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圣》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1章 帝都妖祸 大乾帝国,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一日,亥初三刻。 帝都玉京城,长乐坊。 玉京城上空那轮渐盈凸月,散发出皎皎光辉,美轮美奂。想来,今夜过后,玉京城中会有不少的诗词佳作问世。 再过两日,玉京城的中秋灯会将持续足足三夜,可谓是夜夜鱼龙舞,大乾的达官贵人们花起钱来,那是毫不手软。 长乐坊的西北隅以前是玉京府旧廨,大乾高祖武皇帝定都玉京后,下御旨改玉京府为京兆府,府衙也从长乐坊搬去了离皇城较近的洛阳坊。再后来,玉京府旧廨便成了如今捉妖司的公廨。 此时,捉妖司里面灯火通明。 商庆隐约之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自从踏进司里的那刻起,司里就仿佛被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气氛笼罩着。 果然,许久不曾露面的捉妖司司主面无表情的坐在堂上那张几乎快要积灰的铁力木座上,而堂下则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显得踧踖不安。 见商庆进来,身穿玄色制服,披绣着先天八卦图的素色披风的中年男人便不由分说的怒斥道: “商庆,你是干什么吃的?你这七品捉妖师的身份还要不要了?” 中年男人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堂上的司主,见其并无表情变化,于是再次呵斥道:“玉京城中,圣人治下,如今却出现了妖物。那妖物三番五次在平安坊出没伤人,平安坊是你商庆主管负责,你让捉妖司何处?让司主大人何处?让圣人何处?若是惹得圣人发怒,就算你商庆真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砍的。” 商庆听得眉头紧锁,面色不快,任谁一来就遭受这般炮语连轰,怕是都受不了。 脾气火爆者,说不定就是匹夫一怒! 不过商庆心中权衡一二,还是开口解释道: “孟大人,前些日子我卧病在床,并未当值,想来才被那妖物钻了空子。” 孟怀安一时语塞,冷哼一声。 堂上的司主此时站起身来,慢慢的走至堂下,而后对着二人淡淡的说道:“当年圣人亲设捉妖司,许我等捉妖除妖之事,是为圣人分忧,护玉京城安宁。如今朝堂上裁撤捉妖司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孟大人,你可知,为何?” 孟怀安闻言顿时骇然,眼中只剩下惊恐,显然这位上官是动了真怒。于是心一狠,赶紧说道:“请司主放心,五天,不,三天,请给属下三天时间,属下一定把行凶的妖物抓出来。” “好,就三天!” 这位捉妖司的最高主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是舒展开来,离开前,他若有若无的看了商庆一眼,而后几个呼吸间便不见了身影。 孟怀安松了一口气,伸手擦了下额间的冷汗,司主说的话,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太大。 商庆见此,在一旁暗自沉思着。 片刻后,缓过神的孟怀安对商庆说道:“这妖物出现得很是蹊跷呐!商庆,典宬那边已经整理好了卷宗,时间紧迫,给你一个时辰,抓紧去熟悉一下。” 在典宬吏古怪的眼神下,商庆顺利的拿到了此次妖物伤人案的卷宗,记载是这样的: 【天符二十三年八月六日(五天前),丑初二刻(凌晨一点半),平安坊陈府三公子从清平乐坊喝醉回家,行自内院,忽起妖风,陈三公子只觉下身一凉,就此倒地不起,随后惨厉的哀嚎声传遍整个平安坊。后京兆府秦捕头带人勘察了现场,发现三公子屋内丢失了一本名为《赵子礼经》的儒家传世书籍。】 【天符二十三年八月七日,丑正,清平乐坊小厮张三经过平安坊桃树巷那棵大桃树下时,忽起妖风,小厮两眼一黑,不省人事,醒来后,已经被割掉了舌头。秦捕头带人勘察了现场,除了桃树下那摊腥红的血液,一无所获。】 【天符二十三年八月八日,丑初三刻(凌晨一点四十五),平安坊朱府朱老爷于卧榻上在睡梦中被切掉了右手五根手指,秦捕头带人勘察了现场,发现窗户上有三行浅浅的爪印。】 在平安坊连续三天发生妖物伤人事件,其性质不可谓不恶劣,京兆府府尹陆升象相当重视。 结合京兆府那边搜罗的路人供词、案件受害人接触到的相关人员的供词,现场勘查结果等,京兆府府尹陆升象在卷宗上直接用红色朱砂笔写了四个字:妖物作祟。 而后陆升象一纸奏折就送至了内阁,将捉妖司狠狠地告了一状。好在拿到奏折的内阁大臣与捉妖司司主私交甚好,也是朝堂之中少数坚持不同意裁撤捉妖司的官员之一。于是那位内阁大臣将奏折按住,并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了捉妖司司主,让他尽快破案,化被动为主动。 看完卷宗,商庆整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妖族自古而存,在南边的百万大山里,便是妖族最大的聚居地。以前妖族经常会闯入人类的世界,与人类相互狩猎,相互吞食。 三百年前,佛门率领门中上万僧人与妖族宣布开战,前前后后打了半个甲子,以惨烈牺牲一位准佛陀和五位菩萨境的大修士为代价,佛门彻底将妖族赶至了百万大山深处。 这场战争在史书上被称为“万佛荡妖”。 自那以后,妖族气运受损,逐渐式微。几千年的妖祸就此得到平息,人间散乱的零星妖族也大多选择隐遁,而佛门一飞冲天,佛道昌盛。 天下也因此形成了三教鼎立的局面。 “这是妖族死灰复燃了么?” 商庆剪除脑中一切杂念,静下心来开始分析卷宗。 他找典宬吏要来了纸笔,将几条重要线索一一罗列出来: 一:妖风! 二:祸根、舌头、手指! 三:陈三公子、小厮张三、朱老爷! 四:清平乐坊! 五:爪印! 商庆想了想,把丢失的那本《赵子礼经》也写了上去。 “为什么都是发生在平安坊呢?”商庆低声喃呢着。 玉京城大大小小一百零八坊,平安坊里面住的也不是什么权贵人家,倒是普通人家居多。 陈府、朱府算得上是坊里屈指可数的高门大户了。 陈府祖上曾是朝中三品言官,陈氏以诗书传家,在坊里口碑一向不错,除了如今的陈三公子! 至于朱府,朱老爷在坊里更是多行善举,和睦邻里,大家私下里都称之为朱大善人! 商庆深知此案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如果三天内破不了案,那他这位七品捉妖师铁定会成为背锅侠。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可不能再闯一次鬼门关。 “冷静!冷静!”商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线索比较多,那就逐一分析推理,然后逐一排除。 三教修行体系下的修士都具备刮妖风的能力,武夫这类人,即便有刮妖风的能力,也不屑行此事,武夫行事向来都是光明磊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以,线索“一”并不能直接判断出作案者是妖还是人。 线索二都是人体身上的东西,看来得从受害人入下手,商庆思考一番,将线索二、线索三并在一起,得着重去查一下这三人的社会关系,比如有没有仇家之类的! 清平乐坊作为玉京城最大的娱乐场所,出入人员鱼龙混杂,短时间内很难拿到有用的线索,这条线索可以暂时放下。 《赵子礼经》是儒家经典著作,几乎是每一位读书人必读的书籍,丢失一本书好像并不能给出有用的目标。 于是商庆把目光集中在“爪印”上,他顿时惊觉过来,他自始至终都没去过现场,靠脑子分析肯定没法破案,毕竟卷宗上的有效信息很少,必须得去现场走一趟。 孟怀安给的一个时辰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半。 “孟大人,去一趟朱府。” 有了思路,商庆第一时间拉上他这位上官火急火燎的往朱府去。孟怀安一直悬着的心,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司主和商庆相继离开,他心中已是无比懊悔。 孟怀安也是看过卷宗的,完全是毫无头绪,他有追妖千里而除之的决心与毅力,至于破案嘛...... 不过两盏茶功夫,两人就来到了朱府外,有府上下人见官差深夜上门,第一时间通报了主家。 来人是朱老爷的嫡长子朱长风,面上有些不善,对于官差的到来比较反感,尤其还是捉妖司的人。但又发作不得,只得恭恭敬敬的请两人进府。 朱府内此时哭声一片,看见府里的景象,孟怀安哪里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那颗本已放松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不愿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商庆对于这一切仿佛置若罔闻,直奔朱老爷的卧室去。 卧室有浓烈的中药味,而且也有明显被清理过的痕迹,那卧榻上的被褥等都已不见,商庆眉头紧皱,但转念一想,并没有说什么。于是走到窗边,看见了卷宗中记载的“爪印”,他伸手轻轻触摸一下,三道爪印,很浅。 一般人还真发现不了,看来那位秦捕头也不是泛泛之辈。 商庆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爪印。 而腰间挂着的小型八卦盘上的指针也毫无反应,说明这房间并没有残留妖气。 似乎这条最有用的线索也断了。 商庆脸色有些难看。他站在窗边,任凭微风吹拂脸颊。 只是,这风,有一丝奇特的香味,掺杂在中药味里面,很淡很淡,淡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商庆又在房间内四处转悠了一遍,当他俯身靠近床榻时,腰间的小型八卦盘上的指针却出现了一丝微微的转动。于是他将床榻仔细搜查了一番,最终发现了一根小拇指长的黑色毛发,当他把毛发放在盘上时,指针转动的幅度明显加大了一些。 “还真的是妖祸啊!到底是何方妖孽能在玉京城中来去自如呢?”商庆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孟怀安并没有进屋,他在外面与朱家长子交谈着。 “大人,家父一生行善,从未与人交恶,坊里无人不称赞。先是被贼人残忍的割掉了五指,惊吓过度,如今突染恶疾,一命呼呜,天理何在啊?” 本就悲伤过度的朱家长子,此刻仿佛那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孟怀安对其好生劝慰了一番,并承诺肯定会抓到凶手,给亡者一个交代。 朱家长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两盏茶的时间,商庆走出卧室,向朱家长子问了一个问题:“朱公子,案发前几日,你父亲可有去过哪里?” 朱家长子想了想,随后摇摇头,说道:“那几日,家里来了几位亲戚,父亲一直待在家中相陪,并未出门。” 商庆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位朱家长子。 而后对着孟怀安说道:“孟大人,去陈府!”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2章 赵子非礼说 路上,孟怀安满怀希冀的问道:“商庆,可有什么发现?” 孟怀安知道,在捉妖司一众七品捉妖师里面,就商庆这小子脑子最好使。若不是几年前商父那件事,以商庆的能力,早就该到他这个位置了! 唉! 俗话说:向来只有坑爹的崽。商庆倒好,被他老子给狠狠坑了一把。 商庆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他一个句,“孟大人,你对朱老爷这人了解吗?” 孟怀安沉吟半晌,说道:“朱老爷本名朱富贵,祖籍京畿万年县人氏,靠着祖上传下来的几门营生,在这平安坊里也算得上家资颇丰了。平日里,倒是多有善举,与邻里交好,平安坊的那座莲庭私塾听说他当年就出了整整五百两白银,当时的方府尹还亲自接见过他。这人老实本分,遵纪守法,一心扑在生意上,除了偶尔会去清平乐坊那边听听曲。” “没了?” “没了!” 商庆有些无语,这些消息只要随便打探一番就能知道,看来得去与那秦捕头碰面交流一番啊。 不过“清平乐坊”四个字却在他脑中留下了印象。 清平乐坊商庆是知道的,是这玉京城中最大的销金窟,有着“玉京城第一百零九坊”之称,尤其是里面的乐伎和舞伎堪称占了这玉京城三绝中的两绝。大乾多少文人骚客在里面乐不思蜀,挥金如雨。 大乾的诗坛能傲视诸国,清平乐坊功不可没。 三十年前的太虚居士一夜封神,那一夜间作出的十首经典之作,不知被多少女子将太虚居士视为红颜知己,甘愿自奉枕席,任君采撷。 即便有不少大儒嘲讽其作品难登大雅之堂,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十首佳作,有三首就被太白诗阁收录。 要知道,太白诗阁可是诗剑仙白青莲亲创! 商庆将当下所了解到的信息和线索在心中慢慢的复盘、推敲。三起案件很大可能都是妖祸,而且案件还出现了一个交叉点。 商庆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朱富贵近日肯定去过清平乐坊。 朱家长子又为何要对此隐瞒呢?还是说真不知道? “清平乐坊!”商庆轻声呢喃着。 孟怀安闻言,面色顿时有些不悦,这几日的清平乐坊,可是热闹得不得了的呀! 于是赶紧提醒道:“商庆,司主大人只给了我们三天时间,而且中秋灯会即将来临,如果三天内破不了案,你我二人怕是不得善了啊。” 商庆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无奈的摇摇头。 再说了,这三天的期限不是你孟大人信誓旦旦争取到的吗? “大人且放宽心,或许要不了三日,此案必破!” 孟怀安瞬间来了精神,刚才的那一丝不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此话当真?” 商庆神秘一笑,伸了下懒腰,说道:“大人,今夜时辰不早了,且回去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去陈府。” 孟怀安见商庆不似玩笑,讪讪一笑,临行前还不忘再三叮嘱几句,便各自回家。 商庆并没有回家,他再次返回了司内典宬那里。此时的捉妖司里,只有零星的灯光还在顽强的摇曳着,看来是司主大人走后,同僚们都相继下值回家了。 典宬吏在打着瞌睡,这位在司里管理了几十年档案的老一辈捉妖师,如今家中并无一后人,于是大多数日子里索性就在宬室旁边的隔间里住下了。 老吏倒是没有想到商庆这个时间还会回来,浑浊的眼中多了一丝和善。 “庆小子,遇到棘手的事了吧?”老吏手上剪着腊烛的芯线,嘴上轻言细语,尽显慈祥。 商庆微微一愣,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这位老吏的记忆,商庆只知道老吏姓杨,不到而立之年便是一位三品捉妖师。 三品捉妖师有多难得呢?就拿他的上司孟怀安来说,四十好几了才不过晋升五品捉妖师没几年,自从“万佛荡妖”事件后,捉妖司就很少出过几位三品捉妖师,而杨老头成了资质最好的那个。当时的老司主一度把他当成接班人来培养。 然而四十年多前,杨老头带领司里的几位四品捉妖师去南边执行了一项任务,任务虽然完成了,但几位四品捉妖师却全军覆没,杨老头那一身霸道的修为也没了,成了一个废人。 等到老司主仙逝后,杨老头便留在司里成了一名典宬吏,如今已在这宬室待了四十余年。 “嗯,倒不是特别棘手,只是这三起案子似乎有点古怪,还有几处疑点不甚明了。”商庆再次认真的看起了卷宗。 他又想起刚才在朱富贵卧室里面发现的些许白色粉末,是坊市上并不难买到的砒霜。寻常百姓或许买不到,但朱府绝对能买到。 砒霜有毒,可杀人,却也可救人。 从朱富贵屋内残留的中药味道来看,商庆一时不能确定,这砒霜在朱富贵的死因中起到了何种作用。 至于去查砒霜的售卖途径,无异于大海捞针。玉京城那么大,几乎每家药铺都有售卖,而且被谁买了去,可不一定会有记录。 线索七:砒霜。暂可排除。 此时此刻,商庆感觉掌握到的所有信息、线索就像毛线乱,越来越乱,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不可能,这世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是实施犯罪,就必定会在现场留下直接或者间接的痕迹...”商庆心烦意乱,他不断的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对了,直接的痕迹。“爪印”是直接的痕迹,在朱富贵房间内发现的黑色毛发是直接的痕迹,丢失的《赵子礼经》也是直接的痕迹! 他目前还不能确定“爪印”和黑色毛发是何方妖物留下的,然后对于只读了几年私塾的商庆来说,《赵子礼经》并没有读过。 “杨师傅,宬室里有《赵子礼经》吗?”商庆问道。 “庆小子,我现在就是一入土半截的普通糟老头子,可当不得你这一声师傅喔。《赵子礼经》呀?有的,有的,等我找找,人老了,这记性也不行啦。”杨老头说话很慢,动作也慢。 商庆这才发现,这宬室里,除了各式各样的档案,还有许多的藏书,想来是老头自己收藏的。 杨老头在那放满藏书的书架上找了差不多半刻钟,从里面抽出一本已经泛黄的书籍,用衣袖轻轻的擦拭了一番,便递给了商庆。 “杨师傅,这书有些年头了吧?”商庆接过书,好奇的问道。 “记不得咯,也不知是放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杨老头若无其事的说着。 商庆翻开一看,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单个字倒是认识,这连在一起,就真的是彼此不相识了。 他突然转念一想,既然这书是老头收藏的,那他肯定是看过的啊,于是便诚恳且虚心请教道:“杨师傅,这《赵子礼经》讲的是什么呀?小子读书少!” “这《赵子礼经》啊,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用来寻求成圣的下作手段罢了,儒教初代圣人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劝人向仁,劝人行仁。而他却说,违背‘礼’就得承受惩罚,看了不该看的,要剜去双眼,听了不该听的,得割去双耳,说了不该说了,要割掉舌头,做了不该做了,轻则断手断脚,重则被剥夺生命。唉,实在是骇人听闻,害人不浅咯!”杨老头语气还是那么慢条斯理,不急不慢,就像只是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商庆听完,如遭雷击。 果然,糟粕的礼法一旦被世人所接受,就会在潜移默化之中使人从思想上遭受荼毒。 这也是个吃人的世界! 不过那些零散的线索碎片,此刻却开始在脑海中逐渐拼凑起来,案件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陈三公子被割掉了祸根,小厮张三被割掉了舌头,朱富贵被割掉了五指,这三者之间,似乎都是违背“礼”后遭受到的打击报复。 对,就是报复! 这三起案件是有明显目的性的实施犯罪。 破案三大要素之一:作案动机。 既然犯罪动机找到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离破案又近了一步。 还是很关键的一步。 笼罩在商庆身边的那团阴霾瞬间消散,透着疲惫的身体,此刻满是振奋和狂喜。 突然一股浓烈的倦意猛地袭来,商庆不知不觉间便趴在案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地之间仿佛浑然一体,是无尽的红色,商庆被红色的天地包裹着,他惊慌失措,在里面慌乱的奔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商庆在红色的天地中看见了一抹耀眼的光亮,他向光而行,越来越近,光亮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然后在商庆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浑厚嗓音: “夫妻对拜,喝合卺酒。” 商庆睁开被刺痛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模样身段皆是绝佳的女子,身穿金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金色古纹双碟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罗牡丹薄雾纱。云髻峨峨,头戴朝阳五凤挂珠钗,尤其是那双眼眸里面,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闪耀。 商庆看着眼前之人,有种似曾相似的错觉! 商庆喝下了合卺酒。 在这一瞬间,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席卷全身。 那道浑厚的嗓音再次响起:“礼成!” 高台下,宾客云集,纷纷送上恭贺祝福的话语。 女子搀扶着商庆离开,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一股热流突然就要从喉咙里面喷涌而出,商庆一个踉跄,女子赶紧用力扶住。 商庆难以置信的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过女子却是很平静的往前走,并没有多看商庆一眼,仿佛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宬室内,商庆越来越痛苦,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着。 杨老头见状,摇头叹息一声,浑浊的双眼中满是凝重。沉思许久后,从身上摸出一张邹巴巴的符纸,那只干枯的手轻轻一握,符纸便化作金色的荧光,漫漫地将商庆包裹,而后那些荧光几个呼吸间就没于商庆体内。 商庆开始逐渐睡得香甜。 某氤氲仙气萦绕之地,有一幽静的普通院子。 院内,一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正在鱼池边百无聊赖的投喂着鱼食,鱼池内,五颜六色的鱼儿争先恐后般破水而出。 一名老者神色匆忙的进入院内,对着女子恭敬的说道:“小姐,诅咒被破了!” 女子始终背对着老者,听见老者的话,手上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许久,那女子才平静的开口,“知道了,我的夫君,果然没那么容易死掉呢。”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3章 胭脂铺识香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辰初三刻(早晨七点四十五分)。 商庆醒了,只觉得浑身舒坦,神清气爽。 自他卧病后,每当入睡后都会被梦境折磨,简直痛苦不堪。而且每每被惊醒后,都能清晰感觉到灵魂被生生撕裂。 也是从那时候起,商庆意识到自己似乎缺失了部分记忆,至于到底是些什么,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然而偶尔脑中又会莫名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以及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认知。 比如说:荷花白藕清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然而在这个世界,道教、儒教、佛教却是泾渭分明,各有一套完善的修行体系,呈三足鼎立之势。 根据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这个名为昊天的世界是道教始祖于混沌中用青萍剑劈出来的,混沌本有清浊二气,道祖开辟天地后,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天地之间九万里。 天地形成后,道祖又相继创造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等。不知多少年后,天地之间逐渐孕育出了万族生灵,道祖便现身亲自传授万族生灵修行之道。 昊天的绝大多数修士,都在遵循着道祖制定的那一套修炼体系,在境界上分为炼气境、筑基境、金丹境、元婴境、化神境、出窍境、合道境、渡劫境、飞升境。 而后随着时间推移,万物发展,万年前人族出现了一位了不起的读书人,只七十载便证道成圣,创立儒教,制定了儒教修行体系,境界上分为养气境、炼身境、立身境、不惑境、知命境、耳顺境、无矩境。 佛教出现得最晚,约莫是一千两百年前,在西边的茫茫大漠深处横空出现了一位僧人,僧人穿越沙漠,行走于人间传法一百二十年后,最终在苦海边的菩提彼岸证得圣果,而后建立佛教,发生“万佛荡妖”事件后,佛道开始昌盛,属于后来居上。 佛教在修行上从四圣谛,即苦集灭道,在境界上分为玄心境、洞见境、妙我境、金刚境、罗汉境、菩萨境、佛陀境。 商庆发现杨师傅已经不在宬室里面,倒是孟怀安,竟然给他带来了朝食,是三个茶叶蛋,五个彘肉包子。 “好小子,果然没看错你,庆晓晓食铺的茶叶蛋和彘肉大包子,费了老大劲才买到呢。”孟怀安乐呵呵的递过朝食,心中甚是欣慰,不过眼神中却带有一丝古怪。 因为商庆的妹妹,叫商晓晓。 庆晓晓食铺前几日突然在平安坊那边开店营业,第一日免费试吃,第二日买一赠一,各式新奇的早点,而且还特别实惠,在平安坊内颇受欢迎,才不过三四日光景,连周边几个坊的都闻讯而来,生意异常火爆。 在大乾,只有穷苦人家逢年过节才会吃上一顿彘肉,至于那些朱门大户,吃的大都是牛肉羊肉鹿肉等,少数权贵世族,会有机会吃到鲜美嫩爽的妖肉,而且这类的妖生前还都是那种没有被红尘烟火气侵染过的。 当然,这大多是捉妖司背地里的某些勾当,自从孟怀安升为五品捉妖师后,他已初有所耳闻。 不过如此美味的彘肉包子,对孟怀安而言,简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商庆接过朝食,道了声谢,微笑着道:“孟大人,早!” 闲言碎语暂不过多赘复。 约莫半盏茶功夫,两人出了捉妖司,往平安坊的陈府而去,走出长乐坊的坊门槛道后,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横跨东、西走向的那条可供十两马车并行的大街上铺满了质地极佳的超大青石板,这是皇城到外城的天街。等到中秋夜那日,全城最大的花车会从西边外城的朱雀门出发,缓慢游至东边的皇城承天门下。 而南、北两条街的两侧则皆是店铺行肆,有绢布店、珠宝饰钿铺、服装铺、粮油铺、果脯店、胭脂铺、酒肆一应俱全。 此时诸酒肆皆已上了新酒,各家也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杆醉仙锦旆,整个大街酒香弥漫,沁人心脾。 只闻酒香便已经让人起了几分醉意。 石榴、榅桲、梨、枣、栗、葡萄、弄色枨橘等水果,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瓜果,此时更是皆新上市。 南边那条街的东南侧,是宸王府,占去了大半条街,听说整条街上的店铺都是王府的产业。府内更是亭台轩榭,厅殿楼阁,雕梁画栋,峥嵘轩俊。百廊回转,笼雀争鸣,曲径千折,奇花竞艳。树木山石,蓊郁洇润,千鸟齐聚,鸾凤可栖。 而北边那条街的两侧,大多是些绢布店、珠宝饰钿铺、服装铺、胭脂铺,玉京城最大的胭脂铺黛香楼就在里面。 这条街也是去平安坊陈府的必经之路,当二人经过黛香楼时,商庆再次闻到了昨夜在朱富贵房间内闻到的那种淡淡异香。 此时黛香楼已经开门营业,商庆想都没想便直接走了进去。孟怀安下意识就想拦住他,却还是没来得及,只能无奈的紧随其后。 商庆甫一入内,便有奇香扑面而来,各种妆饰品更是琳琅满目。 而那种异香的味道也更浓烈了几分。 店里的小厮突然发现进来的人是捉妖司的官差,顿时就显得有些紧张忐忑。 虽然捉妖司在玉京城早就家喻户晓,但真正直接接触到的人却很少,不过那身玄色的制服,绣着八卦图的素色披风,走到哪里想不引起关注都难。 因为对于百姓而言,捉妖司里的捉妖师们,神秘得很,而且还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就说能飞天遁地,也会大有人深信不疑。 毕竟要是没点真本事,不然怎么捉妖呢? 好在作为黛香楼的小厮,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短暂的紧张忐忑后,还是很热情的迎接着。 “两位官爷,欢迎来到黛香楼,不知您二位要买点什么呀?” 孟怀安此时此刻只觉得上了商庆的贼船,想他堂堂五品捉妖师,何曾进过胭脂铺,要是被司里的同僚们知道了,怕是少不了一番打趣。 “捉妖司办案,不买东西,你们掌柜的可在?”孟怀安心中有气,语气不善。 小厮被孟怀安身上的肃杀气势镇到,支支吾吾的说道:“到的,萧掌柜在...在二楼,小的这就去禀报。” 一语未了,只听见楼上有人笑声道:“打早儿起,黛香楼就有灵鹊鸣叫,媚娘想来今日定有贵客临门,倒不曾想竟是两位仙师,不曾远迎,还望仙师海涵。” 这人便是黛香楼的掌柜萧媚娘,头戴翡翠挂珠玉步摇,裙边系着豆绿宫条、双衡比目玫瑰佩;身着烟笼薄荷绿白绫罗裙。身量苗条,额间一朵梅花钿,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俊眼修眉,顾盼神飞。萧媚娘款款下楼,恍若神妃仙子,粉面含春,丹唇未启笑先闻。 小厮赶忙躬身退至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不过萧媚娘此刻脑中却联想到了近日在坊间出现的传闻,说是平安坊那边有妖物出没,伤了好几人。这二位来,莫不是跟那妖物有关? 孟怀安干咳一声,语气略显生硬,“萧掌柜是吧?我二人是捉妖司的,捉妖司知道吧?此次为了案情前来,希望萧掌柜莫要有所隐瞒!” 萧媚娘顿时花容失色,“仙师明鉴呐,黛香楼可万不敢跟妖物沾惹上关系。” 商庆对他这位上司有些无语,倒不是怪她不懂怜香惜玉,于是微笑着说:“萧掌柜,舍妹马上就要到生辰了,刚好路过贵地,想着进来给她买点女孩子用的状饰品,萧掌柜可有推荐的吗?” 孟怀安尴尬无比。 “那仙师您可算来对了,在这玉京城中,咱们黛香楼的东西啊,可多着呢,不知您具体要买点什么?”萧媚娘顿时转惊为喜,嗓音软糯可甜。 接着又对小厮说道:“带这位仙师去喝茶,用最好的!” 商庆并不是以买东西为目的进黛香楼,但想着商晓晓也确实是快到生日了,这不买怕是也不行了,但是买什么呢? 见商庆不说话,萧媚娘便热情的继续介绍着,“咱们黛香楼,细粉、妆粉、黛粉、胭脂、额黄、香料一应尽有,光说这胭脂中的抹口脂,就有媚花奴、半边娇、内家圆、天宫巧、圣檀心等十六种,当然梳子、篦子、铜镜这些也是有的。” 商庆也听太不懂萧媚娘在说什么,抹口脂应该就是口红吧?梳子、铜镜倒是听懂了。 于是装模作样的思考一番后,“嗯,买个香囊吧,有吗?” “有的,我们这里有辟寒香、辟邪香、瑞麟香、金凤香、太真香......” 随后商庆就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香囊,有葫芦形、钟形、心形、桃形、袋形、方形等,皆做工精良,上面绣着的图案也是多种多样的。 不过这里的香囊虽然很多,但商庆在这些香囊里面,并没有闻到那种异香的味道。 商庆眉间微微皱起。 “还有别的吗?” 萧媚娘此时突然就对商庆没了好感,心中想的是这二人搁她面前唱戏呢,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不过碍于捉妖师的身份实在是不同平日里接待的达官贵人们,看来今日要是不出血,怕是难打发了。 于是她领着商庆直接上了二楼的一间房间,打开房间里面的一个铜制柜子,里面放着约莫二十来个一模一样的精致紫檀木盒子。萧媚娘取了一个出来,“仙师,这是黛香楼刚进的新香,此香奇香无比,弥久不散。” 萧媚娘将盒子打开的一瞬间,房间里面就被浓烈的奇香笼罩,虽然浓烈,但让人闻着却异常舒服,这就是商庆在朱富贵房间里闻到的那种香。 商庆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是什么香?” 或许是商业机密,萧媚娘并没有直接回答,商庆见此,也不强求,继续说道:“这香都有何人买了去,萧掌柜可否愿意告之?” “这......” 萧媚娘犹豫不决,颇有些为难。 “想必萧掌柜也听说了,平安坊那边确实出现了妖物,圣人已下御旨,命我二人三日内务必将行凶的妖物捉拿归案,三日内我二人要是破不了案,就会换成司里别的同僚过来,亦或是卫乾司的黑骑,真到那时候,即便萧掌柜想说也怕是说不清楚了。”商庆如实相告,神色真诚。 至于如何抉择,只要是个明白人,应该都知道怎么选择。 当听见卫乾司黑骑几个字时,萧媚娘的身体顿时一颤,眼眸中出现了一丝惊恐。 不过半盏茶功夫,商庆就拿到一份购买名单。不过他还是在一楼选了个桃形的辟寒香囊,坚持付了钱,而后便跟孟怀安出了黛香楼,直奔陈府去。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4章 平安坊陈府 一路上,商庆都在脑海中想着从黛香楼萧媚娘那里拿到的名单,人数倒是不多,只有十来个,不过没点身家还真买不起这玩意。 一盒售价三千两。 我滴个乖乖,商庆看了表示直呼咋舌。要知道,他这位七品捉妖师,月俸也不过十两银子五石米。也就是说,光这一盒香,他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个几十年呐! 你看看这名单上的人,哪一个背后不是非富即贵的存在。 宸王府宸王妃购两盒! 宁国公府一品贾夫人购一盒! 武安侯府薛小姐购一盒! 冠军侯府沈小姐购一盒! 万府购一盒! 清平乐坊如是姑娘购一盒! ...... 这宸王府、宁国公府、武安侯府、冠军侯府是玉京城中顶尖的当红权贵,完全有这个实力,万府是大乾首富的万,只购买一盒都显得小家子气了。 倒是这如是姑娘,出身清平乐坊,能花三千两银子买一盒香,商庆着实很意外。 靡靡之欲,勾栏之妙! 这背后完全就是暴利呀,也就怪不得当年夷吾先生会制定出那般政策了。明面上是堵不如疏,实际上也不外乎一个利字呀! “看来去看完陈府和桃树巷的大桃树,必须得去见见这位如是姑娘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陈府外。陈府大门紧闭,孟怀安很正式的叩开府门,他先拉起门上的黑油铁环轻轻敲了一下,停了一下后,又连着敲了两下,然后便静静的等着开门。 不多时,吱嘎一声门开了,孟怀安向开门的老人报过姓名,说明来意,老人说下一句请稍等就急忙进府通报去了。 商庆不太懂其中的道理,孟怀安说道:“陈家祖上虽只是位三品言官,但同时却是月鹿学宫知命境的儒教修士,即便现在陈府大不如从前,但好歹有儒修后人的身份。儒修向来重礼节,再说了,月鹿学宫十多年前又出了一位读书人,说是有成圣之资。圣人近些年来对儒修也多有亲近,还多开了几次恩科,坊间说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应该就是这个理了。” 如今的陈家主单名一个复字,另字勉之,不到五十岁,在鸿胪寺为官,领司仪署右丞,从六品。此时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身形清瘦,精神憔悴。 一番简单寒暄后,陈复便将商庆二人请进府内,府上的丫鬟也很快上了茶。 陈复说道:“孟大人,此事怪我呀,平日里公务繁忙,对清儿疏于管教,我知晓清儿行事或许有些乖张顽劣,但本性不坏,因他两位哥哥早夭,拙荆难免多有由着他性子了些。如果真是妖物作祟,还请孟大人务必将此妖捉拿住,剥皮抽筋都不为过;若是宵小之辈故意为之,如果朝廷给不了我一个公道,我定要去学宫讨个说法,这是要绝我陈家的后啊!” 不愧是鸿胪寺的官员,这说话简直了,滴水不漏,还占理。即便是后面查出些什么来,也是情有可原呀,再说了,他也告诉二人,我背后有人,是月鹿学宫,这事不管是京兆府还是捉妖司,都要好好掂量掂量,糊弄不得哟! 跟陈复比起来,孟怀安就差远了,即便官阶比他还高两级。捉妖司的品级与官级差不多,比如说,孟怀安是五品捉妖师,对应的官级就是五品正。 然而一文一武,这事不好搞。 孟怀安在不停的思考该怎么接话,憋了半天后,“陈大人,请节哀!” 陈复的脸色立即就黑了下来,特么的,京兆府的捕头大张旗鼓的来转一圈后,说句“陈大人,请节哀”就走了,怎么滴?你捉妖司的人也是专门过来往劳资伤口上撒盐啊! 气死偶咧,读书人的傲骨不可辱! 见陈复马上就要发作起来,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 商庆赶忙开口给他这位便宜上司解围,“陈大人,我等也不愿看到发生此事,不管是人为还是妖物作祟,都不能逃过大乾律法的制裁,还请陈大人放心,捉妖司定会给陈大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陈复顿感意外,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更是多打量了商庆两眼。 【眼前的年轻人,看模样也不过弱冠之年,比清儿还小几岁呢,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唉,那孽子...】 对孟怀安来说,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才堪堪几个时辰,商庆就一点点的刷新了孟怀安对他的认知,这小子,自从大病一场后,完全变了个性子,莫不是开窍了? 不过又想到商庆以不到十二岁就成了八品捉妖司,还是捉妖司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捉妖师,心中一些不通透的念头瞬间就通了,看来是从他父亲那件事里面走出来了。 孟怀安见此,顺势笑呵呵的说道:“这是商庆,是司里最年轻的七品捉妖师,虽然名声不显,但却见多识广,心思缜密,断案如神,他如今已经掌握了许多线索,我相信他,要不了两日就能破案,呵呵。说起来,他跟陈大人还是邻里呢,也住在平安坊。” 商庆暗自给他这位上司点了个赞。 陈复呷下一口茶,忍不住感叹道:“不曾想平安坊竟出了如此俊才,后生可畏啊!” 商庆并不想跟他再继续聊下去,“陈大人,我们能去看看三公子吗?” 陈三公子叫陈为清,此时躺在床上,盖着被褥,脸色惨白如纸。商庆见他面貌生得俊秀,倒是一副上好的皮囊,应该会很受魏阳君这类人的喜欢。 【咦,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陈为清并不认得捉妖司的官服,还以为是京兆府下面的人,对两人完全不搭理。他想起这就来气,那秦时钺简直不配当人子,临走时还问他痛不痛,能不能看看伤口。 断根之痛,能不痛吗? “陈大人,这被褥盖着会影响三公子伤势恢复,屋内的窗户也都打开吧,让空气保持流通。”商庆稍微有点同情这位陈三公子了。 陈复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眼前的年轻人为何如此说,接下来立刻就面露喜色。 鸿胪寺是清水衙门,以陈复如今的俸禄,根本请不起最好的医师,也买不起名贵的药材。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遭罪,他却毫无办法,可谓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商大人,也懂医?” “嗯,略懂一点!”商庆点点头。 陈复没再继续问,马上去打开窗户,接着又要去把被褥拿掉,陈为清却死死捏着被角不让。 陈复莫名心疼,于心不忍,最终只将被褥掀开一半。 他先是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很郑重的对商庆行了一礼,“商大人,小儿顽劣,遭此大难,我陈氏以诗礼传家,上尽忠圣人,下善待百姓,清儿他命中不该有此一劫啊。还请商大人施以援手,复定当厚报。我在学宫尚有一分薄面,若商大人哪天想去学宫,我愿意当一个推荐人。” 商庆本想婉拒,但孟怀安却在一旁不停地朝他使眼色,催促着让他赶紧应下此事。 只是出手治治,治不治得好那是另外的事嘛。 能有机会入月鹿学宫,可比当一名捉妖师强太多太多了呀! 商庆无奈的摇摇头,宫内任何一个太监,都比他有发言权。他又没有使断根再生的本事,不过也还是给出了一些平日里有助于伤势恢复的建议。 陈复听完,有些失落,刚才承诺的事也不再提起,商庆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并不当回事。 从陈府出来,两人去了桃树巷的大桃树,这棵大桃树至今都还流传着一则有趣的传说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玉京府还不叫玉京府,叫桃树镇,镇上百姓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突然有一天,桃树镇来了两位外乡人,是一位老者带着个小姑娘。老者年数很大,小姑娘年纪很小。刚开始,镇上的人对二人还是抱有警惕之心,毕竟几百年来,两人是唯一来到桃树镇的陌生人。不过老人出手大方,也很和善,尤其还懂医,镇上之人但凡有任何疑难杂症,老人都会主动上门,将其治好。久而久之,老人在镇上的声望越来越高,桃树镇也完全接纳了这对爷孙。老人刚来时,就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桃树。十多年后,桃树长大了,小姑娘也成了大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镇上不少年轻后辈都倾慕不已。有一年的惊蛰日,早早的就响起了春雷,乌云遮天蔽日,云中雷霆滚滚。待乌云散尽,天现五彩祥云,两人踏着祥云而去。镇上之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两人是仙人呐!后来,到桃树镇的人越来越多,来寻求所谓的仙缘,但最终都一无所获,后来这些人大多都留在了桃树镇。桃树镇也慢慢地发展成了后面的玉京府。 总之,这棵大桃树是仙人种下的,有仙缘。而且至今都还有人相信,仙人终会归来。 如今的大桃树上挂着许多红菱,还有很多许愿牌。附近的百姓也都会在饭后来树下乘凉、拉拉家常。 尤其是在每年的惊蛰日,很多外地人都会慕名来到桃树下许愿,留下一条红菱,或者一个许愿牌。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5章 白衣书生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巳正二刻(上午十点半)。 玉京城上空天高云淡,城中秋风习习。 当商庆二人到达大桃树处时,树下有一白衣书生背着箧笥,正望着满树的红菱和木牌,感叹道: “不羡五花马,不羡千金裘,不羡白玉杯,不羡碎云醉,千羡万羡仙人缘,竟向玉京桃树来。” 昨日,已有京兆府衙役在巷子口张贴出告示:大概意思就是这里发生了案子,告诫大家晚上少出门,如果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或人,务必要去京兆府如实汇报。 毕竟在这里刚发生了案子,且中秋节临近,城里又来了许多外地人。 这白衣书生一看就是刚进城的,也许是慕名而来,看看这传说中有仙缘的大桃树,或许又是进城来看灯会的。 “是不是有些失望?”商庆笑问。 “兄台何出此言?”白衣书生只是不解,丝毫没有介意商庆的突然发问。 商庆说道:“都说此树是仙人种下的,有仙缘,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但依我看来,此树除了大点,树龄长点,偶尔会结上三五颗果子,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书生这才发现商庆二人身穿官服,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于是朝着两人弯腰行了礼,“兄台说得对极,我在书院时,常听得同窗说起,玉京城中有棵仙树,奈何路途遥远,不能一观。若真是有仙缘,哪里又轮得到他呢?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完全是虚无缥缈之谈。” 书生停了一下,又接着沉吟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还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商庆眼神古怪的看了书生一眼。 【好熟悉,嗯,记忆中似乎有出现过这个。】 “兄台从何处来?”他问道。 “在下东方晞,字破晓,自大兴府来。因与家慈遥相阻隔,投奔京中舅父而来,所幸先遇见了表兄,不过他尚有公务在身,我便在此地等他。”东方晞坦诚相告。 东方破晓,好名字。 大兴府又是在哪里? “我叫商庆,商庆的商,商庆的庆,是一名捉妖师。” 东方晞呵呵一笑,笑靥如花,“原来是商兄,小弟与商兄一见如故,神交已久。若商兄不弃,可否愿与小弟结为兄弟?你做大哥,我是三弟,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生不弃。” 有趣! 商庆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刚见面就上赶着认大哥的,他还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一见如故?神交已久? 简直令人措手不防呐!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东方晞从大名府出发,几千里路途,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几经磨难,一路上肯定不止只对他商庆一人说过这段话。 都是江湖儿女,何须拘此小节嘛! 孟怀安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憋得老脸通红,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不禁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呐,真好! 商庆是再也忍不住了,很肆意的笑着,“孟大人,想笑就笑啊,不要憋着,哈哈哈哈哈...” 东方晞也跟着笑,“大哥在上,请受三弟一拜。” 笑着笑着真的对着商庆一拜,然后就没起来,直接捂着小腹,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原来竟是笑岔了气。 商庆看东方晞是越看越顺眼,又笑问道:“三弟,你二哥在哪里?” “哎哟,大哥我不行了,不行了,痛。” 东方晞也觉得好笑,此刻半蹲在地上,埋着头,杏眼含春。 眼前这人比之前结拜的那些二哥,都有趣啊,看来以后玉京城的日子,不会太枯燥了。 两人继续一顿拉扯,不知不觉间已经勾肩搭背在一起,聊了些有的没的,笑声不断。 此时京兆府捕头秦时钺从桃树巷里走了出来,白衣书生顿时欢快的招招手,“表哥!” 秦捕头加快了脚步,先是跟孟怀安打了声招呼,然后才问道:“表...小晞,你们这是?” “表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商庆,是一名捉妖师呢!”东方晞落落大方的向秦捕头介绍着,丝毫不见外。 秦时钺吓了一跳,看向商庆的眼神中顿时就生出一丝戒备和敌意,带着略微有些责怪的语气对东方晞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管他叫大哥。” “我当然知道啊,他叫商庆,以后会是一名很厉害很厉害的捉妖师。”东方晞不知道表哥为什么要责怪自己,表情有点失落。 明明是自己认识了一位很好的大哥,表哥你应该恭喜我。 站在一旁的商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孟怀安一眼就看出秦时钺走的是武夫路子,已经到了六品武夫的境界,实力不容小觑。 他此时看着情况不对,要是这位六品武夫莽撞起来,他还真不一定就能拦得住,于是赶紧站出来说道:“秦捕头,你这里有什么发现吗?” 说到案子,秦时钺也顾不上管东方晞了,他刚才去桃树巷挨家挨户的打听,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尽管府尹陆升象陆大人那边将案子定性成“妖物作祟”,那就是该捉妖司管了,但秦时钺可不管真的是不是妖物作祟,他觉得只要是发生在京兆府治下的案子,自己就应该管到底。 不然他当初到京兆府当这捕头做什么,遇到难破的案子就说是妖物作祟吗?这天底下,尤其是玉京城中,圣人治下,妖族是嫌这些年活得太过安逸了么? 然而这几日的查询下来,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令他苦恼得不已,浑身贼难受,窝了一肚子火。 此刻被孟怀安问起,顿时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最终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孟大人这边可是有什么收获吗?” 孟怀安也摇摇头,秦时钺见状,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连捉妖司都没有发现,那说明就不是妖物作祟。 ‘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手段,千万别让我抓住,非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不过他倒是说三日内一定能破案!”孟怀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指了指一旁的商庆。 秦时钺赶紧问商庆,“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可否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 商庆想起刚才这位仁兄看他的眼神就非常不爽,“捉妖司的事,恕无可奉告!” 然后跟东方晞说了声“三弟,后会有期”,转身离去。 秦时钺脸色铁青,反倒是东方晞看着商逐渐庆远去的背影,有些依依不舍。 两人离开后,孟怀安得到了商庆三日内一定破案的肯定答复后,心满意足的回了捉妖司,而商庆则选择回平安坊的家中。 反正去司里又没啥事,还不如回家去好好的整理一下线索。 商庆的家距离桃树巷不远,不过盏茶时间就到了。此时府门紧闭,家中应是无人,商晓晓和许伯应该是还在店铺里忙活。 商庆打开门,直接回到书房,这是他那个已经没啥印象的便宜爹留下来的,不过里面的一应陈设都透露出两个字,非常讲究。 纤尘不染的金丝楠木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青简、芸帙、缥缃、坟典、八索等,分明别类,含古存今。 临窗是一方紫檀雕螭案,案上有一尊高两尺的藏青古铜篆刻鸟虫的三足鼎。商庆总觉得这尊鼎似曾相似。 案上还悬著待漏隋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青铜錾金彝,一边是墨烟冻石小鼎。另有错金银青铜龙凤几案,铁力木圈椅,几案上设着的文房四宝皆是极品,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等,以及一尊洒金色斑古铜凤鸟衔环熏炉。 商庆很快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这是他凭借脑海中莫名出现的记忆做出来的一支炭笔,对他而言,倒是比几案的笔架上那些昂贵的湖笔用着顺手得多。 他把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一一罗列在宣纸上,再次反复的复盘、推理,很快案件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朱府发现的“爪印”、“黑色毛发”是妖物所留,这个已是无须质疑的事。 至于那房间里面的异香,在黛香楼买此香的人,都存有嫌疑。不过萧媚娘已经跟他保证过,全城买过此香的人,目前就是名单上的那些人。 而且商庆还推断,朱富贵生前必定去过清平乐坊。 至于陈三公子陈为清,出事前也是从清平乐坊酒醉回来的,当商庆故意靠近他时,八卦盘有也再次出现了微末的反应,指针还是同样的振幅,这肯定不是巧合,也不是八卦盘出了问题,那说明就是同一个妖物所为。 而张三更是清平乐坊的小厮,虽然在大桃树那里没有发现妖气,但不妨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张三也是被同一只妖物所伤。 综上所述,目前掌握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清平乐坊,那么清平乐坊的如是姑娘,其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还有一点,那就是如是姑娘作为清平乐坊的名角,读过《赵子礼经》也完全说得过去。 商庆决定,必须去一趟清平乐坊,亲自会一会这位如是姑娘,看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6章 清平乐坊 玉京城一共一百零八坊,南北十二街,东西十二街。有着“第一百零九坊”之称的清平乐坊则位于南北十二街中的醉风大街,在宣和坊和建炎坊之间。 这“清平乐”三字取从“清乐动千门”、“归来宴平乐”的结合体,清平乐坊不单单只是声乐,却是有乐坊和舞坊之分。 不过不同于大多的勾栏之地,清平乐坊里的绝大数乐伎和舞伎皆是卖艺不卖身。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亥初。 玉京城上空明月高悬,城内万家灯火,灯会虽还未开始,但从今夜起,已暂行宵禁。 商庆此时身穿天水碧长衣,腰间束着的荼白锦带上挂着一枚青玉麒麟纹玉佩,五官坚毅,翩翩公子,气质出尘。 他在清平乐坊前停下了脚步,见坊门正上方高高悬着一块金漆沉香木匾,上书“清平乐坊”四字楷书,赫然是出自书法大家柳真卿的墨笔。 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偌大的庭院,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间,浓妆淡抹,搔首亭阁幽廊中。庭院两首,是两座挺拔而立的高楼,外面皆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庭院中,已是人来人往。 有两青年男子此刻却正在庭院中聊着天,一人穿青衫,一人着白衣。 白衣道:“张兄,你我多年未见,不曾想今日在此奇遇,真是缘分呐!今夜可定要多酌几杯。我初来此宝地,张兄可否愿意为小弟介绍一二?” 青衫爽朗一笑,“这有何难,今日你可算来对了,保准让你大开眼见。清平乐坊明面上分为乐坊和舞坊,乐坊主声乐,有九阁,玱珏阁善琵琶,素女阁善琴瑟,凤翼阁善笛箫,映月阁善二胡,宫雅阁善编钟编磐,清词阁善唱歌,琅玕阁善方響,巢和阁善笙簧,各有千秋。” 白衣停顿几息后才问道:“张兄,这怎么才八阁呀!第九阁是什么?” 青衫摇摇头,说道:“说起第九阁,可就大有来头咯。” 白衣顿时带着惊讶和好奇的口吻央求道:“张兄莫要卖关子了,快告诉弟弟吧!” 青衫这才开口,“圣人初治大宝时,清平乐坊曾被召入宫,在长宁殿前为圣人献古舞八佾舞,八阁齐出,同台献技。那场面,简直就是群芳争艳,实在太过震撼,唉,只恨那时我尚在襁褓中,未能亲见呐。等到献舞结束后,百官群臣们无不震惊称赞,久久不愿散去,圣人更是大悦,便御赐此为“丹陛大乐”,又亲封丹陛阁为第九阁。” 对皇室来说,九是极数,也是尊数。 清平乐坊能得圣人赐封第九阁,可想而知,这是有多大的荣幸。 白衣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问,“张兄,那舞坊呢?” 青衫指了指左边那栋高楼,“此楼就是舞坊,舞坊主舞蹈,共有三层,十六人舞、三十六人舞、六十四人舞你得在一楼观看;双人舞、四人舞,就要上二楼了;至于那神秘的单人舞嘛,则在那鲜有人登上去的三楼。” 白衣好奇的追问道:“难不成这三楼的单人舞是有什么奇妙之处吗?” 青衫赶忙摆手,讳莫如深,“不可说,不可说!” 白衣又道:“乐是乐,舞是舞,那为何不乐舞一起呢?如此一来,岂不双倍快哉!” 青衫笑道:“你怎就知道没有?传闻清平乐坊可是有一暗坊,不过嘛!知道其存在的人却是极少。” 白衣还想继续问,青衫却赶忙说道:“我们快些进去吧,听说今夜乐坊可是有位神秘的阁主会现身,要是去晚了,怕是连站着的地方都没了。” 商庆在不远处也是听得入迷,没想到这清平乐坊之下,竟有那么多门道。 不过他总觉得其中一道声音有些熟悉,结果仔细一看,却惊奇的发现那位白衣男子,竟然是白天刚与他结拜的东方晞。 【果然是同道中人呐,如此看来,我辈诚然不孤!】 东方晞此时也发现了商庆,对着青衫男子说道:“张兄,你赶紧先进去罢,小弟随后就来。” 青衫男子只得作罢,离开前却怎么也想不起眼前这位白衣公子到底姓甚名谁,又在哪里见过他,不过却也懒得继续想了,还是得赶紧占位子去。 东方晞说完便赶忙朝着商庆小跑而去,在烛光的照映下,商庆看着此时的东方晞,竟然生出一股异样的错觉,他总觉得东方晞不像一般的男子。 一袭白衣的东方晞,手执一把檀香折叠扇子,面如冠玉,龙章凤姿,眼波流转,如烟如雾。 “大哥,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两人一阵你侬我侬的寒暄后,便联袂而行,穿过幽廊,过了小桥,一起进入乐坊大楼。 楼内又是另成一番天地,各种美妙的乐声,不绝于耳。 宽阔的大厅四周皆是座位,却已是人满为患,再无一空座,两人苦笑着只得找了个地方站着。 大厅中央搭建着一个方形舞台,高不过仗许,四周都有台阶可供上下。台上立着四面云母围屏,其中一扇屏风上开着一方小门,垂挂珠帘,珠帘之后,又另立一面黄花梨镶白玉石的插屏遮挡。 突然一位妙龄女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高声说道:“各位,近日我凤翼阁阁主偶得一首新曲,阁主愿亲自吹奏,与诸位共同品鉴。阁主还说了,今夜若凡有能识得此曲者,可入凤翼阁与我家阁主单独面见。” 一语落地,大厅之中顿时响起各种欢呼声,彼此起伏。 还不断有人高呼着“李如是”之名。 这完全就是妥妥的大型追星现场,而且在座的,还是无数铁粉。 妙龄女子名叫锦寒,是李如是的贴身大丫鬟,她说完就退回了围屏内。 有人说李如是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宛若人间仙子;当然也有人说她长得奇丑无比,不能见人,才用面纱遮掩,故作神秘。 但凡说出后者的,恐是黑粉无疑了。这要是被李如是听了去,会不会气得摘下面纱,露出她那惊世之颜? 当然李如是到底长得如何,倒是无人知晓。毕竟李如是从未显露过真容,即便偶有现身时,也都是戴着面纱遮面。 值得一提的是,李如是之所以突然能一夜间名声大噪,甚至一跃成为凤翼阁阁主,传闻却是得缘于一首苏词。 六年前,有进京落榜考生苏黄州来清平乐坊借酒消愁,忽听得李如是吹奏的一曲箫后,灵感咋迸如泉涌,各种佳句信手拈来,一气呵成,一首大乾文坛十大佳词之一的《清平乐·闻如是吹箫》横空出世。 尤其是全词最后一句“莫若如是吹箫”,堪称神来之笔,点龙之睛,正应了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幽呜~” 声音自屏风内蓦然响起,本还嘈杂的大厅顿时变得寂静不语,只闻箫声悠悠。 其声呜呜然,若幽壑之潜蛟,若孤舟之嫠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许久,一曲终了。 大厅中许多人被这箫声感动,落泪者不知凡几,皆恨不得立刻冲进围屏内,与李如是促漆长谈,互诉衷肠。 先前那位妙龄女子再次拨开珠帘,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泪痕犹存,原本精致的妆容,此时就像洁白无瑕的纸上被沾染了些许浅墨。 “诸位,阁主问:可有人识得此曲吗?”女子问道。 台下无一回答。 “我大哥说,他识得此曲!” 突然,大厅中格格不入的响起一道清脆嗓音。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台下众人纷纷侧目,而围屏内的李如是更是明显的身子一颤,紧紧地握住手中箫。 双眸中充满了激动与期待。 东方晞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顿时如鼠见猫,吓得赶紧躲在商庆身后,然后弯着腰,低着头,蹑手蹑脚的出了楼。 待商庆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东方晞时,却发现,身边哪还有东方晞的半丁点儿身影,早不知去了何处。 之前站在他们周围的拥挤人群,顿时四散开来,商庆瞬间就成了万众瞩目般的存在,也不知被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 商庆实在是很无语,他哪里说过自己知道了。 不就刚才轻轻呢喃了一句“此曲怎么又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妙龄女子可不管他心中如何想,只见她快步走下舞台,很快就来到商庆面前,“公子可是真识得此曲?” 商庆本想直接说不知道,但想到此次来清平乐坊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试一试萧媚娘提供的那份名单上如是姑娘的深浅嘛! 而且经过他严谨的推断,李如是在三起妖物伤人案件中,的确是存在着很大的嫌疑。 之前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见面,此时却正好,于是他郑重的点点头。 妙龄女子得到商庆肯定的答复后,顿时喜上眉梢,她丝毫没有怀疑眼前的公子会在这种场合下开玩笑,于是说了句“请稍等”就快步回到围屏内,不一会,她便搀扶着李如是走了出来。 光从外表看,李如是确实应该是一位美女无疑,其身材高挑,即便穿着宽松的长裙,也掩盖不了胸前的波澜壮观。 妙龄女子对着台下带着歉意说道:“诸位,阁主要面见贵客,请恕不能相陪。阁主说了,今夜诸位在凤翼阁的消费,一律打折。” 她说完,带着李如是便径直上了楼。随后,又有一位妙龄侍女名温菡者来到商庆面前,恭敬的请他上楼与阁主面见。 在众人仍未反应过来的震惊中,商庆已经消失在了大厅中。 俄顷,大厅中爆发出阵阵骚乱,许多人捶足顿胸,后悔不迭。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7章 青山如是说 凤翼阁在乐坊九楼,连着爬高几十米,李如是已经是微微起了娇喘,粉面娇红,额间更是沁出丝丝薄汗,在其周围散发出阵阵奇香,令人酥醉。 商庆作为一名捉妖师,已是修行中人,而且他走的还是道门的修行路子,十年前就踏入了炼气境一层,身体倒是没有出现任何不适,气息平稳。 以他当初展现出来的天赋,就算是道门三大宗皆可去得,但商父时常耳提面命他兄妹二人要学会藏锋,隐智,戒欲,省身,慎言,节情,求实,向善。也难怪陈勉之见过他后会发出“后生可畏”的感叹。 三千年前,玄都山道门天宗集全宗之力,搜全遗落分散在天下的三千道藏,并重新整理,而后将修行境界作了细分,比如炼气境,就分为十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特征。 这种细分的修行境界一直沿用至今。 溯其根源,还是因为万年前的那次毫无征兆出现的名为“永夜”的天祸,在这场长达十余年的天祸下,整个修行界的顶层修士几乎死伤殆尽,最终导致无数修行宗门、修行家族直接断了传承。 不幸中的万幸,在“永夜”过后,一位读书人撑起了整个修行界,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如今的修行之事,依三教百家,诸圣之言,可一言而蔽之,唯“天人”罢了。但想要达到“天人”之境,何其艰难,世间众生,止步于炼气、养气、玄心者,不知几何。 侍女温菡领着商庆来到九楼,穿过一条挂着许多灯笼的走廊,走廊两边皆是不同名字的房间,两人行至走廊尽头又向左行了十余步,侍女便停下了脚步:“公子,阁主已在里面等候,请进吧!” 商庆进了门,发现房间里面的布置别具风格。 首先看见一张花梨木大理石大案在房间当中放着,案上陈设简单,只在上面设着一只斗大的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秋海棠。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潇湘湖青竹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其词云:翠竹情何思,清湖萦芳愁。 左边的紫檀架上放着各种名贵的笛子和洞箫。 大案前方是一面碧玉雕山水花鸟圆插屏,屏风后面,又另有临窗几案一张,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而窗外则是一片旖旎之景,竟是将玉京城的夜晚,一览无余。 东墙开着一扇门,门上珠帘垂挂,珠帘后另有一面画帘遮挡,倒是完全看不清里面是何景象。 大丫鬟锦寒奉上一盏香茗后,便退出了房间,与侍女温菡一齐守在门口。 房间内,只剩下孤男寡女两人。 李如是坐在屏风后,从商庆的视角看去,若隐若现。她此时心情紧张忐忑,患得患失。等到商庆喝下一口茶后,才从屏风后响起一道温婉动听的嗓音:“公子,此茶如何?” 商庆从进门起,左右扫视,眼神始终充满警惕。他来之前就已经将八卦盘戴在袖子下的手腕上,时刻集中精力留意着。 八卦盘始终未出现哪怕一丝的反应。 “难道是我的推断错了?” 然而这房间内确实是有黛香楼卖的那种一盒价值三千两的奇香味道,而且异常浓烈。 商庆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妖物可以在捉妖司的八卦盘面前隐藏妖气,哪怕是百万大山深处的千年王座大妖,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 【会不会是借助了外物来遮掩身上的妖气呢?难道说,这种奇香就有遮掩妖气的作用?】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猛然出现,就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商庆赶忙将喝进口中的茶水不着痕迹地吐回茶盏里,没来由的,一阵后怕。 【太可怕了,为何一进屋却先问我茶怎样,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真要把这茶喝下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到那时,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不得任她宰割?好你个妖精,城府竟如此深沉!差点就着了你的道。】 “味道极好。”商庆咬牙切齿。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既然公子喜欢,我让锦儿装上一些,公子带走可好?”李如是完全没有听出商庆的弦外之音,反而是语气有些高兴。 “李阁主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我也是个粗人,喝不惯的,要是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那就太可惜了。”商庆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掉。 茶再好,也要看是什么人喝,商庆是没有喝茶的习惯,渴了就直接喝井水,或者直接灌一口酒。 当下盛行的十大雅事:莳花、候月、焚香、抚琴、负暄、对弈、酌酒、寻幽、品茗、听雨。 然而商庆却一样不占,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难道它不香吗? 再说了,此茶还不知道他喝不喝得下去呢,要是回去喝了,一命呼呜,那就真的是呜呼哀哉,直接撒花完结! 李如是难掩饰眼中的失落,幽怨着道:“公子要是不喜欢,那就扔掉吧!除了公子,凤翼阁还未曾有过男子进来,既如此,这茶留着也无用了。” 商庆撇撇嘴,你家有万金,行止由心。 片刻后,大丫鬟锦寒端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进入房间。 屏风后,李如是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公子不喜喝茶,便吃些糕点吧,这是稻香坊的卞氏糕点,做工精美,口感极佳,宫里的圣人娘娘们都吃过呢。” 这又是喝茶,又是糕点的,对曲子的事却只字不提,这妖精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商庆浑身的寒毛突然炸起,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觉得李如是不简单,如果她真是一只妖精,简直不要太可怕。 不怕妖精吃人,就怕有文化的妖精吃人。 显然李如是极有可能就是一只有文化的妖精,有没有文化,看看这房间的摆设就知道了。 既然茶不能喝,哪怕糕点再美味,再诱人,自然也是不敢吃的。 李如是没有继续问商庆糕点好不好吃,屏风后,只闻风声透窗而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 “如是近些年来,收集了许多名家法帖、宝砚、上等的笔墨,只盼有朝一日,能亲自给到公子手中。公子曾经说的话,如是时刻都不敢忘记呢!” 商庆听得莫名其妙,不等他开口,李如是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可还记得如是的名字是如何来的吗?”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商庆下意识的回道。 不知为何,上午从萧媚娘拿的那份名单上看见“如是姑娘”这个名字后,这句话就直接从记忆里面窜了出来。 屏风后的李如是闻言,眼泪夺眶而出,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多少年了,十年啊,整整十年,她心心念念的公子终于还是来接她回家了。 公子当初离开时说的话,此时此刻清晰的萦绕在她耳边,“小如是啊,你乖乖长大,一定要等着本公子,我定会来接小如是回家的。” 一切恍如昨日。 “公子真的来接我了。” 李如是再也坐不住,只见她猛地站起身来,迈着欢快的步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只手放着脸上的面纱处,就要将其摘下。 突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这张脸上,与她印象中的公子,哪怕是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 李如是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门外的大丫鬟锦寒、侍女温菡听见屋内的动静,突然就闯入了房间,两人迅速地护在李如是面前,严阵以待,眼中充满了敌意。 商庆徐徐起身,平静的说道:“我叫商庆,是捉妖司的一名捉妖师。” 然后指了指脑袋,“我说是它自己从里面出现的,李阁主你相信吗?” 李如是要是真信了商的话,那就见了鬼了。 “商大人,你们捉妖司的人,不好好的去捉妖,却跑到凤翼阁来欺骗于我,行事荒诞。莫不是大人认为,我李如是好欺负不成?”李如是突然冷漠的说道。 与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话语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恼怒。 商庆无奈的耸耸肩,这个还不真好解释,因为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脑海中的这些记忆是怎么来的。 他还有句话却是不敢继说了“李姑娘,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因为他从李如是的眼中,看到一丝熟悉感,不过刚想要调动脑海中的记忆时,却突然出现一股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烈疼痛。 商庆此时面色惨白,身体就像被突然掏空一样,只能一手撑在案上,痛苦不已。 李如是三人在一旁怔怔的看着,三脸问号,全然不知在商庆身上发生的古怪。 大丫鬟锦寒看出商庆的虚弱,她心中冷哼一声,向李如是请示要不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骗子。 她可不管你是谁,捉妖师又怎样?胆敢欺负我家小姐,就该教训。 李如是却摇摇头,示意不可贸然行事,即便锦寒的身手不错,但对方好歹是一名捉妖师。 虽然这些年,玉京城的捉妖司算是没落了,毕竟底蕴还在,不可轻易得罪。如果此事闹大,怕是连她背后的坊主都不能轻易妥善处理。 商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内心还是稍微有点慌。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8章 葬花吟 “李阁主,我何时欺骗你了?”商庆缓过劲来,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丝虚弱。 李如是冷哼一声,“捉妖司真是好大的威风,商大人,玩弄一个弱女子的感情,很有趣吗?” 商庆看了眼紧紧护在她身前的锦寒和温菡两人,于是往后退了两步,与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在李如是的身份尚未彻底明朗之前,能不发生肢体上的冲突还是要尽可能的避免。 “我控制不住,确实是它自己出来的!”商庆再次强调了一下。 不说这话还好,李如是听了顿时又是怒从心起,质问道:“适才你说知道《葬花吟》,难不成也是它自己出来的吗?” 原来那首曲子叫《葬花吟》,不过确实也是它自己从商庆脑海中窜出来的记忆。 自打商庆上次病倒后,他脑海中就莫名其妙的多了许多不属于他这具身体的记忆,经常不受控制地自己窜出来。 商庆说的是大实话,可在李如是听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商大人说话真是荒唐,《葬花吟》是公子当年亲自教给我的,这天底下除了有公子和我,绝对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如此看来,你这捉妖师的身份莫不是也是假的吧?哼~你还真是好胆,到玉京城堂而皇之的行骗就算了,竟还想打我李如是的主意,快说,你到底是谁?又是何居心?”李如是根本不打算给商庆开口的机会,把“商大人”三个字咬得很重。 大丫鬟锦寒、侍女温菡二人死死护在她们主子面前,寸步不让,眼中的敌意更甚。 “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快说,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李如是继续发起拷问。 商庆眉头紧皱,脸色瞬间就垮了下去,他是真有些生气了,连说话的都语气变得极其生硬,“李阁主,但凡说话做事都要讲个理字。” 李如是嗤笑一笑,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眼中很是不屑,继续咄咄逼人,“商大人说出这话不觉得很可笑吗?到底是谁无理在前,是你,就连欺骗一介弱女子的手段都是如此...卑劣!” 商庆气极而笑,简直不要太无语,这女人,还真是难缠啊!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绝了。 【大爷的,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当我捉妖司是泥捏的了。】 “前几日平安坊连续发生三起伤人案件,其中一人因惊吓过度,在昨夜突然死了,这就不再是简单的伤人案件了,而是命案。经过捉妖司的努力,已经掌握到了足够多的线索,证明此事乃是妖物作祟。李阁主,你可知,这些线索可全都是指向你的。”商庆面无表情的陈述道,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李如是尚未开口,反倒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锦寒色荏内茬般怒道:“你放屁,我家小姐怎么可能会跟妖族扯上关系,这分明就是你栽赃嫁祸,故意报复。” 商庆眉间向上一挑,“哦?是不是栽赃嫁祸,那就只有请你家小姐去一趟捉妖司了,若是我捉妖司请不动,自有卫乾司的黑骑来请。对了,善意的提醒一句,一旦进了捉妖司,要想再安然无恙的出来,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说出卫乾司黑骑是商庆故意为之,这黑骑在玉京城中简直就是令人谈虎色变般的恐怖存在。黑骑行事,不问缘由,圣人特许,先斩后奏。生杀予夺,全在一念间。 “你...卑鄙无耻。”锦寒说话的语气明显出现了慌乱,气势更是弱了很多。 看来是刚才说的话起作用了,现在应该总能好好坐下来说话了吧? 【小样,跟我斗,吓不死你!】 “李阁主,你觉得呢?捉妖司能请得动你这位凤翼阁阁主吗?”商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李如是却是丝毫不势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李如是虽是介弱女子,沦落红尘,但还是分得清大乾与妖族势不两立。商大人您尽管查,若我真有勾结妖族之罪,任凭处置。” 商庆心中凛然,看来是遇到硬茬了,这女人是真不好对付啊,“你们两个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们阁主谈。” “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若是再敢欺负我家小姐,我们就跟你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锦寒此时完全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模样,她身旁的温菡亦是如此。 商庆只是看着她,懒得开尊口。 “锦寒,温菡,你们先出去罢,在外面守好,莫要让人打搅了商大人。”李如是对二人说完,便回到屏风后径直坐下。她倒想听听,商庆会说些什么。 待两人出去,商庆端起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他此刻完全不再担心,茶里是否有毒了。 “李阁主,可认识平安坊陈府的陈为清三公子和朱府的朱富贵老爷?”商庆略过前奏,直接进入正题。 “不认识。” “清平乐坊的小厮张三可认得?” “不认得。” “看来我们是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既然如此,那就请李阁主静待佳音,我且先回捉妖司备下好茶,我家司主自会亲自来接人,到时只能委屈李阁主移步尊驾了。”商庆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 “你...我都说不知道了,你还要怎样?”李如是泪眼朦胧,只觉委屈极了。 【公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啊,你知道吗?如是已经等了你整整十年。】 【这捉妖师实在是太可恶了,等公子你来了,一定要替如是好好教训他一下。】 【哼,全天下的捉妖师都不是好人!】 商庆可不知道李如是的内心世界,见她说话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分,便又坐了下去,拿起案上的糕点,吃了一口,是真好吃。 “李阁主你再好好的回忆回忆。唔,这糕点确实不错,我慢慢吃,你慢慢想。” 李如是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冲出去狠狠的咬上一口。 过了不知多久,商庆都吃完几块糕点了,李如是才缓缓开口,“想起来了,几日前,在一楼大厅里,我在围屏内似乎有听见过‘陈公子’、‘朱老爷’这样的称呼,不知是不是商大人说的两人?至于张三,坊里那么多小厮,我真不认识这人,或许可以问问锦寒,她应该知道。” 商庆一听,猛地将口中残留的糕点咽下,吃多了,有点噎喉,“具体是哪天?是不是八月初六?” “既然商大人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李如是的声音有种道不明的幽怨,这点就连她本人都没意识到。 不多时,大丫鬟锦寒被唤了进来,“张三是一楼刚来不久的倒茶小厮,倒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很多客人都喜欢他。” 商庆又询问了一些关于张三的细节,锦寒都一一作答。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商庆的脑海中立刻复盘出了当时的情景:八月六日晚,陈为清、朱富贵两人到一楼听曲,刚好那天晚上张三也在负责给客人上茶,期间,陈为清和朱富贵或许是说了一些不雅的话,或者又是做出一些不雅的举动,张三处于职业习惯,顺着他们的话奉承了几句,这些话应该是恰巧又被那妖物听见了。 在平安坊行凶也并不是妖物故意为之,仅仅是因为这三人恰巧都住在平安坊。 乐坊这边有个规矩,为了照顾更多的客人,八阁会轮流在一楼大厅演奏曲目,而八月六日这天是凤翼阁的专场。既然是凤翼阁的专场,台下肯定会谈及到神秘的阁主李如是,而陈为清和朱富贵并不是李如是的忠实拥护者,所以在台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最终引来祸事。 如果照这个思路推理下去,那么,李如是肯定和那妖物关系匪浅,当然,她不一定知道那是妖。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妖物对李如是有着极其特殊的感情,不允许别人诋毁甚至亵渎。 商庆突然问道:“李阁主,读过《赵子礼经》吗?” 李如是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商庆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以前读过的,不过我并不喜欢此书,明面上是传颂圣人之言,实则全书无一不是在颠倒黑白,处处有违圣人本意,在诱人行恶。” 一语落地,商庆突然察觉到屏风后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手腕上那久久没有动静的八卦盘,此刻也有了微末的反应。 他顿时警惕起来,不过八卦盘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此时此刻,案件已经越发清晰起来,商庆觉得离真相浮出水面不远了。 他心中冷笑一声,之前还一直担心妖物不会现身,如今既然出来了,那就老老实实的咬饵上钩吧! “听说如是姑娘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因容貌太美,怕招来祸事,于是不得不用面纱遮住。此间就你我二人,不如你将面纱摘了,让在下一睹容颜。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保证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嘿嘿嘿嘿~~”商庆一转话锋,还故意将身体往屏风靠近了些,言语轻佻。 “啊!登徒子,无耻!”李如是发出一声惊呼,脸颊俏红,芳心若小鹿乱撞。 窗外,此时很突兀地响起一道极其刺耳的叫声:“喵~”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子初,距离三日破案期限还有两日。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09章 庆郎,我要跟你生猴子 约莫七八年前,泰和坊文曲巷有户姓李的人家,李氏夫妇举案齐眉,却多年求子未果,因李氏始终不愿纳小,李妇也逐渐过了能生育的年纪。 那年小寒日,玉京城方圆几百里上空飘着雪花,寒风凛冽。夫妇二人顶着严寒去城外的大无相寺还愿,在寺中巧遇住持无相大师,大师对二人说:佛已知晓你二人至诚之心,已降下福报,你们往后要善待因果,万不可欺心。 李氏夫妇还了愿,又添了份丰厚的香油钱,见雪仍未有停止的迹象,担心雪大路塞,便急忙回城。路过城外望玉亭时,发现亭中蜷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两人赶紧走近查看,才发现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娃子,浑身打着冷颤,气息微弱。而小娃子的怀中,却紧紧抱着一只小玄猫。 夫妇二人见其可怜,又遇天寒大雪,如若置之不顾,恐怕这小娃子就活不成了。 无奈小娃子对那只小玄猫死活不肯松手,李式遂将其一起抱回家中,给小娃子喂下驱寒的汤药后,李妇便悉心照料着。 又喂那只小玄猫吃了些许流食猫粮,它很快就能跑动,然而小娃子却仍旧没有苏醒过来。李氏随后又赶忙去请来了坊里的医师,经过把脉问诊后,医师虽说气息微弱,却尚无性命之忧,只需细细调养两日自会醒来。李氏夫妇这才放下心来。 那只小玄猫一直默默地守在床边,不肯离开半步,更是鲜有进食。 如此过了两日,小娃子醒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待吃下一些流食后,李妇便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是哪里人,家中可有亲人尚在。 小娃子怀中抱着小玄猫,轻轻的抚摸着它,伤感道:“大娘,我叫如是,今年十二岁,不记得是哪里人,家中也没有亲人了。” 李氏听其遭遇,眼中也是泛起了泪花,她此刻脑海中想起了无相大师说的话,认为这位小姑娘就是佛给他们送来的福报,顿时喜笑颜开,喜出望外。 于是询问她是否愿意留在府上,小姑娘能感受到夫妇二人对她是真情流露,不似作假,心中也是自然愿意的,便爽快的应了下来,当场就唤了一声爹娘。 李氏温言安慰着,“好孩子,你受苦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从此以后,老两口将小姑娘视为己出,倍加呵护,每年都会为她舔置几件新衣。 有一次,小姑娘在家中做了一只简易的竹箫,李氏发现后,当天就花下十两银子去乐器铺给她买了一只新的。 如此过了两年光景,小姑娘已经快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又知书识礼,孝顺听话,犹如大家闺秀;同时那只小玄猫也长大了,以前文曲巷经常出现在各家厨房的老鼠,近一年来,却是很少再出现了。 李氏夫妇对她更是越发心喜,越发怜爱,开始慢慢地为她物色着良人佳婿。 文曲巷相传为亚子帝君的故乡,然而也不知过去多少年了,巷子里始终没出过一位像样的读书人。这一年春天,巷子里来了两位贵人,一位是身穿绯袍的官员,官威十足;一位是身着青衫的中年儒士,温文尔雅。儒士与李氏成了邻居。 又过了两月,儒士家中来了位客人,两人品茗论政,相谈正欢之际,忽然听闻隔壁院子中响起了萧声,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两人顿时惊讶不已,遂联袂登门造访。那位客人初见李如是时,顿时惊为天人,又因其萧声世间罕见,谈吐有礼,气质不俗,于是起了爱才之心,遂与李氏相商,愿出千金,请李如是去清平乐坊坐阁,不签身契,不限其自由。尽管李妇万般不舍,李氏却被千金所打动,便应了下来。不料世事弄人,亦或是因果造化,李氏夫妇自那之后相继病故,李如是再次无家可归,便选择留在了清平乐坊。 而当初那只小玄猫,始终不离不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 ...... 商庆在凤翼阁丢下了鱼饵,现在就只等鱼儿上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离开前,仍旧不忘继续调戏了李如是几句,惹得李如是俏脸绯红,羞怒不已,不过除了口中说上几句“登徒子”,也是无可奈何。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二日,子初一刻,商庆出了清平乐坊,城中灯火依旧,人来人往,好一个大乾盛世。 根据捉妖司的半部《万妖鉴》记载:“凡是妖者,须先启灵智,方可修行。” 这天底下的妖总体上分为三大类:修行五百年内未化形者,修行五百年以上千年内已化形者,修行千年以上者。 当年“万佛荡妖”事件结束后,妖族中的千年大妖都被赶去了百万大山深处,为了防止妖族再次为祸人间,佛门在百万大山的外围,修建了一百余座寺庙,每座寺内,都有一位不低于罗汉境修为的高僧坐镇。 这些分布在不同山上的寺庙,实际上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防御阵型,大妖们想要出来,除非屠尽在这些寺庙里坐镇的佛门大修士。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存在世间的未尽之妖,大多都是还未化形者,鲜有化形之妖,即便有在人前显相的,不外乎是靠着幻术。 而且大乾捉妖司成立之初,在钦天监监正官的望气术帮助下,对隐藏的化形之妖进行过一次超大规模的清剿。 大乾境内,几乎再无化形之妖。 不知不觉间,商庆来到了大桃树下,抬头望去,那轮渐盈凸月被一片乌云遮去了大半。风忽起,桃树上的红菱随风而动,若佳人翩翩起舞,妖娆多姿。 那些红菱逐渐变成了各种模样的女子,个个身着红装,有萧媚娘,有东方晞,有朱府的小妾...有商庆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此时,全部都围在他四周。 一时间身处花丛中,而且还是无数妖艳妩媚的花朵。 商庆浑然不在意四周环境的变化,他打量着女装的东方晞,眼神很是古怪,跟东方晞认识也只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而且还是一种近乎儿戏的结拜。 突然,东方晞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双手搭在商庆肩上,在他耳边呼着热气,声音酥软,“庆郎,可愿与奴家共赴巫山?” 商庆顿时恶寒不已,无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猛地甩开东方晞双手,喝斥道:“好你个东方晞,我拿你当兄弟,你竟然想跟我生猴子?” 东方晞错愕,随后深情地握住商庆的手,楚楚可怜,“庆郎,生一只猴子怎么能行呢,姐妹们都想跟你生猴子,我们生一大堆猴子,好不好?” 商庆瞬间被花丛淹没,手腕上八卦盘中的指针疯狂转动着。 桃树下,只见无数红菱包裹着商庆,那些红菱正在越缩越紧。而在不远处的阴影中,有一对幽绿的眼睛,泛着滔天凶光。 红菱之内,商庆被一片金色光圈包裹着,那些红菱自始至终都未能伤他分毫。 东方晞的眼中全是幽怨与不甘,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逐渐瓦解。 “看来这只小猫,修行尚且,只是不知从何处学来这种高明的幻术。” 商庆周围的那些红菱迅速消散殆尽,眼前却紧接着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天色略微有些昏暗,无数的雪花从穹顶落下,落在了玉京城,落在了望玉亭,落在了站在望玉亭外的商庆身上。 望玉亭中,蜷缩着一小乞儿,怀中有只小玄猫在无力的凄唳。商庆可以感觉到乞儿的呼吸越来越弱,小玄猫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一对中年夫妇从远处踏雪而来,进入亭中,抱着小乞儿进了城,而小乞儿哪怕是奄奄一息,也依旧紧紧抱着那只小玄猫不松手。 商庆眼前的景象再次切换,来到了城中的一户人家内,算不上大户人家,但也还算小资之家。他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对一只小玄猫无微不至的照顾,而小玄猫也是形影不离。小姑娘在看书,它就静静的守在书桌上;小姑娘在吹箫,它就在一旁很享受的听着..... 小姑娘在慢慢长大,小玄猫也在慢慢长大。 后来小姑娘被一位陌生男子带走了,小玄猫也被迫留在了家里。因没了小姑娘在身边,小玄猫日渐清瘦,后来又随着李氏夫妇的相继亡故,小玄猫变得日渐焦虑不安。 一天夜里,小玄猫出了家门,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对于一只猫来说,玉京城很大,大到让它迷失了方向。很长一段时间内,玄猫都被别的猫欺负着,风餐露宿,凄惨极了。 这天夜里,玄猫饿坏了,拖着疲倦的身躯最终进入一户府内,里面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它很害怕。而且这府内亭台轩榭,厅殿楼阁,百廊回转,曲径千折,树木山石,多不胜数。 画面突然中断一转,一座挂满灯笼的高楼上,只要到夜晚,楼顶上都会趴着一只玄猫,风雨无阻。 而这高楼,正是南醉风大街清平乐坊的乐坊大楼。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0章 望玉殇 看着眼前闪过的各种画面,令商庆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事到如今,他已经大概明白了整个事件的大体脉络。 这与他之前的推断相差无几。 小玄猫与李如是在患难中相遇,相依为命,朝夕相处之间,一人一猫产生了不可分割的羁绊感情。或许在小玄猫的眼中,李如是一定是它的猫娘吧! 不料后来连续遭遇变故,导致两者分隔两方。 清平乐坊作为玉京城最大的富人权贵们的消费娱乐场所,应该是不允许乐伎带着宠物入住的。 家里发生变故后,李如是虽身在清平乐坊,或许也曾多次回到文曲巷寻找过玄猫,但都未果。而小玄猫最终从李府出走,想必也是要去到李如是的身边。 有着一百零八坊的玉京城,真的很大,哪怕是城中土生土长的百姓,都不敢说对帝都各坊各街各巷了如指掌。 虽处一城,却犹如两个没有交点的世界。 后来,在因缘际会之下,玄猫得以开启灵智,踏上了修行之路,能听懂人言,这才找到身在清平乐坊的李如是。但毕竟人、妖有别,玄猫便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李如是。 商庆再次疑窦丛生,那么玄猫是怎样开启灵智的呢?尤其是在捉妖司坐镇的帝都。还有又是谁教了它这种高明的幻术? 【看来圣人脚下的玉京城,水深得很啊!存在着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幸运的是,好在玄猫的修行尚浅,即便会一种高明的幻术,却没有对商庆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除了一阵恶寒! 当然若是同境界的修士对他施展这种幻术,他想要全身而退,必定得费一番功夫,说不定还会吃上些苦头,后果难以预料。 从理论上来说,幻术的根本无外乎是“虚而不实、假而似真”这八个字,而“穷数达变、因形移易”则是其直接的表现形式。 幻术施展会直接导致中术者因精神恍惚而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若是心智不坚定者,被心中的欲望支配,定会沦陷其中,无法自拔,自绝生死。 就拿“风月宝鉴”之事来说,大抵便是被欲望支配,命丧于幻境之中吧。 商庆刚才看见的萧媚娘、东方晞等女子,虽是由桃树上的红菱幻化而来,但让人感觉到有声有色,有血有肉,这是属于一种很高明的幻术范围。 或许是从商庆调查朱府开始,玄猫就已经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然萧美娘和东方晞等人也不会出现在幻境中。 不过即便她们的模样、声音、动作似真人亲临,但假的终归是假的,到底是真不了。 商庆叹息一声,神色微微动容,而后气沉丹田,冷呵一声:“望玉,出来吧!” 随着这声冷呵,眼前的那些画面立刻支离破碎。天空乌云退去,明月皎皎,周围几颗不知名的星辰光芒微弱。桃树上红菱飘摇,相邻的许愿牌之间相互撞击,发出窸窸窣窣声。 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道尖锐的猫叫声突然破空袭来,快如闪电般的危机感瞬间逼近,商庆如临大敌,这股气势完全不像是才修行几年的妖所拥有。 【卧槽,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不得他过多思考,这玄猫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上来就开大,跟拼命似的,特么的,简直不讲武德。 商庆全身气息猛地暴涨,大脑的反应时间都无法支配四肢的应激反应,险之又险的才堪堪地躲过致命一击。 “砰!” 腰间的青玉麒麟纹玉佩掉落在地,清脆的声音响起,玉佩瞬间四分五裂。 刚才还风轻云淡的商庆,此刻显得狼狈不已。 “望玉,我艹你大爷的。”商庆怒了,脸色铁青。这该死的家伙,刚才差点就让他成了第二个陈为清。 玄猫调转脑袋,幽绿的双眼中泛着滔天怒火,似乎在为刚才的失手恼怒。 此时玄猫脚下的那几块青石板上,有几道狰狞的爪痕,触目惊心。 一击未果,玄猫迅速调转身体,正面虽怒视着商庆,不过此时却已经变得谨慎了起来,双眼死死的盯着他。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着,都在等。 对商庆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只身一人面对妖物,毕竟身处帝都,平日里几乎难以见到妖物,即便之前跟着司里的同僚们执行过两次任务,但都被要求在一旁老老实实的看着学习,根本就没给他出手的机会。 当然,以他如今不过弱冠之龄,就成了七品捉妖师,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炼气境修士,真功夫必然是有的,只是少了实战的机会。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忽然,商庆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玄猫逼近,玄猫再次响起尖锐的叫声回应,它全身毛发倒立,尾巴高高翘起,后爪牢牢抓地。 近了! 此刻,两者之间仅有三尺之距。 玄猫径直向商庆下身猛扑而来,目标十分明确,利爪在月光照映下,透着锋锐的幽光。 商庆吓了一跳,我靠靠,这是没完没了啊! 顿时转攻为守,瞅准时机,迅速抬起右脚相迎,电光火石之间,脚、爪猛地碰撞,商庆后退三步停下,玄猫在空中向后翻转两圈落地。 “喵~~” 刺耳的尖锐唳声仿佛要刺透苍穹。 旁边桃树巷还未入睡的百姓,不少人都在嘴上骂骂咧咧,“哪里来的野猫,叫丧呢!” “望玉,你大爷的,你是想让老子断子绝孙吗?”商庆气得牙痒痒,特么这死玄猫,也贼坏了。 “喵,你该死!”玄猫口吐人言。 【哟呵,看来这玄猫际遇还真不小,才修行几年就能口吐人言,又会幻术,这要是回到百万大山那边,铁定能混个不低的身份,怕是被那些不出世的千年大妖亲自收下都有可能。】 既然对方能沟通交流,商庆反而是不急着出手了,循循善诱道:“望玉,你可知?你这几日的行为给李如是惹下了滔天大祸,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去,我保证,捉妖司定不会牵连到李如是。” 望玉非常不屑道:“哼,他们全都是该死之人,我只对他们小惩大诫而已,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是替天行道,我何罪之有?一人做事一人当,跟阿娘有何干系,虚伪的人类,休想诓骗于我。” 商庆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从一只猫口中说出来的话。突然他又觉得好笑,这货名字叫望玉,以李如是展现出来的学识来看,断然不会管只雄猫叫这名字吧。怕不是只雌猫,就是不知道哪天要是化形成猫娘,会是什么模样? 商庆再次劝道:“望玉,人、妖终究有别,只要你今天跟我回捉妖司,我以捉妖师的身份担保,绝不会牵连到你阿娘。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给你寻一良配。” 如此有情有义的妖,他是第一次见,完全跟《万妖鉴》里面记载的大相庭径。 听到“良配”两个字,望玉仿佛被人狠狠地踩住了尾巴,顿时暴怒,“喵,虚伪的人类,你闭嘴,我要生撕了你。” 须臾之间,玄猫再度扑杀而来,身形之快,只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不过商庆却觉得此时的玄猫气势弱了不少,攻击也不似之前的那般凌厉凶猛,看来要不是刚才受了不轻的伤,就是他说的话刺激到这只玄猫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大意,注意力高度集中,全神贯注的应对着,如此,一人一猫又斗了三四个回合,谁也奈何不了谁。 商庆郁闷不已,这算不算是出师未捷了?想他堂堂炼气境修士,竟然拿不下一只最多修行不过七八年的小妖。这要是传回捉妖司,他这七品捉妖师的身份还不被同僚笑掉大牙? 【不行,得想个办法,这样耗着,体力消耗很大,继续僵持下去显然不行,必须得找到突破口!】 无数个方案开始在他脑海中推演,突然他眼前一亮,有了。 “望玉,你就跟我回去吧,司里有只强壮的公猫,是前几年在万年县那边捉回来的,被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绝对会是你的良配。”商庆想到了一个妙招。 玄猫听了,顿时炸毛,“喵,你这该死的人类,我要吃了你!” 再次朝着商庆扑杀而来,商庆较为轻松的一一化解了攻势,显然是说话凑效了。 “若你们有了小猫咪,就送去给李如是养着,我会说是你的孩子,她肯定不会拒绝的。虽然你不能在她怀里撒娇,但你的孩子可以呀,这样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望玉,你觉得我的提议是不是很好?”商庆继续加大力度刺激着。 玄猫大怒,幽绿的双瞳变成两条赤红,口中发出尖厉的叫声,不断朝商庆扑咬。 “狡诈的人类,我要生生撕了你。” “你能不能换个词,刚才李如是一直骂我登徒子,你听见了吧?你要是不跟我回去,那我可就真成登徒子了。”商庆一边轻松躲着,一边不断的用语言刺激它。 果然,玄猫的进攻越来越凌乱,完全失去了章法,只剩下扑抓、乱咬。 商庆抓住机会,朝其腹部用力一击,玄猫顿时飞倒在地,无力动弹,口中发出不甘的凄唳。 此时的玄猫,躺在地上,已无再战之余力。尽管如此,商庆任然没有靠得太近,毕竟这是生死搏杀,谁知道玄猫会不会殊死一搏。 “望玉,束手就擒吧,或许你还有机会跟李如是见上最后一面!”商庆实在是不忍取其性命。 望玉虽是只妖,却也是一只有情有义的妖。商庆承认,捉妖除妖是一名捉妖师的职责所在,捉妖师执半部《万妖鉴》制天下妖,也没错,不过却也有些不尽然了。 世间之妖,不可一概而论。 乡野之中那些妖化人形来报恩的传说故事,层出不穷。连玉京城中的听风茶楼里面,那些说书人的口中,也有不少类似的故事。 更有甚者,坊间颇受欢迎的志怪小说,便品类繁多,不胜枚举。 其中尤以《昊天奇异经》、《搜妖记》、《诸神演义》、《暮天子传》为最。 玄猫发出阵阵凄唳,显然是受伤不轻,不停的舔舐着腹部,商庆这才发现,它的腹部略微有些隆起。 “难道是有了身孕?” 商庆试着慢慢靠近它,玄猫顿时龇牙咧嘴,发出强烈的低沉怒叫,嘴里满是血丝,它颤颤巍巍的想挣扎着起身,却没能成功。 这一刻,商庆似乎明白了一些想不通的细节,为什么玄猫以前从未有发生过伤人事件,应该是跟它的情绪状态有着很大关系。 就比如说怀孕期间的女子,大多情绪都比较敏感,容易生气,玄猫应该也是如此了。而且它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更加的想保护李如是。 念及于此,商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记忆,一个杀妻叛出捉妖司的男人,是他这几年挥之不去的噩梦,更是一把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他刚进司里的辖区并不是平安坊,后来那件事发生后,为了照顾家中年幼的妹妹,他才主动申请调换辖区,当时还是司主亲口答应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别动!” 商庆也顾不上太多了,赶紧蹲在望玉身边,仔细查看着它的身体。望玉似乎并不领情,发出低吼,“可恶的人类,滚开,别靠近我!” 望玉似乎已经知道它命不久矣,它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是清平乐坊的方向,那里有它最爱的人。 如果当初那位儒士没有出现在文曲巷,李如是或许就不会去清平乐坊;如果它当初没有从家里出走,哪怕是再等一等,李如是或许又会肯定回来接它去身边…… 玄猫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此时已是无济于事,它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意识越来越模糊。 “我跟你回去,阿娘是天下最好的人,请你不要伤害我阿娘,她是无辜的。” 玄猫说完发出了最后的凄唳声,慢慢地没了动静。 一切归于平静。 商庆蹲在地上,心中五味杂陈,久久不语。桃枝微动,树上红菱轻轻摇曳。他抱起玄猫,竟然发现它腹部传来一丝微弱的动静。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1章 天下第一美人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三日,辰正。 日出东方,煌煌央央。微风拂面,浅浅至极。 身穿玄色制服披绣有八卦图素色披风的商庆踏入捉妖司司衙,手中提着一只玄猫,玄猫已是毫无生机。 些许应卯姗姗来迟的同僚们,见此情形,皆好奇不已,顿足观望,压低着声音,议论纷纷。 孟怀安昨日跟商庆分别后,只觉无事可做,便待在家中茶饭不思,苦闷不已,晚上更是辗转难眠,力不从心,草草了事。 此刻顶着一对黑眼圈,皱着眉头:“商庆,一大早的,你提着只死猫来司里作甚?” 商庆将玄猫轻轻放在地上,“孟大人,案子破了!” “什么案子破了?” 孟怀安先是一愣,随即喜从心生,略显臃肿的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线,“真的破了?凶手就是这玩意吗?” 商庆不置可否般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孟大人,既然案子破了,我能否请两天假?昨夜与它大战三百回合,受了不轻的伤,至少需要回家静养两天才行。” 说完转身便要走,一副完全不似请假的态度,就像是象征性地告知他这位上司一声:我要请假,你看着办吧! 再过两日,可就是中秋灯会了,此乃玉京城非常隆重的节日,圣人于承天门与民同乐。届时灯火阑珊,各家待字闺中的小棉袄们纷纷出行,秀色可餐,热闹不凡,他可不想在司里干坐着值班。 商庆可是打探过,承天门前已经搭建好一座非常高的灯楼,听说登上烟雨府红楼第八层的顾白门顾大家都来了,顾白门可是金钗评上排行前二十的大美女。 当初诗剑仙初临烟雨府时,曾阅遍红楼九层诸金钗画像,足足停留了三日才出楼。更是对红楼里面每一位金钗都作了评语,皆留诗一首。“娟娟静美,侠骨崚嶒”正是诗剑仙对顾白门的评语。 说起红楼金钗评,可是有一件趣事:八十一支金钗,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妙,却独独少了那“天下第一美人”,究其缘由,还是诗剑仙那句话惹的祸“金钗虽美,却无人当得魁首之名,若玄都山那位小姑娘下山,金钗无不黯然失色”。 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玄都山之名,太出名了,非常出名,名气之大。说起玄都山就会想到道门天宗,即便是大乾历代圣人,每五年就会登上一回玄都山,而且还是自山脚下,一步一台阶的登上去,传承至今,从无例外。 如今的大乾钦天监监正兼国师者,便是天宗之人,在天宗里面,地位不低,是老祖级别的存在。大乾能傲视诸国,概莫因此。 神道设教,玄都之巅,诸圣难及。 普通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含金量,红楼后面的主人可再清楚不过,于是耗费巨资,动用数十万劳力,只一夜之间,便在九层之上又起一层。 只等玄都山那位小姑娘下山,验收是否满意!而后求一副画像请入九层之上,方才算是因果圆满。 孟怀安赶紧拉住他的手,一脸谄媚态:“小庆大人,不要急呀,请假的事好说,给我说道说道呗,是怎么揪出它的?我也好去给司主汇报啊!” 商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直接甩给他,孟怀安赶紧打开一看,只见歪歪扭扭的写了满满一张纸,再次愣住,随后不动声色的将纸张收起,这事就让司主头疼去吧! 他呵呵一笑,脸上谄媚态更甚,“走,走,去云来客栈,今天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自从五年前的那件事后,捉妖司这几年的现状实在是一言难尽,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对捉妖司有颇多微词,那些言官们更是风闻奏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着实可恶。 孟怀安此刻算是有些能够体会到司主的难处了,也怪不得他会发怒。明显这事被京兆府那边拿来大作文章,陆升象还真是老奸巨猾。不过这倒也冤枉人家陆升象了,自打捉妖司成立后,但凡城中发生案子,京兆府可就得靠边站,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现在是早上八点,去什么云来客栈,再说了,我来之前已经在家里吃过朝食了,茶叶蛋、鲜美的大包子、甜甜的豆浆,豆浆你孟大人肯定还没喝过吧?】 商庆表示现在只想回去美美的睡个回笼觉,直接拒绝掉,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捉妖司。 孟怀安看着商庆远去的背影,只是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心中还多少有些窃喜:‘这又省下不少银钱,夫人指不定会夸上我两句勤俭节家呢。’ 然后对地上那只玄猫又是一阵忙活,确认是妖无疑,这才将玄猫提起,嘴上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心满意足。 看着傻笑的孟怀安,司里的同僚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他们瞧着孟怀安手中的玄猫,各怀心思。 有消息灵通者,只知道前天夜里,司主大人亲自现身,召见了孟怀安和商庆,又大胆的联想到前几天城中发生的案子,顿时一惊。 【商庆这小子,不鸣则已,这是要一鸣惊人啊!】 捉妖司在玉京城坐镇多年,从头到尾都遇不上一回这种好事啊,且拿前几年的那两起案件来说,多少人在司主面前争得头破血流,甚至还不乏大打出手者,不就是为了一个机会嘛。 如今商庆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就立下如此功劳,还真是羡煞众人矣! 老孟也是好运。有几个跟孟怀安同为五品者,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各种道贺声不绝于耳,孟怀安的那张老脸都笑开了花,美滋滋。 且说商庆回到家中,先是仔细检查了一会那只幼崽,眼睛闭着,叫声细弱,不过也还算健康,这才放下心来,然后便直接进屋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薄暮冥冥。 昏昏沉沉间,商庆耳边一阵空灵的嗓音:“哥,哥,快起来了,吃饭啦!”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典精致的瓜子脸,面色虽略微泛黄,不过却难掩其清丽脱俗。商晓晓看着哥哥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眸子中出现一丝心疼,口中却嗔道:“哥,你是猪吗?也太能睡了吧,许伯都热了四五次饭菜,你要是再不起来,我跟许伯就把饭菜都吃光光,让你吃西北风去。” 商庆宠溺一笑,起身下床,商晓晓乖巧的拿来外套递给他。嗯,这是他的妹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妹妹。 晚餐还算丰盛,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应该是这几日开的朝食铺挣到钱了。之前以商庆每月十两银子五石米的微薄俸禄,只能说是勉强糊口度日,这些年,商晓晓跟着她,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当年他那便宜爹倒是留下了不少钱财,但因他灭妻叛司后,一来是安葬亡母花去不少,还有就是许伯为了降低叛司这事对商庆的影响,前后各种打点后几乎让家中一贫如洗。商庆当初想把家中的物件都给贱卖了,但许伯死活不让,态度异常坚决。 若不是上次大病一场后,脑中出现了不少奇怪的记忆,就那朝食铺都怕是开不起来。如今商晓晓都快到及笄之年了,也没有一件漂亮的衣裳、像样的首饰,就连头上的发簪都还是他用木头削的。 心中想起种种,商庆阵阵失神。 “哥,你想什么呢?” 商晓晓看着哥哥对着饭菜发呆,还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没来由的,就起了情绪,这可是她央求着许伯教她的。 “许伯呢?”商庆回过神来,无意中瞥到了妹妹的眼神,一阵发虚。 “许伯在后厨和面呢!”商晓晓撇着嘴,生着闷气。 “晓晓,去喊许伯来一起吃吧,吃完再忙!” 商晓晓‘哦’了一声,还是听话的去了后厨。 不一会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跟在商晓晓身后出现在商庆眼中,老者佝偻着腰,脸上布满沟壑,此时挂着笑意,显得和蔼可亲,只是那本就花白的头发上沾上了不少面粉,显得更苍老了些。 商庆站起身来,“许伯,吃饭吧!”稍微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以后都一起吃!” 老者苍老的身躯微微一颤,浑浊的老眸起了一层薄雾,商庆又把自己的碗筷给他,然后才去后厨重新拿了一套。 商晓晓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快吃吧,你们愣着做啥,我脸上有花吗?有花也先吃饭,吃完了再去洗。”商庆觉得莫名其妙。 不就吃个饭,至于嘛! 自顾自的,埋头干饭,真香,除了菜有点咸,汤有点淡。 他顿时反应过来,这不是许伯做的,回想起刚才商晓晓的眼神,扒饭的速度更快了些,一阵狼吞虎咽。 “快吃啊?再不吃可就没了!”商庆含糊不清。 商晓晓顿时眉眼含笑,那点小情绪早就不知飘去哪了;许伯老怀欣慰,伸手悄悄抹了一下眼睛。 “我吃完了,晓晓,你负责刷碗啊!” “啊?哥,你耍赖,哼!” 是夜,月明星稀,天上那轮月亮更圆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2章 朝堂之上 翌日,五鼓初起,晓色朦胧,玉京城中列火满门,文武百官将欲趋朝,轩盖如市。 只因大乾当今圣人今日在长宁殿受百官觐见,商榷巽国使臣突然来访之事。 时过破晓,天际泛白,长宁殿前,身着紫、绯两色朝服的文武百官们,肃穆有序的排起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安静的等着那道熟悉的尖锐且洪亮的传唤声。 队伍中,身穿绯色绣熊罴官袍的孟怀安,站在长宁殿前的广场上,心情相当美妙,司主大人给的三天破案期限,结果才过去一天,案子竟然破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当初明知商庆因病告假,还之所以把商庆着急忙慌地传来司里,无外乎是他一个人扛不住司主大人的压力啊! 一来是商庆在司里比较特殊,毕竟司主对商庆的态度他是知晓一二的,十年来对商庆暗中多有照拂。即便这几起案子最终成了悬案,说不定司主也会看在商庆的面子上,他孟怀安起码不会受到太重的处罚。这要是被商庆知道了,依商庆的脾性,指不定会指着他鼻子骂上一句老狐狸! 至于第二嘛,孟怀安可是商庆的直属上司,案子又都是发生在平安坊,负责平安坊的商庆,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出了案子,商庆不来都不行。 说句题外话,今年其实是孟怀安的本命年,年初的时候他还特意去求了一卦,占卜的道长说他“变在今秋,否极泰来,仕途亨达,紫绶金鱼”,道长果真诚不欺我,他昨夜回到家中,破天荒地全然不顾夫人反对,态度强硬的小酌了几杯,兴致极高,晚上又奋力大战三百回合,忽值旱地长耕,他夫人连连求饶,两人宛若新婚燕尔。 这不,他此时站在广场上,双手叉着腰,双脚乏力,成了百官中的独一份。 “圣人谕,百官进殿。” 随着一道尖锐且洪亮的熟悉嗓音响起,百官们立刻整衣敛容,鱼贯而入。 孟怀安进得殿内,敛声屏气,神情肃穆。虽说他是京官,却还是头一次上朝,不免忐忑惶恐,因为他不敢想象一会直面圣颜时,会不会表现不佳,错失良机。 刚才他只是悄悄一瞥,见一人端坐于皇座之上,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光壁刺眼龙纹蟒袍裹身,龙颜盛威,诺大的长宁殿内充满了一种冷峻威压的气氛。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掌印大监开始按部就班的走起了流程。 队列中,一位紫袍绣朱诺的官员站出身来,“臣有本上奏!” 皇座上那人缓缓开口:“准奏!”,声音虽低,却响彻在整个长宁殿内,余音绕梁。 鸿胪寺卿黄致甫说道:“禀圣人知,巽国使团此番带着国书来朝,如今已经到玉京城外,按照惯例,鸿胪寺已让舒少卿前往城外迎接。虽说巽国与大乾向来交好,也多有使团来朝,然此次使团是巽国太子亲自带队,同行者还有一名巽国大儒以及若干国子监诸生。巽太子言大乾文坛芸萃博大,学海波澜,欲携国子监诸生与我大乾太学院学子进行交流学习,兹事体大,鸿胪寺该如何处置,请圣人示下!” 皇座上那人那人听了,波澜不惊,淡淡的说道:“灯会在即,让使团暂住鸿胪寺吧,三日后,着巽太子长宁殿觐见。” 鸿胪寺卿黄致甫领旨,退回班位不语。 巽国使团之事论完,接着一位绯袍言官便站了出来,铿锵直谏: “启奏圣人,臣听闻城中近日有妖物作祟,连续作案,致使一人身亡多人受伤,简直骇然听闻。臣要参捉妖司上官惊虹渎职之罪,致使妖物入城,侵扰城民,让圣人蒙尘。” 来了,好家伙,还真是开门见山,不留余地啊。孟怀安在队列中听得眼皮直跳,他的位置虽然几乎靠近大殿门口,此番话却无异于在他脑中宛若惊雷咋响,震得他头皮发麻。他这才反应过来,司主看似让他今日一同上朝,实则不然呐。 紧接着一位身穿紫服绣云雁的言官也出列,朗声道:“启奏圣人,臣再请裁撤捉妖司,当年先圣亲设捉妖司,是为荡灭妖族余烬,还我大乾寰宇澄澈。然前有商道中灭妻叛司,损了捉妖司根基,如今上官惊虹又渎职驭下不力,捉妖司实已徒具其名,愧对先圣,当裁撤之。” 大乾的言官们,统属谏台寺,虽品秩普遍不高,却有规谏圣人,拾遗补漏,左右言路,享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权力。 谏台寺设谏议大夫一名,正四品,左右拾遗各一人,从四品,另有五品以下言官若干。 而刚才上谏的紫服言官正是谏台寺右拾遗褚无忌,虽说“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历来不绝,但是皇座上那人却在裁撤捉妖司一事上从未表态,除此之外,内阁那边虽然报了许多裁撤捉妖司的折子,统统一律留中不发。 这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不过这些言官风闻奏事的本事,可见一斑,孟怀安也算是长见识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两人的背后或许不乏有京兆府陆升象的影子,毕竟这几年,京兆府跟捉妖司已是形同水火。 “上官惊鸿,妖物可抓捕归案?”皇座上那人轻飘飘的开口道,他昨日已看了陆升象递上来的折子。 上官惊虹是大乾唯一的二品捉妖师,官同朝中二品大员,其一身恐怖的实力在这朝堂上,除了钦天监的那位监正大人,恐怕莫有能与之一战者。 当然他完全不相信在他英明神武的治理下,玉京城内还会有妖物作祟,个中缘由,这位大乾圣人心若明镜。 至于只是四品的陆升象能与上官惊虹明着掰手腕,主要还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内阁首辅齐尚真。 内阁置辅臣七人,各有立场。 再说齐尚真跻身首辅位后,向圣人进谏《治国九策》,圣人皆从谏之。于是在之后的十年间里,齐尚真大刀阔斧,先后对京察、吏治、经济、军事、宗室等方面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也取得了不菲的成果。 大乾国祚绵延至今五百余年,积弊已多,其中宗室骄恣、庶官瘝旷、吏治因循、财用大匮最甚。 齐尚真借内阁之手,先后出台了一系列的律法条例,人称《齐律》。 他权衡三教,重用百家,让其各司其职,各主其政,如今的六部九寺,皆有百家之人。大乾国力蒸蒸日上,傲视其余六国,并让与之相邻的巽、泽两国多次来朝进贡,齐尚真居功至伟。 也正是因为如此,齐尚真暗中布局多年,赫然向皇权发起了挑战。这表面上看似是京兆府与捉妖司之争,实则却是相权与皇权之争。当年捉妖司商道中灭妻叛司的背后,实际上是相权的第一次胜利。 上官惊虹立即出了班位,语出惊人,掷地有声,“我大乾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容魑魅魍魉放肆!昨日那小妖已然伏诛,它的妖体就在捉妖司内。” 随后话锋突转,眼神犀利地盯着最先搞事情的那名绯袍言官,“刚才于大人说小妖杀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至于那人因何而死,于大人可得问一问陆升象陆大人了,捉妖司能在一日之内让妖物伏诛,不知京兆府能不能在一日内找出幕后真凶,以安亡魂?” 毕竟这案子提前破了,上官惊虹说话的底气十足。不过好在上官惊虹第一时间便将结果告知了那位内阁辅臣,折子只压下一天,并无丝毫影响,也算是化被动为主动了。 上官惊虹昨天仔细研究过商庆的结案报告,虽然费了很大功夫才看明白到底写了些啥玩意,最终他也发现了商庆对朱富贵死因说的另一种推断。其实商庆也没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朱富贵的真正死因,所以就在结案报告上写了几句自己的推断。 绯袍言官被上官惊虹的气势震慑住,之前还咄咄逼人的强硬,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反倒是京兆府府尹陆升象,此时脸色阴沉难看,当初他在卷宗上朱批“妖物作祟”四个字可不是无的放矢,凶手的作案手法实在是太过高明,非人力所能及。 于是他站出身来,振振有词,“不知上官大人说这句是何用意?既然你捉妖司都说确实是妖物作祟,那跟京兆府又有何干系?” 上官惊虹满脸不屑,言简意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陆升象气极。 而后突然一跪,对着皇座上那人道:“请圣人明察。” 皇座上那人并没有回应,沉默片刻后,“齐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他问的是站在文官列首的内阁首辅齐尚真。 一直耸搭着双眼的齐尚真睁开双眼,眼眸深邃不见底,“京兆府和捉妖司虽名字不同,却都是为圣人分忧,守护玉京平安。既然城中有妖物出现伤人,却也是捉妖司守护不力,上官大人理应当罚。” 皇座上那位淡淡开口,“可,上官惊虹罚俸半年!” 上官惊虹对此浑然不在意。今后若要是再有人敢跳出来说裁撤捉妖司,可就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妖族余烬,岂是那般容易灭掉的? 玉京城有捉妖司,方可平安!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3章 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对于长宁殿内发生的种种,商庆自然不知,当然对此他也不会有多少兴趣。 他现在很忙,非常忙,手忙脚乱。 庆晓晓朝食铺开业至今不过才五六日,慕名而来者,简直络绎不绝,此时店铺前早已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那种。 这跟他当初定下的策略有着莫大的关系,开业第一天,除了定量的免费试吃,还限人限量售卖;等到第二天,又推出买一赠一活动,且仅限两日。 仅是玩了一波低配版的饥饿销售,瞬间就打开局面。商晓晓还追问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如此奇妙的方式,商庆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些记忆,自然而然的就窜出来了。 商庆曾一度怀疑过,是不是他脑子可能有病! 如此清新脱俗的售卖方式在平安坊可是件极其稀罕的事,想来在玉京城亦或是整个大乾乃至昊天,可能都是头一例。 此事一经宣布,一传十,十传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就有大批百姓蜂拥而至。 百姓们来了又惊喜的发现庆晓晓朝食铺的包子,不光馅多皮薄,还又大又便宜,包子壹铜板(简直不要太便宜),要知道,一头猪(大乾称之为彘)也不过才300铜板;茶叶蛋俩铜板(稍微贵了点),但那股浓郁的茶香味可是作不了假。茶叶这东西,在玉京城中可是正儿八经的奢侈玩意,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几天下来,商庆发现平安坊的百姓们,平均饭量还是很恐怖的,一个壮汉吃三五个包子,只能算是三分饱。 因为是限量购买,导致人太多,这可把商庆累坏了。然而商晓晓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商庆还真有点担心她会不会笑僵。但当他无意中看到那满满一箱的铜板后,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这会不会数钱数到手抽筋? “老板,来五个包子。” “好勒,收您五个铜板。” “老板,来五十个包子,五十个茶叶蛋。” “呃,对不住您,每人最多限购五个。”商庆顿了一下,你怕不是来砸场子的吧?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就是,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买那么多,我们排在后面的怎么办?”此话一出,顿时引起后面排队的人群纷纷不满了。 那人只得讪讪一笑,“那就五个包子五个茶叶蛋吧。” ......上道。商庆顿时咧嘴一笑,“好嘞,收你十五个铜板。” 这只是个小插曲,不一会就被商庆抛之脑后,继续忙碌着。好在三人分工明确,商庆负责取货,商晓晓负责收钱,许伯负责现包现蒸。为了碎银几两,就勉为其难的痛并快乐着吧! “老板,来一个包子一个茶叶蛋。”突然一道骄横的粗狂声音在商庆耳边炸响。 此时前面排队的人,纷纷退避三舍。 “好嘞,请主动排队。”商庆脸上挂着笑,指了指队伍后面。 “你不知道我是谁?就让我排队,你问问他们,我先买了,他们敢有意见吗?”此人脸上的骄横之态更甚。 ......哟呵。又来一个! “不管你是谁,请主动去后面排队!”商庆再次强调,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那人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敢让万府排队的人,在这玉京城一百零八坊中怕是还没出生吧。 “小子,你听好了,我是万府的人。”那人神色越加倨傲。 “我不管你是万府的还是千府的,再说一遍,去后面排队。”商庆此时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商晓晓则悄悄的拉了他一下衣袖。 那人盯着商庆看了一眼,“今天所有的包子和茶叶蛋我万府包了,尔等都散了吧!”这话是对着周围的人群说的。 人群瞬间一散而空。万府之名,可见一斑。 那人狞笑一下,脸上得意之色愈发浓烈:“你看见了吧?我万府能来你这小店,是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赶紧的吧,一个包子一个茶叶蛋。” 商庆笑了,断人钱财,后果可是很严重滴! 毫无征兆的,他奋力一巴掌就呼了出去,随后手掌上传来一丝痛感。那人被突然的巴掌扇得原地转了几个囫囵圈,头昏眼花,嘴角带血。 “小子,你找死!”待那人站稳身体后,已是疼得牙呲欲裂,顿时浑身爆发出一股狂暴的气势,要是孟怀安在此,定能一眼看出此人是位二品武夫。 大宗师之下,武夫分九品,九品为极。当然,未入得大宗师境界的武夫,终究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即便肉身再强悍,劲气如虹,顶尖的九品武夫也不敌一位炼气境五层的修士。 商庆并不知道这是武夫才有的气势,但他发现此人所爆发出来的气势,可比望玉差太多了,云泥之别。其实对商庆来讲,因为实战机会极少的缘故,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他停留在炼气境已经整整五年之久。这五年来,他浑噩度日,蹉跎岁月,修行之事一度彻底荒废。 商晓晓不知何时已被许伯拉开,护在了身后。 商庆的脸上尽是戏谑,你一个比望玉还远远不如的渣渣,竟敢大言不惭。 那人正欲出手给眼前这个狂妄小子一段毕生难忘的教训,却突然被一道银铃般的声音叫住,“万福,还不快住手!” 万福闻声,那股狂暴的气势陡然间就荡然无存,恭恭敬敬的退在一旁,低着头,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商庆,恨不得生啖其肉。 只见来人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以白色面纱遮住了半边脸,倒是黛眉如画,桃花眼杏仁眸,钗环裙裳,观之悦目。 尤其是那对大长腿,可玩年而不厌,不似人间俗物。 银铃的声音再次响起,悦耳动听,若黄鹂轻啼,“今日路过此地,闻着阵阵肉茶香,便让万福来买上一点解解馋,倒是不曾想他冲撞了公子,我向公子赔个不是!” “你是?”商庆面色缓和了不少。 “我叫万素祎。”银铃般的嗓音中带着一丝高傲。 “万府的小姐?” 万素祎微微点头。 “万小姐,看来你是家有恶奴啊,该打,不过倒是苦了我这握刀的右手,你瞧瞧,都扇肿了呢,万小姐,你说怎么办好呢?” 商庆心中仍有怒气,喜悦的心情被突然破坏事小,影响自家生意事大,他可是答应在灯会前要给晓晓买新衣裳的。 万福听了这话,险些吐血,他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他的脸肿如猪头。 万素祎愣住,面带愠色,不过很快恢复平静。她作为万府的嫡女,握着千万资产,自有其独特的观相之道,而眼前的这位公子,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凡,从未所见。 藏在面纱下的朱唇轻启:“公子真是幽默呢,这样吧,今日还未卖出去的,折算成一百两银钱如何?另外我在平安坊有几间铺子,公子要是看上哪间就赠与公子了,只是铺子的房契我并未带在身上,得劳烦公子您亲自去万府取一下了。” 商庆不禁感慨道:“家有千金,行止由心。万小姐让在下受教了。” 作为万府嫡女的万素祎可是家有何止千万金的主。 “公子您觉得如何?还满意吗?”万素祎只想尽快离开,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满意吗?太满意了,不过嘛......】 “万小姐不愧是万府的小姐,有魄力,在下万分佩服,如此处理我甚是满意,铺子的房契我自会去贵府取,不过嘛,百两银钱就不必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只要他把这些吃完就行,何时吃完了,他就何时离开。”商庆指了指她身后的万福。 商庆突然被自己说的话吓了一跳。 咦,我怎么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诗句了,难道是我天赋异禀,颇有诗才? 商庆啊商庆,看来你真的是病的不轻啊! 万素祎听了,那双桃花眼里,早已泛起了层层涟漪,心中不断默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眼中有光。 “万福,你听见公子的话了吗?”她的声音不容置疑反驳。 万福闻言,顿时如丧考妣。看着商庆身后蒸笼里的那些包子,面如死灰,这要吃到何时才能吃完啊? 看着万素祎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扭一扭的,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趁热,赶紧吃吧,千万不要浪费了!”商庆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万福,好心提醒一声,还顺势递过去一个刚出炉的大包子。 【万府吗?看来是得去一趟了!】 在平安坊,几乎没几个人知道商庆是一名捉妖师,因为捉妖师们,大多数时候都隐身人后,解决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危险。 就算是朝堂诸公,但凡只要下值回家,也绝不会主动提一句捉妖司之名。圣人圣谕,何人敢不从? 即便是作为大乾首富的万府,谅他也不敢做出爽约的举动。 这送上门的店铺,不要白不要,如今的铺子,每个月可要不少租金呢。 商庆又安慰了受到惊吓的妹妹一番,待商晓晓情绪平复下来,三人看着满满一木匣子的铜钱,便笑道:“晓晓,如今咱家也算是家有千金了。” 家有千金,方可行止由心呐! 【这一章还是想说下昊天世界货币体系的购买力,参照借鉴了西汉时期的货币价值。 若是各位道友觉得《谪圣》(zhe,二声)还尚可入眼,可收藏养着!】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4章 青娥不让粉黛 冠军侯府内有座随心园,是冠军侯沈亚夫为其女沈静姝所建,随心园中有一琴湖,湖中天然形成五座长条形小岛,俯瞰而去,就像五根琴弦,故此得名。而这五座小岛也以宫商角徵羽五音命名,沈亚夫为爱女在中间的角岛上还修了座静姝阁。 自从大乾出了诗剑仙白青莲,创下太白诗阁后,大乾诗坛一改颓势,高歌猛进,如今已是稳坐七国之首。三十年前太虚居士在清平乐坊博得一夜诗名,大乾诗风更盛。玉京城中更有一个由闺阁才女们组成的青梅诗社,骨干社员七人,才女们隔三岔五聚在一起饮酒吟诗,十分风雅热闹。 静姝阁便是青梅诗社才女们的聚会之地。 随心园琴湖角岛,静姝阁。 时值仲秋,秋高气爽,积水消尽,湖水清澈,天空中凝结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出一片紫色。 今日青梅诗社沈静姝,姜柔则,萧绰,夏北雨,苏以宁,薛静仪,邵玉亭七位才女们齐聚一堂,因为诗社将迎来一位新成员,乃是万府嫡长女万素祎。对于青梅诗社来说,这是一件大喜事。 阁中七女以萧绰诗才、年岁最长,青梅诗社最初之际也是由萧绰发起成立,又因其相公是天符元年探花郎谢安运,如今已是太学院诗院院长,故此她在诗社中便得了一个“祭酒”名头,当然其余六女更愿意亲切的唤她一声“萧姐姐”,萧绰已出诗集《游春园五首》,这在六人中是独一份,甚至在大乾诗坛中,萧绰也占有一席之地,“祭酒”之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了。 湖中一叶轻舟缓缓荡漾,舟中人宛若置身仙境,萧绰见了,轻启朱唇,喜道:“妹妹们,人来了,我们下去迎迎素祎妹妹吧!” 苏以宁也俏皮笑道:“姐姐们,青梅诗社总算是进新人咯,以后也有人喊我一声‘苏姐姐’了,嘻嘻~” 其余几女纷纷掩嘴偷笑。 除了萧绰这位“祭酒”,虽比目年华(俗称虎狼之年,三十岁),但岁月似乎在此人身上未曾下过刀子,看起来也就较几人稍长了些许而已,想来也是,以谢安运年轻时的风流诗名,阅女无数,能与萧绰恩爱如旧十余年,可见萧绰也是驻颜有术。 至于其余六人皆不过是桃李年华,按年岁排序,苏以宁最小,已过了破-瓜之年(女子十六岁),而万素祎尚未破-瓜。 几人纷纷下阁,欢声笑语间已至码头,尚在舟中的万素祎莫名的紧张中又带有一丝兴奋。 对于万素祎来说,加入青梅诗社不仅仅是自己诗才得到认可,还有就是沈静姝可是七人中唯一入了红楼金钗评的,诗剑仙评其“静若处子,皎皎姝颜”,其父冠军侯沈亚夫更是大乾军神,八柱国之一。 轻舟靠岸,万素祎下了舟。沈静姝朝船夫点头致谢,憨厚的船夫出奇般地赧颜回应,沈静姝莫名的开心,看向万素祎的眼神中也有了一丝认可。 “素祎妹妹,欢迎你加入青梅诗社,来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几位姐姐们。”萧绰熟络的去拉着万素祎的手,纤指柔荑(ti,二声),手心微凉。萧绰便握紧了些。 “这是你沈静姝姐姐。” 万素祎望去,只见沈静姝身着白裙,面容瓷白,柳眉杏眼,鬓若鸦裁,娴静似娇花照水,好一个“静若处子,皎皎姝颜”。 待萧绰一一介绍完毕,几人便登阁围炉而坐,苏以宁熟稔的温起了酒,酒叫碎云,诗剑仙有诗云“画堂晨起雪花坠,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此酒由此而来。 苏以宁一边温酒一边笑道:“素祎妹妹,我们可是占了你的光,沈姐姐都舍得拿碎云酒给我们吃咯,今日我可是要多吃两杯,各位姐姐可不准拦着我,不然可就要小心我的大威天龙奶-抓手了。” 说完双手还比了一个凶狠的抓捏动作。 众女纷纷撇过头,心里已经后悔让她加入诗社了。 万素祎对“大威天龙奶-抓手”不明所以,不过她对苏以宁说的碎云酒一事却是暗自吃惊,这碎云酒她万府就拢共只有两坛,她父亲向来视若珍宝,连他这宝贝女儿都不让碰。 冠军侯沈亚父不愧是大乾军神。 沈静姝则剜了她一眼,若弱柳扶风。 几人一齐吃了第一杯酒,萧绰脸上起了一丝红晕,风韵无双,便对着万素祎笑道: “妹妹今日来得实在是太巧了,顾白门顾大家昨日已入玉京城,如今就住在宸王府上,顾白门出身青州顾家,通文晓史,素有诗名。顾大家已答应了我的邀约,灯会结束后,她便会来青梅诗社,妹妹近日可有新作?” 万素祎当初以一首《清平乐·闺阁》渐显诗名,尤其是诗中那两句“庭院深深深几许,门掩黄昏花不语”让萧绰惊赞不已,这才下定决心邀请她加入青梅诗社。 其余几女的目光顿时齐齐落在她身上。 万素祎已经摘下面纱,桃花眼,杏仁眸,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妹妹近来倒无新作,却是来之前在平安坊初闻一诗,道与姐姐们听听。”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萧绰几人听了,纷纷点头,此诗仄韵得当,朗朗上口,当是一首非常不错的启蒙诗。 萧绰笑问道:“这诗倒也不错,不知是何人所作?” “是平安坊内一朝食铺老板自口中说出,看着不过弱冠年岁,倒是不知是不是他亲作。”万素祎之前并没有听过这首诗,毕竟对方是个朝食铺老板,即便面相不凡。 万妹妹,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什么时候一个二十岁的朝食铺老板,也能作出这般诗作了? 众女顿时大惊,她们甚至都没去过平安坊,倒是姜柔则偶然听得家中一次酒后谈论过,说以前平安坊出了位知命境的大儒,那时她这位老祖年轻时还有幸去过大儒府上。 “难道这是那位大儒后人?” 姜柔则家学渊博,家中老祖已是不惑境,若能在有生之年踏入知命境,那就可入月鹿学宫,姜家也会受学宫庇护,一跃成为大乾的顶尖豪门,学宫的背后可是儒教,昊天三大教之一。 “素祎妹妹,那人可是姓陈?”姜柔则忍不住问道。 一个入了学宫的知命境大儒后人,即便如今家道中落,若是能与之结交一番,说不定能寻到一丝让老祖破境的契机。 万素祎摇摇头,“妹妹倒是不知,只知道那食铺名字叫庆晓晓朝食铺。” 夏北雨顿时惊呼一声,站起身来,振奋击掌:“我知道了,原来是庆哥哥。” 昨夜,商晓晓来府上找过她,虽说她比商晓晓大三岁,但两人却是极好的闺蜜,无话不谈。以前两家本就一直交好,只是后来商家发生巨变,她父亲为了消除皇宫那位的猜疑,迫不得已与商家断绝往来,当初许伯求上门时,更是直接闭门不见。但对于商晓晓,她父亲却并未有任何阻止与她相见的举动,每次商晓晓来府上找她,只要她父亲在家,都会留她在家中吃饭。商晓晓昨夜离开前,神秘兮兮的给了她一张纸,说上面是他哥哥的秘密,还让她一定要保密,夏北雨事后好奇的打开一看,顿时亚麻呆住。 【庆哥哥果真是最懂我的啊!】 随后脱口而出道: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阁内,众人集体亚麻呆住,突然的安静,落针可闻。 时值中秋,清风微凉,此时阁内却是春意泛滥! 这诗太妙了,此诗一出,大乾诗坛将再起波澜。多少年了,大乾问世之诗万万首,然而继太虚居士后,再也没有一首诗被收录进太白诗阁,此诗当可入太白诗阁呀! 诗可传世,一首极佳的诗更是能流传千古,而她们今日可是见证了一首传世之诗的诞生,幸甚至哉! 众人的目光全部拼命往夏北雨身上洒去,坐在她身旁的姜柔则和薛静仪两人更是美目若流光轮转。 苏以宁已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的走到夏北雨身边,突然偷袭使出绝招“大威天龙奶-抓手”,这次竟然没握住,立刻尖声道:“好你个夏北雨,竟然敢偷偷的长大!” 萧绰等人纷纷起身避开,她们可都是没能逃过苏以宁的魔抓,心有余悸,不过苏以宁那两座汹涌峰峦,在她们眼中简直就是高不可攀啊。 万素祎当场傻傻愣住,不知所措! 夏北雨惊呼连连,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宛若刚刚成熟的蜜桃,苏以宁顺势一手紧紧地揽住她蜂腰,呼出热腾腾的酒香气息,一脸撒娇道: “北雨姐姐,我的好姐姐,快告诉妹妹,你的庆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美男子呀?” 苏以宁此刻已经秒变小迷妹,那颗芳心若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的! 几人又吃了几杯酒,继续吟诗赏句,好不风雅热闹,苏以宁突然跌跌撞撞的朝着沈静姝走去,沈静姝瞬间警惕起来。苏以宁则笑嘻嘻的来到萧绰身边,靠在她身上,小鸟依人。 沈静姝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苏以宁却再次提议想看沈静姝的剑舞,她以前可是央求过好几次,无奈沈静姝始终不答应。 出乎意料的是,沈静姝这次却没再拒绝,她起身执剑飞身出阁,稳稳落在湖面上,众女纷纷紧随其后下楼走出静姝阁。 沈静姝站立在湖面上,湖面已泛起点点涟漪,她按剑在手,那对杏眼中有流星闪过,慢慢地,她动了,剑舞已起,翻转霜花峨嵋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湖中那轻舟仍在,躺在舟中的船夫,突然咧嘴一笑,憨厚可爱至极。舟下湖水中,万尾锦鲤欢呼雀跃。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5章 仙师,您里面请 自古恶奴多嚣张,出了万家恶奴这档子事,朝食铺算是开不下去了,商庆索性就关门打了烊。 不过嘛,他还是把那些包子啊茶叶蛋全部装在一层蒸屉里面,而后亲手交到万福手中,要他务必吃完。 “万福,若是让本公子发现你浪费了一个包子一颗茶叶蛋,我定会去登门拜访一番你家万小姐。” 说完,在万福怨恨的目光中,他便带着商晓晓和许伯径直离开了。 一整匣子的铜钱实在是太多了,拿着死沉死沉的,商晓晓死活都要自己抱着,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她的新衣裳。 少女爱美,自古而存。 商庆无奈苦笑,这玩意拿着费劲不说还显眼,但看着妹妹一脸高兴样,也就任之由之了。 最终他们还是去钱庄将铜钱换成了天符银币,足足换了二十三枚,剩下的几十个铜板还是装在木匣子里。 一枚天符银币约重一两,等量于100铜板。而且一枚银币含银量九成五,其余金属占半成。 说到天符银币,不得不说一下如今的大乾货币体系,内阁首辅齐尚真推行的天符银币便是他在经济改革中的一项重大举措,算得上是利国利民的善举。 齐尚真还在玉京城中成立了一家皇家钱庄,可免费兑换,每月限单日存取,存得越多,利息也就越多,当然每月只要取出超过三次,就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除了天符银币,还有大面额的天符宝钞,因天符宝钞制作工序技术极其繁琐复杂,用的又是上等的宣纸,因此每年印制的数量比较少,当然这也直接造成了纸比金贵的局面。 正是因为有天符银币和天符宝钞的存在,大乾国库日渐充盈,连着户部官员在朝中地位也水涨船高,俨然有可比肩吏部的趋势。不仅如此,大乾商业发达,百姓富足。 三人出了钱庄继续逛着街,商晓晓兴致昂扬,左顾右盼,商庆抱着木匣子,许伯隔着几个身位跟在兄妹二人后面。 出了钱庄后,商晓晓再不愿意继续抱着木匣子了,她嫌重,不过却是把那二十三枚银币揣在了怀里。 真是个机灵鬼! 街道上宝马雕车香满路,人群擦肩接踵,形色匆匆的路人,挑着物品推着小车的各种叫卖声的货郎,街道两侧鳞次栉比的商铺,令人目不暇接。 “卖烧饼咯,又大又脆,一个管饱。” “新鲜水果,不甜不要钱。” “糖葫芦!!!” “......” 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商晓晓被街上各种各样的事物吸引,这家看看,那里瞧瞧,眼中明明很喜欢,却是舍不得买。 前几年家中突逢巨变,父母相继离开,家财散尽,后来靠着商庆的俸禄勉强度日,日子过的颇为拮据,商庆又喜欢喝酒,每次领了俸禄,必然先去打上一坛子酒才回家把剩下的俸禄交给许伯,等到酒喝完了,又去找许伯要酒钱。 等到商晓晓长大了些,便从许伯手中接过了管钱的重任,商庆醉酒的次数虽骤然减少,却又选择在家中整日呼呼大睡。 如今哥哥变得开朗了,振作起来了,昨夜还作了诗呢,而且食铺也挣到了钱,商晓晓却是越发珍惜这一切的来之不易。 商庆走在她后面,看着身体逐渐长开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油然而生出一股愧疚感。 “哥,猜猜我是谁?” 戴着一只精致凤凰面具的商晓晓突然转过身来。 商庆脸上露出无比浮夸的表情,吃惊道,“哎呀,这是谁家的小仙女呀?快让我瞧瞧!” 商晓晓放下面具,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当然是我哥的小仙女,嘻嘻~” “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呀?”面目奸猾的店主催促道,脸上挂着一丝嫌弃。 商庆抱着装有铜板的木匣子跨步迎了上去,“这面具我买了。” 店主看着他手中的木匣子,好家伙,还是个有钱的公子,顿时眉开眼笑,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个铜板。” 商晓晓惊呼一声,连连摆手,“哥,太贵了,我不买了。” 商庆一手拉着妹妹的手,一手将木匣子放在面具摊上,在店主惊奇的注视下,缓缓打开,然后...一个一个的取出铜板,数到三十个时,猛地合上木匣,里面只剩寥寥几个可怜的铜板安安静静地躺着。 店主呆立当场! 商庆三人继续向前逛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商晓晓看着那条横跨东、西走向的天街,铺满了质地极佳的超大青石板,宽阔得可供十两马车并行,她非常震撼,不禁发生惊叹: “哥,这条街真宽真大呀,你看地上的大石板,一块就得值不少钱吧?” 接着她紧紧的捂住胸口,那里有二十三枚银币的巨资,心中却是打着主意:要不要等到夜黑风高的时候,悄悄地撬走一块?这么多,少一块也发现不了吧?嗯,我就撬边角的那块。 因为她发现街角处,有一块并不起眼! 不过她很快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诸脑后,因为她又发现在左手边的那条街上,有一家服装铺,隐约看见里面的靓装艳服,瞬间就挪不开眼了,双腿不由自主的向那条街上走去。 这条街的两侧,大多是些绢布店、珠宝饰钿铺、服装铺、胭脂铺,此时街上的古装妹子特别多,有的散发出青春活力,有的散发出成熟韵味,淡妆浓抹总相宜。 兄妹二人很快就进了店,许伯则在外面等着。他自觉是个快要入土的糟老头,还是决定不要进去沾染那些红粉胭脂气了。毕竟年轻时,红粉骷髅都见过不少。 很快买好了一身崭新的漂亮衣裳,商晓晓连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完全忘记了当时花去五枚银币的心疼。 距离服装铺几个铺子,便是玉京城最大的胭脂铺黛香楼了,此时楼里人出人进,生意异常火爆。 商庆看着妹妹头上那支陈旧的木钗子,还是决定去里面给她买支新钗。 正在迎来送往的小厮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面色顿时僵住,赶紧小跑上前,十分拘谨的说道:“仙师,您来了,不知您有何吩咐?” 这位可是连他们萧掌柜都要好生招待的主,两日前当他听见“捉妖司查案”几个字时,事后回想,吓得四肢发软。 人的名,树的影。 小厮不清楚捉妖司是什么衙门,但他想来既然有个妖字,肯定就不是他能得罪起的。 他在茶楼听过妖的故事,个个千变万化,以吃人为乐,而那两位仙师能降妖,岂不是比妖更厉害了? 越想越恐惧! 两日来他惶恐不安,担惊受怕,非常担心自己听了不该听见的,不晓得哪天就呼吸不到第二天的熟悉气息了。 好在并没有出现那种恐怖的结果! 商晓晓看得莫名其妙。 “不用拘谨,带我们进去看看钗子!”商庆微笑道。 “好嘞,仙师您里面请!”小厮脸上已尽是谄媚。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6章 妖案又起 还得是萧媚娘,只三言两语就哄得商晓晓眉开眼笑,最终毫无愧疚感地接受了那只银簪。 商庆对萧媚娘抛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萧媚娘强忍着按耐住心中的悸动。 毕竟小姑娘已是及笄之年,若放在普通人家,这个年纪都已经初为人妇了。 商晓晓在萧媚娘的建议下,在黛香楼里换上了新衣裳,萧媚娘还帮她梳了一个双环髻(呈丫字型,丫鬟的演变由来),略施粉黛,银簪插上的那一刻,本就清新脱俗的她,更是增添了一种这个年龄段青春活泼的青涩美。 二楼房间里,萧媚娘毫不吝啬地对她一番夸赞:“妹妹这模样真标致,姐姐都好生羡慕呢!”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商晓晓面容羞涩,忸怩不语,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身体稍显僵硬。 商庆怔怔出神,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时他也尚年幼,父亲母亲牵着他的小手,去夏家参加聚会,妹妹此时的模样,跟那时的母亲有五六分神似。 “哥,走啦!”商晓晓在楼里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很不自然,心里莫名的紧张,只想赶快逃离此地。 天上的太阳高高挂起,街上的行人逐渐稀疏。商庆提议回家,许伯应声附和,倒是商晓晓兴致高昂,她此刻完全沉浸在幸福喜悦中,欢呼雀跃。 这么早回家干什么!周围人群那种羡慕的眼神,她表示…很享受。 “商庆。” 孟怀安惊喜又急切的声音在商庆身后响起,他愣了一下,确定没听错。 “商庆,快,跟我回司里,有任务。” 孟怀安已经跑到他跟前。 许伯很主动地将商庆怀中的木匣子接过,商庆微微一笑,“许伯,你带晓晓回去吧,这几日朝食铺就不要开了,等我回家再说!” 商晓晓情绪失落,看着哥哥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中,眸子中起了一层浅浅的薄雾。 …… 捉妖司内院。 “万年县又出事了,早晨那边的分司兄弟赶来司里报信,说昨夜他们的分司袁指挥使折在了一只虎妖手中,那位袁指挥使是名六品捉妖师,司主听闻震怒,然而灯会在即,司里实在是腾不出来人手。司主便下令让你我二人即刻前往万年县,务必将虎妖捉拿归案。”孟怀安忧心忡忡的说道。 这特么…… “什么叫司里腾不出来人手,合着全司上下就孟大人和我商庆两人无所事事了?”商庆故意拔高了音量。 从万年县来的那位年轻九品捉妖师此时坐立不安,神色焦急,“两位大人,指挥使还在虎妖手中,生死不明,分司的诸位兄弟们都在盼着两位大人呀!” 孟怀安也是一脸无辜,劝慰道:“消消气,消消气!我知道小庆大人心里有气,但事已至此,袁指挥使还在那虎妖手中,我们先过去探探情况!” 商庆无语了,吐槽道:“这万年县是成了妖窝吗?五年前就连着出过两起妖祸,呵!这又冒出来了,好了,当年那两位哥哥白死了。” “孟大人,赶紧动身吧!” 三人很快出了玉京城,扬鞭策马,呼啸而去,卷起漫地黄沙。 …… 万年县是京兆府下辖的三县之一,属于京畿之地,南靠沧澜山脉,北临沧澜江分支大渭河,西边又起了一条连通江南府的玉江大运河。 县里水运发达,富商云集,每届万年县的县令把日子过得快活似神仙。 此刻县衙内院,如今的姜县令正在接待一位神秘贵客。 “姜大人,考虑得如何?王爷说了,只要你能把此事压下去,以后这万年县县令的位置都是你姜家人。” “大人,此事异常棘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容下官请示一下族中老祖。”姜县令并没有被神秘人说的话冲昏了头脑,他深知如果姜家真做了这件事,就再无回头路。 与虎谋皮,若无弑虎之力,恐将葬身虎口。 “捉妖司的人已经到来了,若是姜大人还有所顾虑,来时王爷给了我口谕,愿将王府的那本圣人札记拓印一份赠与你姜家老祖。”始终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抛出了一颗惊雷。 姜县令瞬间呼吸急促,他姜家太需要那本圣人札记了,那可是能关乎到整个姜氏家族的五百年兴衰啊。 若是老祖得到了札记中的造化,寻到一丝成圣机缘,姜氏兴盛何止五百年。 “大人,希望王爷说话算话,事成之后,将拓本送到姜家。”姜县令再无一丝顾虑。 神秘人合掌,从面具传出了笑声:“好,王爷果然没看错人,知道姜大人定不会让他失望。静候大人佳音,日后共享盛世!” “姜大人,京兆府那边的人到了。” 万年县师爷在屋外轻声禀报着。 内院的这间屋子,只有这位师爷可以接近十步之内。 神秘人顿时大笑:“姜大人好手段!姜家幼麟,果然名不虚传。” …… 捉妖司在万年县的分司不在县城内,而在城外的南山镇上,三人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来到分司外。 三人的发上皆住风尘。 三人翻身下马,去玉京城报信的那位九品捉妖师推开分司大门,是一座豪不起眼的宅院,院子里,堆着许多农具杂物。 那位九品捉妖师尴尬一笑,解释道:“两位大人见笑了,袁指挥使洁身自好,动员司里的兄弟们一起筹资置办下几亩田产,平日里自给自足,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大家却乐在其中。” 孟怀安、商庆二人肃然起敬。 “小陆,你进司里多久了?”孟怀安问道。 皮肤黝黑的九品捉妖师陆丞腼腆一笑,“两年了。” 说完一溜烟跑进屋,不一会儿,从屋里走出来三位壮实的汉子,陆丞则站在他们身后。 为首的汉子皮肤更加黝黑,两鬓已染轻霜,他快步向前,激动道:“两位大人辛苦了,您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总司没有忘记我们呐,袁指挥使这下终于有救了,两位大人赶紧进屋先喝杯粗茶,充充饥吧。” 这会已经过了哺食饭点,还要去现做。大乾的百姓们,普通人家基本上是一日两餐,家境好些的,一日三餐。第一餐叫朝食,第二餐叫哺食,第三餐叫飧食。 “小陆,你和小杨快去做些吃的,两位大人肯定饿坏了。”汉子对身后的陆丞说道。 “两位大人,里面请!” 剩下四人进屋,分别落座,汉子说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我叫罗忠,是万年县分司的副指挥使,这位是小吴,不知两位大人该如何称呼?” 孟怀安道:“我叫孟怀安,他叫商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袁指挥使高义啊,实在是我等汗颜。” 商庆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客套,“罗大人,能详细说说虎妖的事吗?” 罗忠咕咙一口茶,娓娓道来:“昨日傍晚,镇上有一个汉子像往常一样上山砍柴,却是迟迟未归,他家里婆娘放心不下,便带着幼子来司里找到了袁指挥使。袁指挥使在镇上乐于助人,曾经还协助过镇上的两个府兵一起除掉了一条从山上跑下来的大虫。袁指挥使听那汉子的婆娘说完,就带着我们几个兄弟上山去寻找。刚开始时,我们在山上发现了几处干涸的血迹,因为山上时常有猛兽出现,大家也没有放在心上。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们在山上发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袁指挥使看大家也累了,就让兄弟几个去里面休息一会,我们刚生了火,袁指挥使说出去方便一下。过了没一会,就听见几声虎啸,我们几个赶忙循着声音处赶去,等我们到时,发现了袁指挥使的佩刀和镇妖盘,地上也有一些血液。两位大人,袁指挥使的实力我们都清楚,寻常的山中猛兽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几个在山上搜寻到大半夜,始终没有找到袁指挥使,但是却发现了那名汉子的骸骨,除了头颅尚能分辨,身躯上已经没了一点血肉,惨不忍睹,而且我们几人的镇妖盘也在现场都出现了反应。连袁指挥使都不是那虎妖的对手,我们几个更不用说了,这才让小陆赶紧去总司求助。袁指挥使是个顶好的人,恳请两位大人一定要将他救回来,罗忠感激不尽,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罗忠说完,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他身旁的小吴也紧随其后。 都是耿直忠厚的汉子! 商庆听完,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袁指挥使名叫袁牧,五十多岁了,是一名作战经验丰富的六品捉妖师,当年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袁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他们这几人,除了孟怀安这位是五品,不过综合实力应该跟袁牧差不多,就算强也强不了多少,罗忠跟商庆都是七品,另外三人都是九品。 “罗兄弟,你放心,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绝不放弃。”孟怀安出言劝慰道。 “商庆,你说是不是?”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7章 那间山神庙 孟怀安和商庆在屋里吃着哺食,刚收上的新粮,还有稻香味,蔬菜也是去菜园子新摘的,带着一丝淡淡的清新泥土味,另加一盘香葱爆炒野味。 看来分司自给自足的日子也还不算差,这些东西,在城里一般可是吃到的。 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罗忠在屋外对三位年轻的九品捉妖师催促道:“陆丞,杨枫,吴二,你们赶紧去好生准备一下,孟大人说了,吃完就上山。” 三人顿时皆面带喜色,他们那黝黑的脸庞上,肉眼可见的生出了一抹因激动而产生的潮红。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四日,辛未时。煞主西方,诸事不宜,大凶。然火天大有,先凶后吉。 南山镇三面环水,往年多有水患,后来玉江大运河修通后,水患得解,南山镇也因此多了万亩良田,牧马南山下,天空水自清。 镇子背靠沧澜山脉的支脉,即翼山。原来有一条横贯即翼山的前朝古驿道,后因山中时有野兽出没伤人,驿道逐渐荒废,再后来便弃而转水路。 那座不知道供奉着何方神仙的山神庙便是修建在古驿道旁边,山神庙破败不堪,山神的头像更不知去了那里,如今只留下半截身躯,坚守着还尚未坍塌的斑驳沧桑庙宇。 庙前的台阶上青苔郁郁葱葱,四周荆棘丛生,爬山虎吸附在四面墙体上,长势喜人,已是逐渐越过了庙顶,似乎想为山神遮风挡雨。 山神庙外此时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万年县师爷周云天说道:“秦大人,山里闷热,暂且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一向养尊处优缺乏锻炼的周师爷累了,他看向路边的山神庙,似乎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秦时钺微微点头。 一行人进入了山神庙,各自找地方坐下。吃饼充饥,饮水解渴。 “马捕头,我们这是到哪了?”周师爷问道。 昨夜县衙接到一位农妇敲鼓报案,说是她家汉子上山砍柴,星夜未归,山中野兽多,希望县令能派出捕快去寻找一下。 姜县令起先对这案子本不上心,态度也是敷衍了事,草草的就让那位农妇回家等消息去。 然而等到今日京兆府的两位上差一来,姜县令的态度顿时发生惊天逆转。 临行前还再三叮嘱心腹周师爷,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赶在捉妖司的人前头把事情办了。 “师爷,听说这里很久以前是一座青虺神庙,没想到,如今连供奉的塑像都被毁了。”马捕头说道。 “什么青虺神?不过是一条小爬虫。捉妖司成立后,不允许大乾的动物成精。”周师爷不屑道。 “话虽如此,但我听南山镇的百姓说,当年这青虺神也颇为灵验,青虺神被镇杀后,反倒是南山镇常年水患不断。” “愚昧小民罢了,南山镇隶属万年县,万年县又是京畿之地,自然当是圣人福泽,跟一条小爬虫有多大关系?至于水患,不过天灾尔。圣人为解大乾水患,不惜开三千里玉江大运河,当可福泽万世绵长。” “不愧是师爷,说得太好了,俺就是一个糙汉子,只晓得舞刀弄棒。”马捕头连连点头。 周师爷玲珑心思,斜了马捕头一眼,然后对秦时钺两位上差笑道: “秦大人,根据那农妇的说辞,过了此庙,就是他家男人经常砍柴的地方,这种小事,本是不忍心劳烦两位上差。无奈山中时常有猛兽出没,皂班的兄弟们吃过几次亏,还折了几个班里的捕快。姜县令爱民如子,既然接到了报案,哪怕是龙潭虎穴,我们都得走上一走。只是我等都是普通人,此间就要多多仰仗上差大人了!” 万年县捕头马铁蹄也跟着憨笑一声,“秦大人,俺也一样。” 他们一行六人,除了秦时钺周师爷马捕头,另有万年县捕快两人,同秦时钺一同来的京兆府捕快一名。 秦时钺几人不再闲谈,出了山神庙,继续深入寻人去了。 …… 距离秦时钺几人离开山神庙约莫两刻钟时间,商庆等人也相继来到山神庙。根据罗忠所述,袁枚应该就是在附近发现了虎妖。 “孟大人,昨夜我们就是在此处听见那虎啸声。”罗忠指了指眼前的山神庙。 孟怀安看着山神庙的样式,竟有一丝熟悉感,片刻后,他猛地反应过来,是了,这是以前的妖神庙。 这座山叫即翼山,庙里应该就是青虺神了。 三百年前,大乾三十六州一百零八府都有这种类似的妖神庙,后来那场佛、妖大战结束后,大乾寺庙林立,再加上朝廷的有意宣传,这些妖神庙都基本上再无香火,庙宇被拆的拆,被毁的毁,这青虺神连塑像都只剩下一截了。 南山镇至今都还流传着一段离奇佳话:有位叫许南山的临芝府穷苦书生,二十多岁,行为端方,为人正直,恰逢恩科,进京赶考。这日行至即翼山青虺神庙,见天色已暗,于是书生决定在此借宿,他就卸下肩上的篾笥进去休息。 许南山发现此时的神庙尚有些许香火,于是进了庙里,见内里生着一堆篝火,火焰燎燎,却是无人。一阵风吹过,许南山忽然感到一股阴森凉意,他便靠近篝火坐下,取出干粮烤热,慢慢吃咽起来。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忽然许南山背后响起一道女子嗓音! 许南山赶紧站起身来,只见那女子一袭青衣,身材苗条,容貌娇美,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此时手中提着一只气息奄奄的灰色芒狸。 许南山急忙行礼道:“姑娘,小生临芝府考生许南山,字牧北,进京赶考,天色渐晚,途径此地,见庙里有灯火,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青衣女子没有理他,将芒狸扔在地上,从身上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自顾自的忙着。 画面血淋淋的,不忍直视! 许南山在一旁看得战战兢兢,心中打鼓,萌生退意。见外面天色黢黑,又不能继续赶路,一时间进退两难,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青衣女子发现篝火旁还烤着一张饼,便有样学样,无师自通,用一根木棍穿过芒狸,放在火边慢慢烤了起来! “你过来。” “不知姑娘…有何事?”许南山始终与青衣女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个我能吃吗?”她指了一下篝火旁的饼。 “呃…当然可以,姑娘你请自便。” “我也不白吃,用它跟你换。” 青衣女子是第一次吃到熟食,几下就把一张饼吃完了,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你还有吗?” “什么还有吗?” “喏……”青衣女子又指了一下许南山手中还未吃完的半张饼。 “没……了!” 许南山话未说完,却发现自己手中的半张饼不知何时去了青衣女子手里,然后出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青衣女子只两口就把那半张饼吃进了肚。 许南山当场石化,怔怔出身。 书上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又岂能随意吃那人吃过的东西? 这个算不算,我们间接有了亲密接触? “我答应了!”青衣女子含糊不清的说道。 许南山再次愣住。 “喂,你这人怎这般小气?喏,这个给你吃!”青衣女子递过那只面皮略微有些烤焦的芒狸。 “姑娘你受伤了?” 许南山发现青衣女子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还在滋滋冒血。 青衣女子满不在乎,“这东西抓的,等我把它吃了,就不流了。你到底吃不吃呀?不吃我可吃了。” 许南山连连摆手。 青衣女子莞尔一笑,许南山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是初恋般的感觉。 第二日,许南山醒来时,发现庙里已是空无一人。他等了许久,也不见青衣女子归来。 于是带着失落离开了山神庙,心中不免懊悔,还未曾问姑娘芳名。 许南山来到万年县县衙,求见县令,因为身上干粮吃完了,盘缠也快见底了。两人闲聊期间他跟县令说起了昨夜的事,县令听了,脸色陡然大变。 即翼山的青虺神庙早就被毁掉了,根本就没有香火可言。 不过许南山却是不愿相信,后来他高中甲榜,再次回到青虺神庙时,发现神庙惊是破烂不堪,不复当日模样。 “孟大人?” 罗忠看见孟怀安久久沉思,又不忍惊扰。只是日上三竿,山中燥热难耐,若是错过了搜寻时间,他们的袁指挥使就又多了一丝危险。 孟怀安回过神来,歉声说道:“罗兄弟,抱歉,想起了一些旧事。我们去发现袁指挥使佩刀和镇妖盘的地方看看吧!” 几人继续赶路,往袁牧出事的地方走去。 “商庆,你有什么发现吗?”孟怀安悄声问道。 “目前还不好说,刚才在山神庙里发现了一些新的足迹,说明在我们之前,有人进过里面,而且不下五六人。”商庆在想,到底是什么人来了。 “不会吧,这地方除了镇上的樵夫会来,谁没事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孟怀安惊呼道。 “我也不知道,孟大人,还是小心些,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8章 忽入桃花源 商庆忽然有些心神不宁,因为越是靠近眼前这处树影幢幢的树林,他总觉得在看不见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令他毛骨悚然。 天上挂着的那轮太阳已经开始西垂,树林中不再燥热,反而有一股凉意,小陆小吴小杨三位九品捉妖师皆止不住的微微发颤。 他们六人来到袁指挥使袁牧出事的地方,商庆发现现场只有些许打斗的痕迹。 捉妖师的镇妖盘只有一个功能,在正常情况下,佩戴者百步内存在的妖气,镇妖盘都能感应到,并通过指针的振幅,可以大致判断出妖的强弱,相当于一个追踪器的作用。 然而此时捉妖盘并无反应。 现场也没有残留妖气。 商庆整颗心顿时沉入谷底,看来以袁指挥使六品的实力,在那只虎妖手中并没有坚持多久。六人中,孟怀安这位战力最强者,又能坚持多久呢? 罗忠与他都是七品,另外三人都是九品,如果六人在完美配合的情况下,或许还有一战之力,然而,这很难! “罗大人,我们去发现那名樵夫尸骨的地方看看吧!”商庆说道。 罗忠在前面带路,几人穿过树林,眼前怪石嶙峋,各种动物的骸骨遍地都是。 罗忠四人虽故地重游,却仍然感到骇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孟怀安知道一些几人不知道的信息,自从万年前的那场“永夜”之后,儒教大兴,教化万物生灵,逐渐以人为长。有的妖就认为食人最为滋补,然而对于人类来说,妖的妖丹、精血、肉骨也皆是大补之物,人类与妖族之间相互猎杀,从未中断,直到三百年前。 草木禽兽之精被人吸引,妖再猎食人类,而人又是世间情绪最复杂的生灵,七情六欲,因果难消,久而久之,妖在猎食人类过后,早已被戾气缠身,逐渐以食人成瘾。 看着这遍地的骸骨,那虎妖恐怕已是灵气被蒙蔽,性情凶戾,甚至疯狂...... 商庆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问道:“孟大人,你觉得这虎妖有多少道行了?” “恐怕修行时日不浅,听说即翼山各种猛兽很多,时常下山伤人,近年来,南山镇已少有发生这种事情,不然那樵夫活动的范围也不会越过青虺庙。原来是山中出现了妖兽,或许此虎妖已经凝结出了妖丹。”这是孟怀安从罗忠那里了解到的最新消息后,加以判断,得出的结论,神色异常凝重。 竟是大抵不差! 妖、兽本同源,以前信奉妖神庙时,《万妖鉴》上并不曾有记载过“妖食禽兽(此处指飞禽走兽,简称禽兽)”的情况。 《万妖鉴》是出自那位儒教大圣人之手,起初的目的也是为了方便教化,毕竟圣人说过“有教无类”。圣人觉得既然妖也是生灵,当然也同样享有被教化的权力。 ...... 骸骨的尽头,有一石洞,洞内仿佛有微光。 几人入洞,洞中倒是没有骸骨,众人都觉得奇怪。微光处,另有一狭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几人合计一番后,孟怀安在前,罗忠在后,相继进入窄洞内。 几人继续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忽然变得开阔明亮。眼前土地平旷,湖河交织,石桥拱立,湖中有轻舟缓行。湖畔房舍俨然,阡陌之中,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天上的红日霞光万道,如诗般静谧安宁,好一个世外桃源。 “罗头,你快看那人,是不是袁指挥使大人呀?”陆丞发出惊呼,语出惊人。 罗忠望去,那座进村的石桥上,站着一人,他看得眼皮直跳,还真是袁牧! “是袁大人,我们赶紧过去吧!”罗忠激动的说道。 分司四人齐齐加快速度,朝着石桥走去。 孟怀安总觉得哪里不对,事有古怪,“商庆,我们要不要过去?” 商庆沉吟一声,“去看看吧,我们见机行事。” 袁牧站在桥上,微风轻轻,衣袂飘飘,金色的余晖撒在他身上,没有影子。 罗忠几人全然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并没有发现这一异常。 “袁大人,还真是您啊!”陆丞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 袁牧笑道:“罗忠,陆丞,杨枫,吴二,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丞简单几句就说清楚了缘由,“袁大人,小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袁牧再次笑道:“没事,莫要担心,我在南山镇几十年了,竟然不知道即翼山中有这般世外桃源,你们看,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无忧无虑,幸福快乐。而且那座湖中有一种奇异的鱼,我昨日误入此处,他们请我吃了鱼,我吃下后,竟然发现对修行大有裨益。我相信,只要在这里住上一年半载,就可以突破六品了。” “真的吗?袁大人,小陆也想吃鱼了!”陆丞欣喜万分。 “好好好,都有,都有,既然你们来了,就多待些时日,多吃几条鱼!” “罗副指挥使,以后万年县可就要交给你了,好好干。” 袁牧乐不思蜀。 三十出头的罗忠即将成为万年县捉妖司分司的指挥使,惊喜来得就是如此的突然。 “袁大人,这两位是玉京来的上差,这位是孟怀安孟大人,这是商庆商大人。” 等到商庆和孟怀安来到桥上,罗忠赶紧向袁牧介绍道。 袁牧越发开心:“孟大人,商大人,久仰久仰,欢迎你们来到此间,远来是客,可一定要多住一段时间,若是喜欢此间,倒是可以在湖边搭个棚子,我们比邻而居,哈哈哈哈哈…” 当然,其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来了就不要走啦。 商庆心中有疑,当年袁牧对他有救命之恩,绝不会喊他“商大人”,于是笑问道: “袁指挥使,五年不见,风采依旧,不知可还记得我?” 袁牧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哈哈哈…商大人年轻有为,怎会不记得!” “罗忠,我今日刚好在湖中钓上两尾,大伙且随我来,都尝一尝!” “好呀好呀,罗头,我们赶紧去吧,我都饿了。”陆丞一脸期待。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19章 如露如电 袁牧的草庐搭建在那座湖边,晚霞映在湖面上,湖面上波光粼粼,晚霞就像一块随风舞动的绸带,瑰丽无比。 “孟大人,我这地儿还不错吧?”袁牧笑问道。 “没想到袁指挥使能寻得如此仙境,福缘不浅啊!”孟怀安由衷的赞道。 这地方确实很美,若在此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再摆弄一两亩小菜园,闲来无事钓钓鱼,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仙境?哈哈哈...此间确实如仙境那般,孟大人若是喜欢此间,不妨长住下来,你看,我这草庐边上还有一大块空地,足够搭建起一间草庐了,以后我们结庐而居,比邻而渔,也是一桩佳话啊。”袁牧的提议让孟怀安一阵意动。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孟怀安也笑道。 村里突然来了这么多外乡人,村民们也纷纷聚拢到袁牧的草庐打探情况,问他们是从哪儿来,得知是袁牧的同僚后,都很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 商庆暗自一一打量着到来的村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有几个人怀中皆抱着一只玄猫。 袁牧送走村民们,在草庐的小院中开始架锅生火,然后从草庐里面取出两条通体深红的鱼来,鱼的身上满是红斑。 他将两尾鱼在孟怀安眼前晃了一下,“孟大人,这就是我今天从无忧湖里钓上的两尾红斑鱼,熬出来的鱼汤非常鲜美,鱼肉嫩滑,更是有助修行的大补之物。无忧湖中取之不竭,两位大人若是在这里待上一年半载,修行必定精进。” 罗忠四人听了,纷纷面带狂喜。他们对袁指挥使的话深信不疑,陆丞更是迫不及待,一个劲的添柴加火。 杨枫和吴二也争先恐后加入,不甘其后。 罗忠矜持了许多,无奈的摇摇头,他道出了心中的疑问:“袁大人,我们四人在庙中听见那声虎啸后,立即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了大人的佩刀和镇妖盘,还以为您遭遇不测,后来我们又找到了牛老实的尸骨,镇妖盘也出现了反应...袁大人,不知那虎妖如何了?” 袁牧哈哈一笑,“还多亏了那虎妖,不然我又怎能发现仙境呢?那虎妖罪孽深重,已经被我诛杀,至于妖体嘛,我分给村民们吃掉了。” 袁牧似乎猜到了罗忠接下来要问什么。 正在添柴加火的三位年轻九品捉妖师听了,脸上充满崇拜之色,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果然英勇不输当年,这次除掉了虎妖,必定会引起总司的关注。 他们在那簇火堆中,仿佛看见了“大鱼大肉”四个字。 罗忠听得内心火热,兴奋道:“那真的太好啦,如今指挥使大人除掉了虎妖,分司肯定会得到总司的嘉奖,若是能见到司主大人...” 罗忠不敢往下继续想,他知道,分司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呀! 不多时,鱼香飘散,郁郁鲜美,靠得最近的三人馋涎欲滴,孟怀安和罗忠两人也食欲大增,面带喜色。 商庆看了眼如梦如幻般的无忧湖,最后的霞光即将沉入湖面,又看眼锅中的鱼,鱼汤滚滚。没来由的,心中起疑。 袁牧笑道:“好了,等一下。” 他转身进了草庐,不多时便出来了,手中拿着七只木碗。 不多不少,恰好一人一只。 商庆心中疑心更重。 袁牧独居于此,为何会备下这么多的碗筷? 他适才提到这草庐是刚搭建的,但周围整洁,连一根散落的茅草都没有。 容不得他多想,袁牧已经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递到他身前: “商大人,想什么呢?来,赶紧趁热吃!” 待商庆接过碗,他又对其余几人说道:“这无忧湖中的红斑鱼汤,鲜味精华就在这刚出锅的一瞬间。汤凉了,鲜味也就散了,精华便没了。大家也抓紧吧,趁热,趁热!” 陆丞三人早就迫不及待,听了袁牧的话,猛地一喝而尽,烫的哇哇直叫,脸色潮红。 袁牧见状,大喝一声:“赶紧坐下调息,红斑鱼的精华全在第一口汤中,异常凶猛,你们三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 三人纷纷坐下,敛神屏息。 罗忠吓了一跳,他也打算一口喝下,于是转而慢慢喝尽,一碗下肚,意犹未尽。 孟怀安浅尝一口,味道确实鲜美,于是也咕隆咕隆喝了个干净。 商庆看着碗中热腾腾的热气,并没有直接喝,他本就心中有疑,装模作样般将碗口送入嘴边。 见孟怀安和罗忠已经喝完盘膝入定,而商庆却迟迟未喝,袁牧笑呵呵说道:“商大人,趁热,趁热,凉了就散味了!” 商庆喝下一口,表情享受。 袁牧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他慢慢地走到陆丞三人身后,电光火石间,手起手落,陆丞三人根本还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彻底没了生机。 商庆看得双眼狂跳,饶是心有警惕,仍旧骇然不已,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袁牧出手干净利落,一击得逞。他又悄无声息地绕到孟怀安身后,手掌成刀,径直劈砍而下。 “孟大人!”商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用尽全力暴喝一声。 孟怀安猛地睁眼,一股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瞬间卷席全身,容不得他思考,身体顺势前滚,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见一击未果,袁牧仅仅是微微一怔,而后便急速向罗忠奔袭杀去,商庆端起手中盛着鱼汤的木碗,朝着袁牧暴射投去。 袁牧身躯顿时停顿了两息,躲过木碗,鱼汤尽数洒在罗忠身上,处于懵逼状态下罗忠被烫醒,回过神来,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袁牧的声音又在他耳边炸响:“罗忠,还愣着作甚?孟怀安杀了小陆三人。” 此时的孟怀安,刚好站在陆丞三人身旁,刀已出鞘,严阵以待。 袁牧再次朝罗忠吼道:“本指挥使好心招待他们,没想到他二人却包藏祸心,为了一碗鱼汤就痛下杀手,残忍至极。罗忠,还不快拔刀,随本指挥使将他二人拿下,为小陆他们报仇。” 罗忠瞬间拔刀出鞘,刀指商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0章 如梦幻泡影 袁牧缓缓地朝罗忠靠近,罗忠护在他身前。他自始至终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两位上差会对小陆三人痛下杀手。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告诉他,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小陆三人,此时已经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动静,他脸色十分痛苦,质问道:“孟大人,这是为何?” 袁牧不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罗忠,你真是愚不可及,红斑鱼是修行奇药,他二人定是想据为己有,等到他们再除掉你我二人,而后将村中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们屠戮殆尽,这无忧湖的造化可就是他二人的了。” 孟怀安怒道:“袁牧,你胡说八道!” 袁牧狞笑一声,“孟大人,我说得还不清楚吗?你二人狼子野心,心狠手辣,根本不配穿捉妖师的玄素服。” 罗忠还是不愿意相信,“袁大人,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袁牧冷哼一声,“误会?” 随即眼神变得异常阴冷,毫无征兆的再次出手,一记手刀就将身前的罗忠捅了个透心凉,罗忠瞬间毙命。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罗忠,袁牧蹲下身,在罗忠身上慢慢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本想留你一命,当我几年奴仆,唉,可惜了,你话太多,竟敢质疑我!” 袁牧站起身来,对着商庆二人轻飘飘地说道:“两位大人,接下来,到你们了!” 商庆呵斥一声:“你不是袁牧,你到底是谁?” 袁牧向二人缓缓逼近,一脸戏谑道:“我是谁?我当然是万年县捉妖司分司的指挥使袁牧啊,啧啧啧,商大人看着细皮嫩肉的,若是跟红斑鱼放在一起熬汤,味道应该会更加美妙吧?孟大人,你想不想尝一尝,很好喝的哟!” 孟怀安听得胃酸汹涌,忍不住想起刚才喝的鱼汤,指着袁牧,声音发颤,“袁牧,你好歹是名捉妖师,怎么能做出屠杀同僚这种丧心病狂之事?” 袁牧懒得跟他废话,狂啸一声,“猎杀开始了!” 身影朝着两人疾掠而去,速度奇快无比,商庆和孟怀安如临大敌,纷纷出刀应战。 袁牧直击孟怀安面门,他目的很明确,先拿下这位战力最强的五品,至于商庆嘛,可以慢慢的玩。 “砰~” 孟怀安急忙横刀格挡,身形顿时不断后退十余米方才止住,气血倒涌,喷出一口老血。横在身前的战刀,刀身已经弯曲变形,握刀的右手虎口被震得发麻,战刀险些脱手。 好霸道的力道。 看来信息有误,袁牧绝对不是一名普通的六品捉妖师,光是这份力道,就比他可强太多了。 孟怀安身体尚未站稳,袁牧又欺身攻了过来,孟怀安心里一阵拔凉,那股凉意自足底已至神庭,又向百会狂冲而去,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再次席卷全身。 商庆暗道不妙,眼前之人,不仅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更是心思缜密,城府深沉。 先是出其不意就轻轻松松地拿下三杀,然后又来一手先发制人,颠倒黑白,伺机取得罗忠信任后,毫不犹豫的出手,成功拿下四杀。 来不及多想,袁牧已欺近孟怀安身前,他用尽全力,猛地直刺出去。 袁牧察觉到一股危险在向他快速袭来,瞬间加快速度向孟怀安杀去,商庆大急,身体再度爆发,刀尖刺破空气发出破空声,直奔袁牧腰间。 袁牧转攻为守,陡然双脚蹬地,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后落地,与两人拉开了几个身位。 他心惊肉颤,刚才要是晚那么一点点... 商庆一击得逞,化解了孟怀安的危机,立即向袁牧再次出手,劈砍,直刺,横砍,上撩,简单直接,大开大合。 袁牧一一化解攻势,商庆一顿毫无章法的输出后,逐渐气短。 袁牧抓住机会,化掌为拳,直轰商庆胸膛,商庆大惊失色,急忙横刀格挡,如山岳般的重拳被刀身卸掉一部分力道后,又砸在他身上,顿时身形倒退十余步才停下。 一声闷哼,商庆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口中略带咸涩,一缕血丝自嘴角溢出。 捉妖师们一般都不修肉身,走的也是道教的修行路子,孟怀安如今虽是个五品,似乎才踏入炼气境一层不久。 若不是商庆踏入炼气境一层已经十年之久,刚才那如此近距离的一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袁牧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停止了进攻。刚才那一拳,他被力道反震,手腕剧痛不已。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商大人莫要再隐藏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袁牧大笑道。 商庆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迹,面带狠戾:“好,再来。” 他心中异常凝重,眼前的敌人,出乎意料般强大,比万福、望玉都还要强大太多。 仅一个照面,孟怀安就掉了半管血槽,这会还在奋力回血中。而商庆刚才遭受的那一击,也好不到哪去。 袁牧此时一改攻势,仍旧赤手空拳,却十指成爪,如猛虎直扑。 商庆则不断变化着劈砍,直刺,横砍,上撩几个动作,越战越勇,仿佛身体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孟怀安此时已经有所恢复,也很快加入战斗,袁牧一对二,游刃有余,孟怀安商庆二人不时被击退,又欺身再战。 霞光已没入湖面下,天际尚有一抹红云,落日隐入西山,草庐前的火苗摇曳,清风衬映晚霞,风中夹杂着一丝丝糊味和血腥味。 三人的战斗还在持续,袁牧突然一招将商庆逼退五步,对孟怀安狞笑一声,“我正想将罗忠他们引来,好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没想到啊,孟大人真乃神助,哈哈哈...” 孟怀安顿时心神失守,袁牧见状,急速扑杀过去,孟怀安下意识伸出左手格挡,手臂瞬间被卸掉,瘫软下垂,他吃痛不已。 袁牧立即化利爪为指剑,直戳孟怀安左边胸膛,孟怀安举刀格挡,战刀应声断裂,刀剑掉落在地,孟怀安眼神惊恐,不敢置信。 商庆见状,睚眦欲裂,他举刀向袁牧后背狂刺出去,孟怀安见状,知道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他突然身体猛地向前挺进,袁牧的指剑又刺入血肉几分,孟怀安环手死死将袁牧抱住,全身爆发出一股强悍的力量,用胸膛顶着袁牧的指剑,推着他不断后退。 袁牧大惊失色,心下骇然,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 商庆瞬间明白了孟怀安的意图,想停下来,却已经完全止不住身体,孟怀安大喝一声:“商庆,刀握紧了。” “噗呲...” 商庆手中的战刀直接将袁牧的身体刺穿,刀尖有三分又没入孟怀安体内。 袁牧不敢置信,死死的瞪着孟怀安,头一歪,倒在了孟怀安肩头。 “砰~” 商庆急忙松手,孟怀安袁牧应声倒地。 霞光顿散,湖水隐入黑夜,眼前的世外桃源蓦然瓦解,一切如梦幻泡影,归于平静。 幻境? 商庆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幻境,他此时身处石洞,那堆柴火还有微弱的火苗,洞外落日浸余晖,霞光千万道。 火堆旁边躺着小陆三人,他不远处,罗忠倒在血泊中,眼前一只老虎身下压着孟怀安。 他身体顿时脱力,瘫坐在地。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1章 螳螂捕蝉,黄雀喋血 对于幻术,商庆并不陌生,因为两天前抓捕玄猫望玉时,就对他施展过,不过那时他尚能化解。 然而如此逼真的幻境,还是第一次见,简直让他们防不胜防,险些都陨落于此。 时隔两月,又遇幻术,而且还是如此高明的幻术,这是巧合吗? 捉妖司成立之初,几乎荡灭大乾境内所有的化形妖,各地也设立了分司坐镇,虎妖能够盘踞于此不知多少年,从石洞前的那些骸骨看来,也不知吃了多少禽兽,吃了多少人。 南山镇的分司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还是说另有隐情? 毕竟在洞内,商庆并没有发现袁牧的遗体。 袁牧哪去了?真的被虎妖吃了吗? 商庆想得头疼,他缓了片刻,身体总算恢复了一丝力气,于是拖着疲惫的身体朝那只虎妖走去,猛地抽出插在它体内的战刀,而后将妖体掀开,这一下几乎使出浑身仅剩的力气,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突然想起孟怀安说过的话,推测这只虎妖可能凝结出了妖丹,于是将虎妖开膛破肚,在其心脏里果然发现一颗婴儿拇指大小的血珠。 根据《万妖鉴》记载,妖族一旦凝结出妖丹,再潜心修行两三百年就可化形。一只化形妖,非三品捉妖师不可敌。 他这时才生出一阵后怕,虎妖之前的表现,不仅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更是心思缜密,城府深沉,若不是孟怀安,他们肯定得团灭。 商庆将妖丹小心贴身收好,这玩意是个好东西,可以去换一件司主珍藏多年的宝贝。 随着妖体被掀开,孟怀安的嘴角又溢出一些血液,手指更是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 商庆看着他胸前还在不断冒出鲜血,赶紧检查一下孟怀安的脉搏,果然还在跳动,又在他鼻下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顿时一喜。 他先在山洞周围找来几珠止血的药草,嚼烂后敷上。接着又在孟怀安身上一顿摸索,找到两个白色小瓷瓶,一瓶是金创药,一瓶装着几颗不知道有啥作用的黑色小粒丸。 他暗骂自己傻了,有金创药不用,嚼什么草药,于是小心翼翼地拿掉草药,将瓶子中的金创药全部撒在伤口上,总算止住了血,然后又将那几颗黑色小粒丸尽数喂他服下。 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商庆低声呢喃着:“希望孟大人福大命大,毕竟祸害遗千年...呵呸,口误,纯属口误,孟大人你肯定不会介意吧?” 然后他有些心虚地瞥了这位上司一眼,嗯,没有反应,看来是没听见! 商庆突然反应过来,又去一一查看了罗忠几人的情况后,心情沉重,罗忠、吴二、杨枫三人已是无力回天,彻底没有了生机,反倒是陆丞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脉搏。 不过他却犯起了难,因为完全不知道怎么救陆丞。 脑海中也并没有窜出一些奇怪的救治记忆。 还是听天由命吧! “小陆,你要挺住...” 商庆提刀出洞,不能放弃两位残血队友,他准备去伐一些木材,弄一个担架,将两人拖回镇上去,顺便找点吃的果腹,补充能量,此时的他身体很虚弱。 ...... 那座树影幢幢的树林中,余晖透过茂密的树叶,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斜洒而下,给阴冷的树林中,增添了一丝暖意。 万年县师爷周云天抱怨道:“马铁蹄,你到底有没有打听清楚啊?我们在山中转了那么久,连只活着的野兽也没见到!” 万年县皂班捕头马铁蹄贴着脸,赔笑道:“师爷,应该快到了!” 周云天凑近了些,将声音压得极低,只能两人听见,“哼~马铁蹄,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招,若是耽误了姜大人的事,可别怪我!” 马铁蹄听后眼眸暗淡,随即脸上又堆满笑容: “师爷,您可要相信我啊,此番若是完成任务,还希望师爷在姜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马铁蹄必定唯师爷马首是瞻。” 周师爷捻着下颏的羊角胡须,满意颔首。 走在前头的秦时钺已是无语至极,心里憋着闷气,若不是万年县姜县令与他是多年好友,他恐怕早就拂袖离开了。 猫妖案后,京兆府府尹陆升象在朝堂上吃了瘪,事后对他好一顿奚落。上官惊虹可是说了朱府那边另有隐情,他今日正准备再探朱府,却不曾想身在万年县的姜县令昨夜给他去了亲笔信,信上恳请他务必来一趟万年县。 合着是让我来遭这番罪吗? ‘好你个姜麒麟,给老子等着!’ 秦时钺下定决心要让这位年轻的京畿县令吃点苦头,嗯,锤他一顿就舒坦了! “头,前面有发现!” 马铁蹄的一位手下慌张来报。 几人脸上的疲倦顿散,马铁蹄笑骂道:“慌什么,赶紧在前面带路啊,没眼力见的家伙!” 一行人赶紧加快脚步,很快出了树林,只见眼前怪石嶙峋,各种骸骨遍地,有飞禽,有走兽,还有...人的尸骨! 秦时钺看得眉头紧锁,他心中顿时生出种不好的念头,他被姜麒麟那货给坑了。这哪是一般的猛兽,特娘的分明是凶兽啊! 必须锤他一顿,躺床上十天半月下不来那种。 秦、姜两家是世交,姜家是簪缨世族,秦家是千年将门,两族的祖上曾同朝为官,一文一武。秦时钺跟姜麒麟自小交好,两人又少年成名,姜麒麟被称为姜家幼麟,谋智若妖,城府如渊,然武力不行,被秦时钺从小锤到大。 秦时钺的道理很简单,说不过你,难道还打不过你吗?一言不合就开锤,最终从姜麒麟那里博得了一个“锤王”的美名。 “秦大人,师爷,前面有个山洞。” 马铁蹄头前亲自探路,他发现了那座石洞,洞内吹出阵阵阴冷的风,他不敢只身进去。 周云天喜出望外,总算找到了,“秦大人,我们到了,那石洞应该就是伤人猛兽的巢穴了,还请两位上差为民除害,还万年县一片朗朗青天白日。” 秦时钺斜了他一眼,带着与他同来的那位捕快朝石洞走去。周师爷见状,眼中闪过一股狠色,“马铁蹄,你带人跟上去,助上差一臂之力。” 马铁蹄虽然心中鄙夷师爷的无耻,却无可奈何,只是可惜这两位兄弟了。 他拔刀出鞘,振臂一呼,“兄弟们,不要怕,有两位玉京来的上差大人,且随我一同去除害!” 却说秦时钺两人率先进了石洞,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老虎被开膛破肚,内脏从肚中流出,不忍直视,洞内还躺着五人,一动不动。 洞外落日西垂,霞光隐匿,一缕黑色从天际降下,逐渐遮天蔽日,夜幕已至,魑魅魍魉纷纷出行。 周云天的身影在夜色中如鬼魅,见着洞内的情景,心中狂喜不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以为此次会费些功夫,不曾想如今虎妖竟然跟捉妖司的人同归于尽,直是天助我矣! 【该我出手收场了!】 没人会想到,看似文弱的周师爷会是一位隐藏极深的高手,那位神秘贵人自从来到万年县后,姜麒麟与周师爷就已经开始布局。 周师爷先是暗中给南山镇的牛老实散布消息,说即翼山有一株千年灵芝。牛老实是南山镇有名的樵夫,靠卖柴为生,家境贫寒,听到灵芝的消息后,他又对即翼山非常熟悉,必定会心动,最终牛老实闯入了虎妖的领地,被虎妖残忍吃掉。 知道袁牧真实身份的人很少,但周云天却对他了如指掌。南山镇捉妖司分司指挥使袁牧是个老好人,善于助人,牛老实出事,他的婆娘必定会第一时间去求助袁牧。袁牧上山后,周云天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了袁牧。他又先一步将虎妖引走,同时留下线索,将罗忠他们引到虎妖的洞穴外围。 罗忠他们身上佩戴的镇妖盘在牛老实是尸体旁出现了反应,必定会去玉京求助,总司也必定会派人来。姜麒麟断定,总司来的人,不出意料便是破了猫妖一案的商庆和孟怀安两人。 周云天又暗中让人唆使牛老实的婆娘去县衙报案,姜麒麟敷衍着打发走她,这一切正是做给那位神秘贵人看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筹码,果然,神秘贵人最终拿出了“圣人礼札”的超级筹码。 与此同时,姜麒麟又快马加急给玉京的秦时钺去信一封,秦时钺见信必定会来助他。 按照计划,姜麒麟先让捉妖司的人跟虎妖打一波消耗战。虎妖的实力周云天心知肚明,因为周云天也打不过,勉强能够打个平手。南山镇分司的四位捉妖师以及商庆和孟怀安这六人的档案,很早就摆在了姜麒麟的案上。 这六人联手,虽不敌虎妖,但是拼死一搏,还是可以给虎妖造成一定的伤害。因为姜麒麟知道,捉妖师除妖,必定战至最后一刻。 当然姜麒麟也知道商庆十年前就已踏入了炼气境,或许会出现一丝变故,但影响不大,因为还有周云天收场。 若不是五年前商道中那件事,借姜麒麟一百个胆,也绝对不敢算计商庆,即便是他身后的姜家也不敢。如今,姜麒麟拉商庆入局,就是想得到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周云天故意指使马铁蹄带着他们在山中绕圈圈,就是为了给捉妖司的几人一个充分的时间。 日落西山,虎妖必定不会出巢穴。秦时钺是位四品武夫,一身强悍的实力,可以给虎妖来上一波二次伤害,若是能同归于尽,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周云天手中握着马铁蹄的致命把柄,是一把不错的刀。 这事最终再由姜家那位言官在朝堂上炸出来,上官惊虹必定会失去圣人恩宠,捉妖司裁撤之日指日可待,而姜麒麟的那位叔叔定然可以顺理成章进入内阁,首辅齐尚真的承诺,一言九鼎,童叟无欺。 千算万算,姜麒麟其实还是算漏了袁牧与虎妖的关系,但从结局来看,影响不大。 那虎妖从王府出逃后,就一直龟缩在即翼山中,凶狠奸诈,实力不容小觑,是悬在王府头上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他一度想直接告诉总司的人,但物用其极,是姜家幼麟的行事准则。 恰好那位神秘贵人又代表王府而来,一切都刚刚好! 姜麒麟这手一石多鸟局,足见幼麟之名。 “马铁蹄,动手。” 周云天阴沉的声音在黑夜中陡然炸响。 马铁蹄稍有迟疑,随即果断拔刀,“唰”地一声就将他的两位手下一刀送走。 秦时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周云天那鬼魅般的身影已向他袭来,手中的折扇化剑,直刺秦时钺腰间命门。马铁蹄也继续出刀向另外一名随同秦时钺来的京兆府捕快战在一块,出手狠辣,刀刀致命。 周云天还是小瞧了秦时钺这位四品武夫的实力,秦时钺在军中历练多年,对于危险感知极强,反应能力也极其强大。秦时钺的身形顿时向后爆射退去,同时拔刀,刀尖与折扇在空中碰撞。 秦时钺一个趔趄,很快稳住身体,怒呵道:“周云天,你疯了,姜麒麟知道吗?” 秦时钺决定回去锤死姜麒麟! 周云天也停止了进攻,叹息道:“秦大人,对不住了,今天你必须死。马铁蹄,速战速决!” 秦时钺想不明白周云天为何会突然对他痛下杀手,但心中还是很相信姜麒麟的,他宁愿相信这是周云天自作主张。 “大言不惭,看招!等劳资拿下你,亲自去问姜麒麟他娘的是几个意思,锤死他奶-奶的。” 两人都不再废话,折扇与刀不断碰撞。周云天将那小小的折扇使得出神入化,变化莫测,出招狠辣。秦时钺越战越勇,浑身爆发出强悍的气息,看那模样,几乎快到劲气外放的上三品境界了。 周云天越战越心惊,他开始催促并威胁马铁蹄,“马铁蹄,你要是再不使出全力,你知道后果的!” 马铁蹄心中不知道问候周云天祖宗多少次了,但又不得不听命,顿时加快了攻势,只三五个回合就将那名捕快斩于刀下。 周云天见状,狞笑一声,“秦大人,您可以安心上路了。” “马铁蹄你攻他左路,我攻右路,不要恋战,速战速战,后面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两人一左一右向秦时钺一齐进攻,秦时钺逐渐招架不住,几招后被周云天抓住机会,折扇击在其右肋处,秦时钺倒飞出去的同时,忍着强烈的昏厥感,横刀劈在周云天肩上,周云天手中折扇掉落在地。 马铁蹄见状毫不犹豫地挥刀朝周云天劈去,周云天对马铁蹄一直心有防备,直接一个铁山靠,将马铁蹄撞飞出去,马铁蹄拼尽全力将手中刀投掷出去,刺穿了周云天那只受伤的右手,随即马铁蹄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吐血不已。 周云天怒火攻心,“马铁蹄,你该死,暂且留你一命,让你回去体验一下‘弹琵琶’。” “弹琵琶”是周云天弄出来的一种酷刑,刀尖刮在囚犯两侧肋骨上,生不如死。 他忍痛拔出刀,在几个穴位接连点了几下,又从衣袍上撕下一块布,将伤口紧紧缠住。 商庆此时拖着一捆木材恰好来到洞外,走进洞内,刚好看见正在包扎伤口的周云天,问道:“你是谁?” 周云天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狂笑道:“原来是你,既然你来了,也就省得我去寻你了。” 商庆将木材放在地上,毫不犹豫奔杀过去,直接挥刀,周云天捡起地上的折扇格挡,刀起刀落,折扇断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周云天额间滑下。 石洞再次归于平静。 商庆冷哼一声,“小辣鸡!”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2章 方寸海斜月三星亭 周云天双目圆瞪,竟死不瞑目,眼中皆是不可思议,以他四品巅峰武夫境界,却不敌商庆一招。 他能与已凝聚妖丹的虎妖打成平手,除了诡异的身法和出色的智谋外,便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自信。 不曾想今日却栽在了一位后生刀下,至死都不甘心啊! 商庆事后也愣住了,这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洞内又多了几具尸体。 他在那堆尚有余烬的火堆上加了些干柴枝木,又找来引火之物,蹲着吹将几下,很快白烟飘飘,一簇火焰突窜而起。 洞内顿时明亮了许多,商庆开始一一打量起地上新躺着的几人。 他认出了秦时钺,已是一个大残,血槽几乎见底。 其实这家伙没死也算是命大,毕竟被周云天击中了隐秘的命门,秦时钺更纳闷周云天为何会知道。 另外三人已经气绝,马铁蹄尚还吊着一口气,但也恐怕是命不久矣。 马铁蹄此时已从即将死亡的恐惧中走出,异常安静,呼吸变得虚弱,眼神逐渐模糊,脸色苍白,身体慢慢变得冰凉,意识也开始模糊,他用双手十分吃力地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嘴角不断有血液流出。 “公子...我叫马铁蹄...是万年县...的捕头,我活不成了,请公子...去一趟...合庆巷尽头那户人家,我女儿秀儿在那里...她机灵懂事,请公子将她留在身边...当个丫鬟使唤...” 马铁蹄断断续续的说着,他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秀儿...阿爹对不起你。” 这句话却怎么也没力气说出来了,永远地定格在记忆的最后一刻,他双手缓缓下垂,彻底没了气息。 商庆动容,他并不认识马铁蹄,也不知道合庆巷在哪里,但他作为一位父亲,却在临终之际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一个陌生人,该是有多无奈啊! 想必他也是位好父亲吧! 商庆默念几遍“合庆巷”三字,牢记于心。 随后他弄了一个比较大的担架,毕竟要放三个人,担架弄好后,他又将那几人进行简单的掩埋,做了标记,这里是虎妖的地盘,想来山中的野兽应该不会来此。 做好这一切,时间差不多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月上柳梢头,他拖着孟怀安三人,踏着月色下了山。 南山镇,捉妖司分司内。 头发花白的宋医师不断地捻着胡须,脸色沉重,眼前的三位患者让他有些束手无策,治疗跌打损伤不是他的强项啊。 孟怀安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气血亏损严重。镇上药物匮乏,恐怕只能去县里抓药。 秦时钺昏迷不醒,脉搏紊乱,无法诊断。 陆丞同样处于昏迷状态,气若游丝。 商庆在一旁看着宋医师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变化,问道:“宋老,还能救吗?” 老医师宋平行医几十年,治病无数,远近闻名,更是见过许多疑难杂症的患者,他一眼就看出这三人明显不是普通人。 包括眼前的年轻人,明明是已死之相... 刚才被商庆从家中卧榻上扛出来时,宋平就吓坏了。鬼神之说,在大乾实属罕见,那些不过是书中事。 宋平摇摇头:“公子,恕老朽无能,这位稍好些,性命无碍,至于另外两位嘛,虽暂无性命之忧,但老朽却也是力所不及”,他指了一下孟怀安。 他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嘛,万年县那位应该可以治!但那人行踪莫测,全看公子的造化了,唉...” 商庆详细询问了万年县那位医师的姓名、地址后,便将老医师礼送出门,宋平临行前,深深地看了商庆一眼,最终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既然医师说三人都无性命之忧,商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此时肚子传来一阵抗议声,他去后厨简单弄了一点吃的后,靠坐在孟怀安身旁,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 —————— 一片茫茫无际的海面,若明镜一般,倒映出一座六角攒尖白玉亭,亭中有两人正在对弈。 执白者身穿登山装,剪着精致的短发,眼中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执黑者宽袖紫袍,长发飘飘,仙气萦绕。 棋盘之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白子如龙,如大海巨浸,气吞山河,黑子如阵,精细巧夺,邃密精严。 白子势大。 执黑者冥思许久,遥见海面有一人踏波而来,随即一子落下,棋阵突变,绞杀白子巨龙,局势陡转。 执黑者抚掌大笑:“哈哈哈,荀安,你终于输了!” 执白者讥讽回道:“云焱,你我已对弈五十局,不过就赢了一局而已。” 云焱神秘一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最终还是我赢了,你瞧,他来了。” 荀安撇过头见海面上隐隐有一人影,顿时眼露精光,厚颜笑道:“云兄,容我悔一棋!” 云焱瘪了瘪嘴,神色鄙夷,赶紧拂袖一挥,棋盘上黑子瞬间悉数被吸进袖中。 荀安尴尬一笑,幽怨的扫了一眼云焱,十分眼红他这种装-逼的手段。荀安将那些形状如龙的白子一一收入棋盒。 “云兄,再来一局!” “不来!” “云兄...既然那小子已经来了,我们总得装...模作样一番吧,不然怎么唬住他。” 差点说出那个字! “你个心机...婊!” 这是云焱从荀安那里学到的说话语气。 两人很快摆开棋局,故作高深,两人的眼神却时不时瞥向亭外。 商庆走在平静的海面上,脚下踩着涟漪,宛若步步生莲。他发现了矗立在海面上的白玉亭,加快脚步,见亭中有两人正在下棋,心中暗喜,他进入亭中,躬身问道:“两位兄台,请问这里是何处?” 云焱漠然不语,荀安瞪了他一眼,你大爷的,装过头了,他轻咳一声:“这里是方寸海斜月三星亭。” 商庆一脸茫然。 荀安暗自偷笑,捏着沧桑的嗓音继续道:“年轻人,我跟赤炎仙君在此对弈已有五百年,今忽与你相逢,亦非偶然,乃是你与我二人缘份已至呐!” 商庆大惊失色,心中喜悦非常,再次躬腰歉声道:“原来是两位仙君,晚辈唐突了,晚辈是大乾捉妖司的一名捉妖师,误入仙君府地,还望仙君海涵!” 荀安满意的点点头,“无妨,既然你来了,即是缘分,我便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你可会下棋?陪赤炎仙君手谈一局如何?只要仙君一高兴,仙术随你学。” 云焱斜了荀安一眼,脸上还是一如开始的漠然,不过还是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荀安的说辞。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商庆激动道:“晚辈承蒙仙君厚爱,围棋之道曾也学过一些,请仙君赐教!” 荀安赶紧让商庆坐下,还不断地给云焱使眼色,示意他别装过头了。 这可是他们的房东。 占据着别人的身体,总得交房租不是。 现在商庆执白,云焱执黑。 云焱示意商庆先下,商庆用的是常规的星定式落子,直接落子天元。 荀安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站在商庆身后,朝着云焱使出了唇语,告诉云焱:机会难得,唬一唬就行了,适可而止嘛。 如今房东进来了,还不得抓住机会跟房东搞好关系,只要把合同一签,从此虽是三魂一体,却总比被无限期困在这里好吧。 魂穿也是穿越嘛! 荀安是一名古文化爱好者,他曾梦入涿鹿之野,见过风后奇门,貔貅对着金色巨龙咆哮;也曾梦入咸阳,见过始皇封禅,王剑出函谷,六王毕,四海归一;也曾梦入西楚,见过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虞姬兮抚琴在侧;也曾梦入芒砀,见过赤霄斩白蛇,汉帝霸业始,一代妖王落幕;也曾梦入三国,见过群英荟萃,你家唱罢我登场,三家终归晋;也曾梦入长安,天朝上国,繁华于世界之巅;也曾梦入汴梁,清明上河图,尽在眼前;也曾梦入金陵,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所以他发誓要在有生之年遍访人间山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以逐鹿战场开始,去了涿鹿、怀来,去了咸阳,去了函谷关…… 后来在乾陵观看无字碑时,突遇雷暴天气,一道巨雷在无字碑旁炸响,他随之失去意识,等他醒来后,便在这亭中了,却没办法出去。 再后来,云焱也来了。 对于云焱的真实身份,荀安猜测他生前应该是一位修仙大能,但不管他如何套话,云焱总会避而不谈。 两人始终没办法出亭,便在亭中以对弈打发时间。一连下了几十局,荀安总算从云焱口中套出了一点信息来。 云焱猜测他们所处的地方应该是一处识海。 这个荀安熟悉,尼玛,这开局就有点扯淡啊,魂穿也就算了,还特么待在别人识海中出不去。 刚开始的时候,云焱想直接干掉荀安,荀安也想干掉对方,结果两人才发现,在这亭中连碰到彼此都难。 这还怎么玩! 夺舍? 鸠占鹊巢? 老老实实待着吧!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3章 阴阳界,诸圣山 商庆以天元落子,荀安还以为他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没想到这小子…… 落子天元,根基实为妙手,根基虚为俗手。商庆明显是“化本手为常态,筑妙手之高台”,大意了。 荀安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若是这小子以后知道了他两人的真实存在,怕是少不得一番你挣我斗。 看来得趁此机会,好好合计一番,他瞥了眼云焱,心中顿时有了计划。 云焱此时拈子不知落在何处! 看着云焱吃瘪,荀安虽然乐得一番幸灾乐祸,不过却还是帮他解围道:“小友,你刚才说自己是一名捉妖师,可是已入修行?” 从荀安的理解来看,捉妖师肯定是负责捉妖的,既然是跟妖打交道的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没点修为怎么能行。 商庆赶紧站起身来,恭敬道:“晚辈不知修行事,还请仙君赐教。” 荀安呵呵一笑,看向云焱说道:“云道友,修行之事你便跟这位小友好好说一说吧?” 云焱心若明镜,顺势将指间黑子放入棋盒,示意商庆坐下,便缓缓开口道: “昊天之下,三教为尊,百家争鸣;阴阳界外,七国纵横。 修行之事,道教曰修道,修大气,养清气,无上无极。遁世穷万物,与万物一体。 儒教曰修身,修正气,养浩然正气,天地长存。修之以正,则造化苍生;修之以邪,则生灵涂炭。 佛教曰修持,化怨气,养和气,心无上正等正觉,明心见性以成佛。 修道在境界上分为九个大境界,炼气境,筑基境,金丹境,元婴境,化身境,出窍境,合道境,渡劫境,飞升境。三千年前,玄都山道门天宗重整三千道藏,统著《道纲》,将每个大境界进行了细分。” 商庆问道:“请问仙君,何为炼气?” “人为万物之灵长,有正经十二,奇经八脉,气穴七百二。炼气者,须先纳气入神阙,在体内形成气海后,方可修行。每个人的气海皆不一样,有如渊潭者,也有如湖泊者…… 炼气有十层,气走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始于神阙,经水泉、丘墟、阳池、劳宫、涌泉、太渊、关元、太冲、神门,最终汇聚于灵台,以期筑基…… 小友你如今的境界便是炼气境一层,已在神阙中形成气海,故又可称之为神阙境。” “请问仙君,那又何为修身呢?” “儒教修身,修身者,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修身需先养浩然气,胸中一点浩然气,天地万里快哉风。 养气为先,炼身其次。在境界上分为养气境,炼身境,立身境,不惑境,知命境,耳顺境,无矩境。 儒教大圣人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 大圣人创建儒教后,儒修之境界,由此而来。” 商庆消化许久,震撼不已,这些他知道的并不详细,如今听了云焱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又追问道:“仙君,我该如何踏入炼气境第二层呢,可有修行法门?” 荀安立即给云焱投去眼神,示意云焱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想知道。 云焱装作没看见荀安的示意,将棋盘上几颗关键位置处的黑子悄摸着吸进袖中,而后又放回棋盒。 他这才继续开口说道:“道法三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诸般修行法门,一言以蔽之,唯‘自然’尔。 我有一门叫‘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的修行法门,修至大成者,可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寿蔽天地,无有终时。相逢即是有缘,这法门便传授于你,但你要切记,法不轻传,被褐怀玉,更不可与外人说起我二人的存在。” 商庆大喜,急忙躬身拜谢道:“多谢仙君传法!晚辈谨遵教诲,自当认真研习,不负仙君厚爱。” 荀安抚掌而贺,“恭喜小友得赤炎仙君亲传,你回去后,切记不可懈怠。” “云道友,何不再继续说说修持之事?” 云焱白了荀安一眼,暗骂他真不愧是心机-婊。 商庆也很意动,玉京城外就有位佛法高深的无相大师,朝中圣人与之辩法而不胜。 云焱坐直了身体,衣袖轻拂,又吸进去棋盘上两颗关键位置处的白子。开口道: “在阴阳界中,佛门不显,多在七国传法,我知之不甚详细。他们在修行上从四圣谛,即苦集灭道,在境界上分为玄心境,洞见境,妙我境,金刚境,罗汉境,菩萨境,佛陀境。” 商庆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他问道:“敢问仙君,阴阳界是什么地方?” “小友,阴阳界之事,你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元婴不出阴阳界,金丹不下诸圣山。用佛门的话来说,此间因果太大,诸圣山下的七国之人,承受不住这般因果之力。”云焱郑重说道。 “元婴不出阴阳界,金丹不下诸圣山”这是三教百家圣人曾经共同的约定,其中牵扯甚大,云焱担心商庆要是现在知道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荀安见状,便笑呵呵的说道:“你们继续下棋吧!云道友,该你落子了。” 云焱先前将棋盘几颗黑子顺走后,局势就发生了改变,刚才又顺走两子白棋,如今乾坤逆转,胜局已定。 商庆了解到如此多的修行之事,又得了仙君修行法门,已经完全不在乎棋盘上的变化,两人又下了几手后,云焱获胜。 海面上逐渐起了一层薄雾,亭中三人宛若置身仙境中。荀安说道:“小友,既然棋局已了,且回去吧。” 随后云焱便轻轻拂袖,商庆只觉眼前一黑,出了此间,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已破晓。 白玉亭内,云焱的袖中突然掉落出来两颗白子。 荀安顿时惊呼:“好个云老贼,心机-boy,你这是赤果果的作弊,亏不亏心啊?” 云焱置若罔闻。 手指轻轻划动,白子稳稳落入对面的棋盒内。 “荀兄,我们再手谈一局,如何?”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4章 秀儿,是你吗?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五日,辰正。 万年县,南山镇外。 薄雾朦胧,犬吠柴荆,老瓦盆边,田家翁媪,鬓发入丝。桑柘外秋千儿女,髻双鸦斜插花枝。 一辆牛车缓缓行走在官道上,官道两旁,桑林轻唱,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在秋千上银铃浅歌。 “大哥哥,你为啥不坐在牛车上呢?”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天真无邪! “呃...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年轻公子莞尔一笑,脱口而出。 小姑娘麻利地下了秋千,欢呼雀跃般往家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阿爷,你快出来走一走,大哥哥说可以活到九十九...” 牵牛的牛倌憨厚笑道:“公子,您这话说得可真顺口!” 商庆本想走水路去万年县,无奈船资太贵,身上搜罗来的银钱还得用于救治三位残血队友,最后还是选择在镇上租了一辆牛车,才十五个铜板。 “老伯,这可是不是我胡诌出来的,有实践证明,确实可以延年益寿。” 牛倌将信将疑! 两人一路谈着话,时间倒也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来到了万年县,商庆都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健谈了。万年县作为玉京下辖三县之一,并不在玉京城内,不过离玉京城倒也不远。商庆是第三次来万年县,倒也认路,老医师宋平给的地址在万年县介府街上,牛倌驱赶着牛车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知子医馆,是商庆此行的目的地。 “知子医馆”取自“孤负寻常山简醉。独自。故应知子草玄忙。”馆主孙南星有神医之名,是大乾已臻至大国手级别的医师。 医馆在介府街尽头,此时倒也没几个病人,牛车停在馆外,商庆走进医馆,询问道:“请问孙神医在吗?” “可太不凑巧了,孙神医已经出发去宫里,要三日后才回来,这会怕是进城了。” 答话者是位容貌清癯的老人,身穿一袭朴素的青衫。 “这可如何是好!”商庆神色焦急。 神医已入宫,他又不可能追进宫去。孟怀安三人的状态不是很乐观,他生怕错过了救治时间,若是再等三日,又如何等得起。 老人看了眼馆外牛车上的三人,说道:“公子莫急,你且把他们抬进来,老朽也略通医术。” 馆内有位病人也在一旁说道:“公子,莫老以前可是太医署的医师,给宫里的娘娘们都诊过脉呢。” 商庆闻言立即出馆,请牛倌帮忙将三人抬了进去。青衫老人一一为三人诊脉,很快便有了结果,都还有救,商庆听了总算放下心来。 青衫老人开了三张方子,商庆看不懂,动身去药铺抓药,结果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钱,才算勉强把方子上的药集齐。 花了一个时辰熬药,一一喂三人服下后,看着三人的气息逐渐平稳,商庆便出了知子医馆,打听着合庆巷的位置。 ———— 合庆巷。 巷子尽头,响起一阵凄楚的哭声。 “呜呜呜...我不要跟你们走,阿爹还没回来,我要等阿爹。” “秀秀,连你胡叔叔都信不过吗?你阿爹去外地执行任务了,你跟胡叔叔去家里住上几日,正好可以和阿玉一起玩耍呢。等你阿爹回来了,胡叔叔马上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去...我要在家里等阿爹,阿爹要是回来了,他见不到我,会难过的。” “你这小丫头...小朱,把她抗走!” “呜呜呜~~~你放我下来,我要等阿爹。” 商庆走到巷子尽头,刚好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肩上扛着位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姑娘挣扎得剧烈,口中不断哀求喊着“胡叔叔,你让他放我下来”,旁边还有位身穿绿袍的中年男子。 商庆站在两人面前,恰好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皱眉问道:“请问这里是马铁蹄家吗?” 他这次出来执行任务并没穿捉妖师的玄素服,绿袍男子见此人虽然面生,却器宇轩昂,气质出尘,他不想节外生枝,语气和善道: “公子,你找错地方了,马铁蹄家住河清巷,在旁边那条巷子里。” 商庆微微一怔,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应该啊!合庆巷跟河清巷,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他并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显然小姑娘是认识两人的,于是也就带着歉意道:“抱歉!” 他侧开身体,算是让行。 绿袍男子抱拳致谢! 商庆看着仍在挣扎的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马铁蹄是万年县的捕快头子,在万年县也算得上是号人物,但这绿袍男子却直呼其名。 不对! “秀儿,是你吗?” 商庆突然喊道。 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立即哭喊着:“大哥哥,我是秀儿,救救我...” 哭得梨花带雨的眼中,满是哀求。 商庆立刻欺身站在两人面前,语气不善:“两位,骗人可不好吧?” 抗着小姑娘的年轻人顿时面露凶光,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旁边的绿袍男子也愠怒道:“我乃万年县县丞胡布举,奉劝公子一句,好奇害死猫!” ——哟呵,原来是马铁蹄的上司。怪不得,会直呼其名,小姑娘也认识他。 商庆嘴角上扬,玩味一笑:“我若是非要管呢?” 他此时已经相信马铁蹄的托孤,必定是有难言之隐。 年轻男子把肩上的小姑娘放了下来,将绿袍男子,哦,不对,应该是县丞胡布举胡大人,护在身后。 小姑娘赶紧飞快跑到商庆身后,死死地抓住他衣角。 商庆温言安慰道:“秀儿,别怕,有大哥哥在,他们带不走你。” 小姑娘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年轻男子见状,怒火中烧,“小子,你找死!” 说完就掏出身上的匕首袭来,还是个练家子,身手也不错。小姑娘吓得惊叫一声,赶紧用双手捂住双眼。 商庆护着小姑娘微微转动身躯,躲过袭来的匕首,然后抬腿,猛地一脚踹在他侧腰,干净利落。 那座白玉亭中,身穿登山装的短发男子不屑道:“一个连入品的武夫都不是,还敢出来装-逼,脑子秀逗了?” 站在他身旁约莫两个身位的紫袍男子沉默不语,算是认可了他这句话。 年轻男子顿时跪倒在地,商庆又一脚把他的脸踩在地上,脚掌再次发力,年轻男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布举大人。”商庆平静的说道:“这事我可以管了吗?” 胡布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中有惊恐又有震怒,见远处有一队衙役经过,他指着商庆怒喝道: “你是何人?竟敢在万年县当街行凶,殴打朝廷命官,胆大包天!” 那队衙役中有个佩戴朴刀的捕快远远地就认出了胡布举,赶紧带着一干手下敢了过来。 胡布举脸上的怒容更甚,眼中已经完全没了惊恐,他厉声道:“王老二,赶紧把这贼人抓起来,本官要将他千刀万剐,以后你就是万年县的捕头。” 衙役们纷纷抽出佩刀,将商庆团团包围。小姑娘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胡布举对小姑娘说道:“秀儿,你过来,免得误伤了你。” 小姑娘‘哇’地一下哭出声来,死死地站在商庆身后,不肯挪动脚步。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一群百姓,不过都躲得远远地,安静的吃瓜看热闹。 商庆伸出左手牵起小姑娘,脚下猛地用力,将那名年轻男子高高踹起,跃过人群头顶,踢出去十几米远才停下来。 县丞胡布举惊恐不知所措,一干衙役如临大敌,纷纷后退十余步。 商庆大喝一声:“胡大人,好厉害的官威!” 声音震耳欲聋!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5章 幼麟荐妹 京城水深,作为京畿县的万年县自然也不会浅。 县丞胡布举是清河府清河县人氏,天符十二年,时任清河府府尹的崔阁老举荐了几名文行兼优的生员,做为特贡生入京师,胡布举正是其中之一,三年后,崔阁老入吏部,他同年便被除授万年县丞。 本来上任万年县去任后,会由他拔擢补缺,但不曾想姜麒麟突然从天而降。 胡布举一直以来都是以崔阁老门生自居,在万年县扎根多年,一直分管着全县粮赋、税征、治安等事务。在万年县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 万年县又水运发达,富商云集,分管税征的县丞是一个肥得流油的超级肥差,然八年来,胡布举却始终是个八品正。 这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如今胡布举仿佛看到了一丝升迁的希望,因为在大乾有着严苛的律法规定: 在京城当众行凶者,杖一百,役三月;致人死者,斩立决。 万年县自然也属京城之地。 眼看躺在地上的小朱是活不成了,不过一扈从而已,跟自己的官位前途比起来,岂可相提并论。 胡布举很快镇静下来,“你们给本官围住他,不要怕,光天化日之下,谅他也不敢继续行凶为恶。王力,你速速去大营请郭将军,助本官镇压此獠!” 商庆无动于衷。 他并不怕把事情闹大。 自从昨夜梦遇两位仙君,得到修行法门《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后,他今晨醒来便在分司修炼了一个时辰。 法有总纲,也有修行之办法。 《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的总纲仅有十余字,修行之办法也不过几句话而已。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道至简。 他尝试着按着法门的修行办法修炼,很快便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如沧澜江奔腾的热流自神阙涌出,流经水泉处形成一座巨大湖泊后,再次涌入丘墟,而后过阳池,最终在劳宫也形成一座同样大小的湖泊方才停止下来。 按照赤炎仙君说的话来看,商庆从炼气境一层的神阙境踏入了炼气境五层的劳宫境,仅仅用了一个时辰而已。 不过他在炼气境一层已停滞十年之久,神阙形成的气海被扩展得如大海般宽阔,且在这十年内已被清气填满。如今得了修行法门,顺利打通气穴,一切有如水到渠成。 道门炼气炼的是什么? 通俗来说,首先炼的是正经十二、奇经八脉,最终体现在四肢和五脏。水泉、丘墟、阳池、劳宫主四肢,清气在这两处汇聚后,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力量和速度。 炼气是道门修炼体系的修行根基。 根基牢固者,一旦进入筑基后,便可‘力拔山兮气盖世;御风行兮泠然善。’天地之间无处皆可去。 以如今商庆炼气境五层的境界,已可日行千里,跃百丈,身轻如燕,踏雪无痕,四肢更具百龙象之力。 商庆不曾修习过神通,使刀也只会竖劈、横砍、直刺、斜撩四个简单动作,商道中曾经教他用刀时,初次让商庆平举刀身直至脱力晕厥,后来又在刀尖绑上玄铁,举刀三月方止。 练刀,先学握刀。 商道中之后也没有传授如何高深玄奥的招法,仅是每日让商庆劈五千,砍五千,刺五千,撩五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千锤百炼整整五年。 先前与那虎妖交战时,情急之下为救能孟怀安,直接一刀刺出空爆声,而且仅四个枯燥的动作就让虎妖不敢小觑,这些都可以看出商庆的基本功夫非常扎实。 以商庆当下的劳宫境修为,即便是大宗师的武夫来了,怕是也能走上几招。昊天之下,有两种怪物。一是武夫,尤其是大宗师以上的武夫,大乾国内,入大宗师者不过寥寥十八人而已;一是剑修,天剑阁下的那条百里剑河中,至今还密密麻麻地插着无数的断剑、残剑。 被持刀衙役们包围的商庆,牵着小姑娘的手,缓缓地动了,衙役们持刀的手都在颤抖,眼神中的惊恐之色更甚。 胡布举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能一脚将人踹飞出去十几米远,而且未着官服却堂而皇之的腰间佩刀,那佩刀看着也像是朝廷的特殊制式武器。 胡布举与京城大营的郭将军有旧,他能分辨出这不是军中将官佩戴的。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存在,这是他几年前参加崔阁老寿辰时,听一位绯袍官员酒后失言提起的。当时在场的几人,当夜就被一伙神秘人带走,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三日才被放出,也包括他胡布举。 而那位失言的绯袍官员,在次年却没再现身崔阁老的寿辰上,胡布举事后还私下里隐秘的打探了一番,惊恐的发现那人如人间蒸发,被抹去了一切痕迹。 随即心中又疑窦丛生,马铁蹄怎么会接触到这种存在? 他赶紧色荏内茬地说道:“王力,将此人带去县衙,请姜县令做主。” 商庆不再反抗,还是决定跟着他们去了县衙。 快手王力差人先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了姜县令,姜麒麟高坐在案桌前,上方高高悬着一块金漆黑木匾,上书“正大光明”四字楷书。 姜麒麟见到众衙役围着两人进来,看清那位手牵小女孩的年轻公子,他吓了一跳,瞳孔剧缩,嘴角猛地抽搐,急匆匆的起身迎来。 “哎哟,这不是商兄吗?好久不见啊。”他看了眼商庆身旁的小姑娘,立即摘下腰间那枚佩戴多年的紫玉,玉佩紫光流转,已被他养出一丝神异。 “小妹妹,初次见面,麒麟哥哥身无长物,这枚玉佩送你,权当作哥哥的见面礼。”姜麒麟直接弯腰将玉佩挂在小姑娘腰间束带上,随后挺直身躯满脸怒容喝道:“县丞胡布举,还不快滚过来。” 胡布举呆立原地。 王力顿时收刀回鞘,衙役们也纷纷把刀归鞘,迅速散开至两侧站好,堂内持棍的白役们则微微低下头。 胡布举随即恼羞成怒,“姜大人,此人当街行凶,先杀我扈从,又欲杀我,请大人秉公执法!” 万年县县令姜麒麟和县丞胡布举在官职上虽有上下之分,然私底下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和谐相处,休戚与共。哪有在外人面前直接喝斥的道理。 “混账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连京城的商大人都敢抓,你是有几个脑袋啊?”姜麒麟见胡布举一点都不上道,直接一个飞脚往他身上踹,一转头,又是满脸笑容: “商兄,都是自家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看在弟弟的薄面上,别跟他一个小小的特贡县丞计较。” 胡布举此时心中:‘我尼玛,你全家都是特贡,非科班出手怎么了?老子还不是照样当了万年县的县丞,你凭什么踹老子!’ 他怒火中烧,勃然大怒,直接顶撞道:“姜大人,《齐律》第一百三十五条有明确律条:‘在玉京当众行凶者,杖一百,役三月;致人死者,斩立决。’此人杀我扈从,既有官身,那更是知法犯法,应罪加一等。姜大人若执意包庇此人,我定去承天门敲谏鼓鸣冤,叩请圣人为下官做主。” 商庆对眼前的年轻县令并没有多少印象,但还是听说过姜麒麟大名。玉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宁远坊姜家出了位幼麟之事,如果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霸榜各tv的头版头条。 此人十五岁便拔得甲榜头名,长宁殿终试时被圣人钦点状元,成了大乾近百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同年被招进东宫,成为了太子伴读,这不刚及弱冠,就当了万年县的县令。 看着胡布举一副咄咄逼人的嘴脸,姜麒麟虽然恼怒,但也没有反驳,他快步走到商庆身旁,一脸为难,特意把声音压低了些: “此事要不要商兄你服个软,跟胡大人赔个不是,他好歹是万年县的县丞,又是崔阁老的门生,此事若真闹到圣人面前,上官大人那边也不好交待,商兄你说是与不是?” 商庆开始动摇。 白玉亭中,两位正在对弈的男子突然停下了动作,紫袍长发的男子手执黑子,砰然落子,“杀!” 商庆突然松开小姑娘的手,对着姜麒麟微微淡笑,眼中杀意咋然迸出,神阙中海浪狂涌,猛地双脚发力,刹那间便已至胡布举身前,在对方惊恐的脸色中,他一拳打在腹部。 胡布举的身躯骤然下躬,嘴里喷出大堆秽物,商庆接着又将右手放在他脑袋上,手掌再次发力,往下猛地一按,地上坚硬的青石板都被砸成龟裂。 商庆此时宛若化身杀神,堂内气温骤然下降,凛冽刺骨。他缓步走向姜麒麟,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再次牵起小姑娘的手,便要离开县衙。 江湖若是没了打打杀杀,那还叫江湖吗? 他差点都忘了,这是个吃人的世界! 姜麒麟急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笑道:“商兄,且慢!” 商庆横眉冷眼,杀意再起,“怎么,你要拦我?” 姜麒麟被吓得赶紧缩手,笑意不减,“哥哥误会了,弟弟是有件天大的喜事想与哥哥分享,且随弟弟移步后堂。” 仅从商庆刚才展现的速度来看,姜麒麟就很笃定商庆肯定突破了境界,至于他与周师爷的事,姜麒麟很自信周师爷绝对不会出卖他。 除此之外,商庆身后还站着一尊超级大神上官惊虹,此时不交好,更待何时! 商庆淡漠说道:“没兴趣!” 姜麒麟于是把堂内的衙役们统统赶出去,还让王力把胡布举也拖走,做完这些,他又舔着脸堆满笑容: “舍妹柔则,碧玉芳华,白璧无瑕,钟灵毓秀,尚待字闺中,不知商兄可愿与我姜家缔结秦晋之好?”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6章 有画圣人间行走欲收徒 慢品人间烟火色。一个“品”字,用得真是极好,余味无穷。 人间百态,世事无常,又譬如朝露,终将逝去,需细细品味。 苏黄州再入玉京,心态已然改变,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黯然离场的落榜忧郁考生。 这六年间,他游遍名山大川,玩尽江河湖海,见尽人间春色,赏尽秋黄遍地;他野遇贤遗,谈古论今,读千秋史册,阅百家典籍,看刀光剑影琴棋书画。 入朝为官,不再是他的毕生理想,苏黄州,他立誓要做圣人。 “老哥我此番再次入京,见这京畿之地竟繁华如斯,比之大名府‘路有冻死骨’惨象,还真是判若云泥啊,心中颇受触动,阳明老弟可愿作诗一首赠予老哥?” 说话的老者身穿布衣,脚踩草鞋,容貌清癯,两鬓微微颁白,眼眸浑浊而深邃,腰间挂着一只普通的酒葫芦,葫芦中酒已被他喝尽。 苏黄州,字阳明,有惊世诗才,文章更是无双。 老者与苏黄州在青雘山奇妙相遇,初次便相谈甚欢,后来引为忘年之交。此后两人结伴同行三千里,一路游山玩水,苏黄州饮酒作诗,老者吟酒作画,留下许多佳句妙染。 他们此番正是特意来玉京城观中秋灯会盛况。 身穿青色儒衫的苏黄州爽朗一笑,“吴老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借您酒葫芦一用。” 老者解下葫芦递给他,赞佩道:“这两句真是极妙,当浮一大白,二大白。” 苏黄州摇了摇酒葫芦,没响,顿时没了作诗的兴趣,瘪了瘪嘴,“吴老哥,您也不给我留一点。” 老者尴尬笑了笑,一手揽住苏黄州肩头,“唉,阳明老弟,莫急莫急,老弟你不是说在万年县中有一同年嘛,我们这就寻他去。到时你提笔写妙诗,我洒墨作丹青,岂不是又将留下一段佳话。” 苏黄州习以为常! 两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大摇大摆朝万年县县衙走去,路上行人对他们暗中指指点点,两人浑然不在意。 突然,老者看见前面有道极其丰腴饱满的妖娆背影,顿时一把将苏黄州推开,疾步跑去,三言两语就把那位丰腴的妇人惹得娇媚含春,恨不得当场把这个老不羞吃掉。 等到妇人眷念不舍地离去,苏黄州怪笑一声道:“老哥,没想到你竟钟情于此。” 他当即吟诗一首:“夜深曲曲圆圆月,徐娘虽老尚娇妩。开尊拟探丛深去,老当益壮犹识途。” 老者还在回味那极富弹力的饱满触感,待妇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仍旧痴痴的意犹未尽。 他听得苏黄州吟诗,惊呼连连,搓着双手,振奋说道:“老弟,你这首诗真是绝妙呀,还没有起名吧,就叫《万年县赠老哥吴希玄》如何?” 苏黄州奸笑一声,吴希玄再次伸手顺势勾住他肩头,贱兮兮的说道: “老弟呐,如此徐娘,才算是人间极品,十八武艺无不精通,莫说玉人吹箫爆浆锁喉,便是老汉倒推车也能让你欲罢不能。走走走,喝酒去,今夜我们就去清平乐坊品尝品尝。” 年轻儒生苏黄州和老不羞吴希玄,又是相视而笑,“走,喝酒去!” ———— 万年县县衙大堂。 “商兄,你意下如何?”姜麒麟满怀期冀地问道。 商庆无语至极,他并无成家之意,如今既已入得仙途,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 姜麒麟正欲再劝,便听得堂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麒麟兄,你这县衙大门还真是难进啊!” 苏黄州和吴希玄已进入大堂。 姜麒麟微微一怔,他只觉得来人有些面熟,却认不出到底是何人。 苏黄州再次说道:“麒麟兄,当年玉京一别,没想到你如今已出仕为官,而我却还在人间盘桓,蹉跎岁月。麒麟兄真不愧是圣人钦点状元,羡煞我矣!” 话虽如此,眼中却没有丝毫羡慕之色。 “哎哟,竟是阳明兄,失敬失敬。阳明兄胸怀天下,诗才文章俱是上佳,何愁不能玉华门唱名,如今只是时运未济罢了。”姜麒麟这才想起他来,拱手惊呼道: “阳明兄,你我已有六年未见,没曾想竟有雅兴来看望弟弟,今日真是双喜临门,麒麟倍感荣幸,理当畅饮一番,我这就吩咐备酒备菜。” 他看着与苏黄州齐肩站立的布衣草鞋老者,也未怠慢,“阳明兄,不知这位老前辈是?” 布衣草鞋老者摆摆手,“小子,快去备酒吧,要备好酒。” 姜麒麟面色不改。 苏黄州笑道:“麒麟兄,这是吴希玄老前辈,你我一会再叙旧,速速去备酒吧!” 姜麒麟心中凛然,转身对商庆带着歉意说道:“商兄,你且稍待,弟弟去去就来。” 待姜麒麟离开,商庆也便不想待在这里了,他察觉到小姑娘手心冰凉,已浸出汗珠,想来是被吓着了。 苏黄州却拦着了他,笑道:“这位兄台,不知如何称呼?我叫苏黄州,字阳明。既是麒麟兄的朋友,何不一起小酌两杯。” 商庆谈谈回道:“商庆,无字。” 苏黄州微微愣神,随后爽朗一笑,“原来是商兄,久仰久仰!” “我们认识吗?” “这不就认识了嘛,商兄不必紧张,我不是坏人。” “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呵呵呵,商兄真乃妙人!” 商庆不再理他,他抬脚越过苏黄州,却惊讶地发现身前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壁垒,怎么也无法踏出去。 如此神乎其技般的手段他从未见过。 “小友,你可有师承?”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商庆脑海中直接炸响。 先前吴希玄仅扫了商庆一眼,便看出他已是炼气境五层修为,心中吃惊不已,眼中精芒绽放,流光溢转,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县衙内,会遇见如此璞玉。 他之前本欲收苏黄州为亲传弟子,但苏黄州此人,体内已经养出了浩然气,他也只能作罢。若是眼前少年还未经雕琢,便决定收其为关门弟子,水墨山庄也算有了继承人。 商庆暗自运转气海,神阙中顿时如怒涛狂涌。 白玉亭中的两位男子皆脸色剧变,紫袍男子欲一脚踏出白玉亭,却被硬生生的弹了回去。 吴希玄越看越惊奇,此子神阙中气海如大海宽阔,水泉、丘墟、阳池、劳宫四处气穴内更是形成了一座座湖泊,不该让如此明珠蒙尘啊! 这关门弟子,吴希玄表示收定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7章 凡夫若知 商庆很快意识到,他这次遇见高手了,而且还是很高很高很高的那种。 当年商庆不过十岁时,神阙自通,纳气入内,自发形成气海。 同样也是那一年,商道中突然说要教他练刀,商庆欢呼雀跃,结果劈、砍、刺、撩四个枯燥动作一学就是五年。 商庆十四岁时,商道中又让他进捉妖司,上官惊虹是主考官,结果商庆越级通过七品捉妖师的各项考核,最终成了玉京最年轻的捉妖师。 次年,商道中一夜之间灭妻叛司,震惊玉京朝野,影响极大,圣人爆怒,追杀商道中三万里,而商庆这位年轻的七品捉妖师反而逐渐淡出上层视角。 其实说到底,商庆虽学了刀,却没学过任何刀法招式;他形成了气海,也没有修炼过任何的修行法门。 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是商道中在有意为之。商庆看不懂,或许也没几人能看懂。 昨夜梦中在白玉亭里赤炎仙君传授的《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更是他二十年来,所接触到的第一种修行法门。 当初对抗猫妖望玉的幻术时,体外的那道金色光圈似乎也是自发而成。他之后还特意尝试过几次,结果都已失败而告终。 此时商庆知道自己今天应该是走不出万年县县衙大门了,索性也就作罢。 既然这位前辈没有直接出手拿下他,说明情况应该也不会太槽糕。 此时,他心中萌发出能再次与两位仙君相见的念头。 白玉亭中,紫袍男子不甘心的再次尝试出亭,这一次,他发现那股无形的阻挡之力竟然弱了一丝,不由得怔怔出神,若有所思,不再强行出亭。 短发男子见状,同样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出亭的方法。 商庆放开小姑娘的手,轻声安慰她不要怕。一转身,对着苏黄州旁边的老者躬身道: “不知前辈在此,先前是小子失礼了。” 苏黄州愣了一下,随即释然。 这位来自青雘山水墨山庄着布衣穿草鞋的老者,姿态悠然,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一脸猥琐的老不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黄州悄无声息地与老者拉开了两个身位,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与他初见之时。 青雘山上,有座水墨山庄,听说收藏着妙染无数,随便挑一幅出来,都是可以被太学院丹青阁阁主奉为至宝级别的存在,价值十城,甚至百城。 苏黄州游历天下,等到他去了才发现,赫赫有名的水墨山庄结果是座茅草屋,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妙染更是没有,屋内倒是有几张用劣质黄纸画着的徐娘春-宫图,一张比一张不堪入目,凌乱的散落在地。 直娘贼的,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呐。 这些要是拿去坊间,转手就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啊! 苏黄州决定在此小住一晚,结果当夜就忽遇狂风怒号,也不知那茅草屋被卷去了几重茅。 着实可惜了那些图,被雨水给浸透。 屋里那位邋遢老头,躺在一张简易得不能再简易木床上,却突然雅致高昂,高呼: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当时的苏黄州呆若木鸡。 苏黄州十分同情的看了商庆一眼,从此以后,两人组说不定会变成三人组,这老头诡异得很。 “小友,老朽忽然起了收徒之心,不知你父母可在家中,索性今日无事,我便去见见。” 只见老头一步踏出,便来到了商庆身旁,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发出“啧啧啧”的怪声。 商庆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前辈,我母亲已亡故。” “我且问你,你可愿入我门下?”腰间挂着葫芦的清癯老头突然一把揽住他的肩头,贼兮兮的说道: “放心,老哥悄悄的告诉你,我乃是青雘山水墨山庄的庄主,水墨山庄知道吧?” 商庆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信还是不知道。 姜麒麟此时笑眯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眼中意味难明,“前辈,酒菜已备好,且随晚辈移步后堂。” 老头顿时恼怒。 一巴掌挥在姜麒麟宽袍下的大臀上,怪笑一声,拉着苏黄州,嘿嘿笑道: “老弟,走,喝酒喝酒,今天当浮一千大白。” 姜麒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关都在颤抖。 商庆拉着小姑娘的手,跟在后面。 县衙后院另有乾坤。 适才一片乌云带着一股清寒之风忽然而至,淅沥沥的雨水从暗黑的穹顶之上骤然落下,洒在万年县上空,不一会儿,打湿了屋檐,也打湿了街道。 这雨来的极快也去得极快。 此时的县衙后院阳光静谧,虹销雨霁,庭院幽幽,翠竹挺拔,松柏傲立,流水潺潺,奇花绽放,池鱼戏水,屋檐落雨,声声空灵。 多美的景,可惜了! 菜是好菜,酒应该也是好酒。 这位在诸圣山中都能占据一席之地青雘山之主,此时抱着一整只烧鸡,大口朵颐,一口肉,一口酒,看得几人目瞪口呆,名叫秀儿的小姑娘差点没被吓得哭出声来。 布衣老者风卷残云,如大海巨浸;青衫儒生也不甘落后,若惊涛拍案。 直接震惊了姜麒麟对他的一切认知! 水池中一尾金鲤跃出水面,老者酒足饭饱,突然的嗝声如惊雷炸响。 他慵懒的靠在椅子上,剔着牙,对姜麒麟说道:“小子,我也不白吃白喝,笔墨伺候!” 苏黄州喝下最后一口酒,满脸陶醉,“麒麟兄,吴老前辈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喔!” 姜麒麟很快将笔墨纸砚奉上,老者将桌上的残羹剩汁往一边拦去,铺开纸,以酒研磨,潇潇洒洒落笔,很快一副生机盎然的后院实景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一簇翠竹翠意欲滴。 一株松柏傲然挺立。 涓涓水流潺潺。 奇花朵朵绽放。 池鱼欢快戏水。 画的右侧,几句狂草,如龙蛇飞动。 “凡夫若知,即是圣人;圣人若知,即是凡夫。惟圣罔念作狂,维狂克念作圣。”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8章 鱼龙十三舞 《雅释》有云:圣,通也。于事无不通谓之圣,即为“知”。知之一字,实为众妙之门。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合其光,同其尘。 吴希玄此举,用意极其深远。反观姜麒麟对这幅实景图简直是视同至宝,尤其是画中的那几句草书,仿佛蕴含着无上玄妙之理。或许这也是学宫圣人在书中所说的“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三教百家,就修行事而言,皆意在求“知”,行渐修法门。《道纲》其《总纲篇》有云:知其白,守其黑,致虚极,守静笃。由知至得,从心所欲,即为入圣。 这位青雘山丹青一脉的圣人,于人间行走无数年,终是起了收徒之心。水墨山庄何须用妙染点缀,他只需挥墨间,这人间山河便尽收其画中。布衣草鞋腰间挂葫芦一脸猥琐的老者叫吴希玄,是诸圣山中青雘山丹青一脉圣人。 苏黄州一脸幽怨说道:“哎呀,老哥,此画一出,叫我可怎么办呐?” 吴希玄忽然提笔,对着虚空中遥遥勾勒几笔,一只小乌龟迅速飞向上空那片白云中。玉京城上空,顿时云海滚滚涌动。云海中有道威严嗓音响起: “吴希玄,需知昊天大道不可欺,你身为丹青圣人,却私自下山,违背约定,泄露天机,念你青雘山有当年之劫,情有可原,且回山去,此事尚还有余地。” 吴希玄抬头望去,笑意洒脱,“曹夫子,你不在学宫皓首穷经,怎么管起我青雘山的事了?” 云海之上,那道威严的嗓音有了怒意,“吴希玄,你是想坏了昊天规矩吗?” 吴希玄沉声道:“当年李白衣断我青雘山传承,可不见曹夫子站出来说他坏了规矩。如今我吴希玄自当一力承担,昊天的规矩也未曾落在空处,夫子又为何阻拦?还是说天剑阁的剑意,学宫的浩然正气压制不住,曹夫子也是行那专挑软柿子捏的做派?” 这位青雘山圣人的话语刚说完,云海之上仿佛有阵阵雷霆在游走,不断从云海底端渗透而出。 玉京城皇宫地底深处,一道龙吟高亢嘶吼,声音刺透云海,那些雷霆也逐渐消散。 “吴希玄,丹青一脉必将毁于你手,且好自为之。” 云海散去,碧空如洗。 这一切在商庆四人眼中,不过是看见眼前满嘴油渍的老头先在虚空中画了只小乌龟,挂着洒脱笑意,然后那雨后云海在小乌龟的冲击下顿时消散放晴。 当真是仙人手段。 只是无人注意到,两鬓微微颁白的老者,头上已是多了几缕银丝。 老人笑嘻嘻的问小姑娘:“女娃娃,我这小乌龟画得怎样,是不是很好看?” 小姑娘赶紧点点头,确实很可爱。 老人哈哈大笑:“直娘贼的,阳明老弟,快快作诗一首,就以那小乌龟为题。嗯,名字就叫《青雘山吴希玄画王八戏大儒》。” 苏黄州虽满头黑线,却见怪不怪,只是不解问道:“哪里来的大儒?” 老人再次大笑,笑得肆意至极,露出了满口老黄牙。 商庆心中挂念孟怀安,于是牵起小姑娘,对布衣老人说道:“前辈,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先行一步。” 吴希玄收起笑容,说道:“小友莫急,老朽有门玄妙刀法,是从一位老铁匠那里...打赌赢来的,老铁匠说若练成此刀法,可一刀裂山,威力无穷,只要小友答应入我门下,这刀法就是你的了,小友可愿?” 商庆问道:“我若是学了这刀法,岂不算是入了那位铁匠门下?” 吴希玄一时语塞,随即狡黠一笑,说道:“无妨无妨,他的就是我的,只要你学了刀法,自然是入在我门下。从此你就是青雘山首席大弟子,山上有座水墨山庄,里面妙染无数,价值千万城,以后这些都是你的了。” 苏黄州暗自发出怪笑。 在一旁的姜麒麟羡慕不已,但当他看向案桌上的画时,很快就平静下来。不该是他的,他绝不会去争;该是他的,别人也绝不可能拿走。 就这样,商庆莫名其妙多了位便宜师父,同时也得了一门名叫《鱼龙十三舞》的玄妙刀法。 至于玄不玄妙,商庆不知道,而且压根就不信,他觉得这老头实在是太不靠谱。若不是亲自见过他的玄奇手段,商庆压根就不会相信这一脸猥琐的老头会是位高人。 甚至连青雘山在哪里他都没听过。 老头如愿收了徒,心情大好,再度一手揽着苏黄州的肩头,贱兮兮的说道: “老弟,此间事已了,我们快进城去罢。嘿嘿嘿...老哥我只觉现在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我们且去清平乐坊冲杀个七进七出。” 苏黄州怪笑一声,说道:“老哥,你不是说经久不衰嘛,怎么只能七进七出?” 老头赶紧捂着他的嘴,还不着痕迹的抹了几下,怪叫道:“老弟,口误,口误,老哥我宝刀不老,大战三百回合都不在话下。” 于是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县衙大门。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商庆久久不语。吴希玄和苏黄州两人突然闯入他的世界,着实让他所料不及。 商庆辞别姜麒麟,姜麒麟也不再挽留,亲自将商庆送出县衙,临别时,又再次说了几句他妹妹如何如何优秀之事,主要是还待字闺中。 商庆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放在心上。他再次去了知子医馆,见孟怀安三人已经沉沉熟睡过去,又跟那位莫太医聊了一会,莫太医说三人已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就可生龙活虎。 商庆决定暂且将三人安置在医馆中,便带着马秀秀进城回了平安坊。 马秀秀便是万年县捕头马铁蹄的女儿,今年才六岁,也算粉雕玉琢。商庆说他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等秀秀长大了才回来,马秀秀虽然不理解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但一路都很伤心失落。 商庆回到家中,许伯在扫地,见着商庆手中牵着位陌生小姑娘,也不多问,只是停止了扫地的动作,慈祥的笑道:“少爷,你回来啦。” “许伯,她叫马秀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先带她去吃点东西,就让她住在晓晓旁边那间屋子吧!” 许伯颔首,对着马秀秀慈眉善目说道:“秀秀,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马秀秀小心翼翼地拉着商庆衣角,很紧张。商庆温言笑着安慰道:“秀秀,别怕,这是许伯,吃完了去看看你的新房间!” 商庆进了书房,发现商晓晓在里面看书。这个世界的女孩子并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商晓晓喜欢待在家中看书。 商晓晓放下书,高兴的说道:“哥,你回来啦!” 商庆看着身形清瘦,脸色微黄的妹妹,不由得生起一股愧疚感,真的是未曾顾及到她的感受呀。他忍不住伸手温柔的摸了一下少女的头,少女也并未躲闪。 “哥,今天晚上就是中秋灯会了呢,前几日我听北雨姐姐说,今年的灯会很热闹呢,晚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好呀,不过我一会要先去司里交任务,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 “好呀好呀!” “哥,书上说: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轮回转世,真的存在吗?”商晓晓突然说道,她想起了娘亲。 知妹莫若哥,商庆的脑海也闪过一些画面,鼻尖微酸,说道: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或平庸,或伟大。我们来这世间一遭,怎又安得双全法?你能如此想,娘亲在天有灵,肯定也会是很欣慰的。” 商晓晓沉默了片刻,算是接受了商庆的说辞,随后却一脸狐疑地问道: “哥,泰山是在哪里呀?我记得《易山河》里记载了天下名山两千余,这泰山却未曾提及。” 卧槽!这些记忆又窜出来了。 商庆都不知道该怎么给妹妹解释,只能嘴上一本正经的胡扯道: “没有么?我怎么记得《易山河·东境篇》里有提过:帝封禅于泰山,履而泰,然后安。” 商晓晓比商庆读书要多,知道的也多,她说道: “相传《易山河》初成之时,泰安帝下令将其永久收录于帝国藏书阁,然而两年后,藏书阁便发生了走水事件,随后《易山河》下落不明。 百年后,《易山河》又突然出现在了月鹿学宫。 母亲曾说,流传至今的《东境篇》已经残缺不全,里面的内容实为后人编撰,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快说?” 商庆说道: “晓晓,这也是小时候娘亲告诉我的,那时候你更小,不记得也正常。” 商晓晓将信将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晓晓你最近都在看什么书呀?” 商庆赶紧转移了话题! 商晓晓说道: “这几日在看《诚论》,读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天道到底是什么? 晓晓不解,我去问了北雨姐姐,她也不知道,哥你知道吗?” 商庆听得头大,却如是说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各有说法,不可一言而尽。” 商晓晓突然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商庆吓了一跳,当即抢先开口道:“晓晓,我先去司里交任务了…” 撂下一句便落荒而逃。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29章 老道士与剑仙 桃树巷的那株大桃树下,不知何时来了位摆着算命摊子的老道人,头戴五岳灵图冠,身着衲衣,白须飘飘,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出尘韵味。 道门历来地位超然,天下道统已多,自从三大道统之一玄都山天宗的一位祖师爷出任大乾钦天监监正兼国师后,道人在玉京城的地位更上一层楼,然而那位监正大人却时常以“真人之心,如珠在渊;庸人之心,如泡在水”告诫城中诸位道士。玉京城对道人的态度一向很好。 附近几条巷子的百姓大多都已去天街那边等待看灯船花楼,老道的生意略显惨淡,在桃树下喝着闷酒唉声叹气,他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吟唱道: “吾有三宝,功名见不了,美酒醉不了,娇妻忘不了。神仙也有红尘扰。帝王还求长生梦,黄土一抔,坟茔无碑,于世来了终去了。怎抵得?朝朝酒醉,夜夜高歌,自在逍遥...” 商庆今天仍旧穿着那件天水碧长衣,腰间束着一条荼白锦带,倒是可惜那枚青玉麒麟纹玉佩了。 而他身旁的商晓晓,却是难得的细心打扮了一番,她穿着一袭凌云素雪千水裙,微微摆动,绾着的发髻上点缀插着一支玲玲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略施粉黛,清新脱俗,完全展示了这个年龄段青春活泼的青涩美。 老道看到从摊子前走过的少年少女,赶紧打招呼道: “年轻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要你抽上一签,贫道为你算上一卦,可帮你预知吉凶福祸、姻缘钱财。” 商庆摆摆手,商晓晓却停下了脚步,说道:“道长,刚才您唱的歌很好听呢!能教教我吗?” 坐镇摊后的老道士立即挺直腰杆,捻了捻颚下的那丛雪白胡须,开口说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鸿衣羽裳,驭凤骖鹤,神通广大,长生逍遥。然天道不可欺,须知这世上万般,唯大道难逢,富贵难舍,俗尘难忘。 女施主,贫道今儿便破个例,只要你抽上一签,只收你五文钱。若是抽出了上上签,你不妨再多加一文喜钱,贫道这歌也一并教给你,如何?” 在平安坊,但凡遇到逢年过节,都会有道人出现,摆着摊子,相面、解签、摸骨、测命、画符皆有,人们为了讨个好彩头,花上几个铜板,也是愿意的。 若真遇到装神弄鬼、坑蒙拐骗之徒,只需去钦天监说上一声,自会有人出面收拾。 兄妹二人与老道相对而坐。 道人笑着伸手干瘪的枯手,示意少女拿起签筒。少女没有伸手,探出头说道: “道长,我不求钱财,也不问吉凶,帮哥哥求个姻缘签。” 少女停顿一下,又继续补充道:“若说得准了,我给道长奉上十枚铜钱。” 老道看向商庆,笑意盈盈,示意他拿起签筒,说道: “姻缘本是命中定,信与不信凭本心,公子只管随心抽上一签。” 少女也帮着腔道:“哥,试试吧!” 少年无奈拿起签筒随意摇了摇,一支竹签从签筒里面掉了出来,老道拿起签,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公子,此乃上上签,大吉!待到桃花绽放时节,公子便可迎面遇桃花,结佳缘,可喜可贺!” 少女欢天喜地掏了十枚铜钱,老道从摊子下掏出一卷枯黄的竹简递给少女,笑意盈盈道:“女施主,它是你的了。” 待少年少女离去,老道伸手将那十枚铜钱搂到身前,装好。 然后迅速收拢摊子,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陈旧的衣衫,正了正头冠,这才起身对着大桃树躬身一拜。 随即便转身进了桃树巷,眨眼间消失在巷子里的夜色下。 ———— 商庆带着妹妹出了平安坊,坊前的大街上顿时热闹了许多,不远处有座名为听风楼的茶楼,此时传出阵阵喝彩声。 茶楼虽不大,但是在这里,你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神仙鬼怪,朝堂政事,恩怨情仇,闺阁趣闻,无所不有。 “天符六年,国师夜观天象,有荧惑入紫微。荧荧火光,离离乱惑。花朝,帝妃殁。” “公子枫在清平乐坊公布天下四大榜,引得江湖风起云涌,卫乾司的黑骑出玉京,再次马踏江湖。” “烟雨府红楼第九层,又增添了一副绝世佳人的画像,诗剑仙现身入楼,又是三日方出。” “城西丰邑坊崔府的千金,跟一位寒门落榜考生私奔了,崔府老太爷一口气没咽下去,竟是驾鹤西归了。” 总之,在这里,有事无事都可以让你待上半天。 兄妹二人甫一进楼,便听见一声惊堂木响起。 啪!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中年说书先生,开始徐徐说书。 “列位看官,上回说道,五百年前,天宗洞玄初下山,游历人间不平事,行侠仗义把恶除,却是少了一把趁手的兵器。 言归正传,书接上回。 那日,洞玄真人偶得一块天外神石,可铸绝世神剑。于是历经十余年取来北境万年玄冰,西境佛国精金,东境白泽之木,南境不灭之火,返回道门天宗玄都山,开炉铸剑。 剑胚每日吸收日月精华,滚滚天雷锤炼,历经九九八十一年,此剑终于得以成型。待剑成之时,穹窿之上竟然降下了数十道金色雷霆,那金色雷霆有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极为恐怖。只几个呼吸,那些金色雷霆就全部落在了此剑周围,霎那间,地动山摇,山崩地裂,无数尘土漫天飞扬,天地都黯然失色。 列位,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罚呐。有道是真金不怕红炉火,区区天雷能耐神剑何?待雷霆过后,神剑丝毫无损。见神剑无恙,上天自是不肯罢休。 接下来更恐怖的出现了,穹顶之上,在那些金色雷霆的尽头,竟然出现了几十个披金甲持金枪的天兵天将,个个身高百丈,宽也百丈,仙威凛凛,视天下苍生如蝼蚁。 有一天兵大声呵斥道:尔乃一介凡人,有何功德受此神剑?还不快快交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饶尔不死! 那洞玄真人是何许人也,天宗掌教首徒矣,一身修为已是通天彻地,深不可测。 天兵天将又如何?自当一剑斩之。 那一仗,洞玄真人以一人一剑,就将天兵天将们杀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溃不成军,哭爹喊娘。 听说从那以后啊,天上就再没有仙人敢来人间了,天门已然断绝。可谓是:人间有我赵洞玄,试问天上仙人?谁敢来此人间! 百年后,百万大山里的妖皇突然破开上古封印,带领妖族大军出山,人族被妖族打得节节败退,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五十年,七国无不生灵涂炭,遍地疮痍啊。 欲知后续如何,列位看官,且听下回细细道来…” 啪啪啪啪~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故事大伙听着过瘾。 假作真时真亦假,芸芸众生乐此不彼。毕竟“做了人类想成仙,坐在地上想上天”,谁还没个仙人梦呢? 不过自古以来,“且听下回”这几个字说是说书界的大恶之首也不为过。就好比多姑娘的考试,明明差最后一下便可以拿到满分,你却突然提笔出了考场。 掌声过后,大家伙都嚷嚷着继续讲下去,一个个一副不讲不让走的决绝模样。 说书先生无奈,不过仍旧没有说后续如何了,却是答应再说上一则男盗女娼…呵呸!郎情妾意结局却悲惨可怜的爱情故事。 ———— 商晓晓被商庆拉着走出了茶楼,抬头望去,有流星划破玉京上空,月色很美,一缕清风拂面,甚是温柔。 看着一脸意犹未尽不愿离开的妹妹,商庆突然说道:“晓晓,你看,有流星,快许愿!” “哪儿呢?哇!真有流星。” 商晓晓急忙闭着眼认真的许着愿。 她话音刚落,愿未许完,一声清脆的响声从围墙内坊里传来。旋即其余诸坊的钟声和鼓声次第响起,由近及远。声音恢宏深远,响彻整个玉京城。 城中千万盏灯笼同时举烛,光彩明耀,火树银花。天符二十三载,玉京城最盛大的中秋灯会终于开始了。 两人走过这条烛灯耀辉的街,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条异常宽阔的天街。有诗云“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不过如今是中秋时节,离春雨尚远。 今夜,圣人将在承天门带领百官祭月祈福,这座帝都玉京城,已是聚集了来自各地的达官贵人、富商豪绅、文人墨客们。 祭月结束后,百姓们还会去护城河放小河灯,数十万盏河灯浮满水面,灿烂如繁星。整座玉京城,夜如白昼,璀璨繁华。 此时已至上灯放夜的时辰,玉京城的居民扶老携幼,早早地就已拥上街头。承天门前,那座高大的灯楼下,人群比肩接踵,一袭白裙的绝美女子站在楼上,远远地看着那座被朱红高墙拱卫的大殿。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0章 棋局 长寿坊的钦天监摆了一局棋。 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钦天监监正兼国师的赵扶摇与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手谈对垒。 国师身穿白色宽袖道袍手持一柄拂尘,执白子;中年男子身着玄色制服腰间配一把名叫“鸣鸿”的天下名刀,执黑先行。 旁边还恭敬的站着两人,少女一袭紫衣怀中抱着只名叫“布丁”的柯基犬,凛若秋霜;老道头戴高冠着衲衣,白须如雪,鹤发童颜。 “顾白门进京,圣人建万灯楼,登承天门为民祈福,与民同庆”,中年男子落下一子,砸吧着嘴问道: “国师可有推衍过大乾的福运几何?” 赵扶摇从棋盒中拈出一子落下,说道:“国运方夷险,天心讵测量。惊虹,大乾的福运,那是天道,天道不可妄言。当你知道天道的时候,它就已经发生改变了...” 着玄色制服的中年男子正是捉妖司司主上官惊虹,他呶呶嘴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又继续说道: “青雘山那位已经入京,国师可知明日是否继续放晴还是会刮风下雨?” 赵扶摇先是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又盯着监钦天监的那台浑天仪看了许久,才郑重开口道: “明日...会刮西风,未初下雨,两刻便止。” “就这样?” “后日也会下雨,不过却是在亥时,仍然会刮西风。三日后应该是晴日,万里无云,暑气难耐,不宜出行。再往后嘛,却还不敢确定。” 上官惊虹愕然,抱着“布丁”的紫衣女孩抿嘴一笑,说道: “平日里一直以为师叔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没想到却也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呢。” 赵扶摇将手中拂尘对着女孩遥拂一下,却是看向上官惊虹说道:“老道并没有开玩笑,你不相信我说的?” “惊虹自然相信,只是您很清楚,惊虹问的不是明日的天气。”上官惊虹指了一颗棋盘上的白子,说道: “当年齐尚真自以为当了执棋手,逼得商道中灭妻叛司,倒头来,却还是逃不过身为这棋盘上一颗棋子的命运。” 赵扶摇说了一句在场三人都没听懂的话,“昊天之下,众生皆为棋子。你是棋子,我也是棋子。然而儒教那位大圣人和佛门那位在菩提树下证道的佛陀,却成了唯二的两颗不在棋盘上的棋子,这是未曾想到的一种结果!” “你我皆为棋子,也包括这小子吗?”上官惊虹指着国师指间那颗黑子,攥紧拳头气愤道: “当年李白衣大闹阴阳界诸圣山,不就是为这些后辈争一个出局的机会吗?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话音刚落,玉京城上空突兀地响起了惊雷声,一道雷霆直奔钦天监的摘星楼而来,赵扶摇面色凝重,与此同时,三只巨大的手掌出现在云层上,硬生生地将那道雷霆给拽了回去。 赵扶摇立即起身对着云层遥遥一拜,上官惊虹莫名的一阵心悸,腰间的“鸣鸿”刀剧烈抖动,似乎有嘶鸣声。紫衣女孩怀中的“布丁”眼神惊恐瑟瑟发抖,布衣老道都快感觉自己道心不稳,有崩溃的迹象。反倒是紫衣女孩毫无察觉,担忧的安抚“布丁”,这该死的惊雷吓到了她的爱宠。 “惊虹,慎言!”赵扶摇并没有犹豫,将手中的黑子落下,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旋即发生了惊天变化,白子已有一线生机,继续说道: “昊天无处不在,惊虹你需知‘朝乾夕惕,功不唐捐’的道理。《道纲》上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如果把那位儒教大圣人比作‘一’,佛门那位菩提树下证道的佛陀比作‘二’,他便是‘三’,是这盘昊天棋局上最大的变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上官惊虹怔怔出神,脑海中想起了那个以前时常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有一次粘了他整整三条街,就为了他答应要给小屁孩买一盒糖果。 小屁孩的母亲很温柔,尤其是那对剪水双瞳中怎么也掩饰不住对小屁孩的宠爱,不过嘛,吃糖是坚决不让吃的。也不知小屁孩如今还喜不喜欢吃糖,小屁孩已经长大了呀! “国师,这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些,他不过是一个小屁孩,能行吗?”上官惊虹问道。 赵扶摇说道:“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却已有食牛之气。若非如此,你觉得青雘山那位会将丹青一脉的命运压在他身上吗?吴希玄到底是一山圣人,他先把孟鱼龙拉入局,如今又甘愿作为一枚棋子,李白衣当年那一剑,已将昊天捅出了一丝裂缝,而吴希玄此举,是想弑天!且不说他能不能弑天,你司里的那位呢?那位虽几十年都不曾出过那间小小的宬室了,却还是将那小子身上的因果转嫁到自己身上,这又是为何?” 上官惊虹迟疑了下,而后一脸担忧地说道: “司里那位老祖宗遁世已久,不问世事多年,当年若不是佛门求救,他也不会去百万大山,此行不但搭上了几位圣苗,这位老祖宗更是受了不轻的伤。国师您说他如今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能承受起天道后果吗?” 赵扶摇微微一笑,不再落子,说道: “与天斗,其乐无穷!好了惊虹,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婷儿难得来看老道一趟,你且代我带她去看看玉京城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吧!” 紫衣女孩撇了撇嘴,说道:“师叔,这凡间的灯会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去呢,玉妃妹妹闭关前可是说了,要我好好看着师叔,不让您喝酒呢!” 赵扶摇眯着眼,呵呵一笑,眼中满是宠溺:“这小妮子,我如今好歹也是一国的国师,一点也不给老道薄面。婷儿,你回去后告诉那小妮子,修道不是一味的闭关,别把自己关傻了。” 紫衣女孩捂着偷笑,随后露出狡黠的笑容:“师叔,如果要是被玉妃妹妹知道了,您猜猜,您以后还能不能再偷偷地喝酒了?” 赵扶摇怒目而视,一甩拂尘,“上官惊虹,快快带走。” ———— 朝阙街上,有一座青石拱桥,桥下涓涓流水,水面上飘着几盏莲花灯和纸船灯。此桥建成后,城里的百姓称便之为“命桥”。因为这座桥,连接着内城和皇城。 桥上,行人往来不绝。 此时已是上灯放夜时辰,诸坊的居民扶老携幼,从各方朝承天门拥来,而此刻有一黄纸伞穿梭于桥上的人群之中。 撑伞之人,身披一袭纯白色的狐皮裘衣,仅从这件狐皮外衣来看,此人便非富即贵,当然,这也引起了行人们的注目。 如今只是秋月,虽说夜晚天气清肃,风起微凉,但也还不至于到披裘的地步。大家在惊叹好奇之余,却也想瞧一瞧“庐山真面目”,不过遗憾的是,此人的脸始终被那黄纸伞遮去了大半。 撑伞之人经过人群的时候,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息。有人认为这是贵人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独特冷傲气息,倒是很自觉的给撑伞之人让出一条道来。 商庆看着那柄黄伞,若有所思,还真是个怪人呢! “哥,你快看,那里有猜灯谜送布偶娃娃呢!”身旁头戴银簪的少女惊呼一声,拉着商庆就朝摊子前挤去。 摊子前围聚了许多书生打扮的读书人,布偶娃娃的噱头还不足以吸引到他们驻足围观,倒是摊主出的谜题却是很有意思,当然也相当有难度。 人群中有几位学子是来自巽国的国子监,此番随使团而来,本是想与大乾太学院进行交流学习。 结果这几人一听摊主说这谜题是太学院的一位学子留下的,顿时纷纷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摊主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公子,您已经答三次了,再继续答下去可就坏了规矩啦!” 那位年轻公子不甘心的还想再继续试一试,可旁边的同窗却不给他机会了,“向禹,且让我来试试!” “玉书师兄,肯定能答出的。”年轻公子握拳,心中无比肯定。 不料南宫玉书一连说了三个答案,摊主连续摇头三次。 摊主出的谜题是这样的:“盲目行事,逢人只说三分话;空中楼阁,轻烟散入五侯家。” 见一连几位学子都没有答上来,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说这谜题太难了,让摊主赶紧换一个。 摊主觉得也是,在这样下去,他的生意恐怕也没法做了。 突然人群中有道清脆的嗓音响起:“我知道谜底了!” 然后只见一位红裙女子出了人群,在摊主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摊主的脸上笑意满满,还不断的点点头。 红裙女子拿了个布偶娃娃,开开心心地离开了人群。 摊主对着人群笑意盈盈说道: “诸位,此谜底是‘无眼做活,白不够;二间高挂,气收官门。’ 那位留下谜题的公子还留下了一句话:他叫褚弈秋,若是谁能答出谜底,可去太学院寻他对弈一局。” 人群中,商晓晓突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哥,北雨姐姐厉害吧,我们快去寻她去。” 棋局已始,是否可胜天半子,且行且试! 【感谢大佬“书友61423523”的打赏捧场,恭贺大佬携爱宠登场!】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1章 惊变 说起中秋,首先便会想到吃月饼,而后亦或会想起苏东坡的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起张子寿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时玉京城上空的那轮满月,很圆很圆,圆到令顾白门都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戌正,大乾圣人将携后宫诸妃、皇室宗族以及文武百官,登上承天门举行祭月大典,此时距大典开始还有两刻钟。 万灯楼上,顾白门看着广场上摩肩接踵的人群,眼中忽然生起了一丝怜悯。万灯楼其实叫“琼萼楼”,建在承天门的左前方,楼很高,几乎快要比肩城墙。 后来因为坊间有歌咏“千灯万盏,金扉御阙,俯尽一国,旁分万里”,坊间百姓大多愿意称呼它为“万灯楼”。 然而自从天符六年“帝妃殁”事件后,此楼一度被封存禁用。 如今圣人再启,还邀请了位列红楼金钗榜上排名第六的顾白门,顾白门出身沐南府顾氏,乃是顾氏的嫡女。 诗剑仙白青莲评其为“涓涓静美,侠骨崚嶒”,其出身不可谓不高贵,其才气不可谓不横溢。此番圣意到底何为,实难猜测。 夜色逐渐深奥,灯火燃得越来越旺。 一袭白衣的顾白门于楼内抚琴,是一首上古残曲《高山流水》,琴声时如细丝般润物无声,似乳燕呢喃,如蟋蟀低吟,又时如凤鸣于东山,龙啸于天穹,时疾时缓,时扬时抑,时为流水潺潺,时为泰峰崩裂,手拂弦动间,琴音连绵不绝,余味隽永。 一曲终了,楼内的两位女子恍若神游天际,每人皆有所想,意犹未尽。身着淡粉长裙的邵玉亭由衷赞佩道: “这大抵便是完整的《高山流水》了吧,顾姐姐,妹妹只听得姐姐诗才无双,没想到姐姐在琴道上的造诣也是令妹妹望尘莫及。” 顾白门情绪低落,先是瞥了一眼楼外某个角落的那道身影,而后才摇头叹息一声,话语中似乎另有所指: “千灯万盏,莫如心灯一盏。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笼中雀再好,却始终体会不到自由翱翔天空的乐趣呐。” 除了顾白门和邵玉亭,还有一位女子,乃是冠军侯之女沈静姝,她此时身同感受般地说道: “琼萼楼是笼,那座琴湖又何尝不是呢!萧姐姐还说顾姐姐会去青梅诗社,依妹妹看来,不去也罢。” 青梅诗社七女,身份性格各有不同。“祭酒”萧绰长歌袖舞,其夫虽然是太学院诗院院长,但终究没有官身;苏以宁、姜柔则、夏北雨、薛静仪四女同为官宦之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但比之冠军侯沈府和邵家,底蕴到底还是差了些。 “妹妹虽不懂顾姐姐,然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邵玉亭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静姝,劝慰道: “顾姐姐既然能住进这琼萼楼,想来他心里也是有姐姐的。” 沈静姝俏脸微红,顾白门喃喃自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好诗,好诗啊...” 许久,顾白门才从这两句给她带来的震撼中走出,那种直击灵魂的碰撞,令她心旌神摇,眼眶微红,问道: “玉亭妹妹,为何只有两句呢?” 邵玉亭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一首完整的诗。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顾白门怔怔失神,心神早已失守,眼泪夺眶而出,此时无声胜有声。 沈静姝和邵玉亭不知从何安慰起,便默默的陪着。 “妹妹,这是你的新作吗?”顾白门平复了心情,问道:“这首词,可有名字?” 大乾诗坛傲绝天下,前有诗剑仙一骑绝尘,后有太虚居士、苏黄州等后起之秀,于诗道而言,如今能被收录入太白诗阁的佳作已是凤毛麟角。 但对于词道,却大不相同,词别是一家,如今问世的佳作少之又少。 这首词,或可入太白诗阁,流传千古! 邵玉亭摇了摇头,神情稍显落寞:“妹妹又岂能作出如此佳作来呀!夏北雨说这是她商庆哥哥作的,叫什么名字妹妹却也是不知道。” 话音刚落,承天门上的大钟訇然响起,恢弘而肃穆。 顾白门起身送客,“两位妹妹,你们且先下楼罢,祭月即将开始,姐姐有自己的事要做了。” 顾白门再次看向楼外某个角落的那道身影,在两人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出了楼,切莫与人说起今夜登上过此楼。” 邵玉亭和沈静姝愕然。而后两人下了楼,与一位撑黄纸伞披狐裘的男子迎面相遇。在楼下等候沈静姝的那名憨厚船夫,护着两女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站在人群中的商庆眼皮狂跳,看着那辆被数十匹高大骏马拉着缓缓而行的巨大花船,生出一种莫可名状、让他汗毛竖立的惊悚。 承天门上,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龙纹蟒袍裹身,龙颜盛威的大乾圣人站立墙头,身后两侧一字排开地站着清一色的紫袍官员。 祭月先从放灯开始。 宽阔的天街和朝天门前的广场上,游人如织,全是密密麻麻的民众,摩肩擦踵,不可胜记,黑压压的一片。 祭月每年都有,他们都在等着看放灯。那盏由朝廷亲制名为“飞龙在天”的超大龙形飞灯,由一首特制大船托着,被数十匹高大骏马拉着,从西边的朱雀门出发,沿着天街缓缓前行,到承天门止,船上还有许多载歌载舞的貌美艺人,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各逞技艺。一些特别出色的艺者,都会有固定的追随者一路跟从,呐喊助威。 花船已至承天门的广场上,距离承天门城门不过数百步。 商庆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夏北雨,努力地挤过重重人群,直觉告诉他务必离花船远些,越远越好。 四周烛影彩灯,琴股喧嚣,人群中洋溢着香袋味、脂粉味、臭汗味与数万支蜡烛的香腻味,浓郁欲滴。此时天上西南方向的明月浑圆皎洁,散着清冷的光芒。 琼萼楼上,撑着黄纸伞的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隐藏在暗处的身影,他收了伞,露出一张冰冷如霜的脸。 顾白门欣喜地将男子带进楼上的房间内,平静地说道: “世人只知圣人之怒,伏尸百万,却不知蚍蜉也能摧城撼树。巨龙将死,飞龙何必升天。” 披狐裘的男子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副情景,遮天蔽日的蚍蜉振翅而飞,啃噬着金色巨龙,巨龙跌落在地,只剩下森森白骨。 顾白门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那种冰冷如霜的脸,笑意盈盈: “菩提萨捶,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人在爱欲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己,寂灭为乐,缘灭灭空。 巨龙不死,地狱不空。 陈哥哥,往后朝朝暮暮,你我常在爱幕中缠缚,白门必当不弃。” 说完,探过头,极尽温柔地吻了上去。 披狐裘的男子呆若木鸡。 顾白门莞尔一笑,极尽妩媚,随后走出房间,任凭清风吹乱秀发,白衣飘飘,她看着那条灯火璀璨的巨龙,脑海中想起了那道极其伟岸的身躯,比巨龙还大呢! “哥,哥,你干嘛呀?我还要看放灯呢!”商晓晓企图挣脱商庆的手,夏北雨脸色绯红,芳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商庆不说话,那种惊悚感越来越强烈,直冲天灵盖,就快要冲破百会一涌而出。 人群实在是太过密集,他已是满头大汗,焦急不已,快了,快了,就要走出广场了。 “放灯!” 城墙上,一道高亢的尖锐声响起。 花船上那条巨大的龙灯已被点亮,璀璨耀眼,船上鼓声震天,载歌载舞的艺人们扭动着曼妙身躯,眼神狂热,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已然冲破天际。 巨龙缓缓升空。 城墙上,有一道穿紫袍佩戴金鱼袋的官员突然被他身后的老仆死死护在身后。 广场上,不知是谁发出一道惊恐的尖叫声:“马惊了!” 只见那数十匹高大骏马齐齐发出嘶鸣,纷纷如脱缰野马,朝着承天门前狂奔而去。 花船上,舞姬们狂热的舞动着曼妙身姿,而那些歌姬们,则拉着巨龙下的一根根粗绳,随着巨龙缓缓上升。 数十匹骏马拉着特质的大船,径直朝承天门的城门撞去,躲闪不及的民众顿时死伤无数,不下五六百人,一时间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彻不绝。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旋即蓦然响起。 巨大的爆炸波掀翻了无数人,地狱不知又多了多少无辜的亡魂,余波还在迅速地向四周扩散。 绕是商庆拼命地外广场外挤去,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听着身后巨大的响声,他赶紧将妹妹和夏北雨护在身前。 【恭贺大佬邵玉亭上线!祝大佬才气无双,往后修行无阻,睥睨天下。】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2章 救驾 “救驾!” “救驾!” “救驾!” 承天门那道固若金汤的城墙,在巨大的爆炸冲击下,此时变得摇摇欲坠,牢不可破的城门更是被炸得轰然倒塌。 守门的士兵们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下,几乎死伤殆尽,墙上墙下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在前拥后挤的踩踏下,又不知平白增添了多少无辜性命。 花船被炸得四分五裂,一道极黑的浓烟飘起,如一条泼墨的黑龙跃上夜空。 巨龙已经升空,身躯高过了城头,数百名歌姬纷纷松开绳索,拿起藏在绳索上的利剑,持剑飞向城墙之上杀去。 伪装隐藏在人群中的数百名杀手们蒙着面,也迅速聚拢,朝城门里面冲杀而去。 一把黄纸伞出现在巨龙身上,一步一步的走着,宛若平地,最终在龙头上停下。伞下,那个披狐裘的阴冷男子凛然迎风立,俯视一切。顾白门站在琼萼楼上,痴迷地望着那把黄纸伞。 大乾国祚绵延至今,海晏河清,繁荣如斯,玉京城也不知多少年都未及兵祸了。 后宫娘娘们尖叫不迭,吓得花容失色,皇室宗族以及文武百官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被老奴护在身后的首辅齐尚真,此刻却是镇定自若,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城楼内上百名弓箭手鱼贯而出,将城上众位官员、宗亲们护在身后,拉弓搭箭,很快就瞄准了飞跃而来的歌姬们。 弓箭手们只等一声令下,百箭齐发,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下,他们确信无人可以避开。 头戴紫金冠,身穿龙纹蟒袍的大乾圣人,龙威震怒,站立墙头,望着龙头上那把黄纸伞,沉声说道: “典夔,护送朕的爱妃们回宫,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话音未落,一道穿着墨甲的魁梧身影便从城楼的立柱阴影后走了出来,躬身领命。 首辅齐尚真与一众慌乱的官员宗亲们显得格格不入,他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衣衫,而某位紫袍官员却内心一凛,卫乾司右都尉典夔,黑骑首领,号称“江湖人屠”,不是已经秘密出城去了吗?为何在此! 说起“江湖人屠”之名,莫过于当年公子枫在清平乐坊搞了个什么四大榜后,典夔率领卫乾司的一千黑骑马踏江湖,从江南道杀到槐北道,再杀到泯东道,仅半年时间,不知杀了多少江湖高手,灭了多少江湖门派的传承。 有着“江湖人屠”之称的卫乾司右都尉典夔,与左都尉许兕,并称“典屠许魅”,许兕负责暗中督察百官,形如魅影,无处不在。对于许兕,只知其名,却不知其人。 随着大乾圣人的手势缓缓落下,上百支箭头有倒刺的利箭“嗖”地一声破空射出,整齐划一,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弓箭兵。 披狐裘的撑伞男子眉间紧皱,转动伞柄,顿时无数的冰箭射出,将那些射向歌姬们的弓箭纷纷拦截住。 持剑的歌姬们顿时加快速度。 剩下的冰箭径直射向站在城头的众人,弓箭手们迅速动作整齐的拉弓搭箭,那些冰箭速度奇快,弓箭手们已经是来不及拦截。 一直站在圣人身后两个身位的掌印太监猛喝一声,跃上城墩,手中一柄拂尘飞快转动,将那些射来的冰箭吞噬殆尽。 掌印太监欺身飞跃向那条停滞在空中的巨龙头上,顿时与撑伞男子近身战在了一起。 此时数十名歌姬已经飞上城头,出手干净利落,弓箭手们慌忙抽出短剑迎战,这些歌姬皆训练有素,进退自如,只几个呼吸间,弓箭手们就伤亡过半。 大乾圣人风轻云淡,问了齐尚真一句:“齐尚真,上官惊虹为何不在?” “上官惊虹应该是去了钦天监。”齐尚真说道。 其实今天是国师赵扶摇的寿辰,但是国师素来喜欢清静,不喜被人打扰。圣人虽然许了国师可参议朝政之权,但他却几乎从不参朝,更是连摘星楼都很少走出。 圣人微微点头,对着齐尚真身旁的紫袍官员说道:“刘萧何,准备收网吧!” 次辅刘萧何闻言,立即拉响了手中的鸣镝响箭。 典夔已经护着众位后妃们下了城墙,城下早已有数十位黑骑在此等候,而那些黑骑身后,则站着密密麻麻的穿甲持戈的金吾卫士兵,严阵以待。 冲进承天门里面的蒙面杀手们看着前方和黑压压的士兵,心中无比骇然,但箭已离弦,他们已没有退路可言。 爆炸的余波并没有波及到商庆三人身上,他却不敢停顿,直到把商晓晓和夏北雨两人带到了“命桥”对面才稍微停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停在空中的璀璨巨龙,仍旧心有余悸。 承天门广场上的民众们在京兆府的衙役们的疏导下,已经开始陆续撤离。这些幸存者心中,都有一副难以言说的恐怖景象,或将伴随终老。 花船的突然爆炸,数十匹高大骏马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许多靠得近的人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一些血肉沫子,那简直是宛如地狱般的景色,他们都被这巨大而不祥的征兆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场爆炸惊动了附近的所有官署官员,一道道身穿玄色制服披着素色披风的捉妖师们,已经从四面八方疾速聚拢过来。 商庆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一边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商晓晓瘪了瘪嘴,从呆滞中挣脱出来,一把扑在商庆怀中,哭出声来;夏北雨也想扑过去,最终还是不敢,于是靠在商晓晓肩头,心中害怕极了。 捉妖司的一位五品捉妖师看见了商庆,急切的说道:“商庆,快跟我走,赶紧去救驾,也不知道卫乾司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贼人都杀到承天门了。” “李大人,能否先让我把我妹妹送回家去。”商庆感受到怀中的少女浑身都在颤抖,又看了一眼那位上司的脸色,改口说道: “这里离司里也不远,我把她们送去司里就行。” 捉妖司或许比家里更安全,家中只剩下年迈的许伯和六岁的马秀秀,商庆还不能确定城中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会有危险。 那位李大人摆摆手,说道:“你速去速回,妈的,这些贼人也太胆大包天了。” 按道理,这个时候,内城的禁军和皇城的金吾卫应该已经现身,但广场上除了京兆府的衙役们,竟然连一个兵士的影子都没见着。 玉京城内城的守卫力量一共有三处,负责内城的南北两衙禁军,负责皇城的左右金吾卫,以及做为圣人禁卫的卫乾司五千黑骑。 圣人常年坐镇宫城,卫乾司黑骑轻易不会成规模的出动。已经来到广场上的诸位捉妖师们,并没有进入承天门,因为圣人五年前有令:捉妖师无诏不得入皇城。 即便是捉妖司司主上官惊虹入宫,圣人必定会先下诏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商道中事件引发的后遗症。 琼萼楼上的顾白门看着越来越多的捉妖师,心情沉重,她知道,必须要速战速决。 随着次辅刘萧何的鸣镝响箭拉响,一直隐藏在城楼中的皇室三等供奉们,已经纷纷加入战斗。 这些三等供奉大多是八品、九品的武夫,还有几位中年男子更是境界已至炼气境三层的修士。 上三品的武夫,已可劲气外放,双拳能挡刀剑;而炼气境三层的修士,速度快,虽极少有炼气境修士掌握神通法门,但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已是一流高手行列。 训练有素的歌姬死士们,很快就出现了伤亡,被打落城下。 商庆带着两位少女在人群中穿梭,进入了天街,天街的民众们已经陆续归家,对于他们而言,只能远远地看着承天门广场上先是缓缓升起一条灯火明亮的璀璨巨龙,而后随着一声巨大声响,一条黑色墨龙再次升空。 刚开始他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又是什么新噱头,还不断的喝彩,然后随着前方惊慌奔逃的人群拥来,他们才发现不对,而后奔走相告,不可置信般的扶老携幼向着诸坊诸街诸巷散去。 此时的捉妖司内,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宬室还尚有微弱烛光,商庆将便两位少女带入了宬室,发现杨老头竟然又在案桌边打瞌睡。 “杨师傅!”商庆先是轻声呼唤了一声,而后对着两位少女说道: “晓晓,北雨,不要怕,这里安全了,你们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等我回来,知道吗?” 惊魂未定的两位少女使劲地点着头。 杨老头似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布满沟壑的沧桑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问道: “你们年轻人不去看灯会,怎么有闲情雅致来老头子我这里了?” 商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苦笑一声道:“杨师傅,打扰您休息了,晓晓和北雨暂且先在你这里待一下,我要去出任务了。” 杨老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唉,这些小妖,不待在山里好好潜修,净想着走捷径,‘畏途自卫真无敌,捷径争先却累人’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即便开了灵智,怕是也难成气候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3章 楼塌了 那条灯火灿耀的巨龙上,撑黄纸伞的男子一掌将掌印太监魏瑾击下龙头,魏瑾在城墩上堪堪稳住身体,体内气血逆涌。 他自知不敌,于是跃下城墩,拂尘挥动间,顺势带走了几位歌姬的性命。 魏瑾来到圣人面前,躬身说道:“老奴该死,不能拿下逆贼。” 因为三等供奉们的加入,那些登上城墙的杀手歌姬此时被解决掉了大半,城墙之上的混乱局面已经逐渐得到控制。 大乾圣人与首辅齐尚真皆是泰然自若,两人相视一眼,极具默契,一看便是君臣和睦的典范。 城墙上的武将、宗亲们都已被打发走,只剩下了二十几位穿紫袍的文官。武将们要归营坚守岗位约束部卒,准备接下来的收网行动,而那几个皇室宗亲都上了年纪,垂垂老矣,并无一战之力。 那些冲进承天门内的蒙面杀手们,此时已被黑压压的金吾卫团团包围,如瓮中捉鳖。 杀手们一波接着一波的结阵冲杀,又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血泊中,悍不畏死;即便是战力强悍的金吾卫,此时也被-干掉了数百人。 披狐裘的男子站在龙头上,驾驭着巨龙朝城楼飞去,巨龙在空中腾飞,宛若狰狞活物。 楼上的众人顿感大事不妙,掌印太监魏瑾勃然大怒,脚尖一点,再次朝巨龙跃去,撑伞男子转动伞柄,无数冰箭凭空出现,而后在空中疾速凝聚成一支巨大的冰箭。 魏瑾面色突变,急忙挥动手中拂尘抵挡,却发现如蚍蜉撼树,巨大的冰箭尚未近身,他就已被一股阴寒之气狠狠击飞,将城墙给砸出一个巨坑。 坑中的掌印太监魏瑾,此时浑身被一层薄薄的冰霜包裹着,生死不明。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乾圣人,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凝重,此番钓鱼,本是胜券在握,却没想到给钓出了一条大鳄。 齐尚真看了一眼远处高耸的摘星楼,他已经让老仆去请国师,希望还来得及。 城墙上的歌姬们已经被尽数解决,还未等三等供奉们庆喜,却见那支巨大的冰箭裹挟着一股雷霆之势朝他们疾射而来,几位炼气境三层的中年修士大喝一声,迅速结阵,而那些武夫们则紧紧地将大乾圣人护在身后。 结阵的修士们将冰箭拦下不过一个弹指,箭势陡然增大,瞬间将几人掀翻在地,冰箭继续射向了武夫们身后的那人。 武夫们青筋暴起,个个调动全身劲气急速运转,在身前形成了一堵无形无色的气墙,只是冰箭刚触及一瞬间,便有一阵破裂声响起。 武夫们个个口吐鲜血,已然是受了重伤。 此时,默默站在圣人身后的一位年轻捧剑婢女却突然动了,她一剑挥出,对着冰箭向上劈去,冰箭顿时越过几人头顶,唰地一下射向了他们身后的城楼,城楼轰然倒塌,尘土飞扬。 紫袍官员们个个狼狈不堪,有人摔倒在地,有人大声呼救,还有人因为被飞来的木屑刺伤而发出凄厉惨叫。 年轻婢女负剑跃上空中,踏空而行,在撑伞男子前约莫三丈距离处停下,沉声道: “这位道友,大乾与诸圣山素来交好,不知道友出自何门何派,又为何甘愿被宵小蛊惑,侵犯玉京,谋害圣人。” 听见宵小二字,撑伞男子面色愠怒,阴沉说道:“我乃一介散修,无门无派,哪敢高攀诸圣山。我最见不惯暴君行径,今夜特来取他项上人头,告慰那些无辜的亡灵。” 年轻婢女不敢轻易妄动,此人跟她一样都是筑基境界的修士,而且还是一位掌握了神通法门的修士。 据她所知,在修行界,或许有高境界的炼气散修,但是一名筑基强者,绝对会被三教百家关注到,三教百家不允许任何一位筑基强者流落在人间。 年轻婢女温言劝道:“道友,我叫许兕,出身法家,道友可否看在法家的面子上,就此收手,此事或许还尚有转圜的余地。大乾的圣人皆受昊天庇护,天宗的那位老祖就在摘星楼,若是等到那位老祖宗过来,道友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了。” 撑伞男子置若罔闻,反而一脸戏谑道:“没想到‘典屠许魅’的许兕,竟然是那暴君的一位卑贱婢女。看来法家的赫赫威名,也不过如此嘛。不过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如此,那在天宗的老祖宗赶来之前杀掉暴君就好了!” 许兕大怒,说道:“若道友真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那许兕就只好领教一下道友的神通法门了。” 撑伞男子一步踏出龙头,手持一柄幽寒冰剑,御风而行,眨眼间就来到许兕面前,森然道:“你挡不住我!” 许兕如临大敌,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实力。 炼气十层,筑基九境。 许兕不过刚入筑基一境,而这人,隐约之间已有两分国师身上的那种骇然气势。 寒气森然的冰剑厉声破空,许兕丝毫不敢大意,举起长剑迎敌,两剑交击,发出的却非金属碰撞。 许兕挡住了一次攻击,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而后退了一步,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后,许兕再度后退。 巨龙并没有停下,还在朝着城墙飞去。 许兕与撑伞男子不断交手,全力以赴,身形犹如魅影,她不断地虚晃几剑后,抓住机会与撑伞男子调换了位置。 冰剑上散发出的寒气在月光下蒸腾如烟,许兕抖掉长剑上的那层白霜,再度一剑虚晃,撑伞男子挥剑相迎。许兕却突然收剑,向后疾速退去,站在龙头上,脚掌猛地发力,巨龙仿佛失去了某股力量牵引,向广场上坠落而去。 广场上的捉妖师们见状,纷纷散开躲避。他们很憋屈,因为司主上官惊虹迟迟未来,群龙无首,一个个只能干瞪眼。不过那些五品以下的捉妖师,却是主动加入衙役们的队伍中,帮忙疏散人群,广场上活着的民众已经悉数过了“命桥”,除了地上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无辜受害者。 “轰~” 一声巨响,灿耀巨龙砸在广场上,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火,将承天门照亮得犹如白昼。 巨龙的尾巴扫在琼萼楼下,火势开始蔓延,“千灯万盏,金扉御阙”的琼萼楼化身一条狰狞怒号的超级火龙。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4章 扑朔迷离 巨龙还在燃烧,火焰有焚天之怒,再加上琼萼楼又是火光冲天,使得整个承天门仿佛被一片偌大的火海包围。 琼萼楼属于高台基通柱式楼阁建筑,楼高四层,顶上是八角重檐攒尖顶,各种形状的灯笼从广场上延伸至顶楼的八条屋檐上,千灯万盏,灯辉煌煌。 一袭白衣的顾白门轻身飞跃上琼萼楼的楼顶,周身被淡黄-色的光圈笼罩着,宛若仙鹤傲立于火海之上。 持冰剑撑黄纸伞的男子俯瞰着身下的情形,浓烟滚滚直上天际,他看向许兕的双眸中,充满了滔天的冰冷杀意。 许兕虽解除了巨龙撞击城楼的恐怖后果,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才是真正的开始。 披狐裘的男子收了黄纸伞,露出一张白皙皑皑的冷俊容貌,他左手负背持伞,右手执剑,冷冽的杀机肆虐横行。 城墙上的大乾圣人和首辅齐尚真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好了,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卫乾司一开始得到的情报就有误。 君臣两人为此不惜花费巨资举办了这场祭月大典,一步步引蛇出洞,请君入瓮,最后再来个瓮中捉鳖,将这伙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此时竟然出现了一丝瑕疵? 不可忍! 逆贼必须统统死! 然而城墙上某位紫袍官员的眼中,却很是兴奋,他多年来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保护大乾圣人的亲卫中,就属许兕这位法家筑基修士的战斗力最强,典夔次之,如今典夔还被支开。 空中,卫乾司左都尉许兕手持御剑,凌空而立,她这才看清对方的眼睛,那是一种奇异幽蓝且深邃的颜色,此刻仿佛如万年玄冰一般冷冷燃烧着。 许兕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对方的冰剑和黄纸伞上,冰剑散发出幽幽寒光,方圆五丈内都如冰窖般冷冽;而那把黄纸伞有流光溢彩,也不似凡物。 顾白门踏着月光,姿态轻盈,婀娜娉婷,脚下竟有淡淡的佛光流转,一步一莲花。她与那位披狐裘的男子形成前后包夹之势,想要尽快解决掉许兕。 因为那轮明月将在一刻钟后会被一团乌云遮蔽半盏茶功夫,这是关于到她二人能否全身而退的生死契机。 大乾圣人此时脸色阴沉如水,他完全没想到此事竟然连佛门都参与进来了,无相寺的那位老秃驴,有参与这件事吗? “齐尚真,魑魅魍魉都出来了,大鱼也被你给钓出来了,你这盘罗网大棋能全部网住吗?”他问了一句大乾的首辅大人。 “请圣人放心,老臣保证万无一失。看样子,顾氏的这位嫡女已入佛门修行,这确实让老臣是有些意外,不过嘛,也无关紧要了。”齐尚真的脸色再度变得泰然,胸有成竹地说道: “这些个逆臣贼子以为买通了内应,利用花船、龙灯行刺的手段的确高明,不过以为就此能够瞒天过海,怕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些。殊不知从头到尾我们都是执棋手,他们才是棋子。再说有圣人运筹帷幄,煌煌天威之下,一切的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焉有不胜之理?” 大乾圣人不置可否,缓缓合上眼帘,沉思了片刻后,又继续问了一句:“无相那老秃驴最近可有出寺?” 齐尚真说道:“老臣前几日休沐时去过一趟无相寺,法师并未现身,倒是他门下的小秃驴说法师深入经藏,精研大乘佛法,已入禅定一年有余。” 在这对君臣眼中,般若山上的无相寺有两位秃驴,一位是大乾圣人眼中的老秃驴“无相”,另一位则是齐尚真眼中的小秃驴“无修”。 齐尚真当年以大乾首辅身份拜访无相寺,想让无相寺的所有僧人下山迎接,结果却遭无修拦道,看似随意的一句“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烦恼,人知心行,人则见佛,了佛真实性”,却差点把齐尚真给点化,若不是无相法师及时出声,这位大乾首辅恐怕已然皈依佛门,常伴青灯古佛了。 在齐尚真眼中,小秃驴“无修”无异于是一位妖僧, “这老秃驴…真会躲清闲。”大乾圣人低声骂了一句,不过却已是放下心来,又继续问道: “齐尚真,学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学宫的曹夫子亲自给荀祭酒来了信,信上说明年惊蛰,月鹿学宫将广邀七国学子在而立门拜大圣人像,再度开启坭山圣境。”齐尚真欣喜地说道。 “这是好事啊,让荀祭酒务必好生准备,我大乾文坛芸萃博大,学海斑斓,若是有哪位太学院学子有幸得了大圣人遗泽,朕封他为封万户侯,可世袭罔替。”大乾圣人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在场的诸位紫袍官员听了,脸上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无不喜形于色,因为他们皆有后辈在太学院中求学。 若是自家后辈得了儒教那位大圣人的一点传承,何愁家族不兴旺。 尤其是姜家那位,眼中精芒闪耀,呼吸急促,若是族中那位幼麟进了圣境,那么他家老祖踏入知命境,也大有机会啊! 城墙之上已有士兵在收拾残局,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抬了下去,右都尉典夔回来躬身复命道: “圣人,城下的贼子已经全部被诛,不过损失了几百位金吾卫。” 大乾圣人点点头,说道:“侠以武犯禁,他们都是大乾的好儿郎,朕必不会亏待了他们的家族。这些逆贼以为有筑基修士助阵,就能万无一失,实在可笑。典夔,速去与许兕一起把作乱的贼子拿下。红颜自古多薄命,看来顾白门也逃不过这般定数,将她生擒吧,朕亲自处置!” 典夔眼神暴戾满脸兴奋道:“典夔领命。” 人群中那位紫袍官员心中哀叹,此番多年谋划,恐怕又终将是黄粱一梦,平白牺牲了那些巾帼和好汉。 顾白门脚踏莲花,一步步向许兕走去,对着披狐裘的男子说道: “陈哥哥,事情有变,白门助你一臂之力,速速取了暴君首级。” 披狐裘的男子脸上带着一丝羞赧,点头说道:“好,我们速战速决,国师和上官惊虹那边勿需担心,自有人帮我们拖延住他二人。” 许兕一颗心顿时沉入深海,见着典夔前来相助,心下稍定。 一身墨甲的典夔跃上空中,踏风而行,他大喝一声: “在下典夔,卫乾司右都尉,前来领教,请道友赐教!”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5章 八月起飞雪 商庆安顿好商晓晓和夏北雨,在两位少女担忧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出了捉妖司,背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下。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回家去取刀换衣了,身穿那袭天水碧长衣疾驰在街道中,灯光照耀下,有无数只影子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内城的街头小巷,已经有禁军出现,个个披甲持戈,将那些惊魂未定的民众护送回家。 承天门广场那边已被金吾卫全权接管,扑火的扑火,戒备的戒备。好在承天门不远处就是通天渠,取水倒是也方便,京兆府的衙役们便主动承担起下渠取水的任务。 商庆如今踏入了炼气五层,速度很快,疾行如风,他很快过了“命桥”,又再次遇见了先前的那位李大人。 李文通见他未着制服也不带刀,跑得还贼快,便骂道:“商庆,你个瓜娃子,着急忙慌的做爪子,赶紧给老子回来。” 商庆停下脚步,转过头,满脸问号,不解道:“李大人,不是去救驾吗?” 李文通一手提着木桶,另一只手急忙拉住商庆手臂,没好气的说道: “救个锤子喔救,司主大人不来,我们根本进不去,更上不了城。” “这是为何呀?” ......还不是因为你老汉。李大人心中吐槽了一句,他指了指周围的捉妖师,又指了指空中战斗的四道身影,说道: “你看他们,再看看你,你个瓜皮,是打算赤手空拳跟筑基修士搏斗吗?” 广场上空,卫乾司左都尉许兕对战顾白门,右都尉典夔则对战披狐裘男子。 顾白门并没有祭出武器,却身姿轻巧灵活,辗转腾挪,脚踩莲花,任凭许兕如何攻击,都始终伤不到她分毫。 反观典夔,他手持一杆雷火震天长戟,戟锋有火如悬烛,大开大合,攻势凛冽,戟出如火龙,狐裘男子的冰剑有被压制的趋势。 李文通发出感叹:“这就是筑基修士的手段啊...” 商庆也是心驰神往,时至今日,他对修行界已经有了全新的认知,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失落少年,他打败了猫妖,诛杀了能施展幻境的虎妖,见识了能隔绝一方天地施展传音术的便宜师父那般玄奇手段... 此时整个承天门广场展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琼萼楼还在大火中怒号,精锐之师的金吾卫在忙于扑火,京兆府的衙役在渠里取水,身穿龙袍的大乾圣人带着清一色的紫袍官员在城墙上静静地观战,似乎只有身穿玄素服的捉妖师们无所事事。 商庆指了一下持戟的典夔,眼中有一丝羡慕之色,问道:“李大人,那位是谁呀?” 李文通顺势将手中的木桶递给一位金吾卫士兵,把商庆拉到一旁,说道:“卫乾司的黑骑知道吧?” 商庆点点头。 李文通说道:“那位就是卫乾司右都尉,黑骑首领,人屠典夔,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没想到还是一位筑基修士。” “筑基修士很厉害吗?”商庆问道。 狐裘男子抬头看了眼那轮明月,只见那片乌云越来越近,他面色阴沉难看,先前那位内应说典夔已经出京,暴君身边只有那位神秘的左都尉。 至于掌印太监魏瑾,他并未放在身上,只是位刚入大宗师境界的武夫罢了,不足为虑。 狐裘男子右手举剑指天,剑气袭人,天地间顿时充满了幽寒透骨的凉意,森寒的剑气刺碎了西风。 他此刻已像变了个人似的,阴寒的脸上焕发出一种疯狂的耀眼光辉。这几年来,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剑,锋芒不露,此刻剑已出鞘。他剑尖直指典夔,剑身有寒气如烟,周遭的空中仿佛都有一层薄霜在凝结。 典夔大喝一声,持戟杀来,这是一场冰与火对决。狐裘男子挥剑,数十道尖锐的冰刺射出,典夔挥戟,戟锋将冰刺融化,冒出滋滋的热气。 狐裘男子脚下发力,持剑疾速刺出,身形如闪电,典夔长啸一声,挥戟相迎,剑尖与戟锋瞬间碰撞在一起,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狐裘男子向前滑动几步,持伞的左手迅速变换,以流星坠地般的速度直接刺向典夔的心脏,典夔马上收戟回挡,却已是来不及,急速侧身一偏。 伞尖虽然偏离了心脏,但还是击中了典夔左肩的墨甲。 墨甲在一瞬间发出雷暴般的巨响和闪电般的黄白色光芒,光芒四射中,典夔左肩的墨甲被炸得粉碎,碎片如纷飞的花瓣般散落。 典夔吃痛,刚才险些没握住长戟,眼色尽是难以置信,这可是墨甲,天下甲胄之首的墨甲,就这样被击碎了? 典夔身上的这套墨甲,出自墨门,乃是圣人御赐,更是他人屠之名最大的依仗。然而随着墨甲的破碎,典夔眼中的兴奋之色反而越发浓烈,战意昂扬。 典夔后退十余步,狂啸一声:“道友好手段,再来!” 狐裘男子的脸上阴沉如水银,浑身冷冽气息爆发,手握冰剑,向后滑开十步。那把黄纸伞再次打开,伞上寒光溢彩,旋即一片片雪花凭空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寒风大作,吹得呼呼作响。 八月起飞雪。 承天广场上的地面上、城墙上,以及方圆两里范围内所有的建筑表面,都逐渐起了一层薄霜。 空中雪花迅速凝结,很快形成一条冰霜巨蟒,披狐裘撑黄纸伞的男子站立蟒首,宛若仙人驭飞蟒。 许兕与顾白门拉开了距离,彼此凌空而立,算是短暂的停战。许兕想去助典夔,不过顾白门却不给她机会。 许兕脸色很难看,质问道:“顾氏一族在沐南府也是一方豪族,传承千年,深受圣恩。顾白门,你是想让顾氏被诛灭九族吗?” 顾白门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圣恩?还真是可笑至极,暴君竟然异想天开想当圣人,也不怕断了大乾的国运。” 许兕冷哼道:“如此看来,顾长风还真是死不足惜了。” 顾白门厉声道:“你闭嘴,父亲的仇,我自会找暴君清算,至于你,也逃不掉。” 许兕心中劝说无用,便不再开口,手持御剑,再度朝顾白门刺去,“大言不惭,顾白门,圣人之名,岂容你诋毁。” 顾白门脚踩莲花,仿若凌波微步,讥讽道:“你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可惜了!”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许兕的攻势中尽是杀机,顾白门措置裕如,将许兕的剑招轻飘飘的化解。 冰霜巨蟒在空中咆哮,典夔双手握戟,全身爆发出狂暴的气息,不退反进,他凌空高高跃起,戟锋有雷火震天。 站在蟒首的狐裘男子撑着伞,嘴角冷笑,冰剑一挥,驾驭着冰霜巨蟒朝典夔飞去。 典夔猛喝一声,挥戟劈下,如火燃烧的戟锋伴随着雷霆。刹那间,两股红白色的光芒在空中蓦然接触,碰撞,而后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待光芒退散,只见冰霜巨蟒化作无数冰晶散落,典夔手中的雷火震天戟劈在那把黄纸伞上,纸伞已然出现了裂纹,但是狐裘男子手中的冰剑却刺穿了他左边的肩头。 典夔踉跄站立,喷出一口鲜血,眼无惧意,反而眼中越发疯狂,只见他单手握住戟尾,向后微微倾斜身体,以此借力,长戟再次猛然向前猛地扫出。 狐裘男子举剑去挡,一股狂暴的力量穿过剑身,使得他的身体急速向下坠去。 典夔乘胜追击,两人从空中战至广场上,金吾卫们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到,此时已经不用再灭火了,被烧得黝黑的飞天巨龙此时冒出滋滋黑烟,再无一点火苗。 一直无所事事的捉妖师们立即冲向前,将两人围在中间,伺机出手相助,不过一位中年三品捉妖师却将他们一声喝退。 站在李文通身旁的商庆,心中非常震撼,如此恐怖的力量,险些让他心神失守。这就是筑基修士的力量吗? 那座白玉亭中,有位紫袍男子,此时已经能一脚踏出亭子的边缘。短发男子欣喜万分,站在紫袍男子身旁,也缓缓地抬起了一只脚。 典夔越战越勇,手中长戟挥舞如龙,披狐裘的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一开始就小觑了这位卫乾司的右都尉。 顾白门见狐裘男子竟然被典夔逼去了广场上,顿时失神,却被一旁的许兕抓住机会,她一剑刺去,顾白门急忙躲避,却还是被削落了几缕发丝。 顾白门恼羞成怒,无数朵金灿灿的莲花在她周围绽开,而后那些莲花向许兕飞去,许兕急忙挥剑,莲花被劈散,花瓣纷飞。 顾白门不再恋战,旋即也飞落在了广场上,许兕持剑跟上。 城墙上,大乾圣人对首辅齐尚真说道:“齐尚真,剩下的交给你了。告诉上官惊虹,朕在长宁殿等他。” 说完就在一位面容极其俊秀的小太监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了城墙。 齐尚真抬头望去,一片乌云即将遮蔽月亮,他看了次辅刘萧何一眼,双手拢在袖子里,眼神犀利的说道:“刘大人,抓紧收网吧!”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6章 青竹玄符西照月 若是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想来此时的玉京城,已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千灯万盏赏月圆,饮酒作诗,阖城同庆,共享大乾盛世繁华。 巽国的几位国子监学子,躲在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热闹。这样的事,他们一辈子可能都难得遇上一回。 南宫玉书对着身旁一位温文儒雅的年轻公子恭敬说道:“风少爷,您说这是闹哪一出?” 温文儒雅的公子对这种事似乎没多大兴趣,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 “玉书,大乾的中秋灯会,比之我巽国如何?” 南宫玉书由衷赞叹道:“大乾不愧是七国霸主,国力雄厚,民众富足。” 年轻公子说道:“大乾在齐尚真的改革下,看来是很有成效,我巽国能否效仿之?” 南宫玉书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其余几位年轻学子也是缄默不言。年轻公子问向其中一人:“向禹,你说呢?” 裴向禹说道:“风少爷,您快看,好大一只冰霜巨蟒,真威风啊!” …… 城墙上,次辅刘萧何招手唤来一位金吾卫将官,在他耳边低语片刻,金吾卫将官很快下了城墙,来到那位捉妖司的三品捉妖师身旁,躬身说道: “南宫大人,首辅传话,请南宫大人出手助两位都尉大人一臂之力,擒住贼子,结束这场闹剧。” 南宫彦鈜看了一眼城墙的那道身影,迟疑道:“司主不在,且未得圣人诏令,恕本官难以从命。” 那名金吾卫将官似乎已经预料到南宫彦鈜会有如此说辞,于是继续开口道: “请南宫大人放心,首辅还说了,承天门广场不在皇城之内,捉妖师出手并不违抗圣人御旨。至于上官大人那边,首辅自会去解释,南宫大人您尽管放心便是。” 南宫彦鈜不为所动,在捉妖司,司主上官惊虹的话似乎比大乾圣人还管用。其实也怪不得他这位捉妖司的副司主,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商道中事件后,捉妖司这几年的地位已经极其尴尬,若是此事被秋后算账,那他南宫彦鈜说不定就成捉妖司的千古罪人了。 金吾卫将官靠近了些,继续劝说道:“南宫大人,次辅刘大人也说了,只要您出手,他承诺愿意往后在朝堂上对卢大人相助一二。” 南宫彦鈜闻言挑眉问道:“小将军姓甚名谁?” “晚辈刘曹参,家父刘萧何。”金吾卫将官掷地有声。 “告诉齐首辅,我只出三剑。”南宫彦鈜说道。 典夔单手挥舞长戟,戟锋雷火震震,狐裘男子剑招变化,剑身寒气森然。 此时已经错失了诛杀暴君的最佳时机,月亮渐隐,狐裘男子不再恋战,旋即使出全力。 他一手执剑,一手持伞,出招玄奇,身形诡异。 典夔逐渐败下阵来,狐裘男子抓住机会,挥剑横扫,一剑劈断了戟杆,紧接着伞尖击碎了典夔右胸的墨甲,典夔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上,疼得龇牙咧嘴。 南宫彦鈜急速欺身向前,挡在狐裘男子面前,说道: “这位道友,在下南宫彦鈜,愿领教道友的神通法门。我有三剑,请道友赐教。” 李文通一直将商庆护在身后,此时见副司主出战,压着嗓音对商庆说道: “庆小子,南宫副司主很多年都没有出过剑了,机会难得,且认真观看。” 商庆点点头,他使刀,无外乎就劈砍刺撩四招。那位便宜师父倒是给了他一篇名为《鱼龙十三舞》的刀谱,但商庆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雅,恐怕也不是什么上乘的招式,便束之高阁,放在了家中书房的案桌上。 捉妖师皆佩刀,唯独副司主南宫彦鈜使一柄叫“燕奴”的名剑,在公子枫的《百器榜·剑器篇》上位列第二十。 “剑一,青竹。” 南宫彦鈜心中默念,向前踏出一步,剑气顿时如青竹。 上乘的神通法门,都逃不过道法自然四个字。 这是南宫彦鈜于竹下枯坐三年悟出的招式,用儒教那位圣人的话来说就是“格物致知”,孺子已可教矣。 李文通振奋击掌,激动的说道:“剑一,青竹落地无余庆。” 狐裘男子却突然放肆笑道:“好好好,听说捉妖司南宫彦鈜三剑可战金丹,今日我就破去你三剑。” 冰剑寒光幽幽,一道白色剑气扫出。 青白色的两股剑气碰撞后,只是发出些许光芒,很快就归于平静。 外行人的商庆一点门道都瞧不出来,在他看来就是青色剑气对上白色的剑气,甚至远远不如先前挥戟如火的典夔与驾驭冰霜巨蟒的狐裘男子的对决来得精彩。 商庆此时心中想的是,副司主难道还不如那位使长戟的莽汉? 南宫彦鈜踏出第二步,轻声道:“剑二,玄符。” 剑气如符火炤炤。 天下道门,以三宗为尊,玄都山天宗,龙虎山符宗,武当山丹宗。 这一剑,正是南宫彦鈜在龙虎山问剑失败后所悟。 李文通缓缓吐出一句:“剑二,玄符炤炤烬条条。” 剑气化成火龙,有燃烬一切之威势。 地面上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冰与火的再一次对决。 片刻后,持冰剑撑黄纸伞的男子后退十余步,他身前出现一条布满冰霜如被犁出般的沟壑,而那把黄纸伞表面的裂纹更加明显, 狐裘男子双手血肉模糊,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南宫彦鈜紧接着踏出第三步,轻喝道:“剑三,西照月。” 天地为之变色,一把巨大的皎白剑影出现在了那轮圆月上,逼退了即将遮掩月亮的那片乌云。 巨剑缓缓落下,随后速度越来越快,直奔狐裘男子而来,使得昼夜都被颠倒。 李文通异常震撼,喃喃自语道:“剑三,昼夜颠倒西照月。” 狐裘男子撑起黄纸伞,伞上再次流光溢彩,不过较之当初,已经暗淡了不少。 随着巨剑的落下,已经是漫天剑光,笼罩天地。 李文通拉着商庆后退五十步,广场上的金吾卫、捉妖师们也纷纷后退数十步。 顾白门眼中无比担忧,看着正在落下的那把巨剑,似乎真有一战金丹之威。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7章 何妨吟啸且徐行 加速落下的巨剑宛如暴雨疾骤,周围有无数的剑光纵横,玄妙无比。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逐渐临近,广场上的捉妖师和金吾卫们,无不心中骇然,再次纷纷后退。 这一剑,仿佛能够将整个广场都劈成两半。 此时此刻,南宫彦鈜已然占据了上风。 狐裘男子也不甘示弱,他站起身来,一手撑伞,一手执剑,迅速变换剑势,施展出了他最强的一招。 旋即他四周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结,很快凝结成一条巨大的冰蛟,冰蛟盘卧,气势磅礴,将他紧紧的包裹住。 《易山河·南境篇》有记载:“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龙,再五百年化角龙,又千年化应龙。” 虺乃是蟒蛇。 狐裘男子先前与典夔战斗时,曾驭巨蟒而战,如今蟒已化蛟。 南宫彦鈜手执“燕奴”,一剑挥下,巨剑立即又快了几分。 冰蛟咆哮,使得整个承天门广场都寒冷了许多,如凛冬已至。 巨剑在疾速落下,冰蛟在仰首咆哮。 即将迎来两位修炼剑道的筑基修士的终结之战。 周围众人个个敛声屏吸,全神贯注,目光炯炯有神,只因这等精彩激烈的修士斗法,在玉京城中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一阵巨响过后,爆发出极其刺眼的光芒,随后天空中有无数雪花缓缓落下,只是不等落地,就已烟消云散。 南宫彦鈜后退三步,回到原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却没有再次出剑,他说了的三剑,就是三剑,如此不多不少刚刚好。 南宫彦鈜收剑归鞘,朝着披狐裘的男子遥行一礼,朗声说道:“今日得见道友的剑法神通,当真是一件幸事。吾辈剑修,理应追求剑道之极境,问剑天剑阁。我修剑四十年,二十岁悟出第一剑青竹,十年后又得第二剑玄符,再二十年后得第三剑西照月,自认为于剑道一道也算有所小成。今日与道友一战,方知剑道如渊,应如履薄冰。道友今日所行之事,南宫彦鈜不再阻拦,道友且自便。”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城墙之上的诸位听了,无不大惊失色,尤其是有位紫袍官员的脸色,面如灰土,他怒喝道: “南宫彦鈜,你究竟意欲何为?” 南宫彦鈜对着城墙上那人高声道:“卢大人,剑道之巅何为峰?南宫彦鈜想去攀登试一试。” 卢白象怒目圆睁,呵斥道:“南宫彦鈜,尔敢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牵连到捉妖司吗?” “卢大人,齐首辅,此事与捉妖司无关,乃是我南宫彦鈜一人之意,上官司主若是知道了,定然也会理解的。”南宫彦鈜浑然不惧,也不在意,肆意大笑一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一念即生,那柄名剑“燕奴”也有感应,铮铮作响,南宫彦鈜俄而御剑疾飞,身后伴有剑气冲星斗,文光射日虹,眨眼间消失在玉京城的夜空中。 披狐裘的男子收了那把黯淡无光皆是裂纹的黄纸伞,将其负在后背,朝着南宫彦鈜消失的方向注视一眼,旋即再次举起冰剑,朝着顾白门走去。 许兕架扶着典夔,询问道:“师弟,还能再战吗?” 典夔咧嘴一笑,啐出一口血,右手紧握那杆雷火震天戟,说道: “师姐放心,俺典夔皮糙肉厚,尚有一战之力。” 顾白门站在狐裘男子一旁,一脸担忧的问道:“陈哥哥,你还好吗?” 狐裘男子眼神稍显暗淡,如霜般的脸上却是起了一丝淡淡的绯色,说道: “顾小姐,青书无碍,只是今日未能取下暴君首级,以后怕再无机会了。” 狐裘男子名叫陈青书,本是沐南府青鸾山云笈观中的一位小道士。沐南府因距离南境百万大山不过千里之地,本就佛道盛行,再加之青鸾山上又新起了一座寺庙,导致云笈观香火惨淡,逐渐败落。 那一年的夏天,豆蔻年华的顾白门跟随父亲上山礼佛,顾白门因贪玩误入云笈观。 破败的云笈观中只有位老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士,老道士躺在院中一株桃树上慵懒的沐浴着日光,而小道士则在树下认真地练剑,练得有模有样,眼神专注。 天真的少女走进院中,撇嘴说道:“小道士,你不热吗?” 从未见过外人的小道士,尤其还是位身穿淡粉长裙宛若仙子般的少女,他顿时一阵脸红,羞赧的低声回了一句: “我不热!” 少女见他明明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却又不承认,随即一脸正经的说道:“小道士,你这剑法有几处练错啦。” 小道士呆立原地,不知所措! 明明是按照师父教的在练呀,怎么会错呢? 少女背着手,俏皮地走在那棵桃树下的竹椅上坐下,桃树上桃花灼灼,芳菲烂漫。桃落翩翩,落下了嫣然一点静影沉香浅;数朵娇颜,映出了轻盈几分淡雅意绵绵。 小道士羞颜问道:“女施主,不知贫道哪里练错了?” 少女指尖捏着一片桃花,老气横秋的说道:“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告诉你。” 小道士呆若木鸡,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桃树上的那道身影。 少女将指尖的花瓣轻轻一吹,花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落在地上。 少女看着小道士局促的模样,噗呲一笑:“嘻嘻!笨蛋,骗你的啦!” 师父曾对他说过:“徒儿,山下的女子是老虎,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会骗人!” 小道士心中不由想到:果然,这也是个小老虎。 一袭淡粉长裙的少女笑魇如花,树上花落翩翩,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立刻石榴裙。 那一年,小道士十三岁,少女十二岁。 陈青书抬头望去,那片本被南宫彦鈜剑三震散的乌云再次聚拢,缓缓逼近圆月,他将黄纸伞取下,递给顾白门,说道: “顾小姐,这是下山前,师父交给青书的,请把它带回云笈观,转告师父一声,青书给他老人家又添麻烦了。” 颇有交待身后事的悲凉之意。 顾白门顿时眼眶湿润,负气说道:“我才不要,要给也是陈哥哥你自己去给。” 陈青书伸出手,极其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顾白门的秀发,脸上依旧挂着一股羞赧。 继续开口说道:“你父亲曾对我说过,你是我的禅,秀色不可参,但我不是佛徒,也不用参禅。我是陈青书,青鸾山云笈观第十一代亲传弟子。” 那片乌云已将月亮遮去了大半。陈青书说完,搂住顾白门的腰,向西南方向疾速飞掠而去。 那里,是他们之前计划好的退路。 陈青书将顾白门轻柔地放下,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 “顾白门,你一定不要忘记,我叫陈青书,是你的陈哥哥。” 顾白门眼泪夺眶而出! 卫乾司的两位都尉追杀而至,陈青书将顾白门挡在身后,举剑,一道幽寒的剑气扫出,许兕出剑,典夔挥戟,停下片刻。 陈青书低喝一声:“顾白门,快走,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顾白门看着陈青书决绝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 陈青书始终不敢再回头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他走不掉了,南宫彦鈜的剑三,已经震碎了他的五脏内腑。 若不是那边黄纸伞,他恐怕都接不住对方的第三剑。 陈青书沉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青鸾山,云笈观,师父,顾白门,来生再会! 陈青书开始小步助跑,约莫六七步后,手脚骤然发力,一跃而起,寒光幽幽的冰剑势如破竹,猛地插入地上。 俄顷寒气四散,凝结成霜,无数的冰晶从地面突起,形成一堵堵大大小小的冰墙,将顾白门隔绝在后,同时也阻断了许兕和典夔的前路。 冰墙中心,有一位披着狐裘的俊秀男子,他双手握着剑柄,单膝跪地。 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座已化为灰烬的琼萼楼。 他闭目而笑,快意至极。 钦天监摘星楼内,与那位不速之客的尊贵男子相谈正欢的赵扶摇,忽然一步踏出,身形一闪,瞬间就来到了承天门上空,对着城墙上的齐尚真说道: “齐大人,此人乃是老道一位故人之后,可否给老道一个薄面,将他交由老道带走?” 长宁殿西侧的垂拱殿,是大乾圣人平日里批阅奏折之地。 “圣人,顾白门逃了。”此时的垂拱殿内,首辅齐尚真跪在御案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国师刚才现身,说那撑伞的男子是他一位晚辈,已将他带走。” 大乾圣人听闻后惊愕,随即震怒,眼中有滔天杀意,说道: “齐尚真,给陆升象和上官惊虹二人传旨,给朕去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卫乾司、京兆府、捉妖司全部出动,哪怕是将玉京城掀个底朝天,也要把顾白门给朕带回来。” 至于那位撑伞男子,大乾圣人只字未提。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8章 辰初有雨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六日,辰初,玉京城下了一场雨,可谓是好雨知时节。 这场雨虽说只下了两刻钟,却洗刷掉了笼罩在玉京城上空的阴霾,承天门广场上除了少了座琼萼楼,似乎并无变化。 待到日出东方,依旧煌煌烨烨。 不过京兆府衙内的气氛却是沉重如水银,衙役们进出都轻手轻脚,不敢作声,生怕一个稍微动静大点的动作就惹恼了后堂三位脸色不悦的长官。 昨夜的搜寻一无所获。 作为负责此次“刺圣案”的三位主官之一,陆升象是唯一的一位文官,这位穿绯袍、绣云雁的正四品京兆府府尹,正皱着眉俯瞰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插着许多的绿色、红色小旗子。 这是根据玉京城坊图做出来的沙盘,黏土捏的外郭城墙,黄蜡捏的坊市垣墙,一百零八坊和二十四条大街排列严如棋盘,就连坊内曲巷水渠都纤毫毕现。 旁边还有一座小型四阶蟠龙铜壶滴漏,与朱雀门内那台巨型十二阶五趾金龙铜漏同调。 玉京城内地势错综复杂,诸坊之间有水陆渠道,城墙之间有夹墙,桥下有沟,坡旁有坎,各种隐门、暗渠、夹墙通道不计其数,彼此之间如何勾连成网,联通何处,没人能全部搞得清楚。 不过有此沙盘,再辅以滴漏,整个玉京城的时局变化,莫说了然于胸,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昨夜圣人下了圣旨,令卫乾司、京兆府、捉妖司三司联手,务必要将顾白门给捉拿归案。 “昨夜金吾卫、禁军、卫乾司、捉妖司出动数千人,沿渠搜捕,下游布政、延寿、和善、太平四坊都已全部被封锁,一坊一坊地挨个搜了一遍。” 陆升象取下了沙盘上的一面绿色旗子,在其位置处又插上一面红色旗子,对着身旁的老者说道: “关大人,太平坊内有一条明清渠联通西陆门,昨夜本就暂弛宵禁,朱雀、西陆、少阳三门距离承天门又尚远,不知这边的动静,守卫或许有所松弛,贼女会不会已经出城?” 捉妖司因副司主南宫彦鈜御剑而去,上官惊虹不得不连夜出马,将另一位已解甲归田的副司主关羽禅给请了回来。 身穿直裰对襟长衫的关羽禅捋着胡须,摇了摇头:“明清渠要经过长乐坊,而捉妖司的公廨就在长乐坊内。” 此话不言而喻,想要从明清渠出城,断然不可能。 陆升象脸色铁青,他不相信一个大活人能在数千人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听说贼女能御空而行,是位高阶修士,会不会?” 关羽禅抬起两指,遥遥指了一下远处那座高楼:“三宝真人整夜都在摘星楼上,她想从空中逃走,断然不可能。” 对于这位已经致仕的老一辈捉妖师,陆升象并没有什么敌意,再说如今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应当同舟共济。 陆升象说道:“如此看来,那贼女还尚未出城,那她极有可能还藏在太平坊内。” 典夔一听得此言,突然来了精神,昂起头大声说道:“两位大人,既然贼女还在太平坊内,交给典夔,俺这就去请旨调来一千黑骑,挨家挨户的搜。” 他的左肩得到了神医孙南星及时施针救治,总算是有惊无险的保住了整条手臂。他昨夜未能将贼人拿下,还险些丢了性命,此时再不将功折罪,若是事后圣人降罪,只怕下场堪忧。 可陆升象和关羽禅却同时摇摇头。 昨夜数千人大张旗鼓,本就闹得四坊人心惶惶,再说太平坊内,各种势力交错纠葛,是一个明暗相间的复杂漩涡,吃人不吐骨头。 虽然有圣人御旨,但住在里面的一些大家族,或多或少都与山上的仙家门派有点渊源,稍有不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典夔虽有人屠凶名,上阵杀敌完全没问题,但是指望他在太平坊内与那些老奸巨猾之徒斡旋,就很难了。 人屠之名,在他们眼中,分量还是远远不够! 京兆府和捉妖司本有两位合适的人选,一位是捕头秦时钺,背后有秦家这棵超级大树,太平坊内的诸位大族都可进得;还有一位就是对玉京暗处指如了掌的孟怀安。 可惜如今两人都身受重伤,还在万年县的知子医馆内养伤。 典夔一时气馁,他也明白自己的短板,一拳砸在地上,将砖块砸得粉碎。 陆升象有些心疼地砖,说道:“典都尉,京兆府是清水衙门,本府的那点微薄俸禄,可换不起几块地砖。” 典夔一愣,旋即心生鄙夷,要是许兕在此,只需一个眼神,这位京兆府府尹恐怕都得回家好好想想是哪里伸手不干净了。 关羽禅置若罔闻,他面带犹豫,陆升象问道:“关大人,您这边可是有合适的推荐人选吗?” 关羽禅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道:“司里倒是有一位人选,只是...” 陆升象眼神一眯,似乎猜到了对方要说的是谁:“可是破了‘猫妖案’的那位?” 对于前些日子城内发生的猫妖伤人事件,作为卫乾司左都尉的典夔自然也有所耳闻,更知道破案那人的全部底细,有些不悦的说道:“关大人,他可是商道中的儿子,圣人若是知道了...” 关羽禅抬起手掌,温和而坚决地打断了他,“商道中是上商道中,他是他,真要论起来,他也是那件事的受害者。” 他瞥了一眼陆升象,直接说道:“连京兆府都束手无策的‘猫妖案’,他才不到两天就通过蛛丝马迹,便将猫妖捉拿归案,敢问两位大人,放着如此心思缜密的人不用,去哪里再找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陆升象脸色微变,眼中有一丝愠怒,典夔陷入回忆,若有所思。 不过两人都犹豫不决。 关羽禅继续说道:“两位有所不知,前两日万年县南山镇那边发生了一起虎妖吃人案件,也是他将虎妖诛灭。那虎妖已经凝结出了妖丹,典都尉,你应该知道一只凝结出妖丹的虎妖意味着什么吧?” 两人顿时大惊。尤其是陆升象,没来由的一阵后怕,秦时钺去万年县之前,还跟他报备过。好在这位出身不凡的捕头性命无忧,不然秦家那位怪罪下来,他陆升象的这身官服也怕是穿不了了。 典夔回过神来,问道:“不知他此时现在何处?” 他了解宫里那位圣人,若真要因商道中迁怒此人,想来也不会至今都还留着他性命。 关羽禅朝外面喊了一声:“李文通,你进来。” 俄顷,一位身穿玄素服的中年捉妖师走进后堂,关羽禅问道:“商庆如今在何处?” “哎哎......那个瓜娃子,怕是去夏将军家了!” “哪个夏将军?” “就是夏龙象夏将军!” 一枚鎏金铜牌忽然从半空划过,李文通慌忙伸手去接,典夔说道:“用我的那匹乌骓马去接,半个时辰内,俺要在这里见到他。” 李文通看向关羽禅,见他点头后,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府衙。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39章 开幕 京兆府,后堂。 对于这位身穿圆领宽袖紫袍、绣仙鹤且腰配金鱼袋的老者的突然到来,三人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压力倍增,陆升象向老者简洁地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府尹陆升象深吸一口气,对老者拱手说道:“刘公请放心,我们已经锁定了贼女的大致位置,三司衙门定会给圣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坐在主座的次辅刘萧何抬抬手,没有开口,示意他坐下喝茶,后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刘萧何也端起一只青瓷白玉茶盏,惬意的呷着茶。 半个时辰后,李文通带着商庆回到了洛阳坊的京兆府公廨,在后堂见到了刘萧何等四位长官。 商庆看着那座巨型沙盘,心中无比诧异,沙盘上除了皇宫那片是空白,玉京城的一百零八坊以及二十四街,纵横交错,一目了然。 李文通交还了典夔的鎏金铜牌,躬身告退。商庆向四人一一见礼,次辅刘萧何放下茶盏,没做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接下来我要与你四人说的,是朝廷的头等机密,出了此间,切记不得让他人知晓,不然恐有无妄之祸。” 商庆保持着沉默,其余三人正襟危坐,神色凛然,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对方并不需要回答。 刘萧何从宽袖中拿出一只卷轴,在案上摊开,露出一副大乾疆域总图,伸手指向了南方某一处: “天符十年四月,沐南府顾氏族长顾长风行谋逆事,卫乾司右都尉许兕率领黑骑在青鸾山天音寺将顾长风秘密抓捕,圣人诛其三族,却唯独遗逃了顾长风年仅十三岁的嫡女。” 刘萧何的声音雄浑沙哑、稳重,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宽袖中拿出一本折子让四人传阅,关羽禅第一个接过,但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递给了商庆。 折子上的字迹非常工整,长则整页,短则仅有一句,按照时间顺序罗列。若是单独来看,皆语焉不详,不明所以,然而随着商庆越往后看,却是越看越心惊。 “十五年九月,中秋灯会之后,少府监织染署主事何泌因贪墨被圣人抄家问斩,左都尉许兕在抄其家时,搜出一封隐藏极其隐秘的书信,信上大概说的是想让一位名叫李元的童生进织染署,事成之后,奉上黄金百两。” 刘萧何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卖官鬻爵之事历来被朝廷严令禁止,何泌顶风作案本就该杀,但是李元身后之人却愿意拿出百两黄金买一个织染署的苦差事。” “许兕敏锐地洞察到此事必定另有猫腻,于是顺着李元这条线索秘密调查下去,后来黑骑上门逮捕了李元,只是还未对其用刑,李元就老老实实的全部交代了,说是一位神秘女子给了他三百两银子,让他进织染署当差,下值后汇报一下当天的所见所闻,别的一无所求。” “然而那位神秘女子的谋划到底是什么,当时许兕并不知道。” 说到这里,刘萧何呷了一口茶,随后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梨木案桌,继续说道: “十七年春,玉京民匠总管府徐总管家中遭窃,丢失了一副‘飞龙在天’的制作图;同年中秋灯会,‘飞龙在天’携数名舞姬飞天献舞,惊艳决绝。” “左都尉许兕偶然之下将这三件事联想到了一起,后来卫乾司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背后之人的一丝线索。三年的时间,许兕在暗中不断调查,按图索骥,才发现他们所图惊人,竟然是为了行刺圣人。” “后来圣人和齐首辅便设下了请君入瓮之计,齐首辅下了一盘罗网大棋,本可将他们一网打尽,却不曾料到还是发生了意外,结果让贼首顾白门给逃了。” 刘萧何扫了一眼几人的神色,郑重开口道:“顾白门就是当年顾长风遗逃的嫡女,至于另外那名男子的尸首,已被国师带走。诸位,此事关乎圣人颜面,当下之际,务必要将顾白门捉拿归案。” 以关羽禅为首的三位主官脸色无不凛然。 商庆昨夜也参加了搜捕,承天门广场西南边首当其冲就是布政坊,西南隅的坊门明德门常年有金吾卫守卫,然而昨夜的坊门却闭了门,并无金吾卫。 后来惊悚地发现坊门上不知何时被加造了一扇暗门,这本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然而顾白门却恰恰是通过这扇隐门,进入到布政坊内,又从坊墙之间的夹墙进入通天渠,最后消失了痕迹。 商庆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昨夜在明德门上发现了暗门,城门校尉难辞其咎,必然跟乱贼有勾结,或许可以从他那里先入手。” 典夔“啪”地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恼怒道:“城门校尉已经被灭口了。” 商庆闻言,微微一怔,随后面色如常,他既然能想到此处,何况是善于捕捉猎物的卫乾司。 “诸位大人,想必昨夜那花船的爆炸,您们都看在眼里,如此巨大的爆炸,可不简单,典都尉,这可是仙家手段?”商庆问有着筑基修为的典夔。 在场的四人,他只认识京兆府府尹陆知象和这位卫乾司的右都尉典夔,至于另外两名老者,他还不曾见过。 典夔摇摇头。 “据我所知,炼丹有炸炉一说,或许...”商庆继续说道。 次辅刘萧何闻言眼皮一跳,立即抬起手掌,坚决地制止了商庆接下来要说的话,“商小子,此事不可再提。玉京城有国师在,他们不敢。” 倒是关羽禅心怀欣慰地看了商庆一眼,虎豹之子,即将成文。 商庆心中诧异,既然这条线行不通,他又继续问道:“昨夜行刺的乱贼可有活口?” 刘萧何叹息道:“并无一活口。入瓮之计出了意外,之前本是计划将顾白门生擒,逼问出她身后的布局者。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今出了变数,顾白门逃逸,一切线索都断掉了。” 商庆闻言一惊,顾白门身后竟然还隐藏着布局者。旋即疑窦渐起,既然这件事如此重要,为何会落在自己头上? 陆升象微胖的身躯微微前倾:“商庆,如今我们已经大致锁定了顾白门的位置,她极有可能还藏在太平坊内。既然关大人推荐了你,我等也不疑你,三日内将顾白门捉拿归案,你能做到吗?” 商庆反问道:“为什么是我?” 典夔在一旁暗中上下打量了商庆一番,见其身上竟有修士独有的气息波动,旋即惊道:“小子,你已入炼气,第几层了?” 商庆一愣,伸出一只手,缓缓张开。 关羽禅和典夔皆震惊不已,险些失态。 “好小子,没给捉妖司丢人!”关羽禅直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旁,眼中的笑意毫不掩饰。 “‘猫妖案’是你破的吧?以一己之力,不到两日就将猫妖诛杀,此般洞察秋毫、见微知著的能力,恐怕没人比你更合适了。”陆升象的身躯顿时再次向前倾了些,还有意停顿一下,继而又笑眯眯地说道: “关大人说你前日还除掉了一只凝结妖丹的虎妖,足见你胆识过人,智勇双全。若你能办成这桩差事,我厚颜保个媒,小女年方十六,尚待字闺中,知书达礼,才貌俱佳。” 关羽禅和典夔两人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暗骂一声,心生鄙夷,然而彼此脑海中却同时在想,家族中是否也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此,商庆并没有流露出惊喜,前有万年县知县姜麒麟荐妹,如今又出现京兆府府尹荐女,他双眼微微眯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0章 脚踏庙门随渠而行 此时布政坊的明德门,列队着三十余位皆穿明光铠执长枪的金吾卫,精悍的杀气扑面而来。 新来的城门校尉许幽,属于临危受命,他咋然看见自己的长官竟甘愿跟在一位年轻人身后,心中不免诧异。 为了方便进入平安坊的六姓大族中,商庆三人都是身穿普通的交领窄袖直裾私服,一位是卫乾司右都尉典夔,另一位则是金吾卫的右中郎将郑开封。 典夔的伤势并未痊愈,许兕又要护卫圣人,次辅刘萧何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去了一趟枢密院,于是枢密院指派金吾卫中郎将郑开封前来协助。 一来是因为郑开封出身郑氏,有郑开封头前带路,其余五姓大族并不会驳了面子;二来也是因他武艺非凡,可为助力。 许幽急忙上前见礼,恭声道:“郑将军,您怎么来了?” 郑开封摆摆手,直接说道:“忙你的吧,这位是负责查案的捉妖师商庆,前来查看坊门上的暗门。” 作为郑氏出身的郑开封,又担任戍卫皇城的金吾卫中郎将一职,其实打心眼里是瞧不上平民出身的商庆的,但枢密院秦柱国发了话,他也只能无奈受着。 明德门的两扇坊门都是铁桦木制作,其面上还安装了不少的铜钉、铜条,想要在如此坚固的坊门上改造出一道暗门来,绝非一日之功,而且非能工巧匠不能为。 玉京民匠总管府负责掌管天下数十万手艺精湛的匠人,涉及各行各业,想要短时间内将此人从几十万人中找出来,难度很大,商庆很快排除了这种方法。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典都尉,玉京民匠总管府那边可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吗?比如说突然消失了某个人。” 典夔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郑将军,您觉得要在坊门上改造出此道暗门,需要多长时间?”商庆再次发问。 郑开封将脸撇向了一旁,没有作答,眼神中有一丝不屑。 “两位大人,顾白门密谋多年,显然是有着非常严密的计划,也不知玉京城中到底有多少帮手啊!”商庆见状,强忍住脸上的得意,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典夔突然招手,不知从何处冒突然出来一位精干男子,他在男子耳边低语片刻,那名精干男子又飞快的消失不见。 商庆迈步向前,进了坊门,约莫行了百余步,来到那道夹墙前。 地上散乱着一些残缺的砖块,夹墙之间很窄,窄到只能一人通过。 夹墙不远处,是前内阁辅臣贺辞章的府邸,贺辞章生前信佛。 如今这座府邸住的是当朝内阁辅臣卢白象。 三人依次通过夹墙,尽头是一座被弃用多年的葫芦庙,因为城外无相寺的建立,玉京城内的所有僧人都被收录进了无相寺。 商庆三人从庙后一道暗门进了大殿,里面还能看见一些残缺的蛛网,四周破败不堪,就连供奉的佛像都不知被何人给毁坏掉了,整座大殿显得阴森森的。 出了大殿,是一个杂草荒芜的小院,杂草昨夜被踩踏过,有几株仍在顽强的昂着头。 一殿一院一佛像,另加一老一少两僧人,这是以前的葫芦庙。如今僧人不见了,佛像被毁,大殿摇摇欲坠,小院被杂草占据,物是人非,都逃不过时间洪流的冲刷。 葫芦庙的前面就是通天渠,当年船来人往的渡口仍在,只是苔痕阶上绿,渠水冷色寒,庭院落花残。 通天渠源起皇城的泓清湖,经布政坊、延寿坊、和善坊,于太平坊汇入明清渠,过内城,出外城,从西陆门并入护城河,而后进入沧澜江,最终汇聚于东境海域。 三人站在渡口边,典夔先开口道:“昨夜贼女就是从这里顺渠而下,最后消失不见了。” 商庆在脑海中复盘了一下这场刺杀:他们先是利用花船的爆炸将承天门炸开,隐藏在人群中的杀手们趁乱冲进门内,而后登上城门;‘飞龙在天’携带数十名女杀手再从城外空中发起进攻,与城内的杀手门里应外合。 祭月大典能登上城墙陪在圣人身边的,显然地位不会低,仅从清一色的紫袍就能看出,全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再加上后宫诸妃、皇室宗族,这几乎是大乾权力巅峰最顶尖的那堆人了。 若是这些人出了意外,整个大乾的天就塌了,国运必然也会受挫。 当然如果仅凭这些杀手们就能得手,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但显然朝廷有充足的准备,齐尚真的罗网大棋,已在一步步的收紧。 朝廷先是在承天门内安排了大量的金吾卫,只等君入瓮,来个瓮中捉鳖;然后又在城楼上藏着上百名弓箭手,二十多位三等供奉,保护圣人安全。 杀手们是顾白门安排的第一波进攻,结果以失败告终,当然这或许也在顾白门的预料中,于是最后由陈青书和她从琼萼楼进行第二波攻击。 顾白门作为红楼金钗榜上排名第六的女子,被圣人接入琼萼楼,对顾白门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在整个计划中锦上添花。 陈青书是筑基修士,也是她最后的底牌。只是没想到卫乾司的两位都尉都出现在圣人身边,再加上捉妖司副司主南宫彦鈜的出手,最终导致整个刺杀计划功败垂成。 此时她事先准备好的退路就起到了关键性作用,然而陈青书却甘愿以性命相搏,为顾白门搏出了一条生路,导致错过了最佳的追踪时间。 若是抛开别的不谈,顾白门刺杀圣人的计划,真的算得上精妙绝伦。整个计划精密邃严,步步为营,同时更是步步杀机。 想到此处,商庆疑窦丛生:其一,玉京城有三股不容忽略的力量,首先便是国师赵扶摇,别说陈青书是筑基修士,哪怕是更高的金丹,也断然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造次,对方是如何能确定赵扶摇不会出手阻拦的呢? 其二就是捉妖司司主上官惊虹,对方又是如何能确定他今夜不在城楼上的呢?还有又是从何人那里得知捉妖师不能在皇城之内出手的规矩?这可是圣人给捉妖司下的密旨,上官惊虹曾经勒令过司里上下,此事哪怕是连枕边人都不能说。 最后就是卫乾司的两位都尉了,两人虽是隐藏的筑基修士,但并不是打探不到。对方既有把握进行刺杀,那应该就是确定两人此时不在圣人身边或者有一人不在,难道是朝堂上有内应? 商庆麻了,越是抽丝剥茧的分析,就越是心惊,他手心竟已有汗水沁出。 他抬头望去,辰初的那场雨早已停歇,此时日出东方,煌煌烨烨。 对面有一家窗户已被撑起,探出一张稍显稚嫩的脸颊,窗边的少女忽然发现葫芦庙前竟然出现了三位陌生男子,顿时惊呼一声,迅速拔掉了窗户的撑杆。 商庆看着那微微晃动的窗户怔怔出神。 郑开封双手握在腰带上,用力紧了紧腰带:“商大人,接下来该如何着手?”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讥讽味道。 商庆淡淡地说道:“通天渠两岸,这种渡口不知多少,不过昨夜已经排除了绝大部分,既然陆大人说顾白门可能还藏身在太平坊,当然是去太平坊了。” 郑开封不解问道:“那你来这里是何意图?” 商庆没有回答,他之前走出葫芦庙时,发现寺庙的两扇大门已经倒了一扇在地上,裂成几块,至于另一扇,还完好的挂在门上。 于是走在寺庙下,伸手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那扇满是灰尘的木门,旋即五指捏住门沿,用力一扯,硬生生地给扯了下来。 大乾道儒佛三教显圣,地位超然,地位隐在人道皇朝之上。当初大乾圣人设立捉妖司,誓要扫除天下妖魔,无外乎是想从佛教手中争夺一丝气运。如今魔道彻底隐遁,妖族却是野火烧不尽。 佛教虽镇守在南境百万大山,却已开始在七国传扬佛法。而且大乾与南境接壤,边境十三府,佛道之昌盛,前所未有。 两人震撼商庆的大胆行为,即便如今葫芦庙破败没了香火,那也是属于佛教的地盘。此事若是被别有用心之徒利用,到时候必然会流言妖谶满城飞。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在两人震撼的眼神中,商庆一只手平举着一扇木门,漫漫地走在渡口边,将木门往渠里一扔,瞬间飞起无数水花,木门漂浮在渠上,商庆脚下发力,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木门上,木门微微下沉,顺着河渠缓缓前行。 “郑将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就是我来这里要做的事。” 典夔似乎明白了商庆的意图,大笑一声,随后也纵身一跃,落在木门上。 郑开封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恼怒不已,随后开始沿着渠边的小道飞快跑了起来。 适才已经关闭的窗户,被悄悄的打开了一道缝隙,窗内的少女看着在通天渠上踏门而行的年轻公子,两眼发呆,随后伸手摸了摸绸缎下被遮盖住的双腿,眼神又很快暗淡了下来,叹息一声,默默地关了窗户。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1章 犬吠 太平坊崔府来了一位神仙贵客,此事惊动了家主崔邕。 崔邕亲自将贵客请入内院书房,待府上一位妙龄侍女奉了茶,开口道: “不知言先生今日驾临寒舍,崔邕未曾远迎,还请先生勿要怪罪啊。” 西风悠然穿过崔府内院的书房,带动檐上透质的琉璃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着优柔的余韵。 言先生打量了书房一番,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文正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崔公文正”。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乌木联牌的对联,镶着錾银的字迹:“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书房内充斥着淡淡的檀香,摆满了各种藏书,有各种名人的传记,书写的字贴,书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 那位言先生淡淡一笑,说道:“崔大人你太过谦啦,如果崔府要是寒舍,那这天下间便没有更好的府邸咯。” 崔邕面带笑容说道:“先生,您请喝茶!” 言先生从书架上随手拿下一本书,缓缓落坐,一边看书,一边悠哉悠哉地喝茶,对于此番来意只字不言。 崔邕忍不住问道:“不知先生此次下山,有何吩咐?” 这位从山上下来的先生,一副青年模样,身材挺秀高颀,身穿暗紫叠套云纹袖锦袍,腰间束着一条褐色连勾雷纹角带,鬓发如云,剑眉星目,温文尔雅。 青年先生反问道:“对于昨夜之事,崔大人你怎么看?” 崔邕在脑海中不断思忖着,继而开口道:“玉京城承平多年,圣人突然遇刺,必将是一番腥风血雨。” 青年先生翻了一页手中的书,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崔大人也看《赵子礼经》?这一句‘郑伯克段于鄢,赵子曰:杀身成仁,以力者霸’,不知你怎么看?” “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出自儒教大圣人晚年的著书中,发生在当年小国的郑国,弟造反,兄弑弟,赵子说郑伯是大义灭亲,行的是霸道,并无过错。 然而崔邕怎么看,都觉得青年先生是在影射当今圣人,他越发不能理解青年先生来崔府的意图了。 “邕以为: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崔邕斟字酌句,说道:“春秋之笔,微言大义,圣人之言,其意深远。崔邕一介俗人,不敢苟言。” 青年先生姓言,单名一个宁字,别字静思,是月鹿学宫的七先生。 老狐狸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这位来自月鹿学宫的七先生只觉得索然无趣,随意地扔下手中那本《赵子礼经》,也不喝茶了。 言宁突然站起身来,正色道:“明年惊蛰,坭山圣境开启,崔杼作为六师兄的亲传弟子,已获得进入圣境的资格,崔大人,‘崔文正公’一脉也算后继有人了。我此次来玉京,正是受崔杼所托,特来相告一声。” 崔邕顿时喜形于色,精神抖擞,崔杼作为他的儿子,进入坭山圣境就意味着有机会得到圣人传承。 谈起平安坊六姓,无不是以“崔”在前,这一切只因崔家出了位知命境的“文正公”。而崔杼正是因为得了祖上余荫,最终被学宫的六先生收入门下。 崔邕将言宁亲自送出崔府,临别前说道:“言先生,邕听闻,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言宁哈哈一笑。 ———— 通天渠中,郑开封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乌篷小船,自己撑着船,跟在商庆两人身后,不过与前者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商庆以木门作舟,随波逐流。 典夔说道:“商老弟,前面就是平安坊,我们得靠岸了。” 两人从葫芦寺一路顺渠而下,经过布政坊、延寿坊、和善坊,三坊这一带都是很好的上岸点,昨夜人群混乱,而且这几处又是人流最繁盛之地,很是利于隐藏。昨夜数千人的搜索,已经把周围的人群问了一遍,并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记录文字。 陆升象正是以此推测,顾白门极有可能是在平安坊上岸。昨夜对平安坊的搜索并不仔细,还有很多遗漏之处。因为平安坊的特殊性,搜索工作只能草草结束。 所以三人才合计,既然明面上搜索不行,那就暗中进行。 商庆二人依照记录,对沿途的停泊点再次一一分析了一遍,试图推断出顾白门可能的上岸地点。不过典夔的几次分析发言,倒是令商庆对他刮目相看,两人相谈甚欢,引为庙门之交。 作为卫乾司的右都尉,典夔并不是一位只懂打打杀杀的莽夫,粗中有细,不然也不能在宫中多年屹立不倒。 两人靠岸,商庆对乌篷小船上的郑开封招招手,郑开封也靠岸跳下了船,看见不远处那户朱门上诺大且耀眼的“郑府”两字,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呵呵的说道: “典都尉,商大人,前面就是我家了,不如去府上休息片刻?” 此时,一位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跑到郑开封前面,恭敬地谄媚道:“三少爷,您回来了。” 郑开封大手一挥,眉间一挑,“你速去把船还了,记得一定要给钱,若是让别人说我郑开封仗势欺人,本少爷打断你的狗腿。” 郑府的宅子很大,门口矗立着两尊等人高的避邪纳吉的石狮子,气势凌人。左边那只狮子爪下踏一个雕琢精致的石绣球,右边的那只狮子脚下则踩一只幼狮。 门楣上,嵌着四个正六角形的门簪。 坊间有“光耀门楣”、“门当户对”一说,便是以门簪的个数来决定,《齐律》问世后,大乾对门簪的个数有着严格的规定,违者一律强行拆除,并罚金数千。 首辅齐尚真仅仅是通过此条律法,就为圣人私库增收数百万金,深得圣眷。 郑开封啪啪啪地扣响门上的青铜狮子门环,很快就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开门,老人先是蹙眉,旋即浑浊的双眼看清敲门之人的面貌,便笑道:“是三少爷回来了呀!” 老人将门大开,侧开身体,郑开封昂首迈步,进了宅院,老人看见门外身穿普通交领窄袖直裾的商庆两人,又笑道:“两位是三少爷的朋友吧,快快请进!” 商庆和典夔踏上台阶,进入郑府内,穿过一道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挂着几只画眉鸟雀,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正面三间厅房,皆是雕梁画栋。 郑开封走在前面,老人加快脚步,跟在他身旁,说道:“三少爷,老爷今日在家中会客,若是知道三少爷回来了,定会高兴的。” 郑开封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人,压低声音对老人说道:“我的两位哥哥可在府中?” 矮小老人说道:“大少爷不在,听说是巽国那边来了使臣,府上一早就来了几位太学院的学子,急冲冲地把大少爷喊走了。二少爷和小姐在府中,二少爷此时应该是在雕楼小院大夫人那里。薛府的静仪小姐来府上了,小姐正陪她在后院赏花呢。” 郑开封听见他的二哥在家,回家的好心情已去了大半,眉头紧皱,“郑伯,你先去告诉父亲一声,就说卫乾司的右都尉和捉妖司的两位大人来了。” 老人闻言悄悄看了商庆两人一眼,随后加快脚步,往内院去了。 郑开封对典夔说道:“典都尉,家父正在会客,两位且随我来,歇一歇,喝杯茶,吃些糕点。” 三人进了左手边的厅房,这是郑府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很快,府上的丫鬟捧上了茶水、几碟糕点。 典夔拿起精致的糕点往嘴里一送就吃了起来,含糊道:“商老弟,你也吃,这糕点真不错。” 商庆拿起一块,也学着典夔的模样,大口朵颐,郑开封心生鄙夷,他虽是一介武夫,但刻在骨子的贵族血统,让他不耻两人的粗鄙吃相。 随后他也拿起一块,一口一口的慢慢吃着。 “哟,三弟回来了呀,怎么不先去母亲那里请安,倒是有闲心在这里陪你的狐朋狗友了?”突然一道轻浮的嗓音在厅外响起。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一位身穿天青配烟紫绣纹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三人眼前,他腰间系着一条镂刻螭纹的白玉带,腰带上束着一枚翡翠玉佩,脸色青中带白,且脚步虚浮。 男子正是郑开封的二哥郑开阳,玉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纨绔子弟,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成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斗鸡走狗,提笼架鸟,娼楼妓馆。 郑开封最是瞧不起他这位二哥,甚至打心底里都是厌恶。 然而郑开封是庶出,虽然如今已官至金吾卫中郎将,但在家中的地位,仍旧比不上嫡出的郑开阳。 郑开封脸色阴沉,语气极其生硬,“这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这要是在以前,他自然不敢说出这种话来。 郑开阳顿时感觉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厉声道:“郑开封,你一个庶子,真是反了你了,怎么跟我说话的!” 典夔咽下口中的糕点,又灌了一口热茶,直接开口道:“商老弟,这是从哪里来的玩意?说话怎么跟犬吠一样。” 商庆闻言抿嘴一笑,“典大哥,你不知道吧?家养的狗它不一样,叫得凶,若是遇上城中的土狗,指不定会被吓成什么样呢。” “哦?商老弟还懂得养犬?” “这个我哪里懂,我家那一带,土狗多得很,那些大户人家的狗别看它个头大,叫声凶狠,真要跟土狗干上了,绝对没有能赢的。” 两人一唱一和。 郑开封却觉得浑身都舒坦起来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2章 好一出萧蔷大戏 郑开阳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断交替,想他堂堂郑府二公子,何时受过这种气。 只见他直接迈步向前,拿起郑开阳身前的茶盏,狠狠一摔,一只价值不便宜的哥窑黑釉兔毫盏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盏内的茶水四溅。 “郑开封,不要以为你当上金吾卫的中郎将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在郑家,你不过是一个庶出的贱种,而我才是嫡子。”郑开阳将一肚子的气往郑开封身上撒,说话尖酸刻薄。 郑开封一下子从椅子上腾起,双拳紧握,怒目而视,强忍住想出手的冲动。 “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来,往这里打,使劲打。郑将军今日威风得很,你最好把我打死,然后再去把大哥打死,以后郑家就是你的了。”郑开阳一副无赖模样,还故意把头往前伸。 听到此话,郑开封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未到及冠便不得不加入行伍,在边境战场上几经生死,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到郑开阳的腹部,本就虚浮、被酒色掏空身体的郑开阳,哪里承受得住这份力道,直接身体弯曲,然后摔倒在地。 郑开阳先是眼神惊恐,然后恼羞成怒,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指着郑开封,手指都在颤抖,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声。 商庆和典夔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典夔眼中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于是装模作样的上前劝架: “郑将军,大乾嫡庶有别,你这般殴打嫡出兄长,冲动了冲动了。” 商庆似笑非笑的瞥了典夔一眼。 积压在郑开封心底多年的怨气此时再也压制不住,听到典夔的话,内心越加不爽,自己的母亲也是父亲明媒正娶回来的,凭什么他就低人一等,去他娘的嫡庶有别。 郑开封一步踏出,猛地一巴掌呼在郑开阳脸上,郑开阳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彻底扇懵了,呆立原地,惊恐失色。 许久,郑开阳才从呆滞中挣脱出来,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杀人了,杀人了,来人啊,快来人。” 这一声嚎叫惊动了周围的所有人,郑家是千年大族,府中豢养的门客、奴仆丫鬟众多,不一会儿就围过来了十几人。 一位腰间佩刀的虬髯男子顿时冲进厅内,将郑开阳护在身后,他刚好看见典夔的手从郑开封身上缩回停在半空,又看见郑开阳脸上清晰的巴掌印,便以为典夔是罪魁祸首。 于是对着典夔不由分说的怒道:“大胆狂徒,竟敢在郑府伤人,真是活腻了。” 典夔微微一怔。 虬髯男子见状,心下明了,赶紧将郑开阳往后拉开距离,而后直接拔刀出鞘,脚掌暗自发力。 “三少爷,您让开一下,我这就将狂徒拿下。” 这是一位用刀的高手。 刹那间,刀尖从郑开封耳边呼啸而过,伴随着一阵挣鸣声。 “典大哥,小心。”商庆惊呼一声。 此时被一群奴仆围在中间的郑开阳大声道:“尤师傅,杀了他。” 郑开封顿时反应过来,多年的行伍生涯,早就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艺,他一掌劈在刀身上,虬髯男子生怕误伤府上三少爷,于是顺势收刀。 “三少爷,您这是作甚?”虬髯男子道。 郑开阳又在人群中喊道:“尤师傅,他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蛋,不用管他,你只管出手,只要不打死就行,别的事本少爷担着。” “蠢货,你闭嘴!”郑开封拦在虬髯男子身前,无语至极,怎就摊上这么个脑残哥哥。 “尤师傅,你退下,别忘了这里是郑府。” “三少爷,请您让开,我既然受老爷恩惠,就有保护二少爷的责任。他敢在郑府伤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虬髯男子没明白郑开封的言外之意。 郑开封正欲开口,人群中的郑开阳再度出声:“郑开封,你个白眼狼,竟敢包庇外人。” 他把从郑开封那里受到的气全部转移到了穿着普通的典夔和商庆身上: “尤师傅,还有那小子,给我狠狠地教训他们,往死里打,打死了有郑府给你兜着。”语气嚣张至极。 “三少爷,得罪了。”虬髯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径直出刀,一招将郑开封逼退五六步,厅内的两位门客赶紧顺势把他往后拉,很快又有几位奴仆围了上来,把他护在身后。 郑开阳眼露不甘,将郑开封身边的几人扫视一眼,一一记在心里。 “大胆狂徒,纳命来。”虬髯男子见没了束缚,于是放开手脚,直奔典夔而去。 他心细地发现典夔左手带伤,于是直接选择攻他左路。 典夔并不想在郑府大开杀戒,毕竟是传承千年的大族,他只是见招拆招,还表现得一副很吃力的样子。 虬髯男子久攻不下,郑开阳看不懂其中门道,只看见典夔被虬髯男子逼得节节败退,于是咧嘴一笑,“尤师傅,好样的!” 只是这一笑,又扯动了脸上的伤势,顿时疼得哇哇叫,他直接一巴掌呼在身旁的一位奴仆脸上,那位奴仆直接被扇懵了,“你个狗奴才,还不快去给本少爷请医师。” 郑开封只觉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之意,郑家要是交到这种人手上,还有救吗? 商庆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暗自思忖着,他可是清楚典夔的实力,即便是受伤了,也不至于如此吃力,这人屠在干嘛? 虬髯男子见拿不下典夔,心中恼怒,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商庆,于是刀锋一转,径直朝商庆劈去。 典夔暗道不妙,却没有使出他筑基的修为阻拦,在他心里,其实也存着考校商庆一番的心思。 商道中当年被称为五百年不出的惊世天才,一直都是同龄中人战斗天花板的存在,典夔曾经私下跟商道中比试过一场,最终商道中只用了仅仅一招,他就落败了,再也生不出与他比试的心思,若不是后来被商道中一语点醒,他只怕早已道心崩塌,走火入魔。 不过典夔还是出声提醒了一下:“商老弟,小心。” 商庆一直在关注两人的战斗,见虬髯男子持刀对他劈来,疾速起身,举起一旁的椅子格挡,梨花木的椅子瞬间被劈成两半。 虬髯男子直接出了杀招。 商庆一脸无辜,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虬髯男子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击未成,刀身一转,顺势上撩。 商庆脚掌发力,向一旁点退拉开距离。 虬髯男子再次欺身近前,刀势嗖呼而来。 商庆暗自调动体内灵力,水泉、丘墟两处的湖泊渐起波澜,双脚的速度猛增,左闪右避,游刃有余。 典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身形悄然一动,以极快的速度夺下厅内另一位刀客的佩刀,在那名刀客骇然的眼神中,只见一把刀在半空划过,“商老弟,接刀。” 郑开封看着脸带笑容的典夔,心生不妙,想出声阻止虬髯男子,却被典夔提前打断:“郑将军,专心看戏吧!” 郑开封无奈的叹息一声。 握刀在手的商庆,气势陡然一变。 虬髯男子被这股气势震撼到,出刀的速度都慢了两分。 商庆体内,阳池、劳宫两处的湖泊,起了涛浪。 虬髯男子脸色一沉,收起心中的轻视。 郑开阳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心生一丝惬意,然而此时却是骑虎难下,他色荏内茬的说道:“尤师傅,不要有顾虑,出了人命自有郑家替你做主。” 虬髯男子直接使出最强的一招,顿时厅内刀气纵横,厅内的门客和奴仆护着各自的主子往后退了几步。 郑开阳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商庆躲过扑面而来的刀气,脚下发力,速度又快了几分,直接一刀劈出,这一刀竟将空气劈出了爆裂声。 虬髯男子举刀迎招,发出“铛”的一声碰撞,虬髯男子男子后退五六步,虎口发麻,商庆纹丝未动。 虬髯男子大喝一声,再次出招,商庆举刀猛地横砍,虬髯男子侧身,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推在刀背,“铛”的一声,虬髯男子在地上向后滑退十余步,刀背已嵌入手掌百毫(约3毫米),血肉模糊。 商庆脚掌猛地发力,刹那间来到虬髯男子身前,举刀向他劈去,虬髯男子骇然,认命的闭上了双眼。 厅内所有人无不面露惊骇,郑开阳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躲在人群,完全没了之前的傲气。 郑开封喊道:“商大人,刀下留人。” 商庆置若罔闻,刀已劈下,几位胆小的奴仆吓得惊呼一声,赶紧闭上了双眼。 他真敢在郑府杀人啊。 “轰”地一声,质地坚硬的青砖上被劈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众人见状,舒了一口气。 躲过一劫的虬髯男子跌坐在地,双眼无神。 他引以为傲的刀术竟然被一个少年两招就给击败了,许久,他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转身出了大厅,背影萧瑟凄凉,那柄陪伴他二十年的老伙计,静静地躺在裂痕旁。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3章 兵部右侍郎 “老爷和夫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大厅中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一男一女身上。 来人正是郑府的主人郑诚桥和他的夫人郑卢氏,郑城桥七尺身躯,穿着一袭锦袍,腰间佩一块乳白玉佩,相貌堂堂,那对蚕眉下双目如炬; 而他旁边的女子则是标准的贵妇模样,身着紫色七重金丝锦绣绫罗衣,衣领微窄,露出雪白的脖颈,绾成的同心发髻上插着一只錾金牡丹簪,耳上是一对金镶紫英坠子,略施粉黛,风韵犹存。 郑诚桥娶了卢氏女,在太平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崔、卢、郑等六姓同处一坊,又彼此联姻,太平坊被六姓经营得已如铁桶一般,宛若城中之国。 在太平坊,只要是六姓家族想找一个人,哪怕是一只新来的蚂蚁,只要他们愿意,都能给你找出来,恐怖如斯。 六姓的大本营倒不在玉京城,崔是清河崔,卢是范阳卢,郑是荥阳郑,王是琅琊王,李是赵州李,谢是陈州谢。 在大乾官场上,仅仅是六家的门生故吏,便已数不胜数。当然若仅是如此,还撑不起“恐怖”两字。 在诸圣山上修行的修士,才是六大家族最大的依托和底蕴。 就郑家而言,便有一位老祖在山上修行,每隔十年,还会给家中来信一封。 郑开阳见到父母来了,立即扑在郑氏怀中哭得痛哭流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娘亲,您要给孩儿做主啊,他们打我,您瞧瞧。三弟当了将军,竟然带着外人到府上行凶,他们刚才打我,也不帮帮我。” 郑夫人心疼得不得了,急忙安慰道:“哎哟,我的阳儿,别怕,娘在这里,娘给你做主。” 郑诚桥皱着眉,看着扑在郑氏怀中那个不成器的逆子, 对大厅的门客和奴仆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下,他冷哼一道:“丢人现眼的家伙,哭个甚!” 郑夫人立即回怼道:“好你个郑诚桥,阳儿被欺负,你不给他讨个公道就算了,还骂他。阳儿是我的儿子,你怕得罪人,我可不怕。” 郑诚桥脸色微变,无奈叹息一声,他上前对典夔拱手道:“典都尉,郑开阳被拙荆宠溺坏了,您大人大量,别跟一个晚辈见识。” 典夔没有说话。 “郑诚桥,你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被打的是我们的阳儿,就算是圣人,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我的儿子。”郑夫人尖声道。 郑诚桥转过身,呵斥一声:“夫人,慎言。” “郑诚桥,你竟然敢凶我,是不是嫌老娘人老珠黄,比不上你养在府外的那个狐媚小贱人了?”郑夫人欺身向前,指着郑诚桥鼻子质问道。 郑诚桥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我与青儿清清白白,夫人莫要再冤枉为夫了。” 他这不解释还好,此话一出,郑夫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张牙舞爪,在郑诚桥身上又抓又挠,“老娘给你拼了,郑诚桥你个王八蛋,我嫁给你二十五年零六个月,九千三百二十个日夜,你从来都没喊我一声‘芸儿’,啊,老娘不活了。” 典夔站在商庆身边,低声说道:“商老弟,你以后可要擦亮双眼,千万别娶一只母老虎回家,郑诚桥好歹也是兵部右侍郎,俺万万没想到啊......” 商庆愕然。 典夔嘿嘿一笑。 如今的江湖平静了许多,这位卫乾司的右都尉,可是在玉京城老老实实的当了几年的吃瓜群众,看热闹完全不嫌事大。 郑诚桥不敢发作,夫妻两人的感情其实还是挺好的,对于他夫人的任性刁蛮,早就习惯了。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在山上修行的卢家老祖,特娘的结丹了,范阳府那边又增加了两位卢家族人去山上修行的名额。 “夫人,孙神医还在府上,你先带阳儿去看看。”郑诚桥语气缓和了下来,这里毕竟有外人,家丑不可外扬,至于自家儿子被打一事,他心中自有计较。 郑夫人哭哭啼啼中伴随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郑开阳出了大厅。 大厅中一片狼藉,郑诚桥将典夔和商庆带去了旁边的侧厅,他坐在主座,对郑开封喝道:“封儿,你跪下!” 郑开封不情不愿的跪在他身前,低着头,眼中满是委屈。 “封儿,可还记得为父对你说的,兄友弟恭,团结一致,是郑家立足于世的根本,你要跟你大哥好好学学。”郑诚桥上演了一场育儿表演。 郑开封脸上不忿,挺直了脖颈,问道:“父亲,庶出就真的要低人一等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顶撞疼爱自己的父亲。 郑诚桥抬起手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眼中带有愧疚,深深地叹息一声,“封儿,起来吧,是为父亏欠你太多。” 坐在一旁的典夔看得意犹未尽,这等瓜,他很喜欢。 不一会,郑府的丫鬟捧上了茶。 “典都尉,下官治家不严,让你见笑了。”郑诚桥自称下官,主动放低了姿态。 从官职上来说,郑诚桥位居兵部右侍郎,从三品。而典夔虽是圣人近卫首领,但只是从四品。不过若论起权力来,典夔隐隐压他一筹。 “郑侍郎,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商庆,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俺典夔是个粗人,就直说了,我们此次是为了昨夜逃逸的贼女而来,”典夔见吃瓜不成,直接进入主题。 郑诚桥闻言惊诧,不由得打量着商庆两眼。商姓,在玉京城极其稀少,眼前的少年与当年那位确实是有几分相似。 郑诚桥作为兵部右侍郎,已是大乾最上层那一撮拥有实权的官员,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内幕,比如说五年前商道中事件。 商庆不认得这位兵部右侍郎,却见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商庆十五岁加入捉妖司,当年外出执行过两次任务,次年便发生了那场惊变,从此在家闭门不出,就连司里每月发放俸禄,他都没怎么去领过。他对玉京城的官员还真不认识几位。 “典都尉,昨夜金吾卫的蔡将军已经进坊里搜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贼女的踪迹。”郑诚桥开始发难,他蚕眉微微竖立,说道: “下官昨夜在城墙上见过都尉大人的神威,今日都尉大人登门造访,莫不是认为贼女藏身在郑府?” “郑侍郎,贼女有没有藏身在郑府俺不知道,但昨夜她确实是在平安坊内消失的,而且还是在你郑家的渡口上的岸。”典夔只是淡淡地说道,言语中似乎有一种敲打的味道。 昨夜金吾卫追踪至平安坊,在郑家的渡口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船。蔡将军进郑府询问,没有收获,后来他又去了另外五家府上,全都很笃定地说没看见,无一例外。 金吾卫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闯进六家府内搜查,若不是案件涉及到圣人,恐怕就连金吾卫的蔡将军都不能轻易进府。 郑诚桥无视典夔的敲打,说道:“昨夜下官一回家,便立即召集阖府上下,并告诉他们,若是有人能提供贼女的线索,下官便奖励他百两银子。然而至今都没人上报一丝信息。至于贼女为何要在郑家的渡口上岸,这个就只能等都尉大人将她捉拿归案,还我郑府清白了。” 郑诚桥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典夔。 典夔向商庆投去求助的眼神,商庆略微思索,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郑侍郎,你昨夜是几时从承天门出发?又是几时回到府上的呢?” “亥初两刻离开城楼,亥正一刻回府。”这位兵部右侍郎脱口而出。 按照祭月大典的正常流程来看,戌初三刻放灯“飞龙在天”,寓意龙跃寰宇;戌正举行祭月大典,祭告月神,为民祈福。 昨夜的战斗约莫是戌正三刻左右结束,郑诚桥耗时三刻钟,从承天门回到太平坊,也能说得过去。 按理说,他昨夜应该留在兵部衙门的,又为何会提前回家呢?而且还把时间记得如此清楚! 商庆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再次开口说道:“我和典都尉刚才从葫芦庙顺渠而下,用时两刻钟。顾白门应该是安排得有人提前接应,乘船的速度比商庆那块木门也会快些,不过最少也不会低于一刻钟。也就是说,她在平安坊上岸的时间大概在亥初一刻左右。” 郑诚桥点点头。 商庆继续说道:“金吾卫是在子初才进入太平坊,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顾白门藏匿好。” 商庆站起身来,朝郑诚桥郑重抱拳道:“郑大人,听闻在太平坊内,只要崔、卢、郑、李、王、谢想要寻人,就没有办不到的。我们此次前来,正是希望能得到郑侍郎的帮助。” 郑诚桥抬了一下眼皮,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本官就一定要帮你呢?” 如今的六姓中,在大乾朝堂之上,就数郑诚桥的官阶最高,实权最大。 商庆和典夔商议一番后,决定先从郑家下手,这或许也是枢密院秦柱国派郑开封来协助他们的深意吧!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4章 围师必阙 “侍郎大人,根据推测,顾白门极有可能还藏身在太平坊内,如果这件事被谏台的言官们在朝堂之上风闻奏事,您仔细想想,一个窝藏逆贼首领的罪名,对郑府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对您的仕途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商庆说完,双目对视着郑诚桥。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郑家问心无愧,两位只管在府上搜查便是。”郑诚桥冷哼一声,藏在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 “太平坊能藏人的地方可不止郑大人的府邸,太平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然,我是愿意相信郑大人的,但别人会信吗?顾白门可是从你家的渡口上的岸,郑大人如今的位置,我想觊觎者应该不少吧。”商庆继续说道。 郑诚桥闻言拂袖愠怒道:“你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本官吗?” 商庆微微一笑,并没有被他的怒意吓到,说道:“威胁一位朝廷的三品官员,我可不敢。崔家、卢家、王家、李家、谢家也都有嫌疑,我和典都尉、郑将军自然会去走一遭。只是如今时间紧迫,两日后的朝会,巽国使团在长宁殿觐见圣人,如果那时候言官发难,郑大人您岂不是更加被动了吗?” “商大人好厉害的一张嘴,本官倒是觉得你应该去鸿胪寺,黄致甫肯定会很高兴的。”郑诚桥说了一句。 商庆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穿锦袍的兵部右侍郎。 郑诚桥眼神闪烁,似乎在思考对策。 典夔喝下一口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郑侍郎,听说卢家的那位老祖前不久在兵圣山上结丹了?” 对于世间七国来说,但凡哪个家族出了位金丹修士,将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一定会引起七国皇室的高度重视。 大乾国祚之所以能绵延六百多年,除了国师赵扶摇这位定海神针,还有一个原因是皇室宗族出了位在玄都山修行的化神老祖。 郑诚桥看向典夔,点了点头。他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卫乾司竟然都渗透在山上去了? 别看典夔长得五大三粗,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洞隐浊微,等闲之人不敢与之直视,只因他出身大乾最神秘最恐怖的组织:卫乾司。 卫乾司不归内阁,不属六部,也不属于军事系统枢密院,它直接向圣人负责。 主要职能为“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更有监视江湖各大门派之权。 静帝初登大宝之际,内有朝堂派系争斗不断,外有江湖各大门派互相攻伐。 卫乾司以保卫大乾之江山万年稳固,应运而生。 它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荡”为主要建制,下设左右都尉两人,左都尉负责庙堂事,监察百官;右都尉负责江湖事,震慑各大门派。 左右都尉下面是四位指挥使,指挥使再下面就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八组校尉,以八卦为名: 靖安校尉领乾字一组负责监视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一切动静; 云麾校尉领坤字二组负责监视江湖各大门派的动态; 翊武校尉领震字三组负责逮捕,一旦行动如雷霆之怒; 风媒校尉领巽字四组负责侦察,情报收集,行动如风,无孔不入; 宣威校尉领坎字五组负责监视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的一切动静; 鞫谳校尉领离字六组负责一切审问活动; 驺虞校尉领艮字七组负责网罗江湖中各种奇人异士为朝廷所用; 采诗校尉领兑字八组负责各种情报以及民间舆论信息的分析。 每组核心组员八人,以六十四卦名为代号,个个身怀绝技,本领不凡。另有若干情报人员分布各行各业,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其体系森严,架构严密,外人很难一窥究竟。 除此之外,卫乾司还有可抵十万大军的五千黑骑,若想调动黑骑,必须得到圣人首肯。即便是典夔和许兕,都没有私自调动之权。 郑诚桥保持沉默,他知道此时并不需要他开口,但心中却生出一种危机感。 典夔开口道:“卢照巩一直想进兵部,多次登门拜访夏尚书的府邸,郑大人你觉得圣人会许他个什么官,是左侍郎一职还是右侍郎一职呢?” 郑诚桥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夏尚书”指得是何人,六部尚书中,只有吏部尚书姓夏。 夏是国姓,吏部夏尚书还是当今圣人的皇叔。 这就是当年齐尚真改革的一大高明之处,为了消除静帝时的党争影响,齐尚真大胆向圣人进谏,由皇族耆老担任吏部尚书一职,此举开创了大乾官场的历史先河。 夏尚书也不负圣望,为国荐才,不偏不倚,唯才是举。 至于卢照巩,则是郑诚桥妻子卢照芸的族兄,如今在刑部担任右侍郎一职,两人的官阶虽然同秩,但郑诚桥知道,卢照巩一直想进兵部。 现在的兵部左侍郎是邵介,不但是邵氏族长,还是兵部尚书的候选人,圣人决不会动他。 想到此处,郑诚桥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卢家出了位结丹老祖,若果夏尚书那边扛不住圣人的压力,那么郑诚桥的位置将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郑诚桥突然起身,走到两人对面,对两人躬身拱手道:“哎呀,典都尉,商大人,方才是下官失礼了,抱歉抱歉,郑家一定全力配合两位大人搜拿贼女。” 见郑诚桥答应下来,典夔微微撇过头,与商庆会心一笑。 典夔赶紧起身,伸出右手拖起他的双手,眯笑着眼,显得极为亲切,笑道:“郑侍郎能如此深明大义,倒是俺要谢谢你了。” “两位大人,请喝茶!”郑诚桥借坡下驴,回到座位上,对一旁的郑开封说道: “封儿,你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你记住,务必用心协助两位大人,不可懈怠,早日将贼女捉拿归案,你母亲若泉下有知,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郑开封鼻子一酸。 典夔问向一旁的商庆:“商老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卫乾司的探子无孔不入,却连一个小小的太平坊都攻克不了,其实典夔心中也很无奈。 今日若不是发生了郑开封和郑开阳兄弟之间的事,恐怕还不一定能见到郑诚桥,随便以一个“身体抱恙”的借口就可避而不见。 商庆沉吟一下,说道:“昨夜的搜索,必然已经引起了顾白门的警觉,所以我们只能在暗中进行搜查。郑大人,就有劳你发动府上的力量,对两日内进出太平坊的所有陌生人进行排查,任何可疑的行为都不要放过。” 郑诚桥摇动一旁的铃铛,一位灰衫老人走进了大厅,郑诚桥对他吩咐了几句,老人躬身退下。 商庆知道这是郑诚桥已经作了安排,既然目的已达到,他也就不再停留,与典夔相视一眼,典夔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郑大人,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这边一但有消息,直接让人告诉我们就行。” 郑诚桥也不再挽留,寒暄几句,亲自将两人送出府外,待四人过了插屏,商庆便抱拳说道:“郑大人,不必送了,若让外人看见徒增麻烦。” 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郑诚桥若有所思,心中暗道:商道中的儿子,果然不是庸人,阳儿参与此事,也不知是好是坏啊。 商庆三人出了郑府,刚好遇见之前去还船的郑府下人,他满脸谄媚的说道:“三少爷,船已经归还了,小的给了一两银子。” 郑开封摆摆手,将他打发走,“去账房领二两银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那人顿时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走了。 商庆远远地看见一队正在巡逻的金吾卫,又见附近街道上突然莫名多出来几个摆放位置很突兀的摊贩,微微皱眉,对两人说道:“典大哥,郑将军,让你们的人都撤了吧!” 两人齐齐一愣。 “你们这样,反而会让顾白门更加警惕,隐藏得更深。”商庆解释道: “顾白门既然进了太平坊,再想出去可就不容易了,我们只需要在出坊的几条必经之路的街道上安插大量密探即可。典大哥,郑将军,把布政、延寿、和善三坊内的金吾卫和探子也都撤下来,郑将军,你让金吾卫们去更远处的几坊巡逻,并增加巡逻人数和次数,不过去钦天监的街道上一定不要设防。” 两人不解,典夔问道:“商老弟,这是为何?”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如今不光是太平坊,布政、延寿、和善三坊都有可能是顾白门的藏身之地,我们不妨将这四坊当作是一座城,不管是谁在帮助顾白门,久必生变,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顾白门送出城。这次灯会,玉京城聚集了全国庞大的观灯人群,大肆封锁城门必定会引发民众的恐慌和骚乱。所以我们要将封锁范围缩小,将他们堵死在这四坊内。”商庆下巴微昂,显得胸有成竹。 两人恍然大悟,眼中带有赞佩之色。 典夔走到不远处一个卖肉的摊子上,对那位满脸横肉的屠夫说道:“让大伙都撤了!” 屠夫不解,典夔顿时骂道:“蠢货,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一个卖肉的屠夫,老子只一眼就给识破了,快给老子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撤了坊内的探子,典夔笑呵呵地走到商庆身边,问道:“商老弟,你们捉妖还用到兵法呀?” 熟读兵法书籍的郑开封也开口问道:“商大人,不知‘围师必阙’出自哪部兵家典籍?” 商庆微微一愣。那座白玉亭中,短发男子落下一子,“《孙子兵法》:围师必阙。云兄,你又输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5章 消失的匠人 对于郑开封的提问,商庆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说是偶然间听别人说起的,借此给掩饰搪塞了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梦中去了方寸海斜月三星亭,得遇两位仙君传法,修习过几次那篇名为《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的内练法门后,脑海中那些莫名其怪的念头出现的频次更多了,乃至于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他的言行举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商庆心中竟突然荒诞地生出一种时间紧迫感来。 郑开封见商庆不愿意说,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两人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郑开封对眼前这位比他稍小几岁的捉妖师,除了好奇外,还有一丝赞佩和信任。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最难言明。 之后商庆三人逐一去拜访了崔府、卢府、王府、李府、谢府,几家答应得很爽快,皆愿意协助捉拿贼女,至于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又是场面话,商庆也懒得一一去甄别了。既然郑府愿意帮忙,总之来太平坊的目的已达成。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商庆三人到谢府时,太学院诗院院主谢安运刚好在府上,谢安运得知商庆名字后,莫名地对他确实极为赞赏,还主动与他谈起了诗词之道。 时间悄然来到未初,三人刚从谢府出来,适才在明德门出现的那名精干男子已在府外的街角处等候。 精干男子向典夔汇报了一则消息:民匠总管府那边确实是有三位匠人今日没来点卯。 卫乾司的翊武校尉骆俊臣急忙带领手下赶去了三人的家中,却还是晚了一步,三位匠人家中已空无一人。 他们问了街坊邻居,才被告知三位匠人一早就领着家眷出城去了。 而这三位匠人,恰好又全都参与了“飞龙在天”的制作过程。 典夔听后十分恼怒,问道:“骆俊臣人呢?” “骆校尉已经率领黑骑出城去追了。”精干男子一脸忐忑的说道。 “去查,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他们三人的全部信息。”典夔的脸面明显有些挂不住了。 谁都没想到,十拿九稳的收网行动,若不是齐尚真事先为了稳妥起见,将卫乾司的两位都尉一明一暗护卫在圣人身边,本来是请君入瓮,结果差点酿成了引狼入室的悲剧。 事情发展至今,似乎有一种拔出萝卜带出泥的趋势,牵扯出来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 显然光凭顾白门一人的能量,是不可能完成这场计划严密的刺杀行动,她的背后,必然站着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典夔不敢想象,若是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到底会给这座玉京城带来何种级别的震动。 “商老弟,情况非常不妙呀!” 差不多大半天时间过去了,宫里那位却没有一丝动静,仿佛一件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刺杀圣人”的事未曾发生过一样。 典夔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即便圣人与首辅之前部署了严密的收网计划,然而结果却是:承天门被炸开了,城楼也被一箭给射塌了,最主要是贼首顾白门逃走了。 圣人被行刺,祭月大典遭到破坏,观看灯会的民众发生数百人的伤亡,琼萼楼被大火烧毁,哪一件单独拎出来,不是惊动玉京城的天大事情? 典夔当了十五年的卫乾司右都尉,深知帝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站在太平坊的十字路口处,茫然无措。 “典大哥,我们去三位匠人的家中看看?”商庆伸了一下腰,打气地说道: “我猜测,他们拖家带口的离开,必定走得匆忙,或许在他们的家中有留下什么线索。” 典夔顿时精神一震。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匠人家住平康坊,在民匠总管府下的将作署当差,主要负责“飞龙在天”龙骨的制作。 “飞龙在天”若想拖起数十位歌姬飞天,首先就得考虑龙骨的承重力。 因制作“飞龙在天”的过程极其繁琐,光是参与的匠人就有数百位,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而且每一位匠人都是经过民匠总管府精挑细选的,无一不是家世清白者。 匠人在大乾的地位并不高,俸禄也不多,而且玉京城内寸土寸金,这位负责龙骨制作的匠人虽进京十多年,所住之地仍是通过掮客租赁的。 此时匠人的屋前正站着一位浓眉脸宽的汉子,是平康坊附近几坊内有名的掮客,举凡在平康坊一带租房寻人、打探消息,找他准没错,他叫林三郎,四十多岁的样子。 林三郎正笑眯眯地同一位官爷交谈着:“王坊丞,还没吃过哺食吧?我给您捎了张饼。”然后递过一张用油纸包裹着的热气腾腾的芝麻面饼,香气扑鼻,王坊丞接过一捏,发现面饼里面嵌着几枚银币。他暗自捏了几下,一共八枚。 “我是真不知情啊,鲁匠人一家三口在咱们平康坊内租房十多年了,老实憨厚,从不拖欠房租。万万没想到他竟是逆贼,还望王坊丞明察秋毫,绕我一回,我林三郎定当牛做马报答坊丞的活命之恩。”林三郎一脸讨好的低声说道。 王坊丞略作犹豫,虽接过了面饼,不过却板着脸压低声音威胁道:“林三郎,能不能活命全看里面的三位大人,一会你进去了,一定要如实交待,若是有所隐瞒,惹得三位大人发怒,连累到我,我仔细剥了你的皮。” 林三郎一阵感激涕零,随后躬着身体进了屋,见屋内果然站了三人,偷偷瞄了一眼,都未着官服,他赶紧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惶恐不安的开口道:“林三郎见过三位大人。”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屋内响起:“起来吧,不用怕,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真有不知道的也不打紧。” 林三郎急忙又磕了几个头,“大人您请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第一次见鲁匠人是在何时何地?”温和的嗓音道。 “大概是天符十一年三月,具体哪天小的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大桃树刚好开花,我就是在桃树巷那边遇见鲁匠人一家三口的。”林三郎道。 “平康坊距离平安坊可不近!”温和的嗓音突然多了两分威严。 林三郎被吓得不停磕头,始终不敢抬头,“大人明鉴呀,小的以前也是住在桃树巷的,每年都会去看大桃树。”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掌托住林三郎的额头,看着林三郎额间的鲜血,温和嗓音的主人有些于心不忍,将他扶起身来,“林三郎,你仔细瞧瞧,我是谁?” 林三郎愣住了,旋即惊呼道:“商少爷?真的是你啊!哎呀,小的真该死,竟是没第一时间认出您来。” “林三郎,咱们既然是旧识,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保你不会缺胳膊少腿的走出去。” 商庆走到一旁,拿起卫乾司那边关于对鲁匠人的调查记录,上面极尽详细,卫乾司能在半个时辰内做到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它的恐怖之处。 “鲁匠人有个儿子,今年应该是十六岁了,你见过他吗?”商庆问道。 “见过,见过的,我来他家里收租,见过几次。” “他在城中是做什么营生的?” “听说那小子从八岁起就在朱雀门那一带做向导,专门为来玉京的外乡人带路,对玉京城诸坊诸街非常熟悉。” “哦?那你可知朱雀门一带是谁负责的?” “崔四爷。” “崔家人?”商庆的嗓音提高了些。 林三郎清楚对方口中的“崔家人”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崔四爷跟崔家没关系,他倒是想攀上崔家这棵大树,可惜崔家可瞧不上他。” 商庆点点头,温言说道:“林三郎,你可以走了。” 林三郎不敢置信,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典夔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一脸凶狠恶煞地骂道:“快滚,这里没你的事了。” 待林三郎出了房间,典夔才开口道:“商老弟,还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啊,依俺看来,鲁匠人的儿子可不仅仅是个向导那么简单。” “顾白门苦心策划多年,玉京城中的势力肯定不会小。”商庆双眼微微阖目,说道: “郑将军,麻烦你带一队金吾卫,我们去见见那位崔四爷。” 卫乾司对鲁匠人的调查中,唯独对他儿子的记载,语焉不详。 一位在玉京民匠总管府当差且技艺精湛的匠工,不说让自家孩子继承衣钵,却同意让他去做向导,此事本就不寻常。 做向导或许只是欲盖弥彰的行为,实际上却是传递情报,联络各方。 从鲁匠人进玉京城的时间来看,顾长风谋逆一事还未爆发,沐南府顾氏也还未被夷三族。 可能从那时候起,顾长风就已经在玉京城内开始布局了,只是顾长风还没启动鲁匠人这枚棋子就被卫乾司给秘密抓捕了。 直到后来顾白门的出现,鲁匠人这枚暗棋再次被启动。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6章 老吏 昨夜上官惊虹入宫后不久,首辅齐尚真便亲自给了次辅刘萧何带来了一道圣旨:“着卫乾司、捉妖司和京兆府三司联动,不可大肆惊扰城民,明查暗访,务必三日内将顾白门捉拿归案。” 显然,暴怒过后的圣人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至于上官惊虹到底跟圣人说了些什么,恐怕就只有首辅齐尚真知道了。 不过为了尽快抓到贼女,上官惊虹还专程星夜去了一趟长乐县,将已经致仕在家的原副司主关羽禅给请了回来。 关羽禅五年前因为商道中事件,主动向圣人请辞,另一位副司主南宫彦鈜又痴迷剑道,上官惊虹理所当然地当上了捉妖司司主。 此时捉妖司那间存放卷宗档案的宬室内,有位老吏拿着掸子,正慢悠悠地清扫着装有卷宗的木架子。老吏的身后,站着位身穿玄素服腰间配刀的中年男子和一位两鬓颁白身穿青色直裰对襟长衫的老者。 长衫老者开口说道:“老祖宗,我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还请老祖宗解惑。” 老吏闻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架子上取出一卷卷轴,用袖子仔细地擦拭干净后,再放回原处。 “五年前三师弟那件事,老祖宗您为何选择坐视不管呢?”长衫老者问道。 旁边的中年男子听了,出声制止道:“二师兄,老祖宗自有他的道理。” 老吏认真地掸了几下灰尘,叹息一声,开口道:“你们知道为何诸圣山的诸位圣人与阴阳界的圣地会定下‘元婴不出阴阳界,金丹不下诸圣山’的约定吗?而我们捉妖司一脉,却又为何不能拥有一座山头呢?” 长衫老者和中年男子默然。 老吏走到旁边的书架,从上面取出一本书,递给长衫老者,神色动容道:“几千年来,坭山、玄都山、龙虎山和武当山将世间资质上乘的修行苗子收去了十之六七,如今西境佛国大兴,又收去了十之一二,剩下的十分之一才被其余圣山瓜分。道中家的那小子,十岁入炼气,修行资质自不必多说。道中所做所为,实则用心良苦,乃是为了捉妖司能够留下一颗种子呀!终究是捉妖司亏欠了他太多。” 长衫老者接过书,是一本《赵子礼经》,他微微皱眉道:“那小子今日早晨我刚见过了,时隔五年未见,他已经踏入炼气第五层劳宫境了,天姿确实还不错,这辈子有望踏入元婴,但至于元婴之上,恐怕还差了些。” 老吏慢悠悠地走到案桌后坐下,示意长衫老者和中年男子也坐下说,长衫老者心中有气,没有落座,中年男子见此,也只好陪他站着。 老吏双眼微微阖目,苍老的身体靠在椅子上,开口问道:“羽禅,你是何时踏入炼气,又是何时筑基的?” 长衫老者脸色微窘,答道:“十七岁炼气,三十六岁筑基成功。” 老吏又问道:“你如今是何境界了?” 长衫老者的脸色更窘,“筑基七境。” 身穿玄素服的中年男子插话道:“老祖宗,二师兄若不是因为受司里的俗事拖累多年,恐怕早就已经结丹了。” 老吏抬起手掌,温和的制止了中年男子,“我们本就身处俗世,在俗尘中修炼,何谈被俗事拖累?说到底,是他心中杂念太多,堪破不了结丹的壁障。” 中年男子还欲开口,老吏摆摆手,问道:“惊虹,你这两年常常与国师对弈,可有收获?” 腰间佩刀的中年男子恭敬答道:“国师棋道通玄,是位了不起的执棋手。” “赵扶摇啊赵扶摇,在这盘昊天大棋上,穹顶之上看不见的那位才是真正的执棋手呐。”老吏神色落寞,语气略带悲凉,感叹道: “世间众生一生都在观日初出,赏月渐升,待大劫一至,饕餮吞食日月,日落月陨,一切都终将尘归尘,土归土。” 长衫老者茫然不解,中年男子的一只手掌在腰间那把叫“鸣鸿”的刀柄上摩挲着,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老祖宗,惊虹斗胆一问,商庆他能行吗?” 老吏闻言微微愣神,摇摇头。 “既然老祖宗也知他不行,为何还要去承接他身上的天道因果呢?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中年男子问道。 老吏不屑道:“狗屁的天道因果,不过是圣地那些自诩仙人的龌龊伎俩罢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当年的白衣剑圣李白衣做了,天道的规矩不也未曾落在他身上。只要你足够强大,天道又能奈何?” 中年男子欲言又止。 “惊虹,此间事了,你就去闭关吧,不到元婴不准出来”老吏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吃力地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说道: “彦鈜此去,不知多少年才会回来,等到他悟出第四剑、第五剑,在同样的境界下,你的鸣鸿刀能接住他的青釭剑吗?” 他说完又转头向长衫老者说道:“羽禅也是,你的偃月刀能接住彦鈜的剑一青竹吗?” 上官惊虹和关羽禅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反驳。南宫彦鈜虽是两人的师弟,但在同境界下,确实打不过。 老吏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两人,继续说道:“青鸾山云笈观虽然远远比不上道门三大宗,云笈真人年轻时也还只是玄都山的一位外门弟子,然而他教出来的弟子是怎样的?” “昨夜青鸾山上的那位小道士出手,我看了,彦鈜筑基八境,小道士不过筑基三境,却能接下彦鈜三剑,这就是道门的底蕴。” 关羽禅嘟囔了一句:“若是三师弟还在,就算是云笈真人本人来了,谅他也不敢在玉京城造次。” 上官惊虹脸色微变。 老吏将两人的一切尽收眼底,突然正色道:“上官惊虹、关羽禅,你二人务必要记住,捉妖司只管捉妖、除妖,这是我答应大乾先帝和玄都山赵老道的,玉京城的安危,上有内阁六部和枢密院八柱国,下有十万金吾卫,更有卫乾司五千黑骑以及京兆府的能捕干吏。即便他们再不济,也还有钦天监的国师在。” 关羽禅问道:“那惊虹为何要让商庆去参和京兆府和卫乾司的事呢?” 上官惊虹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老吏。老吏再次拿起掸子,夺过关羽禅手中的那本《赵子礼经》,慢吞吞地走到书架旁,将书籍放回原地。 老吏一边扫一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名叫《万妖鉴》的书籍,递给长衫老者,说道: “我说过,捉妖司只管捉妖和除妖。这本《万妖鉴》你拿回去好好看,一遍看不明白,就多看几遍,直到明白为止。” 长衫老者双手拿着那本《万妖鉴》,举足无措,手中的书此时仿佛重若千钧。 上官惊虹解释道:“二师兄,让他去破案子,正是老祖宗的意思。那小子到底是龙是虫,总要拿出来试试才对。” 这位捉妖司的司主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若他真是条潜龙,捉妖司定会助他潜龙出渊,扶摇直上九万里。” 长衫老者愕然,老祖宗这也太偏心了吧! 老吏用掸子在关羽禅身上轻轻地掸了两下,说道:“别傻愣着了,跟我说说,那小子的表现如何?” 关羽禅顿时来了精神,开口道:“那小子去了一趟郑府,也不知道跟郑诚桥是怎么说的,郑府竟然松口答应助他了。布政、延寿、和善、太平四坊的金吾卫和卫乾司探子也全都被他撤了下来,不知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至于他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也猜不出了。” 老吏只是微微颔首,未作点评。 “惊虹,青雘山那位进京,学宫的曹夫子既然已跟他打过招呼,也算是尽了礼数。既然他进了玉京城,远来便是客,我们也理当尽一尽地主之谊。你且去告诉他一声,老头子请他喝杯酒。” 上官惊虹稍显迟疑。 心中有点担心对方会让他陪着一起去勾栏听曲,那我到底是去,还是去呢? 老吏见状,微微摇头,突然板起脸,骂道:“上官惊虹,你这个月要是再克扣我的俸禄,老夫跟你没完,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然敢管老夫的事了。” 上官惊虹讪讪一笑,急忙解释道:“老祖宗,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帮您把钱存进钱庄里了,每年还能涨不少利息呢。” 只是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长衫老者悄悄撇过头,嘴角微微上扬,憋住了笑意。 老吏伸出干瘪的手掌。 上官惊虹不明所以。 “把这几年克扣的俸禄都给我。”老吏开口道。 上官惊虹脸上先是纠结不已,随后一副无赖嘴脸道:“没了。” 话音未落,老吏抄起掸子就朝上官惊虹身上招呼而去,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子打死你个败家儿玩意,今日要是不把俸禄还给我,非把你三条腿都打断不可。” 上官惊虹结结实实挨了几下,然后围着案桌撒腿开跑,拿着掸子的老吏在身后追。 长衫老者赶紧退到一旁,只是看着看着竟不觉打湿了眼眶。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7章 妖之禁术 说起朱雀门,就不得不想到那台巨型十二阶五趾金龙铜漏。 铜漏矗立在朱雀门内门前的天街左侧,由一个方圆十丈的九阶白玉台高高托起,高台周围并有一圈等人高的铁栅栏隔离,栅栏外日夜还有八名持戈的威武甲兵站哨。 若是遇到刮大风下雨等天气,高台还会自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挡风阻雨,颇为玄妙神异。 就一日而言:子时得阳气,而丑则鸡鸣;寅不通光,而卯则日出;辰时食后,而巳则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 十二阶便是代表着一日十二时辰,每一阶则分别对应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等每一个时辰。 若是哪一阶的铜漏响起,便代表着到了相对应的时辰。每一声铜漏嘀嗒声都清晰入耳,仿佛能在空气中漾起微澜。 曾经有位乐师因听了铜漏的嘀嗒声而激发灵感,创作出了一曲脍炙人口的童谣,被城中许多孩童传唱。 他们一路走来,发现城中并没有因为昨夜承天门广场的事件而变得稀疏,仍旧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数的摊贩们摆摊在坊墙之下,街道两侧,还有挑着货担的货郎,吆喝声彼此起伏。 到了朱雀门,商庆发现,内城门出口处的士兵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止,负责查验通关过所和货物的署吏们,一手持簿,一手持笔,站在出口两侧,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查验。 署吏们都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虽然脸上都带着疲倦,查验过程中却丝毫不敢马虎大意,举凡被查验之人有一丝行为可疑之处,便会被一旁的士兵带到不远处的宅院内进行严加盘查。 出城的人群之中虽然有恐慌情绪,但并没有发生骚乱。 商庆三人已经换回了官服,他身穿玄素服、腰间佩刀,身披铠甲、头戴燕尾长冠的郑开封领着一队十人的持戈金吾卫,而典夔则是一身绣四爪飞鱼纹的黑色制服。 内城的城防虽属于禁军管,城门校尉看见郑开封领一队金吾卫出现在朱雀门,却也不敢怠慢,上前先行了个军礼,才开口询问道:“将军这是要出城?可有过所?” 郑开封并没有拿出过所,而是递给城门校尉一只小叶紫檀令牌,阳刻了“金吾卫右中郎将郑开封”拾个字。 城门校尉神色一凛,收拢双脚,挺直了身体,右手握拳在胸前的甲胄上用力一靠,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音,铿锵说道:“朱雀门城门校尉童观见过郑将军。” 查验过所的年轻署吏们闻言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位年长的老吏急忙呵斥了一句“赶紧干活,要是出了差错,仔细小命不保”,署吏们继续查验出城的人群。 “郑将军,您若是没有过所,恐怕是不能出城了。”城门校尉说完,面带为难的补充了一句。 郑开封将城门校尉带至一旁,说道:“童校尉,我来得匆忙,没带过所,那两位是负责查案的,我们需要去外城一趟,追拿凶手,还请童校尉通融通融。” 金吾卫和禁军都受枢密院和圣人管制,虽然一个管内城,一个管皇城,但彼此之间互不干涉。 城门校尉略作犹豫,还是同意放行,转过身去,招呼士兵们隔开人群,让出一条快速通道。 待对方一行人出了城门,童观才唤来一位士兵,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士兵便往不远处的宅院跑了过去。 出了朱雀门,有一位挑着货担皮肤黝黑的汉子正站在路边吆喝着,这位代号“地水师”的汉子见到典夔后,挑着货担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用外人听不懂的暗语说了一句:“右都尉,崔四爷此时正在安业坊款曲巷的一家地下赌坊内。” 典夔心领神会,一行人直奔安业坊款曲巷去。巷子口有一位衣着邋遢的汉子躺在墙角,看见突然到来的金吾卫,眼神慌乱,他起身就跑,商庆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死死制住。随后他们又迅速解决了四五名暗哨。 此时赌坊内的崔四爷,仍旧浑然不觉,他今日手气出奇的好,身前的铜板、银币数不胜数,更有一叠厚厚的宝钞,心中已开始盘算着,待到入夜,就去一趟内城的清平乐坊潇洒一回。 “砰~” 随着一声巨响,赌坊的大门轰然倒地,尘土飞扬,一队眼神肃杀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出现在赌坊内。里面众人慌不择路,却发现大门被堵死,一时间万念俱灰,纷纷跪倒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按《齐律》:凡玉京城聚众贱赌,赌资超百两者,为首者役三年,徙三千里,从者役两年;超千两者,皆斩立决。 里面约莫十五六人,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商庆扫了一眼桌上的钱,足够判十次斩立决了。 郑开封从后面走了出来,喝道:“谁是崔四爷?” 人群中的崔四爷只觉天都踏了,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金吾卫会来款曲巷,看样子还是专门为了他来的。 人群纷纷朝两边散开。 郑开封对聚众赌博一事,极为痛恨,他一脚踹在崔四爷身上,“你就是崔四爷?我且问你,你可认识鲁五六?” 崔四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着,也不知磕了多少头,口中不断求饶。 郑开封见他身下传来一阵恶臭味,捂着口鼻,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示意金吾卫们将其余人待下去。 典夔和商庆两人则暗自调动体内灵气,将气味隔绝。 “将军饶命,小的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能绕我一条贱命,桌上的钱全都给你。”崔四爷求饶道。 郑开封扫了一眼他身后的案桌,不为所动,说道:“还不快如实招来,鲁五六去哪里了?” “将军,小的真不认识他啊!”崔四爷告冤道。 郑开封伸出脚,一脚踩在他的左手上,脚下发力,崔四爷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嚎叫。 “现在认识了吗?” 说来也是奇怪,千年世家大族出身的郑开封,全然没了平日里的贵族模样,凶狠恶煞的眼中,掩饰不住杀意。 “小的真不认识什么鲁五六啊!”崔四爷面色惨白。 郑开封收回脚,冷漠地说道:“按律,斩你十次都不够!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告诉我鲁五六的下落,或许你还能留个全尸。” 崔四爷双目无神,口中不断喃喃:“小的真不认识他啊!” 须臾之后,崔四爷的眼中出现一丝暗红,而后越来越浓烈,他的眼眸中已尽是赤红。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粒药丸,一口吞入腹中,一把匕首从袖口中滑出,气势陡然一变,不再是那个被吓得失禁的胆小模样。 “郑将军,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旁当吃瓜群众的典夔,突然察觉到屋内气氛变化。 郑开封被吓了一跳,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未来,如此近距离下,躲是躲不开了,他只能祈祷身上的光明铠足够坚硬。 典夔身形一闪,把郑开封往后一提拉,崔四爷的匕首将他身上的光明铠刺出一道狰狞的缺口。 崔四爷见一击未得逞,眼中的狠厉更甚,凶光射出,趋步向前,再刺。 典夔怒喝一声:“好胆!” 商庆迅速拔刀劈了出去,崔四爷侧身,举起匕首格挡,商庆被巨大的撞击力道震退三步。 “吱吱吱~” 崔四爷口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双目通红,脸上、手背上都长出了稀疏的灰色毛发。 屋外的金吾卫听见打斗声,顿时冲进来两人,典夔出声喝退两人:“出去,在外面守好。” 商庆手腕上的镇妖盘开始疯狂转动,崔四爷身上的变化,让他头皮发麻。他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不禁想起两字:“妖化”。这种禁术不是已经失传数千年了吗?为何会出现在玉京城中! 不容他细想,一道寒光已经扑面而来,商庆平举刀身,匕首擦在刀身上,火光四射。 崔四爷身形极快,眼神几近癫狂,“吱吱吱”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响起,商庆想要捂住耳朵,无法忍受这刺耳的诡异声响,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典夔将郑开封提拉在一旁,不再管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佩剑,也加入了战斗中。 “商老弟,这是个什么玩意?” 典夔也被崔四爷的力道惊住,他第一次遇见此种变化,不由得心中嘀咕,还是人吗? “典大哥,不可大意,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种禁术。” 一刀一剑,此时被一把匕首逼得接连后退。 典夔自打昨夜受伤后,战斗力减了十之三四,再加上他从未使过剑,手中的剑没有那柄雷火震天戟用得趁手。 “禁术?”典夔眼中闪过一起迷茫。 “事后再给你解释,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刚才服下那粒药丸才变成这样的,这种靠依靠药物之力的,都有时间限制,我们拖住他。” “直娘贼的,这怪物怕是已经失去了神志,商老弟,你退后些,俺要认真了。” “典大哥,留他一命,待他体内的药力散了,说不定还能问点东西来。” 不光是商庆,就连典夔心中都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这药丸要是大规模生产出来,那还了得,整个玉京城恐怕都会沦入炼狱。 崔四爷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因为吃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丸,竟然可以跟他这位筑基修士一战。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8章 硕鼠 赌坊内,对于崔四爷的突然妖化暴起,完全超乎了商庆三人的意料。崔四爷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杀戮,没有痛感,双目猩红,满身毛发,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 典夔也全然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即便依靠境界和战斗经验上的优势,在妖化后的崔四爷身上留下几道狰狞的剑伤,但崔四爷却全然不顾身上几处血淋淋的伤口,眼神暴戾,不断的进攻,口中不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仿佛有用之不竭的体力。 郑开封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插不上手。他心中咋然想到:‘若是这种药物被用作在士卒身上’,荒诞的想法刚冒出来就令他如坠冰窖,一股止不住的凉意席卷全身。 趁着典夔与崔四爷战斗期间,商庆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崔四爷的每一个动作,发现他并没有学过高深的招式,全靠本能在出招,不过却力量骇人,非常持久。 照这样下去,恐怕不好收场了。典夔发现自己的体力流失得很快,于是把剑当戟使,他不再留手,招招狠辣,凭借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出招虚虚实实,在崔四爷的手臂上、背上、腿上都留下了不少的剑痕。 然而即便崔四爷鲜血已染红了身上的衣袍,却丝毫没有退意,通红的眼眸中布满炸裂般的血线,表情凶残恐怖。 “商老弟,俺砍了这怪物几十剑,根本不起作用啊,不用留他性命了吧?”典夔疲于应战,向商庆投来询问的眼神。 商庆加油打气的回应他:“再坚持一下,典大哥,你肯定比他更持久的!拖过他药效散掉就好了。” 从典夔出手,商庆就在一旁开始默默计时,他想知道这怪物的极限是多久。 如今才过去了不到半盏茶功夫而已。 典夔叫苦不迭:“老弟啊,特娘的这怪物力大无穷,不知疼痛,直娘贼的,也不知是哪个畜生闲着没事干了,研究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东西来。” 话语未落,崔四爷匕首已经刺了过来,之前被郑开封踩到变形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指尖竟然长出了约莫一寸来长的利爪。 崔四爷先是狠厉地虚刺一下,典夔急忙举剑挡住,不料崔四爷身体向前趋进,伸出左手的利爪闪电般一挥,在典夔右肩滑出三道狭长的伤口,顿时血肉模糊。 典夔大惊失色,脚尖猛地发力,向后点射退去,拉开了距离。 他看了一眼受伤的右肩,脸色铁青,急忙运起体内灵气,稳住伤势。 “老弟,完犊子了,俺被他抓了一下,这鬼东西不会感染吧?”典夔欲哭无泪。 身上剑痕累累的崔四爷仰天长啸,发出刺耳的声音。 商庆开口安慰道:“典大哥,别担心,不太可能会感染,接下来交给我了,你抓紧疗伤。” 郑开封反应过来,一把撕开典夔的衣袖,露出血淋淋的狰狞伤口,急忙从身上掏出个乳白色的小瓷瓶,倾倒出些银灰色的粉末。 商庆跨出两步,身体紧绷。体内灵气疯狂运转,神阙、水泉、丘墟、阳池、劳宫起了惊涛骇浪。 他手脚骤然发力,身体弹地而起,紧紧地握住刀柄,猛地当头劈下。 脸色狞恶的崔四爷,平举匕首,“砰”地一声,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音,而后只见崔四爷双膝跪地,地面塌陷出两个小坑。 商庆双手握住刀柄,加大力度往下按压,崔四爷不得不用左手托住右手抵挡,双膝又下陷了两分。 刀刃距离他额间已不足两寸。 崔四爷腥红的双眼中充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唳叫一声,满是毛发的额头上,隐约可见青筋暴起,他的双膝逐渐曲起。 商庆的刀被顶开三寸。 商庆左膝下弯,突然卸掉双手的力道,右膝提起,疾速朝崔四爷大脑飞撞出去,刹那间,崔四爷被撞得倒飞出去,眼球凸起,身下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商庆面露喜色,他对自己的力量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自从突破至炼气五层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的全力出手。 之前在郑府与那位虬髯刀客战斗时,他感觉自己都只使出了三分力,对方便已落败了。 典夔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商庆,他可是非常清楚崔四爷妖化后的恐怖力道,没想到这小子比那怪物还怪物。 商庆正准备收到归鞘,却惊诧地发现崔四爷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脸色微沉。 崔四爷此时发出痛苦的尖锐唳声,身上的灰色毛发变得愈发浓密,脸庞不断扭曲变化,衣袍隆起如鼓包,整个人逐渐兽化。 俄顷,他衣袍炸裂,布片四散,一只等人高的硕鼠出现在三人面前,全身毛发竖立,宛若一把巨大的硬鬃毛刷。 三人出奇一致地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呆若木鸡似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饶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卫乾司右都尉,此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硕鼠如猪鬣般发了疯地开始横冲直撞,幸好没有獠牙,不然但凡只要被撞上一下,非死即伤不可。 三人反应过来,顿时撒丫子开跑,一个比一个跑得还快。 好在赌坊的空间足够大,不过房间内的那些桌椅可就遭老大的冤枉罪了,被撞得四分五裂,无数的铜板、银币散落在地,空中还飘散着许多宝钞。 “商老弟,这怪物怎么就认定俺了呢,现在可怎么办呀?”典夔一边跑,一边喊道。 商庆和郑开封在一旁叉着腰,喘着粗气,三人倒是很有默契地没有往赌坊外跑,毕竟这玩意一旦跑出去,要是脱离了控制,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好在完全变成硕鼠的崔四爷,脑袋瓜子也不灵光了,几人只要稍作挑衅,它就追着谁一个劲地冲撞。 赌坊外的金吾卫们听着屋内如此猛烈的动静,纷纷驱赶着那些赌徒远离开来。 身穿甲胄的郑开封,被追着跑了几圈后,脚步逐渐变得沉重,臀部结结实实地挨了硕鼠两下冲撞。 商庆和典夔在一旁看着都替他感觉到疼,商庆赶紧上去吸引硕鼠的注意力,将他换了下来。 赌坊内,出现了滑稽地一幕:一只巨大的硕鼠在后面追,狼狈不堪的三人轮流换着在前面跑。 一盏茶功夫后,硕鼠突然停了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口中还不断吐出白沫。 商庆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郑开封见状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即便疼得呲牙咧嘴也顾不上了,豆大的汗珠不要钱似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庆幸此番出来穿了甲胄。 典夔背靠在一根柱子上,忍受着双臂传来的疼痛,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死死地盯着倒在地上的硕鼠,心中怒火渐起。 想他堂堂卫乾司右都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屠”,竟然被一头畜生追得如此狼狈,气煞俺咧。 商庆双手撑在膝盖上,脸色潮红,气喘吁吁。 又过去了约莫小半盏茶时间,郑开封从地上爬了起来,虚弱地问道:“两位大人,这怪物如何处理啊?” “直娘贼的,待俺回去取来大戟,一戟捅死它娘的。”典夔怒不可遏道。 说完仍旧不解气,侧过身去,猛地一脚直接踹在那根柱子上。 “咔嚓!” “咔嚓!” 两声“咔嚓”的声音逐渐变大,一块小木块蓦然掉落在商庆面前,他微微愣住,随后抬头望去,顿时骇然。 本就被硕鼠冲撞得摇摇欲坠的赌坊,典夔这一脚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来不及思考,立即爆发出体内的小宇宙,一手提着郑开封,一手握在典夔的腰带上,提拖着两人拔腿就往屋外冲去。 “轰隆隆~” 一阵巨响过后,赌坊的墙倾屋塌,烟尘弥漫,瓦砾四散。待烟尘散去,废墟上,铺满了无数的残破瓦砾。 巨大的声响引来几位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不过看见那些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后,只得悻悻地不舍离去。 商庆放开两人,转身看向眼前化作废墟的赌坊,心中并不觉得有多愉快。这意味着,鲁匠人儿子鲁五六的这条线索断了。 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只能等郑府那边的消息了。 典夔对商庆先是道了声谢,而后发出惋惜的感叹声:“唉,直娘贼的,可惜了。” 也不知他在惋惜什么! 商庆的视线透过瓦砾,似乎最终停在了废墟下的硕鼠身上,对身旁的典夔说道:“典大哥,有劳你和郑将军暂且看管住这里,我去去就来。” 片刻后,商庆去而复返。 不久后,几位身穿玄素服的捉妖师出现在废墟前,领头者正是李文通。 李文通二话没说,直接招呼着那几位捉妖师开始清理废墟,郑开封让全部金吾卫一起帮忙,他自己则负责看着蹲在地上的那十几位赌徒。 人群中,有人大胆地开始跟郑开封套近乎,郑开封怒视他一眼,那人乖乖地蹲下,即便双脚发麻也不敢吱声。 等到清理开废墟后,郑开封招来一位金吾卫,让他去给京兆府报信,约莫两刻钟后,府丞亲自带了一队京兆府捕快将那些赌徒悉数带走。 李文通看着废墟中尚有一丝气息的硕鼠犯了难,“商庆,这玩意还算硕鼠吗?” 商庆脸色沉重,压低声音说道:“李大人,此事必须要尽快告诉司主,我担心玉京城恐怕要有祸事发生了。” 李文通神色凝重的点点头,随后朝着身旁的几位年轻捉妖师骂骂咧咧吼道: “你几个瓜迷日眼的憨娃子,愣倒起做爪子,还不快去找块麻布来。”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49章 医者仁心 典夔非常郁闷。 他带领黑骑纵横江湖十余年,试问大乾境内,哪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不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昨夜在承天门手持一杆雷火震天戟大显神威,好歹以为终于能压一压山上修士的风头,若不是南宫彦鈜后面及时连出三剑,结果恐怕要凉。 所幸最终又得圣人垂怜,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结果刚才还差点被一只大老鼠给嘎了。 他越想越憋屈。 心中一度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俺这忽上忽下的筑基修为,到底是肿么回事? 其实说到底,青鸾山云笈观的陈青书毕竟是初次下山,涉世尚浅,打心底里不愿过多的造下杀孽,不然那一剑刺穿的恐怕不仅是肩头那么简单了。 陈青书虽然避开了要害,但对典夔还是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伤害,若不是昨夜医家大国手孙南星在皇宫内,典夔的左手铁定废了。 若不然,从此以后,他怕是都只能看着空荡荡的左手哀叹了,终究体会不到左右互搏的妙趣呐。 “商老弟,你快给俺说说禁术呗!直娘贼的,这玩意儿还真是又大又硬。”典夔看着被捉妖司抬走的巨大硕鼠,靠近商庆身边问道。 商庆沉吟良久,似乎不愿想起那段为数不多的文字记载,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道:“所谓禁术,顾名思义,就是被禁止的修炼术法。禁术也是神通法门中的一种,它分为气禁、咒禁和术禁,其中尤以术禁为最。传闻‘化妖术’是三千年前玄都山在整理天下道藏时,从一本名叫《瑕揽》的丹书中发现的一种极其古老的炼丹术,然而此术违背天道,泯灭人性,玄都山天宗掌教便亲自抹去了此术的一切记载。” “既然已经被抹去了痕迹,又为何会重现世间呢?”典夔问出了商庆心中的疑问。 商庆摇摇头,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又补充了一句:“从崔四爷的妖变程度来看,对方似乎还没有真正掌握到此种丹术。” “既然是‘禁术’,要练成这种丹药,恐怕也非常艰难吧!”典夔闻言,心怀一丝侥幸。 “不管对方有没有掌握,必须得把他揪出来,不然天下必定大乱。”商庆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 如今对方敢在玉京城中流出这种丹药,至于大乾的其他州府,情况可能也不容乐观。 “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又谈何容易呢!”典夔有些气馁地说道。 商庆说道:“典大哥,这就是你的专长了。把崔四爷所有的信息查出来,再抽丝剥茧,或许能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典夔突然正色道:“商老弟你放心,俺回去就给风媒校尉段乘风下令,卫乾司一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个明明白白。直娘贼的,炼出这种丧尽天良丹药的人,把他剥皮抽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商庆忽然面色一凛,道出了心中的担忧:“若要炼出这种上古丹方,对方绝不是泛泛之辈,想必在丹道一道的造诣必然不俗。然而天下最好的炼丹师都在武当山道门丹宗内,若是此事真牵扯到了山上,我们必须得慎之又慎。” 典夔被商庆的话吓了一跳,“不能吧?丹宗毕竟是道门三大宗之一。” “画皮画骨难画心,人心隔了一层肚皮呢,谁知道它是红还是黑!总之,典大哥,此事我们不能贸然行动,若是打草惊蛇,恐怕得不偿失。”商庆叮嘱道。 “呵呵呵,老弟今年才弱冠之年吧?”典夔突然问道。 商庆点了点头。 “老弟,俺们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典夔语出惊人。 “这?典大哥别闹!”商庆笑着婉拒。 典夔的面色陡然一变,“莫非商老弟是瞧不起俺,嫌弃俺是一介莽夫吗?” 商庆急忙摆手,硬着头皮道:“绝无此意,典大哥乃是卫乾司的右都尉,我不过是捉妖司的一名七品捉妖师,可不敢高攀!” 典夔闻言不悦道:“狗屁,若真要论起来,是俺高攀了才对。” 商庆正欲开口,典夔又继续开口说道:“都是一根铁棒两个卵蛋的大老爷们,婆婆妈妈的作甚。老弟,你就一句话,认不认俺这个大哥吧?” 商庆见对方一副近乎无赖的模样,心中只觉荒诞无比,不由得想起大桃树下遇到的那位面如冠玉、龙章凤姿的白衣书生,两人也不过才两面之缘罢了,第二次还被对方坑了一把,想到此处,不由得淡然一笑。 京兆府捕头秦时钺的表弟,来自遥远的大兴府,而且还有一个相当霸气的名字。 他脑中闪过秦时钺名字的同时,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万年县的知子医馆,也不知孟大人醒过来了没有。 他抬头望去,太阳西垂,渲染了整个玉京城上空,红如烈火,蔚然壮观。 典夔先是看见商庆脸上露出了笑容,心中一喜,又见对方抬头看天,便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眯住了双眼。 相对而站的两人,眼中的景象浑然不同。 商庆收回视线,叉着手,郑重说道:“商庆见过大哥。” 叉手礼,是大乾官方一种极为正式的礼仪。 商庆算是认下这位大哥了。 典夔笑逐颜开,双手按在商庆肩上,疼得脸色微变,不过却是畅快的放声大笑:“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可见这位“人屠”痛快至极。 两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商庆能感觉到,“凶名赫赫”、“卫乾司右都尉”、“圣人宠臣”、“法家门徒”、“人屠”,这些不过是加在对方身上的一种标签罢了,从两人引为“庙门之交”那时起,已是惺惺相惜。 典夔当即决定去附近的酒肆痛饮一千大白,商庆见天色尚早,既然出了内城,也不着急回京兆府去复命了,索性便决定去一趟万年县,“大哥,我们去万年县走一遭。” 万年县的花雕老黄酒可是县里的一绝,典夔回味起那种难忘的味道,吞咽了一下,满口答应下来, 大乾天符二十三载的秋天,注定不平静。 从商庆四天前的那个夜晚踏入捉妖司大门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按照既定的剧情发展着。 两匹高大的骏马在官道上驰骋,扬起无数尘土。 夕阳映照重峦,霞光倾泻万山转眼间,河面波光粼粼,两人在傍晚时分进入了万年县县城。 万年县,知子医馆。 医馆内烛光摇红,入眼处,中药白子柜布满了整面墙壁,一位身穿朴素青衫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站在柜子前熟练地抓药。 口中念念有词:“白术二钱,川芎八分,谷芽三钱,神曲三钱,人参一钱,灸草五分,茯苓三钱,熟地三钱,白芍二钱,麦冬钱半,当归钱半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0章 黑店乎? 知子医馆内。 莫医师先是用不知名的药水将伤口上面残留的药粉悉数清洗掉,然后又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数十根长短粗细各异的金针。 典夔一阵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随着莫老头的金针刺入,他下意识就要反抗,还好一旁的商庆眼疾手快,及时伸出手按住了他已经握紧的右拳。 好在老人并未在意,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他先落针刺入肩贞、肩髎两穴,暂时封住整条右臂的气血流通,然后落针鱼际、大陵、灵道三穴。 典夔明显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胀痛感。 老者随后沿着三条经脉穴位依次前推,落针孔最、少海、曲泽三处。 此时的青衫老人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每一针依然很稳。 而典夔的伤口处,无数的细小虫子从血肉内钻出,肉眼可见地在疯狂蠕动着。 老者再次落针,此时是天泉、青灵二穴。 每一针都刺入血肉两寸,老者长舒一口气,然后从柜台上拿过一只乳白色半通明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用一把三寸长的薄刃将那些虫子连带血肉一起刮了下来,尽数装在瓷瓶内。 老者的这一番操作,商庆看得心惊肉跳,急忙关切地问道:“典大哥,你感觉如何?” “直娘贼的,那怪物还真会感染人啊!”典夔一阵后怕,心中想起那怪物的模样,牙关都在颤抖,看向老者的眼中带着羞愧,说道: “老医师,俺典夔刚才一时冲动,冒犯了你,是俺对不住你。” 老者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反倒是朝典夔弯腰拱手一拜:“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典都尉,难怪!” 典夔虽羞得无地自容,却也是心存感激。 “典都尉,你这条手臂算是保住了。你的左臂也受了伤吧?老朽斗胆奉劝都尉一句,多存善念,少造杀戮。”老者一边将药膏涂抹在典夔的伤口上,一边说道。 他又抓了一副药,嘱咐回去按时煎服,切记不可动武,如此半旬光景即可痊愈。 典夔一一记在心里,感激之色愈加浓烈。 老者回到柜台后面,将那个半透明的瓷瓶仔细存放好,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药钱一共一百两银子,分文不能少!” 一个是卫乾司赫赫有名的右都尉,一个是捉妖司天赋异禀的年轻捉妖师,两个大小穷光蛋,那颗喜悦的心被老者此话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一分钱尚能难道英雄汉,何况是百两巨款。 商庆每个月的俸禄才不过十两银子,典夔倒是比他多一些,每月有三十两。典夔对银钱根本没多少感知,有就花,没有就不花。 作为一名筑基修士,如今被百两银钱难倒,也是够惨淡的了。他这些年的修行资源,全赖身后的法家和圣人提供。典夔还真不知世间的铜臭是何味! 医馆后院的一间房间内。 上身缠着白布的孟怀安见一旁的少年情绪一直低落,便温言安慰道:“小陆,想开点,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你还年轻,后面的通天大路宽着呢!” 皮肤黝黑的少年眼眶通红,他尚还沉浸在痛失同僚的悲痛中,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孟大人,袁指挥使是虎妖幻化出来的,您说真正的袁指挥使大人他还活着吗?” “小陆,袁牧已经遇害,不光是他,还有罗忠,小吴、小杨,他们都被虎妖杀害了。”孟怀安虽于心不忍,却不得不让这位年轻的九品捉妖师认清残酷的现实。 陆丞失魂落魄,蜷缩着身体,口中喃喃呓语:“不会的,不会的,袁指挥使肯定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孟怀安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叹息。 秦时钺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心中闪过万般念头,如果周云天真是姜麒麟授意,姜麒麟那瘪犊子玩意,太可怕了,这还是他从小锤到大的玩伴吗? 即翼山之行,自己受伤不说,还折了一位同僚,除害不成,结果反倒成了受害人,秦时钺心中越想越憋屈。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冲进万年县衙,把姜麒麟先捶一顿再说。 他记得昏迷前似乎看见马铁蹄朝周云天出手了,也不知道后面的事情如何,又是谁救了他们呢?会是马铁蹄吗? 秦时钺带着种种疑问,问向了一旁的孟怀安:“孟大人,你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吗?” 一个时辰前,三人相继苏醒,而后三脸懵逼,孟怀安和秦时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非常错愕。 孟怀安没想到京兆府的捕头会与他同处一间病房。 秦时钺同样是如此。 然后两人经过一番交谈后才得知,原来他们的目的地都一样,只不过一位是为了除妖,一位是为了除兽。 恰好此时莫医师进入房间为他们换药,于是纷纷询问对方是谁将他们送来医馆的,莫医师说道: “是一位身穿黑色制服,披着素色披风的小郎君用牛车将你们拖过来的,那位小郎君的披风上绣了个八卦图。” 对方的回答让孟怀安心中一喜,赶紧追问道:“他可是叫商庆?” 莫医师摇摇头,没有回答。 因为昨日上午那位小郎君将三人送来医馆后,直到对方离去,他都未曾问过小郎君的姓名。 对于秦时钺的问题,孟怀安忽然情绪变得低落了起来,他心中无比希望救他们的人是那位让他第一次进入长宁殿的年轻人。 “秦捕头,你们后面有遇见商庆吗?”孟怀安问道。 秦时钺皱着眉,他回到:“我进入石洞时,除了发现地上躺着五人和一只吊睛白额的老虎,并未发现别人,不过那只老虎被破开了胸膛,或许是他所为!” 孟怀安闻言,精神一振,欣喜道:“嗯,是的,完全有这种可能。那只虎妖应该是凝结了妖丹,商庆取走妖丹,然后将我们送来这里,肯定是回司里复命去了。或许他此时正忙着处理虎妖的事,等他忙好了,必然还会来医馆的。” “孟大人,若是他不来,我们岂不是出不了医馆了,莫医师会不会把我们留在医馆干活抵药钱?三十两银子,这得干到啥时候去。”秦时钺忧心忡忡道。 对于救命恩人的莫医师,他们还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威胁?耍赖?没用!老头就一句话“不给药钱休想走出医馆”。 秦时钺和孟怀安都已经出来两日了,未曾有只言片语的音信送回府上,家里还不炸开了锅。 说起这个,秦时钺和孟怀安郁闷得快要吐血了,二人出门都有带银子的习惯,只是他们醒来后在身上一顿搜摸,连钱袋子都不知道去哪了。 陆丞过惯了自给自足的农家日子,别说吹一下就能发出清脆悦耳悠长声响的银币了,连铜板都见不上几次。 至于司里的俸禄? 不好意思,存钱庄了! 两人交谈间,孟怀安忽然隐约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他一下子弹起,斗牛快靴都来不及穿,直奔房间外跑去。 “商庆,还真是你小子啊?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你小子肯定不会有事。”孟怀安看着眼前身穿玄素服的年轻男子,连连惊呼。 商庆闻言眼神古怪,这不是对方昏迷时,他在一旁说的话吗?难得被他听见了? “孟大人,你没事啦?”商庆直接以欢快喜悦的语气回应了他。 “嗯,死不了了。好小子,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一下。”孟怀安迫不及待地说道。 历经此次生死劫难,他是越发怀念家中的那块旱地了。此时见到商庆,归心似箭。 商庆非常爽快地说道:“你说。” 这几年间两人虽然相处不多,但自从虎妖一事后,对于孟怀安的舍身相救,商庆打心底里心怀感激,本就不错的战友情谊有了质的飞跃。 “带钱了吗?能否先借我十两,把药钱先结了,你放心,待我回去找司主奏销后,立即还你。” 若是以前,孟怀安绝对舍不下老脸开这个口,然而自打他知道平安坊的那间朝食铺是商庆家开的后,老脸什么的,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钱。”商庆摊开双手。 孟怀安想过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拒绝得如此干脆。他欲哭无泪,还真要在医馆里面干活抵药钱啊,顿时着急得跺脚,“这可咋办啊!” “药钱不是三十两吗?”商庆问道。 “我一个人自然只需要出十两。”孟怀安理所当然道。 “陆丞和秦捕头呢?” 话音刚落,陆丞和秦时钺也来到了堂中,站在柜台后面的青衫老者说道:“既然你们聚齐了,商量一下吧,一百两药钱怎么出!” 孟怀安惊叫道:“莫医师,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只有三十两吗?” 青衫老者理都没有理他。 “黑店,黑店啊!”孟怀安顿时哀呼道。 (注:金针,此处泛指各种金属制成的医用针具。)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1章 一首诗,一场冲突 秦时钺到底还是去了趟万年县县衙,将某位年轻知县狠狠地给锤了一顿后,提着一百枚天符银币昂首挺胸地踏进了知子医馆。 之后他又去县里的驿站征用了三匹骏马,五人便一齐踏着月光出了县城,往玉京城方向而去。 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话一点也不作假。 夜幕降临,正东方的天际冉冉升起一轮浑圆皓月,银白色的月光映着几丝柔和似絮、轻匀如娟的轻云,透过斑驳的树隙丝丝缕缕地挂了下来,仿佛在地面上铺上了一层碎银。 商庆遥看着沧澜江上那轮浑圆皓月,脑海中不禁窜出几句极美的诗来,不由自主地轻声吟诵道: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典夔、孟怀安、陆丞三人年少时都进过几年私塾,虽没有涉及过诗道,也未曾读过《乾韵》,然而诗词的力量是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震撼,即便三人不会作诗,不懂平仄韵律,更领悟不到诗词的场景和意境,却不妨碍他们体内的心潮澎湃,不受控制地头皮发麻。 《乾韵》共195韵,以卷、韵、字依次编列,是文华殿大学士孙天宝收集诗剑仙白青莲所作的全部诗句后,总结出来的一本韵律著作,之后读书人作诗,所用韵脚皆不出其外。 然而对于《乾韵》,典夔却比其余四人都要熟悉得多,因为卫乾司的一种情报传文方式,便是以此为底。比如一八十三,即卷一八韵第十三字,只要一查《乾韵》便知道是哪个字。在保障情报不会被外人破解的同时,还极其方便,采诗校尉及其兑字八组的成员收到情报后,仅需去查一下《乾韵》就可以了。 将门之后的秦时钺浅虽不擅诗词之道,却是打小就被家里逼着读过《乾韵》,曾经也意气风发地些过几首打油诗,如此意境深远的诗句,想来除了那些传世的佳作才能与之相比吧! 他紧紧地握住缰绳,热血沸腾,一字一句地复诵了一遍: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此时江天一色,纤尘不染,那轮圆月孤傲皎白无暇,月光倾洒而下,天地间浑然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存在。 清明澄澈的天地,仿佛令他进入了一个纯净的世界。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天地无终无极,天道邈永悠悠,凡人生在天地间,生命不过若朝霜尘露。 上到帝王贵胄下到平民百姓,求长生者,前赴后继,生生不息。 即便是山上的修士,也逃不掉一个虚无缥缈的“天人之境”。 我辈武夫,比若平民百姓,寿命又多了几何? 传闻有大宗师者,为了追求更高的武道,砥砺自身,几十年如一日地站在群山之巅,岿然不动如大地。 然世间凡夫,终究不过一程山水一程人,山水依旧,却是旧人换新人。 不知不觉间,秦时钺竟已突破至武夫八品境界。 孟怀安瞪大双眼问道:“秦捕头,这首诗很好吗?” “我突破了。”秦时钺难掩心中的激动。 “直娘贼的,俺怎么有种毛骨茸然的感觉,你们谁能告诉俺,这是为何?”典夔骂骂咧咧道。 “我突破了。”秦时钺再次道。 “孟大人,商大人真的不是读书人吗?”陆丞低声问道。 “我突破了。”秦时钺突然拔高了声音。 典夔、孟怀安、陆丞三人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终究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啊。 诗中的意境他们完全领悟不到,这诗他们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却是做不到像秦时钺那般在境界上有所突破。 商庆笑着恭喜道:“恭喜秦捕头!” 他之前跟这位京兆府的捕头,在大桃树下还闹了一点不愉快,不过事后商庆却完全没放在心上。再加上这几日也挺忙,哪有心思去挂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倒是秦时钺心中五味杂陈,当初他见商庆与东方晞勾肩搭背时,确实是极度不爽。然而此时此刻,他甚至都想把东方晞拉过来,三人喝他个几大白。 秦时钺问道:“商兄,这首诗,可有名字?” “没有。” 商庆微微愣神,陷入沉思,‘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难道是病了一场后,真的觉醒了作诗天赋?’ “商兄,商兄。” 秦时钺的嗓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秦捕头,怎么了?”商庆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问道。 “我就知道,如此佳作,肯定得配上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才行啊。商兄,我们还是先启程赶路吧,你慢慢想,要是起了名字,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啊。”秦时钺兴奋地说道。 孟怀安出声附和道:“是啊,商庆,天也晚了,我们赶紧进城去吧,今夜是灯会的最后一晚了,走承天门观灯去。” 商庆和典夔对视一眼,典夔说道:“灯会是看不了了!” 孟怀安惊诧问道:“为何看不了灯会?” “此事说道话长,等咱们进了城,索性找家酒肆,边喝边聊。”典夔一挥马鞭,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尘而去。 几人一路纵马疾驰,直奔玉京城方向而去。 玉京城的外郭城,同内城一样,共开十二道城门,东西南北各三道。 此时西面的主城门泽阙门已关闭,只开了两侧的和岳阳门,左侧岳阳门只可出,右侧云梦门只可进。 岳阳门排着长长的队伍,出城的人群络绎不绝,署吏们负责盘查,两侧的士卒则负责维持秩序;云梦门那边却是全然相反,门可罗雀。 几人翻身下马,来到云梦门前。 城门校尉喝问道:“来者何人?过来登记。” 孟怀安、秦时钺和陆丞三人并不知道城内发生的事,典夔双臂带伤,心情本就不好,被对方这么一问,顿时来了脾气:“俺叫典夔,卫乾司右都尉,你姓甚名谁?” 那名城门校尉立即笑脸相迎,“原来是典都尉,抱歉抱歉,卑职眼拙,冲撞了都尉。” “放行吧!俺还要进宫复命。”典夔说道。 “是是,卑职这就放行,都尉您请!” 城门校尉说完,招呼手下赶紧挪开鹿砦,待典夔一人一马进了去,两侧的士兵在城门校尉的示意下,迅速涌出鹿砦,将商庆四人团团围住。 “他们挟持了典都尉,肯定与乱贼是一伙的,如今竟想蒙混进城,营救乱贼,快,将他们速速拿下。”城门校尉突然厉声道: “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2章 冲突升级 “尔等乱贼,还不快束手就擒!” 城门校尉似乎心有忌惮,并没有招呼士兵们直接发起进攻,而是步步紧逼。 商庆四人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各自拉紧了手中的缰绳,马匹受惊,发出阵阵嘶鸣声,变得狂躁不安。 站在鹿砦后面的典夔怒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几位士兵死死地将典夔护在身后,一位士兵出声说道:“都尉大人,您放心,丁校尉不会认错人的,金吾卫的郑中郎将已经被收监,他们跑不掉了。” 郑开封被收监了?何人如此大胆! 典夔一把扒开身前的两位士兵,厉声质问道:“告诉老子,是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他这一用力,再次牵扯到右臂上的伤口,顿时浸出一丝鲜红。 没人回答他! 典夔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一旁士兵的头盔上,“打开鹿砦,直娘贼的,老子乃是卫乾司右都尉,俺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拦着。” 几位士兵顿时在典夔身前架起了手中的长戈,被一巴掌扇得蒙圈的士兵哭丧着脸:“都尉大人,求您给小的们一条活路,若是放您出去,小的们就活不成了啊。” 典夔气得一脚踹在他身上,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下来,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 “我是秦时钺,京兆府捕头,家祖父秦柏仁,这几位都是捉妖司的捉妖师。”秦时钺站出身来,迫不得已,直呼出他祖父的名讳,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 “这位将军,我外出执行任务刚回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时钺三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何时挟持了典都尉?商庆却是隐隐猜测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来顾白门在玉京城的势力真不小啊! 玉京城的外郭城十二道城门,是枢密院下的五军都督府在负责驻防。 城门校尉听完一愣,他可以不知道秦时钺,但秦柏仁的大名,却不能不知道,那可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反正是他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想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城门校尉脸色缓和不少,问道:“你如何能够证明?” ......秦时钺顿时语塞。让他证明是自己祖父的孙子?你咋不证明一下你是你爹的好大儿! 城门校尉旋即脸色陡然一沉,阴恻恻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秦柱国的孙子。果然是乱党,兄弟们,上,拿下他们。” 云梦门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一群出城的吃瓜群众,躲得远远地看热闹,负责岳阳门的校尉赶紧将那些人驱赶散去。他却没有管云梦门那边的事,只是约束手下继续维持着岳阳门的秩序。 士兵们手持长戈,严阵以待,摆开阵势,准备来一波冲杀。 商庆心里涌起一股邪火,松开手中的缰绳,猛地挥鞭,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朝着前面的士兵们逛奔而去。 那几名士兵见状,也不躲不退,大喝一声,一齐刺出手中的长戈,高大的骏马高扬前蹄,长戈刺进马匹的血肉中,一阵哀鸣声响彻夜空。 与此同时,商庆奋然发力,脚底塌陷出两道小坑,身影疾射出去。他脚踩在马背上,借力跃起,身体迅速落在几位士兵后面,脚起脚落,连人带马被他踢出去数米远。 阵型瞬间被破开一个口子。 被踢出去的几位士兵倒在地上,发出凄凉的哀嚎声。 城门校尉怒从心起,狞声道:“打杀守门士兵,形同谋逆。” “石大明,速敲警钟!”他朝城墙上面大喊一声! 片刻后,城楼内的钟声訇然响起,雄浑而肃穆。 首先是岳阳门迅速拉起了鹿砦,巨大的城门也随即关闭,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很快,地面开始颤抖! 云梦门内涌出一队阵型整齐肃杀的悍卒。 典夔转身拦住了待队的中年将领,“俺是典夔,卫乾司右都尉,奉圣人旨意查案,你是谁的部下?” 中年将领没有下马,俯视着他,冷冷道:“警钟已响,本将奉劝典都尉一句,不该蹚的水千万别蹚,不该管的事也千万别管。” 对方居高临下的神态,令典夔非常不爽,此时也是脾气上来了,拦在队伍面前,巍然不动。 中年将领怒道:“典夔,你是想谋反吗?” 典夔浑然不惧,突然嘿嘿一笑:“嘿嘿,俺就是圣人的一条狗,就算天下所有人反了,俺也不可能。你若有胆,就从俺的身上踏过去吧!” 中年将领气急败坏:“你!” 典夔心中非常清楚,若是放了对方出去,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事态扩大,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吃不好兜着走。 城门校尉见援兵被拦,眼中一阵慌乱,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厉声道:“兄弟们,随我诛杀逆贼,杀一人,赏百金。” 孟怀安、秦时钺和陆丞三人从包围圈中冲去,来到商庆身边,孟怀安十分担忧道:“商庆,事情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商庆知道,今天恐怕很难善了,但他却没有一丝惧意,既然对方想搞事情,那就把事情搞大,搞得越大越好。 “孟大人,你们三人都受了伤,别出手,护好自己就行,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商庆,你要做甚?千万别冲动啊!”孟怀安出声试图制止他。 商庆动了,向前踏出几步。两名士兵联手持戈刺来,商庆抬手抓住杆柄,用力往前一拉,凌空抬起双脚踹出,两名士兵倒飞出去。商庆双手反握杆柄,戈尖插入地面半尺,借力腾空而起,稳稳落地。 动作潇洒! 此时又有五名士兵一起冲杀过来! 商庆拔出插入地面长戈,奋力横掷出去,巨大的力道撞击在士兵身上,五人顿时仰面朝天,倒地不起。 周围的士兵逐渐生出一丝怯意,纷纷停下脚步。城门校尉见状,心中打鼓,色厉胆薄道:“列阵,大家一起上!” 顿时二十余名士兵形成阵列,朝着商庆冲杀而去。 孟怀安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上。 商庆再次拔出另一只长戈,故技重施,长戈在空中发出呼啸声,士兵们齐喝一声,向下翻转铁戈,用铁戈前身的侧阑部分格挡。 “咔嚓!” 侧阑部分齐齐断开,士兵们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给逼停脚步,飞掷的长戈也“噗”地一声落在地上。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3章 大事化小 鹿砦后中年将领的脸色阴沉如水银,他翻身下马,很快身后一位亲兵出列拉住缰绳。此人乃系前军都督府的正四品折冲都尉,受封为忠武将军,叫姚景昇,负责戍卫西边的泽阙门。 “典夔,你可要想好了,拦住本将的后果?”姚景昇站在对方身前说道。 “你不用吓唬俺,俺知道你心里很清楚,俺的二弟怎么可能会是乱党,俺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典夔针锋相对道。 姚景昇诧异地问了一句:“你二弟?” “诺,就是他!”典夔指了指站在士兵前的商庆,说道:“俺记得你是叫姚景昇吧?俺也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捉妖司的底蕴,你惹不起,即便是你那当了大都督的爹也不会去招惹捉妖司。” “哼,打杀守城士兵,便是谋反,就算他出身捉妖司又如何?本将作为泽阙门守将,平乱杀敌乃是职责所在。”姚景昇还没意思到事情的严重性,言语中带着不屑。 典夔突然让开,嘴角挂着一丝戏谑,说道:“谋反?平乱?你还会给自己脸上添光,既然你要自己寻死,俺也不拦你了,姚将军,您请吧!让俺瞧瞧前军都督府忠武将军的威风。” 姚景昇闻言,心中惊疑不定。 约莫两个时辰前,朱雀门那边的守将给他传来一封密信:安业坊款曲巷发生了一起命案,凶手挟持着卫乾司受伤的典夔右都尉逃出城去了,凶手是刺杀圣人的逆贼同伙。 如今看典夔的反应,一点也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再说了,对方既然已经出了城,又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回城? 城门校尉大声道:“尔等逆贼,竟敢公然拒捕!兄弟们,姚将军说了,斩杀谋刺圣人的贼子,赏一千银币。” 姚景昇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一众士兵在城门校尉的蛊惑和怂恿下,顿时视死如归,眼中全然没了惧意。一千银币呐,作为一名士卒,上阵杀敌,搏取功名利禄,天经地义尔。 商庆看着躲身在士兵身后的城门校尉,那股邪火更甚,斜了他一眼,脑海中开始分析着当下局面:对方不问青红皂白,一开口就给他们扣了一顶乱贼的帽子,他不相信仅凭对方的猪脑子,能想出这种诡计来,背后肯定是有高人在出谋划策...... 长戈再次齐齐攻来,商庆瞥了眼不远处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的骏马,双脚发力,疾冲过去,双手抓起一条后腿,扭动身躯在空中转了半圈后,骏马猛地滑掷出去,将中间的士兵撞的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商庆看着那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腥红血迹,如箭矢般直奔城门校尉疾冲过去,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捏住他的肩甲,狠狠地一拳打在小腹。 城门校尉的身躯骤然向后飘起,商庆又用力往前一拉,陡然松手,侧身抬起右脚,一个劈腿劈在他后背上,城门校尉将地面都砸出了一个人形浅坑,身上的甲胄纷纷裂散。 狼狈不堪的城门校尉吐出几口掺杂着泥土的鲜血,身上的骨头都不知断了几根,努力地想挣扎着爬起来。 商庆却不给他机会,抬脚踩在其后背,心里那股邪火已退去不少,不再继续施暴,对前来救援的士兵喝道:“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士兵们见校尉被制住,心生怯意,不再攻杀。 城门校尉一脸怨毒,抬起头,朝着士兵嘶喊道:“别管我,杀了他。” 商庆一脚将他的头踩进泥土中,顿时安静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鹿砦后列阵齐整的队伍,并没有痛下杀手。之前被他打倒的士兵,也只是躺在地上哀嚎。 “此事跟你们无关。”商庆对站着的士兵们大声说道:“将躺在地上的都带回城去治疗吧,你们都是铁血汉子,前线杀敌才是最好的归宿。” 双方对峙片刻,姚景昇和典夔走出鹿砦,姚景昇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商庆,对那些士兵说道:“都下去吧。” 士兵们搀扶着同袍,随着鹿砦后的队伍进了云梦门,城门下,暂由姚景昇的亲兵们负责警戒。 孟怀安三人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姚景昇一脸厌恶地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城门校尉,目光一闪,对商庆说道:“小兄弟,可以把他放了吧?” 商庆置若罔闻。 姚景昇脸上浮现出一丝怒容,一脚踢在城门校尉的腰间,对方闷哼一声。 姚景昇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小兄弟,此事乃是一场误会,让你受了委屈,是本将御下不严,定将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商庆闻言眉间上挑,‘想大事化小?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不说话,双眼灼灼地看着对方。 典夔知道姚景昇是左军都督府大都督姚补之的儿子,五军都督府作为枢密院下面的主要职能部门,左军都督府大都督的权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姚补之不管是在枢密院,还是在兵部,甚至是内阁诸公,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枢密院和兵部的存在并不矛盾,大乾圣人对两个机构的职能作为极其细致的划分,兵部在军队中有任免将领、升调、训练军队的权力,但不能统帅军队打仗。 而枢密院虽然有统兵作战、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筹集粮草的职能,但枢密院下的五军都督府没有调遣军队的权力。 当然,作为泽阙门的守将,姚景昇在城门警钟响起的特殊情况下,可以紧急调动三百人的军队应对突发情况。 典夔在商庆耳边低声道:“老弟,他是泽阙门守将姚景昇。” 商庆收回了脚,问道:“姚将军,不知捉妖司何时成了逆贼,上官惊虹他知道了吗?” 他又指了一旁的秦时钺,继续问道:“在你手下口中,枢密院秦柱国的孙子也成了逆贼,我想请问姚将军,秦柱国知道此事吗?” 姚景昇闻言,陡然拔出佩剑,挥剑一劈,趴在地上的城门校尉顿时身首分离,脖颈处滚滚血液喷射。 “此人竟敢背着本将行如此下作勾当,死不足惜。”姚景昇面无表情地收剑归鞘,而后脸上再次挤出一丝笑容:“典都尉,小兄弟,这下满意了吗?” 商庆怒问道:“你,我何时说要取他性命了?” 孟怀安带着秦时钺和陆丞走了过来,他虽不知道城内到底发生了何事,但隐约可以猜测到,这间事情的背后,肯定不简单。 “商庆,你没事吧?”孟怀安先是关心地问了一句,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后,才对姚景昇说道:“这位将军,我是捉妖司的孟怀安,不知我们犯了何罪?竟被当成逆贼对待!” 姚景昇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对着孟怀安和秦时钺两人赔笑道:“孟大人,秦公子,让你二人受惊了。此事就是一个误会,我已经将城门校尉处理了。” “误会?”秦时钺心中憋着一股子怒火。 “秦公子,真的是误会,您是秦柱国的孙子,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对您不敬啊。”姚景昇脸上堆满笑容,一点都不像挤出来的,然后又故起怒容道: “全是这个不长眼的校尉擅作主张,我也被他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地就带着军队过来了,他谎报军情,犯下死罪,我已将他斩首了。” 秦时钺看着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体,强忍着不适,松口道:“既然是误会,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城去了吗?” “当然可以,秦公子,您请自便!”姚景昇求之不得。 在大乾,枢密院的几位柱国,地位超然,即便他父亲已贵为左军都督府大都督,但在秦柱国面前,仍旧微不足道。 此时进入城内的队伍中,有一名士兵突然悄无声息地从队伍中走了出来,很快消失在一处僻静的巷子中。 而此人,正是之前在典夔身边说郑开封被收监者,他最终在一转角处,消失了身影。 内城某处。 一道裹着宽大黑袍的身影在僻静的巷道中穿梭,来到巷子尽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一扇小门。 黑袍身影敲了敲门,两下长,两下疾短,又连着不急不缓地敲了三下。 门内沉默片刻,一个枯瘦高挺的男子探出头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身后。 枯瘦男子单手作礼,问了一句佛语:“善男子,若有欲学甚般若波罗蜜多行者,云何修行?” 黑袍男子将帽兜微微上掀,同样用佛语回答道:“五蕴皆空,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对方打开一条门缝,让黑袍身影入内。 枯瘦男子收了匕首,恭敬说道:“您总算来了,小姐已经等候多时。” 黑袍身影的脸始终被帽兜遮住,看不见正面,他带着一丝尖锐的嗓音开口道:“城中查得严,到处都是卫乾司的暗探,此次过来已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吧!” “小姐在房间里面,您请跟我来!” 枯瘦男子在前面引路,两人穿过一条长廊,又经过一道月亮门,进入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子里花草凋零,颇有几分荒凉之感。 穿过院子,枯瘦停下脚步,黑袍身影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玉牌上篆体刻着一个“姬”字。 枯瘦男子恭敬地伸出双手将玉牌接了过来,说道:“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说完便躬着身体,双手捧着玉牌,绕过前方的大插屏,将玉牌递给里面的婢女。 婢女接过玉牌,转身进屋,片刻后就出来了,说道:“小姐请您进去。” 黑袍身影进了屋,屋内烛光摇红,伴有淡淡的清香,一白衣女子盘坐在蒲团上,口中虔诚地念着佛门《往生咒》: “……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4章 刀法——鲲入大渊 泽阙门的事件最终以城门校尉尸首分离草草收场,尽管姚景昇一直在强调是一场误会,然而商庆和典夔都没有相信他的一面之辞。 秦时钺和孟怀安回家心切,虽然隐约间觉得此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再深究下去。 尤其是孟怀安,他知道商庆的脾气,不是那种贸然冲动的人,即便他迫不及待地想问个明白,但此处并非久留之地,只能按抐住心中的疑问。 临别前,典夔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姚将军,好自为之,希望此事不会给你父亲惹下无端的罪名吧!” 姚景昇仰头望去,星空璀璨,天上那轮浑圆的月亮,撒下皎洁的月光,他却觉得异常的刺眼。 泽阙门左边的岳阳城门再度打开,惊慌不安的人群在一众士兵的注视下,经过署吏们盘查没有问题后,飞也似的逃离了这座帝都之城。 经过此事一闹,几人都没了喝酒赏月聊天的兴致,秦时钺率先辞别众人回家去了,典夔也要进宫汇报今日的进展,随后也告辞离开。 看着一路上欲言又止的孟怀安,商庆简短地说了一下城内发生的事:“孟大人,昨夜圣人遇刺,有一名刺客逃走了,城内还在捉拿刺客。” “圣人遇刺?何人敢如此大胆!”孟怀安惊愕一声,询问道: “司主大人不是不让捉妖司参与这种事嘛,为何你会与卫乾司的人屠典夔在一起?” 商庆解释道: “如今捉妖司、卫乾司和京兆府联手破案,陆府尹向刘次辅推荐,由我负责追踪逃走的刺客。” 他后来从典夔的口中得知,之前在京兆府后堂的两位老人,一位是内阁次辅刘萧何,一位是捉妖司原副司主关羽禅。 对于副司主关羽禅,商庆进捉妖司后,听过他的名讳,但一直不曾谋面。他待在司里的那几个月,关羽禅刚好外出执行任务去了。 商庆并不知道这背后其实是司里管典宬的那个老吏的意思,上官惊虹昨夜夜访关羽禅后,授意由他出面,向陆升象和典夔进行举荐。 孟怀安一点点消化着商庆话语中的信息,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商庆,如今万年县分司只剩下小陆了,明日待我见过司主后,问问司主的处置意见,你看能不能让他暂时先留在你身边?” 商庆略作犹豫后,便应承了下来。 “孟大人,陆丞兄弟,你们的身体现在怎样了?”商庆问道。 孟怀安欣喜地回答道: “莫医师真乃神医般的当世高人,我现在已经感觉没事了。” “没事就好。陆丞兄弟,你呢?” 商庆见陆丞心不在焉,情绪低落,拍了拍他的肩头,关切的又问了一遍。 “啊?商大人…我也没事了。”陆丞回过神来,愣愣地回答道。 三人走在灯火稀疏的街上,各家各户门前挂着的灯笼已经没了烛光,今夜是灯会的最后一日,子初关城,此时距离子初已不足两刻钟,店铺息业打烊,摊贩们也收了摊出城。 有虫声从四周传来,时停时续,忽高忽低,偶尔还会伴随着各种犬吠声。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几乎同一时间在诸坊内响起。 俗话说: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 “三更天咯!大鬼小鬼无踪影,平安无事咯!” 打更人的声音由近及远,在玉京城中幽幽回荡。 商庆带着陆丞回到平安坊,经过那棵大桃树时,夜风习习,吹得树上的许愿牌发出清微的碰撞声,树冠上有几片看不见的桃叶已是翠意欲滴。 两人回到家,敲了敲门,片刻后许伯打开了门。 “少爷回来了!” 商庆进了门,问道:“许伯,晓晓睡了吗?” “嗯,小姐和秀秀已经入睡了!”许伯答道。 商庆嗯了一声,说道:“许伯,他叫陆丞,你先带他去洗漱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晚上就住我的房间吧,我去书房凑合一晚。” 商庆走进书房,点上蜡烛,他坐在那张错金银青铜龙凤几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拿起一只炭笔,将今日发现的所有存在疑问的地方一一列了出来。 “宁德门上被改造的暗门,背后的匠人是谁?” “葫芦庙与布政坊的夹墙暗道。” “……” 两刻钟后,宣纸上已写满内容。 商庆疲惫的伸了伸腰,看着几案上的那本《鱼龙十三舞》,再次想起在万年县衙内的事情,吴希玄那一手玄妙莫测的隔绝手段,打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再加上在梦里遇见两位仙君,一篇《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只修炼了一个时辰,便让他的修为了连连破境。 昨夜亲眼目睹了南宫副司主的三剑,尤其是名为“西照月”的剑三,令他心驰神往,钦羡不已。 他迟疑片刻后,开始翻看了起来。 第一式——鲲入大渊。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铁锅炖不下……” 呃,这是什么意思?商庆被脑海中突然窜出来的一句话惊吓一跳。 书上说,鲲是神鱼,长数千里,居于东境无尽海域中,可化身为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这一式,气势磅礴,可力劈山岳。 商庆接着往后看。 第二式——鲤鱼摆尾。 这一式有横扫千军之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第三式——飞鱼登舟。 …… 第七式——鱼跃龙门。 …… 第十三式——屠龙破晓。 不知过去多久,商庆从震撼中走了出来,双眸中流光溢彩,有惊喜,有激动,有振奋…… 《鱼龙十三舞》讲究刚柔并济,或静或动,或如鱼游龙般穿梭往来,或刚如虎,或鹰击兔,或轻如羽,或若惊鸿飞舞…… 招式中既含有“武”的气吞山河,又含有“舞”的绰约轻盈。 随后,他盘膝而坐,沉心静气,仔细的感受着天地之间的灵气。 《鱼龙十三舞》的一招一式,在他的脑海中自主流转。 他的身体,也在以一种特殊的节奏,不停的舞动着。 时而如同真龙在腾飞,时而又像是鱼儿在水中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商庆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脸色苍白,身体仿佛被一下子掏空,虚弱不堪。 他的双眼紧闭,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突然,他蓦然睁开了双眼,精光四射,气冲牛斗。 这时,商庆发现自己全身的经脉和穴位仿佛畅通无阻,劳宫内的那座湖泊似乎也有流向涌泉的征兆,而且他能感受到,肉身的强度比之前更是强大了一倍不止。 他眼神中充满了喜悦之色。 “《鱼龙十三舞》第一式——鲲入大渊,成了。” 商庆迫不及待地拔刀冲出书房,想要试一试这一招的威力。 他站在院中,仿佛化身为鲲,一跃而起,举刀劈下,周遭天地间的灵气迅速汇聚于刀身。 神阙里的气海,天泉、丘墟、阳池、劳宫内的湖泊,倒海翻江。 还未劈出,刀身便因承受不住那股狂暴的恐怖力量,开始出现裂纹。 旋即一道无法形容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孤独而悲凉,极其震撼。 鲲入大渊,击水三千里。 只是商庆的这一刀还未劈出,仿佛身体就被榨干了一样,他急忙收力,身形跌落而下,踉跄着后退几步。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两侧滑落,没入脖颈,浸透了衣衫。 商庆长呼一口气,暗道好险。 他看着手中那柄布满裂纹的刀,不由得一阵心疼,这可是司里发的刀,质量不必说,比坊间普通的刀强了不知多少倍,却仍旧承受不住一刀之力。 看来得去寻一把好刀了! 听说司主的那把刀是一把天下名刀,要不去借来用几天? 随后他转身进屋,盘膝而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眼睛,开始修炼《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 商庆神清气爽地来到小院,深吸一口气,摆开架势,开始修炼。 舞起,周身隐含七彩之光,幻影交叠,充满梦幻之感,整个人好似随风而起,又似要破空而去。 商庆此时此刻仿佛变身一只巨鲲,或遨游在大海之中,或穿梭在云层之上,时而迅如闪电,时而宛若游龙,时而如惊鸿飞舞…… 良久,舞毕。 商庆虽然外表年轻,但是经历五年前家中的巨变后,他的内心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鱼龙十三舞》的修炼没有捷径,只能勤能补拙。 他此时神情舒坦,筋骨舒展,精神饱满,如今已算是初窥门径了。 “哥,你在干嘛呢?怪好看的,我还想看!” 商晓晓一脸古怪的站在一旁,哥哥刚才是在跳舞吗?还蛮好看的呢! 商庆满脸黑线,没有理她。 许伯打来了水,让商庆洗漱一下,商庆脸上带着羞愧说道: “许伯,以后不准再做这样的事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来。” 老头笑笑不说话,沧桑的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哥,你能教教我吗?我也要学!”商晓晓跑过来拉着商庆的衣服撒娇道。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5章 引蛇出洞 “晓晓,跟秀秀相处得如何?”商庆洗漱完,捏了下妹妹的鼻尖,一脸宠溺: “秀秀刚来家里,你可不要欺负她!” 少女做了个搞笑的表情,瘪了瘪嘴,故作难过道: “哼哼~哥你偏心,一点都不关心你的妹妹,我生气了,没有一串糖葫芦是哄不好啦。” 商庆‘呵’了一声,“早上吃糖葫芦,牙齿不想要啦?” “哼,我现在可不是三岁小孩子啦。”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跺跺脚,向一旁的许伯告状道: “许伯,你看看,他从小就是这般骗我的,娘亲不准他吃糖葫芦,他便骗我说吃糖葫芦要长虫子。” “哥哪里骗你了,是真的会长虫子。”商庆死鸭子嘴硬,不愿承认。 少女此刻射出两道寒光,咄咄逼人:“那你说说,会长什么虫子?” 商庆很认真的想了一会,给她描述: “就是那种黑黢黢的,专门啃噬牙齿的虫子,你知道小孩为何会常常掉牙吗?” “为什么?”少女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因为糖吃多了,被虫子给吃掉啦。” “你又骗我,隔壁胖婶家的木伢子经常吃糖葫芦,也没见掉牙齿。” “呵呵呵...木伢子是谁呀?”商庆装傻充愣问道。 “木伢子是条傻傻的小狗!” 少女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得意一笑,撒腿跑开了。 独留商庆在秋日的晨风中凌乱。 商庆在家中简单吃了朝食,便带着陆丞去了洛阳坊的京兆府公廨。 两人走在街道上,突然从身边跑过去一群打闹的孩童,哼唱着清脆稚嫩的歌儿: “桃李子,落帝畿。女主昌,宛转花园里。廿年后,玉京有凤凰,咿呀咿!” 京兆府后堂,府尹陆升象捧着青花白瓷茶盏,茶盖轻轻磕着杯沿,注视着眼前的沙盘,满脸愁容。 “两位,事情的严重性,想必你们也明白了,还有两天,若是抓不到贼人,一旦圣人降罪,后果不堪设想啊!” 陆升象口中的两人,一位是府丞陈柚子,字文旦,身穿青色圆领官袍、绣白鹇;另一位则是身穿黑色制服的捕头秦时钺。 “陆大人,此案不是交给捉妖司的商庆负责了吗?”陈柚子皱了皱眉问道。 陆升象不再用茶盖磕杯沿,脸色凝重道:“文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商庆毕竟还年轻,或许捉妖除妖,他是一把好手,至于追踪寻人,难免力有不逮。” 陈柚子没有争辩,转而道:“贼女是一名修为不弱的修士,捕班的捕快即便发现了对方,恐怕也难以将她拿下吧?何必让弟兄们白白送了性命!” 压抑的气氛终于爆发,陆升象将手中的茶盏一摔,脸色铁青: “陈柚子,就你清高,只有本府不知道体恤下面的弟兄是吧?秦捕头,你来说说,有把握捉拿贼女吗?” 一位衙役闻声胆战心惊地走了进来,重新泡了一盏茶,并收拾好地上的残渣碎片,躬着身体又很快退了下去,整个过程连大气都不敢喘。 若是不能捉拿贼首,负责此案的三位主官,肯定得让他来背锅,圣人可不会管他委不委屈,做了京兆府的府尹,你不背锅谁来背? 捉妖司关羽禅和卫乾司典夔,一位是已经致仕了的副司主,战功赫赫,连圣人都要礼让三分;另一位则是圣人近臣,左膀右臂,背靠法家大树,动一个你试试! 至于前来帮忙的金吾卫中郎将郑开封,那可是秦柱国亲自派来的,巴结都还来不及,敢让他背锅吗? 别看陆升象是首辅齐尚真的人,但在捉妖司、法家、枢密院这三方势力面前, 就算在朝堂上,齐尚真时常对上官惊虹发难,但那又怎样呢?圣人拉偏架了吗?没有! 官场就是这样,皇座上那人一句话,你可以进六部,进内阁,进枢密院,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同样也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让你辛辛苦苦爬上去的位置,轻飘飘地掉下去。 府丞陈柚子吐出一口气,开口道:“陆大人,既然刘公将此案交给了商庆,那我们全力配合他便是。真要让贼女逃出了城,圣人降罪,也只会落在他身上。” 府尹陆升象看向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恼火: “陈府丞,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五年前那人叛出捉妖司,圣人治罪他的子女了吗?况且那人只是叛司逃走,并非死了。若他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国师不会出面吗?” 对于府尹的问题,府丞陈柚子没有回答。 秦时钺开口道:“两位大人,对方行刺圣人的原因是什么?” 陆府尹并未将刘次辅昨日对他四人说的话告诉他,略一沉思道: “圣人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洞隐烛微,难免杀了一批罪臣,那贼女便是一位罪臣之后,向圣人来复仇了。” 秦时钺分析道:“对方既然是复仇,如今计划失败,肯定还会卷土重来,我们不如主动给她再制造一个机会,引蛇出洞。” 陆升象点了点头,眯着眼:“想法不错,但圣人乃是万金之躯,怎能让圣人再涉险境。” “陆大人,并不是真的需要圣人出面,我们只要消息,让对方知道圣人的行踪就行。如今玉京城风雨不透,想要顺利出城难如登天。”秦时钺道。 “咱们可以这样,钦天监察觉天象异常,需要圣人亲自去一趟摘星楼,布政、延寿、和善、太平四坊是去摘星楼的必经之路,对方肯定不会在四坊动手,那就只有观星坊了,我们只需提前在观星坊做下部署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6章 密谋 时间暂且回到几个时辰前。 在内城的某处宅院内,一袭白衣女子送走黑袍男子后,立于窗前,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显得有些落寞与孤寂。 此时,门外的婢女双手捧着一只精致竹筒进来,白衣女子伸手接过,抽出里面的纸条打开阅读了起来,随后凤眉深锁。 片刻后,白衣女子开口道:“阿箬,你去请卢大人来一下。” 婢女退下,约莫半盏茶功夫后,一位精神矍铄、宝相有两分庄严的老者进了房间,正是白衣女子口中的“卢大人”。 老者身穿缁色长褂,手中捻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俨然是位居家修行的居士。 白衣女子将纸条递给对方,轻启朱唇:“卢大人,你的计划失败了。”眼中有一抹失望之色。 老者并未接过纸条,只是淡然一笑:“无妨,殿下莫要担忧,城外只是小小的测试了他一下。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明日亥时有雨,西风大作。届时夜黑风高,正是雨夜好杀人。” 白衣女子闻言皱了皱眉,转过妙曼的身躯面对着他,脸色担忧道: “如果在城中再闹出大动静,会不会对我们现如今的局面更加不利?” 毕竟密谋十年的计划都付诸东流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她也一直在反思,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此番谋划十年的“屠龙计划”,正是出自眼前这位卢大人之手。整个计划深惟重虑,邃密精严,面面俱到,更是兼顾到了各种细节。 即便是失败了,也能全身而退。 陈青书乃是云笈观的筑基修士,师从云笈真人,白衣女子很清楚她陈哥哥的恐怖实力,若是没有万全之计,她绝对不会舍得让对方冒险。 卫乾司的左右都尉是计划中较为重要的一环,他们本想借助公子枫之事,让江湖各大门派将典夔彻底拖住,让他分身乏力,甚至将他拖垮,殊不知黑骑的战力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后来又不得不牺牲了一个很重要的江湖门派,将典夔引出了玉京城,结果始料未及,典夔竟然秘密回到了玉京城中,而且他们一点消息都不曾得到,最终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老者慈悲一笑,说道:“不会的,只有把玉京城的这潭水搅得足够浑,才能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开,我们才有另谋他算的机会。” 白衣女子点点头,询问道:“那接下来如何行事?” “听风楼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只要敢去,定让他有去无回。殿下,玉京城之事,交给我,请您放心。”老者双目如炬,胸有成竹。 俗话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然而这位老者却是更愿意相信成事也在于人。 “我派人去打探了消息,云笈观那位小真人还活着,不过钦天监有国师坐镇,想要救他出来,几乎不可能了。”老者说了另一件事。 白衣女子顿时泪流满面。 老者脸上露起慈祥的笑意,安慰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既然小真人是国师的故人之后,必定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小真人留在钦天监,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嗯,卢大人言之有理。”白衣女子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于是平复了心情,款款落座:“卢大人,请坐。” 老者顺势也坐下。 “听说捉妖司在安业坊抓走了妖化后的崔汜,会不会影响到那位的计划?”白衣女子突然说起了外城发生的另外一件事。 此时女子脸上的从容、冷静,让老者甚是欣慰。 不过听了白衣女子的话后,老者脸色微变,突然紧握佛珠,开口劝诫道: “老臣请殿下三思,那位所图甚大,与他联手,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会惹火烧身,万劫不复!” 白衣女子何尝不知其中的万般凶险,十年来,她暗自查过她父亲当年为何会在青鸾山天音寺突然被捕,结果竟然发现有那人的影子。 如今她已是别无选择。 她凄惨一笑:“如果他真能帮我杀了暴君,就算是火中取栗又如何?” “殿下......”老者还欲再劝。 白衣女子出声打断了他:“卢大人,我们整整谋划了十年,十年。结果却功败垂成,实在是不甘心啊,明明就只差一步了。” 她脸上的表情几度变换,有不甘,有愤怒,有懊悔,最终变成了担忧: “鲁匠人一家都安全送出城了吧?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巨匠,却被困在这座城里十多年,委实是委屈他了。” 老者道:“殿下放心,他们一早就被秘密送出城,按时间算来,这会应该顺着沧澜江,到玉树府了。” “那就好。”白衣女子如释重负。 老者起身,行了一个佛礼:“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待老者离开,屋外名为“阿箬”的婢女走了进去,站在白衣女子身旁,欲言又止。 “阿箬,有什么话你说吧!”白衣女子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疲倦,她身体倚靠着,右手支颐,眼睛半阖着,整颗心都飞到了那座摘星楼去了。 阿箬开口道:“殿下,延寿坊、和善坊、太平坊的金吾卫和探子都已经被撤下去了,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闭上了眼:“卢大人说的并没有错,那人不简单,不好对付。” 阿箬眼中杀意顿起:“殿下,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杀了他!” 白衣女子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怜爱地看着一旁布满裂纹的黄纸伞:“傻阿箬,不要妄然行事,我们还要去救陈哥哥,这把黄纸伞,得陈哥哥自己送回云笈真人手中呢。” 一向不爱动脑筋的婢女阿箬,说了一句让白衣女子动容的话:“殿下,不如用计把他调虎离山,只要出了玉京城,他也就管不到我们了。” 白衣女子再次立于窗前,仰头看向天上那轮明月,思念之情才下眉头,却又上心头。口中喃呢道: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伫立良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阿箬,随我去一趟王府。”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7章 再遇东方破晓 洛阳坊京兆府公廨前有一条扶风街,是南北十二街之一,街上有一家“张氏面馆”,他家的面食是扶风街一绝,让人回味无穷,吃了第一回还想吃上第二回。 此时的面馆内,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 商庆与陆丞走进面馆,喊道:“老板,来两碗臊子面,加肉!” 面馆里一位双鬓微霜的中年男子,闻声抬起头,微微一怔,随后笑着回应道: “哎哟,是小庆啊,几年没见,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快进来,先坐着等会,马上就好。” 商庆惊道:“张叔?” 面馆老板原本也是住平安坊的,人称张二郎,刚开始在“莲庭私塾”旁开面馆,与商庆同住一条巷子。 后来巷子里的私塾建立,张二郎便搬走了,当时恰逢商家巨变,两家便逐渐没了走动。 张二郎丧妻多年,膝下育有二女。 长女名叫张月曦,五年前乃是豆蔻年华,长得亭亭玉立,有倾国倾城之身姿,闭月羞花之容颜,班姑蔡女之德才。 此女名叫张念曦,五年前还是个胖嘟嘟的三岁小可爱,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副瓷器娃娃模样。 可别看她大闺女那时还未到及笄之年,上门提亲的媒婆却不少,商庆可是好几次看见那些媒婆垂头丧气地从张家出来。 商庆曾经与张月曦关系还算不错,两家也时常来往,他与对方交谈过几次,印象极为深刻的便是她那句“我若为男儿身,必将做先贤圣人”,是位妥妥的奇女子。 当初商庆可没少去面馆吃面,至于为什么,不言而喻。当时不是馋他家闺女的身子了,委实是面好吃。 此时商庆在回味着月曦小娘子下的面,五年来,从不曾忘记过。 两人站了一会,空出来两个空位,商庆和陆丞赶紧坐下,不一会,老板便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 商庆看着熟悉的臊子面,食欲大振,已经迫不及待了:“陆丞兄弟,赶紧尝尝,他家的面我可是从小吃到大。” “张叔,还是原来的味道,一点没变。”商庆仅仅嗦了一口,只觉得浑身舒坦,用司里李文通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太巴适咯。 面馆老板实在是太忙碌了,根本顾不上与商庆搭话,只得带着歉意道:“小庆,你先吃着,叔太忙了,一会咱爷俩再叙叙旧。” 商庆与陆丞专心嗦面。 此时面馆来了两位绿袍官员,一位微胖身材,腹部微微凸起,油光满面;另一位则身穿高颀,浓眉大眼,额上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银丝。 老板张二郎赶紧迎了上去:“哎哟,吴大人,刘大人,您二位快请进。” 微胖官员一脸不耐烦地催促道:“张二郎,赶紧上两碗臊子面,多加肉。” “好嘞,好嘞。马上好,两位请坐。”老板腾出了一桌单独的位置,擦拭干净后,微胖官员才落座。 浓眉官员开口道:“吴大人,今日街上那首童谣听见了吗?” “什么童谣?”微胖官员问道。 “桃李子,落帝畿。女主昌,宛转花园里。廿年后,玉京有凤凰!”浓眉官员道。 微胖官员听完脸色大变,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刘大人,此乃妖谶,必有惊天巨变之事发生啊!” 浓眉官员问道:“这...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刘大人,非是我危言耸听,《阴符经》有云: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细数历朝历代,但凡有此等妖谶出现者,无不是翻天覆地,改朝换代。”微胖官员脸色沉重,把声音又压低了两分。 “圣人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正值壮年。帝国不光城墙坚固,无坚不摧,军队雄健,锐不可当,而且文有内阁诸公,武有枢密院八大柱国。大乾帝国兴盛空前,哪有败落之势?”浓眉官员道。 微胖官员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反问道:“若是圣人百年之后呢?” 浓眉官员罕然历色,急忙制止道:“吴大人,此话断不可轻言,小心被卫乾司的鹰犬听了去。” “哈哈哈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8章 引蛇出洞(二) 商庆接过纸条一看,随后俯视着宛若棋盘的巨型沙盘,纵横交织的诸坊诸街诸曲诸巷在他眼中,就像一张铺天大网,网罗着玉京城的数百万人丁。 片刻过后,身穿黑色制服的卫乾司的右都尉典夔,着玄素服的捉妖司的五品捉妖师孟怀安,以及身穿明光铠的金吾卫右中郎将郑开封三人,联袂走进了后堂。 彼此之间互相寒暄两句,不认识的各自报了姓名。 孟怀安站在商庆身旁,低声说道:“商庆,关副司主今日身体不适,让我来协助于你,事情的原委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孟怀安如今深信不疑,商庆就是当初那位占卦道士口中说的贵人。 “变在今秋,否极泰来,仕途亨达,紫绶金鱼”这十六字他已经让夫人去求了一副书法大家的墨宝,如今已经裱装好,挂于卧室之内。 他是一名捉妖师,属于武官行列,却对文官的“紫绶金鱼”无比向往。 关羽禅本就已经致仕,无官无职,虽是案件负责人之一,却是不需要背责任的。他最多就是起个辅助作用,象征性地代表一下上官惊虹的意志,当然关羽禅要是不想来,上官惊虹也无可奈何。 府尹陆升象坐在一旁呷着茶,他对商庆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毕竟对方年纪轻轻就已是修行中人,尤其是昨日从典夔和关羽禅的反应判断,此子的修行天赋应该还不错。 陆升象未入修行,却听过许多神仙故事,有道士可仗剑千万里,神游御清风,飞身脱迹,搬山倒海,术法玄奇;有佛徒可踏地生莲,变化大小,超度众生,神通绝妙。 更有传闻儒家大圣人胸有天地浩然气,言出法随,曾在大江边上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随后只说了一个“逆”字,便让大江倒流,昼夜颠倒。 陆大人起身问道:“昨日与典都尉去太平坊,崔、卢等六家是何反应?” 商庆摇摇头,表情凝重。 太平坊除了郑家,其余五家皆是闪烁其词,尤其是崔家主崔邕,言辞之间极尽傲慢之色,草草交谈几句就将三人打发出府。 当然,对于崔邕之子崔杼即将进入坭山圣境的事,三人是不得而知的。崔邕有傲慢的实力,莫说是他们,等到崔杼活着从圣境中出来,哪怕是长宁殿里的那位,崔邕都可以甩一甩脸色。 昨夜商庆回家后仔细梳理了目前所有的案件信息,他打心底非常佩服对方的手段,绝妙的布局,精于算计,步步为营,进退有序。 自顾白门从明德门消失后,其实朝廷就已经变成了被动的那一方,玉京城内各种大小势力盘根错节,一时间根本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她。 只能通过抽丝剥茧,按图索骥。 然而,现实总是很残酷。 布政坊明德门的城门校尉自缢于家中,他推测或许是被提前灭了口;民匠总管府的三位匠人先卫乾司一步出城;掌握鲁五六信息的崔四爷,妖化后直接成了一只变不回去了的大硕鼠,消息是问不出来了。 如今,既然郑府有了线索,或许,是接下来,一个新的突破口。 “既如此,我们不妨主动出击,来一招引蛇出洞,逼她自己跳出来。”陆府尹建议道。 商庆闻言眼前一亮。 “哦?陆大人,怎么个引蛇出洞法?” 孟怀安和典夔闻言也纷纷靠近了些。 两人皆是不擅长破案的主。 陆升象不着痕迹地用月光瞥了一眼捕头秦时钺:“如果由钦天监放出消息,近日天象有异,需圣人摆驾摘星楼,监斩那位被国师带走的狐裘男子,对方必然会现身营救,观星坊是必经之路了,我们只需提前在观星坊周密部署,做下埋伏......” 商庆之前想到“围三缺一”的方法,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比起这招“引蛇出洞”,似乎隐隐要输上一筹。 “狐裘男子是国师的故人之后,国师会答应吗?”前夜商庆可是在承天门广场上的,清楚地记得国师对齐首辅说的话。 而且以商庆的判断,那位狐裘男子显然是活不成了,人都死了,还要去砍上一刀,钦天监那位一向护犊子的监正官,恐怕第一个便不会答应。 陆府尹嘿嘿一笑:“商大人,又不是真的砍头,只是做做样子,作戏罢了。若是请上官司主出面说动一二,国师和圣人肯定都会答应的。” 京兆府、捉妖司、卫乾司三个官署的职责各不相同,卫乾司乃是圣人近卫,商庆虽然与典夔成了结拜兄弟,但是公私必须要拎得清;而且他在捉妖司内也只是一位七品捉妖师,最初,他以为只是过来辅助办案,如今却变成了由他牵头。若想要让三司全力配合,必须得把力量使到一处,拧成一股绳。 商庆沉吟片刻,开口道:“内城办事顾虑颇多,行事束手束脚,若要保证此计划顺利成功,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你的规矩......是什么?” “我说出的话就是规矩。”商庆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桀骜且不容置疑的光芒。 堂内众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他的身上。 安静地站在一旁,犹如木头人般的小捕快东方晞,眼眸中顿时爆发出一丝异样的光彩,陆丞的脸上则有一丝丝崇拜和向往。 陆升象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商庆要得是能碾压一切的绝对权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可以阻挠。 “典都尉,您的意见呢?”他先问典夔的想法。 典夔嘿嘿一笑,“陆府尹放心,俺听俺二弟的,他说啥就是啥,说怎么做俺就怎么做。” 陆升象闻言,心中猛地一惊。 不过陆府尹还是迟疑了一下,如果这小子继承了他父亲当年那般行事风格,真要行事没了顾忌,很难想象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陈府丞,秦捕头,从此刻起,你二人全力配合商大人行事,京兆府所有的主事、捕快、衙役、白役、干吏都听商大人调遣。” 府丞陈柚子求之不得。 对于秦时钺来说,若是在即翼山之行还没发生前,肯定第一个不答应,然而昨夜在沧澜江边因商庆一首诗便突破到八品境界后,态度已是判若两人,自无不可。 堂内最终达成一致意见,由商庆负责指挥接下来的“引蛇出洞”的部署。 商庆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靠拢过来,东方晞故意站在了他身边。 商庆手指沙盘,开口道:“我昨日与典都尉、郑将军从布政坊顺渠而下,经过延寿坊、和善坊,最后在太平坊郑家的渡口上岸,对沿途所有的渡口都分析过。诸位,请看这里......” 他指着沙盘上的葫芦庙。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一处。 “商大人,这里是葫芦庙,荒废多年了。”陆府尹不解。 商庆微一侧头:“陆大人,听说前内阁辅臣贺辞章与葫芦庙住持相交甚好?” 陆府尹略一思索,立刻如诵书且无窒涩般答道:“葫芦庙是十方寺,供奉弥勒佛,住持叫定俭法师,是庙里第九任住持。葫芦庙是小寺庙,从不接待云游的僧人。贺辞章到了中年之后,开始信佛,时常去庙里礼佛诵经。后来,只要来葫芦庙的云游僧人,他都会请住入府.......” 商庆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府尹也信佛?” 陆生象说道:“吾乃读书人,读的是先贤圣人之言,不信佛。” “葫芦庙与布政坊之间的夹墙是何时存在的?”商庆问道。 陆升象伸手扫了一下沙盘的全貌:“玉京城内地势错综复杂,诸坊之间有水陆渠道,城墙之间有夹墙,桥下有沟,坡旁有坎,各种隐门、暗渠、夹墙通道数不胜数,要说是何时存在的,还真没办法知道!” “按照陆大人事先的猜想,顾白门是在太平坊靠岸的,从葫芦庙到太平坊乘船需要两刻钟,那时还是戌时,出门赏灯的人肯定不少,为何我们在延寿、和善、太平三坊没有搜索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商庆说完,停顿一下,突然话锋一转: “那有没有可能,顾白门可能藏身在布政坊!” 众人被他的大胆猜想吓了一跳,尤其是孟怀安,他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的信息,急忙开口道:“商庆,你会不会搞错了,卢公可是一直支持我们的。” 商庆见此,没有继续说下去,当然此话他绝不是空穴来风,随口一说而已。 至于到底如何,是否如他猜想一般,这一切还要等拿到郑府那边的消息后再做决断。 “典都尉,郑将军,陈府丞,秦捕头,有劳诸位挑选精兵强将,精干好手,摸清观星坊内的所有地形地势。孟大人,我们回一趟司里去见司主。咱们分开行事,两个时辰后,在此地聚合。”商庆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一举一动间已初见掌权者的气势。 话音刚落,此时,堂外传来报时的洪亮嗓音: “巳正,万物皆炽盛而大出,霍然落之,故云荒落。” 临近正午,阳光明媚,有蛇悄悄潜伏于草丛中,伺机而动,只等时机成熟,张开獠牙,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59章 上官惊虹 长乐坊,捉妖司公廨内。 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把玩着,一颗婴儿拇指般大小的血珠,嘴角微微上扬,那双深邃的双眼中带着欣喜,心中欣慰。 中年男子身穿玄色制服,披着素色披风,披风上绣着的八卦图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乃是以震卦居正东为始,按顺时针方向依次为:巽卦居东南,离卦居正南,坤卦居西南,兑卦居正西,乾卦居西北,坎卦居正北,艮卦居东北。 他刀不离身,挂在腰间。 他身材英俊高大,双臂宽厚有力,气度恢弘,天庭饱满,鼻梁高挺,颧骨和眉骨凸起,眼眶微陷,瞳孔是浅浅的褐色,竟是有一半南蛮血统。 关于南蛮,《乾史》中这么一段记载:“时有南蛮军团,皆手提金箍,头戴银佩,躯如柱云,长枪利矛,藤绳铁甲,气魄威猛,所向披靡。” 他看着那枚血珠,喃喃自语:“师兄啊师兄,你家那小子长大啦,不用再压制体内的血脉之力了,不过恐怕他对你恨之入骨了吧!俗话说上阵父子兵,师兄啊,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啊!” 此时,有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传来:“商庆,一会见到司主,你态度好点。” 中年男子顿时收起血珠,一收欣喜的表情,脸上变得面无表情起来。 他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案桌,从桌下抽出一本垫桌子脚的泛黄书籍,书籍布满灰尘,他却是有模有样地翻看了起来。 “孟怀安见过司主。” 孟怀安拱手见礼,商庆看向座上面无表情的男子,眉头微锁,书籍都拿反了。 “孟怀安,见本司主有何事?”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孟怀安没有说话,给对方投去了一个眼神,中年男子收到信号,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书籍放在了案桌上。 “是商庆有事跟司主相商。”孟怀安这才开口道。 中年男子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故作镇定:“说说吧,是何事!” 商庆看着他,不说话。 孟怀安急忙将刚才在京兆府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端坐在铁力木座上的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好,我这就去一趟钦天监。” 他说完起身,缓缓走至堂下,故意在商庆身旁停了下来,见对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脸上露出无奈的苦涩,抬腿迈步。 “珠子送你了!”商庆突然开口。 中年男子闻言,身体微微一顿,旋即动身,加快了步伐。 钦天监,摘星楼。 白袍老道在神游天际,有位紫衣少女百无聊奈地扔着一颗竹球,不管扔得多远,那只肥硕的柯基犬都会不厌其烦地把球叼回少女手中。 “布丁。” 一道浑厚的嗓音突然响起。 名叫‘布丁’的柯基犬口中正叼着竹球,赶紧撒腿跑到紫衣少女怀中,示意少女抱紧它。少女取出它口中的竹球,手上微微用力。 “汪汪汪汪汪~~~~~~” 布丁顿时龇牙咧嘴,凶猛无比。 紫衣少女‘呵呵’一笑,将布丁抱了下来,“布丁,再凶一点,让你上官叔叔见识见识。” 布丁瞬间禁声,急忙跳回少女怀中,亲昵地舔着少女。 上官惊虹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手提起布丁放在脚下,然后又将腰间那柄可以劈山断江的“鸣鸿”刀往它身前一放,布丁立马乖巧地坐着,竟对眼前无比高大的中年男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布丁,不要怕,咬他......”紫衣少女在一旁给它加油打气。 上官惊虹一瞪眼,布丁一动都不敢动,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紫衣少女一手扶额,没眼看了。 “惊虹,你不在司里为皇帝解忧,怎么有闲心来老道这里逗狗了?”白袍老道睁开了眼。 “国师算无遗策,推演无双,不妨猜上一猜?”上官惊虹拿起脚下的刀,在老道身前盘膝坐下,将刀横在双腿上。 白袍老道索性又把眼睛一闭:“小孩子才猜!” 紫衣少女将手中的竹球扔了出去,布丁顿时撒腿去追,远远地躲着,自顾自地玩球。少女捂嘴一笑:“上官司主,你带酒来做啥?” “惊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白袍老道突然睁眼,嗔怪道:“老道已经答应婷儿,从今儿起,戒酒了!” 话虽如此,却不停地朝上官惊虹眨眼睛,使眼色。 “师叔,你眼睛咋了?”紫衣少女一脸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沙子进眼里了。”老道矢口否认想喝酒的意思。 上官惊虹憋着笑,将腰间的酒葫芦摘下,打开葫芦塞子,在老道面前摇晃了几下,老道士把鼻子往前一凑,光是闻着就一脸陶醉。 上官惊虹迅速把塞子塞上,一脸惋惜:“可惜了,可惜了,此酒本是老祖宗用来招待青雘山那位客人的,我特意求老祖匀给我一葫芦给国师带来。” 白袍老道吹胡子瞪眼,一把夺过酒葫芦,不忿道:“那老鳏夫,如此美酒也不怕糟践了” 随后侧过头,一脸讨好地对紫衣少女说道:“婷儿,师叔尝一口,就一口,如何?” “嗯,师叔,您想喝就喝吧!”紫衣少女善解人意道。 话音未落,白袍老道已经迫不及待地拔开了葫芦塞子,先摇了摇葫芦,又闻了闻,一脸享受。 “唉~玉妃妹妹,师姐对不住你啊,你怎么就又闭关了呢,师叔的摘星楼可好玩了,山高路远,一览众山小。”紫衣少女在一旁顾自神伤。 白袍老道闻言脸色一凝,这位在大乾位高权重的国师,终究是不敢面对玄都山上,有一位名叫“赵玉妃”的小妮子,那幽怨的眼神。 他悻悻地将葫芦塞子塞住,把酒葫芦塞到上官惊虹的手上:“上官惊虹,你下次再敢明目张胆地带酒上摘星楼,老道就把你给扔下去。” 明目张胆不行,悄悄地可行? 上官惊虹妙懂! 紫衣少女露出笑颜,转身朝布丁跑去,将它抱起,“布丁,走,我们找你三宝伯伯耍去。” 少女突然转身,看向上官惊虹身旁的酒葫芦,踩着小碎步过去,优雅的蹲下,又优雅的站起,随后再次踩着小碎步离开了。 白袍老道赵扶摇和上官惊虹老眼瞪褐眼。 白袍老道宽袖一挥,气流滚动,不远处的棋盘缓缓飘起,随后稳稳地落在了两人之间。 “惊虹,来都来了,陪老道手谈一局,如何?” 上官惊虹点了点头,拽了一句文:“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0章 万物吐秀 摘星楼一共九层,最上一层是八角单檐攒尖顶,楼层空旷,不设门窗,陈设简单,暗合八卦。 若是站在楼层边沿俯视而下,可将玉京城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白袍老道和上官惊虹正在凝神对局,棋盘上大战正酣。 紫衣少女吃着鲜红的石榴,去而复返,那只布丁则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师叔,小道士醒了。” 两人都没有抬头。 纵横交错的十九道棋盘上,此时白子略胜一筹,这是老道第一次执黑。 紫衣少女靠近定睛一看,顿时瞪大眼珠,这棋局咋看都像是一团乱麻啊。 她惊得目瞪口呆,正吃着的石榴子儿,有一颗咋然落在了棋盘上。 上官惊虹抬起头,神色和蔼道:“蒋师妹,你说这颗石榴子儿当不当弃?” 白袍老道捡起那颗石榴子儿,握在手心,在石榴子儿处落下一颗黑子,没料到,倒是给他误打误撞地下了一手好棋,上官惊虹突然就感到了危机,却是不急着沉着应对,厚颜笑道: “国师,我家那位老祖宗要请青雘山的贵客喝酒,且容我悔一棋,我便告诉国师,他们喝酒的地儿,如何?” 大乾棋风盛行,棋坛分南派、北派和帝京派三派,共计有大国手十八。周汝亮、李一中、颜伦为三派最具代表者,成名已有数十年。 在玉京城年轻一辈中,用棋称得上超凡脱俗者,还得看太学院棋阁褚弈秋,算是如今的玉京城中帝京一派最有希望登上星弈山的人。 其实,白袍老道赵扶摇和二品捉妖师上官惊虹的棋力不分伯仲,也就不难怪经常会杀得难舍难分了。 这一盘棋最终以老道士艰难险胜。 白袍老道宽袖一挥,棋盘回到原处,他拍拍屁股起身,神清气爽。他从紫衣少女手上掰下几颗石榴子儿送到口中,砸吧两下: “若不是答应婷儿戒酒了,老道非得去问问那老鳏夫一句,孟鱼龙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会上他的贼船。” 紫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舒适的愉悦。 上官惊虹起身后,立于摘星楼槛栏处,遥望层城,丹楼如霞,道:“恰逢其数,非是偶然。” 白袍老道怔怔地看着那台浑天仪,喃喃道:“三日并照,河水大出,所过之处,亡地空邑。” “婷儿,告诉三宝一声,去请长宁殿那位来一下摘星楼。” 紫衣少女带着布丁下了楼。 申正——涒滩,万物吐秀,倾垂也。 京兆府,后堂。 孟怀安、典夔、郑开封、陆升象、商庆、东方晞、陈柚子、秦时钺和陆丞九人再次齐聚一堂,时间刚好过去两个时辰。 这几日天气炎热,堂内闷热,府尹陆升象烦躁的情绪夹杂着汗水。 秦时钺见状,便命人去丰乐楼买来了“冰雪甘草汤”,此汤用甘草、糖、清水熬制,放凉后再加入碎冰块,饮之清凉爽口,嘎嘎安逸! 在玉京城中,诸如“冰雪甘草汤”的冷饮还有:“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 《大乾·地理志》有记载:“南境产一瓜果,若离本枝,一日色变,三日味变,则曰离支,今曰荔枝。” 若是在玉京城中能吃上一碗“凉水荔枝膏”,那是一种极其奢侈的稀罕事。 众人喝完了汤,围坐着一张宽大的案桌,每人的面前,都放有一张玉京城的坊图,商庆扫了一眼,开口道:“陈府丞,观星坊的勘查结果如何?” 京兆府府丞陈柚子道:“观星坊背靠小骊山,地势多洼下湿,桥多沟广,旁接明清渠,坊内有暗渠五处......” 商庆抬起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问道:“从观星坊前往小骊山钦天监的路有几处?” “就一处,不过......” 就在此时,一声喷嚏打断了他的话,有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小捕快讪讪一笑。 “陈府丞,不过什么?你继续说。” “玉真坊、余庆坊、思北坊也各有一条路,可上小骊山。”陈柚子续上了刚才的话。 观星坊、玉真坊、余庆坊和思北坊四坊呈合围之势,拱卫着小骊山,而那座摘星楼就在小骊山之巅,楼高百尺,巍峨矗立,立于楼顶可摘天上星辰。 商庆点点头,看向典夔:“典大哥,圣人从哪条路上小骊山?” 他突然话锋一凛,叮嘱道:“圣人出行,事关重大,诸位,切不可将消息泄露出去。” 典夔不以为意:“二弟放心,圣人从玉真坊上山,一路有黑骑和金吾卫护驾,况且俺师姐和五位大监都在身旁,保证不会有事!” “既是公然处决,百姓们定会去观看……”商庆停顿片刻,半个时辰前,长宁殿传出一道圣旨,被国师带走的小道士将于明日午时三刻在小骊山升龙台斩立决。 典夔带来一道圣人口谕的同时,还给了商庆一枚金灿灿的雕刻着五趾金龙的金牌。 商庆成了名副其实的案件负责人。 他继续说道:“诸位请看,出了太平坊,便是春风街,春风街虽是去观星坊的必经之路,但是此街鱼龙混杂,不利于设伏,而观星坊,地势复杂,也不是最佳的设伏地点。” 商庆看着坊图上的小骊山,眼神霍然一亮:“放他们去小骊山。让一部分捕快、金吾卫、黑骑、捉妖师乔装成百姓,化整为零,隐藏在人群严密监视一切动静。若有发现异常,则进行秘密控制抓捕,一旦发现顾白门,以令箭为号。” 此时,一位衙役匆匆闯入堂内,递上一支竹筒,商庆接过抽出里面的纸条。 “和善坊有路人提供线索,说是前夜人定时分,看见了一位白衣女子靠岸,最后进了通灵巷。” 商庆将纸条一捏,握在手心:“诸位,就这么定了,都忙去吧!” “秦捕头,劳烦你留步!” 东方晞今日是第一天上值,也跟随秦时钺留了下来。 商庆将纸条递给秦时钺,说道:“秦捕头,我们去一趟和善坊的通灵巷。” 东方晞在一旁跃跃欲试,也开口道:“大哥,我也去。” 秦时钺呵斥一声:“胡闹,你才刚当上捕快,去做甚?” 东方晞撇了撇嘴,没有理会他,而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商庆。 商庆倒是觉得秦时钺说的也有道理,但看着对方希冀的眼神,还是心一软,开口道: “那就一起吧,不过呢,三弟,咱们得约法三章,若是发生危险,你不用管我们,立刻回来找典都尉前去支援。” 东方晞闻言,一阵欢呼雀跃!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1章 通灵 自乾元宫流出的通天渠将和善坊一分为二,坊内桥梁繁密,两侧堤岸,绿黄两色的柳树对耸。 东岸多笔墨斋和书画铺,洁净优雅,格调高古,是玉京城中最雅的地儿;而西岸则多食铺、酒肆和勾栏,极具人间烟火味儿,有人说西岸是玉京城最俗的地儿。 东、西两岸,一雅,一俗,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东岸再怎么雅,终究也难免沾上了铜臭味,倒卖的投机商人齐聚于此,揣奸把滑,明争暗斗。 东岸的“雅”,倒不如西岸的“俗”,来得真实。 此时,西岸的苟记羊肉店内,老堂倌手臂上四平八稳地端着四碗羊肉汤,皆是粗瓷大碗。 他笃地一声放上榉木桌面,声音很响亮,汤水却没半点洒出来,震得汤上的红油和碗中厚薄匀称的十数片羊肉儿齐齐一颤,引得食客们哄堂叫好。 老堂倌的这一手绝活,可谓是技艺之高超,正因如此,才吸引来了无数的食客,皆脍炙人口。 苟记羊肉店前,有一座通幽桥,横跨通天渠十五丈。 寻幽,乃是当下十大雅事之一。 此桥名“通幽”,不言而喻! 过了桥,往右走一百五十余步,便是东岸最有名的问心斋。 《道藏》中有云:“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也有诗曰:“苦热诚知处处皆,何当危坐学心斋。” 然而,“问心斋”非此“心斋”也! 问心斋是一家笔墨书画古玩俱杂的综合性店铺,以‘极奢’闻名。 当然,最名贵者还得数里面的“靑蚨古钱”,仅一枚便价值上万两银子。 传闻此古钱乃是仙界之物,仙界崩塌后,此钱落入凡尘,若是集齐九九八十一枚,可有一定的概率得到一门传说中的仙人术法。 然而,往往买了古钱回家的,若是搁置不加看顾,方到入夜便会不翼而飞。也有客人上门质问,问心斋主人便说:“靑蚨有灵,仙缘不可强求,青蚨飞走,乃是仙缘未到。” 是否真的有灵,外人不得而知! 距离问心斋又一百五十步,便是通灵巷,巷中有间娘娘祠,颇为灵验,香火不绝。 大乾道佛盛行,坊间百姓对各方神灵很是尊敬,这间娘娘祠规模不大,建制却不低。 九脊歇山顶下云墩雀替,神台建在北墙处,两道红绸降下,衬出三尊娘娘的彩塑。 商庆三人来到娘娘祠前,秦时钺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成亲三载有余,如今却尚无子嗣,母亲多次规劝他纳小,但他与妻子伉俪情深,并不愿伤了妻子的心。 听闻这间娘娘祠求子灵验,不妨暂且先求个愿。 三人进了祠,香客不少,祠里供奉着三霄娘娘,分别是云霄娘娘、碧霄娘娘和琼霄娘娘。 云霄娘娘的法相身穿黄白彩衣,手持混元金斗。 碧霄娘娘身穿碧绿仙衣,手持玉如意。 琼霄娘娘身穿红色仙衣,手持双龙金蛟剪,面容俊俏慈悲。 祠里的灵祝是位身穿交领绸缎蓝衫的矮小老妪,在祠里摆了张平案,售卖香烛祭品。 大乾境内,但凡有供奉神灵的庙祠,就存在打理俗务的灵祝。灵祝们虽无实权,却有道行高低、大小之分。按娘娘祠的香火来看,这位老妪倒是可以与八品官等同。 商庆在娘娘祠东看看西看看,秦时钺则走到老妪的案前,老妪开口道:“黄檀香十五文三根,白檀香二十四文,青龙檀香四十五文。烛二十文一对。” 桌案的右侧,累着一溜儿红字竹牌和朱砂勾勒的黄符纸,老妪继续说道:“辟邪祟符十五文,求姻缘符二十文,求子符三十五文,求财符八十八文,求仕途符一两二钱银......” 秦时钺掏出一枚银币放在案桌上,老妪做灵祝二十多年,察言观色端是一绝,只见她笑盈盈地递给秦时钺三根青龙檀香、一对烛儿、一张求子符并一块红字竹牌,“将竹牌放于枕下四十九日。” 秦时钺点了香,燃了烛,烧了符,诚心拜了三下。 商庆站在案前,没有敬香求符的意思,拿出一张画像,在老妪眼前打开:“老夫人可见过此人?” 老妪疑惑地思索了一会,才摇头道:“不曾见过!” 商庆掏出几枚铜板,叠放在她面前,情绪低落道:“这是我家娘子,与我闹别扭,离家出走了,我已寻她多日......” 东方晞闻言把头一撇。 老妪再次打量画像中人片刻,开口道:“公子不妨求一纸通灵符,问问三位娘娘。” 这座娘娘祠规格不大,一般有香客上门,求子的居多,符纸也不过是“辟邪”、“求财”之类的,商庆倒是第一次听说还能通灵。 “那就求一道通灵符吧。”商庆说道。 老妪仔细打量商庆,见这后生一身黑衣,披着素色披风,模样坚毅俊朗,身上隐隐有灵气波动,于是欣然道:“通灵符需以五炷百年青龙檀香为引,共计六百六十两银。” 商庆听了直咋舌,他转头看向秦时钺,只见对方径直从怀中掏出一张大额宝钞,商庆也是毫不吝啬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老妪亲自将商庆带至彩塑前,待他燃了香,才开口嘱咐道:“公子,请滴一滴指尖血于符上,静守心神,自会得见三位娘娘。” 商庆照做,符纸燃起青烟。 随着青烟袅袅升起,祠内的空间似乎也开始旋转,糅合,化作一团混沌。 秦时钺和东方晞顿时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混沌中,有空旷的声音响起:“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商庆立于混沌中,蓦然睁眼,只看见一片开阔的海面上有一座岛屿,远远看去,薄雾叆叇,水汽氤氲。 他迈动脚步,似乎可以踏风而行。 上了岛,挺身观看,只见千株万柏,万节修篁,带雨半空青冉冉,含烟一壑色苍苍。台阶千节,尽头有一竹屋,屋前有一小院,院外奇华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端的是一处神仙福地。 商庆开口道:“大乾捉妖司商庆,求见三位娘娘。” 竹屋的院门吱嘎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三位女子,一位身穿黄白彩衣,一位身穿碧绿仙衣,一位身穿红色仙衣,面容相似,皆俊俏慈悲。 彩衣女子道:“你是何人?” 商庆没有直视,微微敛起双眸,叉手道:“晚辈商庆,特来此地,寻一人踪迹。” 彩衣女子道:“你且进来细细说来。” 说完挥了挥衣袍,商庆脚下被一股温和的气流托起,缓缓飘然进入小院。 商庆强行压住体内的气息紊乱,收紧心神,拿出怀中的画,递给彩衣女子:“她是我的娘子,已寻她多日了,若是三位娘娘见过她,还请不吝告知。” 彩衣女子将画递给绿衣女子和红衣女子,问道:“你是如何来到此地的?” 商庆据实相告。 彩衣女子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勾起双指,一把竹椅落在商庆身旁,彩衣女子说道:“小公子请坐!” 随后双指再一勾,一旁竹案上的茶盏飘起,停在商庆身前。 彩衣女子和颜悦色:“小公子喝茶。” 商庆端起茶杯,没有要喝的意思。 绿色女子说道:“云霄,此人有几分眼熟!” 红衣女子也开口道:“两日前似乎见过。” 商庆一喜,急忙问道:“红衣娘娘,可否告诉晚辈,她去了何处。” 红衣女子似笑非笑:“你说她是你的娘子?如何证明。” 商庆眼神微微躲闪,用茶盖磕着杯沿,准备喝口茶压压惊,彩衣女子见状,眼中爆射出两道精光。 “唉......红衣娘娘有所不知,晚辈与娘子成亲已有三年,却一直没有子嗣,家慈催促我纳妾,我不肯,不曾想我与家慈的谈话被我娘子听了去,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三位娘娘,晚辈如今心急如焚,忧心成疾,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商庆停顿了片刻,泪眼朦胧,突然低声泣道: “三位娘娘若是真的看见过我娘子,还请告诉晚辈,晚辈不胜感激,若将娘子寻回,日日前来祠里敬香叩谢。” 一滴泪珠滑落在了茶杯内,商庆合上茶盖,将茶盏捧在手心。 红衣女子动容,沉吟片刻后说道:“她似乎进了隔壁的包子铺。” 商庆起身,将茶盏放在竹案上,转身叉手躬腰,拜谢道:“多谢红衣娘娘相告,晚辈思妻心切,这就告辞。” 彩衣女子出声道:“小公子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 她双指又一勾,茶盏悬空停在商庆面前,商庆端起茶杯,饮下一口。 俄顷,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形踉踉跄跄,抬头望去,眼前薄雾缭绕,三位女子的身形若隐若现。 娘娘祠内,老妪负手而立,冷漠地看着眼前歪倒在地的三人,在秦时钺身上一番摸索,掏出一叠宝钞,随后朝娘娘塑像后喊了一声:“邢屠夫,出来吧!” 一位满脸横肉的大汉走了出来,扫了眼地上的三人,笑道:“花婆婆,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官家的人都敢下手。” 老妪对三霄娘娘的塑像拜了拜,说道:“邢屠夫,处理干净些,若是给王爷惹下麻烦,仔细你的脑袋。”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2章 仙人抚顶 邢屠夫看着东方晞,惊喜中带着猥琐道:“嘿嘿嘿......花婆婆放心,你瞧瞧,啧啧啧,此人细皮嫩肉的,那些贵人们肯定喜欢,一想到他们大快朵颐的场面,就他娘的......恶心。哟呵,还是位小娘子。” 娘娘祠的老妪闻言微微一怔,脸上出现一丝不自然,呵斥道:“邢屠夫,娘娘面前,岂可不敬,收起你那龌龊的小心思。你若是想寻乐子,西岸多得是。” 她指了指秦时钺和东方晞,口中警告道:“此二人是枢密院那位柱国的后人,王爷嘱咐过,不能动。” 满脸横肉的大汉吐了一口吐沫,讥讽道:“花婆婆,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要以为当了几年灵祝,就真把自己当人了,我们不过都是王爷养的一条狗。” 随即他欺向前,目光挑逗地盯着老妪:“听说花婆婆是位大美女,你要不要露出真容,让老邢瞧瞧。反正咱俩都是狗,做邻居也那么些年了,索性便宜便宜我。” 老妪向后退了几步,身上气息涌动,一伸手,喝一声‘来’,一根六尺长的蛇头拐杖从立柱后飞了出来,老妪将蛇头杖握在手中,气势陡然一变。 老妪漠然斜视道:“邢屠夫,你找死!” 邢屠夫眼中十分忌惮,不再耍嘴皮子功夫,一把扛起商庆:“花婆婆,此人我带走了,另外两人你自己处理吧!” 商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惊慌间喉咙紧锁,任凭他如何努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儿。 他仿佛坠入漆黑的深渊,拼命地往上挣扎,却无济于事,最后噗通一声,身体沉入寂静的深海。 白玉亭中,正在对弈的两位男子突然停了下来,齐齐看向飘在海面上那道身影,短发男子焦急道:“云兄,大事不妙了啊!你能不能唤醒他?” 长发紫袍男子立于亭边,脸色凝重:“他已进入幻境,此事棘手了,不好搞!” 通灵巷的一间包子铺,后院。 满脸横肉的大汉正在磨刀霍霍,他身后,一位身穿玄色制服的男子被五花大绑。 许久,刀已磨得铮亮,泛出幽光。大汉刀起刀落,一旁的木桩被劈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大汉满意的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地上的男子走去。 亭中的两人第一次出了白玉亭,站在海面上,第一次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云焱,快点,来不及了。”短发男子惊呼催促道。 盘坐在海面上的紫袍男子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痛苦至极。 大汉弯腰俯视着地上的商庆,自言自语道:“小子,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老老实实做人。玉京城的水太深了,不适合你。” “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投胎了,听说人死之后,都会转世投胎到西境的佛国净土。” “他娘的,纯属是扯卵蛋的事,我大乾的人,都转世投胎到别处去了,岂不是距离亡国不远了?” 地上摆着一块方圆三尺的砧板,大汉将刀立在上面,拖起商庆,将脑袋放在砧板上。 “你放心,小子,我的刀很快,保证你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短发男子暴喝一声:“云焱,你大爷的,快点。” 紫袍男子的身影在暴喝声中逐渐模糊,须臾间,便消散不见,短发男子如释重负,将飘在海面上的商庆带进了白玉亭。 砧板上的脑袋,蓦然睁开双眼,眼中杀意凛然,举起刀的屠夫顿时迟疑片刻,像见了鬼似的。 “商庆”的身体缓缓飘起,立于半空,浑身的衣袍鼓胀,身上的绳子炸裂开来,化作利剑,向四周激射出去。 大汉一惊,举起屠刀,不断的闪避。 凌空而立的“商庆”,漠视着地上的大汉,一步踏出,身形瞬间欺近大汉跟前,大汉以退为进,双脚后撤,刀锋左抹横削,实力不弱。 “商庆”无视对方的刀锋,以指为剑,一戳,直指对方肋下。 大汉侧身躲避,指剑向右一弹!啪地一下,指尖弹在刀身,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指剑成掌,突兀向前一拍,狠狠地击中大汉的左脸,大汉顿时眼冒金星,顾不上疼痛,迅速转身躲避“商庆”的追击之势。 大汉半蹲在地,一手握刀,一手撑地,如弹簧蓄势待发。 旋身之际,手中刀借势刺出,腿法剪绞磨杀,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大汉身体猛地弹射而出,只是尚才刺出两寸,就被指剑抵住刀尖,大汉力道滞住,不能前进分毫。 “商庆”的身体化作三道残影,指剑噗噗噗三声连响,大汉身体一震,右臂、左腿、前胸钻心刺痛,屠刀当啷掉落在地。 大汉半跪着身体,身上鲜血淋淋,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商庆”并未乘胜追击,退后一步,负手而立,轻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位手持蛇头拐杖的老妪出现在院中,大汉咬牙道:“花婆婆,快走,次子有古怪,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商庆”漠然一笑,说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老妪持拐站在大汉面前,放下心中的种种疑窦,微笑道:“这位公子,你既已从三霄娘娘那里得到消息,不去寻你妻子,为何在此地痛下杀手?” “聒噪!” “商庆”身形一闪,抬起手掌呼下,老妪大惊失色,急忙后退。 “商庆”一掌落空。 老妪索性不再伪装,露出狰狞的表情:“既然致幻符对你已失效,那就让你痛苦的死吧!邢屠夫,一起上。” 邢屠夫袖里滑出一柄短剑,暴起朝“商庆”小腹刺去,老妪也身形暴射攻出,电光石火间,“商庆”周身气流滚动,屈指一弹,射出两道凌厉的剑气。 两人大惊,急忙侧身躲避。 砰地两道声响。 两人身后的立柱被射出两道碗口大的洞。 老妪稳住心神,萌生退意,惊诧道:“邢屠夫,这小子还隐藏了实力。” 大汉忍着痛,没好气的说道:“花婆婆,你不是说无人能从致幻符走出来吗?老子被你给害惨了。” “别说这些没有的废话了......” 老妪话音未落,“商庆”已再度欺身而来,两指并剑,老妪体内气息翻涌,举起蛇头拐杖接招,指尖触碰到拐杖的瞬间,蛇眼喷出两道液体,“商庆”立即后退,液体落在地上,冒出滋滋的白烟,地上的石板被腐蚀出两道坑。 “商庆”眼神一闪,杀气四射,簌地几声,屈指弹射出几道剑气,大汉和老妪慌忙躲避。 本就受伤的大汉,此时行动一滞,被一道剑气击中肩头,“商庆”见状,如箭矢般疾冲出去,一拳轰在对方胸膛,清脆的胸骨碎裂声响起,大汉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立柱上,口吐鲜血,立柱应声断裂。 老妪吓得亡魂大冒,看着宛如煞星的年前后生朝她步步逼近,心生胆怯,丢掉拐杖,跪在地上求饶道:“公子,您饶了老身吧,这一切都是邢屠夫的主意。” “商庆”站在她身前,伸手按在对方的头上,轻声说道:“你身为灵祝,可曾听说过仙人扶顶?” 老妪惊惶大喊:“不要!” 却成了无声呢喃,旋即很快双眼呆滞,没了精气神。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3章 听风茶楼 商庆幽幽醒来,嗅到了空气中的檀香味,令他轻微的不适,睁开眼,三霄娘娘的彩塑赫然映入眼帘。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十分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脑袋有些沉重、胀痛,迈开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低头一看,竟是踢到了东方晞的大长腿。 此时的东方晞两人,倒在地上,睡得香甜,他顿时一阵无语,摇醒两人。 东方晞捂着脑袋,睁开惺忪睡眼,有些懵圈:“大哥,我怎么睡着了?” 秦时钺晕头转向地爬了起来,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 商庆伸出手拉起东方晞,问道:“你们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此时此刻,商庆垫着脚尖都能想明白,哪里是什么通灵符,分明是加入迷药练成的符纸,而且还让他产生了幻觉。没想到堂堂娘娘祠的灵祝,竟也会干出打家劫舍的下作勾当。 他发现售卖香烛的灵祝老妪孤零零地坐在香烛案后,气愤地冲过去想要过去质问一二,凑近一看,却发现对方双目圆瞪,惊恐万分。 东方晞伸出手指试探性一探,顿时惊呼道:“死了!” 秦时钺气愤地一锤砸在案桌上,案桌应声断裂,老妪栽倒在地,无数的符纸飘下,竹牌、香烛散乱一地。 商庆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救了他们呢? 秦时钺已转身走出娘娘祠,叫来了和善坊的署吏,很快通灵巷娘娘祠灵祝身亡的消息便播散开来,人们议论纷纷。 坊丞下令暂时封锁了娘娘祠。 和善坊署衙内。 坊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秦捕头,三霄娘娘祠在通灵巷三十多年了,颇为灵验,前往的香客很多,祠里的灵祝都是由圣人敕封,属下也想不到对方如此胆大包天,竟敢以灵祝的身份打劫香客......” 玉京城内的一百零八坊,每坊都设有署衙,归属京兆府治下,秦时钺作为京兆府的捕快头子,是个正儿八经的八品官,而坊丞则只是吏。 秦时钺挑眉怒道:“这是打劫吗?分明是杀人越货!前有圣人遇刺,现在又发生灵祝谋害香客之事,你是想让陆府尹来和善坊署衙喝茶吗?” 坊丞把头埋得又低了三分,显然对方是动了真怒,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接话。 一旁的商庆突然开口道:“秦捕头,事情不对!” 他们这两日的情报都是由卫乾司的兑字八组提供,对方不可能给他们假情报,如此看来,那就是说,兑字组得到的情报,它本身就是假的。 顾白门压根就不在通灵巷。 而娘娘祠的灵祝,或许本身就是一名刺客。 商庆猜测,顾白门的身后,肯定有一位手段通天的人在帮助她,对方断定了他们来通灵巷,秦时钺必然会进入娘娘祠,极其善于拿捏人心。 对方放出假情报,将他们引来此地,应该是为了灭口。想到此,商庆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没有神秘人的搭救,他们三人恐怕已经身陷囹圄,任人宰割了。 通过老妪的致幻符,他再次想起了望玉的幻术,以及即翼山那只虎妖施展幻境的手段,这三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秦时钺扭过头,打断了他的思绪,不解地问:“哪里不对?” 秦时钺的想法很简单,那灵祝肯定是见财起了歹意,因为他揣在身上的宝钞都被搜刮一空,还放在老妪的身上。 “我们上当了,顾白门根本没有来过通灵巷。”商庆懊恼说道。 正在喝茶的东方晞,被商庆的话一惊,呛得直咳嗽。 商庆突然有些气馁,自从顾白门从明德门逃走,就仿佛鱼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是他们一直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对方行事,似乎总能先他们一步。 明德门的城门校尉自尽家中,就是事情的开始。 接下来是鲁匠人一家被提前安排出城。 崔四爷直接选择服药妖化。 回城后,云梦门校尉的突然发难,姚景昇毫无征兆的杀人灭口!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足也证明暗中之人的恐怖势力。 商庆脑海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念头:顾白门进京行刺圣人,或许也是那人下的一步棋。 想到此处,商庆精神一震,双眸中精芒绽放,沉寂了五年就遇到如此有挑战的事,心中竟生出一股浓烈的战意,他站起身来:“秦捕头,三弟,我们去听风茶楼,会一会郑府的人。” 三人出了署衙,走在和善坊西岸的街市上,月色如霜。 在秦时钺的印象里,这个地方永远灯火通明,彻夜燃烧的烛油中掺杂着各位味儿,尤其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勾栏女子身上的脂粉味,令他很不适应,又想去一探究竟。 西岸三四等的青楼就有七八家,多以“班”、“楼”、“店”命名,只要一看店名,就只知道里面是做的什么营生。 街市上,嘈杂的丝竹声,莺歌燕语声,行人的嬉笑声,货郎的叫喊声,句句粗鄙下流的争吵声,阵阵银铃般的巧笑声,声声入耳。 揽客的,唱戏的,叫卖的,喝酒的,杂耍的,走路的,诸般众生,反而因娘娘祠发生的事多了一分谈资。 听风茶楼在平安坊对面的清河坊,距离承天门附近的和善坊较远。 三人去车马铺租了一辆宽敞的马车,秦时钺掏钱。车马铺配有车夫,在内城倒也不贵,三十枚铜钱。 当然,若是出城,则会根据行程远近定价。 坐在马车上,商庆倒是放松了下来,与东方晞聊起家常:“三弟,还未问过你今年多大了呢!” 秦时钺自动开启睡眠模式,闭目遐憩,两耳不问窗外事,更不闻窗内事。 从万年县回来后,在他祖父那里,他毫不费力地就拿到了商庆的所有信息,对于两人结拜的事,不再阻拦,反而生出一种撮合的念头。若不是他祖父拦着,他恨不得把自家表妹的生辰八字都告诉商庆。 东方晞轻启朱唇:“十八,哦,不对,是十九。” 商庆笑道:“是十八还是十九?” 东方晞很认真的想了一会:“都不对,大哥,你看我都有字了,该是弱冠之年了。” 商庆挪动身体,靠着东方晞,东方晞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却也是没有动。 “哈哈哈,三弟,你这一会十八,一会十九,又一会二十的,把我都整懵了。”商庆不再纠结对方的年龄,转而问道:“三弟,你说你来自大兴府,大兴府在哪呢?” 东方晞故作夸张的表情:“不会吧!大哥你连大兴府都不知道?” 两人谈话间,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驱车的车夫说道:“三位公子,听风茶楼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月亮隐退乌云后,夜空朦胧昏暝,洒下了濛濛细雨。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4章 说书人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茶楼,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地方。 在里面,你可以听书评书、洽谈生意,三教九流会选择在里面打听、传递消息,文人雅士也在里面聚会、叙谈、会友、吟诗作画、品茗赏景等。 据《玉京风华录》记载:“天符元年,玉京城共有大小茶楼、茶馆、茶肆共计八百九十六处。” 听风茶楼为两层建制的八角门楼,内里涂有朱、墨两色的彩绘,围栏上雕凿的人物花草,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店内悬挂了当朝书法大家柳真卿年轻时写下的一副墨宝。 听风茶楼,一听风月,二听八卦,三听说书。 神仙鬼怪,朝堂政事,江湖恩怨情仇,宫内传闻,名人轶事......无所不有。 三人进了茶楼,台上还是那位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堂下稀稀疏疏的坐着十几位听众。 他单手拿一把折扇,榉木桌子上摆着一方红木止语,今日他换了一个语调,似唱非唱,却中气十足。 “真人一剑断仙途,一入红尘岁月磨。上回说道,玄都山赵真人镇压天兵天将后,隐入人间历红尘,此后百年,都杳无音信了。妖族卷土重来,致使人间七国生灵涂炭......” 一位玉面男子不忿地喊道:“我大乾不是有捉妖司吗?” “捉妖司成立不到三百年。”说书人一笑,打开折扇,唱道:“幸有佛陀荡妖灾,南境一百八十寺。天人化生涤妖魔,人间至此太平开。” 说书人绕圈走了几步后,收了折扇:“那时佛门在七国弘扬佛法,上万的僧人下山出寺,随着佛陀镇压妖族,打了半个甲子,妖祸才被平息。诸位,这故事到这,就该告一段落啦!” 茶博士拎着茶壶,来到商庆三人面前:“三位客官,里面请!” 商庆三人来到二楼一间雅室,里面已有两人在此等候,一位是身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起身相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局促地坐在他左侧。 台下众人纷纷鼓掌,掌声停歇后,一位年轻人叫嚷道:“说书的,再讲一个吧!” 说书人回到案桌前,一拍‘止语’,折扇一开,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成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二楼雅室内,商庆闻言身体一滞,中年男子急忙躬身说道:“商大人,他就是那名船夫。” 商庆打量着老船夫,见他身形瘦削,穿小袖短衣长裤,露出半截干枯的手臂,腰间束着一条粗布腰带,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背着一个斗笠,脸上挂着十几道深深的岁月的沟壑。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说书人的唱声不停:“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且为诸位说一遭江湖仇杀事。”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东方晞不由自主地靠近雅室的橼栏处,支棱着耳朵。 “怎么称呼?”商庆对灰衫男子抱拳道。 “郑三樵,区区贱名,不敢劳商大人挂齿。”中年男人恭敬回道。 与此同时,洛阳坊内,郑开封带着一名中年男子也来到京兆府公廨,府丞陈柚子问道:“郑将军,你怎么来了?” 郑开封道:“商大人呢?” 陈柚子道:“这会应该到听风茶楼去了。” 郑开封和中年男子的脸色齐齐一变,惊道:“坏了!陈府丞,你去卫乾司请典都尉,让他赶紧去听风茶楼。” 卫乾司?陈府丞一脸踌躇,“那地方岂是我能去的。” 让他进卫乾司,府丞陈柚子表示不敢,有点怕! 郑开封摘下腰间的小叶紫檀木牌:“陈府丞,你持我腰牌前去,见了典都尉就说一句话:商庆有危险,速救!” 外面的濛濛细雨,已开始淅淅沥沥。 亥正——大渊献,万物于天,深盖藏也,人定,忽闻钟不嘎。 说书人再拍‘止语’,唱道:“君不见,寒江孤影,江湖悠悠,相逢何必曾相识,厌杀人间呫嗫儒。话说临芝府许南山有一后人,叫竹庆。他师从崆峒山木灵老祖,三岁上山,天赋异禀,习拳十五年,拳术已是登峰造极。” “那一日,许竹庆下了崆峒山,游历江湖,踏着夜色,来到东昌府外北边的一间破庙,天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破庙内,许竹庆忽遇一伙强人围杀一位弱女子,正所谓夜黑风高日,雨夜好杀人。” 二楼雅室内,中年男子郑三樵向商庆介绍道:“他是崔府的一名船夫,又聋又哑,好在识得几个大字,懂一些手语,据他交代,那夜他根本不知道接应的人是行刺圣人的贼女。事先有人给了他两枚银币,让他去葫芦庙前的渡口上等候,人上了船就往太平坊去。那夜确实是有位白衣女子上了船,不过却在和善坊就下船了,后来官兵搜查,他担心受到牵连,便把船遗弃在了我郑家的渡口上。” 郑三樵说完还递上了两枚银币。 商庆没有接,眉间紧皱,事情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他们才刚从和善坊过来,莫非顾白门真的去了通灵巷? “你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商庆盯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人‘呵呵’一笑:“商大人,千真万确,您若不信,可以亲自问他!” 说完他还向老船夫招了招手,老船夫一脸忐忑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焦急的比划着,商庆完全搞不懂对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一楼台上的说书人高声唱道:“笑尽一杯酒,杀人闹市中。诸位,时机已到,动手!” 猛地一拍‘止语’。 老船夫和中年男子闻声,毫无征兆地突兀出手。老船夫挥拳,中年男子蓄力腾起膝撞。 商庆大惊,急忙双手交叉与胸前。 砰! 两道巨大的力量砸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疼,身体向后急速滑出,后背撞在橼栏上。 砰!砰! 橼栏又被巨大的力道撞开。 商庆从橼栏处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台上说书人面前,狼狈不堪。 根本不容他思考,说书人以折扇直击面门,商庆转动身体,翻转几圈后,一个鲤鱼打挺,堪堪稳住身体。 嘴角溢出一丝血丝。 台下的众人纷纷拿出事先藏好的刀剑,齐齐朝他杀来。 二楼的中年男子和老船夫没有去管秦时钺和东方晞,他们从橼栏处一跃而下,落在台上,将商庆团团围住。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5章 杀人闹市中 反应过来的秦时钺,将呆滞状态下的东方晞从樾栏处拉走,叮嘱道:“小晞,你就待在楼上,不准下去,知道吗?” 东方晞从呆滞中挣脱出来,惊魂未定,“表哥,你去帮帮大哥吧!” 台上。 说书人提起手中的折扇,如劲矢般,朝商庆猛地疾冲过去。 这一招,商庆自知躲不过去,可他却也不是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之人,当下伸出左手紧攥折扇,连退十余步,这才堪堪稳住身体。 商庆体内的灵气疯狂运转,阳池内的那座湖泊形成巨大的漩涡,湖水翻涌,如山般的水柱直冲天际,左手猛地一捏,竟将折扇捏得微微变形。 青衫说书人见状,顿时怒气冲冲,他这一招,乃是江湖中盛传已久的“翻浪扇”,扇骨由天外陨铁打造,坚不可摧。 一扇击出,翻江倒海,浊浪拍空。 商庆迅速用右手握住腰间刀柄,唰地一下斜撩而出,说书人急忙抽手,身体往后腾空翻转,堪堪躲过,落地后踉跄着后退,台上却多了一缕黑发。 郑三樵和老船夫齐齐伸出手,分别搭在说书人的左右两肩上,说书人这才停了下来。 商庆手一松,折扇掉落在地,看了一眼说书人,目光扫了一圈冲上台上的杀手,最后扫到郑三樵和老船夫身上。 杀手们被那目光一扫,好像被刀刮了一下,不由得气窒。 一位膀大腰圆、皮糙肉厚、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见状,便一下子恼怒起来,大步冲向商庆,抡起雄壮黝黑的右膀子,朝商庆头上扇去。 商庆稳如泰山,抬起左手,反手钳住对方的手腕,魁梧大汉用力抽手,手却纹丝不动,情急之下伸出左手去掐商庆脖子,商庆用刀柄猛地上顶,咔嚓一声大汉的左臂瞬间瘫软下来。 大汉咬牙忍着剧痛,一脚踹出,商庆侧身躲开,大汉的手腕被顺势一带,一个趔趄,和商庆错开身位,还没得及稳住下盘,膝盖窝、后背三处,传来钻心剧痛,噗通跪倒在地,浑身抽搐,再也站不起来。 其余杀手见状,纷纷散开冲向商庆,持刀的持刀,持剑的持剑,还有几人绕到两侧后,盘弓错马,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来一波袭杀。 两名杀手从前方联手袭来,同时刺出长剑,商庆斜撩刀身,挑开两柄长剑。正要反击,忽见两人齐齐后退,两侧的四名杀手腾空刺来,商庆脚尖一点,向上跃起,旋即身体落下,轻盈地落在杀手的剑尖刀尖上。 商庆脚下猛地用力,四名杀手齐齐被往前一带,剑尖刀尖被踩在台上坚硬的地板。 四名杀手眼前一花,喉头一窒,霎那间,脖颈处一道如丝般的伤口溢出猩红,头一低,便呼吸不了一丝气息。 正是奋力搏杀的时候,却突然眼前一黑,浑身力气仿佛被突然抽走,软到下去。 商庆放倒五人,除去郑三樵、说书人、老船夫三人,还剩下九名杀手。 他转身准备先对付右侧的两名杀手,那两名杀手却迟疑地向后退去,商庆迈出半步,两人急忙退到郑三樵三人跟前。 其余几名杀手也纷纷后退几步。 那名老船夫叹息一声,站出身来:“小郎君,认命吧,今夜你走不掉了!” 商庆惊诧一问:“你不是哑巴?” 咻!破空声袭来。 回应他的是一顶来袭的斗笠。 商庆身手一抓,老船夫鬼魅般的身影刹那间出现在斗笠前,干枯的手轻轻一推,商庆连连后退。 老船夫的剑,十分的破烂,基本上是属于那种上面刻着一堆乱七八糟符号,下面则是一把锈铁片的武器,这种武器,别说是用来杀人了,砍柴都费劲。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破烂武器,商庆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突然,老船夫身形一闪,欺身刺来,剑锋直指商庆小腹。 商庆右脚一滞,蓄力挥刀上撩,刀剑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商庆猛地掷出手中斗笠,来而不往非礼也,破空声呼啸而去,老船夫举剑劈下,斗笠被劈成两半。 此时,商庆的身体,开始以一种特殊的节奏,舞动了起来。 “鲲入大渊。” 心中默念一声。 旋即,茶楼内气流疯狂涌动,肉眼可见地往刀身汇聚。 老船夫急忙大喝一声:“都散开!” 此时此刻,商庆感觉自己就是那只鲲,他开始小步助跑,约莫四五步后,手脚骤然发力,弹地而起,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这一刀,气势磅礴,势如破竹。 老船夫是何等人物,面对如此凌厉一击,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轻轻一跺脚,一阵涟漪激荡而出,轻轻一抬手,举剑,砰地一声,爆绽出两道璀璨的光芒。 光芒消散,两人各自后退几步。 “呵呵!”老船夫轻笑一声,道:“你很不错,但是,你的修为还是太浅了。” 言罢,他手上骤然发力,凌厉的剑气扫出,商庆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刀柄,躲过剑气,猛地再次跃起往下一劈。 只听“铿”的一声脆响,仿若天崩地裂,商庆身子微微一偏,老船夫的破剑与他的刀再次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刻,老船夫手中的那把破剑被折断成两截,而商庆那柄本就布满裂纹的佩刀也应声碎裂,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台下的地面上,登时一口鲜血喷出。 老船夫吃惊的看着商庆,不可思议的道:“你……” “你是谁?” 商庆的肉身强度已今非昔比,站起身来,神色凛然,反问道。 “我?呵呵。”老船夫轻轻一笑,道:“你不需要知道。” “哼~” 商庆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说,那就打到你说!” 秦时钺从二楼跳下,手持横刀前来援助,站在商庆身旁,问道:“商兄弟,没事吧?” 东方晞站在破开一半的樾栏边,丢下手中的横刀:“大哥,接刀。” 商庆接住,抽刀出鞘,刀身通体乌黑,泛起阵阵幽光,好刀! 他抹掉嘴角的血迹,大笑一声,战意昂扬:“三弟,且看好了,大哥给你表演一个,十步杀一人。”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6章 谈笑一杯茗 台上,说书人一手隔空取物,将地上的折扇握在手里。折扇已被捏得变形,说书人的脸上顿时一阵肉疼,勃然变色。 他在玉京城中说书评书十余年,只有这把“翻浪扇”一直在默默地陪伴着。 说书人在台上绕圈走了几步,脚下踩着奇怪的步伐,开口唱着戏腔: “没来由身犯大难,天!天!天!你冤死好人了……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并枪昨夜匣中鸣,燕赵悲歌最不平。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 台上九名杀手头皮一阵发麻! 商庆没看出其中的门道,却觉得这戏声很好听,咧着嘴打趣道:“秦兄,你瞧瞧,说书的变成唱戏的了,有趣......” 随后还很大方地往台上奋力投掷出去两枚铜钱:“说书的,戏唱得不错,接着,小爷给你的赏钱。” 两枚铜板在空中擦出历啸,说书人一伸手,铜板被他一把抓住,抖了抖袖子。 老船夫看了一眼地上折成两节的破剑,悲从心起,扼腕叹息道: “唱戏的,别啰嗦了,速战速决,小心迟则生变。” 身穿青衫的说书人绕到案桌后面,用宽袖迅疾掩面,脸上赫然出现一张黑白交错的狰狞脸谱。 “啪”的一声,铜板上光芒闪闪,说书人重重地拍了案桌,又大笑起来。 他随后一扯青衫,露出一身戏服,又从案桌下拿出一柄涯角铁枪,猛地一挑案桌,朝台下的商庆二人飞砸而去。 商庆见案桌飞砸而来,迅疾挥刀劈去,案桌一分为二,在他眼前出现一张狰狞的脸谱。 商庆身形急撤,撤步回身。 铁枪尚未刺来,一点寒芒已然先至。 商庆举刀直刺而出,刀尖被铁枪尖头抵住,说书人手中的涯角铁枪微微弯曲。 说书人左脚后撤半步,手上猛地用力,商庆后退半步。 “商兄弟,我来助你。”秦时钺见状,直接挥刀朝说书人劈砍出去。 说书人急忙抽枪,向后翻转一圈,姿态轻盈,稳稳地落在一旁的榉木茶桌上,手持铁枪,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秦时钺持刀腾空而上,一身八品武夫的实力毫无保留,与说书人站在榉木茶桌上,近身酣战。 商庆看了一眼手中的横刀,窄锋、直刃,刀刃泛着幽光,杀伤力不俗。 他向前小跑几步,瞪时脚下发力,与此同时,脚底青砖咔擦崩裂,身影如猛虎般跃上台上。 那几名杀手齐齐冲杀过来,商庆不退反进,额头青筋凸起,眼中闪过冷光,猛地竖劈而下。 一名杀手急忙平举刀身抵挡,被巨大的力道压得跪下双膝,商庆一脚踹出,对方直接倒飞出去,砸裂了坚硬的木地板,胸骨断裂,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横砍。 又一名杀手连人带刀被砍飞出去。 须臾之间,商庆再次解决掉了两人。 郑三樵怒不可遏。 商庆见郑三樵疾冲而来,一拳打出,跟着也一拳打出。 这郑三樵是拳法好手,一拳打出,劲风呼啸,如惊涛拍岸,十分的厉害。 两人的拳头交织在一处,“砰”的一声爆响,郑三樵连连后退,站立不稳,身形摇晃,险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商庆也没讨到半分好处,后退三步,拳头热辣辣的,一股钻心的疼痛油然而生。 两人沉默片刻,旋即身影翻飞,快如闪电,“啪啪啪”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两人战了五六招,并未分出胜负。 商庆没有学过拳,更不懂什么拳法,只是将学了几年的四招基础刀式,变成拳式,抡,砸,冲,勾。此刻轻微气喘,逐渐招架不住对方的攻势,于是故意露出破绽,郑三樵急于求胜,被一拳狠狠打在胸口,跌出去老远。 郑三樵,江湖人称“郑三拳”,手上功夫不弱,却还是个使双斧的高手。 其拳术师承江湖一等高手吕海川,杨海川的“海川拳”在江湖武林中可以排到前五,与柳氏铁枪门的“柳风腿”并称杨拳柳腿。 而那位说书人正是出自柳氏铁枪门,叫柳白变,因自幼酷爱唱戏,使得一手变脸的绝活,素有“百脸戏枪”之名。后来隐退江湖,蛰伏在玉京城,学了一门说书评书的手艺谋生。 老船夫见郑三樵从身后掏出一对斧子,扫了一眼楼上的东方晞,身形一动,一跃而上,瞬间来到樾栏边,双手负背,缓缓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悠悠地品了起来。 他旋即又倒了一杯,对东方晞说道:“好茶啊!小姑娘,何不坐过来,陪老夫一起喝一杯?” 东方晞心中惊骇,脸上却强装镇定,坐在老船夫身边,端起茶,很快调整好心态,笑嘻嘻道:“老爷爷您说笑了,我是男儿身,如假包换。” 老船夫瞥了两眼楼下的战斗,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小姑娘,你觉得你们可有胜算?” “老爷爷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不过,在我看来,我大哥可是很厉害厉害的,他对我说过,他要成为天下最厉害的捉妖师。”东方晞从容回道。 老船夫没有争辩,而是笑道:“我们不妨打个赌,如何?” “怎么赌?”东方晞眼中露出警惕。 “既是赌,就得有彩头,不然没意思。”老船夫盯了东方晞一眼,继续说道:“若是姑娘输了,随我上山,做我门下弟子,如何?” 东方晞反问道:“若是你输了呢?” 老船夫笑笑不语,那意思不言而喻,他,绝不会输。 茶楼外,淅淅沥沥的雨水成了倾盆大雨,玉京城的天空像拉开了一张黑色的幕布,雷声轰鸣,像是万马奔腾,豆大的雨水倾洒而下,像是江水决堤。 穿小袖短衣长裤的老船夫,一脸悠然惬意,品着茗,看着戏。 说书人与秦时钺从茶桌上已战至地上。 说书人左脚向前一步,后脚上踢,长枪一抖,寒芒闪烁。枪身微微后仰,枪尖上银光大盛,犹如点漆之笔,将整支长枪都渲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色光泽。 长枪直刺秦时钺,秦时钺也不示弱,挥刀劈砍迎接说书人长枪。 “噹!” “噹!” 刀与枪再次相撞,火花四溅。 长枪舞动,似游龙破云而去;大刀挥出,如猛虎下山而来。 老船夫‘哈哈哈’笑道:“端的是一出好戏!好茶配好戏,若是不见血可就少了失雅致咯。” 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干枯的手指化成利爪,一把提起东方晞,站在樾栏边沿处,喊道: “两位小后生……” 东方晞慌张失措,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大骂一声: “卑鄙!”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7章 飞鱼登舟斩两人 “你不怕死?” “怕。” 东方晞一脸坦荡。 “那就好办了。” 老船夫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忽然手上一用力,一把捏住东方晞的脖子,只需稍稍用力,这位小姑娘就会香消玉殒。 东方晞手脚不停地挣扎,然而,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了,从山上下来的老船夫。 “两位小郎君,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老夫说过,今天,你们谁都走不了。”老船夫的嗓音变得低沉而厚重,响彻在茶楼内的每一处角落。 “老夫只需稍稍用力,她可就没命咯。” 秦时钺闻声侧仰头看去,瞬间露出破绽,说书人横枪一扫,秦时钺骇然一惊,急忙回刀抵挡,却被铁枪扫飞出去,砸碎了一方茶桌。 他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爬起身来,大喝一声:“老贼,放开小晞。” “小郎君,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不再抵抗,老夫自会怜香惜玉,让她多活片刻。”老船夫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 秦时钺怒不可遏,操刀跃起,却被老船夫轻飘飘的一掌给拍在肩头,跌落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后,昏过去了。 东方晞方寸大乱,伤心欲绝,哭喊道:“表哥!” “哎,年轻人,怎么就不听劝呢!” 老船夫手上的稍稍加大力度,东方晞顿时感觉喉头一窒,脸色憋胀得通红,随时都会窒息过去。 二楼的东方晞看了一眼戏台上的商庆,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秦时钺,此刻似乎已经认命,放弃挣扎,紧闭双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无声滑落而出。 手持双斧的郑三樵诧异于眼前少年的反应,右斧挥出,商庆撤身后退。 郑三樵问道:“你不关心他的死活?” 商庆的双眸异常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心中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先解决掉你,我自会去取那老贼的性命。”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意。 郑三樵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现在,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反正他早晚都会是一个死人。”商庆脸色漠然,补了一句:“你也一样!” 两人四目相对,郑三樵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商庆双眸中的怒火,那怒火仿佛要灼伤自己,商庆那杀人般的眼光令他生出一丝胆寒。 “小子,大言不惭,战吧!”郑三樵脸色一变,暴喝一声,双斧连续砍出,犹如狂风骤雨,向商庆攻去,斧头上,更是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气息。 商庆脸色凝重,却丝毫不见慌乱,体内灵气爆发,暗自蓄力,一道寒芒闪过,已是化为一道黑影,向着手持双斧的郑三樵攻去。 郑三樵明显一惊,但他毕竟有着多年的实战经验,行动反应十分敏捷,当即一个转身便是与商庆拉开了距离,手中的双斧更是如同毒蛇一般挥舞着向着商庆狠狠地劈去。 一时间,刀斧交鸣,商庆犹如一头发狂的猛兽,赤红着双目,似乎要将对面的郑三樵撕碎一般。 然而,对面的郑三樵亦不是泛泛之辈,面对商庆的猛烈攻势,他不仅没有退缩,反而顶着商庆凌厉的攻势,展开了反击。 咔嚓! 台上的木地板被一斧劈裂,斧刃死死地嵌在木板下方的红松木楞上。 商庆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鱼龙十三舞》第三式,这招式名为飞鱼登舟,讲究的是速度快、准、狠,身形一晃,如飞鱼穿梭在水中,让敌人防不胜防。 只是这飞鱼和水中的游鱼不同,而是真正的飞鱼,此招在与人对战时,可以出其不意,一举制胜,而且商庆本就苦练了五年的直刺。 “看招!” 商庆大喝一声,使出了《鱼龙十三舞》第三式——飞鱼登舟,整个人如劲矢爆射而去,其势如虹,宛若流星,刀尖在空中刺出空爆声。 “快,拦住他!”郑三樵面色剧变,身体僵在原地,竟是被吓得动弹不了,对那几名杀手厉声喝道。 杀手们想要支援,却也是来不及了。 “好,好快的......” 一个“刀”字尚未说出口,一道醒目的伤口出现在郑三樵额间,烈血喷溅,洒满一地。 商庆默然回头,那双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阵阵寒光,彻骨的寒意,周围的一切仿佛被冰冻,犹如置身在冰窖中。 喷溅在脸上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更加森冷恐怖,冲过去救援的杀手们见状,身体顿时猛地一滞,胆裂魂飞,纷纷后退散去。 说书人悲怆道:“郑三拳。” 然而,曾经那道熟悉且令他反感的声音,再也回应不了他一句“柳戏子”。 柳百变翻身轻跃,犹如一只矫健的燕子,飞速掠上戏台,他身轻如燕,再加上武功高强,整个人就像一支离弦的箭,二话不说,抡起铁枪化作一道黑影朝商庆攻去。 商庆没想到柳百变说打就打,刚才那招“飞鱼登舟”已让他有些脱力,虚弱不少,急忙朝后退去。 “小子,拿命来!”柳百变哪会放过他,步步紧逼,一刺一挑,皆是致命的杀招。 柳百变那张黑白交错的脸谱下面,已是怒火冲天。 商庆且战且退。 突然,柳百变铁枪一甩,朝商庆的脚踝猛地攻去。 “砰——” 一声巨响,只见一道黑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的铁枪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就有着赫赫威名,只要被他的铁枪扎中,不管你有多强大的功夫,都会被他一枪扎成刺猬,曾经死在柳百变铁枪下的高手不计其数。 然而,商庆并不是一般人,乃是炼气五层修为的修行中人。 “找死!” 商庆暴怒起身,怒目圆视,猛地朝柳百变扑杀去,犹如一只全力扑杀猎物的黑豹,眸子中跳动着嗜血的光芒。 “鲲入大渊。” 商庆再次使出《鱼龙十三舞》第一式。 柳百变深吸一口气,眼中杀意不减反增。 他必杀商庆,哪怕今日就算是拼上性命,死在了这里。 “小子,给我死吧!” 柳百变一声暴喝,浑身衣袍无风自动,脸上青筋虬结,一股恐怖气息瞬间爆发而出。 “砰!” 一声巨响,柳百变直接被商庆一刀劈飞,铁枪断成两截,一道猩红的伤口从肩头拉到腹部,烈血直喷溅得对方满身血污,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狠狠地砸在地上,一口鲜血狂吐而出。 他异常吃力地看了一眼戏台上的郑三樵,旋即没了气息,死不闭目。 不爱听曲看戏的郑三樵,一方戏台却成了他的魂归之地,而大半生都活跃在戏台上的柳百变,最终戴着那张黑白交错的脸谱,不甘心地躺在了戏台之下。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8章 今天,你必须死 浑身血污的商庆,手持横刀,立于戏台上,剩下的九名杀手,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惧意,于是齐齐望向二楼的老船夫,眼中皆是求救的神色。 老船夫轻叹一声,对台下的商庆说道:“小郎君,倒是小瞧你了,郑三樵和柳百变虽是一介凡夫,在江湖中却也算得上一流高手行列,可惜了。” 商庆仰着头,眼中杀意森然:“碍事的家伙都解决掉了,下来受死吧,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年轻人,凡事不可得意忘形,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即便打败了郑三樵和柳百变,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凡人,而我,与他们不同。” 老船夫放开了东方晞,撇过头,对她笑道:“小娃娃,你且看好了,可不是谁都能做我弟子的!” 东方晞顺势一把挣脱开来,没了老船夫手臂作为支撑点,一下子没站稳,摇晃了几下,扶住一旁的半截樾栏这才站稳。 她双眼泛着泪花,眼眶通红,悲恨决绝道:“你休想,哪怕是死,我也绝不会答应做你的弟子。” 老船夫摇摇头,不再理会她,从二楼飞跃而下,落在戏台上,浑身瞬间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息。 他一跺脚,脚下的木板便齐齐碎裂而起,碎裂的木块悬浮在他四周,宛若数十上百把利剑。 他轻喝一声:“去!” 无数的碎木块,宛若化作一把把的利刃,如飞蝗一般,顿时朝商庆呼啸着激射而去。 商庆不断地左右晃动身体闪避着,速度很快,却还是被刺中了好几次。 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然而,他身后的那些杀手,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啊!” “啊!” 顿时惨叫声一片。 老船夫却是置若罔闻,山上有句话“小时候,你不把他当人,长大了,他自然也不可能做人。” 山下的凡俗世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杀手本就是从小被培养出来的死士,生杀予夺全在他们主人手中。 在老船夫看来,他们与蝼蚁并无分别。大象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而难过吗?并不会,或许大象根本就不会知道它一抬脚,落下时踩死了一只蚂蚁,亦或是一窝。 更何况这些杀手还失去杀意。刺客行事,本就是以弱击强,玉石俱焚,全凭胸中一口气方能神勇。既然连那口气都没了,留着又有何用? “嘿嘿,小郎君,瞧好了,这就是凡人与修士的差距!” 苍老的嗓音在商庆耳边突然炸响,商庆顿时如临大敌,急忙撤身,与对方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 商庆满脸苦涩。 没想到今天,可能就要栽在这里了。 显然,这老贼之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不然在二楼偷袭时,若是使出全力,商庆非死即伤不可。 “三息之内,你若还能站起来,我便考虑给你留个全尸。”老船夫冷冽的嗓音中带着胜券在握。 “哼!老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商庆虽然嘴上强硬,但他的眼神却在不断地飘忽着,企图寻找到对方哪怕一丝的破绽。 然而,老船夫的身形极快,一闪,只留下了一连串的残影。 商庆横刀紧握,身体紧绷。 他从来没有和如此厉害的人交过手,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嗖! 一道破空声响起。 眨眼之间,一把飞剑已至身前,商庆暴喝一声,猛地旋身,狼狈地滚动身体,躲过了这一剑。 不等他起身,刹那间,一只干枯的手掌又携带着恐怖的力量从侧面袭来,商庆急忙收刀抵挡,却还是被一掌击飞,从戏台上落在了台下。 “砰”的一声闷响。 身体砸裂了一方茶桌,身体砸在地面上,砸得地砖都皲裂了,体内一阵气血翻涌,随后喷出一口鲜血。 老船夫脚尖一点,双手负背,身体在空中一个旋转,乘雷霆之势再次攻来,瞬间来到商庆面前,抬起手掌就往商庆胸前拍去。 说时迟那时快,商庆连忙抬起手一挡,横刀挥出,一道寒光闪过,老船夫的身形连连后退。 商庆旋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目光冷冷地盯着老船夫:“老贼,你找死!” 手脚骤然发力,再次掠起,使出一招“鲲入大渊”劈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瞬间来到老船夫近前。 “你......” 自觉掌握一切的老船夫大惊失色,全然没有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是如此难缠,急忙撤身后退。 商庆再次加快攻势,天泉、丘墟、阳池、劳宫内的灵气运转到了极致,一道道如山岳般的水柱冲天而起。 “小子,没想到你竟然是个炼气五层的修士,但是,老夫可是炼气八层,既然你要一心求死,老夫这就成全你。”老船夫心中一紧,脸上露出惊诧,不再小觑眼前的年轻人,收起了轻视之心。 “哼!” 商庆冷哼一声,不屑道:“炼气八层,那又如何,很了不起吗?” 商庆身形一动,化为一道虚影,犹如飓风一般,向老船夫席卷而去。 老船夫眼中闪过一抹狠辣,待到商庆靠近后,直接侧身探手抓向他的手臂。 “鲤鱼摆尾。” 商庆大喝一声,手腕一抖,手中横刀陡然改变攻势,横扫而出,刀气森然,迅如闪电,破开空气发出“呼呼”的声音,向着老船夫的腰间而去。 老船夫身体一偏,闪过这一刀,操起柳百变的半截涯角铁枪,迎了上去。 “噹!” “噹!” 横刀与铁枪碰撞,火花四溅,发出尖锐的金铁交鸣之声。 老船夫怒吼一声,中气十足,商庆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老船夫干枯的臂膀上,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如同一座小山般压来,商庆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好强的力量。” 商庆心中暗叹。不禁大吃一惊,面上却是不显,他沉声说道:“炼气八层,也不过如此,我说过了,今天,你必须…死!” 老船夫闻言,不禁一愣,旋即恼羞成怒,仿佛受到了天大的羞辱。 “死?小子,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要知道,他可是炼气八层的修为,即便在山上是一名船夫,又岂是一个凡俗毛头小子可以出言不逊的! 一时间,横刀与铁枪又是一阵激烈碰撞。 商庆身形急转,脚步快速移动,劈,砍,刺,撩,四个动作不停变换。 恰好此时,一柄携带雷火的长戟呼啸而来。 “砰”地一声巨响。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害我二弟?”粗狂且雄浑的嗓音,在茶楼内旋即响起。 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嘶鸣着冲进了听风茶楼。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69章 尘归尘,土归土 玉浮山总计大小十六峰,终年云雾缭绕,主峰宛若浮在云上,山上有座太灵湖,湖中产有一种鮆鱼,是武当山道门丹宗炼制一种外丹的一味重要材料,其头长而狭薄,腹背像刀刃,山上的一众修士亲切地唤其为‘钱刀鱼’。 太灵湖中有座湖心亭,是玉浮山的一具宝甲所化,亭中常年枯坐着一位垂钓的老渔翁,每年约莫能钓上来两三尾鮆鱼。 太灵湖很大,乃至于那座湖心亭渺若尘埃。 曾经诗剑仙有一句诗,让太灵湖在‘山上’名声大噪,著显于世,独树一帜。 其诗云:“孤舟老渔翁,独钓太灵雪。” 那一叶孤舟,便是指默默陪伴在老渔翁左右,一叶轻舟上的一位老船夫。 若值下雪天,远远望去,雾凇沆砀,惟湖心亭一点、孤舟一芥、舟中人一粒而已。 如今,一点一芥仍在,而那一粒,仿佛却是隐入了雾凇之中。 今儿个老渔翁的运气还不错,这是今年钓上来的第四尾,算是开了近二十年来的一道先河,老渔翁自然高兴,拄着鱼竿,笑得胡子都要翘上天去了,迫不及待地就要跟老船夫分享喜悦,朝着那叶小舟呼唤几声,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这老倌儿,也不知做甚去了。”老渔翁笑骂一声,身形灵动,脚尖在湖面上轻轻一点,泛起一圈涟漪,飘落在小舟上,却不见老船夫的身影。 老渔翁与老船夫,在这座太灵湖上,朝夕相伴了整整四十个年头。老渔翁负责钓鱼,而老船夫则负责将鮆鱼送去山上的宗门内。 太灵湖的鮆鱼,极具灵性,并不是谁都可以钓上来,而这位长相普通的老渔翁,在玉浮山上,论起身份,已算得上祖师一级的人物了。 算起来,老渔翁在这四十年内,加上今日这条,已经整整钓上来一百条零两条了,可再为玉浮山增添百年气运呐,再加上那位妖孽圣苗,或许可以躲过接下来的大劫。 当然,若不是当年让诗剑仙白青莲给祸害了两条,玉浮山或许可以跟丹宗换来一颗人元丹,也未尝不可能。 玉浮山开山一千五百年,时至今日,太灵湖内的鮆鱼是愈发难钓了,这位老祖一级的人物不得不亲自出马。 山上月色寡淡,老渔翁划动小舟,摇橹击碎月影,搅起哔哔水声。岸边,有位年轻后生已在等候,眉宇之间,与那位老船夫却是有两分相似。 年轻后生直接“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来,恭敬中带着悲恸:“大长老,家祖翁的本命灯灭了。” 山上的修士,但凡走的是道门的修炼路子,在踏入炼气时都会取一滴本命精血,炼制一盏本命灯,人死灯灭,灯灭人亡,谓之本命灯。 老渔翁脸上的喜色顿时一扫而空,手掌一旋,年轻后生膝下气流滚动,将他托了起来。 “灵均,发生了何事?”随着一道沧桑的嗓音响起,老渔翁已经从舟上来到了年轻后生的身旁。 “大长老,家祖翁三日前收到玉京族人急信,于是下山去处理一些俗务,本是说好今夜回山,家祖翁尚未归来,王林师兄却先一步传来了家祖翁本命灯熄灭的噩耗......”年轻后生说完,再次双膝跪地,难掩眼中的杀意:“请大长老准允灵均下山,为家祖翁报仇雪恨。” 乾国玉京? 老渔翁微微皱眉,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与玉浮山过不去! “灵均,不可冲动,未得乾帝敕封,你进不去玉京城。”老渔翁说道。 年轻后生道:“我知道,请大长老为我封印修为,若是不能手刃仇人,灵均此生恐怕再难斩去心魔。” 老渔翁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颇有无奈,劝慰道:“当年你师傅未得敕封,强行封印修为,冒险入城,最后危在旦夕,若不是国师心存善念,恐怕就回不来了,我不想你重蹈覆辙。你身为玉浮山的圣苗,肩负玉浮山的希望,切不可轻易涉入险境。” “大长老,弟子被心魔困扰多年,迟迟无法踏出那关键的一步,若是此番能斩去心魔,对弟子来说,何尝又不是一场机缘。”年轻后生直接站起身来,脸上不再有一丝悲恸,反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老渔翁深深地叹息一声,不再相劝,若此事不闻不问,整座玉浮山恐怕会沦为天大的笑柄。 他抬头望向玉京城的方向,一片乌云逼近月亮,自言自语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赵扶摇啊赵扶摇,黑云压得不是一城一池,是要吞噬整座天下啊,你玄都山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上,来得及吗?” “灵均,你,真的想好了吗?”老渔翁转过身,突然正色道。 年轻后生脸色凛然:“请大长老助我。” “好!” 老渔翁话音刚落,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只见他伸手一握,那座湖心亭拔地而起,朝岸边飘了过来,老渔翁双手捻诀,湖心亭慢慢地化作一具青色宝甲,落在他手上。 “大长老,这是?”年轻后生的眼中闪过一缕惊芒。 “这是湖心亭,也是玉浮山的镇山之宝。”老渔翁再次掐诀,宝具化作一道流光,隐入年轻后生的身上,叮嘱道: “灵均,一旦进了玉京城,你就只有炼气的修为,切记,行事不可莽撞,凡事谋定而后动,凡事三思而后行,凡事以大局为重。当然,真若遇事不决,可问宝甲之灵。” 年轻后生跃动身体,盘坐在岸边一块巨石之上,五心向天,面目俊秀,长发披肩,身穿一件青色长袍,在月光的映射下,隐隐有着一层青色的光晕。 他微闭着双目,鼻尖的呼吸有着细微的起伏,在他的周身,有着点点的青色光芒浮现,随着他的呼吸,进入他的体内。 他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约莫半盏茶光景,猛地挣开双眼,眸中精芒如莲花绽放。 年轻后生跃下巨石,朝老渔翁拜了三拜,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玉京城,平安坊。 滂沱大雨开始在城中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从穹顶之上射了下来,势不可当,威力无穷。 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平安坊,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好像可以把任何东西震碎。 忽然一道紫光铺天盖地而来,那光刚过只见一条电光绵延于重重叠叠的阴云之中,仿佛一条饥肠辘辘的巨蟒,那蟒张嘴一声巨啸。 昏迷的商庆被一声巨啸震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隐约间却看见眼前站了一人,顿时警觉,拼尽最后一丝尽有的力气,弹地而起,朝那人胸前奋力扑去。 东方晞一声惊呼,一脸惊愕,已是来不及闪躲,只见一团黑影朝自己压来,随即被扑到在地,急忙大喊:“大哥,是我,快起来啊!” 商庆听着熟悉的嗓音,登时又昏倒了过去,只是那双手心,在昏迷前,传来了一丝异样的柔软。 东方晞一阵慌张,若小鹿乱撞,双手用力推开商庆,只是那力气,却是小的可怜,商庆沉重的身体,压得她快踹不过气来。 雨水冲刷在脸颊上,她的脸颊上似乎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红晕。 休息片刻,东方晞回复了一些力气,奋力一推,总算从商庆的身体下挣脱出来,旋即一个翻身,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双手放在对方的胸膛上,轻轻地推着。 “大哥!” 却是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东方晞颤抖着右手摸向了商庆的鼻息,顿时脸色一变,旋即猛地转过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一刻钟后,待东方晞和典夔返身回来,却是哪里还有已商庆的身影,空气中,只留下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连老船夫的那具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东方晞身形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地,失魂落魄,任凭雨水打在身上,眼神空洞,面色惨白,就如同是没了生气的布偶一样。 嘴里不断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消失不见了呢?” 典夔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随即浑身爆发出一股极其恐怖的气息,仰天长啸,却被一道巨大的雷响覆盖,许久,他带着东方晞回到了听风茶楼。 商庆家中。 “许伯,哥哥怎样了?”少女不知是第几次不厌其烦问起这个相同的问题。在她的身旁,一位小女孩哭得双眼通红,即便许伯一再安慰,此时,虽停止了洪水决堤,却还是在不断地抽泣着。 “没事的,没事的,小姐放心,少爷只是脱力昏过去了,让他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许伯不断哄着小女孩的同时,还得不断地安慰着少女,忙得不可开交。 少女将信将疑,守在床头,寸步不离,小女孩也紧紧地拉着商庆的衣角,不肯离开。 许伯无奈,在房间内打了地铺,先把小女孩哄睡着,又给少女身上批了一件雪白大氅,方才出了房间。 这位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沟壑,常年佝偻着腰的老人,看了一眼房内的兄妹,很快转身消失不见。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坊内的某个角落,看了眼躺在地上没了生机的老船夫,目光平静,旋即慢吞吞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些绿色液体,“滋滋滋滋”几声后,尘归尘,土归土,雨水潺潺,冲刷而过,只是地上,再也没了老船夫的痕迹。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0章 执徐 翌日清晨。 商庆揉搓着惺忪睡眼,推开房门,仿佛有朗朗书声在耳边萦绕,“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声音整齐而稚嫩。 商庆怔怔出神,缓步走入小院,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波动,在影响着自己的五感,久久之后,一股清凉如泉的感觉在涌泉穴处生出。 商庆心思沉浸,全神贯注地体会着这种感觉,《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 稚嫩的嗓音再次响起,娴熟地背诵着一段文章:“秋分时节,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 商庆仰头望去,太阳在云端旖旎,透过一丝泛红的霞光,光彩四溢,楚楚动人。 商庆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隔壁那座名为“莲庭”的私塾内,院中有一条曲折的石板路,不长,不过在路的中间,却铺满了带有棱角的小石子,旁边立着一方小石碑,碑上刻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八个楷字。 石碑上的八个楷字丰润饱满,端庄雄伟,私塾里的先生说出自书法大家柳真卿的手笔。 商庆对石碑不感兴趣,对石碑上的字也不感兴趣,唯独对铺满小石子的路跃跃欲试,当即赤着脚丫,好奇地踩了上去,只刚走上两步,就疼得哇哇直叫。 从那以后,再也不曾踏进过私塾一步。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名为“莲亭”的六檐攒尖的小亭子,中央的立柱上彩绘着一幅画,画中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中仅有一道背影,是位打坐的僧人,身旁有一盏灯火摇曳的青灯,灯下有几卷经书。 商庆在院中修炼一番,然后略作洗漱,便向东厨走去,打开东厨房门,屋内的装饰格局,简约而不失奢华。 屋内灶台、炉灶、厨柜、橱桌等一应俱全,那花梨木雕漆梅花式厨柜中,放有数十只青白釉瓷高足碗,并白釉花口碟,数只银鎏金云龙纹箸瓶中各放置着十数双银箸、竹筷,醯壶酱甄,五谷杂粮、面粉、二三类脂膏、麻油、粗盐、精盐等,分层摆放整齐有致。 灶台上摆放着许多厨具,有青铜镬鼎、正鼎与羞鼎;铁制饕餮纹斝;另有鬹、甗、陶鬲、甑、铁锅、蒸屉等。 商庆根据屋内现有的一些食材,打算简单做一点。有干莲子,就熬了个莲肉粥,另小炒个熏肉吧。伴随着炊烟袅袅,一阵忙碌后,屋内顿时香味扑鼻。 商晓晓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四肢酸疼发麻,慢慢地活动手脚。 突然闻着东厨传来的香味,带着好奇小跑来到厨房。 少女身着一袭素色拖地烟笼菊花百褶裙,外罩品月缎袖玉兰飞蝶肩,内衬乳白掺杂粉红色的裹胸,一头乌黑秀发轻轻挽起,那件雪白大氅还未脱下。 “起来啦,快尝尝我熬的莲肉粥,还有小炒熏肉。”商庆见了赶紧招呼着说。 许伯也闻着香味来到厨房外,皱眉道:“少爷,书上说‘君子远庖厨’,你怎么?” 商庆呵呵一笑,并不以为意,纠正道:“许伯,书上说的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他见欲言又止的许伯,打断道: “我读书少,书上的道理是夫子们的事,至于怎么做,却是在书外了。都别愣着了,搭把手,开吃啦。” 商庆负责端粥,许伯端小炒熏肉,商晓晓则主动去拿碗筷,三人很快围坐在院中的石桌。 商庆一边盛粥,一边问道:“秀秀呢?还在睡吗?” 少女凑近一闻。 【唔,真香!】 顿时食欲大增,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要开吃了。 “秀秀还小,昨夜哭得累了,这会还赖床不肯起呢,真是个小懒虫。”许伯的脸上带着慈祥,心中已把小女孩当孙女对待。 “嗯,那我们就先吃吧,等她醒了再单独给她做!” 话音未落,少女已经吃了起来! 【唔,真好吃!】 吃着吃着不由得泛红了眼眶。 “怎么了,是不是被哥哥的手艺感动了?”商庆打趣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少女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喝粥,吃肉。 “砰——砰,砰。”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许伯起身去开门,却是典夔、孟怀安、东方晞和陆丞四人联袂而来。 昨夜几人就已来过,本是怀着沉重地心情来告诉一声他家里人商庆失踪的噩耗,却惊奇地得知商庆竟然已经在家里了,几人进屋一看,好小子,睡得贼香,东方晞却觉得他睡得像头猪。 东方晞此时依旧带着气,见状直接夺过商庆的碗,一点不嫌弃,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商庆顿时尴尬不已,却也没说什么,转而对三人礼貌性地问了一句:“典大哥,孟大人,陆兄弟,都吃了吗?要不喝点粥?” 三人齐声点头:“好。” 少女闻声,警惕地看了眼桌上的粥,顿时速度加快了两分。 商庆一愣,好家伙,一点都不客气! 只好转身去拿了三副碗筷,一人盛了一碗。 典夔三口并作一口,两下就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 少女的速度再次加快了两分,赶紧又给自己的碗中盛了一些进去 许伯佝偻着腰,站在一旁,眼中含笑,他能看出,几人对自家少爷是发自内心的在相交。 四人意犹未尽地吃了粥,吃了肉,东方晞嘟囔了一句:“没吃饱,明天再来。” 商庆当作没听见。 许伯开始收拾,少女转身回屋去了。 东方晞绕着商庆走了几步,不断地摇头,叹气。 “三弟,你这是在作甚?”商庆不解地问道。 “都说祸害一千年,我发现了,莫非大哥也是一祸害?唉,我心里苦啊!”东方晞的表情很浮夸。 典夔‘哈哈’一笑,纠正了他:“东方兄弟,你这就说得不对了,依俺看来,他可比祸害活得久!” 商庆罕然正色,捏着奇怪的嗓音道:“尔等是何人?竟敢强闯民宅,还抢我的粥,给钱!没个十两二十两的,此事解决不了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1章 秋如刀 阏逢困敦(岁在甲子),丁酉月丙申日(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七日)。 诸行皆宜。 今儿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 今日圣人起驾长宁殿,帝辇经玉真坊,巡幸钦天监。 前日被国师带走的那位狐裘男子,将于午时三刻在小骊山升龙台进行斩首,圣人亲自监斩之。 小骊山山势平缓,林木葱郁,时有振翅飞鸟冲破云霄,发出清越的鸣叫声。 山顶有栋闻名遐迩的摘星楼,楼高百丈,据说国师就是在里面观天象,测国运,推历法。 商庆和典夔两人率先从观星坊登山,孟怀安则带着东方晞和陆丞去了玉真坊,与郑开封汇合。 玉真坊内的百姓被要求待在家中不准出门,所有的客栈、酒楼已被逐一排查,一律清空歇业,所有留宿的客人和江湖人士统统被赶走。 坊内又安排了大量的禁军、金吾卫戒严,由郑开封统一调度,保证连一只蚊子飞过都能被拍死。 至于观星坊那边,明面上是由京兆府府丞陈柚子,带着京兆府的一干衙役、白役们负责维持观斩人群上山的秩序,实则暗中安插了大量的皇室三等供奉。 商庆二人来到山间的一凉亭处,亭中有一位身穿白色道袍的老者,闭着眼睛,头发花白,颌下长须随风微动,似在假寐,又似在冥想,倒是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出尘韵味。 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表面,刻着阴阳八卦图,在八卦图的中央,有一个玉石制成的棋盘,棋盘的一侧,是一个香炉,香烟袅袅弥漫,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典夔看清那人模样,急忙上前恭敬地问好:“典夔见过国师!” 白袍老道用余光扫了一眼商庆手中的横刀,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老道在此等候两位多时,既然来了,可愿陪老道手谈一局?” 言语中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严。 商庆蹙眉沉思,不知道这位大乾国师,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保持着沉默,典夔硬着头皮回应道:“国师,俺不懂下棋啊!” “无妨,没有人生来就会,围棋一道,只要你肯用心学,终归还是会的。”白袍老道淡淡地说道。 话已至此,典夔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一位身穿白袍的老道,一位身穿墨甲的大汉,相对而坐。 白袍老道落下一子,微笑道:“典都尉,该你了。” 典夔看着棋盘,皱眉沉思,思虑良久,始终没有落子。 他想不明白,为何国师会专程在这里等他们,等就等罢,拉他下棋又是何深意? 旋即典夔随意地落下一子。他是真不懂棋,只能见招拆招,再说了,输给国师也不丢人。 帝京派大国手颜伦曾经在摘星楼与国师对弈三日,传闻的结果是,两人不分伯仲,最终以平局十八局收场。 只是自那以后,大国手颜伦再也不曾去过钦天监,如今云游四海,不知去哪里逍遥了。 棋盘上,两人逐渐酣战起来。 商庆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珠,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典夔说他不懂下棋,商庆是真的信了,这老道又他娘的是怎么回事?棋盘上的黑白两子,就如同在泥泞里打架斗殴的三岁孩童,一团乱麻。 堂堂大乾国师,与国手境界完全没半颗铜板关系啊!打死商庆都不信,他真能与一位镇派大国手平局? 心中仅存的那丁点儿敬畏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棋局愈发混乱,典夔拈着一颗子,抓耳挠腮,迟迟不肯落下。 白袍老道抬起头,神色和蔼地问道:“商小子,你觉得今日这盘棋谁输谁赢?” 老道的突然问话,让他有些诧异,于是缓了缓呼吸,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的神态:“难得国师有这般雅致,国师布局缜密,我看黑棋多半是输了。” “算起来,陈青书还是老道的徒孙。”白袍老道饶有深意地看了商庆一眼,继续说道: “青鸾山云笈观的云笈真人原本在玄都山修行,资质倒是一般,此生无缘踏入金丹。然而他博闻强识,游历天下二十年,最终编著了一本《云笈八签》,获得了《道藏》认可,是以踏入了真人境界,此后一直在青鸾山潜心修行。云笈一生,只收了青书这么一个弟子。” 老道说完,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没料到,两人谈话间,竟被典夔误打误撞地逼出了一手好棋,老道的脸色骤然一变,不再理会商庆,盯着棋盘沉思苦想,实在是想不出如何应对了,这才对典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典都尉,老道允你悔一棋,你觉得如何?” 典夔神色愕然,俺何时说要悔棋了? 拈起那颗已经落下的黑棋,左右摇摆不定,迟迟没有落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之前落下的地方,最终实在是想不出如何落子了,只好投子认输。 此时,阳光冲破了雾霭,凉风吹散了云层,一缕缕的柔光,氤氲着片片霞光,徐徐升起。 天空之上,一轮金乌割裂了天幕,喷薄而出,迸射出万丈金芒, 白袍老道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神清气爽:“今日暑气洄游,如猛龙过江,一泻千里,典都尉上了山,可要注意避暑。” “唳——” 一声鹤唳,一只羽白如雪的白鹤出现在半空,浑身闪烁着耀眼的白芒,眼睛灵动清明,翩然而立,绕着凉亭不停地盘旋。 白袍老道身形一动,眨眼间已闪至鹤背上,宛若仙人出行,白鹤振翅鸣叫,从山腰扶摇而上。 商庆呆立发愣。 典夔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总算舒了一口气,问道:“老弟,国师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的只是专程等俺,下一盘棋,赢了就走了?” 商庆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答。 典夔迟疑片刻,担忧道:“如果顾白门没来,难不成真要斩了国师的徒孙?”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良久之后,商庆率先打破沉默:“大哥,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先上山去吧。”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2章 升龙台斩真龙 小骊山,升龙台。 升龙台自建成之日起,便有一石碑自苍穹而来,上书五十二个远古文字:“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用兮,吾将远适以自疏。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绂而奔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迄今为止,尚未有人能真正解出,石碑上的文字到底是何意思。 有趣的是,《乾史·武帝》中有这么一段记载:“洪武十年,惊蛰,武帝携皇后、太子、内阁诸公巡游小骊山,行至升龙台,忽闻龙吟,帝禅位,悟道十余载,乘龙飞天。” 通俗来说就是:大乾开国皇帝武帝定都玉京后,在洪武十年,二月初二这天,武帝携带皇后、太子、内阁大臣等出行去小骊山踏春游玩,行至升龙台处,忽然听到一阵龙吟声,武帝当即禅位给太子,在升龙台闭关悟道十余年,得道破关,乘驾一条龙飞走了。 按理来说,升龙台是大乾开国皇帝的证道之地,必然有着非同凡响的象征意义,但自从赵扶摇来大乾,将钦天监搬去了小骊山,当时的皇帝非但没有阻止,反而在小骊山上建了一座摘星楼,还封赵扶摇为国师,可参议朝政。 就连山上供奉着那位开国皇帝法相的庙宇都给拆除了,皇室索性将他们的先祖请去了乾元宫的太庙中。 此时的小骊山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群,几乎都是从观星坊上来的。 一旁临时搭建的监斩台上,商庆和典夔站在京兆府府尹陆升象身后,商庆低声道:“典大哥,兄弟们没问题吧?” 典夔若无其事地扫了人群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交流后,回道:“二弟,放心,只要他们敢来,自有天罗地网伺候着。” 商庆点点头,他的布局其实很简单,以陈青书为饵,钓出藏身在玉京城某处的顾白门,抑或是仍旧潜伏在城内的同党。 目前的进展一切都很顺利,陈青书被绑在升龙台上,一位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站在一旁,下面挤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都伸着头看向台上的陈青书,听说此人是行刺圣人的罪魁祸首,群情异常激愤。 太阳从温吞逐渐演变成烘烤,烈日当空,人群中开始生出抱怨的声音。 “热死了,为何还不行刑?” “你懂个甚,你看看日头,砍头要在午时三刻。” “这鬼天气......” 与山上不同的是,出现在玉真坊的一支约莫千人的仪仗队伍,格外醒目,声势浩大,气势恢宏,壮观无比。 队伍的前后,皆由十二排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卫队,护卫着队伍中间的天子法驾。 骑兵们清一色的黑色甲胄,胯下全是高头大马,个个身披铠甲,背挂连弩,斜插横刀,神情肃穆。 在这些骑兵中,为首一人身着白色锦服,脸上白皙无须,看上去儒雅至极,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大街两侧的士兵齐齐单膝跪下行礼,身体蹲在士兵身后的东方晞说道:“行动结束后,我们又去大哥家蹭饭吃好不好。” 一侧的陆丞闻言,脸上露出意动。 自从他跟着商庆进了玉京城后,孟怀安已经带他去过总司,并且见到了传说中的上官司主,司主说让他以后就跟在商庆身边。主要是还给他涨了俸禄,三两银子三石米,并且又给安排了一间住所。 “这......不好吧?”陆丞矜持了一下。 毕竟他在南山镇过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即便蹭饭的日子也还不错,尤其是早上的那两碗粥,至今还在回味。 东方晞撇了撇嘴,说道:“爽快点,要去就去。” 陆丞扭过头来,道:“商大人不会介意吧?” “他敢介意。”东方晞说道:“唉,我说你真的跪着干嘛,他又看不见,书上说‘跪天跪地跪父母’。” 陆丞吓得伸出手,想去捂住对方的嘴,却被东方晞一把给拍开了。 “闭嘴。”孟怀安轻声呵斥道:“东方公子,莫要胡说八道,圣人是君,是天子,不可不敬,仪仗队伍中不乏耳目聪慧的武者,你这番话一旦被听了去,是要被治罪的。” 东方晞当即沉默不语,腿有些蹲麻了,直接坐在了地上。 不多时,队伍消失在大街尽头,脸色白皙的男子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台阶,翻身下马,恭敬走到法驾前说道:“圣人,到小骊山山脚了。” 片刻后,大乾天符帝从法驾中走了出来,他身形颀长,年过五旬,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道袍,髽髻中插着一支桃木发簪,长须飘飘,容貌清俊,眉清目朗,颇为几分修道高人的仙风道骨模样。 他身后,跟着一位宫装女子,捧着一把明黄剑鞘的长剑,发髻挽起,眉目清丽,神情颇为冷肃。 天符帝缓缓抬起眼皮,看了眼前方的小骊山,说道:“走吧,可别让国师久等了。” 摘星楼八卦台的边沿处,坐着位紫衣少女,怀中抱着爱宠‘布丁’,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向一旁的白须老道吐槽起来: “三宝师兄,你说砍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会真的砍了那小道士。” 白须老道望着那轮烈日,略微担忧:“师妹,陈师侄重伤未愈,不会再中暍吧?” “小道士还真是可怜!” 紫衣少女一脸同情道。 白须老道说道:“师父说陈师侄是一条流落人间的真龙,他这是在应劫呢!只是不知道这一出斩真龙的戏码,他这条真龙,能不能唱的好。” 紫衣少女眨了眨眼睛,抚摸着‘布丁’的狗头,说道:“既然是真龙,应当是可以的。” 很快,天符帝在一位宫装女子和白皙男子的陪同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人群顿时呼啦跪倒一片,国师赵扶摇亲自带着三人登上了摘星楼。 陆升象抬头看了看日头,喝道:“时辰已道,行刑。” 膀大腰圆的刽子手闻声,一口烈酒喷在大刀上,举起刀就要砍下。 嗖! 突然,一道破空声响起。 “砰”地一声,刽子手的大刀应声落地。 陈青书猛然睁开双眼。 只见一袭白衣,从人群中信步走出,腰间宝剑,已染上了殷红血迹。白衣手中长剑,摇指摘星楼,“我顾白门,先皇遗女,封号长乐,今日前来,陪陈哥哥一同赴死。” 陈青书悲痛欲绝,大喊道:“不要!” 此时,小骊山上空突然风起云涌。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电闪雷鸣,狂风呼啸,一道低沉的龙吟声自升龙台地底响起。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3章 长公主 “轰隆隆......” 天地之间,一个旋转,一个黑洞突然出现在小骊山上空,一道红色的光柱中裹挟着火焰,从黑洞中径直射下,落在陈青书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道炽焰铠甲。 “啊!” 人群中,一道尖叫声响起。 只见陈青书身上的火焰越来越烈,他感觉全身的骨头、经脉、皮肉,都好像要被这火焰焚烧殆尽一般。 一时间,人群瞬间一阵大乱,纷纷向后退去,恐慌开始弥漫。 商庆三人首当其冲,在升龙台一侧临时搭建的监斩台,距离陈青书最近。 典夔手持雷火震天戟,将商庆和陆升象护在身后,眼神无比凝重,陈青书身上的诡异变化,散发出的那股气息,令他心惊肉跳,太阳穴一阵刺痛。 “陆府尹,你先撤。”典夔背对着两人说道:“去摘星楼,那里有国师,很安全。” 前夜的战斗仿佛历历在目,他左臂上的贯穿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升龙台上那人的对手。 陆升象终于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典夔的背影,撤身离开,往摘星楼而去。 “老弟,这下麻烦了!”典夔盯着陈青书,一脸苦涩。 商庆抽出横刀,眼中一丝兴奋一闪而过,问道:“能打吗?” 典夔摇了摇头。 “刚才那声龙吟,听见了吗?”商庆问道。 “什么龙吟?”典夔脸上带着疑惑,反问了一句。 闻言,商庆愣了一下,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有一道低沉的龙吟从升龙台地底传来啊! “难道是我的错觉?”商庆呢喃道。 “别管错觉不错觉了,老弟,他很强,不可大意,俺先去试他一下,若是俺打不过,你立即撤退。”典夔说道。 他说完又补充道:“让人群中的兄弟们不要再乔装了,疏散百姓,这里是小骊山,若是染血太多,不然国师怪罪下来,俺们可不好过。” 此时此刻,商庆和典夔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了陈青书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混乱间,人群中的顾白门身形一动,将陆升象给挟持了。 “陆大人,你还不能离开。”顾白门手中的长剑搭在陆升象肩上,剑刃抵着对方的咽喉,对朝她围拢过来的几人喝道:“都站在原地,不要动。” 围拢过去的几人乃是京兆府的捕快,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身手不俗,此时身形滞住,投鼠忌器。 “陆大人,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景泰四年的考生吧?”顾白门横剑胁持着陆升象,口中说起了一段尘封二十多年的往事:“父皇钦定你为探花郎,你不谢主隆恩,却转而投靠暴君,还真是一位好臣子啊!” 陆升象闻言一愣,景泰四年,好遥远的年号了。 那时的他,弱冠之年,寒窗苦读十余年,披荆斩棘,最终得以进京参加春闱,意气风发。殿试时,在长宁殿更是大放异彩,被景泰帝钦定为甲榜探花,并于同年秋赐官玉树府下面的知县。 “你......您是长乐长公主?”陆升象心中骇然。 “本宫还以为陆大人当了京兆府的府尹,忘记我这位前朝公主了呢。”顾白门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表情,旋即手一抖,剑刃将陆升象的咽喉划出一丝血迹,她说道:“陆升象,听好了,今日本宫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权当是你报答我父皇的恩情了。” 她停顿一下,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人,问道:“他们是陆大人的手下吧?本宫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府尹大人大声复述一遍本宫的话即可。” 陆升象眼神茫然。 “伪临朝夏桀者。” 顾白门那银铃般的嗓音宛若一道惊雷,在陆升象脑海中蓦然炸响,顿时胆裂魂飞,骨寒毛竖。 ———— 摘星楼八卦台,那位紫衣女孩站起身来,问道:“三宝师兄,小道士这是怎么了?” 道号三宝,俗名李杰的白须老道,捻着胡须,眉间紧锁,陷入了沉思,突然,猛地惊声道:“陈师侄福运不浅啊,传闻升龙台下有真龙,如今真龙见真龙,如此大道机缘,真的是天大的造化呐!” 紫衣女孩喃喃自语:“真的有龙吗?” ———— 摘星楼,三楼。 听见顾白门喊出那句话的天符帝,顿时眼露杀意,对着身旁的白皙男子和宫装女子命令道:“去,杀了她。” 白皙男子脸色一凛,转身下楼,却被赵扶摇出声制止住:“陛下,老道昨日观天象,三日并照,如流星一闪而过,陛下英明神武,太子贤德至诚,太孙聪颖率真,大乾盛世,于百年内,将再创空前辉煌。” 天符帝眼神闪烁,心中思索着国师说出这番话的意义,他抬起手,示意白皙男子和宫装女子暂时按兵不动,自己则抬头看着国师:“国师,无须百年,十年内,朕定可让六国皇室来玉京朝拜。” 赵扶摇欠了欠身,罕见地送上一记彩虹屁:“陛下雄才大略,威震天下,老道听说巽太子带领使团已经住进了鸿胪寺,可喜可贺啊,巽国既已前来朝拜,其余五国还远吗?陛下万福,天佑大乾。” 然而赵扶摇刚开口,白皙男子和宫装女子迅速往后退了十余步,低着头,阖上双眼,自闭五识。 天符帝拊掌大笑:“大乾有国师,是大乾之幸,更是寡人之幸。” 不多时,一只黄鸟朝楼内的宫装女子飞来,嘴中衔着一片桃花,落在她肩头,宫装女子取下桃花,黄鸟在她耳边一阵叽叽喳喳,宫装女子脸色陡然一变,三步并作一步,来到天符帝跟前躬身道:“拂云小筑的桃花开了。” 天符帝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阴晴不定起来。 ———— “陆府尹,复述吧!”顾白门轻飘飘地说道。 陆升象颤颤微微:“长公主,饶命呐!” “伪临朝夏桀者,性非和顺,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弑兄篡位,杀侄屠嫂,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顾白门手一抖,剑刃往前半分,冷漠道:“念,陆大人,你若是不念,就去侍奉先皇吧!”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4章 莲花,真佛 陆升象此时万念俱灰,眼前这位是有知遇之恩的先皇长公主,至于摘星楼里的那位,他很笃定,只要敢念出哪怕一个字儿,别说秋后算账了,今天都别想离开钦天监,走下小骊山。 如今形势逆转,陆升象从局外的执棋手,极有可能沦为棋盘上的一颗轻子,被轻飘飘的舍弃掉,他哆嗦着身体,一个字也不敢念,他害怕极了,横竖都是难逃一死的死局啊。巨大的求生欲险些令他失去了理智,咽喉处的刺痛感,致使他满脑子全是懊悔,为何会答应那小子来做监斩官,都怪他!陆升象充满怨恨的眼神顷刻间聚焦在了侧方的商庆背影上。 “陆府尹,只要你念出来,本宫保证,今日绝不伤你性命。”顾白门不想继续僵持下去,开始循循善诱道:“陆大人的孙儿才三岁吧,活泼可爱,那模样与你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闻言,万念俱灰的陆升象,反倒生出一股求生的欲望,他突然厉声喝道:“大胆贼女,长公主尚在襁褓中便已随先帝而去,你说你是长乐长公主,如何证明?” 顾白门怒极而笑:“陆大人,是本宫错怪你了,你还真是父皇的好臣子呢,暴君弑兄在前,屠杀子侄在后,天下人畏惧他的淫威,无人敢正义直言,没想到陆大人今日会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她故意停顿片刻,仰天大喊:“父皇,您看见了吗?” “我陆升象,对圣人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陆升象瞬间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可言,无力争辩道:“妖女,休要在此挑拨离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咯咯咯!” 顾白门一阵娇笑,突然话锋一转,叹息道:“陆大人何必呢,你陆家满门皆是明哲保身之辈,为何偏偏只有你走到了绝路,若你今日不肯念,你陆家上下一百三十五口,都别想活,陆大人啊陆大人,为何对自己的家人都这么狠?难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读书人的风骨吗?” 陆升象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强提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犹豫,反而破罐子破摔,如行尸走肉般喃喃道:“我念,我念......” 顾白门长吁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望着几乎瘫软的陆升象,得意的大笑起来:“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陆大人,希望你记住今日的选择,念吧!” “伪......” 就在陆升象“伪”字尚未念出来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陆升象,尔敢!” 顾白门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穿白色锦服的男子,从摘星楼走了出来,男子脸色白皙,颌下无须,嗓音略微有些尖锐。 “掌香太监,尊贤?”顾白门眼中顿时杀意肆虐。 锦服男子微一鞠躬,脸上带着儒雅的笑意:“奴婢见过长公主,二十多年不见,倒是认不出公主殿下的尊容了呢!” 顾白门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愈加浓烈,眼神一凝,恨声道:“你这个叛徒!” “公主殿下,圣人说了,只要您跟圣人回宫,您依然是长公主。”锦服男子对顾白门的杀意置之不理,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挪动脚步:“这么些年,殿下应该吃了不少苦吧?奴家记得,殿下小时候,最喜欢吃御膳房龚大使做的‘见风消’,可惜龚大使走了几年咯,不过他儿子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此时,锦服男子距离顾白门不足二十步。 顾白门闻言,脸色微变,眼中杀意消散了两分,那位始终对她笑呵呵愿意哄她开心的大厨,竟是已经走了啊! ———— 小骊山上空的黑洞已经消散,金乌再次烘烤大地,光柱中的火焰已化作一身铠甲,披着铠甲的陈青书,双目猩红,脸色似乎很痛苦。典夔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攻了过去,然而,陈青书身上的铠甲仿佛活物一般,一道火焰凭空出现,化作火球,朝典夔砸去,典夔奋力抵抗,戟锋雷火闪烁,然而,仅是眨眼间,典夔就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商庆急忙将横刀归鞘,伸出双手,帮他稳住身形,巨大的力道传来,两人齐齐滑至监斩台边沿才堪堪稳住身体。 典夔气血翻涌,一脸苦涩,不敢置信道:“老弟,你快撤,这小子身上的铠甲有古怪,看样子,已经踏入筑基上三境的实力了。” 商庆摔了摔发麻的双手,略微失神,喃喃道:“筑基上三境?我们这是引出一条巨蟒了啊。” “别愣着了,快走,俺只能拦住他十个弹指。”典夔再次燃起了战意,不过这战意在商庆看来,似乎是最后的决意。 “大哥,既然我们已经结拜,有难同当,岂有弃你而去的道理。”商庆拔出刀,与典夔并肩而立。 典夔顿时感动起来,铁骨铮铮的大汉,险些洪水决堤,强忍住右臂的极度不适,此时此刻,早把莫医师的医嘱抛诸脑后,浑身爆发出一股浓烈的战意,大笑道:“好,俺终于没看错人了,二弟,上了!” ———— 摘星楼,三楼。 作为地位超然的大乾国师,且又是玄都山道门天宗祖师一级的人物,道门地位本就在人道皇朝之上,赵扶摇只需摆出一副神仙人物做派,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谋划即可,但是如今,陈青书的出现,打破了他心中的宁静。 《云笈八签》能得到《道藏》的认可,素来有“小道藏”一说,作为云笈唯一的弟子,陈青书确实有可能得到大道的眷顾,而且青鸾山五音寺建立后,云笈观的气运不减反增,这其中意味着什么,赵扶摇没弄明白,但他明白的是,大道机缘不会无缘无故地落在某人身上。 或许,陈青书与顾白门的相遇,有莫大的干系。 他今日要做的,便是保下两人。然而,碍于自家老祖与捉妖司那位老祖宗以及大乾先帝的三方约定,赵扶摇并没有强行出手,反倒是给这位自称“圣人”的人道皇帝讲起了一则志怪故事: “陛下可知,东境无尽海域中有一种神鱼,名为鲲,可击水三千里,化身为鹏,扶摇直上而至九万里。” 一身朴素道袍的天符帝点点头:“《昊天奇异经》确实称得上一部罕见的志怪小说,然而,百川归海,东境茫茫海域,浩渺无边,神鱼之说,终归不过是一介凡人的臆想罢了。” 赵扶摇没有反驳他的话,继续道:“天地之间,距离九万里,文字八万个,唯有一个‘情’字最是难解,情有父母、手足、姊妹之亲情;有莫逆之交、芝兰之交、刎颈之交的友情;有山盟海誓、海枯石烂的爱情。老道在这摘星楼待久了,却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位至交的同门。” 髽髻上插着桃木发簪的男人没有接话,他摆了摆手,支开了那名宫装女子,宫装女子心领神会,转身下了楼。 赵扶摇无奈地叹息一声,知道今日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朕在深宫中待久了,都快忘记乾元宫外的天下是什么样子了。”天符帝负手而立,眼神闪过一丝落寞:“称孤道寡,皇图霸业,结果却是他们私朕、畏朕、有求于朕,朕蔽之甚啊,呵呵,朕还真成孤家寡人了,国师,您寂寞吗?” 不等赵扶摇回答,天符帝又开口道:“历来求长生者的帝王,屡屡不绝,算起来,还有两个月,朕该启程去玄都山了,国师可愿回去看看?” 赵扶摇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位老是喜欢闭关的小妮子,如今是何种境界了呢? ———— 宫装女子出了楼,看了眼升龙台上的三道身影,附近观斩的百姓,已经被人群中乔装的捉妖师和金吾卫疏散,京兆府的捕快们,则保持一定距离围在顾白门四周。 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顾白门,悄声趋步来到锦服太监身后,突然一掌拍在其后背,锦服的身体顿时飞了出去,跃过三名捕快的头顶,突然,他的身体在空中一旋,脚尖踩在一名捕快的肩上,猛地借力,如炮弹般向顾白门弹射而去,那名捕快倒飞出去十多米,肩胛骨断裂。 顾白门四周顿时金莲凭空绽放,脚下突然出现一只三十六品莲台,莲花绕在她周身飞转,锦服男子凌空一掌拍在莲花上,光芒绽放。顾白门手腕一抖,手中长剑飞速掷出,锦服男子急忙身形翻转避开,长剑铿锵插在摘星楼的立柱上。 三十六品莲台缓缓升起,离地一丈有余,悬在空中,被莲花包裹的顾白门,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上朱唇一点红,俯视着瘫软在地的陆升象,朱唇轻启,声音如迦陵仙鸟一样美妙:“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世间人,法无定法,善恶自有天作证,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念一清静,真如妙体,无事不应。陆升象,见了真佛,为何不跪?” 莲台下方的捕快们,纷纷五体跪地,虔诚无比。 宫装女子大喝一声,弹地而起,一剑挥出:“装神弄鬼,顾白门,今日,你逃不掉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5章 紫衣 莲台中,被莲花紧紧包裹着的顾白门,盘膝而坐,双眸紧闭。宫装女子凌空一剑攻去,莲台顿时无数金光四射,气势骇然,宫装女子脸色一变,急忙收剑回防。 待宫装女子落地后,才发现这些金光虚有其表,并不具备攻击力,不由得一阵恼怒,却也是没有继续进攻,盯着莲台,陷入了沉思。 升龙台上,陈青书的双目已然变得猩红,身上的炽焰铠甲异常妖冶,典夔如临大敌,丝毫不敢大意,对商庆说道:“老弟,小心了!” “嗯,我知道!” 商庆脸色凝重,率先一步跨出,来到升龙台上,瞥了一眼空中的莲台,手持横刀,朝着陈青书攻去。 陈青书的炽焰铠甲颜色似火,异常明亮,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炽焰长剑,更是带着一抹诡异的幽光,两人一交战,顿时火星四溅,一片片的火焰在两人四周爆裂开来,将地面轰出了一个个大坑,那座临时搭建的监斩台更是付之一炬,烧成了灰烬。 “砰!” “砰!”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商庆身形在空中一个旋转,堪堪躲过了陈青书的攻击,而他的背上,却是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兀自不断地外冒。 反观陈青书,身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损伤,依旧是那副红色的炽焰铠甲,只是,在他的脸上,却是多了一抹阴冷的邪笑。 典夔紧盯着陈青书,见商庆受伤,手中的长戟爆发出了一抹浓郁的雷光,朝着陈青书直扑而去,一时间,尘土飞扬,两道身影在升龙台上激烈地交战在了一起。 在两人交战的正下方,一众捉妖师目光凝重地看着台上的打斗,一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吱声,他们都看得出来,陈青书占了绝对的优势,就是不知道典夔还能坚持多久了。 此时,现场除了十名捉妖师,金吾卫和大部分京兆府的捕快已疏散着百姓下山去了,去解救陆升象的几名捕快,此时也缓过神来,护拥着陆升象登上了摘星楼。 商庆只觉背上火辣辣的痛,果然,他与对方的实力差距很大。哪怕是自己修炼了两种貌似很厉害的法门,终究还是在境界上相差很大。 看着不断交替的雷光与火光,商庆脸色凝重,体内不自觉地运转起了《上古天真呼吸吐纳法》,四周无形的灵气翻滚,不断朝他汇聚而来,在身体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实形的旋涡,而他神阙内的气海,一道凝实的气团正在迅速地凝聚,化为无数的水珠,气海内海水涌动,经水泉、丘墟、阳池、劳宫,不断地撞击着涌泉外的壁垒。 “砰!” 一声闷响,仿若是决堤一般,商庆身上的气势瞬间暴涨,一道道紫色的灵气如同狂蛇一般暴走,从劳宫内涌入涌泉内。 人体中,涌泉穴意指体内肾经的经水由此外涌而出体表。 然修行一事,本就是逆天改命,商庆记得梦中仙师说过:炼气者,气走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而肾经正是十二正经之一。 商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不由得一喜。 炼气六层,突破了。 要知道,炼气六层可是炼气期的一道分水岭,炼气十层,始于神阙中开辟气海,炼四肢,炼五脏,终于灵台。炼气五层属于炼“外”,一旦到了第六层,则开始进入了炼“内”,体内灵气淬炼着五脏六腑,妙不可言。 玄都山道门天宗重新整理三千道藏后,将炼气期化分为十层,然三千年以降,举凡修行之人,终其一生,止步于炼气五层者,不知凡几,能够在弱冠之年突破到第六层,已经算是天资过人,被人所称赞。 当然,如果商庆当初年仅十岁就无师自通踏入了炼气第一层的事,要是被‘山上’的宗门知道,恐怕是玄都山都会下山来亲自抢人了,即便出生在‘山上’的天之骄子,如他这般天资的,也是凤毛麟角。 何况还是在凡尘,尤其是在这个需要被人间帝皇敕封才能踏入修炼的玉京城。若是家中或者本人,亦或是祖上没有得到乾元宫那人的敕封,哪怕你资质再妖孽,再不凡,也不过是泯然于众的下场。 炼气五层,虽说这是一个巨大的瓶颈,然而商庆也不过才用了几日而已。 就在此时,一道道灵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被商庆吸入体内,壮大着商庆的气势,不多时,在涌泉内又形成了一座湖泊才亭了下来。 “砰!” 又是一道闷响,仿若是重物落地一般,典夔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色印记。 商庆回神,急忙去查看典夔的伤势,他的长戟落在一旁,喘着粗气,面色惨白:“老弟,快撤,请国师出手。” 话音刚落,陈青书口中吐出一道奇怪的嗓音:“不玩了,都死吧!” 他身形一动,在空中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商庆见那到红色身影瞬间来到身前,心中骇然,急忙运转体内灵气,直接一招“鲲入大渊”劈出,陈青书轻飘飘地伸出手,两跟手指如铁钳般夹住劈来的横刀,而后稍稍用力,商庆便如断线风筝般向一侧砸去,口吐鲜血,伤上加伤。 陈青书抬起右脚,就要朝典夔踩去。 一众捉妖师顿时哗然,一个个震惊不已,这,这怎么可能? 突然一道娇喝声从空中响起:“小道士,住手!” 陈青书抬起的右脚一滞,抬起眼皮,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从摘星楼上一跃而下,张开双臂,似是在拥抱着什么一般,而她的身后,一轮紫色的光晕缓缓浮现,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光晕内。 眨眼间,一双若有若无的紫色臂膀环抱在陈青书身上,陈青书邪魅勾唇,身体一震,紫色臂膀瞬间消散。 此时,紫衣女孩已经落在陈青书面前,她看着四周一片狼藉,蹙眉道:“小道士,你够了,你看看,小骊山都被你糟蹋成啥样了!” 陈青书置若罔闻。 一道火红色的剑光朝紫衣女孩袭去。 紫衣女孩不急不慢,一个响指,剑光顿时消散,右脚踏出,瞬间来到陈青书跟前,屈指朝他额间一弹,还未等陈青书反应过来,只见一道炽焰身影倒飞出去,砸在升龙台上。 紫衣女孩拍了拍双手,不悦道:“小道士,我可是你的师叔,竟然敢偷袭我,这是给你的一点小小的教训。”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6章 是佛还是魔 在玄都山上,道门天宗除了赵姓这一主脉,还有一支蒋姓支脉,而紫衣女孩正是蒋姓支脉的嫡系,名婷婷,养了一只名为‘布丁’的爱宠。 陈青书被紫衣女孩屈指一弹,狠狠地砸在了升龙台上,掀起无数尘埃,看似动静大,实则不然,陈青书跟没事人一样,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然而,挂在嘴角的笑更邪性了。 紫衣女孩蹙眉,勾了勾唇:“奇怪。” 赵扶摇为了配合商庆演好这一出“引蛇出洞”,可谓是煞费苦心,紫衣女孩也是知情的,不过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有点脱离了掌控。 陈青书深情地看了一眼莲台上的顾白门,猩红的双眸中,最后的一丝清明逐渐被一抹红取代,全身爆发出一股恐怖的邪气,如猩红的雷霆在游走。 宫装女子的视线在陈青书和顾白门之间转了两圈,暗红的邪,如魔,高贵的金黄,如佛陀。 一种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抓住。 典夔挣扎着爬了起来,浑身如撕裂般疼痛,对紫衣女孩抱拳感激:“多谢...女侠搭救!” 他不认识眼前的女孩,更不知如何称呼,道友?从女孩出手看来,境界比他高太多,一声道友他觉得不恰当,他常年跟江湖中人打交道,唤一声女侠似乎更贴切。 紫衣女孩莞尔,似乎很喜欢“女侠”这个称呼,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愉悦的笑:“你退下吧,小道士交给我了。” 典夔二话没说,直接拿起地上的长戟,退下了,来到商庆身旁,发出劫后余生的感叹:“老弟,俺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他奶奶的,刚才那一瞬间,要是被他一脚踩下来,俺非被踩成肉泥不可。” 商庆苦涩点头,深有感受,背后火辣辣的灼痛,一直还在,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境界上又有了新的突破。典夔回过神来,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商庆突破后的残留气息,心中大惊,嘴唇嚅动:“二弟,突破了?好小子!” 几天前,对方还是炼气五层,这才两天吧?就又突破了,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然而商庆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侥幸,因祸得福吧!” 典夔胸腔一窒,换了另一个话题:“老弟,今天这事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啊?俺总觉得哪里不对。” 别看典夔长得五大三粗,有人屠之称,却是心思细腻。目前为止,也就顾白门一人跳了出来,同伙呢?时至今日,若是没有同伙,典夔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如此计划严密的刺杀行动,进退有序,若是没有一定的组织力量,绝不可能完成的。 闻言,商庆也反应了过来,不过他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顾白门说她是长乐长公主。对于这位长公主,他完全没有印象,于是问道:“典大哥,长乐长公主是谁?” 典夔踌躇不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瞥了一眼摘星楼的方向,又见距离宫装女子和锦服男子较远,这才偏过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那是先帝长女。” 先帝?对于如今这位天符帝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商庆略有耳闻,早年间坊间传闻,弑兄篡位。 摘星楼内的天符帝望着莲台中的顾白门,有些失神。一些尘封的记忆从脑海中划过,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招了招手,陆升象惶恐不安地走了过来,跪在地上。埋着头。 “陆升象,太孙身边还缺个侍奉的伴读,让你孙子进宫吧!” 陆升象双眼顿时黯然,心如刀割,却还是五体投地道:“谢圣人恩典。” “下去吧。”若不是顾及首辅齐尚真的颜面,天符帝真想送他走一遭轮回路。 齐尚真算是一名非常合格的臣子,不结党不营私,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为大乾立下了汗马功劳。齐尚真年幼时,家境贫寒,成亲较晚,娶了陆升象内人的寡姐,与陆升象成了连襟,能力不算出众的陆升象,之所以能出任京兆发府尹,与此有着一定的关系。 至于齐尚真挑战皇权一事,天符帝并未察觉到。 陆升象心中明白,这是圣人对他最轻的惩罚了,毕竟当时顾白门长剑抵在咽喉上,若不是尊贤太监及时让他闭嘴,那就不是这般结果了,不过很快他就调整了心态,只要保住了如今的位置,自家儿子还年轻,长孙进宫去了,再要一个就是了。 天符帝望向乾元宫某处,隐约之间,可见一株一夜盛开的桃树,璀璨夺目,那里正是拂云小筑。里面住着一位女子,侍弄一株桃树二十多年了,今年第一次开了花。 赵扶摇见劝不动,也就不再多言,皇室的糟糕事,他从不插手,即便他有参议朝政的权力,也从未踏入长宁殿一步,大乾的国运如何,他也并不关心,此时注意力全在陈青书的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一丝激动浮了上来。 一百年了,终于出现了吗? 陈青书双脚微微弯曲,弹地而起,炽焰长剑挥出一道火龙,袭向紫衣女孩,紫衣女孩看了一眼陈青书猩红的双眸,眉间深锁。 火龙袭来,紫衣女孩抬起手,指尖紫光闪烁,一道紫光射出,火龙涣散,身穿炽焰铠甲的陈青书持剑杀来。 紫衣女孩神色闲适,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轻轻一跺脚。 脚下一圈紫光如涟漪般激荡而出。 下一刻,陈青书身形微微一滞,嘴角的邪笑更浓。 五条火龙在他身后凭空出现,火龙带着咆哮声,齐齐向紫衣女孩攻去。 紫衣女孩脸色微微一变,五指握成拳,如小山般的紫色拳头出现在头顶上方,朝火龙砸去,陈青书一跃而起,挥剑挡住紫色拳头,五条火龙迅疾呼啸而去,紫衣女孩娇喝一声,如雷炸响,火龙涣散如火雨,灼烧着地下青砖,泛起一阵幽光。 陈青书双臂弯曲,紫色巨拳砸在炽焰铠甲上。 “砰!” 地上砸出一道深坑,尘埃烟雾升腾。 紫衣女孩眸光一黯,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会砸死了吧?心虚地悄悄瞥了一眼摘星楼方向。 突然,一道剑光冲破烟雾,紫衣女孩“呀”地一声惊呼,侧身躲开,紫衣女孩身前,出现一道三丈多长的沟壑。 紫衣女孩微微失神间,陈青书的身躯已从深坑中疾速冲出,紫衣女孩神色一慌,急忙撤身躲避,眼前一道剑光一闪而过,一缕乌黑的长发飘然落地。 少女旋即嗔怒道:“小道士,我生气了。” 陈青书盯着女孩,邪魅一笑,伸舌添了添嘴唇,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啧啧啧,女娃娃,我几百年没有开荤了,今天就你了。”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7章 眉间入溪客 对于陈青书说出的奇怪话语,紫衣女孩先是惊愕,随即蹙眉道:“小道士,你在说什么呢?” 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从那嘴角的邪笑,以及那个添唇的动作中露出的凶相,紫衣女孩当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青书怪笑一声,化作一道长虹,眨眼便来到紫衣女孩身前。 这一刻,紫衣女孩的感觉变得极为怪异。似乎,眼前这个小道士说不好,真就要吃了自己一般。 想到这里,紫衣女孩不由得紧张起来,同时暗自戒备。 小道士的修为不过筑基三境,而自己可是半只脚步入了结丹,修为差距太大,然而此时此刻,小道士给她的感觉,却是深不可测,极其危险,仿佛面对自家师父发怒时那般。 想到师父,紫衣女孩又是一阵惊慌,急忙撤身后退,挥手一探,指尖射出一道如剑般的紫色雷霆,向陈青书袭去。 然而,就在她以为这一剑必能将小道士打落尘埃之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陈青书不躲不闪,任凭那雷霆斩在自己身上,炽焰铠甲流光溢彩,那如剑般的雷霆却是如同空气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青书猩红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邪笑道:“女娃娃,你竟然掌握了一丝雷霆之力,桀桀桀,没想到我沉睡了几百年,刚一苏醒就遇见如此美味。” 这话紫衣女孩听懂了。 她俏脸上显现怒容:“你是谁?把小道士怎么了?” 然而,回应她的是十数道凌厉的剑气,紫衣女孩慌忙躲闪,轻盈的身姿中带着一丝慌乱,显然是有点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宫装女子和锦服男子对莲台上的顾白门选择了主动出击,两人一左一右,宫装女子的掌风如排山倒海,锦服男子的拳势气吞山河。 被莲花包裹着的顾白门,抬了抬眼皮,手指轻轻一点,四周莲花飞转,无数花瓣犹如劲矢般,四射而出。 一时间,漫天花雨,迎面而来。 宫装女子惊呼一声,脸色剧变,急忙撤身,避其锋芒。锦服男子也收回拳势,神色凝重无比。 “叮叮叮……” 无数花瓣在空中相交,迸出刺眼的金芒,一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气势恢弘,绽放出美丽的光芒,令人炫目。 然而,正是这般绚丽夺目的光芒,逐渐以顾白门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似乎要将整座小骊山给笼罩在内。 许兕微微蹙眉,她玉指轻弹,一道流光闪过,如同子弹一般飞射而出,没有多余的动作,直奔莲台而去。 尊贤同样也不敢怠慢,一声暴喝,双拳连连挥舞,一道道凌厉的拳印,也向着莲台上的顾白门轰去。 两道攻势,铺天盖地,凌厉无匹。 在顾白门的指尖,流淌着金芒,那是一股极为霸道的力量,似乎仅仅只是那么随意的一指,就足以将小骊山夷为平地。 就在这时,一股浩瀚的威压,自莲台上传来,那莲台犹如一轮皓月,散发着金芒,璀璨耀眼。 许兕和尊贤感受到那股威压,脸色齐齐再变,尤其是许兕,她可是与顾白门交过手的,虽然对方步伐诡奇,但当时两人并没有分出胜负。 而且,作为卫乾司左都尉的许兕,自认为是非常清楚这位长公主的底细,并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实力。 在这威压之下,逐渐出现一道道涟漪,而随着涟漪的扩散,莲台上的金芒愈发强盛,最后竟然恍若要与日月争辉一般。 “不好,快撤……” 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锦服男子大惊失色,不由自主的惊呼一声,嗓音尖锐无比,身形疾速暴退。 “轰轰轰......” 巨大的声响,在小骊山响起,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响彻天地,久久不息。 见到这一幕,典夔和商庆不由得双目圆瞪,险些惊掉下巴,此时完全成了吃瓜群众,目不转睛地观看着场上双方的战斗。 许兕和尊贤怎么也没想到,顾白门的实力会如此强横,当然,摘星楼内的天符帝也是深有同感,波澜不惊的脸庞上,露出惊容。他此时双手负背,站在樾栏处,眼中各种情绪不停交替。 国师赵扶摇的注意力在陈青书身上,并没有在意这位大乾天子的情绪变化。 结界在慢慢变得凝实。 同样的,商庆的脸色也越加凝重,如今的变故真是完全出乎意料,对于目前的事态发展,他不曾预料过。 抬头望去,那道金色的结界就像一座巨大的牢笼。 而陈青书和顾白门二人,仿佛成了这牢笼内的主宰。 在结界中,那一道道飞舞的金芒,就像一条条金龙,张牙舞爪,极为可怕。 突然一声惊呼,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向后飞去,在空中旋转了数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她身姿窈窕,身着紫衣,长发披肩,五官极为精致,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坯子,只是此刻脸上带着一抹惊慌。 而就在这时,小骊山的山体,也是跟着晃动了起来。 商庆再次听见了那道龙吟声。 不过这道龙吟声中,此时却若有若无地夹杂着一丝痛苦的求救:“救救吾。” 仅是那呼救声传入耳中,便如涟漪般层层叠叠的回荡,让他的精神产生了撕裂,商庆顿时无力的跪倒在地,抱着头,神色痛苦,任凭豆大的汗珠滚落。 典夔被商庆的变化吓了一跳,急忙关切道:“老弟,你咋啦?” 就这片刻时间,商庆似乎连开口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嚅动着嘴唇,发出痛苦的呻吟:“头疼,要裂开了。” 此时在那莲台上,有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许兕攻势,早已被瓦解,而尊贤的拳印,也顷刻间崩溃。 紧接着,从莲台上伸出一只巨大的金色手掌,携带着滚滚威压,向商庆笼罩而来,似乎要将他一掌拍碎。 商庆神色一惊,脸色骤变,他想要躲闪,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一股死亡的感觉,瞬间将商庆包围。 第一卷 玉京起妖祸 第0078章 荧惑守心现命案 古书有载:“荧荧火光,离离乱惑。” 有上古残籍记载:“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每逢荧惑守心,天下必然有大灾大祸。 天符二十三载,八月十七,是夜,荧惑守心,有坠星入沧澜江,至地为石,石上有字曰:“桃李子,落帝畿。女主昌,宛转花园里。廿年后,玉京有凤凰。” 玉树府后堂,府尹许慎之伏笔于案桌前,桌上案牍累累。 突然一阵寒意透窗袭来,许慎之轻身颤抖,停笔,起身欲关窗,闻窗外促织有鸣。 正所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今年的秋比往年又清冷些了啊! 许慎之抬头凝视着那轮逐渐带着血色的月亮,他脑中想起了一本杂书中的记载:“荧惑守心,血月现,五境气尽,如坠狱。” 一个时辰前,有坠星落在了玉树府外的沧澜江中,坠石被打捞上来后,石上竟然刻着字。 院内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很快。 是府衙的一名捕快许正将一则急报递给了管家哥哥许负,并作了简单说明,许负瞬间面色凝重。 赶紧进屋将一张略带润湿的纸条呈于府尹,许慎之接过后打开,瞳孔瞬间剧缩,寥寥十余字,寒意远胜秋。 “速速备马,去城西云来客栈。”许慎之语气急促,面显震怒,且又加之药物入体,体内气血开始剧烈翻滚,似乎要喷涌而出。 许负神色凛然,转身退去,只留下匆匆背影。屋内,许慎之望着手中纸条,喃喃自语道:“清微道长诚不欺我啊”。 城西云来客栈。 月上中天,皎洁而高冷,银灰色的月光自天际垂洒而下,把夜晚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 月色下,一团团冲天的火光却打破了这份平静与祥和,火光中带有余腥味的血气依旧刺鼻。 快手姜查微微有些不适,毕竟从未闻过如此浓烈的血腥味。 眼前一名女子衣衫凌乱,跌坐在墙角,双目无神,惊恐无助,瑟瑟颤抖。 “头,刚才仔细清点过了,一共四十三具尸体,几乎都是一样的伤口,一击毙命。客栈掌柜、庖人、小厮无一生还,另有食客、住客三十余人。属下发现有几个住客表面上虽是一支商队,实际上却是顾氏镖局的人。那名女子应该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已神志失常,多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快手姜查向一名男子汇报道。 这是他初步勘察现场得出的结论。姜查内心此刻异常惊恐,同时也疑窦丛生,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到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杀了客栈里面全部的人啊?这真是人力能做到的吗?又为何独独留下了这名女子的性命呢? 那名男子身着素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袒露着胸,在火光照映下,清晰可见胸口上有几道很是狰狞的伤疤。 男人抬手示意姜查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男人抬起的手并未放下,而是掏了几下鼻孔后,便优雅的弹了一下。姜查有些无语,您能别乱弹吗?不过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来,赶紧递给男人一样东西,说道:“头,有位兄弟在一名死者体内发现了这枚奇怪的暗器,属下记得在家父的一本藏书中曾看见过关于这种暗器的记载,乃是七杀门一位天罡级杀手的独门暗器。” 男人伸手接过,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饶有兴致地说道:“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七杀门,天下第一镖局的顾氏镖局,有趣,有趣得很。” 男人姓陈,单名一个召字,别字秀寅,玉树府人氏,其祖父被朝廷追封一品威烈大将军,忠信侯,乃是将门之后。 传闻此子初诞之际,有天降异象,钦天监监正为其相面,占三卦,言此子有“王佐之才”,还健在的陈老将军大喜,于是趁机向监正求名,监正再占三卦,抚须大笑而去。 陈召八岁可上马拉弓,十岁以一首《论江湖》被大易文坛奉为神童,十八岁率千骑北上千里,大胜而归。凯旋时,圣人赐字“秀寅”,秀为文,寅意虎兽,其意为武,乃文武双全之青年才俊,可见简在帝心。 在玉树府,曾有“生子当如陈秀寅”一说,但是福兮祸之所依,这位少年天才最终还是没能成长为像他祖父那般的帝国大将。 陈氏一族,注定只能出一位死去了的一品大将军。 次年花朝节,陈召入宫面圣,只因于百花绽放中多看了那位在花中漫舞的绝色女子几眼,便惹得龙颜不悦,最后被找个由头将其贬为玉树府的一名快手,后又因协助长官破了几起陈年旧案,便被府尹破例拔擢为捕班班头。 也是从那以后,陈召便常常夜宿烟花柳巷,平日里,或勾栏听曲,或相约三两红颜知己共推牌九,探讨牌技,或醉卧美人膝,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捕头不上卯。 昔年名噪天下的天才少年,渐渐沦为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陈召对姜查说道:“叫弟兄们都检查仔细些,不要破坏现场,更不要漏掉任何的蛛丝马迹。” 姜查领命,解下披风拎在手中,走向那名女子,女子却突然暴起,张牙舞爪,眼神凶狠。姜查见状,无奈避开,将披风小心地扔向那名女子。 俄顷,一阵马蹄声自黑夜中响起,冲破黑夜奔驰疾出,却是府尹许慎之单骑而至。 许慎之见陈召在此,赶紧询问道:“陈召,情况如何?” 一干衙役们突然见侯爷只身骑马前来,面若青霜,竟顿时立在了原地,踧踖不安,惶惶恐恐。 一时间,万物无声,天地寂静。 陈召躬身回道:“回禀府尹大人,客栈仅剩一名生还者。” 那名女子不知何时裹着了姜查的披风,此时却是突然惨笑了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癫狂、凄凉,笑后又猛地大哭,哭完便开始轻唱:“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抚穷。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怎抵得过这人世间,良善配绮罗。” 女子年岁不大,声音嘶哑,歌声中带着无尽的悲凉,似乎要穿透苍穹,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贼老天,何以如此! 许慎之看向女子,陈召说道:“大人,这女子就是唯一的生还者,但是已经疯了,应该受到过极大的惊吓刺激所致。” 许慎之点点头,又环视着一众衙役,见衙役们都站立不动,于是呵斥道:“都杵在那作甚,赶紧该干嘛干嘛!” 衙役们如临大赦,各自认真地检查起了现场。许慎之又问陈召道:“可知是何人报的案?” 陈召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郑重地递给许慎之,许慎之缓缓的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接过,微微颤抖地打开,纸上四个血字格外刺人眼目:“城西,收尸。” 许慎之猛地将纸条握在手心,身体突然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陈召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说道:“许大人,卑职一定会将贼人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届时定让他们尝尽十八般大刑。” 此时此刻,陈召的心中竟是燃起了一股浓烈的战意。 《重言》云: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 许慎之盯着眼前仪容不整的男人,惊奇地发现男人的眼神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浑噩。 良久过后,许慎之紊乱的气息已渐渐平稳下来,问道:“陈召,你爹呢?” 陈召欲言又止。 “好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 突然,随着一句粗犷的嗓音入耳,陈召蓦然倒地,摔了个狗啃屎,而后一阵剧痛自臀部传遍全身,陈召艰难爬起,暴脾气瞬间上头,扭头就骂道:“是哪个狗日的敢踹老...爹,您怎么来了?” “谁是你爹,你个狗-娘养的,看老子不踹死你。” 声音粗犷豪放且身材魁梧健壮的男子,正是玉树府府丞陈泽。 陈召暗自叫苦,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于是心一横,往前顺势一滚,而后迅速起身,溜了,溜了。 全副武装的陈泽见状,铜铃般的双眼怒瞪,继续骂骂咧咧道:“你个混账玩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带酒回家。老子回去要是不打断你的狗腿,就跟你姓。” 许慎之在一旁看着这位治城都尉尽情表演,眉间紧锁,倒是也不言语。 待陈召离开,陈泽赶紧向许慎之请罪道:“许大人,卑职在家中贪喝了两口碎云,差点误了大事,请许大人治罪。” 许慎之神色陡转,怒喝道:“陈泽,你该死。” 陈泽赶紧低声解释道:“大将军恕罪,今日是召儿的生辰,拙荆特意在家中置办了一桌酒菜与他庆生,您是看着他长大的,自当年的事情之后,他日渐沉迷酒色,卑职也是不可奈何啊。” 许慎之听后,气已消了许多,于是说道:“陈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暂且给你记着,待此事了了,你自去我府上领罚。” 陈泽千恩万谢。 许慎之郑重问道:“今夜此事,你怎么看?” 陈泽那双犀利的眼睛扫视一圈后,嘴角抽了下,说道: “大将军,从现场情况来看,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仇杀,依卑职看来,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案。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动不失宜,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得者,战必胜。看来这凶手不简单啊。” 陈泽虽然是个粗鄙武夫,却是外粗心细。再说陈氏一族,在玉树府可不是纯粹的将门,其家族也有不少步入仕途者,而且官职还不低。不然当年怎能培养出一位十岁的神童呢? 陈泽又继续补充道:“当然,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谋杀。以顾氏镖局在江湖中的超然地位,以及那位顾总镖头的恐怖实力,卑职实在想不出,是何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除非……” 陈泽心中暗暗庆幸,要不是进来之前,姜家小子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现场情况,他这个失职之罪是真的跑不了了。 许慎之心中咯噔一下,追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妖族现世!” 陈泽没有回答,其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白须飘飘的老道士,恐怖的是,在场之人竟然都没有丝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