴达木沙漠,南下吐蕃借道,再过青海湖绕回大梁西宁。”
郭舒芸握着他的手臂,眼中担忧更浓了三分,“柴达木沙漠地势忽高忽低,虽不像塔克拉玛干那般残酷,可横穿它也不是易事……这条路会很艰辛很难走的。”
宋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路崎岖反而更安全,只要带够水食,横穿沙漠并不难,只要能安全抵达黄河,便能乘船走水路,这条路要比河西走廊更省时间。”
“宋澈,江南美么?”
“以郭小姐这高挑的身材,走在江南大街上,八十岁的老头子也会多看你两眼。”
“等……北凉的百姓安居乐业了,我便跟你回江南去。”
“意思是说,女王陛下,不爱江山爱美人?”
“错了。”
她轻轻贴近宋澈胸膛,嘿嘿一笑,“是不爱江山爱美男才对。”
……
……
九月二十七,宋澈离开北凉国,踏上归途。
先前阿尔罕所赠的胡人奴仆,全都被禁锢在北凉国,本次都是原班人马,也包括唐虎鹿这只波斯老狐狸。
“哦,我的真主啊,那群抠门儿的罗马商人,真的愿意花五枚金币购买一批绢丝?”唐虎鹿都念叨一路了。
五枚金币一匹布,价格确实高得离谱。
柳湘儿不胜其烦:“哎呀,烦死了,就算是一百枚买一匹又如何?你现在又卖不了!”
唐虎鹿嘟嚷道:“我只是先了解一下市场罢了,这可是很重要的,等这次回去,我就在长安定居,等宋老板您的互市开通后,我首当其冲将丝绸拉过去卖,狠狠地赚这群罗马商人一笔!”
宋澈笑道:“唐老板,你何不将丝绸运回波斯去呢?从波斯卖到罗马岂不是更近更方便么?”
唐虎鹿说道:“宋老板您有所不知啊,丝绸实在太贵重啦,走海运的话生怕遇到海盗,往往运一船货就要雇佣一船保镖,而且海上风浪不稳定,人死了倒无所谓,要是货没了,可就亏大了;
而且您不知道,从波斯到罗马,要经过奥斯曼帝国。那些该死的奥斯曼人,简直就是一群土匪,从他们家门口过还要收保护费,我宁愿将这碗饭给狗吃,也绝不给奥斯曼人吃;
哎呀,还是大梁王朝好啊,运河四通八达,道路也通畅好走,就连人力都要便宜不少……”
一谈及做搞大钱,唐虎鹿嘴巴就跟机关枪似的,叽里呱啦一路便没停过。
离开北凉南下的第三日,正是进入柴达木沙漠。
沙漠并非全都是一粒粒黄沙。反之,这世上绝大多沙漠都是由基岩与黏土构成,譬如眼前的柴达木,连绵不绝的土丘,被风蚀得光秃秃,在山丘沟壑之间,顽强生存着许多耐旱的植被,以及雨水沉淀的小池潭,但这些水源都非常肮脏,即便蒸馏也不可饮用。
不同于塔克拉玛沙漠的干旱,在柴达木沙漠中,最危险的是生存在这里的动物——能在极端环境下生存的动物,要么是凶的猛兽,要么是最毒的毒蛇,其中最致命的便是熊与狼。
“大家小心点儿,这片区域,很可能会有熊出没。”
宋澈从地上拾起一坨干涸的粪便,再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个山谷里的水土植被十分茂盛,肯定有动物在这里生存。
太阳马上便要下山了,猎食者通常会在晚上出现。
“老板,你不是一直生活在南方么,为何看一眼粪便就知道是熊拉的?”南宫月好奇道。
宋澈再怎么说也是个野徒爱好者,在森林中徒步,通过粪便辨别动物是基本常识。再不济,荒野求生和动物世界总该看过吧?
“这个有什么难分辨的?”柳湘儿说道:“你瞧这粪便,如此大一坨,试问这荒漠中,还有谁能拉得出来?肯定是熊的!”
她极力找宋澈求证:“姐夫,你说是不是呀?”
宋澈赞道:“不错不错,跟在我身边,坑了我这么久,总算长了些本事。”
南宫月轻哼:“老板的意思是说,反倒是我们这些不坑你的,保护你的,没长本事了?”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长的‘本事’与她可不一样,不过,”宋澈顿了顿,高举着手中的干熊粪,与众人科普道:
“结合环境与粪便的大小来辨别动物是最粗浅的知识——熊是杂食性动物,草肉都会吃,因此拉的粪便是长条的,且颜色偏黄;而那些食草动物,牛羊马匹,吃的是草,拉的则是绿色的粪便;”
他又将干熊粪掰开来,“你们瞧,这粪便里头的颗粒物,是未消化完的浆果,熊最爱吃的便是这些果子;来年,这些果子颗粒嵌入土中,再下一场大雨,便会生根发芽,长出又一片植被。这个便叫做‘生态循环’。”
“姐夫……”
“怎么了?”
“你瞧这块,是不是有点像……人的指甲啊?”眼尖的柳湘儿指着干粪便中一块半月牙色的角质物发问。
宋澈将那角质物撵出,与自己的指甲比对了一番,真是人的!他赶忙将粪便全扔了去。
真是晦气!
第五百八十章 熊来了
棕熊,可以说是最强悍、最聪明的猎食者。
对于食肉动物而言,人肉无疑是最美味,在现代,若发现野兽有吃过人的迹象,会毫不犹豫将它消灭。
这片荒漠虽是无人区,却也不是没人经过,谁知道先前是哪个倒霉蛋误入了这里,被棕熊当成了口粮。
“原地扎营,今晚分两班人执勤,拾柴火时要千万注意,一旦发现熊的踪迹,要及时赶回来报告。”
日渐西斜,即便连夜赶路也走不出这片山谷,倒不如原地休息。商队有三十几人,即便熊来了也不足为惧。
众人便原地扎营,烧起一堆篝火,早早解决完饭食后,后执勤者抓紧休息,前执勤的十几人便围坐在火堆边静静守夜。
早穿袄,午穿纱,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
十月份的荒漠,昼夜温差极大,随着太阳不断西落,山风在山谷中萦绕,即便生着火堆也难挡寒流。
大西北的日落,往往要持续个把时辰,傍晚的天色半明半暗。
“姐夫,我听人说,遇到熊时,只要躺在地上装死便能逃过一劫,是不是真的呀?”柳湘儿捧着一杯热茶,一边烤火一边问道。
宋澈淡淡道:“假的。熊吃不吃你,取决它饿不饿……熊往往会在这个初冬时节觅食,储存脂肪用来冬眠。对于熊而言,最好的脂肪便是肉食了,你不反抗反而正中它下怀;
且熊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它会漫不经心向你靠近,看似人畜无害,等发现你手头没武器,对它构不成威胁时,它会突然发动袭击,将你扑倒在地;
但它不会将你杀死,而是将你生吞活剥,可谓极其残忍。这也是为何要让大家万分警戒的原因,在野外,遇到老虎与狼还可以将它们吓走,熊却是越吓它越疯狂。”
柳湘儿花容失色:“可怕,可怕,真可怕,今晚一定要缩在姐夫怀里才能睡得着。”
卢京香却不以为然:“老板,你未免也太将熊当一回事了,不过一头畜生罢了,咱这么多人,还怕杀不了它么?”
宋澈摇了摇头,遥想当年在石马林,遇到两头白额吊睛虎,即便是姜云天这种高手,对付它们也落不着好处,更莫说是他们了。
熊的皮脂普遍有一寸厚,哪怕是宋澈的火枪,也不一定能将它射穿,更莫说普通的弓弩了。
若他们真与熊正面遭遇,肯定要用刀剑正面肉搏,即便最后能将它杀死,难免会有人受伤。
“你们可千万莫要将棕熊看轻了,它身长丈许,皮糙肉厚,直立起身比人都还要高出两颗头,一巴掌便能将人脑袋拍碎,且这片山壑巨大,我们还不清楚熊的数量几何,万事小心些,错不了的。”
“在我们老家那边儿,甚至有‘熊外婆’的故事,说是一头成精了的黑熊,伪装成主人家,它们不仅会模仿人的动作,还懂得敲门,特别是在深山老林中,若半夜遇到敲门的,多半就是‘熊外婆’。”
“啊?还有这种事?简直可怕极了!”
“越说越玄乎了,你是听说书先生的志怪小说多了吧?我只听过‘熊孩子’可从没听过‘熊外婆’。”
“是真的。”宋澈说道:“在藏区传言中便有一种‘人面熊’,它们胸部有白色的毛发,直立起来体型与人无异。它们会在太阳落山时,将牛粪戴在头上,一边走一边往吹口哨,并与过路的牧羊人打招呼,若这时你被它们吸引过去,多半便会被它们给吃掉……”
此时此刻,正值太阳下山,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听着宋澈讲恐怖故事——
突然!
“姐夫……”柳湘儿紧紧抱着宋澈的胳膊。
宋澈挑眉毛,“吓着你了?”
“不是……你瞧那边,是不是人熊?”柳湘儿颤颤巍巍地指向远处。
宋澈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果真有个“人形物”直挺挺的,太阳已落入地平线,那“人形物”背对着余晖,看不清究竟是何模样,它像是在监视着山谷中的一切。
宋澈顿觉毛骨悚然,赶忙拿起望远镜打量,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果真是一头黑棕熊!
“我们去宰了它!”卢京香招呼众剑侍。
“莫忙,莫忙!”宋澈赶忙阻止道:“这片区域是熊的领地,说起来还是我们闯入了它的地盘儿,将它赶走即可,莫要惹得它发狂了。”
他拔出火枪,瞄准山坡开了一枪,“啪”枪响在山谷中回荡,那人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所惊吓,它佝偻着身子,急忙往山坡上跑去,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呼……”宋澈长吁一口气,额间已渗出颗颗冷汗,转头冲众人苦笑:“看吧,我没骗你们吧,无人区遇熊真的很危险。待会儿天黑更不容易看见它,大家守夜时要格外小心。”
渐渐。
夜幕彻底降临。
今夜无月也无星辰,唯一亮光便是火堆,山谷内凉风嗖嗖,不时“沙沙”作响,更偶尔能听到几声狼嚎。
众人紧盯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怠慢。
子夜,执勤人员替换。
宋澈还是么能抵住困意,带着柳湘儿回帐休息。
次日清晨,黎明刚刚破晓,商队便拔营起程,准备快些离开这片山谷。
可才没走出多远,一滩新鲜的熊粪被宋澈所察觉,很显然昨夜那头熊并未离开,它一直都在黑暗中监视着商队。
被一只熊盯上,想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宋澈不由让商队加快步伐,心想着离开熊的领地它便不会再追。
“沙沙沙……”山丘突然滚落了些石子儿。宋澈不经意回头望去,一头灰棕熊躲在山坡后,深褐色的毛发与土坡几乎完美融合,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它。
“啪!”
宋澈再开一枪,将棕熊再次吓退。
两个时辰后,商队走出山谷,进入荒漠平原。
“姐夫,它还在跟着咱们!”柳湘儿抱着望远镜,小脸写满了惊恐。
那头熊跟出山谷,低头左摇右晃,漫不经心向商队靠近,它还会时不时抬头,距离近了便放慢速度,距离远了便会小跑两步。
商队早已离开它的领地,它却依旧尾随在后,很显然掠食者已在行动。
既然如此。
“那就想个办法弄死它吧。”
……
第五百八十一章 猎熊
宋澈将商队带入一片丘陵,先拉开与棕熊的距离,让大部队在沟壑中藏好,然后带上十名女剑侍开始布置陷阱——
他找了处垂直的山壁,在离地丈许处凿了个大洞,在洞中放上些加了“闷倒牛”的肉干与葡萄干,而后在洞口设置圈套并用沙土掩盖,自己则牵着麻绳另一头蹲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棕熊上钩。
熊固然聪明,但比“两脚兽”还是差得远。
“老板,你为何要在墙壁上凿个洞啊?这样的陷阱,我还是头一次见呢。”南宫月在一旁小声问道。
宋澈笑道:“那熊有丈许高,它想要吃食物,便必须将头伸进去,如此一来,它就察觉不到我们了。且想要够到洞里的食物,它必须两脚站立在地,只等它踏入圈套,我们便可将它束缚。”
“万一它不上套呢?”南宫月又问。
不上套……那宋澈也没辙儿了,他也是第一次捕猎棕熊,心里多少不能太有底。
“其实也没必要将它捕杀,让它受伤,尝点苦头,自己便会知难而退了。”
“嘘……它来了。”
棕熊还是如先前那般,低头寻着气味儿,一路小跑走进丘陵地带。
躲在山丘后的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棕熊寻着气味,一步一步向着陷阱靠近,当它来到山洞下时,左顾右盼着,筹蹴了近小半刻钟,确认没有其它动静后,才立起身子,前肢抻着墙壁,后肢杵着地,将脑袋伸进洞口,啃食起肉干与蜂蜜。
“拉!”
宋澈猛拽绳索,圈套迅速绷紧,将棕熊双脚束缚!
“吼唔!”
棕熊摔倒在地,企图立起身子,可双脚无法张开,它找不到重心,只能用腰身配合爪子,如一条泥鳅般,在地上不停翻滚。
宋澈加上四五个女眷,还真不一定够它力气!
“将绳子绑上土丘,拿石棉布将它罩起来!”宋澈大喊。
绳子另端绑上土丘,棕熊再也无法拉扯,宋澈与南宫月等人,将石棉布敞开盖住棕熊!
棕熊不停打滚儿,反倒将自己给裹了起来,它用锋利爪子,不停撕扯石棉,龇牙咧嘴冲宋澈等人咆哮。
那‘闷倒牛’一滴便能叫人失去意识,为了抓这头棕熊,宋澈倒了大半瓶,它还能挣扎这么久,可见是有多凶猛。
“啪!啪!啪!啪!”
宋澈冲着棕熊的脑袋连开了四枪,虽全部命中,但仍没将它打死!
南宫月与卢京香等众女剑侍,冲上去对着棕熊一阵乱刺,全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就这么,反反复复刺了几十剑,棕熊终于在呜咽一声后,彻底倒在了血泊中。
“老板,你说得对,这家伙真不是一两人便能制服得了的。”南宫月与众女剑侍,皆为此熊的生命力感到震惊。
“熊肉可是好东西,千万别浪费了,将它拖走,今夜咱们来个‘全熊烧烤宴’!”
……
四十几口人,一顿食两斤肉,也才去了八十斤。这头棕熊最起码五百多斤,足够吃上七八天了。
吃不完的便用盐腌制,风干成肉干带在身上,打打牙祭,解解嘴馋。
十月初三,横穿荒漠的第八天,终于看见祁连山婀娜身姿。初冬季节,花草枯黄,大气磅礴的河山,随万物凋零而变得清高孤傲。
“好冷唷。”柳湘儿往手上哈了一口气,还没到夜晚,便已冻得她面红耳赤。
宋澈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却远远低估了大自然的威力,即使裹着厚厚的棉袄,也难以抵挡寒气侵袭。
“当下已有人走过的痕迹,说明这附近应该会有村庄,咱脚步加快些,到了村镇便可从当地猎人手中买些皮货来御寒了。”
生活在大山底下的居民,多半渔猎为生,从他们手中定能买到上好的皮货。
万物躲藏的季节,沿途也没景色可言,大家都低着头,一步又一步,仿佛永无止境,气氛不乏有些沉闷。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连骆驼马匹都起了前蹄。
“晴天霹雳,要下雹子了么?”
“不,这不是打雷,而是……炸药!”
宋澈对炸药爆炸可谓是很专精了,一听便能分辨得出,且此次爆炸威力非常大,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这种程度的爆炸,要么用于军事,要么便是……开矿修路。
宋澈取出望远镜,顺着爆炸声望去,果真见不远处的山脚下,升起滚滚浓烟。
有山的地方必有矿,可在无人区开矿,就不得不去追究,是国有还是私人?
在大梁王朝,除非商人找关系包下整个山头,否则决不允许私自开矿,单单是烈性火药,都得经过官府繁琐的审批,如若不然,轻则牢底坐穿,重则人头落地。
此处已属于吐蕃国界,会是吐蕃人在这儿开矿么?吐蕃人会开矿么?吐蕃人会用炸药开矿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赶来无人区开矿捞金之人,绝对不是善茬儿。
“当做没发生即可,咱们快些离开这儿。”宋澈招呼商队往山麓外围绕去的。
“可是姐夫,难得见到有人,咱们何不去打声招呼,找他问问路也好啊。”柳湘儿说道。
宋澈摇摇头,“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人区里,没有任何法制约束,干出什么事来都理所当然,最不可信的便是陌生人。”
突然!
“哒哒哒……”马蹄声。
瞧那泛起硝烟的山脚下,突然窜出五六匹快马,他们背着弓箭,腰间别着砍刀,径直冲向商队。
女剑侍欲拔剑相向,宋澈却叫住她们,先按兵不动,探一探来者虚实与目的。
很快,五匹快马便拦住了商队的去路,看他们穿着应该就是吐蕃人,一个个皮肤粗糙且黝黑,凶神恶煞,绝非善类。
他们拦下商队,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土话,但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在打招呼。
这时,精通多国语言的唐虎鹿发挥了作用,他冲那帮人扪胸行了个礼,随后便用土话与之沟通对答,刚开始还笑嘻嘻,渐渐笑容凝固,一边摇头一边往商队撤退。
“唐老板,他说了些什么,你倒是给翻译一下。”宋澈问道。
唐虎鹿退至宋澈身后,才喃喃道:“他们问我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便说我们是大梁商人,他们问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便告诉他,我们从西域经商路过此地,他们又说——”
“你挑重点说!”
“他们是强盗……他们想要买路财!”
第五百八十二章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岂有此理,竟敢打劫到我们头上来了!”
女剑侍们欲拔剑杀人。
宋澈又叫住了她们,要在合理的情况下,破财消灾也无所谓了。他便与唐虎鹿说:“你问问他们想要多少买路财?”
唐虎鹿翻译给那帮人听。
那帮人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指着商队所有货物,几乎都不用翻译,便知道他们所求了。
唐虎鹿颤动着声音翻译:“宋老板,他们说……只要我们将所有财物与骆驼都留下,他们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就有点不太合理了。
宋澈瞥了一眼远方的硝烟,开矿是大工程,肯定不止眼前这几个人,若将他们杀了,难免会引起另一场冲突。
“唉……”
开矿便开矿,何必要劫道儿呢?
“抓活的,有用处。”
“是!”
女剑侍蜂拥而上,与土匪进行交战。这五人还算有几分本事,也能与女剑侍过上几招。但还是架不住人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擒住,用麻绳捆住双手,塞住嘴巴,押解在商队中。
宋澈观察了一番地形,指着右侧一片山林说道:“那群开矿之人很快便会发现同伴未归,难免与之会有一场冲突,咱们先入树林,暗中看看他们数量再说。”
商队急忙辗转树林,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远方开矿的山脚下又冲出三十几匹快马,向宋澈他们所在的树林里赶来。
“月儿,你带十五人,潜伏于林口树上。京香,你带七人埋伏于丛林左侧。婉舟,你带八人埋伏于丛林右侧,剩下的人随我,拖着这五个诱饵,作仓皇逃窜之势,但见他们追入,前后左右,一同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明白!”
众人快速行动,各就各位。
下一刻,对方带人杀到,一见宋澈他们在向丛林深处逃窜,齐齐策马追了进来。
宋澈见敌人上钩,勒住骆驼,反手一枪,先杀一人并发出信号:
“杀!”
埋伏在树上与丛林的人同时杀出,顷刻间便放到对方大半。
剩下的匪徒,匆忙下马抵抗,胆气都已先下一程!
在众人的合力围剿之下,很快三十几名匪徒只剩下几个武艺较高者被,被女剑侍们团团包围。
他们叽里呱啦,不知所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现在,给我一个不杀你们的理由。”宋澈骑着骆驼,居高临下冷声问道。
当然,他们若连官话都听不懂,那就彻底断了自己的生路。
“你们是梁人!”一个带着包头的中年汉子,用蹩脚的官话大声呼出,他依旧不改狠恶:
“是谁给你们的胆量,竟跑到吐蕃国的地盘上来抢矿,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抢矿?
宋澈问道:“那你们是谁?”
中年汉子说:“我们是喀隆城内,巴依老爷的手下!”
“巴依老爷……又是何方神圣?”宋澈又问。
“他是城中最有权势且最富有的人,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得对极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反正都已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差你们这几个。”
宋澈摆了摆手,女剑侍合力围攻,将剩下几人,连同先前俘虏的,一并斩杀殆尽。
这又怪得了谁?
若他们不索要买路财,便不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雇一群强盗来开矿,那“巴依老爷”多半也不会是个好东西。
“宋老板,这可如何是好啊,听起来他们的主人家在这片土地上势力很大啊,万一他来找我们报仇该怎么办?”唐虎鹿担忧道。
宋澈摆了摆手,“哎,唐老板不用担心,这里是无人区,咱在丛林深处挖个大坑,将他们埋了便是,就算那巴依老爷能找得到,也是一两个月后的事,那时我们早已回到大梁了。”
随之,所有人一起出力,在丛林中挖了个大坑,将尸体掩埋填平,铺上一层落叶,又将林中打斗的痕迹与血迹通通清理干净,最后将所有马匹哄散。
全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商队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起程出发。
“老板,听方才那匪徒说,他们的主人家就在喀隆城,我们还要去哪儿么?”南宫月问道。
宋澈说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喀隆城是咱们的必经之路,若刻意绕道的话,难免会引起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进城去;
何况天越来越冷了,以咱们的棉衣已无法抵御严寒,正好到城里去买些皮货。”
“嗯呢。”
……
商队在空旷的无人区中又走了两天两夜,终于道路越来越宽敞,沿途不少见畜牧的牧民。
十月初六,抵达离开荒漠以来的第一座吐蕃城市——喀隆。
吐蕃原住为藏民,但喀隆人的面貌,却更像是突厥,包括他们的服饰与建筑,以及信仰,都与突厥人大同小异。
用唐虎鹿都话来说:“看到这座城市,就像回到了波斯一样!”
“唐老板,这么说来,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还是你的‘老乡’咯?”宋澈打趣道。
唐虎鹿连忙摇头:“他们与大食人才是老乡,与我们波斯人可不同。如果说奥斯曼人是强盗的话,那大食人就是骗子与小偷,只有我们波斯人才是血统高贵,品格高尚的人种……哦,当然了,你们大梁人也是。”
这人脸皮得多厚,才能毫不脸红地说出自己“血统高贵,品格高尚”这种话来?
“唐老板,种族歧视,可不太好。”
“哦,我亲爱的宋老板,别的事我也许会骗您,但大食人的卑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所以待会儿进了城,您一定要保管好钱袋,并看紧您的表妹,要是一个不留神,她就有可能会被偷走的。”
这话,信还是不信呢?
遥想昔年在杭州开展销会时,大食商有装先知的,卖聚宝盆的,他们的确很会骗人。
进城!
第五百八十三章 巴依老爷的款待
“尊敬的客人,您们可真识货,整个喀隆城就找不出第二家有比我家卖得好的皮货了。”
喀隆城一间皮货店铺中,一个大胡子突厥商人手捧一件裘皮大衣,极力向宋澈与唐虎鹿推销,“像这么好的皮货,只需要十枚金币便可带回家,您们说是不是很划算?”
“十枚金币!”
唐虎鹿扔去手中的大衣,“你干脆去抢得了,就这样的皮货,一枚金币我都嫌贵了,你是不是看我们是外地来的所以故意抬价啊?”
好家伙,一刀暴击,直砍九成!
“天呐,这位老板,您别开玩笑了,这些裘皮可都是一支箭一支箭狩猎出来的,若卖您一枚金币的话,我这间店可开不了……这样吧,咱们一人让一步,五枚金币如何?”突厥商人问道。
其实五两金子,买这样一件裘皮大衣,确实不算贵。若是将此物拉到大梁售卖,翻个两三倍不在话下。
唐虎鹿一口咬定:“我最多只能给你出到三枚金币一件,你若卖就卖,不卖我们就去下一家。”
“看在真主的份儿上,我们再各让一步,四枚金币如何?”
“我要不是看在真主的份儿上,三枚金币都不想要。你可是看清楚了,我们要订购四十件皮衣,薄利多销都不知道,你还当什么商人?”
唐虎鹿转身拉着宋澈便要走,“走走走,宋老板,咱们去下一家看看。”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突厥商人一咬牙,“好!三枚金币就三枚金币!不过四十件皮衣需要赶制三天才能交货。”
宋澈自己也是做服装生意的,知道制作衣服很麻烦,三天赶制四十件已经很快了,他本想开口同意,唐虎鹿却抢先道:
“三天?我们可等不了这么久,你要知道,像我们这样日进斗金的大商人,时间是最宝贵的。我只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要是能赶制得出来我们现在就交定金,要是做不到的话,我们就去照顾别家生意!”
商人,连时间都得砍它一刀。
“两天……行!就两天!”
“质量可不能差,否则尾款得克扣!”
“二位客人放心,我们店铺的质量,绝对是城里最好的!”
与店家拉扯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这桩裘皮生意给定了下来,宋澈先交了三成定金,并约定两日后来取货,随之便与唐虎鹿离开了店铺,
岂料,才刚走出店铺,一列官兵疾驰而来,迅速将他们围在了门口,足有七八十人之多,随后,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驶入人群,停在了宋澈跟前。
随行的仆人弓背跪在地上,当作下车的轿凳。见那马车门帘掀开,一个圆头圆脑圆屁股,穿金戴银的中年男人,被仆人搀扶着走下马车。
“参见巴依老爷!”
路过的行人,纷纷低头参拜。
宋澈听“巴依”二字,心中不免一惊,难道这么快便被他发现了么?唐虎鹿更是吓得躲在宋澈身后,嘟囔着:“宋老板,咱这下可麻烦了……”
商队其他人都已安排在客栈住下,此次出来采购皮货只有他们二人。
“真是大梁来的商人啊!”
还以为这巴依老爷是来发难的,没想到他竟笑得这般开心,甚至张开双臂,想要热情上前拥抱。
宋澈与唐虎鹿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而感到惊讶。
宋澈后退了两步,问道:“这位……巴依老爷,我们初到贵城,似乎连面都没见过吧?”
巴依摆了摆手,笑道:“什么时候认识不重要,重要的是认识什么人……我素闻大梁王朝商贸繁华,因此想找老板你做一笔大生意。”
“哦?巴依老爷,想找我做什么大生意?”
“这个嘛,生意很大,很繁琐,我已为宋老板你们安排了住处,请吧?”巴依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澈瞥了一眼四周剑拔弩张的官兵,这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架势?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澈露了个微笑:“请。”
随后,他们便被官兵“护送”至一座大宅院前,从门口往里望去,男仆与女仆分站两边,各有五十名之多。
“宋老板,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我已为您安排好了仆人,等过两天您休息好了,咱们再谈生意。”巴依站在门口,又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澈踌躇着没有进门,只冷冷望向巴依,“有何事你大可明说,何须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巴依直摇脑袋:“不不不,宋老板千万别误会,我是真心实意将您当成贵客,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你安排这么好的房子以及这么多仆人呢?”
他笑着再做个了“请”的姿势,“至于为什么要款待您,到时您自己便会明白的,现在还是安心在这里住下吧,您的商队稍后我也会一并请过来。”
“那我能谢绝你的好意么?”宋澈冷声问道。
巴依老爷保持微笑,没有说话。
宋澈瞥了一眼官兵,沉着脸色,走进宅院。
“这位老爷,洗澡水与干净的衣服已准备好,请允许我们伺候你沐浴更衣。”两个娇滴滴的小女仆,见宋澈进门,赶忙迎上来对宋澈伺候。
“啊,这……这也太周到了吧!”
唐虎鹿瞧着女仆,甚至还有那么一丝羡慕:“难道是宋老板您的淫威与名气太大了,到哪儿都有人为您埋单?”
要说是在江南,宋澈还真会有这般待遇,可他从未来过吐蕃,何以受人如此款待?
“老爷,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若不能将您伺候满意,巴依老爷会责罚我们的。”两个小女仆泪光闪闪,楚楚可怜。
“那我要是离开了这座宅院呢?”宋澈问道。
听到这句话,众仆人都忍不住身体一颤,小女仆可怜兮兮:“若您离开这座宅院半步,我们都将会被吊死的……”
宋澈眉头一皱,这里看似个金窝银窝,实质上就是个牢笼。
“唉……跟着宋老板行商,一路上真是什么事都会发生,既然你们老爷已吩咐过要伺候好我们,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正好我也有快半个月没洗澡。”唐虎鹿撩起袖子,色眯眯望着小女仆。
“不行!”
小女仆一口回绝:“巴依老爷特意交代过,我们只伺候这位大梁老爷,你是波斯人,你不配!”
唐虎鹿吹胡子瞪眼:“嘿!你一个低贱的奴仆,怎么说话的呢!”
小女仆冷冷一句:“要不是看在这位大梁老爷的份上,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波斯人,不但没资格踏入这间屋子,还会被吊死在城墙上!”
唐虎鹿,脸都吓绿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无解之题
宋澈进宅院后不过半个时辰,南宫月她们也被“请”了进来,整整一千名官兵,将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只要不踏出宅子,想干什么都行,只要一踏出门框,长矛便会迎面刺来!
宋澈从未涉足过吐蕃,也没结什么仇家,那巴依老爷会将他软禁于此,肯定受了某些人的指示。
试想一番,不想让宋澈离开的人,会是谁呢?
也许只有那些胡族人了吧?
“老板,我观这些突厥士兵都没什么战斗力,不如咱们趁夜杀出条血路如何?”枕边的南宫月小声提议。
宋澈摇了摇头,若只有个两三百人,还可以武力逃脱,但院外有一千人,即便没什么战斗力也招架不住人多。
“难道我们便这么坐以待毙不成?”南宫月问道。
宋澈说道:“他们此举针对的是我,你们可安然无恙。”
“那怎么行,万一他们对你……对你……”南宫月咬着牙,暗骂道:“这些该死的吐蕃人,竟然与胡人狼狈为奸!”
宋澈轻抚她背,笑道:“放心吧,他们若真要来硬的,早将我五花大绑了,何须大费周章,好吃好喝招待?你老板我啊,在哪儿都能吃香喝辣的。”
南宫月不说话了,静静枕着宋澈胸膛,聆听着心跳声,许久许久,轻唤了句:“宋澈……”
自为她赎身后,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她直接呼唤名字。
“嗯?”
“若这次能够脱险,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陪你走南闯北,实在太累了……”
沉默,
沉默了大约十次心跳。
“好。”
……
两日过后。
夜。
宅院大门终于被人推开。
巴依与一个胡族中年人趾高气扬走了进来。
“宋先生,好久不见,您可是沧桑了不少啊,此次西域之行,没少吹风沙吧?”胡族中年人笑着打招呼。
老熟人,阿尔罕。
宋澈冷声道:“阿尔罕先生却是精神了不少。”
“那可不是么?因为我早就猜到了宋先生的心思,”阿尔罕高傲道:“像宋先生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再走玉门关,所以回大梁的路就只剩下这一条,
恰恰好,吐蕃归顺成了我们胡族的附属国,我便与巴依老爷打了声招呼,果不其然您真的来了!”
他得意大笑:“宋先生啊宋先生,这回我可比你技高一筹啊?哈哈哈……”
宋澈板着脸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先生不要误会了,我们胡国也是很讲礼数,”阿尔罕扪胸行了个礼,从袖中摸出一封请帖,让仆人递给宋澈道:
“下个月中,便是我们大汗六十岁的寿诞。宋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大汗听了您的事迹,非常之欣赏您,所以他特地派我前来,将您请回我们胡国大都去参加寿宴呢。”
“你们休想!”
南宫月怒斥,一剑将请帖砍成两半!
阿尔罕神色一沉,冲身旁那个“单臂举鼎”的大汉察猜使了个眼色。察猜拔出大砍刀,凌空一跃,猛劈向南宫月!
南宫月侧身刀锋,刚想后退之时,察猜横刀狠狠一拍,将她震出三四丈远,狠狠撞在墙壁上,“噗!”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南宫姐!”
“月姐姐!”
“都给老子别动!”察猜如狮吼,举刀怒瞪着众女眷:“谁要是敢动,下一刀,便砍下她的脑袋!”
宅院外的官兵蜂拥入院,将宋澈与众女眷团团包围。
宋澈想要去搀扶南宫月,察猜的大砍刀猛地横上他脖颈,直言威胁:“姓宋的,我是个粗人,可没有阿尔罕大人那般客气,你要是再不识抬举的话,我便当着你的面将她砍成八段,说到做到!”
宋澈狠着眼神,冷声道:“你这么个大个子,欺负女人很能耐了?今日之事,我兄弟会找你算账的。”
察猜傲声道:“好啊,我倒是很期待有朝一日能与他在战场上碰一碰,以报那夜之仇!”
“察猜,不得对宋先生无礼。”阿尔罕笑着命令。
察猜这才将刀放了下去,却反手拎起受伤倒地的南宫月,往后退到阿尔罕身旁。
“你们想干什么!快放了南宫姐!”卢京香呵道。
“住嘴!”察猜呵道:“这是我们大人与你家主人的谈话,再敢插嘴,连你也一并收拾了!”
“宋先生,我不是蛮横之人,就像我刚才所说,胡族人也是很懂礼仪的,那么,咱们再来个赌局如何?”阿尔罕问道:“若你赢了,我便放你们离开,若你输了,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大都见大汗。”
“对于你而言,输赢真有这么重要么?”宋澈问道。
“当然重要!”阿尔罕脸色一狠:“在金陵,你让我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出糗;在玉门关,你又害我被部下所耻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今夜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赢你一回!”
说完,他又冲察猜使了个眼色。
察猜当即横刀架在南宫月的脖颈上,大声问道:“你听好了,这个问题便是,猜她今天会不会人头落地。”
南宫月唇角溢出血迹,眼角挂着泪痕,无奈又绝望地望着宋澈。
猜不会,便答错,她要死。
猜会,便答对,她也要死。
这道题根本无解!
“猜啊,宋先生不是聪明绝顶,永远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么?为何今日却哑口无言了?”
阿尔罕得意催促着,又比出三根手指,“这个问题很简单,我只给你三声的时间,若猜不出的,便默认她不会死了,那么……三!”
“二!”
“一——”
“那你猜今夜我会不会死!”
宋澈抢过卢京香的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怒瞪着阿尔罕的眼睛。
“老板,不要……”南宫月失声大喊。
阿尔罕咬着腮帮子,赌的便是他也不敢猜。
“宋先生,您的弱点还真是明显啊,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她好像也不是你的妻子吧?”
“你快给老子猜!老子只数三声!”宋澈大声道:“一!”
“二!”
“三——”
“且慢!”
他终究还是与他一样,都不敢猜出这道无解题。
“也许这就是商人的最高境界吧,连自己都能当筹码,”阿尔罕微微摆手,察猜将南宫月推还了回去。
阿尔罕拘礼道了个歉:“宋先生,这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澈轻嗤了声,扔掉佩剑,紧紧拥住南宫月,冲阿尔罕道:“我可以应邀去大都为你们大汗贺寿,但你必须承诺放了其他人!”
“对于我而言,宋先生的聪明才智,比得过五十座城池,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也无所谓了,就答应你了。”
阿尔罕转身摆了摆手,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添了一句:“宋先生,祝你今晚有个好梦,咱们明天见。”
收兵离开宅院,一切恢复平静。
“老板……”南宫月颤抖着,轻抚着宋澈脖颈间的血痕,几乎哭成了泪人。
宋澈轻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并狠狠盯着门外远去的阿尔罕。
胡人,必屠满门!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制度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
宋澈将文牒,金刀,火枪,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女眷,另外还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家书,送给沈文君。一封是国策,送给廖恒。
“出了城后往山麓里走,千万莫要回头,倘若遇到追兵,也莫要与之拼杀,凡经过吐蕃城镇,也莫要去入住,采购物资时,派一两人去即可……”
临行时宋澈千叮万嘱。
“姐夫,那胡人如此看重你,你莫要与他们强硬,该服软便服软,哪怕当叛徒也行,一切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主要……”
“害!苟且偷生这种事,还需要你来教我么?他们抓我回大都倒还好哩,看我不将他们的国家搅个底儿朝天!”
“我们是满信老板您有这个能力的!”
宋澈亲自将商队送出了喀隆城,随后便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目送,直至瞧见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才长吁一口气走下城墙。
“宋先生,我们也该起程了吧?”阿尔罕已备好马匹,察猜另带着五百精兵充当护卫。
“急什么?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我肚子有些疼,先蹲个茅坑先!”
宋澈蹲坑又耽搁了半个时辰,如此商队也能跑得更远些,而后他再也没有理由磨蹭时间,只能随阿尔罕同行出发。
作为一个俘虏,待遇这方面还是不错的,渴了有仆人递水,饿了有人送饭,连下马都有人置凳。
“宋先生,我记得你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做‘鸟择良木而栖’,放眼整个东土,我们胡国的疆域与战斗力无疑是最强的,您要是肯在我们大汗帐下效力,西域,西羌,第戎,吐蕃,高丽,东瀛,大梁,将来都会成为我们的国土,何乐不为呢?”
阿尔罕从出城开始,便一直在给宋澈洗脑,吹嘘自己的国家多么多么强大,骑兵多么骁勇。屁都不敢这么放!
宋澈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要是立了奇功,你就不怕我顶替了你的位置?”
阿尔罕沉着脸色,不说话了。
谋来谋去,不就是为了追逐权力么?像阿尔罕这样的人,大梁王朝实在是太多了。哪儿有什么忠君报国,都是为了自己的官爵与利益罢了。
“梁人,你是绝对代替不了阿尔罕大人的位置的!”察猜开口说道,哪怕他轻轻说一句话,都像是大喊,实在太粗鲁。
这傻大个儿,重伤了南宫月,宋澈最记恨他了,于是便骂道:
“你他妈懂个屁啊!在我们大梁,像你这种只有力气的莽汉子,只有去挑大粪!你还有何资格讨论政治?”
“你说什么!”
察猜眼睛瞪得像铜铃,“在我们胡国,你们梁人就是下等民,与牛羊马匹无异,不论你功劳多大,也始终是个努力,更不可能比过阿尔罕大人的血统!”
宋澈冷冷一笑,“只有畜生才讲究血统,一个稍微有点儿远见的人,都不会拿血统说事。”
“你!”察猜狠狠握着刀柄,咬牙切齿却不敢动,只得看向阿尔罕:“大人,这个下等人太无礼,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他骂我们都是畜生!这种狂妄之徒,哪怕不杀他,也请您允许我给他点儿教训!”
“教训?你可真没脑子,我是什么人?我是梁人,我体弱多病,我不受寒冷,你要将我打伤了,我还怎么去见你们大汗?你们大汗要是见不到我,到头来又该怪罪谁?”宋澈大呵:
“傻大个,闭嘴吧你!”
察猜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好……很好……纵使现在你能拿大汗当幌子,等以后大汗觉得你没用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澈冷声道:“放心,你很有可能等不到那天。”
这时,阿尔罕却问:“宋先生,那我想请问你,你所谓的‘远见’又什么?”
宋澈轻吐出四个字:“社会制度。”
“社会?”阿尔罕疑惑:“这是什么个词汇,从来没听说过。”
宋澈说道:
“所谓的社会,便是‘世道’,它由原始,到奴隶,再到封建,最后走向民主,这是必然的递进路线;
民主就不跟你们说了,毕竟离你们还很遥远,单说奴隶与封建——
拿东土各国而言,大梁,高丽,东瀛,乃至跟你们同为游牧民族出身的第戎,都属于封建制;而你们胡族,吐蕃,西羌等国则是奴隶制度;
你扪心自问,两种不同制度的国家阵营,哪一方更加富有?”
阿尔罕说道:“你们的确更富有,但你们一点儿也不强大,否则也不会割让北凉,甚至于丢掉自己的京城。”
“不不不,我们很强大,只不过内部腐败,统治者懦弱罢了,
所谓的富有并不单单只指金钱,粮食,装备,人口,这些都是国力的表现;
而作为奴隶制的你们,将下等民当作牛羊马匹来交易,他们是人却不给他们人权,又如何让他们为你赚钱?
阿尔罕先生,你应该最清楚自己国家的国情,若你们停止掠夺,你们的百姓就养不活,你们马匹就喂不饱,你们的国家将会一直衰败;
纵观历史,游牧民族所建立的王朝,往往都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的。我个人认为造成这种局面的,最根本的有两个原因——
一是你们不懂得经略自己的土地,二是你们不懂得加强中央集权,控制其它部落;”
说到这儿,他斜眼瞥向阿尔罕,轻声问道:
“听说你们大汗已有六十岁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活不了几年,假如他死了,你们胡族各部落会不会乱?还是说,现在就已经有乱的迹象了?”
阿尔罕板着脸,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打听了我们国情!”
宋澈拍了拍屁股说道:
“阿尔罕先生,不瞒你说,我的屁股都能猜得到。”
第五百八十六章 衣食住行
“阿尔罕先生,我们再退步讲,就算胡国一统东土,但大梁,高丽,东瀛,三国人口加起来远超亿数,你们若还想以奴隶制来约束他们,可能么?我告诉你,这根本不可能。”
在正史上,首次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大统一王朝,大元帝国的国祚最多也不过才九十八年,且它还是在承袭汉制的情况下才坚持这么久。
“我也不知你们抓我回大都目的究竟如何,但若你们想让自己的民族与国家变得更强大,那就必须想方设法进行改革,否则必定是死路一条。”
听完宋澈的一席话,阿尔罕低头陷入了沉思。
宋澈内心冷笑,其实后头还有一句他没说,“改革是会流血的。”
想将奴隶制变成封建制,必然触碰到“奴隶主”们的利益,而游牧民族的奴隶制,十之八九是各部落首领。
搅乱胡族内部政权,加深部落间的矛盾,使其从内部分崩离析,到那时,大梁王朝的军队便可轻而易举将他们覆灭。
“喂,梁人,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们胡国除了没有你们大梁有钱,其它的哪样不比你们强?瞧瞧我们这些胡族汉子,个个身强体壮,骁勇善战,要不然怎能将你们大梁打得割地赔款?要不然吐蕃岂会望风而降?”
察猜说着,又冲阿尔罕道:“大人,这个大梁人狡猾得很,什么改革不改革的,他的话绝对不能信!”
常言道:不怕行家讨论,就怕外行抬杠。
在某些事上,反倒是这些直来直去的粗鄙之人,更不容易哄骗。
宋澈回怼:“是你们的大人问我何为‘远见’,我才随口一提说出了这番话,我有说过让你们信任我么?你若不想听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即可,来找什么存在感?”
“你也就只是会耍些嘴皮子了,有本事用拳头来分高低!”
察猜握起拳头,在宋澈眼前晃了晃,可去他妈的吧,这拳头当真有沙包那么大!
宋澈冷笑道:“可偏偏就是我这么个耍皮子的人,让你挥了拳头也不敢打,你气不气啊?”
“啊啊啊啊!”
察猜气得仰天长啸,发泄心中的愤恨。
宋澈就喜欢看他生气,却又搞不死我的样子。
“察猜将军,你方才说,大梁除了有钱之外,其它都不如你们胡国,这句话我是绝对不认同的,”宋澈斜眼笑道:
“咱们不谈政治,单单就说‘衣食住行’,我梁国子民就要比你们胡族人过得更好。”
他扯着自己的衣角,给察猜看:“瞧见没有,这叫做锦布,由天然蚕丝制成,比你的麻葛粗布要好上不止几百倍。”
察猜抚摸了一番自己的粗布衬衣,赶紧将裘袍裹紧了一分,嘴上却道:“那又如何?衣服只是用来遮羞与保暖的,穿着暖和才最重要!”
宋澈说道:“只有穷人才会将温饱挂在嘴边,你见过哪些王公贵族穿粗布麻衣的?”
他又取下腰间的酒袋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眯眼咂嘴,直呼爽快:“这是我们大梁最新品种的烈酒,一口下去,寒气尽消。”
“哈哈哈……简直笑话!”察猜扯下马背上的羊皮大酒袋,“与我们草原民族比酒烈,你可真不自量力!”
“换换,尝尝?”
“换换就换换,尝尝就尝尝!”
二人便交换了酒袋。
宋澈喝了一口察猜的酒,相比于普通的酒,是要烈性得多,不过口感与度数,远远不及蒸馏酒。
“噗!”他一口喷出酒水,“我情愿喝马尿,也不喝你们这种酒,难以下咽!”
察猜灌了一口宋澈的蒸馏酒,眼睛睁得齐大,他品味了片刻,又灌了两口,惊奇望着酒袋:“这……怎么可能!攻陷凉城时,我喝过大梁人的酒,绝没有这种味道!”
他又将酒扔给了阿尔罕,阿尔罕饮了一口,也是同样的表情。阿尔罕又将酒扔给了其他几位部将,喝下过后都赞不绝口。
“将军,这梁人的酒,真要比咱们的酒多几分力气!”
“哼!”察猜将酒袋扔还给宋澈,“从今日开始,老子戒酒了!”
“你要能戒酒,我就能戒饭。”宋澈将酒袋别好,又道:“我们大梁的建筑,青砖灰瓦,雕栏玉砌,冬可暖,夏可凉,可辟火,可防水,可谓当世之最。而你们,还在住蒙古包吧?
我们大梁,从南到北有八大菜系,每个地方的美食都有所不同,哪怕每天吃不重样的,一辈子也吃不完。而你们,只会盐水煮肉,难以下咽;
我们大梁出行,陆地可走马,水路可坐船,道路四通八达,沿途设各类军铺,驿馆,去哪儿都方便。而你们,在草原上过夜,还要提防狼群;
我们大梁玩耍,元宵、中秋有花灯,勾栏瓦舍通宵达旦,听曲儿去艺馆,风流去青楼。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拿出手的?”
“小子!”
察猜似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宋澈的衣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实就是你回不去了!说好听点你是大汗的客人,说难听些你就是我们胡国的俘虏!”
宋澈冷冷一笑,从容说道:“傻大个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被海盗抓上岛屿,海盗便被消灭了。我被马匪抓回寨子,不但毫发未损,还俘虏了那女首领的芳心。你不妨思考一番,这次我跟你们回去,胡国的结局又该如何?”
“结局就是你被我一刀劈成两半,你们大梁王朝臣服于胡族的铁蹄之下,最迟明年二月——”
“察猜!”
阿尔罕呵断察猜,“你的确应该少说话。”
察猜这才搡开了宋澈,咬牙应了声“是”,往队伍后面退去。
宋澈理了理领口,即使敌众我寡,也不能失了骨气!
“宋先生,翻过眼前这座祁连山,便抵达大草原了。”阿尔罕指着眼前白雪盖顶的雄伟大山说道。
宋澈说道:“你现在放我回去,胡国与大梁濒临破碎的关系还可以修复,若翻过这座山,两国会死不少人,且这场战争最终会以你们惨败分裂而告终。”
“哈哈哈……”阿尔罕大笑道:“现在谈论输赢未免为时过早了,你们大梁刚从与第戎的战争泥潭中走出来,无论如何,这场战争优势都在我。”
“咱们就走着瞧。”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冬猎
越靠近祁连山,气温便越低。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皮肤稍稍裸露在外便会被冻伤。
军队从山脚一路盘旋而上,先走山腰,再上山脊,后下山谷,顶着纷飞大雪与凛冽寒风,穿越祁连山脉。
下午。
天黑得特别快。
队伍早早在树林中扎营,生起火堆取暖。
宋澈瑟缩在火堆旁,手里捧着大饼与肉干,一口咬下去,牙都险些被崩掉。
“你们就不会带口锅么?这鬼天气,不吃口热乎的怎么行!”他扔去手中的肉干,忍不住抱怨。
察猜捡起肉干,毫不客气揣进自己怀里,“大冬天的,食物本就短缺,有一口肉吃就不错了,你还不知足!”
阿尔罕说道:“宋先生不妨将就一下,再过三五日便可翻过祁连山,我早已派人回去报信,到那时会有人来迎接咱们的。”
“那到底是三日,还是五日?”宋澈问道。
阿尔罕说道:“这得看天公是否作美了,倘若雪一直这么大,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翻得过去,这里可是祁连山。”
十天半个月?不饿死也被冻死了!
宋澈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梁人,你想干什么!”察猜持刀跟着站起。
“我能干什么?这里是极地绝境,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宋澈指了指身后茂密的山林说道:
“我要去打猎。”
“打猎?”
所有胡族士兵们都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察猜冷笑道:“你该不会被冻傻了吧?这么恶劣的环境,马上就要天黑了,哪儿有猎物让你打?”
阿尔罕这时说道:“宋先生有所不知,祁连山森林中有雪豹出没,若被它盯上的话会很麻烦,你若实在想吃熟肉,杀一匹马也无妨。”
察猜当即反驳:“大人,你也太将就这个梁人了!咱弟兄们的马匹都不够了,仅为了满足他的口舌就杀一匹马,弟兄们怎会服气?”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寒冬天难道就没有猎物出没了?与其坐在这里挨冻,倒不如去碰碰运气。”宋澈斜了一眼察猜,“你要是怕了那雪豹,也可以不用去,待我狩猎归来,会赏你一块肉的。”
“笑话!”察猜瞪眼道:“我徒手便可将雪豹撕成两半截!”
阿尔罕说道:“宋先生执意要去找乐子也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狩猎范围只能在三里之内;第二,不准骑乘马匹。”
宋澈耸了耸肩,示意无所谓。
“察猜,你带三十个人,便陪同宋先生去狩猎吧,记住,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且天黑之前必须归来。”阿尔罕吩咐道。
察猜也没多说,挑了三十个勇士,背上刀剑弓弩,与宋澈徒步往森林中走去。
茂密的树冠如同一把天然大伞,阻挡了大片风雪,林中的积雪并不多,它们薄薄覆盖在落叶之上,一脚踩下去“咔咔”作响。
古代不比现代,没有偷猎分子,飞禽走兽自由成长,即便是寒冬季节,也依然会有动物活跃。
马鹿,羚羊,野驴,在森林中留下了许多足迹与粪便。
“你们也都帮我看着点,若有猎物出现,先停下脚步,随后再告诉我方位。”宋澈抱着一只弓弩,冲身后随行的胡族士卒吩咐道。
察猜抱着胳膊,一脸玩味跟在宋澈身后,“别怪我没提醒你,看到猎物可不是个好兆头。这片森林里的掠食者,除了雪豹之外,还有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狗熊,它们饥肠辘辘,对谁都不会挑食,特别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宋澈撩了撩自己的裘袍,与察猜说道:“眼瞎的看到我这件袍子了么?它是用棕熊的皮毛所做。”
“嗤……你能猎得了棕熊?我便能徒手打死老虎。”
“只要你这张弓弩够威力。”
“这硬弩一百步开外,能将人头骨射穿,它的威力你尽管放心。”
“那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宋澈回头问道。
察猜轻声:“说说看。”
宋澈说道:“就赌今日我能否捕猎而归。若我赢了,你让我扇你十个巴掌;若我输了,我让你打我一拳。如何?”
察猜不屑一笑,也没说话,而是走到一棵大树前,抡起拳头对着树干便是一拳,“啪!”那足有尺厚的大树瞬间断作两半截!
他满意拍了拍手,瞥向宋澈:“你真要赌么?”
宋澈心里大骂:这王八蛋到底还是不是人,力气大得简直违背常理!
他一咬牙:“赌!”
察猜指了指天,冷笑道:“再不过半个时辰,天便会完全黑下来,到那时你要打不到猎物,便算你输。”
“沙沙沙……”
突然!
不远处的丛林中传来一阵异响。
“傻大个儿,你跟我来即可,其他人别动,免得惊走了我的猎物!”
“你可莫要高兴得太早,万一是积雪从树叶上落下呢?”
“落雪的声音是‘哗啦啦’,这声音是‘沙沙沙’肯定有东西在附近,别说话,老实跟在身后即可,不然吓跑了猎物,可要算你输。”
极大可能是方才这傻大个儿打断树木,将隐藏在林中的动物给惊扰了。
宋澈将弓弩上膛,压低身子与脚步,朝那发生的方向慢慢走去。
拨开一片草丛,视野顿时开阔,见莫约三十丈开外,一头马鹿正在吃草,那“沙沙沙”的声音便是它用嘴撕扯嫩叶时所发出的。
“你的运气还真不错,竟然能在这个时候遇见马鹿……不过,这么远的距离,你八成是射不中的。”察猜轻声说着,又支招道:“你不妨借助草丛作掩护,往左边走个七八丈,射它的肚子与心脏。”
宋澈偏头瞥了眼大个子,“我若猎得了它,你可是要被我扇十个巴掌的。”
察猜轻哼:“就你这细胳膊嫩腿的,让你扇一百个巴掌又何妨,但如果能猎到一头马鹿,今夜兄弟们就都有熟肉吃了。”
“那你别跟着我,我自己过去,你目标太大,容易将它吓跑。”
“不行,阿尔罕大人交代过,要时时刻刻跟在你的身边,寸步不能离。”
“那你还想不想吃鹿肉?我就往前挪个十来丈,别说你这都不放心。”
经宋澈这么一说,察猜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不论你猎没猎中,都得给我站在原地,你要是赶逃跑的话,我一定会先先射你一箭!”
第五百八十八章 善恶到头终有豹
宋澈按照察猜所指示的路线,猫着身子小心翼翼,从丛林向左前方靠近,大约进了十丈,隐藏在一棵树后,马鹿并未察觉。
此时,他距马鹿相距已不足二十丈,大约五十米开外。
大雪又逢天黑,视线极其不清楚,想在这个距离一击命中,十分考验猎手的精准度。
可惜宋澈的火枪没带在身上。
他之所以不将火枪带在身上,就是怕胡族人看到此物,会让他复刻出火枪来。
手上的弓弩,威力应该也不差了。
于是,他先举起弓弩,大致确定了方位,随后取出望远镜,摁在弓弩之上,作‘狙击枪’样式。
他闭上一只眼,透过望远镜,不断校对马鹿所在的位置。
呼吸,
等待,
风停了!
他毅然扣动扳机!
“呼哧!”
弩箭脱弦而出,瞬息间刺入马鹿腹部!
精准命中!
这头马鹿绝对不少于三百斤,一支弩箭穿膛并未将它击杀,反之疼痛与受惊使它疯狂,一头钻进树林向深处跑去。
宋澈背上弓弩,撒腿便往前追。
察猜猛地直起身子,一边追逐一边大喊:“梁人,你给我站住!”
站住?
好不容易逃跑,岂能站住?
他为何要选择在黑夜狩猎,就是为了能找准机会逃跑,且即便被抓住,他也可以借口是去追逐猎物!
他也管不得那马鹿了,哪里有丛林它便往哪里钻,并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
“梁人,你他妈别跑了,森林里很危险,就算你能跑得掉,也会被活活冻死的!”察猜在身后大喊。
宋澈全当没听见,憋着一口气就是跑,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每一口都像是千刀万剐。
终于察猜的声音越来越远,他的力气也在此时耗尽,他踉跄了两步本想坐下来休息,可突然脚后跟一软,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后仰摔了下去——
“哗啦啦……”
积雪不断下沉,质变引发量变,直至完全崩溃!
原来这里是陡坡!
宋澈手脚并用,想从坡口爬上去,可四周除了光滑松软的积雪外,连颗草根都没有。
“哗啦啦……”
积雪如同巨浪,席卷宋澈从山坡滚落,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雪渣冰粒吸入口鼻,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也不知滚了多少圈,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眼前突然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
寒冷。
恐惧。
恶心……
“咳咳!”
宋澈猛地睁开眼,咳出卡在喉咙的冰渣,身体宛如撕裂般的疼痛,四肢失去知觉般麻木,胃里也犹如翻江倒海。
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身体翻转过来,灰蒙蒙的天空,依旧飘着雪花,看来他并未昏迷多久,天还没有完全黑。
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顺,试着抖去身上的积雪,渐渐地,血液开始流通,手脚也从麻木中复苏,
他双手抻着雪地,勉强坐起身来,扫了一眼四周,是一处裂谷腹地,再上看一眼自己滚落的斜坡,还好它落差不大也并不陡峭,否则今日自己只怕得交代在这儿了。
天,越来越黑了。
雪,却意犹未尽。
宋澈知道,自己必须起来活动活动,否则很可能会被冻死。
好在背上的弓弩没有丢,他将弓弩当作拐杖,抻着地面站起身来,可双脚绵软无力,挪一步都好费劲。
他再尝试了几步后,最终还是放弃了,如此恶劣的环境,受伤的他根本活不下来。
“傻大个儿!”
“阿尔罕!”
“救命啊!”
他扯着嗓子大喊。
白茫茫的深山裂谷中,连回音都被吞噬了。
一种绝望的情绪在他内心深处发酵。
这时!
“嗷呜!”
一声似狼却不像狼,似猫却不是猫的喊声从他身后响起。
他猛地回过头,找寻了许久,才在三十丈外的雪地中发现那位“不速之客”。
它身长不过半丈,皮毛蓬松,全身呈灰白,布满了黑点,是雪豹!
它匍匐在雪地中,一双发光的兽瞳死死盯着宋澈,这个距离它完全可以发动袭击,它围着宋澈转圈试探,时而低鸣,时而龇牙,但可以肯定,它绝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走开!”
宋澈捏了颗雪球朝雪豹扔去,起先还能将它吓退几步,渐渐地,它开始不屑于这种攻击,尝试着向摸索靠近。
宋澈虽有弓弩在手,弩箭却早已遗失。对于这种体型的大猫,若他没有负伤,还可以搏一搏,可现在他手脚无力,肯定招架不住它的利爪与獠牙。
“嗷呜!”
雪豹终于忍不住发动了攻击,它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宋澈,待距离只剩下两三丈时,后肢猛地一蹬,跃起丈许来高,直扑宋澈脖颈。
宋澈咬紧牙关,用弓弩当武器,挥手狠狠一拍,凌空将雪豹截断!
雪豹被拍出两三丈远,摔在雪地里滚了两圈,猛地又直起身子,快速绕到宋澈身后,再次发动扑袭!
宋澈急忙转身挥拍,这次精准度差了些,只打中雪豹后腿,“刺啦”利爪从它肩膀前划过,留下几道血痕!
火辣辣的疼痛从肩膀直传大脑,宋澈怒上心头,将弓弩砸向雪豹,大喊道:“来啊!善恶到头终有豹,不是你死便我亡!”
雪豹似接受这份挑衅,冲宋澈龇牙咧嘴,再度绕后发起进攻,宋澈也不再闪躲,转守为攻,徒手扑向雪豹!
一人一豹,在雪地里相互掐架!
疼痛与恐惧,刺激肾上腺素飙升,宋澈的腿脚也开始变得利索起来,他借助身体的优势,将雪豹压在身下,也不管身上被它爪子划了几道,一只手狠狠掐着它的脖颈,抡起拳头便往它头上砸去!
“嗷呜!嗷呜!嗷呜……”
连番重拳轰击,雪豹哀嚎惨叫,直至兽面血肉模糊,宋澈又双手并用再将它掐了半刻钟,直至彻底没了动静,他才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古有武松打虎,今有宋澈打豹,绝境逢生,不失痛快!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抵达胡国大都
“一群废物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阿尔罕大声斥责。
“大人,那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竟令你这么着迷?他一个人,没有食物,没有庇护,迟早会死在这片森林里的,咱们就算没抓到他,也没让他活着离开不是?”察猜低着头,仍有些不服气。
“蠢货!你懂什么!此人的心智,放在哪儿都能有大作用!”阿尔罕指着森林喊道:“还不快给我去找,哪怕他被冻成了冰块儿,我也要见到他的尸体!”
察猜只能应是,正当他们准备再入森林时,宋澈的声音却从黑暗中传来:
“不用麻烦了,宋某一切平安。”
宋澈大步走出森林,肩上还扛着一具雪豹尸体。他将雪豹扔在火堆边,冲察猜扬了扬下巴:“还记得我们的赌约么?十个巴掌。”
“臭小子!”察猜大怒,一把揪起宋澈的衣领,喷唾沫星子:“我叫你猎到那马鹿后便站在原地,你为何要跑!”
宋澈从容不迫道:“我当时太兴奋,所以给忘记了,那畜生跑得实在太快,我追出去迷失了方向,不幸滚落到了裂谷中,随后便遇上了这头雪豹,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他妈分明是想逃跑——”
“啪!”
宋澈一个耳刮子扇在阿尔罕脸上,这一掌远不及他对南宫月伤害的十分之一。
“剩下的九个,今后再慢慢还,察猜将军可不能不讲信用啊。”
“你!”察猜攥紧拳头,还没等砸向宋澈,阿尔罕抢先抓住了他的手,并冲宋澈道:
“宋先生,不论你有没有逃跑的想法,今日之事我都不希望再发生,否则别怪我用绳子将你绑起来。”
宋澈耸了耸肩,坐回了火堆边,“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吃过豹肉,听说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可以增加勇气,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而后,便将雪豹扒皮剔肉,找来一块光滑的石板,夹在火堆上烧烤。
天上飘着雪花,棚内肉香扑鼻,看着察猜无可奈何的表情,嚼着多汁可口的豹肉,不失为惬意!
……
三日之后。
队伍翻过祁连山进入大平原,这一望无际的苍白,多看片刻都会觉得眼睛发酸。
厚厚的积雪淹没了马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困难。
如此,在雪原中又行两日,终于在一个小镇中与前来迎接的胡族军队相遇,他们带来了食物与御寒的物资。
十一月初,即将抵达大都。
积雪的道路被清理了出来,而那些扫雪的人,衣着单薄,骨瘦如柴,绝大多数都是梁人面孔。
他们曾经都是北凉的军民,被俘虏后成了胡族人的奴隶。
每时每刻都会有奴隶被冻死在这片雪地里,来年二月天随春风化雪,腐烂成养料滋养青草。
奴隶们望着骑在马背上,与他们同样面孔的宋澈,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宋澈遮住自己的脸,是羞耻,是不忍,也是无奈。
若郭舒芸看到曾经的北凉子民沦落于此,她一定会肝肠寸断吧?
“阿尔罕先生,纵使奴隶没有人权,但最起码的衣食要得到保障吧?你们这样对待大梁的战俘,来年大梁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们,冤冤相报何时了?”宋澈实在于心不忍。
阿尔罕却道:“宋先生,奴隶们的现状,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改变的,连我乃至于大汗都无法做到。在胡国,这些俘虏与牲口没什么区别,它们是属于奴隶主的;
更何况,我胡国也并非是不包容,当初我们攻占北凉时,就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归降,他们宁死不从,这又能怪得了谁呢?只能怪你们梁人太有骨气了。”、
听他这么说,宋澈肃然起敬,毅然翻身下马,打算去慰问一番这些在异国他乡受苦受难的同胞。
谁料察猜却赶忙将他提起,又重新摁回了马背上,呵道:“你一副梁人面孔,下去找死不成!”
宋澈眉头一皱,撇开察猜,刚想开口——
“嗖!”
一只飞箭从他身旁掠过,命中的却是路旁一位坐着休息的奴隶。
宋澈大惊,寻着那飞箭发射处望去,只见莫约三十丈开外,有一座高脚了望塔,塔顶有三名手持着弓弩的胡族士兵,时刻盯着雪地里劳作的奴隶。
“为了防止这些奴隶逃跑与偷懒,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有看守了望,所以宋先生还是别乱跑了,免得被误认为奴隶一箭射杀。”阿尔罕提醒道。
宋澈望了一眼那倒在血泊中的梁人,他分明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其他奴隶见状,再累也得抡起铲子,埋头不停扫雪。
实在太过分了。可那又如何呢?这些奴隶本就比牲口都不如。
“既然这些奴隶好比牛羊,意思说可以将他们明码标价进行买卖咯?”宋澈问道。
阿尔罕点了点头。
“像他们这样一个奴隶,一般是什么价格?”宋澈又问。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我是胡国的大臣,并非奴隶主,”阿尔罕斜眼望着宋澈:“宋先生,你该不会对这些奴隶有想法吧?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奴隶主只能是胡人,绝不可能是你们梁人,哪怕再多钱也不行。”
宋澈没有再说话,但他知道,既然自己来到这里,那就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胡国大都映入眼帘,奴隶的数量也增加了好几倍,他们如同牛马般,将一块一块大石头运入都城,看起来似乎是在将城墙加宽加厚。
加固城墙,增加防御力,肯定与战争有关。
宋澈果真没有猜错,明年胡族肯定有大动作。
“通通给我站好,昂首挺胸,精神点儿,我今日能否发财,可全靠你们了!”
城门下,一个四旬出头,身材油腻的中年人,正拿着教鞭勒令一群奴隶列队站好。
“图尔丹。”阿尔罕轻唤了那中年奴隶主一声。
图尔丹回头一见是阿尔罕,一改面对奴隶时的高傲姿态,变得低贱卑微,他笑着迎了上来,扪胸行了个礼:
“亲爱的阿尔罕大人,小人图尔丹给您请安了,愿您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第五百九十章 送个公主当老婆
“图尔丹,你又从谁手上接了大买卖啊?”阿尔罕问道。
“瞧大人您说的,一口气要五十个奴隶,除了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与大臣还能有谁这么大手笔啊?”
图尔丹笑道:“是苏丹王子殿下订购的猎物,两只脚换八只脚呢!”
阿尔罕笑道:“那你这回可是赚大了。”
“都是托您们的福,才有小人发财的机会。”图尔丹扪胸行了个礼,抬头瞧见马背上的宋澈,疑惑道:
“咦?大人,您怎么让一个奴隶骑在马背上啊?”
奴隶?
宋澈心里本就窝火,一听这“奴隶”二字,怒气瞬间便爆发了。他翻身下马,走到图尔丹跟前,甩手便是一个巴掌!
“啪!”
十分的力道,将图尔丹扇得凌空翻转两周半,随后自由落体摔在地上,蹦出来两颗后槽牙。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图尔丹彻底蒙圈,一旁的奴隶们也都惊讶望着宋澈,可算是给他们长脸了。
“没眼力劲的狗奴才,你听好了!老子是你们大汗请来的贵客!”宋澈瞪了图尔丹一眼,拍了拍手,转身骑回马背。
图尔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又委屈巴巴望向阿尔罕:“大人,这件事若是让王子殿下知道了,他一定会生气的……”
“这件事若让大汗知道了,他也会生气的,”阿尔罕问道:“你觉得大汗与王子,谁生气更可怕?”
图尔丹捂着发肿的脸,憎恨着宋澈,不敢再多言语。
“行了,待会儿我让人多送你两头羊,当做医药费。”阿尔罕招了招手,“进城吧。”
在众奴隶钦佩的目光下,宋澈昂头挺胸,策马走进都城。
“方才那奴隶主说的‘两只脚换八只脚’,将奴隶当作猎物是什么意思?”他问向阿尔罕。
察猜却抢先回答道:“在奴隶主的眼中,你们梁人便是‘两只脚的羊’,而真正的羊有四只脚,两只脚换八只脚便是一个奴隶换两头羊;
至于那猎物么,宋先生不是喜好打猎么?字面意思你也该猜出来咯,那五十个奴隶都是猎物,苏丹王子会将他们先饲养一段时间,等他们长足了身体,再全部放入山林,任由他们逃跑,随后再带着王公贵族们去狩猎;”
他又瞥向宋澈:“这场狩猎,很可能会在大汗寿宴之日举行,宋先生是贵客,说不定也能分到一把弓箭。”
宋澈冲察猜笑了笑,又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察猜挑着眉毛,凑近宋澈问道:“什么秘密——”
“啪!”
宋澈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冷冷道:“还欠八个。”
“你!啊啊啊!”察猜紧勒住缰绳,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宋澈轻哼:“察猜将军,你不是说,我只是个细胳膊嫩腿小白脸,让我打一万个巴掌都无妨么?怎么,这才两个你便绷不住了?”
“小子!”察猜心一狠,将脸颊凑了上来,“我察猜绝不是耍赖之人,你要打就直接来个痛快,别有一下没一下子的!再拖欠下去,这赌注可就不做数了!”
“哎,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只赌十个巴掌,可没有说要一口气打完呢,”宋澈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何况你这人皮糙肉厚,若连扇你巴掌,你不疼,我还嫌手疼呢。”
“你——”
“阿尔罕先生,这马上便要天黑了,我的落脚处在哪儿?这连续几日人冻挨饿的,我已迫不及待想要洗个热水澡,再美美睡上一觉了,”宋澈不理会这傻大个,又说道:“若是蒙古包我可不住。”
阿尔罕说道:“宋先生放心,我早就给你准备了一间大宅,以及一份大礼。”
宋澈眉头一皱:“什么大礼?”
阿尔罕神秘一笑:“等您回去之后便知道了。”
……
胡国大都虽比不上大梁的一线城市,但对比二线还是绰绰有余,宅子与街道都修得十分大气,这点倒很符合胡人的风格。
宋澈被带到一座大宅前,门上贴着红对联,梁上挂着红灯笼,大门敞开着,男女仆人分站两旁,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阿尔罕先生,我不过是个参加寿宴的客人,有必要搞这么大的排场么?”宋澈问道。
“说不定宋先生在感受了我们胡人的热情后,便会舍不得离开的,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呢?”
阿尔罕笑着冲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澈大步走进宅院。
阿尔罕却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跨过门槛。
“怎么?不进来喝杯茶?”宋澈问道。
阿尔罕笑道:“今日是宋先生大喜的日子,我们不方便打扰,要喝茶的话,还是等明天吧。”
大喜?
宋澈瞥了一眼梁上的大红灯笼,瞬间明白了什么,“这可使不得!”他想往门外走,察猜与几名士卒横身将他挡了回去。
察猜阴阳怪气道:“宋先生,大婚之夜岂能让新娘子独守空房?您还是快回去陪她吧!”
“这就是你们胡族的待客之道么?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岂能娶她为妻!何况我已是有家室之人!”
宋澈气愤不已,察猜却狠狠将他推搡了七八步,“小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这位新娘子可是草原上的公主,身体里流淌的可是王族血脉,能娶到她做妻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尔罕也笑道:“宋先生,男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你能在大梁有家室,在我们胡国又有何不可呢?今夜您就好好享受温柔乡吧。”
说罢,他招了招手,士卒们冲进寨子,将大门狠狠关闭。
这时,女仆们也捧着婚服凑了上来:“主人,让我们伺候您沐浴更衣吧,公主还等着与您洞房呢。”
也不等宋澈拒绝,十来个女仆,半拖半拽将宋澈往宅院里拖。
“行了,行了!我自己会走!”
宋澈甩开一众女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送老婆这种事,听起来似乎并不赖。
“哎,我问你们,你们的这位公主,芳龄几许?”
“公主她今年二十二了。”
在当代二十二岁未嫁的女人,要么体弱多病,要么长得丑陋,要么沦落风尘,要么死了丈夫。
“你们公主是头婚么?”
“待闺阁中,守身如玉。”
“身高几许?”
“六尺过半,不到七尺。”
“脾气如何?”
“温柔体贴,落落大方。”
“罩杯多大?”
“啊?何为……罩杯啊?”
“呃,话说快了,这个不必多在意。那她长相如何?”
“这个……”
当问及长相时,她们都沉默了。
看来这位胡族公主长得不太咋地。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天赐彩霞半遮面
在仆人们的伺候下,宋澈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随后便换上了一身胡族男人的婚服。
大摆襦裙,玉带束腰,狐裘领子,别说还挺好看。
“主人,公主她就在里头,您进去吧。”
女仆推开房门,几乎是将宋澈揉了进去,随后将房门一关,守在门口也没有离开。
婚房内的炭火烧得很暖。
铺着毛绒,挂着幔帐的大圆床上,坐着个头戴彩冠,身着婚服的女人,不同于梁人新娘的盖头,她戴着的是一颗颗珠帘编织而成的面罩,透过珠帘的缝隙,隐约可以瞧见些容颜,鹅蛋脸庞,朱丹红唇。
她双手交叉,轻放于小腹,手很纤细却并不白皙,似乎还长了几颗冻疮。
她贵为草原上的公主,照常理而言,是绝没有机会触碰冷水的,那为何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手?
她听见开关门声音后,显然有些紧张,手轻轻抓着衣襟,腰身也挺得更直了些。
面对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新娘子,宋澈也觉得有些尴尬,在房中来回踱着步,迟迟不敢靠近。
“夫君……”女人轻唤了声。
宋澈停下脚步,叹声道:“我不是你的夫君,我是被逼迫的。”
女人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可大汗已将我许配给您,从今往后我便是您的女人了,我身体很健康,一定能给你生个强壮的儿子。”
嘶……宋澈倒吸一口凉气,这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便想着生孩子了?胡族女人未免也太直接了些。
“我可是个梁人。”
“梁人!”
她似被触动了什么,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又沉默了许久,她像是妥协了一般:“只要大汗下令了,叫我嫁给鸡,嫁给狗,我也不能抗命……”
“呃……”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刺儿啊?
“你说得对,若女人这辈子不能嫁给自己想嫁之人,还不如悬梁自尽……所以咱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你先在这婚房住下,我另寻房屋歇脚,待月中见了大汗之后,我再当面请求他取消这件婚事。”
宋澈说完便打算离开,谁料拉了两下房门,竟发现已被上了锁,他辗转至窗边也一样推不动!
“放我出去!”宋澈冲屋外大喊。
门外响起女仆的声音:“主人,阿尔罕大人吩咐过,今夜您必须与公主洞房,我们若放您出去的话,一定会遭到责罚的。”
“你们就算不放我出去,我也不会跟她洞房的!”
“若在亥时前您还未与公主洞房,我们会从门缝往屋中吹‘销魂烟’来帮你们的。”
销魂烟?
宋澈实在是……哑口无言!
“夫君,您还是来将我的面纱揭开吧,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命,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女人轻声呼唤。
宋澈长叹一口气,只好来到床边,在撩开她的盖头前,先问了声:“你很讨厌梁人?”
她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唰!”
宋澈一把掀开珠帘盖头,显露了她的容颜,精致立体的五官,楚楚动人的眼神,可惜左半边脸上,有一块浅红色的印记。
她很美,残缺的美。可她自己却不这么想,面对宋澈直勾勾的眼神,她刻意偏头遮住了自己的侧脸,咬着嘴唇说道:“去将灯熄了吧,以免会吓到你……”
“那可不行。”
“为什么……”
“熄了灯太黑,我有可能对不准。”
“你!”
她好羞好羞,原来胡族女人也会这么害羞,她提袖遮住自己的脸,“你们大梁男人都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么?”
宋澈莫名有些来了兴趣,他坐在床边,勾过脑袋,从左边去瞧她,她赶忙将头偏到右侧,从右侧看她,她又将头偏到左侧,怎么都不愿意让人看。
“别动。”
宋澈捏住她的下巴,摆正了她的脸,她索性闭上了眼睛,自己看不见,别人或许也看不见。
长长的睫毛,沾染着晶莹的泪珠儿,她眼皮不停跳动,身体止不住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宋澈问道。
她轻声:“乌兰图雅……”
“本是仙娥坠凡间,花容月貌美人尖,天赐彩霞半遮面,不叫世人见真颜。”
宋澈轻吟道:“你的名字与你的容颜一样美丽。”
图雅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从小到大她都没听过这么诗情画意的夸赞。
抓住感情,递进真情,成全爱情,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你别看了,我不好看的……”她还是偏过了头去,但这次已不再闭眼。
宋澈面带微笑,他还是在看,且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他凑得越近,她脸便越红,呼吸越急促,渐渐地,脸上浅浅的印记也不见了。
“你干什么……”
“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我新婚之夜,自然是洞房恩爱了。”
宋澈搂着她的腰,轻轻那么一提,将她整个人都拐上了床,随后扯下幔帐,自己也脱去鞋袜翻了上去。
她娇羞得似一颗熟透了的红苹果,抓过被褥便蒙住自己的脸,嘟嚷着:“你去将灯熄了好不好?”
“当然不行了,熄了灯还怎么看得见?”
“这种羞耻的事情,你有何好看的……”
“不是给我看的,而是给她们看的。”宋澈压低声音,指了指门外贴着耳朵偷听的女仆。
图雅探出脑袋,瞥了一眼门外女仆的模样,又羞又怒:“这种事你还要让外人看么?”
“不让她们看,她们会相信我们在洞房么?”
宋澈扛起图雅的大腿,一把撤掉她脚上的袜子,玉足玲珑剔透,“你忍着点儿,刚开始可能会有些疼,习惯了便会觉得舒服了。”
“你想干什么——啊!不要……停下来……好疼……”
想什么呢?
当然是足底按摩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同床共枕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他满头大汗,她香汗淋漓,门外的女仆也心满意足地离开。
“你……怎么不按了?”她轻咬柔唇,俏脸绯红,目光中是欲罢不能。
“加钟,可是要加钱的。”宋澈放下玉足,翻身下了床榻,走到门口确认女仆已经离开,才折回床头熄灭了烛火,轻声道:“今夜她们是不会放销魂烟了,图雅公主可安心入眠。”
他则走到火炉边,拼了两张椅子,打算来个坐怀不乱。
沉默了许久,床上佳人才说道:“深夜会很冷,火炉也不能暖和,你我已是夫妻,本该同床共枕……”
宋澈掏弄着炭火,轻声道:“在大梁我已有过一次稀里糊涂的入赘经历,可不想在你们胡国又来一次,公主放心,今后我都不会碰你。”
他注定是离开的,留下太多情感,反而会成为累赘。
又沉默了片刻。
床上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宋澈最见不得便是女人流泪,“我听说你们胡族的女人个个娇蛮,为何你的性子却大不相同,就跟我们江南那些小女儿一样,动不动便哭哭啼啼。”
床上佳人带着哭腔说:“若是独守空房也罢了,可明明与夫君在同一个房间,你连碰都不愿碰,对于一个新婚妻子而言,真是莫大的耻辱……”
她越哭越大声了。
宋澈真怕这哭声会将女仆给引来,他轻叹了一口气,折回了床边,“公主难道不会觉得这场婚姻很荒唐么?好歹你也是大汗的女儿,就这么逆来顺受,一点儿反抗心都没有?”
图雅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抱着被褥说道:“我不是大汗的女儿,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王室庶女,若不是为了要嫁给你,我也不会被册封为公主……”
许是脸上疤痕,让她从小便不敢抬起头,渐渐地自卑与懦弱便成了习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人。
“行吧,我可以上床睡觉,不过,”宋澈坐上床榻,打了个转,脚在床头,头在床尾,钻进被窝道:“我睡我的,你睡你的,咱俩互不相碰。”
图雅没有说话,也许是默认了。
雪花落在瓦片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大自然的低吟浅唱,如催眠曲般让人困乏。
不知不觉中,宋澈闭眼睡去,可半梦半醒间,被窝里的蠕动,又将他给吵醒,
他带着困意睁开眼,两颗明亮的眸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图雅从被窝中探出头来,整个人匍匐在宋澈胸口,小心翼翼的羞涩,大大方方的渴望。
“你……”
宋澈欲将她抽离,刚扶住细腰,滑溜溜地一丝不挂。
“我知道你嫌弃我,觉得我丑陋,可这是大汗的命令,也是我作为妻子的职责……夫君你放心,我脸上疤痕是被烫伤的,并非生下来便有,日后你我的孩子不会继承的。”
她欲迎上,宋澈却轻轻捏住了她的唇,“你为何执意要给我生孩子?”
她说:“这是大汗与阿尔罕大人的命令……”
宋澈明白了,倘若他与一个胡族公主有了后代,孩子便会成为枷锁,将他牢牢拴在这里。
想“奉子成婚”?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宋澈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安插他身边的卧底,一言一行都得谨慎。
“图雅公主,在我们大梁呢,若想要孩子,一定得事先备孕,若是操之过急,生出来的孩子会不聪明的,我一路人冻挨饿从吐蕃到你们胡国,身体素质明显有所下滑,因此,还是先让我养精蓄锐一段时间,再进行‘造人工程’可好?”宋澈笑着问道。
图雅想了想,轻嗯了声。
宋澈也未将她从身上抽离,炙热的娇躯,抱着十分暖和,“跟我说说,你脸上这疤痕的事?”
提及此事,她目露感伤,将侧脸又藏了藏,才讲述起来:“这是我五岁那年的事了……”
图雅的父亲曾是当今大汗帖木儿的堂弟,属王室宗亲,曾是胡族最骁勇的战士,图雅七岁那年,她父亲死在了与大梁的战争中,这也是她为何不喜欢梁人的原因。
她父亲死后,母亲郁郁而终,又没有直系兄长,且脸上有创伤,渐渐地,与王室各宗亲也疏远了关系,若非宋澈来到胡国,她还在家中靠织布维持生活,这也是为何她有着一双与公主身份不匹配的粗糙双手。
“你会织布?”
“织布,做衣裳,刺绣这些我都会,客堂里的那两担嫁妆,都是我自己亲手织绣的呢。”
这算得上是她唯一的小小骄傲了。
也不知是不是宋澈做纺织生意发家的,对于会织布的女人,莫名会有些亲切感。
相拥闲谈的他们,关系似乎更加熟络了。
虽然今夜的邂逅是有目的,但任何意外都是来自缘分。
世上人口千千万,偏偏与她共枕眠,怎能不叫做缘分?
……
次日一早。
“哒哒哒……”
敲门声吵醒了熟睡的二人,听门外女仆喊道:
“主人,阿尔罕大人来找您了,他让奴婢来请您们起床。”
图雅欲开口回话,宋澈却道:“你去告诉他们,梁人是要睡懒觉的,让他一个时辰后再来,或者在客堂等我一个时辰。”
“啊?这……”
“我反正是不会起床的,这么冷的天,我宁愿一整天都缩在被窝里。”
宋澈说罢,拉过被子蒙头,继续睡觉。
“夫君你可真神气,在大都除了大汗与几位王子殿下,还没人敢拒绝阿尔罕大人的命令。”图雅眼中充满了敬佩。
宋澈笑道:“不然你猜他为何会送我这么间大宅子,还将公主送来我的床榻?”
女仆在门外又唤了几声,见无人理会还是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
“咚咚咚!”
砸门。
“姓宋的!是昨夜太激烈还是怎的,连床都下不了了么?快快起床出来,不然我可要进去了!”察猜粗狂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吓得图雅身子一缩,“是胡国最残忍的‘刽子手’察猜将军……”
这时,阿尔罕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宋先生,不是我们想打扰您的清梦,我们大汗想见您,可千万不能错过。”
第五百九十三章 唇枪舌剑
“咵——”
宋澈拉开房门,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你们大汗不是六十岁高龄了么,大冬天也起这么早?”
察猜呵道:“我们胡国的大汗与大臣,不论春夏秋冬,再冷再热,都是天不亮起床,哪像你们梁人这么慵懒!”
阿尔罕说道:“宋先生,马匹已在府外备好,请随我们入王宫吧。”
“早饭都不吃?”宋澈问。
阿尔罕说道:“我们胡族一日只食两餐,午时前与入夜后。”
宋澈撇了撇嘴,“你们活得真是有够粗糙。”
这时,图雅也跟着走出了屋,她低头遮着自己的脸,悄悄躲在宋澈身后。
“公主殿下,梁人的身体自然比不上胡人强壮,您晚上还是悠着点儿,免得这个梁人他——”
“啪!”
不等察猜调侃完,宋澈甩手一个耳刮子扇在他脸上,冷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以这种口气与公主说话?”
“你!”
“还剩七个。”
宋澈偏头冲身后的图雅说道:“今后他要是再敢冒犯你,你就扇他耳光即可,扇多少全都算我的。”
图雅瞥了一眼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察猜,偷偷笑出了声。
宋澈理了理领口,大袖一甩,绕过察猜往,府外走去。
府宅外。
一列卫兵与三匹马,都已准备就绪。
宋澈来到马匹前,刚骑上马背,马匹便跟发了狂似的,不同地扬蹄摆动,想将他从背上抖下来。
“吁!”
“别动!给我停下!”
宋澈紧紧攥着缰绳,好几次都险些坠马,“快来帮帮我!”他只能求助。
阿尔罕与察猜冷眼旁观,皆是一副看热闹的姿态。察猜说道:“宋先生,胡马性烈如火,一般只屈服于强者,可不是我们不帮你啊,你必须得自己将它驯服,不然它是永远不会驮你的。”
“你们分明是找了匹未驯化的野马!”
“哎,宋先生空口无凭,可莫要乱说啊,免得传出去还说我们胡国亏待大梁使节呢,哈哈哈……”
他们与卫兵都在嘲笑。
宋澈心里将他们,连同胯下这匹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还是无法将它驯服,眼见他就要被烈马抖下去——
“夫君!”
图雅冲出宅门,一把抓住缰绳,原地一弹,骑在宋澈身后,她教导着:“你别慌,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手抓紧缰绳,它扬前蹄你便往前倾,它扬后蹄你便往后倒……”
手把手教学,胸贴背紧靠,不一会儿,发狂的马匹便安静了下来。
“夫君,你没事吧?”图雅用袖子擦了擦宋澈额间冒出的虚汗。
宋澈深呼吸了一口,摇了摇头,“没事……”
“啧啧……宋先生,看来您还是不行啊,连我们胡族的女人都比不上!”察猜抓住机会一通嘲讽。
“你过来,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呵,还想来这招?从现在开始——”
“啪!”
一只靴子不偏不倚砸在了察猜脸上。
宋澈抖了抖只剩下袜子的脚,冷笑道:“你不靠近我就没办法扇你巴掌了么?还剩六个。”
图雅将马驯服后,便下了马背,又拾起鞋子为宋澈穿好,留下一句:“下次夫君小心。”随之掩面跑回了府宅。
丑女旺夫不是么?
……
王宫。
看来是精心准备过的,大殿广场外,一列列军队森然而立,全都是八尺大个,身穿重型盔甲,面带恶鬼面具,压迫感十足。
这绝不是迎接的阵势,而是为了显摆胡族军队的威仪。
“宋先生,你们大梁可有这样的重甲骑兵?”阿尔罕有意挑衅。
“没有。”宋澈摇了摇头,又道:“但第戎有,不过还是被我们大梁军队摁在地上摩擦。”
阿尔罕板下脸来:“胡国的重甲铁骑兵,可要比第戎厉害不知多少倍。”
宋澈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向他们发起进攻?你们都是游牧民族,征服他们应该会更有成就感才对。”
阿尔罕轻轻一句:“这是迟早的事。”
步入王宫大殿。
胡国文武官员各执一方,大殿上坐着个头戴宝石王冠的六旬老者,他身旁还站着三个年纪相差不大的中青年人。
胡国大汉帖木儿,大王子苏丹,二王子奎木,三王子巴赫。
从宋澈进殿那一刻,几十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宛如一群看见猎物的豺狼虎豹。
宋澈昂首挺胸,大步来到殿前,翘首望梁,傲气十足。
“都说大梁人很懂礼数,依我看不过口头之言罢了,见到我们大汗,为何不拜!”有胡臣斥责。
宋澈轻哼:“我乃上邦天朝使臣,自然不拜下邦藩国之主!”
“简直狂妄!”有胡臣上前,嘲讽问道:“上邦天朝,岂会割地投降,以求苟安?”
宋澈说道:“凉州本乃贫瘠之地,于我大梁王朝而言,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让给你们,谈何投降割地之说?反倒是贵国,得了一片小小土地,便沾沾自喜,实在令人遗憾!”
“你!”
“呵……好一个鸡肋之说,你来时可见,城外俘虏十余万,城内娼妓几大千,皆为北凉兵丁,皆是大梁妇女。上邦天朝,真真是好大度啊,不但割让土地,连子民都可舍弃!”又一胡臣替换上前,对宋澈言语攻击。
宋澈一步一步走向他,斥责:“割地止戈,本是为两国子民安居,贵国不但不谢,还俘虏无辜为奴为娼,实乃不仁不义;反观我大梁,开榷场,设羁縻,封藩国,对异族一视同仁,这便是上邦天朝之格局!”
又有胡臣上前反驳:“你所说的这个格局,在我们胡人看来,不过是软弱的借口罢!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有异心者,当斩尽杀绝,留下余孽的话,后患无穷呐!”
宋澈冷冷一笑,走到那胡臣跟前,轻轻一句:“我梁人主宰中原数千年,乃大一统的天朝主人家,不与异族赶尽杀绝,是我主人家的仁慈,那么,谁才是余孽,谁才是那‘后患’?”
“你!你……你竟敢指桑骂槐!”
“哈哈哈……是汝自欺欺人尔!”
“废话少说,见了大汗,你拜还是不拜!”
唇枪舌剑抵不过,武将撸袖子上前,将宋澈团团包围。
宋澈全然不惧,瞪着众武将,大声质问:
“通情达理、以德服人者,为君子;未曾教化,崇尚暴力者,为蛮夷。尔等是想执君子之礼,还是想施蛮夷之数!?”
第五百九十四章 以缸量湖
“哎,都退下吧。”
帖木儿摆了摆手,群臣各回各位。
他又笑道:“常听阿尔罕说,梁国有位姓宋的国士,今日听了几番辩论,果真不负盛名啊。”
宋澈这才拘礼一拜:“大汗过誉了,宋某不过是个资质愚钝的市井之徒,见钱眼开的谋利商贾,并非什么国士。”
“哦?你方才说干了口舌也不拜我,这回又为何向我拘礼了啊?”帖木儿问道。
宋澈说道:“不拜是于公,拜了是于私。帖木儿大汗统领草原各部,雄鹰鸟瞰之处皆为胡国领土,英雄却是值得一拜。”
“好!”帖木儿大赞:“好一句‘雄鹰鸟瞰之处皆为胡国领土’,如此壮志豪言,连本汗都不敢轻言,没曾想竟从一个梁臣口中说出,宋先生当真无双国士!”
“父王,儿臣听阿尔罕说,这位宋先生文武双全,才智过人,恰好儿臣有一道题,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正逢宋大人临朝,想请教请教。”
大王子苏丹斜了一眼宋澈,上前请求问话。
宋澈却道:“王子殿下应是听左了,宋某真的只是个商人,若找我请求经商之道,我还可与殿下煮茶洽谈,这难题么,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帖木儿说道:“哎,宋先生过谦了,您是不知阿尔罕在我国是多高傲,能令他甘拜下风之人屈指可数,宋先生就莫要推辞了。”
推辞?推得掉么?刚进宫便用军队给下马威,进了大殿又车轮舌战,这会儿又来出难题……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唉,既然如此,那宋某只好略抒己见了,不过,”宋澈顿了顿,又看向大王子苏丹:“宋某是个商人,任何东西都讲究利益,若我替殿下解了这困扰你许久的难题,可否满足我一个要求?”
苏丹冷冷一笑,“宋先生还真是将商人的习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啊,”他欣然答应:“好,若宋先生能为我解惑,我便满足你一个要求,但这个要求只限于我能力范围之内,超出可就办不到了。”
宋澈微笑,示意出题。
苏丹抬手指向大殿外,高声问道:“在大都西北方,有一处盐泽,近年来干涸的迹象十分明显,我们都很担心它哪天会完全干涸,于是想测量一番它还剩多少水量,以好提前寻找另外的盐矿……那么,我想请教宋先生,盐泽里剩下的水还能装多少缸呢?”
又到了有趣的解题环节了?
宋澈暗自一笑,先问:“王子殿下,请问那盐泽的大小比罗布泊如何。”
苏丹说道:“不亚于罗布泊。”
宋澈说道:“既然不亚于罗布泊,那罗布泊都没有干涸,殿下又何必担心?用个几十上百年不成问题。”
“我胡国千秋万代,万世永传,才几十上百年又怎么够用?”苏丹冷声道:“宋先生若是答不出来直说便可,何必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呵呵,想知道盐泽还能装几缸水其实很简单,”宋澈笑道:“殿下差人去打造几口大水缸即可——
若打造的缸子与盐泽一样大,那便是一缸水;若缸子只有盐泽一半大,那便是两缸水,以此类推,便可测算出盐泽有多少缸水了。”
“呃,这……”苏丹顿时哑口无言。
群臣议论纷纷,都不禁感叹回答之巧妙。
阿尔罕见状,凑到苏丹耳旁,低语了两句。苏丹豁然开朗,用手比了个水缸的姿势,又问道:
“那要是我打造的水缸有这么大呢?请问宋先生能装几桶水?”
“等一等。”宋澈缓缓比出两根手指头,笑道:“方才与王子殿下承诺在先,一个问题,满足一个条件。殿下问的这是第二个问题了,若宋某能答出来,那就得满足宋某两个条件,殿下你可说话算数?”
“嗤!所以商人才那么令人讨厌!简直利欲熏心!”苏丹摆了摆手,“好,便依你所言,但是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若第二个问题你答不出来,前面的承诺一并作废。”
宋澈直言没问题,随后走到苏丹面前,用手比画了个相同的手势,说道:“这个缸看似有两尺来宽,真这么大的?”
苏丹说道:“不错,就是这么大的,能装多少桶水?”
宋澈抿了抿嘴唇,掐了掐手指,沉思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吐声道:“若是用这种样式的缸子去装水,一共能装八百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桶半!”
“这……你是如何得知的?”苏丹难以置信。
宋澈笑道:“实不相瞒殿下,宋某心中有一把‘天尺’,可衡量世间万物,小小的一个盐泽尔,我先量出它长宽高,再除以水缸的容量,便得到了这个数字。”
“简直一派胡言!你说它能装这么多桶,它便能装这么多?我还说它能装六百六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桶呢!”有胡臣斥声反驳。
的确是一派胡言,但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海水不可斗量,缸岂可衡量湖泊?
宋澈冷冷一笑,回击道:“若你们不信,可以让人打造这口水缸,然后一桶一桶去实践,反正贵国千秋万代,万世永传,这一代人量不出来,子孙后代也可以量嘛。”
哑口无言!
“哼!”苏丹纵使不服,也对这答案无可奈何,“宋先生果然能说会辩,这一题便算你解出来了。”
宋澈比出两根手指笑道:“王子殿下,不是一题,是两题才对。”
苏丹呵道:“罗里吧嗦,你直接提条件,太苛刻我可不答应!”
“不苛刻,不苛刻,反倒对于陛下与殿下而言信手拈来,”宋澈说道:
“昨日我入都城时,瞧见城外有许多奴隶,他们衣着单薄,甚至穿着草鞋在劳作;
请陛下原谅,同为梁人同胞的我看了实在心疼,因此这第一个条件,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人发一双靴子,破的,旧的,脏的,不合尺寸的,只要能保暖皆可;
这第二个条件,我希望能给他们每顿多发一个大饼,如此他们也能更有力气干活儿不是?”
第五百九十五章 再解一题
“大汗,不可答应他的条件啊,若给这些奴隶换上靴子,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很可能会叛乱逃跑!”
“是啊,万万不可答应他,这个梁人心怀不轨,请大汗治他的罪!”
群臣纷纷附议反驳。
宋澈哈哈大笑。
“梁人,你何故大笑!”
“我是在笑,原来胡国王宫内与我们大梁朝廷中的庸臣如出一辙,总喜欢将简单之事复杂化,以彰显自己的忠诚与睿智,实则愚蠢之极,”宋澈讽刺怒骂,又道:
“请问,一日才多给一个大饼,肚子最多填个三分饱,终日劳作,哪儿有力气逃跑?何况十一月寒冬,草原积雪三尺,出了大都后,即便有马匹也行得艰难,何况是一群奴隶?就算他们反抗逃跑,难道贵国的重甲铁骑兵会放任不管?唉……宋某一片体恤之心,在诸位大臣眼中却成了心怀不轨,怎能不让人贻笑大方?”
他又转向帖木儿,拱手行礼,高声道:“宋某可用项上人头担保,若让奴隶穿得暖,吃得饱,修建的城墙定能更加牢固几分,还请大汗明鉴!”
“哎,宋先生不必苦言争取,这是你与王子的赌约,本汗当然会答应。”
帖木儿话音刚落,二王子奎木进言道:“父汗,儿臣也被一道难题困惑许久,方才宋先生大哥难题,让儿臣确信了先生的才华,因此也想请教一番,”
说到这儿,他转头又看向宋澈,说道:“宋先生若能为我解惑,我在此承诺,不但给那些奴隶换上靴子,还是加棉的棉靴,如何?”
宋澈笑道:“似乎也不能拒绝吧?”
奎木嘴角微微上扬,又道:“可若是先生答不出来,连并我大哥所给的承诺,一笔勾销如何?”
宋澈笑道:“可以。”
“好!见宋先生如此胸有成竹,想必是无惧挑战了,那就直接将它们端上来吧!”奎木拍了拍手,大声道。
见三个奴仆,分捧着一口大酒坛,两个大小不同的酒提,三个相同的酒杯走上大殿。
奎木指着一众酒具说道:“这一坛是我们胡国的精酿马奶酒,两个酒提子一个可以盛五杯酒,一个可以盛三杯半,宋先生只可以盛两次,要恰好量出三杯酒的量;”
他又冲宋澈比出了一根手指,带着挑衅的语气道:“这道题自然不能多简单,所以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来思考,宋先生,请挑战吧?”
奴仆端来香炉,便打算燃香计时。
“且慢。”宋澈叫住了燃香的奴仆,“一炷香实在有些过分了。”
“哦?哈哈哈……”奎木大笑:“也确实有些过分了,那这样,我给你两炷香的时间,够用了吧?”
宋澈笑着摇了摇头,也未曾多言,他径直来到酒具旁,两只手各拿一只酒提子,一边演示一边说道:
“第一次,我将这五杯的提子打满,随后倒入这三杯半的提子中,那么这只五杯量的提子中,便只剩下一杯半的酒;
随后,我将这三杯半的酒提子清空腾出容量,将这五杯中所剩下的一杯半倒入其中,那么这三杯半提子中还剩下两杯的容量;
第二次,我将这五杯容量的酒提子打满,倒出两杯的量在三杯半提子中,那么五杯提子中便剩下三杯的量。”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五杯酒提中所剩的马奶酒,依次匀称倒入三个杯子中,满满当当的,分毫不差。
奎木脸皮抽搐,强颜欢笑道:“宋先生果然聪明,那……这坛马奶酒便赏给你喝了。”
宋澈笑着一句多谢,还不忘提醒:“还有奴隶们的棉鞋,我也替他们先谢过殿下了。”
“哼,两位王兄还真是不中用,竟出些简单的题目,不是自找丢人么?”
三王子巴赫挺身而出。
相较于大王子与二王子,他体型要高大得多,很显然是个莽夫。
他指着宋澈,直截了当道:“既然二位王兄都已出题,我也不能在一旁看着,也要与你比试比试,如果你赢了,不但给那些奴隶棉靴,大饼,我还额外送他们棉衣保暖!”
宋澈眯着眼睛一言不发,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绝不可能文斗吧?
巴赫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听察猜说,宋先生捕猎过棕熊,还曾在祁连山森林中猎杀了一头雪豹,想必射艺十分了得了,那么本王子要与你比射箭!”
宋澈暂未答应,只是道:“三王子肯定是听错了,宋某不过一介商人,你瞧我这副模样,也不是习武之人——”
“宋先生。”察猜插话道:“我可是亲眼见着你,用弓弩射杀马鹿,且是在冰天雪地,傍晚视线不好的情况下一击命中,你可不能太谦虚啊!”
宋澈眼神一冷,若非在大殿之上,他高低也得再扇这家伙一个嘴巴子。
“不错,若你不敢接受我的挑战,那大哥与二哥的承诺通通作废,那些该死的大梁奴隶什么也得不到!”巴赫瞪着眼睛,赤裸裸的威胁。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澈似乎也没理由拒绝,只出声答应。
“好!规则如下,广场八十步外,设三个靶,每人三支箭,谁中的靶环多,谁便获胜。”巴赫讲述完规则,又瞥向宋澈有意问道:
“宋先生,您可开几百斤弓啊?”
宋澈摇了摇头,“弹弓我倒是能开,鸟弓我连一百斤都开不了。”
“哈哈哈……”巴赫得意大笑,“放眼整个胡国,除能开八百斤硬弓的察猜将军外,便属本王子的六百斤最高了,宋先生若连一百斤鸟弓都开不了,莫说八十步了,便是三十步你都射不到吧?那还比个什么呢?”
“哎,王子殿下,宋先生毕竟是外来贵宾,他们梁人向来阴柔羸弱,用硬弓未免太欺负人啦,依我看便让他用硬弩好了。”有胡臣劝说道。
“也罢也罢,就让他用硬弩吧,不然传出去了,还说我欺负客人,”巴赫摆了摆手,招呼道:
“来人!广场设靶,再取我的金雕宝弓来!”
(未完待续……)
第五百九十六章 三箭中靶
众文臣武将,一同移步殿外,观看射箭比试。
比试者在殿台上,场下设六个箭靶。古代的一步,以前后脚跨出长度作计量,大约在一米左右,八十步开外的箭靶,足有八十几米,不是练家子还真射不中。
“宋先生,你这把硬弩,可相当于五百斤弓,这下不能说我欺负你了吧?”巴赫指着宋澈手中的弓弩说道。
“不欺负不欺负,只不过……”宋澈指了指广场上的箭靶说道:“我觉得这箭靶太近了些,在我们大梁军队中,能‘百步穿杨’者才能称之为神射,王子殿下这般英勇,再怎么也得有个一百二三十步的距离才行吧?”
“这个梁人可真会开玩笑,一百二三十步,你怕是连靶心都看不到吧?”
“就是就是,连射箭都要用硬弩才能做到,竟敢挑战这么远的距离,真是不自量力!”
“宋先生,我倒是无所畏惧,莫说是一百二三十步,便是一百五十步外,我照样能射中靶心。倒是你,若连连脱靶,丢的可不是你的脸,而是大梁人的脸啊。”巴赫出言不屑。
宋澈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殿下,宋某天生视力便极佳,方圆三里之内皆可尽收眼底,一百二三十步,不在话下的。”
若是八十步射箭,宋澈还真没优势可言,但若能将距离往后再推一推,望远镜的作用也就出来了,再者巴赫的劣势也会更加明显。
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便是获胜之道。
“既然宋先生这么有信心的话,那就命人再将箭靶后移五十步吧。”
箭靶被退至一百三十米外,红色靶心只剩一小点儿,再加之雪天灰蒙蒙,又不时吹着寒风,诸多条件下,莫说是射中红心,能中靶都相当不易。
“宋先生,那么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啊?”巴赫问道。
宋澈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他先来。
巴赫抓出一只箭矢,搭上弓弦,狠狠一拉,绷得弓箭“咯咯”作响,他瞄准箭靶片刻,“嗖”的一声箭矢脱弦而出。
眨眼之间,箭中靶心!
“好啊!”
“三王子不愧是草原上的英雄啊!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射中靶心!”
“是啊,比大汗当年都不差了!”
众臣一阵拍马叫绝。
在看帖木儿大汗的脸上,满满的自豪与赞赏。而他一旁的大王子与二王子,一个是嫉妒,一个是不屑。
这些胡国王臣的表情,宋澈一一都看在眼里。
“第二箭!再中靶心!”
“第三件!中了外环!”
“害!定是方才吹了一阵风,否则必定能正中靶心的!”
这个成绩已是相当优异了,可巴赫还是有些懊恼,可见他十分争强好胜。
“宋先生,最后这一靶,我看你是客人,所以让你的,你可要抓住机会啊。”巴赫拍了拍宋澈的肩膀。
宋澈不作任何言语,取出望远镜,摁在弓弩之上,与先前狩猎那般,透过镜头寻找靶心。
深呼吸……
等风停……
找准时机,扣动扳机!
“嗖!”
电光火石之间。
“中……中了!也是靶心!”
“定是这家伙走了狗屎运!”
“嗖!”
“又……又中了!”
“这怎么可能,他——”
“嗖!”
“连续三箭,全部中心!”
群臣皆被这一番操作所震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嗤!老子玩儿枪的时候,你们还在玩儿鸟呢!宋澈收起望远镜,将弓弩扔给巴赫,略施一礼:“那么,我再替奴隶们感谢王子殿下的慷慨了。”
“哼!”
巴赫扔去弓箭,抓住宋澈的手腕:“先前是本王子失误,当然不能服气,咱们重新再来比过!”
“大汗!末将也想与这位宋先生比一比骑术!”
“大汗!恳请我与他比摔跤!”
“大汗——”
“够了!”
帖木儿脸上无光,隐隐愤怒:“一连输了三场,你们还嫌不够丢人么?所有大臣都在殿外呆着,本汗要与宋先生谈论几件正事!”
言毕,带着三个儿子走进大殿。
群臣止声。宋澈欣然随之,可正当他要跨进门槛时,阿尔罕却抓住了他的手,以告诫的口吻:“宋先生请谨言慎行。”
宋澈轻哼了声,甩开阿尔罕的手,大步走进宫殿。
帖木儿坐回王位,先是笑着问了一句:“宅子宋先生住得可还习惯啊?仆人与姬妾用得可还舒服?”
宋澈拘礼道:“我一个外国使臣,大汗能以王公贵族之礼相待,实在感激不尽。”
“那留在我大都如何?”帖木儿又问。
宋澈沉默了片刻,摇头叹气:“宋某身为梁人,留下来只怕会惹人嫌弃。再者,我作为大梁使者,应当带着外交结果回去与皇帝复命才对,所以大汗的好意宋某心领了——”
“宋先生,你可莫要不知好歹,公主都已送给你当妻妾,你也算得上是我族国婿,有何理由不留下来!”苏丹呵道。
宋澈只用沉默来代替自己的立场与回答。
“哎,此事宋先生也不用太过着急答复,回去慢慢考虑考虑——但是,”帖木儿说着,话锋一转:
“宋先生方才进王宫时也已看到,我胡国兵精将勇,本部加上各大小部落,足有百万之兵,试问先生,倘若我军挥师南下,贵国可能招架得住啊?”
宋澈淡淡一笑,说道:“大梁刚收复北方,与第戎的战争还未平息,若胡国再起兵侵略,还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哦?宋先生作为大梁使臣,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帖木儿笑着问。
“宋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大梁这几年受倭寇,苗匪,第戎等内外因素所影响,的确过得挺艰难的,但它仍然屹立不倒,这足以说明大梁军民团结抗敌的决心,”宋澈冲帖木儿道:
“面对我们这样一个团结的民族,大汗若挥师南下,不论成败与否,肯定捞不着什么好处。”
“宋先生,你也太看得起自己的国家了吧?若捞不着什么好处,那北凉又是怎么来的?”二王子奎木问道。
宋澈从容道:“早在进入大殿时,我便与贵国文臣辩论过,北凉不过是鸡肋贫瘠之地,我大梁王朝根本便没将它当回事,反之贵国却将它当成炫耀的宝贝;
八年前胡国便与大梁在西北交战,打了整整四年我朝才因第戎南下,迫不得已割地求和;
胡梁这场鏖战,双方皆埋骨十余万,实在是不小的损失;
那么,宋某试问一句:花十余万将士的代价,换来一块贫瘠且鸡肋的北凉地,大汗您觉得这笔生意值得么?”
第五百九十七章 胡搅蛮缠
“想让我们打消进攻大梁的念头也可以,割让西凉供我们繁衍生息,我们便与大梁修百年之好。”
三王子巴赫,大言不惭。
宋澈实在有些想笑,却还是憋在了心里,“王子殿下,凉州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你们已据北凉,还想要西凉,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贪心?谁不贪心?你们大梁皇帝不贪心么?只不过是自己实力不足罢了,”巴赫又道:“再者,明年开春我们胡国便会收复西域,再加强河西走廊的治理,促进商贸互通……这块肥肉,我们不用咀嚼都能吞得下去。”
宋澈轻哼了声,大袖一甩,侧过身道:“若这就只是贵国的政治愿景,那么贵国目光实在太短浅了,宋某不想再多言,请大汗允许我离开吧!”
帖木儿沉思了片刻,才问道:“宋先生作为一个梁人,岂能有远超我胡国的政治愿景?”
宋澈说道:“梁人,胡人,第戎人,又有何区别呢?不都是为了逐鹿天下,称王称霸么?”
“先生有何高见,不妨直言。”帖木儿问道。
宋澈转身先问道:“大汗不觉得自己还差一样东西么?”
帖木儿说:“我贵为草原之王,能缺少什么?”
宋澈大声道:“王侯只是王侯,皇帝才是天子,您缺少的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统一王朝!”
帖木儿有些坐不住了,微微扬身道:“先生您的意思是……让本汗称帝?”
三个王子,无不震惊却又神色各异。
“其因有三!”
宋澈缓缓比出三根手指:
“其一,胡国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国家,大汗统领各个部落,已集权在握,满足称帝;
其二,胡人与梁人来自不同种族,有着不同文化习俗,即便胡人最后占据了中原,也无法让梁人臣服,倒不如大统一整个游牧民族,做马背上的最强王者;
其三,大汗今年已过六旬,时间不等人呐!”
这第一、第二个原因或许都不重要,唯有这第三个原因,戳中了帖木儿心坎儿,有哪个霸主不愿意当皇帝,成为永垂青史之人?
“你们大梁向来以天朝自居,将我们游牧民族贬为蛮夷,先生却让我来称帝,难道不是对你们天朝的亵渎么?”帖木儿问道。
“让大汗称帝,当然有我们自己的利益,”宋澈说道:
“大汗称帝,绝不会只是为了名号,而是为了完成北方的统一;
如今北方政权,除了胡国外,还有西羌与第戎,你们都是以渔猎游牧为生,且习性相同;
而我们梁人,从头到脚的衣食住行,都与胡人完全不同,正如我方才所说,即便胡族能占据中原,也无法改变种族差异,反之会加深两族间的矛盾;
胡国故而有百万雄兵,却也没强大到能吞并中原的实力吧?
再者,宋某很清楚你们这些游牧民族的想法,其实你们发动战争,并不想统治中原王朝,而是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与财富;
我之所以敢这么肯定,便是从第戎身上所看到,他们攻占东京之后,屡次派人前来谈判,索要土地,金银,以及对大梁对他们称臣的名头;
包括我们大梁王朝,也不敢说想要统治你们草原——试想大梁建朝以来,即便控制了西域,草原,东北,西北,也未曾将它们纳入自己的版图,而是设置都护府,羁縻州,藩属国,让胡人治胡,苗人治苗,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种族’二字;
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习性的民族,是很难在皇权时代实现统一的。若大汗若想将‘胡国’变成‘胡朝’,完成草原大统一,便必须放弃攻打大梁,转而进攻西羌与第戎!”
“父王!宋先生所言正是儿臣内心的想法啊!”
大王子苏丹迫切进言:“如今草原各部皆已归属,我胡国又有百万雄兵,国力强盛,国土宽阔,早已满足称帝建朝的条件了!再加之父王即将大寿,到那时各部落首领皆会到场,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最渴望胡国建朝之人,反倒不是大汗,而是这位大王子。
帖木儿称帝后,苏丹作为长子,乃名正言顺的储君。
再看其他两位王子,虽非嫡长子,却个个野心勃勃。他们都知道,自己父亲年事已高,要不了几年便会归天。
这几个王子,肯定有自己的党羽,一旦帖木儿死了,他们必会争权夺位。
“皆外而扰内”便是宋澈所谋,倘若胡国内部因政权而混乱,再有百万雄兵也不堪一击。
不错,说难听些,宋澈他就是要当一根“搅屎棍”,将胡国这个看似团结,实则松散的屎坑搅得天翻地覆。
“称帝建朝之事太过复杂,本汗当与众臣商议后再做决定,宋先生才气过人,深受本汗喜悦,赏宝马三匹,牛羊各十头。”帖木儿摆了摆手。
宋澈拘礼致谢,转身退出大殿。
殿外。
众文臣武将,目光各异,盯着宋澈。
“你一个梁人却让大汗称帝,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阿尔罕揪住宋澈的袖子,厉声问道。
宋澈笑道:“阿尔罕先生,偷听别人谈话,可不是个好习惯,再说了,我不过是提议罢,真正的决议,还得是诸位大臣与大汗商讨过后才能决定。”
“你要是敢做出什么损害胡国之事——”
“阿尔罕先生呐,这偌大的草原上,除了那些奴隶外,恐怕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相对自由的梁人了吧?我又能做出什么损害胡国之事呢?”
宋澈扯走了衣袖,大步往宫外走。
众胡臣结成人墙,将他拦在了殿台前,以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大汗召群臣进殿!”
众胡臣这才散去,撞着宋澈的肩膀,往大殿内走去。
“滚开!梁人!别挡道!”察猜一把便将宋澈推倒在地。
在一群豺狼虎豹的国度里生存,的确不太容易。
待众胡臣都进殿后,宋澈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掸了掸衣服上灰尘,冷冷一笑:“胡搅蛮缠,属实可悲!”
他大袖一甩,大步离去。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又见老毕登
宋澈与仆人带着自己受赏的牛羊马匹,大摇大摆走在大都街上,梁人面孔实在惹人显眼,同样也遭人嫉妒。
胡人要比梁人更加排外,他们都见不得骑在马背上的梁人。
待走过一条繁华大街时,街道前却莫名出现了堵塞,好几辆马车横在大街上,莫约有六七十人站在一家店铺门口,似排队在购买着什么。
“你去看看那间店铺在售卖什么,生意竟如此红火。”宋澈冲仆人道。
仆人扎进人堆,一番打听后,回来告知道:“主人,店外这么多人,店内更是人满为患,我挤不进去,不过听购买者说,好像是有个商人在售卖您们大梁的丝绸……”
丝绸?
听到这个词汇,宋澈心头莫名产生了些许亲切。他问仆人:“哎,话说,丝绸在你们胡国很珍贵么?”
仆人说道:“那是相当珍贵了,自胡国与大梁交战以来,丝绸贸易便断了,许多贵族花钱都买不到呢。”
宋澈瞥了一眼那店铺,有能力采购到丝绸的商人,十之八九他都认识,会是谁呢?
等了好一会儿,街道终于被疏通,宋澈先将牛羊马匹都带回府宅。
图雅一听他回来了,一路小跑出府相迎。听到这些牲畜都是大汗所赐,她高兴得笑开了花儿。
“挑一头最肥的羊宰了,刮毛洗干净,等我回来做烤全羊吃。”宋澈冲仆人嘱咐了声,随后拉着图雅便往街外走:“走,我带你去买丝绸,做几件漂亮的衣裳。”
自他被拐到胡国,身上就一件衣裳,这胡人的衣裳他又穿不习惯,恰逢有人卖丝绸,便寻思着去买几匹。
“啊?我就不去了吧……”图雅低着头,卑从心中起,万般不由人。
“怕什么?生而为人,不必遮遮掩掩,应当大大方方,走走走,我见那铺子里人多,去晚了说不定就错过了。”
宋澈执意要去,图雅也不能拒绝,只是担忧:“可丝绸贵如黄金,妾身嫁给夫君,只赔了些不值钱的嫁妆,怕是买不起……”
“你这个你无需担心,我买丝绸不用花钱。”
二人便来到那卖丝绸的铺子前。
前来购买者比先前的人还要多,且大多数衣着富贵的女性。买到丝绸的爱不释手,没买到、在排队的望眼欲穿,生怕下一匹便没了。
宋澈拉着图雅便往店铺里挤。
“哎哎哎,没看到这么多人在排队么?往前插什么队啊?”一个店铺伙计将宋澈挡在门外。
宋澈笑道:“我不买丝绸,而是来找你们老板,我想他一定认识我。”
“少来这套!”
店铺伙计当仁不让,指着门外排队的众人道:“能买得起丝绸的,哪个不是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不一样也得排队么?”
“算了夫君,我们还是别买了,穿什么衣服不是穿。”图雅扯着宋澈的袖子说道。
要说别的东西,宋澈还可以不去计较,可这丝绸说不定还是从他家作坊里出来的。咋?老子自己生产的东西还买不到?这是个什么理儿!
“咦,这不是图雅么?听说大汗将你许配给了一个梁人,看来是真的啊?”一声尖酸刻薄从人群中响起。
寻声望去,见是三十岁出头,肩披雪貂皮毛,体态丰满的妇人,与两个女仆站在队伍中,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图雅见了她,下意识压低了头,往宋澈身后躲去。
“她是谁?”宋澈轻声问道。
图雅低声说:“我姑姑塞敏……”
见她如此忌惮,便知这个姑姑,平日里没少欺负她。
“原来你是个梁人啊,我说怎么穿着咱们的服装,长得却不像咱们的样子。”店伙计将宋澈往门外搡了搡,“去去去,这批丝绸连我们胡人都不够,哪儿有你们梁人的份儿。”
“图雅,这一匹丝绸可要十五两银才能买到,你有钱买得起么?”塞敏嘲讽道:“再说,你买了又有什么用,难不成穿上丝绸你就会变漂亮了?”
图雅紧紧攥着宋澈的衣袖,咬着嘴唇低声道:“我们还是回家吧……”
“丝绸都没买到,为何要回家?”宋澈冲那店铺伙计道:“你进去告诉你们老板,就说有个姓宋找他,看他认不认识我!”
店伙计却道:“我们老板正忙着招呼客人呢,哪儿有功夫来会你这个梁人!”
宋澈冷着眼神,“小伙计,你路走窄了知道么?”
“嘿!我说你这人是来找茬儿的吧!敢来我家店铺前撒野!”伙计撸着袖子就想动手。
这时,店内响起一声问候:“是何人在我店门口喧哗啊?”
见一个四旬年纪,身着绸缎的中年人,大步走出店铺。
店伙计赶忙到中年人身边,指着宋澈告状:“老板,有个不知好歹的梁人想插队,我赶他他还不走!你瞧,就是他!”
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一眼宋澈,当即脱口惊呼:“宋老板!”
宋澈眯了眯眼睛:“毕老板,别来无恙啊。”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先前随宋澈商团去西域的胡商代表,老毕登!
当初若不是宋澈在达郸作保,这家伙早被吊死在异国他乡了,算起来,宋澈还是他救命恩人呢。
“哎呀!真是您啊,宋老板!您……您这一身儿装扮,我险些都没将你认出来!”毕登难掩热情,激动上前握住宋澈的手,“宋老板,您怎会来胡国大都啊?是不是又带了什么泼天富贵来呀?”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宋澈说着,斜了一眼店伙计,“毕老板用人不淑啊,方才宋某来找你,还险些吃了闭门羹。”
毕登也不含糊,揪过来那店伙计,“啪啪”反手便是两个巴掌,大骂道:“蠢奴才,宋老板翩翩人才,气度不凡,你连他都认不出来,要你还有什么用!”
“老板……老板饶命啊!”店伙计当即下跪求饶,“是小奴有眼拙,没能将大老板认出来……”
“宋老板你说,该如何处置这蠢奴才,是卖,是杀,是刮,都行!”毕登指着店伙计问宋澈。
宋澈摆了摆手,“倒不至于那么严重,方才毕老板已打了他,此事便算了吧。”
“还不快谢谢宋老板!”毕登瞪眼呵道。
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店伙计,眼下跪在宋澈跟前一个劲磕头致谢。
奴隶制度只对奴隶不好,可对于权贵者而言,抬手间便是生杀大权,怎一个“爽”字了得?
第五百九十九章 自制珍珠奶茶
原来毕登离开达郸后,想到回纥去做生意,但由于是胡人,处处遭人嫌弃,无奈只能返回了榷场。
宋澈与唐虎鹿囤积在长安的丝绸,一直都有伙计拉到榷场销售,毕登便凭着自己与宋澈的关系,大肆采购丝绸。
七两银子的绢丝进价,拉到大都来他卖十五两一匹,扣除运输与人工以及税收,一匹布的利润能达到五两。
毕登一个月采购五百匹丝绸,收益便可高达一千五百两,且还是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
“毕老板,我想买三匹丝绸,给我家夫人做衣裳,您看看开个什么价儿?”
“宋老板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若不是您赏饭吃,我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啊!”
毕登当即命人挑了五匹彩绢,送到了图雅手中,还打趣了句:“宋老板真是豪商风流啊,到哪儿都有佳人相伴。”
图雅兴奋地捧着丝绸,面若红潮又挡住了疤痕。
毕登送客出门:“那宋老板,下个月我还会去榷场进购丝绸,您多多照顾生意呀?”
“好说好说,一封书信,全都搞定。”
能遇见毕登,属实让宋澈有些意外,同时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何不通过毕登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将自己的消息传递出去呢?
果然,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出路!
“不是每人限购两匹么,为何她就能买五匹啊,你这么做生意也太不公平了吧!”那个叫做塞敏的妇人,见图雅抱着的绢布,满眼都是嫉妒。
毕登笑指着宋澈说道:“不瞒诸位,您们手中的丝绸,全都是来自于这位宋老板,他要是一不高兴,咱胡国人便没有丝绸可用。”
他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图雅,我们走。”
“嗯嗯。”
宋澈搂着佳人细腰,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步离开店铺。
宋澈并未急着回去,而是让图雅带着他在大都里转了转。
在他的印象中,游牧民族过得都很粗糙,但真正深入了解后,才发现是自己眼拙了。
胡人们的皮货,牲口,青盐等货物,都能给他们带来不小的财富,且人权被压榨,贫富差距巨大,穷人穷得要死,富人富得流油——能生活在大都里的人,多半都是有钱人,购买力都不弱。
“夫君,你每家店铺都要去看看,又不买东西,到底是要干什么啊?”图雅疑惑不解。
宋澈笑道:“我在做市调。”
“市调?何为市调?”
“市调,意思便是市场调查,物类,物价,客流等等,有了这些数据后,再通过分析,便能得出做什么生意赚钱了。”
“夫君,你要在大都做生意啊?”
“嗯呢。”
没错,宋澈就是要做生意!
如今他身无分文,又时刻都被监视,实在没有安全感。
好在阿尔罕并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做点小买卖,赚点钱,也方便为日后的逃跑做准备。
胡国大汗肯定不会放他回去,想要离开这儿只能靠自己,可眼下是寒冬季节,草原被大雪封路,即便能逃出城去,也会冻死在茫茫雪地中,所以只能等到明年阳春化雪。
至于做什么生意……
明年二月开春,他一定会逃离,大买卖肯定是不考虑,做点利润不低的小买卖才是他所考虑的方向。
投资小,风险低,来钱快,唯有快消品最合适,而最普遍的快消品,无碍乎“吃喝”二字。
胡人食谱十分简单,不是大饼便是牛羊肉,也正因进食太过油腻,家家户户都离不开一样东西——茶。
“图雅,你们这儿有奶茶卖么?”宋澈脑中灵光一闪,开口问道。
“奶茶?”图雅很努力地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牛奶,羊奶,马奶,红茶,绿茶,苦茶都听过,就是没听过奶茶。”
“好,那咱们就来卖奶茶!”
“这……茶本是解腻作用,与奶结合在一起,会不会有些矛盾啊?”
“将牛奶脱脂不就行了?”
“脱脂……又是如何?夫君,你说的话越来越不让人听懂了。”
“莫问,看操作即可。”
宋澈当即返回丝绸店铺,先找毕登借了一笔钱,又在他店铺前租了间门市。
之所以会将奶茶店租在毕登店铺旁,就是为了方便今后联络而不被人怀疑。
而后又返回集市,买了些葡萄干,蜜糖,牛皮等物,当做奶茶的配料。
回到家时,天已入夜。
宋澈将几大罐牛乳,全部倒入锅内,用小火开始加热,渐渐,奶上出现一层薄膜。
“图雅你瞧,这层薄膜便是牛乳内的脂肪,将它加热捞出,便叫做‘脱脂’,这样煮出来的牛乳,便不会让人觉得腻了。”
“原来如此……”
“再将牛奶煮沸消毒,加入相同比例的茶水,若干蜜糖,葡萄……”
“咦,那你买的牛皮作何用处啊?”
“牛皮十分筋道,将它做成‘珍珠’来增加口味呗。”
“牛皮也能做成珍珠啊?那咱干脆别卖奶茶了,直接改卖珍珠得了……”
“哎,此珍珠非彼珍珠,我这‘珍珠’软弱q弹,嚼劲十足,再搭配奶香、茶香,好吃又好喝……总之,等奶茶出炉后,你尝过后便知道它的奇妙了。”
就这样,一人烧火,一人熬煮。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的宋师傅,终于在胡族大都制出了第一锅奶茶,他盛了一碗先递给图雅:
“公主殿下请品尝,小心烫。”
图雅饶了绕耳发,先用鼻子嗅了嗅,“好浓郁的奶香啊。”她试着慢酌了一小口,感受了片刻,眼睛铮铮发亮:“奶的香醇,茶的涩口,糖的甘甜,相互搭配好喝极了!”
宋澈用汤匙,舀了一勺葡萄干与珍珠,笑着喂进她嘴里:“再尝尝这个?”
图雅一口吞下,咀嚼了两下,爆发出浓浓的惊奇:“这难道就是……q弹么,好奇妙的口感!”
“那你觉得,像这样的一份饮品,咱们该卖多少钱合适?”宋澈笑着问道。
图雅思考了片刻,才道:“半碗奶,半碗茶,再加上珍珠与葡萄干,成本价至少在三文钱,再赚五文利的话,卖个八文钱比较合理。”
宋澈摇了摇头,“若是卖八文一杯的话,咱一天卖一百杯,也才八百文,扣除利润后连半两银子都不到,你别忘了咱还是租的店铺……依我所见,这样一杯奶茶,至少得卖三十文钱才行。”
“三十文!”图雅难以置信,“大碗茶只收一文一碗,即便到茶馆里喝好茶,最多也不过十五文一盏呢!”
“哎,咱这奶茶,主打的便是一个中高端,三十文还是在你们胡国大都,要是放在江南,我一杯能卖他个三百文!”
在江南许多大茶楼,一杯上佳龙井普遍都在百文以上,宋澈的奶茶属于“专利饮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三十文一杯,已相当便宜!
“明日上街试销,自见真章!”
第六百章 火爆热卖
次日天不亮。
宋澈早早起床,将一大锅新鲜牛乳脱脂装桶,随后用牛皮熬制了一大盆“珍珠”,又差遣仆人去寻找优质翠竹,利用竹节制作相同大小的杯具,竹枝作为吸管儿;
将所有物品运至店铺后,架两口锅灶,将牛乳与茶水加热,现冲现泡。
奶茶店旁是毕登的丝绸店铺,来抢购丝绸的客人,一大早便排起了队伍。
清晨天气十分寒冷,贵族人家都带着暖炉,突然发现店旁冒着腾腾热气,还传来阵阵奶香,他们都不禁上前来询问:
“你们这是在熬煮什么啊?可否卖我们一杯驱驱寒?”
宋澈便顺坡下驴,笑着与众人道:“这个啊,是我们梁人冬日必喝的饮品,它叫做奶茶。早晨只要喝上它一杯,整天都能精神抖擞——
今日诸位客人可算是有口服了,本店刚刚开张,正在做尝试活动,来来来,诸位客人,先免费饮一杯,保证让您赞不绝口!”
图雅负责勾兑奶茶,仆人负责装入小杯,宋澈则呈给路人们试喝。
“咦,这口味可真是独特啊,虽有奶味儿却完全不腻,还有淡淡茶香呢。”
“葡萄我是吃得出来,可这亮晶晶的,像鱼子一样的颗粒是何物啊?不但松软还很有嚼劲!”
“确实好喝!怎么卖的啊?”
有人开口询价了。
宋澈趁热打铁,缓缓比出三根手指,笑道:“只需三十文便可获得满满一大杯!”
“三十文,这么贵啊……”
“哎,诸位客人有所不知,像这样的奶茶在我们大梁,最少也得卖八十文一杯呢,这里头有新鲜的牛乳,上好的绿茶,优质的葡萄干,以及秘制的珍珠,口味纯正,甜而不腻,营养健康,三十文一杯已经很便宜了!”
在宋澈一番热情的推销之下,顾客们已有所动容,但仍有少许人犹豫不决。
宋澈赶忙又道:“今日本奶茶店开张,为了给诸位客人最好的体验,现在买一杯再送您一杯,限量五十杯,卖完为止!”
“那给我来一杯,顺带一杯回家给我男人也尝尝!”
“我也来一杯暖暖手吧!”
顾客们纷纷掏钱来买。
有了第一批客流,路人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都对这新兴的饮品充满了好奇,都愿意花钱尝个新鲜。
主要是这奶茶确实好喝,用竹筒装着热腾腾的奶茶,大冬天捧在手心里,暖暖的很贴心。
不一会儿,前五十杯便已抢光,这时,客流已达到顶峰,即便三十文一杯也有人愿意买账。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宋澈准备的三百杯奶茶全部售空,八千多枚铜钱装了满满一箱。
“你这奶茶怎么这么快就卖光了啊?我还想带两杯回家给孩子们尝尝呢。”好些赶来购买的顾客都意犹未尽。
宋澈笑道:“今日店铺只是试运营,所以准备的不多,但请大家放心,接下来几日我会研究出更多奶茶口味,从早到晚全天销售,保证大家随时都喝到热乎乎的奶茶!”
奶茶只是打开市场大门的钥匙,只要有了客流,哪怕煮一锅鸡蛋也能增加收益。
往后几日,宋澈白天卖珍珠奶茶,晚上便研究新口味,果奶,酸奶,小蛋糕,小饼干等等。
都是些小东西,自然赚不了什么大钱,一家奶茶店,除去本钱后,每日利润大概在十五两。
“宋老板,您蹦个屁都不止这点钱,为何还一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隔壁店铺的毕登,每见宋澈一回,都要询问一遍。
确实,在宋澈眼中这点收益实在是九牛一毛,可恰恰如此才是他的目的,若钱赚得太多,难免会引起阿尔罕的怀疑,那么让毕登帮忙送信的事也会很危险——
若能无声无息将胡国情报传出去,这个情报便价值千万两黄金。
一个有远见的商人,从来都不会在意小钱,真正的利益往往都是看不见与摸不着的。
自宋澈向大汗提议称帝后,胡国内部并未传出任何消息,阿尔罕也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来找过宋澈。
宋澈绝对不会去多问,连枕边的图雅都未提及半个字,如今他每天的生活便是早出晚归,经营奶茶店的生意。
越平淡便越好隐藏自己的野心,也就越不容易引起注意。
奶茶店开张的第五日,随着新款不断上架,生意也蒸蒸日上,每个来买奶茶的人,都要带上一块小蛋糕,
除了零售之外,许多餐馆与客栈都看中了奶茶的品质,每日都会前来批发采购,放到自己店里,当作酒水来售卖。
短短不过几日的功夫,奶茶便在大都里流行起来。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人手也显得有些不足,一家小店似乎也满足不了这些胡人的胃口。
宋澈开始有了拓员与开分店的想法——
府宅里的仆人,都是阿尔罕监视宋澈的眼线,即便他们想跟着宋澈发财,宋澈也绝不会带上他们。
招工么?
似乎在胡国,就没“工人”这个概念,只要花钱买下奴隶,便可将他当畜生使唤。
大都以东,有个专门贩卖奴隶的“奴隶市场”,若富贵人家缺少奴仆,便可到那里进行挑选,据说各式各样的都有。
宋澈也想过到市场买一批属于自己的奴隶回来,可碍于自己梁人的身份,奴隶主肯定不会卖给他。
这该如何是好呢?
宋澈趴在奶茶店柜台上,正在为缺少人手而苦恼,突然听店外传来一声谩骂:
“我兄弟喝了你们的奶茶,突然就口吐白沫晕死了过去,今日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砸了你们的店铺!”
有人,来找茬儿了。
第六百零一章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口马尿
见四个五大三粗,披头散发,痞子模样的胡族汉子,抬着个面色发青的男人,停在奶茶店门口,扯着嗓门儿大喊:
“街坊邻居过来瞧瞧啊,这个梁人卖的奶茶不能喝啊,我兄弟才喝了一口就成这样了,大家都过来评评理啊!”
胡人也会讹人,也同样喜欢看热闹,不一会儿奶茶店门口便已人满为患。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的奶茶都是现冲现泡的,这么多人喝了都没问题,偏偏你们就倒人了,分明是故意来找茬儿的!”桑珠冲那群汉子呵道。
几个胡汉往前逼近一步,指着地上躺着的汉子:“那我兄弟是怎么回事啊?总不能平白无故便口吐白沫吧?分明就是你们奶茶里有毒,才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今日爷们儿便将话撂在这儿了,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这店啊甭想再开了!”
“你们——”
“哎。”
宋澈将桑珠拉了回去,不论是不是讹诈,若与之争吵的话,很容易影响店铺生意。
他上前,心平气和道:“几位,我便是你们口中的那位‘梁人’,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汉子道:“先不论他是否食物中毒,都这个模样了,你们应该先带他去看大夫才对。”
胡汉说道:“没钱怎么看大夫啊!”
宋澈斜眼一笑,“连看大夫都没有,你们怎买得起这三十文一杯的奶茶呢?”
“这……”胡汉面面相觑,“嗤!”本来是找麻烦的人,还会讲道理?他们道:“买奶茶与看病是两码事,怎么?看不起病的人,就买不起你家的奶茶了?废话少说,我兄弟都这样了,今日你必须给个说法!”
“好啊,你们想个怎样的说法?”宋澈问道。
胡汉直截了当道:“这么的吧,赔一百两汤药费,我这兄弟是死是活便不用你们管了!”
“啧啧,你家兄弟的性命,就值一百两?”
“一百两,这不讹诈么?”
“敖三儿,你别看人家是梁人便为难人家啊?人家也是做正经生意的。”
“去去去,看热闹的哪儿来那么多风凉话?要躺在地上的是你们兄弟,你们要得比我更多呢。”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痞子的内心是肮脏的。
“夫君,咱们报官吧……”图雅小声道。
宋澈摇了摇头,今日这几个汉子来找,显然是有预谋的。奶茶店生意日益红火,惹了不少人眼红,再加上自己是梁人,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好欺负。
那就大错特错了!
宋澈在图雅与一名仆人耳旁低语了几句,图雅与仆人纷纷点头,各自钻出人群。
“好,一百两便一百两!不过……”宋澈话锋一转,又来到躺在地上的汉子身边说道:“宋某略懂一些医术,先救救这位兄弟,若是治不好,再赔偿如何?”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胡汉们也没理由拒绝,便点头同意了。
“那先让我为他号号脉。”
宋澈蹲在汉子身边,左手抓过他的手臂,右手摁住他脉搏,左手在其腋下狠狠一掐,汉子当即眉头紧皱,咬着腮帮子,一副忍受疼痛的模样。
果然不出所料,他是在装病。
“嗯……这位兄弟的脉搏有些微弱,的确有中毒的迹象,”宋澈说道:“不过,宋某恰好有一味解毒圣药,只要喂它服下后,便可药到病除。”
“解毒圣药来咯!”
图雅提着一桶恶臭无比的“圣药”回到人群,臭得围观的人纷纷捏鼻后退。
“这……这是哪门子圣药啊?这……这分明是马尿!”胡汉呵道。
宋澈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在我们大梁人的药理中,马尿就是解毒圣水,只要将它服下一碗,什么毒都能‘迎刃而解’。”
他也不管胡汉们是否同意,用粪勺舀起一勺马尿,便要往躺在地上的那汉子嘴里灌去。
“梁人,你这是要害死我的兄弟啊,这马尿怎么能给人喝呢!”胡汉赶忙上前阻止。
“哎呀,上百双眼睛都看着呢,我还能杀人不成?我承认这马尿是臭了点儿,可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一碗马尿能救命!”
宋澈又与那些胡汉下达最后通牒,“我明明有治病救人的法子,你们却不让我用,若是如此,那一百两银子我也不会赔偿了,即便你们告到官府去,我也是这个理由!”
见宋澈态度如此强硬,几个胡汉犹豫再三,还是让开了步子。
宋澈扼住地上汉子的嘴,一边灌注马尿一边说道:“兄弟,你可千万要好起来,不然我就损失一百两银子了。”
“咕噜咕噜……”汉子一口吞下马尿,紧紧攥着拳头,身体绷得笔直,为了这一百两银子,他也是拼了。
围观看热闹的,都忍不住捂嘴,为他感到恶心。
不一会儿,满满一勺马尿,一滴不撒全部灌进汉子肚子,要说这家伙的忍耐性是真好,这没吐出来。
“梁人,马尿我兄弟已喝下,为何还不见他醒来!”
“这个嘛……许是令兄弟中毒太深,马尿的分量不够,我再喂它饮下一勺,保证它能好转。”
宋澈又舀起一勺马尿,这回无论他怎么掐,汉子的嘴巴也不张开,看样子他的忍耐也已到极限了。
不张嘴就没办法让你喝了么?宋澈冷冷一笑,用手捏住他的鼻子,不一会儿他便憋得没法,只能张嘴进行换气,宋澈趁势夹住他的嘴,将第二勺马尿快速灌下——
“我受不了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口马尿!
“呕!”
汉子再也绷不住恶心,捂着肚子便大肆呕吐,估计连三天前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宋澈冷冷一笑,扔去粪勺,指着坐起来的汉子,冲所有围观群众道:
“其实马尿并没有解毒的药性,但服下它的人会忍不住恶心,将肚子里的‘坏水’通通吐出来,病也就好了。”
“这个梁人还真聪明呢!”
看热闹的人皆不由冲宋澈竖起大拇指。
宋澈冷冷望着众胡汉:“我店一日销售奶茶超过五百杯,无一人觉得身体不适,偏偏到你们这儿却喝出了问题,究竟是何原因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你们兄弟的病已被治好,就赶紧离开我的店铺,否则你们将大祸临头!”
第六百零二章 奴隶市场
“你一个梁人,何德何能在我们大都捞钱,你就该被拉城外去干苦力!”
胡汉也不装了,各自露出险恶嘴脸:
“这里是我们胡人的地盘,梁人想在这里开店,就必须缴纳保护费,一个月五十两,少一个子儿,你这店都甭想开下去!”
“谁说这是梁人的店了,你们难道眼睛瞎了么,没看到我是胡人?”图雅挺身而出。
“闭嘴!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胡族这么多男人,你偏偏要嫁给一个大梁来的小白脸,真让人觉得耻辱啊!”
“对,来日你们生的孩子,那都是小杂种!”
“我打死你们!”
图雅怒不可遏,抄起门旁的扫帚便要去打,宋澈却摁住她的手,摇头说道:“打他们只会脏了咱的手,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拾他们的。”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人群外响起。
“让开让开,别挡道了!”
一列士卒拨开人群,察猜骑着马走了进来,随候在他身旁的仆人,便是宋澈先前耳语过的店伙计。
察猜居高临下扫了一眼店门口的情况,最后将目光落在宋澈身上,“宋先生还真是能干啊,才几日不见便将店铺开起来了。”
那几个捣乱的胡汉,听察猜尊称宋澈为“先生”,突然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宋澈笑道:“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做点小生意,消遣一番时间,”他又冲察猜道:
“今日请察猜将军来,是想与你做笔生意的。”
“哦?找我做生意?”察猜疑惑道:“我们之间有何生意可做?”
宋澈缓缓抬手,指向那五个捣乱的胡汉:“这帮人前来找我索要保护费,还公然辱骂我与公主,我打不过他们,所以想请察猜将军帮忙代打。”
察猜仅仅瞥了一眼几个胡汉,便吓得他们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告状:“将军明察啊,分明是他们卖的奶茶有问题……”
察猜对宋澈本就不满,得知几个胡人是找宋澈麻烦的,他的心里比谁都要高兴,于是搪塞道:
“宋先生啊,我倒是很想帮你出这口恶气,可我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民事纠纷轮不到我来管,您还是去报官吧?”
“察猜将军你管得了。”
“亲爱的宋先生,我管不了的。”
“你管得了,我也管得了。”
“你管得了什么?”
“我管得了你五个巴掌。”
宋澈撩起自己的袖子大步走向察猜,“若我没记错的话,察猜将军还欠我五个巴掌吧?这里恰好有五个流氓,你是想管他们,还是让我来管你?当然了,还是我管你比较划算,毕竟五个巴掌对于你而言不过是蚊子咬罢了。”
“等一下!”察猜叫住宋澈,指着五个胡汉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帮你管了这五个人,你便不管我五个巴掌了?”
“这就是我要与你做的生意,我尊敬的察猜将军。”宋澈笑着扪胸行了个礼。
“好,我帮你收拾这五个家伙,欠下的那五个巴掌便一笔勾销!”察猜偏头,阴狠望向五个胡汉。
胡汉吓得直哆嗦,赶忙搬出了幕后指使:“将军饶命啊,是……是图尔丹大人指示我们这么干的,他想让我们来给这个梁人一点儿教训!”
图尔丹?宋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才想起来是谁,不正是先前在大门口被他扇了一巴掌的奴隶主么?
“你们是图尔丹的人?”察猜打量着胡汉们问道。
胡汉们连连点头称是。
察猜又问:“你们是他的亲戚?”
胡汉们一愣,纷纷摇头。
察猜“哦”了一声,眼神转而一狠,“唰”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噗噗噗噗噗……”一秒五刀快准狠,将五个胡汉的脑袋全部砍了下来。
“杀人啦!”
围观群众一哄而散。
宋澈惊愕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口中“收拾”在察猜耳朵里听来便是杀人。
这个胡族大汉,果真是刽子手!
“现在咱们一笔勾销了,以后你再打我巴掌,就甭怪我不客气了。”察猜云淡风轻,收刀回鞘,一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宋澈木讷地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好……”
“不好意思宋先生,弄脏了你店门口,还得麻烦你自己洗一洗了。”察猜勒马调转方向,走了两步又回头道:
“对了,阿尔罕大人让我转告你一声,这个月十五日便是大汗寿诞,你也要准时出席,地点在大都城东外十里处的猎场上,公主殿下也要一同前往。”
说罢,策马离去,留下五具断头尸体,以及一地鲜血。
“夫君……”图雅被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
宋澈望着地上的尸体,突然心生一计,他笑道:“没事儿,这些人死有余辜,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搅咱们做生意了。”
随后他招呼仆人将尸体全部装车,自己则亲自将它们送往奴隶市场。
且看他如何空手套白狼!
……
奴隶是胡国最重要的劳动力,不单单只存在于梁人之间,还有许多贫穷的胡族人,罪犯,以及近几年来被胡人征服的突厥、西羌、第戎等人。
男奴通常用来干力气活儿,女奴则当作丫鬟、娼妓供人使唤与消遣。
对于胡国贵族而言,除了主人之外,其它都是奴隶,都可自由交易,这也造就了大都中奴隶市场的繁华。
有许多贵族都带着自己的奴隶,当做牲口一般在街上叫卖。
“这个老伙夫谁要,二十两银子便可带回家了!”
“大人,这几个突厥女人不仅能洗衣做饭,还能陪榻暖床,一百两银子便可打包带回家啦!”
“这么丑的货色谁要啊?我家的母狗都比她们好看!”
“走一走,瞧一瞧嘞,新收的西洲黑人,瞧这体格,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儿,三两银子起拍,价高者得咯!”
叫卖的,甩卖的,拍卖的,整个奴隶市场都充斥着人性的扭曲与道德的沦丧。
奴隶是个很笼统的词汇,每个时代对它的解释都是含糊不清的,即便是步入民主的现代也依然会有“奴隶”存在。
奴隶制从未消失,只不过换了种更含蓄的形式罢了。
第六百零三章 香楼
图尔丹无疑是奴隶市场中最大的奴隶主之一,他的店铺就开在市场最中心的位置,进出店铺的贵族络绎不绝,可见他的生意做得相当红火。
宋澈与仆人推着载有五具尸体的板车就停在他店铺门口,尸体虽用白布覆盖着,可双脚还裸露在外,由于是一刀斩首,血迹渗透板车不时滴落在地,还是相当恐怖与晦气。
行人纷纷绕道,不敢直视。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大白天搬这么多尸体来,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两个店伙计赶忙冲出来驱赶。
宋澈寸步不离,只大声道:“你们能让人装病来打扰我的生意,我就不能运尸体来找你们了?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店伙计瞧这一排排尸体,也拿不出主意,一人留下来看着,另一人折回店铺去禀告。
不一会儿,图尔丹便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冲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妈妈的,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来我的店铺面前撒野!”
在瞧见宋澈并打量了几眼后,他惊呼道:“是你!”
“不错,正是我,”宋澈冷声道:“今日便不与你客气了,我明说,是来找你算账的。”
接着他将裹尸布狠狠一掀,五具断头尸体,直挺挺躺在板车上,浓郁的血腥味,惨烈的模样,叫人咂舌作呕。
图尔丹吓得倒退了几大步,他是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去找个茬儿,便要搭上五条人命。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他他……他们是谁?我我我……我又不认识!”
他话都难以说清。
“你休要狡辩了,在他们伏法之前,已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拱了出来,就是你指派他们到我的店铺前装病讹诈!”
宋澈揪着那五颗头颅,一步一步走向图尔丹,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我早告诉过你,老子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今日这五颗脑袋便是最好的证明,接着!”
他将头颅抛向图尔丹,吓得图尔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后缩,“快踢开这些死人头,快踢开这些死人头啊!”
面对血淋漓的人头,伙计们也骇得脸色发白。
宋澈趁势,瞪目呵斥:“月中便是你们大汗的六旬寿诞,宋某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图尔丹,我一定会在宴会上向大汗状告你的可恶,到时候你也将与这五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一样,人!头!落!地!”
“啊!”
图尔丹彻底被这气势所震慑,赶忙上前握住宋澈的手,一个劲儿道歉:“宋老板啊,是我心胸狭隘,是我鼠目寸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这一回吧!”
宋澈甩开图尔丹的手,侧过身冷哼:“道歉若是有用的话,那还要赔礼做什么?”
图尔丹一愣,恍然大悟:“宋老板您的意思是……”
宋澈冷声道:“哪儿有人赔礼道歉是在屋檐下的,甚至连好茶都没有一杯?”
“啊,是我怠慢了,怠慢了,宋先生快快里边请,好酒好茶统统都有!”
图尔丹将宋澈请入后堂,吩咐仆人煮好茶招待。
“宋先生,这可是你们江南的龙井贡茶,听说你们皇帝喝的都是这个,平日里我可将它当宝贝存放着,要不是贵客绝对不拿出来冲泡。”图尔丹笑着将茶杯往宋澈面前推了推。
宋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近几日来我的奶茶生意持续火爆,便想着再开四家分店,但由于人手不够了,所以想来找你买二十名奴隶。”
图尔丹满口答应,又问:“宋老板想要什么样的奴隶呀?身高,年龄,体重,种族……”
宋澈说道:“奶茶店自然是要心灵手巧,懂得变通,做事细心,容貌娇美的年轻女人了,哦对了,最好还得是梁人,这样与我沟通起来更加方便。”
图尔丹却道:“宋老板想要女奴的话,应该到‘香楼’去,我手头的奴隶,大多数都是身体强壮的男奴。”
“香楼?”宋澈问道:“可是娼馆?”
图尔丹摇头说道:“香楼与我这店铺一样都是中介的场所,在他们那里你可以淘到各式各样的女奴。”
拉皮条就是拉皮条么,说什么中介?
“我可不管香楼还是臭楼,总之今日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挑二十名符合条件的女奴回去帮工,且目前我身上没有足够的赎金,需要图老板帮忙垫付,不过你大可放心,等我赚够了钱,会如数还给你的;”
宋澈说到这儿,冲图尔丹挑了挑眉毛,“你懂我的意思吗?”
图尔丹嘟嚷道:“二十名优质女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宋澈微微一笑:“但肯定没你这颗脑袋值钱。”
图尔丹面皮一抽,苦涩道:“要不说你们梁人都很会做生意呢。唉……好吧,那我就带宋老板去香楼走一趟,宋老板挑完你要的女奴后,我来付钱即可。”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便去。”
……
香楼。
一点儿也不香。
进楼采购者,十之八九都是男人。
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女顾客,也都是娼馆里的老鸨,她们将人老珠黄的娼妓卖给香楼,香楼再以更低的价格卖到富贵人家里当奴婢。
在奴隶市场中,反倒是那些长得丑的女人更幸运,至少不用出卖自己的肉体。
“哎呀,图尔丹大人,今天是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
宋澈他们刚进门,迎面便走来个浓妆艳抹、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再浓郁的香料,也难以掩盖她身上的狐臭。
“这不是你想你了嘛?我的小美人儿!”
图尔丹也是好不客气,照着那妇女的屁股便捏了一把,一个猥琐至极,一个风骚淫贱,还真是天作之合……就是旁人看了冲鼻子、辣眼睛。
“其实是给你介绍生意来了。”图尔丹指了指身旁的宋澈。
那妈妈桑绕着宋澈转了一圈儿,她努力散发着自己的魅力与气味儿,企图像动物一般吸引异性的注意。
宋澈心里一阵阵地恶心,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第六百零四章 一根蜡烛
“我开香楼这么久,还是头一回遇到梁人,且还是长得这般俊俏的梁人……”
先不管宋澈是不是梁人,这妈妈桑定是个阅男无数的女人,她直勾勾地盯着宋澈,连连咽了好几次口水,就差坐地排卵了。
“呃……图老板,我很赶时间的。”宋澈斜了图尔丹一眼。
图尔丹赶忙道:“这位宋老板是大汗的客人,与其他梁人不一样,牡丹你就别耽搁时间了,快快寻二十名容貌娇美,心灵手巧的女奴出来,最好是梁人面孔。”
“哟,二十名呐?梁人汉子都这般生猛的么?有有有,我这儿别的没有,就是女人多。”
叫“牡丹”的妈妈桑冲宋澈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么宋老板,您是想买几根蜡烛啊?”
“蜡烛?”宋澈一头雾水,“我是来买人的,不是来买蜡烛的。”
牡丹捂嘴呵呵发笑,“看来宋老板是头次来买奴隶,不知道咱这儿的规矩啊。”
“牡丹,你就先给宋老板一根蜡烛吧,他用了便会知道意思了,本次所有花销皆记在我的账上。”图尔丹豪声说道。
牡丹也未多说,招呼一句:“宋老板稍后片刻,女奴马上便到。”
宋澈便稍后片刻,在等待期间,他还不忘问:“图老板,那蜡烛到底是何用处啊?”
图尔丹淫贱一笑:“宋老板别猴急,万事要保留惊喜,待会儿点燃蜡烛你一切都明白了。”
几番谈话间,牡丹折了回来,手里还多了拇指般粗的红蜡烛,她笑着招呼宋澈跟她走。
宋澈便跟她走。
这种感觉怎么像宋澈当年去会所寻求刺激时,为了躲避警方视线所设置的非法渠道啊?
跟着牡丹来到一间大门前,牡丹将门推开,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宋老板,您带着蜡烛进去,门口有一盏油灯,点燃后往里头走个七八步即可,便会遇到我精心为您挑选的女奴,您大可放心,这一批货全都是干净的,若您有心仪的,便滴一滴蜡在她手背上,稍后我们自会将她带出来。”牡丹交代着将蜡烛递给宋澈,并将他推进了暗房。
滴蜡?
我靠,这么变态么?
虽然变态,可心中还是有些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啪!”
大门重重关上,宋澈用油灯引燃蜡烛,慢步往里头深入。
蜡烛的火光很小,只能提供一小片区域。
待走了七八步后,一阵香艳画面映入眼帘,见一排排蒙着眼睛,仅穿薄纱的女眷,笔直站在黑暗中,各种型号,各种身高,应有尽有。
天呐,原来这是就点蜡烛啊!
宋澈先围着女人们转了一圈儿,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他从花丛中走过,一时间竟不知该采哪一朵。
“都是活人么?怎么一动不动?”
宋澈用手指,戳了戳其中一个女人的脸颊,那女人发出“嗯呢”一声低吟,娇躯颤抖不止。
不知不觉,蜡烛已燃烧过半。
宋澈也不想挑了,清了清嗓子:“是梁人的举个手,让我看看有多少。”
众女眷三三两两,缓缓举手,宋澈大致数了一遍,足有十六七人。却还有些“不老实”的明明长着一副梁人面孔,却紧紧攥着拳头不肯举手。
“你是梁人,为何不举手?”宋澈站在那女眷跟前问道。
吓得那女眷连忙跪倒在地,“对不起大人,我……我刚才没听见,奴婢是梁人,是梁人。”
“是梁人还不赶快举手,你们命运的齿轮将会在这一刻转动,错过了可要后悔一辈子了。”
经宋澈这么一说,又有六七名女眷缓缓举起手来,接着宋澈便依次在他们的手背上,滴下了一滴蜡。
这时,蜡烛也恰好燃烧殆尽,他便原路走出了暗室。
牡丹与图尔丹就在门外等待。
“宋老板,您这下知道蜡烛是何物了吧?这一根可不便宜,要五两银子呢!”图尔丹舔着嘴唇笑道。
宋澈懒得理他,与牡丹说道:“你好歹给她们穿件衣服,这么冷的天,她们一个个都冻僵了。”
“哎哟,这批女奴可是有福了,竟遇到个这么暖心的买主,呵呵呵……老板您放心,请稍后片刻,我将她们洗个干净,您好直接拿回去用。”牡丹招呼了句,便走进了暗室。
宋澈则移步至客堂等待。
“宋老板,其实你们大梁的女人,并没有外族的好,虽说你们大梁女人皮肤白,个子却要小许多,外族的却不同了,丰.乳.肥.臀,珠圆玉润……”
图尔丹跟苍蝇般,在宋澈耳边喋喋不休。
烦人!
等了莫约两刻钟后。
“女奴们来咯!”
牡丹扭动着水桶腰,领着二十四名姑娘,依次排在宋澈眼前。
“还愣着干什么呀,问好呀!”
众女低着头,齐声一句:“主人好。”
图尔丹却跳了起来:“宋老板,您不是说只挑选二十名的嘛,为何多出来四人啊?可要多出来一百多两呢!”
“害,大老板何惧小钱?来之前我便说过了,你先垫付着,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宋某人从来不欠别人钱。”
除非他不是人。图尔丹就不是人。
“都抬起头来,瞧瞧我。”宋澈招呼道。
众女缓缓抬起头,先前蜡烛光亮太小,没将她们看清楚,这会儿视野开阔了,才发现是一群娇滴滴的女娇娥,年龄十六到二十不等。
还是大梁姑娘长得水灵儿。
“你们瞧见了么?我也是个梁人,江南人士,姓宋名澈。记住了,从今日起,你们是我的员工,而不是我的奴隶,要叫我宋老板,不许叫我主人,听懂了吗?”宋澈围着众女眷立下自己的规矩。
“您……您真是梁人?”众女眷将宋澈围在了中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宋澈原地转了个圈儿,笑道:“货真价实的梁人。”
“宋老板,宋老板……”众女眷蜂拥而上,唤得好生甜蜜。
她们不仅看到了老乡,同时也看到了希望。
“行了,人我很满意。那么图老板,结款之事便交给你了,宋某告辞。”
宋澈大袖一挥,带着二十四名女眷,大步走出香楼。
第六百零五章 丑小鸭变天鹅
“夫君,您怎么带了这么多女人回来呀,是妾身没将您伺候好么……”
小胡妞,吃醋了。
“哎,公主莫要误会了,她们都是咱今后分店的店员,我计划着再在大都内开五家奶茶店,这样咱们一个月的受益,至少便有上千两了,且从今往后不用咱自己再起早贪黑,当个翘脚老板。”
当夜,宋澈将所有女眷都叫来伙房,传授她们制作奶茶与蛋糕的技艺。
“你们有三天的学习时间,这段期间是没有工钱的,等三天后我将分店租好,你们正式上岗才开始计算工钱——
每人每个月,二百文底钱,卖出一杯提成一文,假设一个店铺,每日销量三百杯,那便是三百文,五个人运营一个店铺,那么一日剔成便是六十文,一个月便是一千八百文,加上底钱,恰好二两银子;
每个月有四天的假期,但需要你们自己合理安排,以保证店铺人数充足;
新上工的考核期为一个月,这一个月中我会将每个店铺业绩最突出,能力最强的人提出来,作为奶茶店的店长;
店长不再享有提成,但固定工钱会加至一个月三两银。店长不仅要考核店员的业绩,还要管理店铺的运作,以及许多客栈、酒楼大批量采购的订单。总而言之,能力者居上……”
“嗯,此处应有掌声,谢谢。”
“啪啪啪……”
掌声雷动,感激涕零。
“行了,擦去你们的眼泪,撸起你们的袖子,好好看,好好学!”
……
随着胡国大汗的寿诞越来越近,大都里也开始出现许多仪仗队,他们都是从草原各部落来为大汗贺寿的族长与首领。
图雅也变得越来越焦虑——寿诞当日所有王公贵族以及其妻子都会入宴,难免少不了一番攀比,这恰恰是她所缺少的。
十一月十四,寿诞前夕。
“要不……宴会当日我佯装生病,就不去了吧?反正每回宴会,我都能用这招搪塞过去。”图雅辗转反侧许久才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宋澈枕着脑袋,望着床顶说道:“若我一个人在席间,肯定会惹来嘲讽:‘宋先生,你不是娶公主为妻了么,她去哪儿来了?怎么不带出来啊?’之类之类的话。”
“那也好过他们说:‘宋先生,您的妻子可真丑啊!’之类之类的话,更让夫君您丢脸了。”图雅捂着脸愧疚道。
的确,一个美丽的妻子,便是男人在外的脸面。
宋澈笑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保证让你变成整个胡国最漂亮的女人。”
图雅却说:“那怕是只会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事吧……”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差,只是脸上的疤痕有色差,加上嫉妒不自信,总觉得自己丑。
一个人要老觉得自己丑,即便再漂亮的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宋澈观察过胡族女性,绝大多数都满足图尔丹先前所说过的优点,“丰乳肥臀”,“珠圆玉润”,但图雅她不同,虽是胡人面孔,却有着梁人女子的温婉,只要好好打造一番,必然是国色天香。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宋澈便将图雅拉下床,摁在了妆镜前,准备给她来个“丑小鸭变天鹅”。
“这个叫做‘珍珠白玉膏’,将她涂抹在脸上,揉搓半刻钟后洗尽;
这个叫做‘粉底’,是用白术,白芷,白芨,白蔹,搭配珍珠粉研磨而成,将它打在脸上,会遮盖你脸上所有瑕疵;
这个叫做‘胸罩’,它能帮你兜起来,让你的身姿更加挺拔……”
宋澈从妆台抽屉里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取出,与图雅说明使用方法并催促着她赶紧试试。
图雅半信半疑,但见宋澈如此期待,她也不好辜负,便对着妆镜打扮起来。
当试用完珍珠白玉膏,她抚摸着自己光滑饱满的脸颊,眼睛睁得齐大,“这真是我的皮肤么,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呢!”
当补充完粉底,她更是捧着镜子,恨不得钻进去,“我的……我的疤痕不见了!”
当穿上私房后,她娇羞地扪着胸口与门口,“夫君,你们大梁女人都穿这个么?好生奇怪……”
宋澈扶着下巴,从头到尾打量着眼前的胡族女人,原先没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她原来这么“珠圆玉润”,这套“g罩杯”的私房穿在她身上,似乎还有点绷不住。
“私房要搭配衣服,这样才能让你‘傲视群雄’。”宋澈将用先前采购的绢丝襦裙制成的新衣裳递给图雅。
图雅穿上襦裙,挺胸束腰,彰显出完美身材,她在妆镜前流连忘返,怎么都不敢相信镜子里的自己。
“坐好坐好,我再帮你梳个大梁王朝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保证让你成为宴会上最靓的女人。”
宋澈将图雅再次摁回妆镜前,拿起梳子边挽边梳。
“夫君,你可真懂女人。”图雅拘束坐姿,轻声说道。
“宋某人是妇女之友这种事,试问谁不知道呢?”
从最开始的锦绣,再衍生出私房,珍珠白玉膏,胭脂水粉店,宋澈麾下的生意几乎都与女人挂钩,就连蹴鞠比赛也都是女将们出马。
她能有今日的成就,背后的女人要占一半功劳。
经过一番精心的编织,最后插上一支玉钗,流云髻便算彻底完成,此时的镜中人,有胡人的狂野面孔,梁人的温婉装扮,美得简直不可方物。
宋澈又笑着递给了她一张面具:“先将自己藏起来,再赫然亮相,让那些曾经嘲笑过你的人羡慕嫉妒恨。”
“嗯!”
图雅欣然接过面具戴在了脸上。
第六百零六章 杀人诛心
待一切整理规矩后,宋澈便携手图雅,离开府宅乘马车赴宴。
胡人的宴会,与梁人向来不同,极少开在宫廷中,更喜好摆设在户外。
大都东城外,有一片茂密的山林,胡人专门将其圈化作猎场,供给皇宫贵族狩猎消遣。
冬季,万物躲藏。
狩猎,也变得不同寻常。
只要能满足猎杀的快感,于他们而言,是人还是动物都有无所谓。
王公贵族们会找奴隶主购买奴隶,将其圈养一段时间,以保证健康,随后将他们放入山林,任由他们逃跑躲藏,自己则牵着猎狗、带着弓箭、骑着马匹,在奴隶身后追逐猎杀。
高级的动物,越享受杀戮,人恰恰是如此,茹毛饮血的本性只是被掩藏,但从未在内心深处消失。
宋澈与图雅抵达会场时,大都里的王公贵族以及各部落首领皆已差不多到齐。
“宋先生,请上座。”阿尔罕见宋澈到来,主动起身将宋澈迎至右一席的位置。
在宴会上,座位的排序往往与身份挂钩,除了主人家的大汗之外,能坐上首席之人一定身份尊贵,偏偏却是个梁人。
让我高处不胜寒么?
宋澈心中冷笑,婉言推辞道:“阿尔罕大人是胡国的头号大臣,我的席位怎能高过于你呢?我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好了。”
“哎。”阿尔罕拉住宋澈,“宋先生乃天朝使臣,这首席除了你之外,还真没有人能有资格坐,更何况,”
他斜了一眼宋澈身旁的图雅,扪胸行了个礼,笑道:“您是图雅公主的丈夫,也是我们胡国的驸马,理应成为坐上之宾。”
既然如此宋澈也不客气了,还之一个微笑,拉着图雅欣然落座。
不出意外。屁股才刚刚坐上软塌,便听到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问候:
“图雅,今日可是大汗的寿诞呀,你作为晚辈,怎么连真面目都不肯露啊?”
说话的正是前几日在丝绸店铺门口所遇到的那个叫做“塞敏”的肥婆,她是图雅的姑姑,自然也是王公贵族,她与一个中年男人同席坐在左二席,身份地位着实不低。
“咦?大都中何时多出来一位公主啊?”
“是啊,图雅这个名字,我可没有一点儿印象呢。”
“你为何要下嫁给一个梁人啊?”
有了塞敏的开头,其余贵妇跟风冷嘲热讽,很显然她们早已串通好,先前宋澈在宫廷中舌战群儒,侮辱了她们的男人,这会儿她们要在图雅身上进行报复。
一群看热闹的豺狼虎豹,一群狂吠撒泼的母狗,将胡人的卑劣,自私,优越彰显得淋漓尽致。
“各位远道而来的部落首领,我告诉你们啊,图雅她可是我们大都中最漂亮的女人了,相信你们也很期待的模样对不对?”塞敏在一旁煽风点火。
各部落在外,还真不一定见过图雅,他们都抱有期待的目光。
塞敏与一众贵妇,则已做好了嘲笑的准备。
“老实说,我就是害怕诸位因为我的身份而对公主带有偏见,毕竟胡族第一美人儿,却嫁给了我一个梁人,唉……”宋澈佯装叹气,冲图雅使了个眼神,“公主,那就揭开面具,让他们看看你吧。”
图雅点点头,缓缓揭开面具,露出自己那张毫无瑕疵且精心打扮的脸,她犹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将自己的美貌撒向天地,我的所有贵妇都成了衬托鲜花的绿叶,在她面前花容失色。
那些外来部落的首领的王子与少主们,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被她的美貌所迷惑,同时更加嫉妒宋澈。
塞敏张着几乎快要被惊掉的下巴,“这……怎么可能!她脸上明明有一块疤的!前几日我还亲眼看到了的!怎么突然间便消失了!”
“你瞧她的皮肤,白得简直不像话!”
“她该不会是修炼了某种邪术吧!”
男人嫉妒宋澈艳福不浅,女人嫉妒图雅的肤白貌美。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宋澈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美人搂入怀中,哈哈大笑:“感谢大家的慷慨与祝福,我相信图雅一定会给我生个健康强壮的儿子,而且……还能姓宋。”
杀人诛心!
“哼!”
终于有个年轻的部落首领按耐不住情绪,怒拍桌子起身问向帖木儿:“大汗,去年我三番五次来大都提亲,您却以没有适龄女子为由拒绝了我,那她又是谁?大汗您这样做,很让我们这些臣服于您的部落寒心呐!”
“就算大汗您看不起我们这些城外的部落,也不能将公主嫁给一个梁人啊!”
“对啊!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就应该嫁给草原上的英雄汉子,一个梁人他何德何能!”
“难道大汗您这么做是打算与大梁和亲了么?那还要我们招兵畜马做什么!”
草原上的男人,占有欲往往都很强,嫉妒使得他们几乎抓狂。
帖木儿哪里能想到,原本是为挫宋澈的锐气,最后却变成了被各部落声讨。
胡国强大的政权本就是由各个部落共同缔造,要将他们的联盟所瓦解,用离间之计最为有效。
“呃,将公主下嫁给这个梁人,其实……并非本汗的意愿,但是……她……她……”
帖木儿面对众部落首领的声讨,俨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得以目光向阿尔罕求助。
阿尔罕却冷冷地斜了一眼宋澈与图雅。
本就少与人接触的图雅,面对千夫所指,也有不知所措,她低头轻靠着肩膀,轻声呢喃:“还是丑点儿好,还是丑点儿好……”
宋澈还给阿尔罕一个微笑,悠然端起酒杯,一边慢品,一边看戏。
见声讨声越来越大,阿尔罕硬着头皮冲各部解释:
“诸位首领族长,事情并非如你们所想的那样,大汗将公主下嫁给这个梁人,绝非是想要与大梁和亲,而是……而是为了更深远的考虑!具体如何待本次宴会过后会与你们详谈,今日是大汗六十大寿,莫要让这些我琐事坏了咱们的喜庆……”
经过阿尔罕好一番狡辩后,声讨才渐渐平息下来,但美丽的公主下嫁给梁人这件事,已如一根肉刺深深扎在了这些“套马的汉子”的心头。
任何决裂都是先从一条不起眼的小缝开始。
宋澈今日目的,已达到一半。
第六百零七章 选择阵营
“父汗,儿臣为今日狩猎所准备的五十名奴隶已到齐,随时都可以开始!”
一批奴隶被押候在会场外,他们衣着单薄,打着赤脚,戴着手脚镣铐,眼中充满了恐惧。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帖木儿摆了摆手。
士卒为奴隶打开镣铐,指着不远处的山林喊道:“瞧见那片山林了么?便是你们的藏身之处,王子殿下恩泽了你们两刻钟的时间,两刻钟后便会来猎杀你们,若你们能躲过两个时辰的狩猎,不仅可活命,还能得到大汗的赏赐,现在,跑!”
“啪!”
士卒一声鞭响,五十名奴隶争先恐后往树林中跑去,多争取一分时间,便可多增加一分生存几率。
放走奴隶之后,三名王子以及各部落的青年翘楚也纷纷离席,带着自己的弓弩与武器,在会场外等待猎杀时刻的到来。
本次狩猎只在王子与少主之间,又恰逢帖木儿称帝之机,所含的意义非同小可——在游牧民族中更看重武力,评定武力高低最好方式便是骑射技艺。
谁若是能在本次狩猎中拔得头筹,谁便有可能会被选作接班人。
不难发现,三个王子身后出现了明显的站队。
王子们的母亲多半都是来自其它大部落的贵族,他们本身身后便有着强大的背景支撑。
对于大部落而言,若将队伍站对了,将来王子成为储君,乃至于当上胡国皇帝,他们也会成为新兴的贵族。
三个王子中,大王子苏丹的势力无疑是最大的,毕竟他是大汗的长子,打娘胎里出生便带着优势;二王子奎木与三王子巴赫则要稍逊一筹,但相差得并不大。
“宋先生,今日是我国难得的冬猎,你何不也去体验体验?”阿尔罕笑着说道。
宋澈心里一沉,这老狐狸又在给自己挖坑了,他作为大梁王朝的使者,若参与狩猎肯定得选择一方阵营,那么便会得罪另外两方,且这些奴隶绝大多数都是大梁同胞,又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他只能婉言拒绝:“宋某不过一介商人,连一百斤的弓都拉不开,为了避免给王子们拖后腿,我想还是不去得好。”
“哎,宋先生您又谦虚了,我可是亲眼见过你猎杀马鹿与雪豹,昔日在王宫中你还以精湛的射击赢下了三王子,”阿尔罕大有胁迫之意,“今日是陛下的寿诞,您可千万不能扫兴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澈还有拒绝的理由么?
他点头同意了下来,随后低声问身旁的图雅:“你觉得这三个王子中,该选谁站队?”
图雅摇了摇头,有些为难:“要论势力的话,苏丹的母亲是雄鹰部落族长的亲妹妹,雄鹰部落是大都外最强大的部落;要论财力的话,奎木的妻子是胡国财政大臣萨托的亲女儿;要论实力的话,巴赫的骑射技艺都要比其他两位兄长高出不少,唉……”
她轻叹道:“早知道咱们就一起装病了,这场宴会根本就是权力者的游戏……”
宋澈抿唇片刻,已然心中有数,他起身大步走向场外。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梁人的选择,他是大梁的使者,他的立场非常重要。
宋澈先到马场选了匹马,随后又挑了把弓弩,他牵着马走向三个王子。
“宋先生,你这把硬弩实在太差了,我这里有一把‘穿云弩’,一百五十步开外,一箭可破甲穿膛,且还可三箭齐发,只要猎物被它锁定,绝对无法逃脱。”
苏丹率先抛出橄榄枝,他微微招手,仆人捧着一把刷了金漆的硬弩,上前要奉给宋澈。
却不等宋澈回应,二王子奎木指着自己马前用缰绳拴着的三只猎犬说道:“本次狩猎的目标是奴隶,它们可比动物机敏多了,且丛林里环境复杂,再好的弓弩也不一定管用;
但我这三只猎犬便不同了,它们从小以人肉饲养,只要被它们锁定气味,方圆五里之内,哪怕躲在地底下,也能被它们追踪到;
假设宋先生跟了我,保证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宋澈板着脸,光听到“以人肉饲养”这些字眼后,心里便对这二王子产生了绝对的厌恶。
“老二,打猎就该用弓弩,凭射技一较高低,你用猎狗将人咬死,这还叫做狩猎么?”苏丹冷声嘲讽。
奎木反驳道:“大哥啊,你不也一样牵着猎狗么?只不过没我会饲养罢了。再说了,那些猎物可是交给你饲养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在他们身上做记号呢?”
苏丹瞪目:“我岂会是那种人!”
“你们都别吵了!”三王子巴赫牵着一匹马来到宋澈跟前,“俗话说得好,宝马配英雄,宋先生昔日在宫廷中比射箭险胜于我,这匹‘纯种汗血宝马’便送给你,有了它当坐骑,连雪豹都能追得上!”
“老三,你可真会开玩笑,在从林内狩猎,马匹能有多大作用?还是用我的穿云驽吧!”
“用我的猎狗,保证能拔得头筹!”
他们都知道,谁若能争取到宋澈这个大梁使节,先不说是否能提高狩猎的效率,便是这名头都先下一程。
宋澈内心冷笑,若非自己头上带着“使节”的帽子,这三人岂会争先来献殷勤。
“尊敬的大王子殿下,宋某本身就不懂狩猎,所以再好的弓弩给了我也无用;
尊敬的二王子殿下,您养的猎狗太凶悍了,说不定还没等我箭射出,猎物便会被它咬死;
尊敬的三王子殿下,宝马的确配英雄,但宋某自诩为商人,配不上‘英雄’二字,所以这汗血宝马您还是自己留着吧,不过……”
宋澈牵着马,来到了三王子巴赫身旁,笑道:“昔日在宫廷比射箭时,宋某便感受到了三王子的英勇,我想跟着您一起去狩猎,一定会更加有趣。”
巴赫受宠若惊,随即哈哈大笑:“宋先生,明智之举啊!”
其余两个王子,一改恭敬态度,轮流对着宋澈冷嘲热讽:
“哼,不识抬举的家伙,选择了他你可别后悔!”
“狩猎拼的可不光是英勇,还要靠脑子才行,你选择了一个最没脑子的人,可见你也不怎么有脑子!”
“老二,你骂谁没脑子!”巴赫怒声呵斥。
“谁没脑子我骂谁。”奎木冷冷一句,牵着猎狗转身离去。
大王子苏丹也留下了个不屑的眼神,随之骑马离开。
“两刻钟时间已到,狩猎马上开始!”
第六百零八章 绝望
狩猎开始了。
仆人牵着猎狗在前带路,三个王子与各自跟随的部落少主们,分别从不同林口进入树林。
“冲啊,宋先生,加快速度,免得猎物被他们抢了先!”
巴赫一马当先,大声催促宋澈。
他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大王子苏丹家族背景太强,二王子奎木为人太残忍,这两个人若当了储君,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宋澈才选择三王子巴赫,这家伙头脑简单,有勇无谋,更加容易哄骗。
宋澈不紧不慢地问:“殿下可曾会钓鱼?”
巴赫说道:“我族本就以游牧渔猎为生,怎可能不会钓鱼?”
宋澈笑道:“那殿下应该知道,当鱼咬钩后,需先收放一段时间,待他们力气耗尽再抄网收获——狩猎之道亦是如此,这批猎物才放出去不过两刻钟,肯定还存有余力,猎捕他们会十分困难,与其耗费精力去追逐,不妨先溜他们半个时辰,他们衣着单薄,又打着赤脚,很快四肢便会冻僵,到那时精力充沛的我们再去收割,一抓一个准儿。”
巴赫思考了片刻,恍然道:“宋先生所言极是!”随后便下令队伍,放慢速度,循序进入树林。
“殿下,你们用活人当猎物,难道就不怕他们逃跑么?”宋澈问道。
“逃跑?哈哈哈……”巴赫大笑道:“狩猎奴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没有哪次能有奴隶活下来;
宋先生有所不知,这片山林的北方便是凉河,此时河面已冻结成冰,但冰层十分脆弱,一旦人踩上去便会掉进冰窟窿里;
且我们早已派兵在北方林口监视着,一旦发现奴隶想渡河逃跑,便会勒令将他们赶回来;
就算他们能躲过我们猎捕,大冬天里冷风如刀,不消半个时辰便会将他们冻成冰块儿的。”
真是有够残忍!
“沙沙沙……”
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响动。
“嘘……”巴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弓箭压低马蹄,寻声找了过去。
宋澈紧着眉头,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奴隶的出现。
巴赫拨开一片树枝,刚要开弓射箭,却发现只是一头马鹿,他当即失了兴趣,轻嗤道:“真是扫兴。”
宋澈却松了一口气,说道:“狩猎也不一定得是奴隶,这么好的机会,为何殿下不放箭?”
巴赫收起弓箭说道:“通过狩猎来选择继承人是胡族的传统,当年我父汗便是在狩猎中拔得头筹,成为了部落的接班人;
如今父汗他年事已高,又即将称帝,肯定会选择一位王子立为太子,这场冬猎便是对我们的考验;
我的出身与苏丹他们比不了,因此我必须在这场狩猎中获胜才能得到父汗的认可,奴隶才是我的目标,其它动物我不屑一顾。”
他还真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宋澈都还没诈他,他自己便透露了这么多消息。
看来帖木儿是铁了心要称帝了,选拔储君之事也如宋澈所料那般循序进行着。
“其实作为一个外人,我也能看得出来,大汗好像更欣赏殿下呢。”宋澈旁敲侧击地吹捧他。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是最经不住夸的。
巴赫神色浮现出一抹骄傲:“那当然了,所有王族子嗣中就属我最英勇,我十三岁便跟着父汗东征西讨,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储君这个位置本就该由我——”
“殿下。”宋澈打断了巴赫的话,斜了一眼随行的仆从们,“这话你说的,我可听不得,免得其他人听了,在外头嚼舌根,说我是在帮你夺嫡。”
“这有何说不得的?”巴赫指着身边的随从说道:“这些人都是我的亲信,他们都觉得我应该继承汗位,”
他又偏头望向宋澈:“难道宋先生你不觉得么?”
宋澈笑道:“我只是一个外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之所以会跟殿下一起打猎,纯属是觉得殿下您好相处些,大王子与二王子他们太过于自私与傲慢了。”
“哈哈哈……连你一个外人都瞧出来了么?”巴赫大笑着,转而又冷声说道:“苏丹与奎木只不过是父汗为了巩固与大部落的关系迫不得已才有的产物,若非仗着有母亲的背景做靠山,他们根本就不配与我竞争!”
有竞争就会有成败。
有成败便会有牺牲。
有牺牲便会有流血。
对于宋澈而言,三个王子的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为了权力葬送自己国家运势的过程。
闲谈了半个时辰。
狩猎队伍进入树林深处,猎犬也开始躁动起来。
“去!”
仆人解开对猎犬的束缚。猎犬呼啸而出。它们围在一棵大树下,冲着树上狂吠。
“哦?看来今日的第一个猎物是躲在树上的,啊,我最喜欢便是躲在树上的猎物了,他们走投无路的模样,我越看越兴奋。”巴赫兴奋地舔了舔嘴唇,招呼随从将大树包围。
宋澈仰头望去,见那被积雪覆盖的树梢上,蹲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往上爬了,就是为了能够躲避猎食者的追捕,可惜……他走投无路。
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他睁着恐慌的眼睛,俯瞰着包围在树下,十几把蓄势待发的弓箭,终于忍不住痛哭求饶:
“别杀我,求求你们了,别杀我,我家里还有老父老母要供养……”
“嗤,你家有父母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回去不成?”巴赫脱手是一箭。
飞箭擦着奴隶的脸飞过,吓得他赶忙换到了另外一侧。
以巴赫百步穿杨的箭法,绝不可能射空,除非他是故意的——他的确是故意的,他又绕到另外一侧,带着玩味望向奴隶,叫嚷着:“本王子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从上面跳下来没摔死的话,我便饶你一条贱命!”
从奴隶所处的位置到树底,落差少说也有个五六丈,四五层楼那么高,即便摔下来不死,也绝对双脚残废,他怎能被饶恕?
奴隶尝试着往下看了看,几次三番想跳下来,可最后还是胆怯了,他害怕抱着树干嚎啕大哭:“爹,娘!孩儿无法给你们送终了……”
“你爹娘估计早就死了,我现在便送你去见他们尽孝吧。”
巴赫举起弓箭,打算将奴隶射下,然正在他要放手之时,宋澈却轻轻摁住了他的手臂:
“殿下且慢动手,我有一谋,可以助你稳拿头筹。”
第六百零九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宋先生请言?”
“猎而不杀。”宋澈轻声道,“狩猎可从未说过一定要杀死猎物。”
巴赫打量着宋澈,声音渐冷:“从我记事以来,猎中的从未有活物,宋先生……莫不是看他是个梁人,便想救他性命吧?”
“我承认是有这个想法,毕竟他是我的同胞,将他当牲畜般宰杀,实在于心不忍,不过。”宋澈顿了顿,冲巴赫招了招手,示意让他凑过来细语。
巴赫将信将疑,将耳朵凑到宋澈耳边,听宋澈一番言语后,他眼睛大亮:“宋先生言得可真?”
宋澈指着自己的脑袋:“若此谋有误,殿下可取宋某项上人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巴赫与随从摆了摆手,众人放下弓箭后退。
宋澈则冲树上的那奴隶喊道:“老乡,他们不会杀你了,你先下来吧?”
奴隶却紧紧抱着树干,哭诉着使劲儿摇头,“我不信你,我不信你……”
宋澈莫名觉得有些扎心,瞧瞧,将人逼成什么样了?
“你他妈赶紧给我下来,否则我一箭射死你!”巴赫大骂道。
“是啊老乡,我们真要杀你的话,早就动手了,快些快些。”宋澈催促,再不快些,保不齐这帮猎人就真的失去耐心了。
那奴隶这才颤颤巍巍,从树上缩了下来,他的手脚都已被冻得发紫,恐慌与寒冷叫他瑟瑟发抖。
宋澈拔出刀,将绒袍割下两块,丢给那奴隶道:“来,将你的赤脚包上,待会儿还有一截路要走,莫要冻坏了。”
男人拾起地上的布块,异国他乡,雪中送炭的温暖,刹那间让他泪湿眼眶。
“男儿流血不流泪,给我将它憋回去。”宋澈命令的口吻。
男人重重嗯了声,擦干脸上的泪水,将脚板裹好,一瘸一拐跑到宋澈身边,为他牵马执蹬。
“所有人都听着,待会儿瞧见猎物,不许射杀,将他们俘虏即可,我有大用。”巴赫冲随从下令,随后便继续牵着猎狗在树林中搜寻。
尽管奴隶们藏得很隐秘,但在嗅觉灵敏的猎狗面前还是无处躲藏,很快,第二个奴隶在积雪堆中被发现,当将他挖出来时,几乎已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宋澈为他灌下了好几大口酒,才让他稍稍缓和过来,
随后宋澈又将他收编进了队伍,并如先前那般,割下自己绒袍为他做了一双棉靴,以防双脚被冻坏。
“宋先生,这些奴隶的性命,甚至比不上你绒袍值钱,你这又是何必呢?”巴赫与众多随从,都对宋澈这一行为表示不理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有血有肉之人,皆是袍泽兄弟。宋澈懒得去跟他解释,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民族,是不会懂得这份情感的。
渐渐,第三个奴隶,第四个奴隶,相继被猎狗找到并在宋澈的号召下编入队伍。
有了这一番举措,许多藏身于林中的奴隶都“望风而降”,不用多出言招呼,自觉便走了出来。
两个时辰后,狩猎即将结束,巴赫的队伍里,已多出了十九个奴隶,宋澈的绒袍也被全部瓜分了去。
“宋先生,咱们带着这么多活人回去,苏丹与奎木估计很难信服吧?”在临近林口时,巴赫已然有些担心,他拔出马鞍上的刀说道:“何不让我宰了他们,反正狩猎只计算人头!”
众奴惊慌失措,如一群待宰的羊羔,惊慌簇拥在宋澈身后。
宋澈严厉呵道:“殿下难道将我方才耳语的话都忘了么?这批奴隶只不过是个引子,千万莫要为了芝麻而丢了西瓜。”
巴赫虽没有动手杀人,但握在手里的刀同样也没放下。
“殿下想让旁人信服其实很简单,”宋澈回头冲身后的众奴道:“你们听好,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被巴赫王子亲手制服的奴隶,既然搏斗过,就肯定有伤痕;
你们想要活命,必须配合演绎这场苦肉计,现在你们互相斗殴,往自己的脸上制造些伤痕。”
众奴相互对了个眼神,各自心里一狠,撸起袖子开始互殴。为了活命,他们别无选择。
宋澈实在不忍看同胞相残,无奈抬头望着天空,灰蒙蒙的颜色,好像也已哭过。
“打啊!别客气,狠狠地给我打!”巴赫与众随从却看得津津有味。
宋澈紧紧攥着拳头,无奈寄人篱下,受人所控,否则他真想上去给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狠狠一巴掌!
“殿下。”
“如何?”
“既然他们是被你亲手制服的,你若是也能带点儿伤,会更能让人信服,大汗也会觉得你更勇敢。”宋澈轻声说道。
巴赫犹豫了片刻,眼神突然一狠,拔刀划向自己的左膀,当真是眉头都不带眨一下,他又冲随从道:“你们都给我听好,我手上的刀伤,是在亲手抓捕奴隶时,不慎被奴隶所伤,懂了么?”
众随从皆应声听懂。
很快,众奴隶都已鼻青脸肿,宋澈让他们扯去脚上的布条,再用绳索束缚住双手,由巴赫押出树林。
苏丹与奎木早已回到会场,他们跟前各自放着一筐血淋漓的人头,苏丹傲着脸,奎木阴着脸,很显然前者狩到的猎物要比后者更多。
“快看,三王子也回来了!”
“咦,他怎么将奴隶全都抓回来了啊?”
“大汗,三王子他……他受伤了!”
巴赫翻身下马,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跪倒在帖木儿跟前,咬牙说道:
“父汗,宋先生说今日是您的寿诞不宜杀生,儿臣听后觉得有道理,便没有射杀这群奴隶,而是独自徒手去将他们捕捉,岂料我还是太轻敌,不慎被夺过佩刀,伤在了手臂……”
众随从也赶忙跟着下跪,“是我们未能将殿下保护好,还请大汗责罚!”
帖木儿一见巴赫受伤,当即惊坐而起,赶忙招呼:“快快传御医,为吾儿疗伤!”
看得苏丹与奎木,好嫉妒好嫉妒。
「2024,心想事成,大家新年快乐!!」
第六百一十章 立军令状
“三弟,你何时变得这么有心了?狩猎,狩猎,连人都不舍得杀,能叫做狩猎么?”
“是啊,三弟,要问我们兄弟三个谁手上的鲜血占得最多,我与老大加起来也不及你的零头吧?”
大王子与二王子,一个煽风点火,一个火上浇油。
“那当然,二位王兄又不曾随父汗上过战场,自然没我杀的人多,但我手上的鲜血都是来自敌人,而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巴赫说着,又冲帖木儿道:“父汗,是宋先生他一语点醒了我,如今大都城墙正在加修,这些奴隶都是可观的劳动力,与其将他们杀死,不如留他们一条性命,还可发挥作用。”
“笑话!”苏丹冷声道:“试问在座各位,谁看不出来他与这些奴隶都是梁人,他出言蛊惑你不杀这些奴隶,分明就是在救这些奴隶!”
“苏丹王子。”宋澈上前说道:“宋某承认,的确是不忍看到自己同胞被人当畜生般猎杀,所以才劝说三王子生擒这些奴隶,”
言语至此,他望向帖木儿:“大汗,人毕竟不是动物。将动物猎杀后,还可啖其肉,剥其皮。可杀了人,只能将它火化掩埋,变得毫无价值。那又何不留他们一条性命,让他们帮助修墙呢?”
帖木儿点点头,“如此听来,似乎也有些道理……”
“父汗!”苏丹当即跪地:“儿臣与二弟遵循传统,猎杀奴隶是尊重传统,可三弟他不走常规,非要将猎物救下!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若活物赢过了死物,儿臣将第一个不服!”
奎木跟风下跪道:“儿臣也不服!”
巴赫不甘示弱,跟着跪下:“父汗,生擒可要比杀死他们困难多了,您瞧这些奴隶鼻青脸肿的,都是儿臣一个人,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这……”帖木儿有些为难,即便他更喜欢老三,可老大与老二也都是自己的亲儿子,且当着这么多部族的面,判谁获胜都不合适。
“大汗,宋某倒是有个提议,不知当将讲不当讲。”宋澈请示道。
“哦?宋先生有何提议?大可直言。”帖木儿问道。
宋澈说道:“既然三位王子在猎场上分不出高低,何不再立一个考题,让他们一较高下呢?”
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听殿下所言,贵国大都正在加修城墙,何不让三位王子,一人负责一面,看谁能修得好,修得快,修得牢?”
帖木儿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与其在狩猎上争论,不如实打实地修筑城墙,给大都多添加一分保障,”
他又问向三个王子:“王儿,你们可愿意接受这比试?”
这立功的机会,没有谁愿意放弃,三个王子皆异口同声,欣然答应。
这时,阿尔罕却站出来问宋澈:“宋先生,听你的意思,你是想帮助三王子修筑城墙了?”
宋澈摆手笑道:“其实也并非说帮助谁,只是宋某想感谢三王子仁义慷慨,不杀我这些大梁同胞;
再者,方才我曾说过,救下这群奴隶要比杀了他们更有价值,我来帮着修筑城墙,就是为了体现奴隶们的价值;”
说到这儿,他又指了指坐在席位上的图雅,“在我们大梁王朝,男方娶妻是给彩礼的,大汗不嫌弃宋某梁人身份,赏宅子又送美人,我应该修一座坚固可靠的城墙当做彩礼送给大汗。”
“大汗,万万不可啊!修筑城墙乃是军事机密,怎能让一个梁人来插手呢?”
“对,这梁人,必然目的不纯!”
好些胡臣出声反驳。
宋澈摇头冷笑,“几位大人未免有些多虑了吧?修好城墙之后,当然会进行查验的,到时若不过关,你们再往我身上泼脏水也不迟。”
“宋先生。”阿尔罕问道:“你身为大梁使臣,却帮助我们胡国修筑防御工事,此事若传到你们皇帝的耳朵里,你就不怕人头落地?”
宋澈只冷冷一句:“既然你们这么不信任宋某,不如将我放回大梁,也省得大家互相猜忌?”
阿尔罕冷声:“请你不要异想天开。”
宋澈反驳:“也请你不要胡思乱想。”
阿尔罕脸色阴沉,“你既敢承接城墙建筑,那你可敢立军令状?”
“有何不敢?”宋澈扫视群臣,大声道:“宋某在此保证,年底之前助三王子修好一面用大锤也凿不动的坚固城墙,若做不到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年底之前?!你这家伙莫不是疯了吧?东西南三面城墙,哪一面不要半年才能修好?”
“好狂妄的梁人!你分明是在找死!”
群臣皆被宋澈所放出的豪言所震惊。
“好!”帖木儿道:“既然宋先生如此自信,那本汗便同意你帮助王儿修筑城墙,不过丑话本汗可说在前头,若是你逾期了,或是质量不过关,本汗纵使惜材也不得不将你按军法处置啊。”
宋澈大声道:“群臣共鉴,当然如此!”
“那么王儿们,东西南三面城墙,你们要挑哪一面啊——”
“儿臣要东墙!”
不等帖木儿话音落下,苏丹脱口而出。
“凭什么你要东墙?”奎木当即不服:“谁都知道东墙离采石场最近,可大大节省转运石料的人力与时间……父汗,儿臣也想要东墙!”
苏丹轻哼:“老二,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兄长,何况今日狩猎,抛开三弟违规不谈,我猎到的奴隶可比你多,这于情于理,于胜于负,我都有资格优先选择!”
“你——”奎木咬了咬牙,只得退而求其次:“那我选南墙!”
剩下的西墙自然也就落在了三王子巴赫手中。
“好!”帖木儿起身道:“不愧是本汗的儿子,个个都有担当,那么本汗也借此寿诞盛会,与各部落首领宣布一件大事——
明年元日,本汗将顺承天意,登基称帝!三个王儿谁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都城墙加修好,本汗便立谁为储君,继我衣钵总领胡朝大统!”
第六百一十一章 潜移默化
巴赫亲自将宋澈与图雅送回了府邸。
宋先生前,宋先生后,叫得别提多亲热。
“宋先生,西城墙仅是转运一趟石头,都需要半个时辰,您真的能在一个半月后将城墙加修完成么?”
这可是关系到他是否能成为储君,就算是大老粗也马虎不得。
“殿下放心,只要你能照我说的做,我保证能在限期内,将西城墙加高两丈,加厚三尺。”
宋澈昔日仅用二十日便为北凉国筑起了城墙,这胡国都城只不过是加修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的。
巴赫拍着自己的胸脯:“先生有何需要请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得到,必不推辞!”
要的便是你这句话!
宋澈轻轻叹气:“实不相瞒殿下,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毕竟我选择了帮助殿下您,大王子与二王子肯定不会服气,贵国许多大臣也都不信任我,纵使我有天纵之才,也害怕诸事不便会影响工程进度啊。”
巴赫摆手说道:“这个先生完全不必担心,如今谁都知道你是我帐下幕客,谁敢与你不便,便是与我作对!
明日我会从帐下抽调三十名军士,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由他们贴身护卫先生周全,谁都不敢来找你麻烦。”
“还有,修筑城墙至少需要三千名劳工,为了能方便我指挥调度,劳工最好是梁人,再者,必须让这些劳工吃饱喝足穿暖,如此才有力气干活。”宋澈又道。
“害!三千人哪里够?最起码也需要五千人才行……不好!提及劳工,我得赶紧去奴隶市场一趟,否则奴隶都会被老大与老二抢光的!”
巴赫火急火燎骑上马,又招呼了一句:“总之,宋先生需要什么,直接派人来告诉我即可,哪怕是天山上的雪莲花我也会派人去给您摘!”随即策马向奴隶市场赶去。
岂料,巴赫前脚刚走,阿尔罕后脚便带人赶到,他阴沉着脸,像是被欠钱不还。
察猜率先冲进宅门,一把揪起宋澈的领口,怒喷口水:“小子,你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
“客气点儿,客气点儿……”宋澈拍了拍察猜的手。
“将他放开。”阿尔罕轻声令道。
察猜这才搡开宋澈,狠声告诫:“梁人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做什么对胡国不利之事,我定将你剁成肉泥喂狗!”
宋澈理了理领口,先前他无权无势,还可以装孙子、赔笑脸,如今已有王子做靠山,他又怕谁?
“阿尔罕先生,你一定是多虑了,我只是想救救那些大梁同胞而已,包括我开奶茶店也是这个目的。”
阿尔罕走到宋澈跟前,与他面对面凝视,“你这种人,往往从嘴里说出来的话最不可信,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才是目的。”
宋澈挤了个微笑:“你自认为很了解我,然后又不信任我,干嘛煞费苦心将我掳到胡国来呢?”
“我既然能将你掳来,便有本事将你杀了,随时都行。”
“不,你不行。”宋澈说道:“在今日宴会之前你或许可行,但从今日起,你不敢杀我了——”
“唰!”
察猜当即拔刀,横砍宋澈。
宋澈纹丝未动,事实上,他也来不及闪躲。
大刀切下了他几缕头发,停在了距它脖颈处不足半寸之处。
“小子,别以为有王子给你撑腰,你便能随意撒野,只要阿尔罕大人一句话,我现在便可叫你人头落地!”
刀锋寒意逼人,只有宋澈才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跳有多快。巴赫承诺派遣的那三十名护卫还没到,现在他仍处于下风。
“你们要干什么!”
且听一声娇喝,图雅横身拦在宋澈身前,怒瞪着察猜与阿尔罕:“你们想要伤害他,不妨先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察猜将刀锋转架在图雅脖颈前,“若不是阿尔罕大人提拔,你还在家里埋头织布,这梁人稍微给了你点儿甜头,你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是不知好歹!”
“宋先生还真是有本事啊,你才与公主成亲不到一个月,便能让她死心塌地地护你周全,不过……你一个男人,被女人保护,就不觉得脸红么?”阿尔罕也出声嘲讽。
宋澈轻轻将图雅拉到自己身后。
随后。
“啪!”
反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察猜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连公主也敢亵渎?”
“我砍了你——”
“来啊!”
宋澈拍了拍自己的脖颈,“如今草原上各部落首领都等着看我如何在年底前修好城墙,你若是杀了我,便是与王子殿下作对,便是违抗你们大汗的命令!”
“啊啊啊……”察猜高举着砍刀,却迟迟没有落下,很显然他不敢,至少现在还不敢。
“哈哈哈……”阿尔罕突然仰天大笑,“宋先生啊宋先生,您还真是胆识过人,这都没能将您吓住,”
他拍了拍宋澈的肩膀,说道:“方才只是试探先生而已,宋先生如此执着,想必真的只是为了那些大梁奴隶了——不过,”
他又狠狠捏了两下宋澈的肩膀,轻声威胁:“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会时刻关注你的动向,你,千万千万,不要露出马脚了。”
宋澈撇开阿尔罕的手,微笑着一句:“我是人,自然不会露出马脚。”
阿尔罕连应了两声好,点了点头,招呼察猜离开府宅。
宋澈冷冷盯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这口气暂时还得往肚子里咽一咽,但绝对不会憋得太久!
“夫君,你流汗了。”
图雅用袖轻轻替宋澈拭汗。
眼前的柔情美丽,一时间让血气在他心中翻涌,他拦腰将图雅捧入怀中,大步朝卧房里走去。
打不过胡人,他还打不过胡妞儿么?
第六百一十二章 仅此而已
次日一早。
巴赫果然遣了三十名护卫来到府邸,宋澈也藉此机会,将阿尔罕安插在府邸中的奴仆全部清除,
但既然是如此,不论他到哪儿,身后还是会有“尾巴”跟着,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看见那个穿褐色皮袄的那两个人了么?他从我出门一直跟踪到现在,我的安全已严重受到了威胁。”
宋澈指了指不远处隐藏在人群中两个胡族男子,冲身旁的护卫们说道。
巴赫对这三十名护卫下过死命令,必须对宋澈言听计从,且要尽一切保护宋澈安全。
“宋先生放心,我们这就去将他清理掉。”
护卫分出四人,折回人群中,将两名跟踪男子揪了出来,当街便一顿拳打脚踢,而后拎着他们回到宋澈身边。
“你们是谁的人?阿尔罕?大王子?二王子?还是其他大臣的眼线?”宋澈冷声问道。
两个跟踪的男子口风相当紧实,即使被揍得口吐鲜血也一言不发。
“宋先生,杀与不杀?”护卫拔出刀,架在两个胡族男子的脖颈上,只等宋澈一声令下。
宋澈微微摆手,示意不必,只对脚下的两个男子道:“你们要明白,我将你们揪出来打一顿,是你们自己暴露了意图,可赖不得我……现在,三声之内,消失在我面前,否则人头落地!”
两个男子连滚带爬钻入人群。
“宋先生,其实您不用担心他们背后是谁,王子殿下交代过,只要是妨碍您的人,都不用手下留情。”护卫说道。
宋澈摇摇头,即便杀了他们又如何?肯定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跟踪倒也无所谓了,反正从踏入这胡国大都起他便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只要别真刀真枪来杀他即可。
而后,
宋澈来到西城墙,效仿先前在北凉的方法,对墙高,墙宽,墙厚等各项数据进行测量。
上午,巴赫带着四千余名奴隶来到西墙,全权交给宋澈安排工作。
“怎么一个个都是瘦巴巴的老爷们儿?”宋澈巡视着列队在前的奴隶,唯一让他满意的点,这些奴隶大多数都是梁人。
巴赫说道:“昨日市场去得晚,强壮的奴隶早就被老大与老二挑走了……呃,要不这样,我让我的部下也来帮忙?”
“那倒不必,四千人修一座墙稳够了,最主要的,是他们有没有力气干活儿,瞧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唉……”
宋澈瞧见同胞如此模样,实在有些不忍,他便向巴赫提议:“人是铁饭是钢,不妨先让他们吃顿饱饭吧?”
“好!我这便去安排伙头军,就在这墙下搭灶做饭,先让他们吃顿饱的。”
“若能多几滴油水,他们指不定能多几把力气。”
巴赫直言一切都不成问题。
随后宋澈便开始分工安排工作。
当下最主要的是修筑城墙的材料,石材,木材,沙子,黏土,水,缺一不可。
宋澈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四千名奴隶分工妥当。
“特别是最重要的石材,你们要记住,无需去开凿切割,将碎石块儿运来即可。即便是大石头,也得将它打碎之后再运回来。”
传统的筑墙方法,便是将大石头打磨均匀,随后再一块一块堆叠而成,如此笨重的办法只会事半功倍;
采石场肯定有许多碎石块儿,将它们全部拉回来,再通过铁笼将它们整合,再填入黏土与沙子混合的“水泥”,造出来的城墙比石头堡垒更坚固,这一点在昔日北凉国城墙时便已得到过证实。
“宋先生,碎石筑的城墙,只怕一推便会倒塌吧?这堵墙可是关系到我未来是否能坐上皇位,你可千万不能马虎。”
“殿下放心,此乃我们大梁最新的制造工艺,跟着我的方法来,绝对错不了。”
宋澈并未做过多解释,而是从袖中摸出两张设计图,转交给巴赫说道:“这是‘铁笼’与‘高架滑轮’的设计图,劳烦王子去找铁匠与木匠将它们打造出来,您只要瞧我演示一遍,便会知这其中的奥妙了。”
巴赫接过设计图,大致浏览了一眼,指着滑轮好奇:“咦……这不是阿尔罕发明的‘起重梯’么?没想到先生也会设计此物。”
昔日宋澈过玉门关时,曾用滑轮拉起了铁门,这个阿尔罕倒是挺会抄袭的。
“殿下难道不觉得我设计的这款‘滑轮’比阿尔罕的更加精妙?”
“乍得一看,是要精妙许多!”
巴赫恍然大悟,“难道这‘滑轮’是宋先生您的发明?”
发明倒不至于,只是将这门省力技术带到古代罢了,宋澈点了点头。
巴赫大骂:“阿尔罕这个贪心的老狐狸,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是自己的新发明,父汗还专门奖励了他一笔丰厚的赏钱呢,没想到是剽窃别人的!”
这时,
伙头军们也已将午饭烹制好,每人不仅能分到两个大饼,还能得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奴隶们边吃边流泪。
“你们记住了,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儿,顿顿都有油花儿入肚;要是能在规定工期前将城墙修好,本王子便破例为你们脱籍!”
巴赫游走在众奴间,大肆宣扬着自己恩德,但奴隶们感激的目光,都统一望向宋澈,他们都知道,这顿饱饭是这个人争取来的。
宋澈始终面带着微笑,越是看到了压迫,越是手握权力,才能让人明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的含义。
他宋澈不是什么伟人,只是发自内心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也仅此而已。
第六百一十三章 逃跑计划
接下来的日子,宋澈在家与西墙两头跑,奶茶店的生意全全交给了图雅负责。
有了巴赫这层关系,宋澈进出大都更加方便了,但显然巴赫并未对宋澈完全放心,他派遣的那些护卫,实质上也在监视着他,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他们几乎寸步不离。
哪有什么尊敬可言?不过是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十一月底,毕登的丝绸全部卖光。
宋澈便写了一封信,表面述说自己的平安,背面则是用牛奶写的胡国政权的变动与自己的计划。他将信托给毕登,让其在去榷场进购丝绸时,转交给自家伙计手中。
毕登是个典型的商人,宋澈将自己的利益与他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可谓是很放心。
筑城便这么日复一日的进行着,宋澈的逃离计划也逐渐筹备着——
想要逃离大都,首要克服的便是冰天雪地。草原上的雪,最起码也要三月份才会化去,而就算雪化了,茫茫大草原也无藏身之地,那么想要逃离就绝对不能走陆地。
只有走水路!
昔日狩猎时宋澈了解到,穿过北方的山林,便可抵达凉河。
凉河横跨草原并延绵至西凉。连续几个月的严寒,早已使河面结冰。凉河走势又为西高东低……若能打造一双溜冰鞋或是一只滑板,借助势能在河面上滑行,一日千里绝非说说而已。
为了能勘测逃跑地形,宋澈以到河边淘沙为借口,暗中在树林内做下记号,从而规划出一条最省时省力的路线。
从大都到树林要半个时辰,穿越树林到凉河边也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在离开大都后他只有一个时辰来躲过胡人的追捕……
以当下守卫寸步不离的情况来看,哪怕有一刻钟发现他不见了,也会派出猎犬来追踪……
当然,万事都有不确定性,逃跑也需要一定的运气。
宋澈自认为除了有些滥情之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老天爷应该不会为难他。
时间一晃,十二月中旬,草原上又下了几次大雪,寒潮席卷而来,在户外打个喷嚏都能结成冰粒儿。
城墙的主体已完全修好,将架子拆去,再粉刷上泥漆,凝固几日后便大功告成。
再看大王子苏丹与二王子奎木的东墙与南墙,尽管他们动用了近万名劳工,昼夜不停的干活儿,也才不过修出一半来。
巴赫的获胜似乎已成定局。
夜。
屋外飘着大雪,屋内炭火通红。
宋澈枕着脑袋,静静望着床顶,怀中的图雅面颊绯红,不知是尽兴过后的余迹,还是炭火太暖导致的缺氧。
他们夜夜如此缠绵,日日如胶似漆,不经意间,宋澈便对这个胡族女人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感情。
在胡国的这段日子里,若非她日夜相伴,只怕他早已倾颓绝望。
感情,往往是最沉重的包袱。
宋澈必然是要离开的,可她呢?她又何去何从?总不能带她一起走。
“图雅,你母亲的娘家在哪儿?”宋澈问道。
图雅说道:“在北方一个叫做‘乌托’的城市里。”
“你与娘家人可还熟悉?”宋澈又问。
图雅摇了摇头,有些失落道:“父亲与母亲建在时,还有过交集,可他们去世后,已有七八年未曾有过联系了……”
宋澈说道:“至少血缘关系还在吧。”
图雅点头轻嗯了声,问道:“怎么了夫君,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宋澈犹豫了片刻,展颜一笑,说道:“也没什么,我是在想,咱们奶茶生意卖得这么好,是不是该往外拓展些业务了。你来自乌托城,也许可以去那里开几家分店。”
“好啊,好啊。”她轻易便相信了,可才没高兴一会儿,又问道:“夫君你去不去?”
宋澈摇了摇头。他即便想去,也离不开这座城市。
图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紧紧抱着宋澈的胳膊,眼神迫切:“你这时让我回娘家,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我……可以留下来帮你的忙。”
话到最后她自己也不能自信,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挂着公主头衔的女人,又能帮什么忙呢?
沉默。
沉默得能听见飘雪的声音。
气氛不免有些压抑。
“哎。”宋澈将怀中女人搂了搂,笑道:“你只管放心回娘家,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一定会来接你的,一定会的。”
“我……”图雅迟疑着,嗯声点了点头,“我满信你!”
……
次日一早。
图雅收拾好行装,带着十名奶茶店的侍女,以开设奶茶分店的名义,准备离开大都前往乌托。
临行前,宋澈将几家奶茶店所赚取的八成收益都交给了她,并叮嘱道:
“到了娘家要审时度势,一切以安利自己为主,要多善于利用金钱,它能帮你摆平绝大部分的事。”
离别不能有太多情绪宣泄,以免被不轨之徒所察觉,图雅便这么悄悄地离开了大都。
目前所有人盯着的都是宋澈,没有多少人回去在意一个女人的离开。
当日下午。
远出经商的毕登也回到了大都,一路风尘仆仆、垂头丧气的模样,带回来的丝绸也只有一车。
宋澈借着送奶茶的名义来到丝绸铺内找毕登询问情况。
“别提了,要打仗啦……生意难做哟!榷场也关了,边境也封了,若不是有宋老板您这层关系啊,我恐怕都回不来!”
毕登一连叹了好几口气,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塞给宋澈,“这是南宫小姐交给您的,可一定要收好啊!”
宋澈赶忙将信封揣入怀中,不再多言语,快步离开铺子,回到奶茶店又待了一会儿,随后便匆匆往家里赶去。
回到家后,他借口午休小憩,将护卫们支开,关上并反锁门窗,来到火盆前,取出信纸在火焰上烤了烤,一排文字显现而出——
“全员安好,切勿挂念……”
当读到开头这八个字时,宋澈心中悬了三个月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南宫月她们从吐蕃一路顺利回到大梁,随后分成了两路,一路由南宫月带着返回西凉,寻求救出宋澈的办法,另一路由卢京香等人回金陵报信。
南宫月回到西凉后,曾多次让马巍遣使来要人,但全都被拒于国境之外。
胡国以清缴马匪为借口,迅速往凉河北岸增兵十万,其野心已不言而喻。
胡国这一动作,导致茶马贸易再次中断,榷场也被迫关闭,与大梁关系已然将至冰点。
宋澈读完信后,随手便将它扔进了火盆中。
这会儿卢京香肯定已回到金陵,廖恒在看过他写的信后,定会派遣姜云天将赶赴西北。
与胡族的这场战争,已不可避免,大约会在冬季。
第六百一十四章 孤独
大年三十,西墙竣工。
此刻,宋澈正站在墙壕上,淋着大雪眺望家乡的方向。
胡国也是要过年的,但相比于大梁,这里的年味儿实在不够味儿。
思念似乎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宋先生,你快下来,父汗他们来了!”巴赫在墙下大声招呼,我今日谁最高兴,莫过于这位储君了。
帖木儿与随驾的众臣,浩浩荡荡来到西城脚下,凡见到这堵高墙的人,无不感到难以置信。
宋澈来到帖木儿车驾前,扪胸行了个礼,指着身后的城墙说道:“大汗,如期筑成,还请查验。”
“东墙与南墙才刚修过半,西墙便已加修完成,且是如此大气磅礴美观,宋先生真乃奇人啊。”帖木儿大赞。
宋澈笑道:“宋某不过只提供了修筑方案,真正出力的还得是巴赫殿下,他为了监督修墙,便住在了工地,整日起早贪黑,不敢有一刻松懈。”
巴赫得意地瞥了一眼两位兄长,却对帖木儿谦虚道:“修筑城墙是为了造福子民,儿臣身为胡国王子,这一切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哼。”苏丹最先不服,“三弟啊,你现在将话说得冠冕堂皇,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先前宋先生承诺过,不仅要修得快,还要修得好,修得牢,你不过只占了其中一样罢了。”
奎木也搭腔:“是啊,听说三弟修筑城墙的材料用的碎石,这碎石怎么能让城墙牢固呢?只怕是图快而不图好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行了?”巴赫高声招呼:
“来人,上大锤!”
两个奴仆扛来两只大铁锤。
巴赫指着大锤冲苏丹与奎木道:“二位王兄既然觉得臣弟修的城墙不结实,就由你们两个亲自来验证一番如何?”
“试就试!”
苏丹与奎木一人抓过一把大锤走上城墙,撸起袖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狠狠朝墙上抡去——
“咚!咚!咚……”
每一锤都有十足的力量,二人一连怒砸了十几下,直至累得气喘吁吁,也只是凿掉了一些墙皮,墙体纹丝未动。
“二位王子殿下,你们不用再费力气了,宋某修的这堵墙,即便是用炸药也无法将它炸穿的。”宋澈括掌冲墙上大喊。
苏丹与奎木怒摔大锤,气冲冲地走下城墙。
“父汗,儿臣不服!”
“儿臣也不服!我与大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来修筑城墙的,老三却找了别人帮忙,这场比试显然不公平!”
“呵……大哥,二哥,昔日在宴会上,你们口口声声同意比试,且从未规定过不允许外人帮忙,这一点群臣与众部落首领都可以证明,”巴赫冷笑道:“你们若是有本事,也可以请一位像宋先生这样的能人来帮忙啊。很可惜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你——”
“行了。”
帖木儿呵断争吵,冲苏丹与奎木说道:“昔日在猎场上你们未能分出高低胜负,我才答应让你们修城墙重新比过,如今胜负已分,就莫要再做无谓的争吵了,此刻你们最应该做的便是向宋先生虚心请教,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城墙修的又牢又好的。”
“儿臣……听从父汗教导!”
他们咬牙切齿。
“宋先生,本汗答应过你,若你能将墙修好便重重有赏,你想要什么啊?”帖木儿问宋澈。
宋澈说道:“明日大汗登基**,宋某便修筑此墙作为礼物送给您,愿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哈哈哈……若我胡国众臣个个都能有宋先生一半之才,莫说是草原了,便是整个东土,整个日照的地方,都将成为我胡国的领土!哈哈哈……”
风雪大笑中,帖木儿摆驾回宫。
他这一番赞言,无疑又将宋澈推上了风口浪尖。以阿尔罕为首的众胡臣,嫉妒恨不得吃了宋澈。
除夕夜。
冷冷清清戚戚惨惨戚戚。
奴仆遣散后,府宅中只剩下宋澈与图雅。如今图雅也已离开,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城墙修建完成后,巴赫似乎也觉得他失去了作用,三十名护卫离开了大半,剩下几人像狱卒般守在院子外,态度也没有了先前那般尊重。
异国他乡终究不是家,这份孤独来自灵魂深处。
这样一个冷漠的地方,叫他怎能不逃跑?
深夜。
半梦半醒之间,一股危险涌入大脑,宋澈条件反射般睁开眼,还没等他坐起身来,一记重拳照脸乎来。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汪汪汪……”
狗叫声,连绵不绝的狗叫声。
本就头痛欲裂的宋澈,被犬吠吵得脑瓜嗡嗡,他揉了揉脑袋,缓和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
这里是一间密室,墙壁上挂着的壁灯,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火光,顺着光芒往下看,三只拴着铁链的猎犬,正奋力地想要挣脱束缚,滴着涎水冲他狂吠,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宋澈大骇至极,急忙往后缩了缩,可背后只有阴冷的墙壁。
“汪汪汪……”
“别他妈叫了!”
宋澈脱下靴子,狠狠朝猎犬砸去,岂料它们不但不收敛,反之叫得越来越疯狂,铁链被绷得笔直,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哐当——”
像是铁门打开的声音。
宋澈急忙寻声望去,见莫约丈许外,铁门上开了一扇小窗,外面的光线很亮,瞧不清是哪里。
他企图上前询问,这时一物却被扔了进来,随即小窗关闭,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宋澈摸索着扔进来的那物,才触碰到时黏糊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他拾起来一瞧,惊得窜地三尺——
这竟是一条断了的人腿!
不等他将手中人腿扔去,猎犬抢先一步咬住腿肚,仿佛在说:“快给老子!”
猎犬扯去人腿,另两只扑上来撕咬争食,不过片刻间,人腿便已四分五裂……
宋澈一步步退至墙角,脸被吓成猪肝色。
“哐当——”
小铁窗再次敞开,一双带着轻蔑的眼睛出现在窗口,伴随着一声玩味的问候:
“宋先生,晚上好啊。”
二王子,奎木。
第六百一十五章 毒计
以人肉饲养猎狗之人,早该想到是这个变态。
“宋先生,我这三条猎狗食量很大,仅仅一条人腿是无法将它们喂饱的。”奎木赤裸裸地威胁。
宋澈冷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先生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我想要什么?”奎木反问道。
宋澈说道:“王子殿下,没有人是能够心想事成的,包括我也一样。”
“那为何老三他能!”奎木重重敲击着大门,“巴赫不过是父汗与一个小部落的女人所生,无非身体强壮了些,他凭什么跟我争夺皇位,你又凭什么帮他修城墙?”
“谁都看得出来大汗更喜欢巴赫这个骁勇善战的儿子,即便我不帮他修城墙,未来的皇位也会落到他手中——”
“你放屁!”
奎木大骂了声,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静:“明日父汗便会登基称帝,到那时他便会宣布立巴赫为储君,我不想看到这一局面,宋先生也最好不要看到,或者说你已没机会活到明日!”
“唉……”
宋澈长叹一口气,“殿下你又是何苦呢?即便巴赫成不了储君,那这个位置也是你大哥的——大王子苏丹是嫡子,身后家族庞大,本身便占据优势;三王子虽是次子,可深得大汗喜爱;而你呢,两头都不是,你实在就没资格与他们争夺储君之位。”
“呵……那你就呆在这里等着被猎狗分食吧!”
奎木将要关上铁窗离开。
“哎哎哎!殿下且慢!”宋澈赶忙叫住了他。
奎木顿下脚步:“你还有何好说?”
“宋某的确有一计可让殿下夺位,但此计非常狠毒,我怕——”
“哐当!”
不等宋澈将话说完,铁门被奎木打开,他大步走了进来,紧紧抓住宋澈的胳膊,对权力的渴望,已几乎让他面容扭曲,他指着一旁啃食人腿津津有味的猎狗:“宋先生难道觉得我不够狠毒么?只要能成为这草原之王,付出什么我都在所不辞!”
很好,就喜欢这种人性扭曲的变态。
“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地方。”
“宋先生,请随我移步书房!”
……
上一刻还是暗室与猎狗,下一刻便是书房与好茶,真是讽刺。
“宋先生请。”
奎木亲自沏了一杯茶递给宋澈,“若先生能助我成为储君,来日我继承皇位,必封先生为一品大臣。”
宋澈捧着茶杯暖手,说道:“如我方才所言,二王子与大王子、三王子相比,没有任何优势,你想要夺得储君之位,只能‘坐收渔利’。”
“如何坐收渔利?”
“殿下可听过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鹬便是大王子,蚌便是三王子,倘若能挑起他们两个的矛盾,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殿下您这个‘渔翁’岂不就有机可乘了么?”
听此一言,奎木恍然大悟,直呼妙计。下一刻又问:“我们三兄弟虽各不服谁,却也不至于闹到殊死相搏的地步,又如何挑起矛盾呢?”
宋澈小抿了一口茶,说道:“若想要矛盾计划,便必须一个引子,且是足以撼动整个胡国的引子。”
“哦?”奎木皱眉:“请先生赐教?”
宋澈放下茶杯,斜眼轻声问了句:“敢问殿下,大汗已年过六旬,身体可还强壮啊?”
奎木说:“父汗他早年征战沙场,落下了不少隐疾,又岁月不饶人,几乎每日都在进补吃药,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登基称帝,他就是想在有生之年能成为开国皇帝。”
宋澈只嗯了声,没有再多说话,给奎木些时间,让他静静思考。
奎木眉头紧锁,思绪了片刻,脸色越来越沉重,“唰!”他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刀,怒指向宋澈:“你想让我弑父!你居心何在!”
宋澈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我早与殿下说过,这是一条狠毒之计——
若大汗突然崩陨,传位诏书便是一张白纸,最高兴之人莫过于大王子苏丹,因为他是嫡长子,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
最不高兴的是三王子巴赫,他在修墙比赛中获胜,皇位本该由他获得;”
言语至此,他瞥向奎木:“殿下,你觉得这个矛盾大不大?”
奎木目光狡黠,陷入沉思。
“但这个矛盾还不够大。”宋澈自答着,推开奎木的短刀,又道:“皇位争夺只是第一层矛盾,第二层则是大汗之死;
好端端的大汗,为何突然便死了呢?肯定会有人对此产生怀疑。殿下不妨站在外人的角度想想看,大汗暴毙谁的嫌疑最大?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到大王子苏丹,他气不过明明自己才是嫡长子,为何父汗会立次子为储,这便叫做杀人动机;
殿下再想想看,若让三王子知道,大王子为了争夺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而不惜弑父,三王子会不会对大王子兵戎相见呢?
最关键的是,没人会认为这件事情与你有关,你大可静静等待他们两败俱伤,随后再坐收渔利。”
奎木阴狠的目光愈发明显。
宋澈缓缓起身,拍了拍奎木肩膀,又道:“在我们大梁王朝,一个皇帝甚至有十几个儿子,为争夺权力,手足相残者比比皆是。最后从夺嫡中脱颖而出的那个人,绝对是最心狠手辣的。”
他又冲奎木略施一礼,“计谋已全与殿下说明,殿下可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决定,但宋某要提醒的是,长夜已然过半,若殿下要行动的话,该抓紧时间准备了……宋某,告辞。”
说罢,他再拘一礼,转身走出书房。
离开时他走得很慢很慢,当走出王子府大门后,他撒腿便往巷子里狂奔。
这条毒计不论奎木采不采纳,只要一说出口,他便必死无疑!
奎木是潜入他府邸抓走他的,说明巴赫派来的手下并不得知,如今的他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人监视,再也没有谁能束缚他的人身自由!
逃跑的时机已然来到!
但果不其然,宋澈才钻进巷子没多久,王子府内便追出来七八个奴仆,叫嚷着:
“他才离开没多久,肯定走不远,快分头去找!”
奴仆两人一组,开始走街串巷,一边寻找还一边在喊:
“宋先生,我们王子殿下有要事相商,您听见了答应一声!”
鬼才答应你们!
宋澈勒紧裤腰带,一路向西城狂奔!
第六百一十六章 逃离胡国大都
今日才竣工的城墙并未投入使用,只有城门下一个小兵站,七八个士卒看守。
如今已是凌晨,天寒地冻,士卒都缩在亭中昏睡。
宋澈背靠着城墙,将脚步压得极慢极轻,绕过兵站后来到城墙西北侧一角,他用手刮去覆盖在地上的泥土,露出一块浅褐色的木板,将木板揭去后,俨然是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
他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替胡人修筑城墙,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带有目的。
这条逃生通道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所设计的这面城墙,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固,他早已在城墙衔接处做了手脚,只需几发炮弹便可将它轰塌。
待日后大梁兵临城下,这面西墙也将会突破口。
“汪汪汪!”
隐隐约约的犬吠声。
奎木果然派出了猎犬来追踪。
宋澈不敢怠慢,钻入地道便往外跑,待爬出洞口,他又赶忙搬来几块石头,将地道彻底封死。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囚禁了它三个月的胡国大都,暗骂一声:“可去你妈的吧!”
下一次老子归来,必带着千军万马!
他开始向北方山林里狂奔。
由于原先要到山林中砍伐树木与到河边采集泥沙,所以专门开辟了一条道路供马车运货。这条道路上的雪被扫得很干净,跑起来要轻松许多。
猎犬很有可能追上来,宋澈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原本半个时辰到山林的路程,他仅用两刻钟便跑到。
在林口简单歇息了一会儿,他便沿着昔日做下的记号,开始向凉河边靠近。
又跑了两刻钟,茂密的树林变得稀疏,眼前的视野也豁然开朗,一条冻结成冰的河流,如镜子般反射着夜光。
宋澈来到河边一棵树下,刨开周围的树叶,取出早已埋好的滑冰鞋与一包酒食干粮。
他背上包袱,换上滑冰鞋,一个猛冲跳上冰河,简单寻找了一番感觉,随后便开始向下游滑行。
冰层结得很厚,踩上去非常踏实,宋澈的动作也逐渐大开大合,再加之从高到低的势能,速度甚至不低于五十迈,遇到落差更大之处,他只需并拢双脚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滑行。
“呜呼!”
寒风虽如刀,却怎么也无法扑灭他心中那份渴望自由的炽热!
按照这个速度,天亮前他至少可以奔出二百里地。胡国大都以外五十里便不再有人扫雪,这半个月来下了好几场大雪,早已将道路封闭,即便他们想派骑兵来追也追不到他。
宋澈便这么在冰河上滑啊滑,滑啊滑,累了便啃一口冻硬的牛肉,渴了便饮一口高度烈酒。
不知不觉中,天边已有破晓的征兆。
莫约估算一番,至少已逃出两百里路,今日又是帖木儿的登基大典,胡国肯定无暇来追。
连续大半夜的奔袭,宋澈已疲惫不堪,他在岸边找了处背风的矮丘,简单挖了个“猫耳洞”,整个人蜷缩进去后,再用雪封住洞口,只留下几个小洞供空气流通。
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疲倦逐渐发酵,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洞外已是一片昏沉,留下几个气孔也几乎被风雪所堵塞。
宋澈爬出猫耳朵,一阵刺骨寒风袭面而来,“呼呼呼……”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又下雪了么?
下得好!
雪下得越多,积雪便越厚,对骑兵的阻碍便越大。
宋澈往手心哈了口气,抖擞去绒袍上的雪花,牛肉与大饼也已被他体温解冻。
大口饱餐了一顿,补足好体力,他再次踏上冰河,继续向下游滑行。
先前从毕登口中了解到,胡国大都位于河西走廊的北方,距西凉榷场有近五百里路。
这五百里指的是陆路,若是按照水路来算,凉河蜿蜒曲折,还得再加个一百来里。
以宋澈目前的滑行速度,最多两夜便可进入大梁国境,但考虑到边界局势紧张,肯定不可能直接入境。
逃离胡国大都是第一关,如何越过边界是第二关。
如此这般,又是一夜。
随着不断西去,气温明显有所升高,冰层也逐渐解冻,踩在冰河上的质感明显要比离开时轻盈得多。
宋澈知道不能再滑冰了,否则一旦冰层皲裂掉进了冰窟窿,即便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逃离大都的第二日清晨,宋澈如先前一样,在河边挖了个猫耳洞,准备将白天睡过去,晚上再继续赶路。
筋疲力尽让他闭眼便睡。
可正当他睡得正香时,耳旁突然传来“沙沙沙……”刨冰声。
他猛地惊醒,刚睁开眼睛,一柄砍刀架在了他脖颈上!
持刀的是个面色黝黑,满脸褶皱的五旬老者,他穿着厚厚的羊绒褂子,背上一把鸟弓,他冷冷地盯着宋澈,先是用胡族语言问了句话,宋澈哪里又听得懂?
见宋澈听不懂,老者用刀指了指洞外,示意让宋澈出来,砍刀却一刻也未离开过宋澈的脖颈。
宋澈慢慢爬出猫耳洞,心想着待会儿出去如何将此人反杀,可当他爬出洞口才发现,外边还站着两个人,一个中年模样,一个少年模样,都背着鸟弓手持砍刀,手上还牵着两头猎犬。
他们应该是猎人,且是一家三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睡在雪地里?”中年汉子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问道。
宋澈说:“我是大梁来的商人,因为遭遇了暴风雪,所以迷失在了雪地里……”
“商人?”中年汉子目光狐疑,“早在一个月前,胡国就已经关闭了国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
不等宋澈解释,那少年人一把抢过宋澈的包袱,“哗啦啦……”将酒食干粮以及几锭银子统统倒在了地上。
“阿爹,他有这么多钱!”
少年踢开干粮,赶忙将银子拾起。这一家三口,眼睛比银子还要亮。
“三位老乡,银子你们尽管拿去,我真只是个借道的,你们就放了我吧?”
宋澈抱拳行礼,想要来个破财消灾,那中年汉子却直勾勾盯着宋澈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目光贪婪。
(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七章 雪原边境
“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银两你们尽管拿去,绒袍也给你们,戒指我必须留下!”
“梁人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你再不拿来,我将你手指头剁了!”
这一家三口,不是猎人而是土匪,老的与少的摁着宋澈,中年人便开始收剐宋澈身上的“三金”,连发簪与绒袍都一并收了去。
“抓一个梁人比养一百头羊的值钱!”
中年人恬不知耻将金银揣进怀里,还并未打算放了宋澈,而是用刀架着他往雪地里走。
“我身上已没油水可捞了,你们又何必揪着我不放呢?”宋澈冷声说道。
中年人笑盈盈说:“这冰天雪地,你一没吃的喝的,二没衣服保暖,到了晚上你会被冻死的,倒不如跟我们回家,我们收了你这么多钱,肯定会管你一顿饱饭的。”
宋澈心里将这一家三口的祖宗十八代通通骂了个遍!
莫约走了小半个时辰,一间牧场映入眼帘,此时已至正午,牧场内炊烟袅袅。
中年人将宋澈带入堂屋,将他摁在了凳子上,隔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走了进来,她手腕与脖颈上还戴挂着宋澈的金镯子与金项链。
已经两天两夜没吃过热食的宋澈,实在抵不住羊肉汤的诱惑,矜持了片刻,抓起羊骨头便大口啃咬起来。
中年男人与少年便拿着砍刀,一左一右守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宋澈吃饭。
宋澈将一大碗羊肉吃光后,心满意足拍了拍肚子,问中年汉子:“接下来呢?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想对我做什么?”
中年汉子笑盈盈说道:“朋友,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杀你的,活人要比死人更值钱。”
“哦?”宋澈冷笑道:“你这人看起来虽粗糙,话却说得蛮中听的,‘活人比死人更值钱’一向是我的至理名言。”
“哒哒哒……”
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随之听一声问候:
“那个梁人在哪儿!?”
“将军,他就在屋里,是我们外出打猎时在河边发现的!”
老汉冲进堂屋,与中年、少年一起将宋澈架了出去。
门外站着三名身穿铠甲的胡族士兵。
宋澈心里一惊,难道他逃出大都的消息这么快便传到边境了?若再被他们抓回去,肯定死路一条。
牧场的一家四口加上三个胡族士兵,一共七个人,与他们殊死相拼能否博得一线生机?
宋澈攥紧拳头,盯着少年手中的砍刀,然正当他准备放手一搏时,却听那胡族士兵道:
“嗯……你们做得很好,最近有很多梁人奸细潜入我国刺探军情,想必他也是其中之一!”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钱袋丢给老汉:“这是答应你们的赏金,收好了!”
老汉笑着掂了掂钱袋,将宋澈推到了胡族士兵马蹄前。
见到这番做派,宋澈打消了拼搏的念头,听起来这胡族士兵并非来抓他回大都的,而是将他误认为了奸细。
“你们误会了,我只是个遇到暴风雪走失的商人,不是什么奸细……”
宋澈向胡族士兵解释。,
一群蛮夷又哪里听得进去?
他们用麻绳三两下便束缚住宋澈双手,“给我老老实实跟着,不然扒了你的衣服,将你拖死在雪地里!”随后便策马往牧场外走去。
离开之前,宋澈回头又冲那中年人叮嘱了一声:“让你婆娘将我的首饰都保管好,迟早有一日我会来找你们取的。”
中年笑盈盈回了句:“被抓到军营的你,是等不到那天了。”
那就走着瞧!
宋澈就这么跟在胡族骑兵后,一步一步艰难在雪地里行走着,莫约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偌大的胡人军营映入眼帘。
从某个角度上来看,这并非是个坏消息,胡人会在此处扎营,说明离大梁国境线已不远了。
到了军营后,士兵解开宋澈的绳子,宋澈本以为他们会将自己带到牢房里严刑拷打一番,谁料却递过来一只大扫把。
“瞧见那些俘虏了么?过去,跟着他们一起扫雪!”士兵指着不远处的练兵场令道。
当俘虏总要好过被抓回大都。
宋澈便拿着扫把来到练兵场,大致扫视了一眼,场内莫约有个百十来人,皆是梁人面孔,有的身上还穿着梁军软甲,他们应该都是战俘。
“啪!”
突然!
一鞭子抽在宋澈背上,疼得他嘶声咧嘴。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给老子干活儿!”一个凶神恶煞的胡人监工,手执马鞭大声呵斥。
宋澈咬牙怒瞪着那监工,真有一扫把抡过去的冲动!
“你还敢瞪眼,找死不成!”
监工欲再次挥鞭抽打,这时场内冲出来一名长相老成的战俘,他上前握住了监工的手,边陪笑脸边道:“军爷军爷,您高抬贵手,这家伙是新来的,还不懂规矩,别与他一般见识……”
胡人监工轻哼了声,放下了手中的鞭子,与那老成的战俘道:“刘大夫,你可得将他调教好了,若是下回再让我看见他不守规矩,连你一起打!”
老成的战俘连连应是,“军爷外边儿冷,您到帐内喝茶,我们保证在日落前将兵场扫得一干二净。”
点头哈腰将监工送走后,那老成的战俘赶紧拉着宋澈辗转至人堆中一块儿扫雪,并小声劝道:“小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帮狗娘养的胡人,说杀便会杀,与他们硬气没个好下场,你还是收收性子吧……哎哎哎,别抬头,你说话也得干活儿,这样他们才不会找你麻烦。”
宋澈赶忙低下头,边扫雪边谢:“方才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在下姓陈名仁才,没请教老先生您的名讳?”
“哦哟……难得见到你这么个说话文绉绉的俘虏啊。”
老成的战俘说道:“老生姓刘名诞,曾是瓮城里的军医……”
第六百一十八章 重要通缉犯
从刘诞口中得知,这座胡人军营驻有两万兵马,自东向西诸如此类规模的军营还有三个,兵锋所指的便是“瓮城”。
瓮城是大梁割地后最边缘的小县城,原本被胡国所占据,后来胡国为了表示与大梁交好,主动将瓮城归还给了大梁,而如今两国关系再次濒临破裂,瓮城便又成了争夺之地。
这座军营中共有三百多名大梁俘虏,都是瓮城县地各村镇的乡兵。
一个月前,胡国撕破和平,集结近六万兵马入侵瓮县,瓮县十镇九乡皆被抢占,只留下县城中两千名大梁士兵以及三千余名百姓。
如今胡族大军三面围困,这座小县城似乎吹弹可破。
夜。
三百余名战俘,灰头土脸地拥挤在一间臭烘烘的大营中,除了一堆篝火没有任何御寒装备,大家只能相拥取暖。
“嘶……刘大夫,您轻点儿啊。”宋澈趴在大营中仅有的木榻上,白天那一鞭将他抽得可不清,一条血痕又红又肿。
刘诞是军医,呃……准确地说他应该是兽医。胡族打仗靠的便是马匹,兽医的地位很高,所以他才能在胡族军官面前说得上话。
刘诞将不知从哪儿采来的草药,捣吧捣吧,搅合搅合,敷在宋澈背部伤口上,笑道:“年轻人,你是咱们这群战俘中皮肤最白的那一个了,你啊,一看就不是穷当兵的出身,而是富家子弟。”
不是当兵的如何?腰缠万贯又如何?不还是被当成俘虏抓到这来了?
“对了刘大夫,此处离西凉城有多远?”宋澈才想起来询问。
刘诞说道:“先到瓮城,再过凤鸣关,最后才能到西凉城,至少还有个一百二三十里路吧。”
“到凤鸣关又有多远?”
“过了瓮城莫约三十余里路。”刘诞为宋澈包扎好伤口,又问道:“咋啦,你还想回去啊?”
不是不想回去,在座哪个都想回去,问题是怎么回去,或者说回不去。
回家是个很沉重的问题,宋澈没有多提及,以免勾起大家伙的思念,他穿好衣服又问:“胡族如此明目张胆围城,大梁那边就没有一点儿动作么?”
刘诞眼神有些失落,摇了摇头,“瓮城本就是关外小城,这片土地的所有权素来存在争议,且从凤鸣关到瓮城要渡过凉河,胡族围城后最先做的事便是桥梁给炸了,以至于后方增援进不来,瓮城军民也出不去,唉……”
“唉……”众战俘接连叹气,眼神黯淡无光。
“吃饭了,吃饭了!”
百日里抽宋澈的拿个胡族监工与两名士卒,抬着两桶不知用什么东西熬制成的糊糊物走进大营,乍得一瞧,猪食都比这有食欲。
饿了一天的战俘们取出瓷碗,争先恐后地上前接饭。
“等等!等等!今日在放饭之前,还有件重要的事要与你们确认,现在,所有人依次排队站好!”监工厉声招呼。
战俘们听话站好。
监工从怀中取出一幅画像,高举着说道:“大都那边连夜传来消息,要缉捕一名叫做宋澈的通缉犯,他身高八尺,二十七八岁,梁人面孔,正如此画像一样……为确保他没混在你们当中,今夜我要一一比对,全都给我昂首挺胸,将脸庞露出来!”
听此一言,宋澈心头一震,果然还是来了。
“快点儿!下一个!昂起头来!”
战俘们排队打饭,监工便在一旁拿着画像认真比对。
宋澈隐藏在人群中,心想大不了饿一顿,浑水摸鱼混过去,哪儿知他才刚要离队,那监工却突然喊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宋澈顿下脚步,迟疑了片刻,才咧着嘴转身笑道:“军爷,我是今天新来的,没有碗筷可以盛饭,想去找吃完了的老乡借个碗,然后再回来。”
监工却眯着眼睛,不停在宋澈与画像上打量,“你走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宋澈只能硬着头皮凑上去。
监工拿着画像,又与宋澈仔细比对了两遍。宋澈也看清了那画像,剑眉星目的还真与自己有个两三分相似。
“身高八尺,年纪二十七八……与你很相符嘛,还有这外貌也有几分相似……你就是宋澈!”监工一锤定音。
“我?宋澈?”宋澈以大笑来掩盖心虚,“军爷您看错了吧,我虽身高有八尺,可今年才刚满二十岁,且我不叫宋澈,我叫做陈仁才。”
监工狐疑道:“通缉犯又岂会用自己的真名?”
“可我真不是宋澈,这个身高与年纪的人比比皆是,且你看的脸型,我五官,比画像上的要俊朗得多,我还有一小撮胡子,这画像却是个嘴上没毛的小白……”
经宋澈一番解释,监工印象也浅薄了些,但仍然未抵消怀疑。
这时,刘诞走上前问道:“军爷,不知大都距离咱军营有多远啊?”
监工说道:“大概有个五百来里路。”
“那嫌疑犯逃走几日了?”刘诞又问。
监工想了想,才道:“听传令的说,已逃走三日了。”
“这不就对了嘛!大都过来五百多里,一片陷地三尺的雪域高原,莫说那通缉犯才逃走三日,便是三十日都不一定能到咱们这儿!”
刘诞又拉过宋澈说道:“这个小伙子是瓮城以西陈家村的人,算起来他还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怎么可能是画像上的宋澈呢?”
经刘诞一番分析,监工总算打消了怀疑,“你说得对,那通缉犯就算插着翅膀,也不可能三天从大都来到前线。”
既然不可能,他也懒得再比对,收起画像便离开了战俘营。
“呼……”宋澈长松一口气,若不是这老大夫机智,他还真可能会被识破。
“刘大夫慷慨解围,在下的没齿不忘!”
“哎,甭客气,大家既能相聚于此也是一种缘分,对付这帮龟孙子,就得七分奉承三分骗!”
胡人虽好骗,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宋澈在胡国大都也露过不少面,万一哪天遇到熟悉面孔,肯定会被人认出来。
困在军营中危险只会日愈增加,还得找个机会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三层呵护
次日,天不亮。
监工便将众战俘叫醒,到草料场里去喂战马。
在路过练兵场时,军营众部也在点卯,有意思的是,凡将领高官皆白衣素缟,心情沉重。
“别看啦,小心掉脑袋。”刘诞扯了扯宋澈。
宋澈低下头,轻声问:“刘大夫,你消息最灵通,他们这是怎么了?”
刘诞小声说道:“瞧见站在台上的那几个人了么?都是军营里的将领,能让他们穿白衣哀悼的人,多半是什么大人物死了。”
“是么?”宋澈内心暗喜,十之八九是奎木真的将他老子给毒死了,此刻的胡国大都一定非常混乱吧?
“还有啊,昨日他们让我们打扫练兵场,今日又叫我们喂马,我猜啊,很可能是要攻打瓮城了。”刘诞将声音压得更低。
“打仗?”宋澈眼睛一亮,“胡兵出击时,军营必定空虚,咱们岂不是有机会逃跑了?”
“哎哟,你可小点儿声,我的大侄子喂!”刘诞赶忙捂住宋澈的嘴,“逃这个字,你得将它烂在肚子里!若是被胡人听到,咱们通通都得死!”
宋澈眉毛一挑,老子什么时候变成大侄子了?
刘诞将宋澈拉至一旁,低声说道:“你刚来军营里不知,一旦这些胡人要出征,定会将咱们拉上一路,让咱们当排头兵,当人肉盾牌!原本这军营里有八百多个俘虏,最后死得只剩下咱这三百人了!”
古代两军交战,特别是攻城战斗,首先便是一波箭雨流矢,冲在最前排头兵,说白了便是敢死队,给后面骑兵垫背用的。
刘诞又道:“年轻人你别怕,若他们真要抓你去当肉盾,我便说你是我的远房侄子,能跟我一起医治马匹,你就能留在军营里了。”
“呃,还……还真是感谢您嘞。”
不过,
战场上局势混乱,若能趁乱逃跑也不失为离开的办法;可若留在军营,虽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却会永远陷入被动,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离开。
接下来的一整日,宋澈都在喂养马匹。
晚上回到大营,累了一天的战俘们呼呼大睡。
宋澈则坐在火堆旁,从裤裆里掏出从草料场偷出来的干草,用木棍当作缝衣针,学着织毛线的模样开始编织。
“大侄子,不抓紧时间休息,你这是干嘛呢?”刘诞好奇道。
宋澈笑道:“天气太冷了,我想用干草制作一件衣裳,穿在里头保暖。”
“呃……呵呵……”刘诞摇头笑道:“瞧你编织的手法,还真觉得熟练,哪儿像我们这些粗人,可干不了这种细腻活儿。”
那可不是,好歹他也是做布匹行业发家,多多少少也会些纺织知识。
但他可不是为了织保暖衣,而是“防箭衣”。
莫看这些干草脆弱,只要足够厚实、紧实,对防范利器也有一定的效果。
是的,宋澈已决定要去当排头兵了。与其留在军营里苟且偷生,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要能保证自己不被飞箭射死,他便能倒在地上装死!
长夜漫漫,他便这么一刻不停地编织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也有四五个时辰了,
宋澈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举起眼前的“四不像”防箭衣,要是被沈文君与琴若看到这种“新款式”,她们一定会笑得肚子疼。
干草里里外外编了三层,宋澈试着用削尖的木棍戳了戳,虽然使大劲儿还是能将它穿破,但至少也是一层防御了。
他将防箭衣贴肤穿上,由于裤裆里的位置实在有限,草料偷得并不多,织出来的防箭衣只能遮盖在肚脐眼以上,不过人体绝大部分重要器官都在上胸膛,防护效果已然达到。
为了能再增加些防御,宋澈将自己的硬底子牛皮靴拔下来,再做成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垫板,卡在胸口膛心脏的位置,如此一来,再锋利的箭头也无法伤及他致命要害。
内衬防护做好后,他又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搓成绳子,挑了十来根结实的干柴,并排着紧紧捆在胸口,再加一层防护效果。
干草防箭衣,硬牛皮垫片,外加一块木板,三层防护加持下,若还会被箭射死,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做完了这一切,宋澈又来到大营角落里,挑选了一双与他脚掌尺码相同的旧靴子——这些都是忍受不住折磨,被饿死、冻死、打死的战俘的遗物,它们全都被刘诞收集起来,说是待来日回家,用这些遗物给逝去的战友立个衣冠冢……
宋澈暗叹了口气,折回火堆旁,距天亮还有一会儿,他得抓紧时间睡个觉,可事与愿违,才刚刚闭上眼——
“哗啦!”
帐篷被人掀开,一阵带着细雪的寒风扑了进来,将所有昏睡的战俘都冻醒。
“起床起床!半刻钟内,到兵场集合,怠慢者就地斩首!”监工打了声招呼便急忙离开了帐篷。
战俘们不敢耽搁,迅速往兵场赶去。
当宋澈他们来到练兵场时,军营众部已全副武装集结完毕,足有两万兵马。
监工让士卒拖着几箩筐军械放在战俘队伍前,大声道:“你们各自挑选一件趁手的兵器与防具,半刻钟内穿戴好,今日破晓时,我们要一举拿下瓮城!”
“想让我们攻打自己的同胞,胡族蛮夷们休想!”
“对!我们誓死不从!”
“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一腔热血在胸间,不忘家国真男儿!
但热血很快便溅射在兵场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还有谁不想去的啊?我现在便成全你们。”监工冷冷地扫了一眼剩下的战俘。
誓死不从是气节,忍气吞声也并非懦弱,众战俘陆陆续续,垂头丧气,挑选起武器与防具。
宋澈也打算去挑,刘诞却一把将他拽住:“大侄子你跟在我身边别动,稍后我来替你开脱。”
宋澈摇了摇头,撇开了刘诞的手,诀别道:“刘大夫,若来日有幸再见,我定以真正的叔侄之礼相待,但现在嘛,我得去放手一搏了。”
刘诞愣在了原地。
宋澈来到箩筐前,这些防具全都是些破烂,甚至有些还带着血迹,兵器也都只是些钝刀。
宋澈挑了件还算结实的板甲,一把相对轻盈的短刀,随之回到队伍做出发准备。
刘诞果真被留了下来,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兽医的作用太重要。
“出发!黎明前务必抵达瓮城!”
冒着风雪,全军出击!
刘诞站在兵场一旁,含泪直勾勾盯着战俘,目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同胞赴死,他比谁都要痛心,比谁都要孤独。
“大侄子,小五,阿刁……”他大声且不重复地呼唤着所有战俘的名字,最后声嘶力竭喊道: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第六百二十章 死里逃生
黎明破晓时,雪越下越大。
小小的瓮城也逐渐浮现在曙光之中,守城的将士们也许知道胡族会来,因此早早燃起烽火,站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嗖!”
一支飞箭,落在宋澈脚下,他不禁心里大骂,这么长的阵线,偏偏往老子这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支飞箭顺利将胡族大军逼停,随之听城墙上大喊:
“胡蛮!汝国已与我大梁王朝修好,为何还要起兵来犯!尔等可知,今日之战一旦打响,两国必将再起烽火!听我所劝,速速退兵!”
“哈哈哈……”
胡人的嗓门儿还是要大些的,因为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所以气焰也要嚣张许多,胡族将领喊道:
“马国成!自大梁割让北凉后,瓮城早已归属我胡国,今日我遣兵来取,只是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你若识相的话,速速开城投降,我还可放过百姓,如若不然,鸡犬不留!”
“嗖嗖嗖……”
一排飞箭射入军阵!
“哈扎伊,这便是我们的答案!”
“不识好歹的家伙!待我破城,定割下你的头来当酒壶!”
胡族将领哈扎伊拔刀高呼:“攻城准备!”
胡族士卒扛来十几副梯子,递给众战俘手中并下令:“你们的任务便是将梯子横搭在护城河上,供步兵与云梯通行,记住了,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否则一律当逃兵射杀!”
随后战俘便以十五人为一组,扛着横梯列队在前,好巧不巧,宋澈竟是排头兵中的排头兵,最前面的扛梯人!
“这是你们的盾牌拿好了,若排头兵倒下,第二个抓紧补齐!”
士卒贴心给每个排头的倒霉蛋发了一块橡木盾牌。
宋澈不停深呼吸,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也曾随军参过战,但冲锋陷阵还是头一回,今日之举,也算是遗愿清单了!
“出击!”
还未等人做好心理准备,战鼓擂,大雪飞,呼喊声震耳欲聋,再胆小的人也觉得热血沸腾!
宋澈本不想冲那么快,身后之人却几乎是推着他走的,无奈他只能尽量压低身子,缩在盾牌后向城门狂奔。
“冲啊!”
“嗖嗖嗖……”
箭雨袭来,密密麻麻地比飘雪还要多。
宋澈望着铺天盖地的飞箭,这他妈谁顶得住,给他十块盾牌也得被射成筛子!
不管了!
他佯装脚下一绊,带着整个梯队摔倒在地,他蜷缩成一团躲在盾牌后。
“砰砰砰……”飞箭如雨点儿般射在橡木盾上,锋利的箭头穿过盾牌划破了它的手臂。
宋澈根本不敢抬头!
很快,第一波箭雨转瞬即逝,宋澈趁着这喘息的功夫起身,拖着梯子大喊着:“冲啊!”
却无论如何也拉不动,他回头一瞧,自己这一梯队的十五人,超大半数都已中箭,且非死即伤!
“兄弟,你……没事吧?”
“你他妈蹲下干嘛!”
“我他妈不蹲下,就要被射成刺猬了!”
“嗖嗖嗖……”
第二波箭雨再次袭来。
宋澈效仿先前的动作,再次蜷缩在盾牌后,待躲过了第二波箭雨后,他再次回头时,刚才还在与他说话的战俘,已身中数箭暴毙而亡。
“杀啊!”
这时,胡族步兵也已杀到,他们拾起地上的横梯,冒着飞箭流矢发起冲锋。
宋澈便躲在人群中,举着盾牌循序向前推进,期间不停有人倒在他的身边,惨叫与杀声并起,热血不经意便溅了他一脸。
在填了不知多少具尸体后,第一波大军冲至城门下,将横梯架上护城河,随后步兵抬着云梯,踩着横梯往城墙下靠近,一部分兵卒搭梯上墙,另一份则劈砍城门口的廊桥。
守城梁军则开始投掷石块,搭配火箭,火油,火药,阻止胡人爬上城墙。
硝烟如幕,遮挡住了视线,宋澈身处战火纷飞的沙场中,一时间竟迷失了方向——
“嗖!”
突然,一只飞箭射中了他的胸口,如一记大锤狠狠砸来,他干咳了两声,随即倒在了地上。
我要死了么?
我要死了么?
我要死了么?
如果他要死了,早就该死了,疼痛只持续了片刻,随即便全部消失。
他狠心将胸口的箭拔去,才发现只有箭头沾了点鲜血,再扒开胸口一瞧,真是菩萨保佑,箭头射穿了木板,射破了牛皮垫片,射穿了防箭衣,甚至射穿了他的皮肤,就是没能射穿他的心脏!
他赶忙将箭头又插了回去,随即便匍匐着往护城河里爬去。
瓮城是小城,护城河并不深,落差不过丈许,且河内除了些积雪外并没有水。
宋澈心想,若瓮城被攻破,胡族铁骑兵必会冲击,他躺在平地上说不定会被马蹄踩死。
于是他毅然决然翻下了战壕,他贴着战壕边,拉过两具尸体盖在自己身上。
“轰隆!”
爆炸与惨叫声持续。
不断有尸体跌落沟壑,宋澈也觉得身上越来越重,直至最后彻底被尸体掩埋,他努力用刀顶出一片空隙,好让空气能够流通。
尸体虽然很重,但盖得越厚,他越暖和也越安全。
他闭上眼睛,剩下的只能是祈祷。祈祷战斗快些结束,祈祷梁军能将城门守住。
莫约半个时辰后,爆炸声逐渐微弱,还可隐约听见鸣金收兵的声音。
守城一方肯定不可能鸣金,如此看来是胡族攻城失利了。
又过了一会儿,战斗时戛然而止,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焦烤,以及此起彼伏的哀嚎。
又又过了一会儿,连哀嚎声也消失不见,战场上万籁俱寂。
宋澈试着推了推身上的尸体,难以撼动分毫,鬼知道他上面还压着多少个死人。
挣扎无果后,他也放弃了做无用功。
护城河若被尸体填满将会失去作用,梁军肯定会派人来打扫战场,他只需静静等待即可!
第六百二十一章 入瓮城
“动作快点儿,动作快点儿,保不齐胡人还会有第二波攻势!”
头顶传来一阵催促声,梁军果真出城清理尸体,宋澈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在不停减少。
很快,一缕刺眼的光芒与他打了个照面,两个身穿甲胄的梁兵,用绳子拴住他的脖子与双脚,示意接应的梁兵往上拖。
这不得将自己勒死啊?
“我……我还活着呢!我没死!”宋澈沙哑着喉咙呼喊。
“咦?又是没死的!”
“别磨蹭,快送他上路!”
梁兵动手便要补刀。
“我是梁人……我是俘虏!俘虏!”宋澈双手扼住脖颈上的绳索,长时间的挤压,他手脚早已麻痹,根本无法使劲儿。
梁兵的刀迟疑了,他抬头往上问:“卒长,他说他梁人,是俘虏……”
“管他娘是梁人还是俘虏,他身上穿着胡人甲胄那便是敌人,赶紧的!”
这卒长还真是不通人情啊。
“别别别,我真是俘虏,我有胡族军营的情报!替他们当肉盾都是被逼的!”宋澈大喊。
“等一下!”听河边招呼:“先别杀他,拉上来看他如何好说!”
虽没动刀子补刀,可脖颈上绳索仍未解开,宋澈便这么勒着脖子被硬生生拖出了护城河。
“咳咳,咳咳……”他捂着脖子猛烈干咳,呛得面色发紫,涕泪横流。
忽然,一柄刀夹在了他脖颈上,一名身穿黑色甲胄的梁兵冷冷盯着他:“你有何情报,快说!”
宋澈大喘了几口气,才沙哑着说道:“我在胡族军营里干苦力,知道他们军帐里的草料场,马场,大营等关键位置……将军,留我一条命,绝对比杀了我有用!”
那卒长犹豫了片刻,将刀收了回去,招呼了声:“将他绑起来,送到马将军帐下!”
随后,宋澈便被五花大绑,连拖带拽拉入瓮城。
城外尸横遍野,城内一片狼藉,大战过后,士卒们靠着城墙休息,皆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上到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来岁的少年,男女老少,全民皆兵。
瞧见被带入城的宋澈,他们露出了赤裸裸的憎恨目光,谁叫宋澈身上穿着胡国甲胄呢?
“进去!”
士卒将宋澈推入城下一座大帐。
帐内有三个人,两个身穿甲胄的将领,一个身穿儒袍的幕客,他们正围在一张桌子前分析地图,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在城墙上叫阵的守将马国成。
“将军,我们从尸堆里薅出个装死的胡兵,他说自己有重要情报,张卒长叫我们送来给您审讯!”押送的士卒将宋澈再往前推了推,随即便退出了大帐。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胡人,我是正儿八经的梁人,是被胡人俘虏到军营不得已才当他们肉盾的梁人!”宋澈大声解释道,身份立场相当之重要。
马国成冷冷瞥了宋澈一眼:“不论你是梁人还是胡人,恰恰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战场装死,苟且偷生,实在不耻……来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哈哈哈……”宋澈放声大笑。
“你何故发笑?”马国成瞪眼呵道。
宋澈说道:“我并非在笑,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悲,送到眼前的情报,你连听不听一句,便要将其扼杀,从而葬送整座瓮城军民的性命,摊上你这样的将领,谁不觉得可悲呢?”
“我可悲!?”马国成大怒,上前揪住宋澈的衣领:“若非我率众殊死抵抗,瓮城早已被胡族铁骑踏破!你一个战场逃兵,贪生怕死之辈,有何资格来训斥我!”
宋澈冷声道:“我之所以装死逃回瓮城,就是为了向你们传递情报,为你们提供大破胡族合围之计,将军若看不起,可速斩我!”
他将头一偏,不再多言。
“哼,好有气节啊,行,我就满足你——”
“将军且慢。”
那身穿儒衫的幕客出言阻止,“此人言语不俗,临阵不乱,不妨先听听他有何情报提供,随后再定生死不迟。”
还得是读过书的人比较通情达理。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如何被俘虏的,从实招来。”幕客来问宋澈。
宋澈大声道:“吾名宋澈,江南苏州人士,先前到西域通商,后被胡蛮所俘虏,几经辗转流落至阵前军营……”
倘若告诉他们太多,他们必会认为是天方夜谭,反之会更加怀疑,宋澈便挑挑拣拣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幕客听完,在马国成与副将耳边低语了几句,三人皆点了点头,应是相信了宋澈的身份。
“那么,你说说看,有何情报。”幕客又问。
宋澈说道:“我熟知敌军大营所在的位置,以及草料场,马场,与防御情况。”
“这算哪门子情报?”马国成说道:“即便你能将军营的位置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难不成我们还能出击去攻打?”
宋澈自信道:“不错,今日胡人攻城失利,士气与兵马必然有所损耗,今夜我们给他个出其不意,突然袭击,必定能将这座敌营拔去!”
“你莫不是个疯子吧?”马国成说道:“为了能守住这座城,老百姓我都用上了,如今缺衣少食,像样的战马都没有几匹,可用之兵不过两千人,如何能去袭击敌方两万人的大营?”
宋澈来到地图边,指了指图上的凉河说道:“袭营无需太多人,五百精兵轻装上阵,走结冰河道,趁夜摸索至敌营侧方,敌营扎得很密集,草料干燥又多,只需一把火,便能将敌营烧个精光!”
“简直天方夜谭!”马国成说道:“凉河虽然结冰,但冰层浅薄,难以行人,如何走得了河道?”
“哎,马将军先莫要否定,他这‘借道冰河’之计,在我看来未尝不可,”幕客眼睛闪着光芒,问向宋澈:“你谈吐如此自信,难不成有步履薄冰而不沉的方法么?”
宋澈自信道:“当然。”
“口说无凭,瓮城北侧便是冰河,汝可敢亲身演示一番?”幕客问道。
宋澈转身大步走出营帐:“那还等什么,随我来即可。”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夜袭敌营
来到凉河边。
连续几日的大雪与低温,使冰层更添了几分厚度。
宋澈用断刀片绑制成溜冰鞋,当着马国成等将领的面,在冰层上来回滑了几圈,随后回到岸边,指着脚下的鞋子说道:
“步履薄冰而不沉的奥妙就在我脚下的这双鞋子,如若你们不行,穿上我这双鞋,学着我方才的模样亲自去实验一番。”
“那我来试试!”
马国成亲自卸甲,换上溜冰鞋,按照宋澈的方法,压低重心,逐步滑动。溜了两圈儿后,大笑而归:“真是奇妙啊,往鞋底加上两块刀片,滑起来身体便轻飘飘的,比走路要轻松多了!”
宋澈说道:“我与马将军,都是体重一百四五十斤之人,在这冰河上都能游刃有余,若在军中挑选出一批短小精悍的战士,卸下盔甲,轻装上阵,再换上这‘溜冰鞋’,夜袭敌营岂非十拿九稳?”
“宋先生能于千军万马之中逃生,我早该想到不是俗人啊!”马国成单膝跪地,抱拳致歉宋澈:“我马国成是个粗人,方才出言不逊,还请先生莫要放在心上,您若不解气,鞭策我也可!”
“将军快快请起。”宋澈赶忙将马国成扶起,笑道:“老实说,若我是守将,突然出现个穿着敌国甲胄的士兵,也会对他产生怀疑,站在将军的立场上莫说是骂我了,便是砍了我也没有错的。”
随后,宋澈便与众将领回营,商讨并落实夜袭之计。
回去的路上,经过瓮城大街,一眼望去饿殍满地,人间疾苦不忍直视。
不是他们不想逃,而是胡人三面围城,又有冰河相阻,他们想逃也逃不掉。
如今宋澈带来了溜冰鞋,也让他们看到了逃生的希望,于是乎接下来的一日,所有军民开始制作溜冰鞋。
待今夜夜袭成功,牵制住胡兵后,所有军民卸下重物,轻装北渡凉河,敢在胡兵反应过来时逃入凤鸣关,这五千军民便可博得一线生机。
确定好夜袭计划,马国成从军中挑选了五百名体重略轻的战士,由宋澈充当教练,在凉河上练习滑冰。
夜幕来临后,宋澈实在太困,嚼了些生硬的干粮便昏沉睡去。
他醒来时,已是半夜,随即便与马国成点好五百名精兵来到凉河边。
精兵们脚下穿着溜冰鞋,脖上挂着普通靴子,每个人都只配一把刀,并带着动物油膏等引火物。
“庞军师,你与百姓们在河边等待,但见胡族大营起了火光,便号召所有居民向凉河对岸横渡,记住了,莫要害怕寒冷,能轻则轻,不求快只求稳,还有,千万不要扎堆渡河,以免冰层承受不住;
待渡过凉河后,火速向凤鸣关迁徙,一定一定要快,否则等胡兵反应过来,以他们的搭桥速度与铁器,很快会追上你们!”
临行前,宋澈冲军师庞维千叮万嘱。
随后便不再耽搁,五百精兵齐上冰河,呈三角队形摸黑前进。
宋澈之所以敢策划此次夜袭,原因便是抓准了胡人的心理——没有胡人会料到,一座只有两千守军的瓮城,竟然来夜袭十倍于它的大营,且走的还是随时都可能破裂的冰河,再加上今日攻城失利,忙着整顿军备,自然而然便会放松警惕。
凉河的河床普遍比岸边要低,压低身子走在上面,借着黑夜的掩饰,即便照着亮也难以发现,更何况一路走下来,没有发现任何胡族兵站。
半个时辰后。
敌人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宋澈率领众人小心翼翼登上河岸,随之与事先设计好的,众人脱下溜冰鞋,换上普通靴子,准备好引燃物品。
“军营东侧便是草料场,也无需靠得太近,只要火箭能够得着即可……第一纵队,第二纵队,你们从左侧绕到草料场后方,三纵、四纵你们直接就埋伏在左侧,第五纵队跟着我往右靠,那里是胡人营帐所在的位置,既然咱们今夜来了,必定要叫他多处开花;
各队到达指定位置后,匍匐在雪地里趴好,但见右侧火光亮起,所有人共同响应,每人三支火箭,射完便往河边走,迅速换好溜冰鞋,咱们直接横渡凉河,都懂了么?”
“明白!”
“行动时间为一刻钟,出发!”
五百名士卒,悄悄翻上河岸,开始往各自负责区域移动。
待靠近军营一百步时,全体趴在雪地匍匐前进,待只剩五十步时,已达到弓箭射程,宋澈微微抬手,示意停止前进。
再看那胡族军营,除了巡逻的卫队,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宋澈掐算着时间,一刻钟已然到来。
“点火!”
马国成掏出火折子,点燃五只涂满动物油脂的火把,弓箭手早已箭在弦上,快速将箭头引燃!
“发射!”
“嗖嗖嗖……”
一排射完,二排补上,三排点火,四排穿插!
五百个人,每人三支箭,便是一千五百只,从个不同方向射入敌军大营。
“有敌袭!”
火箭落入军营中,睡梦中的敌人才后知后觉,一时间喧嚣与火光点燃了黑夜。
涂抹了动物油脂的火箭,轻易而居便点燃了干草,再加之寒风助力将火苗吹向四面八方,一排排紧密扎着的帐篷,但凡有一顶被引燃,其它连排皆无法幸免。
很快,军营烧起了熊熊烈火,特别是草料场方向,冒起的火光直冲云天。
梁军们的三支火箭也已齐射完毕,他们不在匍匐掩藏,站起身来便往凉河边跑去。
“他们在那儿!”
纵使敌人看到他们了又如何?突如其来的大火,让他们连裤子都来不及穿!
不一会儿的功夫,梁兵们便跑回了凉河边,快速换好溜冰鞋,迅速向着河对岸滑去。
当军营组织的追兵赶到时,梁兵已大部分渡过了凉河。
“给我下去追!”追兵们气急败坏,尝试上冰河追击,可河面不仅光滑而且脆弱,他们一股脑蜂拥而上,很快便踩出了冰窟窿,结局可想而知。
“就算他们搭建浮桥,也至少需要一两个时辰,咱们抓紧跑路!”
众人开始向四十里外的凤鸣关狂奔。
第六百三十三章 苍龙归海!
跑!
不停地跑!
用尽全力地跑!
宋澈跑得比所有人都快!
过了凤鸣关才算真正到了大梁底盘儿,待他入关归乡,便如同苍龙入海,大展雄途!
每个人都秉持着这般信念,不停在雪地里狂奔,待到夜尽天明时,巍峨关隘映入眼帘。
“是马将军,还有宋先生他们!”庞维与瓮城众军民站在关墙上齐声欢呼。
原先宋澈还担心他们会落后,没想到他们竟比自己还要早到。
胜利就在前方!
然,就在这时!
“轰轰轰……”
身后远方激起一阵雪雾,马蹄声动若雷霆,一列列重甲骑兵呼啸而来。
“站住!站住!”
胡人追上来了!
“快跑!快将关门打开!”宋澈边跑边喊。
激动时刻,众人肾上腺激素飙升,本已精疲力尽的身体,爆发了无穷动力。
关门迅速打开!
“快进来!快进来!”
宋澈第一个冲进关隘,五百名将士紧随其后!
胡人铁骑兵眼见已追不上,弓弩齐射,“嗖嗖嗖……”暴雨梨花般的飞箭射向关隘。
“快关门!”
“咚!”
凤鸣关大门合闭,将胡族铁骑拒之门外。
“马国成,你竟敢偷袭我军营,还弃城而逃,你这个懦夫!”哈扎伊在气急败坏,在关外大声叫骂。
宋澈与马国成登上关墙,放眼望去,城下追兵莫约五六千人,皆为全副武装的重甲铁骑兵。
冬季草料本就缺少,却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这对依靠马匹作战的胡族而言,是极大的损失,他怎能不气?
“哈扎伊,你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怎么连‘兵不厌诈’也不懂啊?你中我宋先生之计了!哈哈哈……”马国成叉腰大笑。
“匹夫!懦夫!败军之将!弃城之将!你可敢下来与我决一死战!”哈扎伊怒声大喝。
“大胆胡奴!贪婪卑鄙之辈也敢来我凤鸣关前叫嚣!”这时,站在一旁的凤鸣关守将,唤作卢定义,怒指关下呵斥:“限你速速退兵,否则万箭齐发,叫尔等统统埋尸于此!”
墙壕的弓弩手,拉弓上箭,蓄势待发。
哈扎伊明显有所忌惮,他咬牙振臂挥了挥,骑兵缓缓往后撤退。
“喂,你叫哈扎伊对吧?”宋澈大喊着,傲声嘲讽:“实不相瞒,夜袭军营便是宋某之计,不好意思啊,一把火烧光了你们的家底儿,你要是不服气,随时都可以来弄死我,但前提是你得过了这凤鸣关。”
哈扎伊怒指宋澈问:“尔等可敢留下姓名!”
“这又有何不敢?”
宋澈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老子便是你们大都要找的重要通缉犯宋澈!
你们给我听着,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大汗帖木儿,正是我用离间之计,唆使二王子奎木所杀;呵!一群胡族蛮夷,也妄想登基称帝,尔等不配!”
“啊啊啊……宋澈!我必手刃你!”
“犬吠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去告诉阿尔罕!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错事,便是将我宋澈带回了你们胡国大都,哈哈哈……”
宋澈扬天狂笑,又横眉冷对怒指关下胡族呵道:“放箭,驱狗!”
“嗖嗖嗖……”万箭齐发之下,叫得那些胡族骑兵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
宋澈在凤鸣关休整了一日,洗去身上的污垢,刮去脸上的胡茬,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恰逢正月初七,离开凤鸣关,直奔西凉城。
“宋先生,您到底是什么人啊?您真的……真的,真的,用计杀害了胡国大汗?”
马国成与庞维等瓮城众部将,都是西凉太守马巍的下属,虽然是为了老百姓,但他们还是弃城而逃了,寻思着回西凉城“负荆请罪”,于是便结伴与宋澈一路走,也算充当宋澈的护卫了。
“哎,马将军,你又叫错了,”宋澈点了点脸上的大白脸面具说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戴上面具姓白,脱掉面具才姓宋。”
马国成赶忙改口:“知了!知了!白先生!”
“宋……呃,白先生,打瞧你第一眼起,我便觉得您不是俗人,昨夜用奇袭之计火烧敌营,更是让儒生敬佩不已啊?”庞维竖起大拇指称赞,又自我感慨:“可惜啊,庞某从小熟读兵书,自认为腹有点墨,在白先生面前却是那燕雀鸿鹄,野鸡比凤凰……”
巴拉巴拉一大堆之后,他才笑眯眯问道:“白先生您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我若是个大人物,早就名扬四海了,庞军师又怎会不知呢?”宋澈摇头笑道:“白某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谦虚了,谦虚了……”
两日后。
西凉城尽收眼底。
可越靠近城门,流民便越多,他们衣着单薄,面黄肌瘦,蜷缩在道旁冷得瑟瑟发抖。
马国成说,这些都是边境小村镇的百姓,得知胡族将要挑起战争了,他们只能拖家带口,被迫往西凉城迁徙。
“胡族不是还没打过来么?为何他们逃得这般积极?这大冬天的,无房屋避寒,就算不被战火烧死,也要别寒流冻死。”宋澈眉头紧皱。
冻死之骨,无人收尸,就这么曝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中,此情此景,怎一个惨字了得?
“白先生有所不知,胡人可要比寒流残忍多了,这些村镇百姓连乡兵都凑不齐,一旦胡人打来,他们只能沦为鱼肉,胡人是什么?禽兽不如的东西,房子烧光,男人杀光,东西抢光,女人奸光……”马国成连述说都于心不忍。
宋澈还能如何呢,一声哀叹不了了之。
来到城门下。
流民排起了两条长龙般的队伍,他们都抱着碗筷,到城门施粥处领粥。
“嘿,西凉府何时这么大手笔了?瞧这米粥又稠又浓,还有白面馒头呢!吃得比我们在瓮城都好!”马国成感慨道。
操持施粥点的,是一群戴着面纱的女人,她们兢兢业业,埋头施粥,端庄大方的气质,冰清玉洁的模样,厚德载物的品格,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多看她们两眼。
“真是一位位心地善良的女菩萨啊!”马国成再次感慨。
宋澈会心一笑,翻身下马招呼着:“走,咱们也去找这些女菩萨讨碗米粥吃。”
第六百二十四章 重逢
“白先生,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吧,你瞧这队伍里,哪个不是衣衫褴褛?咱们虽然也很落魄,但也不至于与流民抢饭吃……”
“对啊白先生,这都已经到了西凉城了,我们这些穷当兵的虽没存几个钱,但请您下顿馆子,吃一顿酒还是有的……”
马国成与庞维等人都不太好意思入伍。
宋澈却指着施粥点旁边的善款箱说道:“你们有吃酒的钱,不妨施以善心,没准儿还能得到这群女菩萨的青睐。”
“哦……我算是看出来了,白先生是想靠近那几位女菩萨呀。”马国成扶着下巴,色眯眯盯着人家看:“说起来我也是从小在凉州长大的,这里的女人又黑又蛮,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哩。”
“白先生是江南人,听说江南的女人,个个都长得白嫩水灵儿,呵呵呵……”
“那你的意思是说,江南的姑娘,个个都是女菩萨咯?”
“嘿嘿,长得好看,又有善心的姑娘,都是女菩萨。”
很快,宋澈便排到了粥点前,施粥的女菩萨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月。
许是求粥的人太多了,她只顾低着头,一人一勺,一人一个馒头。
“我只想要馒头。”宋澈压低声音。
她便随手拿了个馒头递过来。
“我饭量比较大,一个怕不够吃。”宋澈又说道。
她又多拿了个馒头递了上来。
“事实上,我这人比较挑嘴,喜欢吃……旺仔小馒头。”宋澈恢复了嗓音,轻轻说道。
一听“旺仔小馒头”,南宫月猛地抬头,包括一旁帮忙的婉舟,紫韵她们,也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睁大眼睛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所言。
“白先生,您别为难人家女菩萨了……”马国成扯了扯宋澈的袖子。
宋澈缓缓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那个久违她们的笑脸,轻轻一句:“女菩萨,好久不见。”
“哐当!”
南宫月手中的勺子跌落,她吸了吸鼻子,哇一声扑进了宋澈怀中,还有些不信任,捏了捏宋澈脸蛋,揉了揉他的鼻子,确认是真的后,才激动地哭了出来。
其她女眷也都蜂拥而来,围着宋澈也都红了眼眶。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宋澈替她们擦拭去泪痕,又笑道:“大庭广众之下,诸位女菩萨还是矜持些得好,老乡们可都饿着肚子看着呢。”
“对对对,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今日我们老板回来啦,每人多加两勺米粥,多两个馒头!”
随后,宋澈也系上围腰,与她们一同施粥,当菩萨!
……
自宋澈去年二月离开杭州后,距今已有十一个月,在此期间姜云天领兵收复了第戎在北方占据的所有失地,其中也包括燕云十六州,彻底将第戎人抗拒在长城关外,但太上皇赵穗以及被俘虏的旧朝各臣依旧没被释放。
卢京香将宋澈的信封与文牒送回金陵后,朝廷当即召回姜云天,调西部的永兴、秦凤,荆湖,夔州、利州、潼川等六路大军,共计五十余万开赴西凉讨伐胡国。
算算日子,最迟二月初,五路大军便可抵达。
开春后的西北虽依旧寒冷,但相比之冬季要温柔太多,冰河开始解冻,冰雪逐渐融化,大地日渐回暖。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等待。
时间一晃,一月底。
阳春白雪,万物复苏。
这一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宋澈负手立于亭中,默默眺望着远方,等待友人的出现。
终于,一骑红鬃烈马出现在地平线外,那位将军身披金色铠甲,头顶朱红盔缨,仿佛是从天上而来。
宋澈嘴角微微一翘,冲他招了招手。
“哒哒哒……”
纵马狂奔,一骑绝尘。
“宋兄!”
姜云天跃马而下,冲进长亭,抱住宋澈的胳膊,“我就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你这家伙。”
“等等,等等,你应该先告诉我一件喜事儿,比方说公主为你生了个女儿之类的。”宋澈笑道。
“那可得让你失望了,沁儿她才六个月,不过太医说了,看脉象一定是个儿子,”姜云天笑着,又道:“但皇帝陛下得了个小公主,这算不算一件喜事儿?”
宋澈笑道:“算极了。”
“我的好兄弟!”
二人相互拥抱,也热泪盈眶了。
“宋澈!”
又见两匹烈马飞驰而来,两位英姿飒爽的玉面小郎君奋不顾身冲进长亭。
姜云天自觉将怀抱让给了她们。
“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
“也吓死我了!也吓死我了!”
林玥与宁叶红各抱着宋澈一只胳膊,激动得眼泪流。
“你们……不好好在杭州呆着来西凉做什么?”宋澈微微皱眉。
她们对了个眼神,举起手的宝剑,异口同声:“护夫!”
宋澈瞧着宁叶红,轻叹:“玥儿她来便算了,你怎么也跟着来了,琦儿与炼儿怎么办?”
宁叶红说:“没事没事,文君她奶水很充足,够三个奶娃吃的,再说了家里还专门请了奶娘……”
“呃……琦儿与炼儿都两岁多了吧,他们也该断奶了,你们还给他们喂人奶?”
“那不是宋老爷的儿女金贵么,大夫说了,三岁之前能喂就喂,这样才能长得白白胖胖,你是不知道,琦儿他都快三十斤重了,小脸蛋儿有这么圆……”
“咳咳!”杵在一旁的姜云天轻咳了两声,“其实……这个……关于喂奶之事,想多了解了解……公主她都怀六个月了,总感觉奶水不是很足,这是个什么原因?”
宋澈斜眼一笑,淡淡一句:“你晚上少吃点儿它就多了。”
“瞎说!”
“呵呵呵……”
“宋先生!”
又见几匹快马赶至小亭,骑马之人皆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昔日协助平定苗乱的荆湖辰州统制杨金保,如今他已升任为都统,掌管荆湖一路兵马;
同样在苗乱上出过力的涪城统治陈宏,如今的他也已升任都统,掌管夔州一路兵马;
永兴军兵马统治龙康;秦凤兵马统治赵卫;潼川兵马统治吴巍;利州兵马统治刘旷,还有京师下派来的各监军官员,大大小小莫约五十余人。
当然!
还有浩浩荡荡,全副武装的五十万大梁精兵!
“诸位将军、大人,宋某已在城中设下接风宴席,请随我入城同饮!”
第六百二十五章 出征
西伐五十万大军,加上西凉十五万戍边军队,共计六十五万。
此次伐胡,举全国之力,只许胜不许败。
二月初一,宋澈将各军将领汇聚一堂,制定西伐策略——
大军分三路,上路由陈宏为主将,携秦凤、永兴两军,共计十三万人,从土门关西进;
中路由宋澈与姜云天率领,携潼川,利州两军,共计三十万人,从凤鸣关出击;
下路由马巍的西凉军,以及杨金保的荆湖军,陈宏的夔州军,共计二十二万人,从河西走廊出击。
布局好战略后,各路将领依次退去,宋澈却单独将杨金保与陈宏,以及童卫、罗贯两名监军留了下来。
“东西都带来了?”宋澈问道。
童卫从袖中取出一封皇榜,双手奉给宋澈说道:“皇帝陛下亲命,宰相大人编写,宋先生请过目。”
童卫与罗贯都是中书门下官员,贺秋的亲信官员。
宋澈缓缓打开皇榜,大致浏览了一眼,后取出卷在里头的纹龙金刀,望着刀锋感叹:“兜兜转转那么多天,没想到此物又回到了我手中。”
他裹好金刀与皇榜又递给了童卫,轻嘱:“童大人,罗大人,杨将军,陈将军,本次你们随西凉军出击,要好好盯着马巍及其部下——当然,一切先以伐胡为主,他有什么动作,哪怕是小动作,也要如实与我汇报。”
“下官领命。”
“末将领命。”
宋澈摆了摆手,众人告退离去。
“我观马巍这老东西,方才挺本分的,有必要这样么?”姜云天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他是个老东西,老谋深算的东西怎可能是本分的……何况君疑臣,臣必死,马家在西凉的权势太大,正好藉此机会替皇帝陛下铲除心头之患。”
姜云天抿着嘴唇,“我的兵权似乎比马巍还要大呢。”
宋澈说道:“可你是皇帝的妹夫,马巍却什么都不是。”
姜云天掐着自己的眉头:“跟你们打交道可真够累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他展颜一笑,搂过宋澈肩膀:“倒不如去喝两杯?”
宋澈笑着拒绝:“明日大军便要出击了,你还有心情喝酒?”
“少来了你,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你回去之后不会喝奶。”姜云天睁大眼睛望着宋澈。
宋澈眼神闪躲打着哈哈。
“走了走了,喝奶哪儿有喝酒重要,这几日都忙于军务,咱哥俩还没好好喝一杯呢。”
那就,走着!
……
二月二,龙抬头。
三路大军从西凉出发。
过凤鸣关直击胡国大都是最中正,也是最艰难的行军路线,胡国铁骑必定会在此拦截。
一旦出关进入大草原,便是骑兵的天下,虽然梁军中有火炮,但胡人的重骑兵也绝非吃素。
当炮火打响的那一刻,草原一定会被鲜血染红吧。
两日后,大军抵达凤鸣关,休整了一日,二月初五出关,正式踏入草原。
草原上的雪还并未化完,却已有倔强的小草露出了苗头,放眼望去是青白相间的颜色,大雁在头顶盘旋,蓝天白云随风而走。
“将军,军师,十里外凉河口岸发现敌方堡垒,莫约有个一两万人,沿河五十里的所有廊桥都被炸毁了!”
斥候策马来报。
“再探。”
凉河早已解冻,刚过凌汛的河水十分湍急且极度刺骨,强渡凉河不太可能,唯一的办法便是架桥铺路。
看来这第一次交锋是阻击战。
很快,大军开赴至凉河边三里外,宋澈用望远镜探了探对岸,每隔半里便有敌方的土木堡垒,他们居高临下,凭借弓弩完全可以对对岸的梁军造成杀伤。
“打炮吧,瞄准点儿,打掉他们的堡垒先。”宋澈轻描淡写。
所谓优势便在于,我打得到你,你打不到我,我将你当活靶子,你只能干瞪眼。
火炮平射随便也能五里开外,轻而易举便将河对岸的工事摧毁。
“轰隆,轰隆,轰隆……”
三十门火炮,一共打了五轮,胡族用木头搭建起的简易堡垒便全部被摧毁。
“盾牌列阵,弓弩、火枪随后,向河岸进发!”
盾牌兵结作一道盾墙,弓弩、火枪手藏于墙后,行军至河岸边,先吃了对岸一顿齐射,随后我岸予以还击,就这么双方来来回回互射了几波,然而梁军有火炮携助,很快对岸便招架不住,仓皇往瓮城方向败逃。
随后梁军便开始架桥铺路。
用牛皮吹成气球并捆绑在一起作为桥基,随后牵两条铁索到对岸,打下木桩绷直固定,而后再扑上木板,如此,一座简易的浮桥便搭建完成了。
三座浮桥,三十万兵马渡河,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时辰。
“将军,军师,那群胡人并未弃城,而是在加装防御,看样子是想坚守城池?”斥候前来报告。
“啥?”宋澈眉毛翘上了天,“你可看清楚了,确定他们没逃?”
斥候重重点头:“小人绕着瓮城转了一圈儿,也没发现车辙马蹄印,反倒是那些胡人全都在城壕上备战呢!”
宋澈莫名有些想笑,这瓮城真就是个“瓮”,四面城墙,三面是草原,一面是凉河,如今宋澈他们已渡河,连唯一的险阻也失了,这样一座毫无战略意义的城池,他们竟然还敢坚守,且还是在尝过火炮威力之后……这不是自己将自己变成“瓮中之鳖”么?
宋澈从袖中取出望远镜,丢给那斥候说道:“这个借给你用,眼睛对着镜口可看五里远,你多带两个人,绕过瓮城往前找找,看看四周有没有伏兵。”
“是!”斥候双手接过望远镜,对于干他们这活儿的,望远镜真可谓是神器。
“宋兄,这四周一贫如洗,草也没长高,怎可能会有伏兵呢?”姜云天问道。
宋澈耸了耸肩:“老实说,这群胡人的操作我也没看懂。若是我的话,坚守一座空城,必在城外设伏,趁敌人攻城时再从后方偷袭。”
姜云天说道:“我倒觉得他们是头铁,以为自己能死守空城。”
还真不一定,毕竟不久前宋澈曾一把火烧了敌军大营,还曾挑衅过敌军守将。
胡人很有血性,但不一定命硬。
“等探报吧。”
第六百二十六章 恩仇皆报
“将军,军师,瓮城外围十里我们全都探查了个遍,并未发现任何胡人的踪迹!”
斥候飞马回报。
“很好,看来他们真的是群‘瓮中之鳖’了。”宋澈当即下令:
“史涛,吴巍,刘旷,你们各领一万兵马,封锁瓮城的东西南三面,记住,围住即可,不必进攻。”
“是!”
三位将领分兵而去,宋澈则与姜云天率五万兵马向瓮城北门进发。
昔日宋澈被俘虏进军营时,得知敌有六万兵马,那么瓮城里的守军也不会少于这个数。
六万精兵守城,只要战术得当与粮草充足,坚守十天半个月完全没问题,但可惜的是,梁军运用的并非普通战术,宋澈也不是普通人。
瓮城一弹丸之地,城墙再高也不过两丈,城门再厚也不过几炮,如何能守得住呢?
很快,兵临城下。
那守城的将领正是先前被宋澈一把火烧光了家底儿的哈扎伊,此时此刻的他,以为有城墙之险,姿态相当傲慢。
“哈扎伊将军,我们又见面了。”宋澈掀开面具,冲敌将露了个微笑。
“是你!”
这一举动宛如点燃了导火线,哈扎伊勃然大怒,他转身抓过一把雕弓,拉满便射向宋澈。
不等飞箭靠进,“呛”一声龙吟,姜云天赫然拔剑,将飞箭断成两截,随后他抓起马鞍上的宝弓,取三只飞箭,大喝一声:“还给你!”
“嗖!”
三箭齐发,快如闪电!
哈扎伊瞠目大惊,赶忙偏身闪躲,箭头与之擦脸而过,划出一道血痕!剩下两支则分别射入了其身旁副将咽喉!
“都说胡人善于齐射,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姜云天着实看不起他,振臂轻呼一句:
“开炮!”
炮手早已填好弹药,点火一轮齐射,城墙被炸出窟窿,城门被炸得粉碎,根本不堪一击!
“随我冲锋取城!”
“杀啊!”
在姜云天的带领下,梁军如洪水般涌入瓮城——抓鳖!
一个时辰后,厮杀声戛然而止。
当看到大梁染血的军旗在城墙上飘摇时,宋澈才缓缓走进瓮城。
“这群战俘咋办?”姜云天指着蹲在城墙下,卸去兵甲武器的两万余胡人俘虏。
宋澈想了想,“杀一半,割其首,与哈扎伊头颅一起保存好,下次交战时可用于攻心;剩下的一半暂且留他们一条命,当肉盾,当炮灰,皆可。”
随后宋澈将大军分成三部,分别在西北与东北两处扎营,与瓮城形成三角之势,如此便可补足瓮城无险可守的弊端。
从瓮城到大都,莫约有五百里路,沿途有五座大城镇,分别为赤通,鹿城,石嘴城,阿拉善,巴彦,地势由低到高,多平原与丘陵。
以胡国引以为傲的骑兵战术,肯定不会打守城战,今日瓮城之战只是个小插曲,往后必定会以平原亮剑厮杀为主,因此不必操之过急,可先以瓮城为营,待摸清敌人的形势与数量,再审时度势,寻求制胜之道。
“军爷,军爷,我……我只是个兽医啊!我并未参与守城之战,我所作的一切都是胡人逼我的,您们行行好,别杀我吧!”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白军师指名道姓要见你,给我老老实实的!”
“啊?白……白军师,我不认识什么白军师啊。”
两个士卒架着一名半百老人走进宋澈小居。
“哎哟,军师饶命,军师饶命呐……”刘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宋澈先是忘了,熟人不知他的假名,他赶忙上前将刘诞扶起,笑道:“刘大夫,您不要害怕,是我,你的大侄子宋澈。”
“大……大侄子?”刘诞这才昂起头,呆愣了片刻,抱着宋澈胳膊大哭:“哎呀大侄子,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砍我脑袋呢!”
宋澈向来是有恩必报,昔日若非刘诞在军营中替他解围,或许早被胡人抓回大都了。
“大侄子……哦不,呸呸呸,我一个戴罪之人,岂能与军师攀亲道故!”刘诞自己掴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哎,虽然我也不想多个叔叔,但走之前我曾诺过,若来日再见,必定以叔侄之礼相待,”
宋澈笑着说道:“今日在城中缴获近八千匹战马,我正愁没人去看管,刘大夫有好本事,不如留在军中当个‘司职兽医’,帮忙将马给养好,一个月我给三十两军饷,您看如何啊?”
“三十两啊?我在乡里给牛马看病,一年都赚不到三十两!”刘诞受宠若惊,连连拜谢。
随后宋澈又吩咐士卒到马场外专门搭了间帐篷,当做刘诞平日里工作的诊室。
了却完一桩恩情后,接下来便是怨情了。
宋澈的“三金”还落在那可恶的猎户手中,这可是他与沈文君爱情的见证,一定得拿回来才行。
于是便召集了众女剑侍,领着两百名骑兵,沿着凉河边往牧场里找去。
记忆中那牧场离瓮城并不远,快马不消两刻钟,便瞧见了那几座木屋,牧场中还有个百十来头牛羊。
“围起来。”
骑兵迅速将牧场包围。
猎户一家四口赶忙冲了出来,在瞧见已被军队包围时,几爷子折回屋中拿出砍刀。
螳臂当车?
宋澈骑着马,慢悠悠来到这一家子跟前,那当家的猎户紧紧瞪着他,努力装作不害怕的模样,颤抖的手却已暴露了内心。
“你要是不抢我的三金,我或许还不会多计较,可惜,可惜……”
宋澈摇了摇头,将手伸向女人。
女人摘下金戒指,取下金手镯,解下金项链,颤颤巍巍递进宋澈手心。
宋澈慢条斯理戴着首饰,缓缓说道:“所以说,人可以不做好事,但千万莫要做坏事,否则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戴好首饰,勒马转身离开。
“杀。”
……
第六百二十七章 逢敌亮剑
入住瓮城的深夜。
宋澈正好眠时,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南宫月的急切:
“老板,姜将军让你速去北营一趟,说是有重要军情!”
宋澈赶忙坐起,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事情都可能惊变,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裹上衣物便出了房门。
来到军营。
各部将汇聚一堂,堂下还跪着个被五花大绑,并打得满脸是血的胡人。
“发生何事了?”宋澈问道。
姜云天一脚将那胡人踹翻,怒斥:“这厮伪装成牧民在我军营外游荡,好在前哨士兵眼尖将他给抓了回来,他八成是胡族人的探子。”
宋澈眉头不禁一皱,既已出现了探子,说明敌军已然不远。
“这家伙是块硬骨头,怎么打都不肯开腔。”
姜云天说着便又要抬脚踹,宋澈将他拉了回去,轻叹:“你就算把他打死了,他也不会说的,何必浪费力气。”
他一伸手:“刀。”
南宫月递过一把短刀。
宋澈拿着短刀走到那探子眼前晃了晃,轻轻问了一句:“怕不怕?”
那探子硬气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有骨气,而且你会说官话,所以我不杀你。”宋澈用刀割断了探子身上的绳索。
探子显然吃惊。
众将纷纷拔刀,围拢上来。
“哎,他已被你们打成这样,难道还能跳起来反抗不成?”宋澈摆了摆手,众将才收刀退下,却也是手握着刀柄,一眼不眨地瞪着探子。
“你被前哨所抓,肯定没打探到什么情报吧?那么,要不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告诉你我们的情报,你告诉我你们的情报,”宋澈顿了顿,又道:
“当然,情报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你身为一个斥候,肯定接触不到什么高层机密。”
探子更加惊讶了。
“你不说话,便全当你默认了,那么为表示诚意,我先来吧,”宋澈说道:“我军已拿下瓮城,守将哈扎伊已被斩首,六万兵马皆已伏法;我军有五十万大军,分别在东西方扎有两处营帐,最迟后日便会继续西进。”
说完,他望向探子:“这些情报又不是什么机密,来日两军交战迟早明了,没必要遮遮掩掩。”
那探子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们胡国六十万大军已进驻赤通城,明日便会来讨伐你们,你们若识相——”
“闭嘴!”
宋澈呵斥,“你是一个探子,不是将军也不是使者,你没有资格放狠话!就好比买卖产品一样,你可以介绍它的好坏,但你不能强制顾客购买,懂了么?”
探子涨得脸颊通红。
宋澈又指了指身旁的姜云天:“这位便是我军主帅,他叫姜云天。请问你们胡人将领是谁?”
探子大声说道:“他便是我们胡国最英勇,最无畏,最无敌的神威大将军察猜!”
察猜?
好,很好,是他就对了。
宋澈也不再多问,让人取来哈扎伊的人头,用木盒与锦布装好,交到探子手中:“你将此物带回赤通城交给察猜,便说是宋澈送给他的礼物。”
随后,探子便被蒙上眼睛,驱逐出了大营。
宋澈辗转至案桌前,在地图上指出“赤通”的位置,说道:“此城距我们约有八十里路,大军疾行一日即可抵达,若是轻骑兵则只需要半个时辰,不管那探子说的是否属实,胡族大军肯定离咱们很近,今夜让前哨盯紧点儿,谨防敌军夜袭。”
“你觉得他们真有六十万大军么?”姜云天问道。
宋澈摇头笑道:“我还告诉他我们有五十万呢,实则我们只有三十万,不算上后勤补给的话,真正可上战场的不过十二三万罢了,胡国兵力肯定会比我们多些,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地儿,却也绝不会超过二十万可用之兵。”
“敌将察猜可是昔年在金陵中秋宴会上,单臂举鼎的那傻大个儿?”姜云天问道。
“不错,正是这王八蛋,在胡国大都时,没少欺负我,他还打伤了月儿,这口恶气正等着兄弟替我出呢!”
“临阵斩将,独我其谁!”
“斩这些胡奴,何须主帅出马,我等长枪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了!”
“好!明日谁若能斩敌将,当记头功!”
……
后半夜寅时。
我方斥候也探查到军情,胡族大军已进驻赤通,宋澈当即下令,全军搭灶造饭,卯时三刻向赤通出发。
敌军凌晨才入驻赤通,便说明一路都在急行军,此刻正是他们疲乏之时,而梁军经过一夜休整,又刚刚打了胜仗,士气热情高涨——敌疲我盛,便是战机!
夜尽天明时分,前方斥候来报,果然不出所料,敌方已率军出城,正在主动向梁军靠近。
这是一场遭遇战!
天色大亮时,敌军身影也渐渐浮现,清一色的重甲骑兵,如黑色浪潮席卷而来。
“姜兄,这场遭遇战可是场硬仗,你一定要小心,只要将他们击退即可,切莫追击。”宋澈临战前叮嘱。
姜云天自信一句放心,领着马步兵继续前进,宋澈则留在阵后,将两百门火炮分作两翼,只待敌军靠近射程。
“预备!”
“填充弹药!”
宋澈一只手举着望远镜,一只手高举着火枪,待对方骑兵距炮阵不足五里时:
“啪!”
“开炮!”
炮兵得到指令,齐齐点火开炮。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炮声彻底将遭遇战拉开序幕。
再精锐的重骑兵,挡刀剑尚可,在炮弹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这一点在与第戎交战时便已充分体现,一炮击中便是四分五裂,人仰马翻。
连续几轮炮轰,敌军伤亡数百骑,但胡人要比第戎人更加勇猛,即便伤亡惨重依旧前呼后继!
当敌军距阵前不足半里时,火炮停止轰击,梁军前排以强弓、硬弩、火枪轮番交叉射击,片刻间便又射倒数百敌骑!
“马步兵!随我冲!”
姜云天逢敌亮剑,勒马而出,率领大梁铁骑发起冲锋。
“杀啊!”
杀声震天,渲染人间!
第六百二十八章 仇人相见
遭遇战只不过开胃菜,显然胡族并未尽全力,在交手了半个时辰,全军开始撤退。
“鸣金收兵!”
梁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暂缓攻势,重新整顿兵马,只留一批后勤救助伤兵,主力则继续往前推进。
一个时辰之后,赤通城映入眼帘,城前遍布鹿刺与铁蒺藜,城门加修了铁闸,众胡兵占据城壕,俨然一副防御姿态。
“察猜将军,好久不见了!”宋澈笑着挥手打招呼。
“嗖嗖嗖……”
城墙上当即便回应了几支飞箭,却被姜云天一道剑气斩断,随之墙上大骂:
“姓宋的,早知当初我就该一掌拍碎你的脑袋!”
“哈哈哈……”
难得打了胜仗,当然要嘲讽一番,宋澈仰头大笑:“如果当初在金陵时,我杀了你,你如今也没资格在我面前狂吠……当初不该发生的事,此刻也会发生,依我看不如放下过去恩怨,你开城投降,我还可禀奏皇帝,封你做个番将!”
“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少放屁!”察猜话锋一转,冲姜云天等人喊道:
“诸位大梁的将士,你们阵前的这个小白脸,昔日在我们大都,不仅娶了公主,还帮我们修筑了城墙……他啊,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卖国贼,你们千万莫要信任他了!”
“宋澈,你……你真的娶了他们胡国的公主啊?”宁叶红揪着宋澈的臂膀问。
宋澈苦涩:“当时我一个俘虏,即便他们让我娶一头母猪,我也不能不从。”
林玥撇着嘴:“亏我们还担心你得要死,没想到你在胡国一样逍遥自在!”
“还得是宋兄啊,吃软法都吃到胡国去了,够厉害!”姜云天竖起大拇指,又大声问阵后众将士:
“兄弟们,这胡国的公主都被咱军师我抱上床榻了,你们说,咱军师是不是好本事啊?来来来,跟我一起喊:‘白军师,好本事,娶胡妞,扬国威’,预备……喊!”
“白军师,好本事,娶胡妞,扬国威!”
全军齐声大喊,那些听不懂官话的胡人还好,听得懂的个个都被气得脸红抖擞。
“是不是很气?气就出城来,单挑面将!”姜云天剑指着察猜,大声挑衅:“听说你在大都没少欺负我兄弟,还扬言在要在战场上杀了我,老子今日便给你个机会,汝可敢下来与我一战!”
察猜怒锤着城墙,转身便要应战,一旁副官却将他摁住,不知耳语了些什么。
“如何?人高马大却胆小如鼠么?胡族鼠辈,缩头乌龟?快快出城受死!”姜云天再度挑衅。
“胡族鼠辈!缩头乌龟!”
“胡族鼠辈!缩头乌龟!”
全军骂阵!
“啊啊啊……”察猜怒声大吼:“梁人,若非大都有令,要我据守此城,今日我必出城将尔等撕碎!你们给我等着!你们给我等着啊!”
看样子他们是决心守城了。
宋澈叫停谩骂,招了招手,三门火炮推至阵前,对着城门一通轰击,但显然城门已被加固,炮弹无法将之轰开。
宋澈叫停炮火,此番不过试探性攻击,敌军执意要守城,很难攻得进去,还得另寻破城良策。
“撤退。”
梁军撤退二十里,十里处设前哨,十五里、二十里,左中右各扎三个大营,与赤通城隔着平原对峙。
敌军除了据守赤通城外,还在东北方扎了个营帐,以阻止梁军从右翼绕后袭城,而赤通左翼则是汹涌翻滚的凉河,凉河对岸则是隆起的丘陵地带……
只要敌军不主动出击,即便梁军有火炮也很难攻破城池,而大草原上气流一般都是东北风,热气球轰炸必须要西风才能实现。
梁军在城外扎营后,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往城内打几轮炮,哪怕造不成伤亡,也让他们睡不好觉,而后,每早晚两次,轮流到城下叫骂,从祖宗一代骂到祖宗十八代,再从十八代骂一代……
近几年来,胡人几乎所向披靡,从未遭受过如此羞辱,他们能忍受谩骂,宋澈也感觉到很意外。
“轰隆隆……”
二月中旬,雷电交加,大雨倾盆。
淋过这场春雨之后,草原便会彻底复苏。
“看样子这场暴雨不下个四五天是不会消停了,雨水太多,炮也打不了,再这么僵持下去可不是办法。”姜云天坐在茶几后,望着帐外大雨不忍惆怅。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宋澈拾起火炉上的茶壶,为姜云天沏了杯热茶,轻轻推了过去,“天公不作美,谁也急不来。”
姜云天摇了摇头,不耐烦将茶推了回去,“这都快半个月了,再不活动活动,莫说是火药受潮,便是身体都要与兵器一样生锈了……上路与下路也与咱们同样境遇,都被胡人抗拒在外,寸步不前,这几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作为进攻一方,岂不是变相失败了么?”
他越说越急切,想出去看看雨势小了没,哪儿知才刚掀开帐门,“哗啦……”一抔积水溅了他满面,帐前积了好大一滩水,叫他无从下脚。
“左右!”
“将军……有何吩咐?”
“你瞧瞧这是什么!”姜云天指着门口的水滩怒斥,“你们想让老子在里头划水么?”
左右卫兵苦涩道:“将军,一刻钟前我们才清理过,可,可雨实在太大了,雨水落在您的帐篷上,像瀑布一样往下滴,我们又没办法将它堵起来……”
“你们还敢抱怨!汲不干水滩,不会将它填平么?信不信老子揍你们!”姜云天举起拳头,可怜左右不知,将军正在气头上。
左右卫兵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好了好了,这也怪不得他们,要怪只能怪老天爷肾不行,尿频尿急尿不尽。”宋澈笑着走来,与两个左右道:“你们找一批人,到河边去运些砂石回来,有坑便填一填,总好过一脚下去湿了鞋。”
左右却道:“不行啊军师,您常在军营不知道,近几日大雨,凉河泛滥得可凶了,再去挖砂石的话,堤坝若决了口,大水便会漫出来的!”
“哦?”
宋澈眯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拽着姜云天往大帐外走:
“走,咱们去河边看看,兴许能找到破城之计!”
第六百二十九章 偷渡凉河
凉河是黄河支流,发源于蒙古高原,自西向东征程蜿蜒,此处恰好位于凉河上游,原先被冰封时还觉得它很温柔,可连续几日暴雨倾泻,它便宛如一头澜沧猛兽,汹涌澎湃。
宋澈站在河岸口,淋着大雨,举着望远镜,寻着凉河上游眺望。
“啧啧……明知有两个人,你却不肯多带一把伞,唉……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姜云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瞧着为宋澈撑伞的宁叶红直甩脑壳。
宁叶红轻哼:“你又不是我丈夫。”
姜云天撇嘴:“你忘了在泰州,夜袭马家庄时,我还救过你的命呢。”
宁叶红想了想,嫣然一笑:“我的确忘了。”
“唉,可惜咯,可惜咯……”姜云天轻叹。
宁叶红问:“可惜什么?”
姜云天说:“我本想说,等我儿子出生后,与炼儿定个娃娃亲,现在看来,怕是不行了,不行了……”
“炼儿才不要嫁给你儿子呢。”
“不嫁?你们未来的亲家公,我,可是一等公爵,当今国婿,亲家母乃金枝玉叶,普天之下除了我儿子之外,还有谁能与你女儿般配?”
“那……入赘!”
宁叶红笑着,搡了搡宋澈:“就跟他一样,当个上门女婿。”
宋澈轻轻一句:“有个词叫做‘物极必反’,想那位坐在金陵城里的皇帝陛下,也总念叨自己会生儿子,结果却是个女儿。公主肚子里的那个,八成也差不多。”
“是儿子。”
“是女儿。”
“是儿子!儿子!跟我一样高大威猛的儿子!”
“是女儿,是女儿,跟她娘一样柔情似水的女儿!”
“哎呀,你们别吵了,是儿子便赘给炼儿,是女儿便嫁给琦儿,反正我膝下的是龙凤胎。”
她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最好。
玩笑过后。
“红儿,你先回去,我有军机要与将军谈。”宋澈收起望远镜,轻声吩咐。
“伞给你们?”宁叶红将伞递了过来。
宋澈摇头笑道:“淋淋雨,脑子会更清晰。”
宁叶红挤了挤嘴角,撑着伞离开河岸。
“何必将她赶走?我又不是个见外的人。”姜云天问道。
宋澈笑道:“姜将军能让这些女人入营,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姜云天说:“你提了这事,我还真想与你反馈一些问题,你身后的这几位郎君实在太精致了,搞得许多将士都以为自己得了断袖之癖。”
“所以说太美的女人,哪怕扮作男人,也会祸害一方的不是么?”宋澈笑指着浮沉在烟雨中的赤通城说道:“待拿下这座城后,我便将她们安置于此,以免扰乱军心。”
“你有何妙计?”
“水攻。”
宋澈指着奔流不息的凉河说道:“赤通城左翼不到十里便是凉河与丘陵,那里的河床要比咱们这儿高很多,一旦将堤坝炸毁,大水便能冲进赤通城,不说淹死多少人,至少能涝它个一大片。”
姜云天抿着嘴唇说道:“水不比火,往往更不可控,一旦凉河决堤,谁也不能保证后续它会涌向哪里,万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该如何是好?”
宋澈摇头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凉河水流再湍急也比不上黄河,草原又如此广阔,它淹不了多远的,咱们将堤坝炸毁后,再将大营往东北方向撤个二十余里,东北地势颇高,水应该淹不过来。”
姜云天说道:“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应该能想到,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让我们靠近的。”
“所以咱们要先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宋澈说道:“明日你亲自领兵,带上这那些俘虏,假意从正面攻打赤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而后我再带着人与炸药,先渡到河对岸,再偷偷潜入丘陵地带,再渡河回到右岸,迂回一番便可躲过胡人耳目;炸堤坝也不需要太多人,用我的女剑侍们即可。”
“女人?能行么?”
“她们个个训练有素,武功卓越,恰好又身材娇小,没人比她们更合适了,这也是为何我要将她们带来军营里的原因,谁说女子不如男?”
“好!就依此计,明日咱们给它来个水淹赤通城!”
……
回去之后,宋澈便开始准备,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将火药包好,每人携带十斤,分十个人背,便是一百斤,此当量足以炸塌一座矮丘。
堤口并不需要开得太大,湍急的水流自会将它越冲越大。
当夜子时,宋澈便带着南宫月等十名女剑侍,骑着快马往瓮城方向疾驰,那里有先前渡河时搭建的铁索浮桥,从那里渡河会更安全。
当夜丑时,一行人成功渡过凉河,随后沿着河岸,再往赤通城迂回。
当夜卯时,抵达大营河对岸。
宋澈点燃一支小火炬,冲河对岸晃了晃,示意可以进军了。
忽明忽暗的清晨是最好的掩饰,再加之朦胧雨雾,敌人将难以察觉。
大军浩浩荡荡往赤通城进发,宋澈他们则降缓速度,几乎与军队同步。
半个时辰后,天蒙蒙亮,大军抵达赤通城下,宋澈他们也弃马,开始徒步攀爬丘陵。
待爬上丘陵时,赤通方向也已传来了厮杀声,攻城开始了。
宋澈挑了处最窄的河道,莫约有个三十来步,完全可以满足弓弩的射程。
他瞄准河对岸,连射了几次飞虎爪,终于在第四次紧紧扣住河堤,随之将绳索绷直,便成了一道由高往低的速滑索。
“我教你们啊,先用棍子在绳上缠绕一圈,随后双手抓着棍子,借助下降势能往下滑,轻而易举便可滑到河对岸了。”
宋澈用专业的现代知识为她们讲解如何速降。
“哪儿需得着这么麻烦?”
卢京香打头阵,轻轻一跃,脚尖点在绳索上,随之借助绳索的弹性,如蜻蜓点水般,没跳个七八步便顺利去到了河对岸。
好吧,现代知识不如古代轻功!
第六百三十章 凉河决堤
众女剑侍轻功卓越,不过片刻便已全部抵达河对岸,在堤坝上凿开小孔,将炸药埋入其内。
而后,再以同样的方法“走单丝”跨回对岸,但回来时走的是上坡,显然没有下坡来得轻松。
人在单丝上走,脚下是湍急河流,稍有失足便会万劫不复,这让河对岸的看得是心惊肉战。
小半个时辰后,厮杀声戛然而止,正面佯攻已结束,河堤上的炸药也已全部安置完毕,南宫月留在了最后,做那个点火之人。
雨下得很大很大,即便用伞当住了雨势,溅射的水珠也打湿了引线,南宫月用火折子尝试了好几次,引线也掐断了好几节……
终于,“滋滋滋……”一缕硝烟袅袅升起,南宫月转身跳上单丝,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大步往河对岸走去。
身后是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脚下又是汹涌的河水,不是一般勇敢担当之人,真不敢留在最后压轴。
南宫月一丝不苟,她也很紧张,她也很害怕,她也很想快些走到对岸,她又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一是确认引线在燃烧,二是查看还有多久爆炸。
然就在这时,赤通城方向突然疾驰来几名骑兵,听他们大喊:
“何人在此偷渡!”
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吓得南宫月身子一颤,脚下跟着一滑,本就难以保持的水平彻底失衡,她斜着从绳子上摔了下去,但好在她反应迅速,在下落的瞬间单手抓住了绳索。
“宋澈……”她害怕呼喊。
宋澈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他扩声冲南宫月大喊:“你别害怕,他们还有很远,一点一点荡过来!”
南宫月咬着牙,双手紧紧拽住绳索,一点一点往前面荡。
“给我停下!”
“射死他们!”
敌骑兵取出弓弩,向河对岸射箭。
“月姐姐小心!”
一支弩箭从南宫月的耳旁擦脸而过,她失声惊呼,单臂垂挂绳索上,这时,骑兵已抵达河岸,岸边的引线也已燃烧殆尽——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顷刻间泥石横飞,将河堤炸开巨口,与此同时绳索也被崩断。
南宫月睁大眼睛,径直摔进了凉河。
宋澈想也未想,抓过绳索缠在腰间,冲女眷们叮嘱一句:“将我拽紧!”随即,纵身跃下丘陵,往南宫月身边扑去。
“宋澈!宋澈……”
南宫月不停用手划水,可水流冲击力实在太大,她犹如水中落花,只能随波逐流。
宋澈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个女人一路上任劳任怨,失去她将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他拼尽全力向南宫月滑去,“抓住我,抓住我……”他与她已近在咫尺,他们彼此都竟臂展伸到了最大。
宋澈卯足了一股子劲儿,如鱼跃龙门般向南宫月窜去,终于是结结实实地将她抱进了怀里,“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
“拉!”
众女同时用力,将二人拉到了河边,卢京香也绑着绳索从斜坡下滑落,将宋澈与南宫月拽上河岸。
从水中死里逃生的二人,此时此刻已筋疲力尽。
“哗啦啦……”再瞧对面的堤岸,被水流越扒越开,洪水如同猛兽出笼,崩腾冲向低处的赤通城。
虽有惊有险,但好在任务已完成,众人骑上马匹,加快离开河岸。
洪水蔓延的速度比预料的还要快,几乎与快马速度持平,它的水量显然也比想象中的更澎湃,不过片刻便冲到了赤通城下。
宋澈等人沿着河岸,一口气奔出了二十里,赶上了河对岸撤退的大部队,这时洪水已被辽阔的草原所稀释,他们都很安全。
宋澈原路返回后,又按照先前的计划,在东北地势颇高处占了个点,等大部队撤离到此处,直接便可安营扎寨。
梁军重新扎好大营,接下来便是等雨停。
二月十九,凉河被炸后的第三日,雨终于是停了。
被大雨洗涤过后的天地,透露着一股清新芬芳,头顶万里晴空一览无云,眼前却是一片昏黄汪洋。
二月二十一,洪水逐渐退去,大军拔营而动,向赤通城进发。
洪水的这几日,宋澈时刻都在关注赤通城的动向,早在堤坝被炸开时,赤通所有军民便匆匆逃离了此城。
他们逃亡了何方?被涝死多少人?一切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经此水灾过后,在短时间内敌人很难恢复生机。
梁军轻而易举便进驻了赤通城。
被洪水浸泡过的城市,大街小巷一片狼藉,胡人的城市远没有梁人那般精妙的下水道,积水只能通过人力与阳沟进行排泄。
想要将赤通城打整好,还需要花上不少功夫,但幸运的是,洪水的破坏力并不强,建筑几乎完好无损,一些来不及逃离的居民都躲在二楼,将他们全部搜查出来,一番清点后足有四五万人。
赤通城是胡人的城市,让胡人来打扫家园合情合理。
入城的第一夜。
宋澈将所有上将汇聚一堂,制定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军师,您这沙盘……有够奇特的啊?怎么还有刻着我的名字的木牌呢?”
众将围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沙盘议论纷纷。
宋澈指着沙盘笑道:“其实咱们这场战争,就好比一款‘塔防游戏’,分上中下三路,要攻陷的城池就是‘防御塔’,而各位将军便是‘英雄’;
你们瞧,今日咱们占据的‘赤通城’便是一塔,控制它便可扩大中路优势,从而对另外两路进行牵制;
如今上下两路皆处于相持阶段,下路的河西走廊有山川之险,暂且不用去管,让他们继续牵制胡军即可;
上路同样是大草原,与咱们处于同一战线——那么问题来了,我考考各位将军,我们该如何借助自己打下的优势去帮助上路呢?”
史涛最先站出来说道:“分一支轻骑兵,从赤通北上,驰援龙、赵二位将军,与他们一同合围敌军!”
“不错!”
宋澈拍手说道:“这个便叫做‘游走战术’——既然史将军抢答正确,那么此次军功便由你得。”
他取一支令箭,丢给史涛道:“将军领一万五千名游骑兵,带上热气球与火油,从赤通出发,飞马三日便可抵达上路相持点;
我们所处的位置,比上路敌军更前,草原气流自西向东吹,恰好可用热气球进行轰炸;
待驰援上路获胜后,不可多耽搁,要立刻回来‘守塔’复命!”
“末将领命!”
史涛郑重接过令箭。
宋澈则将刻有史涛名字的那块英雄牌缓缓推到了上路。
战场如棋局,人人皆棋子。
第六百三十一章 花街柳巷
入驻赤通的第三日,城市清理干净,洪水也彻底退去。
梁军不同于胡军,烧杀抢掠乃禽兽所为,赤通城老百姓生活照旧。唯一不相同的,奴隶制服不复存在。
相信在梁人律法的统治下,胡人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
而后,探子来报,自凉河决堤,敌军后撤三十里扎营,原赤通百姓则迁徙至八十里外的鹿城。
派出的游骑兵还未传回消息,但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太大意外,只待上路大军破敌获胜,游骑兵回归,中路大军方可继续进军,当下以养精蓄锐为主。
一场大暴雨后,草原彻底复苏。
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以绿色将天地相连,温柔起伏的曲线,牛羊马匹点缀其中,登高一眼望去,顿生豪迈之情,心胸不觉宽广豁达。
“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爹娘……预备,唱!”
为了抵抗这枯燥的军旅生活,宋澈教他们唱军歌,举办有偿的蹴鞠比赛,陶冶情操的同时还能强身健体。
“宋澈,你现在军中是何身份呀,能决定军中的大小事务么?”
林玥突然找到了宋澈,表情十分凝重。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他整得有些疑惑了,“非要算起来,我又不是朝廷官员,也并未军帐幕僚,好像还真没有实权去决定军中大小事务,不过……”
他笑指着草原上活动的众士卒道:“在这些士兵的眼中,姜将军是‘严父’,白军师是‘慈母’,我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他又偏头望向林玥:“林女侠今日怎么了?突然来找我问这些事?”
林玥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拉着宋澈便往城里走:“你随我去看了,你便知道了。”
“是大事儿?”
“是大事儿,但我不能确定!”
她为难得也不知该如何说,只神神秘秘拉着宋澈来到一条街区,指着尽头街巷里的一间小院子说道:
“昨日我偶然经过这里时,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难以启齿的声音,还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呢……你瞧,那巷子口还有两个士卒在看守着,我又不敢走进去问,但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
士卒从来都没有守巷子一说,他们在这儿做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确定没有听错?”宋澈确认道。
林玥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能确定:“当时只是路过,并没能听得太清楚,毕竟这种事情又不能亲眼去验证,万一是人家两口子在亲热呢?”
“咱俩亲热时,你会尖叫么?”
再兴奋也不至于尖叫,何况,什么亲热还需要卫兵看守?
宋澈准备过去一探究竟,林玥却轻轻拽住了他:“这些兵卒不一定是姜云天帐下的,也有可能是吴巍与刘旷的兵哟……”
“笑话!管他谁的兵,哪怕将军触犯了军纪也得受罚!”
宋澈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守在巷子口的两个士卒,显然是认得宋澈的,见宋澈走来,赶忙笑脸问了声好。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执勤……你们不是执勤,又为何手持兵器一动不动的?不要骗我,千万不要骗我。”
宋澈直接让他们无话可说。
“军师,我们……我们——”
“你们应该知道,任何案子都有‘主犯’与‘从犯’,替人望风看门的便是从犯,一样会受到惩罚。”
听此一言,两个士卒脸色大变。
“滚开!”
宋澈推开士卒,大步走进巷子。
“哎,军师,军师您别……里头的人是……是吴将军帐下的……”士卒只敢跟在后头劝阻,却万万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如此听来还不是普通货色了。
宋澈刚到院门前,便听到一阵不堪入耳的嬉戏声:
“跑什么跑啊?你跑得掉么?乖乖将屁股翘起来!”
“他妈的,这胡妞儿可真得劲儿啊!”
“呜呜呜……”
呻吟,哭泣,尖叫,还不止一两个人,这是在淫窝派对啊?
“这里头的画面肯定不堪入目,你就别看了,免得污了你的眼,去把几位将军请来。”宋澈冲林玥吩咐。
林玥点头离开,宋澈抬脚便踹开院门——
院子里,女少男多,淫乱一窝,那些个胡族女人,衣不遮体,披头散发,嘴角挂有血迹,身上不同程度的淤青,被折磨得根本没了人样。
“谁啊,竟敢——”
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兴致还在勃勃当中,回头一瞧是宋澈,当即便泄了一半,赶忙推开身前的女人,拾起衣服边套边上前相迎:“军师您怎么来了?我们……我们正在……”
宋澈冷着眼神,走到那青年跟前,轻轻拔下他的衣裳,“都是禽兽了,何必做衣冠禽兽,裸着不是挺好的,让我看看你有多雄壮,连胡族女人都征服得了。”
“军师不是……我……我们就是玩儿玩儿——”
“玩玩儿!玩儿什么?玩儿女人?女人是给你玩儿的?招个娼妓还得给嫖资,你给钱了?”
宋澈扯下青年的衣裳,将他推搡至一旁,随后来到一个胡族女人身边,将衣服递了过去,这个胡族女人也不过十四五岁,一双含泪的大眼睛中满是恐惧。
宋澈只将衣服披在她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瞥了一眼院子里众士卒,冷声道:“怎么?不给嫖资,连一件衣服都给不起?”
众士卒赶忙脱下衣服,递给了那些衣不遮体的女人。
“发生什么事了?”
姜云天与吴巍、刘旷等将领火急火燎走进院子。还用问发生何事?一眼便能看个明明白白。
姜云天的脸色阴沉得发黑。
“姐夫,我……”玩儿得最欢那青年,委屈巴巴看向吴巍,原来还是亲戚关系,怪不得敢聚众滛乱。
“你这好色的畜生,我打死你!”
吴巍冲上前便是一巴掌,将那青年扇倒在地!
第六百三十一章 胡国来使
“胡人犯我境地,不也是烧杀抢掠么?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畜生东西,你还不知错么?”
吴巍拎起其小舅子吴东,啪啪又是两个巴掌,怒骂道:“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吗,乃禽兽所为,胡人是禽兽,你难道也是么!”
“那……那白军师他……他还娶胡国公主呢!”
“你……你……你!”
“呛!”
吴巍拔出佩剑,一脚将吴东踹倒在地,“色字头上一把刀,怎么与你讲都不听,今日……今日我亲自砍了你,以正军纪!”
“啊?”
吴东见是动真格儿了,赶忙抱住吴巍大腿,“姐夫,我……我真就只是一时兴起,再加上军营里枯燥,所以才动了色欲,姐夫……姐夫你别,我知道错了!”
“滚开!”吴巍踹开吴东,剑指着咽喉:“仅凭你亵渎军师之事,便足以斩你八回,小东,是男人便给我将头昂起来,有错就给我认了!”
“老吴,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刘旷赶忙上前劝阻,“令侄血气方刚,一时犯了错误罢了,军师他大人大量,定会酌情量刑的。”
事实上,吴巍要真忍心杀自己的小舅子,早就手起剑落了,他演这场苦肉计就是为了等宋澈松口。
“是啊军师,吴校尉之勇猛,潼川军无人不知,往前几役他杀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您就饶他一命,让他戴罪立功吧?”
“是啊是啊,谁人年少不轻狂,知错能改便是!”
众将领纷纷上前帮言。
宋澈当然不会为了几个胡族女人而斩杀一员猛将了,只是今日之事太过恶劣,若不重罚难儆效尤。
他道:“尔等触犯军纪,理应当斩,但考虑到正值战时,便免去尔等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各领三十军棍,剥去军衔,降为马前卒,待日后立下战功,再酌情恢复军职!”
“末将拜谢军师不杀之恩!”
“你无需感谢我,要谢便谢你姐夫与众将军,是他们为你求饶免死,”宋澈又指着院中那些胡族女人道:“她们身心受到迫害,你们自己想办法去补偿……总之,别让我知道再有此事,否则定斩不饶!”
……
行军打仗,浴血厮杀,会无限激起男人的欲望,这时若突然出现女人,十个当兵的九个都会犯错。
许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宋澈身边总跟着一群女人,从来都不会为解决生理欲望而犯愁。
为了避免被人诟病,宋澈让女剑侍留在了城内,自己则搬去了城外大营。
二月底,上路传来捷报。
史涛领游骑兵,以空对地热气球战术,协助上路大破敌军,将战场往前推进了七十余里,至此,中、上两路又回到了并肩作战的统一战线。
至于下路的河西走廊,因关隘险阻,又缺少精兵火炮,依旧与敌军相持,然这也在意料之中。
中下三路只要有两路开花即可。
三月初二,史涛领着游骑兵归来,修整两日过后,于三月初四,大军再度西进,向第二座胡族城市“鹿城”进发。
越往西进,地势越高,草原依旧青葱,却不再平坦,延绵跌宕起伏。
夜。
两军于草原扎营相持,相隔不足三十里。
自从胡军在第一次遭遇战落败后,便再也没有主动进攻,能城防便城防,能对峙便对峙。
以胡人的血性,他们绝不会害怕打仗,而是必有不战的道理,一种可能便是“后院起火”。
胡国大汗帖木儿突然死去,三个王子必定会争夺权利,不论最后鹿死谁手,都会引起胡国政权动荡。
胡国是个多部落的国家,一旦出现不可修复的裂痕,击败他们便轻而易举。
“军师,将军,军营有个自称胡国使节的胡人前来求见。”有卒进帐来报。
“哦?”宋澈倒是有些意外,“那人身高如何,年纪如何,长相如何,可有透露自己的姓名?”
士卒想了想才道:“莫约七尺半高,年纪三十五六,留着小胡子,未曾透露自己姓名,他一人一骑,未曾携带任何兵器。”
那应该不是老熟人阿尔汗,阿尔罕身高不足七尺,年过四旬,留着大胡子。
“将他请进吧。”
“是!”
“哈哈,这才还没打几天仗呢,便跑过来求和了么?”姜云天又呼唤左右,“快去将吴将军,刘将军他们都请来,宋兄,咱此次非得好好羞辱一番这胡国使臣不可。”
宋澈摇了摇头,“以我对胡国人的了解,他们绝不会轻易投降的,此次遣使而来,依我看多半是缓兵之计。”
“管他是来干什么的,只要进了我的军营,就得好好是我羞辱,落后便要挨打,弱国无外交!”
“嘴皮子不利索,脑瓜子不灵活,的确吃不了外交这碗饭。”
“哎,宋兄,以往这些番邦使节都喜欢出难题来膈应人,要不你也想个难题来考考他们?”
“不成问题。”
宋澈唤来左右小卒,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卒点头下去准备。
这时,胡国使臣也已被带入大帐,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模样。
“达尼尔,拜过了!”他象征性拱手,自报名讳。
“阿尔罕,为何不来?”宋澈低头执笔书写,看都不看他。
达尼尔傲声道:“又不是面见贵国皇帝,何需恩师出马,独我一人足以!”
“原来是阿尔汗的学生,”宋继续书写,轻声问,“你深夜造访我营有什么事么?”
达尼尔清了清嗓子,在大帐中踱步,大声道:
“前年恩师出使大梁,促进梁胡两国交好,开设榷场,互通商贸,和平共处。然,贵国却出尔反尔,打破和平条约,兴兵来犯我境,又是何居心?我胡国统治整个草原,兵力雄厚,国力昌盛,却并非好战之族……”
他吧啦吧啦了一大堆,最后才道:
“只要你们退兵罢战,我国愿既往不咎,与贵国重修旧好,缔造和平,如若不然,以死方休!”
他瞪着宋澈与众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宋澈这才顿了顿笔锋,缓缓抬头正眼瞧他,云淡风轻吐出两个字:
“不退。”
第六百三十三章 虽远必诛!
“我胡国雄兵百万,倘若殊死相拼,纵使贵国有先进火器,也必然占不得便宜,何况贵国北部还有第戎虎视眈眈,你我两家鱼死网破,对谁也没有好处,白军师号称大梁第一国士,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放你娘的狗臭屁!”
姜云天破口大骂:“第戎算个什么东西?本将军只用不到半年时间,便将北方与燕云十六州全部收复,若非你们这些胡蛮撕破条约,我早已攻破第戎大都将其纳入大梁版图!”
“对!小小胡族蛮夷,屡战屡败之师,还有资格来我营叫嚣,滚回你的大都去!”
“尔等屠戮北凉几十万军民,这笔血债,唯有灭你族群才可偿还!”
众将怒指声讨。
“哼,我本以为大梁乃礼仪上邦,没想到竟如此无礼,既然你们不愿罢兵,那我们只好兵戎相见了,告辞!”
达尼尔转身便要离开。
“且慢。”宋澈唤住了他。
他当即顿步,“你还有何好言?”
宋澈轻声问道:“年初时贵国大汗驾崩后,如今是哪个王子即位?”
达尼尔大声道:“二王子奎木,德才兼备,由他继承汗位!”
宋澈嘴角微微上扬,只点了点头,已然心中有数,他又道:“你既是阿尔罕的学生,有其师必有其徒,那么,我这里有一道难题,你若能解答出来,我当即退兵回赤通城,并考虑罢兵之事,可若你解不出此题,就回去告诉察猜,让他也退兵回鹿城,汝可敢挑战?”
达尼尔冷笑:“素闻恩师说,宋军师聪明绝顶,我正想见识见识!”
宋澈拍了拍手,“带上来。”
小卒端着一瓮与一枚剥了皮、煮熟了的鸡蛋走进营帐。
宋澈指着鸡蛋说道:“不将鸡蛋弄破,将其装入小瓮中,便算你获胜了,时间为一炷香,请解题吧?”
达尼尔拿起鸡蛋,试着往瓮口填了填,这瓮口只有鸡蛋一半大,若用力肯定会将它挤破。
他试了好几次也无法将鸡蛋塞进去,最后将鸡蛋往桌上一扔,轻哼道:“你们不想退兵,又何必出这种无解之题来刁难人,大梁风骨何在?”
“人不行怪什么路不平?”宋澈问道:“那我要是能将这鸡蛋塞进去,你该如何?”
达尼尔说:“那我便回去让察猜将军退兵!”
“不不不,让察猜退兵,是你解不出来的赌注,你想看我解出来,那便得有另一个筹码,这才叫做生意,”
宋澈拾起一张纸,在油灯上引燃,随后便塞进小瓮中,“我也不要你多了,要多了你肯定给不了,那么,留下你双足可好?”
“你——”
“睁大眼睛看好了,下面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宋澈将鸡蛋轻轻放在瓶口,随着瓮中氧气燃烧,压强逐渐变小,鸡蛋便这么柔和地从瓮口滑进了瓮中。
“看来阿尔罕的学生看来也不过——但想想又不奇怪,你老师本身也是个蠢货,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宋澈怒指达尼尔:“不自量力的东西,下邦使臣有何资格与我上邦天朝谈条件?”
姜云天一只手便掐住达尼尔的后颈,将他摁倒在地。
“你们想干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谁说要斩你了?不过是愿赌服输,要你双足罢了。”宋澈拾起桌上方才书写的信,又道:“这封信上是退兵的条件,你带回去给你老师看看,他若同意便亲自来谈,”
他将信狠狠扔在达尼尔脸上,最后怒斥一句:“再回去告诉你们大汗一句——犯我大梁天威者,虽远必诛!”
“推下去,斩!”
“放开我,我是使者,你们不能斩我……”
方才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罢!
……
达尼尔被送回的当夜,胡军便拔营退回了鹿城,他们是信守承诺么?他们只是害怕了。
次日一早,梁军再进三十里,与鹿城二十里外安营扎寨,随后再次与胡军对峙,一边打炮一边叫骂,目的便是要引他们出城来战。
鹿城西、南两面倚靠丘陵,翻过丘陵便是河西走廊;东、北两面与平原接壤,胡军在东设有大营,与鹿城互成犄角之势,依旧打算死守严防。
接下来的半个月,梁军分别袭扰与攻打了鹿城与胡军大营三次,虽依靠火炮赢下了些成果,但仍然无法撼动敌人防线。
上路也是无休止的鏖战,而下路依旧寸步难进。
“这个马巍是干什么吃的,好歹也是西凉戍边军队,按理说更有经验才对,我们这都已推进两百里,他却还在原地踏步!”
每每谈及下路战况,姜云天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战场上总是有拖后腿的,昔年之所以北凉会沦陷,便是因为马巍作壁上观,此人小心思极多。
“再等等吧,战火已燃烧了一个多月,西域那边也差不多该出兵了,到时首尾夹击,胡人定会自乱阵脚。”
胡国政权落到了奎木手中,便说明大王子与三王子落败,但他们身后的部落肯定不会服气——内外矛盾双管齐下,也许不用战争也能叫胡国四分五裂。
不着急,不着急。
四月初,与敌军相持已有一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梁军也没闲着,除了日常打炮与谩骂之外,宋澈还组织所有兵卒在草原上“淘宝”。
原生态的大草原,又是春夏季节,遍地都是珍贵药材,挖出来晒干运回大梁,所赚取的收益足以抵过军费。
反观鹿城这边,被梁军封锁了出路,只要发现有人在往城内运送粮食,便会遭到大梁轻骑兵的袭扰。
鹿城中军民少说也有五十万,每日人吃马嚼需消耗大量物资,他们早已出不敷入。
填不饱肚子,整日还要被谩骂,羞辱,炮击,长此以往,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精神崩溃。
从三月底开始,便陆陆续续有牧民前来军营,他们愿以牛羊马匹来换取食物,以及放牧的资格。
作为一个商人,宋澈当然是来者不拒了,战争本来就是生意,本来就该他发财。
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都已服软示好,那么被围困在鹿城里的百姓肯定也已怨声载道。
破城的时机已然来到。
第六百三十四章 好戏开场
“军师,戏台子已搭建好了!”
“我们也排练好了!”
“好,歪瑞古德!”
四月初三,大军再次兵临城下,今日不同往常的叫骂,而是要给鹿城的军民演一场戏码。
舞台便搭建在城门下。
“当当当……”
铜锣阵阵响,听嗓门儿大的士卒冲城墙上吆喝:
“鹿城的乡亲父老,你们守城辛苦了,今日我们军师特意为你们安排了两场好戏,千万莫要错过咯!”
其实不用他吆喝,城墙上亦是人山人海。
“姓宋的,你又他妈在整哪一出!”察猜破口大骂。
“叫嚷个什么?睁大你眼睛看便是,保证让你们赞不绝口!”宋澈呼应着,大手一挥:
“第一场戏《王子弑父》,现在开始!”
见一批穿着胡人服饰的士卒登上戏台,演的是胡国众臣与大汗登基称帝的戏码。
“我叫帖木儿,我是胡国的大汗,我今天要当皇帝,要当这草原之王……”
“我是大王子苏丹,我那两个可恶的弟弟竟然要夺我王位……”
“我是三王子巴赫,父亲今天要立我为太子啦……”
“我是二王子奎木,我今日要用毒酒杀害我的父亲……”
啧啧!
这些当兵的会演个什么戏?
连宋澈都觉得尴尬,更莫说城墙上的那些胡人,好戏才刚刚开场,便气得他们骂声一片。
“他娘的,这酒里有毒!”
“父汗,父汗您怎么了?您别死呀!”
“喂喂喂,谁让你们乱改台词的?我给的剧本可没有‘他娘的’这三个语气词啊!”
……
待第一场戏落幕,宋澈借机向墙上问候:
“察猜将军,这场戏剧可否精彩啊?你千万莫要觉得我是在侮辱你们,我其实是在通过演戏的方式告诉你们真相……喂,胡族的所有士兵听着,你们效忠的大汗,实则便是个杀兄弑父的人渣!”
“别听他胡说!他是在挑拨离间!放箭!给我放箭!”
放箭?
宋澈专门将戏台子搭在弓弩范围之外,目的便是为了不受干扰将好戏演完。
“我知道你们没看过瘾,但不要着急,下一场更精彩!”宋澈拍了拍手,招呼道:
“第二场《水淹赤通城》开始表演!”
又一波士卒登上戏台,其中一个身高近丈,贴着大胡子,却身穿女装的“演员”,率先自我独白:
“我的名字叫做察猜,是胡国最勇猛的男人,只要有我镇守赤通城,梁军就算插着翅膀也甭想过境!”
“好!虽然表情做作,略显浮夸,但演技总归还是不赖的,今晚赏你十斤羊肉!”宋澈拍手叫好,又指着台上那“假察猜”,冲墙上那真察猜喊道:
“察猜将军,你这个人的特型演员还真不好找啊,我五十万大军中就挑出来这么一个!不过这件女装还真适合你,回头演完戏了,我让它脱下来送给你!”
气得察猜捶胸顿足!
“将军,不好啦,梁人将凉河大堤给炸啦!”
“洪水来了,洪水来了!”
您猜这戏是怎么演的?见十来个兵卒,当着城墙的面,脱下裤子一边撒尿一边喊:
“水淹赤通城咯,水淹赤通城咯!”
“姓宋的,你……你……你辱人太甚!今日……今日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给老子备马!”
察猜憋屈了一个月的怒气终于爆发了,转身便要冲下城墙,一旁副将与参谋们的再三阻拦:
“将军不可啊,不可中了此人的奸计!今日他设此戏台,便是为了激你出战啊!”
“是啊将军,阿尔罕大人千叮万嘱过,只守不攻,否则军法处置啊!”
“统统都给我滚开!你们受这窝囊气,我可忍受不了,有血性的将士们都忍受不了!”
察猜推开一切劝阻,真臂高呼:“兄弟们,随我出城与梁人决一死战!”
“吼!吼!吼!”
胡人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宋澈心里暗笑,缩头乌龟终于是要露头了,他偏头与士卒道:“传令炮兵营,瞄准鹿城大门,以我枪响为令,枪响即开炮,不得有误。”
“是!”
不一会儿,鹿城大门敞开并放下吊桥,察猜气势汹汹领兵杀出,他挥舞着大锤怒喊:
“爷爷今日出来了,哪个敌将先来受死!”
“胡蛮修要猖狂,我来挑你!”
吴巍持戟策马而出,大呼着杀向察猜。
“擂鼓助威!”
“咚咚咚……”
厚重的鼓声振聋发聩,交战的将领怒发冲冠!
何为好戏?
这才是好戏!
“胡蛮受死!”
吴巍一戟刺向察猜。
察猜完全不躲,一锤便将长戟拍开,他一只手勒马,一只手锤击,仿佛有无穷力量,才没交手不过三四招,吴巍便被打得连连后退。
“啊!”
察猜劈头盖脸一记重锤,吴巍横戟作挡,哪知力道实在太大,连胯下马匹都跪倒在地。
吴巍咬牙硬顶,却难动分毫。
“吴将军,快快回来!”宋澈手心捏着一把汗,大声呼喊。
察猜这怪物,单臂能举千斤顶,常人岂能与之对抗?
“军师勿忧,我去助吴将军一臂之力!”刘旷手持长刀,策马而出。
刘旷冲至察猜马前,一记上挑解吴巍之围,随后又挥舞长刀,将察猜暂且逼退。
吴巍勒马起立,与刘旷一同分左右两路向察猜进攻。
察猜旋转着手中大锤,如那螺旋一般,搅得沙尘漫天纷飞,以一人之力对战二人,不但不落下风,反倒占据了上风,吴巍与刘旷进不得他身,而他每一锤都能叫人吃力后退!
“给老子滚开!”
最终是蓄力一锤,震得马匹长嘶。
吴巍与刘旷大喘着粗气,只能调转方向往军阵中败逃。
“快,快取好酒来为二位将军解渴!”宋澈命令。
士卒取来两瓮酒,递给败下阵来的吴巍与刘旷,二人接过酒的手都在颤抖。
“军师……那人实在太……太……唉!”
败军之将,岂不懊恼?
宋澈赶忙安慰:“没事儿,没事儿,二位将军已尽己所能,好生饮酒休息便是。”
“喂!你们梁将就只有这点儿本事么?老子都还没发力便败下阵去了?哈哈哈……”得胜的察猜与胡军,气焰好不嚣张。
“嗤……还真让他装起来了!”
姜云天仰头灌下一瓮烈酒,拔剑勒马杀出。
第六百三十五章 攻下鹿城
“昔日金陵之耻,今日终于能报,看锤!”
察猜将怒火凝于铁锤,重重砸向姜云天。
姜云天昔年曾经与第戎猛将有过对垒,对于这类以力量而取胜的敌将,他也不会再以蛮力对抗。
他一个后仰,轻松躲过大锤,再以剑锋缠着锤把儿,轻轻一挑便将之抵开。而后,顺着剑锋走势,一剑刺向察猜咽喉。
察猜虽人高马大,反应却并不慢,他侧身一闪,恰好躲过剑锋。
“唰!”
姜云天反手一个横切,剑气呼啸而过,将察猜削了个“平顶山”。
察猜大惊后退,从头上抓下一把碎发,若方才再深那么一毫厘,他的头皮便会被削去。
“昔年在金陵,若非我右臂有伤,那一拳早已让你命丧黄泉,今日你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姜云天蹬着马鞍一跃而起,凌空斩出两道剑气,交叉杀向察猜。
察猜一掌拍在马头,借力跳下马背!在他落马的刹那,两道剑气将马匹撕成了血肉碎片!
“啊!”
察猜挥舞大锤直扫马腿!
姜云天站在马鞍之上,勒住缰绳狠狠一提,“吁——”战马长嘶,扬起前蹄,躲过这致命锤击,而后,姜云天下腰便是一剑,刺入察猜右肩!
“噗呲!”
剑穿肩胛骨,疼得察猜再也拿不住住大锤,“哐当”大锤重重落地!
察猜右臂不能动弹,则用左手握住剑锋,借助腰身旋转的力量,硬生生将剑给掰弯了去!
姜云天欲抽剑,却被察猜死死抓住,几经被他拖下马背。
“你既然这么想要我的剑,那就拿去吧。”
姜云天手一松,来不及泄力的察猜,因惯性连连后退。
姜云天趁之脚跟不稳,纵身跃下马背,侧身一记飞踢,将之踹出了七八丈远!
察猜猛喷一口鲜血,倒在沙场上,挣扎着却站不起来!
他,俨然已经落败!
“快去救将军!”胡人副将率军出击。
宋澈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动作,敌军出击的同时,他举枪朝天一响,大喊:“放箭!”
将军弓弩火枪手同时发射,将敌军前排逼退,与此同时火炮齐射,轰炸向城门!
“别管我,快回去守城!”察猜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
“冲啊!”
大梁铁骑杀出,直冲鹿城大门。
主将落败本就士气大减,再面对杀气腾腾的梁军,胡人的战力顷刻间荡然无存,纷纷丢盔弃甲往城里逃去。
被火炮轰烂的城门再也无法关上,大梁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一顿砍杀收割,很快便冲进城池。
……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多久,早已身心疲惫的军民几乎将此城拱手相让。
傍晚,宋澈手扶大梁军旗,站在鹿城之巅,心中感慨万千,此役是自出征以来,第一次全面胜利,胡族二十万大军,溃逃了一半,歼灭了一半,俘虏了一半。
距最终的胜利应该也不会太久了。
“这家伙怎么处理?”
姜云天与四个士卒,连拉带拽才将察猜带上城墙。
“要杀要剐,来个痛快!”察猜呵道。
宋澈笑着说道:“我要是个将军的话,一定会将你的脑袋拧下来,悬在这城门之上警示三日……但我是个商人,一切都讲究价值,显然让你活着比死了更有作用。”
察猜又呵:“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啪!”
宋澈反手便是一个耳刮子飘在他脸上,冷声道:“败军之将,有何资格叫嚣?将他的嘴给我堵上,再挑去手脚筋,打入大牢严加看管。”
“是!”
察猜被押下城墙。
“留一个废人在军中,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姜云天问道。
宋澈说道:“阿尔罕与察猜关系匪浅,他一定会亲自来找我谈判的。”
姜云天抿着嘴唇说:“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又岂能得到?”
宋澈笑道:“有筹码便一定能得到东西,或许并不全,但多少会有的。”
“那接下来呢?”
“如上次一样,咱们已拔掉第二座塔,当然得发挥优势再到上路游一波,不过基于上次已有过一次奇袭,敌人定会有所防范,所以这次去帮上路,需多带一万五千兵马去;
咱们今日在鹿城的胜利,必已影响到胡军全线的士气,不论哪一路的敌人都搅不起多大风浪了。”
“当吃一顿庆功酒。”
“大醉三天三夜都不成问题。”
……
四月初七。
阿尔罕果然来了,但这老狐狸并未以使节的身份进城求见,而是带着一支部队,在鹿城三里外设一座小棚,让宋澈与他单独会面。
既是老熟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宋澈与姜云天,带着相同数量的卫队,赴小棚之约。
棚中端坐的阿尔罕似乎憔悴了不少。
宋澈提壶含笑走进小亭,与阿尔罕对立落座,他将酒壶搁在小桌上,说道:
“我就知道阿尔汗先生已积劳成疾,所以特地带来了一壶好酒——此酒乃是取鹿鞭浸泡,壮阳补肾,益精还神,我还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肾宝酒’,很得劲儿的,你尝尝?”
他斟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给阿尔罕。
阿尔罕盯着眼前的酒杯,显然存有疑虑。
“怎么?你怕这酒里有毒?”宋澈笑着端起酒杯,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阿尔罕这才放心举杯将酒吞下肚子。
“哈哈哈……”宋澈大笑。
“你何故发笑?”
“我是在笑,阿尔罕先生太大意了,酒虽无毒,可万一这酒杯里,酒坛中暗藏机关呢?”
此言一出,阿尔罕脸色大变,急忙扣着喉咙想将酒水给吐出来。
宋澈笑得更大声了,摆手说道:“阿尔罕先生不必当真,方才宋某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酒是无毒的……”
酒虽无毒,却是个下马威。
意思是,我有很多种办法能弄死你,千万莫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第六百三十六章 谈判
“宋先生,你我之间这般熟络,那我也不卖关子了,今日我是来找你和谈的,”阿尔罕直言道:
“胡梁两国本是近邻,不应因小事水火不容,若贵国答应退兵,昔年割让的北凉与河西走廊一带我国将如数奉还,并赔偿牛羊马匹各千头,当作对此次兵戈的补偿。”
宋澈抿着酒杯,缓缓道:“想必你也看过达尼尔带回去的那封信了,上面阐述的退兵条件可不止归还北凉,整个蒙古草原的西部都需纳入我大梁版图,胡人向梁人称臣,立羁縻州,以及归还战俘等等……”
阿尔罕咬了咬牙,“宋先生是想让我们亡国么?”
宋澈说道:“设羁縻与向大梁称臣,一样能保有王权与主权,谈何亡国之说?”
阿尔罕冷声道:“你的条件太苛刻了,我们大汗绝不会同意的。”
“哎,阿尔罕先生莫要着急否定嘛,既是‘和谈’,最主要便在于‘谈’字,这才刚坐下,屁股都还没焐热呢。”
宋澈微微招了招手。
一小卒捧着一只瓷瓮走进小棚并放置于桌上。
“昔日令学生达尼尔出使我营,我为他出了道难题,想必他回去后也与你讲述过了,那么,今日我也与阿尔罕先生出一道相同的题,”宋澈说道:
“你若能答出此题,我便领兵退出鹿城,可若你答不出来,三十里外的石嘴城,便让给我,如何?”
阿尔罕盯着瓷瓮陷入沉思。
宋澈又道:“自鹿城一战,贵国精锐尽失,短时间内定无法恢复,明日我军若攻打石嘴城,必是手到擒来……阿尔罕,我是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才给你的这个机会,你可不能不中用。”
阿尔罕沉声道:“请出题。”
宋澈拾起瓷瓮,往下倒了倒,说道:“这里头有一颗煮熟的鸡蛋,是用上回考验达尼尔的方法塞进去的,你作为他的老师想必才识更高,你若能在不破坏瓷罐与鸡蛋的情况下将鸡蛋取出,便算你获胜了,我当即拔营退出鹿城。”
阿尔罕夺过瓷瓮,瓮口向下倒,用手猛拍瓮底,想借助惯性将鸡蛋震出。
他这个方法没有错,但鸡蛋远大于瓮口,不可能出得来。
“取灯油来!”
他又唤部下取来灯油,涂抹在瓶口增加润滑,鸡蛋虽出了三成,却卡住了七成,再用力必会破损。
他又试图用筷子去夹,依旧毫无办法。
这时,他额间已渗出虚汗,解决不了便要赠送一座城。
“阿尔罕,这都已过去快半个时辰了,当初我给你学生才一炷香的时间,你身为老师可是不如。”宋澈冷冷的催促,无疑又是一分压力。
阿尔罕气得将瓷瓮往桌上一跺,“宋先生想赚我城池大可明说,何须出这种无解之题来刁难我!”
“好,今日我便让你心服口服!”宋澈招呼道:“拿热水来。”
士卒取来一壶茶水,宋澈将瓮口朝下倒放,随后缓缓往瓮底浇灌热水,瓶内空气温度升高,从而导致气压变大,富有弹性的鸡蛋便这么缓缓溜出了瓮口。
阿尔罕咬牙切齿。
“阿尔罕先生,我揭晓答案是需要收费的,当初你学生的双腿便是费用,但咱们是老朋友,这笔小卖便不跟你算了,但你承诺的让出石嘴城必须做到。”宋澈望着阿尔罕:“此乃君子协议,对么?”
阿尔罕板着脸,一副想要赖账的姿态,他身旁的随从也缓缓将手摁住了刀柄。
“呛!”
一声龙吟,姜云天利剑出鞘,瞬斩一道剑气,将两名护卫的刀震成两半截,并冷声告诫:
“再敢动一根手指头,这小棚中所有长胡子的,都得死。”
“宋先生,胡梁两国,真的要闹到这种地步么?”阿尔罕脸色阴沉得发黑。
宋澈言语淡然:“说好听些、客观些,这都是你们自找的,是你们自己埋下的仇恨与罪孽;说难听些、主观些,开疆拓土,雄霸天下,乃是我朝皇帝陛下平生所愿——战争没有对与错,只成与败。”
“你就真的对我们胡国没有一点恩情?你别忘了,图雅公主可是你的妻子。”阿尔罕旁敲侧击,隐隐威胁。
宋澈不屑一笑:“在国家大事面前,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何况她还长得那么丑……实不相瞒,我晚上与他同床时,都是熄了灯的,只当她是个胯下玩物罢了,有何恩情可言?”
这种渣男语录,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图雅,让她失去利用价值,绝非宋澈内心独白。
“那她要是怀了你的孩子呢?”阿尔罕问道。
宋澈心里一紧,嘴上依旧无所谓,“大家都是男人,耕耘过后有没有播过种,心里其实最清楚,再说了,我们梁人不同于你们胡人,什么有悖人伦之事都做得出来,就算他怀了我的孩子,也会被人诟病成杂种,宋某乃大梁之国士,两袖清风,一身清白,岂能别一个胡族女人弄脏了身份?”
眼见女人不能成为威胁,阿尔罕又道出玉石俱焚之言:“宋先生,你当知‘一致对外’吧?倘若你们的大军真攻向大都,我胡国成百上千万子民,哪怕拼到灭族,也不会向你们称臣服软的!”
宋澈摇了摇头,“你可还记得当初绑架我时,我与你分析过的那些各国局势么?从奴隶到封建再到民族,排序由高到低——
你们一个奴隶制的社会,怎可能强得过我大梁封建王朝,你们胡人不过是野蛮的游牧民族,才几百万人,我大梁有亿万人口,哪怕是一换一,你们撼动不了分毫,这便是国力的差距,也是让你们称臣的资本;
各国各绑的政治家,都喜欢拿老百姓来道德绑架,从而实现自己在政治上的目的;
但我告诉你,身为老百姓,他们只想要安稳的生活,你们胡国政权给不了,我们大梁政权来给,甚至还有个很响亮的口号,叫做‘解放奴隶’。”
言语至此,宋澈起身理了理衣摆,最后一句:“多说无益,无需多说,我给你两日时间,所有军民搬离石嘴城,期间若让我发现你们在搞小动作的话,到那时我便会率军武力破城,到那时快刀屠城,绝不手软!”
阿尔罕也站起身,以凌厉目光望着宋澈:“那我要是不让呢?”
他话音刚落。
“报!”
胡卒快马来报:
“大人,石嘴城西南角,突然杀出一队大梁骑兵,人数有……有十万之多!”
“十万!”阿尔罕怒视宋澈:“哪里来的十万大军!”
宋澈冷冷一笑:“忘告诉你们,是我家‘打野’带着‘上单’一起中路抓你们了。”
早知道他们会耍赖。换做是谁都会耍赖,包括宋澈也一样,哪怕阿尔罕能将鸡蛋取出来,十万大军依旧会兵临城下。
“两日,两日,两日,阿尔罕先生,抓紧时间,好自为之。”
宋澈大袖一甩,与姜云天离开小棚。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不破胡蛮终不还
两日之后,梁军大摇大摆进驻石嘴城。
剩余两座城市,阿拉善,巴彦,算作胡国大都的陪都,相隔都不足五十里。最终的决战,应该就在里了。
“宋先生,听说察猜被你们扣押着,恰好胡国也有许多昔日从北凉抓走的战俘,我们来做个交换如何?”
在离开石嘴城前,阿尔罕向宋澈提议。
这么做挺人道的,宋澈欣然同意。
“那么半个月后,城西十里的单头镇,我们在那里交换。”阿尔罕说道。
半个月?这不明摆着拖延时间么?宋澈当然不能同意:“阿尔罕先生,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兵贵神速么?半个月我军都能攻破你们大都了,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且交换地点就在这城门下,一个胡人换五个梁人,最多只换一万人。”
“一换五?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哪里不公平了,梁人在你们胡国不就是‘两脚羊’么?一个胡人,换五头羊,这买卖我都觉得亏了,”宋澈摆了摆手,“你若是觉得不公平,那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无所谓。”
阿尔罕咬了咬牙,应了声好,随后便离开了石嘴城。
“宋兄,这老狐狸一定是在耍花招。”姜云天望着阿尔罕离去的背影说道。
宋澈笑道:“连姜将军都能看出来他是在耍花招,那说明他真的在耍花招。”
“我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不能聪明一回?”姜云天说道:“昔年在打击倭寇、北伐第戎时,咱们都利用俘虏赚取过敌方城门,你换出去一万胡人,咱们便要收回来五万梁人,谁能保证这些梁人是干净的,将他们接纳入城,恐生变故。”
“你都知道交换俘虏可能是阴谋了,为何还要害怕会生出变故?”
“那该如何?”
“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
三日之后,四月初十。
今天是个好日子,对谁都是好日子。
阿尔罕如约带着五万昔年从北凉俘走的战俘来到石嘴城下,宋澈也按照约定,放出包括察猜在内的一万名胡族士卒。
这些北凉子民,至少在胡国为奴了五年,一些老弱病残都已死去,能熬下来都是有坚强信念的。
为了能让乡亲们有回家的感觉,宋澈特地命人在城外开设了粥点,杀鸡宰牛熬汤。
“是……是宋先生!”
“宋先生,您还认得我嘛,去年我就在西城修墙!”
“还有我,我也是!”
当他们投入同胞怀抱的那一刻,哀嚎哭声震天动地,宋澈也禁不住红了眼眶。不容易,实在不容易……
“各位乡亲父老,城下有肉粥,吃饱后到城门口,登记完你们的姓名与籍贯,随后便可入城。”
五万人的登记工作整整持续了一天,到傍晚时才关上城门收摊,宋澈又专门在石嘴城东侧划了一片区域,供这些同胞暂时安居。
是夜。
宋澈将姜云天,吴巍,刘旷,史涛等十二名五品以上的文官武将聚集一堂。
“这是按照军师您所给的那个什么‘表哥’统计的名单,请过目。”负责监军的文官刘桐奉上厚厚一部名册。
“这个叫做‘表格’,不叫做表哥,用它来统计数据,可一目了然。”宋澈接过名册快速翻阅。
刘桐则在一旁解读道:“因为北凉军中有许多番兵,西羌,吐蕃,乃至胡人,都占有一定比例,我全都用红线勾勒了出来,大致有五百三十二人,其中女人有七十二人,男人有四百三十人……”
宋澈点点头,将名册递还给刘桐,“工作做得不错,有够仔细的,但勾出名字只是第一步,如何监视他们才最重要,
监视时一定要悄无声息,千万莫要打草惊蛇,还有,并不是说异族人中便一定有奸细,也不排除梁人中有叛徒。”
他又转身与众武将叮嘱道:“从现在开始,任何重要军情出了这个房间,你们都要烂在肚子里,还有,除了管住嘴之外,下半身也得给我管严实了——那五万名同胞中,有七八千名女同胞,她们都是被抓到胡国充当军妓的,本身命运便十分悲惨,不可再去冒犯。”
史涛说道:“军师,瞧您说的,我们可跟那群畜生可不一样。”
“那可不好说,”宋澈斜眼一笑,拍着史涛的肩膀说道:“今日那群女同胞进城时,你们一个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些我可都是看在眼里;
我知行军打仗很苦很寂寞,但男人最容易松口时,便是与女人同床共枕,眼下是非常时期,出不得半点马虎,所以你们必须约束好自己的部下。”
“自游骑兵游走上路,赢下了第二场胜利后,上路的敌军便开始陆续后撤了;
下路河西走廊的敌军也放弃金昌、张掖、酒泉往嘉峪、玉门二关撤退;
而据近几日探子的消息,胡国正在往阿拉善与巴彦这两座城市不停增兵,草原上诸多部落也在向大都这条战线收拢,看样子最终的决战似乎要来了。”
姜云天将近况局势大致阐述了一遍,眉宇间隐隐有些担忧:“胡国是部落联盟,倘若他们万众一心,或许真的能憋出个百万之兵;而我们西征的六十万大军,已是举国之力,似乎失败不得。”
宋澈又何尝不担心呢?
纵使梁军装备精良,可战局往往是多变的,胡人败了便败了,反正他们是游牧民族,草原如此之大,他们到哪里都能安家;可大梁作为主战远征的一方,只要失败一次,亏损便会倍于敌人。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是最大的压力来源。
“不如……与他们谈谈?”有文官提议道,“能打到此处已算是莫大胜利,如今谈判权又在我们手中,何愁谋不到好处?”
“以我之见,不妨以石嘴城画地为界,先经略它个三五年,时间久了这里自然而然便成了咱大梁的领土了。”
“不可不可,这里是大平原,毫无山河之险,想要确保安全,便必须重兵把守,太耗费国力了。”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一路高歌凯旋,三个月不到便打到了这儿,此时全军士气高涨,正是趁热打铁,一举拿下胡国大都的好时机,怎能不打了?”
“和谈和谈,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能得到么?你们难道忘了昔日国耻是怎么来的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主和派软弱无能还自以为是!”
“哎,刘将军,大家都是新朝新臣,您别张冠李戴来骂人啊!”
“怕个鸟毛,不要怂,就是干!”
每回到这个节骨眼儿上,都会出现不同的分歧,两种观点都没有错。
文官武将吵闹到最后,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宋澈与姜云天身上。
“宋兄,你觉得如何?”姜云天问道。
宋澈大步走至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指着西边方向,铿锵一句: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胡蛮终不还!”
第六百三十八章 驱虎吞狼
自四月中旬起,胡国仿佛觉醒了意志一般,对梁军所据的石嘴城发起猛烈反攻。
每日都打得天昏地暗。
攻城战役一直持续到五月上旬,期间胡国总共发动了十七次进攻,虽每次都以败退告终,却迫使得梁军将城墙加高了近一丈。
每次战斗结束,清理尸体都要耗时大半日,焚烧尸体都恶臭,一个多月来便未曾散去过。
守城的都已疲了,更莫说攻城的。
五月中旬,胡人不再攻城,而是利用骑兵改对梁军的后勤补给进行袭扰,草原实在太开阔,梁军的骑兵比不过胡军,纵使能快速反应拦截,也无法彻底杜绝危险。
无奈之下,宋澈从上路调下来五万精兵,专门驻扎在石嘴城右翼,如此一来,即便敌骑袭扰,也得兜个大圈子,为后勤保障争取到了更多防御时间。
上路被分走战斗力后,再次与敌军进入了相持阶段,而下路敌军据守嘉峪与玉门两大关口,更加难以撼动。
五月中旬到六月初,双方似乎默认了休战,然而从六月上旬起,胡国再次发动了进攻。
“杀啊!”
“冲啊!”
无休止的杀戮,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草原。
这一日,刘桐找到宋澈。
“军师,经过我一个多月的观察,确认了莫约十个可疑人物,都是异族面孔,其中男有八人,女有五人——
女人扮作娼妇,与多名士卒有染,但军中纪律严明,到她们那里买春的都是小卒,没有军士光顾;
另八个男人主动请求编入骑兵帐下,在战场上十分消极,平日也不怎么与同僚交涉,其中一人还时常在深夜外出,行迹相当可疑。”
“嗯……你试探过他们没?”宋澈问道。
“下官生怕打草惊蛇,又怕泄露军机大事,所以不敢轻易尝试,只是收集够了证据,来找军师确认。”刘桐说道。
宋澈思考了片刻,说道:“这样,你假传消息,便说明日有一批辎重要从鹿城运来,让骑兵做好准备去迎接,我们再看他今夜如何。”
“军师妙计,下官这便去办。”
……
是夜。
深夜。
宋澈与姜云天,刘桐专门来到哨塔上,居高临下的位置,可俯瞰整个军营。
许是白天守城太累,军营内静悄悄的,所有兵卒都睡得很死。
夜,再深了三分。
“老鼠出洞了。”
宋澈将望远镜递给姜云天。
一名士卒蹑手蹑脚走出军营,他应该不止一次干这种事了,所选的路线完美错过了巡逻的时间。
他走至离大营百步开外的一棵槐树下,东张西望了片刻,确认四周无人之后,轻轻吹了个口哨,一只大雁从枝头落入他臂膀,他将信条捆绑于雁足,轻轻往空中一托,大雁振翅奔月而去,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骑兵营。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怪不得每次运送物资的时间对方都能掐得准,原来是有内鬼一直在给他们传递消息,可恶至极!”姜云天气愤将望远镜递还。
宋澈云淡风轻道:“不奇怪,不奇怪……反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
“他肯定不止一次传出情报,且每个情报都让胡人捞到了甜头,这无疑会增加胡人对他情报的信任,而我们恰恰需要这份信任——
这个便叫做养猪,先设置一个圈套,将猪养得白白胖胖,最后在磨刀霍霍将其宰杀。”
“猪喂得太肥可不好,被它拱到的话会很疼。”
“嗯……是时候宰猪了。”
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转交给刘桐,“刘大人,这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放眼整个军营,独你一人去办我才放心——
你连夜出城,将这封信送到驻扎在城西二十里外,雄鹰部落首领阿斯勒手中,再替我转告他一句,有时选择往往大过于努力,机会只有一次,望他好好考虑。”
刘桐咬了咬牙,接过信封,“下官定不辱使命!”随即,毅然决然走下哨塔。
“你想……离间他们?”姜云天问道。
宋澈轻轻点头,“雄鹰部落乃是除了胡国大都外最强大的部落,大王子苏丹的生母是雄鹰部落首领阿斯勒的亲妹妹,
二王子奎木弑父杀兄夺位,本身便与各部落结下了仇怨,他们之所以会短暂联盟来攻打我们,只是将我们当成了共同的敌人,
眼下我主动向他示好,并给予他一个不能拒绝的条件,他有八成的几率会与我们做朋友。”
“才八成么?万一他铁了心不识趣,想与胡族众部同仇敌忾呢?”姜云天问道。
“不会的,八成是跟我们做朋友,剩下两成是举棋不定,但他肯定不会轻易拒绝,因为我在信中说,捧他为草原之王,”宋澈笑问姜云天:“若你是阿斯勒,你会拒绝么?”
姜云天摇了摇头,“我八成是不会拒绝,可是……你真的要捧他做草原之王?”
“当然不是,我只是给他画了一张大饼罢了,他吃与不吃都没关系,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其他人知道我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宋澈说道:“等阿斯勒动心之时,我们再借那内鬼之手,传递出阿斯勒勾结叛变的消息,从而激化大都与外部之间的矛盾,再从中坐收渔利——此阳谋唤作‘驱虎吞狼’。”
第六百三十七章 攻占大都
宋澈一直站在哨塔上用望远镜探望,直至夜尽天明时分,瞧见刘桐归来,他赶忙下去相迎。
刘桐能安全回来,便说明此谋已生效一半。
“阿斯勒态度如何?”宋澈抓着刘桐的手问道。
刘桐锤了锤脊背,笑道:“他口头上说不会通敌卖国,实则却将信封塞进了怀里,还请我吃了一杯酒,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毒酒,饮下之后才发现多虑了。”
“好!刘先生今夜辛苦,待来日凯旋回京,我定亲自与皇帝陛下为您讨要功勋。”
“下官谢过军师。”
……
往后三日,胡人又发动了两次攻城,规模显而易见缩小了不少。
胡人的部队很好分辨,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旗帜图腾,以往雄鹰部落总是冲锋在前,而就近两次攻城却并未看到他们的部队,很显然阿斯勒的野心已经发酵。
宋澈趁热打铁,暗中放出消息给奸细,说雄鹰部落有叛变之心。
果不其然,消息才刚刚泄露,那奸细半夜便用大雁将消息传了出去。
宋澈站在哨塔上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
“将这些奸细通通抓起来,再多派几名探子,时刻观察雄鹰部落的动向,一旦敌营出现变故,咱们当机立断,趁势出击!”
“是!”
……
六月初八,离间消息传出去的第二日,探子快马回报告,雄鹰部落已拔寨往西北迁徙。
六月初九,亥时。
在确认雄鹰部落已退出战场,宋澈大开石嘴城门,大军呼啸而出,兵锋直指敌营。这是僵持近两个月来,梁军头一次主动出击。
“给我冲啊!”
子夜,两军开始交战,炮火声与厮杀声在草原放肆回荡。
胡军攻城两月无果,不论士气还是状态都遭到极大影响,再加之雄鹰部落退出战场,他们的失败似乎已成定局。
“报!姜将军率军冲锋陷阵,仅凭一人一骑,便在万军丛中取四名敌将首级!我军气势大盛!”
“报!我军全线压上,已明显占据上风!”
“报!敌军丢盔弃甲,全线往西边溃败,姜将军领骑兵沿路追杀,如同砍瓜切菜般,简直是天降神兵,天下无敌啊!”
探子每隔半个时辰便飞马回报军情,是热血沸腾!
当听到敌军溃败时,宋澈在后方也坐不住了,当即便骑着快马赶赴前线。
六月初十,黎明破晓。
走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不禁让人感慨此战之惨烈,那似火朝阳也红不过血色苍茫。
当宋澈追赶到前线部队时,梁军已相继攻下阿拉善与巴彦两座城池。胡军寥寥几万残兵败将,全都退回了大都。
“兄弟们,还有没有力气!”
“有!有使不完的劲儿呢!”
“好,胡国大都就在三十里开外,今日咱们一鼓作气将它拿下!”
热血已注入脊椎,烈火在心中燃烧,全军战意无穷无尽!
在巴彦简单休整了一番,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再度向西进发。
正午时分,兵临大都西城门下。
从年初逃离时宋澈便许诺,总有一日他会带着千军万马回来报仇,如今时隔近七个月,他终于要实现了。
胡国大都城墙上,阿尔罕都已换上了战甲,领着一帮残兵败将,做着最后的抵抗——站在梁人角度上,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深恶痛绝,可以胡人的目光来看,他绝对是个忠君爱国的忠臣。
“阿尔罕先生,别的空话我也不说了,胡国崩塌已成定局,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开城投降,可保百姓平安。”宋澈呼喊劝降。
阿尔罕强硬回应:“废话少说,在我们胡人的认知中便没有‘投降’二字,我大都墙高五丈,坚不可摧,且六十万百姓全民皆兵,城中粮草可用半载,你若有本事便来攻取吧!”
“阿尔罕先生。”宋澈大声道:“你莫不是忘了,这堵西城墙,是我帮你们修建的,我能让它堆起来,便有本事将它拆掉!”
听此一言,阿尔罕脸色大变,他知道宋澈绝不会信口开河。
宋澈招了招手,大军分道两旁,三十门火炮推至阵前,他又指着城墙冲炮兵发令:
“城头下三丈位置,左数十七格,右数二十三格,乃是此墙的承重梁,施工时我故意未将它填满,保留了一条缝隙,所有炮兵听令,瞄准我方才所述位置,给我使劲儿轰炸,直至倒塌为止!”
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体,最大的弊端便是衔接不够紧密,从而摧毁轴心便能将它炸开。
“轰轰轰……”
炮弹如雨轰向西城,先打掉墙皮,再打弯钢筋,破坏整条承重结构,使得墙体摇摇欲坠。
阿尔罕面如死灰,他攀附着墙壁,双眼恨得充血,冲宋澈大喊:“宋澈!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便是将你带回大都!”
他终于是喊出心中的怨恨,可惜时光一去不复返,世上没有后悔药。
“轰隆隆……”
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墙,从承重轴往下坍塌,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阿尔罕与墙壕上绝大部分士兵都被掩埋在巨石与粉尘之中。
“大都城墙已破,进攻!”
“冲啊!”
梁军如洪水般灌入胡国大都,烧杀抢掠都无所谓了,这本应是他们该得的战利品。
宋澈骑着马,慢悠悠走在最后,他来到城墙坍塌处,一眼便发现了巨尸砸得血肉模糊的阿尔罕,
摇摇头,轻声感叹:“阿尔罕先生,你我都没有错,只不过各为其主罢了——来人。”
“军师有何吩咐?”
“将他的尸体清理出来,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是!”
第六百四十章 胡国,亡
胡国,王宫。
梁军已将之团团包围。
奎木与胡国众臣、几十名侍卫,做着最后的抵抗。
宋澈与姜云天骑马,领着一列士卒大步走进宫殿,胡国侍卫只等连连后退,直至退回大殿退无可退。
“跟他们拼了!”
侍卫不失气节,呼喊冲杀过来。
姜云天微微摆手,士卒列阵,乱枪捅杀。
宋澈在殿前下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大步走进殿堂。世事还真是奇妙,上一次来他被千夫所指,而今指他的那些人全都缩作了一团。
“殿下,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宋澈问向奎木。
奎木直声道:“我愿归降大梁,俯首称臣!”
“晚了。”
宋澈轻轻招手,梁军蜂拥而入,将众胡臣抹杀殆尽并拖出了大殿。
“宋先生,绕我一命!求您绕我一命!您可还记得,那夜是我放走了您!”奎木跪倒在宋澈脚下痛哭求饶。
“我只记得那夜你将我关进了狗圈,害得我差点被你养的猎狗吃了,除此之外,其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澈一脚将奎木踢开,冷声道:“整个胡国最残忍,最可恨的便是你,以活人饲养猎狗,残杀无辜俘虏,这笔血债不是还给我的,而是还给他们的。”
“宋先生啊——”
“来人,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拖进狗圈,自生自灭。”
“宋先生,宋先生饶命……”
奎木被士卒架着拖出大殿。
胡国,亡。
……
往后几日,宋澈首要做的便是清理奴隶市场,抓捕奴隶主,这些人买卖人口,丧尽天良,将十八大酷刑在他们身上用一千次都不够。
所有奴隶主都被押赴至城门,施以绞刑吊死于城墙之上,为达到威慑目的,行刑时全城胡人都必须观看。
宋澈便站在城墙上,亲自监督处决这些恶魔。
“救命呐!我不是奴隶主!我只是个商人啊……我认识你们大梁的宋老板!宋澈宋老板!”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毕登被摁在死刑犯中,喊的是昏天暗地。他要不喊出宋澈的名字,或许今日真就被当成“腊肉”挂在城墙上了。
宋澈命人将毕登从死刑犯中提了出来并带到跟前。
“我亲爱的梁国大人们,我不是奴隶主,我只是个做生意的,我与你们大梁最有钱的宋老板是好朋友!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仓库里还有从他家进购的丝绸呢!”毕登哀嚎着跪地求饶。
“你进购的丝绸,好卖么?”宋澈笑着问道。
“好卖,好卖……咦?”毕登猛地抬头,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你是你……”
宋澈笑着扶起毕登,“毕老板,你要不进购我家丝绸,我还真不一定会救你。”
“哇!宋老板,真的是您啊!”毕登激动得便要上前拥抱。
宋澈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问道:“毕老板,今日我大梁攻占胡国,作为一个胡人,你作何感受?”
毕登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得知大梁兵临城下时,我们以为你们破城后会屠城,哪儿知只是抓了这些奴隶主,对老百姓秋毫无犯,连我们本族人都做不到你们这么仁慈呢,简直是仁义之师啊!”
“哈哈哈……”
这个马屁拍得相当舒服。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江南锦绣的总代理商,今后这整片草原上的丝绸生意,都交给你来操办。”
毕登就差磕头感谢了。
宋澈微微摆手,示意让他退下,再抬首展望青葱沃野,这草原有多大,财富便有多广,只要经略得好,金山银山少不了。
“所以说,结束了?”姜云天问道。
“应该是暂时结束了。”
宋澈指着草原说道:“但草原如此广袤,也许再过个三五年,又会有一支游牧民族在这里建立政权。只要欲望与仇恨存在,战争便永远不会结束。”
“呛!”
姜云天拔剑出鞘,剑指苍茫,豪迈道:“不要怂,就是干!”
若是换做以前,宋澈定会应他一句“就是干”,但此时此刻,他已然没了那份激情,如今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妻子与儿女。
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哒哒哒……”
莫约千骑从北面疾驰而来,看旗帜番号是秦凤军。
宋澈与姜云天赶忙出城相迎。
“军师,姜将军,上路大捷啊!自胡国大都被攻占后,上路敌军如作鸟兽散,十余万人一夜之间便跑光了,我军一路高歌猛进,不费吹灰之力便推至了天山脚下,龙将军带着大部队还在北边追缴余孽,我便先回来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你们!”
秦凤军都统赵卫振奋昂扬,他又上前一把抓住宋澈往军中带去,“军师,您昔日在信中嘱咐过,说让我们打下乌托后,帮您找一位叫……叫什么来着的?”
“图雅?”
“对对对!图雅!我军破城后的第一时间,便按照军师您的嘱咐,在大街上边走边喊‘宋夫人’,果真有个胡族女人应声答应,您瞧是不是她?”
赵卫将宋澈拉到一辆车架前,拍了拍车门,轻唤了一声“夫人”。
车门缓缓掀开,那长着胡族面孔,却梳着梁人发髻的女人,不是图雅又是谁?
“夫君!”
图雅跳下车辕,飞扑向宋澈,“在得知你逃离大都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先前阿尔汗还曾拿她威胁过宋澈,如今见她平安无事,宋澈总算松了口气,“我走之后,大都方面可有派人来找过你?”
图雅点点头,“他们派了好多人,几乎将整个乌托城都搜遍了,但好在我铭记了你离开时嘱咐我的话,要我审时度势,我在回到娘家的第一天,便用你给我的钱买了一栋小院儿,他们来搜捕我时,我便躲进了小院儿的地窖里,几个月都没让他们找着。”
简直聪明绝顶!
“哦对了,军师,方才在来时途中,我遇到好几名西域来的商人,听他们说西域各国联军正在攻打玉门关,咱上路与中路都已告捷,下路应该也不远了吧?”
经赵卫这么一提及,宋澈突然才意识到,下路已有半个月未曾传来消息了,如今胡国大都已破,胡军再死守河西走廊也无意义,应该很快也会传来捷报。
但这几个月仗打下来,下路似乎从始至终都在懈怠,
西域各国联军攻打的方向也是玉门关,按理说与大梁左右夹击,应该比中上两路更快告捷才对……
这个马嵬,难道一直在拖延战机?
“姜兄,你速点两万轻骑兵,去下路看看情况。”
“那万一,情况有变呢?”
“杀了他!”
宋澈狠声道:“杀不了他也要困住他,等我大军来剿!”
第六百四十一章 负荆请罪
“军师,姜将军他回来了!”
“哦?”
这才刚离开不到三日,怎么就回来了?
从大都到玉门关,昼夜加急行军来回至少也要十日。
不对劲儿。
肯定不对劲儿!
宋澈赶忙出城相迎。
而当他来到城门口时,好大一群人似在围观什么。
宋澈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发现杨金保与陈宏,赤裸着上半身,背上背着一捆荆棘,正低头跪在门口。
童卫与罗贯两名监军也低头站在一旁,一副羞愧的姿态。
我靠!
负荆请罪?
“二位将军,你们这是……”宋澈赶忙上去搀扶。
杨金保哭嚎:“军师,我们有负重托,请您以军法处置我们!”
这就给宋澈整得有点儿不会了,“哎呀,有什么事,你们先起来再说,瞧瞧这荆棘,都刺破皮肉了,二位将军这又是何苦呢?”
陈宏咬着牙说道:“我们所犯下的错误,哪怕是掉脑袋也无法弥补,军师,您就让我们背着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宋澈问向旁边的两名监军。
童卫与罗贯“噗通”一声也跟着跪在宋澈跟前,哭诉着让宋澈责罚。
“哎呀,你们不说,我来说了!”
一个英姿飒爽的金甲女将士从军队中走出,郭舒芸。宋澈一直在专注这两个负荆请罪之人,倒是没发现还有一个她。
郭舒芸说道:
“十日之前,你们攻占胡国大都后,玉门、嘉峪两关的敌军也无力抵抗,全部向西凉军缴械投降;
当天晚上,为了庆祝胜利,整个军营开怀畅饮,杨将军他们喝到断片儿了……呃,但也有可能是被下了蒙汗药;
他们一连昏睡了三天三夜,等醒来时,西凉军带着战俘等共计二十万人却消失不见了;
他们本以为是马嵬带着大军出关到了瓜州,可瓜州是咱们西域联军攻打的区域,压根儿便没见过西凉军的影子;”
她说到这儿,又绕着杨金保与陈宏批评道:“要我说,你们几个就该受这皮肉之苦,那马嵬是何许人也,一只卑鄙无耻,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与他为伍得多长个心眼儿才对,这下好了,老底儿都被他给骗光了吧?”
“军师……您早就嘱咐过我们要盯紧马嵬,可我们贪杯误事,丢失了军权与俘虏……请军师赐死!”
“请军师赐死!”
他们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宋澈也想不明白,马嵬为何要夺取兵权?
河西走廊就只有一条路,他们既然没有出关,肯定已回了西凉。
大破胡国,收复河西走廊已是大功一件,马嵬为何要搞这么一出?
“行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发生这种事也不能怪你们,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哭哭啼啼的,快快给我起来!”宋澈喝声命令。
杨金保他们这才站起身来。
宋澈又道:“你们丢失了军权本应是死罪,但念在你们是被奸人所害,此次过失便暂且记下,来日若有机会横刀立马,你们要首当其冲,戴罪立功!”
“军师……”他们泪盈眼眶。
“唉,好了好了,先下去疗伤吧。”
宋澈又道:“虽不知马谓此举用意如何,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明日我便起程回西凉,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
宋澈在胡国的任务已大致完成。
胡族有近千万人口,是杀之不尽,灭之不完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扶持一个亲梁政权……这些琐事交给姜云天与刘桐等人经略即可。
六月底,宋澈从大都出发,踏上回家之路。
“郭小姐,你真打算放弃女王的身份,跟我回江南去?”
宋澈骑在马背上,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搂着细腰,在她耳旁轻声询问。
郭舒芸昂头闭眼,枕靠着宋澈胸膛,惬意晒着太阳,“我本身就不想当什么女王,再说了那哪里是北凉国,分明是你这地主老财弄的互市榷场,我可没心思替你看场子,我嘛……要回杭州去当个阔太太。”
这时,一旁的马车掀开窗帘,图雅探出脑袋来笑道:“我也想当阔太太,我还准备去杭州开奶茶店。”
“小胡妞儿,你来凑什么热闹?”郭舒芸点着图雅的额头往窗户里塞,“别以为你跟了个梁人,你就能当梁人了。”
图雅拍开郭舒芸的手,充满敌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凭我大梁是这场战争的赢家,凭我比你先认识这个姓宋的,就算他勉为其难纳了你,那你的名分也得排在我后边儿。你要知道,在我们大梁世家中是有很多规矩的,发妻地位最大,其次是平妻,然后才是你这种异族血脉的小妾,你以后进了宋家,也只能是按摩捏脚,端茶倒水的份儿。”
郭舒芸回过头又与宋澈说:“你怎么会喜欢胡族女人,她们皮肤黑,老得快,不爱干净,还有身上的毛多到让你无从下口。”
毕竟她是北凉人,与胡人有世仇。
“大家不都是小妾么?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年纪比你小,皮肤比你白,毛多又怎样,刮干净不就行了!总好过你,女生男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男人。”
既然都是世仇,她也不甘示弱。
“我风度翩翩,女中豪杰,你敢说我是男人!”
“你即便不是个男人,那也不是个纯粹的女人,我可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长到你这么高的!”
“小胡妞儿,出来决斗!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氏族恩怨,今日了断!”
“别以为胡族女人好欺负,我们可是从小马背上长大的!”
她们撸起袖子便要大打出手,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呼唤:
“宋澈!”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赤通城境地,原先宋澈为了避嫌,让所有女人都先留在了这儿。
这下好了,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一群女人又会是几台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也许在人的一生中,正需要这样的吵吵闹闹才能更加趣味横生吧。
……
第六百四十二章 要变天了
七月初十,经过半个月赶路,终于瞧见凤鸣关。
入此关便可进入西凉,倘若马巍真带着二十万大军回了西凉,此地危险未知。
“宋先生。”
宋澈正走在大道上,突然被路边一个瓜农喊住,他戴着遮阳斗笠,看不清楚模样。
“你是?”
“是我啊,庞维。”
瓜农将斗笠往上顶了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他正是先前在马国成帐下担任军师的庞维。
“庞军师,你……怎么在这儿卖起瓜来了?”宋澈实在疑惑。
庞维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牵过宋澈的马招呼道:“宋先生,我装作瓜农正是来等您的,您快快随我来,离开大道上再说!”
他如此焦急,定有什么隐情。
待从大道转入一条小道之后,庞维才揭下斗笠说道:“宋先生,您万万不可入关呐,马大人要抓你!”
宋澈眉头一皱,说是意料之外,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为何马巍会突然领兵离开?”
庞维隶属于西凉军,他肯定知道很多内幕。
庞维轻轻吐出两个字:“勤王!”
“勤王?”宋澈大惊:“勤什么王?勤哪个王?”
“太上皇赵穗。”
庞维说道:“先生在前线可能不知,如今全天下百姓都知道,太上皇以及被俘虏的旧朝大臣们已被放回国来,如今他们就在长安城;
一个月前,西凉军刚攻破玉门关,马大人便接到了从长安来的圣旨,要他入长安勤王;
次日,马大人便率领二十万大军离开河西走廊,一路急行赴长安,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已快要到了;
我与马国城将军,还有凤鸣关的守将卢定义,被马大人命令留在关口,时刻监视宋先生来向,一旦发现您入关便立即抓捕并押往长安;
宋先生对我与马将军,还有瓮城几千老百姓有救命之恩,我们岂能忘恩负义?于是我便扮作瓜农在半道上等您,提前告知危险。”
听完这一番话,宋澈气得浑身发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趁大军西伐之际,马巍抢先扼住长安,拥护归来的赵穗复辟帝位,矛头明显指向远在金陵的廖恒。
大梁为了此次西伐,几乎抽调了所有可用之兵,如今金陵城最多不过五万禁军,若此时马巍率二十万大军南下,金陵将难以抵抗。
然而,争夺皇位只是其一。
第戎会在此时将赵穗放回,目的便是让“二虎竞食”好从中坐收渔利。
一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另一位是临危受命的帝王,不论最后谁来坐定江山,都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老板,如今有关不能入,我们现在该何去何从?”南宫月问道。
“呵……”宋澈发自内心苦笑,“这世道真是讽刺,被胡人囚禁就算了,如今家门近在咫尺却又进不去了。”
他摇了摇头,眼中透露着一丝凶狠,与南宫月道:“你火速赶回大都,与姜云天去雄鹰部落找阿斯勒,就说我在瓮城等他,要与他谈一笔大买卖。”
南宫月带上两名女剑侍策马而去。
“庞军师,今日多亏你提醒才避免我再入陷阱,我观这世道就要变天了,你与马将军又何去何从?”宋澈望着天空,轻声问道。
庞维屈身一拜,态度决然:“自瓮城一事,我与马将军都对宋先生佩服之至,若先生不弃,我们愿生死追随!”
“好!”宋澈下马紧紧握住庞维的手,吩咐道:“军师先暂回关内与马将军言明此事,你那瓜摊莫要撤去了,今后我们便以此摊互传情报。”
“一切听宋先生安排!”
……
宋澈专门绕了段小路回到大道,随即掉头返回了瓮城。
三日后。
姜云天快马赶回瓮城,与之同行的还有一名胡人,他是雄鹰部落的长老,阿斯勒的亲属,唤作巴雅尔。
宋澈也不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
让出除河西走廊外所有攻占的胡国城池,将所有胡国战俘全部还给雄鹰部落,并请奏皇帝封阿斯勒为胡王,两国建交,修百年之好,永不侵犯。
巴雅尔听到这些条件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我,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你们在重建胡国后,要第一时间向西羌西部发起进攻!”
“西羌西部?这……”巴雅尔大感疑惑,“宋先生,西羌西部不是与贵国的永兴军路所接壤吗?边境线延长复杂,战火很有可能会烧到贵国啊!”
“问得太多,对你们可没好处。”宋澈淡淡一句,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巴雅尔,“所有细节都在此信中,请你带回雄鹰部落交给……阿斯勒大汗。”
连信上的封皮都写着“阿斯勒大汗”五个字。
“噢,简直是在做梦一样。”巴雅尔接过信封,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宋澈转身微微摆手,示意让其退下。
巴雅尔再三感谢,就此告退离开房间。
“他妈的!”姜云天一拳重重砸在墙上,愤愤不平,“大半年的征战,死了那么多兄弟,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澈缓缓闭上眼,轻嗯了一声。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姜云天咬牙问道。
宋澈摇了摇头,目前他们有四十万大军在关外,若想维系自己的战果,至少要留下二十万,那么剩下二十万又如何能与马嵬的西凉军抗衡?
舍车保帅,舍小保大,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军东进,征讨长安了?”姜云天又问。
宋澈说道:“赵穗毕竟是正统皇帝,若发兵攻打长安便是谋反,可若是不打,江山则会易主,到那时不仅是我,你,廖兄,以及新朝新臣,都会失去一切。”
“权力斗争,真叫人恶心!”姜云天愤慨道:“如今我们有四十万大军在手,倒不如……倒不如自己当皇帝算了!”
“你当啊?”宋澈斜眼一笑。
“你当呗。你要站出来说一声,‘我要当皇帝’,我敢打包票说,没有哪个将士不同意。”
姜云天极认真,极认真。
“那你的沁儿不要了?你那未出生的女儿不要了?还有我在江南的那一家子,都不要了么?”
宋澈拍了拍姜云天的肩膀,郑重劝诫:“有些话,兄弟间可以发发牢骚,但到了外边儿,还是得烂在肚子里。”
说罢,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八月秋风带来阵阵芳草香,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廖兄虽是临危受命称帝,但经过几年的经略,新朝根基早已坚固得不可撼动,赵穗想夺回皇位,文臣武将不会答应,老百姓也不会答应;
目前我唯一担心的是,西伐胡国已耗费太多国力,若再为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不仅黎民百姓遭殃,还会被第戎趁虚而入,
所以,我才舍弃了刚到手的战果,将它当做筹码送给阿斯勒,让胡人攻打与永兴军路所接壤的西羌;
西羌兵弱国衰,面对胡族铁蹄,必然会向与长安京兆府求援;
京兆府若援,则会分兵北上,长安兵力便会衰减,那时我们可联合金陵左右夹击将之收复;
京兆府若不援,胡国打败西羌后可让其直接南下,我们再与金陵左右呼应,三路围攻长安城,亦可将之收复;
至于如何师出有名,可发布檄文,说马嵬挟天子以令天下,有谋权篡位之心,为恢复大统,清君侧、除奸佞,马嵬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国耻始于赵穗,国威扬于赵恒,穗崩而恒立,乃天地大道所向也!”
“不要怂,就是干?”
“对,就是干!”
……
「这段时间太忙了,更新可能少一点了。还有,相信兄弟们也已嗅到要大结局的气味儿了,当然,本书一定会完美收官的,敬请期待吧!」
第六百四十三章 又见高琛
八月底,西伐大军预留十万驻于北凉,由史涛与刘桐暂时负责镇守,剩余三十万挥师东归,准备从凤鸣关入关。
不出意外,返程的大军被拦在了关外。关墙上的守军剑拔弩张,一副敌对的姿态。
“卢定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在前线与胡人厮杀,如今凯旋归来,你不敞开关门相迎,竟将我们拦在关外,是何居心?”
姜云天指着墙上守将大声责问。
卢定义却道:“姜将军莫要误会了,我只是不让大军入关,却没有不让诸位入关,若将军信得过我,先让大军后退十里,你们单骑进关,我必亲自出门相迎!”
姜云天指着身后三十万大军,怒斥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连家都回不了么?”
卢定义说道:“将军我并非此意,只是马大人交代过,如今国内政治混乱,西伐大军人数太多,最好留在北凉维持好战果与秩序,待朝局稳定后,皇帝陛下定会召见诸位将军回京再论功行赏!
“皇帝?哪个皇帝?”
“自然是正统皇帝,梁玄宗赵穗了——”
“放你妈的屁!”姜云天怒气终于爆发,当即破口大骂:
“如今乃天元年间,普天之下,唯有景帝赵恒乃大梁天子,赵穗一误国之君,何德何能又被称之为正统?”
他又怒指墙上众守军,大声喊道:“墙上的弟兄们听好了,你们手中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而并非对付血肉兄弟,如今,西凉太守马嵬有谋权篡位之嫌,你们帮他守关便是助贼为虐!
你们若不想做卖国贼,便快快放下武器,将凤鸣关打开。如若不然,待我大军破关,定叫尔等人头落地!”
凤鸣关最多不过五万守军,而关外三十万大军摩拳擦掌,且个个都是刚从战场归来的精兵强将!
守城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已被姜云天一席话所动摇。
“莫要听信此人谗言,马大人回长安是为了维护大梁正统,眼前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叛军!纵使他有三十万大军如何?我凤鸣关城高墙厚,又有火炮加持,定能将他们拒之于门外!”
卢定义说着,大手一挥:“推上来!”
守城卒推着十余门火炮架上城墙,炮口直至城下大军。
“姜云天,素闻你英勇无敌,不知比火炮该如何啊?”卢定义有了火炮撑腰,态度也跋扈了几分。
“将军!军师!我们愿带头冲锋!”
杨金保与陈宏上前请命,“这些火炮都是马嵬从我们手中偷走的,今日便让我们来将功赎罪吧!”
宋澈微微摆手,“火炮的威力你们比谁都清楚,这十几炮,再加上关门高墙,会对我军造成不小的损失,用流血与牺牲来攻坚只会得不偿失。”
“军师,我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求能够一雪前耻,出一出心中的这口恶气啊!”杨金保与陈宏再三请求出战。
宋澈摇了摇头,指着墙上道:“你们且瞧——”
见卢定义身旁的马国成,突然拔出佩剑,大喝一声“贼将受死!”随即,一剑刺穿卢定义胸膛,将他踹下墙去,后又举着带血的利剑,冲众守军喊道:
“兄弟们!西伐大军仅用半年便将胡奴覆灭,他们是何其英勇?这些为国争光的袍泽兄弟要回家,我们却将他们拦在门外,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如今卢定义此贼已被我所杀,凤鸣关将由我说了算,快快打开关门,迎接卫国英雄们回家!”
“好!”
“好!”
“好!”
真性情,永不覆灭!
守关的将士们响应号召,大开关门迎入大军。
卢定义拒西伐大军于关外,目的便是为了给马嵬争取时间,好让他能在中原攻取更多利益。
如今北凉已有十万戍边大军,凤鸣等关隘也无需再多派兵驻守,宋澈从凤鸣关五万守军中抽调出三万再编入队伍,随后向西凉城进发。
据马嵬与庞维提供的情报,马嵬并未在西凉城留驻军队,而是将兵分别囤在兰州府与凤翔府。
马嵬一路上都在抓壮丁入伍,短短两个月兵力便陡增至三十万,其中杂兵、厢军莫约十五万,分别就驻扎于兰州与凤翔,目的便是为了能够牵制西伐大军回攻长安。
天元三年,六月初七,西伐大军长驱直入秦凤路,仅用一天不到便占据兰州府。
次日,马嵬为阻止大军继续南下,炸开渭水大堤,导致秦凤以西涝作一片,百姓伤亡数以万计……
“苍天呐,您别下啦!”
兰州城外,灾民跪地仰天,哭诉嚎叫,风在怒吼,雨在咆哮,可惜老天听不到。
宋澈站在兰州城墙上,任由风吹雨打,晚秋还未入冬,寒却已深入骨髓。
“老板,车马已备好了,你……真的要走啊?”南宫月撑着伞走上城墙告知。
宋澈轻嗯了声,转身走下城去,“我已给姜兄留过口信了,无需再多做告别。”
南宫月默默跟在身后,迟疑了许久才道:“要不……再等上两日?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咱此去要走不少山路呢,万一,万一……”
“若万分之一的事都被我们撞见了,那真就该自认倒霉了。”
宋澈没有多耽搁,下了城墙便坐入马车,冒雨向南边凤县出发。
凤县有一条嘉陵江,乃长江最重要支流,眼下日日大雨不停,江水湍急更可加快行船,这也是他为何一定要在雨季出行的主要原因。
渭水决堤所引发的洪涝,至少要一个月才能退去。对于宋澈而言,在这里多呆一天都是煎熬。
秦凤以东处处都被西凉军所把守着,走长安运河回江南肯定行不通,当下最快的路线便是走长江水路。
时间一晃,九月底。
经过大半个月的风雨兼程,宋澈等人终于安全抵达凤县,此时大雨虽不再倾盆,细雨却依旧蒙蒙,绵绵无期。
宋澈在渡口买了艘客船,就此沿着嘉陵江开始南下。
十月初,雨终于是停了,天空仍旧灰蒙蒙,特别是这多山的利州路,大山大川中的雾气,一整日都难以消散。
客船游荡在峡谷中,掌舵的艄公瞪大眼睛,时刻盯着前方迷雾,他的经验很老道,他可以杜绝一切危险。
“巴山楚水凄凉地……还真是个凄凉地,迷失得让人连前进的道路都瞧不见了。”宋澈站在船头轻声感叹。
那艄公搭话道:“宋大官人您这就不知道了吧?若说以前巴川是凄凉地我不否认,但如今此地已今非昔比了。”
“哦?何以见得?”
“听说去年这里来了一位大清官,还是从京城里来的哩!他一到咱这儿啊,修桥铺路补堤,反正惠民利民的好事儿他全都干,那些欺负咱老百姓的恶霸也都被他抓光了!”
艄公谈及这位“大清官”,表情别提有多恭敬。
“老板。”南宫月走到宋澈耳边,轻轻吐了一句:“高大人他……便左迁于此。”
高琛?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是一个好久都没令人想起的老朋友了。
高琛是忠臣,也是守旧派,如今赵穗被放回大梁,他应该比谁都高兴。
“黄老爷子,待会儿到了巴州停靠片刻,我要去找老朋友喝杯茶。”宋澈与艄公说。
艄公笑着答道:“好啊好啊,能记得巴州的老朋友,那一定是好朋友。”
是好朋友,的确是好朋友。
忽然,
一阵笛音从迷雾中传来,细长悠扬的调子,在峡谷中阵阵回响,空灵得不沾染一丝世俗。
“有杀气!”
宁叶红、林玥以及众女剑侍,几乎同时持剑冲了出来。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却有这般好听的曲子,的确让人很意外,可是,“杀气谈何而来?”
宁叶红秀眉紧蹙,盯着迷雾中逐渐清晰的船只轮廓说道:“你不是教坊司的人,你当然听不出来,她必然是个高手,且是一流水准的。”
宋澈眉毛一挑,“你们都听得出来?”
她们齐声答道:“因为我们都是教坊司出身的!”
这时,低声戛然而止,迷雾中的船只也显露了真身。同样是一艘客船,却要比宋澈他们所乘的豪华得多,船头站着五名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个个婀娜多姿,其中为首女子手持着一根玉笛,厌世的目光冷若冰霜,还藏着一丝丝杀气。
“她们也都是教坊司的人?”宋澈指着对面客船上的五个女人问。
“老板,你往后站,这几人来者不善——”
不等南宫月话音落下,那五名白衣女子忽然纵身跃出客船,她们轻盈踩着江水,拔剑冲向船头的宋澈。
众女剑侍拔剑迎敌。
“呯呯嘭嘭……”
白衣女子跳上客船,与女剑侍们混战一团,她们只有五人,对战二十余人却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逐渐占据了上风。
一群女人打架,精彩归精彩,可不论伤了谁,都会叫人心疼。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炸得水花飞溅百尺,交战双方戛然而止。
宋澈高举着火葫芦,冲对面客船喊道:“高大人,你若以这种方式待客,我只能用炸弹来回击你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忠君爱国
高琛走出船舱,快两年未见,他似乎苍老了不少。
“退下吧。”
白衣女子们收剑退回客船。
“宋先生,许久不见,来船舱一叙?”高琛轻声邀请。
宋澈摇头说道:“不了,就在这儿说吧。”
“宋先生该知,皇帝陛下回朝了。”
“我所知道的皇帝陛下一直在朝主持大局。”
“昔年睿王登基时,曾在诏书中写到,暂代皇帝之位,如今正统天子已回朝他,归还皇权似乎也合情合理。”
“当然合理,”宋澈说道:“可那又关我何事?我只是一个商人,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
高琛说道:“可你的每一笔生意,都处处牵扯到了政治——”
“高大人。”宋澈声音渐冷,“我希望你能开门见山,不要拐弯抹角。”
高琛沉默了片刻才道:“大梁只能有一个皇帝,必须是先皇下诏所传位的正统皇帝,而并非临时的代理皇帝,宋先生认同我这个观点么?”
宋澈抿着嘴唇,思考了许久,忽然偏头问向一旁的艄公:“黄老爷子,你认不认同这个观点?”
“啊?”艄公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一个撑船的草民,哪里敢说什么同不同意哟。”
宋澈却指着江面说道:“有道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仁政在于君轻民贵,你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观点恰恰是正确的,”
他又道:“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如今有两个皇帝,一个是正统继位,但毫无作为,信用佞臣,导致国家崩陨,被外族侵略,差点亡国灭种;另一个是临危受命,御驾亲征,驱逐第戎,恢复中原,攻破胡国,平定西北;
这两个皇帝,哪个更好?老爷子莫要有心理负担,说出最真实的想法即可。”
“那……那……那自然是第二个皇帝更好啦!”艄公指着峡谷两岸说道:“以前我跑船啊,从来不敢打这儿经过,就是因为这片峡川里有土匪抢劫,但自从梁景皇帝即位,土匪都被剿灭了,咱老百姓的生活要比前几年好太多了!”
此刻,宋澈斜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高琛,缓缓问道:“高大人,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
高琛沉声道:“皇帝陛下不过是受了贾太师等奸党蒙蔽才做出的错误决定,如今贾太师已崩——”
“却又来了个马巍。”
宋澈打断高琛的话,“难道高大人认为,马巍就是个忠臣了?”他偏头看向郭舒芸,“郭小姐,你来给高大人讲一讲,马巍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舒芸上前两步,冲高琛略施一礼,遂道:“高大人,我乃北凉太守郭乾之女郭舒芸,家父为抵抗胡奴与北凉子民血战三个月,马巍为一己私欲,迟迟不肯来援,才导致我北凉失守,百万人口被屠,他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
“还有赵穗!”
宁叶红含泪站出:“赵穗贪图我母亲美色,害死我父亲,屠戮我全家,将我贬入贱籍,这一切高大人您是知道的!忠君爱国,忠的是仁义之君,他赵穗就是不配当皇帝!”
高琛闭着眼睛,哑口无言。
“高大人,你想要皇帝正统很简单,”宋澈说道:“回去与赵穗说,让他写一封退位诏书,昭告天下将帝位禅于赵恒,他仍然可以当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
高琛沉声道:“陛下若愿意退位,又何必召马巍入长安?”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吾皇在金陵,半个天下也是天下,不过太上皇在北,有胡族、第戎、西羌虎视,若异族再趁机破关南下,他还得被俘虏一次,啊……反正都被俘虏惯了,多那么一两次也无所谓了,你说是吧?高大人。”
“宋先生——”
“你别叫我先生!”
宋澈指声怒斥:“我灭东瀛倭寇,是为天下百姓!我除安阳王,亦是为天下百姓!我平西南苗乱,还是为天下百姓!我抚赵恒登基,更是为天下百姓!
我作为一个商人,对这个王朝已仁至义尽,可终是如此,却仍有尔等迂腐愚昧,权利熏心之徒破坏这大好世道!
汝可知,我耗费了大半年时间,已尽得胡国十六城,即将打通河西走廊,开通西域互市,即将迎来番邦俯首称臣,异域万国来朝之盛世,然而马巍一朝叛变,使得所有战果付诸东流,至大梁二皇相持,南北对立!
高琛,忠君,不是这么忠的!爱国,也不是这么爱的!”
言毕,大袖一甩,转身走入船舱:
“开船,归乡!”
……
十月底,瑞雪落江南。
清晨,江畔寒风,金陵码头到客船。
近两个月的兼程,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宋澈先带着众人来到宰相府,打算休息一日再下苏杭。
“唰唰唰……”才到门口便听见一阵清脆的扫雪声。
宋澈敲了敲敞开的大门。
家仆放下扫帚,来到门口先鞠了一躬,问候道:“这位官人,您找谁?”
“新来的?不认识我?”宋澈笑道。
家仆挠了挠头,陪了个笑脸,“能来找我们家相爷的,一定不是俗人,官人您且稍后,我这便去通知夫人。”说罢,转身便往府内跑去。
“不愧是宰相府,家风可真严谨,连个仆人都这么懂礼貌。”郭舒芸这个北凉来的,从客船入南方后,对一路都充满好奇,
她又拉着宋澈,轻声问道:“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哎,咱这么早来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为何不太好?”宋澈笑着问。
郭舒芸很认真地说:“他都已位极人臣,定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这种人一般架子都很大,扰了他清梦,他多半会发脾气。”
“呵呵呵……”
大家都在笑话她。
“你们笑什么啊?”郭舒芸叉着腰,瞪圆了眼睛。
林玥说:“你这模样,就跟那乡下里刚进城的村姑差不多,怕东怕西,问东问西。”
郭舒芸轻哼:“我们北凉人就是这个性格,爽直率真,总好过你们江南人,说句话都要转十八个弯。”
她们笑得更大声了。
宁叶红笑道:“你先前说错了,当今宰相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两人之下,其中一人是皇帝,这另一位嘛,”她肘了肘身旁的宋澈:“就是他咯。”
“他?”郭舒芸揪住了宋澈的胸襟,惊疑道:“姓宋的,你该不会是太师,太傅,太保,这类超一品大员吧!”
宋澈摇头笑了笑,拨开跟前女人的手,“我没有任何官职,我只是个商人,之所以要比宰相大,是因为我是他姐夫。”
“姐夫!”
府内传来一声呼唤,龚灵芝脚下生风般跑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登堂入室
“姐夫你也真是的,干嘛这么客气,这也是你的家,直接进来不就行了么?”
灵芝赶忙招呼众人入府,并吩咐仆人们烹制早饭。
“姐夫,听到贺秋说你的那些事儿,可把我担心死了,还有你快回去看看姐姐吧,她啊,一天比一天消瘦……”
她有诉说不完的思念。
“怎么?我才刚到金陵,就不留我住一晚啊?”宋澈笑道。
灵芝笑着说:“住一晚可以,但明天你必须回去,再怎么也得报个平安,让姐姐她安心。”
她正招呼着,一个奶娘模样的妇女,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奶娃儿跑了过来,“夫人,才一眼见不到您少爷便哭了。”
灵芝要去抱,宋澈却抢先一步,“让我来,让我来。”
他抱过奶娃,摇了摇,哄了哄,不但没止住哭声,反倒哭得更敞亮。
“唉,你真是粗糙,风儿都一岁多了,哪儿还能像抱婴孩一样?”宁叶红从宋澈手中抢过奶娃,揪揪脸,拍拍背,很快便止住了哭声。
宋澈苦笑道:“说来惭愧,指挥千军万马我游刃有余,这会儿却搞不定一个小娃娃。”
灵芝笑道:“若没有你们指导千军万马,也没有我们妇孺的安宁生活不是?”
闲谈之间,早点也已做好,众人移步膳厅,吃一口热乎的。
“贺秋他不在府上么?”宋澈问道。
灵芝眼中闪过一丝寂寞,不经意也将怀中儿子搂紧了些,她摇了摇头:“自从太上皇复辟后,他已快一个月没回家了,平日里都住在中书省,想见他一面都好难……”
“朝局正值混乱之际,他身为百官之首,公务自然繁忙,你也要多多理解。”
宋澈一口吞尽米粥,放下碗筷,“我要去皇宫一趟,顺便将贺秋带回来。”
“哎,姐夫,家事哪比得上天下事,你莫要为难他了。”
“不愧是宰相夫人,格局也变大了不少呢。”
“那是……来人,为我姐夫备车!”
……
马车摇摇晃晃,来到皇宫门口。
宋澈微微掀开窗帘,将脸冲侍卫一露,侍卫当即让道,恭迎马车入宫。
“先生,前面便是宣政殿了。小的平日里也载过相爷入宫,但都是在前殿停车,距离皇帝陛下这么近,还是头一回呢。”
小仆搬来马凳迎宋澈下车。
宋澈扫了一眼宣政殿,这雕栏玉砌的雄伟建筑,引多少英雄豪杰折腰?
听侍卫说,如今宫中一日要上‘一大两小’三次朝,早朝最大,文武百官必须到场,午朝其次,四品以上都得到,晚朝最后,需二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进殿。
宋澈竖了竖发冠,理了理衣领,大步走向宣政殿。
复行三百步,才到殿堂外。
“宋先生!”
一个三十岁左右,守候在殿外的黑甲带刀侍卫,惊呼着上前。
宋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忍不住惊呼:“林统领!”
林侗!
先前送宁国公主出塞,在雪原上遭到伏击,林侗率领百余骑禁军垫后,他……竟然还活着!
“林统领,你……你……”宋澈抱着林侗的胳膊,这是大英雄啊,若没有他或许他们早已死在第戎追兵之下。
林侗平日里不苟言笑,此刻再见故人,也红润了眼眶,“那日我与兄弟们留下来阻挡第戎追兵,一边牵扯一边迎击,许是命不该绝,突然刮起了暴风雪,我与几位兄弟死里逃生了,后来遇到姜将军率军收复燕云十六州,听他所言这驱除鞑虏之计乃是宋先生所谋……先生今日能来,这混乱局势便有望解决了!我……我这便去闯殿通知陛下!”
“哎!”宋澈将他拉回,指着他腰间的佩刀,“你敢带刀入殿,不怕被诛九族?”
“那我嚎一嗓子?”
“不必了,我又不是朝廷命官,无需那么大的排场,我自己走进去便是。”
宋澈来到大殿门口,便听到了皇帝的骂声:
“谈!谈!谈!谈有何用?洛阳已被西凉军攻陷,下一个便是汴京了!这群豺狼虎豹,像是愿意和谈的人么?”
“陛下,以臣之见,应抓紧募兵,补充汴京防御能力,将西凉军据于中原!”
“年初西伐胡族,国库早已空虚,今日秋季大旱,秋收不如往年一半,哪里还有钱去募兵?”
“陛下,以老臣之间,应立即废除募兵制,改用征兵制,凡四口之家,有两男丁者,皆要出一人入伍,如此便可快速拉起队伍,再者,南方豪商地主遍地,刮他们一层油,军费自然也就够了!”
“不可不可,强制抓人去当兵会引起民愤,还有那些家大业大的豪绅,在当地都极有名望,强行收剐他们资产,岂不是逼他们……唉!总之,韩国丈你这提议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如今水都快淹到脖颈了,身为大梁子民,就该有忠君卫国之觉悟!那苏杭一带,自开放海禁以来,那里的商人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然这些机遇都是得陛下之恩赐,如今国家有难,他们凭什么不帮?”
“是啊陛下,您可莫要忘了那个姓宋的结拜兄弟啊,微臣可是听说,他开的那个什么‘天下钱庄’比国库都要充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所有物皆归陛下所有,拿这些的钱财御敌,合乎常理也!”
“放肆!如今宋兄正在西北受难,尔等却要朕打自己手足兄弟的主意,是何居心!”
“陛下啊,能与您称兄道弟是他的荣幸,即便不论君臣,论兄弟情谊,他也应该帮您的……如今中原十万火急,陛下万万不可再犹豫了。”
“陛下,万万不可再犹豫了!”
听那自称“老臣”者便知是哪个老狐狸了,与他一唱一和的多半是其党羽。
“韩国丈,听你们的口气,是想抄了宋某的家么?”
宋澈冷着声音走进大殿。
第六百四十六章 师出有名
“宋兄!”
廖恒雀跃般跑下大殿,热情给予一个拥抱,“你可盼望死朕了!朕这几日梦中都是你的身影!”
“这话让皇后听了情何以堪啊?”宋澈笑道。
“哈哈哈,皇后是搂在怀中,宋兄是念在心里,都是朕离不开的人,”廖恒牵着宋澈的手便往殿上走,并招呼:“来人呐,在朕身旁加一席位!宋兄归来,危机可解!”
“哎哎哎,宋某一介草民,怎能与陛下平起平坐?我还是站在下面得好,免得有人膈应我。”宋澈斜了一眼韩国丈,冲廖恒摇了摇头。
廖恒会意,说道:“那好吧,既然宋兄如此客气,朕也不强求,但稍后膳房,可得与朕同席啊。”
宋澈笑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韩国丈以及党羽好不嫉妒。他出言:“宋先生,老夫先前并无抄你家之意,只是觉得如今国库空虚,正是尔等报效朝廷的好时机,你与陛下情同手足,这点忙该不会不帮吧?”
“当然要帮!”
宋澈的声音在大殿里环绕,他铿锵有力道:“宋某哪怕散尽家财,也要助陛下平定天下!”
“好啊,好啊,既有宋先生这句话,咱招兵买马便不凑没钱啦?”
“是啊是啊,还得是宋先生,还得是宋先生……”
“宋先生真乃无双国士啊。”
还是有很多大臣尊重宋澈的。
“宋先生,可莫要说大话啊,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可得需要几百上千万两,纵使家大业大,能承受得住么?”韩董阴阳怪气。
“是啊宋兄,征西那六十万大军,可耗费了大梁几乎一年的财政,这……”廖恒说道:“朕也不需要你散尽家财,只要能多出一分力即可,你大可放心,此次你拿出多少钱来,朕来年按利息还给你。”
“你这么说可就没把我当兄弟了。”宋澈拘礼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我的便是你的,谈何借与不借呢?”
他又道:“当然了,哪怕我掏空家底儿,也补不上整个大梁国库的空子,但陛下与诸位大人放心,我自有办法可充盈国库!”
“既然宋先生如此自信,可否当着群臣与陛下的面,给个期限呢?”韩董高声问道。
“韩国丈。”一旁默不作声的贺秋突然发话了,“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姐夫他敢为天下先,已胜过你我太多,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韩董斜眼冷笑,“原来宋先生还是贺大人的姐夫啊,怪不得,怪不得……”
“你什么意思——”
“哎。”宋澈抬手示意让贺秋止声,他笑望着韩董:“做生意嘛,是该有个期限,如此才好让陛下与诸位大人放心,”
他高高比出一根手指头,大声道:“那么宋某在此承诺,年底之前,为朝廷凑得不少于一千万两白银!如若做不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言一出,群臣纷纭。这距年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平均算下来每个月便是五百万两,一般人还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好!若宋先生能如期凑足军费,老夫愿当众拜你三拜!”韩董说道。
“哎……韩国丈已花甲年纪,拜我岂非折煞于我?”宋澈笑道:“不如咱们换个约定,倘若我真能在一个月凑足一千万两银子,将你的外孙女儿跟我小儿子定个娃娃亲,咱俩当个亲家如何?”
韩董看向廖恒。
廖恒欣然同意:“甚好,甚好!”
“陛下,我清晨到金陵,连早饭都没吃便来了皇宫,这会儿肚子有些饿了。”宋澈揉着肚子说道。
廖恒当即会意,挥手宣布退朝,拉着宋澈、带着贺秋,往御书房里走。
一路上通过贺秋口述,宋澈也对当局情况有了些了解:
赵穗突然被放回,金陵方几乎措手不及,还没等当朝反应过来,马巍的西凉军便占据了长安,一个月又占据了洛阳。
好在贺秋目光长远,在得知消息赵穗反梁的第一时间,从金陵五万禁军中分出三万,北上抢先占据了汴京,然屯在洛阳的西凉军足有十万之众,又有从西伐军中偷来的火枪火炮,双方军力相当悬殊。
西凉军在占据洛阳后,赵穗曾先后两次下诏,让廖恒交出皇权,否则便一路南下攻打金陵。
年初征西伐胡,几乎调动了大梁所有兵力,如今秦淮河畔各州、路守城的兵力均不过两千,且还是战斗力低下,武器装备劣质的厢军,而大梁水师与戍边军队又时刻提防着第戎,西伐大军还被发了洪水的渭河困于兰州……新朝,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宋兄,我究竟该怎么办?”廖恒万般焦急。
宋澈负手站在窗边,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问了一句:“陛下,说句心里话,愿意让出皇位么?”
廖恒沉默了许久,语气坚定:“我不愿意!”
“好!”
宋澈转身,比出四根手指,自信道:“我只需四步,便可使陛下稳坐江山,高枕无忧——
其一,顺民心,承天意。
不论什么样的斗争,都讲究四个字,那便是“师出有名”。
想必赵穗让你退位的理由,便是指着你是代理皇帝,他才是正统国君吧?
那我们首先也得找个征讨赵穗的理由,但他乃顺承帝位之君,若矛头直指于他,难免会被世人诟病;
如此,我们不妨将矛盾转移——如今赵穗之所以敢逼迫你交出皇权,便是有马巍的西凉军撑腰,我们若能打掉马巍,便可斩断赵穗羽翼,到那是他一个空有头衔的君王便不足为据了;
以市井之徒的思想,想要毁掉一个人的名声,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往他身上‘泼脏水’;
我们可请翰林院学士,写一篇‘讨贼檄文’,便说马巍挟持太上皇号令天下,意图谋权篡位;而我们则高举‘清君侧’之大旗,扫除奸贼迎回正主;”
说到这儿,他又问向贺秋:“妹夫,不知灵芝她可还在操办‘喜来人’戏班子生意?”
贺秋撇着嘴说:“她已将喜来人发展到了一百多人,在江南各大城镇中巡回演出,如今喜来人戏班几乎是家喻户晓。”
“很好。”宋澈笑道:“那么待会儿你回去,让她召见戏班子,编排出几场戏码,主题便为,‘马巍谋权篡位’,‘赵穗被俘第戎’,‘赵恒驱除鞑虏’,总而言之,突出马巍的邪恶,赵穗的昏庸,赵恒的英明;
排好戏码后,便让各大小戏班子,到全国各地巡回演出。
所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通过戏曲演绎的方式,往往更能深入老百姓的内心。”
“妙啊妙啊!”
廖恒拍手大赞:“好!朕这便授灵芝以诰命夫人,与一品大员同禄,若她编排的戏曲能达到宣扬效果,朕额外再赐她食邑两千户!”
他笑与贺秋道:“贺大人,从今往后,令夫人便与你平起平坐了。”
贺秋屈身道:“陛下,灵芝她不过一山野村妇,又何德何能配此殊荣,还请陛下收回诰命!”
“嗯?你小子敢说我妹妹是山野村妇?”宋澈瞪大眼睛。
贺秋不停冲宋澈挤兑眉毛。
廖恒微微摆手,“行了,行了,君无戏言,说出的话怎能收回,你就莫要再推辞了。”
“那微臣便替贱内谢过陛下!”
“嗯?你敢说我妹妹是贱内?”宋澈眼睛再瞪大了一分,“如今她已是一品诰命夫人,可不比你宰相地位要低,你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贺秋翻了个白眼儿,抓过宋澈的手腕,掰下第二根手指:“如今师出已有名,这第二步又如何?”
“在说这第二步之前,我想先问陛下与宰相一个问题,”宋澈问道:
“我朝将第戎赶出北方后,曾多次交涉要迎回太上皇他们都不同意,可这次他们却主动将其放了回来,请问,第戎居心何在?”
贺秋说道:“摆明了是想破坏大梁的稳定,从而谋利再图中原。”
“不错,搞明白这个问题后,第二步计划亦可浮出水面,”宋澈说道:“既然第戎的目的是想坐收渔利,那咱们便让他收不成——
如今大梁与第戎在北方各关隘都处于相持阶段,短时间内很难再起冲突,但海上却不同了,
第戎强于陆军而弱于水军,以我水师的战斗力,在海上交战可将之收拾得服服帖帖;
如此,我们何不再效仿昔日北伐策略,派出水师从渤海湾出发,袭扰第戎海岸线,牵制他们的兵力,将之拖入战争泥沼,使其无暇虎视中原。”
“好一招‘声东击西,围城打援’!”廖恒称赞着,下一刻又有些疑虑:“大梁水师自清缴倭寇后,有一半都已整编为马步兵,即使能将他们召回,那十来万人的粮草、养护、军饷亦不是一笔小数目,眼下国库实在空虚,如何能承担得起?”
宋澈摆了摆手,“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便回杭州,从钱庄内调一些,再以商会会长名义找商人募捐一些,凑个救急的钱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者,此计是让水师去袭扰第戎,而并非让他们去攻打第戎,咱们不妨学一学倭寇,用小船在第戎沿海登陆,打砸完了便跑回海上,以咱们的水轮船,第戎根本追不上;
若他们敢派船来追,那就更好了,以咱们水师配备的火炮,定能将之舰队轰沉于渤海湾!”
第六百四十七章 回到杭州城
“第三步,稳定国内局势——
当朝群臣虽是拥护陛下您,但许多地方官员还是坚持正统,高琛便是其中代表;
因此,陛下应立即委任钦差,下派至西部的利州、秦凤、夔州,京南等路,以姜兄所统领的西伐大军作为靠山,严密监视各路地方官,一旦发现有倒戈嫌疑,立即从兰州调兵,将之抹杀清缴;
第四步,正如先前韩国丈所言,凡家有两男丁者,选其中一人服役。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大梁男儿,应当有忠君爱国之觉悟;
我大梁男儿千千万,待讨贼檄文及戏班子宣传到位,我相信肯定会有许多有志之士自愿参军入伍;
再以帝王之名特赦天下,凡参军卫国的罪犯,可免除一切徒刑,这又将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待兵力充足后,应立即调往京畿各处,死守东、南、北三京;
如今马巍所控制的区域,无碍乎永兴军一路,断他们的盐铁与生计,不出三五月军民必定怨声载道,到那时咱们再联合姜兄对其左右夹击,定能轻而易举收复长安!”
听完宋澈的一番分析,廖恒长叹一口气:“今晚,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宋澈笑道:“哎,先莫要松懈得太早。世事无常,计划不一定赶得上变化。陛下还是将这口气先憋回去,待来日得胜后再叹也不迟。”
“在理,在理……不过两年未与宋兄相见,当豪饮三大碗才行!”
“既是陛下相邀,宋某不敢推辞,那就尝尝这宫廷御酒吧!”
……
午膳过后,便依计行事。
贺秋竟然还想留在中书省。
“眼下政务紧急,我正忙着呢……”
“再忙也得常回家看看,帮爹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宋澈连拖带拽,将贺秋拉出皇宫。
宫门外,一名身穿绿色官服,束发及冠的玉面郎君,看似已等候多时。
“宋大哥!”
她兴奋奔赴上前。
宋澈上下打量了一眼玉面郎君,恍然大悟:“你是……刘心楠?哦哟,真是没认出来啊,昔日落魄的穷书生,如今也已官服加身,想必是高中状元了吧?”
她便是先前那个女扮男装,励志要考状元郎的小秀才。
刘心楠眼神有些落寞,嘟囔着:“我也是听翰林院的张大人提及,说宋先生登堂入室,才来门口等你的……我来门口等你,其实是来道歉的,”
她越说越自责,又有些许委屈,冲宋澈鞠了一躬:“对不起宋大哥,我没能考中状元,不仅让你失望了,还让你在素云斋损失了一千两!”
“哈?”
宋澈挠了挠头,一千两么……他着实是忘了,“啊,这不碍事不碍事,你能够入仕想必成绩也是名列前茅了,很棒!”
贺秋背负着手,以一副老学究姿态,缓声说道:“她的文章写得不比状元郎差,但太过于理想虚浮,不能够现实,还有就是……她长得太俊俏了,所以得了个探花郎。”
刘心楠小声嘟嚷着:“长得俊俏又不是我的错,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女儿家……”
宋澈笑着问:“如今官居何职,位列几品啊?”
“翰林院修撰,官居从七品!”
她微微昂起下巴,甚至还有些许骄傲。
“才从七品?你一个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品级却连个县令都不如?”宋澈直摇头,“低了,低了……贺大人,我觉得以刘兄的才能,官位还能再高点儿。”
贺秋说:“不低了,不低了,翰林院修撰是每位进士的起点,状元,榜眼,探花都任其职,那些同等进士出身者,有的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呢。”
宋澈笑着问:“那为何贺大人一入仕便能当上苏州知府?”
贺秋板着脸:“因为我爹是洛阳府尹贺玄章,总行了吧?”
“宋大哥,贺大人说得没错,翰林院编修只不过是实习,待就职满两年后,会根据能力委以他任,我不想依靠关系走后门儿,我想依靠自己的实力往上爬。”
她信誓旦旦,兴致勃勃。但事实上时,在朝中没有靠山,她一个女扮男装的玉面郎君,除非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大官“走后门儿”,否则很难往上爬。
“嗯……这样吧,我与陛下商量着,要写一篇‘讨贼檄文’,恰好刘兄有妙笔生花之才,那么这篇文章便交给你来写如何?”宋澈问道。
刘心楠“啊”了一声,“讨贼檄文乃是国策啊,我……我恐怕不能胜任……再说了,论文笔德才,贺大人不知高出我多少,文章该由他来写才行。”
“我?”贺秋摇了摇头,甩袖大步离去,“我连老婆儿子都得抽空探望,哪儿有空思考文字?”
“这……”刘心楠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宋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吧,干好了这一票,保准儿是个知府。”说罢,追着贺秋一并离去。
……
在金陵休整了一日。
次日天不亮,宋澈便包了艘水轮船,并对掌舵的艄公与水手说,若能子夜前抵达杭州,便赏银二百两。
艄公一听这大手笔,当即便多招了十名强壮汉子,摇桨,升帆,踩水轮,宛如那加了涡轮发动机一般,速度加快了三四倍。
宋澈一动不动站在船头,眺望并憧憬着家的方向,他实在想念,太想念。
亥时。
客船抵达杭州码头。
两年未归,风雪中的杭州还是那般褒美可人。
宋澈在码头买了匹快马,单骑往家的方向奔去。
此时的宋府静悄悄,唯有书房还亮着灯火。
沈文君坐在书桌后,执笔勾勒查阅账本,许是账目太过繁琐,每每查阅片刻她便要放下笔,掐一掐眉头,抿一口茶水,轻叹一口气,挑一挑灯芯,锤一锤背,随后又拿起笔照亮查阅。
多年前的她风华正茂,现如今的她憔悴羸弱。
“芙儿,茶有些凉了。”她轻声呼唤,有气无力。
隔了片刻。
“咵——”
门轻轻推开,她未抬首,只是一句抱怨:“怎去了这么久?”
那人走到书桌前,用茶壶添了杯热茶,轻轻推至她眼前。
她端起茶杯,小抿了口,轻咳了两声,才说道:“芙儿,夜深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那人却无动于衷,只缓缓拿起一本账单,大致翻阅了两眼,轻声道:“不愧是宋夫人,每一本账目都批注得如此详细——”
“哐当。”
沈文君手中的笔跌落书桌,她颤抖着缓缓抬起头,书桌前站着的正是她日夜思念的男人。
“宋澈……”
“夫人,我回来了。”
她即刻起身,走到宋澈跟前,左手捏着自己的脸,右手捏着宋澈的脸,这份质感与这份疼痛,是真的而不是梦!
她哇的一声,眼泪顷刻决堤,扑入宋澈怀中,用手不停捶打,发泄着两年来所积压的思念。
宋澈紧紧抱着沈文君,忍了片刻终究还是烫了热泪,“对不起,这两年让你受累了……”
热泪相拥了好一会儿,她也哭够了,一抹眼泪展露了笑颜,双手捧着宋澈的脸:“怎么老了这么多啊?”
“老是老……雄风依旧!”
所谓久旱逢甘霖,小别胜新婚,两年未曾滋润过,田地早已经干涩,今夜怎能不酣畅淋漓?
“哎。”沈文君戳住了宋澈额头,指了指书桌上堆积成山的账本,“上个月的账目还没清查完呢,你可不能猴急。”
不猴急?
宋澈大手一推,将账本一扫而空,随即拽过沈文君,狠狠摁在了桌面上,他犹如一头饥肠辘辘的狼,今夜定要将她吃干抹净。
“不行……”
“难道……日子变了?”
“不是……”沈文君无奈道:“平日里我很少查账的,但近几个月来,好几大笔账目都对不上,咱不能再让这种风气继续下去了。”
听此一言,宋澈眉头一皱,“怎么?咱家的生意还有歪风邪气?”
沈文君轻声抱怨:“说起来还不得怪你么?外出两年都不回家,留我们一群女人操持家业……一个家里要是没有男人,再有钱,再硬气,还不是要遭人欺负?”
“但现在我回来了,那些搞小动作的,歪风邪气的,欺负你们的,都将要倒大霉。”
宋澈这会儿也失了兴致,可他刚想将身体抽离,却发现有人不肯撒手了。
她红着脸,用舌头舔舐柔唇,吐露着炙热芬芳,眼中烧着两团火焰,声音也变得轻嗲:“来……”
瞧她这副欲火焚身的模样,宋澈心中莫名有些发虚,“我觉得咱们还是先清查账单得好……”
她嫣然一笑,高高抬起玉足,搭上宋澈肩膀,又轻轻拔下发簪,头微微一晃,长发披肩而下,半遮俏丽容颜,她一层一层地揭开伪装,直至将所有曼妙展露而出。
谁说田地已干涩?简直泛滥成灾。
“宋郎。”
她娇媚轻唤,酥到了骨子里,她含着手指,高高扬起,又倾吐一句:“先查验完奴家,再清查账单也不迟呢。”
原来她也已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
第六百四十八章 大东家的威仪
当得知长安被赵穗占据后,宋澈首先想到的便是柳湘儿一家,以及在长安天下钱庄分号的店伙计。
但好在柳湘儿前年跟着来到了杭州,她目前是安全的,其父母以及店员仍滞留在长安。
如今南北正值对立时期,宋澈也没有任何办法。
回家第二日,宋澈派人到金陵,扬州,苏州,杭州,温州等运河边的大城市,将所有分店、加盟店的掌柜全部召来杭州。
经沈文君说,在宋澈离开的这两年内,云水坊、私房、周大发等分店,共在江南开了二十八家,加盟店也有近三十家——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差账的,错账的,中饱私囊的,不愿缴纳加盟费的,还有欠天下钱庄钱不还的老赖等等。
纯属是欺负一群女人!
如今宋澈归来,这股子歪风邪气,必须给他打掉!
十月初三。
宋澈在杭州城内租了间会馆,专门接纳江南各城内的掌柜,但他并未急着露面,而是坐在堂下角落,先看看这些人的态度如何。
“几时了?”宋澈扫了一眼只坐了不到三分之二的席位,轻声问道。
候在一旁的可可说:“莫约辰时三刻了。”
宋澈吩咐道:“你去告诉前堂,将大门关了吧。”
可可“啊”了一声,“可是先生……还有十几位掌柜没来呢。”
宋澈冷声道:“我在公告里说得清清楚楚,十月初三,辰时前必须到场,如今已超出三刻钟,连最基本的时间都不遵守,还谈什么做生意?”
“先生就是霸气!”可可自去。
很快会馆闭门谢客。
沈文君作为主理人走入会馆,冲台下四十余席掌柜说道:“马上便要年底了,今日招诸位掌柜来,最主要目的是做个年终总结。”
说着,她拍了拍手。
店伙计抱着几叠账本走进会馆并放置于桌上。
瞧见这些账本,有好些掌柜的脸色有了微妙变化,懂的都懂。
沈文君指着桌面上的账本说道:“这些都是有问题的账本,涉及十四家分店,差账金额从一百两到两千两不等……还有金陵德顺、李氏,温州的王氏、康恩、润发共计五家加盟店,去年与前年的加盟费迟迟未给。”
说到这儿,她成伙计们摆了摆手,“将账本与催缴簿给诸位掌柜的发下去,让他们自己看看。”
伙计们便依次分发。
拿到账本的掌柜,没有哪个眼睛不打转,心里都盘算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搪塞。
沈文君压低声音道:“诸位掌柜,咱们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一次两次差账也就罢了,可上半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差,难道你们每个月都装修店铺,都有额外支出么?”
“呃……这个,夫人呐……我们每个月的账本都是仔细核对过的,并没有偏差啊,您是不是查错了?”
“对啊,要是这一家两家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么多家都出错,怕是您自己的问题了吧?”
“每卖出一件货物,我们都是精准入账的,若夫人不相信的话,可亲自到铺子里检查。”
“是啊宋夫人,不是我们不愿意给加盟费,是上半年行情不太好,找你们进购的货物都没卖出去。加盟前生意不怎么好,加盟后生意也不咋地,那我们还加盟做什么?您说是不是啊?”
七嘴八舌,嘈嘈切切。
“你们!”沈文君一枝独秀,先不说占不占理儿,单论音量与魄力都比不赢台下这群乌合之众。
“啪!”她猛拍桌子,怒斥道:“总而言之,差的账,欠的费,年底之前必须补上,否则——”
“夫人,不过几笔账没对上而已,大不了我们回去再找账房先生核算一遍便是了,您放心,下个月保证将这些差账给找回来。”
一旁的琴若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呵斥:“下个月又是下个月!每次都以这借口逃脱责任!我看你们分明是将差账放进自己腰包了!”
“琴掌柜啊,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
“对啊,你们的意思不就是将账本补齐么?哦……难道说,补不起账目,分店便不用开啦?”
“夫人,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一辆笔账才几百两,关一家店可得损失成千上万两,这买卖可划不来,划不来……”
“是啊是啊。”
他们八成在私下里串通好了,将自己拧成一股绳,抱团来为难老东家。
沈文君气得满脸通红,跺脚直呼:“当家的,你还不快出来管管!”
当家的?
哪个当家的?
众掌柜左看右看。
宋澈缓缓起身,慢步走出角落,他先来到先前闹声最大的那掌柜跟前,俯身冷冷问了句:
“你……认不认识我?”
这些差账的多半都是近两年开的新店,绝大多数掌柜都没见过宋澈。
那掌柜眼中透露着陌生,“您……您是?”
宋澈拾起他身旁的账本,一边浏览着一边自我介绍:“我叫做宋澈,是台上这位夫人的丈夫,宋氏珠宝行、云水坊、天下钱庄、大通赌坊的大东家,当今皇帝、镇国将军是我兄弟,宰相是我妹夫,”
说到这儿,他冷冷一瞥,“你们,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一个眼神便叫先前嚣张傲慢的掌柜们正襟危坐。
他眼神又回到眼前这掌柜身上,将账本在他眼前晃了晃,“连续四个月差账二百两,便总共是八百两,去哪儿了?”
掌柜支支吾吾的不知该作何解释。
“啪!”
宋澈反手将账本甩在他脸上,又环指着在座的所有掌柜,冷声道:
“你们听好了,这碗饭是我赏给你们吃的,我想给,才能有,我不想给,闻都不能闻。那些吃了我的饭,还想砸我碗的人,你们只配被饿死。”
“大东家……我们……许是,许是店铺里的伙计记错账了,所以才——”
“给我闭嘴!”
宋澈瞪眼怒斥,“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你们这些分店,加盟店在开设前都签过契书,其中一条:中饱私囊者,处罚三倍赎金,驱逐出商行,永不再录用!
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将罚金、罚款、欠款全部补齐,若逾期不给者,自己买套囚服到官府自守;
额外提醒你们一句,如今长安祸乱,国家正需要人打仗,凡徒刑者,不论罪责大小,都会被送到前线去作战;
各位掌柜的,这可是个自我救赎,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东家……东家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定改正错误!您可千万高抬贵手啊!”
他们哪里是知道错了,只不过是害怕罢了。
宋澈懒得去看着虚伪之徒,背过身摆了摆手,轻吐一句:“都滚回去凑钱吧。”
差账的掌柜抱着账本匆匆离去。
不差账的掌柜,也不敢丝毫动弹,只因这东家气场太强大。
“留下的各位掌柜的,都是兢兢业业的好员工,我在此宣布,从明年元日开始,给你们多加一成分红。”
一成分红实在不少了,一些人气旺的店铺,一年利润高达万两,掌柜便能分得一千两。
“谢谢大东家!”
有赏有罚,这才公平。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劳烦诸位掌柜帮忙下去操办。”宋澈说着拍了拍手。
两个伙计捧着几十封告书,依次分发给在座的掌柜,那告书封皮上,大写着几个大字:
“十二,十二,年终超级购物节?”
“购物节?咱国家有这个节日么?”
“十二,十二又是何意啊?”
拿到告书的掌柜都不解其意。
宋澈笑着,大声与他们解释:
“正确的念法应该是‘双十二超级购物节’,大致意思便是,咱们要在十二月十二日这天,在江南各州城举办一场盛大的购物节,形式与昔年举办的展销会大同小异,都是号召各行各业的商家入驻咱们的会场;
此次超级购物节,目的便是以优惠的价格,刺激老百姓来消费;
我举个例子,比方咱们的缎子,原本标价一匹六百文,购物节这天则可以七折售卖,直降近两百文,如此巨大的优惠,肯定会遭人爆抢;
再者,我们可以推出通用商品,特殊商品、分类商品等各式各样的分类卷,满减卷,购物券,代金券,折扣卷……总而言之,双十二的各种玩儿法,我都已记录在这本告书中;
各位掌柜要做的便是在双十二来临前,将告书里的内容普及给各商家,邀请他们来参加我行举办的购物盛会,这马上便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会囤积年货,咱只要举办得好,定能够将国民经济再拉上一层楼!”
“大东家,这购物节,可有商品限制啊?”有掌柜的问。
宋澈笑道:“只要有价值的东西,能够促成买卖的,都可以参加此会,也不一定就局限于商户,比方说村民张三家里有好几百只鸡想脱手,也可以申请参加购物节。”
“哦!我明白了,若是鸡,鸭,鹅,牛,羊,猪,这些都可以划分为‘家禽类’,专门划分一片区域,客人若有需求便可按照指路牌规定去买!”
“不错,这正是我要说的。”宋澈又道:
“双十二购物节我准备开展半个月,半个月后仍然保留会场,不再招募商家,而只采购商品,将它变成一个‘超级市场’!”
“超级市场?还……真新鲜呐!所有商品都招募进来,那不成……杂货店啦?”
“没错,就是一个超级杂货店,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玩的,统统都可在里头买得到!我们可将之简称为‘超市’。”
“哎,夫君,那咱这么干的话,岂不是一家独大了嘛?让那些小商贩还怎么活啊?”沈文君表示不太理解。
宋澈摆手笑道:“超市只不过凝聚商品罢了,价格与小商小贩差不了太多。比方说,你今日想去卖布,到路上又想买醋,可卖布在东市,卖醋的在西市,如此一来一回岂不耽搁时间又发挥脚力?但在咱们的超市里,便可完美解决;
还有啊,我们可以将‘绝对不鸽’等外卖业务拓展到各大城市内,到那时客人只需到鸽站留下采购的商品,再由咱们的货郎分拣配送,不仅可以扩大超市销量,还可为客人节省时间,甚至还能让咱家的伙计们赚个跑腿费,何乐而不为?”
“妙哇,妙哇!”
第六百四十九章 抬棺讨债
想要在短时间内凑足千万两军费,仅靠零售生意绝对行不通,必须号召全民助力。
大梁人口,南密北稀,只淮南西,淮南东,江南东,江南西,两浙等四路便有近三千万人口。
宋澈在江南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对本地人的财力非常了解,只要刺激消费的方法得当,一千万两银子并不难。
当然,他要赚的这一千万两不是流水,也不是利润,而是名正言顺的国税。
目前大梁商税为一百取五,如此一千万的税收换算下来,便至少要达到十亿两的消费额。
张三花了三十两到李四家买了一匹骡子,李四又用三十两到王五家买了一匹矮马,看似只有三十两的消费,实际已产生了六十两的流水。
银子只要能流通起来,大家愿意买卖东西,那么这个国家的经济便算是盘活了,这也是宋澈为何要开展消费节的主要目的。
掌柜大会结束后,分店、加盟店掌柜纷纷退场,只留下宋家的几名核心掌柜在会馆。
“带上来。”宋澈招呼。
见两个小伙计捧着一台类似于“风车”般的转盘走进会馆。
“这是何物啊?”所有人都好稀奇。
宋澈笑道:“这个叫做‘摇号机’,里头装的东西叫做‘单色球’,只要摇动它便会随机吐出一枚刻有‘甲乙丙丁……’等二十四个标号的球来……看我操作。”
说罢,他转动风车把手,一阵“哗啦啦”后,一颗木质圆球顺着轨道被吐了出来。
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张彩券,上面写着“甲乙丙丁东南西”七个数字:
“你们瞧,这个东西叫做‘彩票’,上面的序号队列这单色的数字,若能从摇号机中摇出对应的文字,便可获得大奖……”
没错,就是彩票!
要问什么生意能够快速凝聚金钱,全民福利彩票绝对首屈一指。
宋澈与诸位核心掌柜详细介绍了一番彩票的玩法。
“什么?一等奖一千两银子,二等奖一百两,三等奖三十两?然而这彩券只要三文钱一张?”沈文君隐隐担心:“如此便宜的彩券,咱会不会亏唷?”
宋澈摆手说道:“不会不会,要从二十四个球中,摇中至少五个排序相同的数字,至少需要二十万分之一,也就是六十万文钱……通俗而言,咱们每发出一笔三等奖,便可收获六百两银子,当然了,这只是笼统计算,三等奖至少能发出十笔,总得而言咱们是稳赚不赔的;
且,这只是我用来试运营的单色球玩儿法,若彩票生意大获成功,下一轮便是三十六个双色球,一等奖可高达整整五万两!
彩票的生钱之道,便是抓住消费者搏一搏的心理,用一碗粗茶的钱,便可搏一次成为富翁的机会,谁不想试试手气呢?”
沈文君只叹:“你呀,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脑子里装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寻常人想都想不到……”
“好了好了,既然大家都已知晓玩儿法规则,那么接下来便是挨家挨户去宣传,三日之后,咱们就在望江阁前,来一场万人空巷的超级大乐透!”
彩票生意加上购物节,双管齐下,金银元宝岂不滚滚来么?
……
宋澈走出会馆。
“姑爷,会开完啦?”
一个镶着大金牙中年男子,笑眯眯迎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大通赌坊的刘三儿。
“都准备好了?”宋澈问道。
刘三儿点点头,招招手,“给我抬上来!”
几个壮汉从巷子里抬出来一口漆黑色的大棺材。
宋澈眉毛一挑,“你这是……”
刘三儿笑道:“抬棺上阵,升棺发财呗!”
宋澈狐疑,“管用么?”
虽说是棺材,谁见了不晦气?
刘三儿扪着胸口说道:“姑爷您放一百个心,对付欠钱不还的老赖,我大通赌坊是行家,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能给您把账要回来。”
“你可不能乱来啊,若闹到官府去,我还得丢面子。”
“那不能,那不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还钱,我便送他棺材,天王老子来了都说不出个错来,您就放心吧!”
“嗯……你说得也对,对于那些老赖,就该迎头痛击,杀鸡儆猴!”
之所以会将刘三儿找来,便是因为这两年来,有许多商户在天下钱庄贷了款,迟迟逾期不归还。
恶人就得恶人磨!
杭州城内最大的老赖叫王德顺,在城东做药材生意,攀亲带故还是周家人的外戚,也许正是有这层关系在,才让他心安理得欠债不还。
宋澈随刘三儿来到钱家药庄前。
“放!”
“咚!”
大黑木棺材狠狠往店门口一搁,正准备进店的客人顿觉晦气,纷纷绕路离开。
不一会儿,药庄便再无人进入。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啊?摆口棺材在这儿,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两个店伙计赶忙出来驱逐。
刘三儿一屁股坐在棺材上,大声道:“素闻你家王老板爱财如命,今日刘某特送一副寿材来,祝贺贵庄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壮汉扯着嗓子大喊,很快街坊邻居便围了上来。
两个伙计见势不对,赶忙折回店内,不过一会儿,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胖子快步走出,他先是好声好气问刘三儿:“这位老板十分面生啊?还没请教?”
刘三儿大声道:“我姓刘,是苏州大通赌坊的掌柜,咱东家便是宋氏商行。”
王德顺眼睛一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赔笑扯了扯刘三儿衣袖,“刘掌柜,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谈,您先将棺材撤了,莫要妨碍了我做生意。”
刘三儿扯过袖子,压根儿不吃这一套,继续大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何须遮遮掩掩?我与王老板明说了吧,今日抬棺上阵,便是为了讨要前年五月份你在天下钱庄借贷的一千两白银,外加产生的利息与违约金;”
他拍了拍屁股下的棺材,又冲王德顺道:“我告诉你啊,今日你若是不将钱还了,明日我便让人烧一锅铁水,将棺材焊铸于此,看你今后还怎么开店!”
第六百五十章 惩治老赖
“刘老板,你这么做,是不想让我活了么?”
“呵……不然我抬口棺材来干嘛?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甭管咱谁死了,都可以住进这口棺材!”
不愧是流氓出身,刘三儿将无赖耍得淋漓尽致,连一旁看戏的宋澈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
“刘老板,我不是不还钱,是……实在囊中羞涩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最近药店生意又不景气……您看要不这样吧,再多宽限几日,我定将欠款筹齐还给你!”
老赖正常操作,先哭惨喊穷博取同情心,再借口拖延时间。
“你囊中羞涩啊?”刘三儿揪起王德顺的衣裳,“这料子是锦布做的吧?这围脖也是貂皮的吧?连我一个开赌坊的买这么套衣裳都得斟酌三分,更莫说你一个开药店的了;
你就别跟我面前装了,来时我已经查过,你父母早在五年前便死了,你他娘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却有五名妻妾,昨天晚上还去紫薇阁寻欢作乐了……王老板啊,你若是穷人的话,那杭州城内还有富人么?”
王德顺板下脸,冷声道:“刘老板是苏州人,你或许不知道,天下钱庄的东家是我亲戚,我找自家人借钱,你一个外人有何资格来讨债?”
“早料到你会这么说,那你瞧瞧他是谁?”刘三儿抬手指向人群。
宋澈手持一封契书,大步走出人群,冲王德顺挤了个微笑。
王德顺脸色大变,显然认得宋澈。
“宋老板……您……何时回来的?”
“我何时回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你得还钱,差一个子儿都不行。”宋澈敞开契书说道:
“前年五月份,你从天下钱庄借走一千两,约定七个月后偿还,每日利息为五毫钱,一个月一厘五毫,换算成银子便是十五两,七个月后本金加利息攻击一千一百零五两;
但约定到期后,你并未偿还一分钱,那么根据契书上约定,凡预期者,除了每日产生的利息外,另外还要加上每日一厘罚息,共计每个月四十五两;
正常的七个月,利息为一百一十五两,逾期后的利息与罚息为四百五十七两,外加上利滚利,今日你必须连本带利偿还一千八百三十六两。”
“我才借一千两,你让我还一千八百两!你们天下钱庄的心也太黑了吧!”王德顺怒喝。
“少他妈恶人先告状了!”刘三儿破口大骂:“你若是按照约定还款,最多也就一百来两,自己不按时还钱当癞子,产生了违约金怪得了谁?”
“宋老板啊!”王德顺抱住宋澈胳膊,“药材生意这两年真不好做,你就再宽限些日子吧?老太君是我表姑妈啊,令丈母娘也是我表姐,咱真的是一家人,若是一口气还了两千两,我们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啊!”
打感情牌?
在宋澈这儿可行不通!
“这样吧王老板,今日我也不为难你,”宋澈从袖中摸出一封契书,递上前说道:“最近我天下钱庄推出了一个‘最低还款’的项目,可按照借款的一层进行还款,还款周期为一个月,换了之后便不会产生罚息,但每日还是会按照五毫利息进行计算,多出的钱加入下个月的还款额。”
王德顺接过契书端详了好一阵,试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月我只用还一百八十两,剩下的一千六百多两下个月再还?”
宋澈说道:“今日是十月三日,到下个月还有三十日,你这个月需要还一百八十三零六百文钱,剩下的一千六百五十二又四百文钱,每日按五毫收取利息,一个月便是二十四两零八百文的利息,加起来一共是一千六百七十七又四百文钱,以此类推。”
“宋老板,欠的这一千八百多两,我分六个月还行不行?这都已产生八百多两利息了,再这么算下去,全还完这笔钱我至少给两千两呢!”
“不好意思,本钱庄目前暂不支持账单分期,可能今后会有,但目前没有,”宋澈坚决否定,又道:“王老板,若不是看在你我还有些亲戚关系的份儿上,最低还款我都不让你,且我告诉你,你的信誉已被我钱庄记录在案,还完这笔钱后,你包括你的家人,都甭想再在我钱庄借钱了。”
王德顺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签下了契书,按最低还款交了银两,刘三儿这才叫人抬走了棺材。
“姑爷,您这最低还款真够厉害啊,对客人而言可减少还款压力,对咱们而言,每月都还能吃利息,他一直欠款,咱便一直有利息,这要是借款的人多了,咱就算不干活儿,在家坐着都能数钱呢,等回到苏州后,我也将这最低还款的业务给办起来!”
一路上刘三一个劲儿竖起大拇指夸赞。
宋澈却在内心暗叹,其实搞借贷这种业务吧,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多多少少有点儿背良心。
“这种事咱们心知肚明即可,不值得夸赞……还有,最低还款推出后,贷款客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你方才收债的那股子劲儿很不错,我寻思着专门成立个‘催收铺子’,由你找人并兼任掌柜,工钱我来出。”
“哎呀……那那那太好了!多谢姑爷赏识抬举!”
“但我事先说好,不许找那些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讨债时可以适当用些手段,但绝对不能动手伤人,懂了么?”
“姑爷您放一百个心,对付欠钱不还的老赖,我只会比他更赖!等我赖久了,他不耐烦了,自然而然便会还钱了。”
“呐,这个便叫做专业。”
第六百五十一章 福利彩票
十月初六。
望江阁前,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谁又会错过花三文钱便可博得一千两银子的机会呢?几乎半个杭州城的人,都齐聚于此。
宋澈见时机一到。
“咚咚咚!”
锣鼓齐鸣,号召众人目光看向自己。
“将今日奖金统统带上来!”
他一声招呼,店伙计们依次端着两个一千两的一等奖,五个一百两的二等奖,十个三十两的三等奖,二十个一两的四等奖,依次走上广场,就在摇号机旁边搁置着。
真金白银,白花花,亮晶晶。
“如诸位所见,本次单色球彩票的奖金都在我身旁,请各位乡亲父老抓紧自己的彩票,紧盯着我们的摇号机,超级惠民大福利,马上开始!”
宋澈又招了招手,两位容貌娇美的女店员,一左一右候在摇号机前。
“摇起来!”
负责摇号的女店员转动转盘,“哗啦啦……”二十四颗木球碰撞了片刻,终于一枚从轨道滚出。
另个负责拿号的女店员,拿起木球环绕与众人公示:“第一个字为‘丁’!”
“我是丁!我是丁啊!”
“我也是丁!哈哈哈……我要中大奖啦!”
有人狂喜,有人唏嘘。
“诸位,这才第一个球,中了的莫要高兴太早,没中的也莫要灰心,后面还有六个球,大奖正在向你们招手……继续摇起来!”
“哗啦啦……”
“第二个字为‘东’!”
“哗啦啦……”
“第三个字为‘天’!”
“第四个字为‘戌’!”
“第五个字为‘甲’!”
“第六个字为‘中’!”
“最后一个字为‘辛’!”
“摇号完毕,请大家仔细核对彩券上的数字,若‘丁东天戌甲中辛’七个字全中,即为一等奖,若中六个字则为二等奖,中五个字为三等奖,中四个字为四等奖……请中了彩券的乡亲父老到我左侧的兑奖台,找我家伙计核对兑奖!”
开奖结束后,嘘声大于兴奋,毕竟中奖概率实在不高,同时的大家也都面面相觑,期盼着哪个会成为幸运儿。
“我中了四个字!”
“我也是四个字相同!”
有人挥舞着彩票挤出人群,四等奖概率莫约为万分之一,现场少说也有十来万人,有人能中也不奇怪。
“我中了六个字!”
见一个身穿布衣,背着斗笠的中年汉子,兴奋得几乎喉咙都喊破了,他冲到宋澈跟前,将彩票双手奉上:
“大官人,您瞧,我是不是中了二等奖!”
宋澈接过彩票一瞧,除了第二个字没中外,其余六枚全部对号。
二等奖的概率接近百万分之一,他能够摇中确实是财神附体,红星高照!
宋澈将彩票交到兑奖台,让伙计验了验真伪,确认是真的后,让店伙计端着二等奖,十两一锭的银元宝,共计十锭,当着众人的面,手把手交给中年汉子。
“老乡,在将奖金交给你之前,我想你当着大家的面,证明你是真实的,绝不是我家商行请来的托!”
“不是不是!我绝对不是托,我叫李老二,住在西边码头,以打渔为生,城西很多人都认识我!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花三文钱碰个运气,想着就算没中,也不过少卖一条鱼罢了,谁料竟真的中了!”
“老乡先别激动,我要跟你讲清楚,按照我国律法,要收取一成的商税交给国家,但今日彩票刚刚开张,这十两银子税收便免了——二等奖,真金白银一百两,今日你带回家!”
宋澈亲自将奖金交到李老二手头。
李老二抓过一锭银,用牙狠狠咬了咬,激动得手舞足蹈,“这可要我打十万条鱼才能换得回来啊!”
一百两着实不少了,特别是对于这类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往往需要三五年甚至更久才能存得到。
“没中奖的诸位乡亲父老也莫要灰心,本次单色球福利彩票只是试运营,真正的重头戏是下一轮!”宋澈说着,大声招呼:
“将双色球摇号机,及奖金统统搬上来!”
三辆马车齐头并进,其中一辆装着摇号机,另两辆则装着七大口箱子,伙计们四个人一组,用扁担才能将之卸下。
“如诸位所见,下一轮咱们开的是双色球,猜七对字,最高奖励为五万两白银……快将奖金公示出来!”
宋澈一声令下,伙计们依次打开箱子,白花花的银元宝亮得人睁不开眼睛,人海中惊呼一片。
“没错,诸位所见的这些银子,便是下一轮的奖金……然而博得它们的机会,也仅仅只需三文钱、一张彩票罢了!”
“能中如此大奖者,怕是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吧?”有人说道。
宋澈直言不讳,笑道:“我也不与大家夸张了,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但诸位要想到,才三文钱,不过少喝一碗粗茶,少吃两个馒头,便可搏一次暴富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他顿了顿,又道:
“诸位乡亲父老有所不知,我推出这福利彩票,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宋某作为江南首富,发放给各位乡亲父老的福利;
再者,诸位也都知道,最近北方有国贼作乱,国家急需钱财招兵买马平息战乱;
这一张彩票三文钱,一文是彩券的制作费,一文是我上交给国家的财税,另一文则是各位同胞们捐赠给国家军费啊!”
“好!”
“宋老板,好良心啊!”霎时间掌声雷动,对宋澈的夸赞络绎不绝。
会后,宋澈大致统计了一番,本次彩票共售卖出八万余张,获得收益二百五十余两,发出去的奖金,去除作为托的李老二的那一百两,最终获利为一百七十两。
不请托?
不赚钱?
不可能!
在五万两奖金抛出后,定会有人多组购买,毕竟买个一百注也才半两银子不到——花小钱办大事,向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福利彩票在杭州试点成功后,应大肆在南方宣扬,让所有人都积极参与进来。
只要羊够多,哪怕每次只薅一根儿,也能织成羊绒大衫!
第六百五十二章 无字诏书
十月底,西凉军大举入侵中原、进攻汴京。
同期姜云天率领西伐大军出兰州进攻凤翔府。京东、淮南两大水师出渤海湾,围点打援,牵制住第戎军。
在戏班子的宣传下,马巍可谓名声狼藉,全国各地有志之士踊跃参军,纷纷加入征讨国贼的行列,一时间南北对立的局面达到顶峰。
就目前局势而言,南方都是新兵,由于财政亏空,武器装备不足,而北方的西凉军,有火炮火枪,且西凉本为戍边部队,作战经验丰富,重重因素之下,汴京只能被迫防守。
而西边由姜云天率领的西伐大军,战斗力更强,采取的是主动进攻策略。
只要汴京能抗住西凉军的攻势,最多不出三个月,西伐大军便能攻破凤翔府直指长安城,到那时屯于洛阳的西凉军必会撤回长安。
年底的这两个月,宋澈东奔西走,号召扬州商会与江南各商,为军队捐款,大批输送战争物资。
十月二十二日,在战火纷飞下,购物节如期召开。南方各州、县城踊跃入驻,商品的廉价与折扣,吸引了大批客人消费,国家的财政税收也呈直线增长。
直至十二月底,购物节结束,宋澈并未仔细算过制造多少财富,但加上彩票生意,这两个月来南方为国家贡献的财产必然已远超千万。
有钱了,仗自然也就好打了。
随着源源不断的兵源与物资被输送往前线,苦守了将近一个月的汴京也转守为攻,开始攻打洛阳。
天元四年春,正月初三,西伐军攻破凤翔府。同时胡族大败西羌,大军屯于永兴路边境。汴京军三面围攻洛阳城。大梁水师袭扰第戎,海战连连告诫。
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南方。
正月初五,宋澈带着郭舒芸与宁叶红,踏上了通往金陵的客船,准备去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
正月初八,宋澈抵达金陵,廖恒亲自码头相迎。
“如何,如何,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宋澈下船第一句便抓着廖恒的手问。
廖恒叹道:“很遗憾,是个男孩儿。”
“害!公主还真给他生了个儿子!”宋澈笑着招呼:“走走走,咱们快去看看去!”
于是,众人移步至宰相府。
待产期间赵沁一直都住在宰相府,由灵芝负责照顾。
“不愧是姜兄的儿子,长得可真胖啊!”宋澈抱着乳臭未干的小奶娃儿,冲身旁的宁叶红说道:“让他做咱家的上门女婿可好?”
宁叶红笑道:“我看行!”
奶娃儿嘤咛了两声。
“瞧,他也同意了。”
“呵呵呵……”
“听说公主生了孩子,文君她特地做了些衣裳,还有这些纸尿布……哦对了,这几张坐月子时用的补药方子,是我专门找神医蹇塞仙配置,吃了它保证产后恢复如少女。”
宋澈让仆人将几大箱子物品全都搬到相府。
赵沁连连道谢,后急忙拉着宋澈与廖恒来到一旁,神情不免有些焦急:“姐夫,皇兄,姜云天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廖恒瞥向宋澈,“这种事,还真得是宋兄才能给个准头。”
宋澈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以保证的语气:“公主且放心,二月份我定将姜兄带回来与你们母子团聚。”
听此承诺,赵沁豁然开朗,笑道:“我与灵芝决定了,明日便带着儿子去杭州坐月子,应该不会打搅到姐姐她们做生意吧?”
宋澈笑道:“年初正休假呢,生意并不忙,且马上便要上元节,正好让她们带你们去玩耍,所有消费都记在我账上!”
“好极了,好极了!”
随后,
宋澈与廖恒庭院漫步,洽谈一些事宜。
“从去年十二月中旬至今,长安方面已传来六封诏书,说打仗劳民伤财,要求立即停止战争,并让我赴洛阳进行谈判。”廖恒说道。
“谈什么?谈江山轮流坐么?”宋澈只当听了个笑话,“他们越是要求停战,便说明内部矛盾越大;
马嵬何许人也?利益熏心之辈。
西凉军是什么?龙蛇混杂的部队。
即便你将江山让出来,赵穗重新复辟当皇帝,那他今后皇权也会被马嵬架空,到那时马嵬真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待时间一久,此贼必会篡位自立。”
“宋兄,若马嵬死守长安,战争也能二月份结束么?”廖恒隐隐有些担心。
宋澈轻哼不屑,“马嵬有资格死守长安?又有何理由死守长安?
如今我两路大军近六十万人左右夹击长安城,他西凉军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战损恐怕早已不足十万,且自去年十一月起,长安便被切断了所有物资流入,这俨然已是座空城,
再者,马嵬之所以会叛变,便是想拥护赵穗复辟后好加官进爵,可如今赵穗失败已成定局,他又有何理由再去拥护一个不能给他带来利益的无用之君呢?
然而马嵬已成为人人喊打的国贼,大梁王朝已无他立足之地,他若想苟活下去,必定会弃城逃亡关外,
胡族的新国主阿斯勒已向我朝俯首称臣,西羌国力太弱定不敢收留国贼,因此马嵬只能逃去第戎请求庇护;
眼下第戎已被我朝水师牵制,他若敢出兵策应马嵬,我朝便可在渤海湾直接登陆,
为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国贼,而放弃自己的海湾,第戎人不可能那么愚蠢。”
“听宋兄一阵分析,犹如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心中担忧荡然无存啊!”廖恒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圣旨,高举喊道:
“宋澈接旨!”
“这么严肃么?好,我接!”
“朕封你为钦差大臣,赴长安代天巡狩,清剿国贼,迎回太上皇!”
“臣领旨!”
宋澈双手接过圣旨,敞开来扫了一眼,惊愕望着廖恒:“这诏书……”
诏书上除了皇印,竟没有一个文字。
廖恒笑道:“这封无字诏书,你想填什么便填什么。”
“那我……填三千名美女,也行?”
“只要你身子吃得消,莫说三千佳丽,便是三万朕也送你!”
“哈哈哈……多谢陛下恩赐,臣定不辱使命,收复长安!”
第六百五十三章 攻破长安城
正月初九,宋澈带着无字诏书自金陵出发,沿运河北上中原。
进入京畿,一路上饿殍满地,都是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这片区域本该是最富饶的,如今却穷得毫无偏差,除了寒冷便是伤痛。
正月十三,西凉军弃守洛阳,撤回长安做最后的抵抗。
正月十四,宋澈抵达洛阳城。初见时它繁花似锦,再见时它残垣断壁。都说百年沧海桑田,十年换了人间,算算日子还没到十年吧?
正月十五,中原军西进,与西伐军左右夹击长安城。
正月十九,两军在长安城外会师,总兵力共计四十五万。
“哈哈哈……宋兄,林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呐!”
姜云天大笑出营,怀抱相迎。
“姜兄,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宋澈笑着问道。
“你这家伙……一见面就跟我卖关子,”姜云天笑道:“我这人向来先甜后苦,你先说好消息。”
宋澈笑道:“这好消息便是,公主给你生了个儿子。”
“哈哈哈……”姜云天仰天大笑,“我就说是个儿子,你偏不信!”他又拍着宋澈的肩膀:“乖乖将你女儿交出来吧!”
他忽然又想到:“哎,对了,那坏消息是如何?”
宋澈斜眼一笑,“坏消息嘛,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你儿子,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你。”
姜云天才笑烂的脸又给板了下来,他翻了个白眼“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哈哈哈……”
“走吧走吧,咱们入营,商谈正事。”宋澈招呼着走向大营。
两军十二名主将齐聚大营,围着长安城的地图,听宋澈发号施令。
“姜将军,史将军,林将军,你们三人各领十万兵攻打城东、城西、城南;龙将军,赵将军,你们领五万兵攻打城北;
东西南三面要猛攻,北面则要虚攻,此目的便是为了让西凉军产生北面防守薄弱的假象,引诱他们从北面突围。”
“军师,那我们呢!我们日夜都盼望着能戴罪立功,一雪前耻!”
杨金保与陈宏迫不及待上前请命。
宋澈笑道:“二位将军莫急,我话还没说完,擒贼的功劳,我专门给你们留着呢。”他顿了顿,指了指地图上骊山与高陵两处:
“在我军三面围攻之下,马巍必定会携兵从最薄弱的北面出逃,龙、杨二位将军,你们要尽可量消耗掉马巍的部队,迫使他往骊山方向逃窜;
陈将军,你领五万军在骊山恭候,一见马巍残部立即出击绞杀,若能擒贼最好,若不能则将他赶往高陵;
马巍出逃,必是轻骑,突破北城时先削弱他一分力,骊山再削弱他一分力,而他若想到高陵,必先渡过渭水;
杨将军你便屯兵于渭水南岸,此时东奔西逃的马巍,一定精疲力尽,你再陈将军上下夹击,定能将他擒获!”
“妙计!妙计啊!”
“行了,明日卯时,点兵点将,攻城擒贼!”
……
正月二十,天微微亮,宋澈随姜云天领十万大军,百门火炮对峙东城。
老规矩,先劝降。
“马大人,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今日尔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再苦苦支撑,还望迷途知返,开城投降,或可饶你一死!”宋澈冲墙上喊道。
马巍大骂:“笑话!真正的皇帝陛下就在长安,尔等身为梁臣,不思维护正统,还兴兵来讨,汝之奸佞,罪大恶极!”
宋澈从袖中取出圣旨,大声喊道:“我奉皇帝陛下旨意,来长安迎太上皇回京,谈何不维护正统啊?”
他横眉冷对,指着马巍大骂:“老贼!你挟天子以令诸侯,妄想谋权篡位,此阴谋天下人尽皆知,尔若不想连累后人,速速开门投降,并送还太上皇,否则必株你九族!”
“你放屁!老夫匡扶正统,忠君爱国,即便身死也将流芳百世!”
那就没得谈咯?
“开炮,攻城!”
“冲啊!”
东城打响第一炮,西城与南城争先呼应,接连不断的炮声与冲锋拉开大战序幕。
这场攻城战从天明一直持续到天暗,来来回回攻打了七次,墙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终于在天黑之前,耗尽了西凉军弹药,姜云天一鼓作气率先攻破东门,随即东、南两面得到呼应,大军蜂拥而入。
果然不出宋澈所料,马巍率领一万轻骑兵,从北门向骊山方向突围。
“猎物已入圈套。”
站在城墙上、身处硝烟中的宋澈,缓缓收起望远镜。
战甲已被血污染红的姜云天,轻声感叹:“他还说自己是什么忠臣呢,到头来还不是只顾自己逃跑?”
宋澈说道:“一旦失去了价值的东西,哪怕是皇帝也会被舍弃。”
“那……接下来咋搞?”
“你说咋搞?”
“一不做二不休!”姜云天眼神一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要弑君啊?”宋澈摇了摇头,“赵穗虽是个无能的皇帝,可你要是杀了他,一辈子都别想有好名声了。”
姜云天不解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将他迎回京师?”
宋澈笑道:“他是太上皇,当然要迎回京师了,不过此去金陵路途遥远,路上他生个病什么的,不也挺合理的么?”
“哦!”
“哦哦哦……”
“噢噢噢噢……”
“收!”
宋澈大手一撩,“走,咱们迎太上皇去!”
第六百五十四章 奉旨退位
长安城破后,西凉军彻底暴露了本性,化作一个个兵匪,对老百姓烧杀抢劫,即便皇宫无从幸免。
“禽兽,你放开我,你这禽兽!”
“救命呐,救命呐……”
刚入宫便听到一阵女人的求救声。
寻声望去,就在那宫门后,三五个兵卒摁着一名宫女,疯狂发泄着自己的兽欲。
“混账东西!”
姜云天勃然大怒,冲上去两剑便将兵卒砍倒在地,转而冲麾下部队呵道:
“传我命令,今夜谁也别睡,只干一件事,抓捕侵犯平民百姓的兵痞,见一个,杀一个!”
“是!”
随后,大军迅速涌入皇宫,抓捕叛军与官宦。
大明宫,宣政殿。
宋澈轻轻推开宫门。
赵穗身着龙袍稳坐皇位,身旁是以高琛为首的二十余位旧部大臣,如今的他们如同一群待宰羊羔,惊慌失措。
宋澈扫了群臣一眼,与身后将领做了个停止动作,随后手持圣旨,与姜云天大步走入宫殿。
“宋澈,叩见太上皇。”
“姜云天,叩见太上皇。”
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
“宋澈,昔年助朕平定安阳王之乱,朕可曾答应过你,只要你愿意做官,朕保你位极人臣,官拜宰相!朕看你是个人才,从不曾亏待于你,为何你要助睿王来反朕!”赵穗怒声质问。
宋澈淡然说道:“陛下,宋某从未想过反您,此次奉旨前来长安,一是清剿国贼,二是迎陛下回京,光复帝位。”
赵穗喝道:“少惺惺假意,睿王若有心归还朕的皇位,又何必兴兵来犯!朕绝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那我就满足你!”
“呛!”
姜云天拔剑出鞘,剑音颤颤,惊得群臣脸色大变。
“保护陛下!”独有高琛一人,横身拦在赵穗身前。谁忠谁奸,一眼便知。
“姜……姜云天,你……你难道想弑君不成!你大胆!”赵穗在龙椅瑟瑟发抖。
姜云天冷冷一笑,“宋兄与你唱白脸,我便与你唱红脸——
你这昏君,听信奸佞,丢了大半个国土,若非当今圣上临危受命,号召天下抵抗外敌,大梁王朝说不定早已被第戎铁蹄踏破!
再者,第戎为何会放你回朝,你心里不知么?
你知道,在场所有官员都知道,第戎放虎归山,惹二虎相争好坐收渔利,可偏偏你们装聋作哑,为了皇位,为了官爵,就是不为了大梁子民!
如此祸国殃民之君,有何资格再坐皇位?
如此卖国求荣之臣,有何资格配享官爵?”
一席话痛骂,叫群臣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行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宋澈缓缓敞开手中圣旨,“陛下,我这儿有一封退位诏书,你听听是否合适。”
“不可能——”
“朕!在位七载,遭外族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退位让贤于胞弟赵恒,续大厦之巍峨,承盛世之遗风!”
宋澈大声宣读完毕,冷冷望着面如死灰的赵穗,“陛下可觉得此诏书合理?”
“违背天道!荒谬至极!”
“私拟矫诏!遗臭万年啊!”
“噗呲!”
姜云天随手两剑,将那喧哗之人割喉断首,热血溅射大殿,威慑群臣。
“一群穷酸腐儒,指天呐喊有何用?若非尔等软弱弄权,他岂会有今天?反正大梁王朝都是你们的赵家的,谁来坐不都一样么?”
姜云天荡了荡剑上血迹,大步走向龙椅上的赵穗,“太上皇陛下,是你自己跟我走,还是末将来带你走?”
“朕……朕不走!”赵穗难得勇气,指着大殿房梁道:“朕要吊死在这儿,让列祖列宗看看,赵恒为夺皇权,不惜手足相残!”
“被第戎俘虏时,你若有如此大义气节,又何必闹成现在这样?陛下,您还是乖乖会金陵吧,当个太上皇,也不用处理政务,好吃好喝供着,一辈子衣食无忧,何乐而不为呢?”
姜云天一把捏住赵穗的肩膀,拎小鸡一般将他提起,随后轻咳了两声,候在殿外的麾下蜂蛹而入,将旧臣一一拖出大殿。
“高大人,移步却话一番如何?”宋澈冲高琛笑了笑,也未等他同意,做了个“请”的姿势,率先走出大殿。
高琛犹豫了片刻,板着脸跟了上来。
“孙婷,孙宝,这姐弟俩应该长高了不少吧?”宋澈平淡语气问。
孙婷与孙宝是昔年在青州城救下过的遗孤,恰好高琛没有子嗣,宋澈便自作主张送给了高琛。
高琛有些诧异的这些家常话,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才是宋澈。他轻轻嗯了一声。
“高大人该知道,你所犯下的罪,足以满门抄斩,”宋澈语气仍然平淡:“你死了倒无所谓,你肯定也不怕死,可那两个孩子是无辜的。”
高琛皱眉道:“宋先生既然单独提及了他们,便说明会救他们,我不担心。”
“可我很担心,你说他们的父亲是我给他找的,最后杀他们父亲的人也是我,”宋澈摇头叹气,“高大人,如今我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我很能理解这种感情。”
高琛沉默了,也懂得了,他冷冷道:“输了便是输了,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孩子向来不是借口与挡箭牌。”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我是可怜孩子,而不是可怜你。”
宋澈从袖中取出支票簿,用笔填了五千两银子,撕下来递给高琛:“这些钱足以让你买一座小宅子,做点小买卖了。当初将小婷与小宝送给你,没考虑过你的感受,这笔钱便当做是补偿了。”
高琛犹豫着却不敢接。
宋澈将支票硬塞入他手中,又指向码头方向:“我早在码头为你备了一艘客船,你赶快回家收拾收拾,带着孩子们离开长安,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几年,若实在混不下去了,再来杭州找我。”
“可我是个罪人……”
“罪人?哈哈哈……”宋澈大笑道:“高大人或许不知,在西方人的信仰中,人从一生下来就有罪,不停忏悔才能升入天堂,原先我觉得荒谬至极,但在历经了一些事后才发现其实他们说得很对——我们都有罪,只不过忘记了忏悔。”
“宋先生……”高琛眼眶泛红。
宋澈摆了摆手,转身走出了一段距离,才缓缓一句告别:
“高大人,再见。”
……
第六百五十五章 株连九族
宁叶红,今夜相当卖力。
这其中的原因,几乎不言而喻。
“宋澈。”
她抻着宋澈胸膛,眼睛睁得齐大,目光满满渴望。
宋澈苦笑道:“纵然我有双修神功,也架不住女侠这般造作。”
她轻哼,不说话,缩着身子继续往下探索。
“嘶……”
“嘶什么嘶……我看你几时开口。”
“你要我开什么口啊?”
“你心知肚明,你不说,我就让你明日扶着墙走,反正……反正你也说过,这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唉……够了,够了。”
宋澈扶住细腰,将她拽至跟前,认真说道:“赵穗已从运河上离开,掌船的艄公与水手都是我们的人,你别误杀他们了。”
宁叶红展颜一笑,吧唧在宋澈脸上啃了一口,转身便要下床。
“哎,”宋澈拉住她叮嘱道:“一定要干净利落些,不可留下太多痕迹,以免被人诟病。”
宁叶红抖了抖胸脯,“放心吧,你忘了我是干哪行的了?保证见血封喉。”说罢,她下床穿好衣裳,抓起佩剑越窗而出。
她与赵穗有血海深仇,让她去干这件事,也算了却当初宋澈对她的承诺了。
“宋澈!宋澈!”
“咚咚咚!”
郭舒芸猛敲门,才走了她,又来了她。听她急切大喊:
“杨金保与陈宏回来了,还带着马嵬老贼,你快快起床!”
“就来,就来……”
宋澈捶了捶发酸的老腰,起床穿衣开了门。
“你怎这么慢,快走,快走!”郭舒芸拽着宋澈便往城门下跑,她兴奋着,“你一定要见那老贼赏给我,我先将他鼻子眼睛割了,再在一旁拴条饿了三天的狗,然后一刀一刀将他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狗吃掉!”
“郭小姐,他是国贼,应押回京师请皇帝陛下发落,不能动用私刑的。”
“那……那你跟皇帝陛下说,行刑时由我来当刽子手,我挑一把钝了的鬼头刀,我砍他个一百八十刀!”
“……”
北凉百万人,皆间接死于马巍之手,她应该有此恨意。
城门口。
马巍与刘超等十余部将,五花大绑依次跪在地上。
“军师,果然如你所料,此老贼先到骊山被我伏击,后兵败想渡渭水北逃,被杨将军一举围剿,其余叛军皆被诛杀,押回来的这十五个都是校尉以上军官,请您发落!”陈宏与杨金保激动通告,终于一雪前耻。
“好,二位将军擒贼有功,先前罪责一笔勾销,我还要再记你们一功!”
“谢军师!”
“呸!”
马巍啜了口唾沫,“宋澈小儿,卑鄙无耻,要杀便杀,要刮便刮!”
“贼匹夫,死到临头你还嘴硬!”杨金保举起马鞭便要抽打。
宋澈拦住杨金保,并从他手中接过马鞭,转手交给郭舒芸,“泄愤。”
郭舒芸抓过鞭子,走到马巍跟前,“啪”一声力道十足,将马巍抽倒在地,“老匹夫,你可还认得我!”
骨头再硬,那也怕疼,马巍瞪着郭舒芸,疼得龇牙咧嘴!
“我爹将你视如手足,你却故意见死不救,害得我北凉百万子民被胡族践踏,这笔血债,我恨不得啃你骨,啖你肉!”
她淌着泪水,不停鞭策,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狠,“别打了!别打了!”马巍终于没忍住,疼得在地上边打滚边讨饶,哪里还有先前的硬气?
“行了行了,……”宋澈抱住几乎癫狂的郭舒芸。
“我爹,我娘,我弟弟……几十万人却比不过他心中的一个‘权’字!”郭舒芸扔去鞭子,倒在宋澈怀中失声痛哭。
“宋澈!你要还是个男人,就下令给我们个痛快,成王败寇,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刘超大声呼喊。
宋澈冷冷盯着躺在地上几乎奄奄一息的马巍,轻声问道:“马大人,我心中只有一个疑惑,当年在西凉府,我与你承诺过,若你能协助攻破胡国,便赐爵封王,你为何要叛变?”
马巍啜了口血唾沫,倔强中带着苦涩,他望向宋澈:“君疑臣,臣必死!从陛下派遣你来试探我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马家的结局,呵……赐爵封王,大梁王朝可曾封过异姓王!你太看不起我了,太看不起我了……”
“但至少你这辈子活够本儿了。”宋澈缓缓转过身,斜眼冷冷一句:
“马巍谋权叛国,罪恶滔天,拘其九族,押赴金陵,当众处斩。”
“哈哈哈……”
笑?
是临死前的狂傲?
不,只是他对死亡的恐惧罢了。
……
正月二十五,宋澈与姜云天亲自押解马巍家眷及部将返回金陵,长达半年的长安之乱终于结束。
二月初一,抵达金陵。
隔日,以马巍为首一百八十余人被押赴东市刑场。
戏班子宣传得太到位,以至于前来观斩的百姓挤满所有街道,那谩骂声此起彼伏,所扔的烂菜叶,臭鸡蛋,牛羊马粪,几乎堆满了刑场。
宋澈陪同廖恒,姜云天,贺秋等人,站在东市一间客栈三楼上,静静等待行刑时刻到来。
“唉!”
叹气的是郭舒芸。
“宋兄,你这位小老弟,为何老是叹气?”廖恒忍不住问。
“你这人什么眼神啊?看不出来我是女人么?”郭舒芸没好气瞪了廖恒一眼。她没见过皇帝,也不相信皇帝能穿得这么朴素。
宋澈将她拉到身后,冲廖恒苦笑,“北凉来的,半个蛮夷,没见过世面,莫要介意……”
“论风流,谁也不及宋兄啊。”廖恒笑着与郭舒芸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眼拙,没能认出兄弟媳妇儿。”
“你这声兄弟媳妇儿,倒是蛮中听的,便不与你计较了。”郭舒芸又拉着宋澈问:“在长安时我不是特意交代过,让你跟皇帝打声招呼,由我来当砍脑壳的刽子手,你是不是忘记了?”
宋澈瞥了眼廖恒,“我的确是忘了……但当刽子手多晦气,你一个女人,还是莫要去凑热闹得好。”
郭舒芸铿锵决绝:“那怎么行!我余生最大的愿望便是亲自手刃此贼,为死去的父亲与几十万北凉百姓报仇!”
宋澈说道:“你瞧那刑场上,烂菜叶,臭鸡蛋,到处都是粪便,免得弄脏了衣服……”
“可是我想去,我想去极了!”郭舒芸迫切渴望。
“她说她想去,她想去极了。”宋澈笑着望向廖恒。
廖恒笑道:“既然她想去,且想去极了,那就让她去吧。”
“嗯……那我便替她,谢过皇帝陛下了。”宋澈颔首拘礼,拉着郭舒芸往楼下走。
她欣然走了两步,瞠目结舌,恍然大悟。
第六百五十六章 自作孽不可活
“宋澈,你怎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他是皇帝?我……我竟然还冲他使眼色,我真是胆大包天了!”
郭舒芸心有余悸,懊恼至极。
宋澈笑道:“是啊,你竟然还敢冲他使眼色,连我都不敢。”
“可谁又知道皇帝是那样的,皇帝不该龙袍加身,时刻有护卫随行么?他为何如此世俗?”郭舒芸抱着宋澈胳膊,担忧道:“他……他不会事后定我个欺君之罪啊?”
“嗯,皇帝也是人,吃五谷杂粮,有鼻子有眼,怎么就不能世俗了?”宋澈拍了拍她的手,“皇帝宽宏大量,不知者无罪,不碍事的。”
郭舒芸嘀咕着:“你说你一个商人,竟与宰相,将军,皇帝称兄道弟……怪来怪去,都怪你太有本事了。”
如今世道,有本事还有错了?
“军爷,你让我进去看看吧!一小会儿便行。”
“去去去……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这可是刑场,再过半刻钟,他们就要人头落地了!”
“正因如此我才想见他最后一面,他是我的……我的亲人,您行行好吧?”
“亲人!”
一个身材羸弱的女子,提着个食盒,正与刑场外的官兵交涉,当她说出“亲人”二字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这女人宋澈很熟,是卢菇。
“将她抓起来!”
官兵毫不客气,上手便要抓人。
“住手!”
宋澈赶忙上前将卢菇护在身后,冲官兵呵斥:“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抓人?”
官兵见是宋澈,赶忙低下态度,“宋先生,她说她是——”
“她嘴快,口误了。”
宋澈让官兵撤了去,转身低声问向卢菇,“你何时到的金陵,为何不跟我说一声?”
卢菇拖着厚厚的黑眼圈,本就病怜的她显得更加娇弱,“我前日得知他今日行刑,便匆匆赶了过来……”
宋澈瞥了一眼跪在刑场上的刘超,他倒是忘了,这家伙曾是卢菇的未婚夫,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的。
“卢掌柜,你应该知道,场上的这些人都是诛九族的罪犯,”宋澈瞧着她,往严重了说:“何为诛九族?母族,父族,子族,但凡有一点沾亲带故,也得人头落地。”
卢菇明显有被吓到,她咬着嘴唇,不舍望着刘超,“我真的只想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口吃的,他今日若死,那刘家便没后人了……”
唉……
宋澈心里暗叹,这么好的女人,为何不懂得珍惜?
他冲守卫刑场的官兵使了个眼色。官兵当即会意,让开了一条道。
“超哥!”卢菇跑上刑场,一声呼唤。
刘超一见故人,却羞愧低下了头,没有脸面相认。
卢菇放下食盒,从中取出一碗普普通通的醪糟汤圆,含着泪说道:“这是你最爱吃的汤圆,芝麻馅儿的……”
瞧见汤圆的那一刻,刘超也不禁泪崩,若他能不忘初心,何至于沦落到今日下场?
可时光无法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他只能扬天长啸:“卢菇,娘啊,我对不起你们!”
他狼吞虎咽吃下汤圆,目光愈发清澈,或许人到死之前,都会有所醒悟。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刽子手擦亮大刀。
宋澈也将哭成泪人的卢菇的拖下刑场。
随着一阵手起刀落,马家一百八十余口,人头落地!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该,
活该!
……
……
山河一切大好,宋澈也已完成最后的使命,他对她们承诺过,也对廖恒表明过,从今往后只做商人,再也不问国家大事。
昔年沈文君离开成都时,曾说过下一届锦绣大会要在江南召开,如今请帖已发往全国各地,今年六月份将会隆重举行。
二月初四,春光明媚,宋澈辞别金陵,同行的还有姜云天与刘心楠。
郭舒芸回了北凉,她说,昔日寨子里的孩童们都很想念宋澈,她也希望能让孩子们多学习知识,这次回北凉目的便是将孩子们带到江南书院里念书,
宋澈恰好也打算向西北普及天下钱庄,郭舒芸是北凉人,今后西北与西域的业务,便交给她与奎金来经略。
刘心楠因撰写讨贼檄文立下功劳,也顺理成章加官进爵,从翰林院编修升任为宁国府知府,即日走马上任。
宁国府就在江南,离杭州不远,所以她也跟着宋澈他们一路同行。
二月初下了几场暴雨,导致河面水位攀升,就没有走水路,改走陆路回杭州。
此时,细雨绵绵,灌溉了万物,滋润了心田。
新燕衔着春泥,掠过头顶;桃花笑着春风,拂入车窗,一切都是那么惬意与美好。
“公子,你说明日咱们入城时,该雇多少车马才够气派啊?”小书童路安盘算着问道。
刘心楠却道:“不了不了,雇车队太过招摇,且要花一大笔钱,我还是微服上任得好。”
路安噘着嘴说:“公子以男儿身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考取功名荣归故里,找那些欺负过咱们的人算账么?特别是王志鹏那个王八蛋,咱们总算能找他出口恶气了!”
“哎,对了,王志鹏是不是昔年徇私作弊,被我与贺秋抓了个正着的那人?”宋澈问道。
刘心楠轻嗯了声,“那些寻思作弊的考生,全都被取消了考试资格,还因为亵渎科举被徒期一年……王志鹏之父便是宁国知府,许是受了王志鹏作弊的影响,次年便被皇帝陛下革职了,后来宁国知府一职一直被搁置着,直至今朝我去上任。”
说到这儿,她轻声叹气,“以往十几年,我都在埋头苦读,向来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对当官更没什么信心,再加上王家在宁国府盘踞多年,哪怕失了权势,肯定家业犹在……这个知府,怕是不好当了。”
何况她还是个女人。就算她能学会强势,可也不能一辈子将胸脯裹平。
有点儿难搞了。
“吁——”
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车内的几人差点东倒西歪。
赶车的姜云天从车外探入脑袋,轻轻一句:
“我们好像遇到劫匪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故意刁难
“岂有此理,我还没上任便遇到了劫匪,宁国府究竟是何治安?”
刘心楠一听劫匪,瞬间便来气了,此地已属宁国府治区,她可是这儿的父母官!
“宋大哥,姜大哥,你们先莫要出声,让我去会会这帮劫匪!”刘心楠理了理衣冠,钻出马车。
宋澈与姜云天相视一笑,各自摇了摇头,那就看她如何表演吧。
车外下着小雨。
见是一片树林中,七八个手持钢刀的蒙面人,拦住了马车去路。
宋澈这边,除了自己,刘心楠,姜云天,外加一个小书童,总共才四个人。
原本信誓旦旦的刘心楠,在瞧见人数不对等后,瞬间焉儿一半。她偏头瞥了一眼宋澈与姜云天。
宋澈笑着微微摆手,示意让她自己去解决。
她咽了咽口水,只好硬着头皮,冲那几个劫匪喊道:“你……你们是干什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持刀拦路!”
那劫匪头子挥着砍刀上前,喊出那声顺口溜:“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小白脸,今日遇见爷爷我算你倒霉,识相的赶紧交出身上值钱之物,否则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刘心楠脸色大变,咬着牙说辞:“你们可知,此去二百里地便是京师,天子脚下你们都敢拦路抢劫,难道不怕砍头么?”
“砍头?哈哈哈……老子生来便有九个头,九条命,且一身精钢铁骨,怕是你的刀砍缺了,也砍不掉老子的脑袋吧?”
“狂徒,我……我可是宁国府知府!”
“你要是知府,老子便是皇帝!”
“大哥,莫要再与之废话了,杀人越货!”
劫匪挥舞着砍刀冲向马车。
刘心楠哪里能招架,吓得赶忙躲到姜云天背后,“姜大哥,快快缉凶,快快缉凶!”
“缉凶?”姜云天挑眉。
刘心楠坚定:“缉凶!”
姜云天拔剑出鞘,蹬着车辕飞出,唰唰唰几剑如同砍瓜切菜,招招见血封喉,电光火石之间,七颗脑袋滚落在地,雨水冲刷着热血,染红了大片土地。
刘心楠脸上一阵阴阳,最后终于是忍不住,扶着马车干呕起来。
姜云天擦了擦佩剑,冲宋澈叹道:“她不适合当官儿。”
宋澈笑了笑,抚着刘心楠后背,“刘大人当了知府后,一年总要砍几颗脑袋的,这种事得先习惯。”
刘心楠昂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可瞥了眼那断头尸体,“呕”再次低头作呕,直至吐出了苦水,脸蛋也掐白掐白。
宋澈将她扶上马车,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往后的一整天,她几乎都处于神游状态。
她,好像真的不适合当官儿。
傍晚,雨终于停了。
宋澈一行人抵达距宁国府最近的一间驿站,准备歇息一晚明日再入城。
“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他可是皇帝陛下亲自敕封的宁国知府!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么?还有啊,刚不久我们遭到劫匪袭击了,你们这些当差的是干什么吃的!”
路安叉着腰,大声训斥驿卒。
按照常理而言,新官上任的前一日,都会在城外驿站住下,由衙门里的差人组建迎接队伍,锣鼓开路,高头大马,风风光光送进城去。
驿卒委屈巴巴:“大人,我们就是个杂役,没接到衙门通知……”
“才怪呢!新官上任的消息,五日前便从京师传出了,从金陵到宁国府也不过两日路程,消息早该到了才对,你身为接待官员的驿卒怎可能不知?我看你们呀,分明就是不尊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路安。”刘心楠叫停发脾气的小书童,“我说过要便服上任的,何况我也不喜欢仪仗,不接便不接吧。”
路安心中仍然不平:“我看呀,他们就是故意的!连今日来抢劫,也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小书童这股子劲儿,倒是比她主子更适合当官儿。
今夜便在驿站住下。
次日一早。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阵锣鼓声吵醒了驿站中熟睡的人。
“刘大人!我们来迎接您上任啦!”
一支莫约四五十人,由衙役差人组成的仪仗队,整齐排列在驿站门口,领队的是个身着长衫的中年儒生,他身旁还站这个蹄膀腰圆的中年汉子,应该是衙门里的师爷与都头了。
刘心楠赶紧换上官服,昨日说是微服上任,不需要人接送,但今日有仪仗到了,她还是相当开心的。
“刘大人,这几日雨大,我以为大人任期会晚一些,因此便没有提前恭候,昨日驿卒来告知,说大人已到驿站,我们便火急火燎地来了,迎接不周,还望大人您见谅。”
中年儒生先赔礼道了个歉,随后又自我介绍了一番,他姓马,单名一个“统”字,是衙门里的幕僚,身旁那中年汉子叫做陈友,乃宁国府的衙役都头。
“无碍无碍,我本打算白衣上任,马师爷大清早来接,反倒是麻烦你们了。”刘心楠笑道。
马统嘴角微微上扬,牵来一匹系着大红花的骏马,“请刘大人上马吧,宁国府内街道已肃清,豪绅百姓都等着盼着大人您到任呢。”
刘心楠笑着来到骏马边,刚想执鞍上马却犯了难,她个儿头实在太矮了,这马都要高出她大半个头,够了好几次都没上得去。
众衙役捂着嘴偷笑,笑容中还有那么几分故意。
“哎哟,刘大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原本以为您是个壮汉,所以才专门挑了匹大马……我应该挑一匹矮马给您的。”马师爷语气中多少带着嘲讽的意思。
刘心楠咧嘴赔笑,心底一狠,抓着马鞍,用力一蹬,七拐八拐总算上了马背,可她刚抓住缰绳——
“嘶!”
烈马一声长嘶,扬蹄狠狠一颠,她哪里还抓得住,惊呼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好在一旁的宋澈眼疾手快,在她坠马之际用手抱住了她。
她红着脸,咬着嘴,“丢死人了……”
的确丢死人了。
“哈哈哈……”
连马师爷也憋不住,与众衙役放肆嘲笑起来。
很明显,这是在故意刁难。
“笑!”
姜云天一声怒斥,虎目瞪向众衙役,气势威震八方!
“再给老子笑,拔了你们的牙!”
众衙役不禁身子哆嗦,一个个脸颊涨得通红,哪里还敢再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第六百五十八章 仕途多艰
“你,过来,跪下置凳!”姜云天指着方才笑得最大声的都头陈友呵道。
陈友不情愿:“凭什么让我置凳?”
“三个原因,第一,你亵渎知府,以下犯上;第二,你身为下属,理所应当;第三,我看你不舒服!”
姜云天哪里管这么多,拎起陈友便往地上摁,那陈友还想反抗,姜云天加大力度,捏得他哎哟直叫唤。
“给我老实跪好!”
姜云天一脚踹在陈友膝盖,将他整个身子都摁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巴。
“踩着他上去吧,马扬前蹄你便身子往前压,扬后蹄你便往后倒,跟着它抖动的方向卸力,很快便能将它驯服。”宋澈用昔年图雅教自己的方法传教刘心楠。
刘心楠倔强嗯了声,踩着陈友的脑袋便骑上马背,与马一番周旋后,果真将它所驯服。
“刘大人,都是卑职的错,这匹马来时还好好的呢……”马师爷嘴脸主动致歉,小人嘴脸着实恶心。
刘心楠也已瞧明白这群豺狼虎豹居心不良,轻哼了声,也没多说,只挥手招呼:“入城吧。”
宋澈与姜云天各骑马,跟在其身后,随仪仗队浩浩荡荡走向宁国府。
哪儿知刚走出不过三里路,前方便出现了一支白事队伍,规模与仪仗队旗鼓相当,只不过仪仗队系的是花红,骑的是大马,而白事队系的是白纸,抬的是棺材。
“呜呜呜……”
披麻戴孝着,哀嚎声一片。
“真是晦气!”路安骂道:“早不出殡,晚不出殡,偏偏这个时候来出殡,不知道我家公子今日走马上任么?”
会是巧合么?大可能不是的。
“我们方才来时都还没见,怎突然多出个殡葬队来了?”马师爷说道:“刘大人您稍后,我这便带人去将他们赶走。”
刘心楠却将他喊住,“死者为大,理应尊重,再说了道路也并非为我所设,我岂能为自己的仕途而去干扰人家丧事呢?咱们加快步伐超过他们便是。”
“刘大人大公无私,我等敬佩之至啊!”
于是,仪仗队便加快速度。可谁料,他们加快速度,那丧葬队也加快速度,摆明了是想让他们跟在后面吃晦气。
“还没进城便连吃几个下马威,看来你这位‘小胸弟’仕途多艰呐。”姜云天冲宋澈笑道。
“那咱们便当一回护花使者呗?”宋澈笑着,指了指前方丧葬队中那抬棺材的几个汉子,问道:“你可有办法在无声无息中让他们屈膝?”
姜云天掏了掏袖子,摸出几枚铜钱,“金钱镖,有没有搞头?”
宋澈笑道:“前边便是上坡路,那时再搞,效果更佳。”
姜云天笑道:“宋老板,你好坏。”
宋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升棺发材,百无禁忌。”
很快,丧葬队便走到了上坡段,路段还是比较陡峭的。
姜云天取四枚铜钱,瞄准后面四个抬棺材的汉子,气运丹田,随手一发,“嗖嗖嗖……”铜钱精准命中汉子膝盖。
棺材本就沉重,又是上坡路,汉子膝盖吃疼,几乎同一时间跪了下去。这后边的卸了力,前边也使不上劲。
“哎哎哎……稳住,稳住啊!”
稳得住?
根本稳不住!
“哐当!”
棺材重重摔倒在地,棺材板儿也被崩了去,尸体也跟着摔出棺材,在地上滚了两圈,掉进了路边的乱草沟里。
“爹啊!”
哈哈!
丧葬队只能停下收拾尸体,仪仗队则一鼓作气,反超了过去。
在与丧葬队擦肩而过时,宋澈还不忘指着棺材嘲讽道:“如此看来,这个‘棺’,压不住这个‘官’呐。”
……
半个时辰后,宁国府映入眼帘。
军民夹道欢迎知府上任。
那百十来个衣着富贵的豪绅团中,恰好有个熟悉面孔,正是先前徇私舞弊被抓的王志鹏,他隐藏在人群中,脸上充斥着嫉妒与怨恨。
“青天大老爷,您要为民妇做主啊!”
刚入城不久,两名少妇泣泪跪在大街中央,求新上任的知府老爷为自己申冤。
刘心楠一愣,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兴奋,当官儿哪有不断案的?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恰好树立她秉公无私的威望。
“有何冤屈,你们起来说。”
两个少妇站起身来,其中一个少妇怀抱襁褓小儿,抹泪说道:“民妇姓张,今早带着吾儿到东市赶集买菜,不料突然窜出个女人,要抢夺我手中的孩子……”
说到这儿,她恶狠狠地瞪着身旁的女人,“就是她,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夺别人的孩子,青天大老爷您快将她抓起来!”
“不!不是的!”另个女人赶忙辩解,“这孩子就是我的儿,大人,民妇姓刘,家住城西,丈夫在我怀着孩子时候到采石场里上工,不慎被坠石砸中身亡,我一个人生下这孩子,靠着制作豆腐的手艺勉强生活,
今早我将制作好的豆腐拉到东市去卖,匆忙招呼客人之际,将孩子放在身后的坐凳上,哪知等我忙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孩子竟然不见了;
我匆忙寻找,最后在这女人手中发现了他,这就是我的孩子,乳名叫做小宝,今年八个月大了!”
少妇嚎啕大哭,再次下跪恳求,“青天大老爷,小宝是我唯一的牵挂,说没有他还叫我怎么活啊!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孩子又不会说话,古代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认亲又不靠谱,两家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又该如何去判断真假?
“你胡说!孩子明明是我的!”抱孩子的民妇扯着襁褓说道:“你瞧瞧这襁褓,乃上好丝绸所织,再瞧瞧你,一身粗布衣裳还打着补吧,你用得起如此昂贵的襁褓么?”
少妇反驳道:“襁褓不过一块布,扯下来便能换上,这怎么能证明孩子是你的呢!”
抱孩子的民妇说道:“我至少还有孩子身上的襁褓做证明,你却什么证明也拿不出来,仅凭一张嘴就想要我的孩子,你真是个恶毒的妇人!”
“大姐,大姐您行行好,将孩子还给我吧,他是我的心头肉,没有他我不能活啊!”
少妇见执拗不过,抱着那民妇的腿嚎啕恳求,民妇却一脚将她踹开:“它还是我的心头肉呢!”
“哇哇哇……”可怜那奶娃儿哇哇大哭。
街边的百姓也是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刘心楠,犯了难!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人贩子都该死
“刘大人,你不是当朝探花郎么?按理说应该是才智超群啊,该不会连这个案子都审不了吧?”
王志鹏逮住机会便阴阳怪气。
刘心楠沉着脸色,先问那两个妇女:“本官问你们,你们都说孩子自己的,那这孩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屁股上有块疤!”抱孩子的张氏抢先说道。
刘氏咬着牙说:“那块疤是三个月前,我在灶台生火时,不小心用火钳烫的,不是什么胎记!”
张氏又说:“我儿子生下来便有,不信你们看,就在左半边屁股上,跟个小月牙儿似的。”
说罢,他将襁褓拨开,露出婴儿的小屁股,果真在左半边上有块小月牙般的疤痕,但疤痕已痊愈,只剩下个浅浅的印记,难以分辨出是先天便有还是后天造成。
且既然人贩子存在换襁褓的可能,便说明她也有可能察觉到胎记。用胎记来分辨真假,并不适用。
刘心楠再次犯了难,不由将目光移到了宋澈的身上。
宋澈淡淡说道:“虽然胎记仍然证明不了你们的身份,但既然你们都知道孩子身上胎记的位置,便说明你们两个当中,必定有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他又用犀利的目光,在两个少妇身上扫了一眼,一字一句道:“拐卖妇女儿童者,处以极刑……你们二人当中,有一个要倒大霉了。”
经这么一恐吓,谁真谁假,一看便知。她演技就算再好,可目光还是会出现内心。
宋澈已然心中有数,他翻身下马,走到那姓张的那民妇跟前,以冰冷的目光直视了她片刻。
张氏目光闪躲,反生疑惑。
“既然这孩子是谁的存在争议,那么先交由官府保管,你们二人随我们入衙门,到了公堂之上,孰是孰非,谁对谁错,谁生谁死,刘大人自有断章。”
宋澈从张氏手中夺过孩子,抱在怀中摇了摇,哭闹的奶娃儿瞬间安静下来。他抱着孩子回到马背,仪仗队继续往衙门方向走。
老百姓都好奇这新来的知府要如何断案,纷纷自发跟在后头要到衙门里看热闹。
“宋兄,你说我儿子,是不是也跟这小家伙一样?”姜云天伸出手指,要碰却不敢碰。
宋澈笑着将孩子递了过去,“你抱抱呗?”
“我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武将,只怕抱了会再将它吓哭。”姜云天说着,斜了一眼跟在队伍后的那两个妇女,冷声道:“连小奶娃儿都不放过,天底下的人贩子都该凌迟处死。”
“我的两位好大哥,你们还有心思逗小孩子呢……”刘心楠好焦急,“如今全宁国府的老百姓都盼着我断案呢,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啊?”
宋澈却丝毫也不觉得为难,既然孩子不能提供线索,那便从两个妇女身上寻找答案即可。
“将耳朵凑过来。”他勾勾手指。
刘心楠便将耳朵凑了过去,听宋澈在耳边低语了几句,她显示疑惑,稍加思索,后眼睛放光,恍然大悟。
“宋大哥可真聪明!”
“嘘……先莫要声张,到了公堂,一锤定音。”
……
宁国府公堂。
刘心楠望着堂眉上“高悬明镜”的四个大字,眼中不禁泛起泪光:“爹,女儿做到了……”
她一抹眼泪,高堂就座,惊堂木狠狠一拍:
“升堂!”
本应该喊堂威的衙役,一个个跟没睡醒似的,几乎无动于衷。
“升堂!”刘心楠提高音量。
衙役才象征性动了两下杀威棒,根本不打算买他的杖。
“刘大人,你这威仪不行啊!”站在公堂外,人群中的王志鹏扯着嗓子得意大喊。
刘心楠气红了脸,冲都头呵斥:“陈都头,尔等为何无精打采的?”
陈友打了个呵欠,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有气无力说:“大人有所不知啊,昨日得知您要来,我们四更便起床准备,连早饭都没吃一口,这会儿哪有力气升堂?”
“你们!”刘心楠,高喊一声:“姜大哥!”
力气活儿找姜大哥,脑力活儿找宋大哥,她倒是学明白了。
姜云天笑道:“刘小兄弟,如今这宁国府上下,就属你官儿最大,这些衙役都得仰仗着你吃饭,他们作风不严谨,亵渎公堂,你得学会发号施令,比方说,丈脊三十之类之类……”
“那就……先将陈友丈脊三十!以正公堂纪律!”刘心楠发令。
“哎,这才像个当官儿的样子嘛!”姜云天跳下公堂,夺过一名衙役的杀威棒,大步走向陈友。
先前为刘心楠置凳时,陈友便见识过姜云天的力气,这会儿见这煞星走来,吓得膝盖一软,赶忙磕头求饶:“大人,您才上任第一日,哪儿能打自家人啊?”
“啪!”
姜云天一闷棍将他锤趴在地,随即踩着他的脊背,一边挥打一边谩骂:“不长眼的东西,就得让你长长记性!”
“哎哟!哎哟……”
陈友一壮汉,被踩在地上,硬生生是起不来,惨叫声回荡在公堂。
他每叫一声,其他衙役便站得越直一分。
待三十棍打完,陈友屁股已鲜血淋漓,人也几乎失了意思。
“嗤……就这还都头呢……我要是按照军队里的力度打你,只怕十棍你便死了,真不中用。”姜云天扔去杀威棒,拍了拍手,“将他拖下去!”
两个衙役将陈友拖出公堂。
“啪!”
惊堂木再响:
“升堂!”
“威武……”
“带张氏,刘氏!”
两个少妇被带上公堂。
“张氏,刘氏,你们二人都说孩子是自己的,本官一时也不好作出判决,不如这样——”刘心楠冲宋澈使了个眼色。
宋澈抱着孩子,走到两个少妇中间,对她们道:“如今孩子便放在你们中间,谁抢到谁便是生母,抢不到的便是人贩子,当堂问斩!”
此言一出,公堂外却炸开了锅。
“这算哪门子判案啊?抢到的便是谁的,那我也进来抢,抢到了这孩子便是我的咯?”王志鹏扯着嗓子,高声煽动百姓情绪。
“是啊,这么小的孩子,万一抢出事儿了该怎么办?”
“哪儿有这么当父母官儿的……”
“啪!”
“肃静,肃静!”刘心楠高声道:“本官判令已定,不可再悔改,张氏,刘氏,你们开始抢吧。”
话音刚刚落下,张氏率先发起进攻,若非宋澈将孩子护住,指不定就被兜出去了。
刘氏后知后觉,却始终抓着襁褓,不认识触碰到孩子。
两个女人便开始在公堂上拉扯。
小奶娃儿哇哇大哭。
越哄抢,人性便越直白,张氏脸色几乎狰狞,刘氏心疼得眼泪直流。
终于,刘氏忍不住放开了手,她无力瘫倒在地,“小宝,娘对不起你……”
“大人,孩子是我的了!”张氏抱着哭泣的奶娃儿,如同战利品般耀武扬威。
“啪!”
“来人!将张氏这毒妇拿下!”刘心楠被气得怒发冲冠。
宋澈眼疾手快,将奶娃儿从张氏手中夺过,随即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大骂道:“你这毒妇,哪儿有生母肯狠心撕扯自己孩子的?你根本就不是这孩子的母亲!你也不配做任何人的母亲!”
衙役用杀威棒将张氏叉倒在地。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我……我是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被这人贩抢走,所以才——”
“闭嘴!”
刘心楠走下公堂,怒声质问:“这还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儿,你若有本事,当堂喂他喝奶,看你能否挤出一滴乳汁来!”
“还有!”宋澈瞪着张氏道:“身为一个拥有三个孩子的奶爸来告诉你,但凡带过孩子的母亲都知道,六个月大的孩子要竖抱,你却从始至终都将他横抱,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母亲,你根本就没拥有过孩子!”
张氏慌张辩解道:“那……那是我护子心切,所以才忘记了抱姿,还有……我乃大户人家,先天便有奶水不足的缺陷,当然挤不出乳汁了,我都是将儿子交给奶娘喂养的!”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本官这便派人到你家去搜查,若找不出奶娘,找不出一件小儿衣裳,便将你杖杀于市!”
面对一切指证,张氏吓得满头大汗,终于把持不住,磕头求饶:“大人开恩啊,民妇多年来一直都未曾生育,所以才一时蒙了心,真不是有意要偷孩子的!”
她不是知错了,而是害怕了。
“毒妇!人家刘氏乃矜寡之人,买豆腐都要带着孩子一起,你怎忍心对她下得去手?今日之举,简直人神共愤,就算本官饶你,宁国府百姓也不会饶你!”
“对!打死这毒妇!”
“人贩子都应该千刀万剐!”
公堂外的百姓都对人贩深恶痛绝,振臂高呼将其判处死刑。
刘心楠顺民意,官服下摆一撩,迈着四方步坐回高堂,惊堂木那么一敲,高声宣判:
“犯妇张氏,当街偷窃儿童,恶人先告状,简直罪大恶极,本官依大梁律例,当市处斩,以正明法!”
“好!”
“宁国府终于迎来了个好官儿啊!”
大快人心!
第六百六十章 公审王志鹏
“大人,大人饶命呐!我是收了别人的钱才这么干的!”张氏大声叫嚷。
“哦?你若肯供出那人,本官或可网开一面,饶你一命!”刘心楠问道:“快说,是谁?”
张氏回首一指公堂外:“是……是王衙内指使我这么干的!他说新官上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便花了三百两文银,让民妇去偷孩子!那三百两银子就在民妇枕头下,一文也未曾外花……青天大老爷,民妇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您法外开恩呐!”
王志鹏?
意料之中!
先前还在人群中叫嚣的王志鹏,如今哪里还瞧得见身影?早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这个可恶的王志鹏!竟唆使他人偷窃儿童,简直罪大恶极!来人呐!”刘心楠当即发令:“立刻逮捕王志鹏!”
“不可,不可啊刘大人。”马师爷急忙站出来劝阻,“王衙内在宁国府家大业大,这宁国府一半人都靠他家谋生,就连咱衙门先前修缮都是找王家借的钱,整整万两白银呢,大人要是抓了他,咱今后别想安宁了!”
刘心楠咬牙切齿,“简直无法无天!”
马师爷说道:“是啊,谁人不知,王家四世经略宁国府,江南西就属他势最大,刘大人刚刚上任,还是莫要去招惹得好,至于这毒妇嘛,该判则判,该杀则杀……”
刘心楠一时举棋不定,偏头望向宋澈:“宋大哥,你说该如何?”
宋澈轻轻一句:“宋大哥又不是知府,岂能替刘大人做决定。”
“那……姜大哥?”刘心楠又将目光转向姜云天。
姜云天抱着胳膊,冷冷道:“依我看,你还是趁早辞官算了,省得今后再受窝囊气。”
刘心楠犹豫片刻,眼神一定,大拍惊堂木:“来人!去将王志鹏带上公堂!再到犯妇家中搜查赃银!”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陷入无动于衷的状态。
“再不听令,便如同陈友一般,判尔等个亵渎公堂之罪,丈脊三十!”刘心楠怒道。
众衙役这才听令,带上镣铐枷锁,跟随姜云天到王家抓人。
“大人,不可呀,不可呀……”马师爷连连相劝。
刘心楠怒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都敢胡作非为,本官又有何不可!马师爷,本官劝你安分守己,若再敢危言耸听,先拿你开刀!”
这师爷哪里知道,这看似软弱的新任知府,竟有如此魄力,瘪着嘴不敢再开腔。
一听说知府要审王衙内,闻讯赶来的老百姓,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莫约小半个时辰后
“让开让开!”
“给我们家公子让道!”
一群家仆拨开人群,王志鹏趾高气扬,大步走进公堂。
“刘大人,我正在家吃午饭呢,你便派人将我传唤来,所为何事啊?”
“王志鹏,犯妇张氏已认罪伏法,并对你收买她偷孩子之事供认不讳,你该当何罪!”刘心楠大声质问。
王志鹏掏了掏耳朵,“什么?我没听错吧?”他又冷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张氏,“也不知这民妇究竟与我有何仇怨,竟当堂往我身上泼脏水,”他又无畏望向刘心楠:
“刘大人,凡事都得讲究证据,仅凭旁人一张嘴,便认定我一样之同谋,这样的判决可没人信服啊。”
“王公子,您说话得讲良心!昨夜分明是你将我叫到王府,让我偷刘氏的孩子刁难刘大人,怎这会儿你又不承认了?”张氏扑了上去,抱住王志鹏的腿哭诉。
“贱妇!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公子认都不认识你,怎可能与你狼狈为奸?”
王志鹏一脚将张氏踹开,又冲刘心楠状告:“刘大人,依我看分明是这犯妇怕死,才借我名头来抵他罪过,其心可诛,应当堂问斩!”
“哎呀,我的天呐,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畜生,我便不该替你干坏事啊!”张氏捶胸拍地,呜呼哀哉!
“王志鹏,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唆使他人偷孩子……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哎,大家伙儿瞧瞧,这便是当今登科探花郎,竟公堂辱骂他人,简直官德败坏,低级下流!”
王志鹏借题发挥,跟着他的那些狗腿子,跟着应和唏嘘。
“王志鹏你——”
“刘心楠!”
王志鹏冷声不失威胁:“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身为朝廷命官,既入仕于此,应联合我们这些当地世家豪绅治理好宁国府才对,而今你屁股都还没坐热便想着大刀阔斧了……官儿,可不是你这么当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刘大人的位置,该由你来坐了?”在一旁久未吭声的宋澈,冷声问道。
王志鹏转眼打量了宋澈一番,当即瞪目憎恨:“我认得你!”
“被你认得,挺耻辱的。”
宋澈不屑着,问向张氏:“你先前说,他曾许诺给你过三百两银子,可是整整三百两?”
张氏点头说道:“五十两一锭的崭新大元宝,一共有六锭呢!”
这时,前去张氏家中搜查赃银的衙役也回到公堂。
宋澈接过那银锭,先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最后将银锭依次翻转过来,见那底部赫然刻着“江西银局”四个大字。
王志鹏脸色大变。
“王衙内,可真不巧,宋某便是开钱庄的,因此对铸银可谓十分了解,这‘江西银局’是官铸银锭吧?”
官银的纯度,颜色,用途都与私银大相径庭,官银只用于国库奉支,绝不可能在世面流通,而即便是通过非法渠道获取,也必须将它熔炼或切成碎银使用;
若将官银私用,轻则徒期十年,重责人头落地。
官银这种东西,莫说是平民老百姓,便是宋澈这样开钱庄的都接触不到。唯一有机会将之挪用的,只能是当官儿的。
“来人!将王志鹏扣下!”
“是!”
“谁敢动我!”
王志鹏怒瞪众役,“昔日我爹当知府时,你们这些差人,哪个没受过本公子好处?若本公子有罪,尔等通通都有罪!”
衙役又不当敢动了。
王志鹏说道:“用官银又怎么了?从我太爷爷那一辈起,便是大梁王朝的官员,我爷爷更曾任过户部侍郎,这些官银都是他们的俸禄罢了,只是用得太着急,忘了将他改成银块,难道这也有罪么?”
他索性也承认,“不错,我是雇佣了张氏去偷孩子,目的不过是为了考考你这新来的知府大人的断案能力罢了,再者,孩子不是物归原主了么?又未造成任何损失,大不了我赔偿她些钱财,当个屁放了便了事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在沉默中爆发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恶霸,只会欺负咱们平民百姓!”
“王家人不都这个尿性么?”
“他比人贩子还可恶!”
公堂之外,民愤四起。
“通通给我闭嘴!”
王志鹏回首怒骂众人:“没有我王家,能有你们安宁的生活么?吃了主人的饭,还想砸主人的碗,都是一群什么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百姓纷纷闭嘴,敢怒而不敢言。
王志鹏又低眉颔首,展露一记微笑,冲刘氏母子道:“大姐,借你的孩子来考验知府,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着,他作揖行礼,又拍了拍手:“拿上来。”
见一个王家仆人,端着一盘闪闪发光的金元宝走上公堂,王志鹏接过金子,转手奉给刘氏道:“大姐,光说不做太过虚假,这二百两金子,便当做小弟与你赔礼道歉了,请收下吧。”
“王志鹏!你竟敢公堂行贿!”
“行贿?”王志鹏哈哈一笑,“刘大人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行贿?被告的前提是已征求告者原谅,人家大姐都不计较,你又计较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又将金子往少妇眼前递了递,恭敬中还夹杂一丝威胁:“大姐,这二百两金子,便是两千两银子,你卖一辈子豆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大家都是同乡,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可千万莫要不知好歹啊?”
少妇盯着金子,说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何况王家的手段绝非她一个寡妇能惹得起。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怀中的奶娃儿考虑,不是么?”王志鹏再进一步,瞪着眼睛,威逼利诱,愈加猖獗。
一个披着人皮的伪君子被他诠释得淋漓尽致。
“刘氏,你要想清楚了,若你不接纳他道歉,他罪名便坐实,本官当即便可将他收押,还你与孩子一个公道!”刘心楠出声相劝。
原不原谅,在于当事人。
在这个时代,银子的确可以摆平任何事。
刘氏缓缓伸出手,要接过那金子,可就在这时怀中奶娃儿哇哇大哭。他的哭声仿佛告诉母亲什么。
刘氏眼中一狠,“我们穷人也是有尊严的!”她一巴掌拍掉了金子,冲刘心楠道:“大人,民女要状告王衙内,唆使犯妇张氏偷我的孩子,请您为我们母子做主!”
“大人!我也要状告王衙内!”
一老翁一瘸一拐冲入公堂,跪地痛诉:“小人姓李,住在城西,以摆摊卖饼为生,两年前王家在城东开了间当铺,说我摆摊坏了他们风水,要我将摊子撤去,小人不肯他便差使恶仆来打杂,害得我断了一条腿,落得个终身残疾,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大人,民女状告王家二房老爷王台!”一年轻女子跟着冲入公堂,“小女在王台麾下布匹店帮工,数次遭到王台骚扰,他还威胁民女若敢说出去,便要我全家性命!”
“大人,我要状告王家侵占我家田土!”
“我要告王家恶意收税!”
“我也告!我也要告!”
老百姓一窝蜂涌入公堂,不在沉默中死去,便在沉默中爆发!
“你们这群刁民——”
“王志鹏,你已触犯众怒,安敢再叫嚣……来人,将此人拿下!”
“是!”
衙役也不再忌惮,动手便要擒拿。
王志鹏慌忙之际,从袖中摸出一支玉圭,高举大喊道:“皇帝御赐玉圭在此,谁他妈敢动我!”
这衙役又不敢动了。
“马师爷,你给这帮刁民解释解释,我手中玉圭所为何物!”王志鹏嚣张至极。
马师爷赶忙道:“昔日王老祖朝中为官时,曾受先皇所赐金字玉圭,形同丹书铁券,可面受国法制裁……”
“哈哈哈……”王志鹏仰天狂笑,“我王家若没有点本事,岂敢世居宁国府而不衰?刘心楠,我有玉圭在手,你能拿我如何?”
“嗤!”
姜云天忍无可忍,上前一巴掌将玉圭拍飞,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随后揪着王志鹏衣领,冷声道:“什么玉圭?哪里来的玉圭?”
“你……你这狂徒!竟然打碎先皇御赐之物,你……你是在欺君!”
“欺君?御赐之物?我多得是。”姜云天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瞧见了么?这块金牌乃当今皇帝所赐,见它如见天子,”
他又摸出一块麒麟玉佩,“此玉佩乃先朝太后赐于宁国公主,后来被当做嫁妆送给了我;”
他又摸出一块符袋,“此乃皇帝所赐紫金鱼袋,非一等公爵,一品大员所不能持有;”
他又指向天外,“在金陵将军府内,我还有一枚虎符,可号令天下雄兵!你祖宗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我好像也有。”
宋澈拔出藏在袍服下的金刀,大步走向王志鹏,“你的金字玉圭可免祸罪,我这柄纹龙金刀可先斩后奏,你的玉圭已被摔碎,而我的金刀正磨得锋利,那么,谁的更厉害些?”
王志鹏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知府身旁,竟还站着两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彻底失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宋澈将金刀丢给姜云天。
姜云天反手接刀,连求饶也不给,一刀见血封喉,将之斩杀于公堂之上。
王志鹏到死都睁着大眼睛。
“这种人渣,应该斩首示众才对,这么杀了,反倒是便宜了他。”姜云天在王志鹏身上擦了擦血迹,随手一发,刀光一闪,嵌在了刘心楠眼前案桌上,嗡嗡作响。
宋澈冲刘心楠道:“刘大人,既然第一把火已点燃,何不让他烧得更旺些?王氏家族在宁国府作恶多端,你带此金刀,号令宁国府官兵,将他们一口气端了,为民除害!”
第六百六十二章 苗疆妖女
当日中午。
宋澈与姜云天辞别宁国府,准备继续往杭州赶路。
刘心楠城外相送。
“宋大哥,姜大哥,我已经决定了!”
她信誓旦旦。
宋澈眉毛一挑,笑道:“看你这番郑重的模样,肯定是做出了什么非常重要的决定。”
“哎,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姜云天抿唇想了想,说道:“你被我的魄力所折服,准备嫁给我做小妾?啊……那不行,那不行,公主她八成是不会同意的。”
刘心楠翻了个白眼,目光瞥向宋澈,嘀咕着:“我要嫁也是嫁给宋大哥才是……”
“我们可都听到了哦。”
“不是,不是。”她红着脸说:“我已经决定,等审完王家的案子,便辞去知府一职,不做官了。”
宋澈眉头微微一皱,“你寒窗苦读十余年,不就是为了能当官么?如今好不容易入仕宁国府,为何要辞官不干?”
刘心楠认真说道:“其实我考科举,只是为了给死去的爹娘争一口气,对做官本身就没多大兴趣……再说了,我一个女儿家,总不能一辈子扮男人,何况,我自己都感觉好像不太适合做官。”
她又冲宋澈笑道:“我听说,杭州书香气息重,遍地才子佳人,我决定辞官过后,去杭州开一家书院,收授女子学生,让女人也有资格念书。”
“啧啧……了不起!”
宋澈竖起大拇指称赞,并拍了拍胸脯:“好!既然刘老弟有如此宏远的抱负,宋某也该为此尽一份绵薄之力,操办学院的费用我全包了!”
姜云天也闷着胸口笑道:“若女子想学些防身之术,我也可以兼任做指导老师。”
“嘻嘻!”刘心楠捧着泛红的脸蛋儿:“真好!真真好!”
“你瞧瞧,她这番模样,哪里适合做官……”
“当老师便对了,和蔼可亲,呵呵呵……”
“呵呵呵……”
“那么,杭州再见,后会有期。”
“二位大哥,后会有期。”
……
草长莺飞二月天,暖阳高照春风暖。
“哎呀……”
姜云天骑着马,一口酒,一声叹。
“你叹这么多口气,一定是在等我问你为何叹气对不对,”宋澈跟在身旁,抿了一口小酒,笑道:“我偏不问。”
“你这家伙,总能想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姜云天叹道:“如今内忧外患已定,国泰又民安,你我也已功成名就,妻儿双全,生活仿佛失去不少乐趣了。”
宋澈笑道:“人这一生往往有两个阶段,第一是大起大落,轰轰烈烈;第二是平平淡淡,细水长流,两种阶段都有各自所对应的乐趣,但不可否认的是,年轻时所有的轰轰烈烈,都是为了往后的细水长流,”
他高高举起酒壶,笑道:“饮过烈酒后,总要品一杯清茶解腻——
从年轻气盛,再到中年沉稳,最后老骥伏枥;
从一无所有,再到小有成就,最后鹏程万里;
从万丈红尘,再到一寸光年,最后过往云烟;
回首往昔,珍惜当下,放眼未来,这样的人生,怎能无趣呢?”
“靠,根本听不懂!”
姜云天转着眼珠子,“如今我最想的是,老婆抱着儿子,我再抱着我老婆,然后这样一辈子我都愿意。”
“每个男人,都愿意,呵呵……”
……
次日上午,二月十三,宋澈与姜云天抵达安溪渡口,如今运河流势已平缓,漕运客运都已恢复,他们便打算坐船回杭州,要不了个把时辰了。
码头上,似乎有什么稀奇。
一大堆人围着叫好。
“嘿,神了不是,这蛇还能跳舞呢,真是第一次见啊!”
“我昔年去长安经商,见过一个天竺人,也如她这般,吹一吹笛子,蛇便能跟着跳舞!”
“那可不一样,你瞧,这蛇还会点头打招呼呢!”
蛇?跳舞?
反正侯船还有一阵,宋澈便拉着姜云天往人群里钻,也好看个稀奇。
可人实在太多了,踮着脚尖才能看个大概——两个身穿苗族服饰的女子,一人吹奏竹笛,一人敲着皮鼓,三条腥红色的小蛇在地上左右摇晃,翩翩起舞。
这俩女人似曾相识。
地上的小蛇也似曾相识。
苗女?
吹笛?
蛊?
蛇?
桑珠,姜小黎!
应该是她们了!
六月份杭州要举行锦绣大会,昔年在成都市,她们曾答应过会代表苗家秀女参赛的。
可是好久没见到她们了,宋澈便想着往人群中挤一挤,哪儿知还没动作,便听身后传来:
“让开让开!官府办案,通通让开!”
十来个带刀衙役冲上码头,将看热闹的人群扒拉开。
人们一听是官服办案,也都识趣让开了一条道。
“差爷,就就就……就是她们,这两个苗疆妖女冲我下蛊!”
带官差来的是个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麻脸男子,他指着演奏的二女道:“差爷您瞧,她们在施展苗疆妖法,快将她们抓起来啊!”
“呔!果然是苗疆妖女!”
“小心呐,她们毒着呢!”
围观的一听苗疆,妖女,下蛊之类的字眼,哪里还敢停留,赶紧往官差身后躲。
官差心里也发毛,只将桑珠与姜小黎团团围住,不敢轻易上前。
“妖女,识相的便收起你的妖蛇束手就擒,否则……否则刀可是要见血的!”
“我们不是什么妖女!”桑珠与姜小黎背靠背,与官差紧张对峙。
麻脸男子从官差背后探出脸,指认道:“你们要不是妖女,为何我回家后,才吃一口饭,便大笑不止?差爷啊,乡亲父老们,我整整笑了两天啊!差点儿没给我笑死!只有这些低贱的苗疆人才有这种蛊术手段!”
“可恨,竟是你这个江湖骗子!”桑珠反指着麻脸男子道:“分明是他骗了我们的钱,我才小以惩戒的,当差的,他才是坏人,你们应该抓他才对!”
“差爷,你莫要听他胡说,我也就是个变戏法儿的!你们听,她自己亲口承认下蛊了!”
“呲呲呲……”原先翩翩起舞的三条小红蛇,龇牙咧嘴,是个人见了都害怕。
“我的妈呀!亏我还觉得这蛇跳舞好看呢!原来是蛊蛇啊!快逃啊!”
人群,一哄而散。
第六百六十三章 杭州可真美
“甭抓她们了,既是妖女,就地正法吧!给我上!”
衙役官差,拔刀便上。
“且慢!”
宋澈闪身横在双方中间。
可不能打,千万不能打,这腥红小蛇他是见识过厉害的,咬一口便是一条人命。
“她们是我从苗疆邀请来参加锦绣大会的绣娘,并非什么妖女。”
“宋澈!”
“宋大哥!”
“哎,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快将你那蛇关起来,我瞧了都头皮发麻,还有,路引凭证快快拿出来,莫要将误会闹大了。”
宋澈自己也拿出路引,与桑珠,姜小黎的一并递交给官差。
路引便相当于身份证,有这个一切都好说。
“呀!您……您是宋澈,宋大老板啊!”官差都头一见路引名字,顿时肃然起敬。
整个大江南的老百姓,就算没见过宋澈,也是听过他名字,买过他家货物的。
然后,误会就这么解开了。
麻脸男子就是这安溪县中的一个闲汉,平日里游手好闲,专门欺骗商旅。桑珠与姜小黎初来江南,人生地不熟的,便被这闲汉以包船去杭州为借口,骗光了身上的盘缠。
这两苗女去年底便从西南边陲出发,走到安溪时盘缠本已所剩无几,结果又遭这闲汉欺骗,桑珠为了报复,便在他身上中了“笑蛊”,让他足足笑了两天两夜。
这麻脸闲汉在骗得钱后,便到赌坊里去挥霍光了,她们索要不回来,无奈之下,桑珠只能利用操蛇术在码头卖艺凑路费。
“你们梁人就是瞧不起苗人,我们一路走来,就没遇到过好脸色,不让打尖,不让住店,走到哪儿都惹人嫌弃。”
宋澈到县城酒楼里,叫了一桌子酒菜,两个苗疆女子吃得满嘴流油,可见她们这一路来的确很辛苦。
宋澈苦笑道:“你们为何不换身梁人的衣裳?总穿着苗疆服饰,还随身背几条毒蛇,鬼见了都会避而远之。”
“凭什么!”桑珠愤愤不平,“我们苗疆服饰不是衣服么?凭什么就不能穿?我偏要穿,我与小黎本次来参加锦绣大会,就是要在大会上夺魁,我们要让苗绣从你们梁人的刺绣种类中脱颖而出,让你们梁人知道,苗家绣娘也是有本事的!”
“对!”姜小黎昂起头,自信满满:“宋大哥,虽然你对我们有恩,可如今我们两家是对手,比赛如战场,谁也别让谁!”
好。
很好。
有梦想的人都很了不起。
“既是这样的话……那这顿饭钱,咱们平摊?”宋澈眨了眨眼睛。
两女顿时语塞,红着脸埋头只管刨饭。
饭后,上客船,下杭州。
下午未时,客船抵达钱塘江码头。
“这里……便是杭州么?”桑珠下船前,俯瞰着整座城市,轻声感叹:“从苗疆一路走来,也经过不少地方,这里确实最美的……嗯,杭州可真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之所以会美,不单单是它本身美,更因为它能包容所有美好的事物。”
宋澈偏头望向桑珠,昔年成都之行,自遇到这个女人开始,他便被其深深吸引,当然,绝不止是她会下蛊,还有她身上那种独特气质。要问给她个什么评价,他能想到的无碍乎三个字——奇女子。
“你若觉得它美,可以留在这儿。”
“谁……谁要留在这儿了,再美……它也不是我的家。”
她绕了绕耳发,转身走下客船。
这样的奇女子,宋澈一定会将她抱上床榻的,但前提是不要在身上养蛇……不过话又说回来,脱光了怎能养蛇?
下了客船。
“对了,宋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姜小黎突然问道。
宋澈想了想,“二月十三吧。”
“那是什么时辰了?”姜小黎又问。
宋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概快到申时了吧。”
“太对了!”
姜小黎捣了捣袖子,取出一张彩票,兴奋道:“今日是福利彩票的开奖日!”
呃……
原来她还是彩票的忠实客户啊。
“原先彩票开奖,都是到布告栏上去看结果,但我听说福利彩票的总坛就在你们杭州,可以现场去观看它摇号呢!”姜小黎扯着宋澈的衣袖问:“宋大哥,你是杭州本地人,你知道该到哪儿去观看么?”
宋澈笑着抬手指了指前方,“在西湖边摇号,咱们现在过去,应该赶得及。”
原先摇号开奖是在望江阁,但自从在西湖边开了超市后,摇号也跟着搬了过去,第一是西湖边足够大,第二是人流量多,刚好可以促进超市物品销售。
“小黎,你又偷偷瞒着我去买彩票了,我都与你说过很多次,这根本是骗人的把戏,买它便是浪费钱。”桑珠略带责备的口吻。
姜小黎说:“不能是骗人的,每回中奖名单都会贴在布告栏公示,你也看到了的,再说了,前天我哥哥托梦给我,让我买这组字,最起码也得中个三等奖,那也是一百两银子呢!”
“你就做你的美梦去吧,上回你说你爹娘托梦,上上回说你二姑三婶托梦,结果压根儿便没中过,白白给那无良奸商送钱。”
“哼,我哥哥一定不会骗我的,这次我一定能中!”
“你呀,你们呀,分明是魔怔了,若每个人都想着靠一张纸票不劳而获,那谁还愿意干活儿啊?”桑珠抱怨道:“也不知是哪个无良奸商搞出来的这个名堂,简直是收刮民脂民膏,要是他敢站在我面前,我就给他下蛊!”
“阿嚏!”
宋澈揉了揉鼻子,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有些想笑,“桑珠姑娘,你不爱也请别伤害嘛,一张彩票才三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再说了,打仗的军费都是这福利彩票凑得呢,要我看啊,这彩票生意是当之无愧的国民生意,发明这种生意的人,应当配享文庙了。”
桑珠眯着眼睛,踮起脚尖,凑近宋澈的脸,瞧了老半天,才轻轻吐出一句:
“你……也魔怔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福星高照
当宋澈等人来到西湖边时,开奖会场前已是人山人海。
巨大的摇号机便矗立于大庭之上,人们紧紧攥着手中的彩票,企图将信念加注成好运气。
“桑珠,你瞧吧,这哪里是骗人的把戏,这根本就是真的,否则怎可能聚集这么多人?”姜小黎也与他们一样,迫切期待着开奖环节。
桑珠轻哼:“骗人的就是骗人的,哪里还分人多与少?”
宋澈狡辩道:“事实上,骗一个人或许是骗,但若是能骗天下人,它便是存在即合理的。”
桑珠说:“歪理,丧良心,呸。”
她没见过世面,不怪她。
这时,忽然一个瘦弱男子神神秘秘绕到他们跟前,装作不经意冲他们吹了吹口哨,随后贼嚯嚯问道:
“兄弟,想不想发财啊?”
宋澈多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瘦弱男子左顾右盼了片刻,再凑近了一分,低声道:“我有特价内部彩票,一张只要一文钱,中奖几率更大。”
特价内部票?
宋澈作为彩票生意的老板,从来就没发行过什么特价内部票。
遇到骗子了!
彩票生意的用户基数实在太大,肯定有不法之徒借此诈骗。
“何为内部彩票啊?一文钱一张,会不会是假的哟?”姜小黎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男子说道:“内部彩票便是我通过关系拿到的票子,你们正常买的票是三文钱对吧?这三文钱当中,一文是成本,一文是税收,一文是国资……我手中的这票,免去了税收与国资,只有成本费而已,所以只卖一文钱;
你想啊,你花三百文,只能买到一百张票,而在我这儿可以买三百张,中奖几率不就翻了好几倍了么?”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叠彩票,任意抽取一张,当着宋澈他们的面公示:“你们瞧,颜色,大小,抬头,字码,一模一样,千真万确,货真价实呀!”
宋澈当即板了脸,要不是今日来瞧瞧,还真不知已衍生出诈骗犯了,“兄弟,你这是在玩儿灯下黑啊,就不怕被东家发现,抓你去衙门么?”
“哎,我不是都说了么,这是我走关系拿到的内部票,一般人可没有这层关系。”男子将彩票往姜小黎跟前递了递,“这位夫人,您是懂行的人,来一沓试试呗?”
“一沓啊?这么多?”
“一沓有一百张,也才一百文钱,随便中个五等奖,本金也收回来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男子强行将彩票塞进姜小黎手中:“夫人莫要犹豫啦,一刻钟后便要封盘摇号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去你的,我们不要!”桑珠抢过彩票丢了回去,“你要真能拿到内部票,为何不自己留着中大奖,还拿出来售卖,简直自相矛盾!”
那男子估计不想太吵吵,接过彩票便揣回了袖中,先前还陪笑的脸即刻板了下来,“哼,泼天富贵送给你都不要,活该穷一辈子!”说罢,钻入人群,继续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瞧,这都诈骗到场下来了,这彩票哪里还有个真!”桑珠嗤之以鼻。
宋澈可不允许有人在自己的场子里搞事儿,他与身旁的姜云天使了个眼色,姜云天会意点头,当即便跟上了那瘦弱男子。
片刻之后,彩票正式开奖摇号。
姜小黎削尖了脑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最前排。
“十七!十七!”
“二十一!二十一!”
人们紧盯着摇号机,呐喊着心中数字。没猜中的唏嘘声总要比猜中了的喝彩声更大。
第一个号码没中,又将希望放在第二个号码,每个人的心情便宛如钱塘江的海潮一般浮浮沉沉。
当摇到第四个号时,自觉无望中奖的,揉碎彩票遗憾离场,剩下的除了幸运儿,还有对别人中奖喜闻乐见的热心观众。
郭小姐双手合十,将彩票架在掌心,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过一句话,也没露出遗憾的表情,这足以证明她至少猜中了三个数字。
“摇号还剩下最后三轮!”
“第五个号码,十一!”
“第六个号码,二十四!”
“最后一个号码,最后一个号码……”
“十九!十九!十九!”姜小黎终于出声,大眼睛瞪着转动的摇号机,似乎将毕生的信念都加持在了号码球上。
“哗啦啦……”
一颗调皮的圆球滚出机箱,它顺着轨道与前六个数字相撞,美丽的女司仪,巧手捻起圆球,冲场下公式:
“最后一个号码是……十九!”
“呀!”姜小黎激动得上蹦下跳,“我中了!我中了五个数字!三等奖!三等奖!我就知道哥哥不会骗我的!”
“真的假的噢……”桑珠半信半疑夺过姜小黎手中的彩票,仔细核对掏出来的那七个数字,越往后看她的眼睛与嘴巴便越张越大,“真……真中了五个数字!”
先前对彩票的偏见与质疑瞬间消失不见,她抱着姜小黎一起雀跃,“小黎,我们有一百两银子啦!我们可以买绣布啦!”
宋澈也为姜小黎的运气而感到惊讶,这几十万分之一的概率被她给碰到了,谁人敢说她不是幸运女神?
他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彩票奖池是叠加的,这回中的三等奖或许不止一百两。”
“太妙了!那……那我们该去哪儿兑奖啊?”姜小黎激动问道。
宋澈道了句随我来,便领着两个苗女往设立于大庭上的领奖台走去。
本次仍未产生一等奖,但二等奖有一位,三等奖有七位,奖金分别为三千五百二十七两,以及一百七十二两;
除这八人外,其他地方应该也会有幸运儿产生,可由于地方不同,统计时间会有偏差。现场结算颁奖,只在杭州总部进行。
“咦,老板,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您竟然亲自来现场了?”场馆内负责核验彩票的店伙计,一见宋澈到来,赶忙起身有礼。
宋澈指了指身后的桑珠与姜小黎,将彩票递给伙计,笑道:“恰巧遇到两位朋友,恰巧她们买了彩票,恰巧还中了三等奖。”
“哟!一张彩票便中了三等奖啊?二位仙姑还真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啊!”店伙计龇着牙祝贺。
“老……老板!”桑珠惊讶指着宋澈,再三问那店伙计:“他是你们的老板?”
店伙计说道:“是啊,整个杭州城,谁不知道,彩票是咱宋老板的生意啊。”
霎时间,桑珠面若二月桃花,粉红粉红的,她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蛋儿,低声喃喃:“我才是魔怔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 满心愿意
“各位乡亲父老,在颁奖之前,我还要特别与大家提个醒!”
宋澈招了招手,姜云天拎着先前卖假票的男子走上领奖台。
男子若晓得宋澈便是这彩票生意的大东家,估计打死也不会找他推销。
“各位,此人是个假票贩子,以低价,内部票等借口向外兜售假票……在此我提醒大家,福利彩票只能在合法场所购买,价格永远是三文钱,任何私人以任何借口售卖的都是假票!还有,我希望大家与我共同监督市场,凡遇检举揭发假票贩子的民众,本商行将给予丰厚的奖励!”
“那宋老板,我们被骗卖了假票的,该如何是好啊?我可是买了他两百张呢!”有彩民突然问道。
“被骗了的乡亲莫要着急,稍后我会将这骗子送入官府,你们带着自己的假票,到官府报案即可。”
先前这骗子出示过假票,做工还有那么几分相似,其身后必定有黑作坊,恰好可以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
锦绣大会六月份才召开,此间才二月份,桑珠与姜小黎来早了四个月。
为表示地主之谊,宋澈专门给她们租了个小院儿,还将她们介绍到自家绣坊帮工,一来可与苏州绣娘切磋绣技,二来也能赚取些生活费,她们都相当欢喜。
姜云天在宋府只住了两日便接到了金陵来信,如今天下局势稳定,廖恒也决定将京师迁回洛阳,姜云天作为柱国将军,也得跟着搬迁。
二月十六,姜云天带着赵沁还有灵芝离开杭州,约定六月份再来共赏锦绣大会。
当夜。
宋澈坐在书房内,专心致志绘画着设计图——如今“绝对不鸽”的外卖生意越做越大,杭州城内的运力也提高了不少,每天都有上百名货郎充当“骑手”去送外卖,
但由于杭州城内的街道并不宽敞,也没有个什么具体的交通规则,货郎们为了赶时间送货,已发生好几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为了杜绝这一麻烦,宋澈便想着改善一番杭州城的交通,比方说将街道分一分,划出马车道,人行道,在十字路口设置个类似于红绿灯的信号牌……
总之,他虽改变不了这座城市的规格,但将城市管理趋近于现代化,不论对自家生意,还是对平民老百姓都有很大的帮助。
“哒哒哒……”
“请进。”
房门轻轻推开,南宫月捧着一壶茶走进书房,表情似有几分凝重。
宋澈抬头扫了她一眼,轻声道:“可可又偷懒了。”
南宫月走到书桌前,先给宋澈冲了杯热茶,然后又用镊子将书房内所有灯芯都夹了夹,好让它们烧得更亮,最后回到书桌边,折袖拿起墨条,一边磨墨一边说:
“不怪可可,是我自己要来送茶的。”
“哦?”宋澈偏头看她:“你专程来找我,肯定有什么事。”
南宫月迟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是来找你辞行的。”
宋澈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笔,他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正如他曾说过,南宫月她们并非自己的下人与奴仆,她们有资格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怎这么突然?”
“自前年第戎动乱,洛超便被迫停止了,如今京师重新迁都洛阳,我也该回去操持比赛了。”
“害!”宋澈长叹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打算离开我呢,原来是回洛阳去做生意。”
南宫月紧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句:“回洛阳不也是离开你么?南北车马如此之慢,我若去了洛阳,也许一年才能见上一回,也许很多年都见不上一回。”
宋澈算是听出来了,原来她不想离开,“迁都是大事,没个一年半载完不了,你何必这么早回去?”
“可不回去的话,我又能去哪儿呢?如今我都不知自己是何身份,终日住在宋府内,吃了睡,睡了吃,你瞧肚子上都多出两层肉来了。”她揉着自己的肚子,除了抱怨还有些许失落。
宋澈笑道:“才两层而已,你瞧人家林女侠,脸都长圆了,不一天也是吃吃喝喝么?这人生在世,无碍乎吃喝二字,我有花不完的钱,你就该有享不完的福。”
“可人家是女主人家啊,肚里还有你的孩子,她做什么都心安理得!”她将脸上的委屈深埋于目光,“而我呢,又算什么,一把年纪了,一把年纪了……”
“一把年纪啊……多少岁了?”
“二十九了……”
“嘿!你只比我小半岁,我今年都三十二了,你也差不多。”
“你……哼!”
她将墨条狠狠一摔,转身便要离开,“是,我都已年过三十,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女人了,老女人就是惹人嫌……”
宋澈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搂入怀中,笑道:“我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年过三十了,还这般肤白貌美,秀色可餐。”
她偏头,默默泪流,“可我一直都是个多余的……”
宋澈捏着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脑袋,面对面赋予温柔与深情,他指尖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痕,“我会将你留在府中,便已将你当作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南宫月,你是独一无二且缺一不可的,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回馈深情,吸了吸鼻子,哇一声深埋于他胸膛,失声痛哭。
待宣泄过后,她又昂起头,泪眼婆娑问:“那其她人呢?婉舟,紫韵,葵司她们……她们都跟我一样,不愿不劳而获。”
宋澈轻叹:“我早与你说过,她们是我的员工,不是我的奴仆,她们都还年轻,可以去嫁人,去寻找新的生活。”
南宫月低声伤感:“她们跟我一样,从小命运多舛,都不想再嫁人了,何况我们再是从了良,也是入了贱籍的,好人家根本看不起……”
这倒是个问题,在当代社会,有了污点的女人,即便身子再清白,也会遭人嫌弃。
宋澈抿唇思绪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你们去当老师如何?恰好刘心楠说过,想在杭州开家女子学院,你们出身教坊司,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恰恰适合教书育人。”
“女子学院?真了不起!”
“这么说,你们都愿意了?”宋澈笑问。
“咵——”
书房大门几乎被挤破,先前那些任劳任怨的女剑侍们,一股脑蜂蛹而入,将宋澈花团锦簇。
“老板,我们呀,满心愿意!”
第六百六十六章 潇湘书院
没羞没躁的日子,过得相当之快。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三月初。
刘心楠当真辞去官职,来到杭州搞教育事业。
宋澈也兑现自己的承诺,花重金在城北买了栋大宅,以此为基础进行翻修,与此同时,大力宣传女子学院之事,号召江南各界有志向的适龄女子相应入学。
关于教育方向,宋澈将当代“君子六艺”与现代“德智体美劳”相结合并进行全面发展,大力改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一诟病思想,让所有入学的女子都意识到,读书并非为了高人一等,而是升华自己的品德。
关于师资这一方面,刘心楠乃登科探花郎,有绝对的资格扛起教育大旗,南宫月等女眷,个个都是才女出身,教书育人肯定不在话下。
关于学生这一方面,由于女子教育才刚发萌芽,面对社会招生的对象通常为八至十四岁的少女。
当代有规定,十四岁以上的学子,想要继续深造,便会进入“太学”阶段,太学是高等教育,并非民间所能操办,须经过朝廷同意。
廖恒是明君,贺秋是贤相,只要女校能试点成功,让他们同意创办女子太学应该不是难事儿。
当然了,在对女子诸多约束的封建时代,想要开创这样一间女校是相当不容易的。
但任何事都是“从零到一,从无到有”,只要新思想得以启蒙,相信终有一日,桃李芬芳会盈满天下。
四月初三,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女校终于挂牌开张。
潇湘书院,是它的名字。
这一日,以刘心楠为首的女老师们,半挽发髻,头及玉冠,身着儒袍长衫,优雅从容,阴柔严谨,齐聚于书院门口,接待报名入学的女学生。
“宋大哥,你们快点儿,就等你这位‘校董’来揭匾呢。”
宋澈还未踏出马车,刘心楠便迫不及待迎了上来。
“抱歉抱歉,今日红绿灯路口发生了故障,导致有些堵车,所以来晚了。”
宋澈笑着,与沈文君她们一同下了马车。
那就揭匾,正式开业!
“噼里啪啦……”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百姓们纷纷凑上来瞧热闹。
“宋老板,您又要开新店啦?这回有什么福利哟?”
似乎在杭州老百姓的眼中,宋澈便是这么个“喜欢给家人们谋福利”的人。
“哎,各位乡亲父老,我都在城外布告栏上挂榜一个月了,今日不是店铺开张,而是书院开学!”宋澈指着身后“潇湘书院”四个大字。
“哦?啊!原来这四个字是书院的意思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店铺呢。”
“那跟咱们没关系了,咱这些穷老百姓可读不起书,散了散了……”
纵使杭州是江南最富饶的城市,可文盲率还是高达了九成,绝大多数家庭对读书念字压根儿便没有概念。
“各位老乡先莫忙着走,我们这间书院学费很便宜的,一个月只需三两银子,一学年只需二十两,只要您的孩子报名入学,食宿,学费,书本,都涵盖在这费用里头。”
作为书院院长的刘心楠,赶忙留住这来之不易的客流,她又趁热打铁拍了拍手。
南宫月推着一块黑板,公示于众并指着上头写好的纲要介绍道:
“大家请看,这便是我们潇湘书院的课程,思想品德,礼制仪态,声乐歌舞,骑马射箭,书法丹青,计数算数……原本这些课程,只有大臣贵族才能学习,而今我们面向广大平民老百姓,只要您愿意将孩子送到我们书院,我们保证她毕业后将脱胎换骨!”
“还有,”
宋澈站出来说道:“若你们家庭实在困难,交不起学杂费,天下钱庄新推出了一种‘助学贷款’的项目,可以资助孩子到完成学业,待他们毕业后,有能力赚钱了,再慢慢偿还。”
几番阐述下来,刚流失的客流又回暖了过来,然而却又听人问道:
“哎,你们在公告栏上的榜文我看了,说你们这学院只招收女学生是吧?这女人就算会读书写字,骑马射箭有什么用啊?”
“对啊,与其学这些,还不如学刺绣织布,手巧了还能贴补家用呢。”
“这几岁孩童多认识几个字倒无所谓,可姑娘大了,还在外抛头露面,岂不是有伤风化么?”
开始了,开始了,重男轻女的观念开始发酵了。
这时,沈文君站出来说道:“方才听有人说,读书写字不如刺绣织布,我想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我这个云水坊的老板娘更有发言权了吧?
那么我告诉大家,若你家的女儿只会织布绣花,我会将她招入绣织坊做女红,她若够勤快,一个月能赚十五到三十两工钱;
若你女儿不但会织布绣花,还懂得写字算账,我会将她升作坊间的管事,一个月能拿到五十两工钱;
若你女儿不但会织绣,还会写字算账,还懂得礼仪教义与人情世故,我会将她升任为店长,一个月最低工钱便是八十两,外加店铺抽成与分红,一年绝不会低于三千两;
没读书的普通工人,在我家作坊里只能拿二十两工钱,多读书的掌柜,在我家作坊里能拿三千两,差别待遇如何,大家自行斟酌。”
“关于先前有人说,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之事,刘某实在不敢苟同!”
刘心楠接过话茬子,大声与众人道:“不瞒各位,我虽是女儿身,却是天元初年的登科探花,曾进过朝堂大殿,还就任过宁国知府,敢问这算不算抛头露面?
再者,本院为女子学院,顾名思义学生还是老师都是女子,那有伤风化之言又从何而来呢?”
经沈文君与刘心楠这一番陈述,许多来了民智的都觉得有理,至于那些食古不化的,也不必再去多强求,这一类人即便子女读了书,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各位乡亲父老,本次潇湘书院只招学生三百名,条件为八至十四岁的女子,杭州本地的优先……若有意让女儿读书的,请到我右手边报名登记。”刘心楠招呼道。
人群中零零碎碎走出十来人报名,更多的是举棋不定,毕竟女子读书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算了算了,要是让儿子读书我还愿意,我家那妮子啊,明年便十三岁了,都该寻觅夫家了。”
“是啊,女人这辈子,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渐渐,围观的都散了去。
刘心楠将花名册反复数了三遍,叹气道:“偌大的杭州城,却只有三十六个人报名,这书院还怎么开啊?壮志未酬,出师不利啊!”
“这才头一次,没准儿……他们是回家征求女儿的意见了呢,过几天想通了,便来报名了。”南宫月说到最后,也不自信轻叹起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父母都不同意,女儿还敢有意见么?
“如今世道就没对女人公平过。”沈文君撇着嘴,直勾勾望着宋澈,加重语气又一句:“对我们女人便没公平过!”
宋澈……苦涩道:“别的人对你们公不公平不知道,但我对你们肯定是公平的,我可是雨露均沾。”
“你这么聪明,你应该想个办法。”沈文君说道。
宋澈轻叹:“人家不愿意读书,你总不能用绳子绑着她们来吧?”
“那怎么办,才三十来人,比老师都多不了了……这座书院从装修到挂牌匾,花了整整二十万两呢,虽说目的是利民惠民,可没人来读书,总感觉银子打水漂了……我心疼!”
其实有今天这种结果,也在宋澈意料之中,可世风日下,他就算再有钱也改变不了人们的思想,况这思想已根深蒂固了上千年。
“行了,行了,回去我便书信一封送往京师,让贺秋他们帮帮忙,从国家层面出发,看看能否开放女子入学。”
“不太好,不太好。”南宫月说道:“我深知京城官场的风气,那些上了年纪的守旧派大臣,肯定不会同意此事,说不定还会借此参你一本,说你败坏伦理纲常,有失品德。”
她话音刚落。
“哒哒哒……”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学院门口。
赶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儒士,他停好马车后,赶紧搬来车凳放在车辕边,随即冲车厢内恭敬行了个礼,道:
“先生,请下车。”
车门这才敞开,见一名年过花甲的老者走下马车,他手杵檀木拐杖,身穿丹青云袍,脚穿金丝棉靴,一副老气横秋,目中无人的清高模样。
老者下车后,接着又走下两名中年模样的儒士,仪容举止十分工整庄严。
这两个中年儒士,宋澈都算认识,昔年在杭州召开明珠大会时,曾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二人都是灵隐书院的老师,杭州知名的学士,一个叫曹国金,另一个叫王淳。
至于这个老者,却不曾认识。不过瞧曹国金与王淳站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模样,他必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潇湘书院?不知廉耻!”
老者开口便是赤裸裸的八个大字。
第六百六十七章 穷酸腐儒
“老先生,我们开设学堂,招你惹你了么?为何一来便出言不逊?”刘心楠隐隐发怒。
那老儒指着黑板上的课程骂道:“你们若开设正经学堂,弘扬礼仪教义,老夫必然赞成,可你们瞧瞧教的都是些什么?让一个女人去学骑马射箭,去学歌舞声乐!敢问你们开的究竟是学堂还是青楼红馆啊?”
“老东西,你怎么说话的呢?”卢京香性子冲,当即反驳骂道:“看你是张老脸皮,本不想与你斤斤计较,没想到也是个口无遮拦的穷酸腐儒!”
“呱噪泼妇!你放肆!”王淳怒骂:“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卢京香冷笑道:“我管他是谁,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入土,与茅坑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货色罢了。”
“无礼至极!”
王淳大怒,攥起拳头,狠狠砸向卢京香。
卢京香却不怕,玉掌直对王淳铁拳。
“啪!”
双方交手对垒,王淳原地不动,卢京香却被震退了好几步,显然双方实力不对等。
宋澈有点儿生气了,骂归骂,辩归辩,竟动手打人?还是打自己的女人。
他横身拦在王淳跟前,冷冷问了一句:“你认不认识我?”
王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语气仍然生硬:“整个杭州谁不认识宋大老板?”
宋澈指着身后学院及众女眷道:“这座女校是我投资开的,这些女老师都是我的员工,你当着我的面,对我的员工动手,会不会太不给面子了?”
王淳知道宋澈在杭州的地位,他没服气,也没说话,只将目光转移向身旁的老儒生。
老儒生走到宋澈跟前,象征性行了个礼,道:“宋老板,老夫曾厚,乃灵隐书院首座,今日含愤至此,必有其因——”
他抬头,蔑视着宋澈:“女子入学,伤风败俗,宋老板难道不知?”
宋澈说:“不知。”
曾厚冷笑:“不知,也不奇怪,毕竟你是一个商人,只懂得做生意,也不太懂得世俗纲常。”
“老东西,你再说一遍试试!”众女眷一齐围了上来。
曾厚仍旧大言不惭,“士农工商,乃国家评定,老夫说错了么?”他傲视着众女眷,“怎么?你们还想对我一个老人家动手不成?”
“你——”
“哎,都退下吧。”
宋澈让众女眷先退下。竟这么一闹,又聚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若大打出手,更不会有人报名入学了。
“让开让开!柳大人来了!”
这时,衙役拨开人群,一辆马车匆匆驶来。
临安府尹柳伯庸即下马车,先走到曾厚跟前,深深鞠了一躬,“学生,拜见恩师。”
这一声老师,这一番礼节,让曾厚傲气大增,“老夫久居书院修身养性,刚下山便遇到如此荒唐之事。柳大人作为治所之长,未免也太不严谨了吧?”
“呃,学生……学生……”柳伯庸瞥向宋澈,苦涩道:“老师您误会了,宋老板开设女校,也是想更好教授女子的思想品德,并没有——”
“思想品德?”不等他话说完,曾厚当即反驳:“若是德育女子,老夫双手双足以示赞成,可你自己看看,她们教的是什么?骑马射箭,卖弄风雅,算术计数!这是当代女子该学的东西么?”
王淳搭腔道:“老师说得没错,学这些出来做什么?到酒楼食肆里卖唱?到沙场上杀敌?到店铺里算账?若每个女人都行此行当,那今后谁还会嫁人?谁来相夫教子?简直荒唐至极!”
曹国金语气则要缓和许多,与宋澈等人道:“创办女子学堂,曹某并不反对,但有一事实在不解——敢问,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不正是为了出人头地,有朝一日登顶庙堂么?纵使女子再有才能,也不过就职于宫廷女官,哪儿有什么前途可言?”
“读书做官,是你们男人的想法,为何要强加到我们女人身上?”刘心楠大声斥责道:“再说了,我们女生学业有成后,想干什么,不干什么,凭什么要你们来指指点点?”
“哦?敢问这位便是,天元初年的登科探花么?”曾厚一双苍劲老眼,直勾勾盯着刘心楠。
刘心楠挺起胸脯:“正是我!”
曾厚冷冷一笑:“你以为自己很出众么?在老夫面前却是不够看的。老夫乃先朝,第一批登科状元,曾就任翰林院大学士,为官二十余载,除天子门生外就数老夫学生最多。这只是其一;
其二,你女扮男装,违背规定,登堂入室,败坏风水,实乃欺君之罪!
其三,老夫今日便将话放在这儿,若你们这潇湘学院若敢收授学生,老夫必号召天下学士,联合上书京师,让皇帝陛下治你们个扰乱世间之不为的大罪!”
“老师,老师您消消气!可千万莫要冲动!您这一封联名书上去,学生这顶乌纱帽不保啊!”柳伯庸赶忙安抚恳求。
曾厚训斥:“那你还不赶快制止他们!亏你也是老夫座下门生,教你的学识难道都忘了?竟任由这帮浑浊之人,数典忘祖!”
“宋老板……”柳伯庸欲哭无泪渴求望向宋澈。
宋澈当然不会同意,这间女校从里到外,可花了他几十万两,怎能说关便关?
“要不这样吧,”他提议道:“既然各位灵隐书院的学士这么看不起女子,那我们来一场公平公正的比试如何?”
曾厚,王淳,曹国金,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王淳问道:“比什么?比绣花我们可不接受。”
宋澈指着黑板上的课程说道:“既是比试,自然离不开学术范围,咱们就比君子六艺如何?”
“什么?我没听错吧?”王淳掏了掏耳朵,大为不屑:“汝可知,君子六艺何为君子?品德高尚,学术有成的男人。是男人,不是女人!用我们男人的学术,来与女人比试,说出去只怕惹人笑话。”
“输了才会让人笑话吧!”刘心楠翘起下巴,挑衅道:“废话少说,敢不敢一句话!”
第六百六十八章 可长点心吧!
“既然你们要自取其辱,那我灵隐书院便成全你们!”
王淳问道:“且说,怎么个比法,怎么个赏罚?”
刘心楠说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礼,乐太繁琐复杂,不适合比试,咱们便比其它四样,分别为:诗词,骑射,算数,三局两胜,如何?”
王淳请示了一番曹国金与曾厚,都点头说没问题,“好,就比这三样,不过见你们是女人,便让你们一程,不必三局两胜了,只要你们能胜过我们一场,便算你们赢!”
南宫月却道:“谁稀罕你们让步?反之,你们若能赢我们一局,便算你们获胜!”
曾厚呵道:“年轻人,老夫劝你们一句,可莫要太气盛!”
“曾老这话说差了,不气盛还叫年轻人么?”宋澈说道:“我作为女校的投资人,便由我来说赏罚——若我们赢了,你们不得再反对创办女校,若我们输了,立刻关闭女校,停止招生。”
他又看向柳伯庸:“柳大人乃临安府尹,比试便由您来公正。”
柳伯庸只能叹气答应。
“好,明日,咱们临江阁,不见不散!”
……
比诗词?
唐诗三百首,随口便能来。
比算数?
小学奥数题,保证没问题。
比骑射?
教坊司出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如今世道,大部分女子的确不如男,可南宫月她们,恰恰就是那一小部分。
灵隐书院作为杭州知名学府,以曾厚为代表的守旧派虽顽固,但从未有人质疑过他们的实力。
明日的比试,必须好好准备,宋澈将众教师聚于学堂,排兵布阵。
南宫月昔年曾号称京师第一才女,刘心楠也是实打实的探花郎,这第一场比试,自然由她们俩作为主导;
算数计数,交给沈文君与琴若她们这种从小便接触算盘子儿的人最合适不过了;
至于骑马射箭,是三场比试中对她们最不利的一场。
若只比武功高低,她们或可不虚,但骑射十分讲究技巧,她们从小被培养的是暗杀技能,纵然有武功底子,也没有十足把握获胜。
卢京香的武艺,算是众女眷中数一数二的,然今日他与王淳对掌,明显要稍逊一筹。
“我去!”
林玥挺身而出,“昔年在洛阳时,与太子赛马,我可是一骑绝尘,将这场比试交给我,保证赢得他们服服帖帖!”
“你都四个月身孕了,就别瞎掺和了,”宋澈将她给摁了回去,说道:“比试三局两胜,咱们拿下两局即可,犯不着跟他们死磕到底。”
“话虽这么说,但骑射这一场比试,最好彰显咱女人的威风,若能在骑射上赢过他们,必定能大大挫败灵隐书院的锐气……我们,实在想赢。”
就在大家为派谁出战而犯愁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个声音:
“当然是我去比了。”
图雅与两个店伙计,挑着两大筐奶茶,笑着走进学堂。
如今的她,已在杭州开了六家奶茶店,胡族风味的奶茶,在本地热卖到不行。
“呀!我们倒是忘了,咱家还有个胡族小妞儿啊。”林玥一马当先,从框里扔起两杯奶茶,她最喜好这口了。
“不行不行,一人只有一杯,没多的。”图雅从她手中夺过一杯,“你瞧瞧你,都发福成什么样了,可长点儿心吧!”
“点心?”林玥眼睛一亮,“你还带了点心么?快拿出来让我尝尝!”
“……”
“最少可是书院里成名已久的学士,骑射技艺肯定不容小觑,你有把握么?”宋澈问道。
图雅扪着胸口自信道:“我们胡族女人,是在马背上出生的,个个都是骑射好手,只要能有一匹好马,一张好弓,谁来了我都不怕。”
“咱宋老爷家,还真是卧虎藏龙呀。”
“好!我这便到军营里去,找冯将军将他的战马与宝雕弓借来,明日,且看图雅公主大发神威!全杭州百姓都热情高涨,早早便拥挤到临江阁前,准备看个热闹。
“各位乡亲父老,为了响应今日比赛,咱福利彩票又特意开了十几种玩儿法,大家快来下注哟!”
当然要趁机捞他一笔了!
今日比试排序分为,骑射,算数,诗词——
其中骑射在临江阁前广场举行,设十个靶,迂回排列在海塘上,距离最近的靶也在二十丈开外;
比试双方一人一马一弓十支箭,从起点一起出发进行骑射,谁中的靶环多谁便获胜。
算数比试不算人数,由双方各出题目,倘若双方都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答出对方的题目,那么便继续出题,若一方答不出另一方题目,便算出题方获胜。
诗词比试,由裁判柳伯庸选题,双方各自作诗,谁的诗更巧妙谁便获胜。
上午辰时。
比赛骑射的双方各就各位,箭筒里装的是红羽箭尾;代表灵隐书院的王淳装的是蓝羽箭尾。
“不如我折两支箭,让你一程如何?免得大家伙说我欺负女人。”王淳暗讽道。
图雅却懒得正眼瞧他,策马走到起点前,抽一支箭搭在弦上,“既然已准备好了,便开始吧,我还要回去卖奶茶呢。”
王淳轻哼,抽箭上弦,于同一起点。
连马匹都已摩拳擦掌。
“骑射比试,开始!”
随着柳伯庸一声令下,两匹快马同时奔出,图雅崩弦便是一箭。
“嗖!”
三十丈开外命中靶心。
场外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为何会是唏嘘而并非喝彩?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押的是王淳获胜。
今日,总有些赌棍会赔得倾家荡产。
第六百六十九章 勾股定理
图雅与王淳一前一后,相互策马追逐,他们的箭法几乎旗鼓相当。
在射完第九箭时,双方均命中靶心。
最后一箭若不能产生偏差,那么比试将会成为平局。
可身为一个男人,又是杭州名士,若与女人打成平手,难免贻笑大方。
王淳第十箭先发制人,“咻”一箭竟将靶心射穿!
图雅无奈只能将箭射在靶心外环。
王淳高举弯弓大呼:“我赢了!”
“你凭什么赢了?你的靶心上没有箭,分明是图雅赢了才对!”刘心楠驳斥道。
“嗤……在场几万双眼睛都看到我的箭射中靶心,只不过力道大了些,将靶心射穿了而已!”
“这分明就是你耍的卑鄙手段,故意将靶心射穿,让图雅无法中心!亏你还自称君子,简直是卑鄙小人!”
“哦?输不起便输不起,又何须找借口?她若力道够大,也可将靶心射穿,不过她没这个本事!”
“你无耻!”
两家书院就这突如其来的争论不休。
压力不经意间便来到了柳伯庸的头上。
“你们莫要再吵了,王先生与图雅夫人射技精湛,大家有目共睹,靶心被射穿,最大的过错在于我,没能准备更结实的箭靶,所以这个……这个依我看,这第一场比试就算打平了吧?”
柳伯庸也是个聪明人,还知道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毕竟他是临安府尹,双方都会买给他面子。
“罢了,看在你们一介女流,我便大方些,不与你们多计较了,姑且算是平局吧!”王淳大言不惭,又放狠话:“但接下来比算数,可没有偶然性了!”
呸!
众人移步临江阁。
阁中早已备好席位,灵隐书院在左,潇湘书院在右,前者以曹国金为首,后者以沈文君为首,对峙双方火药味儿十足。
“我先说一下第二场算数比试的规则,双方各出题目,若能难倒对方,便算获胜,若不能便一直出题,每一轮解题时间为半炷香,在场双方可共同协作……”
柳伯庸陈述了一番规则后,左顾右盼问道:“那么双方,谁先出题?”
反正都要出题互解,谁先出也都一样,沈文君冲曹国金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让他先来。
曹国金拍了拍手,两个学生抬着一箩筐桃子走进大堂,他道:
“如诸位所见,这里有一筐春桃,三个三个数还剩两个,五个五数还剩下三个,七个七个数还也剩下两个,请问,这箩筐中春桃数量几何?”
“姐,这个机会,让给我呗!”柳湘儿抢先举手。
沈文君低声问她:“你有把握么?别到时候闹出笑话了。”
“放心,姐夫教过我那个什么除法,这道题连八岁孩童都会做。”柳湘儿扪着胸口,自信离开席位,往大堂上走去。
这种剩余问题,说白了便是找公倍数,连方程式都用不上,能有多难?
柳湘儿持石灰,来到题板前,一边书写一边说道:
“三三余其二,七七也余其二,便说明这筐中的春桃数量,至少有能被三与七整除的数量,根据九九乘法表,三七等于二十一。二十一差两个的话,便在这个数上加两个,如此便得到筐中有春桃二十三个;
再反过来看第二个数发,五五剩其三,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三五十五,四五二十,数到第五个五时,恰好剩三个,如此便足以证明,这筐春桃有二十三个。”
说完,他将手中石膏一扔,傲视着灵隐书院众儒生:“如何?我算得对么?”
众儒脸色阴沉,看样子是算对了。
为了示以公平,柳伯庸将箩筐里的春桃倒出,当着众人的面一个个清点,数出来果真是二十三。
“这头一题不过是开胃小菜,答出来不算什么,也请你们出题吧。”曹国金请示道。
沈文君拍了拍手。
两个小伙计,各捧着一口瓷瓮走进大堂。
“既然方才灵隐书院给我们出了一道求数题,那我们潇湘书院也还给你们一道,”沈文君指着瓷翁说道:“这里有一青一白两瓮珍珠共计一百七十六颗,若我从青瓮中取出十五颗放入白瓮,那么此刻青瓮中比白瓮还要多八颗,请问,这两只瓷翁中各有珍珠多少颗?”
这是一道复杂的和差问题,若思维不够灵活,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它解出。
“柳大人,还愣着作什么?香可以点了。”宋澈轻轻一句。
柳伯庸亲自点燃半炷香,解体计时开始。灵隐书院的二十名儒士,执笔便低头换算,纷纷露出紧张神情。
渐渐,香已燃烧过半。
见学生还没解出答案,曾厚急躁了,他招呼柳伯庸:“快将窗户关上,有风吹进来了!”
关窗有用么?脑子不好使,莫说半炷香,半天都算不出来。
在香燃尽的最后一刻。
“我解出来了!”有儒生兴奋高呼:“青瓮中有一百零七颗珍珠,白瓮中有六十九颗!”
用时已结束,即便错了也没再纠正的机会,柳伯庸便要命令手下数珍珠,沈文君直言道:
“不必数了,他算对了,青瓮一百零七,白瓮六十九。”
听此一言,灵隐书院众儒如释重负。
“曹院长,你就不让你的学生来给我们讲讲解题思路?”沈文君有意问道。
曹国金从先前那最先解题的儒生使了个眼色,儒生便出席走到题板前,滔滔不绝地解答起来。
莫说是其他人了,连宋澈都听得一头雾水,也难怪他们要换算这么久,压根便没有掌握解题技巧,能得出正确答案,很显然有蒙的成分在里头。
“行了行了,就你们这教学水平,能教好学生么?怕是连你们当老师的自己都听不懂吧?”刘心楠将那儒生赶鸭子下架。
儒生自知解释不清,红着脸退回了席位。
“曹院士,继续出题吧。”沈文君从容示意。
曹国金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阁楼围栏处,指着临江阁顶说道:“接下来的这一题,便是测量临江阁高度,但要求在测量期间,不许用尺子,也不能用等比的竹竿等物丈量。”
“你这不是刁难人么?不用尺子量,难道用眼目测么?这谁能测得精准?”
“是啊,说好的算数,怎扯到丈量楼高上了,这分明是犯规!”
潇湘书院,多人不服。
曹国金冷声道:“我灵隐书院名声在外,岂会出无解之题来刁难你们?若你们实在觉得解答不出,大可直接认输,稍后我自会公布答案。”
“夫君,此题,你怎么看?”沈文君用眼神求助宋澈。
此次比试,是男校与女校间的较量,宋澈纵使有办法,也不好直接插手。他只道:“你们仔细想想,昨夜我教过你们的呀。”
琴若说道:“昨夜恩爱缠绵到半夜,谁记得你教过什么?”
宋澈抿唇想了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用手分别在琴若与沈文君的屁股捏了捏,“这个,懂了么?”
沈文君与琴若都是聪明人,她们红着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四个字:
“勾股定理!”
第六百七十章 登高春望
沈文君带着潇湘书院众人走出临江阁,并来到背光处。
此间已临近午时,太阳当空而照,将临江阁的影子打在广场上。
广场上的地砖长为三尺,影子恰恰覆盖了六十三块地砖,因此算得影长莫约二十丈。
而后,她又拿了一根丈许长的竹竿作为参照物,对标矗立在临江阁楼下,算得竹竿影长为一丈。
根据太阳规律,同一时间,物体越高影子便越长,这两种量便是相关的量,且一种量变大,另一重量也随之变大,形成等量正比;
用竹竿的高度比上竹影的高度,便等于临江阁高度比上临江阁影子的高度,换算下来得出来影子是实物的一倍半,那么临江阁影长二十丈,高度便为十三丈一尺。
“柳大人,我通过换算得到临江阁楼高十三丈一尺,可能会有个小半尺的偏差,你说可对啊?”沈文君问道。
柳伯庸惊呼道:“这临江阁乃我亲自监督修缮,确实总高为十三丈,加上阁楼的金鼎,恰恰多出一尺,宋夫人果真厉害啊。”
沈文君傲视着脸色阴沉的曹国金,“曹院长,这第二轮我潇湘书院又先下一程了。”
曹国金只低声一句:“还请出题。”
“既然贵书院出了一道测量高度的难题,那我也还给你们一道。”沈文君玉手一指插在广场上的锦旗杆,并冲身旁的宁叶红使了个颜色。
宁叶红走到旗杆跟前,跳起来一记手刀,将旗杆切成断,并用尺子测量了一番竖着的旗杆长度:“这一截,有一丈三。”
“曹院长,已知插在地上这截有一丈三高,那么请问旗杆总共有多高?你可以找参照物,但不允许对断杆子进行测量,请解题吧。”沈文君请示着,又招了招手,点燃半柱香开始计时。
曹国金当即便带着几个学生来到旗杆前,围着断杆看了又看,转了又转,香一点一点燃烧,他们却毫无头绪。
眼见时间快到,曾厚又着急了,“你们平日里的算经与章数都学到哪儿去了?快解题啊!”
他的催促,无疑增加了曹国金等人的心理负担,头上开始冒出虚汗。
“老师,这根本就是道无解之题,断杆如此随意,谁能知道它的长度?”曹国金瞪向沈文君:“你们渴望获胜,也无需出一道无解之题来刁难我们!”
沈文君也懒得嘲讽他们,只偏头从一旁的琴若说道:“他啊,一定没勾过他妻子的屁股。”
琴若捂嘴偷笑,“就是,就是……”
“半柱香燃尽,时间已到,这第二场比试……呃,潇湘书院获胜。”柳伯庸指着已燃烧殆尽的香炉大声宣布。
“且慢!”曹国金呵止,“判断获胜的前提,是此题能够解出,若他故意出无解之题,我们输得也不服气!”
“好,那便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琴若走到旗杆前,拾起断了的那半截,搭在端口处,摆成一个直角三角形,她道:“已知竖杆高度为一丈三,再目测竖杆的影子为一丈八,以勾三股四玄五换算下来,断杆长度莫约为二丈二,将断杆加上竖杆,那么原来这旗杆高度为三丈一,可能会多个小半尺,若不信的话,柳大人可亲自去测量。”
柳伯庸便拿着尺子,当着众人的面一尺一尺比对验证,测量到最后旗杆长度果然为三丈一又半尺。
灵隐书院众儒再次哑口无言。
“哼,你们莫要得意,骑射,算数,在我们书院看来,不过陶冶情操的附课,书院真正教授的东西乃是文学,第三场诗词比试,由老夫亲自来与你们较量,比叫你们心服口服!”
众人再次返回临江阁落座。
“柳生,快快出题吧,老夫此刻正诗兴大发着呢!”曾厚出言催促。
柳伯庸指着阁前碑文笑道:“先前一篇《临江阁序》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名句,使得杭州临江阁名扬天下,今日诸位儒士才子再次齐聚,何不再以登高为题,写一首名诗垂于堂上,好叫临江阁之名再上一层楼呢?”
“好!”曾厚走出席位,“好在《临江阁序》是散文,否则老夫还真不敢在此名篇前弄墨,那么老夫便作诗一首,赠予此阁!”
此话一出,众儒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见曾厚来到围栏片,目眺沧海片刻,开口吟诵:
“沧海楼明照碧霞,钱江塘白落晴沙。涛声徐徐泊客船,柳色青青眷红花。搔首结发问苍天,提壶沽酒遇客家。贯日长虹千里路,青云垂下半壶纱。”
“好!”
“不愧是曾老,出口便是千古名诗啊!”
“快!快将老师着作记录在案,我要将它刻在梁柱之上,供天下文人墨客欣赏!”
莫说是他们,连南宫月与刘心楠都忍不住赞叹好诗。
“别不出声啊,你们不是才女么,该轮到你们作诗了。”灵隐书院众儒逮住这一雪前耻的机会,不停催促嘲讽南宫月与刘心楠。
刘心楠咬着牙,看向南宫月:“你可有好诗?”
南宫月极其不自信,“有是有,可……可……唉……”她只得偏头求助身旁的宋澈。
宋澈紧着眉头,心里暗道:这老东西还真有几分本事,即便他能找出唐诗与之对垒,也最多与之打平,想要在造诣上胜过他,必须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篇才行。
“这样吧……”宋澈凑近南宫月耳边低语了两声。
南宫月轻叹点点头,起身冲柳伯庸道:“柳大人,曾老先生这首《春望》占据了先机,将白日里临江阁的美景都赏完了,我就算再有写景好诗也难以超越,因此我想入夜后再作诗,如此,一个白天,一个夜晚,一个曜日,一个皓月,才更能形成对比。”
“比不过便是比不过,还分什么昼与夜啊?我看啊,她们分明是先拖延时间,好想出好诗来应对!我们曾老可是即兴而发!”
“曾老的诗,放眼整个江南,谁又能与之比拟?依我看你们还是早早认输算了!”
“不!”
曾厚抬手发话了,“她说得没错,曜日当空与明月当夜,乃是绝佳对比,老夫作白日只诗,她理应作夜晚之诗,等一等,也无妨!”
第六百七十一章 春江花月夜
曾厚的门生还真不少,等待的这一下午,前来临江阁拜访的儒士络绎不绝,绝大多数都是权贵阶级,在江南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纵使宋澈家财万贯,然在这些儒士眼中,也是俗人一个,更莫说是一群“不入流”的女流之辈了。
渐渐,天色入夜,明月初升。
“刘探花,老夫已宽限至夜晚,这会儿你们的诗性该大发了吧?”曾厚高声问道。
满堂儒生,皆等诗来。
“那么,晚生便献丑了。”刘心楠走到围栏边,翘首望月,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淡淡吟唱:“此诗名为《春江花月夜》。”
不错,正是孤篇压全唐的千古名诗《春江花月夜》,也只有这首诗能够战无不胜了。
“呵……横厅竖厅都像是青楼歌妓才会唱的小曲儿。”不少人一听诗名,便出声嘲讽。
南宫月冷声训斥:“呱噪什么?洗耳恭听便是,保证让你们大吃一惊。”
刘心楠便念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不论是意境,神韵,这首《春江花月夜》都冠绝天下,最后那“碣石潇湘无限路”正扣应了“潇湘书院”主题,让听者如痴如醉,醒悟后大慰平生!
曾厚紧紧攥着拳头,这诗可能他一辈子都作不出来。
整座临江阁鸦雀无声片刻后,柳伯庸轻咳了两声,走到曾厚与灵隐书院众儒士面前施了个礼,叹道:
“老师,这一局,是潇湘书院胜了。”
“不可能!”曾厚震怒,“老夫不信她一个黄毛丫头能做出如此绝妙的诗句,她定是抄袭了某名家名篇!”
刘心楠却没有说话,她的确作不出此诗,所以没资格谈论。
一整天都未曾说话的宋澈缓缓从席位站起,大言道:“若此诗乃名家名篇,早已流传天下,各位都是读书人,怎能不知花落谁家呢?”
这个时代,当没有张若虚,张大才先生。
“老夫不服,重新比过——”
“够了。”
宋澈冷声驳斥,扫视众儒生道:“我会答应与贵书院比试,并非要赢你们,而是想让天下读书人知道,女人同样不输男人,同样有受教育的权利;
我也告诉你们一句,哪怕今日潇湘书院输了,它也会照常开学,你们管不了,也没资格来管。”
“狂妄之徒!”
“狂妄?”宋澈哈哈大笑,“有资本自然可以狂妄!”他又瞥向柳伯庸,冷冷一句:“柳大人,你为何不告诉他,当今皇帝是我过命兄弟这件事?”
柳伯庸擦了擦额间渗出的冷汗,无奈面对的曾厚等众儒,“老师,曹院长,宋老板绝非普通商人,乃是大梁之无双国士,今日你们赏析了一下午的《临江阁序》便是出自于他手啊!”
曾厚涨得面颊通红,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走吧,回家吃完饭,肚子都饿了。”
宋澈招呼了声,大袖一甩,带着众家眷走下临江阁。
……
潇湘书院胜过灵隐书院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杭州城,乃至于大江南北。
第二日,原本无人问津的书院前犹如早市,不论是普通还是权贵都将自家女儿送来报名入学。
起初限定的三百名额,扩充到了五百名,南宫月她们这些女老师,可算是有的忙活了。
宋澈似乎又完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没羞没躁。
时间一晃,已是五月份,浓浓的夏日气息笼罩着杭州城,距锦绣大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不少外地的绣娘团队也陆续抵达杭州,其中便包括以秦怀玉与宋玲儿的十八家湘绣。
苏绣,蜀绣,湘绣,粤绣,广绣,鲁绣,京绣……来自五湖四海的绣娘团队,预计超过一百五十家!
杭州城,可热闹咯!
沈文君,却犯了难!
“夫君,夫君,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嘛,仅是咱江南苏绣便来有八十多家呢!”
原本锦绣大会在成都,中原过去要经过蜀地,山路崎岖不好走,如今开在四通八达的江南杭州,有两把刷子的绣娘自然而然便都来了。
“人多了难道不好么?正说明我大梁风华,山河锦绣,盛世太平啊。”
“可……可是我当初夸下海口,凡来参加锦绣大会的绣娘,食宿全由我们家包了,哪里知道会来这么多人?”沈文君叹道:“倒不是在乎这点食宿费,更怕是人多了,招待不周呢,毕竟咱是第一次创办如此盛会嘛;
还有啊,这么多人一起竞逐,就算咱苏绣能拔得头筹,怕也会被人嚼舌根,说些什么有内幕的话。”
宋澈笑道:“谁叫宋夫人当初这般豪横的,自己夸下的海口,含着泪也得兑现。”
“你!”
沈文君瞪眼睛,撒手一哼,“我找羽儿告状去,说他爹欺负他娘。”
“哎哎哎,你别有事就拿咱儿子做挡箭牌啊,我这为人父亲的光辉形象都要被你糟践坏了。”
宋澈将她拽回了怀中,安慰道:“好啦好啦,不就是食宿问题么?咱杭州城内这么多家酒楼客栈,我卖他们个面子,承诺给他们打打广告,让他们来冠名与赞助锦绣大会,食宿给些折扣,大家一起双赢,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还有啊,两百多家锦绣,只设置一个奖项肯定不够,咱不妨将名次多设几个,比方说一等奖有三名,二等奖七名,三等奖十五名,另外再评选个什么最佳新人奖,最具潜力奖,最佳意境奖之类之类,问题不就又解决了么?”
沈文君听完,愁容顿消,笑颜道:“敢情好,敢情好!”
“今后可不能再在羽儿面前损他爹我了,你要告诉他,他爹是个威猛无畏的男子汉!”
“你分明是细才对……”
嗯?
这可就过分了。
宋澈一把抱起娇妻,便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老爷,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家丁阿坤骑着脚踏车,急匆匆跑来喊,可一见老爷夫人你侬我侬,赶忙捂住了眼睛。
双手离开车龙头不得摔?
“哎哟!”
他一头栽进了沟儿里。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东瀛人来踢馆
“发生何事了,这般慌张的,没摔着吧?”
沈文君将阿坤从沟里扶了起来。
“你这家伙活该,老爷我威猛无敌,怎么就不好了?”宋澈问道。
阿坤苦涩道:“不是的,老爷,夫人,是望江客栈的王老板,他急匆匆跑来,哭丧着脸,说是出大事了,要找老爷您呢?”
“哦?王老板?”宋澈眉毛一挑,与沈文君道:“你瞧,我方才还说要找几个开酒楼客栈的冤大头来赞助呢,这不,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人送上门儿了。”
“哎呀,人家登门来找,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你快见见吧。”沈文君催促。
那就去见见。
客堂内。
王老板坐立不安,一见宋澈入门,跟见了亲爹一般飞扑上来:
“宋老板救命呐!”
宋澈一脸嫌弃将他推开,“你不活得好好的么?张口闭口便救命,宋某又不是大夫……王老板还是有事说事吧。”
王老板哭诉道:“宋老板,我家客栈……来了群踢馆的东瀛厨子!要跟我家大厨比试做菜,他们那功夫实在了得,我家厨子轮番上阵都落败了!
您也知道,咱开酒楼客栈的,菜品便是招牌,这招牌都让人给砸了,今后还怎么做生意啊?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嘛,哎哟喂!”
宋澈就纳闷儿了,不是这东瀛一弹丸之地,能做出什么好菜来?连小日本都比不赢,还开什么酒楼客栈?
“若生意上的事,我还可指点帮衬一二,做菜我是一窍不通的。”
“谁人不知,您府上有位堪比食神的厨娘呀?若能得她出手,定能挽救我家客栈的招牌!”
哦!原来是打着如意算盘来的啊!
宋澈眼睛一转,在堂中踱了几步,王老板屁颠屁颠儿跟在后头,等他开口金口。
“王老板啊,不是我帮你,芸娘她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这一家上下,一天不吃她做的菜便不好活,她帮不帮你,我可做不了主……”
懂我的意思吧?
“我的宋老板啊!”王老板超过宋澈,扪着胸口保证:“只要您肯让她出山帮忙,王某在此承诺,往后一年你宋家人到我客栈消费,不收一文钱!”
“呐!王老板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啊!”
宋澈笑道:“不过白吃白喝便算了,宋某不是爱占便宜的人……下个月将要举行锦绣大会,八方来客有点儿多,我正愁没地方招待呢,王老板的望江客栈属杭州之最,我便寻思着将他们安排在你的客栈,你觉得如何啊?”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但不是白吃白喝,所有客人的消费,皆由我来买单,不过这费用嘛,王老板应当给些折扣才好。”
“没问题啊!”上一刻还苦瓜脸的他,下一刻便眉飞色舞,“能成为宋老板指定食宿,是我望江客栈的荣幸啊,那这么着,锦绣大会那两个月,所有客人食宿,通通打七折!且我望江客栈不再收外客,一心一意为宋老板招呼客人!”
“好!那便一言为定了,王老板且先回去,准备好厨具,稍后我便带着芸娘来造访。”
“多谢宋老板!”
……
宋府之中,排座伦次,正妻沈文君首屈一指,生了对儿龙凤胎的宁叶红第二,这第三么,便是照顾全家口味的芸娘了。
宋澈找到芸娘,述说了望江客栈之事,没曾想她当即便同意了。
“弹丸之地,竟敢来我大梁撒野,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可同乘马车到半路,她又有些担心:
“我一直闷头在家做菜,还从未与外人比拼过,万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该如何是好?若是输给了东瀛人,那得多丢人啊?”
宋澈只叫她放心。他虽不会做菜,但《中华小当家》这部动画片,可从头到尾看了三遍。与那“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是同一个道理。
由他提供思路,芸娘亲自操刀,男女搭配,见招拆招,小小倭奴不在话下。
到了望江客栈。
客栈大堂已被清空,左右拼着几张桌子,桌上摆放着锅碗瓢盆,炉灶,以及各式各样的食材。
右侧方站着三名身材均高不过五尺,身穿和服,扎着月代头的东瀛人,他们闭着眼睛,手握腰间的短刀,一副极为严肃的模样。
“宋老板,您带着心肝宝贝儿来啦?”王老板如见救星,赶忙相迎。
“心肝……宝贝儿?”芸娘挠了挠胳膊。
宋澈我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肝宝贝儿这几个字,从这胖子嘴里说出来,横竖不中听。
东瀛厨子听到来人,也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上下打量着宋澈与芸娘,语气不乏轻蔑,“我还以为你们不敢接受挑战。”
宋澈轻轻骂了一句:“小八嘎。”
“宋老板桑,你滴,也太没礼貌了。”那厨子冷声道:“我有名字,叫做龟田一郎,身后这两名是我的徒弟,山本一木与坂田良。”
宋澈微微皱眉,“你认识我?”
“在杭州城中,有谁不知道宋老板的名字?”龟田一郎说道:“我们特意从东瀛西渡大梁,目的就是为了领教贵国料理,可惜啊,辗转多个地方,一直没遇到对手,听说杭州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希望这回不要让我们失望!”
“狂妄之徒!我天朝菜系,你一天吃一道,一辈子都吃不完!小小岛国,岂敢与我大梁叫板!”王老板有了人撑腰,底气也变得十足。
龟田一郎都不正眼瞧他,只冷冷一句:“菜不是用嘴巴吹的,而是用手做出来的,菜品多又有什么用,粗制滥造的东西,在我们东瀛连上桌的机会都没有。”
这倭奴,的确嚣张过了头。
“切磋厨艺是可以,不过……”宋澈冲龟田一郎三人微微一笑,“龟桑,你能不能先站起来,你坐着与我们说话,实在有些不太礼貌。”
龟田一郎怒红了脸,跳起来呵道:“我一直都是站着的!”
“啊……真不好意思,是这桌腿太高挡着了,我没能看清……王老板你也真是,明知人家不够高,还搬这种桌子来,快快撤了去……”
“哈哈哈……”
大家一起笑他们!
第六百七十三章 爆浆撒尿牛丸
“今日比的是厨艺,不是身高!都别说废话了,请吧!”龟田一郎指着对立面请示。
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欠收拾!
“既是比试,总该有个彩头吧?”宋澈问道。
龟田一郎道:“我们的规矩就是,获胜一方可以从失败一方身上挑走一件东西,”
他说着,拔出腰间短刀,“这把五星宝刀,从七岁就跟着我,已有二十五年,如果你们的料理能胜过我,我愿忍痛割爱将它送给你们!”
而后,他指着悬在大堂上的那一幅《白云风吹牛羊吃草图》说道:“如果你们输了,这幅画我就收下了!”
“我呸!你可真不要脸!”王老板当即便骂道:“这幅画可是我望江客栈的镇店之宝,岂是你一把破刀能比得了的?”
龟田一郎斜眼一笑,赤裸裸挑衅:“那么,在下是否可以理解为,大梁料理徒有虚名?”
“你——”
“好,就以此图为赌注。”宋澈冲王老板施了个放心的眼神,又问:“那么?你要如何比,评判标准又如何?”
“杭州埋滨海之城,水产海货丰富,我们便以此为题,各出来两道菜肴,随后从大街上随意选十名过客,由他们来品尝鉴别,谁做的菜更受人欢迎,谁便获胜,”龟田一郎问道:“宋老板觉得如何?”
宋澈瞥向一旁芸娘。芸娘微微点头,示意可行。
“那就开始吧!”
“坂田!山本!将食材取出来!”
龟田一郎大声招呼,身后两名徒弟,从桌下捧出两只水缸重重搁在桌上。
龟田一郎撸起袖子,双手往水缸里那么一抓,提起来两只胀鼓鼓的河豚鱼。
“竟是长江三鲜之一的河豚!”芸娘不由惊呼。
“错!这可不是你们大梁的长江水产,而是我专门花重金,托商人从我们东瀛海湾捕捞上来的海河豚,其鲜美要比你们江货美上数倍不止!”
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龟田一郎将河豚摁上菜板,用他那把五星宝刀,去腮帮、开膛、破肚,可谓一气呵成,刀功着实了得。
“宋老板,您们也别愣着啊,需要什么食材尽管与我说,只要我能找得来,上刀山下火海!”王老板焦急道。
芸娘不敢怠慢,系上围腰招呼:“两斤精品牛后腿肉,一斤琵琶虾,一罐猪油冻,再去寻一条产卵期的长江鲟!”
“还有,速去蕃商街,打一斤白葡萄酒来!”宋澈补充道。
望江客栈所有店伙计全都被动员了起来。
“你确定要做那个么?”宋澈问道。
芸娘点头轻嗯,“他连河豚都拿出来了,想在鲜美与新奇上比过它,也只有这两道菜了。”
很快,牛后腿肉与琵琶虾食材到位,宋澈用刀将牛肥剔下,随后拿起两根擀面杖,对着牛肉不停敲打。芸娘则用剪子,将琵琶虾剥壳抽肉,再快刀剁成肉泥。
“哒哒哒……”敲打与剁肉,极其富有节奏。
王老板与后厨们在一旁看得新奇,“宋老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这菜品简直闻所未闻。”
“先莫问,稍后便知。”
宋澈如同一台打桩机,不停敲打着案板上的牛肉,当牛肉烂成红泥时,他也已满头大汗。
“擦汗!”
“快!快给宋老板擦汗!”
“生粉!”
“快!快给生粉!”
搞得比主刀医生还要繁忙。
再看对面的龟田一郎,已将第一条河豚切片拼盘,第二条则煮水烹饪,还未出锅便已闻到了极鲜之味。
宋澈将牛肉打成泥后,加上各种佐料,又如同和面般在盆中揉了不下一百圈,最后,一团极富劲道的牛肉泥大功告成。
芸娘起锅烧水,如包汤圆般将虾泥与皮冻包入牛肉泥中,搓成一颗颗精致圆球,丢入锅中烹煮。
“宋桑,再过半刻钟,再过半刻钟我的河豚鲜鱼汤就要大功告成了,刚才我们定好的是两道菜肴,你好像还差一道吧?”龟田一郎,得意扬扬。
他话音刚落。
“长江鲟来咯!”
一名小伙计扛着一条三尺来长的鲟鱼兴奋冲进客栈,“老板,今儿个运气真真好,刚到渡口便碰到有一老汉上货,瞧,它还长着嘴巴呢!”
芸娘抓过鲟鱼,一闷棍将它敲晕,提刀开膛破肚取卵,可谓是一气呵成。将一颗颗如小珍珠般的鱼卵取出,再精挑细选,一遍一遍淘洗,最后入精盐提味,
“白葡萄酒来咯!”
又一小伙计抱着瓮葡萄酒冲进客栈。
宋澈将酒倒上十杯,芸娘将鱼子分作十份,一比一摆在盘中,这时,牛肉丸也已煮熟并浮出水面,加入肉汤,撒上一把葱花。两道菜便大功告成。
龟田一郎的鲜鱼汤也已出锅。
“哈哈哈……宋桑,你们就算再做不出好菜,也不必随便做一盘肉丸子来糊弄人吧?”龟田一郎指着牛肉丸大笑嘲讽。
“这可不是普通的牛肉丸,而是弹弹弹……爆浆撒尿牛丸!”
宋澈抓出一颗牛肉丸,往对桌上狠狠一扔,“嘭!”牛肉丸砸在桌上,轻轻一反弹,恰好堵住了龟田一郎大笑的嘴。
“咬一口?”
龟田狠狠咬上了一口,“滋……”一道热油爆浆而出,喷溅丈许有余,烫得龟田一郎直咧嘴。
“哈哈哈……”
“原先还觉得这‘爆浆撒尿牛丸’名字不雅呢,没想到它竟真的会撒尿啊?”
“从嘴巴里撒尿,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哈哈哈……”
惹得哄堂大笑。
“呸……哗众取宠的低级食材罢了,怎可能与我的河豚相提并论!”龟田一郎吐掉嘴里的牛肉丸,“别再耽误时间了,我的鱼汤要出锅时才最鲜美,抓紧挑选路人评选吧!”
为了公平起见,双方各自招揽五名路人,不说明菜是谁做的,只管递上筷子由他们来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