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烽烟记》 第一章 魔女大闹茗芳阁 醉丐拜师龙潭寺 (一)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茗芳阁内人头攒动。 茗芳阁是襄阳最大的一座茶楼,楼高三层,每天人来客往热闹非凡,无论是来喝茶的,还是来听史的,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心满意足而去。纵然当年名动吴越的逸清楼,只怕也没有这般盛景。 人多的地方,自然嘈杂,此刻茗芳阁内真可谓人声鼎沸。随着几声清脆的竹板响,众人都连忙停止了交谈,无数双眼睛紧紧盯向天井处的高台。 只见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人,手中打着竹板,缓缓向台上走去。他一边迈步走上台阶,口中一边唱道:“唐失其鹿天下逐,梁唐晋汉始至周。柴荣崩猝立幼主,太祖应世为民谋。可恨燕贼届时起,割据辽东与幽州。万岁闻报雷霆怒,夷狄奸贼命尽休!” 他的定场诗刚一落音,茗芳阁内便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们知道老先生今天继续讲,昔年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慕容燕云的故事,神情都变得紧张而又期待。 老人清了清嗓子,接上回书说道:“昨日我们讲到慕容燕云在仙水岩为保全正道众人,力战邪道之首慕容章。那场大战真可谓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小老儿有幸亲身参与,其战况至今难忘!战后少林、正一、丐帮、神龙四派,感念他的恩德,公推其为武林盟主。可惜慕容燕云野心膨胀,不久便走上邪路。以复国为名公然召集江湖中人反抗大宋,成为我大宋的头号劲敌。若非我天朝人才济济,只怕真要亡于此贼之手!诸君欲知其中详情,且听老朽慢慢道来!” 高台下的一位富家公子,闻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喂,老先生,这些日子您光顾着讲慕容燕云了,也讲讲他那个相好的赵婵雪啊!听说她当年可是大周第一美女呀!” 老先生微微一笑,点头道:“没错,这位公子当真好见识。赵婵雪是太祖的女儿,八王千岁的姐姐。当年太祖尚未称帝之时,曾有意将她许配给开国元勋慕容延钊,可她死活不肯,甚至不惜因逃婚而混迹江湖。就这样与慕容燕云邂逅相逢,当时两人因故都隐瞒了真实身份,这才引出一段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众人正听得有趣,突听茶楼门口传来一阵呵斥声。在场之人都扭头望向门口,就连讲史的老先生也好奇的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一手拿着根竹棒,一手拿着个破瓷碗,大声和柜前的伙计争吵着。 小乞丐一边朝伙计挥动着手中竹棒,一边大声喊道:“喂,你们不要狗眼看人低!本少侠不是来茗芳阁要饭的,而是来听史的。你们这儿喝茶要钱,听史又不要,凭什么不让本少侠进去!” 柜前的伙计冷笑道:“哈哈哈,瞧你这副德行,还好意思自称少侠?你要是少侠,老子还是武林盟主呢!” 一個跑堂伙计笑道:“虎子,你还有心情和小叫花子开玩笑?我光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恶心得快要吐了!咱们索性行行好,给他两个铜板,打发他走算了,不然有他杵在这里,哪还有客爷愿意来照顾咱们的生意?” 柜前伙计点点头,不情愿的掏出两枚已损了斤两的铜板,随手扔在小乞丐面前,嘴上喃喃道:“臭要饭的,本大爷一向心慈面软,今日就赏你两个铜板。不过拿了钱就快滚,别在这儿碍眼,把大爷惹急了小心我抽伱!” 小乞丐看着丢在自己面前的两个铜板,眼中泛出金光,好像看到的不是两枚破旧的铜板,而是两轮初生的太阳。他连忙弯腰拾起铜板,随后笑着问道:“喂,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多少文一两?” 柜前伙计不假思索的道:“最便宜的酒一文半一两。你问这事干嘛,看你穷得叮当乱响,买得起吗?” 小乞丐笑着点点头,“本少侠原本买不起,现在却买得起了!”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两个铜板,随后朝柜前伙计大方的掷了回去,仿佛掷出的不是两枚破旧的铜板,而是金灿灿的二百两黄金! 柜前伙计气得鼻子差点儿歪了,点指小乞丐怒道:“臭要饭的,你……你……”他说了半天“你”,可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小乞丐笑道:“我什么?你是想问本少侠,用不用找零吗?嗯,今天本少侠心情好,那半文钱就当给你的赏钱了!” 柜前伙计气得真想揍他一顿,可见茶楼中顾客都在看着他们,只得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进了店。很快,他就端出一个粗瓷碗,极不耐烦的递给小乞丐,“喂,你要的酒!” 小乞丐笑着点点头,伸手去接瓷碗,却故意接偏了一点儿,碰得碗中米酒洒了一身。他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片铁青,没好气的道:“喂,你怎么给本少侠端的酒,我还一口没喝就洒了半碗。这酒钱我可是付过了,你打算怎么赔啊?还有我这身衣裳,虽然脏了点,可也是上好的料子,你又打算怎么赔啊?如果你通情达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一般见识了。可你若是敢以大欺小,我今天就赖在茶楼门前不走了!” 小乞丐说着双手在千疮百孔的破衣裳上擦了又擦,一身破衣烂衫被他拽得捉襟见肘,突然一块金乎乎的东西,从他的里怀中掉了出来。 柜前伙计眼尖,连忙伸手捡了起来。他见掉下来的竟是个纯金打造的如意,双手不由自主的在金如意上轻抚着,嘴角咧出一个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弧度,仿佛他才是金如意的主人。 小乞丐见伙计捡了金如意,倒也不恼,甚至还露出了笑容,“喂,金如意你想不想要?如果想要的话,就快给我拿二十碗上好的女儿红。不对,你还得再赔我两碗,那就是二十二碗!” 柜前伙计笑着连连点头,“好,好,我再多送你十碗,一共三十二碗。你要是今天喝不完,可以日后再来喝,小店绝不赖账!”他说着对身边几个跑堂伙计道:“几位,这位客爷的酒钱,都算我账上了!” 几人见他这般前倨后恭,纷纷忍俊不禁,笑着进店取酒去了。不多时伙计们端出几个木托盘,盘上摆放着三十二个瓷碗。碗中满满的盛着上好的女儿红,酒香随风飘荡,闻之便足已使人心醉神驰。 小乞丐闻到酒香,舌尖在唇边快速地抿了一圈,把险些流下来的口水又咽了回去。他一把夺过了两碗酒,一仰脖,一碗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又一仰脖,另一碗酒也喝得一干二净。两碗酒下肚,小乞丐非但没有醉,反倒更精神了。他紧盯着剩下的三十碗美酒,两眼发光,似乎摆在他眼前的不是美酒,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只见他不停的端酒、仰脖、一饮而尽,一系列动作娴熟得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三十二碗陈年佳酿,竟顷刻间就被他尽数喝得一干二净。 在场众人大为惊叹,连连叫好!讲史的老先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痴痴的赞道:“好酒量,当真好酒量,就是十年前江湖上号称千杯不倒的万梦生,只怕酒量也未必胜得过他!” 小乞丐喝完三十二碗佳酿,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他打了个酒嗝,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转身就要走。这时街口突然传来一位少女的怒喝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几枚暗器发出的破空声,方才看热闹的人群闻声四散奔逃,偌大的街道顷刻间只剩下小乞丐一人。 第二章 魔女大闹茗芳阁 醉丐拜师龙潭寺 (二) 小乞丐见几枚银针带着“嗤嗤”的破空声激射向自己,脸上竟丝毫没有慌乱之色。只见他手中竹棒一摆,发出一阵“当!当!当!”的轻响,竟在顷刻间把银针尽数击落。 随着银针落地,一位紫衣小姑娘早已飞身到了他近前。只见这位小姑娘生得甚是活泼可爱,一张白净的瓜子脸,一对如柳叶般的弯眉,眉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招人喜欢。就是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姑娘,眼角却泛着杀气,手中长剑泛着冷森森的寒芒,任谁看了都会胆战心惊。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人,个个周身都泛着令人胆寒的煞气,绝非寻常的江湖中人。 小乞丐纵身越进茗芳阁,紫衣小姑娘见状不假思索的冲进了茶楼。讲史的老先生连忙躲在一张茶桌下,惊呼道:“不好了,枢密副使慕容延钊的女儿慕容云瑶来了!这位小姑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上次来襄阳时就把这儿闹得鸡犬不宁,这次来还不得闹出人命啊!” 慕容云瑶毫不理会众人的神情,径直朝小乞丐冲了过去,“臭要饭的,你以为什么人的东西都可以拿嘛!你拿了我家上宾的东西,若识相就快还回来,不然休怪本姑娘无情!” 小乞丐摇摇头,假装没听明白,“我拿了谁的东西?拿的又是什么?我是乞丐,不是小偷,你可别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 慕容云瑶怒道:“你拿了金如意,平仲哥哥的金如意!他今年进京赶考得中进士,被当今天子封为成安知县,并御赐金如意。他在上任前想游历一下名山大川,恰好经过我父亲在鄂州新建的府邸,父亲听过他的名头,便留他吃了几杯酒。谁知他不胜酒力,醉倒在路边,怀中金如意不慎掉了出来,被你这個臭要饭的捡走了!” 小乞丐又摇摇头,“他都醉倒了,谁能证明金如意是我拿的?你不要以为自己是慕容延钊的女儿,就可以随便欺负人,本少侠要是也报出父亲的名号,非吓死伱不可!” 慕容云瑶冷哼,不屑道:“哼!你偷金如意是本姑娘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吗?你有本事倒是报报你父亲的名号啊,我也好知道知道是哪个混账,能教出你这样蛮不讲理的死崽子!” 小乞丐挺直胸膛,自豪的道:“家父乃是慕容燕云账下五虎大将之一,人送外号‘醉生梦死’‘酒剑双绝’的万梦生!本少侠是万梦生的独子——万剑锋!” 慕容云瑶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你打不过本姑娘,乖乖交出金如意便是,何必编出这样的鬼话!你若是万梦生的儿子,我还是慕容燕云的女儿呢!” 她说着突然向前一纵,手中长剑疾挥,刹那放出万道光华。小乞丐见状脸色微微一变,身子忙向旁一闪,手中竹棒磕向长剑。慕容云瑶不料小乞丐反应如此神速,长剑未及撤回,竟与竹棒撞在一处。 慕容云瑶只觉竹棒上力气甚大,虎口瞬间震得发麻,长剑脱手飞出。只听“当!”的一声,长剑落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埃。 小乞丐见状一笑,弯腰捡起长剑,掷向慕容云瑶。慕容云瑶以为小乞丐有意取自己性命,心中大怒,随手就接过掷来的长剑。剑才入手,她就一剑斜劈了出去,剑势迅疾而绝情。 “喂!我都把剑还你了,你怎么还和我动手!”小乞丐脸上略显慌张,他方才一口气喝了三十二碗佳酿,此刻已有微微的醉意,脚步也有些踉跄,怎能躲过如此凌厉的一剑? 只见白光一闪,鲜血直喷出来,小乞丐捂着受伤的胳膊喊了起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好心好意让你,你却偷袭我!你等着,我迟早要报这一剑之仇!” 慕容云瑶冷哼道:“哼!你不是万梦生的儿子嘛,想报仇就去找你父亲啊!只可惜以你的功力,真的很难活着赶回隐峰山庄!”她说着又一剑刺向小乞丐的肩头。 小乞丐踉跄的向旁边一躲,“臭丫头,你还有完没完!我实话告诉你,我方才已经把金如意,换成了三十二碗陈年佳酿。所以你现在就是一剑杀了我,我也没办法把东西还给你了!” 慕容云瑶怒道:“我以为你只是个小乞丐,没想到还是个小骗子,本姑娘今天就杀了你为民除害!”她说着手中长剑寒芒疾闪,竟直刺向小乞丐的咽喉。 小乞丐见状忙连退数步,正想摆棒还击,这时小姑娘身后传来一个年轻人气喘吁吁的声音,“慕……慕容……姑娘,你们跑得太……太快了!你只需让他交出金如意,不……不要杀他!” 慕容云瑶闻言跟进几步,长剑猛然下滑,剖向小乞丐胸膛。小乞丐把手中竹棒一摆,想用力去磕慕容云瑶手中长剑,可谁知慕容云瑶突然变招,人竟刹那转到小乞丐身后。 小乞丐见慕容云瑶突然不见了,料到她定是躲在自己身后,忙持棒向后横扫,直打她的腰眼。慕容云瑶见自己的招数被小乞丐识破,忙向上纵身,一剑点向他的右肩。小乞丐沉肩侧身,手中竹棒直迎向慕容云瑶手中长剑。 慕容云瑶凌空翻了个筋斗,随后又扑了上来,手中刺出连环三剑,如暴风骤雨般的三剑。这三剑莫说小乞丐了,就是成名多年的侠客,也未必接得住! 小乞丐见慕容云瑶使出了真本事,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这么厉害,看来母亲教我的这几招根本不够对付她的。可若把师父教我的武功拿出来,万一不小心杀了她,慕容延钊非和本少侠拼命不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不如溜了!” 慕容云瑶不知他在想什么,双眼紧盯着他,手中剑势丝毫未停。只见小乞丐猛的向后撤了数步,随后脚下一个踉跄,竟摔倒在地。慕容云瑶见状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臭要饭的,看你这下还怎么跑!” 她说着弯腰一剑猛地刺向小乞丐右腿,小乞丐见状突然坐了起来,他本想借摔倒之势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扔在她脸上。可慕容云瑶来得太快,他又起得太猛,两人的嘴竟直直地亲在了一起。 “登徒浪子!”慕容云瑶身子忙向后一撤,一个耳光重重的掴在小乞丐的脸上。小乞丐挨了慕容云瑶一掌,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见慕容云瑶并未继续出招,而是不断用力的擦着嘴,脸上连气带羞竟升起了红霞,笑着飞身上了后院一处矮墙。 他站在墙头点指慕容云瑶道:“你说我是登徒浪子,我还说你水性杨花呢!纵然本少侠英俊潇洒,貌若潘安,可你也不能这么快就主动贴上来吧?哈哈哈,这样的姑娘以后可没人敢娶哦!” 慕容云瑶连气带羞,刹那面红耳赤,就连她手中的长剑都在“嗡嗡”作响,似在为主人鸣不平。她气急败坏的跺着脚,朝身旁几个黑衣人怒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无耻小贼拿下!” 小乞丐笑道:“我可比你大,你就算骂我是贼,也不该骂我是小贼吧!如果我是小贼,你岂非还在你母亲的襁褓里呢?” 此刻莫说慕容云瑶了,就连那几个黑衣人都看不下去了,齐齐挺剑跃向墙头。小乞丐见对方人多势众,转身开溜,用足尖在墙头轻点,人已飘身出去了一两丈。 “人都跑了,还不快追!”慕容云瑶轻喝一声,纵身越过矮墙,提剑追了过去。几个黑衣人生怕慕容云瑶有闪失,脚下加急也追了过去。 此刻那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才跑到近前,望着众人远去的方向,长叹道:“唉,我东西丢了已经够倒霉的了,还得整天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跑。天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三章 魔女大闹茗芳阁 醉丐拜师龙潭寺 (三) 慕容云瑶身法很快,怎奈小乞丐对地形很熟,七拐八拐就转进了一条繁华的大街。他自幼长于市井,到了街上更是如鱼得水,三窜两纵就没了身影。 慕容云瑶等人却碍于颜面,不肯在大街上狂奔,很快就被小乞丐远远甩在身后。慕容云瑶见小乞丐不见了身影,眼前又是一处十字街口,心中又急又恼,脚步也放缓了一些。 她朝路边正在叫卖的几个摊主喊道:“喂,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乞丐从这里跑过去了?他往哪条街去了?” 几个摊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懵。其中一個卖肉的屠夫说道:“小姑娘,现在是大宋又不是五代十国,哪来那么多乞丐?就算有,那多半也是丐帮的,可不是你个小姑娘惹得起的!” 慕容云瑶白了屠夫一眼,喝道:“谁说没有乞丐,本姑娘刚才就看见了一个,若不是他跑得太快,早被我抓到了!再说了,丐帮多什么,不就是一群叫花子嘛,就算是帮主也不过一个老叫花子,怎么和我父亲相提并论!” 屠夫撇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哈哈,这位姑娘,口气可够大的呀,敢问令尊是哪位?既然被你说的那么了不起,你怎么连一个小要饭的都抓不住啊?” 慕容云瑶狠狠瞪了摊主一眼,怒道:“家父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我祖父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慕容章!就凭伱们这些乡野小民,也配讽刺本姑娘?”她说着一把就掀翻眼前的肉案,案板上的屠刀和半扇上好的猪肉随之都掉在地上。 屠夫见状大怒,弯腰拾起屠刀,就想劈了慕容云瑶。慕容云瑶见状也不甘示弱,手中长剑陡然出鞘,一剑直刺向屠夫咽喉。她身后几人忙上前劝阻,低声道:“小娘子,我们抓小乞丐要紧,别在这里多耽搁时间。而且令尊虽是开国元勋,可杯酒释兵权后已无实权,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慕容云瑶点点头,不情愿的收起了长剑,对屠夫怒道:“臭杀猪,死卖肉的,今天算你运气好,本姑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她说着转过身,朝身后黑衣人招了招手,几人急速离去。 小姑娘刚一离开,肉摊的桌案下就传出大笑,“哈哈,别看这小姑娘长得水灵,脑子可不太灵光啊!”小乞丐见几人走了,忙从肉摊的桌案中探出了脑袋。他朝卖肉的屠夫拱了拱手,笑道:“方才多谢这位老兄了,待本少侠日后发达了,定要请你喝酒!” 屠夫看到小乞丐,两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不敢置信的道:“喂,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钻进去的,怎么钻进去的!” 小乞丐笑着摇摇头,“哈哈,本少侠从小混迹市井,若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早不知道被打死多少回了!你若是想学,就祈祷本少侠有生之年能再闯荡回襄阳,到时候你请我喝上一坛美酒,我就把这个本事教给你!” 屠夫已经看傻了,只一个劲儿的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乞丐见状,得意的笑了笑,正想接着调侃,突听慕容云瑶的声音从远及近传了过来,“小乞丐,你以为本姑娘那么好耍吗?纳命来!” 小乞丐一吐舌头,无奈的道:“小魔女,她简直就是个小魔女!早知道慕容家有这么个难缠的小魔女,我就不该捡这金如意,更不应该拿它换酒喝啊!”他说着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的朝另一条街扔了过去,随即一溜烟的狂奔而去。 很快,小乞丐跑进了一条死胡同,前面不远处是道高墙,身后慕容云瑶的声音越来越近,“臭要饭的,你给本姑娘站住!你现在交出金如意还为时不晚,如若不然,本姑娘不但要金如意,还要你的脑袋!” 小乞丐看看前方的高墙,心想,“这座墙也太高了,都快赶上城墙了,就凭我的轻功根本不可能翻过去。但这个难缠的小魔女就在身后,眼下除了翻墙,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嘛!” 他正不知所措之际,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对父子从门中缓步而出,上了一辆精致的马车。随即车夫挥动马鞭,赶着拉车的骏马,向前疾驰。小乞丐看到马车,眼睛突然亮了,竟迎着马车冲了过去。 车夫惊呼,正要把车停下,却发现小乞丐居然消失不见了。车厢中的一对父子闻声探出头来,疑惑的问道:“王二,出什么事了?” 王二忙停了车,惊慌的回道:“主人,刚才有个小乞丐朝马车冲了过来!” 小孩儿新奇的道:“什么,有个小乞丐朝马车冲过来了?那他现在去哪了,我怎么没看到他?” 王二摇摇头,困惑的道:“可说呢,我眼睁睁看到他朝马车冲过来了,可人却突然不见了!” 小孩儿笑道:“狐仙,一定是狐仙!听说昆仑山有神仙,没想到我要去昆仑学艺,刚出发狐仙就来接我了,好兆头啊!” 他们正说着,慕容云瑶人已到了近前,朝三人问道:“三位,你们看到一个小乞丐从这里跑过去了吗?” 小孩儿笑道:“小姐姐,我没看到小乞丐,但王二说他看到了。”他说着看向车夫,“王二,你方才真的看到了吗?” 车夫点头,“没错,我明明看到一个小乞丐,朝我们的马车迎面冲了过来,可紧接着他就凭空消失了。可能真如少主人所说,他是昆仑山的狐仙。” 慕容云瑶冷哼,不忿的道:“哼,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狐仙!再说了,就算真有狐仙,也该像本姑娘这般仙姿玉貌,哪会像那个混小子一般邋邋遢遢!” 车夫迟疑的道:“可……可我刚才,真……真的看到了!” 慕容云瑶点了点头,手提宝剑绕着马车检查了一番,然后又把车帘拉开看了看,最后狠狠的瞪了车夫一眼,“你这老头真是岂有此理!你定是看本姑娘心慈面软,就编出这样的鬼话糊弄我,试图想从我手里得到赏钱。我若不是看你上了年纪,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车厢内的中年男子却叫住了她,“这位姑娘,你且留步。”他说着弯腰下了车。 慕容云瑶转过身,双眼在中年男人身上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个男人不高不矮,身材匀称,五缕长髯随风而动,虽算不上潇洒英俊,却绝非凡夫俗子。慕容云瑶不忿的道:“喂,你叫本姑娘何事?若是无事,本姑娘这就走了,没时间和你闲聊!” 中年男人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道:“小姑娘,我看你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怎地做事如此蛮横?你侮辱了我的车夫,我现在很生气,你必须向我道歉!” 慕容云瑶冷哼,不屑的道:“本姑娘是慕容延钊的女儿,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向你道歉?你若再敢强留本姑娘半刻,小心我掌中的长剑无情!” 中年男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想当年慕容延钊就曾仗着父亲的威名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豪横无比,没想到现在他的女儿也是如此。世人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慕容云瑶不耐烦的拔出长剑,喝道:“本姑娘如何做事用不着你来教,我现在急着追赶小叫花子,没功夫与你扯闲篇,先走一步了!”她说着转过身,带着几个黑衣人出了巷子。 中年男人见小姑娘走远了,朝马车底下轻声道:“车下的小兄弟当真好功夫!他们走了,你不用遮遮掩掩的了,快出来吧。” 小乞丐双手用力抓着车毂,身子紧紧贴在车板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此刻听见中年男人叫他出来,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松了手,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中年男人见小乞丐摔得不轻,忙快步迎了过去,把他拉了起来。小男孩和车夫见状,都惊得目瞪口呆,不仅佩服小乞丐的功夫,更佩服中年男人的眼力。 小乞丐见中年男人朝他伸出了手,并没有去拉男人的手,而是笑着扑噜扑噜身上的灰尘,自己站了起来。他朝男人笑了笑,“哈哈,我自己能起来,谢了,谢了!” 中年男人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谭松竹一生好武,也最欣赏武功高强之人。方才听车夫之言,便知今日定是遇到了一位高手,看那伙人来者不善,恐对少侠不利,故此才略加掩护。” 小乞丐笑着说道:“您方才与那个小魔女理论半天,我还以为您要出手替我教训她呢!” 谭松竹道:“我虽自幼好武,许多武功高手都是我的挚友,只可惜我生来体弱,习不得武艺。方才我与她理论,无非是想让她对我心生反感,以防她想明白之后再来聒噪。” 小乞丐点了点头,竖起大指道:“高!当真是高!” 谭松竹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说什么。他的儿子却跑到小乞丐面前,兴致勃勃的道:“小哥哥,你方才是怎么藏到车厢底下的?这一招真厉害!你能不能把它教给我?” 小乞丐看了小男孩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唉,这招是我的看家本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我现在还要逃避小魔女的追杀,只怕是没时间教你了。”他说着双眼看向谭松竹,似在等待谭松竹出言挽留。 小男孩见状向父亲央求道:“父亲,您看这位小哥哥多可怜呀,他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却要整日以乞讨为生,还要遭到坏人追杀,不如我们带他一起去昆仑山吧。” 谭松竹上下打量了小乞丐一番,随后眼中竟出现了一抹诧异,试探的问道:“你……你的眉宇间有几分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你可识得万梦生吗?” 小乞丐点点头,自豪的道:“您是说‘酒剑双绝’的隐峰山庄庄主吗?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独生子,名叫万剑锋!” 谭松竹目光中有些不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昔年万梦生在江湖上是何等威名,谁料他的儿子却沦落到这般地步,当真可怜……” 小乞丐好奇的问道:“您认识我父亲?那您可有他的消息?您可知道他现在何处吗?我母亲临终之前,再三叮嘱我要去找父亲,可我一路乞讨,到处打听,嘴皮子都磨破了,却连个鬼影都没找到。” 谭松竹手捻长髯,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当年在仙水岩我与你父亲曾有过一面之缘,他那‘酒后竟风采’的大侠风范让我十分钦佩。后来听说他追随慕容燕云反了大宋,再后来又听说他与慕容燕云割袍断义。江湖之大,人海茫茫,从此再无音讯。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但我相信你迟早会找到他的。” 小男孩见父亲说到别处去了,忙道:“父亲,您就带小哥哥一起去昆仑山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也不迟嘛!” 谭松竹微微颔首,缓步到了车厢旁,掀起了车帘,“小兄弟,如果你没地方去,又不嫌昆仑偏远,就随我们一道去龙潭寺吧。” 小乞丐犹豫一下,像是勉强的点了点头:“也罢,您一片诚心待我,小弟弟又想学会我的看家本事,那我就随你们一道去昆仑虚。不过我有言在先,往后每到一处集市,您可得请我喝顿酒,没有酒只怕我教不明白贵公子呀!” 谭松竹哈哈大笑道:“这个尽管放心,我也是好酒之人,好酒之人路上岂会无酒呢?”小乞丐闻言也高兴的大笑起来,足尖轻轻一点,纵身上了车厢顶。 小男孩见状不解道:“小哥哥,你上那么高干嘛,别摔着,快下来啊!” 小乞丐拍了拍身上的脏衣裳,大笑道:“哈哈哈,这里凉爽,风景还好,我才不到车厢里受屈呢。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可真是神仙的日子啊!”他说着慵懒的卧在车厢上,一只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眼睛期待的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莞尔一笑,随手从车厢中取出一个酒葫芦,向小乞丐抛了过去。小乞丐见到酒,眼睛毛都笑开了花,一把就将酒葫芦抓在手中,打开酒葫芦朝自己嘴里倒了几大口,兴奋的道:“好酒!好酒啊!” 小男孩望着小乞丐咯咯地笑了起来,“小哥哥,你慢点儿喝,小心喝多了从上面摔下来!” 小乞丐晃晃手中酒葫芦,“莫说这点儿酒,就算再来它三四葫芦,我也不会喝醉的!”他说着冲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随后仰身躺在车厢顶上,望向那轮高挂在天际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第四章 魔女大闹明芳阁 醉丐拜师龙潭寺 (四) 马车行得并不快,两个月后才到了昆仑山下。 此刻天将傍晚,雾气渐渐落下山腰,借着夕阳的余晖远眺,近处如茵的草原与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尽数映入眼帘。雄浑有力的马蹄声和一望无际的马群、羊群还有牛群,把天地映衬得愈发苍茫。 谭松竹以前曾来过几次昆仑虚,虽觉眼前风光万分壮美,可已经没有初见时那般震撼。但小男孩与小乞丐却是第一次见到昆仑之壮美,都深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小乞丐更是惊得连举起的酒都忘了喝,酒水洒了一身仍恍然未觉。 车夫看了看天色,扭头对谭松竹道:“主人,天色已晚,看来今日无法上山了。您看我们是在此露宿,还是到附近找户人家住下?” 谭松竹略一思忖,道:“昆仑山上虽常年积雪,但山脚下还算暖和,不如我们今夜就住在车中,也省的明日再走冤枉路。” 车夫点点头,向西又赶了几里路,把车停在了河边。谭松竹见车停稳了,掀开车帘把儿子扶下车,又在车厢中取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河边。 小乞丐此刻早已越身跳下车,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弄来了许多树枝。谭松竹见状对小男孩道:“正芳,你快去帮忙把火升起来,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可就该冷了!” 谭正芳高兴地点点头,快步向小乞丐跑了过去,“小哥哥,这个给你!”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個火折,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笑着接过火折,神情间有些激动,“这是火折吧?我可是好多年没用过了,但我还记得它的用法,应该是这样的。”他说着拿到嘴边用力一吹,火折真的燃烧起来。他忙用火折点燃了一堆篝火,便把火折熄灭了,生怕浪费一点儿。 谭正芳见篝火烧得越来越旺,高兴的拍拍手,正想夸赞小哥哥几句,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谭正芳的肚子叫得很响,小乞丐也听到了,不由笑道:“哈哈,你命真不错,饿得还挺是时候!” 小乞丐拾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对谭正芳道:“你身上有没有小刀匕首什么的,借我用用。” 谭正芳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好奇的递给小乞丐,“小哥哥,你要小刀做什么呀?难道你身上藏着好吃的?” 小乞丐摇摇头,指了指眼前那条大河,笑道:“我身上虽没有好吃的,可这条河里一定有,我抓鱼、烤鱼的手艺可都是一流的!” 谭正芳闻言吓了一跳,“这……这太残忍了吧!鱼儿们又没做错什么,杀了它们给我充饥,不妥不妥!” 小乞丐咧嘴一笑,“伱这简直是毛驴走钢丝——开玩笑!你们父子家趁人值,家中难道不吃肉食,专吃青菜?” 谭正芳低下头,嗫嚅道:“从我懂事开始,就不再吃肉了。”他口中说着,肚子却不争气的又叫了起来。 小乞丐微微一笑,不再理会谭正芳,而是迅速的用小刀把树枝削尖,然后缓步向河里走了过去。 谭松竹见小乞丐下河了,忙出声制止道:“小兄弟,此地隶属吐蕃,当地人是不许吃鱼的!” 小乞丐笑道:“哈哈,当地人不许吃鱼,可我们又不是当地人,何必守他们的规矩?再说了,此地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谭松竹无奈的摇摇头,“唉,也罢。我们赶了一天路,的确都饿了,何必为了守当地规矩而委屈了自己呢?不过,这是事急从权,日后能守规矩,还是要守规矩的!” 小乞丐点点头,正准备答话,却突然发现脚边游来一条大鱼。他连忙弯腰去抓,生怕大鱼游走,可谁知这条鱼根本不怕人,非但没有游走,竟还用嘴去啃小乞丐的脚指。 “哈哈,你见到人居然不怕,还不嫌本少侠脚臭,那就对不起了!”小乞丐说着一把将鱼抓了起来,不待大鱼挣扎,已被他扔上了河岸。鱼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地上只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小乞丐随后又抓了几条,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岸。他把这些鱼用树枝穿好,然后盘腿坐在火堆旁烤起鱼来。 谭正芳见这么多大鱼都被小乞丐用木枝插着烧烤,嘴唇上下张合了半天,终是默默的转过了身,不再向这边瞧上一眼。很快,烤鱼的香气四散开来,小乞丐故意砸吧砸吧嘴,喉结不停地上下蠕动着,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谭松竹和车夫王二此时哪还去管什么规矩,馋的都快要流口水了,小乞丐见三人的馋虫已被他勾出来了,鱼也烤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给每人都分了一条鱼。 谭松竹吃了一口,脸上不禁露出笑意。他又拿了一条烤鱼,缓步走到谭正芳身边,一拍他肩头道:“芳儿,这位小兄弟烤的鱼当真不错!你肚子饿了,这左近又没有素食,你还是勉强吃点吧。” 小乞丐瞥了谭正芳一眼,吃了一大口烤鱼,吧唧着嘴道:“你真不吃呀!你真不吃,那我们仨可都吃光了,到时候你饿得睡不着,可别怪我不够意思!” 谭正芳无奈的转回身,轻轻接过父亲递来的烤鱼,犹豫了许久才咬了咬牙,在鱼身上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谭正芳的眼睛亮了,朝小乞丐竖了个大指,“小哥哥,你烤得鱼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为什么要当乞丐,怎么不去酒楼当厨子呢?” 小乞丐笑道:“乞丐有什么不好!当乞丐不比当厨子强?当厨子每天都要看店主的脸色,到头来也只能赚笔辛苦钱,当乞丐却可以逍遥自在,受百家奉养,岂不是比厨子强上百倍?” 谭正芳一怔,随即使劲儿点头,“嗯嗯……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谭松竹却笑着摇摇头,小声喃喃道:“这个小乞丐真是个妙人,竟能把这种歪理讲得头头是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次日,烈日高照,把本就庄严的龙潭寺衬得愈发恢弘。 一位小和尚拿着扫把正在寺门前扫地,额头不时滴下汗珠,显然已打扫多时了。他像是有些累了,直起身擦了擦汗,刚要继续打扫,却见从山下走上来一大两小三个外乡人。 小和尚见有外人来了,忙快步迎了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看三位施主面生得很,想必是从外乡来的吧?不知三位来此是想上香,还是来求签的?” 谭松竹一笑,还了一礼,“在下谭松竹,是贵寺方丈大师的忘年之交,有事求见方丈大师,还望小师傅通禀一声。” 小和尚笑道:“小僧刚皈依不久,不认识施主您,还望勿怪。方丈刚带我们做完早课,此刻想必正在禅房中休息,施主既是方丈的朋友,就随小僧进来吧。” 谭松竹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小和尚引领几人一路向寺庙后院走去,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禅房前。小和尚轻叩房门,恭敬的道:“方丈,有位谭施主带着两位小施主来拜访您了,说是您的忘年之交。” 良久,禅房中才传出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是松竹来了吧?你可有几年没来看望老衲了,老衲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随着老僧洪钟般的声音,禅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老僧走了出来。小乞丐一路上就听说这位老僧武艺非凡,还以为是谭松竹故弄玄虚。此刻终于见到了,不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位老僧虽然面容略显苍老,但体魄却很精壮,只怕与正当年的小伙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他那双泛着精光的双眸,更是神光炯炯,透出的满是慈悲与威势。 小乞丐常年混迹市井,见过的高人也有不少,可任谁也无法与眼前的老僧相提并论,由衷叹道:“阿弥陀佛,谭氏父子一路上并非故弄玄虚,这哪是什么老僧,分明是罗汉下凡啊!” 谭松竹朝老僧深施一礼,道:“大师,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师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一定要答应此事。” 昆仑大师看了看小乞丐,又看了看谭正芳,不禁笑了,“阿弥陀佛,松竹,你说有事要求老衲,老衲也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 谭松竹一愣,问道:“不知大师有何事要在下相助,还望大师明言。若是在下办得到,定会不负重望。” 昆仑大师笑道:“阿弥陀佛,老衲生平从不求人,也没有过什么愿望。不过年岁大了,在世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虽收了一些徒弟,可没有一个能传承我的衣钵。老衲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寻得一两个天资异禀的小施主做弟子。” 谭松竹大笑,“大师,如此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呀!” 昆仑大师也笑了,“哈哈,你几年没来,刚来便将两块价值连城的璞玉送与老衲,出手当真阔错啊!” 小乞丐一愣,看着谭正芳道:“小兄弟,你家里可真有钱呀!我每天沿街乞讨,除了前些日子捡到个金如意外,还没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想好好开开眼!” 昆仑大师笑容愈发灿烂,“哈哈,这位小施主真会开玩笑啊!” 小乞丐挠挠头,半懂不懂的道:“我是小乞丐可不是小施主,两三个月之前我还经常去别的庙里要东西吃呢!” 昆仑大师笑道:“谁说小乞丐不是小施主?天下若无丐,僧何以查疾苦,若不查疾苦,善心又从何而来?所以乞丐施舍给我们的不是钱,而是心。” 小乞丐看着昆仑大师想了许久,才缓缓点点头,“大师说话真高深,一句话都能让我想半天。不过大师是世外高人,我相信大师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 谭正芳拉了拉小乞丐的胳膊,小声道:“小哥哥,父亲带我来昆仑山,就是想让我拜这位高僧为师,现在大师已经答应收下我们俩了,我们还是快行拜师之礼吧。” 小乞丐神情有些慌张,忙摇头道:“什么!刚才他们说什么传承衣钵,又说什么璞玉,我还以为他们是要互送礼物呢,结果怎么是要收我当徒弟?你来是为了拜师,可我来不过是为了在路上教你点本事混点酒喝,现在本事也教完了,酒也喝光了,我也该走了。鬼才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当和尚呢!”他说着忙弯下腰把裤腿系紧,随即转身没命的朝寺门狂奔。 小乞丐跑出不到两步却突然站住了,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前的老僧。老僧正笑眯眯的望着他,眼中流露的欣赏之情比方才更浓,“阿弥陀佛,你才多大呀,竟跑得这么快!若是再过几年,只怕老衲就要追不上了!” 小乞丐紧张的看向老僧,央求道:“大师,您是世外高人,我不过是个小乞丐,何必非要和我过不去啊!当乞丐虽然很苦,可毕竟能吃肉,能喝酒。您若非逼我当和尚,让我戒肉也就罢了,让我戒酒不如直接杀了我!” 谭正芳见状笑得前仰后合,谭松竹却觉得有些尴尬,正想出言调解,昆仑大师却抢先笑道:“哈哈,老衲几时说过要你出家了,几时又说过要你戒酒?” 小乞丐不敢置信的盯着昆仑大师,吃惊的道:“您收我做弟子,却不需我出家,也不需戒酒?您是世外高人,武林的泰山北斗,可不许骗一个小叫花子!” 昆仑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了不用出家,就是不用出家。既然是俗家之人,自然也不必戒酒,但饮酒需有时有度。不过若是你哪日想出家了,也可和老衲说一声,老衲愿意为你剃度。” 小乞丐摇摇头,“不想,绝对不想,这辈子不想,下辈子也不会想的。嘿嘿,除非哪日出家人不必戒酒了,那时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谭正芳戳了戳小乞丐的胳膊,笑道:“小哥哥,出家有什么不好的?青灯古佛也别有一番乐趣呢!” 小乞丐瞥了谭正芳一眼,“小屁孩儿懂什么!你想出家尽管自己出,千万别拉上我,我还打算有朝一日为老万家传宗接代呢。不过我也劝你想清楚,你要出家,最好先回头看看你父亲。” 谭正芳扭过头去看谭松竹,只见谭松竹此刻脸色铁青,双眼正紧盯着自己,似乎自己只要再多说一句,他下一刻就要动手拆庙。 “哈哈……”谈正芳尴尬的笑了两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算了,算了,我父亲没去世前就别想了,不然只怕我小命难保!” 昆仑大师看了看天色,说道:“两位小施主快拜师吧,一会儿老衲还有功课要做,就没时间行拜师礼了。” 谭正芳十分高兴的点点头,拉着小乞丐就跪在昆仑大师面前,两人齐齐叩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昆仑大师笑着把两人拉了起来,随后有些紧张的对两人道:“你们虽然不必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但有一条寺规是一定要遵守的,那就是切记亥时之后千万不可踏出寺门半步!” 小乞丐好奇问道:“师父,为何亥时不能出门?难道这供奉神灵的地方还闹鬼不成?” 昆仑大师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山上住着一个令武林中人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第五章 圆觉禅房话魔头 剑锋玉虚会谪仙 (一) 当晚,月色朦胧,山风吹过,林海泛波,发出“沙沙”的声响。昏黄的月光透过随风摆动的树枝,把大地映得斑斑驳驳,让人心中没来由的生出紧张之感。 寺中没有空房,小乞丐与谭正芳只能与几位小和尚同住一间禅房,所幸这间禅房十分宽敞,五六个人睡在一张床榻上也不算太挤。 几位小和尚刚做完晚课,都有些困倦,躺在榻上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谭正芳虽无困意,但初来乍到只好入乡随俗,见几位小和尚都没言语,也只得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偌大的禅房中,唯有小乞丐手中捧着一个酒葫芦,一个人正喝得高兴。 他很快就把葫芦里的酒喝光了,只得悻悻的把酒葫芦放下,随后笑嘻嘻地走到榻前,向几位小和尚问道:“几位师兄,亥时未到,这就睡了?难道你们都相信这山上真有個大魔头,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吓唬我们的吧?” 谭正芳闻言来了兴致,一轱辘坐了起来,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几位小和尚。可几位小和尚却像没听到小乞丐的话,全都恍若未闻。过了良久,一位法号圆觉的小和尚开了口,“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听师父说起过,昆仑山上确实有位大魔头!” 小乞丐眼睛亮了,兴奋的问道:“真有个大魔头?他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恶事?如今身在何处?” 圆觉小和尚脸色有些难看,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这才紧张兮兮的道:“那是十年前的一天夜里,师父做完晚课后,如往常一样到山中练武,谁料他刚走出寺门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而且脸色特别难看。几位师兄担心师父出了事,纷纷上前询问,可师父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回了禅房,紧闭房门。此后他两三个月都没再外出练武,并严禁我们深夜外出。几位师兄心中好奇,便不住的向师父询问,师父被问得烦了,这才向我们讲述了一段往事……” 此时莫说小乞丐和谭正芳了,就连最近新入门的几个小和尚都没了睡意,几双眼睛齐齐盯着圆觉,等待着他的下文。 圆觉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后继续讲道:“四十多年前,这位大魔头初现江湖。当时他的父亲惨遭杀害,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替父亲报仇,变成了嗜血成性的恶魔!他不但杀死了邪道之首九幽鬼境的冥尊,还亲手杀死了把他养大的舅父,以及传授他武艺的师父,竟公然与少林、丐帮等正道为敌,血洗了昆仑山!” 小乞丐笑道:“哈哈,我还当咱们师父天下无敌呢,没想到居然会怕什么大魔头!” 圆觉解释道:“师父出生在河南道,自幼家贫,被辗转卖到了昆仑山。当时昆仑山有位隐世高手,也就是那个大魔头的舅父。他见师父骨骼健壮又聪明伶俐,便收在身边做了门童,师父就这样与那个大魔头相识了。后来大魔头下山追查他父亲被杀一案,一去数载。可谁知几年后的一天夜里,他竟趁夜返回昆仑山,杀死了教养他的舅父,并在次日黄昏血洗了昆仑山,漫天的风雪都盖不住那漫山的殷红。年幼的师父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一幕,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他亲眼见到这位大魔头时,仍心有余悸!” 谭正芳问道:“这个大魔头全无人性,竟连至亲都下得去手,为何江湖中人不群起而攻之!” 圆觉叹息道:“唉,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见过他出剑的人全都死于他的剑下!后来他师父的女儿携数位高手亲手将其诛杀,全江湖人都以为他死了,谁料想他竟死而复生了!” 谭正芳一皱眉,“若不知道他活着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师父为何不将其诛杀?纵然一人敌他不过,也该请同道中人勠力围剿才是!” 圆觉解释道:“师父至今心中纠结,他年少时曾与大魔头相处数载,无法将他与杀人狂魔连在一起,始终觉得事情背后另有隐情。更何况出家人以善为念,这位大魔头既已隐居在此,数十年不再作恶,师父也不愿再动干戈。不过师父说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们最好听师父的话减少外出,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谭正芳不停的点头,脸色变得有些紧张。小乞丐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哈哈哈,瞧你们这耗子胆儿,你们怕他,我可不怕!既然师父都封他为大魔头,就不是个小混混,他绝不会为难我这样一个小叫花子的!不过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个大魔头,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魔头那样,生得青面獠牙、三头六臂!” 他说着摇摇手中早已空了的酒葫芦,叹息了一声,“唉,酒葫芦呀酒葫芦,你虽然挺着个大肚子,可肚子里的货实在太少,根本不够本少侠塞牙缝的!看来今后我每天既要在山上学武,又要去山下讨酒,实在太辛苦了!” 谭正芳指着小乞丐道:“哈哈哈,小哥哥,你这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依我看几位师兄更辛苦,他们天天看着你喝酒,自己却不能喝,这才叫辛苦啊!”几位小和尚闻言大笑,原本死气沉沉的禅房,瞬间变得愉悦起来。 次日辰时,天光已经大亮,耀眼的阳光斜照着大地。 谭正芳随着众僧很早就候在练武场上,只待昆仑大师前来传授武艺。辰时末,昆仑大师缓步踱到练武场中,他望着眼前这些挺拔如松的弟子,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昆仑大师道:“阿弥陀佛,很好,伱们今天都到得很早,为师甚是满意。在练武之前,为师还要再叮嘱几句,你们要牢记在心,日后若有违犯休怪为师无情!” 众僧人早就习以为常,都郑重的点点头,谭正芳初来乍到,对佛门的清规戒律知之不多,此刻好奇的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 昆仑大师继续说道:“首先,龙潭寺是佛门净地,严禁弟子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饮酒,违者重处!其次,严禁在寺内疾行、严禁在亥时后外出!违者一律按寺规处置!第三,每日早课后,不许躲到禅房里偷懒,巳时之前必须在练武场集合……” 谭正芳正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这时昆仑大师的目光扫向众人,眉头微蹙,正欲开口询问,小乞丐却突然出现在寺门口。只见他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口中大声说着,“好酒,好酒啊!” 众人的目光都被小乞丐吸引过去,他一手捧着酒葫芦,一边大口吃着烤鱼,甚是怡然自得,全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昆仑大师见状眉头紧锁,喝道:“万剑锋!这里是佛门净地,你这样醉醺醺的样子成何体统?” 小乞丐笑道:“城河提桶?师父,现在天还早呢,还未到做午饭的时辰,不用急着提桶打水。不过我初到昆仑山,对地形不熟,一会儿还要劳烦哪位师兄带路,不然我可找不到城河!” 众人闻言都大笑起来,就连昆仑大师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可随即他就板起了脸,呵斥道:“万剑锋!你既已拜老衲为师,便是我龙潭寺的弟子,竟敢公然在寺内饮酒,为师今日不罚你何以服众!” 万剑锋一脸委屈的道:“是师父答应我无须戒酒的,现在又要罚我!难道是想让我去城河提一天水吗?” 昆仑大师并不理会他说的话,也不去理会众人的笑声,而是朝身旁的十根梅花桩指了指,说道:“万剑锋,为师罚你半柱香之内,绕桩跑五百圈。若是半柱香内跑不完,就罚你一月之内不许饮酒!” 众僧都笑着看向小乞丐,只待他人前出丑,小乞丐却不以为然地看看梅花桩,朝昆仑大师笑道:“师父,若我在半柱香内跑完五百圈,您不会再罚我了吧?” 昆仑大师微微一怔,随即郑重的道:“没错,若你在半柱香内跑完五百圈,为师今日就宽恕你的罪过。但你日后若敢再犯,为师定会加倍罚你!” 小乞丐笑着点点头,随即就窜了出去,一溜烟到了梅花桩旁。只见他的身影在树桩间飞快晃动,宛如一阵呼啸的旋风,刹那间便绕着梅花桩跑了三四圈。 众人见状不禁目瞪口呆,就连昆仑大师也吃惊不小,心中叹道:“好轻功!虽远不及昔年凌霄派掌门杜江风那般出神入化,却也别具一格,足够他受用一生了!” 很快,小乞丐就跑完五百圈,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要说话算话!” 昆仑大师笑着走到近前,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剑锋,你的轻功当真不错,为师这次就先饶了你。不过日后若再敢这般举止无状,就休怪为师了!” 小乞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点头道:“我……我记住了,以后……以后一定在巳时前赶到练武场,再不会耽搁了!” 昆仑大师满意的点点头,“阿弥陀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剑锋,你就站在正芳旁边吧。” 小乞丐应了一声,快步走到谭正芳身边,和他勾肩搭背道:“谭兄弟,我今天烤的鱼,可是这些日子烤得最好的一次,可惜你没口福啊!” 谭正芳斜眼看着小乞丐,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转头见昆仑大师正看向他们,连忙立身站好。昆仑大师收拾好了宽大的僧袍,开口说道:“为师昨日新收了两位弟子,想必大家也都认识了。今日为师要当众为两位新入门的弟子,演示一遍我龙潭寺的绝学‘谭腿’,其他人也要看仔细了!” 众弟子都聚精会神的看向昆仑大师,生怕漏过一个细节。只见大师走形门迈阔步,随即拳腿并出,发出“呼呼”的破空声。他的招数朴实工整,气势连贯,拳如猛虎下山,腿如蛟龙闹海,虽无劈天裂地之威,却有崩山碎石之势! “好!”小乞丐见昆仑大师招式精妙绝伦,脱口喊出了声。谭正芳和众弟子都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随即也纷纷为昆仑大师精彩的演练鼓起掌来。 昆仑大师一套谭腿练罢,笑着收了式,“阿弥陀佛,方才演练的这十路谭腿,是为师耗尽平生心血所创,虽算不上举世无双,但若能将此法融会贯通,即使再强的高手也绝难在百招之内胜你!” 他说着看向小乞丐和谭正芳,“你们是初见此功吧?方才经为师演练一遍,你们记住了多少路啊?” “师父,弟子记住了七八路!”谭正芳激动的大步上前,按照记忆中昆仑大师的招数,像模像样的模仿起来。昆仑大师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只看一遍就记住了这么多,你果然天资异禀,为师没看错人!” 谭正芳激动的笑道:“哈哈,多谢师父夸奖,我日后一定好好练功,不辱师名!” 昆仑大师又看向小乞丐,问道:“剑锋,你记住多少招啊?” 小乞丐尴尬的挠挠头,半天才笑道:“哈哈,师父,我根本不是练武的料,您的那些招式我一招也没记住!” 昆仑大师一怔,不敢置信的道:“一招也没记住?就算三岁的孩童也能记住一两招,你却一招都没记住?” 小乞丐点点头,“是啊,一招也没记住!师父,我根本不是什么璞玉,也不适合练武,我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你还是让我下山去吧!” 昆仑大师摇摇头,“没记住也不打紧,来日方长,慢慢来。” 小乞丐走上前,说道:“师父,我虽然不如谭兄弟天资异禀,不过我可以照葫芦画瓢,胡乱比划几下,练得不对您可别见怪!”他说着真的比划起来,虽没有一招与昆仑大师的招式相同,却也淳朴雄浑。 昆仑大师起初满脸失望的看着小乞丐,可几招后,他的眼睛却突然亮了,仿佛发现了世间最稀有的珍宝,叹道:“这……这怎么可能,只此一遍竟能抛去套路而领会神韵,这样的天资只怕几十年来都无人能及!” 小乞丐见大师一言不发,只当他生气了,慌忙收住招式,朝昆仑大师一摊手,无奈的道:“师父,您看,我没骗您吧?我真的一招也没记住!” 众人见状都哄堂大笑,昆仑大师也笑了,但不是嘲笑而是欣慰的笑。他缓步走到小乞丐身边,欣喜的道:“哈哈,你的确不适合练任何人的武功,而应取百家之长汇于一炉,自创一套真正适合你自己的武功。依为师看,你若真能自行领悟一套功法的话,日后修为绝不在当年的慕容燕云之下!” “啊!”小乞丐惊异一声,众人也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昆仑大师却笃定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径直向自己的禅房走去。 第六章 圆觉禅房话魔头 剑锋玉虚会谪仙 (二) 冬去春来,转眼两三年过去了。 这天夜里,做完晚课后,众僧人都如往常安静的睡在榻上,只有万剑锋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拉了拉谭正芳的胳膊,小声道:“谭兄弟,今晚太热了,这样躺着你不怕捂出痱子?陪我出去透透风吧!” 谭正芳打了个哈气,摇摇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都陪你溜出去多少次了,哪次不是在山里转到半夜,也没碰到什么大魔头。依我看,师父就是怕我们深夜跑出去发生意外,所以才编出这样的故事吓唬我们,你还当真了!” 万剑锋摇摇头,“谭兄弟,你真是个榆木脑袋!师父要只是不想让我们出门,为何不说山中有狼,却非要煞有其事的编出这么个故事?就连圆觉师兄都说得绘声绘色,远比讲史先生说的故事精彩,你却说这是假的?” 谭正芳无奈的道:“唉,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我们已经把玉珠峰找遍了,连大魔头的影子都没看到,伱还不死心呀?” 小乞丐不忿的道:“说你榆木脑袋吧,你还真是不开窍!我们是把玉珠峰找遍了,可远处还没去过呢。虽然师父在附近见过他,他也未必一定就住在这附近吧!” “嘘!”谭正芳做了個噤声的手势,“万兄,要去你自己去吧。师兄们累了一天,别把他们吵醒了!”他说着有些不耐烦的侧过身,不再理他。小乞丐见谭正芳不理自己,气道:“睡,睡,睡死你!”随后一个人悻悻的出了禅房,翻墙出了龙潭寺。 他向西峰行了十几里,脚下的山路逐渐被积雪覆盖,越走越觉得冰冷彻骨。可他受好奇心驱使,已顾不得寒冷,径直向玉虚峰的方向行去。 还未到峰顶,他已累得汗流浃背,正想着趁天还未亮赶回龙潭寺,却隐隐听见远处传来长剑击出的破空声。他闻声不禁喃喃道:“什么声音?难道有人会在这冰冷刺骨的雪地里练剑?” 随即他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莫非是那位大魔头!我千辛万苦找了这么久,终于有幸一睹他的风采了!”他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有些紧张的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一处地势开阔的山谷前,竟真的看到月下有一位少年在练剑。只见这位少年白衣飘飘,手中宝剑寒芒璀璨如星,似要御风而去的剑仙。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魔头?可看他的年纪,做大魔头的儿子都嫌小!嗨,管他呢!先过去看看再说。”万剑锋疑惑的说着,竟朝那位少年走了过去。 那少年也听见了万剑锋的声音,一剑陡出,横在他的项间。事出突然,万剑锋惊呼,本能的打量起眼前这位少年。只见他生了一张俊美绝伦的瓜子脸,狭长的眼眸像秋水,英挺的鼻子似远山。他的眉目间似乎永远凝着化不开的冰霜,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傲视天下的笑容。世间俊美的男子虽不少,可几人能像他这般飘逸如云,冷漠如霜? 万剑锋看得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笑着推开横在他项间的宝剑,“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刚一见面就拔剑相向呢?对了,听说山中住着位大魔头,你见过吗?” 那位少年闻言眉头微蹙,冷冷的道:“大魔头也是你配叫的?”他说着宝剑陡出,顷刻间绽放万道光华,凌厉的剑光经他手中舞出,却偏偏赏心悦目。 万剑锋无心欣赏他的剑法,脚下飞快的向后连退数步,险些被地上一根又粗又长的树枝绊倒。他见那少年并未急着猛攻,忙弯腰捡起那根树枝,横在胸前准备接招。 那少年见状一笑,身子刹那间飘至近前,连环数剑宛如狂风暴雨般袭向万剑锋周身要害。万剑锋手中树枝疾挥,带着“呼呼”的劲风,直迎向少年手中宝剑。 少年冷笑,手中长剑愈发迅疾,想一剑把树枝斩为两段。可谁知万剑锋的反应更快,手中树枝往往于毫厘间避过剑锋,甚至有时还能还上几招。 起初少年只当万剑锋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过了几招之后,他暗暗吃惊,手中剑势愈发凌厉迅捷。万剑锋又挡了他几招,鼻洼鬓角已大汗淋漓,手中招数也显得有些散乱。 两人又过了二三十招,万剑锋便有些支持不住了,手中树枝一不小心直磕在少年的剑锋上,随着“咔咔”几声轻响,树枝被宝剑刹那斩成数段。 万剑锋见势不好,扔了手中剩下的一小截树枝,忙施展出昆仑大师传授他的谭腿。可他练习谭腿的时间尚短,招数使出来虽大开大合,淳朴雄浑,却哪里是那少年的对手? 两人没过几招,少年手中长剑再次横在万剑锋的项间。万剑锋慌张向后连退数步,少年旋即欺身飘至近前,手中宝剑直点向他的咽喉。就在宝剑将到之际,万剑锋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少年眉头微蹙,诧异的转过了身。 只见万剑锋果然到了身后,正一拳恶狠狠的打向自己背心。他身子忙向旁一侧,一剑直削向万剑锋的胳膊。可在宝剑将至之际,万剑锋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少年心下惊异,再次回过身来,手中宝剑呼啸着横扫过去。万剑锋大笑,身子化为一道旋风,不断在少年身边盘旋,“喂,你快住手!如果以后你还想在江湖上混,就不能杀我!” 少年微微一笑,“胡言乱语!” 万剑锋笑道:“看你的模样一定是位贵公子,而我不过是个小乞丐。而且你比我年长,练武时间也一定比我长。最重要的是你手中拿着宝剑,而我手中握的是树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今天若杀了我,日后传到江湖中,你想想世人会怎么看你,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 少年冷冷一笑,“我祖父是大魔头,我便是小魔头。你觉得哪个魔头会在意世人的看法,理会天下的品评?”他说着却缓缓把剑收入鞘中,“不过,你既能接住我五十招,我不会轻易杀了你。”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哈哈,这就对了。我叫万剑锋,你既不杀我,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把手放在剑柄上,冷冷地道:“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不过我可以为你破个例!我叫云子霄,不过你给我记住了,我的祖父不是大魔头!”他说着转过身,缓步踏雪远去。万剑锋痴痴的伫立当场,望着云子霄远去的背影,恍如身在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微微放亮,阳光斜照在白皑皑的积雪上格外刺眼。万剑锋被阳光一晃,这才回过神来,一溜烟朝龙潭寺的方向狂奔。 半晌,他终于跑回龙潭寺,兴冲冲的翻过院墙,正要跑回禅房,迎面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把他的脑袋撞得生疼。 万剑锋抬起头,正要与那人理论一番,可话到嘴边,硬是被他咽了回来。那人见万剑锋不说话,便开口道:“阿弥陀佛,本寺严禁疾行,严禁亥时后外出,你难道忘了为师再三告诫过你的话了吗!” “师父……” 万剑锋看看昆仑大师,笑道:“师父,您说寺内严禁疾行,可我方才并不能算是疾行,而是狂奔。您说严禁亥时后外出,可我是戌时八刻出去的。应该不算破坏寺规吧?” 昆仑大师闻言不置可否,“好吧,你将谭腿歌背上一遍,若是背得一字不差,为师可不再追究你夜游、疾行之事!” 万剑锋见势连忙背道:“一路顺步单鞭势,二路十字起蹦弹,三路盖马三锤式,四路斜踢掌抹拦,五路栽锤分架打,六路勾劈各单展,七路掖掌势双看,八路转环剁子脚,九路捧锁阴阳掌,十路飞身箭步弹。师父,我背得一字不差吧,您可不许反悔哦!” 昆仑大师也笑了,随即狠狠瞪了小乞丐一眼,“剑锋,为师说过的话自然不会反悔,可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小乞丐抬头看看天色,一吐舌头,“师父,你赖皮!我进来时明明还是辰时末,可您却把我拖到巳时初,这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按时赶到练武场了……” 昆仑大师拍拍小乞丐的肩膀,放声大笑,“哈哈哈,老衲若制不了你,如何做你师父?” 午后,众人练完功,谭正芳一边往禅房走,一边对万剑锋打趣道:“万兄,昨晚一个人出去透气这么久,透得可还舒坦?该不是被大魔头抓走了吧!” 万剑锋笑着摇摇头,“你才被大魔头抓走了呢!不过,我昨晚虽未遇见大魔头,却见到了一位小神仙,一个看起来就比我大一两岁的剑仙!” 谭正芳好奇的道:“剑仙?你又在骗我!” 万剑锋不忿道:“我说碰到了就是碰到了,几时骗过你?我还和小神仙打了一仗呢!他的剑是我见过世上最快的,若不是我跑得快,只怕没法活着回来了!” 谭正芳笑道:“你真的见到了神仙?那今天晚上带我也去看看!若是你敢骗我,我就把你天天在禅房中喝酒的事告诉师父,让他好好罚你!” 万剑锋白了谭正芳一眼,“你这家伙成天把‘仁’啊,‘爱’啊的挂在嘴上。整日一副扫地勿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模样,对本少侠可真够心狠的!好!我们一言为定,不去的是小狗!” 第七章 匿草庐偷饮佳酿 访君山戏耍群丐 (一) 当晚,趁着朦胧的月色,俩人悄悄出了禅房,悄无声息的到了墙边。万剑锋纵身骑上了院墙,笑着朝下面的谭正芳招招手,“谭兄弟,快上来!” 谭正芳随后足尖轻点,向上猛的一纵,轻松的翻过了院墙。昆仑山天气极寒,谭正芳一早就穿上了绵衣,可月光下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件比自己穿的还要厚实的绵衣。万剑锋见状打趣儿道:“哈哈哈,谭兄弟,要不是我天天夜里带你溜出来玩儿,你能有现在这身轻功?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喝上几坛啊?对了,你多拿一件绵衣是干嘛的,怕本少侠冻死在这山上吗?” 谭正芳一笑道:“万兄,你身上不是已经有一件绵衣了吗?我手里这件是给那位剑仙准备的,他一个人在这山上修行无依无靠的,要是冻出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如果今夜能见到你说的剑仙,我明日就下山帮伱买酒去。若是见不到,你还是自己下山讨酒去吧!” 万剑锋点点头,“好!我们一言为定,不许反悔!”他说着脚下加急,刹那就飞奔出五六丈。谭正芳一笑,随即运起全身功力,在后面紧紧跟随。 俩人跑了两三个时辰,万剑锋遥遥望见昨夜来过的那個山谷,他兴奋的指着前面对谭正芳道:“谭兄弟,你快来看!我昨夜就是在那里碰到剑仙的,我们快要到仙谷了!” 谭正芳功力不如万剑锋深厚,此刻早已累得大汗淋漓,他气喘吁吁的道:“万……万兄,我……我快跑不动了,你确定那里真……真有剑仙?” 万剑锋点点头,肯定的道:“有,当然有!不然深更半夜的,我放着好好的觉不睡,和你跑这么远,我吃饱了撑的?” 俩人说话间已到了谷前,可山谷中却是空荡荡的,莫说是剑仙,就连一个鬼影都没有。谭正芳停下脚步,失望地对万剑锋道:“万兄,这山谷地势偏远,谷里连个脚印都没有,看来是个人鬼不近的地方,你却说这里有剑仙,我看你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万剑锋道:“不可能啊!我昨夜明明见到这里有个剑法超绝,容貌若仙的少年,我们还打了一架呢!我绝对没有记错!不信,你随我进谷找找,若是还没有,我明日戒酒一天!” 此时山风骤起,天上突然下起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把本就壮丽的昆仑,映衬得愈发苍茫。可谭正芳已累得快要脱力,哪还有心情欣赏雪景,只顾大口喘着粗气,“算……算了,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就是几……几坛酒嘛,我给你买还不行,何必编这样一个故事骗我。再不回去师父又要罚你了!” 万剑锋固执的摇了摇头,“不,要回你回!我昨夜真在这里碰到了剑仙,骗你是小狗!今天若是见不到他,我就不回去了!”他说着大踏步向谷内走了过去。 谭正芳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万剑锋远去的背影,喊道:“万兄,是你执意不回去的,到时候师父罚你,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万剑锋头也没回,兀自向前行去,口中喊道:“你自己回去吧,若是明早师父问起我,你就说我喝多了,可千万别说我们一起出来过,小心师父连你一起罚!”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晨曦将至的昆仑山,壮美中带着悲凉。 此时山谷深处有一位少年正跪在两座坟前,他神情冰冷,双目殷红,红得似乎要滴血。两块墓碑上分别刻着一行字,左刻“故显祖考凤公讳九天之墓”,右刻“故先考云公讳逸墨之墓”! 这两座坟茔的主人虽非同姓,却是一对亲父子,一对曾经叱咤风云的父子。可无论曾经多么风光,如今却都长眠在这冰冷的昆仑山上,逐渐被世人遗忘。 世人会遗忘他们,但这位少年却不会,永生永世都不会。他此刻凝视着云逸墨的墓碑,目光似乎透过墓碑,透过漫天风雪,看到了昔日一段不忍回首的往事。 “父亲,您当年为了拯救万千黎民,不惜放弃了安逸富足的生活,而投身刀枪剑雨之中,为助慕容燕云复国出谋划策,可谓鞠躬尽瘁。可慕容燕云称帝之后,却忘恩负义,把您赶出朝堂。您孤身一人返回涟霞山,又遇宋军大举围剿,逼您投崖自尽!害得我也身陷绝境,若非祖父突然现身,拔剑相救,只怕早就没有我云子霄了!” 他又把目光转向凤九天的墓碑,继续道:“祖父,世人都说您是大魔头,可在我心中您是真正的英雄。您年少时,一人一剑斩尽天下邪魔外道。虽被世人误解,可您始终无怨无悔。得知父亲被宋军逼死后,年过半百的您只身杀入皇宫,血洗金殿,让鬼神动容!可恨皇帝老儿手下人多势众,您未能报得血海深仇!不过您放心,此生只要我云子霄还有一口气在,定要推翻赵氏王朝、将赵匡胤和慕容燕云的后人斩尽杀绝,否则誓不为人!” 这铿锵有力的誓言,像一道闪电直劈向大地,北风顷刻间刮得更加疯狂。这一刹苍天似为之震怒,大地似为之恸哭,世间万千生灵的生死似乎只在轻年的一念之间。 寒风吹在他的脸上,宛如无数把钢刀刮过,把他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他望着眼前的两块墓碑一声长啸,“祖父,父亲,你们的在天英灵莫散,且看我如何让宋国血债血偿!”他说完缓缓站了起来。默默的转身离开,向谷外缓步而去。 雪越下越大,狂风席卷着漫天飞雪,让人看不清前路。万剑锋此刻仍在风雪中艰难的前行,纵然被狂风吹得几欲窒息,他的脚步也没放慢丝毫。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突然闻到随风传来一阵浓郁的酒香,他忙停下脚步仔细去闻,可这香味却时有时无。他好奇的道:“这可真奇了!什么人会在这冰天雪地中私藏如此上好的美酒,难道是昨晚见到的那个剑仙?也许此地离仙宫不远了!” 他顶风追着酒香,又向前行进了两三里,这才透过漫天飞雪望见了一座极为清雅的草庐,也闻到了庐内不时传来的酒香。万剑锋的口水险些流了下来,顿时忘了一夜奔波的疲惫,飞快的朝草庐跑了过去。 到了草庐门前,酒香越发浓了。他轻轻叩了叩房门,问道:“里面有人吗?我是个过路的小乞丐,已经好几天没吃没喝了,还望里间的主人可怜可怜我,赏我一口酒喝吧!” 他敲了半天,见里面没人答应,只好绕到草庐的后窗边,小心翼翼地捅破窗棂纸,向里面看去。见庐内陈设十分简单,却布置得清新雅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壮了壮胆子,在地上拾起一根小树枝,轻轻拨开了门闩,战战兢兢的走了进去。 屋内果然没人,只有酒香弥漫,万剑锋此时如痴如醉。早已顾不了许多,寻着香气传来的方向,直冲入东边那间厢房。 刚一入内,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冰天雪地的草庐中,不仅满满摆着十几坛美酒,靠墙的木柜上面还赫然立着两块灵牌。这灵牌一尘不染,显是经常有人擦拭。万剑锋看了半天才念道:“祖父凤公九天府君之灵位。” 他念完挠挠头,困惑的道:“凤九天是谁啊?难道就是圆觉师兄口中的大魔头?也就是云子霄的祖父?这么说,我没找到他的人,却误打误撞到了他的家?如果一会儿他回来了,发现我在偷喝他的酒,岂非又要打上一仗?” 他正胡思乱想间,浓郁甘醇的酒香直冲入鼻中,他的手似乎已不受控制,下意识的举起一坛美酒,揭开封口的红布,朝嘴里倒了进去。 “咕咚咕咚”他一仰脖就喝了半坛酒,随即叹道:“好酒,这才是绝世的好酒!我只道往日也喝过不少好酒,可与这坛佳酿比起来,简直不如马尿!”他说着把剩下半坛也一饮而尽,随后伸手又拿起一坛,眨眼间又喝得一干二净。 很快,十几坛美酒就变成了十几个空坛,横七竖八的堆了一地。万剑锋纵然酒量再好,此刻也觉头晕眼花,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可手中却仍紧紧抱着一个空坛不肯撒手。 他看着满地空坛,意犹未尽的道:“唉,不能再喝了!再好的酒也有喝不动的时候,我也该走了,不然让小神仙撞见,以我现在的样子可打不过他!” 万剑锋说着强撑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门口走去,可他随即又踉踉跄跄的走了回来,笑道:“哈哈哈,偷酒喝还敢走正门,看来我还真是喝多了!” 他摇摇晃晃的走向窗边,一只手撑起窗子,足尖一点就要越出窗外。就在他将要跃出的刹那,突见云子霄踏雪而归,他吓得硬生生的收住了身形,飞快打开了身边的柜子,一头钻了进去。 “呼!好险,好险!好在我反应快,不然和他撞上,麻烦可就大了!”万剑锋以手抚胸,长舒了口气。他侧耳倾听,见外面没有动静,便小心翼翼的把柜门推开个小缝,正想伺机逃离草庐,门口却突然传来脚步声。 万剑锋闻声忙把柜门合上,心想,“这下可糟了,柜为瓮,我为鳖,他正好来个瓮中捉鳖,这下可好,我想跑也没地方跑了!” 他正愁无法脱身,那位少年竟缓步朝柜子走了过来。他像是根本没发现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空坛,自顾自说道:“唉,我孝期已满,今日就该下山了,空留一座草庐又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倒也落个干净!” 云子霄走到柜前,轻轻的拍了拍木柜,说道:“这是祖父留下的柜子,本不该随意损坏,可是我去意已决,也只能如此了!” 万剑锋此时冷汗已顺着鬓角流了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口中大喊道:“喂!别烧,别烧,我出来还不行吗!”随即他飞快的推开柜门,足尖一点窜了出来。 “哼!”云子霄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终于肯出来了?你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烤熟了喂狗!” 万剑锋醉醺醺的盯着少年,不忿的道:“喂!姓云的,我把你当朋友,顶风冒雪跑了几十里地来看你,你却要烧死我,也太不仗义了!” 云子霄冷笑着指着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空酒坛道:“难道你很仗义?这十几坛酒是祖父留下的,每坛都价值百两,我一口都舍不得喝,你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它们喝了大半,这就是你说的仗义?” 万剑锋笑道:“哈哈,酒不就是用来喝的嘛,若不喝过几年它自己也干了,到时候上千两白银可都打水漂了。反正你要下山了,我帮你把它们喝光了,也算没浪费你祖父的财产,他老人家也可以瞑目了!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还是掂量掂量该怎么感谢我吧!” 云子霄嘴角微微上扬,用宝剑点指万剑锋笑道:“好,你不是爱喝酒吗,我请你喝三个月的酒,不过你要带我进京!” 万剑锋一怔,随即兴奋的道:“此言当真?你要进哪个京,无论是大宋的汴梁、大理的苴咩,还是大辽的临潢,只要你说出来,没有我找不到的!” 云子霄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我是汉人,自然要投奔大宋,在汴梁大展宏图,焉有勾结外族之理?”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只要有美酒,你想去哪就去哪!什么大宋、大理、大辽,对我来说不过是杜康、铜锅和烧刀子的区别!” 云子霄闻言莞尔一笑,“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若我也能活得像你这般无忧无虑该多好。”他说着脸色逐渐复杂起来,随即重归冰冷,“唉,可惜此生此世是做不到了……” 万剑锋指着云子霄,笑道:“哈哈,你不过比我大一两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何必这么早就下结论呢?” 云子霄点头,“你言之有理,若我能早日得偿所愿,或许剩下的日子里真能像你一般自由自在!”他说着看看天色,随后对万剑锋道:“快晌午了,你若再不带路,只怕太阳落山前赶不到市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小气不给你买酒!” 万剑锋做梦都想下山,真要走了心中却有些不舍。他下意识看向龙潭寺方向,心想,“师父有谭兄弟这块璞玉继承衣钵就足够了,若我也留在这里,早晚总得和谭兄弟争掌门之位,为了掌门之位伤了兄弟之情,大大的不划算。再说当了掌门可就成了真正的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喝酒,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罢了,罢了!” 他想罢朝云子霄一笑,“云兄,我们这就快走吧,趁我还没后悔!”他说着一溜烟窜出了房门,朝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云子霄望着他刹那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的微笑…… 第八章 匿草庐偷饮佳酿 访君山戏耍群丐 (二) 一个月后,洞庭湖畔。 朝阳映照着洞庭湖,把一湾碧泓映得波光粼粼。风平浪静时,洞庭宛如一面光滑的铜镜,把四方美景尽映其中,仿佛一幅至美的山水画卷。若有风吹过,湖水刹那波涛汹涌起来,好似猛虎下山,又像野马脱缰,极尽壮美之能事。遥望几十里外秀美绝伦的君山,越发觉得眼前的美景宛如仙境。 云子霄此刻端坐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湖面,似乎在欣赏美景,又好像在想着心事。万剑锋则斜靠着树干,一手提着酒葫芦,一手拿着一条刚烤好的鱼。 他笑嘻嘻的看向云子霄,喊道:“云兄,别光坐那儿发呆,也来吃条烤鱼啊。我不是吹,我烤的鱼绝对是一流的,错过了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云子霄缓缓伸手接过万剑锋递来的烤鱼,却一口也没吃,兀自望着水面发呆。他的眼眸像湖水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只是在观湖赏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万剑锋疑惑的挠挠头,问道:“云兄,自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成天这副表情,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我欠你钱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说出来让我也听听,没准我还能给你出点儿主意呢!” 云子霄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万剑锋在说什么,可半晌后他还是冷冷的答道:“你不懂,世上也根本没有人会懂!” 万剑锋一吐舌头,笑道:“哈哈,伱不想和我说,我还不想听了呢。我长这么大什么事没经历过,可从来没像你这样过。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一坛酒解决不了的,要是有,那就两坛!” 云子霄微微一笑,随后起身说道:“但愿你永远醉在酒坛里,不要醒来。好了,我们也该走了。这一路上风言风语,都说辽兵屡犯边境,连败大宋数位上将,就连开国元勋慕容延钊都已战死沙场。此刻大宋正是用人之际,若我们能早日赶到汴梁,必能有所作为!” 万剑锋闻言一怔,不敢置信的道:“什么!慕容延钊战死了,那小魔女岂非成了孤儿?我还打算过些日子,去鄂州好好教训教训她呢,看来这下是教训不成了!” 云子霄问道:“她父亲的死活与你教训她有何干系?” 万剑锋点头道:“本少侠心肠最好,岂能与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可惜,这辈子也报不了那一剑之仇喽!” 云子霄道:“你心肠真那么好,就快些头前带路,莫要让我错失良机。一旦错过这次的机会,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一展我平生所学了!” 万剑锋摇摇头,“不急!我听讲史先生说了,辽国十分好战,从几十年前开始就常常攻打中原。就算这次被迫退兵了,过几年又要杀过来,何必急这一时半刻呢!” 云子霄眉头微蹙,问道:“你说我们现在该去何处?” 万剑锋指指远处的君山,笑道:“当然是去君山!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总舵就设在君山,我们来都来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云子霄摇头道:“一帮叫花子待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万剑锋不忿的道:“呸!叫花子怎么了,你看不起叫花子?要没有我这个叫花子,你莫说到洞庭了,只怕早就七拐八拐又绕回昆仑山了!我早就想加入丐帮,可他们却嫌我武艺低微不肯收。如今我武艺总算学成了,也恰巧走到了这里,你却不让我上山,是不是诚心和我过不去!” 云子霄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径直朝通往汴梁的大路走去,“万剑锋,你要是还想让我给你买酒,就快带我去汴梁。否则你我今后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也不认识谁!” 万剑锋见状不屑的道:“哼,这可是你说的!谁稀罕喝你的破酒,又酸又臭,还没井水好喝呢!你要是不怕自己一个人找不到汴梁,就请便吧!” 云子霄瞪了万剑锋一眼,随即大步向前走去,不再有丝毫犹豫。万剑锋见他真走了,撇了撇嘴,“真不禁逗,还真给气走了,这下我可到哪弄酒去?”他说着打量一下四周,见远处有座茂密的竹林,竹林旁有座破旧的棚子,像是一座破旧的酒棚,他便下意识向棚子走了过去。 他绕过竹林想到破棚子里歇歇脚,突听竹林中传来一個少女的怒斥声,“尔等恶贼也配打本姑娘的主意?有本事别玩阴的,把我穴道解开,看我不一剑宰了你们!” 万剑锋闻声停下脚步,好奇的朝林中张望。可竹林十分茂密,望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望见,那个女子的声音也没再响起,他不禁喃喃道:“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林中居然闹鬼?还是个女鬼!传说中的女鬼个个像朵花似的,我今天一定要开开眼!”他想着下意识走进竹林,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他遥遥望见林中有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中此刻正蹲着两个男人,他们身前躺着一位容貌绝佳的少女,在少女的脚边还放着一把长剑。 其中略瘦的男人面目凶残,左脸一道横疤,双手死死地钳住少女的双脚,目光中满是兴奋与贪婪,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另一个略胖的男人,则笑嘻嘻的拍着那个略瘦男人的肩,口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万剑锋见此情景有些失望,可双拳还是情不自禁的握紧,发出“咯咯”的声响。他蹑足潜踪,小心翼翼的绕到三人身后,以面前几棵高大的翠竹为掩护,观察着两个男人的动静。 胖男人指着地上的女子道:“张兄弟,你在水寨中资历比我老,我不和你争。不过等你快活完了,可得把她让给我,我也要好好享受享受!” 瘦男人摇摇头,“老兄,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可是姚寨主面前的红人,我哪敢和你争啊,还是你先来吧!” 胖男人闻言一笑,“兄弟,你说的是真的?那哥哥可就不客气了!”他说着伸手就摸向少女的面颊。少女怒瞪着面前两个男人,本想大声呼喊,却偏偏气得怎么也喊不出来。 万剑锋见状抱着酒葫芦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醉醺醺的道:“两……两位兄弟,你……你们在这儿干……干什么呢?麻烦问……问一下,丐帮总舵怎么走?” 两个男人见有人过来,都本能的站起身亮出门户,准备联手教训教训面前这个多管闲事的少年。但随即两人就哄然大笑起来,胖男人指着万剑锋道:“臭要饭的,我们兄弟在这儿玩女人,关你什么事?难道见了漂亮娘们儿,你也眼馋了不成?”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哈哈,漂亮的姑娘谁不喜欢,可你们就这么把她糟蹋了,简直太可惜!” 瘦男人见状皱了皱眉,“臭要饭的,你少管闲事,给爷爷滚远点!小心我一掌劈死你!” 胖男人也道:“你凑这么近干嘛?要和我们兄弟抢女人吗?” 万剑锋指指地上的少女,又指指林外,笑道:“哈哈,看两位也不像是蠢蛋,原来如此糊涂?这么漂亮的姑娘没人不喜欢,你们就这么糟蹋了固然能痛快一时,可若让你们寨主知道了,你们还能活吗?” 胖男人大笑道:“哈哈哈,我们寨主可从来不管这些事!他自己都娶了二三十房压寨夫人了,还不许我们兄弟快活快活吗?” 万剑锋摇摇头道:“说你不像蠢蛋吧,你还真是蠢蛋!你们也不想想,是这姑娘漂亮,还是寨主那二三十房压寨夫人漂亮?” 胖男人略一思索,说道:“嗯,好像是这位姑娘漂亮些!” 万剑锋点头道:“这就对了,你们如果把她献给寨主,寨主必定欢喜,给你们的赏赐绝对少不了。可你们要是把这么漂亮的姑娘糟蹋了,寨主一旦知道后必定大怒,到时你们可要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两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恭恭敬敬的给万剑锋施了一礼,“多谢这位少侠,如果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兄弟险些犯下大错!敢问这位少侠,也是我们寨中的弟兄吗?” 万剑锋笑着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随后缓步踱到两人身后,在两人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双手疾出瞬间封住了两人周身数道要穴。两人只觉全身突然一麻,顿时没了力气,随着“扑通扑通”两声闷响,全都重重的摔倒在地。 “哈哈哈!”万剑锋指着两个淫贼大笑道:“你们以为自己会点穴,我就不会吗?你们这种雕虫小技实在上不了台面,我点的几道大穴却足够你们消受两三个时辰的。你们就在这儿乖乖躺着吧,要是晚上被野兽叼走了可千万别怪我!” 他说着蹲在少女面前,正要出手替她解开穴道,却突然愣住了,“嗯?我怎么感觉她这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我到底在哪儿见过她呢?” 万剑锋一边小声喃喃自语,一边伸手在少女身上来回摸索,想找到她被点的穴道。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怪异起来,似乎有些难为情,他稍一犹豫还是伸手在姑娘胸前点了几下,口中念道:“患不避医,患不避医!你可千万别怪我!” 他的话音才落,少女竟能撑着坐起身了,万剑锋见她坐起来,笑道:“哈哈,你的穴道我帮你解了,那两个恶贼也被我制住了,你打算怎么谢我啊?” 少女闻言一语不发,抬手竟给了万剑锋一个耳光,口中怒斥道:“登徒浪子!要不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非一剑宰了你!”她说着在地上捡起长剑,冷笑着逼近刚才调戏她的两个男人。 “你们刚才不是想快活吗?我这就送你们到阎王身边快活去!”她说着长剑陡然出鞘,刹那泛起两道寒芒。随着寒芒消失,两人早已身首分离,鲜血不断喷射而出,把竹林染得一片血腥! 万剑锋吓得一吐舌头,脑中莫名出现了小魔女的身影,小声嘟囔道:“看来小时候母亲给我讲的故事都是骗人的,说女孩都是温柔贤淑的,可眼前这女孩杀人都不眨眼?在她眼里,杀两个人比碾死两只蚂蚁还微不足道,难怪都说江湖险恶啊!” 少女转身瞪了万剑锋一眼,呵斥道:“臭要饭的,上次见面你就轻薄于我,今日竟还对我动手动脚!本姑娘现在没时间杀你,我们半个月后鄂州玉华楼见,是男人就来与我决一死战!” 万剑锋挠挠头,朝少女问道:“喂!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把话说清楚啊!”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少女却恍若未闻,只默默把长剑收回鞘中,向竹林外快步走去,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人呢!”万剑锋摸摸被打得红肿的脸,不满的嘀咕了一句,随后也出了竹林,向破棚子的方向大步而去。 第九章 匿草庐偷饮佳酿 访君山戏耍群丐 (三) 万剑锋感到莫名其妙,正想进棚中买点儿酒压压气,却没来由的觉得这酒棚有些奇怪。棚中一位上了些岁数的店主正擦抹着桌案,虽然棚外竖着一道酒晃,可却没有一个客人。 万剑锋走进酒棚,在一张桌案后坐下了,“喂!给本少侠来三碗酒,什么便宜就来什么!” 店主满脸堆笑,应声道:“好咧!客官请稍候,我这就给您拿酒去!”他说着快步走到厨房,拿了满满三大碗酒,恭敬的摆在万剑锋面前。 万剑锋端起酒,并没有急着喝,双眼紧紧盯着酒碗默不作声。只见碗中的酒很混,而且上面明显比下面的更混,与其说这是一碗米酒,还不如说是一碗米汤。 店主见他迟迟不喝,忙道:“客官,这是小老儿亲自酿的米酒,浑是浑了点儿,可味道还是不错的,不信您尝尝!” “哈哈,是吗?”万剑锋一笑,把手中酒碗递给店主“既是美酒,我岂能一人享用,不如你我共饮一碗!” 店主闻言面露难色,“客官,您手头那么紧,总共就点了三碗酒,小老儿要是再喝掉一碗,只怕您就喝不痛快了!您远来为客,哪有主人与客人抢酒喝的道理?” 万剑锋一拍桌子,怒道:“我让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你不喝是嫌我穷,不肯给我面子了?” 店主忙摇摇头,“我哪敢啊?您既然光临小店,花多少钱都是我的主顾,岂有得罪主顾的道理?不过是小老儿年纪大了,郎中再三叮嘱不许饮酒,还望客官担待!” 万剑锋站起身,说道:“我让你喝你就喝,不过是一碗酒,又要不了伱的老命!你要是再不喝,我可要动手了!”他说着伸手想要抓住店主的衣领,把手中这碗酒给店主灌下去。 店主见状身子猛地向后一跃,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怒喝道:“你这恶贼,以为打扮成乞丐,就能混入丐帮总舵,谋害帮主吗!小老儿虽未必是你的对手,可为了保护帮主,我和你拼了!” 万剑锋把酒倒在地上,笑道:“哈哈哈,你这老头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开黑店想谋财害命,反骂我是恶贼?本少侠自幼就好打抱不平,今天就收拾了你这老头,为民除害!” 他说着身影一晃,人已欺身扑近,一脚挂着“呼呼”风声,直踢向店主前胸。店主见状身子忙向旁一侧,伸出左手去抓万剑锋的小腿,同时右手短刀随着猛劈下去。 万剑锋见势放声大笑,不待右腿落地,左腿已踢向店主手中短刀。店主本以为万剑锋右腿必会变招,他好就势欺身而上,哪料万剑锋竟会使出这招,再想变招已来不及,手中短刀刹那间被踢飞三四丈,直插入挂着酒晃的旗杆中。 店主本就不是万剑锋的对手,如今短刀脱手飞出,只得缓缓闭上眼睛等死,口中却仍喊道:“恶贼,你杀了我吧!你就是杀了我,也别指望我吹哨让船来接你上山!” 万剑锋笑着走到店主身边,右手疾出连点了店主数处要穴,店主顿时动弹不得。万剑锋一边伸手在店主身上摸索着,一边嘻嘻笑道:“老头,您这么大岁数了,我可不敢劳您大驾!不用您吹哨,我自己会吹!” 说话间他真的在店主身上摸到一枚形状奇特的骨哨,他把哨子拿到嘴边用力一吹,顿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从棚中发出,传向湖面。很快一叶小舟缓缓的从芦苇荡中摇了出来,摇舟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万剑锋见有船来了,连忙足尖轻点,一跃上了船头。摇船的老乞丐见到万剑锋一愣,警惕的问道:“这位小兄弟,你是我丐帮中人吗?老汉在这里摇船摇了几十年,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是分舵派过来的,我们舵主有要事禀报帮主!”万剑锋一边打量着老乞丐,一边随口胡说。老乞丐闻言一皱眉,问道:“你是哪个分舵的,你们舵主叫什么名字?” 万剑锋不耐烦道:“我有紧急事务要报告帮主,你若再不带我上山,误了大事你担的起吗?” 老乞丐闻言摇摇头,“老汉担不起!可若是把那些恶贼派来的奸细载上山,这罪过我更担不起!”他说着提起手中一支船桨,一桨以上势下,恶狠狠拍向万剑锋头顶。 万剑锋身子向后一仰,躲过一桨。随后一脚踢向老汉小腹。老乞丐见势忙收桨挡在腹前,谁知万剑锋脚上竟似有千钧之力,老乞丐哪里承受得住,被他一脚直踢入水中。 老乞丐熟识水性,才喝了两口水就漂了上来,纵身猛地扑向小舟。万剑锋见势一笑,忙拾起另一支船桨,飞快的向前划去。老乞丐扑了個空,身子再次落入水中。 万剑锋哈哈大笑,“老头,你虽然一大把年纪,可也不能这么懒吧,烤熟的鱼才好吃,你却要生吞活咽?小心被鱼刺卡住喉咙,到时候可没人能帮你弄出来!” “你!”老乞丐气得怒喝一声,又灌了几大口水,险些晕死过去。万剑锋不再搭理他,笑嘻嘻的划船而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十三天天上天,白云旁边出神仙,神仙原是凡人变,只怕凡人心不坚,总叫凡人心来坚,个个给你做神仙!”万剑锋口中唱着莲花落,双手悠闲的划着船桨,不多时到了君山岸边。 万剑锋打量一下君山,失望的叹了口气,“唉,我当君山是座巍峨雄浑的大山,没想到是座屁大点儿的孤岛,难怪世人都看不起我们叫花子,到了总舵都让人提不起精神,看来总舵这地方选得有问题!” 他正自言自语间,岸边突然出现几个手持棍棒的乞丐,为首之人朝他大声嚷道:“喂,吃飘子钱的老合,快把船停下,否则休怪我们这些叫花子对你不客气!” 万剑锋闻言把船停下,绕绕头道:“飘子钱?大宋境内只能用太平通宝,哪来的什么飘子钱?再说了,铜板那么硬,我可咬不动,爱吃你们自己吃去吧!” 为首乞丐和身边众丐耳语几句,随后笑道:“哈哈,这位小兄弟真会开玩笑!你别在那站着呀,快把船划过来,一起上山吃酒去!” 万剑锋听到有酒吃,眼中放出两道金光,兴奋的道:“好嘞,我这就把船划过去,听说你们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中一定藏有无数佳酿,今天我定要喝个痛快!”他说着双手飞快的划动船桨,小舟宛如一支离弦的利箭,刹那便驶到岸边。 小舟刚刚停稳,万剑锋便一跃跳下船头,朝为首乞丐道:“喂!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啊,受累把我带到你们总舵,我要好好和帮主喝上几碗!” 为首乞丐冷笑道:“哈哈,你可听说过崩山掌许大通!你这吃飘子钱的,别以为你装傻充愣就能糊弄过本大侠!”他说着一掌猛然击向万剑锋,当真迅捷如电,力可崩山! 万剑锋见状身子向旁边一晃,人已消失不见。许大通一怔,未待他反应过来,背后已重重挨了一腿,直把他踢出五六丈,这才堪堪站住。 “你!”许大通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双眼怒视着万剑锋,眼中似要喷火。万剑锋却笑嘻嘻的道:“老兄,你真不愧号称崩山掌。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自然能打得中,可本少侠却是活的,你那套就未必灵验了!” 许大通被万剑锋出言戏弄,勃然大怒,瞬间双掌连环攻出,宛如狂风般笼罩住万剑锋周身。可万剑锋却如一条游鱼,竟能在迅捷无伦的攻势中,躲闪得游刃有余,无论许大通如何猛攻,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一下。 万剑锋只在许大通的双掌空隙间来回游走,却不急着出手,仿佛老朽戏顽童。许大通一生虽算不上纵横江湖,可十几年来也罕逢对手。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同样衣衫褴褛的轻年,竟能把自己戏耍于股掌之间。 “看掌!”许大通暴喝,一掌带着万钧之力,直击向万剑锋面门。万剑锋微微一笑,就在掌风已刮在脸上的瞬间,身子突然蹲下来,一脚横扫向许大通下盘。 许大通把全身力气尽数注于掌上,本以为能一掌结果了万剑锋的性命,可哪料到他竟使出这招,立刻摔了个狗啃屎。他正想爬起身,万剑锋却一脚踩在他背上,笑道:“哈哈,不是说好吃酒吗,怎么吃起泥来了?” “臭小子,你快把脚拿开,否则帮主绝不会轻饶了你!”许大通大喊着想爬起来,可背上却似压着一块千斤大石,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他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几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心有不甘,用双掌撑地,微一蓄力想直立而起。可就在他将要站起的刹那,万剑锋的脚却突然抬起,他身子刹那弹了起来。万剑锋见状一脚踢向许大通的屁股,把他像个皮球一样直踢出七八丈,又重重的摔了个狗啃屎。 许大通恼羞成怒,起身朝万剑锋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可无论他出什么招,都被万剑锋三招两式就摔出去。两人就这样七摔八摔的,最后许大通索性倒在地上不起来了。 万剑锋指着躺在地上耍赖的许大通,大笑道:“哈哈哈,地上的臭泥就那么好吃,还吃上瘾不成了!你若再不起来,我可一个人去吃酒喽!” 许大通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众丐怒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看到本长老吃亏竟不出手帮忙,小心我一掌一个把你们都活活打死!” 众丐不敢得罪许大通,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过来。万剑锋见状一笑,“又来一帮狗啃屎的!原以为这依山傍水的地方总不会缺口吃食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他说着右手抓住一个小丐手中的木棍,同时一拳打向他的面门。小丐见万剑锋拳出如猛虎下山,带着骇人至极的破空声,吓得连忙松手弃棍,狼狈得狂奔而去。 万剑锋手中木棍在腰间猛地横扫一圈,顿时把冲过来的众丐打倒在地。许大通见万剑锋武艺如此了得,慌忙朝山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帮主,大事不好了!吃飘子钱的下了血本,这次派的细作太厉害了,三拳两脚就把我们十几个兄弟都打倒了,您快来帮忙啊!” “吃飘子钱?本少侠黑话学了千千万,唯独没听过这句呀!”万剑锋挠挠脑袋,疑惑的喃喃了一句,随即拎起一个倒在地上不断呻吟的小丐问道:“喂,什么叫吃飘子钱,你要是敢不告诉本少侠,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喂鱼去!” 小丐强忍着疼痛,答道:“少侠,您手下留情,我说,我说!这是江湖中一句黑话,说白了就是……就是水贼……” 万剑锋笑道:“水贼?你们见过像我这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水贼吗?那位老兄上了几岁年纪,老眼昏花我就不说什么了,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瞪眼说胡话?” 小丐撇撇嘴,道:“你们这些吃飘子钱的,哪个都说自己不像。你们寨主为了灭咱丐帮,已经派来多少细作,你应该比我们还清楚,何必明知故问?你武功高强,我们打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万剑锋听得更糊涂了,问道:“什么水贼、寨主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说得明白点儿!” 小丐冷哼,道:“还能有什么寨主,当然是盘踞在洞庭湖东岸的水贼姚鸿远了!你定是他派过来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万剑锋想想道:“嗯,一路上常听人说起这个姓姚的。据说他经常祸害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过,既然本少侠来了,他也闹腾不了几天了!” 小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你难道真不是他派来的?不对!那你来君山干什么?” 万剑锋笑道:“自然不是!他算什么东西,本少侠若为这等贼人卖命,只怕要折十年阳寿呢!我来君山不过是想长长见识,看看所谓的天下第一帮,是怎么被一群不入流的小毛贼打得屁滚尿流的!” 两人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谁说我堂堂丐帮,会被一群不入流的小毛贼打得屁滚尿流?”随着话音一个中年男人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叫花子,别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气势。 万剑锋笑着看向为首之人,只见这乞丐一张沧桑的国字脸,手脚粗大,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有神,虽是个乞丐,通身却透着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天下除了丐帮帮主司徒钟外,哪里还有旁人? 司徒钟身边还跟着一位比万剑锋略大几岁的轻年,此人面如敷粉,目若悬珠,剑眉入鬓,虎体狼腰。别看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十分朴素的灰衣,手中也只提着条鸭卵粗细的铁棍,顾盼间却有千重煞气,百步威风。纵然万剑锋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也极少见到这般相貌出众,傲骨英风的轻年。 司徒钟双目紧盯着万剑锋,大声道:“小兄弟,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为何擅闯君山!莫非不把蔽帮放在眼中吗!”他声如洪钟,每个字传到耳中都震耳欲聋。 万剑锋闻言笑着走了过去,“哈哈,你就是司徒钟,这名与您很配,当真好大的一口钟啊!我叫万剑锋,也是一个小叫花子。一辈子不爱干别的,就爱喝酒,尤其是美酒!我们相见便是有缘,不如一起喝上几大碗啊!” 司徒钟怒道:“小子无礼!想来你多半也是我丐帮弟子,难道不知上下有别,长幼有序吗?你居然敢让本帮主陪你喝酒,当真好大的胆子!” 万剑锋笑道:“哈哈,我倒想成为丐帮弟子,可惜被你手下这帮只会啃泥的长老拒之门外。当年我要求加入丐帮,他们却嫌我武艺低微,硬是不肯收我啊!所以我不是你们丐帮弟子,自然也就没了上下长幼之分喽!” 司徒钟闻言一愣,看向嘴角沾满泥巴的许大通,哈哈大笑。随即他又板起脸,道:“也罢!你若能接下本帮主十记雷鸣神掌,本帮主就破例与你喝个痛快!” 万剑锋摇摇头,叹息道:“唉,既然天下第一大帮如此欺生,这酒不喝也罢!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口大钟,过几天就要变哑了,敲不响了!” 司徒钟不解的道:“你此言何意?” 万剑锋失望的道:“你身为丐帮帮主,以大欺小不说,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不请人喝酒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请人吃巴掌!本少侠这就回了,不管你们丐帮的破事了,就让姚鸿远把你这口不通人情的大钟敲成废铁算了!”他说着真的转过了身,径直朝岸边的小舟走了过去。 司徒钟见状大笑道:“哈哈哈,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我继任帮主以来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呢!都说艺高人胆大,看来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就随本帮主回山,我定封你个长老当当!” 万剑锋闻言转过身,笑道:“哈哈,你手下长老都得会啃泥,我却只爱喝酒,实在当不了,当不了!” 司徒钟大笑道:“哈哈,你这人,抓只蛤蟆非要攥出尿来不可吗?方才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随本帮主回山吃酒才是正理!” 他笑着拍拍万剑锋的肩,随即当先大步向山上走去。万剑锋也笑了笑,紧跟在他身后。许大通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难看得足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好像一只快被攥出尿的癞蛤蟆。他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的泥巴,跟在两人身后向总舵方向而去。 第十章 会湘祠密谋奇计 斗洞庭立名扬威 (一) 万剑锋随着司徒钟上了君山,进了一座破旧不堪的庄院,这庄院虽占地甚广,可怎么看都与天下第一大帮的总舵扯不上关系。 司徒钟一边向院子里走去,一边说道:“小兄弟,这就是本帮主的住处,也是丐帮的总舵!” 万剑锋笑道:“哈哈,丐帮总舵如此破旧不堪,你们还好意思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纵然你们不在乎,我都替你们难为情!” 司徒钟却不以为意,豪爽的大笑道:“哈哈,世人都这么说。那又如何,我堂堂丐帮还不是四大门派之一吗?红尘中的荣华富贵,从来不是我们叫花子能求的,也不是我们该求的,唯有美酒与侠义才是我辈所求!” 万剑锋竖起大拇指道:“好,说的好!司徒帮主一番话,听起来比豪饮美酒更加痛快!就冲您这番话,以后丐帮的事,就是我万剑锋的事!”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房门,在堂中落了坐,司徒钟身边的少年也坐在司徒钟下手相陪。这时,一个小丐从门外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竟磕磕巴巴的把一句话分成了几段,“报……报告帮……帮主,那个吃飘子钱的派人送来战……战书,说明日……明日要来围攻丐帮,一举夺下君山岛!” 司徒钟下手的轻年闻言眉头微蹙,朝小丐一伸手道:“战书在哪,拿来我看!”小丐闻言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那位轻年。轻年看了书信,不禁勃然大怒,重重的一跺脚,随手把信撕得粉碎。 司徒钟问道:“行儿,信上写的什么内容?” 轻年道:“信上说,明日午时这帮吃飘子钱的要倾巢而出,围攻我们丐帮总舵,不夺下君山誓不罢休!这伙水贼仗着人多势众,欺压当地百姓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真可恶至极!” 司徒钟望向那位轻年半晌沉默不语。 万剑锋却笑道:“哈哈,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司徒帮主,你打算如何退敌?堂堂第一大帮帮主,可别让你手下这几百号人都变成鱼屎虾粪喔!” 司徒天行紧握双拳,怒气冲冲的道:“这还用问?自然要倾全帮之力和他们血战到底,纵然敌众我寡,也绝不退缩分毫!” 万剑锋疑惑的道:“司徒兄弟,你们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难道还没有这群水贼人多?” 司徒钟叹了口气,“唉,我们虽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可真正的实力却有限得很。想当初凤九天血洗昆仑山,杀得我丐帮元气大伤,后来在仙水岩又有许多兄弟命丧慕容章之手,如今的丐帮空有第一大帮之名,却早无第一大帮之实了!” 万剑锋不解的道:“既然敌众我寡,实力不如对方,为何还要血战到底?何不换个方法?” 司徒天行脸色一变,质问道:“伱是想让我父亲带着手下兄弟投降吗?想我丐帮,個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焉能向这群吃飘子钱的恶贼投降!” 万剑锋笑道:“司徒兄弟,你的脑子好像不大灵光,真该找个人好好敲敲,不敲不开窍!你好好想想,打仗难道除了硬拼和投降外,就没有第三条路?” 司徒钟闻言问道:“那依你看,我们该如何退敌?” 万剑锋摇摇头,“我初来君山,对山上地势不熟,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司徒兄弟若肯陪我到山上转上一圈,或许我能想出好办法!” 司徒钟点头,郑重的道:“好!你若能设计歼灭这群恶贼,保住丐帮,保住一方百姓,我便把帮主之位让给你!若是你也想不出办法,就等着明日午后和我们一起变鱼粪吧!” 傍晚,落日的余晖已经褪去,天色却尚未黑透。万剑锋与司徒天行已绕着君山走了三四圈,早就累得精疲力尽,他们却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万剑锋一边观察着山上的地势,一边朝司徒天行问道:“司徒兄弟,老话说的好,但凡有山的地方就会有灵,大多都会有些传说。君山虽然不高,可风景却很秀丽,想必也会有不少故事吧!” 司徒天行道:“是有一些传说,不过依我看,都是那帮酸臭文人牵强附会的,根本当不得真!其中最著名的柳毅传书,讲的是一个穷书生和龙女之间的故事,我在君山住着这么久,也未见过什么龙男龙女。这么荒唐的故事,连三岁孩提都知道一定是胡编乱造的!” 万剑锋好奇的道:“先别管是不是胡编的,快给我讲来听听!” 司徒天行不耐烦的道:“说的是洞庭中有座龙宫,龙宫中住着一位龙王,这个龙王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这个龙女长大后,嫁给了泾川龙王的儿子。泾川龙王的儿子荒淫无度,从不念夫妻之情,不但在外面纳了许多小妾,还常常欺辱龙女,为一件小事把龙女赶出了龙宫。龙女本想回洞庭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可泾川离洞庭实在太远了,她自己无法回家报信。正巧这时候有位落榜的书生经过此处,她便托书生帮自己传了一封信。据说这个书生就是从君山的一口古井,进入洞庭龙宫的……” 万剑锋不待司徒天行说完,眼中已泛出金光,“司徒兄弟,快带我去寻这口古井?我好像想出办法了!” 司徒天行笑道:“万兄弟,你不会告诉我,你也要投井吧?小心龙宫到不了,倒把你磕个头破血流,喂了井底的王八!” 万剑锋问道:“你怎么知道井底有王八?” 司徒天行道:“前几天就有人打上来过,我们还煮了一锅鲜汤呢。” 万剑锋道:“这就对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也不想想,为什么不说别的地方能进龙宫,非要说那口古井呢?” 司徒天行被万剑锋气笑了,他甚至觉得这几个时辰都白白浪费掉了。他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相信万剑锋的话,随即板起脸道:“就算能直通龙宫,难道你打算朝龙王借兵退敌吗?” 万剑锋摇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司徒天行不耐烦的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万剑锋神秘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我去看看那口古井,你负责把帮主和聪明一点儿的长老喊来,稍后我们到湘妃祠会和。对了,要聪明的,那个只会啃泥的就不用来了!”司徒天行不解的望了万剑锋一眼,满腹狐疑的快步朝丐帮总舵走去。 湘妃祠是供奉唐尧两位妻子的祠堂,始建于秦代,千年间几经被毁,又几经重建,最近一次重建是在晚唐。现在的祠堂虽不过百年,却早已废弃不用,变得十分荒废,不但刷着朱漆的门窗与立柱变得斑斑驳驳,就连院中都已长起半人高的荒草。 万剑锋此刻趟着荒草走到殿前,靠着门口一根立柱慵懒的坐了下来,把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下来搭在供桌上,他打开酒葫芦,朝殿中两位女神敬了敬,随即畅快的往嘴里倒了几大口酒,“哈哈哈,忙了整整一天,累得我腰酸背痛,但能有两位女神陪我喝酒,倒也畅快的紧!不过要是让虞舜老儿知道了,只怕他要打我的屁股喽!”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万剑锋的酒兴。隐隐可见许多火把发出的光亮。万剑锋看见火光,知道是司徒钟他们到了。 “万兄弟,人我都给你找来了!”随着司徒天行的声音,司徒钟父子当先走进祠堂,在他们身后还跟进来十几位中年乞丐,显然是丐帮中最重要的几位长老。 万剑锋见人都到齐了,高兴地朝他们招招手,笑道:“大家都来了,快过来坐吧!”他的语气十分亲热,似乎自己才是君山的主人。 司徒钟缓步走到万剑锋身边,问道:“小兄弟,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听天行说你要效仿柳毅?岂不是拿我丐帮百十号人的性命开玩笑!”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哈哈,我葫芦里可没药,只有美酒!司徒兄弟说的没错!古有柳毅投井传书信,今有剑锋投井破敌!” 司徒钟哈哈大笑道:“你别和我说那口井真能通往龙宫,而小兄弟你就是龙王派来的救兵!” 万剑锋却没笑,只是摇摇头,“不,那口井虽不能直通龙宫,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洞庭湖。” 司徒天行问道:“明日一旦开战,洞庭湖的水面势必被贼船占据得满满登登,此时下水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说了,就算你侥幸不被他们发现,又能做什么?依我看还是光明正大的打他一场,凭着我掌中铁棍,还真怕了这些水贼草寇不成!” 万剑锋笑道:“你这脑子当真不灵光!难道你没听说过,打仗时要射人先射马,擒贼……擒贼先擒什么来着?” 司徒钟道:“擒贼先擒王!” 万剑锋点点头,“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帮毛贼就算人多势众,人数也终究有限,如果他们用大部分人手来攻打丐帮,那寨子里的留守就会少之又少!到时候只要潜入寨中杀了姓姚的,他们自然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司徒钟闻言双眼突然亮了,拊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主意!你还真是龙王派来的救兵,看来明日一战我们定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司徒天行却冷哼了一声,不屑的道:“我当什么好主意,我问你,如果明日姚鸿远亲自出战,我们该怎么办?” 万剑锋胸有成竹的道:“那更简单了,我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王八窝。你想想这帮王八见自己的窝被烧了,还会有心情恋战吗?” 司徒天行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担忧的道:“可那姓姚的号称神刀无敌,手中一口朴刀,打遍大宋十道未逢对手,我都未必能轻易取胜,你就那么自信能杀了他?”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要杀不了他,我就不叫万剑锋!” 第十一章 会湘祠密谋奇计 斗洞庭立名扬威 (二) 次日正午,炎炎的烈日当空高悬,万道金光宛如无数射在水面上的火箭,偌大的洞庭湖似乎都要被煮成一锅沸水。可阳光纵然再强,仍照不透湖面上一层黑压压,仿佛绵延到天际的“浓雾”。 只见洞庭水面上密密麻麻布满水匪的战船,船身上尽数涂着黑漆,聚在一起好像湖面上腾起无边无际的乌云,似要遮蔽日月的光辉。 此刻君山岸边伫立着无数乞丐,有健壮的少年,也有苍然的老翁,有魁伟的大汉,也有瘦削的老合,他们虽长相各异,可手中都紧攥着武器,眼中都闪着悍不畏死的光芒。 此时烈日似火,杀意似火,人心更似火,只需微不足道的草芥,便能彻底引爆这早已沸腾的天地! 司徒钟身上并未带武器,也没多说一句话,只屏气凝神的望着水面,神情间满是视死如归。司徒天行站在他父亲身边,手中提着一根铁棍,微微舞动便传出“呼呼”的破空声。他们身后的众丐早就摩拳擦掌,只待帮主一声令下,就要与来犯的水匪们血战到底。 水面正中一艘战船上,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他上身打着赤膊,下身穿着紧身的水靠,他手中一把九环宝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刀光令人不寒而栗! 大汉望着众丐轻蔑的一笑,随后提刀指着司徒钟喊道:“司徒老儿听着,我们大王能看上君山,是尔等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尔等如果识相就快快投降,大王非但不会为难你们,而且会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不论是金银还是美人要啥给啥!可若不实相,那就休怪本大爷将尔等刀刀斩尽,刃刃诛绝了!” 不待司徒钟答言,司徒天行已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君山大放厥词?我们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帮中人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大丈夫,焉能向尔等这群吃飘子钱的恶贼投降!” 大汉喝道:“尔等如此不识事务,就怪不得我姚鸿斌了!”他说着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壮硕无比的身子竟轻飘飘的跃下岸边。 司徒钟见状眉头微蹙,望向司徒天行小声道:“天行,万少侠是否已按计划潜入洞庭?” 司徒天行微微颔首,“是的父亲,今日天亮之前他便跃入古井,想来此时应该到了!” 司徒钟闻言欣慰的点点头,“那就好!他一人对付姚鸿远已经够难了,我们说什么也要拖住姚鸿斌,否则他纵然武艺再高,也绝难一人击杀姚氏双寇!” 他说话间人已跃向姚鸿斌,一掌带着雷鸣之声,猛击他的前胸。姚鸿斌见状身子向旁一晃,高高举起手中大刀,斜砍司徒钟手腕。他手中宝刀寒气森森,九环齐响宛如鬼哭,莫说招数凶猛绝伦,单只这把宝刀就足以骇得人魂飞魄散。 司徒钟忙向后连退数步,正要再次出手,司徒天行却抢先欺身扑近,手中铁棍一摆,宛如泰山压顶般直打向姚鸿斌的头顶。 “当!”姚鸿斌举刀架住司徒天行的铁棍,兵刃相击姚鸿斌只觉虎口一麻,宝刀险些脱手飞出。姚鸿斌纵横两湖近十年,除了威名赫赫的慕容延钊外,谁能接住他一刀? 姚鸿斌打量司徒天行一番,随即朝身后喊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动手结果了这帮不识时务的叫花子!”他喊完运足全力,又一刀恶狠狠劈向司徒天行。 司徒天行一笑,摆棍又硬接了姚鸿斌一刀。两人你一刀我一棍,宛如铁匠打铁一般,“当当”之声络绎不绝。刹那间就过了二三十招。姚鸿斌越打心中越惊,不知是天上的日头太足,还是打得已经脱力,鬓角竟开始大滴大滴的流汗。司徒钟见状忙迎上前,与儿子并肩齐战姚鸿斌,同时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湖面的尽头。 湖面的尽头便是姚鸿远的水寨,寨前码头一望无际,足能容纳数十艘战船。寨中聚义大厅,更是雕梁画柱、奢华至极,若非两旁各摆着一副兵器架,虎皮椅后挂着巨大的饕餮纹铜雕,只怕谁都会错把此处认作高官、富贾的豪宅。 此刻姚鸿远正抱着一位妙龄少女,坐在大厅的虎皮椅上喝酒。他面前桌案上摆着满满一桌子山珍海味,肉似肉山,酒似酒海,如此贪恋美食,当真与饕餮兴趣相投。 他怀中这位少女长得十分美艳,身上穿着一件极薄的纱裙,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纱裙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绝对能勾走天下所有男人的魂儿。 姚鸿远一仰脖喝干杯中美酒,随即大手抚摸上那个少女的面颊,“小美人,我已经派弟弟去攻打君山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君山就是我们的了。你不是喜欢斑竹吗,到时候我们就天天去竹林,让伱好好看个够!” 少女闻言掩嘴娇笑道:“哈哈,我还不明白你?你哪是要陪我看竹子啊,分明是想和我到竹林里快活,好早日生個小寨主吧!” 姚鸿远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小美人,还是你懂我!”他说着把怀中少女搂得更紧了。随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神情间甚是畅快。 那少女在姚鸿远怀了扭了扭身子,正要再撒娇讨好,突听头顶的房梁上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男盗女娼这个词用在二位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光顾着自己饮酒作乐,也不请本少侠下来喝几杯,实在太抠门了!” 少女闻言吓了一跳,原本发红的面颊刹那变得惨白,姚鸿远手中的酒杯也惊掉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他抬头望向房梁,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快给爷爷滚下来!” “好嘞,我这就滚下去,不过还请二位先把衣服穿好,我害怕看了闹眼睛!”随着话音万剑锋真的一翻身从房梁上滚了下来。房梁距离地面不过一两丈,他却在落地前的刹那,身子在空着连着翻滚了六七圈,最后稳稳的站在地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少女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姚鸿远都怔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水寨?你这身轻功和……和谁学的!” 万剑锋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你问我啊?我就说一遍,你可记住了,我姓祖名宗,字翁翁!” 姚鸿远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祖宗?翁翁?” 万剑锋笑道:“诶,我的乖孙子,你叫翁翁什么事?” 姚鸿远这时才反应过来,脸瞬间变得比煮熟的螃蟹还红,“臭要饭的,老子的便宜你也敢占,我看你是活腻了!”他说着一跃而起,两步走到的刀架旁,从上面取下一口朴刀,举刀猛砍向万剑锋。 他一刀劈下,想把万剑锋劈为两半,好拿他的心肝下酒,哪知万剑锋却突然不见了。他正想转身变招,可已经来不及。后脑海不知被什么东西猛的敲了一下,眼前顿时直冒金星。 姚鸿远晃了晃脑袋,身子猛地向后一转,手中朴刀呼啸着横向万剑锋腰间。万剑锋见状不慌不忙,身子轻轻向上一跃,整个人就落在刀身上。 他嘻嘻笑道:“姚大寨主,你这刀砍出去轻飘飘的,是没吃午饭啊,还是和美人儿快活时累着了?本少侠有药专治你这毛病,要不要试试?” 姚鸿远又是一怔,正要出言询问,万剑锋却已顺着刀杆走到他身边,又在他头上猛敲了一葫芦,“本少侠要给你治病,你心却这么不诚,该打!” “你要给我治病,为什么还打我!”姚鸿远大怒,手中刀杆一翻,把万剑锋掀出三四丈,随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朴刀舞得虎虎生风,招招砍向万剑锋要害。 万剑锋笑道:“这下有力气多了,本少侠是不是药到病除呀?”他说着身影在刀光的间隙间左闪右躲,姚鸿远原本毫无破绽的刀法,在他眼中却说不出的滑稽笨拙。 姚鸿远见自己刀刀落空,心中大怒,暴喝一声抡刀直截向万剑锋项间。万剑锋见朴刀来势凶猛异常,忙向后连退数步,脚下一个踉跄竟摔倒在地。 “哈哈哈,这下老子看你还怎么嚣张!”姚鸿远见状放声大笑,倒持着朴刀一步步向万剑锋逼近,刀头放出的寒芒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万剑锋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看姚鸿远,似乎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姚鸿远几步就到了万剑锋身前,手中朴刀高高举起,此刀一旦落下,万剑锋顷刻便会身首异处。 姚鸿远想一刀砍下万剑锋的头颅,却见他竟然全无反应,不禁一怔。就在姚鸿远一怔之际,万剑锋突然来了个鲤鱼打挺,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同时双腿猛踢向姚鸿远小腹。 “啊!”姚鸿远双手捂住小腹,惨叫一声,壮硕的身子飞出六七丈,后心重重的撞在一根立柱之上,顿时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即身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聚义厅的地面似都为之一震。 万剑锋笑着看向姚鸿远,问道:“姚大寨主,你昨晚一定累坏了吧,不然怎么才打几招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你倒是快起来啊,不然这个可就归我了!”他说着向虎皮椅的方向指了指,随后兴奋的跑了过去。 姚鸿远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喝道:“你……你休要动我的美人!不然小心老子……”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又猛喷出一大口血,眼睛一翻又摔倒在地上。 虎皮椅上的少女顿时面无人色,惊恐的盯着万剑锋,吓得一动不动。万剑锋笑道:“别怕,我对你没兴趣,我只对它有兴趣!” 他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对准壶嘴,一仰脖把壶中美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喝完酒,他朝姚鸿远笑了笑,“姚大寨主,这壶里的酒太淡了,根本不够味儿,快去拿好酒来!” 姚鸿远虚弱的道:“老子寨中美酒无数,都送给你,不过你要答应饶老子一命!”不等万剑锋回答,门外却突然闪起一道寒芒,随之鲜血猛地喷出,直冲九霄。 “你手下的狗腿子敢非礼本姑娘,那就休怪本姑娘血洗了你的王八窝!”随着一个无比清脆的声音,一位紫衣少女持剑立于当场,剑身不断往下滴着血珠。 万剑锋见到紫衣少女,全身不由自主的一颤,随即硬着头皮朝她挥手笑道:“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你不会是见本少侠生得英俊,心中多有不舍,所以一直偷偷跟着我吧?”紫衣少女闻言冷哼一声,连正眼都不看万剑锋一眼,径直逼向虎皮椅上的少女。 那少女见状忙跪在地上,不断朝紫衣少女磕头,口中恳求道:“这位妹妹,饶过我吧!我只是被姚鸿远抓来的,他做的那些坏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求妹妹高抬贵手放过我!” 紫衣少女冷笑道:“贱人!这些年你和姚鸿远一起做了多少坏事,当本姑娘不知道吗!你若不想受罪就快快自裁,不然本姑娘定叫你生不如死!” 那少女忙又朝万剑锋叩头,哀求道:“这位少侠,您一看就是怜香惜玉之人,求您无论如何也要救奴家一命啊!” 万剑锋闻言一摊手,苦笑道:“我可惹不起这个小魔女,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紫衣少女微微颔首,笑道:“能让我慕容云瑶手下留情之人,还没生出来呢!”她说着手中长剑一闪,瞬间把少女的胸膛洞穿,那少女双目圆睁,却连惊呼声都未发出,人已绝气身亡。 万剑锋下意识的用手拍拍慕容云瑶的肩头,可随即手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了回来,嘻嘻笑道:“嘻嘻,我这人一激动就爱拍别人的肩,姑娘千万别介意!” 慕容云瑶缓缓转过身,十分嫌弃的瞪了万剑锋一眼,冷冷的道:“臭要饭的,本姑娘没时间和你废话,我们的恩仇半个月后一道了结!”她说着足尖轻轻一点,人已越出了大厅,随后几个闪身消失不见了。 万剑锋望着慕容云瑶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的用舌头舔舔嘴唇,傻笑道:“难怪我昨天看她这么眼熟,原来真是那个小魔女,没想到两三年没见,居然长得比原来还漂亮了!我要是能娶她为妻,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他摸摸自己的脸,随即失望的道:“算了,算了,长得漂亮又如何,她就是个母老虎,谁娶了她只怕要倒八辈子的霉!” 万剑锋正胡思乱想间,被大厅内的血腥气熏得险些吐出来。他看看地上姚鸿远和少女的尸身,有些高兴又有些惋惜的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谁叫你们做了那么多坏事,见了阎王别告我的状,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 他说着抱起少女的尸身,把她放在姚鸿远的怀里,随后缓步出了聚义厅。刚出大门,他便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原本兵强马壮的水寨,竟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片血海,寨中的水匪尽数惨死! 万剑锋见此情景,吓得一吐舌头,“天啊!她居然为了泄愤杀了这么多人,真是个小魔女,等我再见到她,一定替死去的慕容老头好好教育教育她!” 他本打算立即返回君山,可回首看看遍地的尸骸,心想,“这帮水贼虽作恶多端,可也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尸骨现天啊!不如我一把火把水寨烧了,正好挫挫姚鸿斌那厮的锐气!” 万剑锋想着在一个死去的水贼怀中摸出一个火折,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然后扬手向后一丢,恰好落在聚义厅的柱子旁。厅中立柱通体木制,遇火刹那燃烧起来,极尽奢华的水寨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 此时姚鸿斌正兀自与司徒父子酣战,无意间偷眼望见水寨方向,见火光冲天而起,顿时慌了手脚。司徒天行见状大笑,一棍带着千钧之力,横扫向姚鸿斌太阳穴。 姚鸿斌本想举刀招架,可心慌意乱之际,手脚竟都不听使唤了。他眼睁睁看着司徒天行一棍扫来,手中的大刀却说什么都举不起来,就连后退都变得举步维艰。 司徒天行的笑容愈发灿烂,手中铁棍霎时把姚鸿斌的头颅打为齑粉,他壮硕的身子重重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闷响。 司徒钟见姚鸿斌死了,朝众水贼高声喝道:“匪首姚鸿斌已死,尔等速速放下武器,否则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君山!” 众水贼闻言都放下了武器,纷纷跪在司徒钟面前,齐声道:“司徒帮主饶命啊!我们愿意改邪归正,从此加入丐帮,永远受您驱策!” 司徒钟点点头,缓步走到最近的一个水匪身边,伸出双手想把他搀起来。可就在司徒钟将要搀起他的瞬间,这个水匪竟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猛的朝司徒钟心窝刺去!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丐帮百余双眼睛齐齐望向司徒钟,但谁也来不及出手相助。司徒钟眼睁睁看着匕首离自己心窝越来越近,方才还志得意满的他,此刻竟已命悬一线! “嗖!”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水面上突然传来急促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团疾如闪电的黑影。 众人的目光全都被这团黑影吸引过去,就连突施毒手的水贼,都下意识的转过了头。众人未及看清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行刺的水贼却已轰然倒地,七窍流血。 司徒钟愣住了,忙望向湖面,只见湖上不知何时划来了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干系,只是他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不知去了那里。 司徒天行见万剑锋回来了,再次露出了笑容,“万兄弟,真有你的!不但一人端了姚鸿远的王八窝,刚一回来就救了我父亲!你这朋友我交定了,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让你走!”说着捡起地上的酒葫芦,一扬手抛给万剑锋。 司徒钟也笑着深施一礼,感激的道:“多谢万少侠仗义援手,如果没有你,只怕我们丐帮众人今日真要葬身鱼腹了!” 万剑锋一笑道:“好说!只可惜这次虽放火烧了王八窝,却没落得王八汤喝,口中都快淡出鸟了!我这就动身去鄂州喝汤去,咱们回见吧!”他说着一撑手中船桨,就要离开君山。 司徒钟忙喊道:“万少侠且慢!” 万剑锋问道:“司徒帮主还有什么事儿吗?” 司徒钟郑重的道:“万少侠,我司徒钟治帮无方,致使水贼猖狂肆虐,如果没有万少侠相助,险些酿成大祸。故此我司徒钟愿意让贤,恳请万少侠来做丐帮之主!” 众丐闻言起初一愣,随即拥护道:“没错,我们愿意奉迎万少侠为帮主,永远唯万少侠马首是瞻!” 万剑锋脚下不禁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折下船去。他一扶船舷这才站住,摇头笑道:“司徒帮主,你要真想让位,也请去另请高明吧!我一个人悠闲惯了,说什么做不了帮主的!” 司徒钟闻言竟给万剑锋跪下了,众丐也纷纷跪倒在万剑锋的船前,“万少侠,您说什么也得留下!今日有您在,我们丐帮幸免于难,可若明日又有歹人前来滋扰,只怕我们又要遭殃了!” 万剑锋无奈的道:“你们非要奉我做帮主,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不过你们如此看得起我,我又不好推辞,这可怎么办呢?” 司徒钟见他实在为难,只得缓缓站起身,说道:“万少侠实在不肯做丐帮之主,那我就赠你一根帅棍吧。以后天下众丐凡见持帅棍者,便如见帮主亲临!”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你只要不让我打理帮中琐事,管理帮中兄弟,其它让我干什么都成!” 司徒钟望向身后一位长老,说道:“李长老,快去把帅棍请来,交给万少侠。还有,多拿几坛酒来,为万少侠饯行!” 万剑锋听见有酒喝,眼睛毛都笑开了花,“哈哈哈,司徒帮主,还是你懂我。我就是冲酒来的,没想到临走才喝上你的酒,真不容易啊!”他说着把船靠到岸边,一跃下了小船。 很快,李长老便双手捧着一根长约一尺的木棍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小乞丐,每人手中捧着一大坛美酒。万剑锋见状馋得两眼直冒金光,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众小丐一字排开,把手中酒坛交给帮主司徒钟以及众位长老。众人接过酒坛,齐齐打开封口,封坛的红布迎风飘动,宛如成片的火烧云,场面壮美得让人心醉。 众人把酒捧在胸前,高声道:“万少侠,您虽才来了短短一日,却与我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今番您虽身离君山,但心却永远留在了丐帮。我们愿您此去诸事顺遂,早日名扬江湖!” 万剑锋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如此待见,眼中激动得险些落泪,“多谢诸位美意,这酒我干了!”他双手接过司徒钟手中酒坛,一仰脖喝得一干二净,随后把酒坛摔得粉碎。 司徒钟见状大笑,朝李长老招招手。李长老当即会意,把手中帅棍恭敬的递给司徒钟。万剑锋方才没功夫去看此棍,此刻却被它稀奇的模样吸引了,只见此棍长约一尺,上半段涂着黑漆,下半段涂着红漆,棍尾还拴着一根不算太长的皮鞭。 “万少侠,这就是本帮至宝帅棍,我今日把他交给你,你便正式成为我帮中兄弟了!”司徒钟说着把帅棍恭敬的交给万剑锋,万剑锋忙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生怕损坏分毫。 司徒钟不舍的高声道:“万少侠,你既去意已决,我们便不好再勉强挽留,这就恭送万少侠离岛了!” 众丐齐齐躬身道:“恭送万少侠,望您早日再返回君山!” 万剑锋朝众人一拱手,慨然的道:“诸位,以后丐帮的事就是我万剑锋的事,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随叫随到!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他说着缓步上了小船,船桨一撑,径向北方而去。 第十二章 洞庭畔帅棍显威 玉华前芳心暗许 (一) 小船在湖面上顺流而下,万剑锋正躺在小船上优哉游哉。忽听岸边传来一阵欢庆的鼓乐声,好像不远处有人家在娶亲。随鼓乐声一起传来的是一阵酒香,香气虽不醇厚却很浓郁。万剑锋忙把船靠在岸边,足尖一点,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岸上。 他好奇的四下打量,见远处的房屋一栋挨着一栋,似是一座颇有规模的村落。万剑锋见状喜笑颜开,正想过去讨几碗酒喝,却突然打起酒嗝。 “方才刚喝完一坛酒,实在喝不下了,再喝我的嘴就成了漏斗,我的肚子就成酒缸了!”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可随即晃晃手中酒葫芦,又大笑起来,“哈哈,酒缸虽满了,可酒葫芦却空了,是该讨酒去了!” 万剑锋大步朝这座村子走去,迎面撞上一队迎亲的队伍。只见队伍前走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喜袍,胸前还带着一朵红花,显然是一位要去迎亲的新郎官。但奇怪的是他竟未骑马而是步行,而且走路时有些踉跄,显然是个瘸子。在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鼓乐手和两位轿夫,抬着花轿,奏着喜乐,好不热闹。 他见状一笑,正要上前道喜,顺便讨口酒喝,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一群叫花子,拦住了迎亲队伍的去路。只见他们个個手中拿着竹板,边打边唱道:“竹板一打乐呵呵,亲朋好友听我说。东家是个书香第,人缘好来光景富。远亲近邻都来到,小孩欢喜大人笑。放了礼花点燃炮,门里门外好热闹。全家和睦喜盈盈,财源滚滚数不清。逢吉日,到良辰,高搭彩棚迎新人,迎新人!”最后这些乞丐都朝这位少年一躬身,齐声喊道:“给大爷道喜了!” 若是富贵人家,新郎势必大手一挥,赏下无数红钱,好讨个彩头。可这位少年摸摸身上口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连连朝众丐拱手道:“诸位,实在对不住了,我们是小门小户人家办喜事不容易,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打赏诸位!” 众丐闻言倒也不恼,继续敲竹板道:“富贵之家金银多,贫寒之家闲钱少。有钱主人赐金锭,没钱主人赏通宝。不论多少是心意,定为两家添福报!” 少年回头看向身后乐师和轿夫,不好意思的问道:“诸位,我现在身上没钱,不知可否暂借几枚铜板,权当讨个彩头,日后小生定会补报!” 众人闻言在身上摸了摸,随后都摇摇,无奈的道:“王相公,我们身上也没闲钱,实在不行就走吧,别理这些叫花子,娶亲要紧。” 少年无奈正要离开,众丐又敲起竹板,“王家办喜事,娶来克夫娘。一年克母丧,二载致父亡。到了三年头,夫君住灵堂。家中骡马死,蛇鼠逞猖狂。昨日祥和地,明日变坟岗!” 万剑锋看着眼前景象,忽然想起了两三年前的自己,情不自禁的放声大笑。那少年此刻却被众丐说的快哭了,“诸位,求求你们放过小生吧!若是再说下去,这亲我真没法结了!” 众丐仍不依不饶的道:“姓王的,别不识好歹,你来我们村子结亲,就要守我们这的规矩。你要想结亲就得给赏钱,不然我们非把这门亲事搅黄不可!” 少年连连作揖,恳求道:“诸位,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求诸位高抬贵手放过小生吧!倘若诸位再纠缠下去,万一误了吉时,小生可要如何同岳丈交代?” 众丐不屑的道:“我们好话说尽,你却分文不赏。拆庙也好,破婚也罢,只要能弄到钱,我们叫花子什么不能干?什么不会干?什么不敢干?给钱,快点给钱!” 少年这时突然看向万剑锋,心想,“这可奇了,别的乞丐都过来管我要红钱,为什么只有这个小叫花子无动于衷?难道他是这群乞丐的头?” 他想着忙朝万剑锋深施一礼,诚恳的道:“这位兄弟,小生叫王世则,是桂林永福人。家父在时曾为我定下一门亲,是村中一位李姓姑娘。后来家父去世我守孝三年,便把此事耽搁了。近日孝期已满,特奉母命前来完婚。怎料前日路过洞庭,被水匪们劫了钱财,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身上仅剩的一点儿钱又都用来置办喜服、花轿,请乐师了,故此身上分文皆无,还望您高抬贵手,让小生过去。待小生日后考取功名,绝不忘恩公的大恩大德!” 万剑锋闻言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他们管你要钱,关我屁事?难道在你们读书人眼里,叫花子就都是一伙的吗?还是伱觉得本少侠英明神武,天生就长着一副首领模样?” 众丐闻言纷纷看向万剑锋,脸上满是敌意,生怕有人抢了自己的生意。可当他们把万剑锋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后,全都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万剑锋吓得倒退两步,忙摆手道:“你……你们这是干嘛?拜年啊?你们这份孝心我心领了,不过我身上可没带压岁钱,赏不了你们这群孝子贤孙!” 一个瘦弱的老乞丐,指着万剑锋腰间的帅棍,恭敬的道:“这位少侠,您虽然看着面生,不过您既然配着帅棍,便如同帮主亲临,我们哪敢不大礼相拜啊?” 万剑锋低头看看帅棍,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们想管我要钱呢,吓死本少侠了!”他说着把刚才说话的那个乞丐搀起来,问道:“你们今天讨来多少铜板啊?” 瘦乞丐忙道:“老天开眼,今天讨来三十个铜板,若是这位王公子肯再赏一点儿,就够我们几个饱餐一顿了!” 万剑锋看看瘦乞丐,又看看王世则,问道:“王兄弟,我体谅你的难处,不过我们叫花子想吃口饱饭也不容易。不如你先去接亲,别误了良辰。等你接完亲,记得管岳丈借几个铜板,赏赐给我们这些弟兄,你看怎么样?” 王世则连忙点头,“多谢这位少侠出手相助,今天如果没有你,小生这门亲事只怕要吹了。小生身上别无长物,唯有将家父遗物赠与少侠,以表小生的感激之情!”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成色不算太好的玉佩,双手递给万剑锋。 万剑锋笑着摇摇头,“王兄弟,这可是你的传家宝,对本少侠却是无用之物。你要真给了本少侠,也不过换几坛酒喝,几只鸡吃,还是你自己好好收着吧!” 王世则迟疑的收回玉佩,感激的道:“少侠真乃古道热肠之人!您既不肯收此玉佩,小生便暂将顽石相赠恩公,待日后小生发达了,恩公尽可持此石来找小生,小生必报今日之恩!”他说着在地上捡起一块青色的鹅卵石交给万剑锋。 万剑锋接过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笑道:“王兄弟,我这人一向爱交朋友,日后你若真发达了,别的我不要,但酒一定要备足,我随时可能去喝!” 王世则点头道:“好说,小生必备好美酒,随时恭候恩公!”他说着朝万剑锋拱拱手,带着一队人向前行去。 瘦乞丐见王世则走了,冷笑道:“抠门老丈人寻了个抠门女婿,真是抠的叮当响!” 万剑锋笑道:“这位兄弟,何出此言呀?” 瘦乞丐答道:“老丈人就是赶车的,手下有的是车马,也不说借瘸腿女婿用用,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万剑锋问道:“兄弟,你这话当真,他丈人真是赶车的把式吗?” 瘦乞丐忙点点头,“是啊,就是村中有名的李把式,据说年轻那会儿还给慕容燕云赶过车呢!” 万剑锋闻言忙快步追上王世则,笑道:“王兄弟,慢点儿走,我想管你岳丈借辆车。车不用太好,有马有轮有车夫就行!” 次日一早,万剑锋真的坐上了马车,一辆虽不豪华却十分干净的马车。他仍如往常一样卧在车厢顶上,一边喝着酒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 突然,万剑锋的目光被远处大道上一位身背宝剑的白衣少年吸引。只见他生得冷傲而不失飘逸,行动神速仿佛疾风,衣袂飘飘宛如浮云,这样的人,天下除了云子霄还会有谁? 马车经过云子霄身边时,万剑锋笑着朝他朝朝手,“云兄弟,一个人瞎跑什么,也不说弄辆马车坐坐,快上车,不收你钱!” 白衣少年闻言缓缓转过头,冷冷的道:“万剑锋,你我既已相看两厌,又何必叫我!” 万剑锋笑道:“哈哈,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叫住你,任由你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到的就不是汴梁而是石梁了!” 云子霄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纵身上了马车,“万剑锋,你放着好好的车厢不坐,上那么高干什么?” 万剑锋掐着手指道:“本少侠掐指一算,这路上准能遇见你,所以把好地方提前给你留着了,还不快感谢本少侠的大恩大德?” 云子霄冷哼一声,冷冷的道:“荒唐!” 第十三章 洞庭畔帅棍显威 玉华前芳心暗许 (二) 几日后,马车到了鄂州城郊,遥遥望见前方有座高楼。只见此楼形如宝塔,高愈六丈,共分五层,楼身用上好的青砖所砌,楼顶铺着白色琉璃瓦,阳光照耀下整栋楼仿佛美玉雕成,格外清新雅致。 此刻楼前正围着许多人,不断朝着场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好不热闹。云子霄闻声把车帘掀开个小缝向外看去,怎奈围观的百姓太多,什么也没看见,但车厢上的万剑锋,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人群中站着两个人,一位紫衣姑娘和一位黑衣少年。万剑锋打量一下黑衣少年,但见此人眉目清秀,面色却十分冰冷,仿佛一块千年不化的玄冰。他身着一件华丽的黑色长袍,身后背着一件奇异的兵刃,既像一柄剑又像一把尺,把他整个人衬得愈发与众不同。 万剑锋又去打量那位紫衣姑娘,可一看之下,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战,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刚到鄂州又碰到这个小魔女,看来今日不是我教训教训她,就是她教训教训我!” 他正合计着该如何教训一下这个小魔女,却见黑衣少年突然拔出背后兵刃,点指慕容云瑶喝道:“姑娘,我劝你快把偷来的银子还给我,不然我真出剑了!” 慕容云瑶指指自己,冷笑道:“笑话!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本姑娘从头到脚哪里像贼?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父亲慕容延钊战死沙场了,你们这些无知小民就可以随便欺负本姑娘!” 少年冷傲的道:“我墨非攻从不欺负女人,但你若执意抵赖,我也只好破例了!”他说着手中兵刃陡出,其速快如闪电,势如破竹。 慕容云瑶见状正想闪躲,可少年手中的兵刃,竟已抵在她的项间。慕容云瑶不敢置信的盯着黑衣少年,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用的又是什么邪门剑法?” 少年冷冷一笑,“在下睢阳堂主墨非攻,方才所用剑法乃昔年燕国皇帝慕容燕云所授,名曰势如破竹!”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忿的道:“我当是谁教伱的,原来是慕容燕云那个贼子!算他走运死得早,否则我父亲定会斩下他的首级,以报我祖父祖母的血海深仇!” 墨非攻闻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慕容燕云的生死与自己全无干系,但手中的兵刃却紧紧的贴上了慕容云瑶的脖子。万剑锋见状一笑,单手一撑车厢,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在两人面前。 两人见突然又来了高手,心中俱是一惊。墨非攻收回兵刃,冷冷的望向万剑锋一言不发,慕容云瑶却愤怒的道:“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初父亲在时,谁敢欺负本姑娘?可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我就被家人扫地出门,流落江湖无依无靠,就算阿猫阿狗都欺负到本姑娘头上了!” 万剑锋笑着看向墨非攻,“哈哈,姓墨的!你听到没,人家可说你是阿猫阿狗了,既然是阿猫阿狗那就得少管人事!不如你让开,我来教训教训她!” 墨非攻闻言脸上寒意更甚,一言不发,手中兵刃径直斩向万剑锋。万剑锋见状一笑,“喂,姓墨的,你这人真是腰里掖冲牌,谁来跟谁玩儿啊!好,本少侠今天就先教训教训你!” “教训我?你也配!”墨非攻眉头微蹙,手中兵刃瞬间化为一阵狂风,但见寒光闪闪,顷刻把万剑锋掴入其中。万剑锋轻功堪称一流,就连云子霄的剑他都能轻松躲过,但面对墨非攻却显得有些笨拙。 “嚓!嚓!嚓!”只听几声轻响,万剑锋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霎时又多了几个大口子,就连系在腰间的破麻绳也段了,裤子竟当众掉了下来。 慕容云瑶噗呲一笑,指着万剑锋喊道:“喂,臭叫花子耍流氓了!你要再不把裤子提上,本姑娘就阉了你,送到宫里当宦官!” 围观众人无不哄堂大笑,就连墨非攻也露出一丝微笑,“臭要饭的,你若再多管闲事,不用这个小贼动手,本堂主就一剑先阉了你!” 万剑锋没有一丝尴尬,反而笑了,“哈哈哈,这个小魔女心狠手辣,精通阉割一道也在我意料之中。可姓墨的,我看你斯斯文文,还以为是个读书人,没想到却是个养猪的,而且每天还没少豮猪吧!” 墨非攻闻言瞪了万剑锋一眼,手中兵刃再次攻出。此招大开大合,虽只攻击一人,却颇有横扫千军之感。万剑锋见状忙向后连退数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未及他再做任何抵抗,墨非攻手中兵刃已砍向他的咽喉。 万剑锋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心想,“本少侠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到今日要在小河沟里翻船喽!” 就在墨非攻手中兵刃将落未落之际,众人突听身后传来一声龙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寒芒。慕容云瑶被寒芒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但还是好奇的眯着眼睛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位白衣少年从天而降,微风把他的衣袂吹动得仿佛天上的白云,他手中宝剑璀璨如星,未及看清招式,已把墨非攻手中兵刃挑飞到三四丈外。 墨非攻不断的上下打量眼前少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谁?为什么会有流云剑!为何会用失传已久的诛天十三剑!” 慕容云瑶怔怔的望着云子霄,一颗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剧烈,“少…少侠莫非是当年的白衣神剑燕寒生?” “姑娘认错人了,在下云子霄。”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随即把视线落在墨非攻身上,“久闻睢阳堂的大名,今日能亲眼见到堂主风采,也算在下的造化。” 墨非攻闻言双手微微发颤,看向白衣少年的目光愈发惊诧,“你叫云子霄?莫非是当年燕国丞相云逸墨的……” 云子霄笑着摆摆手,随即缓缓转过身,径直向马车走去,好像眼前的一切跟自己毫无关系。 墨非攻见状忙道:“久闻云兄幼年时便对机关一道颇有心得,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云子霄摇摇头,“在下不过略懂些皮毛,怎敢在睢阳堂主面前班门弄斧,更谈不上赐教二字了。”他说着在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鸟,轻轻抚摸着它的翅膀,随后微微一抬手,木鸟竟朝楼顶那片白色琉璃瓦飞了上去。 围观众人见状个个目瞪口呆,随即纷纷鼓掌喝彩,叫好之声震天动地。慕容云瑶喊得比旁人声音都大,望向云子霄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敬佩,全然没了小魔女的豪横。 墨非攻却只微微点点头,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云公子,你的木鸟虽精巧,可也未必赶得上在下的!”他说着也从袖中取出一只木鸟,朝着云子霄的木鸟掷了过去。 他的木鸟速度远在云子霄的木鸟之上,顷刻间就飞到了云子霄的木鸟身后,竟用纤细鸟喙猛啄向云子霄木鸟的鸟尾。众人见状无不为云子霄捏把汗,可云子霄却只微微一笑,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只见墨非攻的木鸟将要啄到云子霄木鸟的刹那,云子霄的木鸟竟突然转变了方向,头下尾上俯冲向墨非攻木鸟的胸膛。墨非攻见状眉头微蹙,看向木鸟的双眸中隐隐有些担忧。 墨非攻的木鸟被云子霄的木鸟在胸膛上轻轻一啄,立刻也改变了方向,扭头啄向云子霄木鸟的鸟头。云子霄的木鸟也不示弱,居然在空中再次改变方向,与墨非攻的木鸟缠斗在一起。 围观众人见到眼前一幕,都被两只活灵活现的木鸟深深震惊,看向两位少年的目光就好像看着两位神仙。慕容云瑶更是一边仰着头,一边用力的鼓着掌,大声叫着,“好,打得好!啄它,快啄它!” 万剑锋此刻虽也被两只木鸟所吸引,可看到慕容云瑶的神情,听到她的叫好声,却觉得心中怅然若失,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被人抢走似的。 不多时,一只木鸟重重的掉在地上,体内零件摔得七零八落,墨非攻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缓步上前捡起已破损的零件,转头对云子霄深施一礼,“水云阁不愧是水云阁,云公子的木鸟当真了得,在下认输了!” 云子霄一笑道:“墨公子谬赞了!我不过一时侥幸而已,还有许多不到之处,还望日后能与墨公子一同切磋。” 墨非攻笑着点点头,“好,我墨非攻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我有意请云公子上玉华楼痛饮几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他说着摸摸口袋,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望向一旁的慕容云瑶。慕容云瑶好像没有发现墨非攻正看着自己,还在不断的赞叹方才那场叹为观止的搏斗。 云子霄见状朝慕容云瑶一拱手,柔声道:“这位姑娘,你若真拿了墨公子的银两,还请还给他。” 慕容云瑶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钱袋,朝墨非攻扔了过去,“唉,本姑娘就看在云公子的面子上还给你喽,接不住可不要怪我!” 墨非攻一把接过钱袋,随后朝云子霄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公子,请上楼吧,今日墨某请客!” 云子霄看了看万剑锋,神情有些犹豫,“墨公子,我到鄂州本是陪这位朋友来找一位姑娘决斗的,若因喝酒耽误了朋友的事,岂非太不讲义气了?” 墨非攻闻言也看向万剑锋,目光中有些纠结。万剑锋见状笑了笑,斜眼瞟了一下身边的慕容云瑶,“喂,小魔女,你不要和我决斗吗,那就快着点儿,我还急着上玉华楼喝酒呢!” 慕容云瑶也没用正眼瞧万剑锋,只是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道:“臭叫花子,谁有工夫和你决斗?本姑娘还要陪云公子饮酒呢!” 万剑锋笑道:“那咱们的恩仇就算一笔勾销了?” 慕容云瑶猛摇头,撅起嘴道:“臭叫花子,你想得倒美,等哪日本姑娘有工夫了,一定好好和你算算我们之间的这笔账!” 几人见慕容云瑶虽然表面蛮横,可骨子里却透出几分纯真可爱,都不禁一笑,随后墨非攻对慕容云瑶和万剑锋道:“既然两位都是云公子的朋友,那就一起上楼喝一杯吧!” 万剑锋高兴的点点头,拍着墨非攻的肩膀道:“墨兄弟,那本少侠就不客气了!”他说完拉着墨非攻快步走进玉华楼,把云子霄和慕容云瑶远远的甩在身后。 慕容云瑶见两人走了,有些害羞的望了云子霄一眼,随即也一脸绯红的跑进了玉华楼。云子霄望着三人的背影,眉头莫名的微微皱起,若有所思…… 四人上了顶楼,选了个窗边的位置落了座,墨非攻和云子霄相对而坐,优雅的品着清茶,谁都一语不发。慕容云瑶也不避嫌,双手托着腮,两眼痴痴的望着云子霄,脸上泛着红霞。此时唯有万剑锋感到十分无聊,目光不断打量着周遭。 但见玉华楼内布置得十分高雅奢华,每张桌后的客人都绝非寻常百姓,不是官员富商,便是江湖豪客。若是往日,万剑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混进这般高档的酒楼,与这些声名显赫之人一处用膳,但他此刻并无欢畅之感,反而有些莫名的失落。 慕容云瑶望着云子霄,柔声问道:“云公子,你的木鸟怎么做出来的,好厉害啊!能不能教教我呀!” 云子霄微微一笑,道:“实乃雕虫小技,让姑娘见笑了,在下的机关术是家父所授,在下不过只学会些皮毛而已。” 墨非攻摇摇头,道:“云公子,你不必太谦!如果像你这样神乎其技都只算学了些皮毛,那在下以及整个睢阳堂,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云子霄闻言叹了口气,悠悠的道:“在下所学皆是祖父、父亲所授,可比之他们我还相差甚远,故此我才说自己仅学了些皮毛,绝非自谦之词。” 墨非攻宽慰道:“云公子,令尊、令祖虽都是叱咤江湖的一代豪杰,可以云公子的才华,想必日后会在两位前辈之上,何必因此烦恼呢?” 云子霄无奈的道:“家父曾效命燕国,祖父曾力助南唐,他们虽为江湖中人,所做之事却无不为国为民。反观在下,报国无门,胸中虽有锦绣,却无人能识,就连重振祖业都无能为力,百年后有何面目见二老于地下啊!” 墨非攻品了口茶,说道:“云公子,以在下之见,您不如前往东京汴梁。汴梁是大宋帝都,乃藏龙卧虎之地,云公子定会大展宏图。在下过几日也要返回睢阳了,待我安排一下堂中事务,随后便去东京与云公子相会,到时定想方设法助云公子一臂之力!” 云子霄闻言忙起身朝墨非攻深施一礼,感激的道:“如此最好,那就多谢墨公子了!日后若我真能功成名就,必不忘墨公子的美意!” 墨非攻忙还礼道:“云公子,令尊曾为相国,在下称您为公子理所应当。可在下自幼父母双亡,天幸老堂主不弃,这才改名换姓入主睢阳,故此公子二字实不敢当!” 云子霄闻言道:“在下也自幼丧父,你我同命相连,既是墨公子不愿让我如此称呼,那你我日后便以兄弟相称吧。” 墨非攻高兴的道:“这样最好,云兄在上,受小弟一拜!”他说着也站起身,朝云子霄一揖到地。 云子霄忙双手相搀,亲切的道:“贤弟,不必如此多礼!” 慕容云瑶见状笑着拍起手来,“好啊,云公子有弟弟了!不如好事成双,既然收了个弟弟,再收个妹妹如何?” 云子霄一笑道:“姑娘,在下连你姓字名谁都不知道,怎好随便认你这个妹妹?” 慕容云瑶点点头,“是哦,那云公子听好了,站稳了!我就是人称鄂州小魔女的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独女慕容云瑶!” 云子霄面色冷淡,可语气却显得十分敬仰,“我当是谁家的千金,原来是大宋功臣慕容化龙之女,在下失敬!你这个妹妹我认定了!”他说着忙朝慕容云瑶深施一揖。 几人都以为慕容云瑶会高兴的跳起来,谁知她却忽然叹了口气,“唉,我虽是慕容延钊的女儿,可却今非昔比。昔日父亲把我宠上了天,自然遭到别人的嫉恨。自父亲阵亡之后,府里一些人非说我不是我父亲亲生的,硬把我赶了出来。我这一路上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就连从小就带着的一串手链都低价当给典当铺,今日实在饿得不行,这才偷了墨少侠的钱袋……” 云子霄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钱袋,“原来如此,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妹妹若不嫌弃尽管拿去。” 慕容云瑶看着钱袋两眼放光,本想一把接过来,可想想又摇摇头,“不行,我就算去偷去抢,也是凭的自己本事,若是拿了你的钱,我岂不也成了要饭的吗!” 云子霄摇摇头,“不,这不一样。要饭需要向人乞讨,这笔钱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你尽管收下吧。” 慕容云瑶用双手把云子霄递过来的钱袋推了回去,有些难为情的道:“我如今无家可归,如果哥哥不嫌弃,我想……我想跟哥哥一起去汴梁。” 云子霄略一思索,点头道,“好,你我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如果妹妹不怕辛苦,就随在下同往吧。” 慕容云瑶这次真的高兴得蹦了起来,“哥哥,你真好!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万剑锋看着眼前这一幕,冷哼道:“小魔女,本少侠那里赶不上这个姓云的?你与他初次见面就又是秧歌又是戏的,本少侠可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见到本少侠一脸苦大仇深不说,还拔剑就刺,你到底什么意思!”他说着突然一笑,“哦,我明白了,这叫打是亲骂是爱,你嘴上不说可心里看上本少侠了!” 慕容云瑶斜眼瞥了万剑锋一眼,点头道:“我的确看上你了,看上你这颗项上人头了,砍下来当球踢一定不错!”她说着刹那拔出桌上的长剑,一剑直砍向万剑锋项间。 万剑锋忙向后一窜,指着慕容云瑶笑道:“你干什么,看上本少侠就明说。本少侠念你父亲死的早,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你快把剑放下,否则小心官府定判你个谋杀亲夫之罪!” 慕容云瑶双目怒视着万剑锋,轻喝道:“臭叫花子,你若再胡说八道一句,本姑娘一定撕了你的嘴!” 万剑锋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来啊,有本事你来啊!你快把本少侠的嘴撕大点儿,那样本少侠一口就能喝它一缸酒了!” 慕容云瑶闻言手中长剑陡出,瞬间就划到万剑锋嘴边。就在长剑将要划上万剑锋面颊之际,云子霄突然轻声道:“妹妹,不许胡闹。” “哼,算你运气!”慕容云瑶冷哼一声,收起长剑,随后把椅子拉到云子霄身边,撅起嘴道:“哥哥,你不知道,这个臭叫花子太讨厌了,总想尽办法占我便宜!” 云子霄微微颔首,“放心,若他再敢造次,哥哥替你教训他。” 万剑锋指着云子霄,不忿的道:“姓云的,我当你条汉子,没想到却是个重色轻友的小白脸,本少侠不和你玩了!”他说着推开窗户,竟一跃身跳了下去。 慕容云瑶见状慌了神儿,忙趴到窗口向下望去。她本以为万剑锋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一定摔得骨断筋折,哪知万剑锋非但毫发无伤,竟还抬头朝自己扮了个鬼脸,险些把她鼻子气歪了。 她正要拔剑冲下楼去,身后云子霄忽然柔声道:“妹妹,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慕容云瑶闻言暗道,“臭叫花子,算你运气了!” 云子霄说着朝墨非攻一抱拳,“墨少侠,我们走了,就此别过!” 墨非攻笑着点点头,“云兄,慕容姑娘,你们一路多保重,我们很快还会再见的!” 第十四章 汴河街子霄救驾 南清宫德芳认兄 (一) 两人离了玉华楼,向京城而去。一路上游山玩水,缓步前行。本来只有六七日的路程,竟走了将近半个月。这日,终于在太阳将要落山之时,两人眼前出现一座气势恢宏的城池,远远望见城门上写着三个大字——汴梁城。 慕容云瑶兴奋的指着城门道:“云哥哥,我们到了!”她说完抬起头望着高高的汴梁城,脸色突然变了,她不断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想努力回忆起什么。 云子霄见状一楞,关切的问道:“妹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这里是大宋都城,城中必定有高明的郎中,我这就带你去找医馆。”他说着搀起慕容云瑶的胳膊,加快脚步向城门走去。 慕容云瑶顺势靠在云子霄的肩上,一脸困惑地说道:“云哥哥,这……这座城……我好像来过这里。我还隐约记得有天夜里母亲抱着我,在这里见过一个男人,母亲让我管他叫……管他叫父亲……” 云子霄笑道:“妹妹,你记得这些并不奇怪!当初你父亲在京中做官,所以你幼时在东京住过也很正常。” 慕容云瑶用力的摇摇头,“不对,我隐约记得那個男人的脸,他绝对不是我父亲慕容延钊!虽然那时我尚在幼年,但内心一直在告诉我,母亲一定有很多事瞒着我。而且我一直认为母亲还活着,可父亲为什么却说她不在了!” 云子霄闻言沉默了良久,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随后同情的道:“妹妹,我也不瞒你了,我自幼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我们的父亲也都不在了,我们是同病相怜之人。” 慕容云瑶望着云子霄愣住了,半晌才道:“云哥哥,伱说人会不会真有前世和来生?会不会我们的这些记忆和梦境,都是上辈子的事呢?” 云子霄轻轻摇摇头,柔声道:“不知道,不过妹妹放心,人如果真的有来生,我一定还会记得妹妹你!” 慕容云瑶点点头,“那云哥哥一定记得来找我!”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可眼前却突然一黑,昏昏沉沉的靠在云子霄肩上。云子霄顾不了许多,只好拦腰抱起她,缓缓向城门而去。 云子霄在城中最繁华的汴河大街上寻了处客栈,两人当晚就在这里住下了。慕容云瑶身心疲惫,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云子霄陪她坐了许久,这才缓步出了客栈,在斜对面的茶棚中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茶博士见来人面生却气度不凡,便满脸堆笑跑了过来,“这位客爷,您是外乡人吧?一看您就是初来乍到。您是来东京玩儿的,还是来办差的啊?” 云子霄冷漠的道:“此事与你无关,上一壶好茶。” 茶博士见自讨了个没趣,一笑道:“那好,我这就给客爷上茶!”他很快端来一个精致的茶壶,小心翼翼的放在云子霄面前,“客爷,小店的常客都是那些耍把戏的,所以没有太好的茶,还请您见谅!” 云子霄微微颔首,把自己面前茶杯斟满,缓缓呷了一口,“菊花茶?这壶菊花茶茶色浑浊,花瓣琐细,又缺少香气,实为下等。”他说着从钱袋中取出十个铜板,轻轻放在桌上,“最多值十文。” 茶博士闻言不但不恼,反而敬佩的竖起大指,“高!客爷真是识货之人,这茶正是小的用十文钱从集市买的!” 云子霄微微一笑,朝茶博士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茶博士点点头,“好嘞,客爷有事尽管叫我!”他说完熟练地收起桌上铜板,回厨下忙碌去了。云子霄见他走了,这才静下心来四下打量一番,见茶棚中除了自己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看似不搭边的人,此刻却坐在一张桌子上。云子霄顿时来了兴致,装作无意间在三人身上扫了一眼。正中一位黑脸壮汉,两旁分别是一位白脸瘦子和一位红衣姑娘,三人身边都放着兵刃,一旁还有个放着几副狗皮膏药的笸箩。三人围坐在一起,像是低声商量着什么事。云子霄耳力一向很好,他把三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黑脸大汉操着一口流利的益州话,朝白面瘦子问道:“兄弟,你打探来的消息可靠吗?你确定八王那龟儿子明日会来汴河大街?你要敢拿我们兄妹的性命当儿戏,小心老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白面瘦子一笑道:“千真万确!赵德芳这小子仗自己叔父是皇上,多年来花天酒地,挥霍无度。不仅日日在府中寻欢作乐,而且每日辰时必来汴河大街看热闹,看得高兴了还大把大把的赏银子呢!” 红衣姑娘冷哼一声,“仙人板板的,这小子和他父亲年轻时一个德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白面瘦子冷笑道:“他也配和他父亲相提并论?太祖那是花钱买江山,可他却是挥霍送社稷!” 黑脸大汉摇摇头,“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他叔父篡夺了他父亲的江山,就像老子吃了你碗里的肉,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吐出来的。就算不得不吐出来,那也得吐到我儿子碗里,说什么也落不到你儿子手中。你儿子没吃到肉,自然不高兴,但又拿我儿子没办法,只好把碗里的汤喝个一干二净。要是我儿子没出息,吃肉时被噎死了,他好在旁边看笑话!哈哈!” 红衣姑娘听得不耐烦,杏目圆睁,怒道:“哥哥、老李!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说点儿有用的?我们明天的行动事关重大,不能有一点闪失。到底该怎样在闹市截走八王,又该怎样和皇帝老儿提条件,迫使他救济咱们青城的百姓,这些事你们都想好了吗?” 黑脸大汉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想的?就凭老子手中一口大刀,莫说是截走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龟儿子了,就连金銮殿上那个混蛋皇帝一道截了,也不在话下!” 白面瘦子摇摇头,“老王,你从前爱吹牛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事真不是闹着玩的!我可听说八王手中持有柄凹面金锏,可以上打昏君下打佞臣,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王小波拍拍白面瘦子的肩,笑道:“李顺,你小子好好想想,他的金锏虽然能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可你是昏君吗?” 李顺摇头道:“我又不是君,想成昏君也成不了啊!” 王小波又问道:“那你是佞臣吗?” 李顺又摇头道:“我连臣都不是,自然也不是佞臣!” 王小波大笑道:“那就是了,他的金锏虽能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可咱们既不是昏君也不是佞臣,就是一个平头百姓,他能把咱们怎么样?”李顺看着王小波,瞪大了眼睛,知他所言诧异,想反驳却偏偏无言以对。 云子霄却在心中冷笑一声,“三个无知的蟊贼,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明日我就拿你们三个的项上人头,做我敲响南清宫的叩门砖!” 次日,天际才泛起鱼肚白,云子霄便已披衣而起,缓步到了长街。此刻时候尚早,汴河大街没了白日的吵杂喧闹,空旷的街路上只有稀稀朗朗几个早起的商人。 商人们一边打着哈气,一边很兴奋的打板开张,整条街路上的商铺似乎都张开了双臂,在盼望着八王的到来。对于他们而言,赵德芳绝不只是一位惠顾他们生意的王爷,更是一尊一掷千金的财神。只要把他哄得高兴,肯赏赐自己,哪怕让自己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心甘情愿。 昨晚那家茶棚,开得比别人家都早,别人家的掌柜还在打板,这位茶博士已在门前招揽客人了。云子霄闲来无事,缓步进了茶棚,在昨日的位置坐下,又点了一壶和昨晚一样的菊花茶。 他坐在桌案后,痴痴的望着面前那盏清茶,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时至初冬,天气越来越冷,唯有茶盏不断升腾的氤氲,为清冷的天地增添一抹暖色…… 一盏茶的功夫,长街上的行人就逐渐多了起来,沿途的商铺也都尽数开了张。大街中央的市井里,打把式卖艺的,杂耍变戏法的,还有斗鸡斗蛐蛐的也都各就各位。街路两侧自然也少不了美味佳肴与勾栏乐坊。这里不但是外乡人必访的圣地,更是京城内纨绔们的销金窟。 云子霄自幼长于昆仑,常常一人独对满山冰雪,如今见到眼前这番景象,虽也有些向往,但更多的则是厌恶。他此刻眉头微蹙,百无聊赖的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若不是为了见到八王,只怕他早已一走了之。 半晌,他身后突然传来三个人的脚步声,显然不是寻常百姓的脚步声。云子霄不屑回头去看,已料定来人必是昨晚那三个人,他目光中少了平日的冷漠,变得有些值得玩味。 王小波重重的把刀放在桌子上,朝李顺问道:“老李,眼看辰时到了,八王那小子该来了吧!” 李顺看看天色,道:“现在是辰时一刻,还有半个时辰,不如我们先要几碗茶喝。” 红衣姑娘点头道:“也好,我去对面买些早点,不然一会儿动起手来,只怕没有力气。”她说着从背后解下一对鸳鸯双刀,轻轻的放在桌子上,随后举步出了茶棚。 云子霄略一思索,朝茶博士招了招手,“店家,我有话问你。” 茶博士见状忙跑过来,满脸堆笑道:“客爷,您要打听什么事?只要是东京城内的事,不论大小,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云子霄低声道:“我不问东京,要问益州。” 茶博士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小声道:“客爷,看您气度不凡,不像是坏人。要是换了旁人我可不说!” 云子霄低声喝道:“别卖关子,快说!” 茶博士往云子霄身前凑了凑,说道:“想当初太祖皇帝为了巩固皇位,设计杯酒释兵权。一些开国元勋、朝廷大员纷纷解甲归田。这些功臣不但没有像前朝那样狡兔死走狗烹,反而个个都成了地方豪强。他们不断扩充置田舍,疯狂兼并土地,甚至把控当地的五行八作,使得各地百姓耕无可耕,售无可售。更有甚者,为了一己私利擅加赋税,置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才彻底惹怒了当地黎民,恐会揭竿而起呀!”他说着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唉,大宋这才建国十几年,没想到就要步前几朝的后尘了,恐怕受苦的还是百姓啊!” 云子霄不动声色地朝茶博士摆摆手,“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茶博士见状笑着点点头,“客爷,我刚才也就随便说说,您可千万别当真,更不能告诉旁人这些话是我说的。不然若让官府知道了,他们肯定得要我的脑袋!” “你的脑袋值多少钱,白给官府人家还未必要呢!”茶博士话音未落,只觉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他连忙转过头,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位美丽俊俏的紫衣姑娘,这才把心放了下来。 云子霄见慕容云瑶来了,忙道:“妹妹,你身体不适,不宜着凉,快回去。一会我把早饭送到你房里。” 慕容云瑶摇摇头,噘嘴道:“不嘛,人家不回去!我都躺一夜了,要是再躺下去,非把我闷死不可!” 云子霄无奈的道:“好吧,不要硬撑,如果感到不适可得赶紧回去。” 慕容云瑶虽有点不耐烦,可见云子霄这样关心自己,还是十分高兴说的道:“知道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云哥哥不必为我担心!”她指着前面热闹的街市,兴奋的道:“云哥哥,我们别在这儿干坐着了,一起去街上逛逛吧!” 云子霄本无心逛街,可望着慕容云瑶高兴的神情,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慕容云瑶见状拉起云子霄,像一只撒欢的小兔,蹦蹦跳跳的跑到人群中看热闹去了,云子霄望着她的背影,不自觉的摇摇头,随后露出了微笑。 八王居然一反常态,一整日都没有驾临汴河大街,整条街的人都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众商贩们更是大失所望。王小波三人更是气得直跳脚,就连喜怒不形与色的云子霄,都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唯独慕容云瑶玩得十分开心。 一连过了数日,八王都没有驾临汴河大街,似乎有关八王的一切都不过是个子虚乌有的传闻。但云子霄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传闻迟早会变成现实。 第十五章 汴河街子霄救驾 南清宫德芳认兄 (二) 这日,天气异常寒冷,一夜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汴梁城,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清晨的汴河大街在第一个商贩的吆喝声中苏醒了,人们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纷纷走出家门,长街依旧人山人海。 慕容云瑶一连玩了几天,仍未尽兴。一早看到窗外的大雪更是来了兴致,匆忙敲响了云子霄的房门,“云哥哥,你快起来呀!外面下雪了,快一起出来玩啊!” 良久,云子霄才缓缓打开房门,问道:“妹妹,昨日我们已把汴河大街都逛遍了,今日你还想玩什么?” 慕容云瑶弯腰捧起一团雪,笑着道:“我们就玩这个!”她说着把手中雪扬向云子霄。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吹动了云子霄的衣袂,吹散了她手中的白雪,晶莹的白雪在白衣前飘过,纷纷扬扬的飞向远方。这一幕深深地映在慕容云瑶的脑海中,很久很久…… 云子霄望着慕容云瑶,一笑道:“妹妹,这有什么好玩,我带你玩個好玩的。”他转身朝客栈的伙计借了两把铁锹,拉着慕容云瑶径直走出客栈,走上人头攒动的汴河大街。 慕容云瑶忙跟着跑了出来,娇笑道:“云哥哥,你要带我玩什么!要是不好玩,看我一会儿不把你埋雪里!” 云子霄并不回答,只见他停下脚步,用手中铁锹开始铲雪。慕容云瑶十分失望,一拉云子霄的衣袂,道:“算了吧,云哥哥,这铲雪有什么好玩的!” 云子霄故作神秘的一笑,“这只是第一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快来帮忙铲雪。” 不多时,两人已把地上的积雪都铲到墙角,少说堆得也有一丈多高,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小山。云子霄不断用锹拍打积雪,直到把积雪拍实,这才停了手。 此刻客栈门前已经站满了人,就连店里的伙计都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伙计笑道:“两位客官,伱们住店不但多给银子,居然还帮小店铲雪,这铲雪的活平日都是小的做,小的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二位啊!” 慕容云瑶闻言脸有些红,忙拉拉云子霄的衣角,小声道:“云哥哥,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还是去别处逛逛吧!” 云子霄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只淡然的道:“店家,能否给我一缸水。” 几个伙计相视对望一眼,随后依言快步进了客栈抬水,几人很快就抬来来一大缸清水。云子霄伸出右手托住缸底,把偌大的水缸在手中转了数圈,似乎不费吹灰之力。随后他把缸口向下微倾,缸中清水均匀的倾泻在堆积如山的积雪上。 近日天气寒冷,加之不断有北风呼啸而过,方才堆积如山的积雪,顷刻间变成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山。众人见状愈发好奇,纷纷瞪大眼睛望向云子霄,都想看看这个外表像仙人一样的少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刚刚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却突然散了。只因远处的街口出现一乘黄罗小轿,小轿走得不紧不慢,似乎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可街上的众人见到这乘小轿后,却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个个争先恐后的涌了过去。 “王爷,小的这儿有上好蛐蛐,请您上眼!” “千岁,草民今日有新戏法,您一定要赏个光啊!” “殿下,小生自幼善丹青,希望能得到您的品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清净的汴河大街,刹那变得人声鼎沸。这乘小轿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径直向前缓缓行进,似乎轿中之人对这些人说的话全无兴趣。 他们盼着八王驾临已非一日,自然不肯轻易放小轿离开,竟顾不得礼数尽数拦在轿前。前面的轿夫见状有些不知所措,扭头问道:“千岁,这些人拦在轿前不肯走,如何是好?” 慕容云瑶见众人都向小轿狂奔而去,也好奇的望向这乘小轿。只见轿中人微微撩开帘子,露出一张白皙英俊的脸。晨曦斜照在他的脸上,把他衬得越发贵气十足,放眼天下除了八千岁赵德芳外,哪还有这般人物? 赵德芳看看眼前这些人,打了个哈气,“本王放着好好的南清宫不待,一大清早跑到汴河大街与民同乐,可你们就拿这些糊弄本王吗?”他说着看向轿夫,有些闷闷不乐的说了声“落轿。” 轿夫们闻言连忙落了轿,赵德芳懒洋洋的从轿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他随手打开钱袋,里面发出耀眼的光芒,赫然是十几个金灿灿的金锭。众人见此更是拼了命的吆喝起来。 赵德芳一边打着哈气,一边不耐烦的道:“别挡本王的路!这些东西本王看腻了,换点儿新鲜的玩意儿来!”他说着拿起一锭金子,朝人群中随手一扔,似乎抛出去的不是一锭金子而是一枚铜板。 众人见状无不发出尖叫,纷纷撕扯扭打在一起,好像一群抢米吃的小鸡。赵德芳看着眼前景象,放声大笑,随手又向人群中掷出几个金锭,这才为自己开出一条行进的路。随后他无奈的摇摇头,似乎今日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他能看上眼的。 赵德芳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了不远处的那座客栈前。他的目光也停了下来,停在客栈前那位白衣胜雪的轻年身上。只见白衣轻年丝毫不为金钱所动,只默默的从腰间拔出宝剑,随着一声龙吟,剑光竟把满城的白雪照耀得黯然失色。 白衣轻年手中宝剑流转,竟削向面前的冰山,他的动作飘逸得如同舞蹈,潇洒得宛如挥毫。宝剑随着轻年舞动,时而像迅捷的闪电,时而像缥缈的微风,时而又像纷飞的暴雪。他手中宝剑每舞动一下,面前的冰山就被打磨一遍,原本全无规则的冰山,竟顷刻间就被雕出了轮廓。 剑停了,白衣轻年嘴角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他面前的冰山,竟已被他雕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仙鹤。这一幕把赵德芳看呆了,非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是想鼓掌两只手都不听自己使唤。 方才散去的众人此刻又都纷纷围拢过来。齐齐望向白衣轻年,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奇观。白衣轻年却只掸了掸身上的积雪,全不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独自飘然回了客栈。慕容云瑶也被他神乎其技的剑法惊呆了,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了进去。 赵德芳正想跟进客栈,却被人群中突然出现的三个江湖中人拦住。正是王小波三人。只见王小波手中提着一口寒芒闪闪的鬼头大刀,不由分说一刀直砍向赵德芳头顶。赵德芳见势忙向后倒退,可脚下被轿杆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见王小波手中大刀已离赵德芳头顶仅剩半寸,突然一道剑光乍起,竟轻而易举的拦住了这刀沉力猛的一招。赵德芳和王小波同时难以置信的向剑光来处看去,见出剑之人竟是方才那位白衣轻年,而他身后此刻正跟着位紫衣姑娘。 王小波冷笑道:“白面书生,少管闲事,小心我一刀砍下你的脑袋!”他说着刀头一转,斜挑向白衣轻年左肋。白衣轻年微微一笑,身子向后飘出两三尺,同时宝剑斩向刀身。 “当!”流云剑斩在刀身上,仿佛斩在豆腐上,竟全不费力,刀头便重重落在地上。李顺和红衣姑娘见王小波这么快就吃了亏,忙喊道:“风紧,扯呼!” 王小波闻言撒腿就跑,李顺和红衣姑娘紧紧跟随其后,好像三只受了惊的兔子。紫衣姑娘见状怎肯饶过,足尖一点便欺进了两三丈。王小波见状大惊,一边向前狂奔,一边转身把手中残余的刀身径直掷向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向旁微微一晃,便轻而易举的躲过飞来的大刀。她正要继续追赶,将三人尽数抓获,可赵德芳忽然喊道:“女侠,穷寇莫追!本王有话要和你们说!” 白衣轻年也道:“妹妹,快回来,小心中计!” 紫衣姑娘很不不情愿的跑了回来,“云哥哥,我这几天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遇到几个贼人,为什么不让我抓住他们!” 赵德芳一笑道:“女侠,这是东京汴梁,不是穷乡僻壤,就凭这三个毛贼跑不了!本王看二位绝非寻常之人,不知可否通报姓名?”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正想答言,却把赵德芳看得愣住了,吃惊的道:“赵卿家!官家登基后,不是把你派到洛阳去了吗,今日怎么突然回京了?” “赵卿家?”白衣少年闻言也是一怔,随后恭敬的朝赵德芳深施一礼,答道:“千岁定是认错人了,在下并非姓赵而是姓云。” 赵德芳上上下下打量白衣少年许久,这才惊讶的道:“太像了,太像了!这可真奇了,天下居然有如此相似之人!不过仔细端详你比则平更冷峻,更重要的是你比他要年轻!” 紫衣少女忙问道:“千岁,你说的则平,就是开国元勋赵普赵大人吧?” 赵德芳点点头,“没错,正是他,本王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不过他的样貌本王还记得十分清楚。”他说完一笑道:“两位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想请两位到府中坐坐,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不等白衣少年答话,紫衣姑娘连忙点头道:“好啊,好啊!云哥哥,王爷既然诚心相邀,我们就一起去他府中玩玩吧!” 赵德芳也道:“少侠,你救本王一命,本王若不设宴款待,传到别人耳中岂不要说本王无情无义!” 白衣少年半晌才勉为其难的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就随王爷到府中一叙。” 赵德芳打发了轿夫和随从,随两人步行到了浚仪大街。街上十分冷清,与热闹的汴河大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街路的两侧都是极为阔绰的府邸,若非看到几家院落的屋顶上腾起了炊烟,只怕云子霄和慕容云瑶都会误认为这是条无人的空街。 赵德芳带着两人沿着这条街一直向北走,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两座金碧恢弘的宫殿前,一路上的深宅大院和它们比起来,仿佛烛火比之太阳,瞬间失去了光彩。这两座宫殿形制相似,占地极广,似乎每一座宫殿都占据了半个汴梁城。不同的是一座庄严,一座奢华。 慕容云瑶好奇的问道:“千岁,这两座宫殿是哪位大人的府邸啊?能住在这样地方,绝不是寻常之人吧?”云子霄也微感疑惑,目光下意识望向赵德芳,等待他的下文。 赵德芳指着那座更加庄严的宫殿,道:“这可不是哪位大人的府邸,而是当今圣上的皇宫。”随后又指了指对面那座更为奢华的宫殿,笑道:“这就是本王的南清宫!” 云子霄闻言微微颔首,慕容云瑶此刻却兴奋的东瞧瞧西看看,十分羡慕的道:“唉,想我慕容云瑶也生在富贵人家,方圆几十里就数我慕容家的府邸最大,想当年那也叫一个风光!不过跟这里比起来只能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院落。人言富贵莫过帝王家,看来一点儿也没错,我要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多好!” 赵德芳慷慨的道:“慕容姑娘,本王与你虽是初次见面,却十分投缘。既然姑娘喜欢这里,以后南清宫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要是京中有人敢欺负姑娘,你就告诉本王,本王一定为你做主!” 慕容云瑶高兴的点点头,道:“那敢情好呀!我从今往后又有了新家,而且家里还有一个为我出头的王爷,真求之不得啊!” 云子霄脸色有些复杂,瞬间又变得波澜不惊,淡然的道:“千岁,在下有些口渴,还望千岁赏口水喝。” 赵德芳闻言扭头看向云子霄,一笑道:“哈哈,光顾着和慕容姑娘说话,都忘了带两位进宫,这就随本王来吧。” 第十六章 汴河街子霄救驾 南清宫德芳认兄 (三) 到了宫门口,两人抬头仰望,只见宫门甚是高大宏伟,一块银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南清宫”,大门的两侧摆放着一对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金狮子。这本该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府邸,可此刻大门却偏偏大敞四开,门口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慕容云瑶见状觉得十分奇怪,问道:“千岁,你的宫门口怎么不设几个护卫呀,连大门都这样大敞四开的,就不怕有人进去偷东西?” 赵德芳笑道:“偷东西?谁要敢在本王宫中偷东西,他就算有十個脑袋也不够砍的!” 慕容云瑶点点头,“也对,这里离皇宫那么近,只要千岁喊一声,大内侍卫就能循声而来,实在没必要花钱养闲人呢?” 云子霄此时眉头微蹙,似乎若有所思。随着他的目光再次打量完周遭景物,眉头忽然舒展开了,嘴角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微笑。 这时,南清宫里突然传出一阵悠扬悦耳的丝竹声,声音大得足已传遍汴梁城每一个角落。赵德芳闻声微闭双目,神情变得十分陶醉,如闻天籁,“这是本王最新谱成的古曲《楚鸿赋》,家中歌姬们正在昼夜排练,今日就请两位随本王一道鉴赏?” 慕容云瑶笑着摇摇头,“千岁,我自幼只爱舞刀弄剑,对乐曲一窍不通,就不……”她的话还没说完,云子霄却抢先道:“甚好!未料千岁还有这般雅好,在下诚愿洗耳恭听!” 赵德芳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愿意赐教,小王求之不得,快请入宫吧!” 三人在银安殿落了坐,赵德芳轻击三掌,“来人啊,给本王和两位贵客演奏最新编排的《楚鸿赋》!” 他的话音刚落,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就抱着乐器飘然进了大殿。进得殿来朝三人道了万福,举手投足间优雅中带着妩媚。赵德芳笑眯眯的望着几个少女,右手轻轻的往上抬了抬,“起来吧,都起来吧!” 少女们娇媚的齐声道:“谢千岁。”随后各自在殿中找了合适的位置放下乐器,开始演奏赵德芳亲自编排的《楚鸿赋》,只闻琴音袅袅,时而灵动,时而铿锵,“楚有鸿兮,三载未鸣。楚有鸿兮,三载不飞。世不识兮,谓之燕雀。笑问志兮,一飞冲天……” 赵德芳一边听着,一边轻叩着面前桌案,十分怡然自得。云子霄闭上了眼睛,似乎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有慕容云瑶感到无趣,听得百无聊赖。她看了看云子霄又看了看赵德芳,见两人都陶醉在音乐之中,无暇理会自己,索性起身离开了大殿。 慕容云瑶初来南清宫,觉得什么都新鲜,东瞧瞧西看看,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她本想找个人问问,却偏偏走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只得在宫中东一头西一头的瞎转。越转越觉得眼前的亭台楼阁大同小异,绕来绕去也没找到方才的银安殿。 她见前方有一座非常雅致的楼阁,索性走了进去。此楼虽只有一层,却比其它两层的楼阁还高。院中种着数十根青翠欲滴的翠竹,显是从南方移植而来。微风吹过竹林,发出悦耳的竹涛声,并伴随着阵阵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慕容云瑶缓步来到门前,轻轻的叩了叩门,“有人吗?有人在吗?”她敲了几下见无人应声,便随手推开了房门,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纸香与墨香,把她熏得有些头晕。她一边用手轻轻的揉着脑袋,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屋中的布置。只见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雕工精美的黄檀书案,书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两摞厚厚的宣纸,左边的宣纸上都绘着一幅丹青或提着一诗,而右边的宣纸则是随时待用的。书案两侧摆着四个高大的书柜,拄天拄地的颇为壮观。而书案后的粉壁上,还挂着一副对联,气势连绵,字有尽而意不绝,上联书“随时纵论古今事”,下联配“尽日放怀诗酒间”。 慕容云瑶见桌上的丹青画得非常好看,随手把最上面的一张拿了起来。但见画中绘着一座异常秀美的高山,山峰在变化莫测的云海间若隐若现,隐约能看见云海间似乎有一座白砖所砌的庄院,白砖被阳光映得晶莹剔透,恍如上好的羊脂美玉,美丽而虚幻,似乎不是人间的建筑,仿佛九天宫阙。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没听父亲提起过?”慕容云瑶疑惑的盯着这副画看了许久,这才笑道:“我真笨,这样的美景一定不在凡间,而是在天上!”她说着又随手翻看起别的丹青。 她一边翻看着,还一边煞有其事的评头论足一番,似乎自己是丹青一道的行家里手一般。不多时,她就把桌上的丹青看了个七七八八,正想转身离开,却突然被眼前的一副画吸引住了。 只见这幅画上绘着一位美艳的少妇,她衣着华贵,手腕上还带着一串十分别致的玉链,怀中抱着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慕容云瑶惊奇的发现,无论是这位少妇,还是她怀中的孩子,眉宇间竟都与自己十分的神似。 慕容云瑶看得呆了,神情间说不出的诧异,脑中再次出现了那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的本能告诉自己,自己脑海中的女人,与丹青上绘着的少妇是同一人,而她与自己定有莫大的渊源。 她正胡思乱想之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谈笑声。只听一人笑道:“哈哈,本王就说怎么一见云公子便如此投缘呢,没想到你我竟是表亲!本王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又常年镇守在外,如今表兄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南清宫,真是天大的喜事!” 另一人也笑道:“在下听祖父提起过,祖母曾孕有兄妹二人,他们幼时便因故分离。此后兄长被祖父的挚友茶仪卿带到了涟霞山,继承了曾祖父的衣钵,掌管了水云阁。而妹妹则被祖父的同门师弟幽凝寒抚养长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让她管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幽凡一叫哥哥。后来兄长辅佐慕容燕云开创霸业,妹妹却嫁给了太祖赵匡胤为妃。一晃这么多年,我们都长这么大了,今日终得在此相见!” 当先说话之人笑道:“不瞒表兄,小弟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水云阁心生向往,若非当年父皇下旨剿灭水云阁,我定要到那里好好游览一番!” 两人说话间已进了大门,望见正捧着丹青发呆的慕容云瑶,都吃了一惊。慕容云瑶听见两人的脚步声,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望向并肩而来的二人,竟是赵德芳与云子霄。 赵德芳一见慕容云瑶便笑道:“慕容姑娘,你不觉得自己和画中人十分相像吗?冒昧地问一句,姑娘可认识赵婵雪?” 慕容云瑶奇怪道:“是呀!我也觉得自己和画中人很像。可我并不认识赵婵雪,画中之人叫赵婵雪吗?” 赵德芳一笑道:“本王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今日真得好好谢谢姑娘!若非你方才劝云公子一道来南清宫,只怕我们兄弟就要失之交臂了!” 慕容云瑶一怔,问道:“兄弟?云哥哥竟和千岁你是兄弟?”她说着仔细打量二人,半晌摇摇头道:“不像!你们兄弟长得真不像,没弄错吧?” 赵德芳闻言道:“当然没错!我们是表亲,自然不是很像。”他又看了看云子霄笑道:“不过,本王觉得仔细看我们长得还是有些相似的。” 慕容云瑶也笑了,“千岁,伱方才还说云哥哥长得像赵普来着,怎么一会儿又说长得像你了?云哥哥虽然姓云,可他又不真的是一片云,难道还会变化不成?” 赵德芳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索性不再理她,而是从书案上随手拿起一幅画,对云子霄道:“表兄,小弟方才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对我的诗画指点一二,我们还是观画吧。” 云子霄接过丹青,见上面描绘的正是自己幼时的居所涟霞山,无论是山涧、云海还是若隐若现的水云阁都描绘得惟妙惟肖,他眼中情不自禁的泛起泪光。 赵德芳见状忙道:“表兄,小弟所绘的丹青当真那般不忍直视?” 慕容云瑶笑道:“哈哈,你以为呢?云哥哥可从来不哭的!” 云子霄半晌才摇头,道:“不!表弟,你所绘的涟霞山太像了,像得让愚兄回忆起了当年的往事。不过表弟日后莫要再画了,涟霞山是大宋的禁忌,如果让圣上知道了,只怕会对你不利!” 赵德芳点点头,“哈哈,表兄多虑了!这间书房除了本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就是圣上驾临南清宫,小弟也会想办法令其绕过此处,表兄就放心吧!” 云子霄闻言叹了口气,“唉,表弟说的轻巧,愚兄却是羡慕至极呀!吾欲面圣而不可得,表弟却可时常面君,实在令人羡慕不已。” 赵德芳闻言笑道:“哈哈,这有何难!表兄想见圣上?此事好办得很,不如明日我们就一道进宫面圣吧!” 第十七章 金銮殿唇枪舌剑 大名府持节出塞 (一) 次日清晨,谯楼才敲过五更,云子霄便披衣而起,走到窗边,他抬头向窗外望去,目光十分复杂,似乎望见的不是天空,而是整个天下。 这时房门突然响了,敲门声把云子霄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正要开口询问来人是谁,赵德芳的声音已传了进来,“表兄,你若想进殿面君,这就随小弟进宫吧!” 云子霄闻言打开房门,见到赵德芳正站在门口。他一改昨日富贵公子形象,换上了一件杏黄色的蟒袍,怀中抱着太祖御赐的那柄凹面金锏,整个人显得愈发俊秀儒雅,贵气逼人。 赵德芳见云子霄开了房门,一笑道:“表兄,这么早叫你起来,小弟实在于心不忍,不过若是我们再不动身,只怕圣上就要退朝了!” 云子霄望了一眼他手中金锏,这柄传说金锏能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金锏。他淡然一笑,拱手道:“无妨,我们这就进宫。” 很快,两人就到了宣德门前。 赵德芳时常入宫,并不觉得皇宫有何出奇之处。可云子霄却是初次入宫,心中有种莫名的压力,他不由抬首仰望巍峨宏伟的宣德门,一时有些愣神。 “表兄,你发什么呆?不会是怕了吧?”赵德芳见云子霄脸色有些反常,笑着打趣道。云子霄摇摇头,正要说话,这时有几位大臣也恰好到了宫前。他们见到赵德芳,都颇感意外,可随即回过神儿来,连忙过来施礼。 为首的是位文臣,大约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甚是儒雅,胸前五缕长髯,把他衬得越发气宇轩昂。他率先朝赵德芳深施一揖,恭敬的道:“下官卢多逊见过八王千岁。” 赵德芳道:“平章大人不必如此,先皇在日都对您礼敬有加,小王可受不起您的大礼,快快平身吧!” “多谢千岁!”卢多逊说着直起身,恰好望见赵德芳身边的云子霄,神情变得有些敌意,“赵大人,您不在地方操劳政事,怎会在此?” 云子霄闻言有些诧异,扭头看向赵德芳,一语不发。赵德芳见状笑道:“卢大人,您认错人了!这位是小王的表兄云子霄,并非赵则平。不瞒卢大人,我这位表兄确与赵普十分相像,小王初见表兄之时,也险些把他误认做赵大人!” 卢多逊再三打量云子霄,脸色才微微和缓下来,可随即他眉头却又微微蹙起,“千岁,莫怪下官多言,您这位表兄当真非同小可!方才第一眼险些把他认做赵则平大人,可细细看来,又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水云阁那个奸贼云逸墨的影子。” 云子霄见卢多逊出言不逊,心中怒火霎时腾起!可脸上虽依旧波澜不惊,但双手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如果卢多逊再敢多说一句,云子霄一定用拳头送他进皇宫的大门。 赵德芳忙笑道:“卢大人,您当真好眼力,我这位表兄正是昔年水云阁阁主云逸墨之子!不过您说表兄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父是奸贼,恐怕有些不妥吧?” 卢多逊阅人无数,闻听八王所言颇有怪罪之意,知眼前这位少年绝不是等闲之辈。脸上神情一凝,随后笑道:“哈哈,方才下官口无遮拦,还望千岁和云公子勿怪。” 云子霄见状道:“昔年各为其主,其中孰是孰非谁能说清?今日卢大人得知云某身份,却没叫人把我抓起来,云某更是感激不尽了!” 赵德芳也忙道:“卢大人,小王这就带表兄进宫面圣,咱们一会儿垂拱殿再会!”他说着带云子霄径向垂拱殿而去。 两人刚走不远,卢多逊身后众人就议论纷纷起来,有人问道:“卢大人,您为何不下令将这個贼人之后抓起来?若任由他进殿面君,万一他斗胆行刺万岁,岂非我辈之过也?” 卢多逊冷笑道:“诸位,尔等只看其一,不看其二?今日八王能带他入宫,说明此人深得八王信任,我若贸然行事,势必得罪八王!若是今日无事还好,若是有事,责任也不在我等身上,只能八王一人承担!难道诸位都忘了,如今官家的心腹之患是谁吗?” 不多时,赵德芳便带着云子霄步入金殿。只见殿中站着十几位形貌各异的重臣,正在等待皇帝上朝。他们见是赵德芳来了,也都纷纷前来见礼。 众人正相互寒暄之际,内侍行首王继恩从后宫转进大殿,高声喊道:“万岁驾到!”他的话音未落,赵光义便已缓步而出,坐上那张千万人梦寐以求的龙椅。 云子霄从未见过赵光义,不免仔细打量一番。只见赵光义年纪在五旬左右,生得方面大耳,浓眉龙目,虽已上了些年纪,可依旧神采照人,令人莫敢逼视。 众臣见到赵光义,忙大礼参拜,三呼万岁。赵德芳也用手中金锏朝赵光义点了三点,算做行礼了。 赵光义笑道:“众卿家,平身吧!” 众人又齐道:“谢万岁!”这才都纷纷直起身。 赵光义看向王继恩,王继恩当即会意,高声道:“诸位大人,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王继恩的声音还未落地,武班之中便走出一员上将,“官家,末将有本要奏!”云子霄目光看向说话之人,但见他生得剑眉虎目,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可除了通身的威风外,竟还隐隐透出一股儒雅,可见绝非一介勇夫。 赵光义见说话的是枢密使曹彬,忙问道:“曹卿家有何本奏?” 曹彬有些担忧的道:“官家,自太祖开创大宋以来,河北道便是大宋与辽国的边境,乃兵家必争之地。昔日有老将符彦卿镇守,纵然辽国倾巢而出也未必能耐何老将军。可老将军告老还乡后,河北道便由其子符昭信接管,若是太平年间自然无妨,可如今辽国又屡犯河北重镇,倘若辽兵入侵,只怕符将军未必能担此大任啊!” 赵光义笑道:“河北不是还有宇文延懿吗?朕听说宇文将军之神勇可绝不在昔年符彦卿之下!” “官家此言差矣!”大将潘美闻言也上前几步,谏言道:“官家,常言虽道虎父无犬子,可论及才能,符昭信与其父符彦卿相去甚远。而宇文延懿虽文武双全,屡建奇功,可符昭信对其嫉恨已久,只怕一山不容二虎啊!所以依末将看,不如在朝中派出一员上将,代符昭信掌管河北,方为上策!” 赵光义见两人都这么说,不禁有些迟疑道:“两位卿家所言有理,论及才能符昭信确不如其父符彦卿,身为国舅又有些仗势欺人,好在宇文将军不与之计较。加之辽国已被慕容卿家打得元气大伤,想必近期不敢再大举进攻了,所以朕认为时下有符卿家镇守宋辽边境应该绰绰有余。” 曹彬仍有些不放心,“官家,纵然您不愿换将,也总该多派些人手前去相助,不然河北一旦有闪失,则北方危矣!” 赵光义点点头,“曹卿家所言有理,朕近日就物色人选。”他说完扫视众人道:“朕今日略感不适,不知哪位卿家还有本奏?若无人动本,便退朝吧。” 赵德芳忙道:“官家,臣有本奏!” 赵德芳是朝堂上的稀客,常常数月不上早朝。众人见他今日不但上朝,居然还出班奏本,都大感意外。个个都像看戏一样看着他,都觉得今日这早朝是来着了。 赵德芳全不理会众人目光,兀自道:“官家,古人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近日小王偶然间为您寻得一位高人,还望看在小王的面子上将此人委以重任!” 赵光义见此很是吃惊,闻言有些不敢置信道:“皇侄,你所言当真?那位高人现在哪里?” 赵德芳一指身边的云子霄道:“官家,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是小王失散多年的表兄,不但是位剑术高手,而且论及运筹帷幄更是少有人及,还望官家慧眼识英才,委以重任!” 赵光义好奇的道:“皇侄,你说他是你的表兄?可朕记得伱母亲只有一个兄长,也是幽氏家族中唯一的子嗣,当年他与慕容燕云交往甚密,后来被我大宋官军剿杀。朕记得此人生前并未留后,不知皇侄何来的表兄?” 赵德芳解释道:“我这位表兄乃是昔日燕国丞相云逸墨的独子。云逸墨与家母幽若雨本是一对亲兄妹,只因当年江湖上发生巨变,祖父母为保全他们的性命,才致使骨肉分离。若非昨日表兄对我言明,我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呢!” 方才殿中还一团和气,可闻听此言,个个脸上都露出敌意,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赵光义也面色不善道:“皇侄,当年宋燕交战之时,你尚在襁褓之中,你可知当年我大宋死了多少将士,你不了解云逸墨朕不怪你。但今日朕必须和你言明,云逸墨乃慕容燕云同党,是意图颠覆我大宋的逆贼。当初太祖在日,费尽周折才终将其剿灭,如今你却保举他的后人入朝为官,你有何颜面见黎民百姓,休要再说!朕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赵德芳被赵光义说得一时语塞,正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云子霄却突然冷笑道:“哈哈,我只当大宋皇帝是位有道的明君,没想到竟也如此糊涂!像这样糊涂的庸君,云某不保也罢!” 赵光义闻言怔住了,莫说他现在是九五之尊,就是他做晋王之时,也从未有人敢当面对自己如此出言不逊。未待赵光义出言,文臣董礼当先怒道:“姓云的,你父亲当年鬼迷心窍,伙同慕容燕云那伙贼人与大宋为敌,死有余辜!你身为贼人之后,今日竟还敢上殿面君,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真是好大的胆子!” 云子霄冷冷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数易其主的董大人。若别人说云某好大的胆子,我还真不敢实受,可董大人出言相赞,云某自认还是当得起的。毕竟云某身为燕国丞相之后人,还敢上殿面见宋主,不像董大人贪生怕死只会劝主投降!” 他说着忽然笑了,“不过大宋能有今日的万里河山,也多亏你董大人的功劳。若不是你劝主投降,世上怎会涌现出诸多佳诗美文呢!唐主李煜怎写得出‘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蜀国国君孟昶的夫人又怎写得出‘十四万人起卸甲,竟无一人是男儿’呢!” 董礼闻言顿时面红耳热,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敢再与云子霄称口舌之快。这时董礼身边的窦仪点指云子霄道:“竖子,不得无礼!我们先不论你是否是反贼之子,更不论你是该死该活。我单问问你,你到底有何本事敢藐视我大宋群臣!” 云子霄道:“有何本事?云某不敢自夸海口,文能治国,武可安邦!诸位有谁不服,可当众比试!若有人能胜过云某,我情愿当殿自裁!”他说完扫视在场众人,满朝文武被他气势所迫,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赵光义见状叹了口气,“唉,云少侠,朕相信你有才华,也并非不愿委任你官职,可你的身份实在让朕难以安心啊!” 云子霄问道:“官家,您自认是位明君,还是位昏君?” 赵光义答道:“朕虽不敢自比尧舜,可也算是位有道之主。” 云子霄道:“官家认为蜀之刘禅与您相比如何?” 赵光义笑道:“哈哈,刘禅昏聩至极,如何与朕相提并论!其父还算是位英雄,要比也该与其父相比吧!” 云子霄又问道:“那官家认为周之武瞾与您相比如何?” 赵光义又笑了,“武瞾虽是位明君,可毕竟是女人,终归头发长见识短,自然略逊朕半筹!” 云子霄一笑,追问道:“既然官家自认是位明君,那请问为何刘禅能于危难之际委任夏侯霸,武瞾能于富贵之时器重上官婉儿呢?难道刘禅不知道夏侯霸的父亲死于蜀将黄忠之手,武瞾不知道上官婉儿之父丧于其牢狱之中吗?试问官家自认在此二人之上,可胸怀却为何反在此二人之下呢?” 赵光义点头,似乎深以为然,可嘴上仍道:“云少侠,你既能谈古论今,必定听过‘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吧?刘禅也好,武瞾也罢,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怎能拿来与如今的情形相提并论?” 云子霄不慌不忙指着满朝文武道:“那请问官家,满朝文武之中,有几人生下来便是宋臣的?据我所知,这些人大多是它国降臣,为何官家却能与之倾心相交,唯独对在下另眼相看呢?” 赵光义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这……这个……云少侠所言有理,是朕一时糊涂了。不过眼下朝中已无空缺,朕就是念你是个人才,只怕也有心无力了!”他说着看似无心的瞥了一眼曹彬。 曹彬会意,忙上前道:“官家,末将以为河北缺少良将,既然云少侠自认文武双全,何不派他暂赴河北,以解边关燃眉之急?待到朝中官位有缺,再召他还朝不迟,那时满朝文武谁不心悦诚服!” 赵光义微微颔首道:“曹卿家所言甚是!然兹事体大,容朕思量一番,明日再定不迟。” 第十八章 金銮殿唇枪舌剑 大名府持节出塞 (二) 朝罢,赵光义独自回了后宫。 富贵莫过帝王家,宫闱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处不是典雅气派,满目尽观天家风流。昨日一宵风雪,更为宫中平添了多少寒酥碎玉,多少琼花六出。 然而,他此刻无心观赏美景,只微微垂首,茕茕漫步于回廊之下。他伴着萧瑟肃杀的北风走了许久,似是无意间驻步在坤宁宫前,又似本就欲往此处。 坤宁宫的侍女们见官家来了,连忙分立两厢,躬身施礼。随即,一位宫女就要进去,禀告皇后。赵光义摆手止住了她,双眸透过微启的窗子望向室内,嘴角不经意泛起笑容。 只见,符皇后正端坐在桌案后,时而持笔书写,时而若有所思。她今年已不算年轻,眼角略带皱纹,鬓边也微生白发,但那双澄澈如水的凤目,偶得良策的笑靥,一如当年那般动人。哪怕只着一件上了年头的素色绵衣,也丝毫掩盖不住她高贵的气质,仪态的雍容。 自从三十年前娶符馨嬅过门的那天起,赵光义似乎每次见她时,她总是在为自己操劳。无论大事还是小情,只要有她在,赵光义总能倍感安心。 “吱呀”赵光义轻轻推开房门,轻轻的走了进去,又轻轻的慢掩门扉。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似乎唯恐声音大了,扰了皇后思绪。 但皇后还是察觉了,她疑惑的抬起头,见来人是赵光义也露出了笑意,“官家来了,怎么轻手轻脚的,知道的道是来了条真龙,不知道的只当来了只狸奴呢。” 赵光义莞尔,道:“朕不是怕扰了你的思绪吗?” 符馨嬅笑着摇摇头,起身扶赵光义坐了,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察觉他怀有心事。碍于礼法,符馨嬅没有急于点破,只望着他笑而不语,直到赵光义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这才开口道:“官家,朝中可是有了难解之事?” “朕这些年凡事都不瞒你,与你说说倒也无妨。”赵光义思忖片刻,便把赵德芳如何保本,云子霄如何舌辩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临了他叹道:“唉,想当年云逸墨辅佐慕容燕云与大宋为敌,朕那时虽为晋王,却无时不刻都希望云逸墨能弃暗投明,助朕成就大事。可惜,云逸墨不识时务,终致灭亡。如今其子不计旧事投奔大宋,朕本该倍感欣喜,可每每念及他父亲惨死,朕便放不下心啊!” 听罢,符馨嬅思虑片刻,轻起朱唇道:“官家,臣妾倒有个拙见,只是不知是否妥当,还望官家思之。” “哦,不知馨嬅又有何高见?” “官家,臣妾认为不如派云子霄去大名府。诚如曹枢密所言,如今河北战事吃紧,如云子霄真心辅佐官家,此去他定可立下功勋,日后也好封作高官,入朝为官家分忧。如他意图不轨,也可借契丹之手除去此人,免让官家担上失察之名,不知官家以为如何?” 赵光义抚掌,道,“哈哈,馨嬅此言正和朕意,明日朕就派他去河北。但愿他是真心辅佐寡人,否则他绝难活着离开大名!” 符馨嬅眉头却微蹙,道:“官家,臣妾认为云子霄毕竟年轻,除了德芳那边,他在朝中又毫无背景,如官家时时留心,处处在意,想必他掀不起什么大浪。可德芳以往从不过问朝政,如今贸然保奏亲信入朝,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意图,还望官家三思。” 赵光义点头,道:“馨嬅所言不错,德芳如此举动朕也觉得奇怪。不过德芳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有多放浪胡闹,咱们心中比谁都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对皇位有所觊觎,那也是隔靴搔痒,难动根本。” 不知为何,符馨嬅总有隐隐的担忧,却又无凭无据说不出口。赵光义不以为意,道:“好了,别整日操劳了,陪朕出去走走。你不是最爱雪吗,朕和你一道在宫中赏雪。” 符馨嬅还没回过神,赵光义却已拉住她的手,牵着她缓步出了坤宁宫。 次日,天明。 赵光义上朝先处理了一些要事,便命人宣云子霄上殿。晨曦中,云子霄从殿外缓步而入,朝阳映照在他清冷、俊雅的面容上,仿佛仙人翩然而至。他举止间比昨日愈发从容,似乎他已料定,赵光义不仅不会下旨将自己处死,还会被委任要职。 云子霄走到金阙之下,深施一礼,“在下云子霄,参见陛下!” 赵光义望着他,颇具深意的笑了,“云少侠,昨日你曾对朕讲,伱文能治国,武可安邦。不知可有胆量前往河北,为朕戍守边关,抵抗辽军呀?” 云子霄自信的道:“有何不敢!” 赵光义一笑,“如此甚好!”又对文官之首薛居正道:“薛卿家,就由你来代朕拟旨。” 薛居正一躬身,道:“承蒙官家信任,臣这就去办!” 赵光义又对兵部尚书李涛道:“李卿家,边关将士劳苦,朕有意派人前去犒军,钱粮已筹备完毕,昨日皇后也写好家书,不如你派人前往犒军吧。” 李涛忙躬身道:“是,末将遵旨!” 赵光义见一切事情安排妥当,朝众人摆了摆手,随后独自返回后宫去了。赵光义刚一离开,赵德芳长舒一口气,“表兄,方才真吓死小弟了,幸亏表兄博古通今,否则性命危矣!” 云子霄一笑,“若我没有十成把握,怎敢烦劳表弟引我上殿。” 赵德芳却忧心忡忡的道:“可你不该答应前去戍边!你虽身怀绝技,武艺非凡,可毕竟只是江湖中人,又怎能顶盔挂甲在两军阵前厮杀啊?不如我现在就去找官家,让他收回成命,另派你一个其他的官职吧。” 云子霄却不以为意,胸有成竹的道:“不就是一群蛮夷吗?有何惧!胆敢来犯,我定为大宋退敌,表弟就等着我的捷报吧!” 片刻后,云子霄随着赵德芳回到了南清宫。 两人刚踏入南清宫的大门,慕容云瑶便高兴的跑了出来。她望望云子霄,又望望赵德芳,好奇的问道:“云哥哥,皇上封你做什么官了?以哥哥的本领,肯定是当朝一品吧!” 赵德芳闻言叹息道:“唉,还当朝一品呢,万岁非但没给表兄封官,还下旨让他前去戍边。最可气的是表兄非但没拒绝,竟还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慕容云瑶伸手摸摸云子霄的额头,吃惊道:“云哥哥,你既没生病,又不疯不傻,怎么做起事来这般没头没脑?你也不想想,咱们江湖中人上了战场能做什么?你该不会想学慕容燕云,带人用轻功抢关夺城吧?” 云子霄微微摇摇头,道:“谁说江湖中人上不得战场?既然今日争得这个机会,就不要轻易放弃,我定要趁此大展抱负,绝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慕容云瑶见他神色十分严肃,不禁担忧起来,“云哥哥,你执意要去戍边,我也不拦你。可你若走了,我该怎么办?一個人能去哪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又叫我怎么活下去?” 云子霄坚决的道:“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你若愿意,就住在表弟的南清宫等我,若不愿等我,就尽管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慕容云瑶闻言撅起嘴,眼中隐隐泛起泪光,“云哥哥,父亲死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在江湖上独自漂泊,受尽欺辱。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可没想你却这么绝情!” 赵德芳见状有些不忍,向慕容云瑶投以安慰的目光,随后对云子霄道:“表兄,慕容姑娘的确很可怜,不如你就带她走吧。以慕容姑娘的才智与武功,定可助表兄一臂之力。” 云子霄摇头叹息,“不,此去生死未卜,若使妹妹无辜受累,岂非云某之罪也?故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带她同行!” 赵德芳觉得云子霄说的在理,宽慰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表兄也是为你好,就听表兄的话留在小王的南清宫吧。我们每日听听曲、绘绘画、逛逛街,不也逍遥自在的紧吗?” 慕容云瑶见云子霄去意已决,心中发凉。只得冷哼一声,扭过头,转身跑回了房间。云子霄却视若未见,仍低头谋划着心事。赵德芳看不下去了,悠悠叹了口气,随即快步追了过去,两人的身影顷刻消失在南清宫的广厦重楼之间。 几日后,大名府。 大名府为河北道制所所在,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故此城墙格外巍峨,宛如连绵不绝的山脉,城濠格外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渊。此时愁云惨淡,偌大的大名府内仅有一线微弱的阳光,满城都被阴郁、苍凉的气氛所笼罩,任谁见了心中都会莫名感到一阵无法排解的压抑。 云子霄此刻缓步走入大名府,来到北路都招讨符昭信的府邸前。他放眼望去,只见此府占地虽不甚广,却布置得十分得当,不待入府,他便隐隐感到一阵凛然的杀气从府中腾起,直冲九霄! 云子霄眉头微蹙,脸色比此刻的天空还要阴沉,正低头凝思之际,突听门口护卫威严的喝道:“什么人竟敢在符大人府前逗留,速速离开!否则定把你带到大名府尹处法办!” “好大的口气!你们有何资格法办本官?”云子霄闻言怒道,随后从怀中恭恭敬敬的取出圣旨,高高举过头顶,“官家旨意在此,尔等休要放肆,还不禀报你家大人,快快出来接旨!” 护卫闻言笑道:“哈哈,看你这模样哪像朝廷官员,顶多是个穷酸秀才,这道圣旨想必是你从旁人那里偷的吧!” 云子霄道:“偷来的?如今宋辽交恶,正当用人之际,莫说这道圣旨不是我偷的,纵然是我偷的,也证明我有真本事,是符大人可以信托之人。若是不服,你也尽管偷道圣旨给我看看!” 国舅府中的护卫,一贯耀武扬威,被云子霄一阵抢白,气得满面通红,拔出腰间佩刀就要与云子霄动手。云子霄见状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随着嘴角扬起的同时,手中流云剑已然出鞘。 “我……我可是都招讨符大人的护卫,你想谋反吗!”护卫见云子霄手中宝剑寒气森然,不待动手心中已怯了三分。 云子霄怒道:“你不过一个小小护卫,却仗势欺人,竟敢与朝廷命官动手,你才是真要谋反!本官今日就替符大人教训教训你!”他说着流云剑倏得击出,只见寒芒微微一闪,护卫手中佩刀竟已段为三截。 护卫忙扔了佩刀向府中退去,一边后退一边指着云子霄,“你……你真是反了,我这就去请符大人,看他不拧下你的脑袋!”他话还没说完,人已退到门前,脚下被高高的门槛一绊,摔倒在地。 云子霄冷哼一声,举步就要往府中走,却见府中突然走出一位气宇轩昂的紫袍轻年。此人年纪比云子霄略长,五官如刀刻般俊美,目光深邃而犀利,不论谁与他对视,都会被他眼中那股傲视天下的霸气所折服。这样的人本该如冰般冷峻,如剑般锐利,可举手投足间又偏偏给人一种风流不羁之感。 护卫见到此人,仿佛看到了救星,高声呼救道:“宇文将军,救命啊!这小子要硬闯都招讨府,您可千万拦住他啊!” 紫袍轻年看看倒在脚下的护卫,再看看倒持长剑的云子霄,沉声问道:“什么人!若再敢上前半步,本将军定叫尔人头落地!” 云子霄冷冷的道:“在我答话之前,请阁下先通姓名。” 紫袍轻年闻言微微一笑,“好大的口气!不过你既然问了,本将军就告诉你,本将军复姓宇文双名延懿!” 云子霄听紫袍轻年报完姓名,心中倒吸口凉气,“阁下便是边关第一上将,符彦卿大人的义子宇文延懿!” 紫袍轻年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本将军!” 云子霄对宇文延懿道:“宇文将军,您既号称边关第一上将,想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还请先看看在下手中这张圣旨,有话我们随后再说。”他随即把手中圣旨双手递给宇文延懿。 宇文延懿接过圣旨,看的很仔细,随后笑道:“哈哈,看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既然你是圣上派来辅佐义兄的,便随本将军进府吧。” 云子霄随宇文延懿穿过两道院落,来到符昭信府中的练武场。平整开阔的演武场中,站着一个年愈三旬的汉子,此刻他只穿着贴身的袍服,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正瞄准百步外的箭靶。 宇文延懿见状伸手拦住云子霄,低声道:“你我在此稍后,义兄练箭时最讨厌有人打扰!” 云子霄点点头,举目望向演武场中的符昭信。只见他动作娴熟,看起来有模有样,仿佛是位神射手,云子霄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色。忽见符昭信手中利箭射出,云子霄只当此箭必中靶心,哪知这只箭才离弓不远就已经上下摇晃,还不到几丈远就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云子霄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符昭信闻声不悦的扭过头,看向宇文延懿和云子霄,“义弟,为兄和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为兄练箭的时候打扰我。还有,你身边的人是谁,要不是他那奇怪的笑声打扰到我,方才这箭一定能中!” 云子霄道:“大将练箭是为了杀敌报国,焉有不许他人打扰之理?再者说,将军箭支落地在前,我发笑在后,将军射得中与不中,和在下的笑声有什么关系?” 符昭信不忿道:“说的轻巧,有本事你来射!”他说着把手中硬弓箭和背后的箭壶都递向云子霄,“小子,你若箭法精湛,本将军定会重用于你。你若是个只会说空话的废物,那就应该知道嘲笑本将军的下场!” 云子霄神情间没有一丝变化,既没有急于接箭,也没有急于拒绝,目光有意无意间望向身边的宇文延懿。符昭信也顺着云子霄的目光望向宇文延懿,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影响到场中的一切。 宇文延懿见状上前两步,替云子霄接过硬弓,轻描淡写的道:“义兄,这把弓已经朽了,又何必为难别人呢?” 符昭信一怔,不明白宇文延懿言下之意,云子霄却笑了。只见宇文延懿前把推泰山,后把掖弓弦,竟轻而易举的把一张硬弓拉得宛如满月。 “咯吱吱吱!”随着硬弓越拉越满,莫说弓弦已快崩断,就连弓臂都堪堪支持不住。符昭信望着宇文延懿目光灼灼,哪里像是望着自己的义弟,仿佛望着一位九天而降的武神。 “咔!”弓臂与弓弦同时折断,符昭信惊诧的呼出了声。宇文延懿的神情却依旧从容至极,似乎折断的不是一张两担的硬弓,而是一根早已腐朽的木筷。 宇文延懿望向符昭信,淡淡的道:“义兄,我就说这弓已经朽了,刚才你还不信。怎么样,没说错吧?” 符昭信不敢置信的望望宇文延懿,随后愤懑的斜睨了云子霄一眼,“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找本将军意欲何为?” 云子霄一拱手道:“在下云子霄,奉圣上之命来边关协助将军共抗辽兵。” 符昭信上下打量云子霄一番,哂笑道:“姓云的,看你的模样像个文人,还能协助本将军抵抗辽兵?你以为只要在两军阵前诗云子曰一顿,敌将就能被吓得落荒而逃吗?” 云子霄微微一笑,“岂不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之理?别看在下生得文质彬彬,却非但不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而且论及武艺只怕当世没有几人能出我右。不过将军所言也是实情,单凭在下三寸不烂之舌,满腹兵韬战策,也的确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符昭信闻言不怀好意的笑道:“哈哈,好大的口气!那本将军就拭目以待,封你做掌书记,你可千万莫让本将军失望呀!” 第十九章 金銮殿唇枪舌剑 大名府持节出塞 (三) 次日,时将正午,太阳慵懒的高挂天际。 符昭信此刻正独坐在书房中,一张精致结实的交椅上,忧心忡忡的望着面前一摞高高的书信。有前线发来的战报,有辽国使者带来的战书。这些书信虽发来的时间不同、写信之人不同、代表的立场不同,但传达的却是同一件事,那就是辽国悍将萧挞凛神勇无敌,大宋看似坚不可摧的边关在他带领的骁骑铁蹄下几欲崩塌。 这时一个年轻的佣人端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缓步朝符昭信走了过来。他见符昭信愁眉不展,便战战兢兢的问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用不用小的帮您把宇文将军请过来?” 符昭信微微摇头,接过茶杯却一口不喝,目光仍停留在面前这些书信上。佣人见符昭信仍闷闷不乐,再次提议道:“将军,宇文将军文武双全,辽国狗贼们闻风丧胆,小的还是把他给您请来吧,也好给您出出主意,您一直这样愁眉不展也不是个事啊!” 符昭信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狗奴才,本将军说的话你听不懂吗?难道在你们眼里,本将军离了宇文延懿就打不了仗了?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才是官家亲口分封的北路都招讨!” 佣人吓得忙跪在符昭信面前连连叩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您……您才是北路都招讨,您才是边关的主帅!” 符昭信冷笑数声,“你知道就好,若是以后胆敢在我面前提宇文延懿,小心你的脑袋!”他的话音才落,一人推门而入,竟正是身披戎装的宇文延懿。只见宇文延懿此刻内衬银制轻甲,外披紫色战袍,显得比昨日越发英姿飒爽。 他从容的缓步走到符昭信面前,笑着问道:“义兄,谁又惹你生气啊?” 符昭信见宇文延懿来了,诧异道:“义弟,伱怎么来了?” 宇文延懿一笑,“义兄,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有件事必须劳烦你亲躬。” 符昭信问道:“何事?” 宇文延懿闻言眉头微微上扬,似乎有了什么喜事,“义兄,八王千岁奉圣上旨意前来犒军,现已离大名府不足五里了!” 符昭信有些不敢置信的道:“什么!八王前来犒军?他不一直都是个不问政务的富贵王爷吗,怎么忽然心血来潮,到我大名府犒军?难道是在汴梁玩腻了,想来边关寻乐子,回去好写他那些狗屁不通的破诗?” 宇文延懿听符昭信口出不逊,却也丝毫没有介意,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只道:“义兄,你不仅是北路都招讨,还身兼着大名府尹,千岁亲来犒军,义兄理应出城接驾。” 符昭信摇摇头,一撇嘴道:“我乃当朝国舅,八王就算再尊贵,也不配让本国舅亲自接驾吧?” 宇文延懿一笑道:“话虽有理,可惜金锏听不懂。” 符昭信闻言叹了口气,不情愿的点点头,“也罢,我虽贵为国舅,可说到底也怕八王手中那柄金锏。不就是接驾吗,我接便是!” 很快,符昭信便带着一众下属在城门前列开队伍,宇文延懿和云子霄也赫然在队伍当中,但一個站在符昭信身边十分显眼,一个则湮没于人群之中了。 等了半晌,也没见八王的队伍出现,符昭信早已站的腰酸背痛。他望着汴梁通往大名府的官道,一脸的不耐烦,“义弟,我们都等这么久,他怎么还不到,不会是你的消息有误吧?” 宇文延懿也望着官道,盘算道:“不会!千岁在京中养尊处优惯了,何况又带着那么多装有犒军物资的车辆,自然行动得慢一些,不过按照时间来看,应该快到了。” 两人正说话之际,突见官道尽头尘土腾起,一位华服少年带着数不清的大小车辆缓缓而来。符昭信见为首之人身着杏黄蟒袍,怀中抱着一把金灿灿的凹面锏,胯下骑着一匹同样高贵至极的爪黄飞电,心想,“八王到哪都摆臭架子,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有钱似的,这样招摇下去早晚得遭贼惦记,若是被山贼抢了哭都找不着调!” 宇文延懿则与符昭信不同,他的注意力全在赵德芳胯下这匹宝马身上,只见此马通体洁白胜雪,四个蹄子却宛如黄金,全身上下都透着高贵非凡与不可一世。莫说马上端坐的是同样气派的八王赵德芳,就算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马上,只怕也会被这匹马衬得贵气逼人。 “好马,此马比之我的白玉嘶风也不遑多让!”宇文延懿心中赞叹,在他眼中,似乎天地中除了那匹神骏超群的爪黄飞电外再无旁物。 两人正各想心腹事,赵德芳的马已来到近前,身后数不清的车辆也都陆续停在大名府前。宇文延懿此刻回过身来,一推身边的符昭信,低声道:“义兄,该上前施礼了。” 符昭信被他一推,这才把撇着的嘴正了正,万分不情愿的躬身施礼,声音和蚊子一样,“末将符昭信,见过八王千岁!” 赵德芳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非但没有下马还礼,还骑在马上东瞧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符昭信见赵德芳不理自己,只得把声音放大了一些,“末将符昭信,见过八王千岁!” 赵德芳似乎仍然没有听见,眼光越过符昭信,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扫了一遍。符昭信见赵德芳如此无礼,不禁怒火中烧,可摄于金锏的威势,脸上只得强露笑意。 半晌符昭信见赵德芳仍是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只得大声喊道:“末将符昭信,见过八王千岁!”他的声音大得简直可以用振聋发聩来形容。 这次赵德芳终于笑着下了马,快步向符昭信的方向走了过来。符昭信本以为他会双手扶起自己,哪料到赵德芳非但没有伸手相搀,竟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笑眯眯的向自己身后的人群中走了过去。 符昭信忍无可忍的扭过头,诧异的看向赵德芳,却见赵德芳高兴的拉起一个人的手,正亲密无间的说着什么。他连忙打量那个人,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尊贵无比的八王殿下欢喜至斯。可当他看清此人竟是前日让自己大为不快的云子霄,险些气得当场喷血。 他紧握双拳,心中忿忿不平的道,“赵德芳,好歹你是个王爷,你手中还有金锏,欺侮本国舅也就忍了。可云子霄算什么东西,竟也敢再三触本国舅的晦气,以为有八王做靠山本国舅就奈何不了你,做梦!我若不设计将你铲除,本国舅就不姓符!” 宇文延懿见状也仔细打量起云子霄来,起初他对云子霄的印象只能说略有好感,不过随着此番打量之后,顿觉此人非同小可,于是脸上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 赵德芳全不理会两人的想法,只拉着云子霄问道:“表兄,这几日过得可好?国舅封你做什么官了?” 云子霄淡然的道:“掌书记。” 赵德芳闻言气得一跺脚,“表兄,你奉官家旨意前来辅佐他符昭信,他居然只封你个从八品,我定要找他理论理论!” 云子霄摇摇头,淡然的道:“重用也好,不重用也罢,终归也算报国有门了。只是妹妹这几日过得如何,以她的性格只怕……” 赵德芳笑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慕容姑娘近日过得非常好,汴梁城的大街小巷都快让她疯遍了,每日不在街上逛上四五个时辰,是说什么也不肯回宫的。” 云子霄微微一怔,问道:“她最爱逛的是哪条街?” 赵德芳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汴河大街,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条汴河大街!每次她都会去茶棚里坐一坐,而且必点菊花茶。茶博士见她为人豪爽,总会想方设法管她要赏,虽说她每次都会打赏,却偏偏只肯给十个铜板,多一文都不肯出呢!” 俗话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德芳说得高兴,如话家常。云子霄闻言却几欲落泪。他向汴梁城的方向望了望,目光重又移回背后的大名府,不忍的神色转瞬即逝,目光再次变得十分坚定。 赵德芳见他神色有异,正想开口询问,这时符昭信却怒不可遏的道:“赵德芳,我符昭信好歹也是堂堂国舅,你莫要仗着自己是先帝之子就如此目中无人。小心本国舅一封书信奏到官家那里,让官家治你一个欺慢边关守将之罪!” 赵德芳闻言转过身,神情间有些无辜的指了指自己,说道:“我目中无人?本王一向最平易近人,哪里目中无人了?符将军,你可千万别诬陷好人!” 符昭信怒道:“平易近人?难道本将军和我的属下都不是人吗!你为何迟迟不还礼,竟连让我们平身的意思都没有,这不是目中无人又是什么?” 赵德芳摇摇头,有些委屈的道:“本王并非目中无人,而是与我这位表兄多日未见,甚是挂念,一时竟没注意到你们。想必诸位都想直起身子,那就都别撅着了,一个个都跟煮熟了的大虾似的,也着实很煞风景!” 符昭信正想发怒,可随即惊讶的道:“千岁,您说这位云公子是您的表兄?您此言当真?” 赵德芳点点头,反问道:“你觉得本王会无缘无故认一个陌生人做表兄,并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声明吗?本王身为太祖之子,官家的亲侄,无故和一个从八品的小吏攀亲,是件特别光彩的事吗?” 符昭信闻言有些无语,半晌才点头道:“千岁所言有理,是本国舅错怪您了,还请千岁进城犒军吧!” 赵德芳一笑道:“符将军,你身为国舅,可不比寻常将领,开阔视野是十分有必要的。待过些时日,你就回洛阳,让令尊多带你长长见识吧,不然本王早晚得被你这一惊一乍的给吓死!”他说着丝毫不理会符昭信愤怒的目光,一挥手带着身后车辆缓缓进了大名府。 符昭信派宇文延懿暂管车辆,自己引领赵德芳进了都招讨府。赵德芳一边好奇的东张西望,一边不断口中啧啧称奇。 符昭信见状心想,“人人都说八王是大宋第一纨绔,见多识广,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活像村汉进城。”他想着目光斜睨向赵德芳,皮笑肉不笑的问道。“千岁,我府中布置怎么样?不知比起您的南清宫如何?” 赵德芳闻言一怔,随后大笑起来,“哈哈,不知国舅是想和南清宫哪里比啊?若是与小王宫中的更房比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若和银安殿比,却如同家雀比之凤凰了。” 符昭信身为国舅,平日里那真是呼风唤雨呀!就连皇上也得给他几分面子。此时遭八王奚落,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强忍着怒火问道:“八王千岁久居京城,视野倒是开阔,可进了我大名府还不是东瞧西看个没完,莫非我府中的布置有何不妥?” 赵德芳点点头,“不妥,大为不妥!若寻常将军住在此处,倒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可堂堂国舅住在这样的地方,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大沓飞钱,慷慨至极的塞进符昭信手中。 符昭信不明白赵德芳葫芦里究竟的卖的什么药,万分诧异的问道:“千岁,你此举何意?是要贿赂我吗?” 赵德芳笑着摇摇头,“非也!赵普身为开国元勋,因为贪污受贿都已被贬出京城,小王哪敢贿赂国舅啊?至于这些钱嘛,是让你拿去修房子的,不然实在有损我天朝威严!”他说着不再理会符昭信,径直向会客厅而去。 符昭信拿着这沓飞钱,心中又气又恨,本想把这沓飞钱都扔了,可手却似乎不听使唤了,竟不争气的把钱都塞入怀中。 片刻后,两人到了都招讨府的会客厅。 符昭信一进会客厅,本能的想一屁股坐在正中那把高高的交椅上,可他无意间瞥见了赵德芳怀中抱的金锏,脚下立刻一滞,沉吟着道:“千岁,这主位……” 赵德芳一笑,“这主位自然是本王的!”他说着几步走到座位前,无比自然的坐了上去,符昭信见状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符昭信忍无可忍的道:“千岁,我好歹也是大名府尹,你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富贵王爷,却抢坐主位,就不觉得如芒在背吗?” 赵德芳晃晃手中金锏,“国舅,你觉得它配吗?” 符昭信见状只得忍气吞声的道:“配,很配,这个位置只有千岁您才配坐。” 赵德芳哈哈一笑道:“本王方才净和国舅开个玩笑了,差点忘了正事!”他说着缓缓站起身,竟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笑吟吟的道:“国舅还不跪下接旨?” 符昭信见到圣旨,连忙跪在地上叩头,“末将符昭信,恭请圣安,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德芳神情变得略微严肃了些,朗声念道:“朕膺昊天眷命,特下此旨,以示昭信。自黄巢暴乱始,天下群雄并起,寰宇无处不见刀兵。天幸太祖文韬武略,承世宗之遗志,奋三代之余威,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天下始置成平。然辽、汉等国对我朝虎视眈眈,以至四海常闻金鼓,天下时有狼烟。朕实不忍见百姓受刀兵之苦,故决意荡平汉国,以壮大宋国威,使辽邦不敢正视我天朝上国。然汉与辽勾结日久,辽绝不甘轻舍汉而从朕意,故欲灭汉则必先抚辽,使辽无近汉之情,而生亲朕之意,如此方可一举平灭。朕久闻昭信治边有方,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且多习熟辽文之辈,定可堪当大任,故朕特下此诏,望卿家等勿负朕望!” 符昭信恭敬的道:“末将遵旨!”随后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赵德芳,“千岁,两国合议事关重大,官家为何不亲自派人前往,而是将这副千斤重担交到我的肩上?” 赵德芳搀起符昭信,把圣旨双手递给他,笑着反问道:“国舅,你为官已久,难道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吗?” 符昭信微一迟疑,猜测道:“莫非朝中诸公无一人愿意前往?” 赵德芳点头,“没错,我大宋看似人才济济,可堪当大任者却寥寥无几。如今卢大人称病,赵大人被贬,满朝文官中谁能有这本事、有这胆量呢?所以在本王的保举下,重任就落在国舅的头上了。” 符昭信略一思索,随即愁眉不展的道:“千岁,连官家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本国舅又到哪儿找人去?千岁若看我不顺眼,尽管一金锏打死我,何必如此算计于我?” 赵德芳一笑道:“哈哈,现在除非你抗旨,不然说什么都晚了。至于你上哪找人,本王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国舅,这是皇后托小王带来的家书,你也一并收下吧。” 符昭信见到家书,心想,“家姊自从做了皇后,十多年来给我写过的家书少之又少,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给我写信了?”他此时神色间虽有几分喜悦,可更多的则是不明所以。他正要问问详情,可赵德芳却已径直向大门行去。 符昭信再次怔住了,“千岁,意欲何往?” 赵德芳头也不回,兀自向外行去,口中道:“本王的使命已经完成,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明早就启程回京,最后这点儿时间自然是去找表兄喽,没空和你闲扯!” 符昭信见赵德芳走了,立刻原形毕露,把手中的圣旨重重的摔在地上,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强忍着心头怒火,拆开了皇后写来的家书,不待看完,他眼中的怒意竟突然化为喜色,脸上也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哼哼,大名府有宇文延懿一个,已经把本国舅压得喘不过气了,怎能再容下一个云子霄!既是家姊让我时刻留意这个该死的家伙,一旦发现他怀有二心就立刻借辽国的刀取他小命,那就休怪本国舅绝情了!” 第二十章 金銮殿唇枪舌剑 大名府持节出塞 (四) 次日,天才蒙蒙亮,符昭信便派人把云子霄找到府中。 云子霄在佣人的引领下到了书房,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符昭信竟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云公子,你来了,快请坐吧!” “符大人,找下官何事?”云子霄缓步踏入书房,伫立在符昭信对面,语气十分冷淡,冷淡得足以拒人于千里之外。 符昭信笑嘻嘻的道:“云公子,前些日子我们闹了场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他说着把一张椅子搬到云子霄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公子,快坐吧,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云子霄并不落座,只冷冷的道:“不必了,有事请说。” 符昭信想了想,问道:“昨日听千岁提起,云公子是位文韬武略的大才,不知你对宋、汉、辽三国之间的局势有何高见?” 云子霄不假思索的道:“此事不在我怎么想,而在圣上怎么想。”他望着符昭信,悠悠的道:“若官家只愿做个守成之君,只需遣使与两国修好,想必两国定会应允。但圣上若有进取之意,就必先安辽攻汉,日后徐图幽云,进而蚕食辽邦,则大业可成!” 符昭信闻言变得无比惊诧,目光中露出敬佩之色,可随即便恢复如常,“云公子,果然好见地!昨日千岁已传下圣旨,旨意上说官家有意抚辽攻汉,只是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便把此事落在我的头上了。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云公子这样的大才,方能代表大宋出使辽国,只是不知云公子意下如何,是否有胆量担任我大宋使臣?” 云子霄胸有成竹的道:“有!” 符昭信想了想,又假意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云公子是八王千岁的表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千岁交代啊?我还是另选贤明吧。” 云子霄道:“不必!” 符昭信不放心的道:“云公子,我听说你是昔年燕国丞相云逸墨之子,云逸墨当年辅佐慕容燕云时,可把辽国得罪透了,此番你若出使辽国,单是这一点只怕就凶多吉少啊!” 云子霄闻言一语不发,转身向门外而去。 符昭信忙问道:“云公子,伱要去哪啊?” 云子霄冷冷的道:“符大人无需多言,既不信我,尽管另请高明。” 符昭信叹了口气,不忍的道:“云公子,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倘若你在辽国发生意外,于公于私我都无法交代,但你若执意前往,可要多加小心啊!” 云子霄驻足,自信的道:“莫说辽邦,纵龙潭虎穴又耐我何?” 符昭信敬佩的道:“云公子有胆有识,本官佩服,此行必定成功!我这就下令安排一切事宜,三日后云公子便可启程。” 云子霄微微颔首,缓步出了书房大门。符昭信望着云子霄的背影,再次露出了叵测的微笑,“云子霄,你休怪本国舅心狠,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这小小的大名府呢!” 这几日云子霄都住在大名府衙内,一间紧靠后门的小屋里。这间屋子他初来时,除了床与立柜外再无它物,可谓徒有四壁。现今屋内多了十几本书与一盆尚有些弱小的月桂花,使整個屋子看起来有了些生气。 云子霄此刻坐在窗前,透过窗棂间的空隙,仰视着星空。今夜天上被一层薄薄的乌云所笼罩,显得有些月明星稀,恰似云子霄此刻的心境,虽看到一些光亮却不通透。 “祖父、父亲,我费尽心思终于打入宋廷,但仍没有能为你们报仇雪恨的机会。不过,我此次若能出使成功,定能得到国舅符昭信信任,届时可利用他和八王接近老儿赵光义,那时我的机会就到了,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云子霄低声喃喃着,似在对天上的亲人倾述,又像在提醒自己。这样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除了不断重复,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外,他又能做什么呢?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匆匆的站起身,径直朝宇文延懿的将军府行去。这间不大的屋子,此刻再次空了下来,唯有月光映照着月桂花,似乎也如花的主人那般盼着它茁壮成长。 月色朦胧,把大名府的街道映照得格外灰暗。 云子霄若有所思的低着头,快步向宇文延懿的府邸而去。突然,他迎面撞上一个人,凭着感觉知道对方定是个男人,一个身材匀称、孔武有力的男人。 他缓缓抬起头,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到了一张硬朗俊美的男人脸。此刻这个男人也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全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云书记,大晚上的是来找本将军吗?”俊美男人笑着望向云子霄,虽像是在询问,可语气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云子霄点点头,“没错,我正是要找宇文将军你。” 宇文延懿问道:“你找我何事?” 云子霄微微一笑,“宇文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宇文延懿大笑,“哈哈,三日后出使之事,云书记以为不妥?可我听义兄说,此事是云书记心甘情愿啊!” 云子霄悠悠的道:“自然不妥,此乃符昭信的一石二鸟之计,我也是迫不得已。此行和谈不成,必遭辽主杀害。若是成功,只怕符昭信也会心生歹意,派人在归途中截杀。所以不论是成是败,我必死无疑。至于宇文将军的处境,就不必我多言了吧?” “义兄一向嫉贤妒能,虽表面仰赖于我,内心只怕早想置我于死地。此番若真派人截杀,派出之人多半会是我。如果我杀了你,我就是诛杀功臣的千古罪人,官家绝不会饶过我。若是我不杀你,同样会以抗命之罪论处,官家那里我也无法交代。”宇文延懿说完笑道:“哈哈,本将正是因为想到此节,这才与云书记不期而遇啊!” 云子霄微微颔首,“宇文将军,如今之计不如弃宋投辽!” 宇文延懿闻言拔出腰间佩剑,横在云子霄项间,目光灼灼的盯着云子霄,仿佛似要喷火,“云子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口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就不怕本将杀了你?” 云子霄被宇文延懿盯得全身如有火焚,项间的剑却冷得如同玄冰。若是常人此刻纵然不吓得魂飞魄散,也定会大惊失色,可云子霄神情间却依旧一片云淡风轻,“宇文将军,不必如此!您心中的大业别人或许不懂,可在下身为同道中人,又岂会不懂?” 宇文延懿故作从容,眼中仍不由自主得流露出一丝惊慌,“云子霄,你少要胡言乱语,构陷忠良!你要为父报仇,推翻大宋,关本将何事?你……你再敢瞎说一个字,本将当即要了你的脑袋!” 云子霄脸上全无惧意,“宇文将军,如果你真的一心为国,只怕你我就不会在此相遇。即使事有凑巧,你的剑此刻也该斩下云某之首,而不是横于云某项间。好了,宇文将军,云某言尽于此,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宇文延懿狠狠瞪了云子霄一眼,随后竟缓缓收起了长剑,“云书记,你实在太聪明,但又太天真了。你记住,人生在世有些事只能说不能做,但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云子霄问道:“那此事属于哪一种?” 宇文延懿不知何故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此事属于第一种。” 云子霄微微一怔,“不知宇文将军是忠心报国,还是另有苦衷?” 宇文延懿微微一笑,欣喜、疯狂、无奈、落寞竟一一在脸上浮现,可随即又一一隐去,变得平淡如水、古井无波。半晌他才悠悠叹息一声,“我的确另有苦衷,此事与你无关,无需多问。” 云子霄点点头,“也罢,我有一计,此番可保你我性命无虞。” 宇文延懿眉头一挑,“什么良策,说来听听?” 云子霄一笑,附在宇文延懿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即两人的眼中竟都泛出了熠熠的光辉,此时夜空中的薄雾也被风吹散,顿时云开月朗。 三日后,大名府外,十里亭。 符昭信带着众属官亲自把云子霄送到此处,他望着云子霄,神情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云公子,此行你是代表大宋出使辽国,无论如何也不能坠了我大宋国威,你更不能发生意外,不然我符昭信有何面目去见官家,去见八千岁啊!” 云子霄此刻身披官服,手持旌节,神色间格外庄严肃穆,“符大人放心,下官绝不辱命!”他说完望向符昭信身边的宇文延懿,“宇文将军,下官这口家传宝剑,就暂时交给你保管吧。” 宇文延懿点头,“放心,你大功告成之日,便是完璧归赵之时!” 云子霄闻言解下腰间流云剑,双手递给宇文延懿,随后翻身上了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带着两个随从径直向临潢府的方向而去,顷刻间已隐没于关山之外…… 第二十一章 舌绽珠莲说辽主 反戈一击夺宋城 (一) 数日后,辽国都城临潢府。 临潢府虽是一座城,却被白音戈洛河一分为二,河岸南边居住的大多是汉人,北边居住的是契丹人。此刻云子霄带着仆从已穿过热闹的汉城,下了青石铺就的台阶,踏着厚实的坚冰横渡白音戈洛河。云子霄手持旌节走在前面,任由河面上的微风吹动他的青丝,兀自眺望着对岸的皇城。 契丹百姓多住帐篷,只见城中的帐篷多得星罗棋布,宛如大朵大朵的白云从天而降,铺满了辽阔的大地。在这些帐篷之中有几座砖石砌成的建筑格外醒目,它们是辽国贵族、要员所住的府邸。在百姓的帐篷与贵族的石屋正中,众星捧月般的屹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显得与周遭景物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如此景象、如此规模,虽不如东京汴梁那般富丽堂皇、庄严宏伟,却别有一番塞外风光。 片刻后,三人踏过了白音戈洛河,循着台阶上了对岸。这时,有几位身着契丹服饰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为首之人朝云子霄施了一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道:“请问,阁下便是宋国派来的使者吗?” 云子霄微微颔首,从容至极的道:“正是,在下大名府掌书记云子霄,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为首之人闻言一怔,和身边几人小声议论了几句,这才答道:“本王是上京留守,燕王韩匡嗣。请问宋国正使何时到达?” 云子霄淡然的道:“在下便是正使,韩大人不必再等了。” 韩匡嗣面色变得有些不善,轻蔑的道:“什么!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掌书记,也配和我大辽皇帝商讨议和之事!也配劳烦本王亲自来迎接!若你在开玩笑,就快把正使请出来,若此话当真,那就请回吧!”他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返回皇宫。 两名随从闻言都不知所措起来,云子霄却一笑道:“韩大人,令尊韩知古博闻强记,想必一定给您讲过晏子使楚的故事吧?” 韩匡嗣闻言转过身,轻蔑的道:“莫非阁下是自比晏子,把我大辽比作楚国吗?真是自不量力!”他说完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似乎随时可能暴怒出手。 云子霄却不以为意的道:“正是此意,在下虽未必能胜过晏子,可贵国与楚国比起来,可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匡嗣双目怒瞪着云子霄,一字一顿的道:“姓云的,莫要狂妄!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滚回宋国,要么本王杀了你喂鱼!” 云子霄见状仍从容不迫的道:“燕王,令尊不过一介文人,昔日尚敢与家父于朝堂之上舌战一二,没想到你号称文武双全,却如此胆小怕事,连带本使上殿面君都不敢,何谈统兵吞并我大宋。我曾多次听家父提起辽国,他常说辽邦英杰辈出,无论哪国都难以与之争雄,今日一看也不过如此。” 韩匡嗣气得面色铁青,连连跺脚。他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云子霄却依旧波澜不惊。半晌,韩匡嗣才不忿的道:“也罢,既然宋国派你前来议和,就一定有派伱来的道理,我现在就带你上殿面君,本王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倘若你敢在官家面前信口雌黄,我大辽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不久,云子霄等人便随韩匡嗣进了皇宫,两名随从自然在朝房等候,只有云子霄怀抱旌节从容的缓步进入金殿。 此刻殿中立着许多朝臣,分文东武西站成两排,几乎人人都是闻名遐迩的重臣,无论哪个都是辽国的股肱。云子霄对这些人根本不屑一顾,双眼看向坐在大殿正中,高高在上的辽君耶律贤。 耶律贤年近三旬,生得文质彬彬,顾盼间英气自现,显然绝非等闲之辈。但不知何故,他神情间却有种对万事万物都有心无力的感觉。这种感觉理应是年逾古稀的老人才有,可如此神情出现在年轻人的脸上,总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云子霄朝耶律贤深施一礼,恭敬的道:“在下宋使云子霄,见过大辽国主。” “咳咳……”耶律贤还没开口,便先咳嗽了几声,满朝文武闻声都投来关切的目光。耶律贤朝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随后才虚弱的道:“贵使免礼,你此来大辽所为何意?” 云子霄道:“我是代表大宋前来与辽国议和的。” 耶律贤略一思忖,问道:“我大辽兵强马壮,久有一统天下之意,而你们宋国重文轻武,正好给了我大辽天赐良机。不知贵使认为,我大辽有什么必要与你们议和?换句话说,议和对我大辽又有何益处?” 云子霄并没有急于答言,只反问道:“国主想必也是明白人,定不愿棋胜不顾家吧?” 耶律贤点点头,有些犹豫的道:“贵使的意思是,我大辽一旦与宋国开战,必将倾巢出动以致后方空虚,汉国会趁机偷袭我国临潢?这件事朕也不是没想过,但料想汉国国小势弱,自保尚且不足,又怎敢与我大辽宣战?” 云子霄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再次反问道:“国主,您认为一个国家的强弱,应该靠什么来区分?” 耶律贤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靠疆土、兵马和财力,论到这些汉国比我们大辽简直判若云泥。” 云子霄摇摇头,“非也,想当初契丹也不过一個弱小的部族,苟活于东北一隅,焉能料到会有今日之实力?” 耶律贤点头,好奇的问道:“那贵使以为如何?” 云子霄悠悠的道:“要分辨一个国家是否有可能崛起,首先要看国主与百姓是否都有让国家崛起的胆量、勇气和决心。其次要看是否有贤才,能助国君实现崛起的雄心。最后还要看当今天下的局势,是否有崛起的机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在场众人便已纷纷称赞,就连耶律贤都不断点头,显然认为云子霄言之有理。 云子霄见状继续道:“汉国虽是小国,但也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想必只有做大之心,没有甘愿被人吞并之意,那么最重要的第一点他们具备了。其次汉国虽是小国,但国中却有杨业、杨景等良将,足已辅佐国主大展宏图。最后一点他们是否能具备,就全看国主您意下如何了。” 耶律贤沉吟半晌,才道:“若是放弃与汉国交界的燕云十六州,而能夺得中原的万里河山,也未尝不可吧?” 云子霄一笑道:“国主,难道您忘了辽太宗灭晋之事?” 耶律贤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不是羞愧是还畏惧,“唉,当初太宗曾灭后晋,将中原一隅之地纳入大辽版图,哪知却遭到汉人拼死抵抗,非但没有牢牢将晋国之地把握在大辽手中,竟还客死他乡。朕那时还未出世,没有亲眼目睹那番情景,可每当听人提起这段往事,亦不免为之触目惊心……” 云子霄问道:“那陛下还认为放弃燕云十六州,而夺得中原的万里河山,也未尝不可吗?” 耶律贤忙摇摇头,“使官所言有理,或许是朕错了。如今之计唯有先灭汉国,切断后患,再出兵宋国才是正道。” 云子霄道:“可汉国几十年来都是辽的属国,若是无缘无故就出兵灭汉,只怕会遭天下非议吧?” 耶律贤再次犹豫起来,“以眼下的局势我大辽若不灭汉,而是继续试图蚕食宋国,则势必遭汉国进犯,轻则丢掉燕云,重则临潢不保。可若出兵灭汉,又势必遭人非议,实在进退两难,难道我大辽只能坐吃山空不成……” 云子霄见耶律贤为难,微微一笑,打量一下满朝文武,也都犹豫不决,于是迈步走到耶律贤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众人见状都好奇的竖起耳朵去听,可纵然耳力再好的人,只怕也难以听清只言片语。 耶律贤闻言如梦初醒,大笑道:“哈哈哈,那朕就暂且与宋国议和,至于后面的事就全靠贵使周旋了!” 云子霄点点头,正想转身离去,突然武班之中走出一员威风凛凛的上将,他点指云子霄喝道:“姓云的,你竟敢在我大辽朝堂之上公然蛊惑陛下,与当年的燕国丞相云逸墨如出一辙,你不会说自己与他没什么关系吧?” “哦?请问这位是?”云子霄问的虽是面前这员大将,目光却望向龙椅上的耶律贤。耶律贤闻言忙介绍道:“这位是我辽国上将耶律休哥,字逊宁。” 云子霄似乎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耶律将军。听闻昔年您数败于家父之手,如今贸然出班,莫不是还想当众出丑?” 耶律休哥脸色变得铁青,双拳握得“咯咯”作响,“云子霄,父仇子偿天经地义,你既是云逸墨之子,那就休怪我耶律休哥找你报当年之仇了!”他说着一拳呼呼作响,猛打向云子霄面门。 云子霄不慌不忙,伸手握住了耶律休哥的拳头,拳掌相交空气都为之一荡,两股内力相抵,一时之间难分胜负。耶律贤见状忙站起身,大声喊道:“逊宁,快住手!” 耶律休哥不解的道:“陛下,您莫要受贼人蛊惑!您难道忘了,其父云逸墨当年是怎样欺压我大辽的?末将今日不杀了他,何以平众怒!” 耶律贤历声道:“朕正有意与宋国议和,你若此时杀了贵使,我大辽便将永无宁日!” 耶律休哥闻言不情愿的撤了手,朝云子霄冷哼道:“姓云的,今天便宜你了,倘若有朝一日你敢与我大辽为敌,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云子霄冷笑道:“哈哈,想打掉我的牙,就得自己拳头够硬,以您的身手还是歇歇吧!”他说完全然不理会耶律休哥那恼羞成怒的神情,径直朝金殿大门而去,飘逸从容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无数老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都想起了当年那位同样飘逸俊美、舌灿珠莲的故人——大燕丞相云逸墨。 第二十二章 舌绽珠莲说辽主 反戈一击夺宋城 (二) 三日后,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符昭信的心。 符昭信此刻正坐在书房中,手中拿着云子霄快马送来的书信,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忧,“云子霄,本国舅本打算借辽国之手除掉你,没想到竟弄巧成拙让你立下如此奇功,看来本国舅之前小看你了!”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目光落在皇后写来的那封家书上面,重重的叹了口气,“唉,我如果放任云子霄活着返回大名府,该怎么向官家和姐姐交代啊!” 符昭信沉吟着站起身,回首望向书房墙壁上挂着的地图,眼睛突然一亮,“对啊!宋辽和议最大的受害者是汉国,我何不派人乔装做汉国士兵,在云子霄返回大名府之前,在路上将他杀掉!只是该派谁去呢……”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符昭信闻声忙警惕的问道:“什么人?找本国舅有何要事?” “义兄,是我。”这个声音爽朗中带着一丝不羁,正是宇文延懿。不待符昭信打开房门,宇文延懿却已推门走了进来。 符昭信望着宇文延懿,不由念头急转,心想,“义弟,你虽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风头实在太盛,如今我大宋的满朝文武、黎民百姓,提起边关哪个不是对你竖起大拇指,谁还记得我这個北路都招讨。虽然父亲喜欢你,官家器重伱,那又如何!你若不死,只怕我符昭信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不如我就派你去杀云子霄,他现在可是议和的功臣,他一死,世人都会当你心胸狭窄擅杀忠良,八王也绝不会饶过你。如果你不杀云子霄,那我就将此事密报万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宇文延懿见符昭信半晌不语,便已猜到十之八九,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故意问道:“义兄,你在想什么?” 符昭信这才回过神,有些不知所措的笑了笑,生怕宇文延懿察觉其中端倪,“哈哈哈,没什么!只是想到宋辽和谈成功,边关一时不会再起战事,感到高兴而已!” 宇文延懿摇摇头,眉毛微微一挑,“义兄何必瞒我?前几日八王打着犒军的名义来到大名府,想必除了犒军和拜访他那位表兄之外,还另有贵干吧?” 符昭信闻言一怔,有些提防的小声道:“皇后书信只我一人看过,此事你怎会知道?” 宇文延懿敲敲太阳穴,笑道:“当然是靠这儿!” 符昭信点点头,“也罢,你我也算是一家人,我就不瞒你了,不过你胆敢走漏消息,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宇文延懿不以为然的道:“自我从军那天起,就没想过能寿终正寝,义兄又何必拿我这颗项上人头吓唬我呢?不过请义兄放心,无论何种秘密,我都一定守口如瓶!” “那就好。”符昭信指指那封家书,十分郑重的道:“这便是八王犒军时带来的家书,家书有皇后封印,其中内容想必他并不知晓。书上说官家有意让我尽快除掉贼人之后云子霄,以防后患。我此番派他前去议和就是想借刀杀人,没想到他竟能在辽国的朝堂上全身而退,定是有云逸墨那贼人的魂灵护体!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活着返回大名府!” 宇文延懿似乎大吃一惊,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什么?义兄要杀云子霄!他可是大宋的功臣,更是八王千岁的表兄,如果杀了他,只怕……” 符昭信无奈的道:“这是万岁的命令,谁敢抗旨?即使此举势必惹恼八王,可为了官家、为了大宋江山,义兄我在所不惜!” 宇文延懿担忧的道:“云子霄文修武备,胆大心细,想杀他并不容易。此事事关重大,不知义兄想派谁去啊?义弟在此给你提个醒,此人的文修武备须在云子霄之上,又极谙边事,否则非但杀不了云子霄,还会搬石砸脚的!” 符昭信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让人看后有些不寒而栗。他走到宇文延懿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低声道:“义弟,最合适的人选不就是你吗?” 宇文延懿吓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义……义兄,你是想害死小弟吗?小弟虽身经百战,生平未逢对手,可八王的金锏也不是吃素的,如果一不小心……” 符昭信大笑道:“义弟,为兄哪里是害你,分明是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了你。如果你真能办成此事,官家绝不会亏待你的!” 宇文延懿再次用力的摇了摇头,“义兄,官家虽不会亏待我,可我也要有命接受官家的礼待啊,若是我因此事丢了性命,岂非一切都成了空谈!” 符昭信道:“你放心,我会以接云子霄为名,亲自前往容城,到时候出了事义兄我一力承担!”他说完推开房门,径直扬长而去。宇文延懿望着符昭信远去的背影,一边紧咬钢牙,一边却又暗自欢喜…… 次日,云子霄带着两名随从离开辽国,返回大名府,一路上轻车熟路,两三天便到了两国交界的距马河。三人渡过河流又向前行出百十里,面前出现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 年长一些的随从道:“云大人,不远处就是容城县了,出城再行几十里,我们就回到大名府了!” 年轻一点的随从则敬佩道:“云大人,看您平日少言寡语的,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口才!要不是有您在,莫说与辽主和谈了,就是刚下船那阵我们就得灰溜溜的跑回大名府喽!” 云子霄似乎没有听到随从的夸赞,目光仍望着不远处的山峰,虽若有所思,可脸上的神情却依旧云淡风轻。突然,这祥和的气氛被一阵锣鼓声打断,随后山脚下又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仿佛有支大军从天而降,瞬间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两个随从闻声脸都白了,双腿不由自主的发起抖,莫说再向前行进,就是逃跑都已变得有心无力。他们紧张无比的望向云子霄,结结巴巴得道:“云……云大人,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云子霄此刻依旧镇定自若,似乎一切早就在他掌握之中。他听见两人问自己,并未答言,而是从腰间拔出了佩剑。他此时眼中已泛起杀意,可手中之剑却重似千斤,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这时一骠人马从山后逼近。队伍中人人盔明甲亮,个个骁勇异常,无需拔出兵刃便自有一股冲天的杀气。他们身着北汉军装,打着北汉的旗帜,可为首之人却赫然是大宋名将宇文延懿! 两名随从见宇文将军居然打着北汉旗号,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宇……宇文将军,您这……这是……” 宇文延懿望着两名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随从,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至极的微笑。他竟缓缓从背后取下一张刷着白漆的桦木弓,娴熟的搭上了两支利箭。 “嗖!”两只利箭同时射出,利箭在空中发出森然寒芒,如流星般璀璨,也如流星般昙花一现。随着寒芒消失,两道血光齐齐崩现。两名随从不敢置信的盯着宇文延懿,随后又把视线移向贯穿自己咽喉的利箭,百思不得其解的轰然倒地,鲜血刹那染红了大地。 此情此景只怕任谁都会感到诧异,感到费解,感到惊讶,唯独云子霄却似乎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终究还是不忍的闭上双眼,轻叹道:“宇文将军,他们不过随从而已,这又何必?” 宇文延懿缓缓收起弯弓,冷漠至极的道:“想成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心,所有可能影响我们大计之人都不能活着!”他的声音很冷,语气很轻,仿佛两人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 云子霄轻轻点头,不知是被他说服了,还是为了自保而委曲求全。良久他才问道:“宇文将军,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中吧?” 宇文延懿笑道:“云书记妙计,符昭信那厮果然上当,已被我诳到容城,一切都可依计行事。” 云子霄道:“好,依计行事。” 宇文延懿闻言放声大笑,“哈哈哈,我还担心云书记狠不下心,没想到你我果然是同道中人!”他说着把流云剑还给云子霄,“剑还给你,本将军这就依计返回容城,剩下的就看你这位朋友的了!” 云子霄闻言微微一怔,他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内,却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宇文延懿言下之意。他正费解之际,一匹白马已到了他面前,马上端坐着一位少年,一身白盔白甲,手持长枪,看眉眼竟是在玉华楼有过一面之缘,并与之共饮过的墨非攻。 墨非攻见到云子霄,嘴角露出久别重逢的笑容,“云公子,多日未见可还安好?” 云子霄见是墨非攻,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不知该悬着还是该放下。想必宇文延懿带来的人,定然都是他的亲信,绝不会走漏风声。而墨非攻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虽说不上敌友难测,却也绝难推心置腹,所以这局棋如果会出现变数,那一定着落在他的身上。 墨非攻见云子霄半晌不语,只当他把自己忘了,只得介绍道:“云公子,在下墨非攻,几日前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可还记得?” 云子霄闻言回过神,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是墨贤弟,难怪如此面熟。愚兄这几日净想着宋辽议和之事,竟把你都给忘了,当真罪过罪过!不知贤弟因何到了此处?” 墨非攻不以为意的道:“云兄,你尽管先寻个僻静之所稍等片刻,待大计完成之后,我们再叙话不迟!”他说着一挥手中那把怪异的兵刃代替军令,率领着大军急速向容城进发。 阳光此刻斜照着容城,整个城楼都镀上了一道金光。符昭信精神抖擞的带着一队士兵登上城头,不断眺望着远方。这些士兵个个面带喜色,都在期盼云子霄凯旋而归,好喝上一顿庆功酒,只有符昭信等待的却是云子霄的人头! 片刻后,一员大将突然带着十几个士兵,狼狈不堪的出现在远方。他们慌慌张张的向容城飞奔而来,还不断回头向身后瞭望,好像一队刚打了败仗的散兵游勇。 城头上众人见状都是一片茫然,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愣住了。随着这支队伍越来越近,城上之人渐渐看清了这伙人的相貌,只见这队散兵都穿着北汉的军装,打着北汉的旗号,为首之人带攘袍松,竟然是大宋边关守将宇文延懿。众人见状无不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难怪这两天没见到宇文将军,原来带兵谋反了!” “不可能!若是真反了,为何还会带兵回容城?” “不好,宇文将军怕是得了失心疯!” “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百战百胜的宇文将军会是被谁打成这副模样吗?” 众人正议论间,宇文延懿已带着残兵败将们风卷残云般的到了城下。众士兵见状都举起了弓箭,目光齐齐望向符昭信,只待他一声令下就会万箭齐发。 符昭信却摇摇头,郑重的道:“把武器都放下,开城!” 承局孙礼不解的问道:“符将军,宇文延懿他们穿的可都是汉国军服,若是贸然开城,只怕不妥吧?” 符昭信道:“你懂个屁!是本将军让他们乔装汉军的,快开门!”他一句话出口,原本议论纷纷的众人都闭了嘴,同时瞪大了双眼。城楼上顿时鸦雀无声,气氛异常死寂。 良久,孙礼才问道:“将军,您为何让他们穿上汉国军服,此事倘若传到官家耳中,定以为我们要归顺汉国,这可是死罪啊!” 符昭信用力的一敲孙礼的头,大声道:“你们是猪脑子吗?如今宋辽和谈成功,汉国定是岌岌可危,他们势必要在沿途截杀我大宋使官。所以为了掩人耳目,确保云书记的安全,本将军便让宇文将军扮做汉国军队去边境接他,这下都明白了?” 众人如梦方醒,悬起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纷纷称赞道:“符将军果然高明,这样的计策您都想得出来,今后谁还敢说符将军少谋短略,不如宇文将军那般足智多谋!” 符昭信闻言脸色一片铁青,眼中隐隐有杀意闪动,他正欲发火,突听城下传来宇文延懿喊声,“义兄,快开城门,再迟一会儿汉军就要杀过来了!” 城楼上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就连符昭信也慌了神,忙朝孙礼喊道:“快去开门,快去开城门!”孙礼忙依言跑到闸门处,飞快的打开了城门。 宇文延懿见城门开了,心中又是一阵得意,率兵飞奔进了容城。符昭信忙下令关门,随后急匆匆的跑下城头。他见到宇文延懿第一句话便是,“义弟,云子霄人头何在?” “没见到!生死未卜!”宇文延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下了马,“义兄,我并没见到云书记,却在途中与汉军相遇,我猜测他们多半是听说了议和之事,准备在路上截杀云书记的。” 符昭信一愣,忙问道:“汉军有多少人,离此地还有多远?” 宇文延懿有些愧疚的道:“汉军本有三万人,我一路带兵奋勇厮杀,斩获了一万余人,我麾下的五千人马却也几乎全军覆没,还望义兄责罚!” 符昭信此时已顾不得云子霄的死活,更无心处罚宇文延懿,只慌张的问道:“汉军剩下的人马由谁统领?” 宇文延懿微一沉吟,道:“是大将杨景!” 符昭信闻言彻底慌了,立刻就变成了结巴,“什……什么……是……杨……杨景!就是汉国大将杨业之子杨延昭?” 宇文延懿羞赧的点点头,“没错,除了杨氏父子,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符昭信心想,“想必汉国大军已离此不远,弃城而逃肯定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严防死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想着忙道:“义弟,你虽战不过杨延昭,可守城还是有把握的吧? 宇文延懿连忙点头,“义兄放心,小弟就是拼死也要守住容城,绝不会让汉贼染指我大宋江山!” 符昭信满意的笑道:“那就好!义兄我先回府一趟,调集兵马粮草,随后便来与义弟共同守城!” 宇文延懿自信的道:“义兄尽管放心去,小弟拼死也要守住城池,将功折罪!”他说着朝符昭信拱了拱手,语气虽显得谦卑,神情中却带着一股豪气。 符昭信拍拍他的肩,“好,有义弟这句话,为兄就放心了!”他说完翻身上马,向都招讨府飞奔而去,似乎生怕多耽搁一会儿,自己便要人头落地。宇文延懿见符昭信走了,右手握掌成拳,仿佛一切都尽收掌中。 宇文延懿刚登上城头,便望见西北方尘头大起,并传来无数雄浑有力的马蹄声和大军行进的脚步声,山峦和大地都随之颤抖。城头上的守军见状都变得面无人色,若非职责所在,只怕早已东奔西逃了。 孙礼此刻握剑的手已微微发抖,“宇文将军,杨延昭来了!我们该如何抵挡?”他的话音未落,北汉人马已奔袭到了容城之下。 宇文延懿胸有成竹的道:“开城!” 孙礼惊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开城?宇文将军难道……要……要投降?” 宇文延懿微微一笑,“不是投降,而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孙礼担忧的道:“可……可万一弄巧成拙!” 宇文延懿眉头一挑,“你不知道军令如山吗!” 孙礼连忙点头道:“一切全凭宇文将军定夺!”他说着朝身后士兵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 守城士兵都有些迟疑,没人敢站出来反对宇文延懿,也没人敢去开城,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谁也不愿做这只出头鸟。 这时墨非攻用剑点指城头,大喝道:“宋国鼠辈,我杨延昭在此,尔等还不快快打开城门!你们的上将宇文延懿都已败在本将军的剑下,尔等还想继续顽抗吗!实相的就快快出城投降,还可留尔等一条性命,否则本将城破之日,便是尔等命丧黄泉之时!” 宇文延懿此时站在女墙后,手扶跺口,看向墨非攻的目光中满是赞赏之意。随后他转过身,亲自走到闸门前,慢慢升起千斤闸,容城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墨非攻见城门开了,大笑道:“哈哈哈,宋国鼠辈,算尔等聪明,本将军定会话付前言,饶你们不死!”他说着长剑一摆,当先冲进城去,他身后士兵也随着墨非攻如潮水般涌进容城。 孙礼见状忙道:“宇文将军,是否关闭城门,乱箭射死这群贼人?” 此刻无数双眼睛都齐齐盯着宇文延懿,等待他下命令。 宇文延懿轻轻抚着下颚,沉吟不语,像是有些犹豫不绝。 不待宇文延懿发话,北汉人马竟已杀上城头,他们来势汹汹,显然答应饶他们一命是骗人的。众人不待宇文延懿下令,都纷纷拔出武器与北汉人马厮杀起来,城头顿时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宇文延懿见守城官军顷刻便被杀得血流成河,殉难将士的尸身东倒西歪的铺满了城楼,他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露出了一抹得意而阴险的笑容。他见墨非攻与孙礼正杀得难解难分,于是缓缓拔出长剑,踏着满地的尸体缓步而来。 孙礼见宇文延懿向自己走了过来,以为是来帮助自己的,长松了一口气,“宇文将军,姓杨的神勇非常,您要小心!” 宇文延懿冷笑道:“该小心的是你自己!”他说着一剑陡出,挥起一阵劲风,孙礼的后心已被宇文延懿手中长剑洞穿,一腔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孙礼不敢置信的扭过头,望向宇文延懿,用最后一丝力气问道:“宇文将军,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宇文延懿一脚踢倒孙礼,冷厉的道:“所有可能阻挡我大业之人,永远只会有一个结果——死!” 孙礼听完宇文延懿的话,不甘心的苦笑数声,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部下见状全都疯狂的朝宇文延懿冲了过来,宇文延懿嘴角一抿,长剑随心而动,冲上来的士兵刹那间都倒地身亡。 残余的宋兵见宇文延懿竟如此心狠手辣,无不吓得心惊胆战,更有甚者当场吓得尿了裤子。宇文延懿征战沙场多年,对士兵这副模样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们一眼,踩着脚下尸体径直朝都招讨府走去。 墨非攻见宇文延懿要走,忙道:“宇文将军,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宇文延懿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杀!一个不留!” 他的话音刚一落地,墨非攻便带人举起了手中屠刀,随着森然的寒芒一闪,城头血光大作,顷刻间哭喊声、哀求声响彻整个容城,在半空中回旋,久久不散! 第二十三章 舌绽珠莲说辽主 反戈一击夺宋城 (三) 傍晚的夕阳格外殷红,临时的都招讨府被如血的残阳浸染,变做一片血红色,伴随着四面城头传来的厮杀声与哀嚎声,格外触目惊心。 符昭信此刻躲在房中,正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发愁,不知该怎样才能把它们全部带走。正在他犹豫不决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谁!”符昭信本能的回过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当他看见来人竟是宇文延懿时,不禁愣住了。只见宇文延懿手中倒提长剑,全身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他的双眼更是赤红得骇人,目光中满是滔天的杀意。 符昭信从宇文延懿的目光感到了不安,他故作镇定的问道:“义弟,局势如何,汉军已经退了?” 宇文延懿并不答话,只一步步向符昭信逼近,他的脚步雄健而有力,每走一步都似踏在符昭信的心坎上。符昭信本能向后退去,身体已在疯狂的发抖,额角冷汗淋漓而下。 “义……义弟,你……你要做什么!为兄这么多年对你不薄,难……难道你要杀我不成?”符昭信此刻已退到墙角,身体被墙壁轻轻一撞,整个人顿时瘫坐在地。 宇文延懿冷笑数声,历声道:“符昭信,我念在义父的情面上,为你东挡西杀这些年,你哪一件功劳不是踩在我的肩膀上不劳而获。没想到伱却想借云子霄一事来害我,如果你这样都算对我不薄,那本将军对你又算什么!” 符昭信忙乱的挥着双手,大声喊道:“义弟,为兄知道错了,求你看在父亲的面子上,饶过为兄这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宇文延懿声音愈发冷酷,仿佛九幽的恶魔在低语,“没有以后了!”随即他又高声道:“一山不容二虎,你若不死我何时才有出头之日?任何敢阻挡我大业之人,都该死!” 他的“死”字刚出口,手中长剑已化作一道寒芒,径直贯穿了符昭信的咽喉。符昭信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宇文延懿,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嘶吼道:“宇文延懿……本国舅诅咒你不得好死!” 宇文延懿似乎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只利落的拔出了长剑,在手上一抖,振落了剑上的血珠。他望着符昭信死不瞑目的样子,冷笑道:“蠢货!就凭你也配来害我,自作自受!” “啊!”突然,一个凄厉的女声从屋外传了进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惊慌至极的脚步声,像是有个少女被什么惊吓到,落荒而逃了。 宇文延懿觉得这個女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心想,“莫不是符昭信的妹妹符馨莹?坏了!若是让她看到方才这一幕,岂非大事不妙!”他想着快步出了房门,只望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向府门方向跑去。他忙足尖一点,运起轻功,霎时便到了那少女身后。 少女本就惊慌失措,听到身后有响动,连忙转身看去,见追来的是宇文延懿,害怕的哭了起来。宇文延懿此刻已拔出长剑,本想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可当他看清此人并非符馨莹,而是符馨莹手下婢女沁雪时,忙收起长剑,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沁雪显然被宇文延懿的举动吓得不轻,哭得愈发凶了,“宇……宇文将军,婢女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求……求您放过我吧……” 宇文延懿警惕的道:“沁雪,你我相识已久,本将军不愿杀你。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本将军两件事。” 沁雪点点头,心中仍有些惧意,“宇文将军,您要问什么?我绝不敢隐瞒将军。” 宇文延懿严肃的道:“符馨莹现今人在哪里,是否还在洛阳?如果你敢骗我,你该知道我会怎样对你!” 沁雪毫不犹豫的道:“四娘的确还在洛阳,婢女不敢欺瞒将军。” 宇文延懿又一把抓住沁雪的衣领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沁雪略一犹豫,有些害羞的道:“是国舅……国舅他派人把我接来……他说看上我了,想把我留在身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已泛起红霞。 宇文延懿闻言下意识的紧攥双拳,眼中莫名泛起一阵杀意,“符昭信这厮欺人太甚,屡次意图谋害本将,我不得不杀了他。此事与你无干,你若对天起誓不向外人提起,本将就饶你一命。哼哼,否则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沁雪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低声道:“将军,婢女认为此事即便我不向任何人提起,世人也都会怀疑是您所为。为今之计,倒不如您带我回洛阳,如果我们合伙骗过符大人,由他出面维护您的清白才是上策。” 宇文延懿仔细打量面前的沁雪,见她生得虽有些稚嫩,但肤白胜雪,纤腰若束,既有雪之纯洁,又有山花般之烂漫,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他轻轻的将沁雪揽入怀中,正想与她温存一番,却见墨非攻和云子霄快步走了过来。宇文延懿只得放开了怀中的沁雪,却依旧拉着她的手。沁雪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则害羞的捂住脸,转身就想离开,宇文延懿却舍不得放她走,似乎生怕放手后便再无相见之日。 云子霄见状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墨非攻却不以为意,禀报道:“将军,在下已按将军指示,将守城官军尽数杀死,下一步计划还请将军示下!” 宇文延懿将佩剑递给墨非攻,笑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给本将军几剑,越狠越好!” 墨非攻一怔,随后躬身道:“在下不敢!” 宇文延懿沉声道:“让你刺你就刺,哪那么多废话!” 墨非攻把头低得快要挨到了脚面,“将军,在下无论如何也不敢伤您分毫!” 宇文延懿眉头微微一挑,声音中有些恼怒,“墨非攻,你知道违抗本将军的命令是什么后果吗?难道不怕本将军杀了你?” 墨非攻坚持道:“将军,纵然您杀了我,我也绝不会伤害你!” 云子霄见状一笑道:“墨贤弟,你到底是聪明还是迂腐,难道真不明白宇文将军的意思吗?”他说着毫不犹豫的接过宇文延懿手中长剑,几道寒光疾闪,竟真的刺了宇文延懿数剑,鲜血顿时从宇文延懿身上涌了出来。 宇文延懿大笑道:“哈哈哈,云书记果然聪明绝顶,而且心狠手辣,不愧是同道中人。待本将军去洛阳哭丧回来,定要好好提拔于你!” 墨非攻不解的道:“宇文将军,您为何要去洛阳哭丧?” 宇文延懿敲敲墨非攻的脑袋,笑道:“如果我的一切意图都让你们知道了,那我还配做这个将军吗?你现在要做的是,带领手下士兵截杀本将军,本将军现在就带着这位佳人赶赴洛阳!” 墨非攻再次被宇文延懿的话惊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云子霄却只微微一笑,“宇文将军,您既然把戏做的这么足,方才又何必让在下多此一举呢?” 宇文延懿狂妄的大笑道:“哈哈,因为我手下那些士兵在旁人眼中都是以一敌百的精兵,可在本将军眼中不过一群废物,纵然本将军将他们尽数斩尽杀绝,又有谁能伤本将军一丝毫毛?”他说着一把抱起沁雪,大踏步向府门外走去,翻身上马,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如血,把最后的余晖洒向容城,城内血流成河,一片死寂。城中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厮杀声都吓得躲进屋里,可偏有几个胆大不怕死的,竟走上街口想去看个究竟。 这时从都招讨府方向冲出一骑白马,此马神骏至极。马上坐着一位英俊的将军,只见他左手提缰,右手还挟抱着一个美丽的少女,马后有无数穿着北汉军服的士兵穷追不舍,凶神恶煞般的朝他们扑了过来。这位将军神态极是从容,一抬手把少女放在自己身前,腾出右手抓起长枪。只见他枪身一摆,长枪便宛如灵蛇吐信,又似雨打梨花,刺向身后的追兵。纵然北汉军队凶悍无比,可谁又能挡得住他这一枪! 百姓们纷纷竖起大指,敬佩不已。 “宇文将军就是宇文将军,当真天下第一啊!” “我就说宇文将军不可能那么轻易败北,果然神勇!” “宇文将军英俊潇洒,与怀中的美人正般配!” 宇文延懿毫不理会众百姓对自己的评价,对身后蜂拥而至的追兵也不屑一顾。他轻轻一拍战马,白马四踢腾空,顷刻窜出数十丈,手中长枪舞动如飞,似蛟龙出海,刹那间已杀出容城,绝尘而去。 第二十四章 奸雄吊孝洛阳城 烈女玉陨九宫山 (一) 五日后,洛阳。 朝阳映照着符彦卿的府邸,把整个府邸映照得辉煌威严中带着一股清新雅致,正与主人符彦卿相得益彰。 此刻一个衣着华丽的老者,靠在正厅中一张精致的交椅上。他头发虽已花白,脸上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但腰板挺得笔直,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他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眯着眼睛抚摸掌中的猎鹰。这只猎鹰的爪子很尖,身体健壮而匀称,本该异常凶猛,可在老者掌中却变得非常温顺,甚至舒服得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老者像是有点儿倦了,掩面打了个哈气,自言自语道:“唉,人老了觉就短了,梦也少了。昨夜好不容易做了個好梦,还被下人们吵醒了,闹得我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反正闲来无事,补个觉去吧。” 他说着把掌中的猎鹰关进身旁的笼子里,正想回房去睡觉,哪料突然被屋外传来的嚎啕声吓得一哆嗦。他正不知所以,房门却被一个男子从外面推开了。 老者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自己脚边已跪了一位身着丧服的少年,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不止。老者一惊,忙打量这位少年,随后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延懿!”老者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随后忐忑的问道:“延懿,你不在边关,来洛阳作甚?难道你义兄他……” 宇文延懿把头埋在老者腿上,哭得愈发凶了,“义父,孩儿无用,义兄他……他为国捐躯了!” 老者闻言眼睛一闭,身子摇晃,险些昏死过去。宇文延懿见状忙站起身来,一边哭着一边抚摸着老者前胸,声音变得更加颤抖,“义……义父,是孩儿没用,连累了义兄,请您杀了我为义兄偿命吧!” 半晌老者才略微平复了心神,抱着宇文延懿道:“延懿,你别哭,告诉为父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快说啊!” 宇文延懿拉着符彦卿的衣袖,抽泣道:“义父,官家为攻取汉国,派人与辽国议和,这件事情想必您已听说了吧?” 老者沉吟道:“嗯,为父听人说起过,好像派出去的使官还是当年燕国丞相的后人。” 宇文延懿忙道:“没错,正是燕国丞相云逸墨之子云子霄。” 老者点点头,“云逸墨?为父当年被太祖派往南方戍边,对北方的燕贼不甚了解,但听说他们闹得很凶,我大宋为清剿这批奸贼,折损了不少精兵良将,难道是他们的后人又图谋不轨,有所举动不成?” 宇文延懿摇头道:“义父多虑了,这倒没有。” 老者双手紧紧抓住宇文延懿,“那是为什么?快说啊!你几时变得这般啰嗦!” 宇文延懿忙道:“那云子霄议和成功,成了我大宋的功臣。义兄怕他在归途中发生意外,便亲自到容城接他,并派孩儿沿途护送。” 老者点头道:“信儿做的没错,理应如此。” 宇文延懿羞愧的道:“孩儿才到边境便与杨延昭为首的汉军相遇,这群汉人也得到了消息,想先下手为强,截杀使官、拿下容城、活捉义兄,好做为与官家谈判的筹码。孩儿岂能容他们的谋划得逞,于是率五千人马与他们三万大军厮杀,终因寡不敌众被他们杀退。” 老者有些紧张,忙问道:“那接下如何了?” 宇文延懿继续道:“之后孩儿带兵逃回容城,刚进城门就见杨延昭已带兵杀至。孩儿见敌我悬殊,城池恐难坚守,不如破釜沉舟来个瓮中捉鳖,于是下令开城。哪知此计非但没有奏效,还害了义兄和全城守军的性命。” 老者一拍身边的茶桌,一时气得语塞。半晌才恨铁不成钢的道:“延懿啊!为父告诫过你多少次,不论敌人是强是弱都不可贸然行事、兵行险着,伱怎么就是不听!” 宇文延懿羞愧的点点头,“孩儿知错……孩儿本想以死谢罪,可又想应该向义父当面赔罪,这才苟且偷生了几日。如今孩儿来了,要杀要剐全凭义父定夺,倘若义父不忍下手,孩儿可自裁谢罪!”他说着从腰间拔出长剑,横在项间便要自刎。 老者忙一把夺过宇文延懿手中长剑,重重的掷在地上,怒道:“延懿,你要做什么!你义兄人死不能复生,你不思为他报仇,反寻此短见,是想气死为父吗!” 宇文延懿痛哭着拜倒于地,不断朝老者叩头,“义父,您别生气,孩儿知错了!有朝一日孩儿一定杀了杨延昭,为义兄报仇,纵然战死,也在所不惜!” 老者双手颤抖搀起宇文延懿,欣慰的道:“延懿啊,我符彦卿戎马一生,为大宋立下不世之功。本指望着几个儿子能子承父业,为大宋基业再添砖加瓦,哪料想尽是一帮蠢材,幸好有你还算帮为父争了一口气。胜败乃兵家常事,昭信的死错不在你,你不必因此自责,只要你继续为大宋尽忠,为义父尽孝,为父也就心满意足了!” 宇文延懿抱住符彦卿,担心的道:“义父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只是有一样,容城守军全军覆没,只有孩儿单枪匹马杀了出来,万一有人诬陷孩儿勾结汉国,孩儿百口莫辩啊!” 符彦卿摇摇头,“不会的,为父信你,看谁敢含血喷人!这件事为父一定会全力替你解释,纵然闹到官家那里,有为父在你也不用怕!” 宇文延懿感激涕零的道:“义父,您对孩儿有天高地厚之恩,纵然来世结草衔环,也难报大恩之万一!” 符彦卿勉强露出一丝苦笑,摆了摆手,“好了,为父累了,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回房休息去吧。为父这就吩咐下去,叫人为你义兄准备后事,待头七过后,你便快快返回边关吧!” 宇文延懿一躬身,道:“是,孩儿谨遵父命!”他说完缓缓转过身,慢慢的出了正堂,然后轻轻的关上了房门。见四下无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刚刚还被朝阳映衬得金碧辉煌的府邸,转瞬间变得雪白一片。府中上下不分尊卑都换上了白色丧服,眼到之处尽是白幡与纸钱,哭声此起彼伏,令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正厅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口精致的棺木,府中众人都围着棺材痛哭失声,宇文延懿自然也在其中。 突然,众人的悲声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随后一位少女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这位少女本生得极是俊美,此时已哭红了双眼,美眸中仍不断流着泪水。 府中众人见到这位少女哭得更加厉害了,只有符彦卿见到这位少女有些责怪的道:“馨莹,这些天你跑哪去了!你哥哥昭信他……为国捐躯了!”他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老泪纵横。 符馨莹闻言正想答话,却看见跪在棺木前的宇文延懿,霎时银牙咬得“咯咯”作响,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可随即她的神情收敛,滔天怒火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悲伤。 宇文延懿跪在棺前,虽然没有直视符馨莹,可余光却瞥见了她的怒意。他心中泛起一阵杀意,暗道:“难道那天我没听错,她真的去了容城?如果那样的话,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符彦卿兀自沉浸在老年丧子的伤痛中无法自拔,哪有心思顾及两人瞬变的神情。他轻轻的抚着棺材,仿佛抚摸着儿子的脸,“昭信,你是为国捐躯的,为父以你为傲!现在除了你姐姐,所有的亲人都来看你了,你能看见吗?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活着的家人都平平安安,不要再出事了!延懿若能为你报得血海深仇,那为父百年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符馨莹目光下意识的投向宇文延懿,眼中满是仇恨与怨毒。可她依然强忍着满腔怒火,站在灵前一言不发,像是不愿打扰死者的亡灵,也似乎是等待一个能一举除掉宇文延懿的时机。 当晚,月色清朗,却被乌云遮住了半边。 符彦卿的卧房当中十分昏暗,只有一根白烛随风摇曳,微弱的烛火模糊的映照着房中的事物与坐在床边的符彦卿。符彦卿此刻的目光正痴痴的望着窗子,视线却似乎早已透过窗子,望见了儿子的亡魂。 符彦卿的身体虽看似依旧硬朗,可细看之下他原本花白的头发,此刻却已全部变得雪白,原本直挺挺的腰杆,似乎也变得微微弯曲,竟似半日之内就老了十多岁,老得已如这摇曳的烛火,再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随时都可能熄灭。 这时符彦卿的房门响了,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女声,“父亲,女儿有事想和您说,您休息了吗?” 符彦卿虚弱的道:“是馨莹吗?你找为父有什么事?”他说着费力的站起身,缓缓向门口走去。 符馨莹闻声已顾不了许多,一把推开了符彦卿的房门,快步跑了进来,好像生怕被人发现。符彦卿见此情形,心头本能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馨莹,出什么事了?” “父亲!”符馨莹小心的关上房门,然后猛的扑进符彦卿的怀里哭了起来,好像一个刚刚受了欺负的小姑娘。 知女莫若父,符彦卿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了。符馨莹虽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的大家闺秀,可她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性子又刚烈,符彦卿几时见她哭得如此委屈过。 符彦卿紧紧抱住女儿,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问道:“馨莹,谁欺负你了?你快告诉为父,为父一定为你做主!” 符馨莹哽咽着道:“父亲,您知不知道我哥哥究竟是怎么死的?” 符彦卿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听延懿说了,是在容城之战中被汉国大将杨延昭杀死的。想我符氏一族世代忠良,昭信他虽英年早逝,却也算为国尽忠了,不愧是我符彦卿之子!” 符馨莹用力的摇头,用已经哭的沙哑的声音道:“父亲,这都是宇文延懿那个奸贼的一面之词!不,他连奸贼都不配,他是恶鬼!”她越说神情越激动,仿佛已近疯癫。 符彦卿拉着女儿坐在床头,不明所以的问道:“馨莹,你这话什么意思?延懿虽一时冲动,考虑欠周,放汉国人马轻易进入容城,可也只能算是决策失误,昭信的死也不能全怪他呀!” 符馨莹再次用力的摇头,“不!这都是他骗您的!您也不想想,为何全城守军无一生还,只有宇文延懿还活着!” 符彦卿不以为然的道:“这很正常,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延懿他勇冠三军,武艺早已不在为父之下,若说容城还有一个能活着突出重围的,那也理应是他啊!” 符馨莹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在自己心中的怒火,大骂道:“宇文延懿这个天杀的恶魔,就是他亲手杀死我哥哥的!他要是躲在边关不出来,还算他聪明,可他竟然假惺惺的来洛阳哭丧,真是无耻至极!父亲,您一定要尽快除掉宇文延懿,不然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您!” 符彦卿闻言彻底怔住了,沉默半晌才问道:“你是说宇文延懿杀死了你哥哥?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符馨莹指了指自己,近乎疯狂的吼道:“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见宇文延懿拔出剑,杀死了我哥哥,我的婢女沁雪也亲眼看到了!” 符彦卿略一思忖,仍将信将疑的问道:“馨莹,你这些天不在府里,到底去哪了?以前你虽也常一个人出去个三天五日,但总会和父亲说一声,这次为何不辞而别?” 符馨莹神情渐渐平复下来,叹了口气,解释道:“父亲,哥哥身上的臭毛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当初他还在您身边的时候,就看上了我的婢女沁雪,曾多次向我要人。那时沁雪还小,我以此为由拒绝了他。他见我态度坚决,便没再继续坚持,不久他又被官家派到前线接管河北,此事暂且就算过去了。” 符彦卿点头,苦笑道:“是啊,昭信这毛病一直改不了。为父当初也担心他会因此断送了锦绣前程,这才再三向官家提议,让他替为父镇守边关,以此收敛性情。可这事与你不辞而别有何关系?” 符馨莹道:“我只当他死心了,哪知前几日他又在信中提起此事,我念及兄妹之情便没急着写信回绝,只盼望他过几天自己能把这事忘了,哪知他竟趁我外出之际,派人将沁雪强行带走了,我这才一怒之下追到了边关。当时已是深夜,我见您已经休息了,便没敢打扰您,所以只能来个不辞而别。” 符彦卿闻言半晌不语,良久才缓缓的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有天夜里听到府中嘈杂,为父只当是下人们在吵架,并未在意,没想到事情却是如此。” 符馨莹点头道:“是的,我一路追到大名府,本想见到沁雪后就带她返回洛阳。哪知我还未进府门,哥哥就带兵去了容城,说是要迎接什么从辽国回来的使官,我只好又去了容城。初来乍到,难免两眼一抹黑,等我打听到临时都招讨府的所在,并打算赶过去的时候,汉国军队便已涌入容城。我担心哥哥的安危,便快步赶往哥哥的府中,果然见到了沁雪。我带着沁雪想去找哥哥理论,可哪料想刚进院门就眼睁睁看到哥哥被宇文延懿一剑刺死,他死时的惨状,像刀刻在我心上,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符彦卿闻言,神情前所未有的震惊,“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那你知不知道,宇文延懿为何这样做,他是否与汉国有所勾结?” 符馨莹诚恳的望着符彦卿,目光中满是悲愤,“父亲,女儿与宇文延懿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要陷害他啊?可惜沁雪与我走散了,不然她一定可以为我作证。至于他是否与汉国勾结,女儿实不知情,不敢妄加评断!” 符彦卿紧握双拳,咬牙切齿的道:“宇文延懿!老夫当你是位正人君子,还常常因为没有生出像你这样的儿子而苦恼,没想到你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胆敢杀了我的昭信,我也一定要杀了你,此仇不报老夫誓不为人!” 父女正愤恨不已,这时一名小厮轻轻叩响房门,“老将军,宇文将军求见,不知是否应允?” 符馨莹忙站起身,正想快步离去,这时门口的回廊中已传来一个男子雄健的脚步声。符馨莹闻声一惊,见墙角的立柜甚是高大,忙打开柜门一头钻了进去,随后轻轻的关上柜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符馨莹前脚刚藏进柜中,后脚宇文延懿便缓步进了房间,朝符彦卿微微施了一礼,“义父!” 符彦卿看到宇文延懿,目光中泛起一阵杀意,纵横沙场一生的老将若起了杀心,只怕任何人都会从心底生起刺骨的寒意。 宇文延懿的神情却从容至极,微微一笑道:“义父,您这么晚还没睡啊?要不要孩儿为你揉揉肩?”他的声音虽十分亲切,可听在符馨莹耳中却无比的骇人,她全身的寒毛不禁都竖了起来。 符彦卿并没有答话,而是开门见山的道:“延懿,为父思来想去总觉得你之前和我说的那番话,似乎哪里有漏洞。到底是事实如此,还是你有所隐瞒,快从实招来!” 宇文延懿一笑道:“从实招来?义父,您戎马一生,怎么当起衙官来了?这是要审问孩儿吗?您不会认为是孩儿勾结汉国军队杀死义兄的吧?” 符彦卿板起脸,沉声道:“真的没有?那为父问你,你在容城见过沁雪姑娘吗?” 宇文延懿毫不犹豫的道:“见过,不但见过,孩儿还救了她!若没有孩儿,只怕沁雪姑娘早就死在乱军之中了!”他说着击了三下掌,一位美丽的少女应声走了进来。 这位少女来到符彦卿面前飘飘万福,恭敬的道:“奴婢沁雪,见过老将军。” 符彦卿上下打量一眼面前的少女,然后点了点头,“没错,果然是沁雪。”他说着看向宇文延懿,“延懿,做的很好!你虽没护住昭信,却保住了沁雪,也算有些功劳,回去休息吧。” 宇文延懿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一躬身道:“多谢义父,孩儿告辞了。”他说完竟真的转身而去,就在与沁雪擦肩而过的瞬间,在她耳旁低声道:“沁雪,你若不想成为下一个符昭信,就不要胡言乱语!” 沁雪全身微微发抖,低声道:“是,奴婢不敢。” 符彦卿见宇文延懿走了,脸上的神情愈发严肃,沁雪全身抖得愈发厉害。符彦卿眉头微微蹙起,沉声道:“沁雪!昭信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快告诉我,不然老夫定叫你皮肉受苦!” 沁雪略一犹豫,随即道:“回禀老将军,国舅他是为国捐躯,死于汉国大将杨延昭之手!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符彦卿重重的一拍床板,怒道:“沁雪,你别以为现在四海成平,老夫就不敢杀死你们这些贱婢!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再敢隐瞒半分,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沁雪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不断朝符彦卿叩头,“老将军,奴婢说的就是实情!您总不能强逼着奴婢,去诬陷宇文将军吧!” 立柜中的符馨莹再也忍不住了,一推柜门大步走了出来。沁雪见到符馨莹,脸色瞬时变得惨白,“四……四娘,您怎会在这啊。” 符馨莹一把抓住沁雪的衣领,重重的给了她一耳光,“贱人!我们符家并未曾亏待过你,你为何不说实话,宇文延懿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符彦卿也沉声问道:“沁雪,我儿昭信到底是谁杀的?你若敢骗我,小心老夫这就让人拖你出去!” 沁雪忙道:“国舅不是宇文将军杀的,老将军纵然把我打死,我也绝不会诬陷我的救命恩人!” 符馨莹见沁雪宁死也不承认是宇文延懿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再次勃然大怒,“沁雪!此事是你我亲眼所见,你为何就是不肯说出实情呢?宇文延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沁雪用力的摇头,拼命的否认道:“不,他什么都没给我!国舅确实不是他杀的,四娘你……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她说着跪倒在符彦卿面前,“还望老将军能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宇文将军!”她说完竟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死了过去。 符彦卿见状长长叹了口气。他的叹息中除了满满的无奈,还有一种有心无力,他真的再也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符馨莹快速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急忙递给符彦卿。符彦卿接过书信一愣,“馨莹,这是?” “这是宇文延懿离开边关时写给朝堂的塘报,他派往京城送信之人刚离开容城,便被女儿截下了。这封信现在我们手里,虽无法证明哥哥的死是他一手策划的,但他擅离边关却不向朝廷堂报,单此一条便可治他失职之罪,相信官家定会将他罢官,他一旦被罢官我们就有机会报仇了!” “好……”符彦卿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找不到证据,可也不能让我儿白死!事到如今,为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按你的意思办吧。”符馨莹见父亲变得如此虚弱,不忍再说下去,缓缓出了房间,径直消失在黑夜中…… 第二十五章 奸雄吊孝洛阳城 烈女玉陨九宫山 (二) 几日后,清晨。 东方才泛起鱼肚白,古老的洛阳城似乎还在沉睡,迟迟不愿醒来。随着车轮碾压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响声,瞬间打破了古城的沉寂。一辆精致的马车快速的驶入城中,径直向符府而来。 少倾,马车在府门前停住,车厢中的人轻轻撩开车帘一角。车夫见状忙下了车,恭敬的走到车厢边,缓缓跪在地上。车厢中人微微一笑,一脚踏在车夫的背上,从容至极的下了马车。只见此人是位衣着华贵的宦官,看模样大概四十出头,正是内侍行首王继恩。 车夫见王继恩下了车,连忙跑到符府门前,重重的叩响府门。很快府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孔,“末将宇文延懿,见过中贵人!” 王继恩笑道:“大清早便劳烦国舅亲自开门,杂家于心不安啊!” 宇文延懿道:“无妨,我今日起得早,正要去灵堂祭拜,听见敲门声我还当是哪位世伯来访,却不想原来是中贵人。门前不是讲话之所,中贵人请进府一叙吧。”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继恩点点头,随着宇文延懿踏入庭院中,迎面便望见符昭信的灵堂。宇文延懿一指灵堂道:“中贵人,义兄的灵堂就设在此处,您若是来吊丧的就请自便吧。” “非也!非也!”王继恩连忙摇头,“宇文将军,杂家是特地来传圣旨的,还是先捡紧要的事办,吊丧的事稍后也不迟。” 宇文延懿微微一怔,“中贵人,官家有何旨意?” 王继恩叹了口气,甚是惋惜的道:“唉,杂家手中有两道圣旨,一道是追封国舅符昭信的,另一道则是写给国舅你的,您不妨自己拿去看看吧。”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双手递给宇文延懿。 宇文延一把接过圣旨,他不看还好,看后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经向朝廷发了塘报,官家为何要因此罢我的官!” 王继恩无奈的道:“国舅,杂家前几日可是一直服侍在官家身边,来往奏报都是杂家亲自交到官家手中,的确未曾看到国舅发来的塘报。” 宇文延懿连连摇头,“不可能啊!难道是路上耽搁了?” 王继恩悠悠的道:“国舅,恕杂家直言,你身为容城守将,却因指挥失误而致城池沦陷,全军覆灭,而且战后非但没有及时禀明圣上,还擅离职守来到洛阳,按照本朝律例是要斩首的。如果不是群臣在官家面前为你求情,只怕国舅就不是被罢官这么简单了,而是要被押赴汴梁开刀问斩了!” 宇文延懿面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仍道:“中贵人,容城失守的确是在下之过,但在下确实已在塘报中写明事情的原委,并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汴梁,怎能说我知情不保、擅离职守呢?” 王继恩摇头,无可奈何的道:“国舅,此事事关重大,杂家做不了主。若您真觉得委屈,便亲自到汴梁面见万岁吧!” 宇文延懿微微颔首,“好,有劳中贵人了。” 两人正说话间,符彦卿带着女儿符馨莹向这边走来,“老夫听见门前嘈杂,还当是谁来了,原来是中贵人。不知哪阵风把您这样的贵人吹到老夫府上来了?” 王继恩闻言一笑道:“老将军太客气了,杂家和老将军比起来,哪算得上什么贵人,杂家不过是来贵府传旨的。一道方才已传给宇文将军,另一道还请老将军接旨吧!” 符彦卿闻言微微一笑,恭敬的接过圣旨。随即朝灵堂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中贵人,请随老夫到灵堂祭拜吧。” 王继恩微微颔首,随两人步入灵堂,唯有宇文延懿眉头微蹙,沉吟着缓步离去。 十日后,黄昏。 洛阳通往汴梁的小路上,一匹白马载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疾驰而过。这匹马神骏至极,奔跑起来仿佛一道白色闪电,可马上的轻年将军却愁眉不展,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困扰着他的心神。 “不应该啊,送报之人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绝不会故意陷害于我,可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出现纰漏呢?莫非是符馨莹故意为之?”年轻将军双手紧握丝缰,口中喃喃自语。 突然,小路旁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呼哨,随即十多个身着劲装的蒙面人手持兵刃从林中跃出,宛如一群恶狼般把宇文延懿团团围住。他们手中的武器泛着森然的寒光,眼中透着滔天的杀意,无论是谁见到眼前的阵仗,都会吓得胆战心惊,可宇文延懿却在冷笑。 为首的蒙面人手持双铁尺,望着宇文延懿历声道:“姓宇文的,有人愿意出千两黄金买你这颗狗头!你是选择自刎,还是劳烦我们兄弟动手?” 宇文延懿缓缓从得胜钩上取下五钩神飞亮银枪,冷冷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铁尺游飞,凭你的武艺想取我的首级,或许只有一种办法。” 为首蒙面人瞳孔猛得收缩,不敢置信的道:“伱……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宇文延懿道:“江湖中惯用铁尺的人本就不多,更何况你尺拿的比旁人略高,证明你这人心骄气傲,试问这样的人除了你铁尺游飞,还有旁人吗?” 为首的蒙面人缓缓点头,随后取下了蒙面的黑纱,“没错,我就铁尺游飞。我唯一能杀死你的方法是什么?” 宇文延懿冷笑道:“那就是你变成厉鬼,来找我索命!”他话音才落,手中银枪便已如灵蛇般倏忽间到了游飞咽喉。 游飞忙向旁一闪,正欲举铁尺还击,突觉肩头一凉,一阵钻心的疼痛直袭上心头。他诧异的望向自己肩头,只见宇文延懿长枪不知何时竟已将自己的肩头刺穿,鲜血正顺着肩膀淋漓而下。 “这不可能!”游飞大吼一声,把右手铁尺往地上一扔,伸手就要把长枪从肩头拔出来。 宇文延懿却微微一笑,冷然道:“你就快死了,拔不拔枪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他说着右臂略一用力,掌中银枪竟将游飞的身子整個挑了起来。 游飞只觉肩头疼痛无比,险些昏死过去,其余人见状也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游飞强忍着疼痛,咬牙问道:“姓宇文的,你想把老子如何?” 宇文延懿道:“当然是帮你个忙,让你快点变成厉鬼,好来找我索命。”他的语气十分冷漠,似乎不但将游飞性命视若草芥,也漠视自己的生死。 “你可以去死了!”宇文延懿冷笑一声,腕子微微一抖,竟将游飞整个人径直甩了出去。游飞的身子在空中飞出五六丈,一头撞在参天的古木上,直撞得脑浆飞溅,尸体重重的落在地上。 余下的这些人虽都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可亲眼目睹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仍心惊胆战得发出尖叫。他们相互对望一眼,拔腿就想逃命。 宇文延懿缓缓一笑,抽弓搭箭,似乎眼前这些冷血杀手对他而言,不过是猎场上任人消遣的猎物。只见他右手同时搭上三支利箭,随着弓弦被他慢慢拉开,三支利箭顿时化作三道疾风,立时洞穿了最远处三名杀手的咽喉。随即他连搭七支利箭,箭发连珠,宛如七颗光华耀眼,一闪即过的流星。当夺目的光华过后,七道血光崩现,七名杀手不甘的倒在地上,绝气身亡。 剩下两个命大没死的已彻底被宇文延懿的武艺惊呆,早已把反抗的意图抛到九霄云外,这十箭已彻底熄灭了他们逃跑的奢望,两人都毫不犹豫的把手中长剑齐齐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宇文延懿放声大笑,“尔等鼠辈为何要来送死?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命太苦?死去难道真的比活着好吗?” 他说完一拉缰绳,胯下白马径直朝汴梁方向疾驰而去,唯留一地尸体与殷红的鲜血,独对萧索的晚风、如血的残阳…… 汴梁皇宫,垂拱殿。 赵光义端坐在龙书案后,右手扶额,凝视着殿中争论不休的检校太傅潘美与通事舍人王侁,半晌默然不语,目光中除了无奈还隐隐有一丝怒意。 王侁似乎并未察觉赵光义的神色,兀自争辩道:“潘大人,宇文延懿身为大宋名将,一直以军纪严明著称,怎可能忘记呈递塘报,纵然真的忘了,念在他为我朝建下的赫赫战功,也不过小小的纰漏而已,何至于贬为庶民?” 潘美冷笑道:“王大人,我大宋的律法都为太祖亲立,难道您要枉顾先帝立下的规矩吗?没有规矩何成方圆!如果诸位大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擅离职守,我大宋岂非国将不国?太祖辛辛苦苦打下的锦绣江山,岂非便要付之东流!” 王侁摇摇头,“潘大人,您说的在理,但请问宇文将军为何要急匆匆赶赴洛阳?他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前去报丧!可见他们父子情深,皆是重情重义之人,如果我大宋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讲,纵有再森严的律法,也只能养出不忠不孝之徒!” 潘美被他呛得脸色有些发青,双手紧握,随即又缓缓松开,“王大人,你我同朝称臣已久,皆非结党营私之辈,今日之争无非是想让大宋长治久安,万年永固,至于宇文延懿无视朝规一事,全凭官家处置。不过我最后想提醒王大人一声,若是不想违逆太祖立下的规矩,还请收回方才所言,望王大人三思!” 曹彬闻言点头道:“潘大人所言甚是。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宇文延懿不过一员将领而已。若王大人为了替他保本,而枉顾太祖朝的旧制,只怕大为不妥。” 王侁正想再出言辩白,赵光义却重重的一拍龙书案,喝道:“都给朕闭嘴!如今的天下不是太祖的天下,更不是你王侁的天下,而是朕的天下。朕前日已派王继恩下达了圣旨,你们还在朝堂之上争论什么,是认为朕无能,还是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 三人心中虽都略有不忿,此时也只得闭嘴。赵光义望着满朝文武,面色有些不悦,“诸位卿家,谁还有本要奏,如果没有人奏本,朕可要退朝了。”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鸦雀无声,垂拱殿内的气氛瞬时降至冰点。谁都明白,龙颜大怒时只能报喜,不能报忧,可这喜又从何而来呢? 忽然,文班中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他走到赵光义面前颤颤巍巍的跪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官家,老臣有件天大的喜事要报!” 他的话音才落,殿中数百只眼睛齐齐望向这位老者,就连面有愠色的赵光义,脸色都瞬间缓和下来,“李卿家,你有何事要报,莫非朕下旨编撰的《太平总类》已经大功告成?” 老者笑着点点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官家果然英明,凡事一猜即中。”他说着轻轻击了三下掌,须臾间两名小宦官便费力的抬着一个木箱走了进来。他们小心翼翼的把木箱放在地上,仍不免发出“咚”的一声,垂拱殿的地面似都随之一颤。 赵光义见状大笑,快步走到木箱前,一把掀开了木盖,随之传出一阵沁人心脾的墨香。赵光义从浩如烟海的书卷中随手拿起一卷,才看了几句便连连颔首,似乎对卷中所书甚是满意。 老者微微一笑,“官家,老臣李昉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官家恩准。” 赵光义一边翻阅着书卷,一边随口道:“李卿家,你有什么事尽管讲。你殚精竭虑为我大宋编撰出如此至宝,居功甚伟,朕无有不允!” 老者道:“臣斗胆请官家每日务必翻阅三卷,这样才不枉费臣等多年的心血,终是没有化作无用之功。另外老臣觉得《太平总类》名字虽好,却难显我天朝气度,不如改为《太平御览》更能彰显官家文治武功!” “文治武功?”赵光义轻声喃喃,眉头微微一蹙,“李卿家,依你看论及文治武功,朕与太祖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李昉略一犹豫,战战兢兢的道:“官家,您是让微臣说真话,还是想让微臣说假话?” 赵光义看向李昉,笑道:“真话也好,假话也可,都说来听听。” 李昉悠悠的道:“若说假话,官家文治武功万古无双,莫说远超太祖,纵然秦皇汉武与您想比也不过萤火之光妄想与日月争辉而已。但若说真话,官家论及文治,的确在太祖之上,可论及武功却远远不如太祖。想当年太祖称帝之前,曾随周世宗东挡西杀,为当时的大周朝立下汗马功劳。称帝后,更是一举荡平了唐、蜀等国,使割据多年的天下终得一统。官家自继位以来,只有漳泉、吴越两个小国自愿来降,却迟迟未见官家出兵荡平北汉,收服幽云,故此微臣窃以为论及武功,官家与太祖想比还略有不足,老臣说的都是真话,还望官家莫要怪罪。” 赵光义闻言脸色十分复杂,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怒是喜,众人都为李昉捏了一把汗。半晌,赵光义才道:“李昉,你好大的胆子呀!放眼满朝文武,敢这么和朕说话的,除了你只怕再无旁人了。朕念你劳苦功高又勇气可嘉,便加封你为司空,望李卿家日后能不负朕望,再建奇功!” “多谢官家!”李昉笑了,忙朝赵光义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百官也都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官家圣明!” 赵光义摆摆手,随后轻轻捶了锤自己的腰,“朕今日累了,散朝吧,封赏之事明日再办。”他说着径直走向朝门,就在一只脚将要迈过门槛之际,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 “李卿家,《太平御览》可有备份?”赵光义缓缓转过身,目光紧紧盯着李昉,莫名有些期待。 李昉微微一怔,“《太平御览》乃为官家所编,举世无双,不过微臣这里还有底稿,若官家需要,微臣即刻差人送入宫中。” 赵光义点点头,“好,就送到太庙吧,朕要让父亲和皇兄的在天之灵,也看看朕的丰功伟绩!” 太庙历来都是帝王供奉祖先灵牌的地方,有些功名显赫的忠臣牌位供奉其中。朝代历时越长,太庙中供奉的灵位也就越多,往往在灵牌多得无处安放之时,当政的皇帝便会被这些灵牌压弯了脊梁,也就到了这个朝代没落之时。 大宋建国不久,太庙内自然空空荡荡,高大的供台上只摆放着两个精雕细琢的灵牌。一块上书“大宋宣祖皇帝之位”,另一块上书“大宋太祖皇帝之位”,此时赵光义正伫立在太庙之中,默默的凝望这两块灵牌,一言不发。 太庙厚重的木门关得严严实实,阳光只能透过窗棂斜照进来,照亮了赵光义右边的面颊,左边的面颊却被阴影笼罩。阳光下能清楚的看见他眼角的皱纹与花白的发须,这些都足以证明他不再年轻。他的脚边摆放着一个宽大的木箱,木箱旁还摆着一个硕大的火盆,盆中有火光闪动。偌大的太庙只有赵光义一个人,除了偶尔有火花跳动的声音,整个太庙里没有一丝声响,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赵光义忽然缓缓的开了口,“父亲,二哥,朕来看你们了,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吗?”他的语气严肃而沉重,满满的都是对逝者的思念。随后他慢慢弯下腰,掀开箱盖,从里面轻轻的取出一卷书。 “二哥,你留给朕的最后一句话‘好做好做’,朕会毕生铭记。朕没有让你失望。这满满一千卷《太平御览》便是朕在文治上对你的交代。至于武功,朕也绝不会输给你,待朕再准备一二,便出兵荡平北汉,收复燕云十六州,实现二哥的遗愿。二哥做不到的,朕一定都会替你做到!” 赵光义说着竟将手中的书卷径直投向那个硕大的火盆,书卷遇火霎时焚化,顷刻间便化作一缕青烟,缭绕在太庙中,弥而不散。赵光义此刻又变得缄默不言,只默默的将木箱中的书卷一一的投入火盆,任由它们被火焚化,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眼中闪起少年才有的熠熠光辉! 良久,赵光义缓缓打开厚重的庙门,一束强烈的阳光直射在他脸上,把他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看不太清面前的来人,只隐约见此人手持拂尘,于是猜测的问道:“继恩,是你回来了吗” 来人快步迎上前来,“官家,是杂家回来了。” 赵光义慢慢睁开眼睛,望向王继恩的目光中满是笃定的道:“你回来了,想必宇文延懿也该来了吧?”他似乎早已料到宇文延懿必来汴梁面圣。 王继恩闻言一怔,随即笑着竖起大指,“官家,您真是料事如神啊!杂家这边刚传完旨,宇文将军便急着要来京城,若不是国舅头七未过,只怕他早就快马加鞭赶来见您了。” 赵光义微微一笑,“继恩,辛苦了。你去替朕把皇后请来,朕有话要与她说。” 不待王继恩答言,甬路上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官家,不必劳烦王公公了,臣妾也正有话要对您说。” 两人循声望去,见来人正是符馨嬅,王继恩忙道:“杂家见过圣人!既是圣人来了,杂家这便退下。” 赵光义一摆手,道:“朕向来与你不见外,留下听听无妨。但这些话出于朕口入于你耳,绝不可让第四个人知晓。若是让朕知道你口风不紧,小心朕要你的脑袋!” 王继恩忙点点头,“请官家放心!杂家虽不如圣人那般远见卓识,但和您一起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了,几时不是守口如瓶,怎敢和外人去乱嚼舌根?” 赵光义点点头,转而对符馨嬅道:“馨嬅,当今的大宋天下看似是朕的天下,可一心拥护太祖之人绝不在少数,更有甚者试图拥立柴氏一族,彻底推翻朕的江山,这些你知道吗?”赵光义一边沉声说着,一边缓步来到御花园中,在一处精美的凉亭中坐下。 符馨嬅侃侃而谈,道:“官家,这些风言风语臣妾也略有耳闻,所幸郑王柴宗训生性懦弱,德芳又只是个不问政事的富贵王爷,否则可还真有些棘手!” 赵光义略感意外,道:“馨嬅,你前些时日不是还说德芳可能是朕的威胁吗?今日怎么有所改观?” 符馨嬅道:“臣妾不敢欺瞒官家,近来臣妾暗中在德芳府中买通一名歌姬,经她所述德芳种种所为的确是个只知荒唐胡为的富贵王爷。只要官家密切留意,想来德芳不会对您构成什么威胁。” 赵光义悠悠叹了口气,“唉,如今外有郑王,内有八王,万一哪个犯上逆天,朕必会焦头烂额。另外朕为了在洛阳组建一支可以随时勤王的精兵,曾赋予国丈便宜行事之权,一旦……一旦国丈他!朕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朕没有毒杀太祖,现在的天下又会是怎般光景?” 符馨嬅强挤出一抹笑意,宽慰道:“官家,若太祖尚在,只怕未必能如您这般励精图治,勤政为民。依臣妾看,郑王和八王并不足惧,家父那边更不会胡作非为。如家父真敢擅权,臣妾必当第一个站出来,即使赌上性命也定要阻止他。官家最该担心的,反而是久在地方的武功郡王赵德昭和云子霄!” 赵光义微微颔首,“馨嬅,有你这句话,朕对国丈就放心了。你说的对,赵德昭是太祖的嫡子,朕虽是他的叔父,同时也是他的杀父仇人,他的确是朕的心腹大患,迟早会对朕不利。那个云子霄,虽然官职低微,可朕每每想起他那狡猾奸诈的父亲云逸墨,朕也睡不安稳啊!” 符馨嬅问道:“官家,那您可有什么打算吗?” 赵光义叹了口气,“唉,前几日朕让你写下家书,让国舅时刻留意云子霄,如他怀有二心即行处死。谁知国舅他不能容人,竟借出使辽国之机对他痛下杀手。如他真杀了云子霄,朕虽痛心失去一位人才,倒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可到头来他不仅没杀了云子霄,自己又被北汉打败,落得个城坡身死。想那云子霄或许原本没有谋逆之心,可经此一事,也未必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如今朕已失算了一次,一时之间还能再有什么打算……” “唉,家弟如此行事的确欠妥,但他已然为国捐躯,再埋怨他又于事何补?”符馨嬅叹息一声,正欲再说下去,这时门外一个小宦官高声禀报道:“官家,宇文将军求见,不知圣意如何?” 赵光义冷笑几声,望向王继恩道:“怎么样,朕没猜错吧?宇文延懿杀了国舅,无视朝廷,现在还妄想让朕恢复他的官职,天下若真有这样的好事,那朕宁愿不做皇帝,去为我大宋守边!” 小宦官脸色突然惨白,不知是畏惧还是惊诧,结结巴巴的问道:“陛……官家,那见还是不见?” “见!叫他给朕滚进来!”赵光义不耐烦的摆摆手,小宦官连忙急匆匆的去宣旨了。 第二十六章 奸雄吊孝洛阳城 烈女玉陨九宫山 (三) 片刻后,宇文延懿手捧圣旨,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见赵光义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声音有些哽咽,“官家,末将无能,致使容城失守、义兄遇害,这都是末将的错啊!”转而,他又跪爬到符馨嬅脚边,道:“姐姐,小弟得知义兄遇害的时候,小弟真恨不得替他去死。然而小弟转念一向,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即使小弟真的去死,也无法让义兄起死回生。唯有及早禀告义父,禀告姐姐,才是正理,故此忍着满腔悲痛苟活至今。如今我已回禀过义父,又得见姐姐一面,此生已然无憾,还请官家赐末将三尺青锋,末将这便自刎以谢天下!” 赵光义望望宇文延懿,沉声道:“宇文将军,你是朕的国舅,更是我大宋的将军,如是真自刎于宫闱之内,教朕如何向百官交代?” 符馨嬅上前几步,亲手搀起宇文延懿,道:“是啊,如今我的胞弟已死,你若再自刎,岂非要教姐姐疼死!快起来吧,莫要因一时悲痛,做出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来。” 宇文延懿微微抬起头,双手将圣旨恭敬的递向赵光义,颤声道:“官家,末将能得您的器重,委以边关要事,是末将几世修来的福分。可末将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先是指挥失误,致使符将军及满城将士皆惨早诛戮。如今……如今又一时不慎,将呈往东京的塘报遗失,如今思来真是悔之不及!末将不敢枉顾太祖朝的旧制,求您再将末将委派到边关,只望官家能念及末将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战功,再给末将一次报国的机会,末将感激不尽!” 赵光义思忖道:“宇文延懿,朕若再委你重任,只怕百官不服,可你所言又感人至深,不派你个差事实在说不过去。不如你便暂到邕州,在赵普妹丈的麾下做员副将,帮朕震慑一下瞿越那群宵小,待过几日再返河北吧。” 符馨嬅眉头微蹙,道:“官家,这样安排未免有些不妥吧。” 赵光义也以为宇文延懿定不肯就此罢休,谁料宇文延懿的脸上竟泛起笑意,重重的给赵光义叩了几个响头,“多谢官家隆恩!末将定不负圣望,待末将到达邕州,定取瞿越国主丁部领的人头献与官家!” 赵光义的嘴角此刻泛起一抹微笑,“宇文将军,邕州虽地处偏远,亦为大宋疆土。这几年,丁国厉兵秣马,早晚有吞并南方之心。特别是十道将军黎桓,更是文武双全,实为当世枭雄。纵观满朝文武,能胜过黎桓者,非宇文将军莫属。伱速去邕州上任吧,切莫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宇文延懿缓缓起身,再次深施一礼,随后转身离去。赵光义见宇文延懿走了,柔声对符馨嬅道:“馨嬅,国舅的死与宇文将军虽有干系,但朕听他言语之间满是悔过之意,想来多半不是他有意杀害。朕看他十分可怜,你们既是姐弟,不如去替朕宽慰几句。” “臣妾正有此意,既是官家允诺,那臣妾这便去。” 王继恩见两人都走了,小声问道:“官家,您把皇后支走,想来是想让宇文将军死吧。不知您是想让宇文将军死在路上,还是死在治上,杂家这便去办。” 赵光义轻轻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无须我们亲自去办,自会有人迫不及待的替我们去办的。” 翌日,晌午。 万里无云,旷野无风,一轮红日高挂中天。 但见东京通往陈留的官道上,蓦得驰来一匹骏马,马上乘者是一位紫袍银枪的轻年。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卷起的雪花仿佛碎玉,纷纷扬扬飘洒半空。 “哼哼,你们符家不是想除掉我吗?可我才略施小计,你们怎么就像蠢驴一样,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暂且到邕州走上一遭,待本将再回河北之日,就是让尔等血债血偿之时!”紫袍轻年低声喃喃,嘴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轻蔑至极的笑容。 忽然,他猛地一拉缰绳,脸上的笑意也在这一刻凝固了。只见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不下三千人马,步兵在前骑兵在后,把官道阻拦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身着明光铠,手持铁锥枪,阳光下金灿灿夺人二目,冷森森要人胆寒。数千精锐集结一处,无需主将下令拼杀,单只凝结的杀意便足以吓退十万雄兵。然而,他们这次奉命离开洛阳,却不是为了与敌军争锋,竟只是为了剿杀紫袍轻年——宇文延懿! 为首之人是个魁梧精壮的汉子,看模样约有三十八九,掌中一条大枪又粗又长,分外醒目。他一催坐骑,点指宇文延懿高声喝道:“恶贼!你身为朝廷命官,符大人的义子,非但不思为国报效,反而残杀义兄,屠戮同袍,实在可恶至极!本将今日定要替天行道,为国除奸,斩下你的狗头以报符大人信托之恩!” 宇文延懿看清领军之人不是符彦卿,而是他麾下的忠武军指挥使于刚,轻蔑的笑容又浮在脸上,“于刚,官家授义父便宜行事,命他组建忠武军,乃为东京有变好从洛阳率军勤王。可你却仗着义父宠信,不仅擅自率军离开洛阳,还口口声声冤枉本将,说我残杀义兄,屠戮同袍,不知有何凭据!如你今日真杀了本将,又要如何向义父交代,如何向官家交代!” “呸!”于刚啐了一口,不忿道:“你这恶贼少要在此大言炎炎,蛊惑军心!本将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冤枉于你!实话和你说,今日不是本将要杀你,而是符大人要你死,你就乖乖授首吧!” 于刚说罢一催战马,好似平地卷起一阵旋风,随之寒芒急闪,直取宇文延懿咽喉。宇文延懿丝毫不慌,兀自冷笑,“是吗?既是你矫命到底,就休怪本将无情了!” 宇文延懿手腕只轻轻向上一挑,掌中亮银枪已如灵蛇吐信,倏地拨向刺来的枪尖。于刚眼见自己的枪尖距离宇文延懿咽喉不过半尺,还道一招就能取了宇文延懿性命,岂料枪身在一拨之力下突然失去控制,不由自主的刺向覆满冰雪的大地。 “啊,不好!”于刚惊呼,正欲收枪再战,亮银枪却已在电光火石之间抵上他的咽喉。 宇文延懿持枪狞笑,眼中的杀意若隐若现,“于刚,眼下你只剩两条路,自己选吧!” 亮银枪实在太快,快得神鬼莫测,快得匪夷所思。直到此刻于刚和他身后的官军才反应过来,可一切已然太迟,无论谁胆敢稍动,宇文延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洞穿于刚那看似坚实的脖颈。 于刚也算骁勇善战,胆识过人,此刻声音却忍不住发抖,“宇……宇文延懿,我于刚大小也是朝廷军官,你……你敢把本将怎么样!” 宇文延懿全然不顾于刚的威胁,轻蔑的冷笑越来越甚,“本将奉官家所差前往邕州驻防,你却矫命半路截杀,如果本将的手微微一颤,要了你这条贱命,你觉得官家是会向着你这乱臣贼子呢,还是向着我这位国舅!” 他本有心反唇相讥,奈何性命已置他人之手,只得投鼠忌器,“好,本将认栽!今日就放你走,不过来日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忠武军乃大宋骁锐,闲时应镇守西京,战时当报效沙场!岂是任由尔等,胡乱截杀公卿,诛害功臣的傀儡!呵呵,来日又当如何,即使本将双手将人头献上,尔等敢收否?”宇文延懿说着从容的收回抵住于刚的长枪,眼中没有一丝惧色。于刚却像斗败的鹌鹑,垂头丧气道:“弟兄们,把路让开吧!” 三千忠武军皆是符彦卿亲自从千军万马中挑选的精锐,如是上了战场,哪怕面对的是十倍于己的辽国铁骑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定会拼尽最后一滴血,去捍卫大宋的万里河山。可今日在于刚的命令声中,他们不得不让出一条路,任由宇文延懿离开。 宇文延懿望了这些军兵一眼,神色颇为复杂。随即他一勒缰绳绝尘而去,徒留三千甲士屹立于冰天雪地之中,眼中闪动着愤怒与不甘的光芒! 第二十七章 奸雄吊孝洛阳城 烈女玉陨九宫山 (四) 残月孤星,九宫山阴森中透着诡异。 朦胧的月色斜斜映照着古木、险峰,隐隐能听到狼群仰望月光长啸,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尽杀机,只要行差踏错半步,便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此情此景任谁都不敢在这一时间上山,但此刻却偏偏有一骑白马,在狭窄的山路上疾驰,仿佛白色的闪电,一闪即过。奇怪的是在这匹白马后面竟还紧紧跟着一匹白马,同样四踢奔腾如飞。 寻常之人绝不会在深夜策马上山,更不敢这般打马如飞,眼下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仇杀! “宇文延懿,你这奸贼,有本事下马决一死战!”后面那匹马上传来一位姑娘的历喝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 姑娘的喝声未落,前面那匹白马竟骤然停了下来,一位紫袍将军翻身下马,从腰间缓缓解下了佩剑。他点指着后面马上的姑娘,发出几声冷笑,竟比狼群的长嗥声更令人不寒而栗。 “符馨莹,你不要逼我杀你!我一生从不杀女人,可你若一心求死,我也只有辣手摧花了!你哥哥的确是我杀的,但他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紫袍将军冷傲的说着,手中佩剑陡然出鞘。 符馨莹此时也已把马勒住,一跃身下了马背,竟在跃下的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她望着宇文延懿冷哼一声,一步步逼近,月光照在她手中的长剑上,泛起森然寒芒。符馨莹倒持宝剑,双眸紧紧盯着宇文延懿,似要喷出火来,“你既知道,还敢杀我兄长、掳我侍女、在我父面前装模作样,假仁假义,伱难道不怕死吗?” 宇文延懿斜睨着符馨莹,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符馨莹,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不想杀你,你何必苦苦紧逼!我知道你师出天下第一大派,可你并不是你师父,你与我交手只有死路一条,你真就那么想死吗!” 符馨莹并不答话,似乎已对宇文延懿彻底失去了耐心,身子倏然间向前一跃,手中长剑已幻化为千万寒芒,直袭向宇文延懿周身要害。常人见到如此凌厉的剑法,只怕都要吓得魂飞魄散,宇文延懿却笑了。他的笑容中满是讥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拙劣的笑话。 “云雷剑法?此等剑法也能杀我?”宇文延懿冷笑着,手中长剑猛然以上势下一剑划出,竟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发出“当当”的金铁交鸣之声,顿时火花四射。 突然,双剑相击之声停止了,符馨莹的剑招已被宇文延懿轻易化解,她不敢置信的注视着宇文延懿。宇文延懿的剑此时虽已落下,可招数却似乎并未使完,长剑竟猛然向上挑起,宛如一条出水的蛟龙。 符馨莹见状忙向后退出两三丈,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她明白自己比之宇文延懿的差距,绝不亚于自己比之师父的差距,甚至更让她望尘莫及。 “符馨莹,你若罢手,本将军可饶你一命,否则今日你必死无疑!”宇文延懿手中长剑得心应手,如此刚猛的一击他竟能轻易收住势头,方才上挑之势随着他的话音,顷刻间变为直刺。 符馨莹忙举剑挡住刺来的剑锋,她本以为自己纵然不能将宇文延懿的长剑迸出,至少也能抵挡片刻。怎料双剑相击的刹那,宇文延懿的长剑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符馨莹的剑身洞穿,直点向她前胸。 “宇文延懿,你是人是鬼!”符馨莹瞳孔骤缩,脸上顿时满是惊慌,持剑的手都在不断发抖。她此刻再想挥剑,已难如登天,纵使弃剑后跃这种简单的动作,似也做的无比艰难。 宇文延懿本可轻易要了符馨莹的命,但此时他是不忍杀死符馨莹,还是不急于杀死符馨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只见他一剑将符馨莹手中长剑甩出,任由她的长剑贯穿了身边的古木,直直钉入坚硬无比的山石中。 “奸贼!你为何不一剑杀了我?”符馨莹瞪着宇文延懿,双目已裂,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淋漓而下,让人不忍直视!随即她心头升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双手抖得愈发厉害。 宇文延懿倒持长剑,冷傲的望着符馨莹,尽显居高临下之势,“符馨莹,你没了剑,便如同没了命。你就快要成为一个死人了,不过在你临死前,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宇文延懿!你要么放我走,要么一剑杀了我!”符馨莹怒喝着,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再也不愿听宇文延懿多说一句话。 “符馨莹,或许你觉得我是恶魔,我该被千刀万剐,可你若听完这個故事,就明白到底谁才罪该万死!”宇文延懿冷冷的说着,目光直视着符馨莹的双眼,似要透过她的双眼望见她的灵魂。 符馨莹不知是被他的话镇住了,还是终究克服不了强大的好奇心,竟缓缓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她望着宇文延懿的目光,此刻除了怨毒与愤恨,竟多了一丝费解。 “你听说过昔年的大燕皇帝慕容燕云吗?”宇文延懿缓缓的问道,语气间不知是敬仰,还是怨恨,抑或两者兼有之。 符馨莹茫然的点了点头,问道:“我们之间的仇恨,与昔年的燕国奸贼何干?他纵然再十恶不赦,和我们符家又有什么相干?宇文延懿,你要杀便杀,不要再信口胡言了!” “奸贼?”宇文延懿又笑了,这次不是冷笑,而是苦笑,他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的道:“当年群雄割据,生灵涂炭,有谁是正义的?又有谁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百姓?自古成王败寇,后来你们符家为之效命的宋国胜了,成了正统。而战败的燕国众人被你们辱为奸贼,若是最后的胜利属于燕国,那你们又算什么?” 符馨莹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或许是对的,难道这会成为你杀人的理由?只因为大宋指认燕国众人为反贼,你便看不过去,一心想替他们复仇吗?” “不,只是这个故事定要从燕国灭亡时讲起。”此时宇文延懿双目望向夜空,往事一幕幕纷至沓来,他眼中竟莫名闪起泪光,声音也变得轻柔,“那是十五年前的事,当时我还小,经常在家门前抓蝴蝶,蝴蝶飞得太快、太高,我无论如何也抓不到。直到有一天来了两个外乡人,他们都长得十分英俊,一个腰间配剑的大哥哥下了马,走到我面前,一伸手就帮我抓到了蝴蝶。说来也怪,那蝴蝶竟在他掌心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我伸手想去接,可蝴蝶却突然飞走了,一下就飞到了空中。大哥哥告诉我这里曾叫燕回院,是他的家,小时候也经常在门前抓蝴蝶。父亲知道后便请他们在我家中住下了,一住就是好多天,直到有一天夜里佩剑的大哥哥离开了庄院,不知去了哪里。第二天众人把他抬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符馨莹此刻似乎忘了仇恨,也忘了畏惧,竟下意识的问道:“佩剑的大哥哥是谁?他怎么了?后来治好了吗?” 宇文延懿摇了摇头,“后来他病死在我家中,众人把他埋在离我家不远的山岗上。同来的褐衣叔叔,武功虽然不如大哥哥厉害,可也足已叱咤江湖,所以在父亲的提议下,我拜他做了师父。没过多久,师父回辽国了,我也跟着他到了辽国。那段日子虽然很苦,很累,但却简单快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更没有血雨腥风,那是我过得最无忧无虑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得到一个消息,一个让我彻底走上复仇之路的消息。” 符馨莹问道:“是什么消息?” 宇文延懿并未急于回答,眼中流下两行冰冷的泪水,他拭干泪水继续道:“没错,我家中出事了!我的父母,我的亲人,从小侍奉我的仆从全都被官府杀害了。罪名竟是窝藏反贼!那位佩剑的大哥哥竟是宋人口中的奸贼慕容燕云,只因我们收留了他几日,当地的狗官就以窝藏奸贼的罪名,杀了我一家几十口。你现在不过死了个哥哥,便疯了似的要报仇,可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符馨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可随即便被愤怒所取代,怒喝道:“你怎么过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们符家又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家破人亡,就想毁了别人的家吗!” 宇文延懿反问道:“你听说过刘钰吗?” 符馨莹点点头,“当然!他曾是父亲的爱将,也曾是我的义兄,昔年周世宗离世后,我父亲曾一度被贬,太祖离世后,我父亲又被明升暗降。若非义兄屡建奇功,又知恩图报,多次在圣上面前保举我父,只怕我们一家永无出头之日。可惜后来他死在了一个辽国高手的手里……” 她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竟发出一声尖叫,她颤抖着点指宇文延懿,质问道:“你说你曾师从辽国,莫非杀我义兄的辽国高手就是你!” “哈哈哈!”宇文延懿发出一阵得意的冷笑,“没错,杀死他的辽国高手就是我,可他死有余辜!因为当年杀良冒功的就是他,如果没有他,我们一家就不会死,你们符氏也会随着太祖驾崩而没落!你们符氏是踩着我们宇文家的尸骨才有了今天,重新爬上了如此显赫的地位,继续享受着本不该再属于你们的荣华富贵!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现在还觉得该死的人是我吗?”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你编出来的鬼话!”符馨莹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拼命否认着宇文延懿说的一切,她不愿去相信这罪恶、血腥的往事是真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自欺欺人。 宇文延懿冷笑道:“你再大的叫声也无用,既不能让我的家人起死回生,也不能阻止我报仇!只能自欺欺人,徒增恐惧!” 符馨莹似乎已经疯了,竟在宇文延懿面前跪了下来,不断磕头,额头鲜血直流,口中大喊着,“你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这些都是我义兄做的,和我们符家没有关系,家父并不知情,他是无辜的!是他一手将你提拔到现在的位置,也是他传授你马上功夫。如果没有他,你现在什么都不是!” “他无辜?难道我的家人不无辜吗?当初我连慕容燕云是谁都不知道,一家人就因其惨死,而你的义兄正是为了巴结你父亲才杀良冒功,如果你父亲能出言阻止,一切还会是今日的结果吗?还有,你说现在的位置?我现在的位置就是去荒无人烟的邕州,去给赵普的妹夫做个小小的偏将!如果他真的念及父子之情,就不该三番五次派人杀我,你若念及兄妹之情,便不该截走我的塘报,想置我于死地。冤有头债有主,我本想只杀刘钰一人,是你们非要找死,这能怪我吗!” “你……我……”符馨莹被宇文延懿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反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大错既已铸成,纵然神仙也难以弥补,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 半晌,符馨莹望着宇文延懿,一字一顿的道:“你杀了我吧。”她的神情十分冷静,冷静得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似乎只有死才能让她不去直视曾经的过往,不去分辨到底孰善孰恶,孰黑孰白。 宇文延懿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目光变得阴鸷无比,“我知道一个女人承受不了这些,我这就帮你解脱!”他说着一步步逼近符馨莹,手中长剑寒芒一闪,已洞穿了符馨莹的咽喉,鲜血喷出,香消玉殒,直归九霄。 此刻狼群似乎嗅到了血腥气,从四周慢慢聚来。长嗥声此起彼伏,响彻整个九宫山。宇文延懿翻身上马,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目光冷漠的从符馨莹尸身上扫过,随即策马西行,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二十八章 赵官家引喻失义 符皇后油尽灯枯 (一) 兵者,向为国之大事。 符彦卿虽有便宜行事之权,可他擅自调动忠武军公报私仇的奏疏,还是如室外的飞雪一般,未出几日就从地方纷纷扬扬,堆满了赵光义的书案。 赵光义端坐案后,手中拿着一份西京河南府发来的奏疏,眼中流露出的神色比符彦卿、宇文延懿这两个当事者还要复杂,“符彦卿是朕的国丈,朕虽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可没有朕的旨意他竟真敢擅自调遣忠武军截杀朝廷命官,而且忠武军居然还真的对他俯首帖耳,细思极恐啊!宇文延懿居然轻而易举的制服了忠武军指挥使于刚,迫使三千精锐为他让路,如他哪日羽翼丰满,更是朕的心腹之患!” “吱嘎……”房门轻轻一响,王继恩端着一杯佳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见赵光义正为奏疏发愁,不由微微一笑,“官家,您喝杯茶歇息歇息,天大的事也没有您的龙体要紧啊!” 赵光义缓缓接过香茗,放在唇边轻抿一口,随后像是在问王继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为组建忠武军以备不时之需,数年前朕不得不委国丈以重任。可自从委任国丈的那天起,朕就没有一日不在为此担心,唯恐国丈久握兵权,生出不臣之心。奈何君无戏言,不能贸然夺权,只能徐图后计。朕本想着这次借国丈之手除了宇文延懿,再以国丈擅权为名拿回兵权,谁料宇文延懿非但没死,甚至轻而易举就迫使三千忠武军投鼠忌器。为今之计,只有以国丈擅自用兵截杀大将为名先夺兵权,再谋划如何除掉宇文延懿以绝后患了。然而馨嬅毕竟是国丈的女儿,朕该不该念及夫妻之情,对此事放一放呢?如是,天下人不免把大宋律法视作儿戏,如否,朕又该如何向馨嬅交代?” 王继恩微微垂首,道:“官家,您在问杂家吗?要杂家我说,圣人那可是高瞻远瞩、深明大义的奇女子,不如……” 赵光义见王继恩欲言又止,不悦道:“继恩,你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痛快说出来!” “杂家想说官家不如把这事直接和圣人讲清楚,由她出面去削夺国丈的兵权,想圣人与官家夫妻情深,又是国丈的亲生女儿,岂不正好一手托两家吗?” 赵光义叹息道:“唉,馨嬅虽深明大义,可让她出面削夺国丈的兵权,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王继恩道:“官家,如果您信得着我,不如就由杂家先向圣人身边的宫女透透口风,如圣人愿意出面自然最好,如她不愿至少也先做到心里有数,以免至时龙凤失和,不知杂家说的对是不对?” 赵光义微微颔首,“好,继恩,这事朕就交给你了。” 当晚,月色清朗,寒风习习。 赵光义忙完今日的政务,已觉精疲力尽,加之心中愁烦,实无他念只想尽快回殿歇息。不料,他刚想站起身,忽听屋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馨嬅,是你吗?” 随着赵光义的声音,符馨嬅缓步走入书房,灯火映照下为仪态雍容的她又平添了几许温婉与妩媚,“官家,臣妾今日读书看到春秋时期两则故事,不知官家可能为臣妾解惑?” “哦?”赵光义轻揉太阳穴,望着符馨嬅,柔声问道:“馨嬅,你博学多才,未出闺阁便是人尽皆知的才女,竟有什么离奇的故事会让你都疑惑不解?” 符馨嬅道:“齐有庆姜为夫弑父,秦有穆姬为父叛夫,两人俱是为人称道的奇女子,可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抉择,不知官家以为孰是孰非?” 赵光义下意识刚想开口,却忽觉符馨嬅弦外之音,不由怔怔的望着符馨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符馨嬅知他懂了言外之意,也不催促,只含情脉脉的望着丈夫,等待他的回答。 良久,赵光义才道:“庆姜、穆姬皆有所是,皆有所非。所幸朕不是穆公、卢蒲,国丈更非献公、庆舍,馨嬅又何必为古人所惑?” 符馨嬅微微颔首,“官家,还是您最懂臣妾。臣妾有意为您前往洛阳,定叫家父交出兵权,不知官家可否应允?” 赵光义缓缓起身,拉住符馨嬅的手,“眼下隆冬,你身体本就不好,如是此去染了病症,岂非叫朕心疼?不如待来年春暖,万物复苏之时,再去不迟。” 符馨嬅摇头,坚决的道:“不,臣妾知道官家要出征北汉,如家父兵权在手您会不安。而且义弟虽有过失,亦不失为朝廷栋梁,更不可让家父再凭借兵权一意孤行下去了。所以此事刻不容缓,如官家应允,臣妾明日一早就启程。” 赵光义不忍道:“馨嬅,这么多年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朕操劳,朕实在不忍让你在如此严寒之时离开皇宫,万一有了什么不测,朕焉能独活,不如……不如便排他人去吧。” 符馨嬅苦笑一声,“官家,臣妾知道你对我好,可此事除了臣妾出面又有谁能代劳?难道派那些同家父无亲无故之人前往,您就不怕家父一时糊涂,铸成遗恨千古的大错吗?好了,臣妾早已不是初嫁时的小姑娘了,官家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赵光义紧紧搂住符馨嬅,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一时不知如何出口。他对天下任何人都可以阴狠决绝,可唯独面对符馨嬅不能,他似是要把毕生的温柔都用在她一个人身上,哪怕直到生命的尽头…… 数日后,一辆华贵的马车碾破冰雪,自东北官道飞也似的疾驰而来。车前十余骑开道,车后十余骑紧随,护卫马车的士兵虽然不多,却个個龙精虎猛,神色戒备中满是恭敬,显然车中之人绝非寻常。 队伍如此行了许久,直至到了洛阳城外一座气势恢宏的营盘前,这才止住进程。辕门前的守兵见了,立刻高声道:“什么人!忠武军大营,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马上为首之人一抱拳,道:“圣人銮驾在此,尔等还不让开!” 守兵道:“既是圣人到此,便请下车,步行入营。” 骑者不忿道:“放肆!圣人銮驾尔等也敢阻拦,是要谋反吗!” 守兵不以为意道:“这是符大人的命令,我等不敢违抗!如圣人执意乘车入营,就杀了我们,再从我们的尸体上压过去!” 为首之人只得下马,趋步来到车前,躬身道:“圣人,队伍已至忠武军大营,但辕门外的守兵让您下车步行入营,不知……” “也罢,既是国丈的命令,我也不好贸然打破,便下车走走吧。”符馨嬅缓缓掀开车帘,从容的下了马车,随着她下车的还有一位十二三的少年。这少年身着一件翡色交领袍,腰间配着一把古朴的木质短剑,稚嫩的面庞上满是恭谨,下车的动作却颇为敏捷。 守兵见圣人下了马车,连忙深施一礼,“小的见过圣人!” 符馨嬅一摆手,“不必多礼,国丈可在营中?” 守兵道:“回禀圣人,符大人此刻正在操练将士。” 符馨嬅一笑,“好,那便头前带路吧。” 守兵忙依令行事,在头前为符馨嬅领路,护驾的士兵也赶紧下马,紧随在符馨嬅身后进了军营。一入军营,众人便被眼前整齐的营帐、规制的鹿角、高耸的箭楼、整肃的军纪所震惊。行至校场,亲眼目睹忠武军操练时整齐划一的动作,听到裂石穿云的喊杀,更为伫立于将台之上的开国元宿符彦卿而折服。 符彦卿见到这行人,忙将手中令旗一摆,命将士们为符馨嬅让出一条路来。“馨嬅,你怎么来了?”符彦卿说着下了将台,丝毫没有把符馨嬅这位堂堂的一国之母当做皇后,只单纯的把她看做自己的女儿罢了。 符馨嬅已数年未见父亲,眼看着父亲比上次见皱纹深了不少,一向笔直的身躯也微微有些佝偻,心中不免酸楚。但她咬了咬牙,强忍着心酸,对符彦卿道:“父亲,女儿此行非为家事而为国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符彦卿闻言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改口道:“圣人,不知官家让您到末将营中所为何事?” 符馨嬅思忖片刻,语气责备中带着无奈,“父亲,您身为数朝老臣,大宋的开国元勋,怎可知法犯法?官家授您便宜行事之权,命您组建忠武军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您……而您却做了什么呀!” 符彦卿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脸上没有半分慌乱,“末将所作所为,在圣人眼中或许昏聩至极,但在馨嬅的眼中却并非如此吧?” 符馨嬅微微颔首,“或许吧,但馨嬅无能,无法为您免罪,更不能为您免罪。还请父亲不要执着于舍弟之死而一意孤行,多为我想一想,为官家想一想,为大宋想一想吧。” 符彦卿凝视着着符馨嬅的眼睛,半晌无语,愤怒、失望、悲戚诸多情绪在他眼中一一闪过,最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说吧,官家要如何处置末将,末将都认了……”符彦卿戎马一生,几时皱过一下眉头,可面对此情此景他的嘴唇却在发抖。 “唉……”符馨嬅叹息道:“父亲,您年纪大了,也该歇息歇息了。放心,只要您交出兵权,官家不会追究的。” 符彦卿微感意外,“只要末将交权,官家便真的不再追究下去?” 符馨嬅道:“我是您的女儿,您纵然信不过官家,总信得过我吧。” 符彦卿一笑,挺直腰板道:“好,官家让末将交权可以,但忠武军乃天下骁锐,这权可不是什么人都接得住的!不知圣人想用谁接替末将,末将愿意洗耳恭听!” 符馨嬅并未急于答言,而是朝翡袍少年一招手,道:“份儿,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拜见外公。” 少年忙上前几步,对符彦卿施礼道:“孙儿赵元份,拜见外公!” 符彦卿一怔,诧异的望向符馨嬅,“圣人,末将记得您入宫后一直未有所出,不知这孩子为何唤我外公?” 符馨嬅道:“他叫赵元份,是官家的四子,今年十三岁。他的生母任氏原是女儿身边侍女,与女儿情同姐妹,后来她有幸为官家诞下龙子,女儿自是为她高兴。谁料,任氏却在份儿三岁的时便不幸病逝,女儿不忍份儿这么小就孤苦无依,就再三向官家请求,官家这才将他过继到女儿名下。” 符彦卿恍然大悟道:“哦,末将曾在圣人写来的家书中听闻此事,还曾唏嘘不已。只是年级大了,记性不好,一时竟忘却了。”可他随即不解道:“圣人,末将问您打算让谁接权,您却让外孙此时过来见礼,莫非您打算让他接权不成?” 符馨嬅点点头,“没错,女儿正是此意!” 第二十九章 赵官家引喻失义 符皇后油尽灯枯 (二) 符彦卿只当自己耳背听错了,再三打量这位年仅十三岁少年,可在他清秀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丝毫主帅应有的坚毅与肃杀,不禁笑道:“哈哈哈,圣人真会同老朽打趣!莫说份儿不是我符家嫡子,即便是将门虎子,这么小也不可能接管忠武军。圣人还是回去和官家说说,让曹国华、潘仲询这些沙场悍将过来接权,老朽交也交得安心。” 符馨嬅莞尔,道:“父亲,您可别看份儿小,可他几岁就和这些名将学习兵法,武艺更得了他皇兄元佐的亲传,丝毫不容小觑。” “是吗!只怕他连枪都握不稳吧!”符彦卿笑着一把夺过身边士卒的长枪,手腕微一用力,长枪便竖着朝赵元份激射而去。符彦卿不愧是员悍将,哪怕年纪大了,手上又未运全力,可长枪上的力道仍然大得骇人,仿佛一支离线的利箭,呼啸着直撞向赵元份幼小的身躯。 符馨嬅嘴上说着赵元份如何了得,可眼见父亲竟如此考验外孙,一颗心还是随着飞来的长枪越跳越快。赵元份却丝毫不慌,双眼紧盯着枪身,全身没有半点反应。 刹那,长枪距离赵元份只有半尺,他却依然未动分毫。符彦卿只当赵元份被吓傻了,刚想跃步上前,一把抓回长枪,赵元份却忽然动了。只见他迎着长枪斜进两步,就在枪身即将打到胸膛的瞬间,左手在枪身上轻轻一托,将原本竖着飞来的长枪变作横向。旋即,他一把握住枪身,借着霸道的来势在腰间飞速转了三圈。紧接着,枪交右手,毫不迟疑的朝符彦卿又掷了回去。 符彦卿万没料到赵元份武艺竟高强到了这般地步,一愣神间,长枪已到了他的面前。他赶紧运力去抓枪身,怎料枪上的力道比刚才自己掷出时还要大上数倍,他贸然一抓身子竟被枪上的力道带得向后倒退了半步。若非他经验老道,及时将枪身戳入土中,非要吃亏不可。 “份儿年幼不知分寸,还望父亲原宥。”符馨嬅赶紧上前搀住父亲,转眼对赵元份道:“份儿,还不过来向外公赔罪吗!” 赵元份忙到符彦卿身边,赔礼道:“外公,孙儿一时冒失了,望您海涵!” 符彦卿不可思议的望着赵元份,不断赞赏的点起头来,“不错,不错,你这身武艺当真不错!难怪官家有那么多皇子,却独独派你前来接管军权,有你这样的外孙,老朽死也瞑目了。只是你武艺虽高,毕竟年纪太小,想掌管忠武军恐怕力有不逮。” 赵元份道:“多谢外公夸奖,只要您将兵权交给孙儿,孙儿一定能掌控这支军队。” “是吗?这么自信?”符彦卿一笑,命令忠武军指挥使于刚,道:“于刚,你去本将营中把兵符取来,交给元份。” 于刚见符彦卿真要把兵权交给这样一个孩子,脸上满是费解与质疑,可符大人既然如此决定了,只得咬着牙去照做。良久,于刚才取来盛放兵符的漆盒,极不情愿的递给赵元份。 赵元份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漆盒,一步步走向将台。他的神情十分郑重,脚步缓慢却坚定,丝毫不像一个孩子,反倒像极了久掌兵权的将帅。立于台上,赵元份镇定自若的起令旗,高喊道:“列队!” 他喊的很有气势,掌中令旗也运用自如,可台下将士却纹丝不动,几千双眼睛齐齐望向台下的符彦卿。符彦卿笑着点了点头,将士们才训练有素的列好阵势,等待符大人下一步指挥。 赵元份心中有些不忿,脸上却未露分毫,再次挥动令旗让队伍前进。将士们丝毫根本看不懂旗语,依旧纹丝不动,直至符彦卿再次点头,他们才勉强向走了几步。 “将士们,我知道你们嫌本皇子小,觉得我没有资格去掌管伱们这样的精兵,这不怪你们。但官家既然委任我前来接权,自然有官家的道理,时间久了或许诸位便会知悉。闲言我不多讲,请诸位依令旗行事,拿出你们原有的样子来!” 这次极少的几个士兵按照赵元份的命令,下意识举起了枪,指挥使于刚却狠狠瞪了这些擅动的士兵一眼,吓得他们又飞快的把枪放下。至于更多的人当然一如刚才,都在等待符彦卿的指示,根本没人把这個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赵元份知道如果放任将士们这样下去,绝对没有办法掌控这支军队,只要皇后符馨嬅一走,自己势必成为符彦卿的傀儡。他狠狠一咬牙,年幼的脸上竟迸发出些许杀意,“于刚,你日前矫命,截杀朝廷大将。如今你又威逼部下,让他们不听我的调遣,该当何罪!” 于刚不忿道:“四皇子,你说小的矫命,不知是听谁说的?那日小的可是奉符大人命令,前去截杀逆贼的,不信你就问问符大人,是不是这么回事!” 赵元份冷笑,道:“哼哼,一派胡言!符大人是干国忠良,开国元宿,怎会为了一己私怨,就置大宋律法于不顾!定是你这奸佞,自己与宇文将军有仇,打着符大人的幌子公报私仇!我本不想追究,可你却又公然不听我的调遣,把我的命令当做儿戏,实在可恶至极!来人啊,把忠武军指挥使于刚给我拉出去,斩首示众!” 于刚气得点指赵元份,咬牙切齿道:“你……你敢!老子是符大人亲手提拔的堂堂指挥使,我看谁敢对我动手!” 忠武军虽名为朝廷卫队,却是由符彦卿选拔调教出来的,历来眼中只有都指挥使符彦卿,而没有大宋官家赵光义。更何况要杀指挥使于刚的只是赵光义的四子,今年年仅十三的赵元份呢? 赵元份见众人谁都不动,喝道:“李承英何在!” 符馨嬅身后一个同样年少的孩子上前几步,应声道:“小人在!”这个孩子正是随行的骑者之一,虽年纪尚小,可举手投足之间同样的少年老成,果敢英敏。 赵元份振振有词道:“忠武军指挥使于刚矫命擅权、无视军纪,二罪合一理当斩首,我命你立刻率人将他拖出行刑,可能做到!” “是,小人遵命!”李承英躬身施礼,旋即带着同来的骑者一涌上前。于刚有心反抗,奈何李承英人多势众,才挣扎几下就被众人倒缚双手,捆了个结实。 于刚此刻才意识到赵元份根本不是在开玩笑,竟真的要杀自己,忙哀求道:“符大人,您是他的外公,快出言救救我!您快救救我,我求您了!” “份儿,于刚是外公麾下爱将,你不可……”符彦卿正欲喝止,可话还未及说完,符馨嬅却给他递了一个眼色。符彦卿初时不解,转而他忽然意识到截杀将领乃是死罪,如果赵元份不杀于刚,那么要死的就是自己。 符彦卿目睹爱将被人推出辕门,自是怒火中烧,可念及此处却不得不闭嘴,忍痛接受这个事实,“好个赵元份,不但武艺惊人,这份胆识与机变也世所罕见!若非老夫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十三岁的孩子会成熟老练到这般地步!” 不多时,李承英就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缓步走到将台之下,“禀大人,忠武军指挥使于刚已死,小人特来交命!” 赵元份满意的点点头,“好,把于刚的首级悬于将台之下!” “是!”李承英依言从怀中取出麻绳,一端捆在于刚的人头之上,一端捆在将台的台角。将士们心中一直以符彦卿为首,于刚次之,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于刚首级,哪个还敢造次。 赵元份再次举起令旗,下令道:“举枪!” 将士们这次无不听令,动作整齐划一,只是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不悦与畏惧,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听从指挥的。符馨嬅见此不免为赵元份有些担心,唯恐长此以往士兵会发生哗变,符彦卿却乐见其成,目光时不时的望向辕门,似在等待什么人。 很快,一支队伍就在副指挥使崔斌的指挥下,推着一辆辆太平车从辕门鱼贯而入。崔斌率部行至台下,见台上站的是个小孩,情不自禁的露出鄙夷之色,“末将崔斌押运粮草归营,如何处置请将军示下!” 赵元份令旗一挥,命操练的将士们左右分为两队,自己缓步下了将台。他几步走到崔斌面前,道了声辛苦,亲自打开了第一辆车上一个装得沉甸甸的麻袋。 然而,当他打开麻袋的一刹那,眉头却皱了起来。只见麻袋当中不光有未褪稻壳的粮食,还有数不清的砂砾,甚至砂砾的比重远远超过麻袋中的粮食。 赵元份忙问道:“崔斌,这是怎么回事!” 崔斌道:“禀告将军,末将辰时奉命出营,到洛水旁的丰益粮仓提取军粮。谁知粮官以仓中缺粮为名,拒绝提供如数粮草,末将再三要求,他这才堪堪给了三千石粮食。行至军营附近,末将越想越觉不对,连忙下令开包验粮,这才发现不对。末将本有心回去理论,又恐误了时辰,只得先入营禀告将军。” 赵元份半信半疑的看了崔斌几眼,轻轻捻起一撮砂砾,放在鼻下嗅了嗅,又用左手碾碎了几粒沙子,转而笑道:“哈哈,前有于刚矫命杀官,后有崔斌中饱私囊。外公,您治下的忠武军不愧天下精锐,实在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啊!” 崔斌脸色一变,有些惶恐道:“将……将军,您说什么?末……末将听不明白!” 赵元份摊开掌心,解释道:“崔斌,你说今日你们是到洛水旁的丰益粮仓取粮,如果真是粮官从中捣鬼,为何袋中的沙子是外湿内干?你想让我相信粮官为了假公济私,放弃河边唾手可得的沙子,而去数里外收集砂砾呢?还是常年受河水浸泡的沙子,内里会是干的?” 崔斌见赵元份年少,以为他必定看不出端倪,谁知却被赵元份随口道破,一时连惊带吓险些栽倒。符彦卿今日已被赵元份震慑了两次,可他见到赵元份不仅武艺高强、胆识过人,竟还机敏如斯,心中又一次感到震撼。 “噗通!”一声,崔斌垂然跪倒,不断朝赵元份叩头,“将……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众将士方才不信赵元份真敢杀于刚,故此没有一个出面求情,可现在他们却丝毫不怀疑赵元份敢杀崔斌,赶紧抢在赵元份下令之前齐齐跪倒,为崔斌求情,“将军,您已经杀了指挥使于刚,还请放过副指挥使崔斌!崔将军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饶过他这次吧!” 赵元份注视着跪倒在脚前的数千将士,道:“你们让我饶了崔斌,可日后如果再有人胆敢不听调遣,违反军纪,该当如何?难道让我一一饶过,对所有违法乱纪之徒,都网开一面吗?似这般,只怕不需旬月忠武军便再无忠武,成了悖逆之军,造乱之旅,那时要我如何向官家交代!” 众将士忙道:“将军,只要您饶了崔将军,从此我们都甘心听您调遣,谁要是再敢做出任何违背军纪之事,无需您下令,我等当即自裁谢罪!” 赵元份微微颔首,“好,希望你们能记住自己说的,否则指挥使于刚便是尔等的榜样!” 崔斌听赵元份饶了自己,忙磕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小的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了!只要将军有命,小的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元份一笑,亲自扶起崔斌,压低声音道:“崔将军,我知道这是符国丈让你做的,我不会因此对你怀恨在心的。只是那批粮食你最好快点交到军中,不然军中缺粮,是要出大事的。” 崔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才道:“将……将军,您是仙童下凡吧,怎么连这事都知道!您放心,小的一会就把粮草运到军中,绝对不让军队缺粮。” 赵元份点点头,第三次登上将台挥动令旗,这一次台下将士无不依服。数千将士整齐划一,人人抢出如龙,气势如虎,阵阵杀气从演武场直冲云霄。 符彦卿望着赵元份欣慰的笑了,可眼眶却一瞬间红了,老泪在眼眶中不断打转。符馨嬅伸手轻轻搭上父亲肩头,柔声道:“父亲,您怎么了?份儿这么小就能接管这样一支劲旅,您应该高兴啊!” “女儿呀,份儿虽不是我符家嫡子,可能有这样一位外孙,为父还是很高兴的。可……可外孙今日接管了忠武军,为父豢养的许多武林高手也都死了,为父手中彻底没了势力,如何再杀宇文延懿那个奸贼,为你惨死的弟弟报仇啊!” 符馨嬅道:“父亲,您口口声声说宇文延懿杀了昭信,您有证据吗?如果有,就把证据交给我,我一定转给官家,让他为咱们符家报仇。可如果没有,只是您的臆想踹度,便不要再妄动干戈下去了。您放心,这事女儿一定派人多方查访,绝不让凶手漏网,好人蒙冤!” 符彦卿道:“为父没有证据,但此事是你妹妹馨莹和侍女沁雪亲眼目睹的,难道还会有假?” 符馨嬅颇觉意外,“什么,此事是馨莹亲眼所见?妹妹她人呢,快让她来见我。” 符彦卿一跺脚,道:“诶,你妹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她听说三千忠武军都没杀了宇文延懿,就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人追杀宇文延懿去了!为父派了不少人去找她,可好几天过去了,不仅她没回来,就连去找她的人也一个都没回来!为父真怕……真怕……” 闻言,符馨嬅也为妹妹担忧起来,更为父亲感到悲伤。可她是为忠武军交接之事而来,如今赵元份已牢牢掌握了这支军队,她必须赶紧返回东京面圣,赵光义才能安心。 符彦卿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不便挽留,只道:“馨嬅,你要是急着回去,便趁天色没黑动身吧。” 符馨嬅点点头,不舍的望了父亲许久,终是默默转身离去。符彦卿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滴浊泪夺眶而出,顺着苍老的面庞滚落下来…… 第三十章 赵官家引喻失义 符皇后油尽灯枯 (三) 傍晚,彤云密布,北风呼啸。 符馨嬅一行冒着严寒,踏着冰雪,速度非但未减,反而比来时越发快了几分。骑者们迎着扑面而来的朔风,脸上仿佛被一把把锋锐的钢刀刮过,刺骨的疼。 可他们没有皇后的命令,谁敢停下歇息,唯有盼着早些回到东京,才能从风刀霜剑中得到解脱。不知不觉,风好像更大了,温度却悄然上升了一些。转眼间,随着呼啸的寒飔,纷纷扬扬卷下漫天飞雪。 马车中的符馨嬅倚着车壁,眼睛半睁半闭,脑中思绪繁杂万千。一会儿,想起未出阁时,符彦卿如何教导她读书习字。一会儿,想起入宫后,赵光义如何对她恩爱有加。一会儿,却又忽然想起在容城惨死的弟弟,与那日跪在自己面前痛哭忏悔的宇文延懿。 直到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乘风穿过车窗,落在她掌心,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多呀。”符馨嬅说着缓缓伸手,撑起了车帘一角,双眸透过空隙向天上望去。 符馨嬅一向是爱雪的,每次看到飞雪,她都觉得这是天地最纯洁的时刻,嘴角总会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然而,今日她却没有在漫天的清雪中读到纯洁,却感天地间充斥着浓到化不开的凄清与肃杀。 一瞬间,她心中莫名的感到压抑,全身竟忍不住在颤抖。符馨嬅尽量压制这种突如其来的郁郁,脑中却出现了临行前父亲那张悲愤中满是绝望的面容,不禁猛咳起来。 “圣人,您怎么了?可是贵体有恙?”离马车最近的一名骑者听到符馨嬅的咳嗽声,连忙勒住马头,关切的问道。 符馨嬅微微摇头,声音多少有些虚弱,“无妨,队伍继续前进,务必在三日之内赶回东京,不然……不然官家会担心的。” 怎料,她的话音才落,队伍却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随之,符馨嬅清楚的听到前面几个骑者的呵斥声,与一阵踏在冰雪上发出的脚步声。符馨嬅正惊疑间,一位少女早已哭着跪在车前,任凭骑者们如何警告、威胁,她都充耳不闻。 车帘的空隙太小,符馨嬅看不清少女的脸,她的身份自是无从得知。可即便如此,单听她哀怨的哭泣声,看着她跪在冰雪中那双纤弱的双腿,符馨嬅已觉得阵阵不忍。 “这位姑娘,你是谁呀?为何拦住我的马车?”符馨嬅一时顾不了许多,拉开车帘径直下了马车。可她刚下车,只看了这少女一眼,整个人就彻底愣住了,“你……你是馨莹的贴身侍女沁雪?” 此刻的沁雪一袭俭朴的白裙,面容依旧那般清纯秀丽,可双眼却哭得血红。她全然不去理会漫天的风雪,更不去管那些越来越愤怒的骑者,只坚定的跪在大雪中,纹丝不动。 直到符馨嬅下车询问,她才强压着满腔愤恨,抽泣道:“圣……圣人,过去这么久了,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你一定有话对我说吧?天气这么冷,想说什么上车再说。”符馨嬅说着搀起沁雪,拉她上车坐了。望着沁雪,符馨嬅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半晌才道:“沁雪,你究竟怎么了?” 沁雪在车厢中再次跪倒,哽咽道:“圣人,奴婢有罪,这些日子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没敢对任何人讲起。哪怕……哪怕是符大人问我,我……我也没敢说,奴婢之所以要隐瞒至今,就是在等圣人您啊!” 符馨嬅忐忑的盯着沁雪,既想知道详情,又生怕知道后自己无法承受。沁雪懂得符馨嬅的心情,但她还是缓缓把那個秘密讲了出来,“圣人,您知道国舅是怎么死的吗?他不是为国捐躯,死于敌人剑下,而是死于宇文延懿之手,是他亲手杀了国舅。这件事是奴婢与四娘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什么!你和馨莹不在洛阳,怎会来到容城目睹此事?”符馨嬅闻听此言心中半信半疑,可眼见沁雪如此,却又不容她质疑。 沁雪叹息,道:“奴婢自幼家贫,从记事起就被父亲卖到符大人府中,幸得四娘看重这才做了她的贴身侍女。怎奈国舅……国舅他觉得奴婢有几分姿色,故此曾多次向四娘索要奴婢,四娘始终不肯,国舅只得派人强行把我接走。四娘得知此事自是不应,连夜赶到大名府,却未逢其时扑了个空,只得又追至容城。可她到时,正赶上宇文延懿假扮汉军,在城中大肆屠戮守城将士,就连……就连国舅都未能幸免……” 符馨嬅虽隐隐料到事情可能如此,但亲耳听沁雪讲述,心中仍不免又气又恨,“后来呢,伱们是如何脱身的?馨莹如今又在何处?” 沁雪不假思索便答道:“四娘目睹宇文延懿亲手杀死国舅,一时心中又惊又怒,不免喊出了声。宇文延懿听到声音追了出来,奴婢有心护主故意跑得慢些让他抓住,四娘这才得以脱身。后来……后来宇文延懿强行霸占了奴婢不算,竟只身来到洛阳,意图蒙骗大人。大人一时不察信了他的谎言,若非四娘及时赶回,恐怕大人至今都要被他蒙在鼓里。国丈得知实情为了给国舅报仇,这才先后动用了豢养多年的江湖高手与骁锐的忠武军前往截杀,谁料宇文延懿凶悍异常,以致国丈两番布置尽数落空。四娘闻报气恼不过,未同任何人讲就只身出府,去追杀死宇文延懿为兄报仇。奴婢发现四娘不见了,禀告国丈后急忙跑出去追,直追到九宫山这才得知四娘她……她竟也遭了宇文延懿的毒手,不仅香消玉殒,就连……就连尸体也被山间的野狼分食殆尽!” 符馨嬅眉头紧蹙,心中悲恼已极,嘴上却仍问道:“宇文延懿是家父义子,家父一向待其不薄,他为何要杀害昭信,屠戮守军?而且,他若真这般嗜杀成性,连馨莹都惨遭毒手,他又怎会容你活到今日?” 沁雪微微摇头,道:“他为何杀死国舅、屠戮守军,奴婢实在不知。他之所以没杀奴婢,则是因为奴婢曾假意答应帮他蒙骗国丈,事后又一直留在府中未敢外出,这才苟活至今。” 符馨嬅道:“方才你说,家父曾经问过你此中实情,你却未尝向他表明,又是为何?” 沁雪无奈道:“奴婢深知国丈年纪大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再完全相信,哪怕是自己女儿的话他也未必会信。可三人尚且成虎,何况事实如此,倘若奴婢出言作证,国丈势必再无疑虑。万一国丈急火攻心,有个三长两短,奴婢罪过就大了。所以奴婢不得不一面哄骗宇文延懿,一面又要瞒着国丈,就盼着有朝一日圣人能回来省亲,那时再把此事全盘告知圣人,请圣人出面主持公道。奈何,四娘与国丈性子太急,不待圣人驾临便仓促动手,奴婢人微言轻虽万般不愿,可事情终是闹到今日的地步。” 符馨嬅望着沁雪半晌无言,心中诸般情绪纷至沓来,或许是在天家太久,见多了勾心斗角,看惯了暗涌波澜,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异色。许久,她才轻启朱唇,终是问道:“沁雪,你今日说的这些可都当真?不会是家父、馨莹他们教你说的吧?” 沁雪以为符馨嬅闻听此事,必然火冒三丈,抑或掩面悲泣,然而她却只在符馨嬅脸上读到了冷漠,令她感到恐惧的冷漠。沁雪双眸凝望符馨嬅,努力的想透过冷漠看到她的内心,哪怕只是些许恼怒和悲伤,符馨嬅也定会主持大局,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杀死宇文延懿,自己忍辱负重苟活至今也算不枉。可她终归是婢女,又怎能读懂圣人的心情,体会到圣人的所思所想。 许久,许久,沁雪实在读不懂、看不透,眼中情不自禁的流露出绝望的神色,“圣人,奴婢今日所言句句是真,绝无半字虚假。如果……如果不是为了和您道明原委,奴婢早就含羞自尽了。若您不相信奴婢,认为奴婢是在欺骗圣人,奴婢只好死在您面前,以明此志!” 沁雪说着毅然在靴中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横在项间用力一抹,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身子缓缓倒下,双眼仍望着符馨嬅,用微弱的语声断断续续道:“圣……圣人,奴婢所言这会您可信了?宇文延懿是朝廷叛贼,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您一定……一定要杀死他为四娘报仇啊!” 符馨嬅上一刻还在尽量压抑内心的情绪,不愿让仇恨和悲伤蒙蔽双眼,试图去分辨沁雪说的是真是假。可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怀疑,一把握住沁雪的手,泪水湿润了眼眶,“沁雪!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昭信是我的弟弟,馨莹是我的妹妹,他们被歹人害死,我怎会不管呀!” 沁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闭目而逝。符馨嬅闻听亲人噩耗,又目睹沁雪自刎,悲愤之情再难抑制,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车外的骑者们听闻声音不对,急忙下马围到车边,请示道:“圣人,您还好吗?我们在此继续驻留,还是动身回京,请您示下。” 符馨嬅捂着胸口,右手颤抖着拉开车帘,对众人道:“她叫沁雪,是府中义仆,为了给我传信而死,叫两个人把她的尸体带回府中厚葬吧。余者加快速度,继续前进,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返回东京!” 为首骑者点点头,旋即担忧道:“圣人,您的气色不佳,实在不宜长途赶路。小人斗胆,请您择处镇店休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吧。” 符馨嬅坚决的摆了摆手,“无妨,传令下去星夜兼程,明日必须赶到东京。” 众骑者无奈,只得躬身施礼,应了声“是!”。随即,两名骑者带着沁雪的尸身飞快赶往洛阳,余者则护送着符馨嬅火速回京。 第三十一章 赵官家引喻失义 符皇后油尽灯枯 (四) 当晚,洛阳城内天寒地冻。 符彦卿拥着一身重裘,斜坐在庭院中的椅子上,双眼紧紧盯着府门,目光期待中带着焦虑。他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又似乎在等待一个天大的消息,但他等的人迟迟未来,等的消息迟迟未到,他只能紧裹裘衣,用来缓解来自外界与心底的无尽严寒。 “老将军!”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向符彦卿,阳光照在他脸上,能清晰的看见他的面颊上竟有两道很深的泪痕。 符彦卿闻声看向来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符临,为何如此慌张,莫非莹儿她……” 符临重重的点点头,再次老泪纵横,“老将军,四娘她……她追杀宇文延懿数日,一直音信皆无。方才老奴派出打探消息的家丁来报,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惨死在九宫山中,她的尸体已被野狼吃得一干二净,只从地上发现了这个东西。”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個满是血污的香囊,已经无法看清原来的颜色,只有用白丝绣成的“莹”字依稀可辨。 符彦卿见到香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变得铁青,最后竟变成紫红色,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一把夺过满是血污的香囊,怒喝道:“宇文延懿,老夫待你如同亲子,你却接连杀了我的一双儿女,老夫与你不共戴天!”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一口鲜血猛得喷出,仰天倒在地上。 符临一把抱住符彦卿,用力摇晃他的身子,口中不断的唤着老将军。他唤了很久符彦卿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瞪大双目,直直的怒视着苍天,不断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 “老将军,您挺住啊!”符临又喊了几声,见符彦卿仍是一动不动,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他不探还好,一探之下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呼吸在刹那间变得紊乱,再次老泪纵横,半晌才喊道:“来人啊!老将军归西了!” 府中众人闻声齐齐涌到院中,见老将军死的如此惨烈,纷纷泪如雨下,顷刻间府中就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所笼罩,人人心中充满悲愤。而这种悲愤偏偏又无处宣泄,直把众人憋得几欲窒息。 第二日,巳末,天光正好。 队伍顶风冒雪,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东京城下。这一夜符馨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了,心中无限的悲伤与愤恨,折磨得她数次呕血,泪水更是一次次从眼中滑落,打湿她的衣襟。 然而,她身为母仪天下的圣人,即使再多的悲伤与苦痛,她也只能默默的忍受。每当骑者们发觉有异,躬问圣安的时候,她也只会要紧牙关,强撑着说声“无妨”。 但她毕竟是人,是个不再年轻,为了国家操劳成疾的女人。陡经此变,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也几乎要失去再撑下去的动力。她靠着马车中暄软的垫子,双眸无神的望着前方,脸色比纸还苍白。 “圣人,我们到东京朱雀门了!” 符馨嬅听车外骑者禀报,没有做出什么回应,手却下意识的撩开车帘一角,目光望向面前巍然伫立的朱雀门。朱雀门是东京南门,两日前符馨嬅离开东京时走的便是此门,那时她还一心认定父亲擅动大军截杀宇文延懿定是糊涂了,可现在她才理解了父亲的举动。 父爱如山,符昭信活着的时候符彦卿对他可谓见头骂头,见尾骂尾,可真当有人杀害了他,符彦卿完全可以抛弃一世英名,赌上余生性命,也要为符昭信报仇,只因那是他的儿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队伍后面传来,转眼到了符馨嬅车边。符馨嬅见来人是总管符临,此刻他风尘仆仆,满眼血红,显是因急事策马狂奔了一夜。符馨嬅心头猛地一沉,“符临,你怎么来了?难道……难道家父……” 队伍见状止住行进,符临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在符馨嬅车边,痛哭失声道:“圣……圣人,昨晚符大人见到沁雪尸身,又听闻四娘的死讯,一气之下……一气之下亡故了!” “什么!家父……家父也不在了!”符馨嬅闻言只觉眼前一黑,猛地又呕出一口鲜血,立时昏厥过去。骑者们见状大惊,赶紧纷纷下马,符临也吓得止住了悲声。 为首骑者还算老练,当机立断道:“李淮,你略懂医术,务必全力抢救圣人。我这就进宫,去请官家和御医!” “是!”李淮连忙应道,他顾不得君臣之礼,一跃上了马车。为首骑者则三步并作两步,飞快上了坐骑,打马飞驰向皇宫。 不多时,赵光义就带着几名御医,骑快马到了朱雀门。及至近前,赵光义一跃下马,冲进车厢抱起符馨嬅,焦急的道:“馨嬅,馨嬅,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符馨嬅昏迷中隐约听到赵光义的声音,缓缓睁开双眼,挤出一抹笑意,“官家,臣妾沿途染了风寒,又接连听闻噩耗,怕是……怕是不行了。臣妾死前有两件事要和官家说,说完臣妾死也无憾了。” 赵光义拉住符馨嬅的手,声音不由自主的发抖,“不,伱不会死的!朕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带来了,他们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符馨嬅苦笑,道:“没用的,臣妾的病谁也治不了,只希望官家能让臣妾把话说完,那样臣妾走得也好安心。” 赵光义点点头,“好,馨嬅要说什么,朕一定照办。” “官家,臣妾不辱使命,已让家父把兵权交给了份儿。份儿虽然年幼,但凭借他的武功与胆魄,不出两个时辰就牢牢掌握了军心,日后一定前途无量。另外,宇文延懿……宇文延懿……”符馨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言及此处已几不可闻。赵光义忙把耳朵贴了上去,这才勉强听到符馨嬅说,“宇文延懿不可……不可……” 赵光义实在听不清符馨嬅的语声,不禁急的大声问道:“馨嬅,你说宇文延懿不可什么?” 符馨嬅却再也说不出话,只微微摇了摇头,随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赵光义连忙伸手去掐符馨嬅的人中,嘴里喊着,“馨嬅!馨嬅!你别吓朕啊,你快睁开眼睛,把话和朕说清楚啊!” 赵光义叫了半天,符馨嬅再也没有丝毫回应,他忙对站在车前的御医们嚷道:“你们站在那干嘛,还不上来救人!” 御医们连声称是,七手八脚的冲上马车,为符馨嬅施治。然而,他们很快就纷纷摇头,战战兢兢的道:“官……官家,圣人她……她已经驾崩了……” 赵光义握着符馨嬅的手,只觉她的手越来越凉,一颗心也随之冷却。符馨嬅陪着他风风雨雨走过这么多年,他做晋王时符馨嬅是他最贴心的智囊,登基后符馨嬅更是为数不多能让他在高位感到温暖的人。符馨嬅为他操过多少心,出过多少力,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如今,符馨嬅不在了,就这样死在自己怀中,自己却连她最后的遗言都没有听清。 朔风又起,天空落下大雪,只一转眼天地就变得混沌不明,满眼俱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瞬间赵光义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了娶符馨嬅过门时的那天。那天也是大雪,与今日一般的大雪,赵光义曾为天气不好而抱怨,符馨嬅却笑言自己最喜欢雪。从那以后,赵光义陪她不知看过多少场雪,度过多少个漫长的冬天。 赵光义缓缓低头,望着符馨嬅苍白的面庞,柔声道:“馨嬅,快睁开眼睛吧,下雪了……” 第三十二章 大寒日百官挂孝 上元节万民祈福 (一) 三日后,清晨。 赵光义披衣而起,踱步来到御花园中,他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每迈一步总会想起这些年同符馨嬅经历的点点滴滴,把他扰得心绪不宁。 这时王继恩从园外走了进来,小声道:“官家,国丈府中派人来报,三日前国丈符彦卿薨了。”这原本是一件悲伤的事,可他的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意,似乎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赵光义也只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分波澜,“唉,朕知道了。馨嬅都离世了,符国丈偌大年纪又岂能长久,无非早一日晚一日罢了。”他转过身又对王继恩道:“继恩,一会儿你去告知百官,朕因国丈之死要罢朝三日,让他们都不必来了。” 王继恩道:“官家,您哀悼圣人已然罢朝三日,若再罢下去只怕朝中生乱啊!” 赵光义苦笑道:“朝中生乱?若那些做晚辈的,做兄弟的真要作乱,朕纵然日日大朝,他们该作乱还要作乱。若他们无心作乱,即使朕日日不去上朝,朝中又能生出什么乱子?馨嬅不在了,朕心中万分悲痛,连罢六日也难平哀伤之万一……” 王继恩点点头,正要去垂拱殿。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官家,宇文延懿武功高强,又心狠手辣,您确定他在邕州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吗?万一他勾结瞿越,岂非大事不妙?不如……”王继恩说完,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赵光义摇头叹息道:“朕虽是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可要杀朝廷命官也要有确凿的证据,不然难以服众。朕之所以说宇文延懿是个人物,就是因为他做的这一切连痴儿都能看出是他所为,可却偏偏一丝证据都未曾留下。他既能将权倾朝野的符氏一门彻底搞垮,却又让朕和满朝文武无话可说,如果此人只是因痛恨符氏一族,才痛下杀手,而对朕并无二心,倒也算得上是位百年难遇的奇才!再说,馨嬅临终前曾言宇文延懿不可,至于不可什么,却未及言明便即故去,朕又怎能轻易处置此人?” 王继恩微微颔首,“那要不要秘密修书一封,叫赵普的妹夫侯仁宝帮官家好好盘查他一番,若真对官家忠心不二,日后官家也好倾心栽培。” 赵光义摇摇头,“不必,修书给侯仁宝毫无意义,因为宇文延懿不会去邕州,而会返回洛阳。” 王继恩一怔,不解道:“官家,现在世人都认定是宇文延懿残害符氏满门,若此时回洛阳便如同过街老鼠,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为国丈守灵吧?” 赵光义摇头道:“你还是低估了宇文延懿。试想,他能从容不迫的除掉符昭信、符馨莹,就连馨嬅那般远见卓识竟也因他离世。这样的人必有泼天的胆量,极强的心机,纵然朕与太祖只怕也远不及他啊!” 王继恩有些担忧的道:“官家,万一他真的以退为进,岂非要让他逍遥法外了?” 赵光义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继恩,有句话正好应在你身上,那就是皇帝不急宦官急,朕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沉不住气了!馨嬅既说宇文延懿不可,便无非是不可杀,不可留,不可用。无论是哪种,宇文延懿只要以退为进,朕便让他守灵一辈子!” 垂拱殿内,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垂拱殿是皇帝朝见百官之地,自然没有积雪,这白色来自于殿中百官身上的丧服。他们的服饰比雪更白,他们的心比雪更冷。符彦卿的死,牵动了整个朝野。多少人痛失老友,多少人哀悼前辈,哪怕符馨嬅是一代贤后,可她的死也远不如符彦卿这般令百官心碎。 赵光义身上披着一件洁白胜雪的龙袍,与殿中的百官显得浑然一体,脸上的悲伤也与众人如出一辙。他以手扶额,目光扫视着殿中的群臣,声音竟有些哽咽,“诸位,日前皇后、国丈先后离世,朕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故而罢朝六日,以示缅怀。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今日只好强忍悲痛升朝理事,以慰太祖、符老将军等为我大宋呕心沥血,操劳一生的诸位英灵!” 百官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万岁圣明!臣等愿为官家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赵光义苦笑一声,随后把手往上抬了抬,“诸位都起来吧。”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一名小宦官手呈书信,缓步走到近前。王继恩接过书信,双手恭敬的递给赵光义,赵光义展信观看,似乎信上的内容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随后赵光义手持书信,目光扫视殿中群臣,征询道:“诸位,此信是宇文卿家写给朕的,他在信上说,听闻义父符彦卿离世的噩耗,悲痛万分,自愿辞去一切官职为义父守灵,诸位觉得朕该不该应允呢?” 通事舍人王侁抢先道:“官家,念在宇文将军对符老将军的一片孝心上,微臣认为应当准许!” 曹彬与潘美也齐声道:“臣复议!” 百官见状也纷纷道:“官家,臣等也复议!” 赵光义微微一笑,“难得诸位卿家政见如此一致,那朕便按诸位所说,准许宇文卿家前去为符老将军守灵。”他说完问道:“不知哪位卿家还有事奏报,速速报来。” 只见曹彬脸色发白,双眼泛红,上前几步道:“官家,容城是我大宋的边防重镇,是抵御辽国、北汉的要塞。因守将防御不当,不慎落入北汉之手。您既有荡平北汉之心,便应尽早夺回容城,以免北汉误认为我朝中无人,继而肆无忌惮进犯我大宋!” 赵光义想了想,道:“曹卿家所言甚是有理,但不知你认为朕该派谁前往最为合适呢?” 不待曹彬答言,同平章事卢多逊抢先道:“官家,容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日前守军吃败,官兵士气难免受挫!微臣以为唯有御驾亲征,才可鼓舞士气,一举收服容城!” 赵光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卢卿家,容城不过弹丸之地,你却让朕如此兴师动众,御驾亲征?” 卢多逊点点头,目光却有意无意间望向通事舍人王侁。王侁忙上前几步,道:“微臣认为卢大人所言有理。容城虽为弹丸之地,但有北汉上将杨延昭镇守,只怕寻常将领绝难一举荡平容城。若连容城这样的弹丸之地都不能收复,军心势必浮动,只怕官家再想消灭北汉便会难如登天了!” 赵光义思索良久,又看向李涛问道:“李卿家,伱身为兵部尚书,筹备军需用度是你的本职之事。日前朕令你筹备攻打北汉的粮草、兵器,你可都备齐了?” 李涛一脸愁容,犹豫不决的道:“官家,如今大宋虽然富庶,可想一时间备齐这么多钱粮兵器也绝非易事,末将再三筹措也只筹得十之七八。如此战耗时超过预期,粮草兵力都必将出现亏空。那时非但无法消灭北汉,反会为北汉所制!” 赵光义默默的叹了口气,随后才道:“为今之计,只有朕御驾亲征,先带兵收服容城,再一鼓作气攻下北汉,方为上策。”他说着目光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潘美,“潘卿家,你觉得呢?” 潘美见赵光义问自己,这才开口道:“官家,古人虽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今日情形与古时不同,依眼下局势来看,臣认为官家所言甚是!” 赵光义点点头,豁然起身,胸有成竹的道:“曹彬、潘美听令,随朕共赴边关,收服容城!”他说着大手一挥,似乎在他眼中,收复容城不过易如反掌。 正午的阳光直射大地,把人心照得无比焦灼。 容城城头上的士兵個个手执长枪,望着远方一动不动,恍若一个个木雕泥塑,可神情间却隐隐有些焦虑。他们本都是大宋的戍边将士,现在却不得不强扮北汉军队,试问谁在这种情形下真的能泰然自若? 墨非攻缓缓登上城头,他身上的银甲在阳光照耀下分外耀眼,微风鼓动着他的白袍猎猎作响,把他衬得极是威风潇洒,竟真的隐隐生出一派大将风度。 “宋军来了吗?”墨非攻的声音虽清冷,却让人有种莫敢违逆的威严。众士兵闻言忙转过身,朝墨非攻深施一礼,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仿佛像是同一个人。 监门恭敬的道:“禀报将军,宋军尚未到来。” 墨非攻微微叹息一声,似乎很是焦急,“好,本将军知道了。宋军来时,一定急速禀报本将。” 监门忙点点头,郑重的道:“是,属下遵命!” 墨非攻转身正想下城,突见远处尘沙腾起,又隐隐传来雄壮的脚步声与急促的马蹄声,声音刹那间便由小变大,如同九天雷鸣,竟有山摇地动之感。 “终于来了。”墨非攻脸上没有一丝惶恐,他缓缓转过身,望着由远及近的数万宋军,反而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似乎根本没把来势汹汹的宋军看做劲敌,而是把他们看做了久别重逢的旧友。 监门此刻的神情却略显慌张,忙请示道:“将军,宋军大举来犯,与我众寡悬殊,如何御敌请您速速定夺!” 墨非攻毫不犹豫的道:“无须抵抗,开城投降!” 众士卒望向墨非攻的目光中满是诧异,他们打破头都想不明白,为何他要带领众人乔装夺下容城,才过了短短半个月,却又要带着众人倒戈投降。现在他们甚至连自己到底是宋军、汉军还是叛军,都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墨非攻见众人的目光有异,只得提高了音量,厉声道:“本将让你们开城,尔等为何不开?是没听见将令,还是想抗令不从!” 监门战战兢兢的问道:“将军,您真是把下官弄糊涂了!是您依照宇文将军将令,帅我等杀了无数官兵攻下容城,实则已与大宋为敌。如今宋军要来收服容城,您却不思御敌,反而让我们开城投降,其中深意请将军明示!” 墨非攻冷冷的一笑,“这么简单的事,你也想不明白?日前宇文将军受符昭信陷害,不得已才将计就计,下令让我们化妆成汉军攻下容城,以便他好手刃奸贼。但我们毕竟是大宋的兵将,现奸人已除,又怎能再冒犯天威,一错再错下去呢?” 监门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我们还算宋军啊。我还以为我们真的已经……”他本想说造反了,可想想又觉不妥,忙把没说完的几个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墨非攻一挥手,“现在明白也不迟,还不快开城?”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宋军已兵临城下。 他下意识的往城外望去,却望见了令他震撼的一幕,除了一望无际的人海,与迎风招展的旗帜,便是队伍正中那辆精致华美的马车。这辆马车的车厢围着正黄的帷幔,拉车的马匹也是万里挑一,马车旁还有两员威风凛凛的老将保驾,放眼整个大宋能有如此威仪之人,恐怕也只有一个——天子赵光义! 曹彬拔出腰间佩剑,点指容城城头,喝道:“北汉鼠辈,大宋天子御驾亲征至此,速速开城投降,否则定叫尔等化做齑粉!” 他的话音甫一落地,容城的城门竟真的缓缓开启,一位白袍小将策马出了城门。曹彬目光中露出一丝诧异,他虽戎马一生,可几时见过有敌将敢单枪匹马独对数万大军的? “奇哉怪也,莫非他不要命了!”曹彬不由自主的惊叹出声,一旁的潘美也啧啧称奇。车厢中的赵光义闻言,也耐不住好奇,微微掀开了车帘的一脚,向城门口望去。 赵光义望向车旁的潘美,问道:“他就是威名赫赫的上将杨景?” 潘美点点头,又摇摇头,半晌才道:“官家,末将虽从未见过杨景,但却听人说起过。看他身披白袍,胯骑白马,想必就是杨景了。” “嗯。”赵光义微微颔首,不假思索的道:“仲询,你速去为朕擒下此人,切记要活的。” “是!”潘美应了一声,一摆掌中偃月刀,便向那员白袍小将冲了过去。他胯马刚至近前,却不待他挥刀,那员白袍小将竟自己滚鞍下马,单膝跪在潘美面前。 潘美忙用力拉紧缰绳,勒住战马,战马吃痛人立而起,马蹄擦着白袍小将的头盔落下,险些踩在他的头上。潘美想起赵光义的叮嘱,额角惊得冷汗淋漓,那员白袍小将却似恍若未觉,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仿佛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来将便是杨业之子杨延昭吗?你为何不战,跪在本将马前,意欲何为!”潘美一挥掌中宝刀,点指白袍小将喝问道。 白袍小将神情间甚是淡然,他微微摇头,开口道:“末将是杨将军的副将墨非攻,前番为了攻下容城,不得已才谎报杨将军大名。今朝宋王天子亲征容城,末将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天子交锋,故末将愿献出容城归顺宋主,望求天子收留。” 潘美微微颔首,驳转马头,来到马车旁轻声道:“官家,这员白袍小将不是杨景,而是他麾下副将墨非攻,他有意献出容城归顺我主,不知官家以为如何?” 赵光义闻言掀开车帘,缓步下了马车,“墨非攻?莫非是睢阳堂主墨非攻?朕听过他的名字,但不知他几时竟投到北汉去了?” “官家,或许他在使诈,容末将一探究竟。”潘美再次提马到了墨非攻面前,问道:“这位小将军,你说自己是墨非攻?不知你有何才能?可敢在官家面前献艺吗?” 墨非攻点点头,从容的道:“有何不敢?只是末将师承睢阳堂,攻机关硝器一道,当众献艺只怕惊扰圣驾。” “无妨,朕愿意一赌睢阳堂主的风采!”随着赵光义威严而柔和的声音响起,他缓缓走向墨非攻,目光中似乎满是期待与钦佩。赵光义走到墨非攻近前,双手搀起墨非攻,问道:“墨将军,睢阳离汴梁不远,为何你不为朕效力却要归顺北汉呢?” 墨非攻一笑道:“在下才疏学浅,唯恐混淆圣听。” 赵光义指着容城,问道:“墨将军,依你看容城设计得如何?该如何加以巩固,才能真的做到坚不可摧呢?” 墨非攻不假思索的道:“既然官家不耻下问,那末将便斗胆妄言了。首先容城只有四座城门,看似合理,实则一旦被围,便绝难发动反击,应该多建城门,才能在重围之下主动反击以求自保。其次,日前末将攻打容城时,曾见城门前广置鹿角,每座城门都有吊桥,末将认为一旦突围失败撤退时,势必会造成拥挤,这样非但无法抵御敌军,反而会使我军造成更大的伤亡,故此应该将其尽数拆除。第三,容城四周城墙都为矩形,虽方方正正很是美观,却也极为不妥。试想敌军攻城时常用到霹雳车,如果城墙接口处为矩形,那样霹雳车发出的巨石便容易穿墙而过,直接投入城中造成百姓伤亡,所以应改为半圆形才更妥当……” 赵光义见墨非攻滔滔不绝,尽是奇思妙想。可每个想法都大违古制,看似荒谬至极,但细细思来却又入情入理。情不自禁的连连颔首。不待墨非攻把设想全部说完,赵光义就激动的拉住他的手,神情间甚是兴奋,可转瞬却又黯淡下去。 “唉,墨将军句句金石良言,但若真按你说的去部署,定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就是各地的府库、朝廷的国库,只怕都要亏空的一干二净!”赵光义无奈的长叹一声,语气间满是有心无力。 墨非攻一笑道:“官家不必苦恼,末将方才不过随口妄言而已,官家何必挂怀?”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郑重的道:“末将恳请官家带领大军进入容城!” 赵光义高兴地一挥手,朗声道:“将士们,随朕入驻容城!” 顷刻间,成千上万的宋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进入容城。方才还神情凝肃的守兵们,此刻脸上都泛起得意的笑容。 第三十三章 大寒日百官挂孝 上元节万民祈福 (二) 墨非攻引领着赵光义、曹彬等人前往知州府邸,路上对赵光义道:“官家,末将几日间闲来无事,做出几样利器,望官家品鉴一二。” 赵光义欣喜的道:“昔年战国之时,墨子便曾发明过无数神兵利器,助宋国抵抗强楚。唐时睢阳堂墨氏一族,更是协助名将张巡死守睢阳,以一城之力抵抗安史叛军一年有余,真可谓神乎其技。如今睢阳堂肯为我大宋效力,真乃寡人之福,大宋之福也!” 墨非攻一笑道:“官家谬赞了,我们墨氏一族始终以兼爱、非攻、节俭、尚贤为训,所求无非不负天下,不负祖训,不负良心而已,当不得官家如此盛赞。”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知州府邸,赵光义正要随着墨非攻入府,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收敛了,他看向曹彬和潘美,道:“两位卿家,如今符国舅已薨,宇文卿家又在洛阳为国丈守灵,如今谁在掌管大名府?” 曹彬道:“官家,符国舅遇害后,大名府本该由宇文将军代理。但他急于去洛阳吊丧,故此大名府此时应由通判王华暂管。” 赵光义担忧的道:“王华虽是两朝老臣,又素来宽厚,怎奈才疏学浅,只怕这等危机关头难堪重任。”他说着忙看向墨非攻道:“墨将军,朕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这便要回大名府了,若墨卿家不嫌劳苦,不如与朕同往。” 墨非攻似乎有些为难,道:“官家,容城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末将随官家前往大名府,那容城的大小事宜该交给谁来处理?” 赵光义略一思忖,看向曹彬道:“曹卿家,此地便暂时由你来驻守,你意下如何?” 曹彬起初一怔,随即心想,“官家多半是不信任刚刚投降的墨非攻,故此想让我临时取而代之。待日后攻打北汉时也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既能为前线源源不断提供物资,又能抵御住辽汉两军的突袭,倒也算是上策。”他想罢忙拱手道:“是,末将领命,绝不辜负官家一番苦心!” 赵光义满意的笑了笑,随即一挥手,道:“两位卿家,这便随朕前往大名府吧。” 两日后,大名府。 正午的阳光下,一队人马从北方急速而来。耀眼的阳光照射在赵光义乘坐的黄罗马车上,把本就耀眼夺目的黄罗,映照成尊贵无比的金黄色,极像是一辆纯金打造的金车。马车旁有匹久经沙场的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位须发花白,却仍威风凛凛的老将。他们的后面还跟着近千人的卫队,个个盔明甲亮,神气异常。 不多时,这队人马便已到了大名府前。 马车才刚刚停稳,赵光义便掀开车帘,缓步下了马车。他料定不会有人前来接驾,就连城内也势必一片狼藉。可他刚下了马车,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马车前竟整整齐齐的站着十几位大名府官员,尽数朝赵光义乘坐的马车一揖到地,神情恭敬中带着从容。眼前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丝毫没有慌乱之感。 赵光义惊诧的看向带头官员,只见他体态微胖,长得慈眉善目,正是大名府通判王华。他不由心中疑虑道,“朕与王华相识已久,他虽人品端正,却无治市之能,怎能在这等危机关头,把大名府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 他正思忖之际,忽见王华身边还站着位身着八品青衣的年轻官员。此人年纪不过二旬,生得冷峻中带着飘逸,仿佛是被上天贬下界来的谪仙。赵光义见到此人,龙体不受控制的一颤,目光中浮现出万千思绪,可随即又恢复如初。 他随即缓步走到此人面前,笑道:“云书记,朕已接到你和谈成功的奏报,本想宣你进京庆贺一番,可怎料容城失守,又闻你生死未卜,朕还道是天妒英才!幸好云书记大难不死,并将大名府上下打理得有条不紊,实在难能可贵!” 云子霄缓缓直起身子,愧疚的道:“官家,容城事出突然,臣费尽周折才侥幸逃回大名府。回府后,见府内秩序混乱,不得已才犯下了僭越之罪,还望万岁惩处。” 赵光义摇头,道:“云书记能在几日之间清明吏秩,使大名府不致有失,朕该重重赏你才对,焉有处罚之理?对了,伱想要何赏赐,尽管说出,朕无有不许。” 云子霄略一思忖,才有些吞吞吐吐的道:“官家,臣不敢奢求高官厚禄,只求在上元节时能回汴梁修养几日,心愿足已。” 赵光义道:“云书记,你此番议和成功,使我大宋免遭战火,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朕若不行封赏,只怕百官不服。不如就升你做刑州通判,并准你回汴梁修养半月,你意下如何?” 云子霄忙跪在赵光义面前,叩头道:“多谢官家,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光义笑着搀起云子霄,随后大步向大名府内行去。 片刻后,大名府衙。 云子霄将赵光义一行人安顿妥当,一人独坐在房中读书,这时传来一阵叩门声。叩门声很轻,显然并未用多大力气,可传到云子霄耳中声音却很大,能叩出这种声音之人,无疑是位高手。 “云兄可在房中?”门外响起墨非攻清冷的声音,云子霄缓步起身,打开房门。云子霄望着伫立在门口的墨非攻,心中油然生出一阵亲近之感。 “墨贤弟,快到屋中一叙。”云子霄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墨非攻见状一笑,缓步走入云子霄居住的这间小屋。 两人在房中相对而坐,墨非攻感慨道:“云兄,你我一别又已半月有余,小弟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云兄啊!” 云子霄微微一笑道:“墨贤弟,上次你我匆匆一见,未及详谈,不知你是怎样与宇文将军结识的?又如何在短短几日中得到他的信任,让他将身家性命交托给你?” 墨非攻悠悠的道:“玉华楼一别后,我便返回睢阳,将堂中事务料理了一番,便到汴梁寻你。哪知,我刚到汴梁就听说你被派去戍边了,我又只好赶来边关。本想在边关准能见到你,可阴差阳错又恰逢你出使辽国,我本想着去临潢府找你,我们彼此也好有個照应,却无意间遇到了被符昭信派去截杀你的宇文将军。我担心你的安危,还与之大战了一场,虽然败在他的手下,可他爱惜我是个人才,并未杀我。加之听说我是你的朋友,于是就把我安排在军中,也便有了后来之事。” 云子霄微微颔首,随即问道:“墨贤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墨非攻一笑,“云兄请讲!” 云子霄也微微一笑,继续问道:“想必贤弟也已看出,宇文将军绝非久居人下之人,若他真有一日起兵反宋,不知贤弟会站在哪一边?” 墨非攻一怔,转而笑道:“哈哈,这要看云兄站在哪方了,无论云兄站在哪方,小弟都唯云兄马首是瞻!” 云子霄闻言也笑了,“哈哈,若我哪方都不站,你也愿意唯我马首是瞻吗?” 墨非攻不假思索的道:“云兄若有坐收渔利之心,那小弟便下河为你去擒鹬蚌,绝不使云兄心愿落空。” “你啊!”云子霄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非要打定主意要跟着我呢?我能给你的,只怕远远不如官家和宇文将军能给你的多!” 墨非攻道:“他们或许能给我很多,那又如何!放眼天下真正能让我心服口服的却只有你。”他的语气十分郑重,全不似在开玩笑,云子霄却还是由衷的笑了。 时光如水,转瞬到了上元节。 南清宫平日里就是一派歌舞升平,今日更是丝竹齐鸣,花天酒地。里里外外弄得全然不似座王府,倒像是个富丽堂皇,举世无双的勾栏瓦舍。 赵德芳正坐在府中大殿内,怀中抱一个妙龄少女,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欣赏着他自己编写的古曲。喝到酣畅时,他常常出口成章,让殿中的歌姬们随性谱成新曲,直唱到他满意才肯罢休。热闹得连远处的皇宫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惹的宫女宦官们齐齐向王府这边张望。 慕容云瑶速来不喜欢这些,若非云哥哥临行前让她在这里等他,以她往日的个性早已离开南清宫了。此时她被震耳欲聋的鼓乐声吵得无法安生,只好披了件白色的披风,走出了房门。她独自立于漫天风雪之中,目光遥望着城门的方向,似乎能越过千山万水遥望到远方的那个他。 今晚的夜色很美,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这样的景象无疑是最温馨的,也是最残酷的,对于阖家团圆的人而言,圆月是在为他们送上祝福,可对于形单影只的人,圆月却似乎在嘲笑他们孤苦无依。 月光流淌进慕容云瑶的心田,只能徒增更多的痛苦和无奈。她望着月亮,眼中泛起泪光,似乎看到了远在天上的父亲,和只停留在记忆与丹青中的母亲,以及远在边关戍守的意中人。 “妹妹,我回来了。” 云子霄那冷淡中透着温柔的声音从宫门口响起,慕容云瑶隐约见一道白影走进了宫门。她全身轻轻一颤,举步便要冲向宫门。可随即她又站住了,悠悠的发出了一声叹息,“一定是我的幻觉,他不会回来的。” “喂!傻姑娘,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此刻云子霄温柔的声音已响在慕容云瑶的耳畔。 慕容云瑶使劲揉了揉眼睛,见一位白袍轻年,冒着风雪缓步向她走来。轻年目光中满含着款款神情,刀刻般的五官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俊朗。他嘴角还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此情此景,莫说像慕容云瑶这样情窦初开之人,纵然再清心寡欲之人也难免春心荡漾。 “云哥哥,真的是你吗?”慕容云瑶不敢置信的望着云子霄,兴奋得跳了起来,随后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含情脉脉的道:“云哥哥,我好想你!你是为我才回来的吗?”可随后她的脸色又暗淡下来,“云哥哥,现在边关纷乱,如果没有圣命擅离职守是会被砍头的,我可不想害了你!” 云子霄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妹妹,你当你的云哥哥是个什么人,竟会如此思虑不周吗?放心吧!日前圣上驾临大名府,我已经当面和他告过假了,今夜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慕容云瑶兴奋的又抱住云子霄,滚烫的双唇在云子霄的脸上亲个不停。云子霄被她撩拨的一时兴起,双手夹紧她的身子,正要回应慕容云瑶,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云子霄下意识的放开手,见来人是表弟赵德芳,顿觉尴尬万分。 赵德芳更是尬红了脸,转过身捂住了眼睛。不停的喊着:“对不住,对不住,小王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他说着竟一溜烟跑回银安殿,把殿门关的山响。 慕容云瑶却不以为意,咯咯的笑弯了腰。她笑指赵德芳的背影,“云哥哥,你这个表弟好不识趣,整天说这个一惊一乍,那个一惊一乍,我看就数他最爱一惊一乍了!” 云子霄见慕容云瑶如此高兴,也微微一笑,拉住慕容云瑶的手,柔声问道:“妹妹,今日是上元节,百姓们都会挂灯祈福,城中定是热闹得紧,你那么爱热闹,怎么出去逛逛?” 慕容云瑶笑道:“云哥哥,要不是因为想念你而搅了心情,人家早就出去了!才不要一个人留在府中,听你表弟那些余音绕梁的怪腔怪调!” 云子霄笑了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妹妹是在等我呀?现在我回来了,要不要一起上街赏花灯?” “当然要了!”慕容云瑶笑着握住云子霄的手,拉着他欢快的跑出王府,直奔城中最热闹的汴河大街而去。 第三十四章 大寒日百官挂孝 上元节万民祈福 (三) 一路上两人卿家卿家我我,有说有笑,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汴河大街。只见街上灯红酒绿,各家门前都摆满了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花灯,整条大街都沉浸在喜庆祥和的节日气氛中,似乎国丈的死并没影响百姓的心情,边关战乱也未影响灯会的盛况。 慕容云瑶手中端着碗汤圆,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欣赏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云子霄见她神情间满是欢喜,也由衷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猜灯谜了!猜对一个赏铜板一贯,猜对三个赏纹银五两,猜对五个赏价值连城的金叶子一片,大家快来猜灯谜啊!”路边一個中年人站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高声吆喝着,木桌上竟真的摆着几贯铜钱和几锭官银。桌子上面挂着几盏红灯,灯下垂着几幅用红纸写成的谜面。随着他的吆喝声,许多路人都涌了过来,把这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慕容云瑶也来了兴致,用手拨开人群,用力的往里面挤。云子霄本不爱热闹,可见慕容云瑶兴致勃勃,也只好护着她挤进人群。 此时桌前站了许多人,每人都递给中年人一贯铜钱,随后无数双眼睛都在这些谜面上打转,显是对价值千金的金叶子垂涎欲滴。可这些人看了很久,还不时七嘴八舌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可中年人却不断的摇头,显然这些人没有一个猜对谜底的。 慕容云瑶身上没带铜板,只得拿出一块碎银,递给那个中年。那中年一见银子,满脸堆笑道:“这位姑娘,您心眼好,运气也一定好,想必定能猜出谜题!” 慕容云瑶并未答言,双眼紧紧盯着第一个谜面“八尺见方……”她略一思忖,便对那中年道:“八尺见方是‘咫’字吧?” 中年人闻言笑道:“这位姑娘好见识,一猜就中!”他说着把桌上的一贯铜钱递给慕容云瑶。慕容云瑶伸手接过铜钱,笑着看向另外一个谜面,轻声念道:“公平正直。” “姑娘,这也是个字谜,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字吗?”中年人望着慕容云瑶,满脸都是得意。他本以为慕容云瑶绝难猜中,谁料慕容云瑶不假思索便道:“是个‘尺’字。” 中年有些吃惊的道:“姑娘果然厉害,这贯铜钱也是你的了!如果姑娘再猜中一个,这五两纹银也是你的了!”他说着把五两银子重重的拍在桌案上,围观众人都被银子吸引,纷纷拿出铜板也要猜剩下的三个灯谜。 慕容云瑶见第三个谜面上写着“新来一人”,微微有些犹豫,少倾才不太确定的道:“这可是个‘作’字?” “啊!姑娘这都猜出来了!”中年大吃一惊,看着手边的银子有些舍不得,动作迟疑起来。 慕容云瑶见状笑道:“怎么,舍不得给我?算了,看你也是小本生意,本姑娘不和你计较,待我把剩下两个也猜出来了,你再给我也不迟。” 中年人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第四个谜面是二人合一,姑娘能猜出来是什么字吗?” 慕容云瑶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笃定的道:“是‘天’字!”她说完全不理会中年人作何反应,目光直直望向最后一个谜面。可当她看清最后一个谜面时,眼睛顿时瞪大了,万分诧异的道:“去天盈尺?这算什么字谜,世上哪有这个字?” 众人也都纷纷嚷嚷道:“就是,这不是故意难为人吗?根本就没有这个字,纯属拿我们寻开心!” 中年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您要能答出这道灯谜,小的立刻将金叶子双手奉上。可您要是答不出来,之前赢过去的东西,可得如数还给小的。”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忿的道:“做生意要有良心,不能因为心疼金叶子,就故意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谜面啊,小心本姑娘掀了伱的摊子,再打得你满地找牙!”她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动手,身后却被一个人轻轻的拍了一下。 “这个字我知道。”慕容云瑶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随后他拉住慕容云瑶的手,缓步走到她身边。慕容云瑶见拉住自己的人是云子霄,忙问道:“云哥哥,真有这样的字?” “有!”云子霄胸有成竹的望向那个中年,缓缓的道:“店家,谜底可是‘涯’吗?云涯之涯。” 中年人震惊的望向云子霄,问道:“这位公子,你居然知道昔年凌霄派掌门凤逸尘的佩剑云涯!”中年人先前看慕容云瑶的目光是敬佩,此时望向云子霄的目光则满是敬仰。 他十分激动的道:“这位公子,我在汴梁摆灯谜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一人能猜对这个谜底,你是第一人!知道古剑云涯的,我也从没遇到第二位!” 云子霄一笑,“不瞒这位店家,在下的先人正是昔年的凌霄派掌门凤逸尘。” 人群中有的对云子霄投来崇拜的目光,更多的则是七嘴八舌的询问凤逸尘到底是何方神圣。 云子霄全不理会众人神情,只朝那中年一拱手,道:“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多谢阁下还记得在下的先人……”他的话还没说完,慕容云瑶竟不知何故快步跑开了,径直把云子霄和议论纷纷的众人们尽数抛在身后。 “公子,您的金叶子!”中年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正要递给云子霄,云子霄却已快步朝慕容云瑶的背影追了过去。 华灯闪耀,两人并肩而行。 此情此景本该温馨甜蜜,可慕容云瑶却闷闷不乐。她似乎有什么心事,既难一吐为快,又难闭口不言。云子霄察觉慕容云瑶的神色有异,忙问道:“妹妹,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慕容云瑶默默的摇摇头,半晌才反问道:“云哥哥,你试着把谜底这五个字连起来读一遍……” “连起来?”云子霄想了想,道:“连起来读的话,是‘咫尺作天涯’”随着自己的话音,他忽然明白了慕容云瑶的心事,一时间也缄默不言起来。 “云哥哥,我总觉得在上元节猜出这样的谜底,不是什么好兆头,万一……”慕容云瑶担忧的望向云子霄。云子霄只得把慕容云瑶揽入怀中,柔声道:“妹妹,你把这五个字反过来读试试?” “反过来?”慕容云瑶一愣,随后笑道:“对啊,如果反过来的话是天涯作咫尺,也就是说我们两心相连,纵然远隔天涯,也不过咫尺之间。这样看,倒也算是个好兆头呢!” 云子霄微微颔首,“是啊,世间之事本就好坏难料,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呢?” 两人说话间到了一处灯摊,慕容云瑶见摊上摆着许多造型独特的花灯,似乎忘了刚才的不快,连忙跑了过去。她一边看,一边道:“云哥哥,你快来看呀!这家的花灯真是别致!” 云子霄本来对这些没有兴趣,但听慕容云瑶喊他,也只得缓步走到近前。他打量一下这些花灯,也没看出与寻常花灯有何不同,仍柔声问道:“你喜欢哪个?” 这时灯摊的店家见两人衣着华丽,气质不俗,忙满脸陪笑道:“哈哈,这位官人生得如此飘逸出尘,想必是朝中哪位大人的衙内吧?您这定是特意带娘子来赏花灯的吧?” 云子霄闻言不置是否,慕容云瑶却笑道:“店家,我们还没成亲呢。不过借你吉言,我们大婚之时定请你来喝喜酒!” 店家笑着连连拱手道:“太好了,多谢这位小娘子!”他说着一指摊子上的花灯,慷慨的道:“小娘子,你看中哪个了?小的一定给您打个折扣!” 慕容云瑶想了想,指着用纸扎得惟妙惟肖的红豆树形花灯,笑道:“云哥哥,这个做得有趣,寓意也好,我想要这个。” 店家一笑道:“小娘子好眼光,此灯本来要卖一百个铜板,您给五十个铜板就成!” 云子霄正要付钱给店家,慕容云瑶却拉住他的衣袂,指着半空中兴奋的道:“云哥哥,你快看!快看啊!” 他依言看向天空,只见风雪不知何时已渐渐停息,远处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这些孔明灯,每一盏灯都承载着爱与心愿,温暖的火光中满含着多少人的温馨和甜蜜。孔明灯随着夜风飘荡向远方,在空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化作了壮美的光幕,化作了浩瀚的星空,化作了一个个甜美的梦。 此情此景莫说慕容云瑶,就连云子霄都被震撼得仿佛窒息,被感动的几欲落泪。他怔怔的望着这些孔明灯,脑中浮现出的不只是水云阁首任阁主诸葛亮,更浮现出了当年父亲借助孔明灯大破慕容延钊的景象。 云子霄的身体微微发抖,可当他望见身边的慕容云瑶时,无奈的叹了口气,轻声在心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上的姑娘,偏偏是敌人的女儿。情人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不知该如何去选。爱,负了父母,恨,却负了她……” “云哥哥。”云子霄正惆怅之际,慕容云瑶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袂,笑着道:“云哥哥,人家也想放孔明灯嘛。” 云子霄木讷的微微颔首,双眸望向店家,“店家,你这里可有孔明灯?” 店家自豪的笑道:“有!我不是吹,我扎的孔明灯那可是一绝!不但外观精致,最重要的是飞得高、飞得远。您要来一盏吗?” 云子霄点点头,“给我们来一盏。” “好嘞!”店家应了一声,连忙从一旁的箱子中挑出一盏最漂亮的孔明灯,又从箱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盏小油灯,轻轻放在孔明灯下面的架子上。随后他又从摊位上拿过笔墨,递给云子霄道:“官人,这上面的字是您亲自写,还是小的代劳?” “当然是我们自己写了。”慕容云瑶不待云子霄答话,一把拿过笔墨放在云子霄面前,笑着望向云子霄,“云哥哥,你说我们写什么好呢?” 云子霄道:“不如便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吧。” 慕容云瑶一蹙眉,朝地上吐了几口,“呸呸呸!胡说什么,死生契阔也太不吉利了吧!说得好像我们以后会生离死别似的!” 云子霄微微一笑,“那只写前一句如何?” 慕容云瑶这才笑着点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还是满不错的,就写这句吧!” 云子霄依言提笔在孔明灯上写下八个大字,字字俊雅飘逸,自有一种风骨,似乎与历代的书法大家比起来也毫不逊色。慕容云瑶笑道:“云哥哥,以前我觉得自己的字已经写得很好看了,可与你的字比起来简直就像小孩乱画的!你的字是和谁学的呀?” “我父亲。”云子霄虽然声音平淡,可语气间却隐隐带着一丝悲凉与怀念。慕容云瑶见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云子霄摇头道:“无妨。” 他说着握住慕容云瑶的手,让她的身体紧紧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共同点燃了孔明灯下那盏精巧的小油灯,孔明灯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升起。慕容云瑶笑着望向飞向半空的孔明灯,高兴地跳了起来!脚还没落地,她脸上的笑容就突然凝固了。只见这盏刚刚升起的孔明灯,竟被一阵微风吹得翻落下来,所幸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这才堪堪没有伤到行人。 “店家,你这灯怎么回事!”慕容云瑶不悦的道:“你不是说自己手艺很好,灯能飞很高很远吗?怎么才刚起飞就掉下来了!” 店家见状有些惊慌,忙尴尬的笑道:“这……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啊!以前很多人买过,没有一个……要不小的免费送二位一个,权当赔罪了!”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本姑娘心肠好,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快给我们拿盏新灯来!” 店家忙又拿了盏新灯,云子霄再次提笔在手,在灯上写下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大字,两人再次携手把油灯点燃,期待的望着这只新的孔明灯,希望它能载着两人的心愿远走高飞。 孔明灯再次腾空,向上飞了八九丈,慕容云瑶见它依然在稳稳的上升,这才露出了一抹幸福的微笑。可谁知此时却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竟把这只新的孔明灯再次吹落。 慕容云瑶见状,不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视着那个店家道:“店家,你到底会不会做灯?一次落下来我不怪你,可第二盏也落了,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店家不断搓着手,满脸尴尬的道:“这……这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要不我再送二位一盏吧?” 慕容云瑶嗔道:“店家,凡事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如果你再送我们这样的灯,就休怪本姑娘砸了你的摊子,把你这个黑心商人拉到衙门见官!” 店家连连摇头道:“小娘子,别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我保证,这次绝不会再出这种事了!”他说着取出第三盏孔明灯,战战兢兢的递给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一把接过孔明灯,白了那个店家一眼,随后深情的望向云子霄,“云哥哥,我们再放一次,这次一定不会再落下来了。” 云子霄点点头,第三次提笔在灯上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大字,第三次握住慕容云瑶的手,点燃油灯,想放飞这盏满满寄托情思的孔明灯。这次飞得比前两次稳,飞得也比前两次高,两人以为这次终于成功,高兴的拥在一起。哪知半空中竟第三次刮起大风,再一次把两人的心愿无情掀翻,急速下坠。坠下的孔明灯在半空中燃烧起来,仿佛一颗璀璨的流星,在空中昙花一现,最终仍不免油尽灯枯,化作了一缕尘埃。 随着“流星”落下,慕容云瑶眼中晶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她明白凡事有一有二不能有三有四,既然三次都被刮落,足已证明两人许下的心愿苍天未许。他们纵然再心意相投,也是一厢情愿,也终争不过天命,他们的爱情也不过如流星般灿烂一时,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默的叹息…… “云哥哥!” 慕容云瑶哭着投入云子霄的怀抱,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刹那便湿透了云子霄的衣襟。云子霄紧紧抱住她,双眼情不自禁的望向灯落下的方向,眼中浓浓的爱意渐渐消散,最后变作死一般的落寞。 店家见到此情此景,不住的发出叹息,万分无奈的望向云子霄,“官人,这真不是我诚心搞的鬼,也不是我的手艺不精,是……是天意弄人……” 云子霄微微颔首,目光缓缓移向怀中的慕容云瑶,柔声道:“妹妹,别哭了,不就是灯吗?你想要多少,我都买给你,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痛……” 慕容云瑶哽咽着道:“云哥哥,莫非我们注定有缘无分?” 云子霄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把她一双冰凉的小手放入自己的怀中。宽慰道:“不会的,我父亲精于卜算,他曾在我幼时便算到了我们的姻缘,他说……” 慕容云瑶苦笑着摇摇头,“云哥哥,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在骗我。你父亲再厉害,也不可能算出这些,不可能的……”她说着挣脱了云子霄的怀抱,一人默默的向街尾跑去,无论身后的云子霄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回头。 第三十五章 行侠义千里追凶 落困地一文难求 (一) 华灯渐没,慕容云瑶茫然的在夜幕中独行。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南清宫,该不该再去面对云子霄。如果回去了,两人真的能违逆天意吗?如果自己不回去,那此时又该何去何从? 慕容云瑶正茫然无措之际,突然觉得自己的腿被人拉住了,她下意识的飞起一脚,正要将绊住腿脚的东西踢倒一边。可她才抬起腿,竟听到腿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哭泣声。她闻声一怔,忙弯腰俯身望向这个小女孩,只见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抱着自己的腿不断抽泣。她见这小女孩十分可怜,不禁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个人待在这里?” 小女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擦了擦泪水,哽咽道:“姐姐,我叫阿念。” 慕容云瑶语气连忙柔和下来,蹲在小女孩身边问道:“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吗?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又哽咽道:“我父母都死了,姐姐也跟着那些恶鬼走了,我没有家了!” 慕容云瑶一怔,“恶鬼?什么样的恶鬼?小妹妹,你是不是病了?你不会是在说胡话吧!” 小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我没胡说!那些人就是恶鬼!他们都穿着奇怪的袍子,口中常常发出怪异的呻吟声,身体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哪会有这样的人?他们一定是鬼!” 慕容云瑶心想,“江湖虽大,大小门派林林总总,可除了当年的九幽鬼境中人常佩戴鬼面,扮做狰狞恐怖的厉鬼外,天下哪还有第二個这样的门派?” 慕容云瑶不由眉头紧锁,脑海中不断回忆父亲曾经为她讲解过的各大门派。可她想了很久,始终都想不出这些人会师出何门何派,若非小女孩哭得伤心无比,她定会认为这些都是小女孩顺口胡编的。 “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小女孩大声央求着,眼中热泪滚滚流下,顷刻间就打湿了慕容云瑶的长裙。 慕容云瑶疑惑的望向小女孩,问道:“小妹妹,大街上行人这么多,伱为何偏偏找我帮忙啊?” 小女孩止住了哭声,信赖地望着慕容云瑶道:“我曾听姐姐说过,练武之人脚步都比常人轻,目光也比别人亮。我在街上找了好一会,只有姐姐的脚步最轻,眼睛也最亮,姐姐一定是位高手,一定可以帮我救回我姐姐的!” 慕容云瑶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想一走了之,又觉得对不起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孩。她向身后的人群中望去,并未见到云子霄追来,只得道:“小妹妹,姐姐的确会点儿武艺,不过也未必是这伙人的对手,不如你随我去南清宫搬救兵吧!” 小女孩闻言浑身猛地一颤,随后拼命的摇头道:“不,我不去!南清宫是八王府,平常百姓离府门近一点都会受到家丁呵斥,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他不可能帮我的,不可能的!” 慕容云瑶摸摸小女孩的头,笑道:“你放心,八王是姐姐的朋友,他一定会帮你的。我们快走,晚了你姐姐可就要被那伙恶鬼带远了,再找可就找不到了!” “好吧……”小女孩怯生生的点点头,紧跟在慕容云瑶身后,快步向南清宫的方向而去。 片刻后,两人来到南清宫前。 慕容云瑶抱起小女孩,不假思索迈步走入宫中,只见平日里鼓乐齐鸣的大厅中此刻却空无一人,八王早已不知去向。她不由大声喊道:“云哥哥,八王千岁,你们快来呀!救人一命,可胜造七级浮屠啊!”她喊了好几声,却都没有听到人回应。 她正疑惑之际,一位身着碧裙,美丽绝伦的歌姬,从内院走了过来,恭敬的道:“慕容姑娘回来了?云公子和千岁都不在府中,您找他们有事吗?” 慕容云瑶微微一怔,忙道:“本姑娘没记错的话,你叫清羽吧?你快告诉我,他们去哪了?走时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清羽略一思忖道:“方才云公子回来过,说是与您在街上走散了,他便独自回了王府。八王千岁本欲为云公子接风洗尘,谁料宫中却来人传旨,说官家要亲征北汉,急招云公子回边关,千岁也陪他一起去了。他们临走前嘱咐我,等姑娘回来后,让我把这些事告诉您,免得让姑娘担心。” 慕容云瑶闻言急得一跺脚,心想,“云哥哥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个时候回边关?八王一向懒散,怎么也三番五次的往边关跑?看来本姑娘还真是与他们八字不合!唉,要是那个小叫花子在就好了,总算也有个帮手!” 小女孩这时又抱住慕容云瑶的腿,大哭了起来,“小姐姐,八王一定是故意躲起来不想见我们,我就说过他不会帮我的!小姐姐,你要是再不帮我,我姐姐只怕真的没命了!” 小女孩的哭声让慕容云瑶心头一酸。她把心一横,暗道:“不就是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吗?我身为慕容延钊的女儿,若是怕了他们,日后传到江湖上实在没有颜面。姚鸿远一寨子的人我都杀了,也不在乎剑下再多几个亡魂!” 她想罢快步走向自己房间,取来了随身佩戴的宝剑,朝小女孩道:“小妹妹,你快告诉我,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女孩抬起脏兮兮的小手,往西南方向一指,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听他们说,好像……好像是往城隍庙去了。小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把姐姐救回来,我求求你了!” 慕容云瑶微微颔首,凛然的道:“小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姐姐救回来。但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乖乖留在王府,哪儿都别去!”她说着手持长剑,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已越过了高高的宫墙,转瞬消失在远方。 城郊五里,城隍庙。 此时圆月已然西坠,红轮尚未东升,天地间一片至暗。破败的城隍庙外,除了不断呼啸而过的北风,没有任何声音,寂静得令人不寒而栗,寂静得让人几欲窒息。 慕容云瑶踏着厚厚的积雪,缓步走向城隍庙。她的手紧紧握在剑柄上,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过于紧张,她双手已变得苍白,不断的微微发抖。 慕容云瑶虽不是绝世高手,可轻功也到了一定火候。她屏气凝神来到城隍庙前,未发出任何声响。接近庙门时,她本能的拔出长剑,轻喝道:“庙中的恶贼少要装神弄鬼,快给本姑娘滚出来!”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宛如一道九天炸响的惊雷。 她的话音甫一落地,庙中便传出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无尽怨念而生的怪物,赶快游回你的鬼蜮,否则小心我们把你撕成碎片!”这个声音完全不像是人发出的,仿佛九幽的恶魔在低吟。 慕容云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笑道:“你们眼瞎了吗?本姑娘如花似玉,哪里像是怪物,我看你们才是恶鬼!”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只见七八个身着白袍之人,轻飘飘的从庙中跃出,整整齐齐的站在她面前。他们长发披散,遮挡住了自己的脸,身上的白袍十分破烂,衣袂处更是犬牙交错,好似死牢里的囚衣。莫说这是夜里,纵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也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慕容云瑶用剑点指几人,喝道:“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为何在此装神弄鬼?快把掳来的姑娘交出来,否则本姑娘对你们不客气了!” 几人闻言初时全无反应,随后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不屑的道:“哪里来的恶魔,少要在此妖言惑众!我们混沌圣教从不掳略女子,所有跟我们来的女子都是我们圣教的信徒!”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道:“信徒?凭你们这种鬼样子也有人信,还能召到信徒?实相的话快把人交给我,不然今日便是尔等的死期!” 见几人不再做声,慕容云瑶以为他们害怕了,正想上前看看他们到底是人是鬼。这时几人却突然移动了,竟脚不沾地,身子齐齐飘到慕容云瑶近前。他们伸出一双双又细又长的手,朝慕容云瑶的项间抓去。 慕容云瑶忙挥动长剑,去削他们的手腕。可他们似乎悍不畏死,对慕容云瑶刺出的长剑视若未见,兀自伸手要掐死慕容云瑶。慕容云瑶明白,自己纵然能一剑斩断三四支伸来的怪手,可势必要被剩下的怪手活活掐死。 剑将到未到时,慕容云瑶连忙收回长剑护在胸前,足尖一点猛地向后滑出三四丈,这才堪堪避过这些魔爪。她不甘心就此作罢,长剑一摆欺身而上,正当她的剑要再次落下之际,却又遇到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状况,她只得再次后退。 慕容云瑶渐渐的发现,面前这些人根本不会武功,更没有任何套路可寻,完全是靠人的生理本能去还击。最可怕的是这些人竟都是瞎子,所以才能无视自己的剑法,只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 她遇到这样的对手,简直是无计可施,只能且战且退。心想,“我祖父慕容章曾是邪道之首,不知报报他的名号,能否将这群怪人吓退。” 她想罢大声喝道:“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九幽鬼境冥尊慕容章的孙女动手,是不是活腻了!” 慕容云瑶以为这句话就算不能把他们吓跑,最起码也会让他们出现片刻的迟疑,这便足已让她斩下他们的头颅。可谁知这群人竟没有任何犹豫,兀自向她抓来,不知他们是根本听不见自己的话,还是根本不知道昔年的邪道之首慕容章是何方神圣。 “嗖!”慕容云瑶突然把手中剑鞘掷向几人身后,剑鞘落地发出“当”的一声轻响。这些人听见声音,齐齐转过身去,竟不假思索的都朝剑鞘扑了过去。 慕容云瑶见状,心想,“莫非这群人都是瞎子,方才是通过我发出的声音才判断出了我的位置?” 她见此良机,已无暇细思,长剑瞬间刺出,宛如一阵狂风暴雨,将这些怪人统统包裹其中。这些怪人听到身后有声音,正想转过身再次扑向慕容云瑶,可项间霎时都多了一道剑痕,鲜血顺着他们的脖子淋漓而下。 他们不敢置信的摸向自己项间,随后缓缓倒地,齐声道:“混沌圣主,永佑我心,除魔卫道,不坠幽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平静。慕容云瑶却透过他们散乱的发丝,惊讶的发现,他们的脸上竟都带着一抹欣慰的笑容! 慕容云瑶见过无数虔诚的教徒,但无论他们多么虔诚,被人杀死后都绝不会露出这种笑容。她被这些人脸上的笑容深深震撼,冷汗顺着她鬓边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 行侠义千里追凶 落困地一文难求 (二) 半晌,慕容云瑶才回过心神,缓步踏入庙中。 阳光慢慢升起,第一缕晨曦射入庙中,仿佛给庙中的神像镀上一道金光,昨夜的恐惧也随之消散。 慕容云瑶借着光亮向庙中看去,发现在正中的神像下方,聚着许多人。其中有男有女,却无老无幼,清一色都是年轻人。 慕容云瑶感到此间甚是奇怪,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她已想不了许多,望着这些人问道:“你们谁是阿念的姐姐?你妹妹现在八王府等你,快随我回去吧!” 这些人面色阴沉,对慕容云瑶的话置若罔闻。慕容云瑶有些不耐烦,轻喝道:“本姑娘打抱不平,出手救了你们,你们不但不感恩戴德,怎么还一个个这副神情?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谁是阿念的姐姐,赶快去八王府接你妹妹,其他人也快各回各家,以后少要加入这种邪教!” “邪教?”一个年轻女子冷笑数声,缓缓站起身,走到慕容云瑶面前道:“妖女,竟敢出言侮辱圣教!我们加入圣教,和伱有什么关系?你不但杀了圣教的使者,还想遣散我们,定是恶鬼的化身!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我们甘愿为圣教而死,但试图让我们退出圣教,你是痴心妄想!” 慕容云瑶白了这個女子一眼,不忿的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还对我这般态度,要不看在阿念可怜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们呢!” 年轻女子不屑的一笑,没好气的道:“你不是问谁是阿念的姐姐吗?我就是!我家阿念可不可怜,都是她的命,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过练了几天武,就以为自己是女侠了,谁家的闲事都要管一管吗?” “啪!”慕容云瑶抬手给了阿念姐姐一记耳光,转身径直向庙门走去,头都不回的道:“邪教之人我已经杀了,你们是走是留,是生是死,我慕容云瑶才不稀罕呢!” 天光渐亮,却驱不散严寒。 慕容云瑶气冲冲的走出城隍庙,径直朝汴梁而去。她的眉头紧锁,满面愠色,双脚踏在积雪上,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这群不识好歹的家伙,活该被骗,死有余辜!” 她低头闷闷不乐的前行,脑中突然浮现阿念可怜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转身又折回了城隍庙。 她走时行的很快,返回时行的更快,宛如一阵疾风,顷刻间便已到了城隍庙外。她本想进入庙中强行带走阿念的姐姐,却听庙中传出几个低沉的男声,她忙停住脚步,隐身于一旁的树林中,小心翼翼的听着庙内的动静。 庙中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说,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杀害圣教使者?难道不怕圣主显灵,降罪于你们吗?” 慕容云瑶暗道,“想必邪教又来人了,看来还得劳烦本姑娘再动一次手,好好教训教训这群死瞎子!” 她正欲冲进庙中,却突闻阿念姐姐的声音响起,方才倨傲至极的她,此刻却无比恭敬,“祭酒大人,杀害圣教使者的是位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自称是慕容云瑶。” 那男人听完她的话,似乎想了一想,有些疑惑的道:“慕容云瑶?本祭酒怎么从没听过这个名字?”随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间竟隐隐有一丝畏惧,“莫……莫非她是昔年燕国皇帝慕容燕云的后人?若果真如此,只怕……” 慕容云瑶轻轻的哼了一声,心中不屑的道,“慕容燕云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山贼草寇而已,怎么和我父亲慕容延钊这样的开国元勋相提并论!” 祭酒身边的一个使者道:“祭酒大人,按多闻大祭酒的指示,这批信众必须在三月前带往通灵峡朝拜。我们若不快点儿赶路,只怕会误了时辰,万一教主怪罪下来,甚至惹恼圣主,那莫说这些信众无法最终到达天界,只怕我们也会因此永坠幽冥的!” “嗯,你所言有理!”祭酒轻声说道,随后大声咏诵着一大串怪异的经文,并带着这群信众离开了破旧不堪的城隍庙,缓缓向西南方向行去。 慕容云瑶见状忙拔出长剑,本想跃出树林将这些邪教众人斩尽杀绝,可转念一想,“这些信众已被这群歹人迷惑了心神,我此刻纵然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只怕这些无知的信众也会自行前往通灵峡。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方法,也只有跟在他们后面前往通灵峡,一举摧毁他们的老巢,揭露他们的真面目,方能使这些无知信众解脱。”她想着忙小心翼翼的跟上众人,一路尾随向西南方向而去。 当晚,众人在一处荒山脚下露营。 慕容云瑶趴在山石后,查看山脚下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只见女人们在营帐旁架起一口大锅,正不断的添水加柴,显示在生火做饭,而男人们则围坐在祭酒身边,正在认真的听他讲道。 这座荒山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加之时而有山风呼啸而过,慕容云瑶只能断断续续听到祭酒说的话。她起初完全听不懂祭酒在说什么,听了一好会儿才慢慢捋出头绪来。 原来这个邪教名叫混沌圣教,信奉的神名为混沌,被尊称为圣主。他们认为人之所以会感到痛苦与不幸,完全是因为人的耳能听,目能视,口能言,如果这三样都失去功能,人便会陷入虚无,并慢慢重返开天劈地前的至乐之地——混沌之境。 教中职位最高的被尊称作教主,是唯一能和圣主直接沟通之人,教主下面则有广目、多闻、能言三个大祭酒,三大祭酒下面分别有三个小祭酒,小祭酒各管辖十几个人,用于传教的被称作传神使,用于接迎信众的被称作接引使,而传神使和接引使下面便是广大的信徒。 信徒若能道行精进,就有希望重归混沌之境一次,待返回之时会被提升为传神使或接引使。传神使或接引使重归混沌之境三次,会永远失去其中一样功能,并被提升为小祭酒。小祭酒若能再重归混沌之境六次,就会永远失去两样功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酒。大祭酒如果能重归混沌之境九次,就将失去三样功能,待教主永归混沌之境后,继承教主之位,统帅教中万千信徒。 慕容云瑶听了许久,脑中只出现了八个字——一派胡言,岂有此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群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为何会对这种鬼话深信不疑。 她又听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透顶,打起了哈气。她又勉强支撑了片刻,最后还是耐不住困意,竟趴在山石上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 清晨,天际泛起鱼肚白。 一阵山风带着凉意吹在慕容云瑶脸上,她被山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然后慢慢的睁开眼睛,舒服的抻了一下懒腰,起身向山下望去。 此时山下的众人早已醒来,正跟随祭酒做着各式各样古怪的动作。这些信徒显是刚入教不久,动作十分僵硬,甚至常常因为劈不开腿,或者下不去腰,而痛苦得面目狰狞,不时发出狼哭鬼号。他们既似在练习武艺,又似在举行某种诡异至极的仪式。但无论是哪种,给人的感觉都只有一种,那就是群魔乱舞! “哼!”慕容云瑶鄙视的冷哼一声,心想,“照这样练下去,只怕没走到通灵峡,就先把自己活活掰散架喽!” 良久,这些人才停了下来。 祭酒似乎对这群信徒比较满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这笑容阴森诡异,难看至极。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哭。众信徒似乎并不以为意,可慕容云瑶却险些尖叫出声。 “这群家伙到底是人是鬼?当年我祖父的九幽鬼境中人,不会也都是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吧?”慕容云瑶正嘀咕着,腹中突然感到一阵饥饿,她本想到山中采些野果,但下面却传来昨日那诡异的诵经声,显然队伍是要离开了。 慕容云瑶无奈的叹了口气,“阿念,本姑娘前世一定是欠你的,今世才来受这份罪!”可随即她又笑了,“不过本姑娘自幼就爱闯荡江湖,以前遇到的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家伙,这次总算是圆了我行侠仗义的梦想了!” 祭酒似乎根本没发现山石后藏着位姑娘,自然更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在他心中只有一件重要而又神圣的使命,便是顺利将这批信众带往通灵峡参拜,他的诵咏声渐渐停止,开始带领众人继续向西南缓缓行去。 第三十七章 行侠义千里追凶 落困地一文难求 (三) 众人一连行了十几日,慕容云瑶也跟了十几日。 十几日间,天气渐渐转暖,信徒们越走越快,慕容云瑶却日渐憔悴,口袋里的钱也渐渐瘪了。她有许多次想过放弃,想过返回汴梁,但每每有了这种念头,却又被油然而生的侠义之心所取代,瞬间把这些念头尽数打消。 众信徒在祭酒的带领下到了江南西道,他们一向穿山而过不进市镇,这日又钻入一座大山。慕容云瑶紧紧跟在后面,这些日子下来,她的跟踪之术愈发精进了。 这座大山地势崎岖,而且岔路极多,行走十分艰难,一不小心便会迷失方向。慕容云瑶跟在他们后面走入一片树林,正在林中穿行之际,突然从树上落下五六条绳索一样的东西,弯弯曲曲的向慕容云瑶爬来。竟赫然是几条黑白相间的毒蛇。 慕容云瑶自幼和慕容延钊学过些制毒解毒的法门,一眼便认出这是传说中剧毒无比的银环蛇。这种蛇虽有剧毒,但寻常没有攻击性,除非有人主动招惹它们。可今日不知何故,这些蛇头都齐齐竖起,不断朝慕容云瑶吐着红信。 “倒霉,本姑娘真是流年不顺!”慕容云瑶气得一跺脚,随即从背后抽出长剑护在胸前,目光紧紧盯着这群对自己虎视眈眈的银环蛇。 “咝—咝—” 这些银环蛇不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饶是慕容云瑶胆子再大,也未免有些发怵,但她没有退缩,继续持剑与毒蛇们对视,似乎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手,好后发先制。 很快,这群银环蛇失去了耐心,竟从地上弹了起来,发着寒芒的毒牙径直咬向慕容云瑶。慕容云瑶摒气凝神,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慢慢地把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这些畜生大概是认为慕容云瑶怂了,瞬间便窜到慕容云瑶面前,离她不足五尺。它们身上传出的阵阵腥臭气,随着带起的劲风,扑向慕容云瑶的面门,让她感到一阵恶心,面颊也火辣辣的作痛,但她仍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群朝自己扑来的毒蛇。 就在几个吐着红信的蛇头离她不足三寸的时候,忽然一道寒芒乍起,随后五六道血光飞溅而出,这些蛇刹那间被斩为两截,蛇尸落在地上,染得草丛里一片鲜红。 慕容云瑶望着散落一地的蛇身,长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笑道:“好在小时候练剑从没偷过懒,不然邪教没灭了,自己先成了毒蛇的一顿美餐!” 她望向前方,见祭酒已带着众信徒不知去了何方,脸色一凝,焦急的道:“这些该死的畜生,要不是它们拦路,我怎么可能跟丢?这下可好,我到哪去找通灵峡?”她一边暗自抱怨着,一边缓缓收起长剑,继续向大山深处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兜兜转转走出大山。 此时的慕容云瑶已经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她本能的坐在山道边的大石上歇脚,心中暗道,“这可真奇了,本姑娘好歹也练过十年武艺,怎么腿脚还不如那些普通的百姓?难道他们真有神明相助不成?” 慕容云瑶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男人从山路上迎面而来。他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朴素的黑色布衣,山风吹过,吹起他斗笠下面苍白的发丝,竟为这样一个寻常的路人,平添了一缕潇洒与霸气。 他缓缓走在山路上,轻声哼唱着一首歌,“天地黑白何必分,往来尽为劳碌身。朝堂纷争江湖怨,万古功名终归尘。不如归来一壶酒,唯有星辰笑故人……” 慕容云瑶全没理会他在唱什么,却一眼望见他腰间的水袋,忙喊道:“老伯!您能不能行行好,给我一口水喝,我一天没喝水了,嗓子都要冒烟了!” 男人听慕容云瑶唤他老伯,脚步不禁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他缓步走到慕容云瑶身边,从腰间解下水袋,递给慕容云瑶道:“路途迢迢,相逢有缘!这袋水你拿去吧。” 男人的发丝虽已尽数苍白,可听声音却分明是個中年人。慕容云瑶听到他的声音,微微一怔。她借伸手接过水袋的间隙,目光却好奇的望向斗笠下那张脸。 慕容云瑶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被这张脸震惊了。只见此人虽已不再年轻,脸上也布满了沧桑,但无论是那双犹如漆点的双眸,还是那轮廓分明的面庞,抑或那张微厚却精致的双唇,都不难遥想此人年轻时该生得何等丰神俊逸、光彩照人。 男人见面前的少女望着自己出神,略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打量起这位少女。可他只看了一眼,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他指了指少女,随后欲言又止。 慕容云瑶此时恨不能喝光一口井,并未在意男人的神态。她打开满满的一袋水,一仰脖就喝了大半袋。她喝完用手擦了下嘴,把水袋递还给这个男人,笑道:“谢谢老伯,你这水袋里的水真好喝!” 男人笑道:“小姑娘,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慕容云瑶不假思索的道:“我从汴梁来,要去通灵峡。那里聚集了一群邪教徒,我要剿灭他们,救出那些被蛊惑的信徒……”她正说得高兴,突然想起面前的男子是敌是友尚且难辨,又怎能把自己的行踪轻易就说得一清二楚,于是连忙闭上了嘴。 男人望着慕容云瑶,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方才忍了又忍的一句话,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姑娘,你的父亲可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 “诶?你怎么知道!”慕容云瑶被这句话彻底惊住了,正要继续追问,那个男人却已继续向前行去。他的脚步看似并不快,可眨眼间就已消失不见了,慕容云瑶心下愈发震惊了。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双眼却仍怔怔的望着男人远去的方向,暗自嘀咕,“此人到底是谁?不但生得相貌非凡,武功也如此惊人,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能一眼看破我的身份,难道世上真有神仙吗?” 慕容云瑶喝饱水后,顿时觉得浑身有了力气。忽然想到自己还要去行侠仗义,又怎能再休息下去,连忙从大石上站起身,快步朝西南方继续行去。 几日后,永福县。 永福县名为永福,倒也算是名副其实,家家户户都安居乐业,大街小巷间热闹祥和,若非房屋破旧了一些,真可谓是处世外桃源了。 慕容云瑶急着赶路,本想穿县而过,但腹间突感一阵饥饿,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偏巧这时大街两旁的摊子又传来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慕容云瑶馋得简直快要流下口水来,再也挪不动腿了。 她随便挑了一家小摊,快步走了过去。店家一看有人来了,忙招呼道:“这位小娘子,小店的五色糯米饭可是本地一绝,您要不要来一份尝尝?” 慕容云瑶点点头,“好,给我来一份。”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打开钱袋却皱起了眉。这时店家已从店铺中端来一碗热气腾腾,五颜六色的糯米饭,双手递给慕容云瑶,“小娘子,您的饭请拿好,给五个铜板就行。” “五个铜板……”慕容云瑶有些为难,从钱袋中拿出仅有的四枚铜板,递给店家道:“本姑娘是从汴梁来的,身上的钱已经用光了,就剩这四枚铜板了。” 店家见状脸色瞬间变了,不悦的道:“我这是间小店,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去了本钱也就挣这一个铜板,看小娘子也是个体面人,定不会差一个铜板。若是小娘子不肯给,那这份生意我不做了。”他说着一甩手中的抹布,转身就把饭端了回去,似乎生怕慕容云瑶会强取豪夺似的。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忿道:“不就是一碗破饭吗?你不给本姑娘,本姑娘还不稀罕吃了呢!”她说着起身就冲到对面的铺子里,向店家喝道:“伱们店里有什么吃的?快给本姑娘拿一些,本姑娘急着赶路!” 店家有些尴尬,朝里间指了指,问道:“小娘子,我们这是寿材铺,您确定要吃吗?” 慕容云瑶闻言“呸”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棺材?那种东西又硬又柴又晦气,你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啃吧!” 第三十八章 行侠义千里追凶 落困地一文难求 (四) 很快,慕容云瑶走遍了整条街,发现铺子里卖的除了不能吃的,就是吃不起的,方才那种五个铜板的糯米饭,居然是这永福县里最便宜的吃食。 慕容云瑶绝望的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万剑锋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唉,本姑娘只当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小叫花子,没什么真本事,可现在想想,他能只身在市井中混迹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活活饿死,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如果他在,或许我就不会饿肚子了……” 她犹豫着想道,“不如我也学学他,试试能不能要到一个铜板?”可转瞬她又想,“本姑娘可是将门之后,这样做实在太丢人了,万一日后传到江湖上去,不但我要被人笑话,就是我父亲,我祖父也会被人耻笑的!” 慕容云瑶纠结了很久,眼见天光渐渐暗淡,腹中饥饿感阵阵袭来,她才下定决心道:“此一时,彼一时!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横竖永福县中也无人认识本姑娘。” 她茫然地站在街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该向什么样的人乞讨。 这时几個身着麻衣的妇人朝她迎面走来,慕容云瑶忙上前拦住几人去路,高声道:“几位给我站住,本姑娘囊中羞涩,想向你们……” 慕容云瑶一句话还没说完,几个妇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不断朝她叩头,哀求道:“女侠饶命啊!我们身上没钱,您要劫道还请去劫那些有钱人,放过我们吧!” “唉……”慕容云瑶叹了口气,扶住额头,无奈的摆摆手,道:“本姑娘是要乞讨,不是要劫道,不过你们既然也没钱,就快走吧。” “多谢女侠!多谢女侠!”几个妇人闻言千恩万谢,随即作了鸟兽散,连一刻都不敢多待,生怕她改变了主意。 这伙妇人刚走不久,迎面又走来几个男人,为首之人衣着华丽,显然是位富家公子,他身边还跟随着一众仆从。慕容云瑶见状忙又拦住他们的去路,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些,说道:“这位公子,小女子是从汴梁来的,一路上风餐露宿,还望公子可怜可怜……” 这个富家公子起初一愣,随后见慕容云瑶生得花容月貌,简直馋的快要流出口水,伸手就揽住她的肩头,口中调戏道:“诶呦,这位小娘子,你想让本公子怎么可怜你啊?是求本公子收你做小妾呀,还是求本公子收你做外房?” “咚!”这位富家公子一句话还没说完,鼻子上就挨了慕容云瑶重重一拳,顿时鲜血直流,愈发显得猥琐。慕容云瑶见他这副模样,心头愈发恼火,又朝他两只眼睛各打了一拳,把他打成了乌眼青,这才望着富家公子笑着拍起手来,“不错,不错,这样顺眼多了!” 富家公子大怒,一挥手道:“伱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押回府中,今天本公子要好好可怜可怜她!”众家仆闻言齐齐朝慕容云瑶冲了过来,他们冲过来的速度很快,可倒下去的速度更快,顷刻间便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慕容云瑶望着这群家仆,指着他们笑道:“你们的命真好呀!今天本姑娘饿得没力气拔剑,不然你们早就死了!” “快跑啊!”富家公子大喊一声,众人如一群受惊的兔子般逃走了,一溜烟的消失在了街头的岔路口。 慕容云瑶望着这群人,得意的一笑,“哈哈,就凭你们敢惹本姑娘!一定是身上的皮子紧了,想找人帮你们好好熟熟吧?”她说得正高兴,却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乞讨,不但连一个铜板都没要到,还活生生吓跑了两帮人,不免微囧。 突然,她发现自己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东西,在夕阳的余晖下竟不断发着银光。慕容云瑶忙弯腰捡起这个东西,手上居然是一块足有六七两的碎银,她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额……这个是给我的吗?”慕容云瑶不断打量周围的人群,见无人过来认领这块银子,笑道:“太好了,这块银子一定是刚才那个色鬼掉的,有了它我终于能饱吃一顿了!” 慕容云瑶又快步回到那个卖糯米饭的摊子,作了个二的手势,道:“店家,给本姑娘来两份糯米饭!” 店家见来的还是刚才那个姑娘,冷笑一声,“呵呵,我说小娘子,你连一份都吃不起,还要来两份!小店可不想做这赔本的买卖,你还是去别处吧!” “真是狗眼看人低,你看这个够吗!”慕容云瑶掏出那块银子,往店家面前重重一拍,发出“当”的一声。店家见到刚刚连五个铜板都付不起的的小姑娘,竟在不到半天的时间拿出一块银子,眼睛都看直了,结结巴巴的道:“够……够!这块银子少说也够买几百份的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本姑娘只要两份,剩下的……”她本想说剩下的就赏你了,可想起方才的景象,忙改口道:“剩下的给我找零,要是少一个铜板,本姑娘要你的脑袋!” “好嘞!”店家不再冷言冷语,满脸赔笑的朝慕容云瑶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她恭恭敬敬的迎入了店中,还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为她掸了椅子上的尘土。随后端出两大碗香气四溢的糯米饭,摆在慕容云瑶面前,“小娘子,您快吃吧,不够尽管和我说。” 慕容云瑶冷笑着点点头,然后拿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很快两大碗糯米饭就被她吃得一干二净。她擦了擦嘴角,随后起身抓起店家找给她的铜板,径直朝大街走去。 第三十九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一) 几日后,黄昏。 慕容云瑶行了一月有余,终于在这日黄昏到达了通灵峡。峡前是一片广茂的树林,林中古木参天,高的仿佛直插云霄,矮的才刚过她的脚面,更有许多又粗又长的藤蔓缠绕其间,让人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这些树木没有丝毫修剪过的痕迹,显然这里人迹罕至。“难道邪教众人真的会在此聚集?”慕容云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位置。 她在树木的缝隙间穿行,寻找着邪教众人的蛛丝马迹。不久,天光就彻底暗淡下来,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哗哗声,偶然也会传来几声鸟鸣,此外再没有任何声响。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黑暗的林间是否潜藏着危险谁也不知道,面对眼前的景象,慕容云瑶感到前所未有的阴森与恐惧,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云瑶一向胆子很大,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原始丛林中,又怎能毫不畏惧呢?她手持长剑探着路,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一脚踏错便会惊到林中的邪祟,抑或踩到毒蛇猛兽,从而令自己万劫不复。 突然,她前方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慕容云瑶警觉的停住脚步,练武之人的本能让她感觉到,随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一阵森然的杀意。这样的杀意绝不会来自野兽,而是来自人,武功极高的人。慕容云瑶不禁眉头微蹙,手中长剑倏然而出。 她正欲挺剑相迎,却突听前方传来几声“咚咚”的闷响,似乎是几人同时受伤倒地的声音。随着这阵闷响过后,方才迎面而来的凛然杀意瞬间消失,林中再次变得一片寂静。 慕容云瑶一怔,暗道,“怎么回事?林中明明潜伏着高手,那阵杀意也显然是冲我来的,可为何转瞬间就消散了?就算是他们离开了,发出的也该是脚步声,而不应是倒地的声音!” 她耐不住好奇,脚步变得比方才快了一些,几步就窜到声音的来处。此时月光斜照进林间,穿过密密实实的树枝,朦胧的倾泻在地上。 慕容云瑶借着模糊不清的月光,看见地上躺着五六个人,几人全是一身黑衣,高高的领子挡住了他们削瘦的面颊,披散的发丝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在深夜看来宛如鬼魅。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们居然都已经死了,而且竟是被同伴活活掐死的! 她望着眼前这令人无比震惊的景象,内心泛起一阵惊涛骇浪,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顷刻暴毙,更想不通他们到底为何会自相残杀。 他们的死,到底是因为教派中的内讧?还是因为他们眼盲,才误杀同伴?抑或是一种诡异血腥的仪式?这些念头在慕容云瑶脑海不断浮现,可随即又被她一一否定,最后只剩下一阵茫然,一阵困惑,与一阵令她心惊胆战的畏惧。 慕容云瑶用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稳了心神,继续向前走去。随着距离峡谷越来越近,她隐约听到峡谷间有瀑布坠下的水声,与山风吹过峡谷发出的呜咽声,却始终没有听到人声。 忽然,她本已平稳的心神再次紧张起来,只因她感到一阵滔天的杀机,从自己头顶上方传下来。她忙抬起头,望向前方那棵高大的树木,试图在枝叶间发现那个潜伏在树上的高手。 须臾,前方的树枝微微一动,慕容云瑶确定了对方的位置,猛然间长剑横在胸前,随时防备着敌人突施杀手。 她刚刚摆好架势,就见头上的树枝轻轻晃了一下,随即三个黑衣人直直从树上坠下,身形在空中没有任何变化,大头朝下重重的摔在地上。他们倒地后,身体仍然一动不动,甚至脑袋撞在了石头上,不断有鲜血涌出,也没见他们有丝毫反应。 慕容云瑶上前几步,望着这三個黑衣人,心头再次被深深的震惊了。她见这三人虽都已死去,而且是死在同一时间,可死法却各异,似乎杀死他们的并非同一种武功,甚至不属于同一个门派。 “太奇怪了!”慕容云瑶望着这些尸体张大了嘴,心想,“到底是谁杀了他们?为何要杀他们?是与本姑娘一样想打抱不平,还是这个人与邪教有仇?看来方才那些人并非互相残杀而死,而是被这人用了什么手段,才死于非命!” 慕容云瑶知道,这些绝不是自己一时半会就能弄清楚的,还是先救人要紧!只得暂时按捺住了心头的疑惑,继续向前方行去。前面不远处便是通灵峡,所幸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顺利的到了一座庙宇前。 这座庙宇说旧不旧,说新却也不算太新,大概建于大宋开国年间。庙身通体刷着黑漆,下方呈方形,上面呈圆形,庙顶则又高又尖,甚是怪异。最古怪的是整座庙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像是怕有人窥视,也像是怕有什么东西从窗隙间流出来。 慕容云瑶望着这座古怪的庙宇,手按在长剑上,握得很紧,好像生怕庙宇会生出吸力,把她的剑吸走似的。起初她的脚步有些犹豫,可想起阿念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把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步向庙宇的大门走去。 片刻,慕容云瑶就到了门前。 这座庙宇的大门同样十分怪异,竟是用漆黑色的石头制成,黑得似乎能吸收月光。在两扇门上还刻着两幅一模一样,精美至极的图腾。 庙门最上方刻着一只怪兽,它长着长长的毛发,外形与狗十分相似,却长着四只熊爪。最让人感到怪异的是,这只怪兽居然没有眼睛和耳朵,而且背上还生着鸟一样的翅膀,整个看起来让人感到十分的别扭。在怪兽下方则刻着一位衣着古怪的老者,似乎正在朝这只怪兽做虔诚的祈祷。老者身边还站着三个衣着同样古怪的中年,他们对老者的虔诚之情似老者对怪兽,显然地位在老者之下。三人之下则是九个与之前那个祭酒打扮相同的人,是整幅画中承上启下之人。他们的下面是接引使和传神使,而最下面则站着无数仰天祈祷的信徒,他们眼中的天,无疑是画中的老者和那只怪兽。他们的灵魂似被老者引领,动作中充满了虔诚与疯狂。 慕容云瑶本想推门直接步入庙中,却被这副图画吸引了,轻声自言自语道:“终于弄明白了他们的鬼话!如那个祭酒所说,这最上面的怪兽定是他们口中的圣主。老者便是教主,依次是大祭酒,小祭酒,接引使,传神使以及信徒了。” 她看了半晌后,用剑尖点指画中的老者,“这怪兽定是你们用来蛊惑那些无知信徒的,真正害人的是你这老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她说着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庙宇内闻不到香火气,只有几根燃烧的蜡烛,悠悠的火光映照得庙堂中有些朦胧。慕容云瑶倒持着长剑,脚步轻盈至极,唯恐引起邪教徒们的主意,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她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庙堂虽不算太大,正中却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制供桌,桌上面供奉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塑像,竟赫然是门上那只怪兽。慕容云瑶进过无数庙宇,如眼前这般古怪的庙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不屑的瞥了那个塑像一眼,口中道:“这分明就是邪教!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信,真是奇哉怪也!”可她的话音却被庙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脚步声很轻,轻得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慕容云瑶警觉地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衣袍古怪华丽的中年人,正带着一大群白衣接引使缓缓逼近,显然他们早就设下圈套,只待她自己往圈套里钻。 “尔等少要在本姑娘面前装神弄鬼,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和我斗上一场!”慕容云瑶说着把剑横在胸前,举步就要走出庙宇。可黑袍怪人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庙宇,竟抢先带人走入庙中,堵住了慕容云瑶的去路。 黑袍怪人透过散乱的发丝,双眼紧紧盯着慕容云瑶,他的目光很亮,似乎放出了两道诡异的精光。他只静静的凝视着慕容云瑶,目光似乎要透过她的躯体,望见她的灵魂。 慕容云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带出一抹怒意。她用剑点指黑袍怪人,喝问道:“你是谁?把那群受蒙骗的百姓都关到哪去了?” 黑袍怪人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发出一阵怪异的低吟,双手也跟着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他仿佛是个哑巴,在跟慕容云瑶打着哑谜。慕容云瑶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通过他的语气,感受到他的愤怒与得意。 “大祭酒说,你胆大妄为,竟敢杀我们圣教的信徒,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站在黑袍怪人身边的一个接引使,大声翻译着黑袍怪人的手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若是死人也能开口说话,想必定是他这样的声音。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道:“就凭伱们这些妖魔鬼怪,也想杀本姑娘?简直痴心妄想!”她说着一剑带着劲风直刺向黑袍怪人,这剑迅疾而凌厉,倏忽间便已到了黑袍怪人的咽喉。 黑袍怪人见到此剑,嘴角竟泛起一抹冷笑,双手竟毫不避让,直抵向慕容云瑶的剑锋。慕容云瑶本以为这一剑定能将他的右手洞穿,哪知剑在离他右手一寸左右的地方,突然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挡住,最后这一寸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刺出。 “你是人是鬼!”慕容云瑶瞳孔骤然收缩,不敢置信的望着黑袍怪人,目光中的惊诧宛如活见鬼了一般。她知道对方内力之雄厚绝非自己可比,她连忙撤剑变招,却愕然的发现长剑已被黑袍怪人以内力吸住,想撤剑同样难如登天。 慕容云瑶见到这样的武功,脑中突然浮出一个念头,令她自己都十分惊讶的念头,不知是兴奋还是畏惧,她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发颤,“喂,你练的内力可是九幽鬼境的万魔蔽天大法?” 黑袍怪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变得怨毒,左手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接引使忙翻译道:“祭酒大人说,你已经快是死人了,告诉你也无妨!他练的并非万魔蔽天大法。但圣教曾经隶属于九幽鬼境,所以招式难免有异曲同工之处。” 慕容云瑶知道自己不是黑袍怪人的对手,忙道:“你们既然是九幽鬼境的下属,见到本姑娘为何还不大礼相拜?” 黑袍怪人闻言似乎有些诧异,左手又比了几个手势。接引使再次翻译道:“祭酒大人问你是谁?和九幽鬼境是什么关系?” 慕容云瑶一笑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昔年九幽鬼境冥尊慕容章的孙女慕容云瑶!既然你们曾是我祖父的下属,竟还敢对本姑娘无礼?” 黑袍怪人闻言非但没有停手,右手上反而加力,排山倒海般朝慕容云瑶攻去,同时左手又做了几个手势。接引使翻译道:“祭酒大人说,当年你祖父常仗着鬼境势大欺压我们圣教,杀伤我们的信徒,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慕容云瑶一怔,随即心中叫苦不迭,“祖父啊,当年您凶名赫赫,一统邪道时何等威风。但可曾想过你的嫡亲孙女,今日要因你而死啊!” “咔!咔!咔!” 黑袍怪人掌心传来的内力越发浩荡,慕容云瑶手中长剑传来一阵轻响,随即竟硬生生被折为数段。这把长剑虽无法与昔年慕容延钊的佩剑原屠相提并论,但也算是慕容家较为不错的一口利剑,哪知在这个黑袍怪人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慕容云瑶忙把剑柄掷向他面门,黑袍怪人微微一笑,随手就把飞来的剑柄打落在地,随即一掌朝慕容云瑶打了过来。慕容云瑶忙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堪堪避过一击,但面颊仍被他带起的掌风刮得火辣辣的疼。 “你要是敢杀我,小心……”慕容云瑶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出言威胁。可她说出“小心”二字后,却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子霄远在边关,赵德芳人在汴梁,万剑锋下落不明,慕容家唯一还承认自己的兄长慕容德丰身在鄂州,眼下哪有人肯为她出头?她又该用谁的名号去威胁这个武艺非凡的黑衣怪人呢? 慕容云瑶思索间,人已退到供桌前,身后已无路可退。黑袍怪人也瞬间到了桌前,慕容云瑶见他眼睛虽看不见,却可凭着听音辨位法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黑袍怪人挥起一掌打向慕容云瑶,只见他掌力雄厚至极,空气都似在这一掌之力下变得扭曲。如此威力骇人的一掌,莫说是慕容云瑶,只怕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也绝难接下。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目等死。 “桀桀”黑袍怪人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掌心的内力似乎在笑声中又猛地提高了几成。慕容云瑶只觉一阵窒息,随后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从半空中直坠向十八层地狱! 慕容云瑶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她看见了云哥哥俊朗的面容,看见了父亲慈祥的笑脸,眼中情不自禁的涌现出泪光,她正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却突感迎面击来的劲风竟然消失了,她的灵魂也瞬间返回。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充满杀机的庙宇,无尽的惊讶与震撼瞬间涌向脑海,让她瞬间呆住了。 此刻,只见黑袍怪人已奄奄一息的瘫倒在地,方才威力无比的一掌,竟莫名其妙的打在了他自己的胸前。黑袍怪人身后的众接引使,则被不同门派的武功打得骨断筋折,尸体遍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黑砖,使这座本就诡异的庙宇,此刻显得愈发诡异。一切仿佛都像是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慕容云瑶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蹲在这些尸身旁,把手放入他们怀中,熟练至极的拿出了他们的钱袋。她一边数着钱,一边心想,“反正这些人已经死了,我拿走他们的钱当盘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她看着手中的十几个铜板,脸色像是吃了苦瓜一样,不满的道:“穷鬼!你们蛊惑了那么多信徒,身上却只有这么点钱,都不够本姑娘返回永福县的!” 慕容云瑶重重的踢了黑袍怪人一脚,黑袍怪人被她踢得“桀”的一声,顿时双眼上翻,双腿一蹬,气绝身亡了。她见黑袍怪人死了,这才走出庙宇,四下寻找起那些信徒来。 这座古怪的庙宇背后,便是鬼斧神工的通灵峡,峡谷间挂着一道气势恢宏的飞瀑,不断发出“轰隆隆”宛如雷鸣般的水声,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息。 慕容云瑶站在峡谷前打量片刻,随即壮着胆子步入谷中。可她找了半天,不但连一个信徒都没发现,就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但她不愿就此放弃,仍向谷底走去,一路不断的搜寻着。 第四十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二) 不知不觉间,天光再次放亮。 慕容云瑶望着苦寻一夜无果的峡谷,微微发出一声叹息,“唉,想必那些信众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看来我这一夜算是白忙活了。”她说着把手中的钱放入自己的钱袋中,然后径直朝通灵峡外行去。 她虽然脚下没停,可心中却很为难,“就凭我手中这点儿钱,根本无法返回汴梁,想沿路乞讨又怕再弄巧成拙,难不成本姑娘还真去劫道?” 慕容云瑶走了许久,看到林外有处村庄,她回头望了一眼昨夜那片杀机四伏的密林,叹了一口气,“唉!不但没帮阿念找回姐姐,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昨夜要是死在这里,云哥哥和八王千岁一辈子恐怕都找不到我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难过?唉!好在本姑娘命大,连鬼神都不敢近身!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向村庄走去。这座村庄不算太大,但商铺、茶棚、酒楼却都一应俱全,奇怪的是街上却没有一个行人。 慕容云瑶心想,“何不在村中挑选一个富裕的人家,让他们施舍我一些银两和吃食。”她想着走到一个比较体面的农户门前,轻轻叩响房门,“里面有人吗?我是行路之人,身上没带足银两,还望能给我口吃的。” 慕容云瑶敲了半天,见里面没人回应,她手下的力度又重了一些。哪知破旧的木门便应手而开,随即一阵浓郁的血腥气从屋中扑面而来。 “咳咳!”慕容云瑶被呛得不住咳嗽,她本能的想退回去,可无意间却向院子里扫了一眼。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她被院子里的景象吓呆了!只见并不宽敞的院落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個老汉的尸身背后还插着一柄尖刀。满地的血污已变成黑紫色,大量的蚊蝇围着这些尸体盘旋,久久不愿散去。 慕容云瑶眉头紧皱,竟鬼使神差的迈步穿过院中,直走向正对着大门的正堂。正堂此时门窗紧闭,慕容云瑶略一用力,就推开了正堂的两扇木门,警惕的步入屋内。 屋中遮着厚厚的帘子,纵然正午最耀眼的阳光,也绝难把正堂照得通透。慕容云瑶刚好奇的走入屋中,额头就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了一下。 她忙抬头向上看,见撞自己的赫然是一条腿,一个悬梁自尽的少女的腿。少女死不多时,身子并未完全僵硬,一条舌头虽然长长的伸了出来,可嘴角却微微上翘,似乎死的毫无痛苦,此时正朝着自己微笑! “啊!”慕容云瑶惊呼一声,本能的去腰间拔剑,可却拔了个空。这才想起她的剑昨夜已毁在那片诡异的林中。她尽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随即三步并作两步,飞快的退出了这个让人触目惊心的院落。 慕容云瑶的气息有些紊乱,用手擦干了鬓边渗出的冷汗,然后用力的敲响了旁边那户院门。没敲几下,大门便从里面被人推开,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警惕的用手语问道:“小娘子,你是什么人啊?为何要敲老汉家的房门?” 慕容云瑶这些时日一直和混沌教的信徒们斗智斗勇,勉强学会了一些粗浅的混沌教手语,忙比划道:“老人家,我从通灵峡来,想前往汴梁。离家时走得匆忙,没带足银子,所以迫不得已想向老人家要口吃的,还望老人家不要见怪。” 老人看到她脸色显得十分畏惧,又似乎很兴奋,不断朝慕容云瑶做出各种古怪的手势。慕容云瑶明白老人手势当中的意思是说自己对圣教无比虔诚,望大祭酒不要怀疑。 慕容云瑶一怔,心想,“他为何管我叫大祭酒?就算他误认为我是教徒,可以我的年纪也是资历尚浅,他最多也该称我为小祭酒,为何却偏偏叫我大祭酒呢?” 老人见慕容云瑶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忙比划道:“尊贵的广目大祭酒,我永远是您最虔诚的信徒,您能到老汉家中,便是对老汉最大的恩泽。莫说您只是吃一顿饭,就是想要老汉的命,老汉也绝不吝惜!” 慕容云瑶微微点头,暗道,“想必这广目大祭酒一定是一位少女,而且与我长得十分相像。不如我暂且冒充她,也好饱餐一顿。好玩,好玩!”慕容云瑶此时来了兴致,可转瞬又想,“混沌教的信徒,不是哑巴、瞎子,就是聋子,而且每个人好像又都不一样,这广目大祭酒会是哪一种呢?算了,算了!本姑娘冰雪聪明,只需见机行事即可。”她想罢用生硬的手语道:“快给本祭酒拿些吃的,本祭酒饿了。” 老者应了一声,又上下打量慕容云瑶一番,见慕容云瑶身穿一袭紫衣,脚蹬一双月白色的小皮靴,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兵刃。像是与他印象中的广目大祭酒完全不同,不禁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升起了一丝疑团。他又再三打量慕容云瑶一番,随后战战兢兢向前走了几步,一脸困惑的问道:“大祭酒,恕老汉多嘴,您今日为何如此疲惫,还这般打扮,又自称为本姑娘,不知大祭酒能否赐教?” 慕容云瑶心中思忖,并没有急于答言。老人见她没有说话,像是恍然大悟道:“是老朽年纪大了,忘记广目大祭酒是听不到的,还请大祭酒能宽恕老朽!”他说罢又用手语和她交流了起来,“大祭酒,您今日为何如此打扮?是教中有什么要事派您去办吗?” 见状,慕容云瑶比划道:“圣教中确有要事派本祭酒去办,此事关乎我圣教安危,以防走漏消息,只好如此打扮。你既是我教信徒就该保守秘密,若胆敢张扬出去,小心圣主降罪,让你永坠幽冥!” 老者忙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道:“混沌圣教,永佑我心。除魔卫道,不坠幽冥。”随后十分恭敬的比划道:“广目大祭酒,您千万不要动怒,老朽一定守口如瓶。”他说着忙把慕容云瑶迎进屋中,并快步到厨下准备饭菜了。 屋中光线昏暗,慕容云瑶借着微弱的光打量一下这间屋子。见正中有一个木制的供桌,供桌上摆着一尊混沌石像。供桌很小,而且已经年久变色,那尊石像也是又旧又小,全无气派可言,慕容云瑶这是第二次见到混沌石像,可前后两尊石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慕容云瑶见供桌前还摆着一套旧桌椅,已不知用了多久,桌面和椅面都被摩得如同镜面一般光滑。慕容云瑶坐到左边的木椅上,打算坐下来歇歇脚,哪知刚坐下木椅便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忙站起身,生怕把木椅坐塌,自己一屁股摔到地上去。 “大祭酒,您怎么不坐啊?”老人笑着端来两大碗黑乎乎的东西,不待摆上桌子,一阵怪异的味道便扑面而来。慕容云瑶忙捂住鼻子,不满的用手势道:“好难闻的味道,这种东西能吃吗!” 老人一怔,随即苦笑,“大祭酒,这些笋干和腊肉已经是老汉家中最好的东西了。如果不是大祭酒来了,老汉可舍不得拿出来款待客人。” 慕容云瑶见老人情真意切,丝毫不像是故意捉弄自己,只得微微叹了口气,“老人家,你家中为何如此贫苦?放眼大宋,虽昏君当政,狗官横行,但一般的百姓也没像你家这般贫困啊。” 老人把两个大碗放在桌面上,摇摇头一笑,“大祭酒,您有所不知。老汉家中原本还算过得去,因我那儿子蒙多闻大祭酒提点成了接引使,为了每年给他缴足供奉圣主的香火钱,这才把家中的积蓄都花光了。” 慕容云瑶比划道:“老人家,多闻大祭酒助你儿提升法力,精进道行,要了多少香火钱?” 老人答道:“多闻大祭酒收了十贯铜钱,助我儿重归一次混沌之境。另外他答应,只要每年供奉一贯,三年后就助我儿重归混沌之境三次,成为教中的小祭酒。如果再供奉十年,就有希望重归混沌之境六次,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酒。这是老汉和我那儿子的福气,穷点无所谓,只要我儿能早日到达天界,不坠幽冥,一切都值得!” 慕容云瑶看完他的手势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微微泛红了,心中叹气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人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这般含辛茹苦,宁可自己吃苦受罪,也要帮儿子去实现那种虚无缥缈的梦想,真不知道是为他好,还是害了他啊!”随后她脑海中又出现了父亲慕容延钊的面庞,晶莹的泪花险些夺眶而出。 老人见慕容云瑶望着桌子发呆,只当是饭菜不和她胃口,忙要去村中的屠户家要些鲜肉来,还做了个让慕容云瑶稍等的手势,随后又比划道:“大祭酒,您日后若肯提点一下我那不肖子,老汉感激不尽了!” 慕容云瑶忙拉住老人,生怕他发觉自己神情有异,已顾不了许多,径直坐在那把快要散架的木椅上,大口大口的吃着已经发霉的笋干和腊肉。她还没吃几口,就被那古怪的味道弄得几欲作呕,勉强吃了几口,便假装已经饱了,连忙放下筷子。 “本祭酒有几个问题想问伱,你必须如实告诉我!”慕容云瑶望着老人的目光,尽量装作十分冷傲,朝他不断打着手语。 老人忙道:“大祭酒有什么问题?老朽一定如实奉告!” 慕容云瑶问道:“你们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老人道:“此地本叫清平县,但因为与圣教毗邻,又名混沌县。” 慕容云瑶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本地人吗?” 老汉点头道:“老朽名叫姜山,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 慕容云瑶稍一犹豫,又道:“你可知通灵峡中的圣教神殿是几时建成的?” 姜山一愣,似乎没想到慕容云瑶竟会问这种问题,半晌才道:“大祭酒,您何必明知故问呢?通灵峡的神殿是周国灭亡后建成的,算来也有二十年了。” 慕容云瑶点点头,心想,“看来我昨日并未看错,那座神殿果然是大宋建国后不久建的。”她想罢继续问道:“那你旁边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家中的人怎么都死了?为何没人为他们收尸?” 姜山闻言全身猛得一颤,目光中充满了恐惧,连手语都变得断断续续,“大……大祭酒,那……那户人家姓刘,和老汉是……是亲家!他们只是普通的农户。去年春耕之时,他们无意间在地里发现了一条五宝制成的金龙,曾特意到大理那边找人看过,说是价值连城。他们一家都十分高兴,竟连农活都不做了,日日守在家里看护金龙,生怕别人偷了去!我担心会因此闹出事端,几次提醒他们把金龙扔了,可他们却偏偏不肯。后来这件事传到大理金鹏山庄去了,庄主段思明便见财起意,今日清晨带人杀了他们一家,夺走了那条五宝金龙,还糟蹋了我那刚嫁过去不久的闺女。可怜我那闺女啊!她一时想不开就……就悬梁自尽了!”他的手势越比越快,比到最后竟声泪俱下,神情间满是愤怒与无奈。 慕容云瑶突然想起了那具挂在梁上的女尸,忙问道:“段思明光天化日之下杀害良民,难道官府不管不问吗?” 姜山摇摇头,无奈的道:“段思明是大理人,大宋的官府哪管得到他!更何况他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谁是他的对手?还有,老汉听说多闻大祭酒和他私教甚厚,官府不会为几条草民的性命,而得罪金鹏山庄和混沌圣教啊……”他说话时义愤填膺,一时竟忘了身边坐着的便是混沌教的广目大祭酒。 随后姜山反应过来,连忙闭上嘴,不断用力的扇自己耳光。慕容云瑶见状故意装出神情冷漠的样子,用手语道:“你不必如此,本祭酒对多闻的所作所为早已心怀不满,只是一直碍于教主的面子才隐忍不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容云瑶情急之下随口胡编的理由,却再次让姜山震惊了,“广目大祭酒,您……您不是多闻大祭酒的未婚妻吗?都传说你们恩爱无间,难道这都是……都是假的?” 慕容云瑶闻言心中一惊,随即暗笑道,“混沌教行事作风果然古怪,不但穿着打扮与众不同,供奉的圣物与众不同,就连对待爱情也如此与众不同。他们的教众非但可以娶妻生子,而且还要搞得人尽皆知,就连这种乡野小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是奇哉怪也。” 她想罢不屑的道:“谁说未婚夫妇便要亲密无间了?简直一派胡言!若非教主刻意安排,本祭酒岂会嫁给多闻那种家伙!” 慕容云瑶装得煞有其事,姜山果然被她糊弄过去,忙道:“大祭酒切莫动怒!老朽不知其中内情,这才一时胡言乱语,您千万见谅啊!” 两人一直用手语交流着,慕容云瑶起初还怕被老人发现异样。可比划了半天后,她才发现姜山对手语也不过一知半解,时常比不明白时还会本能的出言解释,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慕容云瑶留宿在姜山家中,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前往大理,去会会这个伤天害理的段思明。 第四十一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三) 几日后,羊苴咩城。 大理自段思平建国以来,国内一直安定祥和,段思平之子段思英虽被其叔段思良篡夺皇位,但百姓却仍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慕容云瑶初来大理,见此地风土人情都与中原迥然不同,不免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一时玩心大作,想去逛逛大理的名胜古迹,可一摸袖中空空如也的钱袋,长叹口气,“唉,要是能再捡到点儿银子就好了……” 她正胡思乱想间,见一伙缠着白色包头,身着白色对襟外衣的男子迎面走过来。这些男子自顾自谈笑着,只是在与慕容云瑶擦肩而过时,似乎被她美貌所吸引,脚步微微放缓了一些,朝她笑着点点头,随即就走远了。 慕容云瑶毫不在意几人的目光,径直快步前行。可她才走了没几步,脚下忽然绊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她只当是块石头,随脚就踢开了,可她感觉这块东西的分量颇重,似乎并非是块普通的小石子,不由低下头看了一眼。 她惊奇的发现,自己踢出的去竟是一锭银子,随即弯腰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发现这锭银子竟足足有十五六两。她忙朝那几个男子的背影喊道:“喂,你们的银子掉了!” 这群男子并没有回头,不知是没听清慕容云瑶的话,还是根本听不懂汉话。慕容云瑶本想追上去,可这群男人已经三拐两拐消失在巷子中了。 慕容云瑶垫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笑了起来,“哈哈哈,本姑娘这几日运气可真好!遇到危险有人出手救我,没钱花了就能随地捡到银子,难道有神仙在暗中助我不成?”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向东边走去。 慕容云瑶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东瞧西逛的有些累了,便站在一家铺子前想歇歇脚。她身后的铺子是家书肆,一位白发苍苍但面容英俊的男子正坐在柜台后面把玩着一串手链。 慕容云瑶望向此人,微微一怔,随即笑着走了过去,“路途迢迢,相见有缘。老伯,我们还真是有缘!前几日在荒山中匆匆一见,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你我却在大理重逢了!” 那个男子闻言抬起头,微微一笑道:“你我的确有缘。不知姑娘光顾小店,想买什么书吗?” 慕容云瑶本无意买书,但见这家书肆内各种书籍一应俱全,更有许多平常书肆没有的珍本,心想,“我虽不愿读书,但云哥哥却嗜书如命,不如帮他带几本回去,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她正想着忽望见男子手中的手链,不禁惊呼出声,“老伯,我自幼也有一串手链,和您手中的这条一模一样,请问您的这条是从何处得来的?” 白发男子闻言似乎微感惊讶,把手链递给慕容云瑶道:“这条手链是我一个开当铺的朋友,前几日送给我的。” 慕容云瑶接过手链,神情变得无比激动,“老伯,这条手链就是我当的那条,上面还刻着我的名字呢!”她说着指了指上面一個小葫芦形状的挂饰。 白发男子一笑道:“你我当真有缘!手链是女子之物,我要来也无甚用处,不如把它物归原主吧。” 慕容云瑶兴奋的点点头,“多谢老伯了!”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碎银,递给白发男子,“老伯,我身上银两不多,这块银子您拿着,权当我的心意了!” 白发男子道:“我是开书肆的,而非做珠宝生意的,这条手链我赠与姑娘分文不取。若你执意要报答我,便买几本书回去吧。” 慕容云瑶忙点点头,在书肆中挑选起来,白发男子则在身旁随意拿起本书翻阅起来。这时一位又矮又胖的男人快步走进书肆。此人生得一副富贵员外的模样,手中捧着几本古朴至极的佛经,一进门就焦急的道:“穆老弟,你总算回来了!方才有个客人来我当铺中要当这几本书,伱快帮着看看是不是正品!” 白发男子接过那几本似乎一碰就要散落的佛经,拿在手中看了一眼,便不假思索的道:“这是王摩诘的真迹,虽算不上价值连城,但也千金难求,你用多少钱收的?” 当铺掌柜闻言眼睛毛都笑开了花,“穆老弟,这几本佛经哥哥我才用了五百两银子,方才担心收来赝品,急找贤弟来品鉴。这下哥哥我可就放心了。明日段庄主生辰,我便拿这些佛经做贺礼了!” 慕容云瑶见白发男人竟只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些古旧的佛经是王维的真迹,也好奇的凑了过来,“老伯,您真厉害!您是怎么辨别真伪的?” 白发男子毫不犹豫的道:“王维的字工整却不失飘逸,看似寻常却有一种清新脱俗之感,其间那股风韵只有常品鉴书画之人,才能感受得到。” 慕容云瑶被此人的见解惊呆了,望向白发男子的目光如同看见神人。当铺掌柜见状大笑道:“小娘子,这位穆老弟的本事可大得很,眼界也广得很。不论是丹青书画,金石铭文,还是武林秘籍,用他这双宝眼一看便知真伪,要不是有他帮衬着,我这当铺也不可能这般红火!” 白发男子一笑道:“钱兄谬赞了,咱们是互帮互助,若不是你时常接济我,我又哪能收罗到这么多珍品书籍呢?”说完两人相视大笑,气氛融洽至极。 慕容云瑶见两人说得高兴,不愿再出言打扰他们,于是转身去高大的书架中挑书去了。她本想带几本唐人真迹回去,可想起身上只有十五两银子,只怕连个书角都买不起,只得挑了两本用白文写成的书籍,然后走到白发男子身边,“老伯,我想要这两本。” 白发男子笑着看了看封面,随即道:“姑娘,这两本书你是买给谁的?” 慕容云瑶道:“买给一个朋友。” 白发男子浅噙含笑,“姑娘的这位朋友,定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吧?” 慕容云瑶一怔,脸有些红了,“您……您怎么知道?难道您不光会鉴定古玩,还会给人相面?” 白发男子摇摇头,指着这两本书道:“姑娘,这两本是《房中术》,如果姑娘要送人这种书,多半便是要送给夫君了。” 慕容云瑶不懂白文,只当书中记载的是大理的风土人情,日后云子霄若为大宋攻打大理,定然能派上用场,她只当自己捡到了宝贝。可听完白发男子的话,她顿觉手中的书不再是书,而是两块炙热的木炭。只见她双颊通红,一把把书扔在地上,一溜烟似的逃跑了,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发男子见她这般模样,微微一笑,起身捡起那两本书,随即却有些黯然神伤,“瑶儿的神情简直和雪儿当年一模一样,不知早已遁入空门的雪儿,此刻是否同样安好……” 第四十二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四) 黄昏,金鹏山庄。 如血的残阳缓缓落下,四下变得有些昏暗,唯有最后一缕微弱的阳光,映照着金碧辉煌的金鹏山庄。山庄占地甚广,有无数座白砖金瓦的大殿,像卫兵一样散落在高耸入云的佛塔周围。佛塔上方立着一只用纯金打造的金翅大鹏,它无时无刻都伫立在在佛塔上方,守护着金鹏山庄的富贵与祥和。 慕容云瑶此时正趴在正殿的院墙上,向殿中不断张望着。只见庄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看来往人群的打扮绝不止是庄内的庄丁和仆从,像是有无数外来的江湖高手,这些人脸上都带着喜庆,似乎正在为段思明的生辰忙碌着。 “哼!”慕容云瑶不屑的冷哼一声,心想,“段思明这淫贼,仗着自己有邪教做靠山,就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那便休怪本姑娘今日大闹喜宴!” 她正想着该如何下手,恰好有几个身着劲装的汉子从她身边走过,“兄弟们,咱们再去佛塔看看,千万别让哪个蟊贼趁乱偷走了五宝金龙,那可是段王爷要送给多闻大祭酒的礼物,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 慕容云瑶闻言微微一笑,“本姑娘何不偷走五宝金龙,到时候拿出去卖了银子,不但可以接济一下姜老伯,就连回汴梁的盘缠也不用愁了,我就可以回南清宫享福去了!”她想着轻飘飘的跃下墙头,蹑足潜踪紧随在几人身后,径直朝佛塔而去。 金鹏山庄很大,几人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塔前。 从远处望,这座佛塔已然十分壮观,近观更会被佛塔宏伟的气势与精巧的布置而深深震撼。此时几个手持兵刃的庄丁,正一字排在佛塔的大门前。他们神情十分严肃,时刻留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一旦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势必群起而攻之。 为首的红衣轻年见到这些庄丁,拱手一笑道:“几位辛苦,我们奉庄主的委托,来检查五宝金龙,还望几位行個方便。” 众庄丁一见红衣轻年,忙笑道:“高侯爷,这点儿小事怎敢劳您大驾啊!您还是去正殿休息,这里交给我们万无一失!” 红衣轻年摇头道:“段王爷与本侯是莫逆之交,为他做点事理所应当,更何况此龙日后会派上大用场,可千万马虎不得!”他说着不顾庄丁们的劝说,径直大步走入塔中,身后几人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慕容云瑶则躲在墙角的阴影里,不断向佛塔这边张望着。她与佛塔距离不算太远,把几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暗道,“我方才还以为金鹏山庄的庄主不过也是个江湖草莽,可看样子他竟是位王爷。谋财害命这等勾当若是江湖中人做做也还情有可原,可他身为大理的王爷却为了一条金龙灭人满门,实在罪不可赦!本姑娘今日非把他的生辰变成他的祭日不可!” 不多时,红衣轻年便带人走出佛塔,朝众庄丁道:“本侯查验过了,塔中的金龙保管得十分妥当,诸位辛苦了。” 众庄丁笑道:“此乃我等职责所在,怎敢当辛苦二字。”红衣轻年满意的点点头,带人径直朝正殿方向而去。 慕容云瑶见他们走了,轻轻的弯腰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用力朝斜对面的角落掷了过去。石子落地发出“啪哒”一声轻响,众庄丁闻声神色变得愈发警觉,只留下一人继续看守塔门,其他人都快步朝声响处跑了过去。 “嘻嘻!”慕容云瑶心中偷笑,足尖轻点便到了佛塔旁,随后她小心翼翼的接近塔门,尽量让脚下不发出一丝声响。很快,她就到了守门庄丁的身侧,守门庄丁见有人偷偷摸近塔门,正想出声呼喊同伴,慕容云瑶却已手起掌落,一记手刀把他打昏在地,随后拽起衣角把他拖进塔内。 塔内共分五层,每层的墙壁上都绘着诸天神佛,绘得惟妙惟肖,颇为庄严。慕容云瑶借着墙上灯盏发出的悠悠火光,十分谨慎的缓步进入塔中,搜寻着传说中价值连城的五宝金龙。 她一路摸索,许久才到达佛塔五层,刚一进入就被一阵宝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她缓了一下,才睁开双眼,望向宝光的来处。只见五层佛塔正中摆着一张黄檀制成的木桌,木桌上赫然摆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此龙通体为黄金打造,龙鳞处镶满黄钻,利爪、犄角为白银所制,两颗漆黑的钻石镶嵌在双目之中。口中含着一颗硕大、圆润的东海夜明珠,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光芒璀璨,耀眼夺目。 慕容云瑶自幼长于富贵之家,又在南清宫住了许久,见惯了天下各式珍宝,可却无一件能出此龙之右,心头一时激动竟呼出了声。她反应过来忙闭上嘴,生怕把守塔的庄丁引来,蹑手蹑脚的向金龙走去,每一步都变得如履薄冰。 突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至少也有五六个人。慕容云瑶暗道,“不好,定是被庄丁发现了!除非能将几人同时制住,不然把庄中那些高手引来,莫说刺杀段思明了,就是想盗走金龙都难如登天!” 慕容云瑶下意识的望向头顶,见地面离房梁少说也有三四丈,以自己的轻功绝难一跃而上。她正不知所措之际,忽闻楼梯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这些人离她越来越近了。 这时楼梯口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快,你们封住下面的出口,千万不要让这个大胆的毛贼溜了!”这声音爽朗中透着威严,多半便是方才那个身着红衣的侯爷高静思。 慕容云瑶此时彻底慌了手脚,不知道自己该战还是该逃,突然有一道黑影从佛塔的窗子飞跃进来,一把将愣在原地的慕容云瑶抱上了房梁。慕容云瑶见状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便要叫出声来,嘴却被那道黑影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那道黑影附在慕容云瑶耳边,轻声警告道:“姑娘,如果你不想死,就乖乖闭嘴!”慕容云瑶听声音有些耳熟,忙看向他的脸,她心中瞬间涌现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救自己的竟是两次偶遇的那位白发男子! “老伯,是你……”慕容云瑶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终究还是支支吾吾的说出声。这时一位身着金黄色长袍的俊朗少年,在高静思的陪同下缓步从楼梯口出现,一眼便望向高高的房梁。 “上面的朋友,不必再遮遮掩掩了,有胆量下来与本王一叙!”俊朗少年望着房梁悠悠的说着,他神情间没有一丝焦急,似乎对抓住梁上之人胸有成竹。随后他优雅的抬起手,右手食指轻轻向房梁一点,一道剑气已凌空激射而出。 “咔!”随着一声巨响,粗大的房梁竟应手而断,白发男子只得抱着慕容云瑶翻身从梁上跃下。俊朗少年得意的微微一笑,可当他看清白发男子面容的刹那,笑容突然僵住了,神情变得十分怪异。 半晌,俊朗少年才不敢置信的道:“师……师父!您不在书肆卖书,也不在房中休息,深夜跑到佛塔里做什么?您抱着的姑娘是……是我师母吗?” 白发男子微微摇头,声音莫名变得有些冰冷,“思明,此人的父亲曾是为师的宿敌,我把她带走你没意见吧!” 俊朗少年忙点点头,“师父,此人您尽管带走。” “多谢!”白发男子微微一笑,胁着慕容云瑶走向窗边。慕容云瑶已顾不得许多,口中大喊道:“老伯,您到底是谁!您快放开我,救命啊!我还年轻,还不想死呀!” 白发男子全不理会慕容云瑶如何挣扎、嘶喊,只默默的走向窗口,随即用手揽住她的腰,猛地向窗外跃下。慕容云瑶第一次从这么高处跃下,在半空中喊得越发凄厉,她本以为白发男子要与自己同归于尽,岂料他竟在半空中凌空一跃,便已带着她远离了金鹏山庄。 第四十三章 归龙洞脱胎换骨 金鹏庄胡搅蛮缠 (一) 明月皎洁,晚风微凉。 白发男子右手揽住慕容云瑶的腰,像只大鸟一样在千家万户的房檐上飞掠而过,他的身法神妙至极,往往足未沾地,人已跃出数丈。无论是高大的殿堂,还是矮小的农舍,他都如履平地。慕容云瑶被他揽在臂弯里,如同在空中飞翔,一切美丽奇幻得仿佛一场梦。 不多时,两人便已越过高耸的城墙,来到一片茂密的林中。白发男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行得愈发急了,宛如一只大鹏在林间穿行。慕容云瑶方才还不时低头看看脚下的风景,此刻却已害怕得闭上了眼睛,只觉如刀般凛厉的劲风不断刮在脸上,面颊被刮得生疼。 良久后,慕容云瑶才觉得耳畔的劲风和缓下来,同时传来“轰隆隆”的水流声,自己的双脚也似乎踏踏实实踩在了地上。她忙壮着胆子睁开眼睛,见自己此时处在一个宽敞狭长的山洞里,一道水流湍急的瀑布,像门帘一样遮住了洞口,使这个看似寻常的山洞平添了一丝神秘。慕容云瑶看到那个挟持自己的白发男子正默默的伫立在自己面前,他的神情与之前相比有了几分变化,像似喜悦,亦像是孤寂。 慕容云瑶见状大声喊道:“老伯!你到底是谁?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你想把我怎么样?”她一口气问了三個问题,语气间除了无法抑制的愤怒,还有愤怒背后欲盖弥彰的恐惧。 白发男子并不答言,却反问道:“你父亲是谁?” 慕容云瑶一怔,随即道:“我父亲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你那天不是一口道破了嘛,为何还明知故问?” 白发男子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慕容延钊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云瑶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白发男子摇摇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慕容燕云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云瑶轻蔑的冷哼一声,“慕容燕云怎能与我父慕容延钊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不识时务,妄想与太祖争夺天下,却又最终惨败的家伙而已。” 白发男子闻言苦笑数声,随后微微颔首,“伱说的对,慕容燕云确是个功败垂成之人。可是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并不是慕容延钊的女儿,而是慕容燕云的女儿,你会作何感想?” 慕容云瑶下意识的冷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可当她想起父亲尸骨未寒,一家人就把她赶出府门的情景,却突然笑不出声了,她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半晌后,她才固执的道:“不可能!休要胡说八道!就算本姑娘不是慕容延钊的女儿,也休想让我认慕容燕云那个贼人作父!” 白发男子面色微微一沉,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至极,难以言说的情感,似乎有万语千言却又无从谈起,更无法谈起。 慕容云瑶自那日在山中与他相遇,一直觉得这位老伯十分可亲,可今夜却觉得他十分可怕,而此时此刻,她又莫名的觉得眼前这位老伯十分可怜,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她才问道:“老伯,您到底是谁啊?” 白发男子闻言,眼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了,又变得像先前一样古井无波。只淡淡的道:“我姓穆,自号四无怪叟。” 慕容云瑶好奇的问道:“四无怪叟?老伯,您都有哪四无啊?” 白发男子苦笑一声,道:“无亲,无故,无敌,无爱。” 慕容云瑶道:“老伯,难道您在世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 四无怪叟点点头,“亲近我的人,都因我而死,我亲近的人,都因我而散,世间再无亲人。” 慕容云瑶又好奇的继续问道:“老伯,看您的年纪,总该有几个故友吧?” 四无怪叟再次点点头,“以我为友的人,都为我而死,我以为友的人,都背离了我,世间再无故友。” 慕容云瑶微微叹了口气,随即道:“老伯,您真的天下无敌吗?” 四无怪叟苦笑一声,点了点头,“以我为敌的人,都被我所杀,我以为敌的人,都死在我前面,世间再无敌手。” 慕容云瑶仍锲而不舍的问道:“那您不曾有过爱人吗?” 四无怪叟目光变得越来越暗淡,最后仍点头道:“爱我之人,也为我而死,我爱之人,因我遁入空门,世间再无爱侣。” 慕容云瑶本想劝劝面前这位老伯,可老伯的四个答案,让她的心都随着沉了下去。父亲死后,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可怜,也觉得云子霄、万剑锋、赵德芳等人都很可怜,可比较之下,谁又能可怜过面前的这位老伯呢? 没有亲人便无人依靠,没有故友便无人共助,没有敌手便无人挑战,没有爱侣便无人相守。试问一个人活在世间,若四样皆无,那他又何以为生,为谁而活呢? 不知过了多久,四无怪叟才道:“你父亲曾是我的宿敌,我之所以还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与你父亲再战一场,可惜他却死在了我前面。不过你既然是他的后人,理应替他应战,小姑娘,你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慕容云瑶不由一惊,暗道:“光凭他的轻功我就望尘莫及,莫说要打败他?我就是再苦练十年,只怕都还不如他徒弟段思明呢,等我练成能战败他的武功,只怕他那时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了!” 四无怪叟似乎洞悉了慕容云瑶心中所想,缓步点燃了石洞上的几个火把,洞内立刻亮了起来。慕容云瑶借着悠悠的火光,清晰的看到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各式各样的武功秘籍。都是当今各大门派的绝学,更有几种早已绝迹江湖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绝学,只要学会其中任意几种便能叱咤江湖,无敌天下,若能将这石壁上的武功全部学会,就算打破玄之又玄的生死玄关,从而延年益寿、百毒不侵,只怕也并非难事。 慕容云瑶惊呼一声,快步在石洞中走了一圈,不断打量着壁上的功法,许久才问道:“老伯,这些武功都是您刻的吗?难道您一人精通这么多绝世神功?您可真是位奇人呀!在通灵峡多次出手相助的高人就是您吧?” 四无怪叟微微一笑,笑容间却满是苦涩,“是啊,我年轻时曾如饥似渴的攻读各派绝学,并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创出几门功法,可惜现在都用不上了。至于通灵峡之事,我不过是不愿见你死在旁人手中罢了。” 慕容云瑶心中油然升起一阵崇敬之情,“老伯,我以前只当我父亲武功独步天下,可与您比起来实在相差太远。我纵然穷极一生,也不可能代替家父打败您,您还是放我走吧。” 四无怪叟冷笑一声,“你如此没有胆量,又不愿刻苦专研武学,日后如何在江湖上安身立命?你不是想走嘛,那好!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在三月之内学会石壁上的任意几种武功,然后接我十招,接得住我放你走,可若接不住,此地就是你的埋骨之处。二是你陪我住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归龙洞中,侍候我一辈子,何去何从?你自己选吧!” 慕容云瑶骄横跋扈惯了,何时受过如此对待,她正欲伺机逃跑,可转瞬又一想,“就是父亲在世,恐怕也不是这位老伯的对手,我又如何逃得出去!”想罢,她只好咬紧牙关,竖起食指道:“我还是选第一条吧,我可不想在这种古怪的地方住一辈子,云哥哥还等着我呢!” “云哥哥?”四无怪叟微微一怔,问道:“你说的云哥哥可是云子霄?他还活在世间?” 慕容云瑶惊讶的道:“老伯,您认识云哥哥?” 四无怪叟笑了笑,不再言语,缓缓坐在洞口,封住了慕容云瑶唯一的去路,“好了,你的话太多了!要是再不开始悉心练武,你绝难活着接我十招!” 慕容云瑶有些不情愿的应了一声,随后缓步走到最里面的石壁前,捡起地上一根树枝为剑,照着石壁上的武功练了起来。 几个时辰后,慕容云瑶累得精疲力尽,躺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四无怪叟不由望了她一眼,神情间有些心疼,可随即却又板起脸,冷冰冰的道:“才练这么一会儿就偷懒,你如何才能在三个月后接我十招!” 慕容云瑶躺在地上抱怨道:“老伯,我己经好几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哪有力气练功?您要是再不给我东西吃,到不了三个月我就活活饿死了!” 四无怪叟闻言急忙站起身,道:“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他话音未落人已走到洞口,纵身一跃便已消失不见了。 慕容云瑶见状微微一笑,暗道,“老家伙,饶你武功再高,可脑子没我灵光又有什么用!你走了,本姑娘还会老老实实待在这种鬼地方吗?”她想着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跑到挂着水帘的洞口前。 “本姑娘自由了!”慕容云瑶说着一脚踏出洞口,本能地向下看去,只见距洞口十余丈的下方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那条湍急的水帘从洞口上方直直落下,在谭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人若在此等高处跳下,不说粉身碎骨,也必定骨断筋折!慕容云瑶惊呼了一声,吓得忙收回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好一会,她才稳住了心神,长长叹了一口气,“唉,看来武艺高强有时比脑子灵光更有用啊,若练不好武艺,莫说是接老伯十招,就是想离开这里都难如登天!”她无奈又返回石洞深处,比照石壁上的秘籍继续操练起来。 第四十四章 归龙洞脱胎换骨 金鹏庄胡搅蛮缠 (二) 不多时,四无怪叟出现在洞口。 慕容云瑶见他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回来了,心中一阵欢喜,忙跑了过去,“老伯,你买了什么好吃的?是从羊苴咩城买的?” “嗯,八喜斋买的,饭里没毒。”四无怪叟说着掀开食盒,一阵火腿和白粥的香气朝慕容云瑶迎面扑来。 慕容云瑶顿时喜笑颜开道:“八喜斋?就是羊苴咩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楼?那我今天算是有口福了!”她随即又道:“老伯,您不但让我学武功,还好吃好喝招待着,您到底是我父亲的仇人还是他的朋友啊?” 四无怪叟闻听她又提起慕容延钊,冷哼一声,神色间虽极是冷漠,可手中的动作却很温柔。只见他缓缓的从食盒中取出火腿,还为慕容云瑶盛了一碗白粥,并放在嘴边轻轻的帮她吹了吹,这才递给她道:“你少胡思乱想!我一向不爱乘人之危,说三个月后与你比武,这三个月内我就不会亏待了你。” 慕容云瑶刚夹起一片火腿放到嘴边,闻言噗呲一笑,“可万一你把我喂胖了,到时候练不动武功,算不算趁人之危?” 四无怪叟也不禁一笑,“那以后我就不给你买饭了,只帮伱采些野菜野果,你意下如何?”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盒盖,就要把食盒盖上。 慕容云瑶忙道:“别!我还没吃饱,不吃饱饭哪有力气练功啊!”随后她又笑着叹了口气,“唉,若不是为了见到云哥哥,帮阿念救回姐姐,我还真有点儿想在这陪老伯过一辈子。” 四无怪叟听完她的话,眼中突然显现出一道慈爱的光芒。可这道光却在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凶光。他见慕容云瑶已经吃饱了,历声喝道:“饭也吃过了,还不去练武?” 慕容云瑶伸了個懒腰,懒洋洋的道:“刚吃饱就练功,身体会吃不消的,万一没到三个月我就生病了,你岂不是要趁人之危了?” 四无怪叟指着身后一块石壁道:“刚吃饱不宜练外功,可练内功却未尝不可。外功为法,内功为道,唯有精进内力,才能在三月之后多撑几招。好了,若你再偷懒,午饭和晚饭我就省银子了!” 慕容云瑶闻言忙道:“别!我去练还不行吗?”她说着乖乖走到那块石壁前,按照上面记载盘膝打坐练起内功。石壁上的心法神奇至极,她才依法运功片刻,丹田内就仿佛汇入涓滴细流。只需稍加时日,待成江海,足以傲视群雄。 三月间,慕容云瑶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时间都在练功。她时而打拳踢腿,时而盘膝打坐,时而舞刀弄剑,时而闭目沉思。石壁上记载的武功与她之前练过的功法有些相得益彰,有些却背道而驰,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她有一种醍醐灌顶、如梦方醒之感,以前心中无数疑问与桎梏似乎都随之迎刃而解。 从前,她常常把时间用于玩闹,从未一门心思的专研过武艺。起初还要四无怪叟不断督促,可日子一久,她似被博大精深的武学奥妙所震撼,竟如饥似渴的主动研习起来,往往四无怪叟让她停下歇息,她都置若罔闻。 这日,慕容云瑶才睁开眼睛,就见四无怪叟站在她身旁,脸上有些许不舍。可语气依旧冰冷,“你来这里已满三月,我们的约定该履行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怔,似乎早已忘记了三月之约,半天才回过神来,“老伯,石壁上的武功我只学会十之六七,能让我全部学会再和您交手吗?” 四无怪叟愣住了,以为是慕容云瑶没有勇气与自己交手。他略一思忖才道:“人行于世,最重要的莫过诚信二字。你三月前既选了第一条路,便该想到会有今日,焉有反悔之理?” 慕容云瑶指指对面的几处墙壁,问道:“老伯,你我交手之后,如果我侥幸撑过了十个回合,那我是否可以把没学会的武艺都学完?” 四无怪叟看了看那几处墙壁上的武功,坚决的道:“不可!这些武功都是名门大派的武艺,你若学会了便是你的机缘,若没学会又何必再执意去学?” 慕容云瑶坚持道:“老伯,您能集这么多武艺于一身,为何我就不可以?难道您觉得我资质平庸,无法同时掌握这么多绝技吗?” 四无怪叟微微摇头道:“你要知道,你每学会一门武艺,便会有一个门派因此对你心生猜忌,以你的性子绝难藏而不露,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和昔年的凤九天、慕容燕云等人一样的下场!” “我不怕!”慕容云瑶固执的道:“大不了我就学学这两位前辈,血洗昆仑山、大战仙水岩,哪个门派不服我就把他们打到服气为止!” 慕容云瑶的话说的铿锵有力,完全出乎四无怪叟的意料,甚至连她自己都被方才说出的话震惊了,半晌才道:“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可以的。” 四无怪叟一笑,朝她招了招手,“姑娘,你连我的十招还没接下,说什么横扫江湖为时过早吧?你若真有勇气,就先和我比试一番!”他说着从背后拔出一把紫晶所造,上刻蛟龙的宝剑。他握剑在手,通体竟生出王者之气,剑光所到之处,天地尽失光彩。 慕容云瑶见到这样的一把宝剑,再次怔住了,大声喊道:“老伯,这不公平!您有一把这样的绝世宝剑,而我却连把普通的铁剑都没有,我直接认输算了!” 四无怪叟把掌中宝剑掷向慕容云瑶,自己却在地上凌空抓起一根树枝,原本离他一丈远的树枝,竟似长了翅膀一样径直飞入他的掌心,从内而外的生出一股凛然的杀气。 慕容云瑶已无数次被面前之人震惊,此刻心中再次被他深深震撼,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感觉眼前这位神仙般的老伯遥不可及,而是跃跃欲试。 “老伯,小心了!”慕容云瑶说着宝剑一抖,瞬间化作一团杀气重重的紫雾,直推向四无怪叟前胸。四无怪叟见状微微一笑,手中树枝毫不迟疑的向紫雾中点去,似乎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慕容云瑶的剑雾与树枝相击之下,顿时弱了许多,方才的凛然杀意瞬间瓦解冰消,一记凌厉万端的杀招刹那成了一记毫无威胁的废招。慕容云瑶却不以为意,身子向旁微微一侧,以剑为刀虎虎生风的斩向四无怪叟掌中的树枝。 “当!”慕容云瑶掌中宝剑与树枝相撞,竟发出一声金铁交鸣之音,本该不堪一击的树枝,此刻却似化作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轻而易举便化开了慕容云瑶的招式。 慕容云瑶心中微感惊诧,可手中剑势丝毫不乱,立刻将掌中宝剑当做判官笔,直点向四无怪叟胸前要穴。她掌中剑气大作,剑光缭绕,若是常人只怕早已被她的招数弄得眼花缭乱,而四无怪叟却不紧不慢的用掌中树枝一一化解掉凌厉至极的招式,并刺出了优美至极的一剑。 剑的招数可繁可简,有时看似寻常的一剑,却往往绝非寻常。慕容云瑶见四无怪叟的招数忽然有些弱了,便不假思索的迎了上去。哪知她的剑招方一使出,四无怪叟掌中的树枝顿时演化开来,一根看似干枯的树枝竟绽放出剑一般滔滔不绝的杀气,宛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向慕容云瑶汹涌而来。 慕容云瑶手中宝剑突然变得有些散乱,仿佛暴风骤雨中的一只孤舟,但她还是勉力的支撑着,既没有退缩,更没有求饶。此时此刻她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豪气,无论多强的人她都敢与之一战! 四无怪叟见慕容云瑶竟还能坚持,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手中剑势愈发凌厉绝情,丝毫不给慕容云瑶喘息的余地。慕容云瑶却越战越勇,起初她每一波攻势都难如登天,可随着两人缠斗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掌中的宝剑与心中的招数都熟稔起来,使出的剑法越发得心应手。 慕容云瑶初时还在心中盘算,定要数的仔细才好,接满十招马上停手。可现在她的脑中已变得一片空白,根本顾不上两人究竟打了多少招,也无意去回忆石壁上的武功,而是宝剑随心而动,反倒使她的招法越发运转自如,刚柔并济,奥妙无穷。 四无怪叟见慕容云瑶越来越强,脸上情不自禁的泛起笑意,但手中却丝毫没有留情,杀招如潮水般层出不穷,直逼得慕容云瑶有些喘不上气。 两人招数变化万千,剑意直冲九霄。一个如蛟龙闹海,一个如仙人降罚,九州为之激荡,天地随之激昂。 突然,慕容云瑶听到树枝上传出一声龙吟,随即洞口的水帘竟在内力的带动下化形为一条水龙,咆哮着直冲向她的周身。此招夺天地变化,用四时之力,天就是人,人就是天! 可天意真的不可违逆,不可匹敌吗? 或许很多人这样认为,但慕容云瑶却偏偏要人定胜天。只见她掌中宝剑直点向水龙,掌中内力猛地一吐,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直传上剑身,竟真的抵住了这条一往无前的水龙。 两股强大至极的内力相击,空气似乎都为之寸寸碎裂,慕容云瑶虽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仍不肯放弃,咬牙紧紧支撑着。四无怪叟本以为光凭水龙之力便可打败慕容云瑶,见状只得将树枝再次探出,内力顺着树枝源源不断的传入水龙体内。水龙方才已渐渐被削弱的力量,瞬间再次昂然而起,所向披靡。 慕容云瑶顿时感到一阵无可撼动的力量,向她掌中传来。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认输,她若败了就无法离开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云哥哥,而且父亲的威名也会因此受损,这两样都是她无法接受的。 顷刻,慕容云瑶的虎口便被震裂,鲜血顺着她的掌心淋漓而下,把掌中的宝剑浸染得一片血红。四无怪叟见势微微一笑,“姑娘,怎么样?认输吧!” “认输?我就是死,也不能坠了我父亲的名头!”慕容云瑶固执的喊道,可手中的力量却越来越弱,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 “你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何会败给我吗?”四无怪叟笑道:“就是因为他会的武功太少,而且毫不知变通,这样纵武功盖世也必败无疑!” “变通……”慕容云瑶小声喃喃道,随后石壁上所记载的各式武功都在她脑海中纷至沓来,虽然这些武功她都已熟记在心,可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变通。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似乎都快要坚持不住了,但为了父亲她绝不肯罢手。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破解的方法。只见她竟突然松开了手中宝剑,两手在胸前做成弧行,如抱球在怀。随后脚步向旁微微一撤,双手向外齐齐推出,那条凶猛无比的水龙竟瞬间换了方向,直冲向四无怪叟。 四无怪叟见势非常欣慰的一笑,手中树枝在龙头上用力一点,水龙顷刻土崩瓦解,化作一滩清水落在地上。四无怪叟笑道:“姑娘,没想到你短短三月之内,连移天换日都学了些皮毛,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你能与我斗过百招,江湖上可谓几无敌手,没有坠了你父亲的名头!”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随即眼前一黑,身子颓然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四十五章 归龙洞脱胎换骨 金鹏庄胡搅蛮缠 (三)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云瑶才悠悠醒来。 她醒后惊讶的发现,三月间与她朝夕相伴的老伯已不知去向,石壁上的武功也已被人抹去,连一点儿痕迹都看不出来。慕容云瑶轻轻的揉着太阳穴,望着地上的那摊清水,与掌中温润的宝剑,回忆起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宛如一场梦。 良久,她才试着运气,感觉自己丹田内的气息如汪洋般浩荡无际,这才相信三个月的经历都是真的。她怅然若失的望向洞口,心中似乎在等待老伯回来,又似再想念自己的云哥哥。 “唉……”慕容云瑶等了很久,见四无怪叟都没有再回来,长长叹了口气,“这位老伯到底是谁?他为何对我冷言冷语,却又关怀备至?他现在是在书肆,还是在金鹏山庄?” 她想着走到洞口,向瀑布外面望去,随后运起步月凌星身法,毫不犹豫的纵身而下。待将至水面时,她双脚竟凌空踏出四五步,随后平稳的站在岸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慕容云瑶蓦然回首,望向身后那个自己住了整整三个月的石洞,心中感慨万千。许久才依依不舍的转过身,双脚轻轻一跃,跃上两三丈高的枝头,如百灵般轻灵的飞跃而去。 片刻后,慕容云瑶就到了羊苴咩城。 她按着记忆找到四无怪叟开的那家书肆,却见大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透过窗棂向里面望去,里间也是一片昏暗。慕容云瑶正想转身离去,却看见当铺的钱掌柜走了过来,问道:“小娘子,你找穆老弟有事啊?” 慕容云瑶点点头,问道:“老伯去哪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钱掌柜闻言叹了口气,“唉,穆老弟一個时辰前回来过一趟,说是把这家书肆送给我了,然后就匆匆走了。他这个人神神秘秘的,一年总要外出几个月,每次走前都让我帮他照顾生意,但这次却把书肆都送给我了,看来是不会再回来了!”慕容云瑶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快步向金鹏山庄走去。 很快,慕容云瑶便到了金鹏山庄外,身子轻轻向上一跃,便站到了高大的围墙上。她低头向下望去,见庄内的众多高手早已离去,院中除了不时有侍卫巡逻外,一个闲人都没有。 慕容云瑶轻轻向下一跃,身子便飘落在地,没发出一丝声响。上次来时她还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可这次她绝对自信不会被人发现。 她的脚步快得像风,轻得像猫,熟练的转过几座大殿与凉亭,便到了佛塔前的月亮门。一路上她都没有惊动庄丁,此刻胆子愈发大了,毫不犹豫的迈步而入。可下一刻她就重重撞在一个男人的胸膛上,把她的脑袋撞得生疼,那个男人显然也被撞得不轻,发出一声闷哼。 慕容云瑶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莽撞了,不过凭着自己现在的实力,倒也来者不拒。她抬头望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人,见他身着一身华贵的黄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金鞘长剑,生得十分英俊贵气,又给人一种清爽之感。 “小娘子,你接二连三在深夜闯入小王府中,莫非是对小王芳心暗许?”他说着略一沉吟,笑道:“小王至今尚未婚娶,你若愿意嫁入王府倒也有机会做个正妻。” “我呸!”慕容云瑶不屑的道:“段思明,你这个为了一己私利,就随意杀人掠夺的恶贼!谁稀罕嫁给你!再说了,本姑娘算上今夜也只来了两次,什么时候接二连三了?” 段思明一笑道:“小娘子,你开什么玩笑?本王庄中要什么有什么?怎可能为一己私利杀人掠夺?要说我真能看得上眼的私利,也都在皇宫大内。伱尽可去打听,大理皇室可都活得好好的。” 慕容云瑶点指段思明道:“你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身后佛塔中的五宝金龙从何而来!你杀了刘老汉一家数口,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她说着从背后拔出宝剑,浩荡的杀气顿时从鞘内溢出,令人不寒而栗。 段思明见到这把宝剑惊讶万分,不敢置信的道:“这……这是师父的逐天剑!他一直将此剑视若生命,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中?”只见他双眼中杀意顿起,悲愤的道:“一定是你为了得到此剑,把我师父害死了,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到这来,我定叫你为他偿命!” 慕容云瑶冷笑一声,“你这个做徒弟的,是对自己师父没有信心,还是看本姑娘貌美,就高估了我的武艺?不过我虽杀不了他,但想杀你却绰绰有余!”她说着一剑刺出,动作优美至极,飘忽若仙,其间却寓含无数杀机。 段思明倒吸口气,惊讶的道:“这是诸天玄剑?难道你是极乐仙境的弟子?可……可我听说极乐仙境前些年发生内斗,门派都快不复存在了,怎么……怎么还有你这么厉害的高手!”他虽然有些慌张,可脚步却有条不紊的向旁微撤,躲过凌厉的一剑。随后他右手抬起,凌空一指点出,一道无形的剑气激射向慕容云瑶面门。 慕容云瑶见势不慌不忙,双手如抱圆球,随后向外猛地一推,凌厉的剑势竟掉转方向射向段思明。段思明惊呼一声,猛地向后跃出数丈,那道无形的剑气才射在地上,将坚固的青砖顿时射出一个大洞。 “你以为只有你才会聚气成形?”慕容云瑶轻蔑的一笑,随后双手结成太极子午印,略一聚力随后猛地向段思明推去。慕容云瑶的内力竟真的在半空凝聚成形,势若奔马猛冲向段思明。 段思明见她又使出正一派的天心正法,忙抬手集全身之力,一指带着“呲呲”的破空声,直点向半空中逼向自己的那股内力。两股真气在空中激荡良久,慕容云瑶发出的那股真气才渐渐土崩瓦解,此时段思明却也累得大汗淋漓。 慕容云瑶一笑道:“才打这么几招就不行了?” 段思明喘着粗气道:“臭丫头,你三个月内怎么提升了这么多?我没力气了,不和你打了!” 慕容云瑶冷冷一笑,宝剑横在段思明项间,问道:“你认输了?也就是说本姑娘可以斩下你的头颅,为刘老汉一家报仇喽?” 段思明从容自若的道:“小娘子,你这样嫉恶如仇的人,肯定不会乱杀好人吧?如果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你就不会杀我了对不对?” 慕容云瑶一愣道:“你见财起意,擅杀我大宋百姓,此事已经铁证如山,死到临头你还想狡辩!” 段思明把横在自己项间的宝剑推开,淡然的道:“这条五宝金龙是五个月前官家赐给本王的,并非像你说的那样,从什么刘老汉家中抢来的。不信的话,我这就带你进宫面君,当面问个清楚!”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你当本姑娘傻吗?你是王爷,他是皇帝,他姓段,你也姓段,你们是一家人。本姑娘如果真随你入宫,定会被侍卫截杀,到时就算不死也势必重伤,然后你好乘人之危杀人灭口,本姑娘没冤枉你吧?” 段思明长长叹了口气,一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神情,半晌才不忿的道:“你这个臭丫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本王之所以要带你进宫,是为了让你了解真相,不再被人蒙骗,你却怀疑本王要对你暗下毒手,实在气死本王了!” 慕容云瑶质问道:“那你勾结邪教中人又是怎么回事?” 段思明一手叉腰,一手扶额,仰天叹气的道:“等等,等等!让本王缓缓再回答你这种愚蠢的问题!” 慕容云瑶见他这副神情,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段思明见她居然还在笑,只觉喉间又甜又腥,险些一口血喷在她脸上。 “你!”段思明左手捂脸,右手点指慕容云瑶,“臭丫头,你要是敢把本王气死,小心本王要你陪葬!” 慕容云瑶闻言一耸肩道:“陪葬?你就不怕我在棺材里把你气活,然后再活活把你气死一遍?” 段思明闻言不断点头道:“怕!怕你把我气活再气死,气死再气活,如此循环个几千年,往复个上万遍,那本王就是冒着被世人捉鬼斩妖的风险,也会硬着头皮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离你这臭丫头远远的!” 慕容云瑶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可随即又板起脸道:“为了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你还是快点儿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讲清楚!” 段思明道:“事情很简单,由于近几年混沌教日益强盛,信徒越聚越多,不断从中原向大理这边扩散。而大理皇帝不希望邪教传入本土,祸害治下百姓,就只能给他们一些好处。可奇怪的是,他们教主只热衷传教,不爱慕荣华富贵。皇上无奈,只好派本王去说服教中除教主外势力最大的多闻大祭酒,从而阻止混沌邪教传入大理。至于那只金龙就是送给多闻大祭酒的礼物。只因官家不是江湖中人,这件事他怕处理不好,所以此副重担就落在本王身上了。” 慕容云瑶听完他的话,缓缓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不信!” 段思明双手一摊,不断跺脚道:“不信?别人和你说假话,你当真话听,我和你说真话,你居然说不信!行,你说怎样才能信,本王全依你!” 慕容云瑶点头道:“那你就陪我去一趟清平县,当面和姜老汉对质,如果他亲口承认自己是栽赃嫁祸,那本姑娘就信你,否则我就用你的脑袋为刘老汉全家当祭品!” 段思明毫不犹豫的道:“好!本王这就和你走,我不信我一个堂堂王爷,还不能还自己一个公道了!”慕容云瑶点点头,一把拉住段思明的衣领,把他提出了金鹏山庄。 第四十六章 昏知县纵曲枉直 明通判巧解心迷 (一) 几日后,清晨,清平县。 慕容云瑶一手扯着段思明的衣领,一边快步向姜山家走去,“姓段的,别说本姑娘没提醒你,一会儿你与姜老伯对质,如果他认定刘老汉一家是你杀的,就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段思明指着她拉着自己衣领的手,道:“小娘子,自打一见面,你对本王就没客气过!你一路上还扯着本王的衣领,害得本王几欲窒息,已经对本王很不客气了好嘛!伱还想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快点放手,不然只怕想不出对我更不客气的方法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斜睨向段思明,“姓段的,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本姑娘还有一百种方法,你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别!”段思明忙摆手道:“臭丫头,你要是敢逼死本王,官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云瑶微微点头,似乎有些为难的道:“是啊,万一你一会儿想不开自戕了,本姑娘还真得想个好办法毁尸灭迹才行。你说是把你剁碎了喂狗好呢?还是把你沉尸大海好呢?要不本姑娘把你卖到黑店里,做成人肉馒头,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一定很好吃!” “救命啊!”段思明大叫一声,用力挣脱了慕容云瑶的控制,一头扎进姜山家中。慕容云瑶微微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喂,姓段的,没看出来你居然比本姑娘还认路,这下看你怎么解释!” 慕容云瑶说着走入姜山那间破旧不堪的小院,手上不断的打着生硬的手语,可却并没有发现那个又老又穷的姜山。她又把堂屋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一点儿姜山还住在这里的痕迹。 她心中暗道,“莫非是混沌教的人把他带走了?亦或是他儿子回家,把他接到混沌教去了?”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走进一间小仓库。 她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声音似乎来自角落处那个破旧的木柜。她本能的拔出背后宝剑,一步步逼近木柜,随即一剑带着破空声直刺了进去。 “杀人了!”木柜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刹那间段思明就狼狈至极的逃了出来,点指慕容云瑶道:“你这個小魔女!母老虎!日后谁要是娶了你,谁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慕容云瑶一摊手道:“谁让你躲在这里的,怪我喽?” 段思明看看四下的环境,莫名严肃起来道:“方才本王把这几间小屋都简单看了一遍,但是丝毫没有发现近期内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本王敢保证,这几间屋子至少已经三四个月没人住过了。” 慕容云瑶点点头,“三四个月?也就是说,从本姑娘离开这里直到今日,一直都没有人在这儿住过?那你觉得这些日子姜老伯会去哪?” 段思明抚颌沉吟道:“这你就问对人了!本王乃大理小神探,号称萧俨第二。容本王按照五代时期神探萧俨的思路推理一下……” 慕容云瑶认真的望向段思明,等待他推理的结果。可半天过去了,段思明依旧没有开口,她焦急的道:“你还敢号称神探,猪头都比你想得快!都这么久了,还没推出来?” “案情过于复杂,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说着装模作样想了半天,才道:“我们应该分头在村里问问,万一他窜亲戚去了呢!” “我呸!”慕容云瑶不满的道:“姓段的,这就是你推理的结果?你耍本姑娘呢!”她说着一掌高高举起,喝道:“看我的凌绝神掌!” 段思明忙捂住脸,战战兢兢的道:“打人不打脸!本王生得这么英俊潇洒,在没娶满一百位王妃前,说什么都不能毁容!” “一百位?”慕容云瑶噗呲一笑,手竟缓缓放下了。段思明见她把手放下了,忙问道:“你……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慕容云瑶摇摇头,笑道:“本姑娘慎重的考虑了一下,我与其一掌打死你,不如看你日后如何被你那一百位王妃活活累死,那样有趣的多!不过,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你第一个要娶的是哪位不开眼的姑娘!” 段思明指着慕容云瑶,气急败坏的道:“本王第一个要娶的姑娘就是你!本王倒要看看,到时是谁先要求饶!”他说着转过身,径直走出了这间又破又乱的仓库。 慕容云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呀,连王爷都能开这样的玩笑!”她说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追着跑了出去,大喊道:“喂,就凭你这人面兽心的家伙也配娶本姑娘!你若敢对本姑娘动歪念,我定让你的洞房变灵堂,喜事丧事一起办了!” 段思明似乎对慕容云瑶的话恍若未闻,此刻他正站在大门外,望着街上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行人发呆,身后突然觉得一阵恶风不善,忙向旁闪了出去,转身望去,见身后这阵恶风并非暗器,而是一个人。但这个人在他眼中,却比天下任何暗器都可怕得多,毫无疑问,此人非慕容云瑶莫属。 慕容云瑶望着段思明,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喂,你要娶的第一位王妃到底是谁?” 段思明长长叹了口气,“你有完没完,本王不娶了还不成?等过几年,本王就去崇圣寺出家为僧。反正皇室中人,迟早都要做和尚的,早点晚点也没多大区别!” “哦……出家好,出家好……”慕容云瑶见状突然变得有些于心不忍,忙岔开话头,指指东边道:“本姑娘去那边,你去西边,我们挨家问问,我就不信打听不到姜老伯的下落。” 段思明无奈的摇摇头,随后问道:“这个姜老伯到底和你什么关系,看你着急成这样,难道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伯父?”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忿的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关乎着一位地位崇高之人的生死。” “真的?”段思明有些不敢相信,“此人是谁?你快和本王说说,本王最爱助人为乐了!” 慕容云瑶认真的点点头,指着段思明道:“这个人就是你啊!如果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本姑娘只好杀了你为民除害喽!谁叫你杀了刘老汉一家,还奸淫了姜老伯的女儿呢?” “你!我……”段思明被她气得语无伦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随后快步向西边跑去。慕容云瑶见状笑道:“喂,你别急着跑啊!你难道就不好奇,本姑娘为何让你去西边吗?” “为何?”段思明忙停住脚步,思忖道:“难道西边有美人?你一直问本王要娶的第一位王妃是谁,难道是在暗示这件事情?看来本王错怪你了!” 慕容云瑶一手叉腰,一手点指段思明道:“少要做你的春秋黄粱大美梦了!本姑娘是觉得西边离西天近一点儿,如果找不到姜老伯,一会儿你就可以省点力气直接上去了,本姑娘是不是很善解人意?” “再见!”段思明冷哼一声,随后转过身,一溜烟朝东边跑了过去。慕容云瑶笑道:“这什么人啊!本姑娘第一次这么好心,他居然还不领情,简直岂有此理!” 慕容云瑶见段思明走了,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走向斜对面的一户农家,轻轻叩响房门,不多时,院中出来一位老者。他见慕容云瑶十分眼生,有些警惕的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啊?找老朽有什么事吗?” “老伯,我的确有些事想问问您,不知您是否方便?”慕容云瑶不由分说的抬脚进了大门,老者见状只得道:“好吧,姑娘请进,只要老朽知道的定当相告。” 慕容云瑶一笑道:“那多谢老伯了!”她说着紧随老者进了堂屋,目光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见到混沌雕像,只是一间非常普通,但却简朴舒适的农舍,心中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堂中落座,老者道:“老朽已经在清平县住了快六十年了,怎么会从来没见过你呢,想必姑娘是外乡人吧?” 慕容云瑶眼睛一转,悲伤的道:“老伯,我父母前几日去世了,临终前叮嘱我一定要来清平县投靠我伯父,我只好从汴梁来此地投亲,您自然没见过我。可我千辛万苦找到这里,却没找到伯父的家,不知您是否认识我伯父?” 老者忙问道:“小娘子,你别着急,你这位伯父叫什么?只要他住在我们清平县,老朽就一定认识!” 慕容云瑶道:“他叫姜山,不知您……” 老者不待慕容云瑶把话说完,已抢先道:“小娘子,你确定你的伯父叫姜山?这清平县中有张山、王山、李山、刘山,就是没有一个叫姜山的,更确切的说连一户姓姜的都没有。” 慕容云瑶微微一怔,指了指斜对面,问道:“那户人家的主人叫什么?我看他家又脏又破,似乎好久都没人住了?” 老者点点头,“是啊,那个院子已经快十年没人住了,那户人家曾经的主人叫……叫什么来着……”他想了好一会,最终摇摇头道:“唉,人老了记性就差了,老朽以前和那家主人还是好朋友,不过短短十年没见我就把他的名字给忘了。” 慕容云瑶又指指刘老汉家的方向,“老伯,那您知道旁边那户人家姓什么吗?我看这家也算是整个清平县首屈一指的富户了,就是庭院前缺了一个小花园。既然邻居搬走了,为何不把那家的宅地兼并过来,扩建成自家的一个花园呢?” 老者一笑道:“小娘子,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那户人家十年前就举家北迁了,听说现在一家人都住在洛阳,他们人都不在这儿住了,为何还要花这份冤枉钱?” 慕容云瑶闻言彻底怔住了,暗道,“这真是活见鬼了!如果眼前这位老者所言当真,那三月前死去的那些人是谁?款待我一餐晚饭并让我留宿一夜的姜老伯又是谁?难道是我出现了幻觉,这些人根本不存在,还是其中有什么阴谋?” 老者见她愣神,热情的道:“姑娘,我们清平县的人口,这些年是只出不入,很多年都没有外乡人搬进来了。既然这两户人家已经搬走,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姑娘如果愿意住在这里,也没必要花钱买什么房契,直接搬过来就成。” 慕容云瑶茫然的摇摇头,随后起身道:“谢谢老伯,不必了!有道是有亲投亲,无亲靠友,既然我伯父不住在这里,那我明日就回汴梁了。”她说着径直向门外走去。 第四十七章 昏知县纵曲枉直 明通判巧解心迷(二) 不知不觉间,天已正午。 慕容云瑶又走访了几户人家,可得到的答案却都大同小异,就是清平县根本没有姜山这个人,而且所谓的刘老汉家也已经在十年前就举家迁走了。 她一时间只觉满头雾水,仿佛坠入云雾之中。这三个月间她经历了无数莫名其妙的怪事,无论是神秘莫测,难分敌友的四无怪叟,还是凭空消失,甚至根本不存在的姜山与刘老汉,都足以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费解与恐惧。 “小娘子,你打听到了什么?”慕容云瑶正不知所措之际,耳畔突然传来段思明的声音,她循声扭过头道:“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定是已经猜到了我打听的结果,这下你高兴了吧!” 段思明不悦道:“什么叫我高兴了?你不会怀疑是本王收买了整个清平县的男女老少,一起来欺瞒和掩盖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吧?” “嗯?”慕容云瑶眼睛突然一亮,迅速扯住段思明的衣领道:“不打自招!你居然一不小心把这种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说出来了,一定是做贼心虚了吧?说,你把姜老伯绑到哪儿去了!” 段思明点指慕容云瑶,无语的道:“伱……你简直不可理喻!与你说话就像对那什么……那什么弹琴!和你每说一句话,本王都担心会减寿十年!” 慕容云瑶一笑道:“你和本姑娘已经说过多少句话了,按你刚才的逻辑你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怎么还这样活蹦乱跳的?”随后她望着段思明啧啧称奇道:“对了,你的阳寿不该用人的大限来计算。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我们说了那么多话,看来你距离王八的大限也已经越来越近了,还是争取做個缩头乌龟才能活得久些!” 段思明忍无可忍的道:“臭丫头,本王真是受够你了!本王要是再和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连忙捂上嘴,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慕容云瑶笑道:“为什么说半句话啊?你要是再和我怎么样啊?” 段思明忍了许久才道:“你……你一定是觉得本王富可敌国,所以你想谋财害命!本王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上你的当呢?” 慕容云瑶斜睨段思明一眼,道:“本姑娘还有正事要办,没功夫和你闲扯。”她说着快步向东边那条小巷走了过去。 段思明忙紧随在后,问道:“你要去哪?不会是想找人在这穷乡僻壤暗杀本王,然后自己好去偷本王的宝贝金龙吧?我警告你,那可关乎着大理的国运,本王就是死也会化作厉鬼去守护金龙的!” 慕容云瑶一边大步流星向前走着,一边用手比了个三,“姓段的,你又和本姑娘说了三句话,又要减寿三十年哦!” “你!”段思明不满的道:“你太可恶了,居然又算计本王,本王就算真的有千岁也架不住这么减的呀!对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快和本王说清楚。” 段思明一句话还没说完,慕容云瑶就已停住脚步,指指面前威严的县衙道:“本姑娘就是要去这,你要不要一起去啊?” 段思明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牌匾,轻声念道:“清平县衙?” 随后他又高声道:“你带我到县衙做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把我这位堂堂的大理王爷,告上你们宋国的衙门不成!” 慕容云瑶摇头道:“谁说告你了?本姑娘是想问问那桩灭门案是怎么断的,好从中找些线索,把这三个月来发生的怪事都弄清楚。” 段思明一愣道:“你认识这里的知县?” 慕容云瑶道:“当然不认识。” 段思明不解的道:“那他为何会把详情告诉你?” 慕容云瑶拍拍背后宝剑,又指指段思明,道:“这有何难?只要我挟持你去见他,想他一介父母官,不会为了一桩案子,而置人的性命于不顾吧。我说的对吗,段王爷?” “救命啊!”段思明大叫一声,足尖一点向后猛然飘出,一跃身就想跳上身后的屋顶。可他的身子刚到半空时,突然觉得背后的衣服似乎被抓住了,随后用力向下一拉,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段思明倒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臭丫头!你存心不良,包藏祸心,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不怀好意,心怀鬼胎,犯上作乱,祸灭九族……” 慕容云瑶弯下腰,好奇的打量段思明,道:“本姑娘从前只听说大理人都会汉话,可没想到大理王爷说起成语来居然比我还溜。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多少个!” 段思明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毫不犹豫的大步走进清平县衙。慕容云瑶见状一惊,忙道:“你就这样硬闯进去?就不怕县令给你治罪?” “不怕!”段思明头也不回的道:“最好能判我一个斩立决,那样我就再也不用受你这个臭丫头折磨了!我想父皇了,我要去和他团聚!” 慕容云瑶耸耸肩道:“没想到三个月间本姑娘武艺提高了这么多,居然把好好的一个王爷,活活弄成一个视死如归的疯子?本姑娘倒要看看,日后谁还敢惹我!”她想想段思明的怂样就觉好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突然,慕容云瑶听到县衙内传来段思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正欲冲进去,又听他高呼道:“大胆狗官!本王可是堂堂大理国的王爷,你竟敢用这么重的板子打我的屁股!”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暗道,“谁叫你这么肆无忌惮的闯进来了,真当这是你们大理国了!不打你才怪呢!”她想着脚步愈发快了,眨眼间人已到了县衙正堂。她见堂上的段思明已被衙役扒了中衣,正趴在一张板凳上不断受着杖刑,屁股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段思明大喊大叫道:“臭丫头,救命啊!你快让这个狗官停手,不然本王真要被打死了!” 慕容云瑶微微颔首,望向堂上那位满脸横肉的县令,喝道:“狗官,你因何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我命令你放开他!虽然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轮不到你打他!” “哦,是吗?”县令冷笑一声,轻蔑的望着慕容云瑶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何方神圣,竟敢在本县令面前吆五喝六,你以为自己是大宋的公主吗!” 慕容云瑶眼珠微微一转,冷厉的道:“本姑娘是八王千岁的表妹,如果你敢违逆本姑娘的命令,改日定叫你尝尝凹面金锏的厉害!” 县令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哈哈哈,这小子自称是大理的王爷,你又自称是八王的表妹,小县今日可真是蓬荜生辉啊!不过冒认皇亲可是死罪,这小子是大理人不懂大宋的规矩也就罢了,难道姑娘你也不懂吗?” 他说着从面前的桌案上取过令箭,重重的往堂中一掷,喝道:“来人啊,把这个冒认皇亲的小女子剥去衣衫乱棍打死,让她再敢在本县面前猖狂!” “是!”众衙役见眼前这小娘子如花似玉,纷纷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距离慕容云瑶最近的一个衙役,竟直接伸手去解她的外衫。慕容云瑶下意识的向后一闪,随即宝剑便已出鞘,一剑就将那人的右手齐根斩断,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那名衙役抱着手臂在地上翻滚,口中不断发出惨叫,众衙役见状都怔住了,一时间谁也不敢再上前半步。县令见势不妙,重重一拍惊堂木,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拒捕殴差的家伙给本县拿下!” 慕容云瑶持剑当胸,质问道:“狗官!本姑娘来此,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你为何无缘无故便要将我处死?难道人命在你看来,连根草芥都不如吗?” 县令闻言冷哼道:“本县一贯秉公执法,爱护百姓。但对你们这种冒认皇亲、搅闹公堂的刁民,就必须严加惩处!”他一挥手命令道:“快,把她给本官拿下!” 慕容云瑶冷冷一笑道:“狗官,你既非要滥杀无辜,那就休怪本姑娘无情,今日我就取了你这狗官的项上人头,为民除害!”她说着一剑陡出,剑上的杀意宛如奔涌向海的江河,气势恢宏,绵绵不绝。 众衙役仗着人多势众,纷纷手持水火棍,朝她冲了过来。慕容云瑶见势手中长剑一摆,瞬时化作一道惊鸿,袭向冲来的众人。段思明此刻像是忘记了疼痛,不断拍手称快。 就在双方即将交手之际,衙门前突然传来一个轻年男子的声音,“诸位,都住手!邕州知州侯大人驾到!”众衙役似乎对来人都有些陌生,可慕容云瑶与县令听到来人是邕州知州侯大人,都依言住了手。 话音才落,两位身着官服的男子,便已缓步走到了县衙大堂。其中身份略高之人,年近四旬,精明中透着勇武。另一位则刚过弱冠之年,生得文质彬彬,纵官服在身,也难掩英俊潇洒。 慕容云瑶见到这位轻年,忙快步跑了过去,亲切的道:“平仲哥哥,你怎么会来这儿?我记得三年前你被皇上封去了成安,怎么跑到邕州来了?” 不待这位轻年开口,知州侯仁宝抢先问道:“寇贤弟,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轻年一笑道:“不瞒大人,她是慕容化龙之女。三年前我进京科举之时曾在她府中叨扰,有幸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后听闻慕容大人战死边关,微臣又常有公务在身,故此已几年未曾谋面了。” 侯仁宝点点头,“原来如此,早听闻寇贤弟交友甚广,没想到竟还与慕容大人的千金有些交情,实在大出愚兄意料啊!”他说罢望向县令道:“陶容,本官方才听闻你要将慕容姑娘拿下,请问她罪在何处法犯哪条啊?” 陶容战战兢兢的道:“大……大人容禀,慕容姑娘她……她冒认皇亲,自称是八王千岁的表妹,下官实在难以辨别,故此下令将其拿下押往邕州,想听凭大人您的英明决断,哪知您却亲自来到小县,真是敝县的无上荣光啊!” 侯仁宝冷哼一声,道:“陶容!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马屁经啊!” 陶容忙跪倒在侯仁宝面前,问道:“侯大人,下官斗胆一问,莫非这位慕容姑娘真和八王千岁有什么关系?” 侯仁宝点点头,“那是自然!几月前,八王千岁在汴河大街上与表兄云子霄、慕容姑娘偶遇,而当时这位慕容姑娘已认云子霄做了兄长,所以八王千岁也就认这位慕容姑娘做了表妹,你听懂了吗?” 陶容挠挠头,笑道:“这……这个下官还是没听懂,不过既然知州大人都这么说,那就一定不会有错!这位慕容姑娘就一定是八王的表妹。”他说着忙走到慕容云瑶面前,一揖到地,“慕容姑娘,方才是下官有眼无珠,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宽恕则个啊!”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指着段思明道:“陶县令,你打狗也得看主人啊,何况打的还是本姑娘的朋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陶容一愣,随后忙扶起段思明道:“段公子,下官该死,您大人大量,求您饶过下官吧!” 段思明缓缓站起身,呲牙咧嘴的道:“叫什么段公子,我是大理的王爷,王爷!你身为宋国官员无故打伤本王,已经严重挑战了我们大理的尊严,如果不想让两国开战,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陶容慌张的道:“段王爷,您说吧,只要下官能做到的无有不从。” 段思明笑着点头,略一掐算道:“你方才让衙役打了本王十大板,本王要十倍返还与你,少一板都不行!” “什么!”陶容惊慌的道:“十倍?那就是一百板了,如果一百板打下去的话,那本官还有命在吗?横竖都是死,求您发发慈悲,给下官一个痛快吧!” 轻年也劝道:“大宋律法规定刑不上大夫,罚陶大人一百板子的确太重了,不如折半为五十大板,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段思明想了想,问道:“这儿有狼牙棒吗?金顶枣阳槊也成。如用这两样东西代替板子,本王可以考虑考虑,否则一切免谈。” “这……”轻年一怔,看向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陶容罪不至死。段王爷是你的朋友,你快劝他手下留情吧,不然陶大人今日必死无疑啊!” 慕容云瑶道:“平仲哥哥,你在乎陶大人的死活,可陶大人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啊!这样的昏官,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死在他的手中,如果平仲哥哥一定要保他的性命,就让侯大人将其贬为庶民,永不录用,不然我可劝不住段王爷!” 轻年闻言十分为难,可侯仁宝却郑重的道:“慕容姑娘所言甚是,这样的昏官怎可保一方百姓平安!本州定会将其削职为民,永不录用的!如果段王爷和慕容姑娘还不解气,便罚他五十大板。”他说着看向众衙役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个狗官给本州拿下!” 陶容平时就经常以上欺下,众衙役早就受够了。闻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陶容按在板凳上,重重的用板子打他的屁股,每一板都打得他皮开肉绽,鬼哭狼嚎。段思明已顾不上疼痛,弯腰站在板凳边,大笑道:“哈哈哈,打得好!给本王重重的打,最卖力的本王有赏!” 慕容云瑶一拉段思明衣袖道:“姓段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亏你还是个王爷!你知道什么叫得意忘形吗?看来成语背得也不怎么样!” 段思明重重点点头,“本王报仇雪恨了,当然高兴,一时忘形也情有可原!只可惜这里没有美酒,不然定要庆贺一番!” 侯仁宝闻言,忙道:“段王爷,你远道而来,又受了如此委屈,本州十分过意不去,有意请您在县衙宴饮,权当为您接风洗尘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段思明闻言笑道:“好啊,本王愿意之至!” 第四十八章 昏知县纵曲枉直 明通判巧解心迷(三) 黄昏,残阳,晚照。 四人在县衙后堂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段思明手持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笑着对那位轻年道:“这位兄台,请问如何称呼?” 轻年不卑不亢的道:“在下姓寇名准,字平仲,现任邕州通判。” 段思明略一思忖,随即问道:“本王听说昔年中原有位状元公,名唤寇湘,可谓一介名士。他不仅博古擅文,还随神探和凝学过验尸之道,不知兄台是否认识此人?” 寇准微微叹了口气,“唉,不瞒段王爷,寇湘正是家父。可惜在下年幼时家父便已辞世,不然定为王爷引见。” 段思明闻言眼睛突然亮了,像是见到救星一样。他起身向寇准深施一礼,高兴的道:“这下本王终于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待刘老汉与姜山的案子一了,本王就可以回大理喽!” 慕容云瑶和侯仁宝都听得云里雾里,寇准却只是微微一笑,起身还了一礼,没有做声。 慕容云瑶以为段思明定是因为讨厌自己,才急于离开清平县,不由冷笑道:“不就是回你那个破山庄嘛,有什么好得意的!”随即又道:“也是啊!若是大理的漂亮姑娘都被其他男人挑走了,那你的春秋黄粱大美梦就做不成了!王爷要是真娶了一百位丑女做妃,就只剩下做恶梦的份儿喽!” 段思明气得用手点指慕容云瑶道:“呸呸,你个乌鸦嘴!你……你敢诅咒本王爷,本王爷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唯怕此生娶丑妻!若是不幸被你诅咒成真,本王爷饶不了伱!” 慕容云瑶见状笑道:“王爷何必生气!不如和本姑娘一道去汴梁玩玩,本姑娘顺便介绍大宋的王爷与你认识。他府中的美女可多得是,随便王爷挑选,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段思明不忿的道:“早听说八王赵德芳风流成性,却不料竟如此荒淫无度。想我堂堂大理王爷、朝中栋梁,焉能做此等无德无品之事!倘若宋国姑娘都似你这般令人讨厌,即便长得再美本王也没兴趣,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大理!” 慕容云瑶冷冷一笑,伸手揪住段思明的耳朵,凶巴巴的道:“你说谁讨厌?信不信本姑娘把你的耳朵拧下来,让你变成独耳王爷,看哪个姑娘愿意嫁你!” “不要啊!”段思明用力挣脱了慕容云瑶,躲到寇准身后,惊慌的道:“寇兄,这個臭丫头最听你的话,你一定要救救本王啊!待本王回大理后,一定让官家写举荐信给大宋皇帝赵光义,定叫你飞黄腾达!” 慕容云瑶见状快步冲向段思明,口中大喊道:“姓段的,今日就是两国皇帝亲临,也休想让我放过你!” 侯仁宝见状急忙岔开话题,笑道:“慕容姑娘,段王爷方才说刘老汉与姜山的案子是怎么回事?如果姑娘知道的话,还望不吝赐教,本州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慕容云瑶闻言立时严肃起来,重新坐回椅子上,把三个月来她所经历的怪事都原原本本的对三人讲了一遍,关于山洞中的那番奇遇,慕容云瑶觉得和清平县的案子关系不大,便如蜻蜓点水般言到即止。她把侧重点放在混沌教上,把发生的一切和心中的疑问都说了出来。 侯仁宝和寇准起初还很淡定,可越听就越发心惊,听到后来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无比,宛如暴风骤雨前天上浓到化不开的乌云。 直到慕容云瑶讲完,两人都默然不语,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半晌侯仁宝才道:“此事看来非同小可,若非本州恰巧私访至此,险些要误了大事!” 寇准颔首道:“侯大人,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检验刘老汉一家的尸身,争取在上面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侯仁宝不假思索的道:“寇贤弟的验尸之法,不亚于昔年的和凝,贤弟若是亲自前往,相信定会有所发现。” 段思明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哪经历过这种事情,此时坐在一旁,满脑子都是一群苍蝇围绕着几具腐败发臭的尸体嗡嗡作响,甚至有些已在死者的口鼻中安了家的画面,此时他无比痛恨自己超常的想象力,不由干呕起来。 寇准刚要起身,见段思明突然干呕不止,不禁停下脚步,“段王爷,你身体不舒服?” 不待段思明答话,慕容云瑶抢先笑道:“平仲哥哥,这个人脑子不太正常,你不用管他。你快去快回,回来前记得多洗几次手,不然我也会吐的!”寇准笑着点点头,这才缓步出了后堂。 寇准一去便是几个时辰,直到二更天,他才拖着疲倦身影返回后堂,手中还拿着一本薄册子。他走时面色就十分凝重,此刻愈发凝重了几分,似乎心中得出了令他无法从容应对的答案。 段思明见寇准回来了,本能的又呕了起来,还未待他呕出声,就被慕容云瑶背后一掌拍了回去。侯仁宝却起身迎了过去,把寇准搀到椅子上坐好,待他体力恢复一些,侯仁宝才郑重的问道:“寇贤弟,结果如何?” 寇准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侯仁宝,道:“那些尸体我已验过,正如慕容姑娘所言,死者都是瞎子,他们极有可能是混沌教的信众。混沌教有意布此疑阵陷害大理王室,无疑是想挑起两国纷争。而两国一旦交战他们就会伺机南下,倾力进入大理传教。即使计谋失败,他们也无惧同时接受两国的夹击。所以下官认为,混沌教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幕后之人来头一定不小。若想真正勘破此案,缉拿幕后主使,仅凭我们邕州一地的兵力,未必能够做到!” 侯仁宝一怔道:“难道混沌教背后会有第三国势力?寇贤弟,你的意思是说,真正的幕后主使可能是瞿越?瞿越若真想借此混乱之机入侵大宋,愚兄就必须写封书信上达圣听,好让官家早做防范,并为我们增派精兵强将。” 寇准摇头叹息道:“侯大人,如今圣上御驾亲征北汉,已把所有的人力物力都放在了北方,不可能再分兵西南抵御瞿越,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去面对。” 侯仁宝想了想,无奈的道:“是啊,如今时局纷乱,李继迁已趁宋汉交战之际称霸西北,官家尚且无力分兵抵抗,又怎会对表面和平的瞿越用武?如果一切都如寇贤弟所料,只怕大宋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啊!” 段思明一笑道:“喂,你们真当本王是空气吗!难道忘了本王可是大理王室?你们竟当着我的面泄露宋国机密,就不怕我回去告知官家,趁宋国后方空虚之际发兵攻打你们?到时候几方联手,你们宋国可真就要完了!” “你敢!”慕容云瑶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目光凶狠的斜睨着段思明,一字一顿的道:“我父亲戎马一生,才助太祖打下这大宋的锦绣江山,你若敢对大宋动歪念头,本姑娘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段思明不满的道:“本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瞧你那凶巴巴的样子,你还想把本王吓死不成,那官家可真要出兵为本王报仇了!”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再理段思明。她看向寇准道:“平仲哥哥,你们说的那些时局和天下大事我都听不懂,只希望你能把我经历的这些事解释清楚。” 寇准略一思忖,悠悠的道:“慕容姑娘,四无怪叟这个名号之前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他的事我知之甚少,不宜妄加揣度。但混沌教的意图我却已基本明了。起初只因你答应帮阿念寻找姐姐而惹怒了混沌教,他们只想杀你灭口。可后来通灵峡一战后,你就彻底被混沌教的人利用了。” 慕容云瑶惊道:“什么!我被邪教利用了?” 寇准微微颔首,“是的。通灵峡附近只有清平县这一个村镇,你一路行来势必又渴又饿,他们事先已算定你会来此歇脚。你既能帮素不相识的阿念救姐姐,那么一定不会去叨扰贫苦的农家,而清平县内距离通灵峡最近的富户,就极有可能成为你的落脚点。所以他们趁你赶到之前,伪造了这起所谓的灭门惨案,就是等着你去亲眼目睹这一切,好借你的手杀了段王爷,从而挑起事端!” 慕容云瑶连连点头,道:“平仲哥哥,你所言有理,可他们是如何料定我一定会去姜山家呢?” 寇准不假思索的道:“因为你是女人,女人都难免好奇心重,所以他们料定你一定会去邻居家一问究竟。你果真按照他们所想去了邻家,于是就顺理成章的见到了早已在那里等待你的姜山,并听了他编造的那个谋财害命的故事。” 慕容云瑶有些不解的道:“平仲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但我想不通天下高手那么多,他们为何偏偏选中我?” 寇准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解释道:“你能为萍水相逢的阿念千里追凶,说明你心存侠义,敢打抱不平。他们又误以为是你血洗了通灵峡,不但证明你的实力惊人,而且武功招式千变万化,极难查出门派师承。如果段王爷死于你手,那么大理就会同时出兵讨伐各大门派,他们就可趁乱从中渔利。故此在他们心中你就成了杀死段思明,劫走五宝金龙的最佳人选。” 慕容云瑶似乎被寇准的一系列推论震惊了,段思明也愤怒的一拍桌子道:“如果他们的计策真的实现了,那么大理短期内将失去与混沌教谈判的可能,混沌教便可毫无阻碍的进入大理传教,甚至最终将推翻大理,将政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想到多闻竟如此卑鄙、歹毒,本王不杀他誓不为人!” 寇准忙劝道:“王爷息怒,您若莽撞行事,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段思明诧异的道:“寇兄不会是想说,此事与多闻无关吧?可混沌教中除了多闻外,能有如此智谋与胆魄之人,就只有混沌教教主司马无明了!” 寇准想了想,点头道:“听闻司马无明与多闻大祭酒不和已久,但他顾忌多闻大祭酒在教中的的威势,故此不敢直接反对他不进大理传教的提议,只好借慕容姑娘的刀来实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慕容云瑶听完寇准的一番话,对混沌教的阴谋已领悟了七八分,笑着对段思明道:“姓段的,看来我还真是冤枉你了!待本姑娘回到汴梁后,一定让八王千岁在府中挑选一位绝色美人送与你做妃,也好算作对你的补偿!” 段思明忙道:“还是算了吧,你送的美人,本王可无福消受!说不定也是一只爱戏耍人的母老虎呢!” 慕容云瑶斜睨段思明一眼,“姓段的,本姑娘若真是老虎,你还能活到现在!”她说完一张嘴就要扑向段思明,段思明忙又跑到寇准身后躲了起来。 侯仁宝看着两人笑了笑,一指天色道:“清平县没有馆驿,也没有像样的客栈,只好委屈段王爷和慕容姑娘在县衙将就一晚了。清平县未来数月会极不太平,为防你们卷入不必要的纷争之中,明早本官便亲自送二位离开邕州。” 慕容云瑶和段思明闻言脸色略显凝重,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慕容云瑶担忧的望向寇准,道:“平仲哥哥,你千万保重,剿灭混沌教、保卫邕州固然好,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呀!” 寇准毅然的道:“寇某身为大宋命官,为了万千黎庶纵死无悔!”他说完转而一笑道:“不过请慕容姑娘放心,凭我与侯大人想抵挡混沌教也并非难事,我们定会安然无恙的。” 侯仁宝微微颔首,随后朝外面大声喊道:“陶容,给两位上宾准备客房,若敢怠慢提头来见!”随着他的话音,陶容一脸痛苦的走进后堂,带着慕容云瑶和段思明缓步向堂外走去,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寇准与侯仁宝见他们走了,脸色都变得有些阴沉。他们四目相对,许久都一言不发,目光中满是山雨欲来前的沉郁。 次日,清晨。 慕容云瑶悠悠转醒,她望望窗外的天色,随后穿好衣服走出后堂。她深知邕州数月甚至数年内将再无宁静,风雨前最后的平静不该因为自己的离去而被打扰,所以她未与侯、寇二人辞行,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县衙。 她才走出县衙大门,迎面便撞到了段思明。段思明此刻正一个人望着天空,目光中满是不舍与无奈,一滴晶莹的泪花从他眼角不知不觉间流淌下来。 慕容云瑶与他相交数日,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情,一时呆住了。良久,她才回过神,道:“喂,姓段的,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本姑娘,我一定帮你收拾他!” 段思明听见她的声音,忙一把擦干眼角的泪水,笑道:“开什么玩笑,这天下除了你以外,哪还有人敢欺负本王?活腻了不成?” 慕容云瑶指指他的手道:“既然没人欺负你,那你刚才为何落泪?莫非是舍不得本姑娘回汴梁?” 段思明满不在乎的道:“舍不得你走?你想得倒美,本王恨不得你早点儿走,走得越远越好!你走了,这个世界就清净了,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本王了!” 慕容云瑶闻言朝他挥挥手,娇笑道:“既然你那么讨厌我,那本姑娘真的走喽!”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大街尽头走去,段思明见她真的走了有些欲言又止,但终是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情绪,默默的望着她的背影愈行愈远。 段思明本以为她从此会永远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谁料慕容云瑶却忽然回身大声道:“姓段的,你虽然讨厌我,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随时欢迎你到汴梁做客哦!” “哼,不去!”段思明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本王可是皇亲国戚,去了汴梁后,万一被赵光义抓了做人质怎么办?再说了,本王这么讨厌你,一辈子见不到你才好呢!” 慕容云瑶嘴角微微翘起,又朝他挥了挥手,径直向东北方向进发。段思明也故作洒脱的转过身,从容优雅的向大理而去。长街再次变得冷冷清清,唯余几只早莺婉转低鸣。 第四十九章 坠悬崖姻缘逝水 赴荒漠情义天成 (一) 时光如水,一月弹指即过。 慕容云瑶回到了汴梁,再次走进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不知是她一路行来走得惯了,还是心中仍在思念云子霄,竟没有直接返回南清宫,而是鬼使神差的走向汴河大街。 此时天色尚早,汴河大街上的往来人流熙熙攘攘,大有摩肩接踵之感。慕容云瑶低着头,顺着人流向前缓步而行,心中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她被人流推送到一处极为奢华的首饰行前,她本无意停留,可目光却被一袭洁白胜雪的长袍下摆所吸引,不由自主的望向这件长袍的主人。 慕容云瑶本以为长袍的主人定是个陌生人,谁料她抬头望见的,却是云子霄那张冷峻中透着飘逸的面庞。此情此景下与他重逢,慕容云瑶瞬间呆住了,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云子霄此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慕容云瑶,他竟没有像以往那样快步迎上前来,而是下意识的扭过了头,似乎生怕被她发现似的。慕容云瑶见状才反应过来,几步就到了云子霄面前,温柔的道:“云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莫非是在为我选首饰?” “妹……妹,你……”云子霄往日在朝堂之上尚能对答如流,此刻却结巴起来。他尽量平复心绪,才道:“妹妹,几月未见,你到哪儿去了?” 慕容云瑶指指西南方向道:“那晚与你分别后,遇到了一个叫阿念的小女孩,她拜托我帮她找姐姐,我本以为此事很简单的,就一口答应了。可哪料一路随着混沌教的教徒们去了邕州,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事去了大理。此行虽十分凶险,所幸有高人相助,这才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云子霄好像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紧紧盯着她背后的宝剑,目光中不知是兴奋还是怨毒。慕容云瑶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心中被重重的吓了一跳。 慕容云瑶用手在云子霄眼前晃了晃,“云哥哥,你看什么呢?”随后顺着云子霄的目光望了望自己背后的宝剑,笑道:“这柄剑就是那位世外高人送给我的,它不但外观好看而且非常锋利呢!” 云子霄恨恨的望着这柄宝剑,许久才道:“慕容燕云还活着?他现在何处?”他的话音不仅十分冰冷,而且隐藏着无尽的愤怒与杀意,入耳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云瑶脸色微变,显是被他吓得不轻,“云哥哥,你是说送我宝剑的老伯,就是昔年的燕国皇帝慕容燕云?” 云子霄的双目变得血红,语气近乎疯狂,“我绝不会认错,这就是那柄曾助他傲视天下群雄的逐天剑!伱快告诉我,你说的老伯长得什么样,现在何方!” 慕容云瑶回忆着四无怪叟的长相,尽可能详细的复述了一遍,云子霄越听神色越发冷厉,最后愤怒的道:“没错,就是他!没想到他还活着!当年就是因为他,父亲才被迫坠崖,后来听说他死了,我只道此仇永远无法再报,没想到上天有眼,他竟苟活至今。我发誓,有朝一日我定要手刃仇人,为我父报仇雪恨!” 云子霄说着右手紧握剑柄,骨节刹那变白,发出“咯咯”的轻响。慕容云瑶见状忙道:“云哥哥,那位老伯是好人,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好人?”云子霄点头冷笑道:“慕容燕云的确是个好人,但他是個烂好人,不折不扣的昏君!当年赵普曾用计使辽东发生瘟疫,又把宋地的流民饿殍赶往辽东。此时开城赈灾本无可厚非,但慕容燕云却妇人之仁,不顾国库吃紧,开仓放粮便整整三载。他亲手把原本富足的辽东变得贫瘠无比,却又让我父亲为他出谋划策,恢复国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父不得不暂借五胡时辽东公慕容仁墓中的金银,以图迅速充盈国库,以免宋军大举入侵。可慕容燕云却又说这是不义之财,以此为由深斥我父,甚至一怒之下将其赶出朝堂。若非如此,此时的天下早已是大燕的天下,我父早已封王做相,焉能命赴黄泉!” 云子霄激动之下已顾不了许多,把满腔怒火都倾泻了出来。路人只当他是疯子,都离得远远的,只有慕容云瑶心疼他,柔声说道:“云哥哥,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人生在世该为自己而活,并非为了仇恨而活,再说这其中的缘由,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或许吧……”云子霄叹息一声,神色再次变得冰冷,他拉住慕容云瑶的手,道:“妹妹,你刚回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离此不远有座紫仙山,山上的桃花已经开了,要不要一起去赏花?” 慕容云瑶点点头,“好呀,可是每次与哥哥一起出来我都很后怕,怕我们会不欢而散,怕你中途又一个人返回边关。你知道吗?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不怕死,唯怕死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云子霄微微一笑,动情的把慕容云瑶揽入怀里,“我知道,我已与知州大人告过假了,这次一定陪妹妹好好游玩一番。” 慕容云瑶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手自然而然的搭上他的胸膛,可却摸到他胸前有个硬硬的圆环,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女人带的玉镯。她一瞬间觉得有些惊讶,可随即想起方才刚见云子霄时,他的那副神情,表情刹那僵住了。 “云哥哥,你怀中之物可是为我买的?”慕容云瑶问道,云子霄闻言全身却微微一颤,忙道:“不,这个玉镯是位朋友托我帮他买的。如果你喜欢,我为你再买一个便是。” 慕容云瑶眉头微蹙,质问道:“这个朋友是男是女?可无论是男是女,都不该托你买此等物件呀!你不会又认识别的姑娘了吧?” 云子霄摇头,望向慕容云瑶,诚挚的道:“妹妹,上元节时我们的灯虽未放成,但那份承诺却已铭记于心,此生此世除了你再也容不下旁人。” 慕容云瑶闻言松了口气,咯咯的笑了起来。云子霄也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径直朝城外行去。 次日,阳光明媚,春风温煦。 紫仙山延绵不绝,满山遍野尽是盛开的桃花,宛如片片瑰丽而梦幻的祥云。山前有黄河支流蜿蜒而过,河水十分清澈,把山景衬得愈发如梦似幻。 慕容云瑶与云子霄携手在林间缓步而行,但谁都未发一言,只默默毫无目的向前走着。忽然,慕容云瑶发现前方的草丛中,有一只洁白如雪的小兔子在愉快的吃草。 她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笑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不知是她脚步太轻,还是这只小兔子天生胆大,居然丝毫没有逃走的意思。慕容云瑶见状笑容愈发灿烂,缓缓蹲下身,双手将小兔子抱了起来。 与此同时,半丈外的山石后,竟还藏着一只硕大的山猫。它眼中满是贪婪,窥视着小兔子的一举一动,正要寻机欺身扑上,让这只可爱的小兔子成为自己的一顿美餐,不料却被慕容云瑶抢了先。 山猫见状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前爪在地上微一蓄力,随即如一阵狂风般朝慕容云瑶冲了过来。它来势又急又猛,待到近前,更是张开大口,挥舞着利爪,朝慕容云瑶猛扑过来。它牙齿与利爪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骇人的寒芒,若是常人只怕早被吓得胆战心惊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小兔子,一脚径直踢向那只健硕的山猫,随之口中轻喝道:“坏山猫,这么可爱的兔兔,你也忍心吃!给本姑娘滚远点!” 随着她的话音,山猫刹那被她踢出两三丈,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愤怒的吼声。若非她脚下留情,只怕山猫早已被她踢得骨断筋折。 云子霄低头想着心事,未去理会慕容云瑶,直到山猫的吼声传入耳中,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见这只山猫颇是迅猛,忙抽出手中流云剑,飘身把慕容云瑶挡在后面。 他一边倒持长剑,时刻戒备着山猫反扑,一边关切的问道:“妹妹,你没伤到哪里吧?” 慕容云瑶摇摇头,“云哥哥,我没事。这只山猫好可恶,你快把它赶走,不要让它伤害小兔兔。” 云子霄点点头,流云剑上顿时杀气大盛,只待一剑结果了山猫的性命。山猫似乎看出两人不好招惹,只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向他们投来一个怨毒至极的眼神,就悻悻的转身而去了。 慕容云瑶见山猫已经逃了,脸上的神情重归漠然,再次缄默无言。她抱着怀中纯洁可爱的小兔子,径直向前方行去,不愿与云子霄多说一句。云子霄的神色也变得与方才一般,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随着慕容云瑶缓步向前。 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桃林。树上的桃花开得正艳,时而有微风吹过,花瓣随风飘落,形成一阵美丽至极的花雨。花瓣落在慕容云瑶的秀发间,云子霄本想帮她把花取下来,可视线却被她背后的逐天剑吸引,半晌都无法回过神来。 良久之后,他才有意无意的叹了口气,“唉,我有一位朋友,一直想寻一把称心的宝剑,苦苦寻觅了多年而未得,不是每个人都似妹妹这般好运!” 慕容云瑶道:“这位朋友和托你买玉镯的,可是同一个人?” 云子霄点点头,“是的,的确是同一个人。” 慕容云瑶莫名觉得云子霄在她的心中突然变得有些陌生,他并未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像是有许多事瞒着自己。她有些不悦的向最高的天坛峰走去,云子霄明白她心中所思所想,但却一句都没有解释,只默默的紧随在她身边,片刻都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很久,两人才终于登上峰顶。 慕容云瑶抱着小兔缓步走向山峰边的断崖,举目向远方眺望,只觉一阵心旷神怡,方才的情绪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云子霄见状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伸手帮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着远处清澈的黄河,道:“妹妹,你看那里……” 慕容云瑶依言望了过去,却并未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她正想扭头问云子霄水里有什么,突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背后又似乎被谁推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跌下断崖。 “云哥哥,救命!”慕容云瑶疯狂向上挥手,口中大声尖叫起来。云子霄见状忙弯下腰,伸手用力向下一抓,想拉住慕容云瑶。可慕容云瑶下落的速度太快,当他就要碰触到慕容云瑶的刹那,手拉住的却是她背后的宝剑。宝剑霎时从慕容云瑶身上抽离,人却跌下崖去。 慕容云瑶这一刻惊呆了!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已经碎了,她苦笑着合上眼帘,宁愿从此再不睁开,再也不要目睹这个满是虚伪与冷漠的人世。 第五十章 坠悬崖姻缘逝水 赴荒漠情义天成 (二) 不知不觉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落在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树枝受到巨大的冲击,不堪重负,发出“咔咔”的声响,竟齐根折断,载着她落到了地上。 她似乎感到有个活物同时被她砸下树来,此刻正压在她的身下。她知道自己并没摔死,正想看看自己身下的活物是什么,可浑身极是痛楚令她无法动弹。 慕容云瑶心道:“此山中定有猛兽,自己身下这个活物个头可不小,该不会是黑熊吧?想我慕容云瑶从悬崖坠下都没摔死,不想现在却要葬身熊口,真是天欲忘我啊!” 慕容云瑶正在悲叹之际,却听身下传来一個有些痞气的声音,“诶!你哪位,年纪轻轻的寻死觅活不说,也不挑个地方,非要砸在本少侠身上,是想谋财害命吗?本少侠身上可是分文没有!” 慕容云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已顾不上浑身疼痛,忙睁开眼睛向身下看去。她见自己竟真的压在一个轻年身上,而且这个轻年不是别人,竟是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叫花子万剑锋,他方才定是躺在粗大的树干上乘凉,亦或是在打盹,被慕容云瑶这个飞来横祸砸下树来,他一脸的不高兴。 慕容云瑶急忙跳起身,有些嫌弃的上下打量了万剑锋一番。只见他已不再是乞丐打扮,而是换上了一件又肥又大的土黄色麻衣,一条棕褐色的裤子,腰间还系着条暗红色丝绦,在丝绦上别着一条形状古怪的帅棍与从不离身的酒葫芦,整个人看起来虽说土里土,却也带着一丝潇洒与俏皮。 慕容云瑶对万剑锋冷哼一声,道:“臭叫花子,你见过有靠这种方法谋财害命的?再说了,本姑娘就算想谋财害命,也不会找你这样一个口袋比脸还干净的人下手吧!” 但她说着说着,却忽然微感满意的点点头,“臭要饭的,你虽然说话还是那么令人讨厌,但这身打扮倒是比以前顺眼多了,只可惜还是又破又土!” 万剑锋站起身,双手背后道:“何止顺眼,那是相当的顺眼!放眼整个江湖,如本少侠这般风流倜傥的美男子还真是不多见。所以本少侠料定,你是专挑本少侠来砸的是不是?” 慕容云瑶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日你匆匆离开春华楼,还以为伱干嘛去了?原来是变脸去了!” 万剑锋不解的道:“变脸,我变什么脸?” 慕容云瑶道:“当然是把左脸皮撕下来,贴在右脸皮上!” 万剑锋稍一迟疑,随后大笑道:“本少侠就是没皮没脸外加二皮脸,不也照样有美女投怀送抱吗!”随后又咬牙切齿的道:“幸亏前些日子在荒漠中历练了一番,不然只怕现在已被你砸成一滩肉泥了!” 慕容云瑶本就心如死灰,见面前这个她一贯瞧不上眼的小叫花子还在嘲笑自己,不由悲从中来。她望向远在云端的天坛峰,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夺眶而出。 万剑锋见状不忿的道:“喂,你差点儿没把本少侠砸死,要哭也该是本少侠哭吧?你可别和我说,你这是在心疼我?” “云哥哥……”慕容云瑶全不理会万剑锋,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的以手捶地,放声大哭起来。一阵阵山风吹过,落英缤纷,飘散在她身上,美丽中带着哀伤。 万剑锋蹲在慕容云瑶身边,问道:“云子霄怎么了?他是被人杀了,还是被人抓了?本少侠一向心肠最热,你把事情和我说清楚,我好去帮忙呀!” 慕容云瑶不断摇着头,许久才抽泣着道:“他……他移情别恋不说,还为了得到我的宝剑,亲手将我推下山崖!他变了,他整个人都变了!” 万剑锋微微一笑,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本少侠几月前之所以独自离开玉华楼,就是因为我发现这人靠不住,可惜你却偏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怎么样,这下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 “你!”慕容云瑶指着万剑锋,怒道:“本姑娘如此伤心,你不但不好言安慰,还火上浇油!你信不信,本姑娘这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万剑锋扮了个鬼脸,嬉皮笑脸的道:“有本事你就来啊!本少侠正愁没理由报三年前那一剑之仇呢!” 慕容云瑶止住哭泣,豁然起身,一掌带着凌厉至极的劲风袭向万剑锋面门。万剑锋见状笑容顿敛,身子猛地向旁一侧,这才堪堪避过犀利绝伦的一掌。 万剑锋不待慕容云瑶继续出招,忙不迭的摆手道:“行了,别打了!这才几月未见,你的武艺怎会突飞猛进到这种地步?” “现在才求饶,晚了!”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以掌为刀直斩向万剑锋项间。万剑锋忙向旁再次躲闪,幸亏他轻功极佳,不然只怕早已命丧在慕容云瑶掌下。 慕容云瑶见万剑锋竟连躲自己两招,心中愈发恼火,不断变换着各派的招式朝万剑锋袭来。她的招数时而飘忽灵动,时而大开大合,时而力有千钧,时而刁钻阴毒,极尽变化之能事。 万剑锋越打越觉心惊,顷刻间就有无数次险象环生,好在他凭借着过人的轻功,才叫慕容云瑶的招数仅仅贴着肌肤而过,未被伤及分毫。 两人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几十招,都累得筋疲力尽,大汗淋漓。万剑锋见慕容云瑶的招数渐缓,借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起粗气来。慕容云瑶见势也停了手,坐在他身边,用手不断擦拭着鬓边的汗水。 万剑锋用余光瞥了一眼慕容云瑶,见她的神情已从悲伤变成了疲倦,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他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然后把酒葫芦递给慕容云瑶道:“小魔女,哭累了就喝口酒,这酒可是好东西,它就好比是阳间的孟婆汤,有它相伴,从此你便再无烦恼,每天都是神仙般的日子!” 慕容云瑶嫌弃的摇摇头,可她的心中却感到一丝暖意,暗道,“这个臭叫花子看似是在气我,可实则是赌上性命来哄我开心,若是云子霄对我能有他的半分真情,我也心满意足了。” 万剑锋见状收回酒葫芦,拍拍肚皮道:“小魔女,本少侠腹内饥饿,想去打点儿野味充饥,要不要一起去?” 慕容云瑶被他一说,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只得点头道:“好啊,既然天不亡我,那本姑娘就好好活下去!不过提前说好,本姑娘身上也没钱,你可不许在饭里下毒!” 万剑锋无奈的笑道:“小魔女,你还真是分不清好赖人!你也不想想,本少侠自己还要吃呢,如果往里面下毒,莫非是想自己毒死自己?再说了,你我虽有一剑之仇,等本少侠练好了武艺再报此仇也不迟,没必要因此杀了你吧。” 慕容云瑶噗呲一笑道:“那谁说得准?万一你想和本姑娘来个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什么的也说不定呀!谁叫你永远都不是本姑娘的对手呢?” 万剑锋不服气的道:“谁说本少侠不是你对手的?本少侠方才只是腹中饥饿而已,待我们吃饱喝足后再比过!”两人并肩有说有笑的向大山深处行去,似乎早已把方才的一切抛之脑后 红轮西坠,玉兔东升。 今夜万里无云,星空显得格外浩瀚,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慕容云瑶坐在篝火边,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愣神,万剑锋则拿着一根树枝,在火上不断翻烤着一只山鸡。 山鸡全身已被烤成金黄色,不断往下滴着油,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扑面而来。万剑锋望着这只山鸡,两眼放出熠熠的光彩,馋得口水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慕容云瑶被香气吸引,渐渐回过神来,“臭叫花子,你烤的鸡闻起来很香嘛,你这份手艺和谁学的?” 万剑锋自豪的一拍胸膛,道:“本少侠算是无师自通。毕竟我从小就以乞讨为生,常常许多天都讨不到一口饭。起初我只能忍饥挨饿,后来渐渐的学会到野外抓鱼撵兔捉山鸡,再把它们放到火上烤熟吃。虽然刚开始总是烤焦,但时间一长就熟能生巧喽。” 慕容云瑶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万剑锋已把烤好的鸡从火上取了下来,并撕下一个鸡腿递到她面前。 “嗯。”慕容云瑶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接过香气四溢的鸡腿,试探着咬了一口。只觉鸡腿外焦里嫩,咽下后唇齿留香,忙大快朵颐起来。万剑锋见她吃得高兴,也取下酒葫芦喝了几口酒,随后大口大口的吃起来。顷刻间一只山鸡就被两人风卷残云般啃得只剩下骨架了。 酒足饭饱后,万剑锋枕着双臂躺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的漫天繁星。他翘起的右脚不停的打着拍子,像在心里哼着歌谣。 慕容云瑶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他身边的草地上,笑道:“臭叫花子,这几个月你都去哪了,快和本姑娘说说!” “地斤泽。”万剑锋颇为自得的翘起下巴颏,问道:“你听说过定难军吗?就是远在西北,掌控夏、绥几州的定难军。” 慕容云瑶茫然的点点头,“曾听我父亲提起过,我还记得他们的首领好像是叫李光睿,但具体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你一个叫花子,没事跑那么远干嘛?是去要饭吗?” 万剑锋笑着摇摇头,然后望着遥远的夜空,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慕容云瑶听着他的讲述,好像随着他又返回了几月前的玉华楼。 鄂州,玉华楼。 万剑锋离开慕容云瑶、云子霄和墨非攻三人后,哼着小曲,信步向鄂州城中走去。进城不久,他便闻到一阵羊肉的香气,腹中顿时“咕咕”叫了起来,忙快步向传来香气的那间铺子走了过去。 这是一家不算太大的面馆,羊肉的香气混合着面香扑面而来。万剑锋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本以为还能摸到几个铜板,结果入手处一无所有。 所幸万剑锋自幼乞讨为生,口袋中没钱也丝毫不慌,仍是大摇大摆的进了面馆。他走到一张空桌边坐下,大声嚷道:“店家,来一碗羊肉拉面!” 面馆的店家忙满脸堆笑的跑了过来,可当他看见万剑锋的一身打扮后,顿时沉下了脸,“臭要饭的,小店的羊肉拉面虽价格公道,可也不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快滚,弄脏了我的店面,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万剑锋闻言取出腰间帅棍,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店家,你可认识这个?如果本少侠愿意,信不信我随时可以叫上一百个叫花子,每日都来你这儿打秋风?” 店家看了帅棍一眼,撇了撇嘴,“我呸!你当你自己是谁,丐帮帮主吗?我警告你,如果你不给钱,就算你是皇帝老儿,那又如何,一样把你轰到大街上去!” “是吗?”万剑锋说着叉起腰,就想与其抢白几句,谁料邻桌一位客人却忽然道:“店家,你尽管给这位少侠上面吧,面钱我替他付。” 万剑锋与店家都愣住了,目光齐齐看向说话之人。只见此人面如观玉,颏下留着一副短须,手摇一柄褐色的鹰毛羽扇,看起来颇为儒雅。店家听见有人肯替他付账,自然二话不说,当即去厨下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拉面放在万剑锋面前。 万剑锋却笑着朝邻桌那位客人走了过来,一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请问这位兄台,你是司徒帮主的朋友,还是专门接济穷苦百姓的善人,亦或是有钱没处花了?为何要替我付账?” 文士一笑道:“我既非司徒帮主的朋友,也算不上什么善人,更不是有钱没处去花,而是想结交你这位朋友。” 万剑锋一瞬间呆住了,转而坐在文士对面的凳子上,困惑的道:“你想结交我?咱们初次见面,你结交我干什么?莫非你也觉得本少侠英明神武,英俊非凡吗?” 文士微微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近日听闻江湖上新出了一位英雄。此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一人之力剿灭洞庭水匪,保住了号称天下四大门派之一的丐帮。事后司徒钟本欲让位,他却坚决不肯,只领了丐帮至宝,便一人飘然而去。此人如此古道热肠,我正愁没有机会结交,今日却恰好让我遇上了。” 万剑锋笑着挠挠头,“这位兄台,本少侠最爱助人为乐,的确做过不少好事,可也没你说得那么伟大。既然你有意与我结交,我便认下你这个朋友了!”他说着起身拍了拍文士的肩,道:“这位兄弟,你姓字名谁,报个蔓吧。” 文士道:“在下姓张名浦,银州人士,年少时曾效力水云阁。” 万剑锋笑道:“既然张兄是银州人士,为何千里迢迢来到鄂州?莫非是专程来找我喝酒的不成?” 张浦点点头,又摇摇头,“少侠所言对了一半,我的确是专程为了寻你而来,但并非为了喝酒,而是想招揽你为李首领效力。” “李首领?”万剑锋一怔道:“你说的可是定难军节度使,大首领李光睿?” 张浦叹了口气,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老主已逝,由其子李继捧接管五州之地。但李继捧年少,威望不足,他的几位叔父都有夺权之心,更遑论党项族其他七部的首领了,所以有心招贤纳士以为己用,不知万少侠是否有意加入我们?” 万剑锋笑了笑,摇头道:“你爱招谁招谁,爱纳谁纳谁,我是肯定不会去的。别说让我为一个陌生人卖命,就算让我去代替他接收五州之地,我也绝不稀罕!”他说着不再理会对面这个文士,埋下头自顾自吃起面来。 张浦见状毫不意外,微微一笑道:“万少侠,听说这家的酒十分不错,要不要来一壶尝尝?” 万剑锋大口吃着面条,点头道:“好啊!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酒是你自愿请我喝的,我可没答应你去夏州卖命。” 张浦微微颔首,朗声道:“店家,来一壶陈年佳酿。” 店家忙应了一声,从厨下取来一坛美酒,摆在万剑锋面前。酒坛刚摆在桌子上,香醇浓郁的酒香就溢了出来,馋得万剑锋直流口水。他一把捧起酒坛子,扯下封口的红布,大口喝了起来。 张浦不知何故,突然变得寡言少语,只静静的看着万剑锋大吃大喝。不多时,万剑锋就把面前的拉面和美酒,都享用得一干二净,他舔了舔嘴角,有些意犹未尽。 这时张浦终于再次开了口,“万少侠,这家的美酒与拉面可还对你的口味?” 万剑锋不假思索的道:“这面香而不腻,酒醇而不辣,正对本少侠的胃口。可惜本少侠身上没有银两,不然真想天天都能吃上这么一顿!” 张浦笑道:“万少侠,这家的羊肉面与凉州酒都不能算是最上等的,你若真喜欢何不随我去夏州一行?就算你不愿为大首领效力也没关系,去那里陪我喝几天酒吃几天吃肉,也总比你一个人在中原乞讨来得快活吧?” 万剑锋一抹嘴,大笑道:“张兄,你这招当真高明!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去夏州和你玩上几天。不过等我玩腻了,到时候你可得放我走人。” 张浦也大笑起来,“那是自然,我们一言为定!” 第五十一章 坠悬崖姻缘逝水 赴荒漠情义天成 (三) 当晚,张浦与万剑锋找了家客栈宿下,次日一早两人便雇了辆马车直奔银州。一路上万剑锋都卧在车顶,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光,一边不断品尝着沿途的美酒。 不知不觉间,四周的景色慢慢的从绿水青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加上不时有雪花飘下,显得愈发苍凉。万剑锋躺在车厢上,脑海中都是羊肉拉面与凉州美酒的味道,对越来越寒冷的气候恍若未觉。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马车终于临近银州,只需再向西行几日便可到达夏州。万剑锋初来银州,好奇的四下打量起来,只见此地的城墙是用黄土垒成,城门口站着无数身着大宋军装的士兵,个个手中拿着长枪,颇有种严阵以待的感觉。 万剑锋好奇的趴在车厢边,把头探入车帘,对张浦问道:“张兄,你有没有搞错!定难军虽归附大宋,可仍算是党项族的一方天地,城门前怎么一個党项人都没有,全是大宋的官军?难道你们的李大首领已献出了五州之地,彻底向大宋投降了?” 张浦眉头紧蹙,默然不语,脸上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突然,他们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这种声音说是军队出征,未免太过混乱,说是城中人的红白喜事,阵仗又未免太大,万剑锋此时心中生出一种念头——城中百姓正在宋军的指挥下举族迁移。 果然,一大群衣着华丽的党项人,在宋军的指挥下十分混乱的走出银州,向东南方向缓缓行进。人群中形态各异,有些脸上浮现着喜悦之情,有些却一副愁眉苦脸,更有甚者竟抱着银州城门嚎啕大哭,情形如丧考妣。 这阵势莫说万剑锋看得一头雾水,就连自幼生长于银州的张浦也看得目瞪口呆。但是两人心里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定难军甚至整个银州一定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党项族面临着百年未遇的危亡时刻。 张浦连忙让车夫停了车,随即一掀帘子,快步下了马车。他一边飞快的打量着人群中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边努力的逆流而上,挤进了被人流和车辆堆得水泄不通的银州城。万剑锋也一轱辘身,跃下了车厢,紧随着张浦向城中挤去。 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挤进城门,径直到了街心,张浦道:“万少侠,在下有些要事急于去办,还劳阁下在此稍后片刻。” 万剑锋一笑,道:“要事?莫不是方才拥挤,随身钱袋被人摸了去,落了个两袖清风,没钱请本少侠喝酒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吧!” 张浦摇头,正色道:“少侠,眼下党项大难临头,在下实无闲暇与君玩笑,望乞见谅!”他说着朝万剑锋恭然一礼,随即快步而去。 万剑锋见张浦走了,有些不忿的瞧了他背影几眼,正想随口奚落几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是有人当街争吵,他心下好奇,不禁信步走了过去。行了三四丈,转过一个街口,迎面就看到一个党项轻年拦在辆马车前面,对着车上指手画脚,“喂,我说!你这老东西,前些时日你家那杂种管我借了足足二十两雪花白银,你现在悄悄的拖家带口套车就走,是想赖账不成!” 此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坐在车前,手中握着一根马鞭,他身后则坐着一个妇人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家四口看模样俱是老实本分之人,要说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能管这样一个长相凶恶,身材魁伟的轻年借二十两银子,就算打死万剑锋,他也绝不相信。 这老汉似乎十分惧怕这个年轻人,连连拱手道:“这位小哥,小老儿是大首领家的佃户,如今大首领走了,小老儿这才不得已举家离开银州,绝非为了躲债远走他乡。再说,小老儿膝下只有这两个不成器的家伙,大的今年方才七岁,小的更是只有三岁,如何向您借去那二十两纹银呀?” 年轻人把嘴一撇,指着那个大一些的孩子,道:“我没认错,前日就是这个小兔崽子管我借的钱,还能冤枉你这个老东西不成!快点,把钱还回来,我就放伱们走路,否则休怪我留下这小兔崽子抵债!” “你这混账东西,怎的背着我借了那么多银两,还不给这位小哥赔礼!”老汉说着板起脸,回头瞪了长子一眼,旋即又扭过身来道:“实在抱歉,小老儿教子无方,这才致使犬子犯下大错!还望小哥看在小老儿的面子上,暂且放我们过去,日后定当双倍奉还!” 岂料,老汉的话音才落,那孩子却受不了委屈,大嚷道:“爹,我没有!我压根不认识这个家伙,他那二十两银子没了,关咱家什么事,凭什么让我给他赔礼!他就是个泼皮、无赖、腌臜,我才不会向他道歉呢!” 老汉闻言心中猛地一颤,有心当街教训儿子一顿,又恐那人趁机发难,将二十两变作四十两,四十两变作八十两,似那般越发还将不出。然而,那轻年到底抓到了把柄,大声道:“老东西,我看在咱们都是老乡的份上,没好意思管你们要利息。可你儿子不顾情分,当街骂我是什么泼皮、无赖、腌臜,看来这笔利息咱们还真有必要好好算一算了!” 妇人望了一眼自己不懂事的孩子,叹息着从怀里取出一个成色极差的镯子,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双手捧着镯子递了上去,“这位小哥,我们是穷苦人家,实在没有那么多钱!我们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玉镯子,如果您不嫌弃,就……就拿了去吧。” 年轻人瞅瞅那个镯子,嘴都快撇到后脑勺了,“哼!什么破烂东西,也拿来蒙事!就这么个破东西,连还个利息都不够,还妄想让我高抬贵手,放你们离开银州,做梦!”他说着一把拿过镯子,朝街边狠狠的摔了出去。 玉镯怎经得起如此猛摔,落地只发出一声脆响,当即被摔得粉碎。这个镯子虽然成色极差,却是当年妇人出嫁时,唯一一件值钱的彩礼。这么多年,妇人连带都舍不得带,如今却被泼皮轻易摔碎,她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老汉忙一把扶住妻子,指着那泼皮道:“这玉镯你……你不要就算了,何苦摔它!如今我们身上一样值钱的物件都没了,你再想勒索,我们也不怕你了!” 泼皮冷笑几声,道:“一个破镯子,我摔就摔了!怎么,就凭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还想和我打一架吗?有本事,你一拳把老子打趴下,打不趴的是孙子!” 老汉眼见这个泼皮越来越放肆,气得全身发抖,忍无可忍之下一记老拳直打向泼皮胸口。泼皮不料老汉真敢动手,忙向旁一闪,随即轻轻一推,就将老汉推得仰面翻将过去。“诶哟!打人了!”老汉倒在地上,呻吟一声,只觉背后脊骨都快摔断了。 泼皮踏上几步,抡拳要打,妇人连忙死命抓住他的胳膊,不教他的拳头落下。那个大一些的孩子,也终于坐不住了,三步两步的跑到泼皮面前,一双小手抓住泼皮的大腿,张嘴就朝泼皮大腿上咬去。那个只有三岁的小孩,则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个人坐在车上哇哇大哭。 “你们要寻死吗!”泼皮目露凶光,一甩胳膊就轻易挣脱了老妪的束缚,抡拳直打向身前小孩的头顶。他这一拳又快又狠,莫说六七岁的小孩,即便是不会武艺的大人,头顶挨上这样一拳,不死也势必重伤。此刻城中不少百姓都被喧闹声引来,围着马车四周指指点点,义愤填膺。饶是万剑锋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目睹此情此景,也忍不住上前几步,要教训教训这个泼皮。 忽听人群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面容和蔼,发髻斑白的中年走入人群。他身上穿着一袭便衣,腰间挎着一柄佩剑,一手牵着匹褐色的军马,一手拉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神色间不怒自威。围观的百姓见到这位老者,全都松了口气,纷纷给他让路。那个泼皮也收敛了凶性,有些畏惧的向后倒退了几步。 中年行至切近,点指那泼皮道:“冉牛,你仗着身强体壮不务正业,在银州专门欺压良善,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往大首领对你不闻不问,岳某也不好出手,如今大首领走了,银州城中无主,你便越发肆无忌惮,当真可恶!如你真有本事,可敢和岳某一较高低!” 他身边那小孩也帮腔道:“是啊,爹爹的武艺虽然不如李叔父,可想教训教训你这样的无赖却也绰绰有余!怎么样,敢不敢和我爹爹比啊!” 冉牛握了握拳头,有心与这中年较量一番,却有深知自己绝非他的对手,半晌才开口道:“岳大人,我冉牛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爹娘死得早,空有一身气力却没旁的本事。去做伙计吧,人家嫌我心粗,去做匠人吧,人家嫌我力大,您说我不欺压老实人,我怎么活啊,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中年点头,道:“如今五州之地乃是多事之秋,如你有心改邪归正,不如随我去见继迁公子,或许他有用你之处。” 冉牛一听,登时笑了,“你……你说的是真的!让俺冉牛,去跟着继迁公子,那可太好了!俺也没个家,没个业的,轻便得很,咱们这就走吧!” 中年道:“你摔了人家的玉镯,打了人家的丈夫,不赔偿人家就想一走了之?” 冉牛犹豫着把地上的老汉扶了起来,又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小指大小的金锞子,心疼得塞在老汉手里,“对不住,对不住,方才是俺冉牛混账,得罪了老人家,这金子权当谢罪了!” 老汉拿着金子,想收却又不敢,迟愣愣的望着冉牛,不知该说什么。岳姓老者一笑,颇为和蔼的道:“老哥哥,在下银州指挥使岳淳,给您见礼了!这枚金锞子您莫嫌少尽管收下,此去东京甚远,路上好歹做个盘缠。至于这个泼皮,岳某自当带到继迁公子处做个驱处,绝不再让他为祸乡邻!” “多谢岳大人!多谢岳大人!”老汉连忙拉着家人跪在岳淳面前,叩头谢恩。岳淳却不受礼,双手把老汉从地上搀了起来,“老哥哥不必如此,速速带着家眷出城去吧!” 老汉点头,再次深深一揖,赶着马车带着妻儿离了银州。岳淳正欲带着冉牛离去,忽见一位轻年缓步走了过来。但见此人做汉家打扮,生得高大威武,两道剑眉浑如漆刷,一双虎目不怒自威,宛如黑瀑般的长发穿过头顶的发箍倾泻而下,两缕青丝飘散鬓边,整个人威武中透着霸气,雄壮中不失温柔。 岳淳贵为指挥使,又有一身好武艺,见到此人也不免笑着一抱拳,“贤弟,你怎么也来了。这才几日不见,怎生消瘦了?待愚兄把这泼皮带去见了继迁公子,咱们便一道回家,让你嫂子为你好生做上几道好菜,给你补一补!” 那小孩见到来人也张开双手,笑着跑了过去,“李叔父!李叔父!你上次教我的剑法,我已经练熟了,你什么时候回家教我下一招啊!” “小弟听闻此处喧闹,料到定是出了纠纷,便想管上一管。如今既是岳兄已经料理停当,就无需小弟出手了。”那轻年笑着又摸了摸小孩的头,伸手接过岳淳握着的缰绳,牵着马与两人出了人群。 冉牛、岳淳等人说得都是汉话,万剑锋倒是听得明白,可后来那个轻年说得却是一口流利的党项话,万剑锋就摸不着头脑了。他心下好奇,一拉旁边看热闹的衣袖,问道:“喂,我说这个轻年是谁呀!本少侠看他年纪轻轻的,居然和堂堂的指挥使称兄道弟,而且看这岳大人的模样,似乎这人的官职怎么比这个岳大人还高?” 被他拉住衣袖的中年颇为嫌弃的一甩袖子,不耐烦的道:“你问他?他叫李若云,那可是继迁公子的朋友,听说两人还是一起长大的呢!你一个要饭花子,也配打听他,难不成还想跑到他府中要饭吗!” “李若云。”万剑锋轻声喃喃了一句,望着李若云远去的方向,微微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间,张浦已带着一个身着黑衣,身材挺拔,面容英朗,腰间配刀的轻年来到面前,“万少侠,你怎么了?可是等在下,等得急了?” 第五十二章 坠悬崖姻缘逝水 赴荒漠情义天成 (四) 万剑锋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不急,不急,方才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本少侠正乍磨滋味呢,你不就回来了!” 张浦微微颔首,无心去追问万剑锋口中的好戏,径直带着两人到一座颇有气势的宅院前。张浦在门前略一迟疑,随后风风火火的跑了进去,万剑锋也跟在后面快步闯了进去。 这座宅院外观看起来颇为宏伟,但里面却不算太大,两人几步就到了正堂门前。张浦急匆匆的叩响房门,用党项语焦急的道:“继迁贤弟,你在屋里吗,快开门!” 张浦的话音才落,房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万剑锋好奇的看向开门之人,见此人是个文静英俊的少年,他略感意外,心想,“这少年虽生得好看,但丝毫没有成就大事之人该有的魄力,若他就是传说中的李继捧,就难怪宋军敢大兵压境了。” 少年见到张浦,忙用党项语道:“张兄,你终于回来了,兄长已等候你多时了!” 张浦点点头,尽量控制住焦虑的心情,缓步走进堂中。万剑锋随着他走了进来,里面光线有些昏暗,几个男人正围着沙盘议论纷纷。他们大多身着裘褐,耳带金环,其中有两人更是留着党项族特有的发式,威风中带着一丝古怪。 万剑锋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视而过,最后停留在正中两人的脸上。左手一位雄壮霸气的汉家轻年,正是方才见过一面的李若云。右手则是位身着皮甲的党项族轻年,他半披着一头黑发,唇边留着一副短髭须,面容虽不算十分英俊,但满眼尽是西北荒漠中砥砺出的刚强与果敢。此刻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眼前的沙盘,面沉如水,双眸却发出两道炙热而坚毅的光辉,只有天生的王者才会拥有这般的魄力与执着。 张浦见到两人,忙施了一礼,用党项语道:“两位贤弟,银州到底出什么事了?大首领现在是否平安无恙?” 不待两人答言,一位身着蓝衣,腰悬长剑的轻年已用党项语道:“张兄,的确是出事了!大首领的叔父为了夺权,向宋国皇帝写了一封告密信,在信中编造许多条莫须有的罪状诬告大首领。他本以为赵光义得到密信后定会撤换大首领并将五州之地封给他,谁料赵光义却派大将曹光实前来接管,下令强行将党项贵族都移往汴梁。如今大首领已奉旨前往,接下的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这些人了!” 张浦微微颔首,神色凝重,望向正中那位党项轻年道:“贤弟,若真奉旨离开,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属于党项人的天地,如果不离开,则势必与大宋为敌,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党项轻年,此时终于坚定的道:“虎不可离于山,鱼不可离于渊,为了保住世代先祖的领土,纵然与大宋为敌也在所不惜!” 张浦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做,欣慰的点头道:“继迁贤弟,你所言甚是!我本是汉人,若迁往汴梁未为不可,但伱们身为党项人,一旦离开五州之地,就如同无根之草,势必遇风催之,遇火焚之,非但再无立足之地,而且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 李若云指着沙盘,缓缓开口,笃定的道:“如今既已决定抗旨,无疑是公然与大宋为敌。当务之急是必须寻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积蓄力量,方有东山再起之日。而最合适的地方,无疑就是夏州西北的地斤泽!” 他的话音才落,一位党项将军就当先反对起来,“地斤泽地处荒漠之中,根本无需宋军攻打,我们自己就会活活饿死。你选择地斤泽,难道是想让我们大家一起去吃黄沙、喝西北风吗?” 众党项男子齐声呼吁道:“继冲将军说得对,不可前往地斤泽!我们宁可奉旨迁往汴梁,也绝不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斤泽!” “是吗?”李若云微微一笑,一拳重重打在沙盘上,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坚固的沙盘顿时塌了半边。众人大惊失色,尽管心中还在高声抗议,却没有一人敢再出声。 李继迁略一思忖,肯定的道:“如今之际,只有像若云贤弟所言,绕过夏州进入地斤泽,才是我们党项族唯一的生路!” 众人见李继迁都这么说,彻底鸦雀无声了,但质疑与困惑仍写满了他们的脸。汉族轻年见状解释道:“诸位,地斤泽虽地处荒漠,但它本身却是沙漠中的一处绿洲,世代居住在地斤泽的中小部落也有十几个之多,所以完全不必担心食物、水源供给不足。而且宋军多步兵,我们多骑兵,如果真在荒漠中发生战斗,我们也绝不会吃亏。试问现在还有谁,对迁往地斤泽心存疑虑吗?” 张浦微微颔首,道:“若云贤弟所言甚是,他的这番话正是继迁贤弟和我想对大家解释的。” 李继迁扫视在场众人,道:“现在谁还反对迁往地斤泽,都主动站出来留守银州,其他人随我们一同前往地斤泽。” 众人听完他们的话,心中的疑虑这才消除了大半,都大声道:“李首领说的对,我们愿意迁往地斤泽!为了保卫党项族,为了东山再起,我们愿意奉李首领做新一代的大首领!” 李继迁朗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部落亦不可一日没有首领。今堂兄李继捧奉旨前往汴梁,诸位既愿意选我接任大首领一职,我自然当仁不让。我李继迁在此发誓,此生势要保住党项族,保住五州之地,保住与我倾心相交的诸位兄弟,纵海枯石烂此誓不变!” 众人闻言欢呼起来,齐齐跪倒在地,把手贴在胸膛上,随后高高扬起,气氛一时间几近沸腾。 万剑锋听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时而沮丧发愁,时而群情激昂,颇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忙拉了拉张浦的衣袖,问道:“张兄,你们这是演的哪一出?我自幼乞讨为生,就是汉话说得文绉绉,我都一句听不懂,更何况这么古怪的党项话了。” 张浦听万剑锋出言询问,这才想起他对党项语一窍不通,忙简单的复述了一遍。万剑锋听完挠挠头,一撇嘴道:“张兄,这群人都是呆子吗?说了这么半天,却在舍本求末……” 万剑锋一句话还没说完,李若云和李继迁的目光都死死的盯了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怒意。张浦正要出言缓和,万剑锋却笑着道:“喂,原来你们都能听懂汉话啊?那方才还非要说什么党项话,把本少侠听得云里雾里的。” 李若云沉声道:“我叫李若云,本就是汉人,怎会听不懂汉话?你方才讥讽我们是呆子,我倒要听听,我们呆在何处?” 万剑锋全无惧意的道:“你们研究半天去不去地斤泽,却不想想该怎么出银州城?这种行径无异于研究半天是烤鱼好吃,还是炖鱼好吃,却忘了自己连河都还没找到。你们若不是呆子,这天下就没有呆子了!” 张浦闻言全身一颤,正想拦住万剑锋的话头,李继迁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位小兄弟话粗理不粗,我们居然真把这么重要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李继迁这次说的是汉话,虽略带着一点儿口音,但万剑锋终归还是听懂了。李若云也轻轻点头,看向万剑锋的目光平和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在银州十年了,为何从未见过你?”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你要问本少侠的名号,可得站稳了,小心一害怕坐地上!本少侠就是昔年隐锋山庄庄主万梦生之子,曾学艺昆仑山、力战洞庭湖、剿灭姚鸿远的天之骄子——万剑锋!” 李继迁听完他的介绍,愈发开怀大笑,方才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张浦也莞尔一笑,“万少侠,您诚然超凡脱俗,可也未免说得太过了吧!” 众党项男子见李继迁和张浦笑了,也跟着大笑起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们绷紧的心弦松弛下来。只有李若云的脸上,带着一抹惊喜与诧异,他再三打量万剑锋,才道:“你的确与画像中的万世伯有几分相似,今日你我相见也算是再续前缘了!” 万剑锋呆住了,认真的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摇头,“这位兄弟,你认错人了吧?虽然咱们的确刚刚见过面,可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算也算不上朋友呀!” 李若云脸色微微一沉,叹息道:“你虽不认识我,但一定听过我叔父李明和的名号吧?” “李明和?”万剑锋想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我依稀记得讲史的老先生提起过李明和,他似乎是我父亲的挚交好友,还曾一起效力于慕容燕云麾下。” 李若云点头道:“没错,他是我的堂叔。” 万剑锋与李若云相视而笑,目光中透露出故友重逢般的欣喜,四只手紧紧的相握在一起,万语千言也无法表达出两人此刻一见如故的情义,以及他们对父辈们无尽的哀思。 第五十三章 离银州化险为夷 徙斤泽祸从天降 (一) 半晌,李若云才回过神来。 他眉间微蹙,思忖道:“眼下银州城已被宋军团团包围,如果我们贸然离开,想必走不了多远,就会被宋军截下。我这条命是李兄救的,为了李兄我虽万死无怨,却断不可因一时意气害了其他弟兄。” 李继迁右手叉腰,望着塌了半边的沙盘,复归沉默。张浦手捋须髯,一时也想不出万全之策。众党项男子不通汉话,见状都面面相觑,尽显疑惑之色,不知这三位首领究竟在想什么。 众人方才激昂的气氛,瞬间再次凝重,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脸上,此刻都写满了困惑与焦虑,唯独万剑锋仍是笑吟吟的望着众人,似乎胸中早有良策。 许久,他见众人仍是沉默不语,不由笑出了声,“哈哈哈,说你们是呆子,还真没冤枉你们!如果你们真想撤出银州城,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和人马,怎么才能把武器和人马合情合理的带出银州,才是眼下当务之急。” 李继迁三人目光齐齐望向万剑锋,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万剑锋没有直接答言,只轻描淡写的反问道:“其实这并不是件难事。你们一个个也老大不小了,难道家中没死过人吗?” “死人……”李继迁低声重复了一遍,旋即眼中放出激动的神采,张浦和李若云也瞬间明白了,拊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如此简单的方法,为何我们却一时都没有想到呢?” 众党项男子不知万剑锋说了什么,但看到三位首领神色间的变化,也推断出他定是出了什么好主意,无不对万剑锋肃然起敬。 当晚,皓月当空。 李若云协助李继迁处理了不少军事,这才暂时卸下重担,提着一个纸包、买了一把木剑,敲响了岳淳的府门。岳淳在五州之地为官已久,府邸却一直朴素得出奇,就连府邸的大门都是用最寻常的榆树做的。日子一久,门口有点风吹草动,破旧的木门就吱呀呀得响個不停。 “当!当!当!岳兄,小弟来了!”李若云敲了几下,便听里面有人应门。“吱嘎”一声,破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半张坚毅、和蔼的面容,“贤弟来了,愚兄和嫂子等你多时了,伱要再不来,成儿可要出去找你了!” 李若云笑着叹了口气,“唉,午后议事岳兄虽然没来,想必也听说李兄的决议吧?似这等危急存亡之秋,李某岂能置李兄于不顾,独自前来与岳兄相聚呢?罢了,不说这些,小弟知道岳兄最爱吃五香居的酱牛筋,我买了些来给岳兄下酒!” 岳淳笑着接过纸包,凑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笑了起来,“嗯!五香居的酱牛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香,来,来,临行之前咱们哥俩最后再喝一次酒,待到明日咱们离了银州,再想回到此间喝酒,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李若云做了个请的手势,随着岳淳走过宽敞的院落,直入客厅。此刻,厅中摆着一张宽大的木桌,桌边分列着四张矮脚胡床。小岳成正坐在下手的胡床上,嘴里叼着一双筷子,圆圆的大眼睛望着一桌子的菜直流口水。他旁边的胡床上坐着一个上了些岁数,衣着简朴,却很是精明的妇人。 岳成见李若云来了,高兴得蹦了起来,“太好了,李叔父来了,李叔父来了!爹爹和娘亲说你不来,不让我动筷,你既然来了,这下我可以吃了吧!” 妇人笑着摇摇头,起身迎了过去,“叔叔来了!你和当家的认识这么多年,亲哥俩那个感情都没你们好,何必总这么见外,还带东西呢!” “哈哈,嫂子玩笑了!不过是些吃食、玩具,又当得什么要紧?”李若云笑着走到岳成身边,弯下腰道:“成儿,你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一把剑吗?叔父想了想,你现在年纪还小,要是给你一把开过刃的铁剑,你难免弄伤了自己,只好给你买了把木剑,喜欢吗?” “喜欢!”岳成兴奋的接过木剑,回忆着李若云以往教过的招式,舞得倒还有模有样。三人望着小岳成舞剑,脸上无不露出笑意,岳淳更是笑道:“哈哈,不错,不错!你小子要是肯刻苦,照这样练下去,用不了几年一定比爹强!” 李若云微微颔首,道:“是啊!明日叔父就要和你爹离开银州了,我们走后你要好好练武,不可荒废。只有这样,有朝一日你才能像你敬仰的卫青、霍去病那般,百战百胜、封狼居胥!” 岳成点点头,收了架势,却忽觉李若云话头不对,赶紧问道:“李叔父,你刚才说什么!你和爹爹要离开银州?你们要去哪,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若云只当岳淳夫妇已把此事告诉了孩子,可经岳成一问才觉冒失,目光不由望向岳淳。岳淳倒也没太在意,想了想道:“成儿,咱们是银州人,祖上在这生活三代了对不对?如今呀,有一帮坏人要打咱们城池的主意,我们实力太弱,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和你李叔父要暂时离开这里。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杀回来的,到时候爹爹还有叔父都不会离开你了!” 岳成不舍的望着两人,可怜巴巴的道:“那……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岳淳道:“嗯,最晚等山上的芍药开了,我们一定回来!” “那……那么久。”岳成小声喃喃着,噘起了嘴巴,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岳淳无奈的叹了口气,李若云则轻轻拭干了岳成眼角的泪水,“成儿不哭,你不是一直想学叔父那招龙蛇飞动吗?你先乖乖吃饭,吃完饭叔父就把它教给你。” 岳成微微点头,“那龙跃凤鸣和来龙去脉两招,叔父也得教我!” 李若云一笑,道:“好吧,只要你好好吃饭,乖乖陪着娘亲等我们回来,叔父就是把整套苍龙剑法教你又有何妨!” 岳成闻言顿时不哭了,拿起筷子飞也似的朝嘴里夹菜,嚼都没嚼就囫囵吞了下去。妇人看看狼吞虎咽的孩子,随后拿起酒壶亲手为两人斟酒。李若云道了声谢,拿起酒杯望向对面的岳淳,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尽管两人誓要同去同归,可临行前这最后一场酒,依旧不易下咽。 但此刻的李继迁,心中的压力比任何人都要大,纵使他成了拓跋部的首领,纵然他有一腔豪情与悲愤,可还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才敢来到后院,叩响母亲邓氏的房门。 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从母亲房中走了出来。李继迁见到她微微一笑,道:“夫人,母亲是否安歇了?” 少妇道:“夫君,母亲尚未安歇,这么晚你来母亲房中,定是出了什么事吧?”她的话音才落,就听房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道:“继迁,深更半夜有事吗?快进来说话。” 李继迁依言快步走到老妇人面前,蹲下身子道:“母亲,孩儿确有大事与母亲商议!” “我儿坐下说话吧。”老妇人指了指床边。 李继迁却丝毫未动,继续说道:“母亲,如今我们党项族已经到危急存亡之秋了!堂兄已奉旨入京,如果此时孩儿也去了汴梁,那么党项势必成为一盘散沙,最终为宋军所灭。孩儿今日与手下弟兄商议,决定抗旨不去汴梁,但又担心母亲有失,当真进退两难啊!” 邓氏笑着轻抚李继迁的头顶,柔声道:“继迁,母亲知道你心怀天下,心系党项众生,像你这样有志向的年轻人,就该趁着年轻轰轰烈烈闯出一番天地,怎能为了母子之情而束手束脚?你闯荡到哪里,母亲就陪你到哪里,纵然你最终功败垂成,母亲也会坚定的支持你!” 李继迁的妻子也道:“夫君,母亲的话也是为妻想说的,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跟随你,无论刀山火海我们都陪着你,只要能保住党项,保住五州之地,我们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李继迁用力的点头,望着母亲和妻子的面庞,眼中泛出晶莹的泪光。他心中的信念此刻彻底坚定下来,坚定得穷极一生都不可撼动,无论谁想灭亡党项,夺走属于他们的五州之地,他都定会拼上性命与其抗争到底! 次日,天光微亮,一个送葬的队伍就缓缓驶到银州城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支送殡队伍中大部分人都骑着骏马,护卫在一口又大又沉的棺木旁,队伍后还跟着一辆挂着素缟的马车。车上之人尽数身着重孝,神色间万分悲痛,如丧考妣。 护卫银州的主将曹光实正扶剑立于城头,盘算着如何按部就班的将党项贵族如数迁走,突见城下来了这样一支队伍,心中隐隐感到有一丝诧异。 曹光实带着几个亲兵,快步下了城头,拦在这支队伍前面。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队伍中的众人,许久才沉声道:“你们是哪座府上的?清晨不在家中休息,为何聚众出城?” 众人本以为宋军见到送葬队伍,定会二话不说就打开城门,哪知一大清早就碰见宋军主将值守,心中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李继迁怕时间一长众人会露出破绽,只得硬着头皮催马来到曹光实面前,下马躬身道:“回将军的话,我等只是寻常百姓,只因老母不幸病故,故此兄弟几个凑了银两,请些人手,弄的排场些也好让老人家走得风光。今日头七已过,理应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还望曹将军通融一二。” 曹光实点点头,“嗯,你虽孝心可嘉,但本将军却不能因此轻易将你们放出银州。你带着这么多人马,万一离开此地后佣兵自立,与我大宋为敌,岂非本将失职?”他说着一挥手,身后士兵当即会意,迅速把棺木和马车围了起来。 为首的士兵伸手就要打开棺盖。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僵住了,若非身上不敢明目张胆的持刀佩剑,否则只怕早已各亮兵刃,蓄势待发了。 万剑锋却不慌不忙的笑道:“这位军爷,瞧您性子这么急,一定是刚入伍的新兵吧?”说着又朝曹光实走了过去,一抱拳道:“曹将军,我家老妇人得的是瘟疫,如果打开棺盖,后果不堪设想!您打了一辈子仗自然不在乎生死,可你手下的这些士兵都还年轻,你不想他们还没报效国家就死于非命吧?” 曹光实闻言上下打量一下万剑锋,随后一皱眉,嫌弃的摆了摆手,“哪来的臭要饭的?看你这副模样,别说党项贵族了,只怕中原的穷酸秀才也羞于与你为伍。想必你们也不是党项贵族,更不在迁徙之列,快些走吧!” 李继迁心中暗喜,忙朝曹光实拱手道:“多谢曹将军,老母若在天有灵,也会感念将军的大恩大德,在下这就带人走。我们长则三日,短则两日,必定返回银州城,请曹将军放心。”他说完翻身上马,带着送葬队伍光明正大的离开了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的银州城。 众人出城后丝毫不敢懈怠,直奔出十几里,才放慢了脚步。李继迁率先脱下了孝服,并下马打开了厚重的棺盖,从里面取出自己的大夏龙雀配在腰间。众人也都依样脱去孝服,从棺中取出各自的兵刃,围着万剑锋欢呼起来。 万剑锋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意思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李若云一边把长剑插回背后,一边走到万剑锋面前,爽朗的大笑道:“哈哈,兄弟,真有你的!我李若云长这么大,还头一回见像你这样,骗人连眼都不眨一下的人,不过你可不许骗我,否则我定要你的脑袋!” “哈哈哈!”万剑锋也笑了起来,“李兄,像本少侠这么从容机智的人,这世上的确少见得很,没见过也不算你没见识!” 张浦也缓步走过来,笑吟吟的道:“万贤弟,你没来之前,我可是他们的智囊,如今有了贤弟你,我这个智囊就成了摆设喽!” 万剑锋调侃道:“还是张兄命好,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就算做件摆设,也足够让人赏心悦目的了。不像小弟我,如果不是怀揣金刚钻揽点瓷器活,恐怕都没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李继迁并未理会众人,而是径直走到马车旁,掀起车帘和车厢中的母亲、妻子说了几句话。然后翻身上了坐骑,带着众人继续向地斤泽方向进发。 几日后,四周的景象从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变成了一望无际、风沙肆虐的荒漠。往往一阵大风吹过,漫天的黄沙就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旋风,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风沙无情的湮灭,永远沉沦在黄沙之下。 大漠雄浑而死寂,队伍在沙漠中行进,显得格外艰辛与悲壮。李继迁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任凭黄沙与狂风吹割着他的面颊,却丝毫不肯停下前往心中绿洲的脚步。 不知走了多久,众人早已把携带的食物和清水消耗得一干二净,人们饥渴交加已快到了极限,这时队伍中突然有人指着前方兴奋的喊道:“兄弟们快看,快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的沙山下,无边的沙海中,点缀着丛丛树木与离离野草,一派田园风光。这样的景象寻常看来再普通不过,但此刻在他们眼中却是天下最美的风景。 众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欢呼着策马奔向那片绿洲,如道道疾风般呼啸而过。就连队伍后面的马车都加快了速度,载着两位妇人,兴高采烈的朝地斤泽狂奔而去。 第五十四章 离银州化险为夷 徙斤泽祸从天降 (二) 很快,众人就到了心之所向的地斤泽。 他们刚一进入这片绿洲,就被许多党项牧民们团团围住,有人手持马叉,有人高举马鞭,手中武器虽然各式各样,但神色却都出奇一致,十分的不友善。 李继迁见状忙下了马,朝众人拱手道:“诸位,我是大首领李继捧的堂弟李继迁,为躲避宋人压迫才不得已擅闯贵地,还望众位看在我们同为党项人的份上收留我们。” 为首牧民是个留着秃发的中年人,他的身材虽不算十分高大,却非常壮实。他一手扛着柄沉重的大斧,一手叉在腰间,大声用党项话嚷道:“这里是米擒氏的领地,不欢迎其他部落的人!如果你们再不离开,就让你们尝尝米擒氏的厉害!” 万剑锋一拉李若云的衣角,问道:“李兄,他说什么?” 李若云低声把中年人的话翻译了一遍,随后问道:“万贤弟,此事你心中可有计较?” 万剑锋一笑道:“简单!你只需和他们说,我们久仰米擒氏的大名,想和他们比划比划就成了。” 李若云斜睨了一眼比他矮了近半头的万剑锋,嘴角微微一撇,道:“这次你出的可是个馊主意!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我们远路而来,他们却以逸待劳,如若真打起来我们必定吃亏!” 万剑锋嘻嘻笑道:“李兄,你在党项十年,还没有我在党项十天了解他们。伱如果想留下,就按我说的做,如果不想,就继续像根柱子似的戳这儿吧!” 这时李继迁和党项中年越说越激,眼见就要各拉兵刃,李若云这才快步上前用党项话把万剑锋说的复述了一遍。党项中年冷哼一声,举起大斧就要砍向李若云,可随即却又把斧子放下了,高傲的道:“你们穿过沙漠体力还没恢复,如果我乘人之危,倒显得我米擒勒没真本事!也罢,就让你们在此地休养半月,到时候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李若云闻言心中一怔,暗道,“我在党项十年,居然还真的没有万贤弟了解他们!看来日后我不但要精进武艺,察言观色一道更该多多历练。” 李继迁心中也感慨道,“万剑锋能来此地,莫非当真天助我也!无论是离开银州、逃过宋军搜查,还是今日之事,哪一件如果没有他,只怕都难免血战一场。” 众党项男子见米擒勒答应让他们暂住此地,连忙取出带来的帐篷,在没人居住的草地上安营扎寨,又到附近的牧民家中买来几只牛羊,支起一口大锅煮起肉来。 万剑锋挨着李若云坐下,一边喝着刚刚讨来的烈酒,一边和李若云闲聊,“李兄,小弟有一事不明特来讨教。这李继迁和李继捧又不姓拓跋?为何我一路上常听人叫他们拓跋部大首领?” 还未待李若云开口,张浦便如数家珍的讲道:“万贤弟有所不知。两百多年前,党项一族原本生活在现在的吐蕃境内,后不堪吐蕃与吐谷浑的侵扰,这才不得不举族北迁,依附大唐。唐朝对他们十分友善,不但收容了他们,还将夏州一代的五州之地封给他们。百年后唐朝逐渐衰败,黄巢起义更是攻占了唐京长安,皇帝不得已仓惶出逃。这时拓跋部的先祖拓跋思恭为报昔年之恩,带领党项族协同唐军夺回长安,迎请天子还朝。皇帝因此十分感激拓跋部,就封拓跋思恭为定难军节度使,并赐国姓李。所以李首领虽然姓李,但祖先却姓拓跋,故此常有人称其为拓跋部大首领。”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张兄果真了得!短短几句话就讲明了拓跋部的历史,不做个讲史先生,简直屈才了!” 李若云嘴角微微上翘,“张兄现为拓跋部的智囊,若去做了讲史先生,那才叫屈才。” “对啊!”万剑锋似乎豁然开朗,笑道:“一路上尽是我瞎出主意,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智囊,罪过,罪过!” 三人聊得正欢,却被锅里传出的阵阵肉香打断,万剑锋走到锅边,见锅里的肉已经熟了,忙喊来几個党项轻年把大锅抬了下来。随后他用刚学来的党项话,高声呼喊大家出来吃肉。很快李继迁和众党项人都出了帐篷,围坐在篝火边,大口吃着刚煮好的牛羊肉。 万剑锋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肉,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太淡,忙从怀里取出两个瓶子,一瓶盐巴和一瓶花椒粉。他打开瓶子,把它们均匀的洒在一块羊肉上,正想再尝尝咸淡,不料面前的瓶子却已被身边的党项轻年们抢走了。 “哈哈!”万剑锋看着他们为了盐巴和花椒,争得不可开交,不禁大笑起来。这时李若云一捅万剑锋,笑道:“万贤弟,你一个要饭的,随身还带着调料,装什么吃客!”接着又嘀咕一句,“也不说先给我点儿,太不够意思了!” 万剑锋一摊手,道:“我刚打算给你,就被他们抢走了,你想要的话,只好自己抢回来了。你身大力不亏,肯定能抢到手的!” 李若云一笑,“你这人当真不厚道,他们几人抢你便笑成这样,我若再去抢,你岂不更有热闹瞧了!”他说完低下头,大口啃起了手中的牛肉。 当晚众人在地斤泽各自安歇,万剑锋连日劳累,一沾枕头连酒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日,日上三杆,万剑锋才悠悠转醒。 他一轱辘身坐了起来,迫不及待的从腰间解下酒葫芦,连喝了好几口,大笑道:“哈哈,戌时眠,午时起,睡着有好梦,醒来有美酒,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嘛!” 万剑锋抻个懒腰,走出帐篷,信步来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小溪横穿地斤泽,虽地处沙漠却难得的清澈,他蹲在溪边捧起一掬水,刚放到嘴边想润润嗓子,整个人却突然被按在水中。 “谁,敢暗算本少侠!”万剑锋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呛了好几口水。他只觉背后之人力气极大,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也无济于事。 所幸万剑锋水性尚佳,这才被没被溪水呛得昏死过去。一时间他脑海中万千念头纷至沓来,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到底会是谁偷袭自己。 万剑锋又挣扎了几下,然后慢慢的不再动弹。背后之人见状忙松了手,去探他的鼻息,哪知他的手刚伸过来,却突然被万剑锋一把拉住大腿,把他整个人也拖下了水。 两人在水中扭打起来,一会儿你抓住我的腿,一会儿我抱住你的腰,看气势,好像两条闹海的蛟龙,论狼狈,却活像两条离开河塘的泥鳅。他们在一起纠缠许久,都觉得精疲力尽,这才缓缓放开手,爬上了岸边。 万剑锋躺在满是砂石的草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望向身边与自己扭打之人。他心中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会是一向果决沉稳的李若云。 “李兄?”万剑锋苦笑道:“你老实交代,自己是被人掉包了?还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为什么我刚睡醒,喝口水的功夫,你就把我往水里按?难道这水里的鱼鳖虾蟹,都是你家亲戚,你是想拿我喂食它们?” 李若云一边大口吐着水,一边喘着粗气道:“大首领嫌你太脏,让我督促你沐浴,我怕你趁机戏耍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万剑锋无辜的道:“李兄,大首领是让你督促我沐浴,又不是让你把我活活淹死,你干嘛把我按进水里不松手?” 李若云一手揉着太阳,一手扶着胸口,道:“我……我晕水,刚才忍了再忍,才没吐你一身!” 万剑锋指着李若云,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这里既无大风又无大浪,只是一条刚没过脚踝的小溪而已,你就晕成这样了!以后你最好别惹我,不然只需把你约到小河边,你就必输无疑了!” 李若云见他拿自己的痛苦开起了玩笑,气得正想和他打一架,可口中却突然又吐出一大口溪水,水中竟还带着一条小白鱼。万剑锋看到掉在地上不断翻腾的小白鱼,直笑得前仰后合。 “这……这!”李若云打量一下万剑锋,见他脸上的灰尘已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潇洒俏皮的面庞,头发也变得又黑又亮,蓬松着散在地上,好似一团黑云,不由的看呆了。 半晌,李若云满意的点了点头,如释重负般的道:“我终于可以向大首领交差了。”他说完像一条刚从水里捞出的巨大海带,身上不断滴着水珠,晃晃悠悠地向李继迁的营帐而去。 万剑锋望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喂,光让我沐浴,倒是也让我更更衣呀!我这身衣裳已经穿快十年了,再穿下去可要露屁股了!” 李若云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低头前行,每走一步身上滴下的水,都在枯萎的草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水迹。 第五十五章 离银州化险为夷 徙斤泽祸从天降 (三) 时光易逝,眨眼间半月之期将至。 深夜,万剑锋一人独坐帐中,喝酒赏月。很快他就把一葫芦酒喝得一滴不剩,躺在简易的木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间,万剑锋隐约听见一阵马蹄声,与偶尔传来的喝令声。马蹄声虽无法分辨是敌是友,但下令之人说的是一口极其流利的汉话,无疑是大宋的官军。 万剑锋刹那间睁开眼睛,目光虽微含醉意,但动作却毫不迟疑,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帐篷。他霎时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营寨中不知何时涌入了无数大宋的骑兵,他们挥动着大刀、长矛,追杀着许多手足无措的党项男子。纵然岳淳冲出帐篷率人奋起反抗,可终因寡不敌众被宋军剿杀,许多部下横死当场。 殷红的血液染红大地,凄厉的哀嚎声直传九霄,刹那间许许多多的党项男子,惨死在万剑锋面前。这样的场面已不能用战争来形容,而是一场屠杀,一场早有预谋、惨绝人寰的屠杀! 万剑锋正想拔出帅棍上前相助,却见李继迁和李若云已带人冲了出来,与宋军混战在一处。万剑锋见状也顾不了许多,当即越身欺进,为二人助阵。 一时间双方刀枪并举,直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死寂的荒漠中,充盈着无尽的喊杀声、怒吼声、尖叫声与金铁交鸣声,这些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令人无比兴奋,又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厮杀正酣,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尖细的嗓音,呼喊道:“继迁!快救我们,继迁,救我们……”这个声音众人都很熟悉,岂不正是李继迁之妻罔氏吗? 李继迁手挥大夏龙雀与十几個宋兵血战,听到这个声音本能的一顿,凌厉至极的刀法霎时露出破绽。一个手持长矛的骑兵,趁势一矛刺向李继迁胸膛。李继迁只觉恶风不善,忙回过神想用刀抵挡,却还是晚了一步,长矛径直刺入他的胸中。 “啊!”李继迁大吼一声,一手掰断了长矛,另一只手一刀斩向那个骑兵。骑兵不料李继迁身受重伤还能有如此神力,顿时被大夏龙雀斩得身首异处,头颅滚落在地。李继迁胸前也不断涌出鲜血,颓然的倒在地上,如同一头受了重伤的雄狮。 李若云的剑法变得愈发犀利,几招间连杀了十几个宋军,大步走向李继迁。他横剑当胸,目光灼灼,用高大的身躯把李继迁挡在身后。宋军见李若云仿佛金刚降世,太岁临凡,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再上前半步。 万剑锋也一刻没闲着,手挥帅棍荡开宋军的兵刃,身体宛如一条游鱼,在千军万马之中穿梭自如,朝着罔氏发出尖叫的方向飞速冲了过去。 很快,万剑锋就把刀光剑影的地斤泽远远甩在身后,继续只身向前狂奔。他胯下没有骑马,脚下也只蹬着一双破旧的草鞋,跑在满是黄沙的荒漠中,竟仍能健步如飞。 他跑了不到半刻钟,就遥遥望见远处有座灯火昏暗的军营,十来个宋军不断在营门前来回巡逻。万剑锋见状忙朝相反的方向绕了过去,所幸寻营的只有一对士兵,没费多大力气就顺利混了进去。 万剑锋从没进过正规的军营,在一座挨着一座的帐篷间,兜兜转转了许久才接近中军帅帐。他刚到帅帐附近,就听见里面一个男人冷冷的道:“老家伙,李继迁率众逃离银州城是公然违抗圣旨,论罪当诛九族!不过本将念在他堂兄归顺大宋的份上,只要你肯说服他归降大宋,并带领族人亲赴东京谢罪,本将就给你们一条生路,否则整个拓跋部都要为他陪葬!” 这个男人的话音才刚落地,一位老妇人就决绝的道:“姓曹的,你少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无非是想让老身说服继迁投降,好轻而易举的把我们拓跋一族尽数歼灭而已,你痴心妄想!” 帐中男人的声音万剑锋十分耳熟,正是前几日在银州城门遇见的曹光实,而那个老妇人无疑是李继迁的母亲邓氏。 他正想着该怎么把人救出来,曹光实又威胁道:“这位小妇人,你的婆婆年迈糊涂,不识时务,难道伱也不明事理吗?本将之所以请你们来,无非是想让拓跋部少死些人,你们为何却都错领了我的良苦用心呢?” “小妇人?”万剑锋微微一愣,暗道,“不妙!莫非方才曹光实不仅抓走了李继迁的母亲,连他的妻子也一并掳来了?如果李继迁不降,曹光实也未必真会把邓老夫人如何,但对年轻貌美的罔氏可就不好说了!” 果真帐中传来了罔氏的声音,“曹将军,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叫时务。我只知自己的父亲是拓跋部的族人,婆婆是拓跋部的族人,夫君也是拓跋部的族人,如果有人敢对拓跋部不利,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与他抗争到底!” 罔氏的语气十分强硬,丝毫不比她的婆婆弱上半分,她们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尖刀,在曹光实听来,不仅刺耳而且直插人心。 万剑锋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听语气也能猜到几分,不由额角冒出几滴冷汗。他用拳头轻轻的锤了几下自己的额头,小声喃喃道:“李继迁呀,你母亲和妻子真是女中豪杰,可她们的言语太过锋利,句句都刺在曹光实的命门上。他一定不会放过这娘俩!万一没等我把她们救出来,先让曹光实砍了她们的脑袋,岂不是扫了本少侠的颜面?” 但听帐内传来“仓哴”一声,曹光实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一步步走向邓老妇人,口中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莫说两个妇人,就是万剑锋听了他的笑声,都觉得背心发凉,汗毛发炸,双手下意识的微微发抖。 万剑锋知道曹光实不过是想吓吓两人,并非真的想杀死她们,本打算等个好时机再下手,营外却突然传来大量的马蹄声。马蹄踏在黄沙中,声音比平时小了许多,但近千人同时策马而来,听在耳中仍如天雷滚滚,震耳欲聋。 “嗖!”万剑锋取下腰间酒葫芦,朝着曹光实模糊的身影掷了过去,随即人影一晃,也已到了帅帐之中。曹光实见有人偷袭自己,心下略感震惊,竟一时未躲开横空飞来的酒葫芦,额头上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臭要饭的,又是你!”曹光实见来人是万剑锋,点指他大怒道:“你身为汉人,却数典忘祖,甘为党项人卖命,简直厚颜无耻!本将军今日不杀了你,难平胸中之气!” 万剑锋早已拔出帅棍,举棍就要打向曹光实,可听了他的话整个人瞬间僵住了。他一向嬉皮笑脸,此刻却前所未有的严肃,心中好像被曹光实的话深深触动了。 曹光实见他愣神,手中长剑当即刺向万剑锋眉心,剑身上的劲风凌厉的刮在万剑锋脸上,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忙向旁一侧身,躲过曹光实一剑,挥动帅棍与曹光实打了起来。 万剑锋本以为几招之内就能战胜曹光实,可一交手他才发现自己错了。曹光实的剑法虽不华丽,但招招皆是他戎马一生所得,不但凌厉至极,更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绝非寻常招式可比。 两人你来我往才打了不到十招,大队的宋军就已返回营帐,眨眼间就把帅帐围得铁桶相仿。邓氏见状苦笑一声,大喊道:“万少侠,继迁肯为了党项挺身而出,我身为其母虽死无憾!若你今生还能见到继迁,一定转告他‘开弓没有回头箭,莫为老母辍其行!’” 她说完毫不犹豫的撞向帅帐正中那张坚实的木桌,直撞得七窍流血,脑浆崩流。罔氏见状也效仿邓老妇人,一头撞向木桌,霎时香消玉殒。她们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定会魂飞魄散,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但为了心中的理想与光明,依旧前赴后继、无怨无悔! 万剑锋心中蓦然生出怜悯之情,眼眶变得微微发红,但他不愿自己也白白牺牲,狠狠一跺脚,朝帅帐外冲了出去。宋军见状各持武器蜂拥而上,万剑锋只得不断挥舞帅棍,且战且退。 曹光实的话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许多次明明能将面前之人置于死地,但他终是临时变招,放了那人一条生路。饶是如此,仍有许多人重伤不起,倒在地上大喊大叫。 不多时,无懈可击的宋军大阵,就被万剑锋冲得七零八落。宋军有的倒地不起,有的不敢上前,更有的抱头鼠窜,仿佛他们才是弱势的一方。 但万剑锋毕竟是以一人之力在与近千官军相搏,加之武艺有限,打着打着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中的攻势也略显散乱。但他不甘心命丧于此,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外冲杀,这才总算是逃到了大帐边缘。 曹光实不肯让他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舞动长剑紧追不舍,曹光实的剑法岂是普通官军可比,万剑锋只得一边勉力迎战,一边向后不断倒退,希望早点离开军营。 突然,万剑锋被营门口不知何时多出的绊马索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手中帅棍也顺势脱了手,飞了出去。曹光实大笑一声,手中长剑已抵住他的咽喉,万剑锋只得闭目等死。 曹光实并没急于杀他,只命令道:“来人啊,把他给本将军绑了!”心中暗道,“李继迁若是个英雄,就一定不会置朋友生死于不顾,到时候擒住李继迁,本将可就立大功了!” “是!”众官兵应了一声,将万剑锋的帅棍呈给曹光实,把他整个人五花大绑起来。万剑锋看着身上的绑绳,嚷道:“喂!我又不是粽子,干嘛系这么多圈,难道不怕把本少侠勒死吗?” 宋军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推推搡搡的把他带进一个简易的木制仓库,并挂上了一把又重又大的铁锁,把房门牢牢锁住。莫说里面关的是人,就算是头剽悍异常的猛兽,也绝难破锁而出。 绑住万剑锋的绳子异常结实,稍一挣扎就会越勒越紧,仿佛要活生生嵌入他的肉里。万剑锋索性安静下来,疲惫的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喘着粗气。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脑中不断浮现出许多往事,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容。这些回忆有的温馨,有的甜蜜,有的惊悚,有的无聊,但林林总总都是他这些年的亲身经历,他从未有闲心去想这些,此刻静下来一个人细细思索,心中颇为感慨。 第五十六章 离银州化险为夷 徙斤泽祸从天降 (四)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弱的阳光,透过厚重的木门缝隙照了进来。万剑锋借着这点儿微乎其微的亮光,简单打量了一下这间仓库,见屋中堆放着很多杂物,大多都是宋军换下的军装、多余的旌旗之类的,偏偏没有一样锋利的铁器,能割断紧缚身上的绑绳。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脚步声,这阵脚步声在木门前略一迟疑,就传来钥匙打开铁锁的声音。万剑锋知道曹光实一定是不想自己饿死,派人来送早饭了,忙翻了个身,背对着木门一动不动。 很快,门上的铁锁就被打开,曹光实竟亲自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只放着小半碗稀粥。不知是米太陈,还是做饭之人手艺太差,万剑锋连一点米粥的香气都没闻到。 曹光实把木盘往地上一放,一句话都没说就退出了仓房,随手就把沉重的木门再次锁上,脚步声越来越远。 万剑锋乞讨多年,什么难吃的东西没吃过,他听到曹光实走了,忙一轱辘坐起身,熟练的用嘴叼起碗,把碗里的米汤一饮而尽。 接着他吃力的站起身,用力一甩头,把碗摔在旁边的墙壁上,粗瓷碗落地立时被摔得粉碎。他俯下身挑了块比较锋利的碎片,在绳子上费力的切割起来。许久,绑绳竟真的被他割断,垂落在他身上。 万剑锋微微一笑,把缠在身上的绳子都扯了下来,随手抛在地上。绑绳一松,他立刻变得像没事人一样,活动活动筋骨,而后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地斤泽,经昨夜一战,变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曾经祥和安定的氛围此刻已被凄凉与肃杀所取代,原本的绿洲变得比荒凉的沙漠更寂寥。 李若云和张浦守在李继迁床前,整整一夜未眠未休,双眼不住打架,嘴唇也干得裂了口子。李继迁紧闭双眼躺在榻上,脸色蜡黄,若非胸口还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整個人简直就是一具毫无血色的尸体。 这时,米擒勒扛着大斧,怒不可遏的闯进大帐,大吼道:“你们这群该死的拓跋部的狗东西,我们地斤泽原本水草丰美、牛羊兴旺,就是因为你们的到来,才引来了财狼,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们必须加倍赔偿,否则现在就给我滚出地斤泽!” 李若云眉心一挑,冷冷的道:“地斤泽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们也很痛心。但别忘了,你们是主,我们为客!豺狼来了是我们客人在拼死血战,而你们作为主人却躲在帐篷里畏畏缩缩,不敢出来,是何道理!难道你们米擒部,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米擒勒被李若云一番抢白,气得火冒三丈,但又偏偏无法反驳,点指李若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张浦见状忙一拱手,“米擒大首领,无论是赔偿,还是迁出地斤泽都事关重大,我们做下属的无法擅自做主。还望大首领耐心等待几日,待我们大首领醒了,让他亲自决断。” 米擒勒瞥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李继迁,冷哼了一声,气冲冲的退出大帐。张浦见米擒勒走了,不禁忧心忡忡的望向李继迁。 这时帐外一个党项男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心中悲愤之情溢于言表。他一进帐就跪在两人面前,禀报道:“不好了,邓老夫人和罔夫人都遇害了,尸身就挂在宋营的旗杆上!”张浦闻言眉头微蹙,陷入沉思,李若云则毫不犹豫的向帐外大步走去。 张浦问道:“李贤弟,伱去哪?” 李若云边走边道:“宋营。” 张浦忙摇头道:“不可!你现在去宋营,无异于自投罗网,势必九死一生。现下大首领重伤未醒,愚兄又不懂武艺,若你再出现意外,宋军再来劫营谁去迎敌?” 李若云道:“继冲、继瑗两位首领足以迎敌。” 张浦豁然而起,喝道:“不行!我以拓跋部军师的身份命令你,不许离开营帐,否则族规处置!” 李若云决绝的道:“万贤弟与我是世交,大首领对我更是恩重如山,为了他们我纵然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他说全然不顾张浦的威胁,在营外牵了爱马盗骊,径直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当晚,曹光实再次端着半碗稀粥,打开锁着万剑锋的那间仓房。他一进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只见房中除了那条被随手扔在地上的绳子和满地的碎瓷片外,再无一物。 曹光实心中十分愕然,暗道,“这小子机灵鬼怪,能用瓷碗割断绑绳实属正常,可这里既没窗户,房门又紧锁,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莫非这小子会妖法不成?” 他正胡思乱想间,突见地上七扭八歪的刻着五个大字,曹光实忙俯身看去,见上面赫然写的是——本少侠去也! 曹光实再也按捺不住,手提长剑急匆匆出了仓房,大喊道:“来人啊!臭叫花子跑了,快随本将军把他抓回来!” “哈哈哈!”曹光实才跑出了仓房,房梁上就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曹光实这个大笨蛋,本少侠只略施小计,就把他骗得团团转,这样的人都能带兵打仗,那本少岂非可以挂帅出征了?” 万剑锋翻身跃下房梁,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向外望去。透过门缝他望见曹光实的背影和许多闻声而来的宋军,还有挂在高杆之上,随风摇曳的两具尸体。 众士兵在曹光实面前整齐的排成一队,人人脸上都浮现出诧异、疑虑、困惑等各种神情,更有甚者小声和身边的同伴议论起来,猜测着万剑锋逃走的各种可能。 突然,军营中一阵大乱,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似乎有人杀入宋军大营。万剑锋急忙向外望去,果见营内火光升腾,一位顶天立地、威风凛凛的轻年,手持长剑大步而来。 此人眼中满是怒火,手中长剑凶悍无匹,矫若蛟龙,无数冲向他的士兵都在刹那间身首异处,血肉横飞,营中顿时血流成河。在他眼中,强悍的宋军无非插表卖首之徒,纵千万人齐上,也毫无惧意。 轻年手中长剑一舞,就是一片腥风血雨,他任由血雨染红衣衫,兀自昂首阔步,从容向前。很快,他就走到旗杆之下,居然把剑收入鞘中,双掌猛得击向高大坚实的高杆。 “轰隆!轰隆!”随着两声宛如雷声般的轰鸣,旗杆竟从中硬生生被折为两段,排山倒海似的压向旗杆后无数涌来的官兵。众官兵见状忙向两边闪开,闪得快的自然保住了一条性命,闪得稍慢的就被旗杆活生生压得骨断筋折,砸为肉泥。 轻年大步走到旗杆尽头,解开了绑在两具尸体上的绳索,轻而易举的把她们抱在怀中。曹光实见状心下大惊,但为了稳住军心,也只得硬着头皮举剑冲了过去。 轻年冷冷的望向曹光实,喝道:“想活,就滚开!” 曹光实全身猛得一颤,手中长剑落在地上,人下意识的向旁闪开。轻年大笑一声,大步向前而行,口中喊道:“万贤弟,你在哪儿!” 万剑锋隔着门板,也被此人惊天动地的气势吓呆了,深深的感受到他身上的凛凛杀意与浩然正气。直到他大声呼喊自己,这才会过神来,大笑着走出仓房。 “哈哈哈,李兄来了?”万剑锋走到轻年身边,微微踮脚,拍拍他肩道:“李兄,你要是不喊我,我还以为哪路天神下凡了呢!” 曹光实方才已被李若云的气势震惊,此刻再见到神出鬼没的万剑锋,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指着万剑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不敢置信的道:“你……你不是已经逃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万剑锋笑着走到曹光实面前,拔出他腰间的帅棍,在衣服上蹭了蹭,在他头上轻轻一敲,“姓曹的,你这脑子忒不灵光,本少侠方才不过躲在梁上,你就瞪着两个死鱼眼硬是没发现。就你这眼神,我劝你以后就别带兵了,还是趁早回家摆摊算卦吧!” 曹光实听完他的话,脸色变得铁青,一剑迎面劈向万剑锋。万剑锋忙向旁一闪,朝李若云喊道:“李兄,这家伙要和我们拼命了,风紧扯呼!” 李若云微微点头,大步向营外走去,他的动作看上去不算太快,可速度却不比向营外狂奔的万剑锋慢上分毫,眨眼间两人就消失在军营外的夜色中。 第五十七章 设盛宴比武夺魁 祭先祖八部结盟 (一) 两日后,李继迁终于悠悠醒转。他望向榻边的张浦,虚弱的问道:“张兄,族中这几日没发生什么事吧?宋军是否再次大举劫营?我的母亲和妻子,她们是否安然无恙?” 张浦不忍回答,可又觉不该瞒他,长长叹了口气道:“唉,邓老夫人和罔氏夫人皆在混战中被宋军所擒,曹光实威胁她们劝您投降,她们不肯拖累您,无奈之下自杀身亡。令堂临终前留下遗言,告诫您既然起兵反宋,就已没了退路,切莫因为她的死,而向宋军屈服。” 李继迁眼中刚有了点神采,闻言目光再次涣散,他躺在榻上几度哽咽,极致的心痛让他无法呼吸。他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在榻上一捶,紧接着眼睛向上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张浦忙伸手为李继迁把脉,着手处只觉脉象十分虚弱,但脉搏已逐渐变得平稳,这才松了口气。此时李若云和万剑锋并肩进入帐中,李若云望向榻边的张浦,“张兄,大首领伤势如何?” “你们来了。”张浦抬起头,看向二人道:“大首领方才已经醒了,只是邓老夫人和罔夫人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一时间难以承受,又昏厥过去。我已找人为大首领把过脉,虽无性命之忧,可短期内只怕难以恢复元气。若宋军或米擒勒趁机偷袭我们,只怕拓跋部凶多吉少啊……” 李若云一笑,“大首领没事就好!至于御敌之事张兄不必踌躇,宋军若来,我定破之!米擒部若来,我定败之!无论是谁,胆敢犯我拓跋部,虽强必诛!” “哼!好大的口气!”李若云话音甫一落地,营外忽然传来米擒勒粗旷的声音。他扛着巨斧,撇着大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入帐中,仿佛李若云刚才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若云见米擒勒来者不善,于是挺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轮了一圈手臂,手上的骨节发出爆豆般的声响,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与野性,他此时倘若一拳击出,只怕真能把米擒勒肥大的身躯打上云霄。 米擒勒见状脸色微微平和下来,瞥了李若云一眼,不敢再与他对视。随后把视线盯在李继迁身上,他一字一顿的道:“李首领,你故意躺在榻上装死,不会是怕了吧?”他说着忽然举起大斧,朝李继迁头顶猛地劈了下来。 李若云和万剑锋见势不妙,正要出手制住米擒勒,谁料李继迁此时却猝然喷出一口淤血,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米擒勒的大斧未及劈在李继迁头上,反倒被他吐了一身淤血,变得愈发怒不可遏。 李继迁见状忙撑着虚弱的身子坐了起来,对米擒勒一拱手道:“米擒大首领,对不住了!因为我们的到来,致使地斤泽生灵涂炭,我向你赔不是。既然我们有比武之约,那就现在开始吧,你可以出手了!” 米擒勒见李继迁嘴角还滴着血,却要勉力与自己比武,用力的摇摇头,“不行!你重伤未愈,我若这样一斧子劈了你,整个党项族都会说我米擒勒乘人之危,是个孬种!”可转眼他又一挥手,怒道:“但伱们一直这样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早想出個公平合理的法子来才是正理!” 李继迁微微颔首,看向张浦道:“张兄,你一向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张浦略一思忖,悠悠的道:“大首领,若是定要比武,就索性比个大的。如今大宋对我们党项虎视眈眈,若八部继续各自为政,迟早会被宋军各个击破。我看不如以您的名义,诚邀党项其他七部首领共会地斤泽,到时候各路英豪各显神通,公平竞争,决出最强的一部,统领整个党项族,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待李继迁答言,米擒勒当先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主意好,这主意好!七部的人手都到齐,至少也得半个多月,到时候李首领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一次打个痛快!” 李继迁见米擒勒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颇感意外!他生怕米擒勒再反悔,忙道:“既然米擒大首领答应了,那就按这个办吧。能同时得会党项的八部群豪,也是我李继迁修来的造化!” 米擒勒点点头,扛着巨斧大笑着走出营帐,神情间颇为兴奋。李若云和万剑锋也摩拳擦掌,只待与众人大战一场,唯有张浦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半个月后,李继迁的伤势好了七八分,党项族其他七部的首领也陆续从各自领地抵达地斤泽。 党项众人齐聚地斤泽,各营帐中好不热闹!有人在准备酒宴,有人在帐内练功,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准备在比武时大显身手,只有万剑锋闲来无事挨个帐篷讨酒喝。几日间,他竟把七部中每个帐篷都造访了一遍,虽常常遭到喝骂,却仍乐此不疲。 时光易逝,预定之日眨眼就到。 这日清晨,万剑锋在睡梦中就闻到一股浓郁至极的酒香,整个人似乎浸在了酒缸里。他忙睁开眼睛,算了算日子,发现今日就是约定好的比武之期,忙穿好衣服朝地斤泽正中那处宽敞的草场跑了过去。 他还没到近前,就远远望见草场上摆着八张长桌,桌上层层叠叠堆满了肉食和美酒,草原上的微风吹过,阵阵香气随风飘来,叫人垂涎欲滴。万剑锋咽了咽口水,一溜烟儿似的跑进了草场。 此时场中已聚满了人,按照部族的大小和实力排成两排。只见这些人都穿着大致相同的服饰,仔细打量才会发现一些细微的差别,但万剑锋却能轻易从这些大同小异的服饰中分辩出他们分别属于哪一部族。这几日万剑锋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虽然有些人还不算太熟,但大多数人他都能叫出名字。 这时坐在左手边第二张桌前的李继迁,看到万剑锋来了,忙大声道:“万贤弟,快过来坐,我们拓跋部在这边!” 万剑锋闻言朝他看去,见李继迁正坐在桌后朝自己招手,李若云和张浦也伫立在他左右。万剑锋微微一笑,快步朝李继迁的方向走了过去。 坐在左手第一张桌的,是个面色阴晴难测的中年人,他一张脸又瘦又长,目光深邃得宛如深渊。他斜睨万剑锋一眼,口中发出“桀桀”的怪笑,“李首领,久闻你善招贤纳士,却不想连乞丐都被你揽入麾下。” 他这句话看似在夸赞李继迁,然而听在拓跋部众人耳中,却比什么话都要刺耳。李继迁面色一沉,正不知该如何还击,万剑锋却笑着用刚学来的党项话道:“野利大首领,你身为一部之首都饿得皮包骨,就连叫花子也不会到你的领地讨饭吃,更不用说招贤纳士了!” 野利彻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变得比李继迁方才的脸色还要难看。他本想出言还击,偏又无话可说,想出手教训一下万剑锋,又怕显得自己小气,更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得罪了拓跋部,只得强行把怒火压了下来。 党项八部虽同属党项族,但各部领地相距有远有近,距离远的自然比较生疏,近的又难免为了领地和牛羊之争而勾心斗角,所以只有少数的几部首领互相打了招呼,场面不免有些冷清。 张浦见场中是这般情形,对李继迁道:“大首领,此次盛会是我们拓跋部一力促成的,理应由您来主持大局。” 李继迁微微点头,下意识的侧首望向左手边的野利彻,却见他那张椅子是空的,心中略感诧异。他的视线在场中环视了一周,见野利彻此刻正举着酒杯,为坐在右手边倒数第三张桌子后的米擒勒敬酒。 他心中暗道,“我拓跋部本是党项八部中最强的一部,可堂兄李继捧和拓跋贵族们都奉旨迁入汴京,致使我部实力大跌,让他们野利部成了最强大的部族。野利彻素来阴险傲慢,人缘一向不好,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去米擒部敬酒。” 李继迁正在思索间,米擒勒端着一坛酒,朝拓跋部这边走了过来。他一边大步走着,一边道:“李首领,一会儿比武结束,无论谁胜谁败,我们之间的恩怨都该了结了!我做为此地之主,先敬你一杯!” 米擒勒说着在李继迁面前的酒碗中斟满了酒,紧接着双手举起酒碗递向李继迁。 李继迁被他弄得有点懵,少倾才站起身,双手接过酒碗,“多谢米擒大首领这些日子对拓跋部的关照,李某在此谢过了!”他说完不假思索的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痛快!”米擒勒大笑起来,又往另外两个碗里倒满了美酒,望向李若云和万剑锋,“二位,我米擒勒一生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怎奈日前忙着处理族中事务,一直没机会好好款待你们,今日就暂且用这两碗酒聊表心意了!” 万剑锋听米擒勒竟主动请自己喝酒,忙笑着接过酒碗,用十分蹩脚的党项话道:“谢谢,这碗酒本少侠干了!”他说着把酒端了起来,用鼻子嗅了嗅,随后一仰脖碗中美酒便一滴不剩。 李若云本不想喝米擒勒的酒,但他见李继迁和万剑锋都喝了,也只好一口喝干了碗中酒。米擒勒见状拊掌大笑,转身向自己部族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米擒勒才走,万剑锋就一口把酒吐在地上,用手一扯李若云的衣角,笑道:“李兄,这酒都馊了,你也喝得下去?想你堂叔好歹也是大帅,可你却怎么比叫花子还好答对?” 李若云哼了一声,不忿的道:“方才见你喝了,我才跟着喝的,谁想你却含在口中,心眼儿真多!” 万剑锋嘻嘻笑道:“我虽是个叫花子,什么食物都可充饥。可论到喝酒却是十分讲究的,这种味道的酒我可喝不下去。” 李若云听罢冷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他望向远处的米擒勒,目光中满是敌意。但米擒勒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眼神,自顾自的大吃大喝起来。 第五十八章 设盛宴比武夺魁 祭先祖八部结盟 (二) 酒过三巡,李继迁看场中众人大多已回到各自的座位,这才缓步走到两排长桌正中的空地上,高声道:“诸位,我李继迁不才,蒙族中各位兄弟不弃,被推举为新一介的拓跋部大首领。如今宋国对我们党项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对我们下手,逐个击破。日前赵光义下令将拓跋贵族迁往汴梁就是征兆。俗话说‘单人不成阵,孤木不成林’,为防宋国将我们党项部族一一消灭,我号召大家联合起来共同抗敌,只有我们勠力同心才能拯救党项,挽回时下危局!” 李继迁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各部首领都齐齐点头,唯有的米擒勒嚷道:“李大首领,这些话我们都明白,你的意图也在请帖上写的很清楚,你无非是想以比武的方式决出八部共主而已。我们党项人一向尚武,既然李大首领率先倡议,不如就在比试之前,先由李首领为我们舞刀一段以助雅兴如何!” “好,取刀来!”李继迁说着晃下披在身上的羊皮大氅,朝李若云身后的李继冲招了招手。李继冲当即会意,从腰间取下李继迁的大夏龙雀,快步走到他近前双手把刀递了过去。众人看得真切,只见此刀制作极巧,下为大环,以缠龙为之,其首鸟形,乃胡夏开国皇帝赫连勃勃所铸,故名大夏龙雀。 李继迁接刀在手,亮了个架势,就要拔刀出鞘。野利彻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宛如夜枭低鸣,刺耳中透着一股阴森之意。他缓缓站起身,朝李继迁走了过去,“李首领,一个人练刀多无趣,不如你我切磋一番。只是刀剑无眼,万一伤了你,可别怪我。” 在场众人听出野利彻话中有话,都屏气凝神看向场中,谁都不再多言。万剑锋此刻正捧着一坛酒,喝得起劲儿,听完野利彻的话竟把酒放了下来。 他对李若云道:“李兄,大首领的伤刚好,这时候不宜和人动手,你看是你出手呢,还是劳烦神功盖世的本少侠亲自出马呢?” 李若云眉心紧锁,手早已按在剑柄上,只待李继迁一句话,就要上前替他教训教训这個阴阳怪气的野利彻。他忽然听见万剑锋叫自己,凝重的道:“好!传说野利彻武功深不可测,我正想会会他!” 他的声音虽不大,甚至有些低沉,却似有种天生的魔力,让人不敢违逆。万剑锋听他这么说,轻轻点头,“也好,若是李兄败下阵来,本少侠再出手,更能显出我的手段!”李若云手中长剑已经出鞘,正欲大步上前,却见野利彻已和李继迁打了起来。 此刻野利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柄绿幽幽的软剑,这柄软剑异常的犀利、灵巧,剑身上更是泛着难以言表的邪气。软剑随着野利彻刁钻狠毒的招式,变得宛如一条致命的毒蛇,不断转换角度袭向李继迁。李继迁手中大夏龙雀使开,虎虎生风,一人一刀竟展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对野利彻阴狠的招式毫不畏惧。 两人一刚一柔,一阴一阳,在场中斗得不可开交,在旁观战的众人无不为两人捏着一把冷汗。李若云更是不错眼的凝视着场中战局,不断揣摩着两人的招数,时刻准备上前相助。唯有万剑锋似乎对战局没什么兴趣,只一门心思的低头喝酒,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起初李继迁刀沉力猛,招招都打得野利彻只有招架之功,少有还手之力。渐渐的,李继迁的招数变得迟缓、呆滞,不知是他累了,还是伤势复发,完全没了开始的气魄。 李若云见状默默的拔剑出鞘,倒提在手,只要野利彻敢趁机加害李继迁,他就会立马上场与其一较高低。 突然,李继迁一张嘴,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向旁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野利彻似乎早已料到,发出一阵得意的冷笑,手中软剑倏地刺向李继迁咽喉。 李继迁忙举刀去挡,双手却全然没了力气,宝刀刚触及软剑剑锋,就被震落在地。李继迁见势不好,用尽全身之力往旁边一闪,他本以为能躲过野利彻一剑,哪知野利彻的软剑竟随着他转了方向,剑锋依旧刺向他的咽喉。 “莫非天亡我也?”李继迁在心中哀叹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李若云已纵身欺进,手中长剑直斩向野利彻的手中软剑。 “当!”李若云的长剑与野利彻的软剑相撞,一声重响,火星四溅。李若云平日势大力猛,即使无法一剑斩断野利彻的兵刃,至少也可迸出尺许。谁料,两剑相撞李若云的长剑竟脱手飞出,野利彻的软剑则借着李若云的一剑之力,剑身猛地上翘,如一条竖起脑袋的毒蛇,一口咬向李若云的项间。 李若云双手莫名的发抖,全身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动用内力了。他怔怔的望着自己的长剑被迸飞,插在地上,心中涌起无尽的困惑与猜疑。他自幼就随着父亲练武,还有幸得到过堂叔李明和的点拨,自忖一口长剑纵然不能所向披靡,但也不至于被这样一柄绵软无力的软剑,轻而易举的迸飞。 忽然,他想起方才米擒勒端来的那坛酒,米擒勒正是与野利彻耳语后才过来敬酒,而自己和李继迁都喝了那坛酒。现在双双都变得软弱无力,任人宰割!他此刻才想通,显然为时已晚,他除了站在原地等着被野利彻一剑杀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眼见野利彻的软剑就要洞穿他的咽喉,半空中猛地传来一阵劲风,随风而来的还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直砸向野利彻头顶。莫说场中围观的众人了,就连心机深沉的野利彻,都被这个东西吓了一跳。 “咣当!”这个东西猛地砸在野利彻的头顶,瞬间迸裂,直砸得野利彻顿时鲜血直流,像个血葫芦一般。野利彻尖叫一声,顺势向头顶一抓,见砸中自己的竟是一个被人喝光的空酒坛。 野利彻大怒,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他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向自己头顶扔酒坛,可未待他的头转过来,突觉后脑又被人用木棍狠狠的敲了一下。他怒不可遏的转过身,手中软剑毒蛇般倏然刺出,却不料软剑竟被人轻而易举的抓在手里。 只见抓住野利彻软剑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一门心思闷头喝酒的万剑锋。此刻万剑锋手中抓着软剑,笑嘻嘻的道:“野利彻,伱这软剑虽使得不错,可也要看在谁面前使,你别忘了,抓蛇可是我们叫花子的拿手好戏!你主动把剑送过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万剑锋说着举起帅棍,在野利彻手腕上用力一敲,野利彻的手腕险些被他敲碎。野利彻右手吃痛,不自觉的放开了软剑,被万剑锋趁机一把夺了过去。 野利彻双眼紧紧盯着万剑锋,不敢置信的道:“我野利彻苦心研究毒术数十载,被我毒杀之人何止千百,怎么可能对你无效?这怎么可能!” 万剑锋笑道:“本少侠也是肉体凡胎,毒药怎么可能对我无效,只是你的毒艺不精,味道太重。混入酒里实在太难喝了,一点不合本少侠的胃口。你以后若是还想用毒酒害我,就请把毒药的味道弄得好一点儿,不然我是不会喝的!” 野利彻闻言,目光从凶狠转为疯狂,旋即又转为无奈。最后他苦笑一声,点指万剑锋道:“我野利彻一生从来都是算计别人,没想到今天却败在你这个小乞丐的手里,真是造化弄人啊!” 他说着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软剑,竟要横剑自刎。李继迁见状忙强撑着身子,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大声道:“野利大首领,且慢!” 野利彻冷笑一声,“李首领,我野利彻今日没有败在武艺上,没有败在毒术上,却偏偏败在我自鸣得意的心机与识人上,我除了一死外再也无法洗刷今日的耻辱!” 李继迁摇头,“不,你还不能死!” 野利彻的手一滞,道:“李首领,你的毒并不致命,无需解药。五个时辰后可自行恢复。”他说完再次把剑抵在自己项间,只要稍一用力就会一命呜呼。 李继迁忙道:“野利大首领,您这样做才是真的一败涂地!如果你还自认是我党项族儿郎,还自忖才能胜过常人,就不要自寻短见,而是用你的生命去守护五州之地,把你的一腔热血洒在与宋国交锋的战场上!” 野利彻看了李继迁许久,最后缓缓跪在他面前,“李首领,你的胸襟和胆识,我野利彻佩服!从今以后,我野利部愿永远追随拓跋部,追随李大首领,追随您和您的子孙,还望李首领不弃!” 李继迁忙扶起野利彻,诚挚的道:“我李继迁能得野利部倾心相交,是我几世之福,焉有相弃之理?我以历代先祖的名义起誓,此生绝不辜负野利大首领和整个野利部,否则叫我死于乱箭之下!” 野利彻郑重的点点头,扶着李继迁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自己则带着手下坐到了第二张桌。众人见此,无不被李继迁的气概所折服,都对他投来了钦佩的目光。只有米擒勒扛着巨斧,走到李继迁面前,大声道:“方才我不该听人挑唆,敬了三位好汉毒酒,我米擒勒给李首领赔罪。”随后他又瓮声瓮气的道:“但是你们赖在地斤泽不走,又引来无数宋军践踏我米擒部草场,致使我部失了大量的牲畜,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吧?” 李继迁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自然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道:“米擒大首领,我李继迁之所以请各位到此,就是为了完成你我之前的比武约定。不过我此刻药效尚未过去,浑身软弱无力,不知米擒大首领是想趁人之危,还是想让我的部下代为比试?” 米擒勒瞧了李继迁和李若云一眼,心想,“拓跋部最能打的,莫过于他们二人,如今他们身中奇毒,倒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他随即又暗道,“不行,这样岂非堕了我米擒部的名声?既然李继迁提出让手下代为比试,我不如就做他个顺水人情,反正他手下那几个人,无一是我米擒勒的对手!” 想罢,米擒勒故意大声对李继迁道:“好,就依李首领所言,我愿意与你手下武艺最强的兄弟比试!” 李继迁点点头,视线在身后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心中甚为纠结。若是平日,他一定会派李若云下场,但此时的李若云和自己一样,就连站在原地都显得力不从心,又怎能下场比武?而李继瑗年纪尚幼,岳淳领兵提防宋军,张浦乃一介书生,都无法与米擒勒交手。至于万剑锋,虽机变百出,武艺非凡,可惜并非族人,充其量算是来凑热闹的,总不会为拓跋部拼尽全力! 许久,他又把视线落在李继冲身上,有些无奈的道:“继冲,你我是一奶同胞,为兄无法与米擒首领比武,就由你来代劳吧。” 李继冲早就料到李继迁会叫自己,闻言立刻脱下大氅,系在腰间,露出里面一件粗布的蓝衫。紧接着,他一边拔出背后的重剑,一边大步走向米擒勒,大笑道:“米擒勒,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和我们比武吗?我李继冲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拓跋部的厉害!” 第五十九章 设盛宴比武夺魁 祭先祖八部结盟 (三) 米擒勒见派出的是李继冲,也放声大笑起来,“小娃娃,你的毛才刚长齐多久,就想被我的大斧舒舒皮子了?我米擒勒一向心肠最好,不愿杀你这种无名之辈,我劝你还是滚回去吧!” 李继冲闻言大怒,刚要拔出重剑与米擒勒一决雌雄,突听身后有人道:“既不愿趁人之危,又不愿杀无名之辈,米擒大首领,你还真难伺候!本少侠算是听明白了,你转弯抹角半天,无非是想和我玩玩。反正本少侠也喝饱了,就陪你下场走几趟!” 这人声音有些痞气,舌头还有点儿不太利索,一开口满嘴酒气,正是一直闷头喝酒的万剑锋。李继冲见万剑锋来了,瞪了他一眼,道:“万剑锋,兄长点名让我上阵,伱又来凑什么热闹?” 万剑锋道:“你是真笨啊,还是装笨?米擒大首领说不想趁人之危,自然是说不愿和李继迁、李若云动手,但偏偏又说不愿杀无名之辈,可放眼整个拓跋部,有名之辈岂不就剩下我和张兄了?你总不能让张兄上阵,念它一段诗云子曰,把大家的瞌睡虫都勾出来吧?” 米擒勒点指万剑锋,喝道:“小子,说张浦有名我还相信,可你却说自己不是无名之辈,倒是说几件成名立万的事让大伙听听!” 万剑锋笑道:“本少侠曾南山打过虎,曾东海捉过鳖,曾大醉斗群丐,曾只身灭水匪,曾巧计离银州,曾飞坛败野利!若我都算无名客,试问天下谁成名?” 米擒勒闻言冷笑数声,一斧猛地劈向万剑锋,仿佛力有千钧。万剑锋站在原地不慌不忙,看着巨斧离头顶越来越近,嘴角仍带着一抹笑意。 “呼!”米擒勒大斧势沉力猛,挂着风声眨眼就到了万剑锋头顶,万剑锋却仍是不躲不闪,笑吟吟的瞧着米擒勒。米擒勒心中大怒,显是被他气得不行!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宛如泰山压顶。 就在斧头即将劈在万剑锋头顶的刹那,他竟突然凭空消失了。米擒勒心头一阵愕然,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诧异之际,屁股上忽然被人用力踢了一脚,重心顿时随着巨斧上的力道向前倾倒,脚下又偏偏被人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的摔了个狗啃泥。 米擒勒身躯肥大,这一下被摔得不轻,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他惊疑的转过身,见万剑锋不知何时立在他背后,正双手抱肩站在那里哈哈大笑。 “你……你难道会妖法!”米擒勒点指万剑锋,不敢置信的道。万剑锋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唉,我倒想会,可惜也得有妖教我啊!我只是略施人法你就摔得如此狼狈,若是会了妖法,说不定你的角瓜头连瓤都摔爆了!” 米擒勒气得浑身发抖,“当啷”一声弃了大斧,抡起一拳猛击万剑锋面门。万剑锋毫不慌张,一把抓住了米擒勒的手腕,把他肥大的身子往怀里一带,伸脚在他下盘轻轻一绊,米擒勒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 “啊!”米擒勒愤怒的大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双拳直击向万剑锋前胸。万剑锋一笑,伸出双手把米擒勒的两臂分开,随即叼住他的双手手腕,向下一压,往后轻轻一带,似乎没费吹灰之力,米擒勒就第三次摔倒在地。 米擒勒躺在地上,双眼死死的盯着万剑锋,似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万剑锋招招手,道:“米擒大首领,歇会得了,别老在地上躺着,地上多凉呀,快起来!你我再比划比划!” “不!”米擒勒躺在地上,丧气的道:“我起来也得被你再摔倒,所幸直接躺在地上算了!”可怜米擒勒这样一個彪形大汉,此时却像一个摔倒在地上赖着不肯起来的小孩。 万剑锋柔声道:“米擒勒,乖啊,快点儿起来,地上又硬又凉,躺久了会生病的!”他的语气仿佛哄孩子一般,把米擒勒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在场众人见状都纷纷起哄,就连米擒勒的族人,都忍不住捧腹大笑。米擒勒无奈一轱辘身站了起来,捂着脸,对李继迁甩下一句我认输了,就快步向米擒部的方向飞奔而去,哪还有脸面在场中多待片刻。 野利彻望向万剑锋,露出难得的微笑,道:“多谢万少侠手下留情,你方才若也这般戏弄于我,我可真没脸再活下去了!” 万剑锋道:“野利大首领,孔夫子教学讲因材施教,我打仗也讲因材制敌。像你这种长得又瘦又高的,没他那么好摔,还是用酒坛子砸来得实惠!” 其他几部的高手,见万剑锋的武功这般神奇,都不想错过这个历练自己的机会,纷纷围上前来要和他比试比试。万剑锋一摊手,有些不耐烦的道:“不比了,不比了!本少侠酒瘾上来了,要继续喝酒了!” 众人仍不依不饶的道:“万少侠,你就赏个脸吧。如果你赢了,我们不但愿意归附拓跋部,还愿意请你到我们部族喝酒,保管香醇!” 万剑锋架不住美酒的诱惑,无奈只好挑了五六个高大威猛,四肢却不怎么灵活的壮汉,对他们道:“一个个比,太浪费本少侠的时间了,干脆几位一起上吧,本少侠一道打发你们啃泥去!” 众人虽然将信将疑,可也都跃跃欲试,几人在万剑锋面前摆好了架势。万剑锋手捧一坛美酒,缓步走到场中,朝众人一招手,“快来啊,别耽误本少侠喝酒!” 五六个彪形大汉见他如此轻敌,不再顾虑,瞬间在他四周散开,把万剑锋围在当中。万剑锋不慌不忙的打量一下几个大汉,道:“阵势都列好了,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众人大吼一声,宛如滚滚天雷炸响在耳畔,紧接着朝万剑锋扑了过来。万剑锋一笑,举起手中酒坛喝了口酒,随即身子微微一晃,竟在五六个大汉合围之下,从容至极的从缝隙间转了出去。 下一刻,他乘势借力,引进落空,闪转腾挪间或带,或引,或勾,或绊,眨眼间就把五六个大汉都重重摔在地上,他的神情间却一派悠然自得,就连怀中酒坛里的酒水都没有洒落半滴。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叫好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李继冲刚才还对万剑锋擅自替换自己而感到不满,此时也拊掌大笑,望向万剑锋的目光如望神明。 万剑锋仰脖喝干坛中美酒,顺势把酒坛往地上一摔,扫视在场众人,道:“还有人想和我比划吗?没有的话我可一个人喝酒去了!” 众人连连摇头,他们深知如果上场,根本不是去比武,而是在众人面前自讨无趣、自取其辱。张浦见没人再敢上场,对李继迁道:“大首领,比武之事您虽尚未正式宣布开始,但高下已经一目了然,就不必再比试下去了吧?” 李继迁点头,走到场中作了个罗圈揖,高声道:“诸位英雄,多谢你们手下留情,我拓跋部才侥幸胜了几场,不知还有人愿意上场比试吗?若没人再上场,那八部之主的位置,我李继迁可要愧领了!” 其他七部首领有的敬佩李继迁的心胸,有的畏惧万剑锋的武艺,有的则自忖没有能力管理好整个党项族,闻言皆齐声道:“我们愿奉李首领为党项共主,今后誓死追随李首领,如有异心人神共弃!” 李继迁见没人反对自己,再次深施一礼,“多谢诸位的信任,我李继迁定不负重望,宁可战死沙场,也定当保住五州之地,保住整个党项族!”他说完侧首看向李继瑗,郑重的道:“请先祖画像!” 李继瑗应了一声,随后快步走向主帐,不一会儿就从帐中取出一卷古画。李继瑗双手捧着古画,走到李继迁面前双膝跪倒,庄严的把古画高举过顶。 李继迁双手接过古画,缓缓展开画卷,一位披着长发,身着皮甲的中年将军形象就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众人眼前。其他七部首领见到画像,眼中的敬仰与庄重之色越发浓了,他们缓步走到李继迁面前一字排开,然后缓缓跪在画像面前。 七部首领齐齐把手贴在胸前,又高高扬起,高声道:“伟大的拓跋部先祖在上,我们七部虽不是您的子孙,却同样对您心怀爱戴。如今大敌当前,不共戴天。我们愿意归附拓跋部,与您的子孙并肩战斗,共同对抗强大的宋国,保卫属于我们的五州之地。您在天有灵,还请魂佑党项,助我们旗开得胜,固土安邦!” 李继迁缓缓收起画像,扶起七部首领,又让手下人端来八个盛满美酒的大碗,与八柄牛耳尖刀。李继迁当先挽起袖子,用刀割破左臂,让血溶入酒里。七部首领依照他的样子,也都割破左臂,把血流入碗中。 八人共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力把碗摔在地上。他们相视而笑,看向彼此的目光中敌意散尽,充满炙热,好似看着自己一奶同胞的兄弟。 这一刻李继迁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肩上也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此时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拓跋部族人,也不仅仅是拓跋部的大首领,而是整个党项族的共主,所有党项人的王。 他举目望向快要落山的夕阳,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花。他似乎透过如血的残阳,望见了远在汴京的堂兄,望见了历代逝去的先祖,也望见了党项族兴旺崛起的未来! 第六十章 战宋军痛定思痛 护忠臣反目成仇 (一) 当晚,月色清冷,李继迁独自一人坐在帐中仰望漫天繁星。今夜的星空在旁人眼中或许与往日无异,但在李继迁眼中却感到格外浩瀚,感叹自己与繁星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李首领。”野利彻低沉的声音响起,人不知何时已到了李继迁身边。李继迁见野利彻来了,忙起身相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往面前的火盆中加了些炭火,才道:“野利首领,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野利彻尴尬的一笑,有点欲言又止,“李首领,听说尊夫人日前不幸遭宋军所害,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实在可怜得很。俗话说‘美人配英雄’像李首领这样的英雄好汉,身边没有佳人相伴,想来寂寞得紧吧?” 李继迁微微叹息,苦笑道:“我与罔氏相识已有十余载,曾许过誓言,要白头偕老永不相离,怎料她这么快就离我而去。不怕野利首领笑话,我李继迁此生心中除了罔氏外,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野利彻面色变得有些为难,半晌才道:“李首领,你现在身为党项共主,却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百年之后,谁来继承这个位置?听我一句劝,趁现在还年轻,应该及早考虑续弦之事,不然再过几年只怕就力不从心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两腿一蹬,本首领就不得不荣登此位,那时候咱俩的日子都可不太好过哦。” 李继迁摇摇头,“如今老母、夫人尸骨未寒,我李继迁大仇未报,怎可考虑续弦之事?但野利首领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我的确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致使整个家族无后,否则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历代先祖?” 野利彻微微颔首,道:“李首领,若你日后想续弦了,记得告诉在下一声。我野利彻虽长得容貌怪异,可胞妹却生得还算俊俏,愿献与李首领以结两部永世之好!也免得以后有人乱嚼舌根,编造出几段你我都不爱听的闲话来。” 李继迁一惊,忙起身道:“久闻令妹野利霞有倾国倾城之姿色,无数党项儿郎都为之倾倒,甘愿拜服于她的石榴裙下。若野利首领真有意将令妹许配给我,乃是我李继迁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先谢过野利首领的美意了!” 野利彻笑道:“哈哈,我还怕李首领嫌弃舍妹貌丑不肯应允这门亲事,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党项人对服丧之事,不像汉人那般严苛,只要李首领愿意,我这就把舍妹接过来与你成亲。” 李继迁忙摇头道:“此事不可!” 野利彻白了一眼,“怎地,伱可别跟本首领说,你要学汉人那套令人作呕的酸文假醋!” 李继迁道:“非也,只是如今大仇未报,怎可急于结亲?还是待收复银州,杀死曹光实后,我们再商讨此事吧!” 野利彻点头,起身道:“好,李首领果然重情重义!我野利部随时听候李首领调遣,只要你一声令下,纵然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定会一往无前!” 李继迁深深作了一揖,道:“多谢野利首领了!”野利彻忙双手扶住李继迁,然后笑着转身走出了主帐,很快身影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 李继迁独自来到溪水边,跪在母亲和妻子的坟前,双眸凝视着冰冷的墓碑,似乎再次望见两人曾经鲜活的面容。他的眼中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声音也变得哽咽,“母亲、爱妻,你们在那边还好吗?你们是为我而死,更是为了整個拓跋部,整个党项族而死,你们的死不光对我重如泰山,对所有党项儿郎同样重如泰山。如今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拓跋部首领了,而成了党项共主,成了统治所有党项人的大首领,我终于有实力能为你们报仇了!我李继迁发誓,若不能杀死曹光实,收复五州之地,誓不为人!” 他的话音才落,突听身后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声,声声喊着“杀死曹光实,收复五州之地!杀死曹光实,收复五州之地!” 李继迁忙站起身,转身看见身后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党项儿郎。他们来自不同的部族,身份地位、武功水平都高低各异,但他们目光中那种同仇敌忾的精神,却全无二致。李继迁听见他们的喊声,只觉热血沸腾,杀意满腔。 他振臂一呼道:“诸位,我李继迁承蒙大家如此信任,实属荣幸,我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既然你们都愿意追随我李继迁,就请诸位拿起刀枪,随我一起杀回银、夏诸州,手刃曹光实,收复五州之地。让宋人们知道知道,我们党项儿郎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定让入侵者有来无回!” 众人齐声欢呼道:“大首领英明!我们誓死追随大首领,誓死捍卫党项族的尊严,谁敢欺压我们党项族,就势必让他血债血偿!” 这时张浦、李若云和万剑锋穿过人群,也来到李继迁面前。李继迁望向张浦,道:“张兄,你身为我拓跋部的智囊,就由你来指挥这场战斗吧。” 张浦略一思忖,道:“诸位,在下认为此时出兵,并非最佳的时机。不过打仗最讲究气势,诸位既然都愿意与宋军一战,此时出战倒也未为不可。” 他说着看向野利、细封、费听、往利四部,道:“你们四部中以野利部为首,出兵收服夏州,切记能胜最好,若不胜切莫勉强,千万及时退兵。我们党项部儿郎虽不贪生怕死,但毕竟人马不足,粮台有限,不可过度消耗,切记保存实力。” 野利彻和其他三部首领,齐齐躬身,道:“是,谨遵军令!”说罢,三人各自集齐本部人马,略一休整,就气势汹汹地朝夏州方向杀去。 张浦又看向拓跋、颇超、米擒、房当四部,“你们四部中以拓跋部为首,带兵收服银州,同样不可恋战。我会时刻跟在军中,对敌策略待临近银州城时,我自会告诉大家。” 李继迁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带着众人准备了一些应用之物,便风风火火的杀往银州。别人或许只是图一时痛快,而李继迁却深知此战的意义,唯有一举夺下银州,才能为母亲和妻子报仇雪恨,才能彻底稳固住自己在党项族中的地位,才能一举打出党项族的气势,让宋军从此不敢再染指五州之地! 两日后,李继迁带兵临近银州城。 李继迁骑在马上,张浦、李若云左右相随,李继冲、李继瑗紧随在后,万剑锋也骑在一匹又瘦有矮的小马上,一边喝着美酒,一边跟随在他的身侧。几人身后则是其他三部首领和两三千党项骑兵,一路上,还不时有三部的人马闻讯加入队伍,对人口稀少的党项族而言,这样一支队伍,绝对算得上声势浩大了。 银州是李继迁的故乡,虽然他离开银州不过短短半月,但再次带兵返回银州,心中也不免感慨万千。他望了望身后的队伍,又望了望不远处黄土垒成的银州城,侧身对张浦道:“张兄,接下来的计划,该告诉我们了吧?” 张浦微微颔首,扬鞭点指银州,还未待他开口,身后人马却已不受控制,疯狂的冲向银州城。张浦知道定是自己的动作引起了众人的误会,以为他是要下令强攻银州,忙大声开口阻拦。 党项各部的人马本来就是东拼西凑的,平日素未受过正规的训练,加之早已对宋军不满,就在张浦抬手的顷刻间,他们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向前,谁还听他解释? 李继迁见状索性将错就错,朝李若云等人一挥手,也策马扬鞭冲向银州城。张浦叹了口气,知道此战局势已经彻底覆水难收,也只好跟在众人身后向银州发起进攻。 众人尚未冲到城下,城头便已万箭齐发,恍如暴风骤雨,又似飞蝗掠境,刹那间无数党项儿郎纷纷中箭,跌落马背。但党项儿郎俱是悍不畏死,一波接着一波向银州城展开猛攻,纵使明知向前只有死路一条,仍争先恐后的发动冲锋。 李继迁从身后骑兵手中要来一张硬弓,但见他张弓搭箭,认扣天弦,一支利箭霎时激射向城头指挥防守的宋军副将。宋军副将一心指挥手下士兵抵御攻城的党项人马,全没在意远在大队后面的李继迁,他正要命令手下士兵斩断绳索向城下施放滚木,咽喉却已被这支利箭洞穿,整个人从城头上跌落下来。 众党项儿郎见状齐声欢呼,攻势愈发凶猛。眼见城头的宋军就要抵挡不住,突见东北方向尘头大起,一支宋军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这支军队人如猛虎,马似欢龙,带队之人正是大宋派来接管五州之地的大将曹光实。他们眨眼间就冲到党项骑兵身侧,党项骑兵顿时慌了手脚,就连李继迁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铁青。 张浦望着曹光实,慨叹了一声,“唉,不料此人用兵如此精妙,纵然党项儿郎都依计行事,也未必能收复银州啊!” 曹光实见状冷笑一声,手中大刀使得愈发得心应手,顷刻间无数党项骑兵身首异处,血肉横飞。城头上的守军见状也来了精神,不断向下放箭,党项军队立刻溃不成军。 李继迁忙驳转马头,挥手大喝道:“诸位,快撤!” 众人闻言也都调转了方向,陆续向地斤泽的方向退去。只有米擒勒没有后退,他见自己部下死伤过重,怒吼一声,轮着大斧朝曹光实冲了过去。曹光实不以为意,一刀挂定风声,猛得劈向米擒勒头顶,米擒勒忙摆大斧相迎。 大刀与巨斧相撞,半空中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仿佛九天响起了霹雳。两人俱是力大劲猛,一时间大刀与巨斧相持不下,谁也不肯退后半步。 此时城门外只剩下米擒勒一个党项人,瞬间他便成了宋军的活靶子,城上城下乱箭齐发,无数箭矢同时激射向米擒勒肥大的身躯。米擒勒手持大斧,正与曹光实的大刀相抗,哪里还能抽手拨打飞矢,立刻就被乱箭穿身,绝气而亡,尸身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曹光实大刀一挥,斩下米擒勒的首级,高高举在半空以彰显他的神勇。银州城上下顿时欢声雷动,人人的脸上都洋溢起胜利的喜悦,他们望向地斤泽的方向,目光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似乎党项八部在他们眼中就是一群插标卖首之徒。 李继迁则带着残兵败将,一路仓惶向西奔逃,所幸路上并未遭遇伏兵,这才没有全军覆没。众人出发前的昂扬斗志已荡然无存,每个人都像霜打的茄子般垂头丧气,再也没了往日的斗志。 第六十一章 战宋军痛定思痛 护忠臣反目成仇 (二) 两日后,众人终于回到了地斤泽。 李继迁刚回营地,就一头钻入帐篷中,一整天都没出来。谁也不知他是没脸再见党项儿郎,还是在埋头研究战术,准备来日再战。 万剑锋从未上过战场,身上不免也被射了几箭,但他根本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里,只是简单的擦了擦伤口,便一个人自顾自的在帐篷里喝起酒来,像是这几天的事根本没发生一样。 夜里,营地里一片死寂,万剑锋无处可去,只得在帐中打坐,他还未及入定,就听有人走进他的帐篷。这人大步走到万剑锋身边坐了下来,一把拿过他身边的酒坛,打开封口大口的灌了下去。 万剑锋听到声音,忙睁开眼睛,见坐在自己身边的是李若云。此刻他眉头紧锁,肌肉虬结的左臂坦露在外,臂上紧紧扎着一块白布,已被一抹血色浑染。 两人相交这段期间,万剑锋还是第一次见到李若云这副神情,觉得有些好笑,“李兄,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分明就是一副讨债的神情,让别人看见了可不好,还以为我欠你钱呢!” 李若云放下酒坛,叹了口气,“万贤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万剑锋一把抢过酒坛喝了一口,道:“本少侠天生就长着一副笑面,只要有酒喝,任何时候都笑得出来!” 李若云苦笑道:“这些天你也看到了,党项八部能联合起来有多不容易,谁料上来就遭遇这样的惨败,如今士气低迷,不但收复五州之地将成泡影,就连李首领的共主之位,只怕都岌岌可危!” 万剑锋不以为然的道:“要我说,现在不是愁眉苦脸的时候,而应该吃饱喝足,想出应敌之计!” 李若云闻言,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忙问道:“万贤弟,你可是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万剑锋喝了口酒,笑道:“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可你千万不能告张兄这主意是我出的。不然我次次抢他风头,只怕我在这里的日子不好混哦!” 李若云郑重的点头,道:“好,我一定不说。” 万剑锋一笑,道:“今日曹光实只是略施了一点小计,就打得党项众人溃不成军,此时他定是在帅帐中喝酒吹牛,认为党项人没什么本事,就好比是他面前的那碟小菜,他自然会轻视我们。如果这个时候派人去诈降,引曹光实来袭地斤泽,伱想会发生什么?” 李若云眼睛突然亮了,一拍大腿道:“对啊!这样我们就可半路设下伏兵,截杀曹光实,甚至还可以趁势收复银州!”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万剑锋一番,大笑道:“万贤弟,你如此文武双全都做了叫花子,那些在宋国做官的,岂不都是神仙吗?” 万剑锋摇摇头,一拍胸脯道:“谁说的?本少侠是闲散惯了,不愿穿身官衣把自己套住,不然以我的才华早就位列三公了!” 李若云笑着站起身,道:“万贤弟,我没时间和你在这儿扯皮,这就去把诈降之策告诉大首领。你放心,我不会让张兄知道主意是你出的。”他说着掀起帐帘,大步走了出去。 万剑锋望着他的背影,笑着哼了一声,“什么人呢!我帮你想出这么好的主意,也不说陪我多喝几坛!算了,算了,走了也好,省得多個人和本少侠抢酒喝!” 李若云离开万剑锋,径直向主帐走去。他心中高兴,竟一时忘了通报,直接大步走进帐篷,当他看见李继迁正和张浦聚精会神的伏案商议对策时,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李继迁听见有人来了,下意识的抬头望去,见来人是李若云,只微微一笑,就继续与张浦商讨起来。他与李若云相交数载,早已不把李若云当做外人,自然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张浦和李若云也比较亲近,自然不觉得唐突,两人就刚才的思路继续商讨起来。 李若云对眼前的景象,早已习以为常,毕竟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李继迁,还是他堂兄李继捧,最信任的智囊始终都是张浦,李若云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武艺高强的下属,值得信赖的朋友罢了。 李若云见两人不再理会自己,只得高声道:“大首领,我有破敌之策!”他说着走到两人身边,把万剑锋方才对自己说的话,对他们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李继迁闻言拊掌大笑起来,“哈哈哈,李贤弟,真有你的!这主意简直与我们不谋而合呀!看来以前是我低估你了!” 张浦则面色阴沉,沉声道:“李贤弟,这个主意是万剑锋出的对吧?他既已想出妙策,何不亲自前来,而派你来传话,莫非他把我张浦当做嫉贤妒能的小人不成!” 李若云面对千军万马尚且不惧,但面对张浦的一番质问,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半晌他才道:“张兄误会了,这个主意真的是我想出来了,如果不信可把万贤弟叫过来,当面对证!” 张浦还待深究,李继迁却笑道:“好了,此计不论是谁想出来的,说到底都是为我党项好,又何必因此内讧?只是该派谁去向曹光实诈降呢?” 张浦冷冷一笑,道:“大首领,曹光实有勇有谋,绝不会轻易上当!如果派寻常之人前往,不但难以成功,只怕还会丢了性命。依我看,不如派万贤弟前往,万贤弟出马一定能大功告成!” 李继迁大笑道:“好!张兄与我所见略同,放眼整个拓跋部,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万贤弟了!只有像他这种武艺高强,又智计百出之人前往,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李若云也点点头,“大首领所言有理,我甚为赞成!” 三人正商议之际,一个党项轻年快步走了进来,朝三人深施一礼,“报告大首领,夏州传来战报。野利首领不负众望,已成功率部收复夏州。而且他已派人给胞妹野利霞捎去书信,让她近日前往地斤泽与您相会!” 李继迁大笑数声,高兴的一握拳,望着银州的方向,道:“我拓跋部真是双喜临门,待明日就由本首领亲自来实现这第三喜,也叫宋军知道我们党项儿郎不是一群有勇无谋之辈!” 天色已近三更,李若云才出了主帐。他远远望见万剑锋的帐篷内还隐约亮着灯火,不由嘴角微微上扬。他本想明早再把诈降之事告知万剑锋,可他望见帐篷仍未熄灭灯火,还是不由自主便地大步走了过去。 他轻轻撩开帐帘一角,瞧见万剑锋还在喝酒,于是笑着走到他身边,道:“哈哈,万贤弟当真海量啊,喝了这么久,居然还没烂醉如泥,佩服佩服!” 万剑锋醉眼惺忪的瞥了李若云一眼,笑道:“李兄,这么晚了,你肯定不是来讨酒喝的。老实交代,是不是张兄怀疑是我出的主意,所以要派我去诈降,好来个借刀杀人啊?” 李若云微微一怔,道:“你方才定是在帐外偷听,不然怎知张兄举荐你前去诈降?张兄对人一向温和,绝不会借刀杀人。他定是相信以万贤弟的才干,定能大功告成,全身而退,所以才向大首领举荐!” 万剑锋叹了口气,“唉,我不过一个叫花子,来银州无非是想吃肉喝酒,图个痛快!你们倒好,一个个赶鸭子上架都拿我当了主心骨,无论比武征战还是出谋划策,好像离了我整个党项族都玩不转了似的。要不你干脆去和大首领说说,让他把八部共主的位置让给我算了。” 李若云略显尴尬的一笑,“万贤弟,有道是能者多劳,谁叫你文武双全,又古道热肠呢?你若是不去,只怕就没人能完成这件事了。” 万剑锋指着李若云,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李兄,像你这种铁骨铮铮的汉子,居然还会给人带高帽?虽然你拍马屁的功夫,照本少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本少侠听在耳中也甚为受用,就看在李兄的面子上最后再帮你们一回!”他说完慢慢站起身,脚步蹒跚的向帐篷外走去。 李若云道:“万贤弟,你醉成这般模样,要去哪?” 万剑锋指指银州方向,道:“还能去哪?当然是去银州了。” 李若云忙拦住万剑锋,道:“万贤弟,此去祸福难料,不如待明日酒醒,你我同赴银州!” 万剑锋摇摇头,“不必劳李兄大驾,这点儿小事,对于本少侠来说小菜一碟。你只需记得帮我备上一件衣服,再帮我找个好一点的酒葫芦,待诈降之事一了,我就要回中原了!” 李若云吃了一惊,怔怔的望着万剑锋,不舍的道:“万贤弟,你真的要走?你若走了,谁来帮我们出谋划策?仅凭我和张兄,只怕未必能助大首领抵挡宋军,完成霸业啊!” 万剑锋洒脱的一笑,“李继迁的千秋霸业关我屁事?我身为汉人,帮他做了这么多,已经够对不起我万氏的列祖列宗了,若再为他卖命下去,只怕死后我的屁股真要被历代先祖打开了花。还有你给我记住,本少侠诱曹光实来,不是为了让你们杀了他,而是让你们以他为人质,换取两方平安,要是谁敢乱来,小心本少侠翻脸无情!”他说着朝李若云挥挥手,踉踉跄跄的向银州方向而去。 李若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波澜,暗道,“我也是汉人,我的堂叔也是汉人,难道汉人真的不能为外族效力?就算我们为之效力的主公是自己的知己,是自己的恩人,我们的所作所为也不能被原谅吗?” 第六十二章 战宋军痛定思痛 护忠臣反目成仇 (三) 三日后,银州城。 自从赵光义下旨迁走拓跋部贵族的那天起,银州高大的城门前就围满了大宋官军,经日前一战,门口守卫的官军愈发多了,个个精神抖擞,虎目圆睁,防卫着一切可能来犯之敌。 万剑锋手中拿着一小坛酒,边走边喝,一路蹒跚着向城门口而来。门口的护卫见状,忙喝道:“哪来的酒鬼?还不快给爷站住!五州都巡使曹将军下令,近日银州许出不许进,你若不想违抗军令,就快给我站住!” 万剑锋瞅了一眼门口的护卫,随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就敢让我站住?若是惹得我不高兴了,小心我那外甥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护卫先是一怔,随后都哄堂大笑起来,“哈哈哈,臭要饭的,还敢吓唬朝廷官军?你倒是说说,你外甥是哪位,他凭什么敢擅杀军爷?” 万剑锋一撇嘴,满不在乎的道:“我外甥是哪位?说出来吓死你!他可是堂堂将门的虎子,大宋的朝廷命官,现官至五州都巡使的曹光实是也!” “什么!”众护卫闻言全都笑不出来了,忙收敛神情。为首官兵不卑不亢的道:“伱口说无凭,我这就去通报曹将军,若是属实还自罢了,若是大言欺人,小心你的狗头!”他说完,转身进了银州,眨眼间就消失在城中。 很快,曹光实就带着几个亲兵,急匆匆的向城门口走来。他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困惑,当他看见万剑锋的一刹那,鼻子险些被气歪了。他点指万剑锋,怒道:“本将军已年过半百,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是本将军的舅父!” 万剑锋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指那個自称军爷的护卫,“唉,想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你这位太舅老爷说啥也不让我进去,若不是本少侠聪明,恐怕你现在还躲在窝里不肯出来呢!” 曹光实手扶肋下长剑,怒视着万剑锋,道:“你找本将军到底何事?不会是来替李继迁下战书的吧?” 万剑锋摇头,道:“非也,我是来投奔曹将军的。” 曹光实听完他的话哈哈大笑,道:“少要在本将军面前耍滑头,本将军明白了,你是来诈降的,对不对?就你们这点儿小伎俩糊弄三岁顽童尚可,也敢拿来蒙骗本将军?” “诈降?”万剑锋大笑道:“曹将军,不知你的汉话是和谁学的?和你唠嗑有点费劲!你这人一张嘴,活人能被你气死,死人能被你气活!本少侠之前不过是和李继迁投缘,帮他点儿小忙而已,几时说过归顺于他了?我既不是他的手下,来参加宋军只算是投奔,何来的投降,更何来的诈降呢?” 曹光实被万剑锋的一番话说得更懵了,捋了半天才也没明白万剑锋在说什么。他又思忖了许久,才对万剑锋道:“既然如此,就随本将军进城吧。不过到了本将的府邸,你必须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讲清楚,露掉一处,小心我要你的脑袋!” 万剑锋点点头,背着手大摇大摆的随曹光实进了银州城,似乎他并不是来诈降的,而是来代天子巡阅的。曹光实看在眼里,怒在心头。又不好立即发作,只得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府中。 两人在曹府中落了坐,曹光实正欲进一步盘问,万剑锋却指了指面前的圆桌,不满意的道:“曹将军,本少侠诚心诚意来投奔你,你连好酒好菜都不请我吃一顿吗?” 曹光实从未见过像万剑锋脸皮这么厚的,但他知道万剑锋并非无能之辈,身上有诸多可取之处。若真心来投,倒也算是自己一大助力。他只得把怒意一压再压,高声吩咐道:“来人啊,为万少侠准备酒宴!” 不多时,万剑锋面前的圆桌上就堆满了美味佳肴,还摆放几坛正宗的凉州老酒。万剑锋笑着伸手就抓了一条羊大腿,大快朵颐起来,随后又捧起一坛酒,一口气喝了大半坛,这才放在桌上。 随后他用油乎乎的大手,在曹光实肩头一拍,竖起大指道:“曹将军,你府中这厨子当真不错,本少侠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了!而且这坛酒也香醇浓郁,正和本少侠的胃口!” 曹光实一身常服原本洁净如新,被万剑锋一拍,顿时又油又脏。曹光实脸色铁青,嘴角强带着一丝笑意,目光却像两把刀子,在心中不知已把万剑锋千刀万剐了多少次! 万剑锋全不理会他的神色,自顾自大吃大喝,每吃一口还不断发出赞叹之声,他的所作所为可谓十分对得起身上那件肮脏不堪的百衲衣了。 许久,万剑锋终于打起了饱嗝,一拍肚皮道:“本少侠好久没吃得这么痛快了!曹将军对我这么好,我就为你指条明路,要是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本少侠!” 曹光实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好方法,能助本将军剿灭李继迁这干逆贼吗?” 万剑锋道:“当然有,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投奔曹将军了。” 曹光实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少侠快说!若真能灭了李继迁,我定向朝廷为你请功!” 万剑锋不答,反而问道:“曹将军不是本地人吧?” 曹光实点头,道:“我是蜀地人士,奉圣命才到此地为官。” 万剑锋眼珠一转,心中偷笑道,“没想到还真让我蒙对了,既然你不是本地人,那我编什么样的鬼话,你都肯定深信不疑。”他想着说道:“原来曹将军不是本地人,那就难怪不懂党项人的风俗,想不出破敌之策了。” 曹光实不解道:“什么风俗?本将军洗耳恭听!” 万剑锋道:“党项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每打胜仗,必斋戒五日,以感谢神明保佑。每打败仗,必痛饮五日,以欢乐化解悲痛,激励将士们的斗志。我离开地斤泽的时候,李继迁他们已喝得烂醉如泥,如果我们现在发动偷袭应该如将军所愿。” 曹光实突然冷笑道:“你以为本将军会相信你的这番鬼话?你不就是想诱本将军前去劫营,你们好在半路截杀本将吗?” 万剑锋不屑的一笑,“曹将军,这世上本少侠最看不起两种人,一种是没有脑子的人,一种是没有胆子的人。没想到曹将军居然一人占了两样,看来是本少侠看走眼了,后会无期吧!” 他说着霍然起身,就要往府外走,曹光实想了想,伸手拦住他。忙道:“万少侠且慢!本将军就信你一回,纵然那群无能鼠辈真的设有埋伏,又能把本将军如何?” 曹光实转身朝城中校军场走去。少倾,他就点齐三千人马,连夜打开银州城门,偷偷摸摸的向地斤泽方向进发。 次日黄昏,大军行至葭芦川。 葭芦川是片一望无际的平原,腹地有一条小河横穿而过,除了不远处有几片树林外,没有任何地方能设下伏兵。此刻夕阳已落,皓月未升,暮色低沉,曹光实带着一骠人马,在荒原上疾驰而过。 曹光实久经沙场,戎马一生,对周遭环境有一种本能的警觉。他似乎觉察到了哪里不对,猛地一勒战马,战马咆哮一声,人立而起,险些把曹光实从马背上甩下去。众人见状也都连忙勒住坐骑,大军立刻停止前进。 万剑锋步行跟在曹光实身边,速度竟丝毫不比他的战马慢上分毫,他见曹光实勒住坐骑,也连忙停下了脚步。他望向马上的曹光实,故作不解的问道:“曹将军,你怎么停下来了?万一我们去得迟了,党项人酒醒了,可就都跑没影了!” 曹光实面色阴沉,朝万剑锋一摆手,侧耳倾听起来。他并不是顺风耳,但却凭着多年沙场练就的超乎常人的辨音能力。他听了一会儿面色越发阴沉下来,双目怒视着万剑锋,倏然拔出长剑,一剑猛地斩向万剑锋项间。 万剑锋身子忙向后一撤,不悦道:“曹将军,我好心好意引你去劫营,让你立下不世奇功,你却要杀我?” 曹光实冷冷一笑,“万剑锋,你的确很聪明,装得也挺像。可惜你不懂兵法,更没带过兵,想算计本将军还是太嫩了!” 万剑锋无辜的道:“喂,你好心当成驴肝肺,翻脸不认人!你就算怕我抢你功劳,也不能过河拆桥诬赖好人吧?” 曹光实一指树林,道:“你自己听听,这片树林实在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听不见。这样的树林内,通常只会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大队的伏兵!” 他说着朝身后士兵们一挥手,命令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汉人的败类,给本将军杀了!” 众士兵依言向万剑锋围拢过来,万剑锋吓得一吐舌头,心道,“我虽说武功是高了一点儿,可又不是神仙,被几千人马同时围攻必死无疑啊!该死的张浦,本少侠要是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 “嗖!”林中忽然射出一支利箭,正中曹光实右腿,顿时疼得他滚鞍落马。万剑锋一笑,飘身欺进,拔出腰间帅棍抵在曹光实头上,道:“姓曹的,听本少侠一句,双方不要再打下去了,就此罢手各自安生难道不好吗?” 曹光实点指万剑锋,破口大骂道:“臭叫花子,你身为汉人,却甘为党项走狗,真他妈的丢尽了我们汉人的脸!你有本事一棍子打死我,少在这儿假仁假义了!” 若是平日,谁敢骂万剑锋一句,他早就回骂一万句了。但此刻他心中却被莫名触动,笑容渐渐收敛了,手中的帅棍也不由自主的别回了腰间,甚至还朝曹光实伸出了手。 曹光实见状微微一愣,但已无暇顾及许多,自己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一条不断流血的伤腿,就要翻身上马。这时李继迁策马已至,见曹光实要上马逃走,立刻又在他左腿上补了一箭,随后自己从马上跃下,拔出大夏龙雀一步步逼近曹光实。 此刻李继迁的五官已经扭曲,握刀的骨节也已发白,如果把愤怒比作火,那么李继迁的双眼就是两座喷薄而出的火山。他和曹光实不仅有家仇,更有族恨,无论是为了死去的母亲、妻子,还是为无数遇害的部下,他都必须杀死曹光实。 曹光实的双腿不断有鲜血淋下,几次想站起来,都因腿伤过重而再次摔倒。他手下的士兵分成两队,一队人毫无惧意的向李继迁冲过来,想救下他们的主帅。但更多人则被李继迁的气势所摄,站在原地双腿发抖。 李继迁并没把向自己冲来的宋军放在眼里,手中大夏龙雀一挥,便腾起一片血光,无数宋军未及发出惨叫,尸体就倒在了地上。曹光实此时连站立都十分困难,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他盯着李继迁的双眼中同样满是怒火,但怒火下面还有一层让人难以察觉的悔恨。 “曹光实!你屡次加害我们党项人,今天我李继迁就杀了你,为党项人报仇!”李继迁一字一顿的说道,此时他人已走到曹光实面前,手中宝刀高高举起。 万剑锋再也看不下去了,挺身走到李继迁面前,道:“李首领,以前曹光实的确杀了不少党项人,但你今天如果杀了他,那和他以前的行为有什么区别?不如听本少侠一句劝,双方就此罢手,永不相犯,岂不两全其美?” 李继迁一怔,随后冷笑一声,“万贤弟,我派你去诈降,你还当真降了宋军不成?当初我堂兄奉旨迁往汴梁后,姓曹的可想过就此罢手?我老母、妻子被他逼死后,姓曹的可想过就此罢手?我们银州兵败后,姓曹的可想过就此罢手?他一步步把我们逼上绝境,到了现在我们还如何罢手!” 万剑锋横棍在胸,正要再多说几句,李若云却已带着大队赶到。他把万剑锋拉到一边,示意他让开。万剑锋瞪了李若云一眼,怒道:“李兄,你要干什么?你我身为汉人,难道眼睁睁的看到同为汉人的曹光实被党项人所杀?” 李若云从未见万剑锋如此动怒,拉着他的手下意识的放开了,“万贤弟,大首领对我有恩,我不愿辜负他。如果你执意要护曹光实,只怕你我只能反目成仇了!” 万剑锋冷然一笑,“李兄,看来你的脑子当真不灵光,把我临行前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人忘了什么都可以,但不能忘了祖宗!你连自己是汉人还是党项人都忘了,还谈什么辜负!如果双方罢手言和最好,不然我宁愿为了大宋,多你这样一个仇敌!” 第六十三章 战宋军痛定思痛 护忠臣反目成仇 (四) 李若云道:“万贤弟,你为何执意如此?” 万剑锋一拍胸膛,道:“因为本少侠是不折不扣的汉人!” 李若云没想到万剑锋竟会这么说,手本能的握住剑柄,但长剑在他手中似乎突然重愈千斤,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李继迁也被万剑锋吓住了,手中高举的宝刀,始终难以落下。 局势的变化,让曹光实始料不及,他望着万剑锋,眼中涌现出复杂的情感。以前他只把万剑锋当做了为党项人卖命的跳梁小丑,可现在他不知该怎么形容万剑锋了。 是英雄?还是小人?是智者?还是痴人? 万剑锋的所有举动,每次都出乎曹光实的意料,他已不知自己该恨他,还是该谢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李继迁上下审视万剑锋,也忽然觉得有些捉摸不透,不知他到底算是客,还是算做主,是算做敌,还是算做友。如果没有万剑锋,或许自己连银州都出不去,如果没有万剑锋,或许自己根本成不了党项共主,如果没有万剑锋,曹光实今日也绝不会落到如此绝境。 但他此刻却分明在阻止自己报仇,甚至为了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而甘愿与自己的世交决裂。这种人天下少之又少,李继迁以前从未见过,以后只怕也不会再见到了。 半晌,曹光实回过神来,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望向万剑锋,一拱手道:“万少侠,以前是我曹某看错人了。你看似苟且偷生,实则胸怀大义。你不为党项卖命,也不为大宋卖命,而是为了正义与和平卖命,为了世上不再有纷争而卖命。如此侠骨铮铮之人,我曹某佩服之至!” 曹光实说着举起长剑,看向李继迁道:“李首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愿以死赔罪。不过,我希望你不要恨大宋,不要恨官家,更不要恨大宋无辜的将士和百姓!若你胆敢在我死后为祸中原,我曹光实甘愿化作厉鬼,也定要守住我大宋的锦绣江山!”他说着竟横剑自刎,身体缓缓倒了下去。 这样的变化,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论是万剑锋、李继迁还是李若云,全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双方的军队也停止了厮杀,怔怔的望着曹光实倒下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很久很久,万剑锋才向李继迁道:“李首领,曹将军说的话,也是我要对伱说的话。如今曹将军已死,五州之地也唾手可得,本少侠希望你恢复故地后就此罢手,不然我们将会从朋友变成仇敌!” 李继迁思忖良久,道:“万少侠,大宋一向对我五州之地虎视眈眈,为了我的族人,李某不能放下武器!不过我向你保证,只要大宋诚意言和,待我儿继承共主之位后,一定全力归附大宋,你可满意吗?” 万剑锋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李继迁的决定,也无法保证李继迁若真的收手,赵光义能不能饶过他,只得道:“行,不过你做事不要太过分,否则本少侠一定拧下你的脑袋当球踢!” 李继迁眼中略显踟蹰,随后他在万剑锋肩上拍了一下,转身上马离去。这时李若云大步走到万剑锋面前,从怀里取出一套粗布衣和一个酒葫芦,不舍的道:“万贤弟,拓跋部如今处境艰难,实在没地方帮你弄套新衣,只好把这件我穿过的衣服送给你,还望你不要嫌弃。下次见面时,或许我们就是敌人了,请你记住一句话,我不会对你留情的!” 万剑锋点点头,“本少侠武艺了得,还需要你留情?倒是你该小心一点儿,别被本少侠失手打残弄伤才是真的!”他说着接过了衣服和酒葫芦,转身向东南而去。 李若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直到听见李继迁在远处呼唤他,这才一咬牙随着他返回地斤泽。 第六十四章 悲痛欲绝何处诉 血海深仇永铭心 (一) 夜,万里无云,繁星漫天。 万剑锋的故事讲了很久,慕容云瑶早已听得入了神。她的思绪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并不断为他故事中的人物命运所感叹。直到故事结束,她才慢慢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了万剑锋一眼,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叫花子其实并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她不由微微一笑,这一笑不仅融化了连日来的愁绪,也随之把悲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万剑锋被她笑的心里有点发毛,指着她道:“小魔女,你可别吓我!你这一会哭一会笑的,不会是方才掉下来摔坏了脑子吧?” 慕容云瑶摇了摇头,笑道:“臭要饭的,没看出来大事当头,你还挺有英雄气概的嘛,以前倒是本姑娘小看你了!” 万剑锋一拍胸脯,十分骄傲的道:“那是!本少侠是谁啊,可是堂堂隐峰山庄的少庄主,昔年叱咤江湖的大侠万梦生之子,怎会是一般人物可比的?” 慕容云瑶点点头,“好吧,你是大英雄,本姑娘佩服!不过你的英雄事迹还是留着以后再讲吧。眼下天色已晚,我们要是再不找个地方休息,天可就要亮了。” 万剑锋指指天,又指指地,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又有香花美人,这样不就挺好吗?以前本少侠住过的很多地方,都比这儿不知道差了多少!” 慕容云瑶一把揪住万剑锋的耳朵,不忿道:“臭要饭的就是臭要饭的,就算当了英雄也改不了吃屎!这么露天席地的伱让本姑娘怎么睡!你爱走不走,反正我要找地方睡觉去了!” 万剑锋无奈的摇摇头,“唉,女人可真麻烦!好吧,本少侠和你一起去,不然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那云哥哥还不得要了我的命?” 慕容云瑶闻言变了脸,眼中忽又涌起泪花,“臭叫花子!以后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起他,我就要了你的命!” 万剑锋痞痞的一笑,“哈哈,你当真不喜欢云子霄那个小白脸了?那本少侠就勉为其难的收你做個夫人吧!” “你敢!”慕容云瑶瞪了万剑锋一眼,抬手一记耳光打在万剑锋脸上,紧接着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拉着他一路向西走去,两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妹妹,你在哪儿!” 两人刚走不久,远处就传来云子霄的喊声,他的声音发抖,全没了往日的清冷和煦、温润如玉,而是充满了焦急、悲痛与悔恨。 他怀中抱着逐天剑,已在紫仙山中走了许久许久,也找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他的衣衫上沾满泥土,发髻也被树枝刮散。他不愿相信慕容云瑶就这么死了,更有一腔委屈要向对她倾述,他多想告她自己并未变心,多想把怀中的玉镯解释清楚,多想告诉她把她推下悬崖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只突然窜出的山猫。 云子霄发了疯似的在山上寻找,可他找不到慕容云瑶,就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纵然真的找到了她,她又会相信事情的真相吗?还会与自己和好如初吗?这些事云子霄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刻意不去多想,只一门心思的寻找,以此来掩饰他心中的懊悔与绝望。 云子霄走了很久,把整个紫仙山都翻了一遍,甚至把山上每个可能进人的洞穴都查看了一遍,但仍找不到慕容云瑶留下的丝毫线索,好像整个人就这么在人间消失了一般。 不知不觉间,天色微微发亮,薄雾笼罩了山野。 云子霄早已精疲力尽,坐在一块大石上不断喘息,他洁白如雪的长袍已被树枝刮得褴褛,隐隐透出血迹,脚底也已磨破,鲜血透过足衣染红了白靴。这个原本谪仙般的人物,此刻落魄得宛如一个乞丐,就是万剑锋站在这里都会显得比他体面。 灿烂的桃花,薄薄的轻雾,英俊的轻年,这样本该充满仙意的画面,此时看来却格外悲凄。“呵呵……”云子霄望着自己狼狈的样子苦笑起来,不知是嘲笑自己无能,还是嘲笑自己壮志未酬却为情所困。 许久,山上的薄雾慢慢散去,天光渐渐放亮。苦寻未果的云子缓缓站起身,坚定的迈开脚步,向着自己心中的方向缓步而去。 当晚,老君山。 老君山离洛阳不算太远,山势巍峨,高耸入云。云子霄缓步在山间小路上穿行,走了很久才到达半山腰的一片树林前。他远远望见树林前立着一座高耸的坟茔,墓主人显是刚刚逝去不久,墓前的石碑还洁净如新,碑文上隐约刻着“先考符公彦卿家之墓”。 墓地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茅庐,庐中灯火明亮,里面不时传来男女的调笑声,听在耳中让人心神激荡。云子霄怀抱逐天剑,宛如抱着心爱之人,从容的走向茅庐。 他走来到茅庐前,轻轻叩响了房门,里面没人应答。他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云子霄眉头微蹙,看看天色,又掐指算算日子,神情间甚为急迫。 “吱嘎!”云子霄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直接推开了大门,缓步走了进去。刚一进门他就吃了一惊,不料外表简朴的茅庐,室内却布置得十分精雅奢华,与外面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更让他吃惊的是,左边的房间里还摆着一个精致的木制澡盆,一个面容英俊的轻年正赤条条的躺着盆中,怀里还楼着一位身着白色薄纱的少女,那少女此刻正半躺在轻年赤裸的身上,全身上下早已湿透,薄薄的白纱贴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上,眼前的一幕,足已勾起天下所有男人的欲望与遐想。 两人正在水中缠绵悱恻,见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那少女尖叫一声,顿时面若飞霞,红得似要渗出血来,连忙掩住胸部,从水中站了起来,飞快的冲进右边的房间,生怕被云子霄再多看一眼。 那轻年并未起身,仍赤条条躺在盆中,面色无比阴沉。他望向云子霄的目光比狼更狠,比鹰更利,一字一顿道:“云子霄,你好大的胆子!虽然我如今身无官衔,但一样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轻年的声音低沉而冷厉,纵然一向冷傲的云子霄,在他面前也只能卑躬屈膝,一揖到地,“宇文将军,请恕罪!在下实有要事与您相商,这才不得已……”云子霄说着忙从怀中取出玉镯,“首饰我替您买回来了,而且眼下还有一个天大的机会,可保您平步青云。” 宇文延懿坐了起来,接过玉镯,微微一笑,冷冷的盯着云子霄,“说,什么机会!”宇文延懿的目光十分犀利,似能透过他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 云子霄依旧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悠悠的道:“宇文将军,赵光义之所以将您贬职为民,是因为他觉得离开您,自己一样能力挫强敌。我们何不趁他亲征北汉之际,让他知道没有了将军您,他只能一事无成呢?” 宇文延懿冷冷一笑,“云子霄,你不会又想让我投辽吧?你若再敢说出这样的话,你信不信自己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他说着霍然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他健美的身躯流下,满身的伤疤赫然暴露在云子霄视线之中。 江湖中人和沙场宿将,哪个身上没有疤痕,但又有谁能像宇文延懿身上的疤痕这么触目惊心。只见他身上的剑伤、刀伤不计其数,在这些伤疤下面,还能清楚的看见一道道鞭痕,似无数条毒蛇爬满了他的全身,终其一生都不能磨灭。把他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可怖又惹人怜惜。 云子霄似乎透过这些伤痕,感受到了宇文延懿曾经痛苦的过往,也忽然明白了他的野心、狠辣与坚毅,原来都是拜这些伤疤所赐。他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忙把头俯得更低,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宇文延懿身上的伤疤,即便如此,仍忍不住阵阵心悸。 宇文延懿冷然一笑,“云子霄,你当日舌战朝堂、只身赴辽都能泰然自若,为何一见到我却吓成这样?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云子霄默然不语,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他才道:“宇文将军,您身上的伤……” 宇文延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云子霄,许久才道:“云子霄,你我也算是共过生死,有些事既然你想知道,我也不必瞒你。不过听完我的故事后,你的人生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条是永远为我效力,无论何时都不许有二心,另一条就是我送你去阴曹地府!” 云子霄微微颔首,“宇文将军,在下曾冒险为你设计除掉符昭信,今日又远路而来为您献策,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无论您何时想要在下的命,在下都愿双手奉上,绝不迟疑!若您仍信不过我,我愿意把这把宝剑献给将军!” 云子霄说着双手捧起逐天剑,恭恭敬敬的递到宇文延懿面前。宇文延懿见到这口宝剑大笑数声,然后笑容渐渐收敛,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开口讲述了那段他早已尘封在心底的往事。 第六十五章 悲痛欲绝何处诉 血海深仇永铭心 (二) 六年前,辽国。 朝阳斜照着无虑山,照着山中令人目不暇接的奇峰怪石、千姿百态的苍松翠柏、水丝如帘的石棚飞瀑,与漫山洁白胜雪,暗香幽然的梨花,真可谓人间仙境,壮美瑰丽。仿佛一幅恢弘博大的泼墨画卷,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无尽的遐想。 站在绝顶,前可远眺波光粼粼的大海,后能望见一座古香古色、文雅清新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上刻着苍劲端庄的三个大字——望海堂。 这座望海堂建于辽国初年,年代虽不久远,但凭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堂内浩如烟海的古籍,以及现任堂主穆廖的威名,而驰名于整个大辽,甚至整个天下。 此刻望海堂前,一株盛放的梨树下,一位紫衣少年正在练剑。他的面容虽还略显青涩,剑法也略显生硬,但伴随着不断落下的花瓣飘然而舞,仍让人看得心醉神驰。 几個同门师兄妹,有的站在崖边闲聊,有的坐在门口台阶上看他舞剑,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忘了自己还身处人间。 紫衣少年舞罢,坐在门口的两个少年大声鼓起掌来。这两人一个高鼻深目,面似淡金,一个身材魁梧,一脸神勇。他们衣着华丽,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子弟。 高鼻少年称赞道:“宇文师弟,你这套剑法练得愈发老道了,若是再练上几个月,我这个做师兄的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魁梧少年则大笑起来,“哈哈哈,宇文师弟,日后你若为大辽效力,一定是我大辽的虎将,若你为宋国效力,也一定是我萧挞凛的劲敌,无论是哪种都痛快得紧!” 宇文延懿缓缓收起宝剑,笑道:“耶律沙、萧挞凛,你们都是我宇文延懿最好的朋友,日后不管你们站在哪边,我宇文延懿都一定和伱们站在一起!”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从望海堂的大门走了出来。她缓步走到宇文延懿身边,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帮宇文延懿拭干额头上的汗水。 耶律沙和萧挞凛见状,起哄道:“耶律师妹,好偏心啊!你永远只知道心疼宇文师弟,从来都不想着关心关心我们,你怕是看上宇文师弟了吧!” 青裙少女毫不掩饰的点点头,紧接着把头靠在宇文延懿的肩上,笑道:“我就是看上宇文师兄了,我耶律汀此生非宇文师兄不嫁,嫉妒死你们!” 宇文延懿的脸微微发红,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他侧首望向这个肌肤若雪,天真烂漫的少女,只觉全身燃起了一团火,万语千言都哽在心间,却连半句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从怀中取出几支娇艳欲滴的鲜花,有点羞涩的道:“耶律师妹,你上次说后山的鲜花开得好看,我帮你采来了。” 耶律汀见到这些鲜花,笑得比花还娇。顿时高兴的踮起脚亲了宇文延懿一下,随后又担心的道:“宇文师兄,后山常有毒蛇猛兽出没,这些鲜花旁更是长满了荆棘,你何必为了我的一句玩笑,就冒险去采花呢!” 宇文延懿微微一笑,“耶律师妹,只要能让你开心,别说只是去采几支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为你一闯。” 耶律汀感动的点点头,美丽的双眸中涌现出澄澈晶莹的泪花,“宇文师兄,你对我真好。此生与你相守,是我最大的心愿!” 不少同门此时都把目光投在两人身上,有人眼中满是嫉妒,有人眼中满是祝福,还有人眼中满是惊奇。耶律汀毫不在意众人的看法,仍然亲昵的和宇文延懿说着话。宇文延懿却感觉浑身不自在,正想引开话题,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厮急匆匆的跑上山崖。 望海堂中的弟子大多来自辽国赫赫有名的家族,谁的府中没有几十个小厮。这些小厮经常受府中差遣,来山上传送家书或送些衣物和吃食。弟子们习以为常,起初谁也没太在意。待这个小厮跑到近前,众人才发现这个小厮十分面生,而且神色间满是悲伤与焦急,众人这才觉得事情或许有点儿严重。 这个小厮跑到宇文延懿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中不断流出血泪,声音更是哽咽得几欲失声。良久,他才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情绪,用颤抖的声音道:“少……少庄主,咱们庄中出事了,庄主、夫人以及无数丫鬟小厮都……都被斩首了,只有我冒死跑出来为少主送信,您听我一句劝,此生此世可千万别回金陵城啊!” 宇文延懿闻言眼前顿时一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多亏耶律汀一把扶住他,用力按住他的人中,这才没有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延懿才缓过来一些,他脸色惨白,焦急的问道:“快说,庄中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谁杀了我的父母和家人?” 小厮全身不断发抖,欲言又止,可双眼却下意识的望向望海棠。宇文延懿一愣,不敢相信的问道:“莫非我父母的死,和我师父有关?难道是他下的毒手?” “少……少庄主,虽不是他下的毒手,但确实与他有关。”小厮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少庄主,您还记得六年前和您师父一同来到我们庄中的那个人吗?他不是旁人,正是昔日的武林盟主、燕国皇帝慕容燕云。就是因为他的到来,给了知州刘玉巴结皇帝老儿,报答他义父符彦卿的机会!” 旁人也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宇文延懿却已猜到了八九分,愤怒的道:“你的意思是狗官刘玉为了立功,而指认我父母窝藏朝廷要犯,并杀良冒功吗?” 小厮连忙点头,“少庄主说的一点儿不错,事实如此!如今庄主和夫人都已经不在了,您可是金陵宇文氏唯一的骨血,也是昔日北周皇室所剩无几的嫡传后裔了,所以为了金陵宇文、为了北周皇室,您一定不能再有闪失了!” 宇文延懿握剑的手,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悲愤道:“我宇文延懿身为男儿,如果连父母的大仇都不敢报,苟且活在世上还不如去死,至少不会丢了我父母和北周皇室的脸!” 小厮忙阻拦道:“不可,少庄主!宋国兵强马壮,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当今天下除了辽国,谁是它的对手?就连一代雄主慕容燕云,都败在宋人手下,以您一人之力如何报仇?” 宇文延懿毅然道:“不必再说了,此仇我宇文延懿必报!”他说完看向耶律沙和萧挞凛,道:“两位兄弟,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家中的实力在辽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以为凭着和两人往日的交情,一定能听到他们的爽快回答,哪知耶律沙叹了口,“唉,宇文师弟,虽然你我情同手足,可我却是辽国贵胄之后,如果贸然助你只怕会引起宋辽争端,到时候局面无法控制,我岂不为千夫所指!” 萧挞凛也道:“耶律师弟说的没错,我族姊虽贵为一国之后,一声令下可调动千军万马,但恕我不能为了我们的交情,便擅自促使两国贸然开战。一但辽国战败,我们萧氏一族就会永远成为大辽的罪人!” 宇文延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俯首望向耶律汀,柔声道:“耶律师妹,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这……”耶律汀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纠结与无奈。她的父亲是当今辽国国主耶律贤的族弟,而且兄弟两人感情甚好,如果他真的要求辽主出兵,或许耶律贤真的会答应他的请求。 但万一辽国战败,这样的结果绝不是耶律汀能承担的,也不是他父亲耶律襄能承担的,甚至连国主耶律贤都未必担得起。再热烈的爱情在家族声望面前,在国家利益面前,在本国百姓的生死面前,也会显得渺小,显得一文不值。 耶律汀不知自己该怎么说,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怎么说,结果都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她只好深情的凝望着宇文延懿,许久许久都缄默不言。 宇文延懿目睹此情此景,苦笑起来。他肯为了朋友付出一切,但他的朋友们却不肯,他肯为了爱情牺牲一切,但他心爱的姑娘却不肯。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他的心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不再那么相信友情,也不再那么执着于爱情了。 他在心中暗暗的道,“我以前太天真了,这个世上友情和爱情都是靠不住的,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或许只有师父了。”他想罢一把推开迟疑不定的耶律汀,快步向望海堂走去。 第六十六章 悲痛欲绝何处诉 血海深仇永铭心 (三) 在望海堂的后院中,有一间精致典雅的房舍。这座房舍整体木制,既不高大宏伟,也不富丽辉煌,而是透着很浓的书卷气,清新而别致。 此时舍门紧闭,谁也不知道穆廖在做什么,也没有哪个弟子敢随便打扰他。但宇文延懿已顾不了许多,径直走上木制的台阶,轻轻的叩响了木门。 少倾,门里才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是延懿吗?有事就进来吧!”随着他的话音,两扇木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宇文延懿忙快步走了进来。 他才一入内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老者,正双腿盘膝坐在一张禅床上,一双鞋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前,丝毫没有刚脱下来的痕迹。 宇文延懿知道师父刚才根本不是用手开的门,而是用体内浩荡雄浑的内力。人能用内力隔空摄物,已经近似于神话,而能隔着几丈远,用内力不急不缓的把两扇木门同时打开,更是难如登天。 “师父!”宇文延懿很快回过神来,跪在穆廖床前,哭诉道:“师父,我父母和家人都被知州刘玉那狗官杀害了!只因几年前他们曾收留过您的朋友,狗官刘玉硬说我父母勾结燕国奸贼,于几日前带人将我御洲山庄满门抄斩,您一定要为弟子报仇啊!” 穆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低头望向跪在面前的宇文延懿,叹息道:“此事是为师对不住你们,为师向你道歉,向你父母的在天之魂道歉。不过报仇之事,你不必再提,为师不会为你出头的,也希望你能忘记仇恨,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 宇文延懿声泪俱下的道:“师父,您难道没有父母吗?您的朋友难道没有父母吗?如果是伱们的父母被朝廷无故杀害,您还会说出这番话吗?” 穆廖微微颔首,“会,为师依然会。为师自幼父母双亡,天幸师父慕容邦不弃,在他膝下长大成人。后来师父一家也同样被人无辜杀害,那时为师心中比你更痛苦,立志要保护师父的独子慕容燕云长大成人,共报大仇。虽然在报仇的过程中,我与慕容燕云因故分开,但为师始终都在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为了他,不惜把自己在辽国多年用命换来的一点基业都交给了他。此后慕容燕云与宋军不断开战,无数人为了他而死,无数人因为他流离失所,生死永隔,但我们依然认为那是对的。直到大燕国灭,一路跟随他的弟兄们都尽数战死沙场,我们才明白仇是永远报不完的,只有放下仇恨珍视眼前的一切,才是对先人最好的报答。” 他说完轻声吟唱起来一首歌,“天地黑白何必分,往来尽为劳碌身。朝堂纷争江湖怨,万古功名终归尘。不如归来一壶酒,唯有星辰笑故人。” 穆廖说到动情处,几欲落泪,他不愿在弟子面前失态,忙用衣袂抹去。但宇文延懿此刻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在他听来,师父这番话不过是用来搪塞自己的说辞而已,连一句都听不下去。 宇文延懿不待穆廖把话说完,出言打断道:“师父,您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为了报灭门的血海深仇,我宁可效仿慕容燕云,哪怕最后身死国灭也在所不惜!” 穆廖的语气十分强硬,道:“胡闹!你永远无法想象,为了你一家之仇,会死多少无辜之人,会使多少同样幸福的家庭惨遭不幸,为师有生之年,不忍再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苦心!” 宇文延懿道:“师父,我听明白了!你是不敢,也不愿为我一家报仇吧!没关系,你我师徒一场,只要你肯把望海堂中的武功绝学《九耀七星诀》借我一观,弟子就感激不尽了!待我报得父母大仇。哪怕您活活把我打死,弟子也认了!” 穆廖冷笑一声,“宇文延懿,为师看你为家人报仇是假,惦记为师手中的《九耀七星诀》才是真吧?如果你能答应为师,此生永远不去报仇,不去乱杀无辜,为师百年后可以把秘籍交给你,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秘籍!” 宇文延懿闻言,心头好像被尖刀狠狠插了一下,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与杀意,原本英俊青涩的面容,在此刻变得凶狠而叛逆。良久,他才缓缓起身,脸上的神色尽数收敛,重归淡然,“师父,弟子想通了,这仇我不报了!方才弟子言语中顶撞了您,望您勿怪。” 穆廖不想宇文延懿竟转变得这么快,双眸难以置信的紧盯着宇文延懿,他见宇文延懿脸竟没有丝毫反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延懿,你能这么快就看淡仇恨,真不枉为师的一片苦心。你放心,为师不会与你计较的。” 宇文延懿一躬身,道:“多谢师父,弟子练功去了。”他说着转身就要出门,穆廖忽道:“等等,为师过两日要闭关修炼《九耀七星诀》,你记得帮我收拾一下后山的石洞。还有,为师闭关期间,望海堂内的事务就交给你打理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为师的信任。” “是,弟子一定恪尽职守,请师父安心闭关。”宇文延懿说着再次深深作了一揖,退了出去。才出房门,他就情不自禁的紧攥双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所有袖手旁观之人都斩尽杀绝,才能平息心头的怒火。 宇文延懿快步走出望海堂,耶律沙、萧挞凛和耶律汀都关心的围了过来,想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和他解释清楚。但宇文延懿却连正眼都没看他们一眼,低头朝后山行去。 后山阴坡,常年不见阳光,人迹也比较罕至,树木花草都生得格外幽深。宇文延懿靠在一块大石旁坐着,举头望天,他恨苍天无眼。满腹悲愤无处诉说,一腔仇恨无处倾泻,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庞不断滚落。 他点指苍天,怒骂道:“老天爷,你真是瞎了狗眼!我宇文氏做错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下场?刘玉那个狗官,作恶多端,却可躺在血淋淋的功劳簿上,安安稳稳做他的高官?这世间还有公道二字吗!” 宇文延懿的话音才落,就听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轻响,他本能的握紧双拳,提防着道:“什么人!为何偷偷摸摸来到无虑山?” 不多时,一個闭着双眼,长相十分普通的老人缓步走了过来。他手持青竹盲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斜襟长袍,给人的感觉像个算命先生。 老人不断用盲杖探路,发出轻响,慢慢的走到了宇文延懿身前。宇文延懿从未见过这个目盲的老者,不由得微微一怔,老者却一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宇文延懿正想闪开,老者竟忽然抬起手,在宇文延懿英俊的面庞上胡乱摸了起来。宇文延懿本想一把将老者推开,可念及他双目已盲,又身处高山之上,一旦用力过猛,只怕会把他推落山崖,只得冷声道:“老丈,你我萍水相逢,纵然你是长者,这样做恐怕也不妥吧!” 老者似乎根本听不见宇文延懿在说什么,自顾自的用盲杖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年轻人,你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宇文延懿略感吃惊,不知该如何回答,老者又在地上写道,“老朽有办法帮你除掉仇家,不过你需要答应老朽一个条件。” 老者写完这些字,又在下方写了一个“愿意”,一个“不愿”,随后盲杖悬于两个选项之间,等着宇文延懿的答复。 宇文延懿眉头微蹙,心道,“这个老者莫非是位世外高人,若他真能帮我杀死刘玉,我的仇不就报了吗?可看他又瞎又聋,只怕自身都难保,又怎能帮我报仇。” 老者等了半晌,不见宇文延懿做出答复,又在地上写道,“老朽既出此言,就有办法做到,不必迟疑。” 宇文延懿点点头,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握住盲杖的尾端,在“愿意”上点了一下。老者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在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瓶递给他,然后继续写道,“这瓶奇毒无色无味,食者初时毫无察觉,但三日后必定暴毙身亡,还望慎用!至于老朽的条件,日后你自会知晓。” 老者写完这几句话,转身缓缓向无虑山下行去,片刻都不愿停留。宇文延懿紧紧握住药瓶,暗道,“虽然有了这瓶奇药,但想用它毒死刘玉仍是难如登天啊!师父和同门如今又都袖手旁观,不肯助我,以我一人之力如何报仇?看来为今之计只有练就一身过硬的武功才是正理。祸事因师父而起,不如就趁他闭关之机,把他毒倒,夺走《九耀七星诀》,这样想杀刘玉就简单多了!” 宇文延懿想罢,得意的冷笑数声,惊得林间鸟雀乱飞,在空中盘旋良久都不敢落下。忽然,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他只道是方才的老者又回来了。但脚步声靠近后,看清是师兄萧挞凛,忙敛了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萧挞凛见到宇文延懿,微觉诧异,问道:“宇文师弟,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师父刚才得到消息,混沌教教主司马无明近日到了辽东一带,特意叮嘱我们不可擅自离开望海堂。” 宇文延懿一笑,道:“师父说他过几日要闭关,我特来后山石洞里看看缺些什么,这几日好帮他备齐了。萧师兄,你找我何事?” 萧挞凛道:“方才师父见你不在,特意让我们把你找回去,怕你被司马无明蛊惑了,我们找遍了前山没看到你,就来后山找你了。” 宇文延懿道:“原来如此,我这就回望海堂。” 萧挞凛没有多想什么,和宇文延懿并肩而行,一路上再三劝告他不要因为仇恨蒙蔽了心志。宇文延懿故作轻松,握住药瓶的手,却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第六十七章 悲痛欲绝何处诉 血海深仇永铭心 (四) 两人回到望海堂后,宇文延懿再次来到穆廖房中。见穆廖正在翻看一本闲书,又似乎在等什么人,他见宇文延懿进来了,忙把书放下,低声道:“延懿,司马无明来到辽东之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宇文延懿微微点头,“是的,萧师兄方才已经和我说了。” 穆廖严肃的道:“此人武艺惊人,心机颇深,虽贵为一教之主,却常爱打扮成算命先生来掩盖身份。你如果遇到如此装扮之人,切记不要靠近,更不要与其发生冲突,否者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延懿听完穆廖的描述,脑中不断出现方才那个老者的身影,心下大为惊讶,但他嘴上却道:“师父放心,无虑山是您的地盘,料司马无明纵有再大的胆子,也绝不敢贸然上山。” 穆廖叹息一声,“或许吧,为师希望以我的名号,能让他知难而退,否则恐怕要出大乱。”他说完朝宇文延懿摆摆手,拿起身边的书又读了起来。 宇文延懿见状缓步退出房间,双手合上木门,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他手中的药瓶,此时仿佛变得越来越重,重得宛如泰山,因为这里面的药已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药,而是师父的性命、炙手可热的武功秘籍、一家人的血海深仇,以及自己一生一世的名誉。 旋即,他眼中放出两道阴狠寒芒,“自古忠孝难两全,为了替我一家人报仇雪恨,哪怕我永远担上弑师夺宝的恶名,也再所不惜!师父,徒儿对不住您了……” 转眼五六日过去了,传说中的司马无明非但没有上山寻事,就连他的影子众人都没见过一次。穆廖这才把心放下,加紧了闭关前的准备事宜,无虑山上也显得比往日略加忙碌。 这日清晨,闭关前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穆廖独自一人来到后山的石洞前打算进关。没有人知道他这次闭关要闭多久,就连穆廖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短短的三五个月,或许长达三五年,又或许这一闭就是与众弟子的永诀。 他手中捧着一本古旧的秘籍,有些担忧的向望海堂那边望了一眼,随后就要启动机关,把厚重的石门放下,和外界与世隔绝。就在他抬起手要触动机关的刹那,宇文延懿带着一众师兄弟快步走了过来,他怀中还抱着一坛上好的烧刀子。 穆廖见弟子来了,微感欣慰的一笑,“延懿,你们来了。” 宇文延懿走到近前,拱手道:“师父,您这次闭关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可能走火入魔,我们兄弟几人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看。希望师父能早日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 众人也齐声道:“祝师父神功大成,无敌天下!” 穆廖满意的笑了笑,“为师借你们吉言,一定尽快将《九耀七星诀》练至大成,好永远护佑你们,护佑望海堂,护佑整个大辽!” 宇文延懿点头,把美酒递给穆廖,道:“师父,这是您最爱喝的烧刀子,我特意下山帮您买了,闭关之后您怕是有些日子喝不到了。” 穆廖略一迟疑,还是接过酒坛,道:“延懿有心了!”他说完揭开封口,朝嘴里猛地灌了半坛,随后用衣袂拭干了嘴角的酒迹,把酒坛还给宇文延懿。 宇文延懿默默的看着穆廖触动机关,厚重的石门缓缓落下,心中似在冷笑又似在发抖。但他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外露,而是脸色凝重的带着众人朝石洞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这才转身返回望海堂。 穆廖闭关后,宇文延懿心心念念盼着三日之期,每天都度日如年,就连耶律沙、萧挞凛等几個好友来找他,他都置之不理。三日之期一到,他就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摸到后山石洞。 深夜,后山十分阴森,月光透过茂密的树枝间隙,倾泻在地上,把大地映得斑斑驳驳。不时有微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咽咽”之声,好像冤魂在哭泣。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往日宇文延懿也曾深夜到过后山,那时他还觉得深夜里的后山天地静美,景色格外清幽。但此刻他心情忐忑,只觉背后发凉,额角和手心都微微渗出冷汗,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许久,宇文延懿才走到穆廖闭关的石洞前。他四下打量一番,见附近没人,忙弯腰小心转动石洞旁的一块大石,顷刻间,石洞前厚重的石门就缓缓升了起来。 石洞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宇文延懿战战兢兢的走进石洞,想看看师父是否还活着。可他还没有几步,就觉双腿突然被人抱住了,惊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宇文延懿忙从怀中取出火折,借着微弱的火光,见抱住自己双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父穆廖。此刻的穆廖已没了往日的威严,目光已变得涣散,脸色惨白,好像一张白纸。他趴在地上已奄奄一息,可他的左臂却紧紧抱着宇文延懿不肯撒手。他身后是一块长长的石台,石台上赫然摆放着宇文延懿梦寐以求的《九耀七星诀》。 “手松开!”宇文延懿双腿用力一甩,想把穆廖甩出去,自己好去拿那本秘籍。哪料呼吸都十分困难的穆廖,抱着宇文延懿双腿的手却异常有力,说什么都不肯放手。 宇文延懿再次用力想把穆廖甩开,但穆廖的手臂仍是纹丝未动。宇文延懿见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从腰间取下长剑,蹲下身用力地刺向穆廖的左臂。 长剑插入皮肤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一股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宇文延懿此刻像极了一头嗜血的贪狼,见到鲜血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变得兴奋起来。他把长剑又用力向下刺入几寸,然后狠狠地一划,穆廖的左臂顿时被生生割了下来。 穆廖痛苦的闷哼一声,鲜血从被斩断的左臂上喷涌而出,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气霎时充斥在石洞内。宇文延懿得意的一笑,“师父,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无缘无故把朝廷钦犯带进御洲山庄!要怪就怪伱知道我父母被害却又执意不肯为我报仇!你死了不能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懦弱!” 宇文延懿说着,快步走到石台前,一把将《九耀七星诀》抓在手中,又伸手在机关上一按,随后大笑着走出石洞。他身后的石门随之缓缓落下,挡住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很快,宇文延懿就返回望海堂自己的房间内,他并未等自己的情绪完全平复,就迫不及待的点亮烛火,翻阅起《九耀七星诀》。他见书中记载的无论是内功、外功,还是轻功都绝妙无比,不由得意的笑了起来。 可他的笑声还未落地,房门就猛地被人踹开,萧挞凛带着众同门愤怒的冲了进来。宇文延懿惊诧的望向众人,下意识的把秘籍塞进枕头下面,起身迎了上去。 他故作淡定,从容的一笑,正欲开口说话,不料右侧的面颊就狠狠的挨了一记耳光。耶律汀点指他,悲愤至极的道:“宇文延懿,你就为了一本武功秘籍,竟不惜毒害恩师,还割下他的手臂,你还是人吗?我耶律汀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人面兽心的畜生!” 萧挞凛也怒道:“宇文延懿,你这样的人也配和我称兄道弟,真是令人恶心!所幸师父内力深厚,我们又发现得及时,才没被你害死,不然我今日一定砍下你的狗头!” 宇文延懿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无辜的道:“几位,这是怎么了?我宇文延懿自忖平日没有得罪各位,更没有丝毫冒犯过恩师,你们深夜前来兴师问罪所为何意?莫非恩师被司马无明暗害了?” 耶律沙冷笑数声,道:“宇文延懿,你骗的过别人,可骗不过我耶律沙。咱们在一起相交多年,你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能瞒过我的眼睛吗?”他说着快步走到床前,伸手就要把宇文延懿藏在枕头下的秘籍取出来。 宇文延懿身子向旁一侧,挡住耶律沙,道:“耶律师兄,既然话已挑明,我就实情相告。我宇文延懿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拜你们这些所谓的兄弟和恩师所赐!如果你们有人肯出头帮我报仇,哪怕只是口头上的许诺,我心里也会好受些,也绝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泼出去的水是不可能再收回来的了!” 耶律沙拔出腰间弯刀,仍有些不忍的道:“宇文师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也不能因此弑师夺宝啊!所幸师父没死,我们这些师兄弟也不愿杀你,如果你肯回头现在还来得及。我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下去了!” 宇文延懿苦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冷冷的道:“大丈夫做事,岂有后悔之理!从今往后,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为了给我父母报仇雪恨,哪怕与全天下人为敌,我宇文延懿也绝不退缩!” “你……你真是疯了!”萧挞凛点指宇文延懿的手,气得不住发抖,眼里迸射出刀锋般锐利的光芒。他已经对宇文延懿彻底失去耐心,霍然拔出腰间大刀,挂着呼呼风声,猛劈宇文延懿面门。 宇文延懿身子向旁一闪,左手从枕头下取出秘籍,右手长剑已搭上萧挞凛的刀背。长剑划着刀背飞速斩下,直取萧挞凛的手腕,萧挞凛心中吃了一惊,只得把大刀松开,向后跃去。 “得罪了!”宇文延懿身影向旁一侧,从萧挞凛身旁飞掠而过,刹那间到了庭院当中。院中众人见状各持兵刃冲了过来,但又有谁能接得住宇文延懿的一剑? 但见院中寒芒泛起,剑气纵横,随之而来的则是道道血光,与声声凄惨的哀嚎。萧挞凛忙转过身,却见院中已七倒八歪,躺了一地死伤的同门,宇文延懿的身影却已越过高墙,消失在远方。 萧挞凛大手一挥,咬牙切齿的道:“众位同门,宇文延懿弑师夺宝,公然叛出师门。只要是热血男儿,就随我追出去,为师父清理门户!” 其他人也都愤然的道:“我们宁可战死,也要杀了这个恶贼,为师父他老人家报仇,为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萧挞凛留下几个同门看守望海堂,伺候身负重伤的恩师,自己则带着大部分同门朝宇文延懿远去的方向冲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入深山福祸相依 困地牢生不如死 (一) 宇文延懿逃下无虑山,丝毫不敢停留,径直向大宋领土逃去。一路上多次遭到萧挞凛等同门师兄弟的截杀,纵然他武艺高超,但多次被众人围攻仍是身负重伤,几次都险些丧命。 这日清晨,宇文延懿拖着沉重的步伐,逃入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他此时已没了昔日的神采,整个人除了疲惫再也看不出其他情绪,他的胸口还不断地往外渗着血,一袭华贵的紫衣已被血污染得一片狼藉。他捂着胸口在小城的街路上缓步前行 宇文延懿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找家医馆疗伤,不然纵使不被萧挞凛等人杀死,也会因伤口失血过多而死。但他从未来过这座小镇,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不熟悉,只能一个人茫然的在街路上寻找,尽量不去向路人打探,生怕一开口就把追杀自己的人引来。 他走了很久,终于迎面闻到一阵药香,往日他对药香气毫无兴趣,甚至觉得那是一种极端难闻的味道。但此时此刻这股药香却让他感到沁人心脾,纵使天下最名贵的香料,都要比之逊色三分。 宇文延懿忙抬起头,循着药香气向这条街路的尽头望去,果然见到一家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医馆,他忙提起精神快步向医馆走了过去。可他刚走近医馆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郎中,可有一個身着紫衣,胸口受伤的少年来过?若如实相告,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如果敢有隐瞒,我定叫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另外一个男人唯唯诺诺的道:“小人不敢隐瞒,我真的没见过什么紫衣少年。不过请好汉放心,只要我发现他的踪迹,一定立刻告知各位。” 宇文延懿听到耶律沙正带人在医馆里盘查,不禁眉头微蹙,暗道,“他们这是料定我会来医馆疗伤,故此在挨家医馆盘查,看来只要我走进医馆,就会第一时间被他们发现。若是不进医馆,只怕身上的伤就能要了我的命,这些人平日与我称兄道弟,可真到了紧要关头,非但不出手相助,还欲置我于死地,当真可恶至极、虚伪至极!”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所以当即决定离开,可慌张之际没看清脚下,一脚踩在一个小孩的脚面上,小孩吃痛立刻大声哭闹起来。耶律沙听见孩子的哭声,下意识的向门外望了一眼,刚好看见宇文延懿的背影,忙带人冲了出去。 宇文延懿刚一转身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的行踪被耶律沙他们发现了,只得加快速度朝镇外狂奔。可由于伤势太重,他脚下稍一用力,就觉得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只好又把脚步放缓了一些。 可他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追杀他的人自然也越来越近。宇文延懿无奈之下,只好又加快了速度,任由伤口不断往下淌血,也丝毫不敢再放慢脚步。 宇文延懿从未来过小镇,此时东一头西一头的在城中乱撞,只求能甩开身后的众人,好让自己有个喘息的机会。许久之后,他逃入了城西的一座深山里,此刻性命攸关,他没有心思去看山景,只一个劲儿的向前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他在一处平坦的山地中停下脚步,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一座狭窄的山谷,被两座陡峭的险峰夹在其中,或许是因为谷中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即便是白日里也显得阴森恐怖。 宇文延懿见山势险峻,足下有些迟疑起来,暗道,“萧挞凛深谙用兵之道,如果他事先在谷中埋伏了人手,我今日岂非凶多吉少?” 就在他迟疑不绝的片刻,耶律沙已带着十几个同门,冲到他的面前。众人见宇文延懿停下了,脸上的神情都很诧异,虽各持兵刃却也不敢上前半步。 宇文延懿微微一笑,心想,“看来他们不仅没在谷中设伏,反而还对我有所忌惮,看来天不绝我啊!”他想着拔出长剑,点指耶律沙道:“耶律沙,以多欺少太不公平,我以前在中原也认识不少高手,现在都埋伏在谷中,你们要真有本事,就随我进谷!” 耶律沙拔出弯刀,正想带着众人冲过去,他身边一个少年却道:“耶律师兄,千万不要莽撞行事,如果山谷中真有埋伏,只怕我们贸然冲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耶律沙微微点头,“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那少年羞赧的摇摇头,低声道:“师兄,我只是就事论事,但一时间还没有应对之策。不如我们等萧师兄他们来了再动手,这样会更稳妥一些。” 宇文延懿不待耶律沙答言,先冷笑起来,“哈哈,耶律沙,妄你平日还吹嘘自己艺高胆大,今日一看不过是大言不惭而已。你要是不敢进谷,就在谷外慢慢待着吧,后会无期!”他说完转过身,硬着头皮朝谷内行去。 他本想吓唬吓唬耶律沙,自己好安全脱身,哪知他才刚走出几步,耶律沙竟真的带人追了过来,宇文延懿顿时生出一阵悔意。可这世上卖什么的都有,偏偏没有卖后悔药的,纵然满心悔恨,他也只能大步朝谷内奔去。 众人刚冲入谷内不久,就被一股霸道至极的气场压得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觉十分困难。耶律沙忙停下脚步,点指宇文延懿,道:“奸贼,莫非谷中真有伱的帮手不成?” 宇文延懿也被深深震撼了,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就在所有人都被为此震惊之际,谷内忽然传来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似重愈千钧,都仿佛惊雷滚滚,又好似地动山崩。 所有人都感到惊慌失措,几欲夺路而逃,他们之间原本的仇恨似乎在这深深的恐惧面前,显得不值一提。可此时他们的双腿却变得十分沉重,重得连转身逃走都难如登天。 脚步声越来越近,声声都似踏在众人的心坎上,令他们几欲窒息。他们不知道发出这脚步声的究竟是人,还是怪物,如果是人怎么会强悍至此,如果是怪物却为何偏偏又发出人的脚步声呢? 良久,从山谷深处走出来一个怪人,方才的脚步声赫然就是他发出来的。宇文延懿壮着胆子上下打量这个怪人一眼,只见他全身都覆盖着乌黑的战甲,脸上带着一张异常狰狞的修罗铁面,双手被一副生铁打造的手套牢牢护住,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裸露在外。他手中倒持方天画戟,身后一袭如血的红色披风被微风鼓起,发出猎猎的声响。此人全身透着霸道而恐怖的气场,每一寸铁甲都泛着凛凛杀意,不论是谁看他一眼,都绝对会被深深震撼,不寒而栗。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坠入人间的阿修罗! “你……你是谁?”耶律沙故作从容的点指怪人,可全身上下却已抖得像是筛糠,气势上早已跌了一大截。他身后的众人也都在发抖,像狂风中一片片凌乱的叶子。有些吓的牙齿不断打颤,有些甚至已吓得屁滚尿流。 宇文延懿面色虽比这些人强上一些,可握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此人见状冷冷一笑,沉声道:“宇文延懿是我们的人,尔等若敢杀他,我定让整个望海堂给他陪葬!” 耶律沙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可是辽国第一高手穆廖的弟子,你若敢杀了我们,小心我师父要你狗命!” 此人闻言非但不惧,反而阴森的大笑起来,“哈哈,放眼天下只有我要别人的命,还没有人能要了我的命!” “少要装神弄鬼,看刀!”耶律沙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朝此人猛冲过来,手中弯刀化作一道寒芒,直劈向此人胸前。此人森然一笑,任由耶律沙的弯刀砍在自己的胸甲上,毫无还击之意。 “当!”锋利的弯刀与坚硬战甲相撞,半空中崩现出无数火花。耶律沙平日自忖掌中弯刀还算锋利,纵然不能一刀破甲而入,也总该留下一些痕迹。可他一刀砍下后,只觉弯刀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力量,把虎口震得酸麻,战甲上却连一个刀印都没留下。 耶律沙惊诧万分的瞪大眼睛,举刀又猛地砍下,虎口顿时被这股力量震得鲜血淋漓,弯刀险些被震得脱手飞出。他还想再砍第三刀,怪人却历声道:“耶律沙,有一有二不能有三有四。本帅现在很生气,如果你不想横死当场,抛尸荒谷,就赶快带着你的人给本帅滚出去!” “我不滚你能把我怎么样?”耶律沙持刀当胸,竟不信邪的叫起板来。怪人冷哼一声,手中方天画戟猛地一挥,带着呼呼的狂风直击向耶律沙,天地之间都在这一击之下显得黯然失色。 耶律沙只觉方天画戟带起的狂风,如无数把凌厉的钢刀,生生割着自己浑身的每一寸肌肤,七窍在这一霎齐齐留下鲜血。他此时才真正知道自己与怪人之间的差距,竟比天地之间的距离还要远,自己纵然苦练一生都未必能接住他的一击。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和一声惨烈的闷哼,耶律沙的身子竟然被戟头扫出了七八丈。旋即他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口中喷出几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众人见到此情此景,全都不由自主地跪在怪人面前,磕头如捣蒜。就连宇文延懿此刻都莫名生出想对他顶礼膜拜的念头。怪人仿佛见惯了这种丑态,对他们的行为视而不见,而是一步步走到宇文延懿面前。 他的声音威严中透着阴森,好似恶魔在耳畔低语,“你就是宇文延懿?司马兄果然没看错人,你的确是这些人中最聪明,也最勇敢的一个,随本帅走吧!” 这个怪人明明只比宇文延懿高出一点点,却偏偏给他一种仰望的感觉,似乎这个怪人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的生命已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宇文延懿讨厌这种感觉,但他深知在这个怪人面前,自己根本无力反抗,只得道:“去哪?” 怪人不耐烦的一招手道:“去了,就知道了。”他说完不再多看宇文延懿一眼,径直朝山谷深处走去,好像丝毫不担心宇文延懿会逃掉一般。 宇文延懿深知,随着怪人离开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与他走,结果只有死路一条。他年纪轻轻,还有血海深仇未报,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只好紧随着怪人的脚步向山谷深处走去。 第六十九章 入深山福祸相依 困地牢生不如死 (二) 两人穿过深谷,走出荒山,寻了个医馆简单处理了宇文延懿的伤口,然后一路向南又走了十几日,渐渐临近房州。 一进房州境内,怪人就用一条很厚的黑布,缚住宇文延懿的双眼,然后紧握住他的手,快步向前而行。 宇文延懿既看不见前方地势,也无法辨别方向,只能紧紧拉着怪人的手,活像个刚会走路的幼童。只觉脚下高高低低,时而像是走上山坡,时而又像是进入底谷,很快他就被脚下崎岖的地势和心中的未知弄得恍惚异常。 不知走了多久,怪人终于停下脚步,甩开宇文延懿的手。宇文延懿眼上缚着黑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的巨石。 怪人活动活动手腕,取下了宇文延懿眼上的黑布,冷然的道:“宇文延懿,你既然连自己的师父都下得去手,想必杀个陌生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宇文延懿的双眼被黑布紧束了半日,变得异常畏光。此刻哪怕是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就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半晌,他的眼睛才慢慢睁开,借着那点若隐若现的光亮,他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自己身处在一座密不透风的石室里,无论是脚下、四壁还是棚顶都是用坚硬而冰冷的石砖所砌,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四面的墙壁上,各有一個烛台,蜡烛发出的微弱火光,是整个房间内唯一能让人感到一点温暖的东西。 在西边的墙壁前,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人,他的双手被铁环牢牢铐住,而铁环后面则还连着两条冰冷的铁链,把他整个人牢牢的束缚在墙壁上。他此时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面孔,透过发丝隐约能看见他那双布满血丝,毫无生气的双眼。 怪人指着那个囚犯,对宇文延懿命令道:“去,杀了他!” 宇文延懿摇头,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你以为自己救过我,我就会成为替你杀人的工具吗?” 怪人道:“他不过是个宋国百姓,一个卑贱到不能再卑贱的农夫罢了。你既和我一样痛恨宋国,就当着我的面杀了他!”他的声音十分冷漠,似乎一个平民的性命,在他眼中连只蝼蚁都不如。 宇文延懿再次摇头,“不,我痛恨的是宋国那些昏官,我痛恨的是刘玉,痛恨的是符彦卿,痛恨的是昏君赵光义,而不是这个和我素昧平生的普通人。我不会为了你一句话就乱杀无辜的!” 怪人狂笑道:“伱真的太天真了,和本帅当年简直一模一样。不过本帅奉劝你一句,像你这样天真、善良的人,是永远报不了仇的!因为这个世上不仅你的敌人会害你,陌生人,甚至你的朋友都可能随时害你,你连这样一个将死之人都不忍下手,日后若被你的朋友出卖,你除了默默去死,还能做些什么?” 宇文延懿坚持道:“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替你杀人的,永远都不会,我宁可自己去死,也绝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是吗?”怪人点点头,“既然你把死看得轻如鸿毛,那你就等着活活饿死在这里吧。若是你哪日后悔了,就把这个人杀了,然后大喊两声,到时候本帅自会赏你饭吃!” 他说完又大笑了几声,缓步走出石室,关上了厚重的石门,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落锁之声。宇文延懿面色沉重,望着这密不透风的石室,长长发出一声叹息。 良久,宇文延懿才坐在烛台下面,借着微弱的火光,翻阅起怀中那本《九耀七星诀》来。他此刻的心情异常沉重,唯有眼前这点温暖的火光,和手中这本武学秘籍,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烦恼。 他看了不知多久,渐渐的眼皮变得沉重,便把书放在一边,沉沉的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的父母还健在,一家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金陵城外的山庄之中,时光静怡而美好,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泛起了一抹笑容。 宇文延懿睡得正酣,忽然听见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他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循着声音望去,见唤自己的是那个被缚在墙上的农夫。他的双眼此时全无神采,仿佛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 “是你叫我吗?”宇文延懿问道。 农夫虚弱的点点头,哑着嗓子道:“年轻人,你还是杀了我吧,这样对你我都是一种解脱……” 宇文延懿摇头,“不!我的双手一旦沾上无辜者的鲜血,只怕此生都洗不掉了,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 农夫苦笑几声,不再言语,方才身上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人气,再次湮灭于无尽的黑暗之中。或许死亡对他而言,不是一件痛楚之事,反而是一种永久的解脱。 宇文延懿不愿再去看这个农夫,不仅是不愿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更是不愿看到未来的自己。如果一直不答应那个怪人的要求,他的下场或许比这个农夫更惨,到时候连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人都没有。他不敢再想下去,逃避现实最好的去处,莫过于梦乡。 石室内看不见天空,无法分辨白昼与黑夜,就连时间在这里都成了一个奢侈又多余的概念。宇文延懿除了看书,就是睡觉,极少的时候会和那个农夫说上几句话,所有的事情无非是简单的重复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延懿渐渐感觉到腹中饥饿难捱,起初还只是“咕咕”的叫上几声,后来他的胃就开始拧着劲儿的疼,直疼得宇文延懿全身大汗淋漓,疼痛才慢慢和缓下来。 宇文延懿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过东西了,他感觉自己如果再没有东西吃,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但他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别说吃东西了,就连室内的空气都变得越来越浑浊、也越来越稀薄,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正从外面那条狭长的石制长廊,缓缓向这间石室走来。这个人虽然走得很慢,但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他用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走到石门前面,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锁。 铁锁打开后,石门也缓缓被人推开,一阵散发着些许霉味的空气,从门外涌了进来。若是常人闻见这样的空气,只怕要捂着鼻子退避三舍,可此刻的宇文延懿却觉得这阵空气,比清晨深山中带着花香的微风更沁人心脾。 紧接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提着一根皮鞭大步走了进来。他看看被缚在石壁上的农夫,又看看宇文延懿,大嘴一撇道:“小子,你瞎发什么善心,以为自己是佛祖转世?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想饿死,就快点杀了他,否则你会死得比他更难看!” 大汉说着高高举起手中皮鞭,带着骇人的破空声,用力的抽在宇文延懿身上。宇文延懿怒视着这个大汉,本能的紧攥双拳,但他此时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力气反抗? “小子,你还敢瞪我!”大汉冷哼一声,手中皮鞭再次抡起,一鞭子又狠狠的抽在宇文延懿身上。宇文延懿痛苦的闷哼一声,胸前刚结痂的伤口,又瞬间皮开肉绽。 他虚弱的想从地上爬起来,那大汉却一脚踩在他头上,大笑道:“小子,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管别人死活干嘛?你无非是个叛出师门,被我们大帅救下的丧家之犬,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宇文延懿就是因为一家惨死才落得如此下场。此时听到丧家之犬四个字,心中怒火已燃到了顶点,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个该死的大汉。但他的头被踩住,全身又没了力气,只能侧过脸,目光森寒的盯着大汉,一字一顿的道:“你再说一遍!” 大汉冷笑道:“你还敢威胁老子!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他说着一挥鞭子,正要再抽下去,忽然门外传来怪人那沉重的脚步声。 怪人缓步走进石室,问道:“怎么样,人死了吗?”他说完望向那个农夫,眼中露出的不仅是诧异和失望,更有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大汉见到这个怪人,忙躬身道:“属……属下见过血帅!”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他,顿时变得毕恭毕敬,瞬间从一头猛兽变成一条跟在主人身后摇尾乞怜的恶犬。 怪人看看宇文延懿,一把夺过大汉手中的鞭子,“废物,谁让你这么打他了?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本帅养你何用?” 宇文延懿还当怪人是在责怪大汉下手太重,暗道,“这人虽然冷酷无情,好歹还不算蛮不讲理,看来我或许真能活着离开这里。” 可他的幻想,下一刻就随着鞭梢尖利的破空声,彻底破灭了。只听半空中“啪”的一声鞭响,空气似乎都被抽得寸寸碎裂,随后鞭身下垂,猛地抽在宇文延懿身上,一道鲜血霎时崩现而出。 宇文延懿刚才还能忍住不叫,可这痛入骨髓的一鞭抽在身上,他再也按捺不住,惨叫出声。怪人冷然一笑,手中软鞭再次抽下,又溅出一道血光。宇文延懿疼得几欲昏厥,就连那个大汉都看得毛骨悚然,额角渗出冷汗。 怪人连着抽了宇文延懿十几鞭,直抽得他全身血肉模糊。站在一旁的大汉脸色惨白,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战战兢兢的道:“大……大帅,您这样他真会死的……” “本帅如何做事用你来教吗?”怪人侧首怒视大汉一眼,手中软鞭猛地抽向那个大汉,立时把他抽得向后退出一两丈,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险些口喷鲜血。 宇文延懿却傲然道:“大帅?天下哪有你这般嗜血残暴,胡作非为的大帅?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不打死我不算英雄好汉!” 怪人倒垂长鞭,微微摇头,“宇文延懿,你对本帅而言,是一柄尚未开刃的宝剑。本帅只会磨砺你、锻炼你,但绝不会折断你!”他说完大笑着走出石室,大汉也跟在他身后,快步走了出去。石门再次紧闭,断绝了宇文延懿唯一的生路。 第七十章 入深山福祸相依 困地牢生不如死 (三) 一切又重归死寂,宇文延懿虚弱的躺在地上,感觉身上每一道鞭痕都痛彻骨髓。他头上大汗淋漓,身上血流不止,就连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火灼烧,心中第一次萌生了死意。 宇文延懿目光下意识的看向那个农夫,那个农夫也正看着他,“年轻人,你不要再为我这把老骨头受苦了,你杀了我或许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宇文延懿苦笑道:“你以为我杀了你,他们就会放过我?你如果死了,世上不过多添一缕冤魂,而我还会被关在这里,为他杀更多的无辜之人,永远无休无止!” 他说完目光凝望着坚硬的石壁,眼中尽是视死如归,如果不是他身上满是伤痕,又饿得没有力气站起来,恐怕他早已一头撞了上去。那本古旧的《九耀七星诀》,此时正静静的落在宇文延懿身边,他却再没心思多看一眼。 一个人如果自己活得安安稳稳,才会被仇恨冲昏头脑,但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朝不保夕,就绝难再为了仇恨而执着。因为他们想的不再是报仇雪恨,而是魂约地下,再续前缘。 许久之后,宇文延懿再次感到一阵疲劳与困意袭上心头,耽搁了他求死的念头。他慢慢闭上眼睛,不再去回忆曾经发生的林林总总,也不再去幻想虚无缥缈的未来,安心的睡了过去。 其后每隔一段时间,怪人就提着皮鞭,来抽打宇文延懿。怪人抽得越狠,似乎就越兴奋,起初还只是逼着宇文延懿杀人,后来竟成了他的乐趣。 宇文延懿全身每寸肌肤都皮开肉绽,华贵的紫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又慢慢凝固,变成紫黑色。他静静的躺在地上,浑身剧烈的疼痛,把他弄得神志恍惚。一会儿感觉全身伤口不再疼痛,好像上了天庭,一会儿又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火辣辣的的疼,好像下了地府,再过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仍身处石室之中。 宇文延懿的头脑一片混沌之际,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但既不是怪人也不是大汉的脚步声。这個声音很轻灵,仿佛一只林间的小鹿,正轻盈跳跃着向石门靠近。宇文延懿屏气凝神,不敢相信的侧耳倾听,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心下万分错愕。 他不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可心中却出现了师妹耶律汀那美丽的倩影。但他知道耶律汀此刻已恨透了自己,莫说她不会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即使知道,也绝不会前来,纵然她真的来了,也不会搭救自己,无非是来了结自己的性命。 很快,石门被人费力的推开,发出“嘎吱吱吱”的声音。来人似乎力气很小,每推开一寸都无比吃力。宇文延懿盯着门口,等了半晌才见石门终于打开一道缝隙,一位身着白裙的少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少女看模样大概十五六岁,长相十分清秀温婉,虽打扮得比较成熟,但难掩脸上的天真与稚气。宇文延懿借着火光望向她,在光晕的映照下,小姑娘全身上下都似笼罩在一层白色圣光当中,格外的美丽温柔,玉洁冰清。 宇文延懿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此刻却没有来由的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一见倾心。他虚弱的开口问道:“姑娘,你……伱是谁?” 少女怜悯的望着宇文延懿,柔声道:“你还记得前几日打你的大汉吗?他是我父亲。他虽然做起事来总是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好人,他是被迫才做坏事的,希望你能原谅他。” 宇文延懿点头,“我明白,他之前还为我求过情,我不恨他。不过此地凶险,你一个人来这里,所为何事?” 少女道:“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把药粉倒在手上,蹲下身轻轻涂抹在宇文延懿的伤口上。 宇文延懿只觉她一双玉手柔若无骨,每抚过一处伤口,便有一股清爽之感直透心田。随着少女抚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她的脸也越来越红,羞得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半晌,少女才帮他上完药,缓缓站起来,向石门走去。可她走到门前,又忍不住回过头,有些担忧、不舍的望了宇文延懿一眼,“宇文少侠,你一定要活下去!希望未来你我还有相见之日……” 少女说着走出石门,费力的把门关上,上了重锁,脚步声渐渐远去。宇文延懿感觉方才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只有他身体上的清凉之感,与少女留下的淡淡幽香,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宇文延懿回味着少女临走前那句话,暗下决心,“我一定不能死,如果我死了,我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我甚至连她的名字还不知道,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他想着强撑着站起身,吹灭了头顶的蜡烛,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劲,竟将嵌在墙上的烛台拽了下来,举着烛台一步步朝那个农夫逼近。那个农夫仿佛睡着了,丝毫没有察觉宇文延懿的举动,连头都没抬一下。 宇文延懿走到他身前,微微叹了口气,“老丈,你若不死,我就得死。如果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位姑娘了,晚辈对不住了!” 他想着把烛台上的蜡烛拔了下来,然后用烛台的顶端对准农夫的咽喉,紧闭双眼,猛地刺了过去。随着烛台刺出,一股又腥又热的液体射了出来,喷了宇文延懿一脸。 农夫的咽喉被刺穿,却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反而露出了一抹笑容。他的嘴唇上下张合了几下,无声的道:“年轻人,谢谢你……” 很久很久,宇文延懿才睁开眼睛,他见农夫已经死了,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旋即他跪在农夫尸体前,抡起拳头,不断的重重捶打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很快,那个怪人闻声而来,打开了石室的大门。他见农夫终于被宇文延懿杀死,露出满意的笑声,“宇文延懿,你终于下手了!虽然动手晚了些,但你杀人的方式倒是让本帅略感吃惊,本帅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宇文延懿闻言猛地站起身,朝他冲了过去。怪人却冷冷一笑,随手一拳,就把宇文延懿打倒在地。宇文延懿怒瞪双眼,仿佛两把尖刀,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怪人碎尸万段。 怪人对他的行为毫不在意,连击了三下掌,那个大汉闻声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大汉走近宇文延懿,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低声道:“小子,吃点儿东西吧!” 宇文延懿本能的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个小菜和几个馒头,胡乱的塞进嘴里。可他才吃了几口,突然想起这顿饭是用农夫的命换来的,顿时面容扭曲,不断大口呕吐起来。 怪人道:“宇文延懿,你杀了一个人,只能换来这一餐饭。你是大快朵颐,还是尽数糟蹋,你自己看着办吧!” 宇文延懿尽量平复心绪,指着大汉道:“我……我要见你的女儿,哪怕再让我见她一面也好。如果见不到她,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再为你们效力!” 怪人斜睨了大汉一眼,冷笑道:“他竟然见过露曦?莫非是你这个狗东西怕他寂寞,特意让你的女儿来服侍他?” 大汉忙摇头道:“大帅,您别听他胡说,雨儿绝没来过这里!” 怪人一把掐住大汉的脖子,把他高高提起,怒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本帅最讨厌有人对我说谎!如果你女儿没来过,他怎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身上敷的伤药又是哪来的?” 大汉的脸瞬间憋得通红,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口中却仍艰难的道:“大……大帅,雨儿她不会背着您,给这小子饭吃的。您千万别伤害雨儿,我……我求您了!” 怪人淡然一笑,缓缓松开手,大汉的身子立刻猛地下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怪人满不在乎的道:“露曦来没来过,本帅并不关心,本帅只关心宇文延懿是否肯为我所用!既然他看上了你女儿,待他通过所有考验后,你就收他做个女婿吧!” 大汉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道:“一……一切全凭大帅做主。” 怪人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把视线重新停在宇文延懿脸上,道:“听见了吧,只要你能通过考验,露曦可就是你的了。我相信为了这样一个美人,你会变得越来越听话的!” 宇文延懿不置是否,只问道:“我下面的考验是什么?难道又是杀人?那还等什么,来吧!” 怪人并不回答,只朝大汉一挥手,道:“带他过去!”大汉忙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蒙住宇文延懿的双眼,拉着他走出石室,向前方大步走去。 第七十一章 斩陌路血蔽双眼 结新友酒迷心弦 (一) 少倾,大汉停住脚步,取下宇文延懿脸上的黑布,道:“这些人都将是你的敌人,杀了他们!” 宇文延懿本能的点点头,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室内的状况,就感觉一阵恶风呼啸着向自己面门扑来。宇文延懿忙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左手径直击出,一掌重重的打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被打得飞出数丈,狠狠的撞在墙壁上,口中不断喷出鲜血。瞬间,又有几人疯狂的朝宇文延懿冲了过来,他们个个训练有素,手中竟都拿着宋军士兵统一配备的长剑。 宇文延懿见到这几柄长剑,心中顿时生出恨意,下手时不再留丝毫情面,几掌就将这些人尽数打倒在地。几人倒地后,长剑脱手,但他们的双眼仍愤怒的瞪着宇文延懿。 “宋军,都该死!”宇文延懿俯身捡起一把长剑,目光比剑上的寒芒更令人毛骨悚然。他倒提长剑,一步步向他们逼近,随即长剑化作数道流虹,顷刻间将几人的咽喉尽数洞穿。 他望着死去的宋兵,眼中不再有丝毫情感,满是冷漠。此刻怪人缓步走到宇文延懿身后,见他顷刻间就尽数将这些宋兵杀死,满意的笑了起来。 宇文延懿似乎已不再试图反抗,已默认了自己是怪人手中的杀人武器,自己活在世上该做的,就是为他杀更多的人。他转过身,不假思索的问道:“接下来,我要杀的人是谁?” 怪人依旧没有回答,再次朝大汉一挥手,道:“带他过去!”大汉忙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蒙住宇文延懿双眼,拉着他走出石室,向左边大步走去。 很快,两人又走入一间石室,室内挤着十几個宋国的低阶将官。这些人见到大汉,都纷纷跪爬到他脚边,不断磕着响头,“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家中都有妻儿老小,我们还不想死!” 其中一人抱住大汉的双腿,哀求道:“大人,我家中有金银珠宝,还有娇妻美妾,如果您放了我,这些就都是大人您的了!求您开开恩,放我出去吧!” 大汉冷哼一声,一脚把他踢开,然后解下宇文延懿脸上的黑布,道:“去吧,杀了他们!” 宇文延懿点点头,从大汉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朝这些人缓步走了过去。这些低阶将官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阿谀奉承、摇尾乞怜,此时见状忙纷纷朝宇文延懿围拢过来,满口说着好话。宇文延懿十分厌恶这群软骨头,看到他们身上的宋国官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他们的话仿佛充耳不闻,一步步的向这些人逼近。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匕首上,泛起骇人的寒芒,宇文延懿冷笑着举起匕首,狠狠的插在离自己最近一人的心脏上。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更没有一丝留情,仿佛杀死的不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宋国将官,而是杀害自己一家的仇人——刘玉! 那人紧盯着插进胸口的匕首,目光中充满了恐惧,随即他惨嚎一声,倒在地上绝气身亡。剩下的人见状齐齐躲进角落,抱团筛糠。另有两个胆子稍大的将官,颤抖着跪倒在宇文延懿面前,满嘴都在不着边际的许着诺,可谁也捋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宇文延懿对他们说的话,没有一点兴趣,而是把匕首从死尸身上拔出,又刺入另一个人的胸膛。他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鲜血不断喷出,惨叫声不绝于耳。眼前的一切,非但没有引起宇文延懿一丝怜悯之情,反而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快意。 火光映照下,他忽然大笑起来,面容狰狞得宛如一条嗜血的孤狼。他毫不迟疑拔出匕首,疯狂的屠杀着这些卑躬屈膝的低阶将官,他们临死前的哀嚎声,在宇文延懿听来,竟无比悦耳,仿佛一首首嘹亮的赞歌。 他的心中此刻被杀意与野性所充斥,血液随着这些人的死而沸腾,他不再把杀人当做一种痛苦的事,也不再把杀人当做任务来执行,而是把杀人当作了一件让自己十分愉悦而兴奋的事。 很快,宇文延懿就把这些人尽数杀死,他望着满地的鲜血,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那个怪人不知何时又走到他的身后,满意的拊掌大笑,“哈哈哈,做的很好!宇文延懿,看来本帅可以放心的把最后一个考验交给你了!” 宇文延懿转过身,冷冷的道:“杀死这些废物,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根本算不上考验!希望你最后的考验,不要让我失望!” 随着他杀死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不过短短几日时间,竟变得和怪人几乎一模一样。 面具掩盖了怪人脸上的神情,却掩盖不了他愤怒的语气,只见他铁手一挥,说道:“你最后的考验,是去杀死一个宋国大员,他叫翟守珣!” 宇文延懿曾听师父穆廖说起过这个人,他依稀记得此人原是周国大将李重进的部下,曾与李重进交情莫逆。后赵匡胤陈桥兵变,篡周自立,而李重进和李筠一心忠于故主,起兵反宋。李重进有意与李筠联合,故派翟守珣前去下书,哪知翟守珣为了贪图荣华富贵,竟将李重进的书信交给了赵匡胤。赵匡胤设计让翟守珣稳住李重进,自己则火速歼灭了李筠,旋即大举讨伐李重进。李重进战败,无奈之下自焚而亡,翟守珣却因此被赵匡胤重用,一直为宋效力。 忽然,宇文延懿想起怪人之前对他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上不仅你的敌人会害你,陌生人,甚至伱的朋友都可能随时害你。”他心中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感到万分惊诧的念头,那就是当年李重进自焚后根本没死,而他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宇文延懿脸色微变,点指怪人道:“你……你是李重进!” 怪人微微颔首,坦然的道:“没错,本帅正是李重进!” 宇文延懿点头,道:“我明白了,当年你虽没被烧死,却烧伤了全身的肌肤,所以才不得不用铁甲遮住自己的身体,是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李重进沉声道:“你的话太多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好怕的,本帅只是不愿横生事端而已。”他又沉思片刻,然后道:“明日你就启程,前往汴梁,本帅等着你的好消息!” 宇文延懿微微躬身,道:“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十日后,深夜。 沉睡中的汴梁城没有了白日的车水马龙,也没了刚入夜时的灯红酒绿,除了几间勾栏瓦舍中偶尔传出稀稀拉拉的喧闹声。其余的街市和民舍皆是一片死寂,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此时唯有浚仪大街口的一户深宅大院里仍亮着灯,而且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还不时传出阵阵欢笑声。 宇文延懿用一块黑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提长剑独自在昏暗的街巷间穿行。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既没有杀人前的紧张、迟疑,也没有过度的兴奋、激动,仿佛杀人在他眼中已成了一件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而已。 他提剑走近这座亮着灯火的府邸,脚步变得愈发从容不迫,胜似闲庭信步。他抬头望望大门上方一块黑色的牌匾,见上面写着斗大的翟府二字,嘴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门口的护卫见有人向府门走来,忙阻拦道:“什么人,站住!此地是翟大人的府邸,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宇文延懿好像没有听见护卫的话,挥动手中长剑,旋即寒芒一闪,眨眼间洞穿了护卫的咽喉。护卫中剑倒地,临死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宇文延懿拔出长剑,一抖剑身,将血珠尽数振落。接着,他迈步上了台阶,随手推开厚重的府门,径直向府内走去。 不知是护卫声音太小,还是翟府本就防卫薄弱,宇文延懿一路上非但没有迎面撞上寻声而来的护院,就连一个巡逻的家丁都没看见。宇文延懿低低的冷笑一声,循着喧闹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少倾,宇文延懿就被欢笑声引到翟府的正厅前。他遥遥望见厅内高朋满座,每人桌上都摞满了佳肴与美酒。正中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目光炯炯,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顾盼间透着精明。两厢坐的高官大员,频频向中间这个男子敬酒,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一个略显臃肿的中年人,起身朝主位上的男子微微鞠了一躬,他持杯在手,满脸堆笑,“翟大人,今日是您的寿诞,下官祝您飞黄腾达,长命百岁!” 翟守珣笑容可掬,站起身正要回敬此人一杯,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这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地府索命的幽魂,“长命百岁?只有死人,才能真的长命百岁!” 这个声音虽不大,但显然不合时宜。在座众人都像被点了穴,瞬间变得面无人色,怔在当场。只有翟守珣强做淡定,问道:“外面来的是哪位朋友,也是来为翟某贺寿的吗?既然已经来了,就请进来一叙吧!” 宇文延懿此刻缓步迈入正厅,手中倒提的长剑泛出森森寒芒,见之令人胆寒。他慢慢走到翟守珣面前,一言不发,长剑陡然刺向翟守珣面门。 翟守珣不会武艺,方才只是强做镇定,当他看见宇文延懿周身的杀气,与手中锐利的长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抖如筛糠。瞬间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连连向宇文延懿作揖,哀求道:“这位少侠,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宇文延懿冷然道:“翟守珣,当年你犯下的恶业,今日该血债血偿了!”他说着长剑再次刺出,直没入了翟守珣前胸,把他活活顶死在椅背上。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尖叫起来,一起抱着头向门外疯狂逃窜。他们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在逃命,跑在前面的几个人正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不料宇文延懿却已抢先到了门前,挡住所有人的去路。 宇文延懿抱剑当胸,森然一笑,“尔等不是翟守珣的朋友吗?他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尔等觉得合适吗?” 众人忙停住脚步,胆战心惊的问道:“少……少侠有何差遣,我等无有不从!” “此话当真?”宇文延懿颇具玩味的扫视众人,宛如一只逮到老鼠的狸猫,“翟守珣一人在地下太寂寞了,不如你们下去和他做个伴吧。” 宇文延懿话音未落,剑光再次泛起,血光飞溅而出,霎时厅中被血污浸染,一阵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当中。随着宇文延懿手中长剑舞动,不断有人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越来越多的尸体栽倒在地,片刻厅中就满是尸山血海。 当最后一个人也绝气身亡,宇文延懿发出几声狂笑,接着徐徐把长剑收归鞘内,从容的转身向府外走去。他的背影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第七十二章 斩陌路血蔽双眼 结新友酒迷心弦 (二) 十日后,房州的天空被乌云笼罩,四野一片阴郁。 宇文延懿独自行走在旷野中,任由暴雨欲来前的狂风呼啸着吹向他的面颊,也无法让他停息片刻。他的脚步尽可能的加快,哪怕提前一刻也好,只为见到自己心中眷恋的姑娘。 他快步翻过最后一个山丘,就要到达李重进所在的地下石室时,目光却莫名被一座新立起的孤坟所吸引。他的脚步似乎已不受控制,信步向这座孤坟而来,心底能清晰的感受到坟中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正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宇文延懿很快走到这座又矮又小的孤坟旁,见坟前立着一块已经开裂的木板,敷衍了事的做成墓碑。木板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几个大字,却让宇文延懿感到心中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悲痛,纵然听到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时,也绝没有让他这般悲痛欲绝。 他疯了似的冲过去,紧紧抱住那块木板,双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决堤的汪洋般倾泻而下。他一路上想过无数种与露曦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料到会是天人永隔。自己抛弃初心、伤心病狂地成为杀人工具,就是为了与她相见。谁想换来的却只是一座孤坟,一块墓碑。 宇文延懿的声泪俱下,悲伤的大声呼喊道:“露曦!露曦,你说过让我一定活下去,你说过我们还会相见,可你为何却离我而去!我才走了这么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上苍对我宇文延懿如此不公啊!” 他声声哀嚎,不仅是在呼唤那個曾经让他怦然心动的少女,更是在呼唤自己生命中,唯一还愿给他慰藉的那个灵魂。可露曦已死,除了一座孤坟外,世间再没有她曾存在过的丝毫痕迹。宇文延懿心中最后的温暖和光明,也不复存在,他除了从黑暗走向更黑暗,再也没有任何去路…… 云子霄听完宇文延懿的身世,呆愣了很久。他从未想过,世上竟会有人比自己的身世更加凄惨,目光中浮现出一抹怜悯与同情。他缓缓问道:“宇文将军,冒昧的问一句,露曦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宇文延懿微微叹息,道:“起初李重进有意瞒着我,也没人敢告诉我真相。后来我找到那个大汉,也就是露曦的父亲,才听说在我走后,李重进酒醉乱性,意欲强暴露曦,她宁死不从,自杀身亡……”宇文延懿语气略显平淡,故作不再介怀,可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悲楚。 云子霄侧首,翼翼道:“方才那位姑娘又是何人?” 宇文延懿一撇嘴,冷哼道:“乡间野妇,何足道哉!” 云子霄转开话题,道:“我曾听闻刘钰死于一个神秘的刺客手下,这个刺客就是宇文将军您吧?” 宇文延懿道:“没错!露曦的死虽让我伤心欲绝,可以我的实力根本什么都做不了,更不要说报仇。所以我并没有急于对李重进下手,而是对他唯命是从,几年后他终于把我派到符彦卿身边,我这才有机会杀了刘钰。” 云子霄略一思忖,道:“宇文将军,如今刘钰和符彦卿已死,您父母的大仇已报,但李重进还活着,难道您不想为露曦姑娘报仇吗?” 宇文延懿神情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却泛起一阵杀意,冷然的道:“怎会不想,我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他!不但要为露曦姑娘报仇,更要夺得他的血帅之位,让整个天下都臣服于我!” 云子霄道:“宇文将军,我虽不知何为血帅,更不明白您加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我有办法叫李重进血债血偿,我更有办法让赵光义重新重用您!” 他说完附在宇文延懿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宇文延懿听罢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后他与云子霄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对面的房间。 很快,云子霄见到一只矫健的雄鹰越窗而出,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旋即它展翅翱翔,直飞向黑暗低沉的天空,变幻无常的风云。 几日后,郴州小东江。 火红的夕阳斜斜挂在天际,落日前的最后一缕余晖,越过岸边屏列的翠峰,毫无保留的倾泻在峡谷间的水面上,把原本就轻纱曼舞,云蒸霞蔚,恍若玉带的湖水映衬的格外优美。 碧绿的江水、火红的夕阳,与弥漫的白雾,构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这时一艘破旧的小渔船,顺江而下,长篙一撑就在江面上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打破了江面原有的静谧。 掌篙的是个有些痞气的俊俏轻年,他此刻袒露着上身,一件又肥又大的土黄色麻衣系在腰上,一边轻松的撑着长篙,一边举着酒葫芦仰头饮酒。在他身后还坐着一位身着紫衣的姑娘,正与他轻声谈笑,一只玉手则自然的垂入水中,任由清澈的江水在她指间游走,神情间颇为悠然自得。 这二人搭配的有些奇怪,男的看起来像是个穷人家出身的小泼皮,女的则像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这样的两个人待在一处,本该让人感到十分别扭,可不知为何他们非但毫无违和感,甚至还颇有种和谐之美。放眼当今江湖,除了万剑锋和慕容云瑶外,哪还有这样的搭档? 万剑锋放下酒葫芦,侧过头道:“小魔女,你以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云哥哥,现在又放心不下什么平仲哥哥,非要不远千里的来找他,我怎么从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呢?” 慕容云瑶一笑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心中想什么伱怎会知道?再说了,本姑娘烦你还烦不过来,才不会主动想你呢!” 万剑锋摸摸口袋,叹了口气,“小魔女,方才为了喂饱你这个小馋猫,本少侠把身上最后的一个铜板也花光了。你身上还有多少,够我们今晚住店的吧?” 慕容云瑶一边伸手去摸钱袋,一边笑道:“当然够……”可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忽然笑不出来了,她此刻才发现自己的钱袋中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 万剑锋见状笑道:“不会吧,你也没钱了?本少侠幕天席地惯了,只是某人的千金之躯怕要吃不消喽!” 慕容云瑶嗔道:“臭要饭的,今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姑娘警告你,你要是想不出办法来,我就一脚把你踹下河喂王八!” 万剑锋不以为然的道:“那还不简单?要么我们天当房、地当床,中间做洞房。要么我们就去乞讨,实在不行坑蒙拐骗偷,空手套白狼也是可以的嘛,反正这些都是本少侠的拿手好戏!” 慕容云瑶闻言重重一拍船舷,把小船拍得摇了几摇,险些翻倒过去。万剑锋的身子也随着猛地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小魔女,你干什么?你还真要把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的本少侠弄到河里去喂王八吗?万一河神的女儿看上我,那本少侠可就回不来了!” “哼!”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忿的道:“凭你一个纯种土鳖,还想到河神家去倒插门!也不想想你这些年烤吃了多少它的虾兵蟹将,要是听说你来了,还不把你做成人肉刺身美餐一顿,整条河里都过年了!” 万剑锋呵呵一笑,道:“你看,你看,是你让本少侠想办法,本少侠说了你又不乐意,那你倒是把钱省着点儿花啊,现在没钱又急了!不过你放心,本少侠是谁呀,满脑子都是主意,不会真让你露宿街头的!” 慕容云瑶忙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万剑锋向远处指了指,手指之处隐约可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他笑道:“我们就去那里借宿一晚,他们大门大户的,绝对不会差我们一口吃食,差我们一张床睡的!” 慕容云瑶笑着点点头,可紧接着发现哪里不对,狠狠瞪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谁要和你睡一张床了!你再敢占本姑娘的便宜,看我不砸烂你的酒葫芦,打断你的腿!” 万剑锋一笑,不再答言,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小魔女,要是把她惹急了,真卸你一条腿也说不定!于是手中长篙轻点,把船撑得更快了。小船瞬间像一支离弦的利箭,向前方的岸边急速驶去。 小船靠岸后,万剑锋当先跳下船板,手脚麻利地把缆绳系在岸边的一株柳树上,活动了一下筋骨。慕容云瑶紧跟着也下了船,两人快步向不远处的郴州城而去。 很快,两人来到郴州城下。万剑锋发现腰间酒葫芦里的酒,早已被他喝得一干二净,自然没有心情去欣赏郴州城内的美景,一心只想早点儿赶到远处的那座大宅。 两人都未来过郴州,在城中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发现那座建筑并不在城里,而在离城门几里外的山上,两人互相抱怨了几句,继续向城外的大山上行去。 天光渐渐暗淡,他们终于爬山越岭,来到那座大宅门前。万剑锋快步上了台阶,抬手就要敲门,慕容云瑶却上下打量这个府邸一番,随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 万剑锋听她莫名其妙的笑了,转过身问道:“小魔女,你一个人站哪儿笑什么呢?这座府邸看起来颇有气势,整体建筑也没什么古怪,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慕容云瑶道:“看好了,很快你就知道了!”她说着不再迟疑,大步走到门前,理直气壮地叩响房门,仿佛她并不是去陌生人家借宿,而是来亲朋好友家中窜门。 万剑锋退后几步,抬头看看门上的牌匾,认了半天才念道:“敕……敕造武功郡王府!”随即他忙一把拉开慕容云瑶,用手摸摸她的额头,小声道:“小魔女,这是武功郡王赵德昭的府邸,我们还是换一家借宿吧,不然贸闯王爷府,弄不好可要杀头的!” 慕容云瑶一笑,“本姑娘今夜哪都不去,就住定他家了!”她的话音才落,府中突然传出一声鹰唳鸽鸣,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冲天而起,向东北方急速飞去。 万剑锋见到这只信鸽,脸色变得愈发慌张,一扯慕容云瑶衣袂,想要拉她离去。慕容云瑶一把甩开万剑锋的手,正欲继续敲门,这时高大的府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走出一位总管模样的老者,虽然面容苍老,但神色间透着精明。 老总管见到万剑锋和慕容云瑶,脸色变得微微有些怪异,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他朝两人一笑,道:“不知两位是何方高人,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万剑锋忙道:“老丈,不好意思,我们走错门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容云瑶推了个踉跄,万剑锋心中暗道,“原来我只当这个小魔女脾气不太好,没想到这孩子还有点虎啊!看来以后我得离她远点,以免把本少侠英名睿智的头脑也搞得不正常了!” 慕容云瑶全不理会万剑锋的想法,朝那个老人一笑,“老丈,我叫慕容云瑶,是八王千岁赵德芳的朋友。”她说着一指万剑锋,继续道:“我和这家伙急着赶往邕州,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希望能在贵府中歇息一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老总管面色看似有些为难,但念及他是赵德芳的朋友,也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恭敬的道:“您就是慕容大人之女,慕容云瑶啊!八王千岁常在书信中提起您,快随老仆进府吧。” 第七十二章 斩陌路血蔽双眼 结新友酒迷心弦 (三) 万剑锋不敢置信的看向慕容云瑶,惊奇的问道:“小魔女,你可以呀!什么时候都成了八王千岁的朋友了?要知道你认识八王千岁,我一早就去他的南清宫讨酒喝了!”慕容云瑶看着万剑锋,得意的一笑,随着老总管进了府门,径直朝武功郡王赵德昭所居的正堂而去。 武功郡王府的规模,丝毫不比南清宫逊色,如果细品还在南清宫之上。两人随着老总管穿亭台,绕楼阁,转回廊,行花园,直转得头昏眼花,这才走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庭院之前。 老总管正欲上前通禀,大门却忽然开了,门中走出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此人身着一袭华美的藏青色长袍,看眉眼果真与赵德芳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鬓边多了几缕白发,双眸也更深邃莫测,宛如两潭永远望不见底的深渊。无论是举手投足间的儒雅与英气,还是那种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贵气,都让人对他莫敢逼视。 此人见到慕容云瑶,眉间微微一蹙,沉声问道:“请问姑娘尊姓大名,到本王府中所为何事?” 老总管忙道:“千岁,这位姑娘就是八王千岁信中常提到的慕容云瑶,身后是她的朋友。他们要去邕州,错过宿头,故此想在府中留宿一晚,不知千岁可应允?” 赵德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许久,又负手掐算了一下,才对老总管道:“也罢,这位姑娘既是徳芳的朋友,便也是本王的朋友。你命人将怡远阁收拾一下,留他们在那里暂住一晚。不过已经入夜了,就不要让他们随意在府中走动了,万一被护院们当成毛贼伤到两位客人,本王为你是问!” 他说完看看天色,眉间隐隐流露出一丝担忧,口中无声的喃喃了几句,转身缓步回到房中。老总管望着他的背影,似乎也在盘算着什么,半晌才道:“两位,随老仆来吧。” 慕容云瑶闻言正要跟他过去,万剑锋却嚷道:“喂,这位小魔女可是八王的朋友,你却连好酒好菜都不款待我们一顿吗?本少侠喝不到酒,就睡不着觉,万一偷偷溜出去找酒,被你的主人发现了,他定饶不了伱!” 老总管脚步一顿,转身道:“此事好说,两位先在怡远阁中住下,好酒好菜马上就到,保管让两位满意!” 万剑锋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加快了脚步,紧跟在老总管身后寸步不离,像是生怕一会儿老总管反悔了,他找不到人要酒喝。 三人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清雅幽静的院落前,老总管推开院门,缓步走了进去。两人也跟着他来到正堂,见堂中甚是宽敞精致,万剑锋笑着一捅慕容云瑶的胳膊,道:“这地方真是不错!待会儿喝完酒,这间正房可就归我喽!” 慕容云瑶朝他翻了个白眼,道:“臭要饭的,这间正房是本姑娘的,你要敢和我抢,小心我一掌拍扁了你!” 她说着右掌高高抬起,作势欲打,万剑锋忙退后几步,喊道:“喂,本少侠怕你了还不成吗?这间正房是你的,以后正房永远都是你的总行了吧!” 慕容云瑶没听出他言中之意,颇为满意的点点头,“嗯,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可不许反悔哦!否则本姑娘有一百种方法收拾你!” 万剑锋手指在鼻下一推,大方的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本少侠是谁!谁要是反悔了,谁是小狗!” 两人说话间老总管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然后对他们道:“两位请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尽管开口。只要你们能点出来的,王府中的厨子都能做!” 万剑锋闻言不怀好意的一笑,道:“你说的当真?那你听好了,本少侠要吃整象一头,蚂蚁心一盘,蚊子肝一碗,鼠胆酒一坛,外加清炖白雪一锅,切记雪不可以化,锅子却必须烫。行了,本少侠今天胃口不好,就先要这些吧,不够再叫你!” 老总管闻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少侠是开玩笑,还是在说疯话,一直目瞪口呆的盯着万剑锋。慕容云瑶笑着一推万剑锋,道:“你能不能要点儿人吃的东西,本姑娘的品味可不像你这么低劣!” 万剑锋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报个菜名听听。” 慕容云瑶转头看向老总管,不假思索的道:“本姑娘也不多要,你记好了。本姑娘要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 万剑锋不待慕容云瑶说完,已笑得前仰后合,老总管的眉头却已拧成了川字,连连朝二人拱手道:“两位行行好,点正常东西吧,府中一时半会儿到哪备齐这么多奇物。” 慕容云瑶一摊手,微微叹息道:“当年父亲在日,我常吃这些呀,前一段在南清宫也吃过,这么简单你们府中都做不出吗?武功郡王不是太祖的嫡子吗,府中怎么却连这些东西都没有?” 老总管为难的道:“少侠点的自是没有,这位姑娘点的倒不是没有,只是天色已晚,一时半会儿只怕备不齐。若让二位等得太久,千岁该责怪老仆照顾不周了!” 慕容云瑶笑着摆摆手道:“也罢,那你就看着上吧。不过千万拿些好酒来,不然这位仁兄,只怕要夜里偷偷翻墙出去找酒喝了!” “好嘞,两位稍等。”老总管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酒菜去了。走到门外还一步一会头的向门里张望,像是把两人当成了怪物。 老总管刚离开,万剑锋就看向慕容云瑶,问道:“小魔女,你以前真的吃过那么多好吃的吗?” 慕容云瑶点点头,有些莫名其妙的道:“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莫非你羡慕本姑娘了?” 万剑锋郑重的道:“没错,不光羡慕,而且嫉妒,还有点恨!” 慕容云瑶好奇的道:“恨?你恨什么?” 万剑锋幻想道:“当然是恨自己没早点儿认识你,不然本少侠非但不用卑躬屈膝的讨饭吃,还可以耀武扬威的赏别人饭吃!你想想,我要是天天推着一车美味上街,四处施舍我那些难兄难弟,全天下要饭的都巴巴的跟在我身后感恩戴德,这场面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 他一边比划,一边大声说着,正说到高兴处,慕容云瑶推了他一把,毫无防备的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慕容云瑶指着万剑锋,娇笑道:“你快醒醒吧,你那不叫耀武扬威,那叫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万剑锋一轱辘从地上站起来,重新坐到椅子上,正要继续说下去。慕容云瑶却道:“行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说实话,不论是父亲府中厨子的手艺,还是南清宫中厨子的手艺,和你那日给我烤的山鸡比起来,都简直不值一提!” “真的假的?”万剑锋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大笑道:“你倒早说呀,你要早这么说的话,刚才在山上我就给你抓只山鸡吃了,哪还用坐这儿傻等半天,还要忍受别人不待见的目光” 他说着站起身,道:“要不本少侠现在给你抓只山鸡去吧?你坐着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慕容云瑶摇摇头,面颊莫名有点儿微微发红,低头温语道:“无妨,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改日你再烤给我吃也不迟呀!” 万剑锋一笑,道:“你长得那么好看,武功又高,喜欢你的王孙公子、江湖豪侠一定多如牛毛。虽然现在我们能坐在一起,往后的日子只怕要永隔天涯了,本少侠不趁现在给你露两手,恐怕以后连给你露手艺的机会都没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怎么会?本姑娘虽生得貌美如花,喜欢我的人也不少,可真正能让我看得上眼的却没几个。人生在世,开心最重要,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是本姑娘最快乐的时光,我才不舍得让你离我那么远呢!” 万剑锋微感意外,扭头望向慕容云瑶,笑道:“小魔女,你这算是在对本少侠表白吗?虽然词儿是老旧了点儿,不过这份情义倒是挺饱满的,本少侠勉强接受了!” 慕容云瑶板起脸,道:“胡说,本姑娘怎么可能喜欢你!我的意思是说……是说有你这样一個朋友挺好的,可不代表我想让你做我的夫君。本姑娘的夫君必须是个英俊潇洒、天下无敌、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像你这样还差得远呢!” 两人说话间,老总管缓步返回房中,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这两个小厮每人手中端着个漆盘,一个漆盘上摆着五六种荤素各异的美味佳肴,另一个漆盘上则摆着一套玉制的酒具。 万剑锋最先看到的是那个酒壶,见这个酒壶比寻常的酒壶略宽一些,壶身晶莹剔透,仿佛颇为名贵。他微微一笑,起身就要去倒酒。 老总管却抢先拿起酒壶,满脸陪笑道:“少侠,您远来是客,哪有让客人亲自斟酒的道理?您安心坐着,老仆为您斟酒!” 他说完拿起酒杯放在桌面上,然后右手提着壶把,左手托着壶底,为两人满满斟了两杯酒。万剑锋见状只好坐下,迫不及待的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就喝了个一干二净。 慕容云瑶也跟着喝了一杯,然后对端菜的小厮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摆菜呀!本姑娘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再不吃饭可就饿扁了。” 那个小厮忙依言把漆盘中的菜肴,一道道的摆上桌面,并耐心的讲解了每个菜的名字、食材,以及做法。慕容云瑶见这些菜肴都是自己吃过的品类,便也懒得去听他讲解,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老总管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厮退下,自己则站在桌边,手中端着酒壶时刻准备为两人斟酒。万剑锋指指自己的酒杯,道:“老总管,你一把年纪还亲自站在这为我们斟酒,本少侠还真有点难为情。不过你把持着酒壶不让我自己动手,那就麻烦你快给我们满上?” “好,老仆这就为你们斟酒。”老总管依言左手提起酒壶,右手在壶底一托,又为两人斟了一杯。万剑锋拿起酒杯,再次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慕容云瑶也跟着又喝了一杯。 这第二杯酒刚一下肚,两人竟都同时瘫倒在桌子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老总管见状微微一笑,朝门外招了招手,方才端酒菜的两个小厮再次步入房中。他们一人扛起一个,把两人都扛到旁边的大床上,之后随老总管退出了房间。 第七十四章 斩陌路血蔽双眼 结新友酒迷心弦 (四) 三人刚走,万剑锋就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子,一张嘴把刚才喝的酒都吐了出来。然后他低头看向身边的慕容云瑶,见她双眼紧闭,好像睡着了一样,忍俊不禁道:“这小魔女的祖父,传说是个用毒的高手,她却连转心壶都不认识。就她这点儿见识,也敢一个人闯荡江湖,还真是胆大包天!就不怕哪天被人算计了,来个先奸后杀?” 万剑锋说着打量一下这個房间,见不远处有个水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他忙蹑手蹑脚的走到水盆边,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泼在慕容云瑶脸上,口中轻声唤道:“小魔女,你快醒醒,再不醒我可亲你了!” 他的话音未落,面颊上就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紧接着慕容云瑶缓缓坐起,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臭要饭的,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趁本姑娘睡着了非礼与我,小心……小心本姑娘……” 万剑锋道:“行了,我知道,不就是踢到河里喂王八嘛。不过你也不想想,本少侠这么英俊潇洒,王八怎么可能忍心吃我?” 慕容云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臭要饭的,刚才我记得自己只喝了两杯酒,怎么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本姑娘平日酒量可没这么差啊!” 万剑锋道:“你啊,连转心壶都不认识,就一个人跑到江湖上游荡,是嫌自己小命太长了是不是?刚才要不是本少侠机灵,伱只怕被人害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慕容云瑶不解的道:“你怎么发现那是转心壶的?” 万剑锋解释道:“这还不简单?首先,一般的酒壶不会像它那么宽,酒壶太宽不仅费料,还费主人家的酒,无论买家还是卖家都不划算。其次,一般大门大户的酒壶都是用银做的,以此来证明自己酒中无毒,而这里的酒壶却偏偏是用玉做的,很可能想掩饰什么。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老总管倒酒的方式,一般酒壶刚装满酒时,没必要托着壶底,而且他前后两次用的手也不一样。难道会有人前一秒还是右撇子,下一秒就变成左撇子吗?” 慕容云瑶听万剑锋分析得入情入理,颇有一种老江湖教导小辈的感觉,哑然失笑道:“哈哈,看来做个酒鬼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怕别人在酒里下毒!” 万剑锋自豪的道:“可不是嘛,本少侠一年之内被人下了三回毒,换做一般人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你再看看本少侠我,依旧生龙活虎,好汉一条!” 慕容云瑶似乎没去注意万剑锋在讲什么,而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她才开口问道:“臭要饭的,我怎么感觉这个赵德昭不像他弟弟赵德芳那么简单,好像他府中有什么事怕我们知道?” 万剑锋肯定的道:“不是好像,而是肯定!他府中如果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本少侠情愿跟他姓!”他说着下了床,缓步走到房门前,抬手轻轻一推,房门居然丝毫未动。 慕容云瑶见状,问道:“怎么了?门外上锁了吗?” 万剑锋点头,道:“房门上了锁无所谓,我担心就连窗户也上了锁,那样我们就彻底出不去了!” 慕容云瑶也下了床,轻轻去推床边的窗子,一推之下果然也纹丝未动。她心中愈发焦急,抬掌就要击断窗棂,打折窗上的大锁。 万剑锋却忙拦住她,道:“别!动静太大会把府中佣人引来,我们不但没办法出去一探究竟,还得包赔锁钱。他们家大业大,万一用的是金锁、银锁什么的,我们就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慕容云瑶无奈道:“那你有什么办法?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傻傻的待一晚上,始终被赵德昭蒙在鼓里吧?” 万剑锋自信的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小段铁丝,道:“上次本少侠被曹光实锁在仓房里,当时就想啊,要是随身带根铁丝就好了。所以一离开五州之地,本少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了根铁丝,这样不管以后用什么锁都再也困不住我了!” 慕容云瑶也笑了,“哈哈,父亲刚死那会儿,本姑娘被赶出家门,饥寒交迫又身无分文,也曾偷过几次东西,可一直苦于不会溜门撬锁,致使常常铩羽而归。没想到你这厮不但会品酒,会打仗,连开锁这样的手艺都会,本姑娘以前倒真小瞧你了!” 万剑锋一边用力的把门推开个小缝,将铁丝探入锁芯,一边骄傲的道:“那是,也不看看本少侠是谁!我要是连这点儿手艺都不会,只怕十年前就饿死了!” 他的话音才落,门上的锁就被打开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万剑锋推开房门,见响声并未引来府中的佣人,忙朝慕容云瑶一招手,道:“一切正常,快跟我出来!” 慕容云瑶依言跟了出来,辨认一下方向,指着东边道:“我记得赵德昭的房间好像在那边。”她说着蹑足潜踪,躲在院墙的阴影下,快步向东边而去。 万剑锋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暗道,“这个小魔女虽然江湖经验不够老道,但这份轻功倒是配得上和本少侠并驾齐驱。而且她的方向感也不错,倒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帮手。”他想着脚步紧随着慕容云瑶,小心翼翼的朝赵德昭居所方向行进。 两人好一会才靠近赵德昭居住的院落。慕容云瑶当先足尖一点,翻过高高的院墙,万剑锋也紧随其后,不费吹灰之力的翻了过去。 他们刚一翻过院墙,万剑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慕容云瑶更是险些惊呼出声。只见正堂的房门敞开着,赵德昭正靠在椅子上,面沉似水,他面前站着两人,像是正商议着什么。这两人一个是位身着青袍的老者,仿佛一个算命的老先生,而另外一个则是位身着海蓝色长裙的少女,少女的五官与慕容云瑶极为相似,只是愈发冷艳,也愈发透着股惊人的英气与杀意。 慕容云瑶看到这个少女,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清平县,姜山误把自己当做混沌教大祭酒的场景。慕容云瑶只当此事不过是姜山试图接近自己,并利用自己的借口而已,但今日一见堂中的这位少女,她才觉得一切似乎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万剑锋一拉慕容云瑶的衣袖,两人藏身在一株高大的柳树后面,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但听了一会儿,他们都失望的发现,无论是这位少女,还是那个老者,好像都是聋哑之人,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女是靠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而老者表达自己意图的方式竟是靠写字,赵德昭为与两人交流,只能一边比划一边写字。万剑锋和慕容云瑶看了很久,只觉一头雾水,别说将其中原委一探究竟了,就连弄懂其中的一两个寓意,都颇感困难。 过了一会儿,赵德昭朝那个少女比了几个手势,少女也回了他几个手势,随后缓步退出了房间。万剑锋依旧没看出个头绪,慕容云瑶也看得似懂非懂,刚想开口。万剑锋却用手,死死捂住了慕容云瑶的嘴,不让她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少女刚走,老者的神色就变得无比神秘,飞快的在沙盘上写着什么。万剑锋和慕容云瑶离正房还有一段距离,根本听不清老者在写什么,只听到赵德昭看到沙盘上留下的痕迹后,口中情不自禁发出的喃喃低语。话中似乎提到了赵光义、高粱河、耶律休哥等几个看似全无关联的名字。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提起一个名字,这回彻底引起了慕容云瑶的注意,因为他提到的不是别人,居然是云子霄! 慕容云瑶更加觉得这其中绝没有那么简单,脚步下意识的向正房靠近,万剑锋忙一把拉住了她,扯着她的衣袖翻出了院墙。两人刚一落地,慕容云瑶就低声嗔怪道:“臭要饭的,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听清楚就拉我走?万一他们有什么阴谋,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万剑锋拉着她跑出很远,才松了口气,道:“方才那个老者是个绝世高手,如果我们一旦被他发现了,恐怕我们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蒙在哪里都不重要了!” 慕容云瑶自信的道:“管他什么绝顶高手,绝世高手的,在本姑娘面前统统都是红烧猪手!来一个吃一个,来两个吃它一双!你不敢听就一个人回去,本姑娘非听明白不可!” 万剑锋一笑道:“我们虽没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们可以把听懂的几个词语串联起来,基本可以确定他们是在讲宋辽两国之间的国事,而且最重要的地点是在幽州附近的高粱河。我们与其在这儿偷偷摸摸的爬墙跟,不如亲自去高粱河一探究竟,那样不但安全而且了解的也更全面。” 慕容云瑶用力点头,道:“我担忧平仲哥哥,也是怕他被混沌教所害,既然混沌教将在高粱河一带有所阴谋,我们不如就先去那里探探,事后再去邕州应该也不迟。” 她说着就想连夜赶往邕州,万剑锋又连忙拉住她,道:“小魔女,以后做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不要一激动就乱喊瞎跑的成不成?” 慕容云瑶不解道:“现在不走,难道我们留下来睡大觉吗?” 万剑锋点头道:“没错,现在我们该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一来可以降低他们的戒心,二来本少侠是真困了,要是不美美地睡上一觉,明日犯浑的可就不止你一个喽!” 他说着竟真的打了个哈气,懒洋洋的向怡远阁走去,慕容云瑶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他返回住处。所幸府中并未派专人看管他们,两人的行踪毫未暴露,但为了妥善起见,万剑锋一进正房后,还是重新将房门锁上,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随后万剑锋朝慕容云瑶一笑,道:“小魔女,上床吧。” 慕容云瑶一把揪住万剑锋的耳朵,嗔道:“臭要饭的,谁要和你上床!本姑娘就是被他们发现了,活活打死,也不会和你上床的!” 万剑锋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打着哈气,道:“谁说我要和你上床了?你自己老实上床睡觉去,本少侠在这儿靠一晚上就行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呢。” “哦。”慕容云瑶应了一声,依言躺在床上,她看了一眼万剑锋,突然有些不忍,只好往里边靠了靠,空出一块地方来。用手一指道:“臭要饭的,上床睡吧,特殊时期便宜你了!” 万剑锋摇摇头,也不多说什么,闭上眼睛竟真在椅子上睡着了。慕容云瑶见状心情有些复杂,既感到一阵欣喜,又莫名有些失落,但她连日舟车劳顿,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很快便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万剑锋就醒了。他醒后第一件事,不是喝酒,不是练功,也不是叫醒慕容云瑶,而是本能的走到房门前伸手推门。房门上的锁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他只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一个缝隙,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万剑锋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转过身想去叫醒慕容云瑶。却发现慕容云瑶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双眸正默默的凝望着自己,像是有万语千言想对自己倾述,又似因为没睡醒就被打扰,而闷闷不乐。 半晌,她才开口道:“臭要饭的,我们该走了。” 她翻身下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当先出了房门。万剑锋见状忙跟在她身后,出言提醒道:“小魔女,我们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不告而别赵德昭会起疑的!” 慕容云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万剑锋,“你可真啰嗦!”她说着脚步却下意识的向旁一拐,朝赵德昭的院子走了过去。万剑锋微微叹息,笑道:“唉,这个小魔女。” 有了昨晚的经验,两人已经驾轻就熟,不消片刻就到了赵德昭的院落前,迎面撞见老总管从院中走了出来。老总管见到两人,脸上微微有些尴尬,但仍是满脸堆笑的走过来道:“两位,昨晚睡得可还好啊?” 万剑锋似乎十分沮丧的叹了口气,“唉,您府中这酒还真是上头,本少侠以前号称千杯不倒,不料昨晚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看来这酒量还得练啊!” 慕容云瑶则道:“老总管,王爷在吗?我们急着赶往邕州,这就要辞行了。” 老总管摇头道:“千岁昨日临时收到赵官家的圣旨,调他前往北汉助阵,今日一大早就走了。既然两位还有急事,老仆也不好强留,这就送二位出府吧。” 万剑锋一笑道:“老丈,我们身上蹦子没有,不知能不能施舍一点儿?” 老总管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的钱袋,递给万剑锋道:“少侠,这些够吗?不够老仆再去账房帮您取些。” 万剑锋接过钱袋,在手里垫垫,满意的大笑道:“多谢,多谢,咱们后会有期!”他话音未落,就已当先翻出院墙,慕容云瑶也只得足尖一点,跟着翻了出去。 两人在老总管错愕的目光中离开武功郡王府,径直朝昨日系放小舟的河边行去。他们到时发现小舟的缆绳还牢牢绑在树上,便上了船,朝着东北方破水而去。 此刻江面上雾霭浮动,扩散开来,像淡淡的轻烟,袅袅娜娜,向四周弥漫,继而像薄薄的蝉纱,影影绰绰,在半空舞动,时而又变作一条条洁白的流云,飘飘忽忽,来去无踪,将两岸的山林渲染成一幅幅笔墨娴雅、浓淡相宜的山水画。画中的小舟则在缥缈的雾霭中,飘然驶向远方…… 第七十五章 觐晋阳劝降汉主 晤城南收服名将 (一) 每座古城都充满故事,每座城墙都写满沧桑,繁华坚固的晋阳城,无疑就是座历经沧桑、充满传奇的古城。此刻宛如山峦般高不可攀、不可动摇的晋阳城内外,正续写着千百年来最后的一段往事。 炙热的阳光灼烧着晋阳城的每一寸土地,烈日下的士兵们仍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四面城头上的北汉军士,人人持弓在手,拼死抵御着围城的宋军。几月间,他们手中的弓弦不知拉放了多少次,已堪堪欲折。四面城墙下的大宋将士,人人手中持着刀枪,兵刃上也不知沾了多少北汉军士的鲜血,都疲惫至极。 双方谁都不肯后退半步,就这样整整僵持了数月,纵然都已精疲力尽,但谁也不会轻易收兵。因为晋阳一旦被攻陷,就代表着北汉的灭亡,而此刻已经真正到了北汉生死攸关之时。 赵光义身着黄袍,内衬金甲,不断在军营中踱着步。他深知晋阳城中这些顽强抵抗的北汉士兵坚持不了多久,他担心的是北汉后方强大的辽国是否会撕毁盟约派出援军增援晋阳,他更加忧心身处郴州的赵德昭,和人在京城的赵德芳是否会趁机夺权。 他正低头沉思,王侁快步走到赵光义面前,躬身道:“官家,微臣方才接到探马来报,辽国不顾之前与我国的协定,已派出南院丞相耶律沙率领数万辽军前来支援北汉,不日便将抵达石岭关!” 赵光义闻言眉头蹙得更紧,“朕料到辽国人会反复无常,已派上将郭进前往石岭关阻截辽军,可郭将军毕竟老迈,如果他没有拦住辽军,只怕晋阳之围便要被解,那样朕这几个月的辛苦都要付之东流!” 王侁自告奋勇道:“官家,若您信得过微臣,微臣愿与田钦祚大人共赴石岭关,协助郭将军御敌。微臣向官家保证,我等宁死也绝不会放过一个辽军,否则臣就双手将人头献与官家!” 赵光义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你们速速去支援郭将军,若是延误了军机,朕要你们的脑袋!” 王侁应了一声,一揖到地,随即策马而去。赵光义望望他远去的背影,又望望高大坚固,令人望而生叹的晋阳城,转过身向西南方默默祷告,“皇兄,昔年你和周太宗都没有完成的心愿,朕就要帮你们实现了,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助朕一臂之力!” 这时一名小校快步跑到近前,打断了赵光义。他单膝跪倒在地,禀报道:“报告官家,武功郡王亲自押了一万石粮草来到军中!” “朕知道了!”赵光义脸上的神色故作淡然,心中却松了一口气,暗道,“皇侄终于来了。他这一来不但免去了朕的后顾之忧,又为军中添了粮草与士气,看来是朕多虑了!” 赵光义心中暗自欢喜,正在得意之际,却听城南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只见城门中突然杀出四员大将,霎时把坚如磐石的宋营,搅闹得人仰马翻。幸亏曹彬、潘美等大将及时出马,这才稍挫了一下他们的锐气。 赵光义手搭凉棚,仔细向城南眺望,只见为首之人是位身挂金锁甲,手持金背燕翎刀的老将,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银枪白马,英俊非凡的轻年将军,他身旁还有一位高擎双鞭的猛汉,最后是一位手持双刀,两鬓斑白的女将。 这四人,個个如下山猛虎,手中兵刃使开,刹那间无数宋军就化作了满地的尸体与数不清的亡魂。赵光义心中的喜悦,随着这四人的杀出,再次变为了担忧,心想,“朕曾听闻北汉武艺最高的莫过杨业、折赛花、杨延昭和杨延彬四人,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武艺竟都如此高强,看来此战只怕还要再僵持几月了!”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把赵光义的思绪打断。他转过身,见赵德昭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前,正躬身对自己施礼。赵德昭道:“臣侄赵德昭见过皇叔!”别看赵德昭在外人面前板着一副面孔,显得颇有城府,但在赵光义面前却是十分恭敬,甚至有点唯唯诺诺。 赵光义微微颔首,指着南边尘头大起之处,道:“皇侄,你看为首那员老将,就是威名赫赫的杨无敌,其神勇真不输蜀汉黄汉升,赵国老廉颇!” 赵德昭似乎也被杨业深深震撼,倒吸了口冷气。半晌,他才平复心神,道:“皇叔,杨业四人的确骁勇善战,可咱们大宋同样是英雄辈出,难道就没人能敌得过他?” 赵光义无奈的摇头,道:“曹彬、潘美现正在南营与他们交战,但看战势只怕已落下风。高怀德、李继勋、石守信虽勇,但也都未必是杨业对手,一旦出马万一有所闪失,只怕得不偿失。能征善战的慕容延钊、符彦卿等大将已死,眼下又有谁是杨业的对手?” 赵德昭稍作迟疑,才不太确定的道:“官家,臣侄近年听说我大宋新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好像叫宇文……宇文延懿,官家何不让他出马,必能生擒杨业!” 赵光义板起脸,严肃的道:“不可,此人野心勃勃,不到万不得已之际,朕绝不会再让他掌兵。若是任由此人羽翼丰满,恐怕对我大宋江山的威胁,不下于昔年的慕容燕云!” 两人无可奈何间,帐外忽然闯进一员猛将,瓮声瓮气的道:“官家,杨业此人勇冠三军,号称杨无敌,但末将却可手到擒来!” 赵光义微微一愣,转头望去,只见此人粗眉环眼,身材魁伟,头戴冲天铁幞头,身披乌油对嵌甲,外罩七星打钉皂袍,身背两条水磨八棱钢鞭,颇为威武雄壮。 赵德昭不识此人,小声问道:“皇叔,不知这位将军是……” 赵光义大笑道:“皇侄,此人是我大宋名将呼延赞,曾随王全斌攻灭后蜀,实乃不世出的猛将,或许真能生擒杨业!” 呼延赞自信的道:“官家,末将若不能生擒杨业,愿受军法处置!” 赵光义颔首道:“好,朕命伱速去迎战杨业,望呼延将军不负朕望,一举生擒杨家将,攻破晋阳城。” 呼延赞拱手道:“末将遵命!” 他说着转身出了大帐,上了自己的踢雪乌骓,大手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但闻宝马一声嘶鸣,四踢如飞,宛如一道黑色的旋风直奔南营而去。 刹那,一人一马就已到了南营之外。 呼延赞手擎双鞭,大喝道:“杨业,休要猖狂,某家呼延赞到了!”他这一声大喝宛如晴天响了一道霹雳,无论是杨业带领的北汉精兵,还是潘美指挥的宋军将士,闻声俱是一惊。 杨业正自浴血奋战,此刻也驳转马头,望向声音来处。可未及看清来人,就觉半空中两道凌厉的劲风砸了下来,忙举起宝刀迎了上去。 宝刀与双鞭相撞,发出一阵金铁交鸣声,火星四射。两人只觉双臂发麻,虎口隐隐作痛,就连胯下的宝马都向后倒退了数步。虽只一招,杨业与呼延赞心中却都是一震,不约而同的暗道,“某纵横沙场数十年,未曾遇过敌手,不料今日竟遇见这般劲敌!” 呼延赞的双鞭被宝刀崩开,急忙变了招数,一鞭带着劲风打向杨业头顶,一鞭迅疾的打向他腰间。杨业忙向后一带坐骑,堪堪躲开呼延赞迅猛的攻势,随即手中宝刀疾挥,斩向呼延赞前胸。 两人一个势大力猛,一个刀法惊奇,眨眼就战了数十回合。杨业毕竟比呼延赞大了几岁,时间一长气力似乎有些不敌,刀招渐渐变得散乱。呼延赞心中大喜,双鞭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猛过一招,刹那占了上风。 杨业见状又应付几招,随即一打战马,倒拖宝刀直奔晋阳方向而去。呼延赞焉能让他轻易逃了,忙手持双鞭在后猛追。两人瞬间就已出了南营,来到晋阳城下,杨业偷眼望向身后紧追不舍的呼延赞,嘴角泛起一阵冷笑。 两人又向前奔出片刻,杨业忽然侧过身,借着战马冲击之力,一刀猛砍向呼延赞。呼延赞不料杨业使出拖刀计,忙举起双鞭招架,但见双鞭与宝刀再次相击,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随即两人的兵刃都不由自主的脱手飞出,重重落在地上。 呼延赞与杨业对视一眼,眼中都出现一抹敬佩之情,然后各自捡起兵刃,双双回了大营。此时折赛花母子三人也已赶到,见杨业回了城,也忙随着退守晋阳。 第七十六章 觐晋阳劝降汉主 晤城南收伏名将 (二) 少倾,宋营大帐。 呼延赞手持双鞭,惭愧的走进帐中,“官家,末将无能,未能擒下杨业,请您治罪!” 赵光义摇摇头,“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杨业武艺超群,呼延将军未能取胜,朕不怪你,回帐休息去吧。” 呼延赞忙拱手道:“末将多谢官家!”说罢快步出了大帐。 赵光义见呼延赞走了,微微叹息道:“杨业实乃我大宋劲敌,有他在想强攻晋阳势比登天还难。” 赵德昭想了想,道:“官家,看来强攻是不成了,那何不劝其归顺大宋,共灭北汉?” 赵光义一笑,“皇侄啊,看来你对杨业太不了解了,若他肯轻易归顺,他就不配叫杨无敌!而且朕已带兵围困晋阳数月,城中之人都拒不投降,更何况是对北汉忠心耿耿的杨业?” 赵德昭摇头,道:“官家此言差矣!所谓事在人为,如今北汉军队人困马乏,粮草短缺,皇帝刘继元也定是焦头烂额。臣侄认为此时应派一位能言擅辩之人入城,说服北汉皇帝刘继元投降,若他投降了,杨业等人又焉有不降之理?” 赵光义目光紧盯着赵德昭,道:“皇侄所言有理!既然你能出此计策,看来心中定是有了合适人选,不妨说出来,让朕听听!” 赵德昭不假思索的道:“臣侄押运粮草时路过刑州,发现当地通判云子霄是个不世出的奇才,不仅武艺超群,而且能言善辩。如果官家派他前往,或许能说服刘继元投降。如果不能,官家也可趁机铲除贼人之后,以免日后发生祸患,岂不两全其美?” 赵光义在心中盘算了很久,才点头道:“也罢,那就劳烦皇侄亲自前往刑州,请云子霄前来说服刘继元!” 赵德昭再次躬身施礼,道:“官家放心,臣侄定不辱命!”他说完快步走到自己的坐骑旁,翻身上马,径直朝刑州方向疾驰而去。赵光义望着赵德昭远去的背影,脸上莫名的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 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厮杀声和雨箭齐发时的破空声,拉回到面前的战场。纵然他此刻已经精疲力尽,仍强打着精神,不断的分兵派将围攻晋阳。因为他深知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比拼的已不仅仅是兵力与智谋,更比的是自己与刘继元谁先倒下。 两日后,几骑快马如利箭般冲入宋营,直奔赵光义所在的金顶黄罗大帐而来。为首一人是位年过四旬的中年,身边紧跟着一位身着银色长袍的轻年,他们脸上除了疲惫与隐隐的担心外,更多的则是喜悦与期待。 两人打马来到大帐边,翻身下了坐骑,快步走入黄罗大帐。此刻赵光义正端坐帐中,手拿一卷兵书,全神贯注的在阅读,丝毫没有察觉两人已到了他面前。 中年男子见状,朝赵光义深施一礼,低声道:“官家,臣侄已将刑州通判云子霄请来了,不知何时让他入城?” 赵光义闻声抬起头,见云子霄果真已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一笑,“云通判,你我君臣数月未见了,近来一向可好?” 云子霄忙道:“多谢官家挂怀,微臣荣幸之至。自从被官家委任为刑州通判后,一切都十分安好,只是微臣身处刑州,除了每日辅助知州大人处理些地方琐事外,无法更多的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心中常有尸位素餐之感,不免微感忐忑。” 赵光义点点头,满意的笑道:“哈哈,昔年朕和太祖都曾与慕容燕云为敌,但心中却无不羡慕他能有云逸墨那样一个足智多谋、高谈雄辩的能人辅佐。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云逸墨之子竟能为朕所用,当真是寡人之幸,大宋之幸也!” 云子霄笑了笑,道:“官家实在过誉了,能为官家分忧,子霄此生足矣!”他说着侧首望向晋阳城,自信的道:“官家,微臣自认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颗报国之心,定能说服刘继元归顺我主!” 赵光义道:“云通判的本领朕早已领教过,不过你一路劳顿,还是暂歇半日,待明日一早再去劝降也不迟。” 云子霄道:“不必!今夜之前,臣必能说服刘继元来降,若臣不能做到,情愿以欺君之罪论处!”他说着朝赵光义深施一礼,转身便出了大帐,径直朝晋阳城走去。 赵光义此刻双拳虚握,手心不由自主的渗出汗水,暗道,“此人一向面若湖水,看不透其内心。他这一去,若能说服刘继元自然最好,但若他因其父之死,对大宋心怀不轨,此番联合刘继元与朕作对,只怕大事不妙。但为今之计,也只好一赌了!” 片刻后,云子霄穿越战场,行至晋阳城下,高声道:“城头上的诸位听着,我乃刑州通判云子霄,奉官家之命特来劝降。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还望打开城门,放我进去!” 城头上老将马峰向下望去,见云子霄的模样不过是一介书生,心中倒也没有太大的敌意。他对手下士兵吩咐道:“来人啊,给本将找个箩筐,再找根长绳,将城下的使者拉上来。”他身边一個亲兵忙答应一声,转身下城去找箩筐和绳索了。 很快,这个亲兵便拿着一根长绳,快步走了回来。他来到马峰近前,一躬身,战战兢兢的道:“报告马将军,属下只寻来一段长绳,却未找到能装人的箩筐,还望将军恕罪……” 马峰闻言转身,视线越过亲兵,望向城下早已被战火洗礼多时的晋阳城。他见原本繁华富足的晋阳,已被宋军围困得名声凋敝,无数百姓、士兵都在拆自己的房屋,将拆下来的一砖一瓦都运到城头,只望守城的将士们哪怕能够再多坚持一刻。 “唉……”马峰长长的叹息一声,随后转身对云子霄喊道:“云通判,你再稍等片刻,待本将找到箩筐,就拉伱上来!” 云子霄摇头,自信的道:“马将军,我上城不需箩筐,只要你把长绳放下来便可!” 马峰将信将疑的接过长绳,亲手把绳子放了下去,可长绳放到尽头距城下也还差两三丈,他只得又道:“云通判,实在抱歉,这根绳子不够长,待本将寻来更长的绳子再拉你上来吧。” 云子霄抬头看了看,嘴角微微一笑,当即足尖一点便已跃起两丈有余。紧接着,他双手抓住长绳,足尖在城墙上轻轻点了几下,人竟已从城下飞身到了城头。 城头上的北汉众人,见状个个看得目瞪口呆,马峰更是惊得险些松了手。云子霄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马将军,有劳您了!” 马峰闻言这才回过神来,称赞道:“云通判,您这身轻功,当真让我大开眼界!如果宋军人人都有云通判这样的轻功,莫说拿下区区的晋阳,就是攻陷辽国的上京,恐怕也不费吹灰之力啊!” 云子霄道:“马将军,过奖了。云某圣命在身,不宜在此久留,还望您快带云某入宫吧。”马峰连连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带着云子霄快步向皇宫走去。 两人下了城头,穿过西城,不久就来到北汉皇宫。马峰与守门的侍卫打过招呼,一路上毫无阻拦,少倾就带着云子霄到了大殿之下。 此时北汉的大殿中,一个身披皇袍的中年,正满面愁容的与殿中群臣议事。仗打到现在,人人都如霜打的茄子,没人还有精力与勇气,再抵抗下去,殿中的气氛凝重中透着凄凉。所有人都明白,国家到了此时此刻已不再是亡与不亡的问题,而是今日灭亡还是明日灭亡的问题。 云子霄紧随马峰步入殿中,目光不断扫视着在场众人。他见众人都是这副神情,心中的把握更多了几分。刘继元见马峰领着一位轻年缓步而来,不免仔细打量了一下云子霄,转而竟露出一抹苦笑。 马峰躬身施礼,道:“陛下,此人是宋国的刑州通判,名叫云子霄,特奉宋国国君赵光义之命,前来劝降。” 刘继元脸上的神色愈发凄楚,似乎不仅是因为建国二十余年的北汉,要在自己的手中彻底覆灭,更像是为某些曾经做过的错事而懊悔。半晌,他才问道:“云通判,你认识昔年的燕国丞相云逸墨吗?” 云子霄微微颔首,道:“认识,云逸墨正是家父。” 刘继元苦笑着流下泪水,颤声道:“朕自从十几年前与宋、辽两国结盟,派兵消灭了燕国以来,没有一日不因此深深懊悔。昔年令尊设计夺得我北汉兵权,朕还恨之入骨,一心想夺回权柄。可现在想想,若是朕任由他掌权,或许慕容燕云、云逸墨、李明和他们就不会死,如果他们还在世,一定会帮助朕抵御外敌的。可惜斯人已逝,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世间真正有本事的人,从不只是让敌人恨他、怕他,而且还会让敌人敬重他,甚至怀念他。云子霄幼时便崇拜自己这位父亲,但那时也只是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只隐约间知道父亲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当他仗剑下山,亲眼目睹了赵光义、耶律贤、刘继元这几位父亲曾经的敌人后,他才真正了解自己的父亲是何等的天纵奇才。 刘继元慢慢拭干泪水,问道:“云通判,朕曾闻你主赵光义心狠手辣,极不容人。听说李煜、钱俶归顺后,都被他无端毒害。朕不求封王拜相,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朕归降后能得以善终,不知云通判能否替赵光义做这个主?” 云子霄思索一下,道:“在下只是个小小通判,自然无法替陛下做主。不过在下可以发誓,一旦察觉官家对您不利,在下纵然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会求官家开恩!” 刘继元点点头,对殿中群臣道:“朕的话你们听见了吧?朕决意要开城投降,你们有人反对吗?如果没有,便都散了吧。”他说着无奈的朝众人摆了摆手。 满朝文武此刻人人眼含热泪,不约而同的排成一个长队。马峰率先走到刘继元面前,双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缓缓脱下了北汉的朝服,转身出殿。他身后的每个人都依法照做,殿中的人越来越少,脱下的朝服却越来越多。这些人从始至终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但整个场面却让人深深震撼,催人泪下。 当最后一个大臣叩完响头,脱下朝服的一刻,就是北汉被终结的一刻,更是五代十国被终结的一刻。这一刻,不仅刘继元望着众人陆续远去的背影,哭得泣不成声,就连置身事外的云子霄,都莫名的红了眼眶。 云子霄此时心中万分矛盾,他明白父亲拼搏了一生,直到临死前心心念念的都是和平。现在北汉已灭,放眼天下除了北方的辽国、西南方的瞿越和大理,以及西北方蠢蠢欲动的党项外,天下再也没有任何势力能威胁大宋了。父亲临死都没盼来的和平,此刻终于渐渐到来了,只是为天下百姓带来和平的,却是那个把父亲活活逼死的大宋,他真的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深深的难过。 许久之后,刘继元才渐渐缓过神来,拿起玉玺看向云子霄,“云通判,请随我前去开城投降,迎宋主入城吧。” 云子霄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默默的跟随着刘继元走到西城门前,西门的守将见状热泪纵横,随着城门缓缓开启,刘继元手捧玉玺缓步而出。 第七十七章 觐晋阳劝降汉主 晤城南收伏名将 (三) 西门外,黄罗大帐。 赵光义此时已把高怀德、石守信、李继隆、李汉琼等大将都召进帐中,就连赵德昭也闻讯赶来。赵光义看着众人,略感担忧的道:“众位,云通判已奉旨进入晋阳城一个时辰了,城中仍迟迟没有动静,依众位看云通判会不会出现意外?” 高怀德摇头,道:“官家,末将虽未见过云通判,但其父云逸墨就死在末将面前。或许别人不知道云氏一族的厉害,但末将却深知他们的本领,故此末将相信小小的刘继元绝无法伤害于他!” 石守信也忙道:“没错,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当年末将就没少吃那云逸墨的亏,想必这个云通判也不会比他父亲差了!” 李继勋和李汉琼都对云子霄毫不了解,见到赵光义担忧,心中也难免有些焦虑。就在众位大将都纷纷出言猜测的时候,一个小校忽然掀开帐帘跑了进来,竟连君臣之礼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赵光义已顾不上责怪,心情极是复杂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莫非云通判被刘继元斩了不成?” 小校喘了口粗气,兴奋的道:“官家,云通判不但没有被斩,而且已说服刘继元开城投降,现正带着刘继元在返回军营的路上!” 赵光义闻言拊掌大笑,竟亲自带着众将迎了出来。云子霄见状忙抢上几步,深施一礼道:“官家,微臣幸不辱命,已带刘继元前来归顺。” 刘继元则连忙跪在赵光义脚下,不断叩着响头,道:“在下刘继元有眼不识泰山,屡次冒犯真龙天子,还望圣上宽宏大度,饶过在下一命!” 赵光义笑着双手扶起刘继元,道:“无妨,朕非但不怪你,还愿封你为检校太师、彭城郡公,望日后你我君臣能同心戮力,共谋太平!” 刘继元感激涕零的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光义一笑,指了指南城,道:“刘卿家,你虽已归顺寡人,可你手下的四员猛将可还没有归顺。朕相信他们都是忠心于你的,如果伱肯写下一纸劝降书,他们定不会再继续与朕为敌了!” 刘继元忙用力点头,道:“微臣写,微臣这就写!”他说着从身上扯下一块白布,咬破中指写下几行血书,然后双手献给赵光义。 赵光义满意的道:“刘卿家果然对朕赤胆忠心,先在军中休息几日,之后择日返回京中赴任吧。”他说完将血书递给云子霄,“云通判,能者多劳,劝降杨业之事,还要交给你了。” 云子霄接过血书,道:“官家放心,微臣一定马到成功!”他稍一迟疑又问道:“官家让刘大人在军中休息几日,不知是何用意?如今晋阳已经攻下,北汉已经灭亡,莫非官家还要继续御驾亲征不成?” 众人听完云子霄的话,也都困惑地望向赵光义,唯有赵德昭揣测着道:“官家,若是臣侄没猜错的话,您是要继续北征,直捣燕云吧?” 不待赵光义答言,高怀德忙劝阻道:“官家,此事万万不可!我们连续数月攻打晋阳,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今终于大功告成,理应班师凯旋。如果现在继续攻打燕云十六州,只怕不但难以取胜,就连官家都有性命之忧啊! 云子霄见到高怀德,不由浑身一颤,这個十几年来,一直刻在自己骨子里的杀父仇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眼前,他顿时血液翻腾,牙根紧咬,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随后又瞬间复归平静。 赵光义望着晋阳,目光中踌躇满志,似乎这几个月来的疲倦,已随着刘继元的投降,被彻底一扫而光。他坚持道:“高卿家,你们都不必再劝。朕决心已定,不收复燕云十六州,绝不回师!” 石守信正想开口继续劝谏,云子霄却道:“官家、诸位大人,依微臣来看,此事待收降杨业四将、阻截辽军回营后,我们再议也不迟!” 他的话音未落,大将潘美缓步走入帐中。只见他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双眼又红又肿,目光有些迷离,脸颊上竟还带着两道泪痕。赵光义见状一惊,忙问道:“潘卿家,你这是出了什么事?” 潘美见到赵光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众将见状忙围拢过来,纷纷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潘美这才哽咽的道:“官家,方才……方才末将的两位犬子,都被杨业斩于马下,为国尽忠了!” 赵光义忙安抚道:“潘卿家,人死不能复生,千万节哀!朕惜杨氏父子是一代良将,本打算派云通判前去劝降。既然出了这等事,朕即刻派人将杨业等人杀死,为潘卿家报仇雪恨!” 见赵光义说得情真意切,潘美甚是感动。稍后他摇摇头,道:“官家,杨氏一门都是不世出的猛将,如能归顺我大宋,必能为官家的千秋大业添砖加瓦。您千万不可为了末将一人,而损失四员猛将啊!” 赵光义点头,“潘卿家如此识大体,朕甚是欣慰。既然潘卿家这么说,那朕这就派云通判前去招降。潘卿家也别因痛失爱子太过悲伤,你身为北路都招讨,北伐之事还都要靠你来指挥啊!” 潘美默默擦干泪水,站起身道:“官家放心,末将绝不会以私废公的。只是如今北汉已经归顺,末将恳请提前返回大名府,静待官家凯旋。” 众人都知道,潘美已在外数月征战,加之两位爱子刚刚阵亡,精神已经到了极度崩溃的边缘。如果这时把赵光义决定继续远征燕云的消息告诉他,只怕他会彻底崩溃,所以也只好暂时隐瞒不说。 赵光义略一思忖,道:“潘卿家,如今辽国随时可能来犯,你最好这几天还是不要离开军中,不然朕当真有些放心不下。” 潘美无奈的道:“既然官家这样说了,末将也只好遵旨。” 云子霄这时望了望天色,对赵光义道:“官家,天色将晚,不知微臣现在起身是否合适?” 赵光义点头,道:“若是云通判不辞辛劳,现在便动身吧,朕等着你的好消息!”云子霄深施一礼,迈步出了大帐,再次向晋阳城而来。 第七十八章 觐晋阳劝降汉主 晤城南收伏名将 (四) 晋阳南城,是大宋唯一没能降服的北汉疆土。放眼一望,城头上旌旗招展,士兵们杀气腾腾,城中军营整齐有序,仿佛刘继元的出降并未影响到他们。 杨业此刻正在营中,负手伫立于点将台上,分派士兵调整布防。他见台下士兵们纵然早已精疲力竭,却仍站得笔直,眼中俱是视死如归之色,神情间不由露出了欣慰与坚毅。纵然皇帝已经投降,但自己和手下的将士们仍不愿对大宋卑躬屈膝。到了此时,杨业已把恢复故国的最后一丝希望,都押在了这些士兵身上,在他心中,只要自己不倒下、这些士兵们不倒下,北汉便不算彻底倒下。 这时一个小校跑到杨业面前,单膝跪倒,禀报道:“报告将军,宋营遣来一个白面书生,自称是刑州通判云子霄,现奉赵光义之命前来招降杨将军!” 杨业手捋长髯,低头沉思了片刻,正要开口答言之际,折赛花、杨延昭和杨延彬母子三人已进了军营。杨延彬耳尖,离着几丈外就听见了小校的话,嚷道:“他娘的!这个姓云的不过一個区区的通判,也配前来劝降?你告诉他,让他能滚多远就滚多远,要是把老子惹急了,小心老子一鞭打扁他的狗头!” 杨延昭走到近前,也道:“没错,我们杨家世代为北汉尽忠,纵然尽数战死,也绝不向宋人投降!” 折赛花比两人冷静许多,只道:“我儿,此事非同小可,不可逞一时血勇,一切都听凭你们父亲定夺吧。” 杨延彬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站在一边不再吭声。杨延昭却微微点头,目光看向杨业,等待他的决定。杨业这时好像已经盘算妥当,对小校道:“既然这个云子霄敢一人前来,想必也有些本领,你这就把他带入营中,本将军倒想亲眼看看他如何说服于我!” 小校应了一声,急忙朝营外快步走去,士兵们也自觉的分为两队,为云子霄留出一条路来。不多时,小校便引着云子霄,再次返回点将台。 云子霄面色平静似水,对在场众人全然不惧,不疾不徐的走到点将台前,朝上面深施一礼,道:“在下刑州通判云子霄,见过杨老将军!” 杨业闻言低头望去,见云子霄相貌非凡,通体的冷峻与飘逸更是将其深深吸引。杨业看了半晌,才道:“云通判,你我各为其主,不必如此多礼。” 云子霄依言直起身躯,继续道:“老将军,在下本是江湖中人,却也久闻老将军大名。如今北汉皇帝刘继元,已经开城投降,想必像您这样的名将,更该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吧?” 杨业摇头,微微叹息,“云通判,你所言虽然在理,但若是哪日你主赵光义被迫出降,伱会毫不犹豫的随他投降吗?你记住,名将之所以成名,不仅是因为他们武艺超群、作战勇敢,更在于他们有颗忠君爱国,至死不渝的勇气与决心!” 云子霄一笑,“老将军,您此言差矣!您这番话,看似对北汉忠心耿耿,实则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罢了!您若真为故主考虑,就该随他一道降宋,因为只有这样,您才能继续为故主效力,时刻保护他的周全。若您继续抵抗下去,只会徒增官家对刘继元的猜忌,甚至因为老将军一人,而使得官家不得不处死他。如果刘继元真的因为老将军而死,难道老将军还会像现在这般理直气壮吗?” 他一番话讲完,在场众人全都陷入了沉思。起初他们心中认定,要忠于故主、忠于故国就该继续奋战下去,但现在众人才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忠诚,或许带给故主的不是欣慰与希望,反而是猜忌甚至杀戮,这样的结果对于真正忠诚的将士们,是绝不愿见到的。 杨业原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守城,但这颗必死之心,却在瞬间土崩瓦解,“云通判,你这些话句句金石良言,让老夫茅塞顿开。看来老夫活了这么久,还不如你这个年轻人把世事看得通透,若非你今日冒险前来,老夫险些酿成大错!只是老夫降后,有何颜面去见故主?” 云子霄从怀中取出刘继元的血书,当众打开道:“杨将军,你不必有此顾虑,北汉皇帝刘继元写下的血书在此,他书中再三劝告您归顺大宋,若诸位执意抵抗才是扫了他的颜面。” 杨业接过血书,仔细看去,见上面果真是刘继元的笔迹,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随后他朝皇宫的方向跪倒,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涕泪横流的道:“官家,杨业对您忠心耿耿,既然连您都劝末将归宋,那末将也只好遵旨了!” 血红的夕阳映红了天际,也映红了古老的晋阳城,以及杨业苍白的发丝。他缓缓站起身,传令道:“将士们,我们人人都是忠君爱国的大好男儿,如今国虽亡,但君还在。故主写下血书劝我们降宋,我们又怎能抗旨不遵……” 杨延彬不待杨业把话说完,忙喊道:“父亲,您不要听这小子妖言惑众,他不过是想骗我们为宋人效力,您可千万别上当呀!”他说罢从背后拔出双鞭,对云子霄怒目而视。 云子霄毫不畏惧,对杨延彬道:“杨将军,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主已经出降。你若现在杀了我,恐怕只会留下一世骂名吧?” 杨延彬冷哼一声,“管它什么骂名、美名!老子只知道,谁的拳头硬,谁就说了算!你今日若能接下老子十鞭,老子就随你归顺宋国,否则你那些骗人的鬼话还是都留到阎罗殿去说吧!” 云子霄陡然将腰间流云剑拔出,随着一声龙吟,森然的剑光令众人心中俱是一寒。杨延彬眉头微蹙,心下多了几分戒备,双鞭带着呼呼风声,朝云子霄面门猛砸下来。 “来得好!”云子霄脚步向旁微微一侧,双鞭顿时贴着他的身子砸下,却没伤到他一根毫毛。杨延彬大感吃惊,倒吸了一口冷气,横鞭猛扫向云子霄腰间。 云子霄向上轻轻一跃,人竟跃起半丈有余,紧接着身子在半空中向下急坠,双脚稳稳的踩在双鞭之上。在场众人见到此情此景,莫说那些士兵早已惊得呆若木鸡,就连杨业一家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杨延彬大吼一声,双鞭用力的向两边分开,云子霄脚下不稳,只得跃下双鞭。杨延彬见状,双鞭猛地交叉收拢,宛如一把巨大、粗壮的剪刀,直剪向云子霄前胸。 “当!”就在双鞭即将剪到云子霄的刹那,云子霄竟凭空消失了。双鞭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四溅,杨延彬只觉双手虎口发麻,双鞭险些脱手。 他愤怒的转过身子,双鞭顺势呼啸着抡向身后的云子霄。云子霄不慌不忙的向后一仰,右脚径直踢向杨延彬手腕。杨延彬方才本已撞得虎口发麻,此刻手腕被云子霄猛然一踢,右手的铁鞭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劲风朝前飞出了三四丈,这才重重的落在地上。 杨业忙喊道:“彬儿,别打了!你不是云通判的对手,再打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杨延彬自出世以来,仗着力大鞭沉,多次横扫千军万马,打死过的敌军无数。他虽然偶尔也略尝败绩,但从未像今日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狼狈。 “老子非打扁你不可!”杨延彬不甘心的怒吼着,将单鞭交到右手,再次朝云子霄冲了过来。云子霄一笑,问道:“杨将军,你这条鞭还想不想要?” 杨延彬没明白云子霄何意,不假思索的道:“要如何,不要又如何,有本事你就用剑把它斩为两段,爷爷今天服你!” 云子霄微微摇头,“要断你的铁鞭,何需宝剑,衣袂足矣!”他说着大袖甩出,飘飘荡起,好像一点力气都没用,便如一朵轻薄的白云直迎向杨延彬的铁鞭。 杨延彬冷笑一声,一鞭打向他的衣袖,想把大袖当空斩断。可当铁鞭与大袖相遇的刹那,杨延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变成了惊慌与诧异。因为他亲眼目睹自己的铁鞭,竟在与衣袖相撞的片刻,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被硬生生掴为两截。 “当!”铁鞭前半截重重的落在地上,杨延彬仿佛见了鬼一样的盯着云子霄。在场众人也都惊得哑口无声,没有一人还能说出话来,他们都被云子霄神乎其技的一招彻底震惊了。 这似乎已经不再是武艺,而是一种幻术,甚至是一种法术。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企及,纵然是仙人降世,都未必能使出这样的招数。他们都明白,如果云子霄这招击向的不是铁鞭,而是杨延彬的头颅,只怕他早已脑浆崩现! 缓了许久,杨延彬才回过神来,竟毫不犹豫的跪在云子霄面前。他的内心已经屈服,但屈服的对象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赵光义,而是眼前这个近乎于神的轻年——云子霄。 云子霄双手把杨延彬搀了起来,笑道:“杨将军,方才我不过侥幸获胜而已,但内力已几乎耗尽,若是你我再比下去,只怕我就要败在杨将军的手下了。” 他说完擦擦额角渗出的汗水,目光扫视在场众人,道:“诸位,还有谁想与在下切磋?如果有,请过来一战,如果没有,在下希望你们都能随着杨老将军归降大宋!” 众人闻言高高举起手中兵刃,齐声道:“云通判神乎其技,我等心悦诚服,愿意随杨将军归顺大宋!” 云子霄朝众人深施一礼,道:“既然诸位都愿降,那在下也算不辱使命了,在此谢过诸位!” 杨业忙走下点将台,搀住云子霄道:“云通判不必多礼!你我今后还要同朝共事,共谋天下太平。我这就集合队伍,我们一同前往宋营。” 云子霄微微颔首,等待队伍集结完毕与杨业并肩向城外行去,他们身后是威风凛凛的杨家将和精神抖擞的杨家军。众人都迈着整齐的步伐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迎着天边的晚霞,向驻守多年的晋阳城告别,向着曾经敌对的宋营走去。 第七十九章 猛将大闹校军场 智士计夺易州城(一) 杨业在云子霄的引领下,率队来到宋营。赵光义则带着众人迎出了辕门。杨业等人见赵光义竟亲自降尊出迎,忙感动得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云子霄也深施一礼,道:“官家,微臣幸不辱命,特来交旨!” 赵光义快步上前,对云子霄道:“此番云通判劳苦功高,待朕班师回京后,定会重赏于你!”他说完视线停留在杨业等人身上,神色间颇有几分欣喜。他双手搀起杨业,道:“杨老将军,您能深明大义,前来归顺我大宋,是寡人之福,天下之福也!还望老将军能不计前嫌,今后一心为朕分忧。” 杨业眼中满含热泪,恳切的道:“在下不过一介武夫,承蒙官家如此看重,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君恩之万一!”他说话间不经意望见赵光义身边的潘美,不由面色略现尴尬。 潘美强忍悲痛,一笑道:“杨将军,战场上刀枪无眼,犬子虽死在你的刀下,但那也是各为其主,在下绝不怪你。但盼你我日后能齐心协力,共为大宋效力,为官家分忧。” 杨业感动的道:“潘将军果然宽宏大度,杨业佩服!” 赵光义见夕阳已经落山,一摆手道:“杨将军,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和手下的将士们连日鏖战,定是人困马乏。今晚就先去休息吧,待到明日朕还有事与你商议。” 杨业点点头,深施一礼,带着手下众人离开了。随后赵光义又朝潘美等人摆摆手,众人会意都各自回帐休息去了。云子霄也正要离开,赵光义却忙道:“云通判,伱先留下,朕有事和你说。” 云子霄闻言,忙停住脚步,问道:“官家,不知您有何事需要微臣去办,微臣一定不负官家重望。” 这时一阵晚风吹过,赵光义全身微微一颤,苦笑道:“朕年纪大了,一点风寒都经受不住了,你我君臣还是进帐说话吧。”云子霄应了一声,随着赵光义进了大帐。 赵光义走进帐篷,坐在一张檀木椅上,远眺晋阳城,心中似有所思。云子霄伫立在赵光义身边,察言观色道:“官家,我军围城数月,这晋阳城中早已粮草枯竭,您是在为如何恢复城中百姓的生计而烦恼吧?” “恢复?”赵光义微微一笑,“云通判,晋阳如今民生凋敝城中多是北汉遗民,仅靠恢复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云子霄略感疑惑,道:“那依官家看,该当如何?” 赵光义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云通判,晋阳这个地方不同寻常,自古便能人辈出。百年间出了不少叱咤一时的帝王将相,你说这是为何?” 云子霄悠悠的道:“官家,依微臣所见,无外乎三个原因。第一,晋阳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其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故此一旦有人占据此地,便可徐图霸业。第二,晋阳民生富足,习文学武之人多如牛毛,自然英杰辈出。第三,晋阳是龙脉所在,有天子之气,故此才涌现出许多帝王。” 赵光义笑了笑,“云通判果然高明,分析得甚和朕意。你既能一语道破这其中的原因,却为何仍不明白朕心中所思所虑呢?” 云子霄思索片刻,脸色猝变,连声音都略微颤抖,“陛……官家,莫非您……您要毁了晋阳城?城中虽已空虚,可依旧住着十万百姓啊!若您当真毁去晋阳,这些百姓该如何处置?” 赵光义成竹在胸的道:“朕自然不会亏待百姓。此事朕已考虑过,就将这些北汉遗民迁往汴梁。一来可使东京愈发繁华,二来也可防止他们割据晋阳继续与朕为敌,岂非一举两得?” 云子霄见赵光义说得如此笃定,知道再劝无益,只得道:“既然官家已深谋远虑,那微臣没有异议,只是还望官家先将百姓迁出再行毁城,不要让无辜的百姓枉死。” 赵光义笑道:“这是自然,不然朕早已下令屠城了!” 云子霄微微松了口气,道:“官家仁慈,是微臣多虑了。” 赵光义摆了摆手,道:“云通判,你这几日很辛苦,朕也有些累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云子霄深施一礼,道:“谢官家!微臣告退。”他说着倒退出了大帐,将帐帘合实,抬头望向巍峨雄伟的晋阳城,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凄楚与无奈。 伙房边,许多火头兵正围着篝火,彼此闲谈着。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小声对众人道:“弟兄们,你们听说了吗?明日我们就要开跋了,官家欲征伐辽国,直捣燕云十六州!” 一個岁数大了一些的士兵,叹口气道,“唉,你说的是真的吗?赵官家这次带兵亲征北汉,一打就是好几个月,官家离开京城这么久,也不是个事儿吧!如今北汉皇上已经投降,他为何还要继续北伐?” 旁边一个瘦弱的士兵,抱怨道:“官家这是想打仗,想疯了吧!照这种打法任谁都受不住!别说那些冲锋陷阵的弟兄们,就是咱们这些做饭的也熬不下去了!本想着这次打完仗,领了赏钱,就和我那小娘子成亲呢,看来这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喽!” 云子霄这时刚好从此处经过,几人的谈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他的耳中。他信步走到几人身边,问道:“诸位,北伐辽国的消息是军中绝密,除了官家和少数几个要员外,绝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众人被云子霄问的有些发慌,都看向那个年轻士兵,纷纷道:“是啊,你到底是听谁说的,此事当真吗?” 年轻士兵忙解释道:“方才武功郡王嫌军中伙食不好,特意派人吩咐伙房给他开个小灶。当时你们都在干活,就我一个人闲着无事,就给千岁送酒菜去了。可我听千岁正在帐中与人议事,就没敢进去,所以恰巧在门外听到北伐辽国的事。” 云子霄见他不像是在扯谎,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你是否听清,在帐中和千岁议事的是哪位大人?” 年轻士兵挠挠头,努力的回忆了半天,最终还是摇摇头,为难的道:“大人,与千岁议事的好像是殿前都虞侯崔翰大人,和天雄军节度使刘文昌大人。不过我一个小小的火头兵,许多大人我都不认识,所以只是猜测而已,当不得真!” 云子霄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他莫名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但究竟哪里有问题,却又偏偏说不出来。他负手而立,沉思许久,才道:“本官只是随便问问,至于千岁到底与谁议事,不是我们该管的,告辞了。”他说完再次凝望晋阳城一眼,怅然走向自己帐中。 第八十章 猛将大闹校军场 智士计夺易州城 (二) 当晚,云子霄睡得很沉,直到辰时才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哭喊声惊醒。他忙披衣而起,快步走出营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晋阳城中,冒起一阵冲天的浓烟,熊熊烈火肆无忌惮地扩张着爪牙,企图把所有的地方都覆盖在它的统治之下。 无数宋军正手持刀枪胁迫着百姓出城,城中的房舍尽数被大火焚烧,百姓夺门而逃,城内一片混乱。一时间因踩踏而死,抑或被大火烧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到处都能清楚的听到宋军的呵骂声和百姓的哭喊声,雄伟富饶的晋阳城,顷刻间成了人间地狱。 云子霄双拳下意识的握紧,无奈的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位卑言轻,纵然昨日力劝赵光义不要焚毁晋阳城,结局也一定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心中还是泛起一阵深深的懊悔。 这时一个小校跑到近前,传唤道:“云通判,官家召集众将商议北伐之事。您虽是文官,但最好也去点个卯,否则官家怪罪下来谁也吃罪不起!”云子霄闻言忙收回心神,随着小校快步向点将台而去。 云子霄很快来到点将台边,却见台下的将士稀稀朗朗,许多重要的将领和谋士都没来。不知是事起仓促,一时都未赶到,还是他们本就对北伐一事不满,特意迟迟不到。 云子霄正在思忖间,一位俊美伟岸的中年武将转过身,问道:“云通判,此次官家准备继续北伐辽国,军中很多人都持有异议,依你看此战该不该打?” 不待云子霄开口,一位气宇轩昂的文士抢先道:“崔将军,这还用问?此时北汉刚被攻下,军中士气正旺,辽国又绝无防备,此时取幽蓟如热熬翻饼尔!” 云子霄见说话的武将是殿前都虞侯崔翰,文士则是天雄节度使刘文昌,两人皆是赵光义面前的红人。他深知一句话说错,都可能给自己引来祸端,只得微微一笑。 他正欲开口再寒暄几句,突听身边有人冷哼一声,瓮声瓮气的道:“刘文昌,你方才不过书生之言,简直可笑至极!依我看,此饼难翻尔!” 刘文昌扭头看向说话之人,见是呼延赞,哂笑道:“呼延赞,你不过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也配取笑于我?当真不知羞耻二字!” 呼延赞闻言大怒,高高举起拳头,喝道:“刘文昌,老子戎马半生,难道还没你个书生有见识?你要么给老子滚回东京,读你的诗云子曰去,要么就给老子闭嘴,伱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小心老子一拳废了你!” 崔翰忙一把抓住呼延赞的胳膊,笑道:“呼延将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此事各人看法皆有不同,你又何必动怒呢?至于我们是否真的出兵燕云,还需官家亲自下旨才行!” 呼延赞瞪了刘文昌一眼,不情愿的把拳头放下,看向云子霄道:“云通判,之前还当我大宋藏龙卧虎,好汉无数。可现在放眼一看,这营中除了云通判还真没什么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 云子霄一笑,“呼延将军,此言有些过誉了!” 几人正说话间,杨业、高怀德、石守信、李汉琼等人才陆续赶到,按照官阶品级,依次在点将台下站好。云子霄和呼延赞也快步向众人方向走去。 众人站在台下等了片刻,赵光义和赵德昭叔侄二人便在许多禁军的簇拥下缓步而来。赵光义此刻满面春风,似乎有了天大的喜事,就连赵德昭的嘴角也带着一抹微笑。 赵光义缓步上了点将台,望着台下众人道:“诸位,今晨,朕得到王侁奏报,说郭进已将辽国援军尽数阻截在石岭关外,而且一战斩杀辽国五员大将,把不可一世的辽军打得落荒而逃!使朕备受鼓舞,故此朕下定决心,趁着北汉灭亡之际,一鼓收复燕云,不胜不归!” 台上的赵光义说得兴高采烈,但台下却是一片死气沉沉,除了崔翰、刘文昌等少数几個支持北伐的官员随声附和外,其他人却都沉默不语,像是对征讨燕云之事发出无声的抗议。 赵光义的目光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周后,眉头紧蹙起来,“诸位,你们都不言语,是反对朕的决定吗?更有甚者竟到现在还迟迟未到,莫非已经当了逃兵不成?”他说完目光看向崔翰,道:“崔卿家,你给朕挨个营帐去查,看看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查到后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是!”崔翰深施一礼,随后带着几名禁军,快步向营地而去。众人见状彼此对望一眼,确定暗中对抗之人不是自己的亲朋老友后,就继续沉默寡言。偌大的校军场中虽站满了人,却几乎鸦雀无声,瞬间场中气氛变得极度凝重。 赵光义面色不悦,看向潘美道:“潘卿家,你身为北路都招讨,你来说说是否该继续北伐啊?” 潘美揉了揉耳朵,装作没听清赵光义的话,仍是保持沉默。他深知自己此时绝不能随便开口,若说赞成,不但私下要被同僚唾骂,而一旦开战,不但会消耗国库,赔上无数士兵的性命,还会殃及到无辜百姓惨死,就连皇上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但自己若是公然反对,便是违逆了圣意,纵然不被斩首,只怕在圣上面前也落不下什么好。 赵光义见潘美不做声,又看向他身边的曹彬,“曹卿家,怎么连你也不说话?莫非一夜之间,都变成哑巴了吗?” 曹彬无奈,只得道:“官家,末将认为,此时班师有班师的好处,北伐有北伐的妙处,只是这一切都取决于官家、众位同僚,以及无数的大宋将士,而绝非末将一人,故此末将才没有发言。” 赵光义闻言,暗道,“曹彬,你个老狐狸!你说话倒真是滴水不漏,两边都不得罪啊!”他狠狠瞪了曹彬一眼,正欲继续挨个询问下去,这时崔翰已快步返回,几名禁军推搡着几员被五花大绑的将领紧随其后。 崔翰走到台下,朝赵光义躬身道:“官家,末将已经查明,带头误卯之人是平定节度使牛思进。不知官家是否依照方才所言,将他们尽数斩首?” 赵光义见到这些人,心中愈发恼火,大手一挥道:“斩,一个不留!连朕派人传唤都敢不来,若任由他们继续放纵下去,就离造反不远了!” “是!”崔翰应了一声,举刀就要斩下几人的头颅。忽然,人群中有人嚷道:“官家,杀不得!临战擅杀大将,乃军中大忌,此刻军心早已浮动,若您一意孤行下去,军队势必哗变!” 众人寻声看去,见说话之人正是杨延昭。随着杨延昭的话音,杨业、折赛花、呼延赞、曹彬、潘美等人也齐声道:“官家,杨将军所言甚是,请您三思啊!” 赵光义面沉似水,历声道:“方才朕和你们商议北伐之事,你们一个个装聋作哑,现在朕要杀这些玩忽职守、目无君王的罪臣,你们却一个个都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了。难道在你们眼中,为我大宋开疆扩土还不如几个罪臣的性命重要吗!” 崔翰忙道:“官家所言甚是!这些罪臣,理当斩首,若不依法严惩,才会使军心浮动,士卒哗变!” 呼延赞对崔翰怒目而视,道:“姓崔的,方才你和那个小白脸说什么取幽蓟如热熬翻饼这样的屁话,老子也就忍了。你现在居然还劝官家临阵杀将,要是军心思变,老子先斩了你!” 崔翰不甘示弱道:“呼延赞,你方才要与同僚动手,现在又当着官家的面大吼大叫,莫非要反了不成?” 呼延赞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向崔翰,大喊道:“姓崔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就算官家将我处死,老子今日也要废了你!” 赵光义见状历声喝道:“呼延赞,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当着朕的面,对自己的同僚动手,若朕不在,你莫非还要杀人不成?” 他说着看向崔翰,道:“崔卿家,你速将呼延赞给朕拿下,与牛思进等人一并开刀问斩!” 呼延赞点指赵光义,怒道:“赵光义,我呼延赞还当你是有道的明君,现在看来是我错翻了眼皮!我今日宁可被你这个昏君一刀砍了,也绝不再任由你摆布!” 赵光义冷笑一声,“呼延赞,你目中竟如此无君无法,那朕就成全你,来人!把呼延赞给朕拿下,立时斩首!” 呼延赞黝黑的面庞,此刻变得铁青,仿佛对赵光义的话置若罔闻。竟抡起拳头朝赵光义冲了过去,口中还大喊道:“昏君,老子今日就打死你,为民除害!” 众人忙拉住呼延赞,劝道:“呼延将军,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若是打死了官家,不但你要被凌迟处死,就连你一家老小也性命难保,切莫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啊!” 杨延昭也道:“呼延将军,方才是末将第一个出言反对的,纵然官家要杀也该杀我杨景,怎能让您替我而死?” 呼延赞一跺脚,重重的叹了口气,“唉,真他娘的窝囊!既然你们都拦着我,那我便听你们的,不杀这个昏君就是了!” 赵光义冷笑一声,“呼延赞,你不杀朕,朕却要杀你!崔卿家,快把他给朕押下去,斩首示众!” 崔翰一躬身,紧接着带领众禁军,快步逼近呼延赞。呼延赞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一拳猛地打向离他最近的一名禁军,直把他打得横着飞出三四丈,身子才重重落在地上。 杨业见此事因杨延昭而起,却连累了呼延赞,有些过意不去。忙上前想拉住他,可呼延赞早已怒不可遏,朝崔翰冲了过去。崔翰也是久经沙场之人,怎会畏惧呼延赞,随即摆开双掌迎了过去。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扭打做一团,无论杨业怎么拉,也无法将两人分开。 赵光义愤怒的指着呼延赞,道:“都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朕拿下!快拿下!”众禁军闻言一涌齐上,七手八脚就要去抓呼延赞。呼延赞忙舍了崔翰,一轱辘站起身,双拳带着呼呼劲风,朝这些禁军打来。 呼延赞力大拳猛,这些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眨眼间十几个人就被他打翻在地,其余军士见状都吓得不敢上前。这时崔翰从地上站起身,见机一掌直劈向呼延赞面门。呼延赞不慌不忙,大手一伸,叼住崔翰手腕。 两人一攻一守,旗鼓相当,再次僵持不下。呼延赞双眼圆睁,怒瞪崔翰,崔翰也同样瞪着他,两人都想将对方制住,可一时间却又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云子霄见状,足尖轻轻一点,人已到了近前,“两位将军,得罪了!”他说着双掌齐出,在崔翰和呼延赞两人的肘弯处各拍了一掌。他的掌力看起来软绵绵的,似乎根本没用力气,然而崔翰和呼延赞却都疼得松了手。 呼延赞抱着右臂,敬佩的道:“云通判,你这武艺当真了得的紧!你看上去没使多大劲,可打在我这胳膊上,却像是把铁锤夯在上面一样,多亏我皮糙肉厚,不然只怕胳膊已被你打折了!” 崔翰也诧异的望向云子霄,半晌才道:“云通判,我只当你是个能说善道的谋士,没想到武艺也这般精湛,崔某佩服!” 曹彬、潘美等人,以前也只见过云子霄几面,在他们心中云子霄和崔翰说的一样,不过是个能言善道的文弱书生,今日一见才深知他的厉害。 赵光义大笑道:“云通判,做的好!就由你来做监斩官,将这些目无法纪、藐视君王的罪臣都给朕杀了!” 杨业闻言忙跪倒在地,道:“官家,今日之事是由我儿延昭所起,如果您一定要杀呼延将军,就请把末将一道杀了吧!” 曹彬、潘美、高怀德等在场众人,也都陆续跪倒在地,为呼延赞求情道:“官家,呼延将军虽冒犯天威罪不可赦,但念在他是一心为了大宋的份上,暂且饶过他这次吧。” 连赵德昭也跪下道:“官家,依臣侄看,不如双方各退一步吧。您就暂且饶过呼延将军等人,让他们随您继续北伐,戴罪立功。如若不然您只能得到一时痛快,却要彻底失去军心!” 众将闻言也道:“千岁所言甚是,如果官家肯饶过呼延将军他们,我等情愿随官家北伐燕云,不然就请您将我们一道处死!” 赵光义闻言心中一惊,他放眼向台下望去,见所有将官都跪倒在地,就连赵德昭都随着众人为呼延赞求情,他无奈的长叹一声,“也罢,朕就饶过他们这回,若是再敢这般藐视天威,朕定杀他们个二罪归一!” 呼延赞和牛思进等人,见所有人都跪下为自己求情,感动得眼眶发红,热泪险些夺眶而出。他们走到点将台下,不情愿的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多谢官家圣恩,臣等感激不尽!” 赵光义不耐烦的摆摆手,望着正在被大火焚烧的晋阳城,心中暗道:“今年汾河已经枯干,待到明年涨潮之际,朕必要水淹晋阳,不然难平朕心中之气!” 众人不知赵光义在想什么,但见他饶过了呼延赞等人,忙齐齐跪倒,磕了三个响头。崔翰率先站起身子,问道:“官家,您看我们何时出兵燕云?” 赵光义微微一笑,“为防止夜长梦多,即刻出兵!”众人本能的想出言反对,可想起方才他们求情时说过的话,只能压制住心中的不满,强打起精神各自回营准备。 不多时,晋阳城四面的营帐都被拆除,众将领纷纷率手下士兵在城南集结。随着一阵响彻天际的号角声,大军分做前中后三队,绕过大火弥漫的晋阳城,徐徐向北行进。 第八十一章 猛将大闹校军场 智士计夺易州城 (三) 几日后,二十万宋军从太行八陉间,横穿而过,趁辽国不备轻易袭取了它的边防重镇定州,而后继续向北进发。翌日深夜,大军穿过一片丛林,遥遥望见不远处就是定州东北部的重镇易州。 赵光义端坐在马背上,借着朦胧的月色,眺望着远处高大坚固的易州城,微微发出一声叹息。赵德昭此刻正在赵光义身旁,听他叹气,忙问道:“官家,您怎么了?” “皇侄,你看。”赵光义说着点指易州,道:“易州城池坚固,易守难攻,附近又有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策应,只怕又是一场恶战啊!” 赵德昭揣测着道:“官家,您是想班师回京,不再继续北伐了?” 赵光义一笑,“皇侄,朕是说此仗或许不太好打,但绝无退缩之意!我大宋有无数能征惯战的猛将,一个小小的易州城又岂能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莫说城中的守将刘禹和他的外援耶律奚底了,就是辽国最强的大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来了,朕也不惧!” 赵德昭竖起大指,敬佩的道:“官家果然英明神武,臣侄钦佩之至!不知您是打算强攻易州,还是派说客前去说降?” 赵光义想了想,道:“我大宋向来先礼后兵,理应先派人前去说降,不成再派兵攻打。想那刘禹是汉人,必不会为了辽国而与朕为敌的。”他说完扭头对紧随其后的潘美道:“潘卿家,你去把云通判给朕叫来。” 潘美应了一声,很快就把云子霄带了过来。云子霄见到赵光义,忙下了马,深施一礼道:“官家,不知您找微臣所为何事?” 赵光义道:“云通判,你能言善辩,屡建奇功,朕有意派你去说服易州守将刘禹来降,不知你是否愿意前往?” 云子霄思忖一下,有些羞赧的笑道:“官家,微臣虽有心为您分忧,但若是风头都被微臣一人占尽,只怕众位同僚不服。不如这次劝降刘禹之事,就交给别人吧。” 赵光义微感意外,道:“云通判,你这是要学张良急流勇退吗?不过伱所言也有些道理,那依你看朕该派谁前往呢?” 云子霄想了许久,才道:“官家,微臣听说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能文能武,曾为大宋立下大功,不如就派他前去说服刘禹吧。” 赵光义点点头,“嗯,孔守正?他年纪虽然大了些,倒也是个可用之人。”他说罢看向潘美道:“潘卿家,劳烦你再跑一趟,把孔守正给朕叫来。” 潘美颔首,再次策马逆流而行,不久便带着一位儒雅端方的老者回来。这位老者一见赵光义,忙深施一礼道:“官家,不知您找微臣何事?能为官家分忧是微臣的荣幸。” 赵光义指指远处的易州城,道:“孔卿家,云通判保举你前去说降刘禹,不知你是否愿意前往?” 孔守正忙道:“官家差遣,微臣焉有不去之理?只是微臣已经老迈,又事发突然,请官家容微臣稍作盘算再行前往。”他说完便低下头,面色焦虑的陷入了沉思。 赵光义耐心的等了半晌,但见孔守正仍在低头沉思,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唉,孔卿家,不是朕责怪你,你看看云通判,屡次出使,哪次像你这般犹豫不前?你这番行径与临阵脱逃又有何异!你若再不去,小心朕治你的罪!” 孔守正闻言忙回过神,为难的道:“官家,微臣绝不敢抗旨!刘禹虽是汉人,但降辽已久,又有耶律奚底从旁策应,实在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劝降的。臣若不思虑周详就贸然前往,丢了性命是小,辱了大宋的声望是大啊!” 赵光义沉声道:“那你还要想多久?朕原想今夜入驻易州,故此大军到现在还未安营扎寨,莫非就因为你的无能,要让大家就这样陪你想上一夜吗?” “可是……”孔守正还想辩白几句,突觉身后有人拉自己的衣角,他回身见是云子霄,感到有些意外。云子霄却微微一笑,在孔守正耳边低语道:“孔大人,此事好办。” 孔守正一愣,忙小声道:“云通判有何妙计?” 云子霄成竹在胸的道:“你只需让潘将军派出三支人马即可。第一支人马,绕过易州向北佯攻涿州,将耶律奚底的军队吸引过去。这时再派出第二支军队,制造声势,让刘禹认为我军要强行攻城。随后再派出第三支人马,扮成耶律奚底的部队前来增援,只需假打假战,一触即溃便可。试想在刘禹眼中,连耶律奚底这样强大的援军都被打得瞬间惨败,就凭他一人还敢再与大军抗衡吗?” 孔守正起初还不明所以,待云子霄把话说完,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紧接着,他和潘美低语了几句,这才朝赵光义再次深施一礼,道:“官家,微臣想出办法了,只需潘将军依计行事,定让官家今夜入驻易州!” 赵光义将信将疑的道:“去吧,朕倒真想看看孔卿家的妙计!” 孔守正小心翼翼的越过城墙前的重重鹿角,快步来到易州城下,朝城头高声喊道:“城上的辽军听着,我乃大宋日骑东西班指挥使孔守正,特奉官家之命来见易州守将刘禹,尔等快把他叫来见我!” 城上的辽军正有些困倦,听见孔守正喊话都来了精神,为首的士兵忙吩咐手下去通报守将刘禹。不多时,一个身披铁甲外罩蓝袍的将领便走上城头,来人正是易州守将刘禹。 孔守正见刘禹来了,再次高声喊道:“刘将军,我奉官家旨意前来会你,快叫你手下士兵把城门打开!” 刘禹早就听说宋国有一位英俊潇洒,貌似谪仙的使臣,正想见识见识。却见城下立着一個半文不武的老者,于是有恃无恐的喃喃道:“开城便开城,反正耶律将军的队伍离此不远,就凭你个年迈的使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他说罢吩咐手下开了城门。 孔守正见城门打开,快步走了进去,随即城门又缓缓关上,隔断了他的退路。孔守正此时胸有成竹,自然毫无畏惧,朝城头上走下来的刘禹微微躬身,道:“刘将军,官家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征讨燕云,你真以为凭着一座小小的易州,就能抵挡住宋军吗?听我一句劝,不如趁早归降,仍不失荣华富贵,否则一旦开战,你和易州城都将化作齑粉!” 刘禹冷笑一声,“孔守正,你倒真是开门见山,刚进了易州城便敢说出这番鬼话,你当本将军是吓大的吗?我实话告诉你,我大辽猛将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就在易州附近巡视,到时候我们互为犄角,纵然不能活捉赵光义,也能教训教训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 孔守正道:“是吗?不如我随你回府邸待上半日,到时候你就知道你所仰仗的耶律奚底,到底是怎样的货色了!” 刘禹一撇嘴,不以为然的道:“好,就依你所言,本将军倒真要好好领教领教宋军的厉害!”两人说着一前一后,竟真的向刘禹的府邸而来。 不久,两人在刘府会客厅中落了座。刘禹刚要吩咐小厮上茶,就听西南方传来阵阵喊杀声,似乎宋军大队人马已到,正在强攻易州城。 刘禹忙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向孔守正,道:“你不是说需等半日吗?怎么宋军这么快就兵临城下了!” 孔守正也缓缓起身,道:“我是说最迟半日,官家和大军就会赶到,但来得早总比来的晚好。至于我接下来的话是否能够言中,不如你我一起上城头看看?” 刘禹此时已顾不得孔守正,一个人快速朝西南方的城墙跑去。他离得越近,喊杀声和号角声听得越真切,他心中暗道,“看来宋军派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前来,定是他们的稳军之计,以此让我放松警惕,他们好趁机偷袭易州,宋人当真可恶得紧!” 他正胡思乱想间,人已到了城下。他快步顺着台阶跑上城头,向城外望去,果然见到无数火把将城下照得亮如白昼,满眼都是身着戎装,手持旌旗的宋军将士,一时间根本看不清到底来了多少人。 刘禹见状心中顿感慌张,正不知所措时,突见不远处杀来一支辽国人马,借着火光清楚的看见为首之人是位身骑骏马,手持大斧的中年武将,他身后清一水都是青色的旗帜,上书斗大的几个金字——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奚底。 “太好了,耶律将军来了!”刘禹见到青色王旗下那员威风凛凛的大将,仿佛看到了救星,忙大喊道:“耶律将军,您千万挡住这些宋军,别让他们攻城!” 不待刘禹把话说完,这队辽军已和宋军混战在一处。刘禹见双方打得旗鼓相当,忙吩咐道:“来人,给本将军备马抬刀,本将要出城相助耶律将军!” 他身边的几个士兵应了一声,忙下城为刘禹准备去了。可还未等他的刀马到来,刘禹便亲眼目睹了让他匪夷所思的一幕,一向强悍的辽国军队,竟才与宋军交战片刻,便已被打得抱头鼠窜,狼狈的向东北方向逃窜。 刘禹全身猛地一颤,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军竟能如此勇猛,但事实就摆在他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这时孔守正也顺着台阶登上城头,望着逃走的辽军,笑道:“刘将军,连北院大王耶律奚底都不是宋军的对手,你认为凭着自己的本事真能抵挡住宋军吗?我劝你还是趁早归降大宋吧。” 刘禹无奈的叹了口气,狠狠一跺脚,道:“孔大人所言甚是,我刘禹本是汉人,今日就认祖归宗,我愿意归顺宋军!”接着,他对手下士兵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迎宋军进城!” 随着他的话音,易州城门缓缓打开,城中涌出一队士兵,清除了城下鹿角,为宋军敞开一条进城的大路。这时从西南方出现了一支数万人的队伍,为首之人正是大宋天子赵光义。赵光义见易州城门已经打开,拊掌大笑,带着军队如潮水般涌入易州城。 第八十二章 猛将大闹校军场 智士计夺易州城 (四) 大军进了易州城,赵光义及手下要员,都被刘禹请入自己府中。赵光义刚一入府,孔守正便连忙迎了出来,跪倒在地道:“官家,微臣不负众望,特在此等候您大驾光临。” 赵光义一笑,道:“孔大人,你用兵如神啊!随意调动了三支人马,便轻易拿下了易守难攻的易州城,难怪连云通判都举荐你!” 孔守正的脸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官家,臣无意之间犯下欺君之罪,还望您严惩!其实这主意是……是云通判出的。” 赵光义一怔,随即大笑,“这个云通判当真不同凡响,每一次都让朕大为意外呀!”他说完扶起孔守正,道:“孔卿家,你们都是为朕分忧,朕不怪你,我们进屋叙话。” 刘禹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把赵光义等人迎入会客厅。众人还未坐稳,门外便跑进来一个小校,禀报道:“官家,开封府尹魏王千岁驾到!” 赵光义闻言一怔,转而露出一抹微笑,“四弟来了?朕方才还担心他会趁朕御驾亲征之际,在京中结党营私,意图夺权呢,看来朕过虑了。”可随即又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不对,四弟生性单纯,绝难想到此策,莫非幕后有高人指点与他?若当真有高人助他,只怕日后朕的江山不稳啊!” 他正思忖间,门外一人喘着粗气,憨声憨气的道:“皇兄,小弟总算追上你了,要是再这么折腾几天,我这身子骨可要散架了!” 随着话音,一個中等身高,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到近前。众人寻声看去,见此人身着深紫色蟒袍,一张有些臃肿的国字脸,腹部高高突起,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赵光义笑着起身,走到此人身边,道:“四弟,朕让你留守京城,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廷美挠挠头,笑道:“皇兄,您走后京中一直太平无事,小王实在闲得发慌,还不如来此或能为皇兄分忧,就跑来找皇兄了。我原以为能在晋阳城下与皇兄相遇,可到了晋阳才听说,你们已经翻过太行奔幽州去了,我只好又马不停蹄奔太行而来,这才在易州城把您撵上。” 他说着拍拍肥大的肚皮,道:“皇兄,自从太祖称帝以来,小王便做开封府尹,除了偶尔处理些案子,尽在府中享福了,身子骨久不活动,已经不起舟车劳顿。要是在易州还没撵上你们,只怕我就要累散架了!” 赵光义搀着赵廷美坐下,问道:“四弟,朕的长子元佐与你最亲,想必你这一走他没少落泪吧?” 赵廷美一听赵光义提起赵元佐,顿时来了精神,道:“元佐那孩子的确和我最亲,你这个当父亲的御驾亲征他都不闻不问,可我这个当叔父的要走,他是又送银子又送吃的,生怕我路上受了委屈。元佐这孩子,既有二哥的神武,又有你的英明,还有小王我的仁厚,想必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赵光义微微一笑,道:“你这个当叔父的可不能偏了心,难道朕的元僖、元休就那么不成器吗?” 赵廷美连忙摇头,道:“皇兄,侄儿们都成器,是我这个做叔父的不成器,他们见了我,除了对长辈应有的恭敬,都没有什么话说,只有元佐和我最对脾气!” 两人闲谈着家事,便也没刻意回避众人。众人听得无趣,却也只能陪着笑脸,正觉尴尬时,方才的那名小校又快步跑了回来。赵光义见状一怔,问道:“这次又是哪位卿家到了?” 小校忙道:“回官家的话,潘将军派出佯攻涿州的主将傅潜大人回来了,他不但顺利完成了潘将军的委托,还把耶律奚底的部队打得溃逃几十里,趁势夺取了涿州城,现特来复命。”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赵光义更是大笑道:“哈哈哈,朕还当辽国的北院大王耶律奚底有多厉害,看来与进攻石岭关的耶律沙是一丘之貉,没什么真本事,想必我军一举拿下幽州也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少倾,一员面容清癯的中年将军走进厅中,单膝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官家,末将傅潜特来交令。” 赵光义忙将他扶起,道:“傅潜将军当真神勇,若耶律奚底再敢来犯,你无需向朕禀明,只管打他个片甲不留!” 傅潜兴奋的道:“多谢官家信任,末将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随后又道:“经方才一战,末将发现辽国军队早已不如当年凶悍,官家想收复燕云当不在话下。” 赵光义微微点头,对潘美道:“潘卿家,你派几人潜入辽国内部,时刻打探耶律贤的动向,一旦有风吹草动,务必速速来报!” 潘美道:“官家放心,末将早已派人前往,绝不会误了官家的大事。” 赵光义满意的一笑,随后朝厅中众人摆了摆手,众人会意当即散去,在刘禹的指引下暂时在府中安歇下来。赵光义也顾不得君臣有别,当晚也在刘禹府中住下,只待明日进取幽州。 第八十三章 攻燕云气吞万里 败幽州仓皇北顾 (一) 次日清晨,易州城外被薄雾笼罩。 宋军一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赵光义心中十分欢喜,自然不去理会这些时有时无的雾气,带着军队一早便出了城,继续向东北方的涿州进发。 队伍才离城不远,就见前方有无数青色王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众位将领见状都连忙勒住坐骑,命令手下士兵停止前进,生怕再往前半步便会中辽军的埋伏。赵光义也纵目远望,嘴角却泛起一抹轻蔑的笑容,用马鞭点指远处道:“耶律奚底昨日大败,今日竟还敢前来,莫非活腻了不成?潘卿家,传朕旨意,命傅潜带领五千人马,将前方耶律奚底的队伍尽数歼灭!” 潘美忙道:“官家,耶律奚底今日还敢出击,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此时贸然出战只怕凶多吉少!” 赵光义冷笑一声,“潘卿家,你太过小心了!莫说契丹人不善使诈,纵然他真的使诈,区区几队辽兵,又能将我二十万大军如何?快去传令,让全军原地待命,派傅潜带领人马前去迎敌。” 潘美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头下令去了。傅潜得到命令,一刻都不敢耽搁,拍马舞枪,带着五千士兵如疾风般朝那片青色王旗冲了过去。 眨眼间,傅潜等人便已冲到近前,与青色王旗下的辽军混战在一处。傅潜手中长枪舞动如飞,时而如潜龙出海,时而如雨打梨花,辽军沾到即死,挨到即亡。 傅潜方才见到这些雾中之旗也有些慌神儿,料想其中定然有诈。此刻双方刀兵相见,辽军瞬间死伤无数,他心中的怀疑才渐渐削减。正当他杀得得意之际,几杆青色王旗突然向两旁闪开,一员英武非凡的大将骑着骏马手持长刀,向傅潜直冲过来。 昨日傅潜与耶律奚底交过手,在他印象中耶律奚底是员手持大斧的猛将,而绝非眼前这员英武非凡的持刀大将,一时竟怔住了。持刀大将见状,挂起长刀,取出硬弓,弯弓搭箭射向傅潜。 “嗖!”一支利箭带着骇人的破空声,朝傅潜咽喉激射而来。傅潜这才回过神,急忙向旁一闪,但怎奈为时已晚,咽喉虽没被利箭射穿,胸前却结结实实中了一箭。 傅潜闷哼了一声,忍着疼痛掰断箭身,提枪朝这员大将猛冲过去。这员大将也不甘示弱,胯下骏马飞也似的向前冲击,手中长刀猛劈向傅潜头顶。 “当!”刀身劈在枪杆上,傅潜只觉虎口一阵酸麻,手中长枪险些被迸飞出去。那员大将趁机长刀一摆,刀身泛着凛凛寒芒,直斩向傅潜腰间。 傅潜左脚忙甩脱马镫,身子向右一倾,使出蹬里藏身,这才堪堪又躲过一刀。辽军见状气势大振,方才任人宰割的羔羊,一瞬间变成了一群凶悍勇猛的虎狼,杀得宋军一阵大乱,死伤无数。 持刀大将冷笑几声,以刀点指傅潜,用有些蹩脚的汉话喊道:“傅潜,你昨日不过打败了北院大王耶律奚底,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我耶律斜轸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傅潜的瞳孔猛然收缩,惊诧的道:“你是耶律斜轸!” 持刀大将点头,得意的道:“没错,正是本将!如果本将不是打着青色王旗,你又怎会乖乖前来自投罗网?” 傅潜闻言不敢再犹豫,即刻驳转马头,带着手下士兵快速按原路撤退。他们心里都清楚,就凭宋军五千人马,如果再和耶律斜轸僵持下去,唯一可能性便是全军覆没。 耶律斜轸见傅潜等人要逃,毫不犹豫的在后面追杀,径直杀到宋军大队附近,这才渐渐缓了下来。傅潜见耶律斜轸不敢再贸然追击,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残兵败将来到赵光义马前。 赵光义见傅潜败得如此狼狈,感到一阵诧异,“傅潜,你昨日带着三千人马,就大败耶律奚底,为何今日带领五千人马,却反被敌军杀退,莫非前面有大队辽军埋伏不成?” 傅潜羞愧的道:“官家,昨日末将打败的是耶律奚底,但今日来的却是辽国数一数二的大将耶律斜轸!末将无能,不是耶律斜轸的对手,故此才大败亏输……” 赵光义右拳紧握,愤怒的道:“耶律斜轸这样的名将,居然也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当真可恶得紧!” 他说完目光看向曹彬和潘美,命令道:“两位卿家,伱们速带一万大军,无论如何都要击退耶律斜轸,否则提头来见!”曹彬和潘美不敢违逆圣意,只好带着一万大军再次朝耶律斜轸冲杀过去。 赵光义手搭凉棚,向远处瞭望,见曹彬、潘美两员大将勇猛无比,顷刻间就把耶律斜轸的人马杀退,这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随后大军继续行进,向燕云十六州的首府幽州而去。 第八十四章 攻燕云气吞万里 败幽州仓皇北顾 (二) 时至盛夏,炙热的阳光照耀着坚固高大的幽州城,蒸烤着严阵以待的辽军。此时城头上立着一位容貌俊美的轻年,年纪在三十左右,身披战甲外罩花袍,手持一把精美的金柄折扇,既像位少年英雄,又颇有些纨绔子弟的感觉。 他左手负在身后,右手轻轻的摇动折扇,眯着眼睛像是在欣赏远处那片树林,以及林边那条不算太宽,却清澈见底的高粱河。他身后跟着一员副将,唯唯诺诺的站在这个轻年身后,默然不语。似乎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会遭到这个轻年的责罚。 轻年在城头伫立许久,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在他身披的白色百花袍上。轻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嚷道:“热死了,热死了!也不知道父亲回临潢府述职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再不回来他的宝贝儿子可就要活活晒成人干儿了!” 那员副将满脸堆笑道:“小王爷,虽说老儿赵光义亲自带着数十万人马前来攻打燕云,但您也不必每日这么辛苦。不然燕王回来后,可该责怪下官了。” 两人正说话间,突听幽州城四面传来阵阵巨响,既像是地动,又像是雷鸣。莫说少不经事的小王爷韩德让了,就连他身边久经沙场的副将耶律必和守城的众士兵,也在听见这阵巨响后变得面无人色。 韩德让一把拽住耶律必的袖子,惊慌的道:“这……这是什么声音?是打雷了,还是地动了,你快去派人查查,快去呀!” 耶律必同样大惊失色,指着前方道:“小王爷,此事不必查,您看那是什么!” 韩德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是一望无际的人山人海,好像一团团浓密的黑云在天空中翻滚,又像是大海中汹涌的波涛,一浪盖过一浪的向幽州城涌来,这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便是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甲刀枪的铿锵声、人喊马嘶的喧哗声,掺杂在一起迸发而出的。 随着大军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响,即使韩德让拼命的捂住耳朵,也依旧被震得险些昏倒过去。耶律必忙搀住韩德让,一筹莫展的道:“小王爷,宋军实在太多了,我们纵然死拼到底,也不过玉石俱焚,不如我们投降吧!” 韩德让闻言愤怒的一跺脚,喝骂道:“耶律必,本王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除非父王下令,不然本王子宁可战死,也绝不会向宋人投降!” 耶律必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既然您不愿投降,那就快想想办法吧。不然只凭高大的城墙,挡宋军几日尚可,时间一长必定沦陷!” 韩德让急得抓耳挠腮,在城头上来回踱步,一会儿看向城下,一会儿又仰天长叹。耶律必见状心中暗道:“若等这个小祖宗想出计策,只怕幽州城早已被宋人攻陷。”只好越俎代庖部署城防去了。 很快,宋军便聚集到了幽州城下。 赵光义眺望城头,见守城的是個轻年,问曹彬道:“曹卿家,朕记得幽州守将是燕王韩匡嗣,可城上怎么站着个年轻人?” 曹彬也向城头望去,半晌才道:“官家,此人应该是韩匡嗣之子韩德让,韩匡嗣怕是去临潢府述职了,他或许是在此替父守城。” 赵光义闻言拊掌大笑,道:“哈哈哈,真乃天助朕也!传令下去,大军将幽州城四面合围,务必让城中辽军插翅难飞。只要拿下幽州城,整个燕云十六州便是朕的天下了!” 曹彬忙道:“官家,不可!如果四面围城,辽军势必拼死抵抗,反而不美。不如网开一面,这样城中军心必定浮动,至时官家再取幽州便如探囊取物!” 赵光义摇头道:“曹卿家,朕久闻辽国铁骑实力惊人,如果网开一面让城中骑兵杀出,我军营盘只怕支撑不住。到时候动摇敌人军心不成,我军营中却先乱了,反不如四面围城来得稳妥。” 曹彬还想继续谏言,赵光义却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曹卿家不必再说了,朕意已决,你只需执行便是!” “是……”曹彬无奈的应了一声,前去下令。 很快,宋军便在幽州城四面,筑起里外三层营帐,将宏伟坚固的幽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稍作休整便在赵光义的命令下发动进攻。这些宋军有的手持长枪,有的手持盾牌,有的背着云梯,有的推着冲车,悍不畏死的朝幽州冲了过去。 韩德让站在城头,朝守城士兵连连挥手,大喊道:“射,快射死他们!决不能让他们爬上幽州城!”随着他的话音,城头的无数辽军同时张弓搭箭,无数支利箭宛如暴风骤雨般向攻城的宋军射来。 宋军虽然强悍,但毕竟都是肉体凡胎,顷刻间就有无数宋军被乱箭射中,有的还能坚持作战,更多的则是倒地身亡。宋军倚仗人多,如同潮水般一浪退去,一浪又升,无论前方倒下了多少同袍战友,始终有无数人踩着满地的尸骨,向前冲击。 这些人有的是为了心中的理想,有的是为了满足对杀人放火的渴望,但更多的则是为了领取一份赏钱,好让一家老小过上更好的生活。在理想、欲望、情感面前,莫说前方不过是一座高耸坚固的城墙与漫天的箭雨,纵然前方等待他们的是刀山火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进。 在这样的环境下,懦夫也会变得勇敢,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会变成拼死搏杀的勇士,就连韩德让与赵光义都不约而同的拔出佩剑,冲到最前线亲自指挥督战。 此时,不论是城上还是城下,都被鲜血浸染,都被喊杀声笼罩,都被战士们胸中的熊熊烈焰点燃。宋辽两军的鼓号声震天动地,凌厉的杀意直冲云霄! 战争,从正午一直持续到黑夜,双方仍是旗鼓相当。莫说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就连双方的主帅都累得精疲力尽,无奈之下只得暂时休息,待到明日天明再继续交战。 夜晚,一弯新月挂在天际,赵光义负手伫立于黄罗大帐前,望着清冷的月色,心中默念,“二哥,当年你和周世宗都未曾攻下的北汉,已经被朕消灭,你们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朕也一定要拿下!朕一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朕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绝不逊色与你!” 这时一位身着银色长袍的轻年,在赵光义面前走过,赵光义忙叫道:“云通判,朕有事找你。” 云子霄脚步微微一滞,然后向赵光义这边走了过来,“官家,您找微臣何事?莫不是想派微臣前去说降韩德让?” 赵光义手捋长髯,期许的道:“正是,云通判之前能说服刘继元来降,想必也定能说服韩德让归顺我大宋吧?” 云子霄无奈的摇摇头,“官家,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乃辽国开国元勋,其父韩匡嗣也高居燕王之职,想必韩德让纵然不才,也绝不会忘恩负义归顺大宋的。” 赵光义眉头微蹙,问道:“那云通判可有什么妙计能早日攻下幽州?” 云子霄想了想,道:“官家,幽州城高坚固,守将又不会轻易归顺,微臣也无计可施。不过微臣有一好友,名唤墨非攻,他对机关一道极为精通,或许他会有办法。” 赵光义闻言恍然大悟,道:“对啊,朕怎么把这等奇才给忘了!大名府的将官几乎都随朕出征了,他多半也在军中,伱速去把他寻来,朕重重有赏!”云子霄一躬身,缓步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一望无际的营帐间。 少倾,云子霄就带着墨非攻来到赵光义近前。 赵光义不待墨非攻施礼,就连忙问道:“墨将军,你可有办法助朕攻下幽州城吗?如果朕能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待回朝之日,必定重重封赏!” 墨非攻胸有成竹的道:“官家,末将有上中下三种方法可破幽州,不知官家愿意采纳哪种?” 赵光义兴奋的道:“墨将军此话当真,快随朕帐中叙话!”他说罢掀开帐帘,快步走入帐中,云子霄和墨非攻也紧随其后,进了黄罗大帐。 大帐中布置的十分简单,除了一张宽大坚实的木榻外,便是一张檀木桌和几把檀木椅。檀木桌上还摆着几本古朴的兵书,与一张燕云十六州的地形图。 赵光义走到正中一把椅子前坐下,对两人道:“大敌当前,没必要顾忌那么多,你们两位也快坐下吧。” 两人忙道:“我等在官家面前,焉敢就坐?” 赵光义一笑,“朕让你们坐,你们便坐!莫说是坐着,只要能帮朕拿下燕云十六州,你们就是躺在朕的榻上,朕也绝不会怪你们。”两人闻言忙深施一礼,这才依言坐在赵光义对面。 他们刚坐下,赵光义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墨将军,你方才说的上中下三种方法,不知都是什么妙计?” 墨非攻忙逐一介绍道:“官家,末将的上策,是用火药、铁砂,以机括之理造出四十门火炮来,只要这些火炮同时发射,必能炸毁幽州城墙,大军便可畅通无阻。中策则是将霹雳车稍作改进,让其投石的高度分为远中近三种,远可打幽州城内,中可打城头守军,近可打出城交战的辽军,这样每一发都不会漫无目的的投掷,而是如弓箭般指哪打哪。至于下策,则是用盾牌掩护一部分人马抵达幽州城下,在城墙四周挖地道,并在其中埋放引火之物,并用木板盖上,这样幽州城基便会轰然而倒。” 赵光义闻言大为兴奋,道:“墨将军,这上策需要耗时多久?” 墨非攻有些为难的道:“官家,莫说末将从未做过火炮,放眼千百年间也从未有人做过,故此末将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方能做出四十门火炮。” 赵光义摇摇头,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唉,一年太久了,只怕那时宋辽两军局势已定,还要火炮何用?” 墨非攻点头,道:“中策也需三个月才能完成,只怕待霹雳车改良完毕,战事也已经结束了。” 赵光义无可奈何的道:“是啊,看来为今之计只有采用下策了,但愿幽州城基早已腐朽,此计能一举成功。” 墨非攻站起身,一拱手道:“官家,既然您已决定采取下策,那末将这就去着手准备。但盼官家洪福齐天,此计能够马到成功!” 第八十四章 攻燕云气吞万里 败幽州仓惶北顾 (三) 次日,天光微亮,宋军再次排山倒海般向幽州城发起冲锋。但这次冲锋,不再仅仅是为了强攻幽州,更多则是为了掩护墨非攻等人平安抵达城下。 小王爷韩德让此时还在酣睡,却被城外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惊醒,忙披衣而起,冲上城头。他向下望去,见城下除了一群满眼悍不畏死,强行攻城的宋军外,还有许多手持皮盾的士兵围在一处,掩护着一个手持铁铲的士兵,朝城下缓缓而来。 韩德让立刻明白了宋军意图,他指着这些手持皮盾的宋军,朝身边守城士兵喊道:“快!放火箭,射死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挖通地道!” “是!”众士兵应了一声,从身后箭筒中抽出火箭,齐齐射向城下手持皮盾围在一处的宋军。刹那间,万箭齐发宛如千万只急速俯冲而下的火鸟,射在皮盾之上。皮盾顿时就被火箭点燃,城下化作一片火海。 宋军士兵丝毫没有退缩,纵然全身燃着烈焰,皮肤一寸寸被烧成焦炭,他们也不愿停下向前冲锋的脚步。赵光义站在营帐外,目睹着这样壮烈的场面,心中却毫不为手下将士的死伤而悲痛,他在乎的只是何时才能攻陷幽州城,何时自己才能真正成为超过二哥赵匡胤的一代圣主。 很快,第一批手持铁铲的宋军,便在众人的掩护下抵达城下,开始动手挖掘地道。不时有人被城头射下的火箭点燃,没挖几下就扔掉铁锹,痛苦的在地上翻滚。 韩德让见状大笑,继续指挥手下士兵,不断向下放箭。一时间,幽州城外数不清的宋军倒下,熊熊的大火惨烈地燃烧着,覆盖了满地的尸骨以及密密麻麻的箭支。 赵光义见战局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乐观,不悦的板起面孔,一言不发步入帐中,不愿再看这场无休无止的鏖战。因为在他心中,战争无非是自己的垫脚石,是他超越二哥赵匡胤的资本。他根本不在乎如何取胜,只在乎如何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功绩。 正值晌午,赵光义用过午膳,正想出营看看局势,一位小校跑进帐中,禀道:“官家,潘将军派出的探子回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赵光义点头,道:“让他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身着辽军服饰的宋军探子走进大帐,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官家,小的已经探明,辽国百官自知无力抵抗宋军,故此辽主耶律贤有意舍弃幽州,退守松庭、湖北口一带,依靠长城阻挡我军进攻临潢。” 赵光义闻言眼睛顿时亮了,拊掌大笑道:“哈哈,朕还为一时无法攻下幽州而烦恼,没想到耶律贤却已决定放弃幽州,当真天助我大宋啊!你去继续打探消息,一旦辽国改变主意,速报朕知。” 他说完对那名小校道:“你去传令潘将军,告诉他辽国暂时不会派出援军,让他带队全力攻城,待攻陷幽州后朕封他为幽州知府!” 小校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随后快步退出大帐,赵光义也满面春风的掀开帐帘,亲自去城下督战。 幽州之战一连打半月,双方都死伤惨重,但依旧僵持不下。不过有两件事让赵光义感到欣喜,第一件是幽州城下的地道终于要挖通了,第二件是辽国竟真的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援助幽州,石岭关败将耶律沙以及被曹彬、潘美杀退的辽国大将耶律斜轸,更是畏缩在幽州城附近,不敢带兵前来增援。一切似乎真如探子所说,辽国已经彻底放弃了地势险要、物产富饶的燕云十六州。 黄昏,宋军暂时停止进攻,将士们都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自己的营寨。此时他们的体力和精力,早已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如果幽州城再无法攻克,那么被攻克的势必是宋国的军心。 士兵们用过晚饭后,都三五成群的围在一处,幽幽怨怨的唱起了思乡的民歌。歌声凄婉、悲怆,回荡在军营上空,久久不散。无论是普通的士兵,还是久经沙场的将军,闻声无不哀叹落泪。 赵光义正在黄罗帐中用膳,听见外面的歌声,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忙出帐去看。只见幽州城外每一座宋营里,都不时传来阵阵呜咽的歌声,一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千年前,置身于垓下围困西楚霸王的汉营中。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心下一惊!他发现眼前的局势与千年前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千年前汉营悲歌,动摇的是被围者的军心,而此刻宋营悲歌,动摇的却是自己的军心。如果任由他们再唱下去,只怕军队纵然不立刻哗变,迟早也会不听号令,擅自回京。 赵光义眉头紧锁,喊来贴身的小校,历声道:“你去传朕旨意,大战在即,需养精蓄锐,各营都熄灯休息。谁敢再唱,朕定斩不饶!”小校的面颊上也带着两行泪痕,闻听圣命慌忙用衣袖擦了擦,转身传令去了。 不久,营中歌声渐渐弱了,很快又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赵光义望着面前高大的幽州城,长长地叹了口气,“唉,伱们思乡,难道朕就不思乡吗?可幽州不破,十六州不复,朕又岂能班师回朝?不过快了,一切都快过去了,用不了多久,一切都该有着落了。” 赵光义想罢,默默回到帐中。拿起刚才放下的碗筷,此时却全没了用膳的心情,于是躺在榻上读起兵书,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不觉间,天光渐渐放亮,新的一天到了。 赵光义连日劳累,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他揉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本想披上战甲到城外观战,却见殿前都虞侯崔翰急急忙忙的走入帐中。 崔翰见赵光义衣冠不整,正欲转身退出大帐,却被赵光义叫住。崔翰只得又回过身,对赵光义道:“官家,耶律沙带着一两万辽军,突然从西南方冲向幽州,不知是否分派围城的军队前去迎战?” 赵光义本能的点点头,可随即他又想起昨晚宋营悲歌的一幕,微微叹息道:“崔翰,朕身边的贴身禁军有多少人?” 崔翰道:“禁军有五万余人。” 赵光义站起身,披上盔甲,从容的道:“耶律沙不过是我军手下败将而已,让攻城将士专心攻城,朕亲自带兵迎敌便是!” 崔翰忙道:“不可!官家乃九五之尊,怎可亲自迎敌?” 赵光义微怒道:“太祖皇帝在世时,常常亲自带兵迎敌,为何朕就不行?莫非你小看朕的武艺不成!” 崔翰为难道:“官家,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赵光义不耐烦的道:“朕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你只需点齐兵马,再把云通判给朕找来,朕这就去会会耶律沙!”崔翰见圣上心意已定,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按照他的吩咐去办。 很快,崔翰就点齐了五万禁军,又把云子霄从幽州城下叫了回来,一队人马在赵光义的指挥下,火速向西南方的高粱河而去。 烈日下的高粱河,与往日一样水势不宽,清澈见底。赵光义带领五万禁军来到高粱河边,在狭窄清浅的高粱河对岸,便可远远望见耶律沙的队伍正朝这边急速而来,在数万辽军身后,隐约可以看见一座不高的山丘。 赵光义拔出腰间长剑,高高举起,向前一挥,代替军令。随后一提缰绳,策马向高粱河对岸的辽军猛冲过去。铁蹄踏入水中,激起万千水花,同时激起的还有数万禁军的斗志。 众人见状齐声高呼,紧跟在赵光义身后,冲过高粱河,直扑向迎面而来的辽军。而耶律沙此刻也似换了个人,不再像石岭关时那样不堪一击,似乎彻底爆发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野性,与对战争的渴望,他率领两万人马毫不畏惧的冲向宋军。 霎时间刀光剑影齐现,乱箭飞矢齐发,人喊马嘶齐鸣,两军在高粱河畔展开了激战。耶律沙不愧为宇文延懿的师兄,虽曾败于李重进手下,但此刻手中长刀舞开,好似下山的猛虎,闹海的蛟龙,眨眼间无数宋军都做了他刀下亡魂。 赵光义、云子霄、崔翰也都不甘落败,每人手持一口宝剑,杀向辽军。只见寒芒乍起,剑光纵横,血光崩现,数不清的辽军未及发出临死前的哀嚎,就被三人手起剑落,洞穿了咽喉。 刹那,鲜血染红了河滩,杀气震撼着苍穹,大地在数万勇士的脚下微微震颤,既像是在为双方死难者悲恸,又像是被这场战争吓得发抖。双方从河滩杀到对岸,从上午杀到黄昏,直杀得日光暗淡,天地动荡,辽军终于抵挡不住,在耶律沙的带领下,向身后荒山的方向仓惶而逃。 宋军士气高昂,齐声欢呼,赵光义也放声大笑,自攻打燕云十六州以来,双方还从未展开过大规模的野战,此刻见辽军四散奔逃,人人心中都畅快无比,一扫昨夜众人心头的阴郁。 赵光义再次举起长剑,向前一挥,命令道:“辽国鼠辈不过如此,给朕追!”他说完一提缰绳,朝辽军身后追去,将士们见皇帝身先士卒,勇猛无比,自然毫不迟疑的随着掩杀过去。 辽兵见宋军穷追不舍,都惊叫着扔下刀枪、旌旗,抱着脑袋向前狂奔。就连骑在马上的耶律沙,也是一边策马,一边回头,好像生怕被宋军追上,死无全尸。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攻燕云气吞万里 败幽州仓皇北顾 (四)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红轮西坠,新月初升的时辰,周遭的景色变的有些昏暗。此刻辽军被追得抱头鼠窜,直跑到荒山附近,这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赵光义见辽军的步伐慢了下来,忙警惕的一勒缰绳,四下打量起周遭的地势来。只见宋军人马已追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上,左边是长满树木的荒山,右边是茂密的森林,而前方则是溃散的辽军。 崔翰久经沙场,忙提醒道:“官家,此处地势险要,小心辽军在此设伏!”可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左边荒山上突然出现两条火龙,把昏暗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赵光义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此地竟埋伏这么多辽军!难道辽国临时改变计划发来救兵?可从临潢府到此处,至少也要十五日,他们到底是怎么出现的!莫非那个探子竟敢骗朕?” 他正惊诧不已之际,山上的辽军手持刀枪,在耶律斜轸的指挥下,从山上冲了下来。耶律沙带领的部队也调转方向,反身朝赵光义等人杀来。一瞬间,宋军就被漫山遍野的辽军困住,已经疲惫的宋军不得不再次与辽军展开血战。 赵光义手持宝剑,一边拼命的与周围的辽军厮杀,一边对云子霄道:“云通判,你武艺高强,快杀出去,速调攻城的将士们前来助战,朕的安危都系于你一人了!” 云子霄挥动流云剑,杀了身边几个朝自己冲来的辽兵,随后一抱拳道:“官家保重,微臣去去便回!” 赵光义点点头,望着云子霄飞快远去的背影,心中隐隐感到一线希望。随后,他下令道:“崔翰,你快带兵护朕往高粱河方向撤退!” 崔翰应了一声,手中长剑愈发凌厉,保护赵光义边打边退,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带领辽军紧追不舍,被杀死的宋军不可计数。好在大宋的禁军十分强悍,又一心护主,这才堪堪退到高粱河附近。 赵光义望着身后不远处的高粱河,慨叹了一声。他经常在书中读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以前他还有些无法理解,可现在他才彻底明白这句话。 宋军刚刚退到河边,气还没喘匀,赵光义突听东北方传来一阵整齐、急迫的脚步声,他惊慌的回首望去,见是曹彬、潘美等人带兵杀到,这才松了口气。 曹彬、潘美等人与赵光义带领的禁军汇合,局势瞬间逆转,辽军再次处于劣势。赵光义高兴得拊掌大笑,耶律斜轸和耶律沙却毫无畏惧,似乎同样的成竹在胸。 赵光义感到有些诧异,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西北方突然浩浩荡荡的杀出三万辽军,为首之人竟是辽国名将耶律休哥。于此同时被困在幽州城内的韩德让,也趁着围城宋军势力薄弱,带着剩余的全部辽军,朝赵光义所在的方向杀了过来。 赵光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就是太祖赵匡胤,经历如此大规模战争的次数只怕也屈指可数。此时的赵光义已经彻底乱了心神,双手在不住的发抖,长剑再也没了方才的凌厉与霸气。 皇上虽然手足无措,但他麾下的将士们,却仍在浴血奋战。只要赵光义没有脱险,纵然战死至最后一人,他们也绝不会向敌军屈服。就这样,大军从夜晚,直杀到天明,激战仍未停止。 所有人都知道,此战不仅仅关乎着幽州是否会被宋军攻陷,更关乎燕云十六州的归属,甚至关乎着两国的气运。如果辽国战败,势必失去燕云,强大一时的辽国也终归会向昔年的匈奴一样,变成彻底的游牧部落,渐渐被汉人消灭。如果宋军战败,赵光义便会有性命之忧,大宋就可能濒临灭亡。这样的结果,双方都承担不起,除了血战到底,他们再没有任何办法。 耶律休哥一边挥刀力战,一边紧盯着被宋军团团护住的赵光义,他的心中竟生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但见他手中大刀越挥越猛,越挥越疾,纵然身上被宋军连砍三刀,鲜血淋漓,他也毫不犹豫的直冲向被众人拱卫的赵光义。 赵光义指着冲过来的耶律休哥,疾声高呼,“射,快射死他!谁射死耶律休哥,朕赏他千两黄金!”天下最吸引人的莫过黄金,最让人不敢违逆的莫过皇命,这句掷地有声的话音刚一落地,无数宋军同时张弓搭箭,齐射向耶律休哥。 漫天的箭雨朝耶律休哥而来,不论是惊人的破空声,还是箭头森然的寒芒,都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但耶律休哥却浑然不惧,仍是毫不迟疑的向着赵光义猛冲过来。 耶律休哥手中大刀每挥舞一次,半空中便会出现一片血雾,纵然宋军人多势众,但在耶律休哥的刀下,也渐渐土崩瓦解。他竟以一人之力,直冲入森严壁垒的宋军阵中,距离赵光义不过一箭之地! 赵光义彻底惊呆了,大声呼喊着让宋军顶住,自己却脱下了龙袍,混在战群中,向着汴梁所在的方向逃窜。耶律休哥怎会轻易放过赵光义,忙从背后取下硬弓,张弓搭箭直射向赵光义背心。 随着一阵劲风,一道鲜血迸溅而出。耶律休哥的利箭射得偏了,并没有射中赵光义的后心,而是射中了他的屁股。赵光义惨叫一声,一边惊慌的回头查看战局,一边打马向前狂奔。 耶律休哥不甘心就此放过赵光义,又取出两支利箭,同时射向赵光义后心。可就在利箭离开弓弦前的一刹那,曹彬、潘美左右杀到,各挥大刀直斩向耶律休哥。 “嗖!嗖!”耶律休哥在二将临到近前的最后一刹那,将两支利箭激射向赵光义,随后把硬弓朝地上一掷,举起大刀与两人厮杀起来。 赵光义正在打马狂奔,忽听身后劲风响动,忙催马向前奔得更快了。赵光义的后心没有中箭,但屁股上却又多了两个窟窿,把他疼得险些滚鞍落马。但他强忍着疼痛,仍是打马向前疾驰,终于渐渐远离了战场。他回首望去,遥遥望见宋军仍在为了保护自己而拼死搏杀,此刻不知是股痛难忍,还是感念那些死去的将士,他竟落下两行泪来!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一) 涿州十里外,一条板结的黄土路,绕过一座土丘,蜿蜒通向远方的一座小镇。盛夏的正午,天气异常闷热,土丘上的树丛中传来阵阵知了的叫声,听着让人莫名的烦躁。 农夫们嫌天热,谁也不愿外出耕耘,旅人们嫌天热,谁也不愿晌午赶路,商贩们嫌天热,谁也不愿正午发车。故此这条黄土路上,此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显得格外的冷清。 突然,一匹快马从黄土路上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宛如半空中刮起一阵旋风。这是一匹万里挑一的骏马,此刻已累得通体大汗,口中不断冒着白沫,奄奄一息。但马上之人却仍嫌马慢,频频挥动手中马鞭,不停地催着骏马继续向前狂奔。 骏马又疾驰片刻,实在承受不住,发出“唏溜溜”一声悲鸣,随后轰然倒地。马上的中年似乎也已精疲力尽,随着骏马一起倒在地上,早已被汗水和鲜血浸透的短衫顿时粘上了泥土。 这个中年人通体贵气,本该是个十分讲究体面之人。但此刻他面色惨白,眉头紧锁,臀部的利箭虽已掰断,伤口却兀自渗着鲜血。他本就又痛又累,再经此一跌,早顾不得身上尘土,倒在地上只一个劲的大口喘息。 许久,他才缓过这口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回头望向来路,又转头看向远在百里外的东京,眼中热泪夺眶而出。他一边跺着脚,一边口中低声喃喃自语,心中似有无尽懊悔与悲痛。 这时,他身后的黄土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与车轮碾过土路发出的“吱嘎”声。中年男子听见这个声音,眼底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已顾不上哭泣与懊悔,头也不回的就朝前继续狂奔。 此时他已累极,莫说和身后的马车比脚力,就是让他缓步前行,只怕没走出三五里,也要累得倒地不起。更要命的是他屁股上那三处深可及骨的箭伤,箭身虽已被他掰断,箭头却仍插在臀中,每跑一步鲜血都顺着他的臀部淋漓而下,疼得他惨叫声声。 马车声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到了他身后两三丈开外,中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索性从腰间拔出长剑,虎视眈眈的望向身后的马车。 当他转过身才发现,紧随其后的哪是什么马车,不过是一头拉着板车的毛驴。这头毛驴十分矫健,四踢蹬开,宛如驾辕的骏马。赶车的是个英俊儒雅的轻年,通身的气质与这辆破烂的驴车极不相配,只有他身上那件同样寒酸的衣裳,外加车上那些廉价的货物可以看出,他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小商贩。 这个儒雅轻年一边赶着驴车,一边手中捧着本《论语》,正读得津津有味,全然没注意到路上那个中年。不消片刻,驴车便已到了此人面前,险些撞在他身上。 这个中年虽已累得大汗淋漓,臀部也受了箭伤,但武艺还算不错,身子擦着驴车躲了过去。赶车轻年被中年的这一手惊住了,忙停下驴车,拱手道:“敢问这位官家尊姓大名,可是要去前面不远处的固安县?” 这个中年不假思索的道:“朕……”他才说了一个字,就发觉不对,忙改口道:“真……真热啊,要是这位小兄弟肯载我一乘,我求之不得呀!” 赶车轻年有些犹豫,道:“你都不敢报上姓名,我又如何敢随便载你?万一你是歹人,企图在路上杀人截货,岂非大大的划不来?” 中年思忖片刻,道:“我姓杜,双名廷宜,是大宋天子赵光义麾下的一员武将。昨日我在前线打了败仗,被辽军追杀,就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这里。现在马已经跑死了,正愁无法赶往东京,就遇到小兄弟伱了。” 赶车轻年点点头,道:“小生吕蒙正,字圣功,家住洛阳,本是个书生,奈何家中贫困,老母又卧病在床,这才不得以外出做些买卖。你要是不嫌这辆驴车破,就上车躺着,我载你一程!” 杜廷宜忙感激的道:“多谢,待我返回东京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说完上了驴车,正想躺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可屁股一挨车板,就疼得他一声惨叫。他忙翻了个身,侧卧在驴车上,这才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 吕蒙正见状微微一笑,一手拿起书,一手在驴屁股上轻轻一拍,驴车便慢悠悠的向前驶去,他又继续津津有味的读起了那本残破的《论语》。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 (二) 没过多久,这辆驴车便进了固安县。 吕蒙正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恰见路边有家小酒馆,便轻唤了一声,驴车缓缓在门前停住。他一跃身下了车,拉过驴项间的缰绳随便往道旁的柳树上一拴,然后轻轻推了杜廷宜几下,道:“杜将军,要不要下车一起吃点儿东西?” 他推了几下,杜廷宜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似睡似醒的道:“这么快就到东京了?这儿是哪条巷子,我怎么看着有点儿眼生呢?” 吕蒙正一笑道:“杜将军,这是固安县,离东京还有一段距离呢。我肚子饿了,要去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杜廷宜揉揉眼睛,见面前除了一个小酒馆外,都是卖杂物的铺子,心下明白,他定是要去这间简陋寒酸的小酒馆里吃饭,纳闷道:“小兄弟,这里就没有像样一点的酒楼吗?” 吕蒙正苦笑道:“别说这固安县没有别的馆子,就是有,小生也没钱去吃啊!如果杜将军饿了,就一起去用饭,如果你不饿,就等进了涿州再吃吧。” 杜廷宜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才想起自己没带钱袋,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随着吕蒙正缓步向小酒馆走去。酒馆门前站着一个身着布衣的伙计,见到两人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这不是吕会员吗?今儿怎么有空来固安了?” 吕蒙正道:“家中老母病重,小生不得已外出贩卖些土货,贩货归来行到此地,刚巧腹中饥饿,便进来用些饭菜,一会儿好继续赶路。” 伙计点头道:“好嘞,祝令堂早日康复,也祝你早日金榜题名!伱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食材保证新鲜!” 这个伙计曾在洛阳做过几年工,也算是吕蒙正的半个同乡,两人自然聊得亲热。可一旁的杜廷宜,看着满是油渍的桌椅,被炊烟熏得发黑的墙壁,以及柜台上几坛早已酸臭的米酒,眼中满满的尽是嫌弃。 吕蒙正不以为然的对杜廷宜道:“杜将军,想吃点什么?你我有缘相遇,小生虽然穷,但贩卖土货也挣了二两散碎银子,寻常的饭菜还是请得起的!” 杜廷宜点头道:“小兄弟,饭钱你先垫上,待回京城后朕……真的加倍还你。”随后他毫不犹豫道:“先上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鸭梨、乳梨、荔枝、莲子各一盘。然后再来雕花梅球儿、红消儿、雕花笋、木瓜段各一盘。之后再来奶房、肉腊、金山咸鼔各一盘。紧接着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羊舌签、洗手蟹、五珍烩、鸳鸯炸肚各一份。最后再上姜醋生螺、煨牡蛎、假公权炸肚各一份。看你们店小,就先来这些吧。” 他点的这些菜,别说吕蒙正没听说过,就是酒馆的伙计也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我的祖宗啊!你点的这些,莫说小店做不了,就是驰名涿州的十里斋也做不了呀!除了大宋皇宫的御厨会做,再就是东京最大的酒楼樊楼能做了,其他的地方别说做,只怕听都没听过!” 杜廷宜一皱眉,狠狠的在桌子上一拍,不满道:“我不过点些最寻常的饭菜,你都做不了,不如趁早关张算了!”随后他大步就要向门外走去。 吕蒙正苦笑一声,正想拉住他,忽听身后那张桌子传来一阵男女的欢笑声。其中轻年男子,笑道:“小魔女,我之前一直以为你脑子有病,动不动就点人家做不了的饭菜,今日看来是本少侠冤枉你了,没想到这位老兄也和你犯一个毛病啊!” 少女娇笑道:“那是你不懂!你一个臭要饭的,焉能理解我们这种大家出身之人的苦恼。每次到小酒馆点菜就很烦,不仅点的东西店家做不了,而且动不动还要遭到一番嘲笑,好像我们点的不是人吃的东西似的,不说你们孤陋寡闻,还好像是我们的罪过。” 杜廷宜以为他们是在故意嘲笑自己,不悦的转过身看向这一对轻年男女。只见这个男子身着一件肥大的土黄色布衣,生得土气中透着一股俏皮,他身边的女子更是生得美艳动人、天真活泼,周身透着一股英气与灵气。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喝空的酒坛,还有几只被啃得一点肉丝都不剩的鸡鸭骨架,显是已经喝了多时。但那个轻年男子仍未尽兴,还在一边大碗喝酒,一边大口啃着鸡腿。 杜廷宜喝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嘲笑我!” 轻年男子把碗中米酒一口喝干,随即笑道:“要问我,我就是那洞庭湖畔斗过群贼,五州之地败尽好汉的万剑锋!”他说完一指身边的少女,“要问她,更了不得。她可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女儿,南清宫八王千岁的好友慕容云瑶!” 杜廷宜闻言脸色略微缓和了一些,双眼不断上下打量着慕容云瑶,不敢置信的道:“这位姑娘,你真是慕容延钊的女儿?为何看上去与化龙不太相像,却与我那侄女到有七八分相似?” 慕容云瑶一怔,问道:“不知你的侄女是哪位?” 杜廷宜刚想答应,可随即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忙闭口不言。吕蒙正则道:“杜将军,既然你嫌这个酒馆不好,不如我们去涿州再用饭吧。只是小生身上没有那么多银钱,不知杜将军身上的银钱可还够用啊?” 杜廷宜微有不忿,道:“吕会员,你见过谁上战场带钱的?更何况我吃了败仗,纵然带钱这一路疾驰,也多半要丢在途中,又何必明知故问?” 万剑锋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听你刚才点的那些菜名,我还当你是个高官厚禄的大将军呢,原来是个临阵脱逃的逃兵啊!一个逃兵还神气什么?有人请你吃饭,你该感恩戴德才是,却还在这里挑三拣四,当真不知羞耻!” 慕容云瑶叹了口气,道:“是啊,逃兵最可恶了!当年我父亲手下要不是出了许多逃兵,他又怎会死在萧挞凛手中?可惜本姑娘是个女儿身,做不了将军,不然一定把这些逃兵都杀了,一个不留!” 杜廷宜见两人出言羞辱自己,心中怒气更甚,拔剑就要与两人拼命,万剑锋见状却并不恼,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在手中晃了晃,道:“唉,逃兵也是人啊!本少侠心肠最好了,不忍心看你活活饿死,今日就请你去涿州城好好喝上一顿,不过等你回了东京,可千万记得还钱哦。” 慕容云瑶一捅万剑锋的胳膊,笑道:“你个臭要饭的,这钱本就是别人施舍你的,你居然还要再施舍别人,还当真是大方的紧呀!如果这个逃跑的杜将军还有那么一丝廉耻之心的话,一定不会赖你这个叫花子的帐,定会加倍还你,不然又当逃兵又骗钱,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杜廷宜此时只觉腹中饥肠辘辘,见万剑锋手中钱袋,一半还是鼓鼓的,至少也有十几两银子,只得强按下心中怒火,道:“你们放心,待我回东京后,一定加倍奉还!莫说这点儿银两,就是一千两一万两也不在话下!” 万剑锋大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要敢赖皮,小心本少侠深夜摸进你府里,把你府中的银库偷个底朝天。”他说完把一双满是油渍的手,朝衣服上抹了抹,站起身就朝门外走去。三人也跟着他走出小店。 一出小店,万剑锋就迈开大步向涿州方向走去,吕蒙正见状忙上前拉住他,道:“万少侠,小生这有一辆驴车,如果不嫌弃就一起上车吧。” 万剑锋闻言脚下一顿,转过身高兴的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只要你的驴不嫌弃本少侠就成!” 吕蒙正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一指路边拴着的驴车,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万少侠,请上车!” 万剑锋立时来了兴致,他快步走到车旁,去看这头驴子,只见它眼大有神,双朵竖立,四肢端正,虽不高大,却神气十足,更难得的是它有一身纯青色如缎子般的皮毛,竟连一根杂毛都没有。万剑锋不由惊叹,“面前这头驴,就是和上好的骏马比起来,也绝不逊色半分。” 他的目光被这头驴子深深的吸引了,并不急于上车,而是走到驴子身边,用手轻抚着驴子的鬃毛,口中称赞道:“啧啧!吕会员,你这头驴子当真不错!既然你老母卧病在床,为什么不把这头驴子卖了,我看少说也能换个几十两银子?” 吕蒙正微微叹息,道:“这头驴子是一位恩人送与我的,若非到了山穷水尽、走头无路时,我是绝不会轻易卖驴的。” 万剑锋正想说他死心眼儿,杜廷宜却不耐烦的道:“不就是一头驴子吗!万少侠,你要是真喜欢,待我回东京后送你一百头也无妨。但现在我们赶路要紧,再不走,我可要被活活饿死了!” 杜廷宜说完率先爬上驴车,万剑锋闻言用手抹了抹驴子光滑的鬃毛,也正想翻身上车。不料那驴子竟忽然扭过头,用脸不断去蹭万剑锋的手,而且每蹭一下,口中都欢快的大叫一声。万剑锋高兴的对吕蒙正道:“吕会员,你也看到了,不是本少侠非要你这头漂亮的驴,而是你这头漂亮的驴相中英俊潇洒的本少侠了。” 一旁的慕容云瑶讪笑道:“臭叫花子,这也能一见钟情!” 万剑锋并不理会慕容云瑶,而是径直走到赶车的吕蒙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兄弟,不如回东京后,你把这头驴子卖给我吧,至于多少银钱,你尽管向这位财大气粗的杜将军要,千万别客气!” 吕蒙正感道有些为难,一时不知如何回绝,杜廷宜却道:“吕会员,你不把驴子卖他,咱们几个今天都得活活饿死!不如回东京后,我给你一百两银子,再给你找几个最好的郎中为你老母看病,你就把这头驴子给他吧。” 慕容云瑶也道:“是啊,吕会员,你怎么比驴子还倔!你都能考中会员,不会连这么简单的帐都算不明白吧?” 吕蒙正无奈,只好道:“也罢,只要能找到好郎中,治好家母的病,小生就是把这头驴子送给万少侠又何妨!” 万剑锋鼓掌大笑,看着驴子道:“听到没小娘子,你的主人把你卖给本少侠了,待回到东京后,你可就是本少侠的了!”驴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欢快地大叫几声,看向万剑锋的目光愈发亲切。 慕容云瑶好像想到了什么,忙道:“臭要饭的,别尽顾着高兴了!我们去涿州吃完饭,你必须话付前言,陪我去趟高粱河,不许直接和他们去东京!” 杜廷宜听到高粱河三个字,心中一惊,屁股也随之一痛。不禁问道:“昨日高粱河刚打完仗,兵荒马乱的,你们去高粱河做什么?” 慕容云瑶闻言失望的道:“什么,仗已经打完了?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不知战局如何?” 杜廷宜长叹一声,“宋军败了,中了辽国埋伏。不仅死伤了无数将士,而且天子赵光义也受了伤,只身骑马逃走,不知所踪。” 慕容云瑶看向万剑锋,道:“臭要饭的,你说赵德昭到底有什么阴谋?那晚和他密谋的老者会不会就是司马无明呢?他们说到高粱河,高粱河这边就打了败仗,皇帝也离奇失踪了,莫非这些都是赵德昭他们一手策划的?” 杜廷宜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吕蒙正也有些诧异,唯有万剑锋似乎对慕容云瑶的话毫无兴趣,只笑道:“哈哈哈,这个赵光义,还真是个奇才!此次亲自率领曹彬、潘美这些一等一的大将御驾亲征,居然还是被辽国打败了,佩服佩服!依本少侠看,赵光义仅被称作大宋皇帝,根本体现不出他用兵如神,不如改叫高粱河战神更贴切些!” 慕容云瑶和吕蒙正不禁大笑起来,只有一直板着脸的杜廷宜,把脸板得愈发难看了,仿佛硬生生吞下了无数的黄连苦胆,直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 少倾,杜延宜一拍车板喝道:“笑够了没有!笑够了赶紧上车,不然小心朕……真饿死了!”三人想他定是从高粱河那边逃过来的,都同情的望了他一眼,随后上了驴车,吕蒙正在驴子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车子便缓缓向涿州方向行去。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 (三) 驴车走了许久,这才终于进了涿州。只见涿州城虽不算太大,但地面均由青砖砌成,每条街巷两旁都种着修剪整齐的树木,在绿树掩映下的一栋栋宅院、商铺也都井井有条,南来北往的人们,脸上也大多带着笑容,似乎丝毫没受到宋辽大战的影响。 杜廷宜望着街景,满意的笑了,“你们看看,这才是我大宋该有的样子,不像固安县那般破败,连个好点的饭馆都没有!” 吕蒙正指指街尾偏僻处,一家二层的小酒楼,道:“杜将军,这家酒楼虽不是涿州最大的,但也算得上比较体面的一家了,这下总可以用饭了吧?” 杜廷宜一撇嘴,有些不悦的道:“这家酒楼我几年前吃过,味道也就马马虎虎,远不如东京的樊楼,我看还是换一家吧!” 万剑锋笑道:“杜将军,到现在你还有精神挑肥拣瘦,看来在战场上你也没怎么出力呀!既是不饿,不如咱们把饭钱省了继续赶路吧。” 吕蒙正也道:“依小生看也是,不如勒紧裤带,再赶个三天三夜,待进了东京咱们再用饭不迟!” 慕容云瑶用舌头舔舔嘴角,意犹未尽的道:“反正本姑娘在固安县吃得酒足饭饱,要是伱们愿意继续赶路,本姑娘也没意见。” 杜廷宜无奈的一锤车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道:“也罢,那咱们就去这家吧。我都饿了一天一夜了,要是再没饭吃,就要活活饿死了!” 万剑锋忙道:“喂,老兄,本少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你这么神气的逃兵!你说杀敌时你不出力,砸车板你劲儿可不小!这一路上就你的屁股最金贵,大半个车都让你一个人占了,要是砸坏了,看你往哪躺!”杜廷宜闻言闭上了嘴,默默的在车板上躺着,好像一辈子都不愿再和万剑锋说话。 眨眼间,吕蒙正已把车赶到小酒楼的门前,把驴子拴在看门的石狮上,然后扶着杜廷宜下了车。万剑锋和慕容云瑶两人几步就窜进了酒楼,杜廷宜却并没急于入内,而是上下打量起这家小酒楼来,发现此间不知何时翻修过,外观虽不算金碧奢华,但好歹也古香古色,宽敞明亮。楼内则一色都用淡黄色柏木所制,擦拭得十分干净,加之日久天长生出一层包浆,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杜廷宜腹中饥饿,生怕自己再挑三拣四,三人真的要离自己而去,只得快步走入店中。吕蒙正见状一笑,轻轻舒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酒楼大厅内,坐着十来位客人。有的是附近的商人,有的是城中官宦子弟,有的是恰好经过此地的旅人,还有几个手持兵刃的江湖中人。 杜廷宜见厅中鱼龙混杂,不满意的撇撇嘴,抬步上了大门对面的楼梯,径直就要进二楼的雅间。万剑锋忙一把拉住他,道:“老兄,感情这顿饭不用你掏腰包,你就随便祸害我的银子是不是?” 慕容云瑶道:“杜将军,这位仁兄前几日还是个要饭花子,今日能舍得花上大把银子请你吃饭,就已经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你要是再这样挑剔,他可真要生气了。”杜廷宜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情愿的下了楼梯,在最里边靠墙的一张桌旁坐下了。 几人坐下后,万剑锋喊来伙计,杜廷宜抢先就要点菜,万剑锋想起他刚才在小酒馆里报的菜名,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朝伙计道:“这位客爷得了伤寒,你离他远点,小心他传染给你!” 伙计连忙点点头,自动自觉的远离了杜廷宜,生怕染上病。随后他满脸堆笑地对万剑锋道:“客爷,你尽管点吧,只要你能点出来的,小店都能做。” 慕容云瑶听这句话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万剑锋在武功郡王府中点菜的一幕,生怕他再点出蚂蚁心、鼠胆酒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忙用手也捂住了万剑锋的嘴。道:“小二,你离他也远点,他……他也得了伤寒!” 伙计闻言果真又后退几步,有些紧张的道:“那,哪位客爷点菜啊?要是都不点,小的就先去后面歇着了。” 慕容云瑶道:“我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万剑锋突然想起她点菜绝不会比杜廷宜点的便宜,忙又用手也捂住了她的嘴,支支吾吾的道:“她……她也得了伤寒,你最好离她也远点!” 吕蒙正看着三人扭做一团,哑然失笑,伙计却紧张的连连后退,声音都哽咽了,“客……客爷,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得了伤寒,你们凑成一伙来小店不是吃东西的,是来谋财害命的吧!” 万剑锋用脑袋朝吕蒙正的方向歪了歪,费力的道:“小二,他没得风寒,吃什么菜你问他吧!” 伙计忙看向吕蒙正,焦急的问道:“客爷,你要点什么最好快点儿,小的家有妻儿,可不想得上伤寒!” 吕蒙正一笑道:“一壶酒,三盘拿手的小菜即可。” 伙计点点头,如蒙大赦的跑开了,万剑锋也长长松了口气,把捂着慕容云瑶和杜廷宜的手放开了。慕容云瑶的腮帮鼓动了几下,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习以为常。杜廷宜却一皱眉,质问道:“姓万的,你这臭手多久没洗了?你要是再多捂我一会儿,我都能去官府告你谋财害命了!” 万剑锋一摊手,道:“洗手?本少侠除了洗澡时,从不洗手。我本来想着过几日到高粱河洗个澡,没准洗完了全身如浸在高粱酒里一般,可既然宋辽大战已经结束,看来这澡要留到以后再洗喽。” 几人正谈笑间,忽听身后三个商旅模样的汉子,围在一张桌子前,正在小声嘀咕些什么。起初,他们的声音还尽量压得很低,可随着话头越说越投机,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只听一个轻年汉子道:“几位,你们听说了吗?大宋皇帝赵光义,亲自带领数十万大军征伐燕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宋军在高粱河大败,不光死伤了无数将士,就是赵光义本人也不知所踪了。” 一个上了些岁数的汉子道:“要说当今皇帝赵光义,比起他二哥赵匡胤可差得远了,对手下弱国十分阴狠,和强国相抗,又十分无能。可惜太祖皇帝死得早,不然莫说收复燕云,就是灭了辽国,也并非痴人说梦啊!” 另一个声音有些沙哑的汉子,神秘兮兮的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太祖皇帝就是被他弟弟赵光义害死的,不然皇位就是太祖长子武功郡王赵德昭的了,哪轮得到赵光义继位?” 年轻汉子来了兴趣,问道:“此话当真?以前很多人都说赵光义得位不正,我还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一听何止是得位不正,简直是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岁数大些的汉子叹息一声,道:“唉,武功郡王虽也不如太祖那般文韬武略,但好歹也比赵光义强上百倍。要是赵光义真就这么死了,让赵德昭继了位,或许这天下会比现在太平一些。” 两人闻言点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后三人付了酒钱,陆续离开了这家小酒馆。万剑锋久居江湖,对这些言论早已耳熟能详,根本勾不起他的兴致,自顾自的喝着杯中美酒。但杜廷宜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双拳紧握得“咯咯”作响,面前的酒杯也被他碰翻在地,酒水洒了他一身。他呼呼喘了几口粗气,但终还是忍了。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 (四) 这时门外走进十几个辽军打扮的汉子。杜廷宜本能的看去,见为首一人面容英俊,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只是似乎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正是大将耶律休哥。其后跟着的是大将耶律斜轸、耶律奚底和韩德让以及十几个辽兵,这些人都是辽军中响当当的人物,都曾在他的内心烙下了深深的阴影。 耶律休哥等人走到酒楼柜台前,用力一拍台板,喝道:“你们有谁见到宋国皇帝赵光义了,快告诉本将他在哪儿?你们要是老实交代,本将军少不了你们好处,要是敢知情不报,小心本将军要了伱们的脑袋!” 杜廷宜脸色顿时变了,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下意识的想往桌子底下钻。万剑锋拍拍他的肩,道:“老兄,他们要抓的是赵光义,不是你这个逃兵,你吓成这样干吗?亏你还自称是个将军,瞧你这德行!” 慕容云瑶也道:“咱们现在是在一张桌上吃饭,难道我们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你吗?” 杜廷宜连忙摆手,低声道:“实不瞒几位,我是赵光义身边的贴身侍卫,这群辽国蛮子抓不到赵光义,一定会把我抓去逼问赵光义下落。莫说我不能出卖官家,就算想说,我也不知内情呀,恐怕只能被活活打死!” 万剑锋不以为然的道:“想糊弄几个辽国蛮子还不容易?你只需跟我学就行。”他说着把本就凌乱的发丝,用手揉得愈发凌乱,长长的青丝从面颊上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随后拿出酒葫芦,猛喝了几大口,又往他身上喷了一口,然后将酒葫芦递给杜廷宜。 杜廷宜此刻已顾不了许多,学着万剑锋的模样弄乱了头发,又连喝了几大口酒,随即问道:“万少侠,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万剑锋挽起袖子,看向杜廷宜道:“你是个军官,划拳总该会吧?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划拳,当什么事都发生就成。” 杜廷宜连忙也挽起袖子,将信将疑的一边划拳,一边尽量憋粗了嗓音,醉醺醺的喊道:“哥俩好呀!五魁首呀!六六顺呀!” 万剑锋见状一笑,低声道:“老兄,你还满上道的嘛!不如回东京后,你拜我为师,我把通身的本事都传给你。”杜廷宜哪有心思与万剑锋开玩笑,只一个劲儿划着拳,口中大声吆喝着。 酒楼内其他客人,见辽军来势汹汹,都十分畏惧,有的趁他们没注意,就偷偷溜了。更多的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有人希望辽军能尽快找到赵光义好快点离开这里,有人又生怕大宋皇帝被辽人掳走。 耶律休哥放眼一望,没在厅中看到赵光义的身影,吩咐道:“耶律斜轸、耶律奚底,你们在一楼搜查,我和韩德让去二楼雅间,要是还搜不到就去下一家酒楼。我就不信赵光义连跑了一天一夜,还能不吃不喝,除非他是神仙!”他说完带着耶律奚底直奔二楼,店中的伙计和掌柜哪敢招惹辽军,纷纷吓得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 耶律奚底目光扫视厅中众人,一边看着,一边频频摇头。半晌,他的眼中突然生出神采,大步走向靠近窗边的一个中年文士。那个中年文士见耶律奚底凶神恶煞的朝自己走来,本想起身逃走,双腿却偏偏吓得瘫软,动弹不得。 眨眼间,耶律奚底就走到这个文士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笑道:“赵光义,你以为扮做个文弱书生,本将军就抓不到你了吗?你要是乖乖随我们走,本将军可以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否则本将军对你可就不客气了!” 那文士吓得全身不住发抖,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将……将军……我……我不是赵光义。您好好看清楚,怎好胡乱抓人啊!” 耶律奚底仔细打量一下这个中年文士,见他只是身材与赵光义有些相似,面容却完全不同,这才悻悻的松了手。随后他的目光又看向斜对面一张桌旁的白衣中年,喝道:“赵光义,原来你躲在这儿啊!你以为自己扮做个江湖中人,就能瞒过本将军吗?” 白衣中年从背后解下一口长剑,往桌子上重重一拍,道:“辽国将军很了不起吗?你若敢再冤枉无辜之人,小心我一剑取了你的狗命!” 耶律奚底闻言冷哼一声,抡起拳头就要打向这个白衣中年,耶律斜轸忙一把抓住他,道:“耶律将军,你消消气,这人除了身高和赵光义差不多,哪里有相似之处?小心抓错了人,官家会怪罪我们的。” “嗯,将军所言有理。”耶律奚底强压下怒火,目光继续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在杜廷宜的身上,大笑道:“这次肯定没错,一定就是他!” 杜廷宜闻言眼角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起身就想跑,万剑锋忙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大声道:“继续呀!怎么,输不起就想跑啊?” 慕容云瑶也道:“就是,你已经欠了五两银子了,想赖账?” 杜廷宜忙反应过来,立刻坐下道:“谁说我输不起,我家中有瓦房,有良田,还差你们这几两银子!咱们接着划,我非把输出去的银子都赢回来不可!” 耶律奚底此时已快步走到杜廷宜身后,却又被耶律斜轸一把拉住,道:“耶律将军,你就算急于立功,也不能草木皆兵呀。赵光义好歹也是宋国的皇帝,怎么可能扮做个醉汉,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凑在一起喝酒划拳?” 万剑锋不高兴的扭过身子,把腰间帅棍重重一拍,喝道:“你说谁不三不四呢!我告诉你们,你们抓什么赵光义我管不着,但你们要是敢随便出口伤人,小心本少侠拧下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耶律奚底听完他的话,胸中无名之火顿时又窜了起来,挥拳便要与万剑锋拼命。这时耶律休哥随着韩德让从楼上走下来,一眼就看见耶律奚底要与人动手,而那人桌上放的不是旁物,正是丐帮至宝帅棍。他忙快走几步,拉住耶律奚底,焦急的道:“耶律将军,打不得!” “唉!”耶律奚底回身看向耶律休哥,不悦的道:“方才耶律将军就说这个打不得,那个打不得,怎么现在你也这么说!汉人都奸诈得很,不打哪会老老实实的说真话?” 耶律休哥忙解释道:“耶律将军,您要打别人我不拦你,可此人拿的却是丐帮至宝帅棍!你要是打了他,恐怕咱们回临潢府的一路上,少不了要有许多麻烦!” 耶律奚底不甘心的叹了口气,“本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倒还真有点怕丐帮这群蒸不熟煮不烂的臭叫花子,要是一辈子都被他们缠上,的确麻烦得紧!” 耶律斜轸则问道:“两位检查得如何?楼上是否有可疑之人?” 耶律休哥摇摇头,“没有,看来我们只能去下条街再看看,要是今日天黑之前还找不到人,只怕我们这辈子都抓不到赵光义了。”他说完朝众人一挥手,众人当即随着他出了酒楼。 辽国将士走后,杜廷宜长出了一口气,笑道:“万少侠,真有你的!没想到,你一个叫花子竟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朕……真是佩服!” 万剑锋一拍胸膛,道:“那是,也不看看本少侠是谁!这天下除了钱,就没有本少侠弄不来的东西,摆不平的事。” 吕蒙正则站起身,一本正经的道:“万少侠,杜将军,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看不如趁辽国蛮子还没找回来前,我们再往前赶一段路吧。” 万剑锋不以为然的道:“无妨,莫说辽国人未必还会回来,就算他们真回来了,本少侠也有办法让他们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 (五) 杜廷宜半信半疑的不再言语,吕蒙正也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下,他们默默的低头吃菜,可吃到嘴里却味同嚼蜡。万剑锋和慕容云瑶却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起来,似乎根本没把那些辽国人放在眼里。 少倾,杜廷宜突然痛苦的捂起肚子,汗水顺着额角滴滴答答的淌了下来。吕蒙正见状站起身,就要去找郎中,万剑锋却见怪不怪的道:“安心吃你的,这位老兄想必是几天没沾荤腥,刚才吃得油了,跑肚拉稀而已。” 杜廷宜痛苦的站起身,双腿不住的发抖,大声对伙计喊道:“小二,你们店中可有茅房?我要如厕!” 伙计忙快步跑了过来,道:“客爷,茅厕在后面,我带您过去。”他说完当即搀住杜廷宜,带着他走进柜台后面的小门,到后院解手去了。 两人刚走片刻,万剑锋正想安下心来多吃几碗酒,忽然门外又闯进一伙人来。方才那伙辽军,不过是神情凶了些,可现在这伙人不仅面相凶神恶煞,就连周身的打扮也分外骇人。 为首之人全身都被乌黑的战甲覆盖,脸上带着一张狰狞可怖的修罗铁面,就连双手都被一副铁手套牢牢护住,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裸露在外,手中倒持方天画戟,全身透着霸道而恐怖的气场,正是血帅李重进。 他身边紧随着一个面目凶恶的老者,左肩上还驮着一只小猴子。此人身着一件十分宽松的白袍,胡乱的披散着满头白发,光着一双赤红色的大脚,身躯佝偻着,两条长臂自然的垂过膝盖,神情间狂傲至极。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人,倒像是一只狂野的老白猿。 老者身边还跟着一个体型粗壮的凶恶汉子。他身着灰色长袍,身后一把大刀,刀面又宽又长,刀背满是锯齿,此刻正虎视眈眈的望着厅中众人。 三人身后,是一群身着血红色长袍的轻年,他们每人掌中一口长剑,虽不如三人那般威风凶悍,周身却也充斥着森然杀气,众人凑在一处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李重进朝酒馆中打量了一圈,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他来到柜台前,用铁手轻轻敲了敲台板,对掌柜的沉声喝道:“说!赵光义在哪?” 酒馆掌柜的刚才已被辽军吓得半死,此刻还在全身发颤,眼见又来了一伙找赵光义的,其狰狞恐怖程度又岂是方才那些辽国军官能比的,不由哆嗦成了一团,不住的朝众人作揖,“诸位好汉,赵光义可是大宋的皇帝,他怎么可能来我们这样一个小小的酒馆吃酒?想必诸位一定是误听人言,或是找错地方了吧。” 白衣老者发出几声宛如猿啸般的叫声,随即身形一晃,人已到掌柜的面前。他一把掐住掌柜的脖子,高高举了起来,左手探出双指就要去挖掌柜的双眼。 掌柜吓得连连求饶道:“这位客爷,小店儿每天开门迎客,做的是八方生意,客来客往从不问姓氏名谁,就是那赵光义真的来了,小的也不认识呀!小店儿不大,您尽管搜,小的绝不敢欺瞒大人啊!求您大人大量,把小的就当个屁放了吧。” 白衣老者长啸一声,道:“知道为什么要挖你的双眼吗?因为伱的眼神儿太讨厌了!你嘴上说我们误听人言,走错地方了,其实心里在讥笑我们这些人长得奇形怪状,对不对?纵然你没说出口,光在心中想想,就该死!” 白衣老者伸出双指,猛的戳向掌柜的双眼,就在这一刹那,厅中那个白衣中年再也看不下去了,把长剑再次往桌子上重重一拍,霍然起身,“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岂能由尔等如此为非作歹!” 白衣老者闻言,冷哼了一声,一把将掌柜的摔在地上,就要朝这个白衣中年扑过来。可还未及他上前,那个灰衣汉子已出现在白衣中年面前,张开大嘴竟猛地咬向白衣中年的鼻子。 此时白衣中年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个白猿老者身上,他并未料到灰衣汉子竟会突然张嘴咬自己的鼻子,心中不免微感惊诧。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他的鼻子已被灰衣汉子死死咬住,随即灰衣汉子用力一甩头,白衣中年的鼻子当即被他咬掉。 “啊!”白衣中年惨叫一声,鲜血大股大股的喷了出来,直疼得他昏死在地。灰衣汉子却不以为然,竟将口中咬掉的大半个鼻子大口嚼起来,直嚼得“喽喽”作响,他任由鲜血顺着嘴角淋漓而下,神情似乎颇为得意。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唯有万剑锋,仍是不慌不忙的拿起酒壶,往自己面前的大碗里倒了满满一碗美酒,这才一笑道:“这位灰衣老兄,品味当真特别的很,就不怕吃到鼻屎吗?” 吕蒙正本能的一拉万剑锋,低声道:“万少侠,对方来者不善,我们最好不要随便招惹他们。杜将军好歹和我们相识一场,万一真被抓走了,我们岂非于心不安?” 万剑锋小声道:“兄弟放心,本少侠这就把他们引走,你们赶快带着杜老兄离开。”他说着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的走到灰衣大汉面前,道:“这位朋友,你光吃不喝,小心噎着,要是没钱买酒,本少侠请你喝一碗。” 灰衣大汉瞪了万剑锋一眼,竟来者不拒,一把夺过万剑锋手中酒碗,一口干了下去。然后张开血红的大嘴,笑道:“哈哈,别人看到某家,转身就要逃命,你却还敢请某家喝酒,当真少见得很。不过别以为你请某家喝酒,某家就会轻易放过你!” 万剑锋一笑道:“本少侠本有要事相告,既然你们不想放过我,我还不愿意告诉你们呢!” 李重进闻言转过身,目光炯炯的盯着万剑锋,一字一顿的道:“你莫非知道赵光义的下落?” 万剑锋点点头,紧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唉,方才有一伙辽人,也在四处抓赵光义,而且悬赏一百两白银。刚巧我今日早间见到赵光义,就如实相告了。他们一听就风风火火的抓人去了,临走前再三警告我,不许对旁人提起赵光义的下落,不然他们就要杀了我。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除非……” 灰衣汉子忙问道:“除非什么?” 万剑锋道:“除非你们能打败那些辽军,不然他们非宰了我不可。” 白衣老者大笑道:“不就是区区几个辽军吗?何足挂齿!就是大辽第一高手,被奉为武圣人的穆廖,给老子提鞋也不配呢!” 李重进沉吟道:“我们如何才能相信你?” 万剑锋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道:“赵光义和我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我为什么要包庇他?再说诸位都是英雄好汉,随时都能要了我的小命,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们呀!” 李重进微微颔首,道:“本帅暂且信你一次。走,带我们去找那伙辽军,待打退了他们,再一举擒下赵光义!” 万剑锋道:“这位好汉说的对,我这就带你们去。不过辽人可是答应给我一百两银子,你们是不是多少也得表示表示啊?” 他说着在李重进面前比了个要钱的手势,李重进一笑,道:“此事好说,若你真能助我们抓住赵光义,事后本帅赏你一千两白银!” 万剑锋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这位好汉当真爽快,为了这一千两白银,我豁出去了!”他说完朝众人一挥手,当即带着这伙人朝辽军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吕蒙正有些紧张的低声道:“慕容姑娘,你这个朋友胆子可真够大的!方才骗走辽军,现在又骗走这些江湖中人,若是双方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上当了,岂非凶多吉少?”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扮军官白龙鱼服 救圣驾汗马功劳 (六) 慕容云瑶毫不担心的道:“吕会员,你放心吧。这个姓万的别的本事没有,要论骗人逃跑那可是一流。莫说他不可能露出马脚,就算真的被这些人发现了,凭着他的轻功,保命也绰绰有余了!” 这时杜廷宜总算是把肚子里的存货,都一股脑的倾泻出去了,在伙计搀扶下十分虚弱的回到桌边。一眼发现万剑锋不见了,忙问道:“万少侠去哪了?” 慕容云瑶道:“唉,别提了!方才又来了伙人,也要抓赵光义,也不知道赵光义这个熊包躲哪去了,这么多人在抓他?姓万的刚才把他们都诓出去了,没准现在两伙人已经打起来了。” 杜廷宜强打精神,道:“万少侠是为了保护我,才甘冒这等风险的。如今他去拼命了,我们却还在这儿吃酒,实在对不住朋友,不如我们一道跟去看看。” 吕蒙正忙道:“不可!杜将军,这伙人是冲赵光义来的,而你正是赵光义的贴身侍卫,如果贸然出去,反而会坏了万少侠的大事!” 杜廷宜摇摇头,“不行,这样做太不仗义了,要是今日万少侠出了事,我岂不是要抱憾终身?”他说着就向酒馆门外走去。 这时门外突然又走进一伙人,与杜延宜撞个正着。为首之人是员身披金甲,白发长须的老将,正是奉命往幽州押运粮草的老将杨业。他身后还跟着呼延赞、杨延昭两员大将。 “杨老将军!”杜廷宜见到杨业等人,如同遇见了救星一样,大喊着朝几人跑了过去。杨业闻声心中一震,随即看清跑来之人的面容,忙单膝跪地,道:“官家,您怎么在这儿?” 厅中所有人此刻也都望向这边,诧异万分的望向杜廷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方才那个划拳的醉汉,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宋皇帝赵光义。慕容云瑶和吕蒙正更是一惊,彼此对视一眼,不敢置信的脱口而出,“官家?莫非这个杜将军就是赵光义!” 酒馆掌柜的神情比其他人都复杂得多,心想,“大宋皇帝能来我这小店吃饭,若是传扬出去定能招来无数客人,只是他们今日的饭钱,恐怕是不会给我喽。” 杜廷宜全不理会众人诧异的神情,双手搀起杨业,道:“杨老将军,多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朕只怕再也回不到东京了!” 杨业缓缓起身,道:“官家,有末将和五千士兵保驾,定然不会叫官家再遇凶险,我们这就回东京吧!” 赵光义摇摇头,道:“朕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少年英雄,名叫万剑锋,他此刻正为了保护寡人而与两伙歹人周旋,我们还是先救出万少侠,再返回东京也不迟。” 杨业恭敬的道:“末将遵旨,但不知万少侠现在何处?” 赵光义叹了口气,“唉,朕也不知,但想来应还在涿州城内。”他说完率先出了酒馆,杨业等人也只好紧随其后,吕蒙正和慕容云瑶也连忙跟了出来。 众人出了酒楼,正不知去何处寻人,突听东北方传来一阵兵刃相击之声,赵光义忙循声而去。杨业等人生怕他再遇危险,都寸步不离跟在一旁保护。 赵光义带着众人转过几条街巷,便远远看到一家酒楼的空场前,有许多手持刀枪的汉子打在一处。双方为首几人,更是武艺非凡,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众人担心的万剑锋则安然无恙的站在一边,正抱着膀,津津有味的在观战,仿佛眼前这场大战,不过是一场他编排好的游戏罢了。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赵光义对杨业道:“杨卿家,伱快带人把这些家伙给朕拿下!” 杨业应了一声,朝身后呼延赞、杨延昭和几十贴身的将士一招手,随即众人大喊一声,朝恶战的双方直扑过来。李重进和耶律休哥同时一惊,以为是对方的援军到了,可当他们看清冲过来的是大宋的军队后,不约而同的喊道:“别打了,撤!” 随着双方首领一声令下,辽军和李重进的部下都连忙停了手,拼命的朝宋军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其中有跑得慢的,当场被杨业等人砍翻在地,但更多的则一溜烟似的做了鸟兽散。 呼延赞轮着双鞭就想去追,杨业忙一把拉住他,“呼延贤弟,穷寇莫追,由他们去吧!咱们保护官家回东京要紧。” “唉。”呼延赞不甘心的叹口气,随着杨业等人快步返回赵光义身边。万剑锋见宋军把战局冲散了,有些意犹未尽的朝赵光义走了过来,见他身后站了那么宋军,问道:“老兄,这些都是从高粱河逃下来的?他们跑的可比你慢多了!”赵光义正欲回答,万剑锋又一脸不高兴的道;“我好不容易才挑拨双方打起来,你怎么把热闹给我冲散了?” 慕容云瑶一揪万剑锋的耳朵,道:“什么老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大宋皇帝赵光义本尊!皇帝派人救你,你不感激天恩浩荡,还敢埋怨皇帝搅局,你小子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万剑锋一怔,随即大笑道:“我就说嘛,什么人点菜那么挑三拣四呢,原来是大宋皇帝啊!以前常听讲史的老先生讲这个英雄救驾,那个好汉救驾,没想到本少侠今日也救了圣驾。” 赵光义手捋长髯,笑道:“万少侠,你不但救了驾,而且不费一刀一枪,比讲史先生口中的那些英雄好汉更加了得呀!你想要什么封赏,只要你提出来,朕无有不允!” 万剑锋想了想,一笑道:“官家,您先前不是已经赏过了吗?就是吕会员的那头驴子呀!” 赵光义微感意外,“万少侠,莫非在你眼中,朕的性命只值一头驴子钱吗?不如这样,待朕回京后,赐你一个金葫芦,以后你拿着它可以随意去各地府衙支取现银,再也不用担心没钱买酒了。” 万剑锋闻言大喜,连连拱手道:“太好了,那样本少侠就再也不用乞讨了,多谢官家,多谢官家!” 赵光义又看向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你长得与朕的侄女十分相似。如果你愿意的话,就随朕回京,朕一定好好查清你的身世,到时候再封赏你也不迟。” 慕容云瑶沉吟道:“官家,我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回东京,不如这样,等我何时回了东京,再去宫中找您,只是到时候只怕官家已经把我忘了。” “怎么会?既然你现在不想回东京,朕也不勉强你,你何时想见朕了,只需与宫中侍卫打声招呼即可。”他说完转向吕蒙正,道:“吕会员,没了驴子,你的生意也做不成了。不如你随朕一道进京,朕封你个官做。” 吕蒙正悠悠的道:“官家,小生曾听说昔年有个洛阳公刘宝恩,因来京科举,巧遇周世宗,周世宗十分欣赏他,想授予他高官厚禄,但被他拒绝了。后来他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取了当科状元,顺利的做上了高官。小生虽不才,也想凭自己的本事入朝为官,这样才能心安理得的为君分忧。不过小生希望,官家能话付前言,派几名御医到寒舍为老母诊病,小生感激不尽。” 赵光义满意的道:“昔年先帝曾对朕讲过刘宝恩的故事,朕只当是先帝在开玩笑,不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今日朕却信了。你放心,朕回京后一定派几名御医,将令堂的病治好。” 吕蒙正躬身一礼,道:“多谢官家,待小生金榜题名,一定竭尽全力为官家分忧,以报君恩之万一。” 赵光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启程返回东京,却被一阵急促而来的马蹄声惊立在原处。他微蹙眉头,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城中打马如飞,当真不知礼数!” 他的话音才落,马蹄声已由远及近,临街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位跨下白马,身披紫袍的英俊轻年。这轻年见到赵光义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像是猎人发现了追捕已久的猎物。可当他看见赵光义身边的大宋将士后,脸色瞬间暗淡下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捕捉到他神情间的变化,但见他勒缰下马,快步向赵光义走来。 赵光义见来人是宇文延懿,微感诧异,“你不在老君山守孝,来涿州所为何事?” 宇文延懿快步走到赵光义面前,恭敬的单膝跪倒,道:“官家,微臣听说您亲自带兵与辽军大战,微臣生怕您出现危险,故此特来保驾。所幸官家安然无恙,在下也便放心了。” 赵光义闻言,眉头舒展了一些,暗道,“以前朕只当他野心勃勃,没想到他竟肯舍弃安逸的日子不过,远路赶来保驾,看来朕之前是看走眼了。” 杨业这时抬头看看天色,随后对赵光义道:“官家,天色将晚,不知我们是在此地暂住一晚,还是连夜赶往东京?” 赵光义不假思索的道:“如今几路人马都想置朕于死地,住在这里只恐夜长梦多,不如我们连夜赶往东京,想必用不了两日便能赶到。” 宇文延懿闻言忙牵过自己的马,道:“官家,在下的马虽比不了您厩中的龙驹,倒也颇为神骏,请您上在下的马吧。”他说完扶着赵光义上了马背。众人保护着赵光义,缓缓向西南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一) 翌日,天光大好,万里无云。 阳光照入幽州的行宫,斜照在元和殿青砖铺砌的地面上,更照耀在辽主耶律贤和文武百官的心坎上。耶律贤高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之上,俯视着群臣。在座都是像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样一等一的大将和重臣,每人面前的桌子上,都堆积着肉山酒海,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耶律贤拿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他持杯在手,微笑道:“诸位,宋人一贯对我大辽虎视眈眈,当今宋国皇帝赵光义更是野心膨胀,无故入侵我大辽州县,此番全赖诸位齐心协力,拼死一战,这才击退宋军,保住我大辽疆土,故朕在此敬诸位一杯!” 众臣闻言也都忙站起身道:“官家,末将惭愧。此番宋军来势汹汹,若非官家洪福齐天,云公子用兵如神,我们纵然力战至死,也未必能击退宋军。” 众人齐齐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都把目光落在左边第一张桌后的银袍轻年身上。耶律贤笑道:“云公子,数月前你作为宋国使臣第一次踏上我大辽的土地,便为朕设下了如此气势恢宏的战策,朕那时还将信将疑,唯恐你其中有诈!不料宋军果然被一步步引向燕云,又一步步引到了幽州城下。云公子之才,莫说当今天下举世无双,纵然孔明复生、子房转世,也未必能有这般手笔!” 云子霄微微一笑,道:“官家过誉了,在下算准燕云乃宋军必取之地,赵光义为人又急功近利,故此略施小计。若非耶律沙将军在石岭关大败,刘禹等将军沿路望风归降,韩德让将军故作怯懦,耶律休哥将军及时赶到,赵光义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此战胜利是诸位精诚合作的结果,又岂是云某一人之功!只可惜赵光义虽败未死,仍是大辽的心腹之患,云某更是未能报得杀父之仇,实乃此战之憾!” 耶律贤宽慰道:“云公子,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足智多谋,能掐会算,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报仇!伱我都一心想灭了宋国,无论你何时想出妙计,朕都愿意随时依计行事。” 众将也齐声道:“官家所言甚是,我们随时敬候云公子的妙计。” 云子霄略一沉吟,道:“官家,眼下倒是还有一个机会,但在下没有十成把握。如果诸位愿意,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若吃了败仗,切莫怪云某无能才是。” 耶律贤大笑,道:“哈哈,一计放施又有新计,云公子当真了得啊!你速与众人说来,我们都愿意洗耳恭听。” 云子霄摇摇头,道:“官家,此间人多,恐计策泄露,在下只能告诉您一人。” 耶律贤微微颔首,云子霄见状起身,走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耶律贤闻言,笑容越发灿烂了,双眸贪婪的望向西南,似乎对宋国势在必得。 三日后,汴梁二十里外。 浓密的乌云凝聚在半空,遮蔽了汴梁城上高悬的半轮红日,沉沉得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汴梁已是几朝古都,城外的官道宽敞、平整,笔直的从远方通往城门。此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东北方天际出现,徐徐的行进在官道之上。队伍中有些人手持长枪,走在外侧,还有一部分人赶着一辆辆满载粮草的太平车,在持枪士兵的保护下缓步前行。 队伍最前面是员身披金甲的老将,他身边紧随着一位银甲长枪的轻年,正是杨业父子。身着紫色战袍的宇文延懿和皂袍大将呼延赞则走在队尾。队伍正中是一位在众人拱卫下的中年,自然是大宋天子赵光义。 赵光义面色苍白的骑在马上,马背每颠簸一下,臀部都会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伤口刚刚结痂,此时又被牵扯得渗出血来,鲜血顺着他的臀部流到马背上,原本洁白的鬃毛立时一片血污。 队伍走得很慢,不多时,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本能的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宇文延懿和呼延赞更是驳转马头,各持兵刃在手,虎视眈眈的望向马蹄声的来处。 少倾,一位银袍轻年,骑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他全身上下风尘仆仆,像是一路奔驰,未来得及停歇。所有人见到他的一刹那都轻呼一声,因为只有他曾给在场众人心中带来过不同程度的震撼。 赵光义惊喜的喊道:“云通判,你从何处来?” 云子霄在马上朝赵光义一抱拳,道:“官家,微臣那日去幽州搬兵回来的路上,因单枪匹马,不慎为被辽军所掳,若非微臣急中生智,只怕早已没有性命回来见官家了。” 宇文延懿和呼延赞都收起了兵刃,闪在道路两旁,他们身后的宋军也自动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云子霄见状策马来到赵光义面前,随即翻身下马,道:“官家,那日一别后,您是否安然无恙?” 赵光义微微叹息,道:“那日败退高粱河,朕受了三处箭伤,所幸并未致命。后一路赶往涿州,幸遇三位年轻侠士相救,才免被辽人擒住。直到遇见杨老将军等人,总算死中得活。” 云子霄略一思忖问道:“官家,大军中可有人知道您还活着?” 赵光义微微一怔,随后道:“不知!” 云子霄忧心忡忡的道:“官家,万一京城百官误以为您已晏驾,另立别人做了新君,您此刻再贸然返回东京,岂非凶多吉少?” 赵光义闻言一惊,随即又叹口气,道:“朕这几日伤痛难忍,无心顾及其它,竟一时将此事忽略了,不如就劳烦云通判先行回京,将朕即将回京的消息告知众臣。” 云子霄一拱手,当即上了马背,“官家放心,微臣这就去!”说着一提缰绳,骏马一声长嘶,仿佛一支离弦利箭直冲向前方的汴梁城。 赵光义望着云子霄远去的背影,命令道:“诸位,云通判回来前,队伍暂时在此待命。若京中有人敢趁机谋乱,你们便随朕杀入城中,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众将士齐声道:“官家放心,我等誓死保卫官家!” 众人等了许久,大道尽头才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云子霄策马返回,一向从容的脸上,此时带着一丝焦虑。宋军将士见状,忙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云子霄径直来到赵光义面前。 赵光义急切的问道:“云通判,京中如何?” 云子霄喜忧参半的道:“自那日官家失踪后,大军曾在高粱河一带遍寻无果,朝中百官接到通报,都以为官家已经晏驾了。以石守信为首的军中众将都拥立武功郡王为帝。只是事出突然,登基大典尚未完备,不然武功郡王早已荣登大宝。” 赵光义眉头紧蹙,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终还是发生了。他沉声问道:“皇侄听闻朕还活着,可还要一意孤行,登基为帝吗?” 云子霄笑着摇头道:“不,武功郡王听闻官家尚在人世,当即便取消了登基大典,并准备带领文武百官随时恭候圣驾回京。” 赵光义微微松了口气,但他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松开,而是皱得越发紧了,暗道,“赵德昭若是一心争夺皇位,朕还不至如此忧心,大不了用计除了他,以防后患。可他如此能屈能伸,是个能成大事之人,反倒是朕的一块心病。” 云子霄似乎看透了赵光义内心所思,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杨业见赵光义并未下令,忙驳转马头,问道:“官家,我们是否继续前进?” 赵光义闻言回过神来,朝前方一挥手,“杨老将军,皇侄和百官还在东京等着朕呢,随朕回京!”杨业应了一声,带着将士们紧随其后,慢慢的向东京进发。 幽州之战虽然大败,但所有人的心情此刻却是放松的,至少持续了数月的大战终于结束了,天下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唯有赵光义的内心却如头顶这片阴郁的天空,乌云密布、欲雨还无。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二) 过了不知多久,一队人终于回到高大雄伟的汴梁城,赵德昭带领文武百官早已伫立在城门口,恭恭敬敬的等候着圣上回京。赵光义望着城门上自己亲笔所书——汴梁城,这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回想起数月前离开东京时自己的满腹豪气,禁不住悲从中来。 赵德昭见到赵光义,忙深施一礼,道:“官家,幽州之战因皇侄和各位将军保护不力,致使官家遭遇凶险,特此前来赔罪,望官家宽恕百官,独罚德昭一人。” 曹彬忙道:“官家,此战大败乃末将之罪,还望官家宽恕武功郡王,独罚曹彬一人。” 潘美也道:“武功郡王、曹将军,你们都不用争了,我乃官家亲封的北路都招讨,如今出了这等大事,要罚也该罚我潘美。” 三人身后的百官也纷纷道:“官家,此战之败我等都有责任,您不可独罚一人,要罚就罚所有人吧!” 赵光义见状冷冷一笑,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径直骑马进了汴梁城,把赵德昭等众臣远远的甩在身后。赵德昭望着赵光义远去的背影,默默的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见漫天的乌云不知何时已被风吹散,那轮火红的太阳已在天边重现。 深夜,垂拱殿。 平日皇帝早朝,垂拱殿内文东武西两厢站立,将偌大的殿中挤得满满当当。此时是黑夜,大殿内空无一个人,就连一点灯火也没有,唯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倾洒在地面的青砖上,将殿内映得阴森、庄严。 黄金所制的龙椅,在月光下发出清冷的光辉,让人感到神圣无比,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古往今来,多少英雄为了这把龙椅而疯狂,放弃了亲情、友情和爱情,只为了能离这个位置近一点,再近一点。 忽然,宏伟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赵光义身披龙袍从殿外缓步而入。他的背已微微弯了,脚步也变得略显蹒跚,当他望向大殿正中那张龙椅时,眼中露出的珍惜、渴望,甚至疯狂,却分明又像个年轻人。 赵光义缓缓穿过宽敞的大殿,一步步的走向龙椅,最后有些艰难的迈上旁边的玉陛,走到尊贵至极的龙椅前。他伸出双手,温柔、亲切的抚摸着龙椅上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的金龙,既像是珍爱之物失而复得,又像与心爱之人久别重逢。 赵光义不断的抚摸,一刻都不愿再松手,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就会被人夺走。他一边抚摸着,一边喃喃自语,道:“世人都说朕得位不正,就连朕最信任的卿家们,在朕失踪后,都急于拥立二哥的长子做皇帝。可你们谁知道,朕是费了多少苦心,才得到这个位置,你们又怎知道朕登基后,耗费了多少心血去治国?” 他苦笑一声,继续道:“伱们不知道,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不仅你们不知道,只怕千百年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不过是尽了做臣子的本分,就一个个都梦想着高官厚禄,可朕做了这么多,谁来给朕封赏?朕不但永远得不到封赏,就连能和说几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放眼天下,除了想巴结朕、想谋逆朕、想除掉朕取而代之的,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朕当初以为,只要做了皇帝便千好万好,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害死了太祖,可现在朕才知道错了,可惜二哥却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现在朕也倒下了,真不知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 这时,王继恩从殿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根木棒。他的神情十分紧张,木棒紧紧握在手中,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光义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转过身,历声喝道:“什么人!莫非要深夜行刺寡人不成?” 王继恩见殿中之人是赵光义,忙扔了木棒,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官家,杂家方才听殿中有声音,便过来看看。不知是您深夜到此,还当是来了什么乱臣贼子呢,故此这才……” 赵光义朝王继恩招招手,道:“继恩,你过来。如今除了你,朕再也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王继恩当即跪爬到赵光义面前,道:“官家,您是在为众臣拥立武功郡王为帝之事,而感到烦恼吗?” 赵光义微微叹息,道:“继恩,你真的很了解朕,似乎总能猜到朕在想什么。可惜,你成也成在此,败也败在此,朕真的担心哪天你也会伙同他人,一起算计朕。” 王继恩忙道:“官家,杂家能有今日,都是官家所赐,杂家怎么可能算计官家呀?您若不相信,杂家这就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之上!” 赵光义一笑,“朕不过说说而已,你又何必当真?不知你对武功郡王之事,有何看法?” 王继恩壮着胆子,道:“官家,太祖长子德秀早夭,次子武功郡王是就成了长子,稍有风吹草动众臣便会拥他为帝。如果他活着,这种事情迟早还会发生。依杂家看,不如干脆来个痛快的,这样一了百了。”说着用手在脖子上一抹,比了个杀的手势。 赵光义摇摇头,道:“不可!如今许多人都怀疑是朕谋害了太祖皇帝,若朕再杀他的骨肉,百官如何能答应?再说,当年朕杀死太祖,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如何还能再对至亲下手?” 王继恩则道:“官家仁慈,不肯对至亲下手,可武功郡王却未必这样想。定有找官家报仇之心。俗话说‘先下手为强’,若是对方先下了手,只怕官家后悔晚矣!” 赵光义闻言叹了口气,“唉,可他毕竟是朕的皇侄,是朕亲眼看着长大的。朕已经对不起二哥,侄女禅雪也因此遁入空门,朕怎能再对德昭、徳芳两侄儿下手?” 王继恩只得道:“官家,既然您如此仁爱,不如暂且将此事记下,只将拥立武功郡王的那些大臣都降级使用,让他们再也不敢有威胁官家之心。若武功郡王再有不臣之举,官家也好治他个二罪归一,杀天下人一个心服口服。” 赵光义沉吟片刻,道:“为今之际,也只好如此。希望德昭不要再做出格之事,否则朕决不能再纵容下去!” 他话还没说完,突觉臀部又传来一阵剧痛,忙道:“继恩,朕的伤势好像又复发了。你快扶朕回后宫休息,再把御医们都给朕找来,朕要选派几个好御医,带上一千两白银,去洛阳找一个名叫吕蒙正的轻年,为他家中的老母诊病。” 王继恩点点头,“官家,您安心养伤,这些小事杂家都记住了。”王继恩陪着赵光义风风雨雨多年,此时情不自禁的感到心酸,搀住赵光义缓缓向殿外走去,月光映照在两人早已斑白的发丝上,把本就不再年轻的两个人,映得又衰老了许多。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三) 翌日,清晨。 垂拱殿内不复昨夜的冷清,群臣文东武西列立两厢,赵光义则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面沉似水的望着殿下群臣。他的目光如剑似电,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百官都被他看得心中不禁一寒。 许久,赵光义缓缓开口道:“高粱河一战,我军大败亏输,诸位是否都有伤在身啊?” 百官不知赵光义此言何意,都面面相觑,未发一言。站在文班之首的赵德昭和赵廷美却没有多想什么,都本能的摇摇头,其他人见状也都以实为实,摇头道:“官家,臣等托官家洪福,没有受伤。” 赵光义冷哼一声,重重一拍龙书案,“托朕洪福?若朕真的洪福齐天,为何满朝公卿都未受伤,唯独朕身受三处箭伤呀?莫非你们口中的官家,并非是朕,而是另有其人?” 赵德昭闻言脸色一变,当即跪倒在地,“官家,高粱河之战后,众位同僚四处寻不到官家,国不可一日无君,故此才拥立臣侄为帝。如今官家大难不死,臣侄哪敢再有非分之想,还望官家明察!” 石守信忙道:“官家,谋立武功郡王为帝之事,是末将一人的主意,与他人无关。如果您要罚,就请罚我石守信一人!” 曹彬道:“官家,此事虽非末将主谋,但末将却也亲身参与,您要罚就罚我曹彬吧。” 潘美也正要出言,赵光义却重重的一拍龙书案,喝道:“朕还没晏驾,你们就争立新君,若朕真不在了,你们岂不是要造反?” 他说完又对首辅薛居正,道:“薛卿家,石守信、曹彬、潘美身为军中大将,却监军不力,该当如何处置啊?” 薛居正略一沉吟,道:“官家,依太祖旧例,可判死罪。但此事事出有因,还望官家开恩,念及三位大人劳苦功高,曾为我大宋立下不世奇功的份上,降级夺俸也就是了。另外,此事微臣也曾参与,甘愿与诸位大人一道受罚。” 赵光义微微颔首,道:“也罢,既然薛卿家这么说了,朕便饶过三位将军的死罪,曹、潘二人连降三级,石守信则继续回地方做伱的节度使去吧。至于薛卿家你,贬为参知政事,留在朝中以观后效。” 四人闻言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臣等多谢官家隆恩,愿为官家肝脑涂地,万死相报!” 赵光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随后站起身,大袖一甩,径直返回后宫,四人也站起身,随群臣一道陆陆续续离开垂拱殿,众人都低头不语,各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 两月后,时至金秋。 今日又到了曹彬寿诞之日。他一大清早便身着常服,在府门口来回踱步,等待着诸位亲朋和同僚前来贺寿。 太阳当头,照得他心里暖洋洋的。他眯起双眼望向湛蓝的天空,却被头顶传来的一阵“嘎嘎”的乌鸦叫声扰乱了心境。他莫名的有些心惊。下意识的向叫声望去,果真有一只乌鸦落在院外那棵满是黄叶的杨树上,正站在枝头叫个不停。 曹彬望着那只乌鸦,苦笑一声,“想我曹彬戎马一生,为大宋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却无缘无故被连降三级,就连荡平北汉的赏钱都迟迟未发。不仅失去了官家的信任,就连乌鸦也在我寿诞之日前来捣乱,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树上许多黄叶被风吹落,摇曳着落入府中。曹彬望着飘摇的落叶,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正要回卧房休息片刻,门口却传来叩门声。 曹彬闻声快步走到门前,亲自打开府门,见敲门的不是旁人,正是军中好友潘美。潘美见到曹彬,微一拱手,笑道:“国华,今日是你的寿诞,我来得还不算太迟吧?” 潘美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几个小厮抬着两箱礼品,大步走入府中。曹彬一笑,道:“仲询,你我相交多年,何必如此见外?再说,官家不仅没发北伐的赏钱,就是平灭北汉的酬金,也迟迟没有下发,此时哪好再叫你破费,快把礼物拿回去。” “国华,官家虽未发赏钱,但潘某府中还有些积蓄,不至于连贺礼都送不起,若是国华执意不肯收下,莫不是嫌礼物太薄了?”潘美说着打开礼盒,盒中是一对白玉狮子镇纸和一口上好的宝剑。 曹彬甚是欢喜,只得道:“仲询,你若执意要将这两件宝物送与我,那小弟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明年我寿诞之日,切莫再送这些贵重的礼物了。”他说完喊来府中几个小厮,让他们把潘美送来的礼物交给总管妥善收藏起来!” 潘美微微一笑,随后与曹彬携手揽腕走入正堂,小厮们则小心翼翼的抬着礼盒向后堂走去。 曹彬本就爱干净,又逢寿诞之日,正堂中收拾得一尘不染。两人分宾主落了坐,才说几句话,便陆续有人前来贺寿,眨眼间宽敞的正堂,被前来贺寿之人挤得满满当当,人们带来的贺礼也在堂外堆积如山。 潘美打量一下前来贺寿之人,见无论是开国元勋高怀德、李继勋和呼延赞,还是新晋的红人崔翰、李继隆,甚至平灭北汉后才归顺大宋的杨业父子,无不齐聚于此。 这些人有的与曹彬相识已久,曾无数次共历生死,有的是与曹彬最近相识,彼此不过点头之交,但每人看向曹彬的目光中都是满满的崇敬与爱戴。 曹彬见自己宴请之人,几乎已经尽数到齐,自己未请之人,也来了许多,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他轻轻击了三下掌,府中的用人当即端着一盘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佳肴,步入厅中,摆在各位官员面前的桌上。随后又有几个小厮像抬轿一样抬着几个半人高的大酒坛,艰难的走入堂中,“咚”的一声摆放在大堂正中。 呼延赞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只烤羊,馋得险些流下口水。他迫不及待的撕下一条羊腿,就要大快朵颐。一旁的高怀德见状,忙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呼延贤弟,你好生没有规矩,曹将军还未动筷,你怎好先吃?” “哦!这……”呼延赞不情愿的叹了口气,就要把羊腿放回去,曹彬见状却一笑道:“呼延将军是性情中人,若是饿了,就请先吃吧,曹某没那么多讲究。” 呼延赞闻言大笑,朝曹彬一拱手,道:“曹将军,我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我这人实诚,你既然让我先吃,我可就真吃了!”说完真的大口吃了起来。 北伐燕云前夕,许多人已领教了呼延赞的脾气,此时也已都见怪不怪,任由他大说大笑,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去与他计较什么。 曹彬叫府中小厮将酒坛打开,给众人分了,自己也持杯在手,道:“诸位,今日是我曹彬的生辰,诸位能来我府中捧场,我曹彬万分高兴。来者都是我曹彬的朋友,既是朋友便也无须那么多规矩,尽管吃喝便是。只是诸位带来的礼品,宴后还请各自拿回去,这份情谊曹彬心领了。”说着一仰脖,将杯中美酒喝得一干二净。 众人也都举起酒杯,纷纷嚷道:“曹将军,虽然官家未发北伐的赏钱,可我们平时都还有些积蓄。送给曹将军的礼物,焉有拿回去的道理?还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了。” 曹彬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既然诸位执意如此,那曹某就财黑了,待到诸位府中有喜之日,曹某一定准备双倍贺礼!” 众人点头,不约而同的饮进杯中美酒,宾主相谈甚欢。曹彬喝了一肚子美酒,感到腹中也有些发空,刚要拿起筷子吃几口菜,一个小厮急急忙忙从堂外跑了进来。 曹彬见状一愣,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四) 小厮惊喜的道:“大人,武功郡王赵德昭和八王千岁赵德芳前来贺寿,两位王爷各带着无数贺礼,现已进了府门!”众人闻言都颇感意外,大声议论起来,曹彬来不及细思,忙起身快步迎了出去。 曹彬还未走到门口,就见赵德昭和赵德芳兄弟二人已并肩向正堂走来。曹彬忙迎上前去,跪倒在地,“末将见过两位千岁,感谢两位千岁还记得末将的生辰,末将受之有愧!” 赵德昭微微颔首,赵德芳则走到曹彬面前,双手把他搀了起来,笑道:“曹将军,你今日是寿星,对我们兄弟这般大礼相拜,你这是想折我们的寿吗!我们兄弟不知将军喜欢些什么,就在府中随便拿了几件,还望曹将军不要嫌弃。” 曹彬缓缓起身,道:“八王千岁何出此言?两位千岁能过府探望,已是曹某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怎敢嫌弃千岁送来的礼物呢?还请两位千岁随曹某正堂叙话,我也好款待些许粗茶淡饭,以表感激之情。” 赵德昭点头,道:“那就有劳曹将军款待了。” 赵德芳笑道:“曹将军,小王久闻你府中厨子手艺极好,故此饿了一天一夜,就为了等这顿呢。既然伱这样客气,那小王就不客气了!” 三人说笑着步入正堂,堂中百官见到两位王爷,忙纷纷上前大礼参拜。赵德昭忙伸手扶起跪在前头的潘美,随后朝众人摆摆手,便要在一张空桌后落座,曹彬见状忙道:“千岁,这儿不是您的位置,请您上座。” 赵德昭看看大堂正中那个位置,略一犹豫,道:“曹将军,今日是你的寿诞,若小王占了你的主位,岂非乱了规矩?” 赵德芳也道:“曹将军,我们弟兄是想与曹将军亲近亲近,才特备薄礼,过府前来拜寿。若曹将军执意如此,我们弟兄也只好离开了。只是可惜吃不到曹将军府上的酒菜,实是一大憾事。” 曹彬无奈只得道:“既然千岁们不肯上座,那末将就随你们一道下坐。”众人闻言自动向门边窜了个位置,把主位旁边的三张桌椅空了下来,曹彬与二王这才落座。 赵德芳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挨个菜品都尝了一遍。看其做派,全不似一个富贵王爷,倒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乞丐。 赵德昭却不急着吃酒,只是和颜悦色的望着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斜对面的杨业身上,一笑道:“杨老将军,听说这次官家之所以能化险为夷,都是你的功劳?” 杨业摇摇头,由衷的道:“千岁谬赞了,若非官家是真龙天子,命系于天,又有江湖义士万剑锋、慕容云瑶相助,只怕早已凶多吉少。” 赵德昭闻言眉头紧锁,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不便在众人面前失态,随即又恢复了和颜悦色。赵德芳却笑道:“这个万剑锋小王不认识,但慕容姑娘与小王却是旧相识,她虽为人刁蛮任性了些,但也算得上是位侠肝义胆的巾帼英雄。她与小王的表兄还有过一段感情,可惜后来不了了之,说来倒也有些遗憾。” 杨业一笑道:“八王千岁,您不愧是皇亲国戚,所交之人都非等闲之辈啊!日后您若有机会,也当结识一下这位万少侠,他不仅文武双全、而且诙谐幽默,是一位响当当的义士啊!” 赵德芳连连点头,“杨将军推荐的人,一定错不了,小王日后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位少侠。”他说完不再言语,自己斟满了酒杯,低头独自饮起酒来。 曹彬见赵德昭空举双箸,半晌都没夹一口菜肴。有些尴尬的问道:“千岁,您怎么不吃菜?是嫌曹某府中饭菜粗简,不和胃口吗?” 不待赵德昭答言,呼延赞抢先大笑道:“曹将军,我看你是多心了,虽然没领到赏钱,你府中仍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酒菜,实属难能可贵了!” 赵德昭闻言望向呼延赞,问道:“距离燕云之战已过两月有余,官家居然还没给各位将军发放赏银吗?” 呼延赞口打唉声,道:“千岁,您有所不知,官家不仅没发燕云之战的赏银,就连平灭北汉时的赏银,也迟迟未发。我呼延赞一介粗人,脸皮甚厚,可到各位府中蹭吃蹭喝,不求领什么赏钱,但其他的大人府中人口众多,又都随着官家鞍前马后,同样一分赏钱都没有。” 赵德芳一愣,看向高怀德,“高将军,小王不懂军中规矩。不知这赏银是按什么发放?是军中出征的惯例还是打了胜仗才有的赏赐?” 高怀德不假思索的道:“按照太祖时期的惯例,大胜必要重赏,小胜则为小赏,倘若败了不但不赏,还要重罚。所以当今官家不发北伐的赏银,将士们都能理解,只是不发平灭北汉的赏银,却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崔翰也悠悠的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官家非但一文钱不赏,还因拥立新君之事,将开国元勋石守信贬出京城。我崔翰年逾不惑,还从未见过这般有功不赏,有过却必罚的官家。” 众人见这些朝中大员都敢吐露真言,心中再没了顾忌,立时你一言我一语,抱怨纷纷起来。一时间,众口一词,都大声倾泻着各自心中的不满,堂中人声鼎沸,怨气冲天! 赵德芳听了一会儿,也感到有些于心不忍,站起身道:“诸位不必说了,小王这便回南清宫,取来太祖御赐的凹面金锏,带着你们入宫找官家请赏去!” 呼延赞抚掌大笑,道:“好啊,八王千岁是官家的亲侄,手中又有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金锏,您若肯为我们出头,莫说是赏钱,就是让官家收回之前的成命也并非难事!” 众人听完呼延赞的话,大多群情激昂,只有曹彬、潘美等宿将,紧蹙眉头,面沉似水。武功郡王赵德昭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霍然起身道:“徳芳,你若这样做,无疑于逼宫。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引火烧身,若众位一定要赏钱,本王就一人入宫面圣请赏,若官家怪罪下来,一切罪责也由我赵德昭一力承担!” 赵德昭说着就要离开正堂,曹彬忙上前,道:“千岁,您这一去祸福难料,何必为了我们区区的赏钱,而得罪官家呢?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教我们这些人如何自处?” 潘美也道:“千岁,官家至今仍为我们拥立您为皇帝而不满,您这个时候去面圣请赏,官家势必怪罪。我们众将犯错,有千岁可以保本,但千岁若触犯了圣怒,又有谁能救得了您?” 赵德昭摇摇头,望向天边那轮红日,毅然道:“诸位不必劝了,自古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本王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叔做错事,致使军中将士们人心涣散,天下百姓笑话我们大宋没有规矩,哪怕赌上本王这条性命,我也要冒死直谏!” 赵德芳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二哥,你尽管入宫,小弟取了金锏随后就到。若你安然无恙最好,不然小弟就真要行使这金锏的特权了!” 赵德昭摇头,郑重的道:“不可!若愚兄此去犯了龙颜,丢了性命,太祖的血脉可就只剩下你一人了。贤弟切记,无论何时都不要轻举妄动,为父皇保留一线骨血,才是贤弟当为之事。”他说完不再犹豫,毅然决然的走出正堂,直奔浚仪大街尽头的皇宫而去。 众人望着赵德昭远去的背影,心中除了紧张与忐忑,还有无尽的感激。有人在心中默默为他祷告,希望他能平安走出皇宫。有人谋划着一旦事情失败,如何才能力保武功郡王不丢掉性命。还有人盘算着如何能脱身事外,不受牵连。更多的人则是眼眶发红,泪满衣襟……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五) 御书房,光线略显昏暗。 赵光义端坐在一把宽大的檀木椅上,面前摆满了早朝时群臣呈上来的奏疏。疏中所奏之事,大多无关紧要,可赵光义手持御笔,偏偏连一个字也批不下去。 这时王继恩缓步走入房中,朝赵光义深施一礼,“官家,武功郡王求见,不知官家是否应允?” 赵光义眉头紧锁,缓缓抬起眼帘,“武功郡王还有脸来见朕?你让他进来,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说辞?” 王继恩忙退出御书房,很快就把赵德昭带了进来。赵光义朝王继恩摆了摆手,王继恩当即退下,紧闭了房门。赵德昭毫不慌张,从容的走到赵光义面前,拱手道:“臣侄武功郡王赵德昭见过官家。” 赵光义目光死死的盯着赵德昭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皇侄,你来找朕何事,莫不是要为诸将请赏?” 赵德昭点点头,“是的,臣侄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自古为君者,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石守信、曹彬、潘美三人督军不力,已被官家治罪,但更多的将士却没有过错,为何不行封赏?官家只因自己心中郁结,便擅自剥夺将士们的赏银,这样只会致使军心涣散、万民讥讽,绝非明君当为之举。故此臣侄特来为将士们请命,还望官家恩准!” 赵光义冷笑数声,点指赵德昭,道:“武功郡王,你仗着自己是太祖的儿子,就敢诽谤朝政,指责寡人?朕就算不是明君,也轮不到伱来教朕怎样做皇帝!” 赵德昭忙道:“官家,臣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赵光义重重一拍龙书案,喝道:“赵德昭,朕才失踪几日,众人就迫不及待拥你为帝。你既如此善于笼络人心,不如等朕死了,你做上皇帝,再行封赏也不迟!” 赵德昭长长叹了口气,无奈的凝望赵光义许久,默默的离开御书房,不愿再多说一句话。纵然他满腹的怨言,可除了忍在自己腹中,又能与谁说呢? 赵光义盯着赵德昭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暗道,“赵德昭,你私下勾结众臣,笼络将士,其野心昭然若揭!朕活在世上你未必敢反,可若朕有朝一日晏驾归西,只怕皇位必被你夺走,朕的皇子们再无宁日。朕本不想杀你,可你却偏偏要逼朕!” 赵德昭前脚才离开,王继恩后脚就踏入御书房。他来到赵光义身边,问道:“官家,武功郡王方才之言,实在大逆不道。您若不杀他,日后他必会对您下手。” 赵光义微一颔首,“继恩,你说的没错,是该及早动手了。云通判还在京中吧,你速把他给朕找来。” 王继恩闻言一愣,起初有些迟疑,可随即反应过来,快步离开了御书房。赵光义见王继恩走了,强压着心中杀意,提起御笔批写起奏疏来。 不多时,云子霄就在王继恩的带领下,缓步走入御书房。别看云子霄的脸色十分从容,可掌心却渗出冷汗。他走到赵光义面前,跪倒在地道:“官家,不知您找微臣所为何事?” 赵光义放下御笔,问道:“云通判,昔年太祖曾下令围剿涟霞山,逼死了你的父亲,想必你至今仍怀恨在心吧?朕今日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子霄忙道:“官家,您何出此言?昔年先父辅佐慕容燕云成就霸业,与大宋百官各为其主,纵然先父被迫下野后,遭到大宋将士围剿,微臣也完全能理解太祖当时的所作所为,焉敢怀恨在心?官家若怀疑微臣,就请您杀了微臣以绝后患吧。” 赵光义朝王继恩摆摆手,王继恩忙又退出御书房,再次紧闭房门。赵光义缓缓站起身,走到云子霄身边,双手将他搀扶起来,“云通判,如今武功郡王赵德昭与军中诸将来往甚密,大有不臣之心,故此朕无奈之下,只得先下手为强。朕放眼满朝文武,除了云通判外,再无旁人能孤身行刺赵德昭,又不留下一丝痕迹,朕这才不得已把你叫来,欲将此事交给你去办。” 云子霄不敢置信的望着赵光义,不由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他自觉做人行事已算阴狠,可与眼前这个皇帝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惊得半晌都不知如何应对。 赵光义微微一笑,淡然的道:“云通判,你是个聪明人,朕知道你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对吧?”不待云子霄回答,他又沉声道:“纵然泄露出去,以你是云逸墨之子的身份,只怕天下也不会有人信你。所以你也别想太多了,按朕说的去办就是,朕不会亏待你的。” 云子霄全身微微发抖,就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一拱手道:“是,微……微臣遵命。今夜之前,微臣必杀赵德昭,以报官家。” 赵光义拿起御笔,朝他摆摆手,道:“记住,一定要做成是赵德昭自刎而死,切莫闹出太大动静,不然朕也保不住你。” “是。”云子霄再次一躬身,随后快步退出御书房。他的心中此刻格外沉重,仿佛压着一座大山,但想到自己终于在复仇之路上迈出第一步,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返京师虎口脱险 杀亲王龙目无恩 (六) 阳光虽依旧和煦,武功郡王府的上空却被阴云所笼罩。 赵德昭低着头,一个人默默的走向自己京中的府邸,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此刻在想什么。他脚步很沉重,步伐很缓慢,既像是对方才赵光义的话还心有余悸,又像是在谋算着什么。 从皇宫到武功郡王府明明只有半里路,他竟走了半个时辰。赵德昭不常在东京,王府自然没有郴州府邸那般奢华、阔气,但宽敞厚重的府门,高大宏伟的院墙,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楼阁殿宇,也无不彰显着皇室的典雅与高贵。 守门的侍卫见赵德昭回来了,忙满脸堆笑,“千岁,您回来了。听说千岁方才入宫面圣,为军中诸将请赏,一切可还顺利?” 赵德昭并不答言,朝侍卫一伸手,道:“你身上带刀了吗?速速拿来,借本王一用。” 侍卫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千岁,您开什么玩笑?小的虽是您府上的侍卫,但在王府内当差,身上也不敢带刀啊。” 赵德昭“嗯”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个侍卫,当即快步走入府中。他才踏入府门,一队家丁就迎面走了过来,众人见到赵德昭忙停下脚步,深施一礼,齐声道:“小的见过千岁!” 他们说完就要从赵德昭身边走过,赵德昭忙拦住几人,一本正经的道:“你们几个身上可有刀?” 家丁们听完赵德昭的话,同样怔住了,紧接着笑道:“千岁,我们在您府中当差,身上岂敢携带凶器。若是被官家搜出来,定会说我们意图行刺王爷,只怕小的们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赵德昭微微叹息,朝家丁们摆摆手,家丁们躬身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赵德昭眉头微锁,望向前方不远处,一座不算太大,但十分精致典雅的茶水间,毫不犹豫的快步走了过去。 午后,阳光斜斜射入茶水间,房间里暖暖的。 此时,茶水间的房门紧闭,赵德昭独自坐在室中的椅子上。他的旁边是一张不大的紫檀圆桌,桌上摆着一杯香茗,蒸腾的水汽不断从茶杯与茶盖的缝隙间徐徐飘出,满室飘香。桌上还放着一盘新鲜的脆梨,与一把锋利的切果刀。 赵德昭双眸凝望着那杯香茗,静静的看着水汽一点点升腾,又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他看了许久,右手下意识的拿起那把切果刀,左手拿起一个盘中的脆梨。 他的手还未及触到那个最大的脆梨,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一个蒙面黑衣人闪身走了进来。此人一身黑色的劲装,却空着双手,腰间、背后都没带任何兵刃。 他慢慢关上房门,慢慢逼近赵德昭。他的一切看似很慢,但实则却极快,快得莫说引起府中巡逻家丁的注意,就连坐在他正对面的赵德昭,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当赵德昭预感到危险来临时,黑衣人已站在他面前,正朝自己发出一阵无奈而又得意的冷笑。赵德昭看着这个黑衣人,神色有些惊慌,“你……伱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对本王做什么?” 黑衣人叹息一声,沉声说道:“你父皇曾逼死了我的父亲,此仇已刻在我心中近二十年,我无时不刻不想报仇,可苦于无从下手。如今官家也想要你的命,正好一举两得,我就接了圣命。你死后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是赵匡胤的儿子!” 赵德昭近乎本能的站起身,拿起手中的切果刀,直刺黑衣人前心。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抓住赵德昭的手腕,冷冷的道:“就凭你,也想和我动手?” 黑衣人说着,用力一推赵德昭的手腕,将那把锋利的切果刀推到他的项间。赵德昭张嘴想要呼救,还未及发出声,黑衣人瞬间又将刀又往里推了半寸,直割在他项间。随后他抓住赵德昭的手腕,向旁边猛地一挥,顿时将赵德昭项间划出一道深可及骨的伤口。 赵德昭痛苦的倒在地上,项间不断喷出淋淋的鲜血,将茶室地上的毯子,染得血污一片。他双眼怒视,似要喷出火来,他不甘的指着黑衣人,双唇无声的上下张合几下,随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黑衣人见状蹲下身,探了探赵德昭的鼻息,确定赵德昭已死,这才推开房门,慢慢走了出去,见四下无人,忙飞身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衣人离开不久,一名小厮笑嘻嘻的端着一盘荔枝,走向茶水间。他走到门前,轻声说道:“千岁,您最爱吃的荔枝来了!” 赵德昭耳力极好,以往下人们来送东西,他都在第一时间招呼他们进来,可小厮连喊了几声都不见王爷应答,不由感到有些困惑。他只好蹑手蹑脚的推开茶水间的大门,却被室内的一幕惊呆了!等着他的再也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王爷赵德昭,而是满地的血污,与血泊中的尸体。小厮惊骇的尖叫一声,手中盘子连同盘中的荔枝,都滚落在地上。 “千岁!”小厮强压着心中恐惧,跑到近前,一把抱住赵德昭那具已被鲜血染红的尸身。双手不住的颤抖,他伸出一只手战战兢兢的去探赵德昭的鼻息,可探试的结果却让他发出一连串的惊叫。 小厮的尖叫声,很快就引来了府中众人,他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快步朝茶水间跑了过来。众人起初只当是王爷发了脾气,一反常态的殴打下人,可当他们看清赵德昭手握果刀浸在血泊中的尸身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有几个家丁回忆起方才赵德昭向他们要刀的一幕,心中顿时有了答案。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家丁,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一定是千岁进宫面圣时,说错了什么话,被官家训斥了,这才一时想不开自刎身亡……”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没错,一定是这样的。千岁表面看起来文弱可欺,可骨子里刚烈的很,定是官家哪句话说得太重,惹得千岁心中郁郁,这才自寻短见的。”众人痛惜哀悼已逝的王爷,此时都哭成一片。 老家丁正要派人去八王府中报丧,不料赵德芳此时已手持金锏,大步流星的从府门外走了进来。众人见八王来了,忙迎了过去,跪倒在他脚边,哭诉道:“八王千岁,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该死,我们没保护好武功郡王,他……他自寻短见了……” 赵德芳闻言怔住了,不敢置信的道:“你们说什么?王兄他自寻短见了?这不可能!本王才与王兄分别不过一个时辰,他怎么就薨了!你们是在与本王开玩笑吧!” 老家丁老泪纵横着道:“千岁,武功郡王的尸身就在茶水间中,您若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吧。” 赵德芳闻言疯了似的冲进茶水间,果真见赵德昭的尸体还倒在血泊中。他只觉眼前一黑,胸中气血翻腾,喉间一阵暖意上涌,随着而来的还有一股腥甜。 “咚!”赵德芳以锏拄地,强撑着身子,这才堪堪没有昏厥过去。他此刻只觉欲哭无泪,欲说无言,胸中满是悲痛与疑惑,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家丁小心翼翼的走到赵德芳身边,低声道:“千岁,方才王爷刚一回府,就向我们这些家丁要刀。我们只当千岁在和我们开玩笑,就没太当真,哪知他却把自己关在茶水间中,用切果刀自刎了。都怪我们没用,要是早点发现千岁的异样,或许这场惨祸就不会发生了。” 赵德芳微微摇头,蹲下身抱起王兄的尸身,眼中涌出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赵德芳紧紧抱着赵德昭的尸身,嚎啕大哭。 他幼时就父母双亡,那时远在郴州的赵德昭,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人之一。但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好像永远有忙不完的事,除了每年春节时他会赶回东京与家人团聚,其他时间永远都照不到他的面。所以赵德芳最喜欢的节日就是春节,最期盼的事就是见到二哥赵德昭,那个可以俯下身让他当马骑的二哥。 后来赵德芳慢慢长大了,赵德昭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他知道二哥之所以不愿回京,并非不思念自己,而是不愿见到叔父赵光义。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因时间和距离渐渐变得生疏,直到这次北伐后兄弟才再次重逢。赵德芳有千言万语想对兄长说,可总觉来日方长,他怎样也料想不到,这次重逢不过是为了永久的离别。 生别,尚可聚,死别,最无期。 赵德芳死死的抱着赵德昭的尸身,任由鲜血将他华贵的衣衫浸透,他也不肯松开片刻。他此时与赵德昭紧紧贴在一起,两人之间不再有距离,但却横亘着生死,岂非正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外突然传来王继恩尖细的嗓音,“官家驾到!”他的声音还未落地,赵光义便已快步跑进府中。 他此刻已顾不得帝王的尊严,一边大声呼喊着贤侄赵德昭的名字,一边快步朝众人围拢的方向跑了过去。王继恩和侍卫们也紧随其后,片刻不离赵光义左右,府中众人见圣上驾临,都慌忙向两旁退去,一时间茶室门前乱作一团。 赵德芳见赵光义来了,双眸中射出两道森然的寒芒,可他瞬间就把目光收敛,哭着迎向赵光义,“官家,您方才到底和王兄说了什么,他竟……竟自刎了!” 赵光义没有理会赵德芳,径直跑到赵德昭尸身边,顿足痛哭道:“痴儿何至此也!朕方才话是说得重了些,你走后朕深感懊悔,特意来府中向你赔罪,怎知你却寻了短见!”说着眼中顿时落下两行泪水,浑浊的泪水一滴滴落在赵德昭的面庞上,仿佛这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赵德芳望着赵光义,心中万分复杂。良久,他才强忍着悲伤,故作冷静的道:“官家,王兄的丧事该如何操办,还请您示下。” 赵光义长长叹了口气,“德昭是朕的皇侄,他的丧事朕一定会亲自主持,将他风风光光的下葬。” 赵德芳点点头,问道:“官家,小王在这个世上的亲人不多,要不要将小王的姐姐赵婵雪请来,她虽已遁入空门多年,但毕竟和王兄是一奶同胞啊?” 赵光义略一沉吟,最终还是摇摇头,“不必了,婵雪出家为尼已久,想必早已把红尘中事都看淡了。若朕派人去请,也只会扰了她清修,又徒增她的痛苦,朕看还是算了吧。” 赵德芳微微颔首,无奈的叹了口气,泪水顺着他英俊面庞,如断线的珍珠般不住滚落。他明白赵光义不让请赵婵雪的原因,更明白自己如果一意孤行,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也只能作罢。只是心中充斥着的不甘与悲愤,却始终无法平息。 七日后,百官挂孝,万民举哀。 清晨,宫中走出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许多乐师手持喇叭、唢呐,哀哀怨怨的吹着送别逝人的悲曲,一众人打着灵幡在哀怨的丧乐中缓缓地向前行进着,他们身后,紧随着无数高僧、高道,人人口中吟诵着祈祷武功郡王往生极乐的经文。再后则是一口高大厚重的棺木,由八个身着孝服的壮汉抬着。 赵光义和赵德芳一前一后骑在马上,跟在那口巨大的棺木后面,眸中充盈着泪光。他们身后则是身着孝服的文武百官,步行紧随其后,人人脸上也尽是悲哀之色。 这支队伍穿过浚仪大街,缓慢的向城外行去,沿途中站满了前来送别的百姓,神情间都甚是悲痛,许多人自发的跟在队伍后面,不断地向天上洒着纸钱。此时尚是秋天,满眼都是金黄,但丧服和灵幡的白色却使天气变的格外肃杀和凄凉,出殡队伍扬起的纸钱,宛如一片片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半空中飘落而下。 无论是队伍中的百官,还是路两旁的百姓,此时无不落泪。顷刻间,悲痛的哭声响彻东京每个角落,久久不散,人们声声唤着赵德昭的名字,但他却再也听不见。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衙内自缢密松林 侠女火烧锁龙山 (一) 涿州百里外,锁龙山。 锁龙山,自西向东山势蜿蜒曲折,远望宛如一条蟠龙。近看,山下尽是奇松怪柏,山上满目怪石嶙峋。此山壮美中透着阴森,险峻中暗伏杀机。 山下茂密的丛林中,有一条高低起伏的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往山上。耀眼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斜照下来,光线大多都被树荫遮住,仅剩的一线天光,把林间小路照得斑斑驳驳。 这条极少有人来往的小路上,此刻却出现了一男一女,他们身后还紧随着一头神气十足的毛驴。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谈笑着,似乎对眼前的风景毫不在意,对这山中凶险的景象,也全不挂怀。 轻年走了一会儿,朝身边紫衣姑娘抱怨道:“小魔女,本少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小娘子从吕会员手里抢过来,可你却整日不让我与它亲近,你是想累死本少侠还是嫉妒呢?” 紫衣姑娘娇哼一声,道:“臭要饭的,你还真好意思!本姑娘还没说骑上去歇歇,伱一个大男人却从早到晚嚷着想上驴。除非你给本姑娘也找个称心的坐骑,不然你这辈子都休想骑它!” 轻年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道:“官家上次说要赏本少侠一个金葫芦,可以任意去大宋各地府县支取银钱,可一眨眼这么多天过去了,本少侠连个葫芦秧都没看到,真是贵人多忘事呀!咱们现在手头太紧,金葫芦又迟迟不到,你叫本少侠到哪给你弄坐骑去?” 紫衣姑娘不以为然的道:“本姑娘不管,你要是找不来,就休想骑驴!” 轻年苦笑一声,还想再辩白几句,却突听前方林中传来一阵悲悲切切的男人哭声。轻年和紫衣姑娘的心思,都被这阵哭声引了过去。 紫衣姑娘一指前方,问道:“这个男人哭得如此凄惨,多半出了大事,我们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轻年摇摇头,道:“小魔女,你这一路上管了多少闲事?明明涿州离这里不过两三日的路程,硬教你走出了十几日,你若是再管闲事,恐怕这辈子都到不了邕州了!” 紫衣姑娘冷哼一声,“臭要饭的,妄你还口口声声自称少侠,却连半点侠肝义胆都没有。每日除了喝酒、烤鸡,你还会干什么?” 轻年微微一笑,道:“本少侠还会烤鱼。” “你!”紫衣姑娘指着身边的轻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她才道:“你爱管不管,反正本姑娘是管定了!”说着快步朝哭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轻年无奈的叹了口气,牵过驴子的缰绳,健步如飞的追赶那位紫衣姑娘。他一边快步追着,一边还大声喊道:“喂,小魔女,你慢点跑!你要是再跑这么快,本少侠可上驴了!” 紫衣姑娘不再理他,脚步愈发快了,刹那就转入密林,向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很快,她就在林中一片开阔的空地中,发现了一位衣着华贵,容貌丑陋的年轻文士。 只见此人年纪在三旬左右,长着一张扁平的大饼脸,硕大的喉结向外鼓着,咋看还以为他项间长了个瘤子。他此时满面愁容,蹲在一个土坑旁,一边用手往坑中填土,一边悲诉道:“几位兄弟,你们和王旦相似数载,对我们父子可谓忠心耿耿,谁料今日却因我王旦无能,致使你们葬身于此!我此生再也没有颜面去见你们的家人,再也没有颜面去见父亲,再也没有颜面去见父亲治下的百姓,不如今日一死了之。但盼我死后,可以抵消我犯下的罪过,切莫连累到我父亲!” 随着他的话音,土坑已被渐渐填平。随后他缓缓站起身,解下自己腰间的带子,挂在面前一棵歪脖树上。 紫衣姑娘见状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刹那就来到男子身旁。男子刚把带子挂在树上,突见面前多了一个姑娘,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倒退,整个人撞在背后的一棵树上。 年轻文士只道背后也有强人,只得沉声道:“贼子,你把我押解的囚犯劫走了,竟还不肯放过我!我奉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若敢杀了我,家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紫衣姑娘见此觉得有些好笑,但见他十分惶恐的样子,只好忍住笑意,尽量柔和的开口道:“这位公子,看你也是大门大户出身,为何一个人躲在这里寻死觅活?你不用怕,我和你口中的什么大王不是一路的,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 年轻文士见紫衣姑娘不是歹人,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小娘子,我是监察御史王祜之子,名叫王旦,字子明。我父亲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卢多逊,被贬到了地方做知府。我父亲爱民如子,不忍见此地山贼猖狂,故此常派出府衙中的捕快去剿灭附近的贼人。前两天刚抓了一伙贼人,父亲想让我历练历练,就让我带人将他们押解到城外斩首。哪知,才出城不到三里,就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歹人,将这些死囚都劫走了,还留下一句话,说如果我们有胆子,就去锁龙山要人。按大宋律例,丢失死囚是死罪,就算我父亲是知府,也救不了我。所以无奈之下,我只好带人到锁龙山要人,结果我手下捕快不是他们的对手,死的死,逃的逃,我眼看没有活路,这才打算一死了之。” 紫衣姑娘点点头,问道:“锁龙山寨主叫什么?他们劫走的犯人又都是什么人?你不用担心,只要本姑娘出马,一准能抓回丢失的罪犯,就连山上的贼人,本姑娘也一道打发了!” 王旦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姑娘,半晌才道:“他们劫走的犯人都是历山的山匪,为首的叫刘祺,人送外号金毛吼,还有一个浪里巨鳌沈九,其余的都是他们手下的喽兵,总共二十三人。锁龙山上的大寨主更是赫赫有名,名唤锦豹子张师,这些人都武艺非凡,姑娘可千万小心啊!” 不待紫衣姑娘答言,轻年已牵着毛驴快步走来,“哈哈哈,本少侠还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群山猫野兽。本少侠饿了,正好拿他们下酒!” 王旦见两人完全不把山匪们放在眼里,好奇的问道:“请问两位,你们到底是何方高人?能否通报名姓,也好让我放心。” 轻年一拍胸膛,道:“本少侠名叫万剑锋,乃隐峰山庄庄主万梦生之子。这个小魔女叫慕容云瑶,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女儿。且不说我们智勇双全、胆识过人,单是报上我们先人的名姓,也够把这群草寇吓得魂飞魄散的!” 王旦是个文人,从未听说过万梦生的名头,但对慕容延钊却略有耳闻,将信将疑的道:“你们此话当真?若二位真能帮我把刘琪、沈九抓回来,我定会好好报答两位恩人的。” 两人点点头,转身就要上山,这时林中走出一个略显邋遢的汉子,一脸傲慢的挡住了两人的去路。三人都警惕的看向来人,但见此人腰挎一口长剑,身背一张硬弓和一壶利箭,生得十分英俊,儒雅中透着一股英气,神情间还带着一丝乖张的气焰。美中不足的是,他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穿得松松垮垮,还满是酒渍,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修边幅。 此人走到近前,冷冷一笑,道:“方才谁说自己是万梦生之子?我怎么从未听师父说起过,他还有个儿子?” 万剑锋闻言一怔,神情间十分激动,“你……你说什么?我父亲他真的还活着,还收了你这么大个一徒弟?那他现在哪?你快告诉我!” 此人一脸不屑的道:“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过是和我师父长得有几分相似,就跑来冒充他的儿子,当真恬不知耻!” 万剑锋一向洒脱,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听到父亲的消息时,他的神情无比激动,就连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他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急迫的道:“好兄弟!你快说,我父亲到底在哪?” 此人指指万剑锋腰间的酒葫芦,道:“你连酒都不请我喝一口,我为何要对你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吐露真言?万一你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我若说了,师父岂非会有危险?” 万剑锋忙解下酒葫芦,递给他道:“兄弟,你尽管喝,正巧今天有好酒,这里面装的可是……” 不待万剑锋说完,此人一把夺过酒葫芦,打开封口嗅了嗅。随即双眸突然亮了,大笑道:“这位兄弟品味不错,里面装的竟是上好的杜康!”说着迫不及待的一仰脖,就将葫芦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万剑锋见他只是随便一嗅,就能辨出酒的种类,心中不由赞叹。笑道:“你喝了我的酒,咱们就是朋友了。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你当真是家父的弟子吗?” 此人微微一笑,将酒葫芦递还给万剑锋,“你是不是万梦生的儿子还有待查证,我是万梦生的徒弟却如假包换。我叫张咏,字复之,曾有幸拜万梦生为师,在师父身边学艺数载,有天家中来了一位道士,像是师父的故人,两人每日促膝长谈,大有久别重逢之意。后来师父就被这位道士拐跑了,说是什么云游去了。一走就是三五年,至今我都未再见过家师。” 万剑锋闻言有点泄气,叹息道:“本以为有了父亲的消息就能打听到他的下落,谁想到他这当爹的竟和他儿子一样不靠谱,可好歹拐走我的也是位姑娘,他老人家可好,还和老牛鼻子玩儿一块去了!看来我是白高兴一场,只是可惜了我那一壶上好的杜康酒!” 张咏一笑,道:“这位兄弟,你真是恩师之子吗?我师父可没你这么小气,绝不会因为朋友喝了他一壶酒而耿耿于怀的!我曾听师父说过他有位妻子,名叫梦涵,却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儿子呀?难道当年师父和师母因故分离时,师父并不知道师母已经身怀有孕,所以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 万剑锋道:“兄弟,你蒙得还挺准!你这脑袋瓜儿,不当官真是可惜了了。” 张咏同情的望着万剑锋,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别灰心,山不转水转。你们父子、我们师徒总会有相见之日!”他说完一指王旦,道:“我与师父学剑数载,却从未试过锋芒,不如我们一道上山,帮这位王兄了结此事。” 慕容云瑶笑了笑,对张咏道:“本姑娘好些日子没与人动手了,看张兄弟这架势,是想一人把山匪们都杀光了,那本姑娘岂非很没意思?” 张咏闻言笑道:“姑娘放心!张师、刘祺、沈九是三个人,我们这里也是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个,谁都有得打!” 慕容云瑶点点头,看向万剑锋和张咏,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可不许多吃多占,否则本姑娘手痒痒,可就要拿你们开练!” 一直没说话的王旦,此刻脸色十分复杂,他像是看怪物一样望着面前这三个人,他这些年随着父亲没少与山匪打交道,亲眼见过平日在衙门里凶神恶煞的捕快们,如何对山匪畏之如虎,偶尔有几个不怕死的好汉,也是拼了性命与山匪相抗,从未见过这般把山匪当做小猫小狗分了玩的,心下万分诧异。 他正想上前再多嘱咐几句,告诉他们山匪有多恐怖。可还未及他开口,三人早已足尖轻点,如三道疾风般消失不见了。王旦望着三人方才站过的位置,不再诧异,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衙内自缢密松林 侠女火烧锁龙山 (二) 锁龙山顶,烈日当空。 山顶开阔处屹立着一座颇具规模的山寨,寨墙高耸,寨门厚重,门口站着两名喽兵,每人跨上一把腰刀,手中一杆长枪,精气十足。 三人顺着一条山间小路,很快就来到山寨附近的一片密林中。慕容云瑶不假思索,足尖一点就要冲进寨中,万剑锋忙一把拉住她,“小魔女,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活腻了,想去送死,也别捎带上我们弟兄俩呀!” 慕容云瑶脚下一顿,扭头问道:“我们又不是来做客的,若是不冲进去,还等着寨中人请你们进去啊?” 张咏微微一笑,道:“一看慕容姑娘就是女中豪杰,比令尊、令祖有过之无不及!可就是性子急了点儿,不如令尊、令祖那般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伱这脾气比昔年的大魔头凤九天还要冲上三分,难怪万贤弟管你叫小魔女呢!” 慕容云瑶瞥了张咏一眼,不忿的道:“张咏,一个臭要饭的已经够我烦的了,你怎么也跟着一起阴阳怪气的?你们要是有计策,就速速说来,要是没有就别耽误本姑娘除暴安良!” 万剑锋和张咏对望一眼,然后两双眼睛齐齐看向慕容云瑶,不约而同的笑道:“我们当然有主意,只是你要吃些苦头了。” 慕容云瑶被两人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后退了两步,“你……你们要做什么?我可告诉你们,本姑娘的武艺举世无双,就凭你们两个休想打本姑娘的主意!” 万剑锋坏坏的一笑,“怎么,小魔女也有害怕的时候?” 张咏则道:“慕容姑娘,你别紧张,你既然说自己的武艺举世无双,又想杀个痛快,那我们的法子绝对适合你。” 慕容云瑶不解的道:“你们到底想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万剑锋上前几步,趴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随后张咏就从怀中取出一根麻绳,不容分说就将慕容云瑶捆了个五花大绑。慕容云瑶娇哼一声,甩过头去,不再看二人。两人见状微微一笑,相互对视一眼,万剑锋不再迟疑,推搡着慕容云瑶快步向寨门走去。 很快,三人就一前两后,来到寨门前。 万剑锋和张咏脸上都带着坏笑,慕容云瑶则不住的哭喊,用尽全力在挣扎,仍挣不脱捆在身上的绑绳。守门喽兵看着三人这般行径,都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一人喝道:“你们两个吃搁念的,没事绑个尖斗,来我们绺子瞎晃悠什么?” 张咏朝说话的喽兵一抱拳,道:“这位兄弟,给你们瓢把子带句话,我们弟兄想把这个撮啃尖斗挑了,换些杵头儿,也好抿山。” 万剑锋点头,道:“没错,你尽管放心,我们不是鹰爪孙,点清得很,攒儿亮着呢!” 那喽兵轻蔑一笑,道:“我当是做什么的,原来是伙老渣。我们瓢把子虽然杵头海,但可不是臭子点,你们最好扯远点,否则我们弟兄青了你们!” 万剑锋一拱手,满脸堆笑道:“我知道瓢把子不是臭子点,但这么撮啃的尖斗可不多见,要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万一你们瓢把子喜欢,却让你们赶走了,小心他吾攻起来,青了你们!” 那个喽兵听完他的话,感到一阵为难,心想,“我们大寨主平生不好女色,但难得遇见人贩子能拐来这么漂亮的姑娘,万一他真的喜欢,我们弟兄也能捞几个赏钱。” 他想罢,说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我这就去通报瓢把子,你们可千万别扯。要是你们扯了,瓢把子受了挖,他可要鼓了盘儿,带着下排琴们青了尔等这帮老渣!” 万剑锋忙连连点头,道:“上排琴尽管放心,我们绝不扯,不会伤攒子的。要是瓢把子鼓了盘儿,我们这些老渣,可就顶了瓜喽!”喽兵闻言不再犹豫,对身边的另外三个喽兵叮嘱了两句,随后把寨门开了一条缝,快步走入寨门,一溜烟儿地跑去通报了。 慕容云瑶初入江湖,哪能听懂这些土匪黑话,直听得云里雾里,低声道:“喂,你们方才说的什么鸟语,本姑娘怎么一句也没听懂?”万剑锋和张咏都眼巴巴的望着,等着传话的喽兵出来,哪有心思和慕容云瑶解释这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很快,传话的喽兵就出来了,朝三人招了招手,“两位老渣,你们进去吧,瓢把子听说你们带来了撮啃的尖斗,不但答应见你们,还要请两位抿山呢!” 万剑锋听完喽兵的话,眼睛顿时亮了,大笑道:“哈哈,那太好了,只是不知绺子里可有好山?别看我们是老渣,可这嘴刁得很,没有好山我们可不抿!” 喽兵冷哼一声,“我说你们这两个老渣,别蹬鼻子上脸,要是嫌我们绺子的山不好,你可以到别处抿去!”说着朝两人翻了个白眼,大步朝寨中走去。 万剑锋和张咏忙满脸赔笑,推着慕容云瑶步入寨门,紧随着喽兵朝寨中走去。张咏的目光始终盯着慕容云瑶,生怕她火爆脾气上来,把戏演砸了,万剑锋却似乎不怎么担心,目光不断在寨中四处打量着。 寨中防守的十分严密,时常有三五成群的喽兵,在寨中巡逻而过。张咏眨了眨眼,略一估算,低声对两人道;“这寨中至少也有一两百人,而且防卫森严,绝非可以轻松摆布的,看来我们今日有得玩儿了!”他说完继续随着喽兵往前走,途中不断的用余光观察着周遭的地形和兵力分布。 不多时,三人面前出现一座高大的房舍。房舍高约两丈、宽愈五六十丈,门窗俱是用柏木所制,上刷着深褐色的漆面,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块黑色的匾额,上书斗大的三个的金字——聚义厅。 万剑锋望着这座高大雄伟的聚义厅,想起一年前在洞庭湖刺杀水匪姚鸿远之事,心道,“本少侠又不是朝廷的差人,到现在连个葫芦苗也没得到,怎么又要抄山杀贼了?看这寨子的规模,虽不如洞庭水寨那般恢弘阔气,可也是兵强马壮,不是轻易说灭的就能灭的,看来本少侠今天得拿出点真功夫了。” 四人迈步进了聚义厅,只见大厅正中摆着一把虎皮椅,上坐一个身着华服,豹头环眼的汉子。他的左下手坐着个满脸横肉,鬓边生着金发的瘦子,右下手坐着个满脸水锈,膀大腰圆的驼子,高高驼起的后背宛如龟盖,让人看了有些喘不上气儿来。大厅两边各立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喽兵,每人手持一杆长枪,虎视眈眈的盯着万剑锋三人。厅中众山匪虽地位不同,容貌各异,但眼中的凶悍却一般不二。 万剑锋打量了坐在上面的三个人一眼,问道:“西北玄天一片云,乌鸦落入凤凰群,满座皆是英雄汉,谁是君来谁是臣?” 虎皮椅上的汉子微微一笑,“这位老渣,莫非你是念招点不成?看不见我和两位下排琴坐的位置有别吗?” 万剑锋挠挠头,微显尴尬的笑了笑,“恕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您就是瓢把子,还请恕罪。”他说完看看左右两人,问道:“瓢把子,不知这两位英雄是……” 虎皮椅上的汉子介绍道:“某家姓张名师,绰号锦豹子。这位左手边的兄弟,是金毛吼刘祺,这位右手边的兄弟,是浪里巨鳌沈九,都是某家新结识的英雄好汉!” 万剑锋点点头,忙朝三位寨主拱了拱手,“小的虽是个老渣,但也久闻三位寨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说着一指慕容云瑶,道:“这个尖斗就是小的要挑给三位寨主的,不知可还满意?” 张师眯起眼睛看了看慕容云瑶,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刘祺和沈九此时看向慕容云瑶的目光,却和张师完全不同,四只眼睛色眯眯的,两张咧开的大嘴都已流出了口水。 刘祺看了张师一眼,笑道:“瓢把子,您好像对这个尖斗没什么兴趣,不如就肘来赏给我们弟兄吧。” 沈九也大笑起来,瓮声瓮气的道:“是啊,瓢把子,您就把这个尖斗肘了吧,您就不想娶压寨夫人吗,我们弟兄可想很久了。” 张师闻言面沉似水,问万剑锋道:“老渣,这个尖斗真是撮啃,本寨主的两位下排琴相中了,不知你要挑多少杵头?” 万剑锋想了想,左手比了个五,道:“瓢把子,您杵头海,至少也得这个数,不然我们这些老渣可就没杵头赚了。” 张师见他比了个五,不假思索的道:“老渣,这么撮啃的尖斗,你们只要五两枸迷杵?要是这么便宜,本瓢把子就肘了这个尖斗!”说着朝手下喽兵使了个眼色,手下喽兵当即就要去取银子。 张咏忙道:“瓢把子,且慢!我这位下排琴的意思是说五千两枸迷杵,而非五两枸迷杵,瓢把子当真要肘吗?” 张师听完张咏的话,眉头紧锁起来,“什么,五千两?我们是头道杵,就不能砸砸浆吗?若是非要五千两,本瓢把子就不肘了,你们尽管带着这个尖斗扯吧。” 刘祺和沈九也连连摇头,不忿道:“这个尖斗是撮啃,可也不能要这么多枸迷杵呀?你们这般挑发,哪辈子能挑得出去?”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怎么,本姑娘还不值五千两银子?” 张师瞪了慕容云瑶一眼,怒道:“你这尖斗,好大的脾气!这绺子是本瓢把子的天下,轮不到你个被挑的尖斗在这儿升点!” 万剑锋干笑数声,低声道:“瓢把子,您要不要先验验货,要是货不好,您再砸浆也不迟?”说着目光在厅中众喽兵身上一扫,有些为难的道:“只是厅中上排琴们太多,恐怕有些不便?”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衙内自缢密松林 侠女火烧锁龙山 (三) 刘祺和沈九听说能验验货,口水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嘴角直淌下来。张师无奈,朝众喽兵摆摆手,众喽兵当即排成两队,快步走出聚义厅,把厅门缓缓关上了。 万剑锋和张咏微微一笑,刘祺和沈九早已扑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摸慕容云瑶的脸蛋。慕容云瑶冷笑几声,双臂轻轻一晃,通身内力就把绑绳挣断。随即她双掌齐出,带着凌厉的劲风,猛击向两人前胸。 刘祺和沈九哪料到慕容云瑶的武艺竟这般惊人,当即都被打飞出去,直飞到张师脚边,“扑通,扑通”发出两声闷响,重重的摔倒在地。 张师见慕容云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自己手下的两个寨主打飞,心下不免一寒,“不好,本瓢把子终日打雁,今日却叫雁啄了眼!”他想罢壮硕的身躯朝前一纵,一记老拳直打向慕容云瑶面门。 慕容云瑶足下微晃,身子向旁轻轻一侧,张师的拳头便已打空。张师心下愈发惊异,正欲抽拳再打,慕容云瑶却已伸手叼住他手腕,用力一扭,再向下狠狠一压,疼得张师吃牙咧嘴,额头上的青筋绷起老高。张师强忍着疼痛,向后猛退几步,这才堪堪摆脱了慕容云瑶的控制。 门外的喽兵听见聚义厅中传来打斗声,以为是两位寨主为了争抢姑娘动了真格,纷纷掩嘴偷笑。可越听越感到声音不对,这才打开厅门,各持兵刃涌了进来。万剑锋和张咏对视一眼,一个从腰间抽出帅棍,一个从背后拔出长剑,如两只猛虎般朝喽兵们冲了过去。 只见万剑锋手中帅棍,招数大开大合,棍棍都有万钧之力,刚猛中偏偏又带着一丝巧力,真可谓刚柔并济,神出鬼没。张咏的长剑与万剑锋截然不同,剑出宛如游龙,剑收仿佛惊鸿,寓无尽杀招于飘逸出尘的剑法之中,赏心悦目又令人防不胜防。 喽兵们血肉横飞,刹那间倒下了二三十号,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聚义厅门前,挡住了后面喽兵的前路。许多喽兵见势不妙,当即扯呼了,还有一些不怕死的,仍凭着一腔血勇,朝两人冲来。 慕容云瑶见两人把冲来的喽兵都截住了,满意的一笑,当即全力与三个寨主拼斗起来。刘祺和沈九皆是一勇之夫,除了手黑力气大,再无长处,哪里是慕容云瑶的对手?只有张师还算有些本领,双拳使出虎虎生风,招式朴实雄浑,和慕容云瑶还能勉强打上二三十合。 这时,门外两个喽兵抬来了张师惯用的三股托天叉,大喊道:“瓢把子,接叉!”说着高高举起大叉,朝张师掷了过去。张师见状双眼顿时一亮,一把接过三股托天叉,猛地叉向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手中没有兵刃,不敢硬接张师手中大叉,忙向旁一闪。张师见自己占了主动,忙趁热打铁,将手中铁叉调转方向,再次叉向慕容云瑶。 只见又长又大的铁叉好像化作了一道疾风,叉头发出“嗤嗤”的破空声,快若闪电般叉向慕容云瑶胸前。慕容云瑶忙向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厅中粗大的柱子上,娇嗔了一声。 张师大笑起来,手中铁叉越发冷厉,他手腕微微一抖,叉头顿时像一道幻影变成四五个,谁也不知哪个为虚,哪个为实。慕容云瑶虽身负上乘绝艺,但毕竟少遇强敌,交手经验十分有限,一时间略感惊慌。 刘祺和沈九见势也一左一右,宛如两头下山的饿虎,朝慕容云瑶猛地扑了过来。慕容云瑶背后是立柱,左有刘祺,右有沈九,中间更有武艺非凡的张师,好虎架不住群狼,何况慕容云瑶只是个年轻的姑娘? 万剑锋和张咏听身后声音不对,连忙回过身,可几人间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三个寨主此时已到了慕容云瑶身边,他们除了眼睁睁看着慕容云瑶被他们杀死,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云瑶本能的紧闭双眼,和四无怪叟在山洞中学过的各式招数,在脑海中不断纷至沓来。可这些庞杂的武功,慕容云瑶虽已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大多从未用过,一时间竟不知该用哪招才好。 她虽闭着双眼,却依然能清楚感受到三人扑来时劲风,与他们身上汹涌如潮的杀气。慕容云瑶此时已被敌人的凶悍和自己的无力弄得几乎要窒息了。她的呼吸早已紊乱,双手也不住的微微发抖,多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可此时走对她来说也已是一种奢望。 张师冷笑数声,喝道:“你这尖斗,不是厉害得紧吗?竟敢打本瓢把子,本瓢把子今日非要了你的小命不可!” 刘祺笑着央求道:“瓢把子,您何必杀她呢?不如把她擒下,断去了手脚,交由我们弟兄慢慢调教。” 沈九大笑,道:“是啊,我们保证让她受尽羞辱,生不如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衙内自缢密松林 侠女火烧锁龙山 (四) 他们的话宛如一把把钢针,顺着慕容云瑶的耳朵,直刺在她的心中。慕容云瑶在心中愤怒的大叫了一声,她甚至萌生出了大哭一场的念头,冲天的怒意涌向全身,一股刚猛霸道的真气在她体内声升腾,她的脑海中霎时出现了一记妙招。 张师此刻已把全身气力都灌注在铁叉之上,气势汹汹地朝慕容云瑶刺来,叉头如下山猛虎、叉身如蛟龙出海。慕容云瑶却不慌不忙的睁开眼睛,双眼中射出一道精光,她双手划弧,环抱在胸前,随后向前猛地一推。 慕容云瑶这一推,蓄积了全身之力,张师只觉手中铁叉已失去了控制,凌厉绝伦的叉向身边的沈九。沈九见张师竟叉向自己,忙舍了慕容云瑶,向后急退,“瓢把子,你要做什么……你疯了吗?” 沈九的话还没说完,张师的铁叉已叉入他的胸膛。慕容云瑶又在张师屁股上猛踢一脚,张师脚下不稳向前一倾,手中铁叉竟恶狠狠的将沈九钉在地上。沈九胸前不住涌出鲜血,血淋淋的染红了衣衫,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师,又指了指张师背后的慕容云瑶,随后绝气身亡。 局势变化如电,不仅把张师、刘祺全都看呆了,就连万剑锋和张咏也大感意外。唯有慕容云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双手抱在胸前,娇笑起来,“就凭你们这群山猫野兽,也想杀本姑娘?” 刘祺望向慕容云瑶的目光,仿佛看着神明,再也不敢有丝毫反抗,乖乖的跪在慕容云瑶脚下,“这位仙姑,小的再也不敢打您的主意了,求您放过我吧!” 张师则用力的拔出铁叉,不可思议的道:“伱……你竟会移天换日,你和昔年大燕皇帝慕容燕云什么关系!” 慕容云瑶一摊手,问道:“本姑娘会移天换日,就一定与慕容燕云有关系吗?要非得说本姑娘和慕容燕云有什么关系,那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我的敌人!” 张师严肃的道:“不可能!这是慕容燕云的独门绝技,放眼江湖千百年来没人会这一招,你定然是他的……” 他正想说下去,可见慕容云瑶这般年纪,又不由摇摇头,心想,“慕容燕云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面前这个小姑娘岁数太小了,不可能是慕容燕云的弟子。可她若不是慕容燕云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会移天换日呢?” 慕容云瑶不耐烦的道:“姓张的,本姑娘没时间等你胡思乱想,若是投降就快点,不然咱们再打过!” 张师略一沉吟,又道:“姑娘,你若会使残阳指,我张师宁愿自缚请罪。但你若不会,就休怪某家无情了!” 慕容云瑶微一颔首,笑道:“此话当真?看好了!”说着她右手缓缓抬起,食指朝对面立柱空虚一点,一股凌厉至极的力道竟真的破空而出。这股力道带着“咝咝”的破空声,隔空点在对面粗大的立柱上,原本光滑的柱面即时向内凹进一个深深的指坑,就连周遭的空气似都寸寸碎裂。 一旁的张师和刘祺看的目瞪口呆,随后张师跪在慕容云瑶脚边,道:“张师有眼无珠,冒犯了慕容盟主的后辈,实在该死。姑娘,你无论是要杀了我,还是要将我交于官府,我张师都认了!” 慕容云瑶见状有些为难,双眼下意识的看向万剑锋。万剑锋忙走过来,双手搀起张师,道:“张师,你敢作敢为,言出必行倒也算是个汉子,既然是个汉子为何不为国家效力,反而在这儿落草为寇呢?你若肯洗心革面,本少侠就饶过你,否则本少侠的各种功夫都在这个小魔女之上,想死想活你自己掂量吧!” 张师见万剑锋像是三人中的首领,毫不怀疑的点点头,“也罢,想我张师当初也是逼不得已才落草为寇,既然这位少侠这么说了,我张师自此改邪归正就是。” 万剑锋指了指刘祺,道:“不过这个金毛吼,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我们可要带走交给王祜大人处置。” 张师瞥了刘祺一眼,不满的道:“某家之前听说刘祺、沈九都是英雄好汉,只因得罪了狗官,这才不得以落草为寇,我便带人将他们救下了。可我们相处几日,我才发现两人原是无耻之辈,常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正想把他们赶走,你们就来了,你们尽管把他带走,交由朝廷处置吧!” 刘祺听说几人要将他交与官府处置,忙朝几人磕头、哀求道:“求求各位了,小的还不想死,你们千万别带我去见官啊!只要你们能放过我,无论怎样我都答应你们。” 万剑锋问道:“只要不带你见官,真的怎么样都行?” 刘祺忙连连点头,“是的,只要不带我去见官,怎么处置都行!” 万剑锋一笑道:“张寨主,你们这儿可有大锅吗?王八汤本少侠喝腻了,不如今日就熬一锅金毛吼汤,或许味道也不错呢。”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在刘祺面前晃了晃,“你知道本少侠为什么随身带着盐巴吗?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畜生们,随时随地煮成汤预备的,今天本少侠也让你尝尝自己被煮的滋味,这第一碗汤一定先紧着你喝,你说本少侠是先卸你爪子还是先卸你蹄髈呢?” 刘祺闻言吓得屁滚尿流,哭丧着脸道:“少侠,饶命啊,你们还是把我交与官府处置吧!左右也是一死,我宁可被判给斩立决,也不要被煮成汤!” 张咏忍住笑,对万剑锋道:“万贤弟,这家伙把一泡尿都拉在裤子里了,身上又臭又骚,这样的汤恐怕难喝的很,我看还是算了吧,也省得浪费材火了。” 万剑锋点点头,“汤就不煮了,留着慢慢烤着吃!”随后朝张师一伸手,“张寨主,麻烦你借根绳子,越结实越好,不然中途叫着撮鸟逃了,可就不妙了。” 张师忙朝门口的喽兵吩咐,道:“你们快去,找根绳子来!”喽兵们很快就找来了三四根麻绳。万剑锋挑了根最粗最长的,将刘祺五花大绑起来,随后推着刘祺就要离开。 慕容云瑶却不急着走,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不假思索的就朝那张虎皮椅扔了过去。火焰挨到虎皮,顿时燃烧起来,不多时整个聚义厅都被大火覆盖。 跨越六年两次分手彼此心中却始终还是对方昨晚和初恋复合今日大赦天下特更三章以表喜悦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衙内自缢密松林 侠女火烧锁龙山 (四) 张师望向慕容云瑶,道:“姑娘,你可真是个狠茬儿!” 慕容云瑶瞪了他一眼,“张师,你既已经答应为国效力,还留着这座山寨何用?莫非你是打算把我们糊弄走,再继续干这打家劫舍,为祸一方的营生?” 张师无奈的摇摇头,“姑娘说哪去了,张某这就随伱们离开此地,今生今世再也不落草为寇了。” 慕容云瑶赞许的点点头,随后几人快步离开聚义厅,先前还神气十足的喽兵们此时却如霜打的茄子,不知如何是好。张师见状说道:“诸位,我已答应这几位少侠改邪归正,从此不再祸害百姓与官府作对,你们若是愿意,就随我一起离开,若是不愿意,尽管各自散去便是。” 这些喽兵犹豫了一下,大部分都站在了张师身后,一小部分朝张师拱了拱手,各自散去了。张师最后回身望了聚义厅一眼,见聚义厅此刻已被烈火笼罩,浓郁的黑烟直冲九霄,再也挽救不了,这才彻底把心一横,随着万剑锋等人一道下了锁龙山。 王旦自三人上山后,就一直站在路口向山上张望。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山上有什么动静,只道是三人遭遇了不测,悔恨当初不该让三人出手相助,是自己害了他们的性命。随即他把心一横,暗道,“我王旦已害死了那么多弟兄,不能让新结识的三位朋友再出事了。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也该上山相助,纵然拼了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正欲再次上山,忽见山顶冒起黑烟,心中顿时感到了一丝希望。不久,果然见一伙人从山上走下来,为首的正是万剑锋、慕容云瑶和张咏,忙快步迎了过去。万剑锋见到王旦,一笑道:“王衙内,这回你不用再上吊了。我们不但抓住了刘祺,杀死了沈九,就连锁龙山上的寨主张师和他手下的喽兵们也要归顺朝廷,这下你总算可以回去交差了!” 王旦感激的连连作揖,“三位恩公,我王旦的命是你们救的,如果没有你们,我只怕已死多时了。我王旦虽不才,却也是知恩必报之人,日后我就是当牛做马,也定会报答三位恩公的!” 慕容云瑶一笑,道:“我们身为江湖中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当为之事,何需王衙内这般客气。你快带他们走吧,不过这次可千万小心点,要是人犯再被劫走了,本姑娘可没功夫帮你抓了。” 王旦看了张师一眼,将信将疑的道:“张寨主,你和手下的喽兵当真要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张师闻言跪倒在王旦,坚定的道:“王衙内,在下张师本是安善良民,只因十年前受不了当地狗官欺压,这才一怒之下在此占山为王。如果王衙内信得过我张师,在下势必洗心革面,誓死保卫大宋。若是您信不过,尽管把我带去官府,杀刮存留任由尊便!” 王旦忙双手把张师搀了起来,笑道:“张寨主肯归顺朝廷真是太好了,我相信父亲不但会宽恕你的罪过,还会设法提拔与你,让你做个一官半职的。” 张师道:“王衙内,您和令尊都这般宽宏大度,在下张师感激不尽。只是我两次率众袭杀衙役,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只怕会连累到你们父子的。” 王旦摇摇头,“张寨主,这个你尽可放心,在下与手下这些衙役们平日交情甚厚,我会尽可能给他们多些抚恤。相信他们的家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定然不会再追究此事。只要他们不予追究,此事就不会闹到朝廷上去。只是我们回去的路上,恐会再遇歹人,该怎么办呀?” 张师自信的道:“衙内放心,有我张师在,哪个山匪还敢造次?他们要是再敢劫走人犯,小心张某叉他几十个透明窟窿!” 王旦微微颔首,“有张兄相助,我就放心多了。”说着红了眼眶,朝万剑锋三人深施一礼,道:“三位恩公,我们这就走了,日后王某定会带上厚礼,去感谢三位恩公的。” 万剑锋摆摆手,“王兄,厚礼就不必了,只需带几坛美酒,我们也好喝个痛快!”王旦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喉结,显是对万剑锋的话十分受用,随后朝三人挥了挥手,在张师等人的保护下,依依不舍的押着刘祺向西南而去。 张咏也朝两人一拱手,道:“两位,明年又到了科举之年,我有意考取功名,报效国家。若是两位也要进京,我们便一同前往,若是二位还有要事,只好就此别过了。” 万剑锋叹息一声,笑道:“张兄,本少侠与你很是投缘,真希望能和你多处几日。奈何,我答应过要陪这个小魔女去邕州,我们也只好他日再见了。” 张咏点点头,一抱拳道:“也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待咱们下次再见之时,一定好好痛饮一场,不醉不归!”他说完不再犹豫,当即转身离去。 见张咏走远了,万剑锋和慕容云瑶才进了树林,万剑锋牵过那头驴子,朝西南方一指,像是对驴子又像是对慕容云瑶道:“走了,小娘子!我们这次要去邕州见平仲哥哥,这次本少侠倒真要好好会会他,但盼他能不计前嫌,不要让手下的衙役打本少侠的屁股才好。” 他话还没说完,后屁股上就被慕容云瑶踹了一脚。他踉跄一下,回头笑道;“小魔女,你要谋害亲夫吗?”慕容云瑶撇撇嘴没理他。 万剑锋说完笑着牵过驴子,口中哼着小曲,悠闲逍遥的向南方行去。慕容云瑶跟在他后面,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不时与万剑锋调侃几句,也颇为轻松自在。两人晨行夜宿,赶往离此地不远的满城。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一) 清晨的太阳透过薄薄的云层,照耀着苍茫的大地。第一缕晨曦映照在满城四面砖石所砌城墙上,折射出道道耀眼的金光。这座城墙虽略显古旧、低矮,但在晨曦下仍显得雄伟壮丽、牢不可破。 此时城门早已开放,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万剑锋牵着驴子缓步穿过城门,忽觉又累又渴。他边走边在腰间解下酒葫芦,打开塞子就想痛饮几口。可他仰起脖子,用力向嘴里倒了半天,却连一滴酒都没倒出来。 万剑锋眉头微蹙,把酒葫芦放在脸前,眯上一只眼睛从葫芦嘴向里望去,见葫芦内竟真的连一滴酒都没了,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惊慌之色,“糟了,糟了,本少侠的陈年杜康不见了!本少侠花了好几两银子才打来的酒,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有人趁本少侠睡熟之时偷本少侠的酒喝?” 慕容云瑶闻言噗呲一笑,道:“臭要饭的,你年纪不大,忘性倒不小,昨日你不是把酒给张咏喝了吗?若是后悔,你只能找到他,让他尿还给伱了,就是不知道你喝不喝得下去。” 万剑锋恍然大悟,长松了口气,“对啊,我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我还以为有人暗恋本少侠,趁本少侠睡熟,偷偷地的和本少侠用过酒葫芦亲嘴儿呢,哈哈哈!”他说完竟不怀好意的看着慕容云瑶大笑起来。 慕容云瑶气得翻了个白眼,道:“臭要饭的,你把话给本姑娘说清楚,谁暗恋你了?你这种臭要饭的,就是被人扔到河里喂了王八,本姑娘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万剑锋晃晃手中酒葫芦,道:“酒就是本少侠的命,如今葫芦空了,要是一刻钟内打不着酒,本少侠的命也要丢了。在本少侠没沽来新酒前,可没功夫和你瞎扯。” 慕容云瑶道:“你之前来过满城吗,你又不知道哪家馆子的酒好,确定一刻钟之内定能沽来酒?本姑娘倒是知道个个好去处,要不要我带你去呀?” 万剑锋闻言脚步一顿,忙转过身,不敢置信的道:“你知道满城中哪有好酒?快说,快说!” 慕容云瑶道:“我小时候曾和父亲来过这里,那时他也馋酒了,抱着我满城找酒馆。我们走遍了满城的大街小巷,终于找到满城最好的一家酒馆。那家不但酒水便宜,而且口味甘醇,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家酒馆还开不开?” 万剑锋忙道:“你还记得那家酒馆在哪吗,快带我去!” 慕容云瑶想了想,朝东南方一指,“我要没记错的话,应该就在那边,好像叫高家老店,最好喝的是……” 万剑锋已顾不得听慕容云瑶说完,牵起驴子就朝东南方向跑去,此时就连那头驴子眼中都放出熠熠的神采,欢叫着跑了起来。慕容云瑶望着一人一驴,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也默默的跟了过去。 不多时,万剑锋就在街巷里七拐八拐,来到一家二层楼的小酒馆前。他看看门口的酒幌,正是高家老店,当即在门口拴好驴,飞也似的冲了进去。 只见酒馆门口有一个柜台,台后站着一位满面愁云的老者,他身后的柜台上摆放着满满一排酒坛,店里却没有一点酒香。酒馆里的客人也少得可怜,十几张桌子几乎都空着,只有靠近柜台的那张桌上有两个客人在吃饭。而且桌上除了几盘清淡的小菜外,连一壶酒、一杯茶都没有。 万剑锋见状微感诧异,对柜台后的老者道:“掌柜的,给本少侠来三坛好酒,另外再把我的酒葫芦装满,要你店里最好的酒!” 老人叹了口气,“少侠,你是外乡人吧,难怪你不知道?不但我们高家老店不卖酒,就是整个满城都不卖酒,您要买酒请去别处吧。” 万剑锋一指老人身后的酒坛子,板起脸道:“老丈,你身后就有许多坛美酒,为何不卖?你是看本少侠穷,怕我付不起酒钱,所以故意骗我的吧!” 老人摇摇头,“少侠,小老儿是买卖人,哪有见钱不挣的道理?再说了,小老儿我一向热心肠,如果我有酒,就算你没钱,我也可以赊你几坛,可是这些坛子里确实没酒了。” 他说着转过身,随手从柜台上搬下几个酒坛子,摆在万剑锋面前。万剑锋疑惑的拿起酒坛晃了晃,并未听见酒水撞击坛壁发出的声音,随后他又揭开这些酒坛子的封口,借着光线朝里面望了望,果见坛中连一滴酒水都没有,不免大感扫兴。 此时万剑锋酒瘾难耐,哪有心思向老人询问内情,举步就要离开高家老店去别处寻酒。这时慕容云瑶从门外走了进来,一笑道:“臭要饭的,本姑娘没骗你吧,这里的酒可是一流的!” “一流?”万剑锋苦笑一声,指指面前这些空酒坛,抱怨道:“本少侠只听说武功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可从未听说喝酒的最高境界,是无酒胜有酒的。你要是爱捧着空酒坛画饼充饥,就自己留下慢慢喝吧,本少侠要去别处找酒了。” 慕容云瑶望了那些空酒坛一眼,问掌柜的道:“老丈,本姑娘多年前,曾来过你们这里,我记得当年这家店中买卖兴隆,一位难求。为何现在如此萧条,而且不卖酒了?那么好的酒,不会没人买吧?” 老人长叹一声,欲言又止道:“唉,此事说来话长,小老儿就不与两位絮叨了。你们要是想喝酒,就顺着官道向南走个十几里,那边的府县都有酒卖。” 万剑锋点点头,抬脚就要出门,慕容云瑶一把拉住他,对老人道:“老丈,我们都是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辈之责,若您有何难言之隐,我们就借一步说话。”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二) 老人上下打量一下慕容云瑶,慢吞吞的道:“你一个姑娘家赤手空拳的,如何相助?”说完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慕容云瑶抬手一掌拍在老人面前的柜台上,原本厚实的台面瞬间断成两块,随后高声喝道:“姑娘家怎么了,没听过巾帼不让须眉吗!” 那两个吃饭的客人见状慌忙逃出店去,老人也惊出一身冷汗,他沉吟片刻,才道:“看两位也不像坏人,既然姑娘一定要问,就请楼上雅间一叙。”说着朝楼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万剑锋本不想上楼,却被慕容云瑶强拉上去,无可奈何的进了雅间。 两人走进雅间,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老人则警惕的站在门口栏杆旁向店中打量一圈,随即快速的关上了房门。慕容云瑶不解的道:“老丈,你看什么呢?” 老人坐在两人对面,低声道:“小老儿看看袁公子有没有派人前来查店,要是被他们撞上了,可大事不妙!” 慕容云瑶问道:“袁公子?此人是朝中大员吗?本姑娘怎么从未没听说过。就连江湖上也没听说过有他这一号?” 老人道:“这位袁公子既不是朝中大员,也不是江湖高手,他本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谁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当年他根本就不姓袁,而是姓王。” 慕容云瑶听了老人的话,愈发感到困惑了,“老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姑娘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老人叹息一声,“你们要真想知道,那小老儿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他稍作停顿,随后悠悠的道:“那时候满城中最好的酒坊叫千日醉,坊中不但产量极高,而且产出的美酒味道特别清香醇厚,所以全城的酒楼都会定期去他们那里买酒。酒坊掌柜的叫张升,既是掌柜的,又是伙计。后来去他那里买酒的人越来越多,他实在忙不过来,就决定要收几个学徒。他的手艺很好,很多学徒都慕名而来,其中就有这个父母早亡的袁公子,当然那时他还不姓袁,而是叫苟小二。这些学徒中张升最喜欢这个苟小二,怎奈张升此人一向面冷心热,越喜欢苟小二就越是想锻炼他,故此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他去干。苟小二起初没说什么,但日子一长,就对张升心怀不满,想要伺机报复。他趁张升不备往酿好的酒里掺水,欲坏了张升的名声。张升知道后训斥了他几句,哪想他一气之下不仅离开了千日醉酒坊,而且离开了满城,临走前放出狠话,自己定会回来报复。” 慕容云瑶怒道:“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真的回来了?又是怎么报复张升的?” 老人继续道:“苟小二刚走的时候,张升常常后悔不该对苟小二太严厉。可时间一长,就渐渐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哪想两三年后,这个苟小二真的回来了,他改名换姓是小,不知从何处又发了一大笔横财,还学了一身好武艺。他一回来,就带着一伙人径直闯入了千日醉酒坊,不但把他师父张升的腿打折了,还强迫张升关闭了酒坊,并限他在三日之内滚出满城。张升斗不过他,只好在学徒们的帮助下,连夜逃离了满城,再也不敢回来。这样一来,我们这些酒楼就只能到别处进酒,可那位袁公子像是故意与我们这些店家过不去似的,竟又带人去其他酒坊闹事,各家酒坊都奈何不了他,只好纷纷闭店离开满城。我们这些酒楼也跟着倒霉,没地方进酒就只好去远处买酒,买酒的本钱还不够付车马费,无奈就只好拿回来掺着水卖,所幸满城中的老客们还算谅解我们,并未因此引发什么纠纷。” 万剑锋闻言点点头,朝老人一伸手,“老丈,既然这样,那本少侠也不挑了,把掺水的酒卖我一些也行。” 老人苦笑一声,“少侠,伱切莫性急,待小老儿把话说完。” 万剑锋微微颔首,道:“那你继续说吧,本少侠倒要听听这个袁公子还能干出什么不是人的事来?” 老人说得有点累了,歇息片刻接着道:“我们都以为袁公子不过一时有气,过几日就没事了,哪知他变本加厉,起初只是不让城中人酿酒,后来竟不许城中人外出买酒,就连城边的河水以及城内的井水都不让我们随便打。他派手下打手,日夜守在水边,如果有人要喝水,就必须给他们铜板。若是要个仨瓜俩枣的,我们这些百姓也不说什么,可我们每打一桶水,就要给他们五个铜板。喝水不比喝酒、喝茶,要是没酒没茶,最多只是口中清淡了些,若是没水喝却能要了人命啊!城中百姓几次联名上衙门告状,不料那袁公子手眼通天,早把衙门中的人都打点好了,我们不但没有告赢,还反被说成聚众闹事、搅闹县衙,不少百姓还因此被官府抓走了……” 慕容云瑶听完老者这番话,心中一阵无名火起,玉手在面前桌子上重重一拍,坚实的木桌顿时塌了一个坑,“这个姓袁的,简直岂有此理,本姑娘若不杀了他,我就随他姓!” 万剑锋轻抚着慕容云瑶的背,笑道:“不气不气!你这冲脾气,当心没杀得了那个姓袁的,先把自己给气死喽。” 慕容云瑶不知是太过愤怒,还是默许了,竟没推开万剑锋的手,只问老人道:“老丈,这个袁公子现住在哪里?本姑娘今夜就去取了他的狗命!” 老人忙连连摆手,“姑娘,不是小老儿看不起你,你不是袁公子的对手。他们人多势众,你要是贸然去杀他,小心没杀的了人家,反倒叫人家把你杀了,小老儿劝你可千万别去送命。”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三) 慕容云瑶强压住心中怒火,道:“老丈,休再啰嗦!本姑娘又不是傻子,做事自有分寸,你尽管放心就是。” 老人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仍是有些惶恐的道:“袁公子可不是好惹的,恕小老儿不能告诉你他的住处,我劝姑娘也死了这条心吧。我们这些百姓能过得下去就过,实在不行,大不了远走他乡,您一个外乡人,千万不能为了我们妄送了性命。” 慕容云瑶听完老人的话,霍然起身就向屋外冲去。万剑锋忙追了过去,一拍她的肩,道:“小魔女,你两只眼睛红的跟灯笼果似的,莫非真要去杀那个姓袁的?” “伱说呢?”慕容云瑶冷冷瞥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如果你害怕,就尽管自便,别拦本姑娘,否则连你一块打!” 万剑锋点点头,“这孩子虎啊,疯起来六亲不认!也罢,本少侠就舍命陪魔女,只是我们今日若撞不见他,你是打算继续耽搁下去,还是把他当个屁放了,我们好继续赶往邕州?” 慕容云瑶不假思索的道:“本姑娘何日除了这个恶霸,何日再赶往邕州,不然让平仲哥哥知道,本姑娘这脸可没处放。”说着她脚下愈发快了,眨眼间就出了高家老店,冲到旁边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这条街不宽,但十分狭长,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慕容云瑶不知袁公子所在,只能在街上到处找人打听袁公子的住处,所问之人不是摇头就是摆手,都是一脸的惶恐。慕容云瑶无奈,只能在街上闲逛。可很快注意力就被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 万剑锋见她没有急于去杀人,心情也随之放松了许多。故意找些轻松的话题与她说笑着,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不时打量着身边各式各样商品,渐渐的仿佛已把方才杀人的念头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两人走了许久,也没见到卖水的,万剑锋不免感到有些泄气。他微微喘了几大口气,咽了咽口水,“小魔女,咱们都走这么久了,莫说卖酒的了,就连一个卖水的都没碰见。本少侠嗓子都要冒烟了,一个人去先前边看看,你自己慢慢逛,不必着急。” 慕容云瑶手里正拿着一个小物件把玩儿着,闻言轻轻点点头,“去吧。正好本姑娘也口渴了,要是碰见卖水的,记得用你的葫芦给我也打一葫芦来。” “得嘞!本少侠这就去。”万剑锋说着足尖一点,微运轻功,便已如一支利箭般,朝街尾的方向冲了过去。 慕容云瑶见万剑锋走了,脚步也加快了些,她本想快点走出这条长街,好去别处打听。可目光却偏偏被一家首饰行内摆放着的玉镯吸引住了。她鬼使神差般的停下了脚步,痴痴的望着柜台上大大小小、款式各异的玉镯,缓缓地走了过去。 卖玉镯的是个十分富态的中年人,他见慕容云瑶朝自己店里走来,以为自己来了生意,忙满脸堆笑迎了过来,“小娘子,您要买手镯吗?小店的手镯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在整个满城却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慕容云瑶对掌柜的话充耳不闻,只怔怔的望着那些玉镯,眼眶慢慢湿润了。掌柜的见状忙道:“姑娘,您为何哭了?您要是嫌我们这些款式不好可以定做,您要是嫌价格太贵,也可以商量嘛。” 掌柜的话还未说完,慕容云瑶身后就传来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小娘子,你别哭啊?你要是买不起,本公子给你买,本公子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虽说来人五官虽清秀,穿罗裹缎,可掌柜的见到他时,脸上明显生出一股厌恶之情。只见此人手摇折扇,身边还跟着七八个健壮的汉子,个个身着劲装,手持短棍,甚为凶神恶煞。 “袁公子!”掌柜旋即就变了神情,忙故作惊喜的唤了一声,一揖到地道:“袁公子,什么香风把您吹到小店来了?您想要什么东西,差人来知会一声,小店即刻给您送到府中,何需劳动袁公子亲自前来。”随后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袁公子随便挑选,只要是小店里有的,尽管拿走便是,小店分文不取。” 袁公子撇嘴笑笑,随手把扇子一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他用扇头指指慕容云瑶,淫笑道:“掌柜的,不知这位小娘子怎么个卖法呀?” 掌柜的闻言一怔,他万万没想到袁公子开口竟要买这个姑娘,十分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此时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可若说不卖吧,又唯恐惹恼了袁公子,轻则落得一顿毒打,重则丢掉性命。若说卖吧,自己又与姑娘非亲非故,如何说得出口,做得了主?他只得满脸陪笑,静静的看着袁公子,一言不发。 慕容云瑶此时却转过身来,双眸如两把利剑,死死的盯着袁公子,道:“要买本姑娘?只怕你付不起代价!”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四) 袁公子大笑道:“只要有价就好,这天下就没有本公子买不起的,姑娘尽管自己开个价,本公子绝不还价就是!” 慕容云瑶冷冷一笑,“本姑娘不要别的,就要你这条狗命!” 袁公子只当是慕容云瑶在开玩笑,“小娘子,本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你就是要了本公子这条命,本公子也无怨无悔呀。” 慕容云瑶微一颔首,“很好,成交!” 她说着右掌猛地抬起,挂着风雷之声,直打向袁公子前心。在场之人除了掌柜的,俱是练家子,哪能看不出慕容云瑶这一掌的威势,都吓得有些呆了。 几个壮汉如见鬼魅般惊呼道:“这是……这是历代丐帮帮主的独门武功雷鸣神掌!” 袁公子闻言连忙弃了折扇,抱住脑袋在地上一滚,随即弹身而起。毫不犹豫的缩脖、耸肩、含胸、圆背、垂腕、屈膝,从一副风流阔少的模样,变得宛如猿猴。 慕容云瑶见他这副模样,噗呲一笑,随之脑海中浮现出了涿州酒楼中追杀赵光义那个白衣老者的模样,不由笑道:“本姑娘总算明白伱为什么改姓猿了,你连人都没做明白,还偏偏要去学猴。可惜本姑娘不会耍猴,不然一定把你抓起来,牵到街上当猴耍!” 袁公子对她的嘲笑充耳不闻,反手在脸颊上挠了挠,口中发出“吱吱”几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就如猿猴般朝慕容云瑶扑了过来。慕容云瑶非但笑容不敛,反而愈发灿烂了,只见她脚下似乎未动,人却已横着移出一丈有余。 几个壮汉又吃惊道:“这是少林的大挪移身法!可少林派从不收女弟子,为何她会用少林的武功!”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双手结大金光指,凌空朝袁公子一点,顿时一道无形的内力喷薄而出,呼啸着击向袁公子。汉子们见状愈发惊得呆了,“这……这是正一派的天心正法!” 袁公子闻言心中吃惊,忙又向旁一滚,堪堪躲过这一记暗劲。他再次弹身而起,非但彻底没了好色之心,就连求胜之心都丧失了四五分,全身的功力似也随之去了七八乘。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两人虽才过了一招,袁公子的底细就被慕容云瑶摸透了,但慕容云瑶武功招式变化无穷,袁公子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她的底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小娘子,你这般厉害,到底是何门何派的弟子?” 慕容云瑶笑道:“你不配本姑娘回答,对于你这种变态的畜生,本姑娘就一个字,杀!” 她说着足尖一点,人已欺身贴近,以指为剑斜刺袁公子面门。她指上的力道有限,不如长剑那般凌厉,但仍有种剑出如龙,明耀九天之感。 几个壮汉见到这招,第四次惊呼起来,“这是神龙派的苍龙啸天剑法!她一个人竟同时会四大门派的武功,这样的奇人除了昔年的慕容燕云外,这世间也没有第三个了!” 袁公子本已与慕容云瑶斗得心惊胆战,听完这些汉子的话,心中越发没了底气。似乎连翻滚躲避都无法得心应手,竟痴痴的站在那里,任由慕容云瑶一指划过他的前胸。 慕容云瑶的玉指划过他丝绸制成的长袍,发出“嗤啦”一声轻响,长袍顿时被划出一道口子,与此同时他的胸前也出现了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鲜血随之淋漓而下。 满城中无人不恨袁公子,皆是敢怒不敢言。见今日竟有人敢与他动手,百姓们顿时都凑了过来。他们围在门口看热闹,无形之中却把袁公子的退路都堵死了,袁公子见自己不是慕容云瑶的对手,本想一走了之,可此刻却已无路可退。 他怒视着慕容云瑶,口中不断发出猿猴般的低吼,既似在恐吓慕容云瑶,又像是在为自己壮胆。胸前血淋淋的伤口不住的传来阵阵痛感,他再也不敢贸然出手。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姓袁的,你不是很厉害嘛,就这么点儿本事?今日你要是杀不了本姑娘,那本姑娘定要取了你的狗命!” 袁公子怪叫一声,两眼紧盯着慕容云瑶,双掌成爪,屈腕沉肘,蓄势待发。须臾间,他竟突然暴起,朝慕容云瑶猛地扑了过去,十根手指好像变成了十把铁钩,只要被他轻轻划到一下,势必划出一条极深的伤口。 慕容云瑶眉头微蹙,满意的道:“这还像点样子,可惜想杀本姑娘,你还差得远呢!”她说着毫不迟疑,立刻双手成弧,环抱胸前,双眸紧紧盯着袁公子。 袁公子不知慕容云瑶使的是什么招式,但见她一不躲闪,二不反击,只当是她怕了自己,十指上的力道越发凌厉。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他已到了慕容云瑶面前,十指猛地以上势下,带着骇人的破空之声,直抓向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双掌暗含全身内力,猛地朝袁公子推出。袁公子方才心中还万分得意,此刻却觉得似乎有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自己,他那宛如铁钩的十指竟不由自主的抓向自己的胸膛。 “啊!”袁公子惨叫一声,竟将自己的心活生生地掏了出来。鲜血不住从他胸膛上的伤口喷薄而出,掌中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动着,他绝望地看了一眼掌中那颗心脏,整个人缓缓的倒在地上,绝气身亡。 围观的百姓见到这一幕,虽大感痛快,可仍是吓得连连尖叫,更有些胆小的当即昏厥过去。袁公子身边的几名壮汉,此时看向慕容云瑶的目光,分明不是在看一位年轻美艳的姑娘,既像看到了神明,又似撞见了鬼魅。 慕容云瑶望着袁公子的尸身,得意的一笑,随即又踹了他几脚,转身就要离开。这时她身后的人群突然散开,一伙官兵闯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镇守附近州县的都钤辖崔彦进。 崔彦进一挥手,众官兵当即把慕容云瑶团团围住。围观的百姓和袁公子手下的汉子们,见此事引来了官军,忙一拥而散,只把慕容云瑶和血泊中袁公子的尸身留在当场。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五) 慕容云瑶看看崔彦进,又指指袁公子的尸体,道:“这位将军,本姑娘是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女,今日因路见不平,杀了这个无恶不作的恶霸。本姑娘为民除害不求回报,只望这位将军容我离去。” 崔彦进冷笑一声,“姑娘,你既是将门之后,更应该知晓我朝律法。你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人,就是死罪!本将军若不带你去衙门投案,那我大宋还有王法吗?” 慕容云瑶道:“将军,这厮仗着自己有钱,又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横征暴敛,为富不仁。不仅打伤无数酒坊的掌柜、学徒,还霸占着城中的水源,不许城中百姓随意饮用,这等伤天害理之人官府不抓,本姑娘替天行道反要被捕,请问这是哪家的王法?” 崔彦进道:“本将很少来满城,不知死者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亲眼看见伱在闹市杀人。杀人就要偿命,本将军抓你合理合法。至于死者,人已经死了,纵然生前有罪也当一笔勾销。” 他说完不待慕容云瑶再多说一句,就朝身边官军挥了挥手。官军忙一涌齐上就想把慕容云瑶摁倒在地,慕容云瑶却冷冷一笑,“衙门本就是个该说理的地方,本姑娘就与你们走一遭,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本姑娘如何!” 众官军哪里会受她的威胁,七手八脚的用粗绳把她手脚捆得结结实实,紧随在都钤辖崔彦进身后,押解着她直奔县衙。 县衙门前的衙役们见到崔彦进,忙纷纷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衙役,更是快步跑进后堂,去通报知县于信。 很快,一个身着绿色官府的中年人,就诚惶诚恐的迎了出来。他一见到崔彦进,倒身就要下拜,崔彦进摆了摆手,“罢了。于知县,本将军今日来此巡查,恰巧撞见有人当街杀人,就顺便让手下越俎代庖了。” 于信忙感激的道:“多谢大人,若非您及时赶到,叫这贼人逃了,下官还真不知该如何向死者亲属交代。”说着目光在崔彦进身边扫视一周,有些诧异的蹙起眉头。 崔彦进一指慕容云瑶,道:“于知县,你没看错,凶犯正是这个姑娘!她不但当街杀人,而且手法极其残忍,无需调查直接判个斩立决就是了。” 于信上下打量了慕容云瑶一番,半信半疑的道:“崔大人,您没弄错吧?看模样她连只鸡都杀不了,还能当街杀人?” 不待崔彦进说话,慕容云瑶先冷哼一声,“没错,姓袁的是我杀的,本姑娘是为民除害!不过本姑娘是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女,八王千岁赵德芳的朋友,想这姓袁的如果背后没有官府撑腰,也不可能在满城一手遮天。你若敢杀我,明日八王就会派人查明此事,到时候为本姑娘偿命的可不止你一人!” “这……”于信闻言顿时越加犹豫起来,他看看崔彦进,又看看慕容云瑶,半晌才道:“崔大人,下官并非不相信您,但下官总觉得此事似乎有些蹊跷,还望崔大人给下官几日时间,容下官再仔细调查一番,至时再处斩也不迟。” 崔彦进冷冷一笑,道:“于知县,这位姑娘所言何意?莫非你真和死者的串通一气,死者真是当地的恶霸不成?” 于信眼角的肌肉抽了抽,嘴上却道:“崔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故此下官才说需要调查一番。若是崔大人不信,您随时可以处罚下官,下官绝无怨言。” 崔彦进微一颔首,朝县衙的衙役们一挥手,“你们先把嫌犯押入大牢,切莫擅自用刑,随时听候于知县处置。” 衙役们齐齐应了一声,随后推推搡搡的把慕容云瑶押往后堂。崔彦进见众人把慕容云瑶带走了,沉声对于信道:“于知县,此案一定要秉公办理,不可草草结案,不然一旦她所言属实,慕容一族和八王千岁都绝不会轻易作罢。” 于信此刻的脸色仿佛吃了苦瓜一般,对慕容云瑶放也不是,杀也不是。他为官数十载,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左右为难的案子,不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百姓们虽然散去,却仍未从袁公子之死造成的恐慌中脱离出来,还在不断的奔走相告,整条街的人都在喊,“杀人了!杀人了!有个姑娘把袁公子杀了,袁公子的心都被掏出来了!” 万剑锋强忍着口渴,正一边牵着驴子,一边四处寻找卖水的。当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片惊恐至极的呼喊声时,脚步不由自主的一滞。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巧惊慌失措的跑到万剑锋身旁,被他一把拉住了胳膊。老者见有人拉住自己,本能的惊呼了一声,“这位英雄饶命啊,老朽和袁公子可不是一伙的,求您放了老朽吧!” 万剑锋板起脸,严肃的问道:“老丈,本少侠不是歹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快告诉我!” 老者定睛看了万剑锋一眼,这才长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的道:“杀人了,有个姑娘当街把袁公子杀了!” 万剑锋忙问道:“这个姑娘长什么模样?” 老者想了一下,道:“这个姑娘大概二十左右,身穿一件紫色衣裳,生得十分漂亮。听说两人在首饰店里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那姑娘竟出手把袁公子给杀了!现已被衙役们五花大绑的押往县衙。” 万剑锋听完老者的描述,脑海中顿时出现了慕容云瑶的身影,抓着老者胳膊的那只手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暗道,“这个小魔女,本少侠才离开她多久,她就闯出这么大的祸!光天化日当众杀人能不惊动官府嘛,这脑子还当真不太灵光!” 老者趁万剑锋愣神的刹那,使劲抽出被他拉住的手臂,撒腿就朝自己家的方向狂奔,他此时害怕至极,竟似乎比年轻时跑得还要快上三分,不消片刻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万剑锋见老者跑了,也不以为意,运起轻功径直朝县衙方向疾行而去。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六) 少倾,万剑锋就来到县衙门前。 他望望门前的鸣冤鼓,又看看森严宏伟的县衙大堂,脚步慢慢缓了下来,心想,“看街上行人都慌乱成那副模样,想来小魔女杀人是千真万确的,如果本少侠此刻贸然击鼓,只怕不但救不了人,还会被认作同党一并拿下,那样我们可就一起玩儿完了。” 万剑锋有些不忍心的朝县衙内望了片刻,一时间心里没了主意。可老在衙门口这样傻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他略一寻思正要转身离去。却忽听身后传来三四个衙役的说笑声,其中一个道:“弟兄们,这个月的例钱下来了,要不要一起去酒楼喝几杯?” 另一个衙役苦笑一声,“老季,咱们前一段时间是抓了不少人,可还没等榨出油水呢,就都被大人下令给放了。今日好不容易抓了个杀人犯,可看她那样不像什么太有钱的主,也榨不出几滴油水,就咱那点儿例钱,也就勉强够填饱肚子,哪还有闲钱去酒楼啊?” 那个被唤做老季的衙役一拍胸脯,道:“无妨,只要弟兄们想去喝茶,茶钱我出就是,绝不叫你们掏一个铜板!” 几个衙役听了他的话,顿时来了精神,如众星捧月般拥着老季朝酒楼而去。万剑锋方才还满面愁云,此刻听完这几个衙役的话,脸上的愁云顷刻散去,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片刻后,万剑锋骑驴回到高家老店。 他刚步入店门,便见老掌柜六神无主的正在屋里屋外紧张的踱着步。万剑锋见状已猜透了六七分,故作沮丧的道:“老丈,我那同伴是个暴脾气,方才听完你的话,竟当街把袁公子给杀了,现已被官府拿下。如果知县升堂问案,只怕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呀。” 老掌柜见来人的是万剑锋,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少侠,小老儿再三劝告那位姑娘,袁公子惹不得,可她就是不听!如果知县升堂,她真把小老儿供出来,就凭着知县和袁公子的关系,就算不把小老儿定为同党,至少也会说此事是小老儿挑唆的,小老儿这把年纪若是上了大堂,不死也要褪层皮啊!” 万剑锋沉吟一下,道:“老丈,事发至此也有一个时辰了,官差还没来传您,想必今日您就算躲过去了。但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您想今生都不受此事牵连,就必须想办法让我那同伴一辈子都无法在县衙上招供,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老掌柜闻言紧张的道:“少侠,您莫非是要……”他说着用手在项间一划,比了个杀的手势。 万剑锋摇摇头,笑道:“本少侠曾有幸得高人指点,粗略的会些法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那同伴救出来,如果她被救出来了,自然就不会把我们都供出去了。只是事发突然,本少侠手头缺些应用之物,不知老丈是否愿意帮本少侠去寻?” 老掌柜惊讶的看了万剑锋一眼,随后不停的点头,“少侠需要什么,小老儿一定尽量帮伱去寻。” 万剑锋见老掌柜着了他的道,心下偷笑。又故意装腔作势的道:“本少侠不需别的,只要一坛清水、半筐烂果子就行。” 老掌柜以前也听人说过高人作法的阵仗,但传说中的高人用的都是蜡烛、黄表纸、桃木剑之类的法器,却从未听说过哪个高人开坛作法时只要清水和烂果子的。但他看万剑锋认真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索性不再怀疑,当即直奔厨下。 很快,老掌柜就捧着一坛清水和半筐烂梨走了出来,他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柜台上,如释重负的看着万剑锋。万剑锋见那筐烂梨大部分都已发软、变黑,不时传来一阵阵浓烈的酸味和酒味,并引来无数果蝇围之盘旋飞舞。 万剑锋满意的点点头,“老丈,麻烦您把这些烂梨挑出来,把其中的汁水都倒进这坛清水里。”老掌柜听了万剑锋的话,越发感觉云里雾里,但想着高人做事定驳与常理,于是是拿起清水和烂梨去了厨下。 又过了片刻,老掌柜再次捧着坛子走了出来,原本澄澈的一坛清水,此刻已变成浑着烂梨汁的浓浆。他把这坛浑浆摆在万剑锋面前,万剑锋不需趴到坛口,就能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只是比正常的美酒气味要逊色很多。 万剑锋笑着接过这坛浑浆,十分满意的朝老者一笑,有些舍不得的伸手入怀,掏出了五个铜板,“老丈,本少侠手头紧得很,这五个铜板你拿着,权当谢礼了。” 老掌柜连忙摆手,“少侠不可,你那位同伴为我们满城百姓除了害,杀死了恶霸袁公子,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能再收你的钱?再说了,您管小老儿要这坛浑浆,也是为了让小老儿免受过堂之苦,要送也是我送你些银钱才是!” 万剑锋闻言不再客气,把铜板收回怀中,朝老掌柜一拱手,“多谢老丈了,本少侠这就去作法,化解了这场官司。”说着不再耽搁,径直朝那伙衙役方才去的酒楼方向追了过去。 万剑锋骑着驴子在街上兜兜转转,终于停在一家酒楼门前,透过敞开的大门望见方才那几个衙役正在厅中品茶。这几人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断发出叹息,老季举起茶杯,叹气道:“弟兄们,以前袁公子活着的时候,把满城中所有会酿酒的人都赶走了,好些人都是连夜逃走的,店中带不走的酒会不会被他们藏起来?现在袁公子死了,不如哪日赶上我们哥几个当差,去那些酒坊中翻上一翻。” 另一个衙役掐指算了算,苦笑道:“袁公子在这里都横行霸道好几年了,就算城中还有酒,恐怕也要馊了。” 老季一摆手,道:“馊了也是酒,总比喝茶强啊,我这口里都快淡出鸟了!真希望现在就能有坛酒出现在我面前,就算已经馊了,我老季也照喝不误!” 其他几个衙役闻言一笑,“老季,还没见过像你这般馋酒的!你愿意喝馊酒,你一个人喝,我们弟兄能有口茶喝就心满意足了。”几人说着端起茶杯继续慢慢品茶。 万剑锋听了老季的话,又看看手中的坛子,坏笑了一声。他不再犹豫,快速把驴拴在酒楼门口,捧着坛子大踏步走了进去。 他刚一进门,一个年轻的伙计就急忙迎了过来,满脸堆笑道:“客官,小店一壶白水三个铜板,一壶好茶二十个铜板,不知您要喝点什么?” 万剑锋轻轻一拍手中的坛子,故意高声道:“本少侠这还有仅剩的一坛果酒,就不点喝的了,给我来只烧鸡,再来碟瓜子就行。” 伙计闻到坛子里竟真的传来阵阵酒气,只是这酒的味道很特别,比寻常的美酒要难闻许多,不禁笑道:“客官,您的酒都馊了,要是吃坏了肚子,可别来找小店的麻烦,别怪小的没提醒您。” 万剑锋在几个衙役斜对面的桌旁落了坐,不耐烦地道:“小二,本少侠饿了,你别在这儿聒噪,快给本少侠拿菜来!” 伙计又瞥了万剑锋怀中的酒坛一眼,苦笑几声,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去厨下备菜了。万剑锋见他走了,迫不及待的打开封口,捧起坛子里的浑浆就要朝嘴里倒。 众衙役闻到这股气味,大多捏起了鼻子,只有老季如获至宝般朝万剑锋走了过来。他一拍万剑锋的肩膀,笑道:“这位兄弟,你坛中真的是果酒吗?不知可否让我吃上几碗?” 万剑锋警惕的看了老季一眼,将坛子死死抱在怀中,不肯让老季多瞧一眼。老季见状一笑道:“兄弟,我也是好酒之人,就让我吃上几碗吧。” “不行!”万剑锋义正辞严的道:“这坛果酒是我冒险珍藏起来的,如今那个恶霸死了,我才敢拿出来喝。现在不说是满城当中唯一的一坛,也差不多,咱们萍水相逢,我凭什么拿来请你喝?”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七) 老季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两多的碎银,“兄弟,我又不白喝。我用这块碎银买你的酒总行了吧?” 万剑锋连连摇头,把坛子抱得更紧了,“我这坛酒现在就算卖一百两纹银也不多,你用一两多银子就想打发我,连门都没有!” 老季无奈,只得又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拍,“兄弟,我身上就这么多银子,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我也不和伱多啰嗦了!” 万剑锋望望那锭银子,又望望怀中的浑浆,半晌才老大不情愿的道:“行吧,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就卖你五碗。不过五碗吃完了,你可不许再纠缠我了!” 老季见万剑锋同意了,忙大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拿来了桌上的饭碗,摆在万剑锋面前。万剑锋先把那锭银子放入怀中,略微迟疑了一下,这才打开封口,把坛中的浑浆给老季倒了满满一碗。 他倒完“酒”,翘起一根手指,朝老季比了个一。老季点点头,迫不及待的端起碗,可碗中浑浆与记忆中的美酒实在有些相差甚远,熏得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万剑锋见他不喝,又从怀中把银子取了出来,“老兄,这酒的味道确有些不好了,你若喝不惯,就把银子拿回去吧。” 老季又端起碗放在鼻下嗅了嗅,似比刚才的味道强上一些。于是一仰脖,把碗中的浑浆喝了个一干二净。这碗浑浆刚一下肚,老季就觉得一阵恶心,手撑着桌子一阵干呕。万剑锋见状晃了晃手中的银子,道:“老兄,你已经喝一碗了,剩下四碗不管你喝不喝,这银子都不能还你了。” “呕……”老季又呕了几下,本不想再喝了,可又心疼自己给出的那锭银子,只得道:“来,再给我来一碗!” 万剑锋拊掌大笑,“老兄,这酒很有回味吧?一般人是品不出来的,看来老兄真是个爱酒之人,兄弟我佩服佩服!”说着忙端起坛子,又给老季倒了一碗。 老季方才已经喝过一碗,又觉得万剑锋的话很对他的心思,竟慢慢对这浑浆的味道有些适应了,他见万剑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毫不犹豫的再次一饮而尽。这第二碗喝完,他心中仍然感到有些恶心,但却比喝第一碗时好了许多。 万剑锋见他又喝了一碗,忙端起坛子,给他倒了第三碗。老季端起碗,想都不想就又喝了一碗,他正想再喝第四碗,突觉腹中传来一阵剧痛。刹那,他就疼得大汗淋漓,捂着肚子一个劲儿的龇牙咧嘴。 众衙役见此无不大笑,纷纷道:“老季,你是馋酒馋疯了吗?这馊酒你也喝,我们方才还当你在开玩笑,没想到你竟真的喝了,还一连喝了三碗。这下知道馊酒吃不得了,以后长长记性吧!” 老季顾不上反驳众人,捂着肚子径直朝后院的茅房的跑了过去,边跑还边道:“弟兄们,你们要是喝够了,就都回县衙吧,我一会儿出完恭就回去找你们!” 众衙役点头哂笑一番,随后陆续离开了。万剑锋见众人走了,也快步朝后院的茅房走了过去。他几步就走到茅房门前,急促的叩打茅房的木门,嚷道:“老兄,我这肚子也开始疼了,你要是上完了,就赶紧给兄弟我腾了地儿!” 良久,老季才缓缓打开门,只见他此时脸色苍白,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像个溺水之人刚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一般。片刻的功夫,他已与先前判如两人。他一走出茅房,就点指万剑锋,不忿的道:“兄弟,你卖的什么酒啊,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万剑锋一摊手,无辜的道:“兄弟,这不能怪我吧!这酒本来是我打算自己一个人喝的,谁叫你非要买了?再说了,你喝前我也提醒过你,这酒的味道已经变了,谁叫你自己硬要吃了?” 老季不再理他,晃晃荡荡的朝店铺走去,万剑锋却突然抽出腰间帅棍,趁他不备,一棍狠狠打在他后脑勺上。老季本已十分虚弱,后脑又被木棍击打,顿时昏死过去。万剑锋得意的低笑几声,把老季那身衙役的衣服扒了,套在自己衣服外边,又在他腰中摸出一串牢房的钥匙,随后拖着老季费力的来到前店。 伙计见状忙迎了过来,问道:“客官,你们这是……” 万剑锋摆摆手,“这位老兄喝多了,你把他扶上我的驴子就行。”说着从怀中取出那锭银子,递给伙计道:“这锭银子够结我们的账了吧,剩下的就当本少侠给你的赏钱了!” 伙计闻言一把接过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眼睛毛都要乐开花了,“客官,您出手可真阔绰,我祝您心想事成、财源滚滚!小的这就帮您把这位客官扶上您的驴背。” 万剑锋见伙计把老季扶上了驴背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快步走出酒楼,牵着驴子风风火火的径直出了满城。 一人一驴走了许久,天光渐渐暗淡了。 万剑锋回头四下望望,见自己所在之地是处荒山,周围除了茂密的树林,就只有一条通往满城的羊肠小道,以老季现在的体力天亮之前肯定赶不回去,这才用力的把老季推下了驴背。 老季从驴背上落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万剑锋怕他被震醒,忙用帅棍在他后脑上补了一下,又双手齐出,连点了他数处要穴,这才骑着驴子火速返回满城。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除恶霸昼陷囹圄 迷衙役夜探死牢 (八) 当晚,月色朦胧。 万剑锋借着月光骑驴回到了满城。他在驴背上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一边随手把玩着那串从老季身上翻来的钥匙,“本少侠怎么这么聪明,实在是太厉害了,无论你是官府衙役、山贼草寇,还是中原文士或荒漠蛮子,只要敢招惹本少侠,通通叫你们大败亏输!” 不多时,他就骑驴到了县衙附近,驴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万剑锋怕声音引起县衙中人的注意,只得下了驴子,将驴随手拴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随后他蹑足潜踪,运起轻功,瞬间就来到县衙外的高墙边。他以前因偷吃饭馆的东西,常常被抓进县衙,故此对各地县衙内的布置可谓了如指掌。 他料定满城县衙内的牢房,应与别处相同,都设置在西厢,于是翻身跃上东边的高墙,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此时夜深人静,万剑锋这一声大喊,不但惊动了县衙内的众衙役,就连县令于信和住在县衙东院的崔彦进也都被惊醒了。众人一时间难辨真假,只当是有人要刺杀崔彦进,忙一窝蜂似的涌向崔彦进所住的东院。 万剑锋见这些人果然中计,心中窃喜,他一翻身下了东墙,快速绕到县衙西侧,一跃上了院墙。这时被万剑锋喊声惊动的众衙役们,都各持兵刃朝东边赶了过去,此时西边的牢房前只剩下两个衙役在把守。 “天助我也!”万剑锋微微一笑,飘身跃下高墙。毫无声息的潜到两个衙役身后,随即他双掌齐出,在两个衙役的脑后各击一掌,不待两人发出惊呼,便已双双倒地。万剑锋见他们都昏了,忙扯起两人裤腿,把他们拖到高墙下的阴影处,然后大摇大摆的进了平日防守森严的死牢。 死牢内的腥骚腐臭之气差点儿把他熏个跟头,好在他从儿时起就没少住这种过又脏又臭的地方,这才捏着鼻子堪堪没被熏昏过去。他放眼一望,见偌大的死牢中,连一个在押的囚犯都没有,不免有些感到意外。 他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在牢中不停的寻找,目光不住在每个牢房中打转。少倾,他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中,发现了慕容云瑶的身影。 此时慕容云瑶身上那袭明艳的紫衣,早已换成了肮脏的白色囚服,她闭着双眼倒在地上,脸色极其难看,若非她的胸膛还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万剑锋只怕定要把她当做一个死人。 万剑锋无暇多想,忙拿出那串钥匙,一把一把的插入牢房外的铁锁中。好在万剑锋的运气一向不错,才试了四五次,牢门上那把巨大的铁锁就应手而开。 他一把推开牢门,快步走到慕容云瑶身边,蹲下身把她抱入怀中。嘴巴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慕容云瑶身子动了动,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见自己躺在万剑锋的怀中,一时间只当是在做梦,痴痴的望着万剑锋,低声道:“臭要饭的,莫非本姑娘真喜欢上你了?不然怎么连梦中都是伱的脸?” 万剑锋一笑,“小魔女,你不是在做梦,本少侠是来救你的,快随本少侠走。不然一旦被官府中人发现了我的行踪,只怕我们从此都要长眠不醒了!” 慕容云瑶不敢置信,在自己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竟真的感到一阵疼痛,这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她立马变了脸,忙撑着站起身,对万剑锋道:“臭要饭的,你快离开这儿,本姑娘是不会和你走的!” 万剑锋只当她受了刺激满嘴胡说八道,索性不再招惹她,快步走出牢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慕容云瑶并不理他,只不忿的道:“臭要饭的,本姑娘是堂堂开国元勋之后,若是这样和你走了,以后一辈子都是逃犯,这种骂名本姑娘可不背!” “你……你真的不走?”万剑锋惊讶的道。 万剑锋行事一向出人意料,他还是头一次觉得有人比自己更荒唐。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有人竟能为了名声,连性命都不要了。 慕容云瑶郑重的点点头,“本姑娘不走!除非崔彦进和于信承认本姑娘杀人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并亲自请我出去,不然我就是死,也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远处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崔彦进嚷道:“你们这群饭桶,一定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快去死牢那边看看,千万别叫杀人的凶手逃了!” 慕容云瑶听见声音,忙对万剑锋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本姑娘杀的,与你无关,你快走吧!” 万剑锋无奈的叹了口气,忙把牢房的大锁又锁上了,低声道:“小魔女放心,只要有本少侠在,就绝不会让你死在牢中的。你记住,一定要保重身体,半月之内我定救你出狱!” 慕容云瑶点点头,竟一反常态的对万剑锋笑了笑。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万剑锋不敢再停留,运起轻功径直朝牢外奔去。他轻功极佳,不待崔彦进等人赶到,他已窜出了死牢,又恋恋不舍的向牢中望了一眼,随即足尖一点,人已跃出县衙消失不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卜灵卦招摇撞骗 设妙计举城闻名 (一) 万剑锋跃出县衙高墙,借着朦胧的月色,一个人走在寂静的夜里。他脑中不断浮现出慕容云瑶坚定的面容,与她说的那句“臭要饭的,本姑娘是堂堂开国元勋之后,若是这样和你走了,以后一辈子都是逃犯,这种骂名本姑娘可不背!” 万剑锋眉头紧蹙,苦笑一声,“小魔女,本少侠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钱,这辈子才来还债的。也不知欠了你多少,伱竟给本少侠出这样的难题。本少侠一个穷叫花子,如何能让高高在上的县官儿老爷和都钤辖给你赔礼道歉?” 他不断苦思冥想,不知不觉间已走出了很远。他本想寻家便宜的客栈先住下,可双腿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接连在几家客栈前一闪即过都恍然未觉。万剑锋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似乎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大街小巷间飞奔,才能稍稍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恼与无奈。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满城的每条大街小巷。白日里繁华的街路上,此时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家家户户的门窗中也都是黑漆一片,连一丝亮光都没有,满城的夜晚除了死寂,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 万剑锋任由决骤时带起的狂风,呼啸着鼓荡起他肥大的衣衫,夜风把他的面颊刮得宛如刀割,脚步仍没有放缓丝毫。此时他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像是一匹奔马,更像是一道疾风,看似洒脱不羁,实则自由中充满羁绊,纵然跑得再快、再远,终也跑不出内心的纠葛。 突然,空荡荡的长街正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万剑锋见前方有人,连忙想收住脚步,但他跑得实在太快,一时间收势不住,竟猛地朝那道白色的身影飞撞过去。 万剑锋吓得大声惊呼,可那道白色身影却似乎根本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的呼叫声,又像是对他闪电般的来势毫无惧意,竟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分毫。 电光火石间,万剑锋已距那个白色身影不到半丈,他足下的速度也略缓了一些,但仍是极快、极猛。万剑锋忙高呼道:“前面的老兄,快闪开!不然本少侠撞坏了你,我可不负责!” 万剑锋的话音未落,人几乎快要贴在那道白影的身上。他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只能听天由命。可就在两人即将相撞的一瞬间,万剑锋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刚柔并济的力道顺势一扭,方才自己无论如何也收不住的来势,竟被此人轻易的化解于无形。 这道白色身影缓缓开口道:“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小施主因何深夜这般疾行?幸好你撞见的是贫道,不然一旦撞坏了他人,岂非要犯下业障?” 万剑锋只觉他的声音如同月光般清冷,又似春风般温润,听在耳中令人心旷神怡,又偏偏莫敢违逆。他缓缓睁开眼,笑着望向那道白色身影,瞬间就彻底呆住了。 只见此人面如冠玉,剑眉凤目,颌下五缕墨髯随风浮动。他身披八卦仙衣,手持拂尘,足踏云履,月光下他全身似都散发着清冷的圣辉。他虽已年过四旬,但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依旧似年轻时那般清秀儒雅、飘逸出尘,彷如随时都有可能御风而去的仙人。 半晌,万剑锋才慢慢回过神来,问道:“你,你一定是从天上下凡,来到人间救苦救难的吧?”他说着双腿一软就要给此人跪下。 中年道士见状微微一笑,道:“贫道并非神仙,小施主不必如此?”他一笑是那么亲切和蔼,仿佛多年未见的亲人,万剑锋顿觉心中的愁云消散了一半。 他好奇的道:“你真不是神仙,那你是谁呀?” 中年道士上下打量了万剑锋一番,随后悠悠的道:“贫道陈踏法,早年曾学艺水云阁,后随陈抟老祖悟道,赐法号‘守正’。” 万剑锋挠挠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在水云阁待过?那你认不认识水云阁那个云逸墨,听说他能呼风唤雨,招神纳鬼,要不是他死的早,我早就去涟霞山跟他学两手了。还有他那儿子云子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骗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云家祖坟也不知冒了股什么烟儿,这一辈辈的都出了些什么人呀?” 陈踏法听到万剑锋提起的两个名字,目光中一刹那浮现出万千情感,可随即又重归淡然,只道:“这两位施主的大名,贫道略有耳闻,不知施主向贫道提起这两人是何意?” 万剑锋笑道:“听说水云阁就和村头那帮老娘们似的,没有不瞎打听的事儿,我也想托他们打听打我父亲,可听说水云阁已经在很多年前就被宋军吓得关板了。多亏前几日我遇到一位老兄,他说父亲被个老牛鼻子拐跑了,总算知道他还活着,就是不知道我们爷俩猴年马月才能相见?” 陈踏法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既然令尊随道友云游去了,多半应当平安无事。施主不必焦急,贫道过几日就帮小友问问,一年内定周济小友一家团圆。” 万剑锋见他不像在开玩笑,欢喜得手都不会拍了,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多谢,多谢!您若真能帮我找到父亲,我定去河里摸两条大鱼,给你烤鱼吃!” 陈踏法淡淡一笑,道:“贫道向来粗茶淡饭,所居的云台观旁也有水潭,无需劳烦小友。” 万剑锋抬头看看天色,一拱手道:“行了,天色已经晚了,我就不耽误您赶路了,日后如果有缘,我们江湖再会吧。”他说着足尖一点,就要继续向前行去。 陈踏法却拂尘一摆,拦住了万剑锋的去路,“小友,贫道看你眉间隐有煞气,不知你的亲友眼下是否有难?” 万剑锋闻言脚步顿时滞住了,不敢置信的道:“我去,您还真神了?莫非您是半仙之体,能掐会算不成?” 陈踏法点点头,又摇摇头,“贫道的确能掐会算,只是半仙之体却有些过誉了。若小友想救你的朋友摆脱牢狱之灾,就随贫道去不远处的紫霄观小住两日,若是不想,贫道这便去了。” 万剑锋忙一把拉住陈踏法的胳膊,陈踏法那身洁白胜雪的道袍上,立刻留下了几个黑黑的手印,“我想,我想!您千万别走,无论如何也要救救慕容云瑶那个小魔女!” 陈踏法微微一怔,眼底掀起一阵莫名的情感,既像是回忆起愉快的过往,又像是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许久,他才淡然的道:“小友,你那位朋友姓慕容?” 万剑锋点点头,“是啊,这个小魔女可不得了!她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的女儿,叫慕容云瑶。” 陈踏法沉吟片刻,问道:“你的朋友今年多大年纪?” 万剑锋努力的想了半天,才道:“女孩子家的年龄还真看不出来,她也没告诉过我,不过看模样大概应该二十左右吧。” 陈踏法掐指算了算,随后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呀,慕容延钊二十年前尚未娶妻,哪里来的女儿?莫非这个慕容云瑶,和子霄贤弟当年一样,都是别人的弃婴?” 万剑锋见陈踏法低声自言自语,忙好奇的竖起耳朵去听,可两人离得这么近,他仍是半个字都没听到。他初识陈踏法,就觉得他恍若神明,打心眼里相信他不仅能把慕容云瑶救出来,也能帮他找到父亲万梦生。万剑锋生平还是头一次,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开口去问。 陈踏法思索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小友,我们这就走吧,贫道也好早些帮你把朋友救出来。” 万剑锋兴奋的点点头,朝来路一指道:“我把驴子拴在衙门口了,待我去去就来。”他说着运起轻功,眨眼间就到了长街的尽头。 很快,万剑锋就骑着驴子回来了。他来到陈踏法身边,翻身下了驴子,朝陈踏法一笑,道:“请您上驴!” “多谢小友了。”陈踏法说着足尖轻轻一点,身形飘然而起,宽大的道袍在微风吹拂下,仿佛一片飘逸的白云。随后,他轻轻落在驴背上,一提缰绳径直朝城门方向而去。 万剑锋见他身手矫捷,举止飘逸,不仅又看得呆了。驴子驮着陈踏法已走出很远,万剑锋才慢慢回过神来。他一边大声喊着,“您等等我呀!”一边朝他远去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卜灵卦招摇撞骗 设妙计举城闻名 (二) 三日后,清晨。 天空灰蒙蒙的,月亮还未完全隐去,像支小船一样摇挂在天边。晨曦下的满城仿佛刚刚睡醒,大街小巷间很少有行人走动,四处都是平和与静谧,连一只麻雀的叫声都没有。随着驴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一阵“踏踏踏”的轻响后,才渐渐打破了城中的静谧。 万剑锋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道袍,悠闲惬意的躺在驴背上,怀中还歪歪斜斜地抱着一个长幡,幡上写着斗大的四个字——铁嘴灵断。 他骑着驴子进了满城,许多行人都对他视而不见,更有些人对他投来轻蔑的目光,像是在看市井中的骗子。万剑锋似乎什么都没看见,自顾自的躺在驴背上,信驴由缰向城中缓缓行去。 这时一个脸上有块淤青的老者,步履蹒跚的走向万剑锋,一把牵住驴头上的缰绳,央求道:“道长,能否给小老儿赐上一卦!” 万剑锋闻言翻身下了驴背,上下打量这个老者几眼,不假思索的道:“老头,你家中可是有个混账儿子?” 老者不敢置信的点头,道:“道长,您掐算得可真准!” 万剑锋掐着指头,笑道:“本道长自幼就有半仙之体,为人看相是本道长的拿手好戏。” 老者忙道:“劳烦仙道再为小老儿掐算一番,看看我的那不孝子日后能否走上正途?” 万剑锋道:“老头,将你那混账儿子的生辰八字报上来。” 老者想了一下,道:“他是乙丑年正月二十三的。” 万剑锋掐指算了算,一笑道:“老头不必担心,你那儿子就是欠揍,才胡作非为,不尽孝道。但伱那儿子老年光景不错,只要你舍得捋他,他定能光宗耀祖。” 老者闻言大感欣慰,连连朝万剑锋作揖,“多谢道长赐卦,不知这卦要多少铜板?老朽这就给您拿钱。”他说着伸手入怀掏出钱袋,就要把袋中铜板都给了万剑锋。 万剑锋朝他一摆手,道:“不必,本道长初来乍到,为人卜卦不为钱财,只为赚点名声,好为更多施主指点迷津。” 老者不敢置信的道:“道长,您卜卦灵验,还不求钱财,真是一位活神仙呀!您放心,小老儿一定好好传扬您的名声,叫城中父老有事都来找您问卦!” 万剑锋一拱手,道:“那多谢了。” 老者又朝他连作几个揖,这才高兴的离去。万剑锋望着老者的背影,心中一阵窃笑,“年老若卜卦,多半为子孙。身上若带伤,不怨官府就怨儿。要是再问儿女运,只需言道老更佳,反正转身一走后,谁能分辨真与假。老牛鼻子教的顺口溜果然灵验得紧,就是这种说话方法有点别扭,弄不好容易咬了舌头!” 万剑锋正洋洋得意之际,一位美艳的少妇快步走了过来。万剑锋见她满面愁云,双手下意识的捂在胸前,不假思索的低声道:“这位娘子,看你皱着个眉,又面似桃花,可是在外面有人儿了?” 少妇听完怔住了,满脸通红的低声道:“道长,您休要胡说?” 万剑锋一笑道:“本道长自幼就有半仙之体,为人看相是本道长的拿手好戏。” 少妇见四下无人,又低声问道:“那请道长帮我算算,我和哪个男人能否荣华富贵,相守一生?” 万剑锋问道:“那要看你们的生辰八字合不合?” 少妇毫不犹豫的道:“小女子是乙丑年的,我那夫君是戊子年的,与我相好的那个男人是甲寅年的。” 万剑锋掐指算了算,道:“你相好的大你十一岁,而且有家有业,他是贪你年轻貌美才勾搭你,这样的缘分长不了。你要再跟他勾搭连环下去,谁都落不了好。你家那口子虽然穷了点,可与你年纪相当,又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日后他飞黄腾达了,绝少不了你的甜头。” 少妇听完连连点头,“道长,小女子近日寝食难安,时常觉得愧对夫君。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这就去断了这份孽缘,一心一意的和夫君过日子。” 万剑锋点点头,道:“去吧,本道长不求钱财,只求赚点名声,好为更多施主指点迷津。你若愿意就为本道长扬扬名,若不愿意就尽管和你夫君安心过日子去吧。” 少妇忙道:“多谢道长,小女子定会全力为道长扬名的!” 万剑锋笑着朝少妇摆摆手,少妇此时眉头已经舒展,道了声谢离开了。他心中却再次偷笑起来,“美艳少妇求卜卦,无非为了钱与郎,宁破庙宇不破婚,随口胡诌许黄粱。本少侠还当老牛鼻子教我的这些太过浅显,糊弄不住人呢,没想到一试一个准!” 驴子驮着万剑锋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忽然被一个儒雅的书生拦住了。这书生朝万剑锋深施一礼,道:“道长,听张老伯说您卜卦极准,劳烦您也给小生看看吧!” 万剑锋眯起眼睛打量他一番,问道:“这位施主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定是想卜算下届科举能不能金榜题名吧?” 书生连忙点头道:“道长果然神人也!小生李沆,邯郸人士,屡试不第,望乞下科。” 万剑锋掐指算了算,惊喜的道:“李施主,你肚子里有货,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下届科举必中,不久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李沆闻言也大为惊喜,深施一礼道:“多谢道长,若来日小生真能平步青云,绝忘不了道长今日之言!” 万剑锋一摆手,“去吧,本道长不求钱财,只求赚点名声,好为更多施主指点迷津。” 李沆感激的道:“小生一定会为道长扬名的!” 他说完再次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这才缓步而去。万剑锋一笑,喃喃自语道:“若有书生来问询,无疑是求金榜名。只需期以高官做,何愁不言卜卦灵。哈哈,老牛鼻子教的法子真是百试百灵,看来要不了几日小魔女就有救了!” 万剑锋骑着驴又缓缓前行了许久,却不见再有人找他卜卦。他正愁不知该到何处找下一个人继续忽悠,忽见街上的行人们一反常态,竟如潮水般向他涌了过来,众人把他紧紧围在当中。都用崇拜的目光仰视着万剑锋。许多人都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神情间无比虔诚,仿佛他们面前的是尊活神仙一般。 “道长,帮我算算姻缘吧!” “道长,帮我算算我能不能做官!” “道长,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才能发财!” 众人围着万剑锋七嘴八舌的央求着,万剑锋初时还颇为得意,可随着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几次险些把他从驴背上推搡下来。万剑锋只得朝斜对面的客栈一指,高声道:“既然各位施主这么热情,那本道长今日就在那家客栈落脚了,你们要是想卜卦,就排好队一个个来。” 众人闻言忙闪开一条路来,万剑锋这才喘过一口气,那头沾了主人光的驴子,在万众瞩目下,屁颠屁颠地把万剑锋驮到了客栈门前。万剑锋翻身下了驴,向店中走去。客栈的掌柜早已快步迎了出来,不消万剑锋多说一句,便头前带路,把他请进一间上房。 万剑锋四下打量了一眼,见这间上房十分干净宽敞,满意的朝掌柜一笑,“掌柜的,本道长的口袋比脸还干净,就赐你一卦算作房钱如何?” 掌柜忙点头道:“方才已听几位客官说起您的大名了,正想求上一卦,怎奈小店离不开人,路上求卦之人又太多,我也只好忍住了。不料道长竟来到小店落脚,真是小店的福分呀!” 万剑锋一笑,随即掐指算了算,“掌柜的,您看上去又勤快又面善,虽说眼下惨了点,但很快就会生意兴隆!” 掌柜听了笑逐颜开道:“多谢道长吉言,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您尽管在小店住着,无论是房钱还是饭钱,不需道长您掏一个铜板,一切都由我自己包了!” 万剑锋一拱手,道:“那就多谢掌柜的了!”他说着心中暗笑,“你若不是生意不顺,哪能这么急着求卦?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老牛鼻子的顺口溜指点,本少侠也能看个十之七八。” 掌柜的才走,门外众人就自动自觉的排好队,一个个走到万剑锋面前求卦。万剑锋坐在屋中一张桌子后,心中不断回忆着陈踏法教他的顺口溜,一时间竟连连算中,来求卦的人越来越多了。 眨眼间,七八天过去了。每日求卦的人有增无减,一大早就围满了这家客栈,直到深夜才陆续散去,万剑锋见自己的名声已响遍整个满城,内心自然大感愉悦。 这日万剑锋正坐在桌子后,为一个老婆婆卜卦,门外忽然闯进一伙衙役。求卦的众人见到来了伙衙役,不知道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怕牵连到自己,很多人吓得撒腿就跑,只剩有几个胆大好事的,留在门口看热闹。 万剑锋打量这些衙役一眼,暗道,“难不成本少侠几日前夜探死牢的事被他们发现了,这些衙役是来抓我的?”他想着下意识的一手握住腰间帅棍,一手就要去拿那面上书铁口灵断的长幡。 这伙衙役见万剑锋对他们充满敌意,忙一揖到地,“道长,都钤辖大人和知县大人听闻了您的大名,想请您五日后入县衙为他们卜卦,卦钱好商量。” 万剑锋听完他们的话,长松了口气,心中一阵窃喜,“老牛鼻子教我的法子已经灵验了,本少侠只要再演上最后一场戏,救小魔女的事就要成了!” “咳呔。”万剑锋清清嗓子,故作深沉的道:“本道长算卦不为钱财,只为赚些名声,好为更多人指点迷津。既然都钤辖大人诚心求卦,本道长哪能拒绝,五日后本道长就去县衙为他卜卦。” 衙役们闻言大喜,纷纷道:“有劳道长了!我们这就回去复命,您可千万别食言,五日后定要去县衙一趟,不然大人们怪罪下来,小的们无法交差。” 万剑锋微微颔首,一摆手道:“你们回去吧,本道长绝不食言。”他说完目光从衙役们身上移开,看向门口求卦的众人,“没事了,本道长继续为你们卜卦。” 众人见衙役们离开了,这才壮着胆子,继续排队卜卦。但万剑锋此时的心思已被彻底勾走了,一时间算起卦来越发敷衍了事,可求卦之人却偏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人人趋之若鹜。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卜灵卦招摇撞骗 设妙计举城闻名 (三) 翌日,东京。 赵光义刚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御书房中,认真的批阅着奏疏,很快批阅好的奏疏就在他面前堆起高高的一摞。赵光义见近来大宋并无大事,倒也乐得清闲几日。 当他随意拿起面前那份石岭关发来的塘报后,面色顿时阴沉似水,竟连眼圈都微微发红了。赵光义捧着这份塘报,来回看来许多遍,像是怀疑这份塘报的真假,更像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赵光义的双手此时微微发抖,声音也略显哽咽,“郭进,你此番在石岭关大败辽军,朕正想大力提拔于你,可你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去了?两年内符彦卿被奸人所害,赵德昭自寻死路,现在连伱也去了,朕身边能信任的人越来越少了。” “吱呀”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这个时候有人进来打扰,赵光义有些不悦。他忙敛了心神,望向御书房的门口,眼中蕴含着些许怒意。当他看见走进来的是王继恩,胸中怒意立时消了一半,沉声道:“继恩,朕刚刚得到奏报,郭进已于几日前病逝了,朕又折了一员爱将。好在北汉领土已尽数收入我大宋版图,石岭关的位置也没有以往那么重要了,过几日你就替朕拟旨召王侁还朝吧。” 王继恩见赵光义面色不善,不敢像往日那般多言,不免变得战战兢兢,“官家,您所言甚是,老奴过几日就按您说的去办。”他稍作停顿又禀道:“官家,云通判正在宫外等候,说有要事求见,不知是否宣他进来?” 赵光义缓缓放下御笔,眉头微蹙,暗道,“云子霄来见朕何事?莫非是上次朕派他去刺杀赵德昭,现在来找朕讨赏了不成?”他想了良久,才道:“你叫他进来吧。” 王继恩轻轻应了一声,忙快步走出御书房,不多时就把云子霄带进房中。赵光义见云子霄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长长的卷轴,愈发感到奇怪,“云通判,你手中拿的是何物?莫非是你的丹青墨宝,要让朕为你品鉴吗?” 云子霄缓步走到赵光义面前,一笑道:“官家果然英明,这卷轴的确是微臣所绘,但并非字画,而是一副阵图,请官家观赏。” “阵图?”赵光义对云子霄的话大感意外,同时也大感兴趣,方才眼中的悲伤与怒意,已完全被好奇与期待所取代。云子霄见状朝王继恩拱手道:“中贵人,还要劳烦您帮下官展开此卷。” 王继恩点点头,双手握住轴心,云子霄则缓缓展开卷轴。不多时,一副布置精巧、气势恢宏的阵图,就徐徐展现在赵光义面前。 赵光义被阵图深深吸引,竟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走到长卷前仔细观看。他的目光先简略的扫过大阵,随后每个细节逐一去看,越看越觉此阵神妙无比,精彩绝伦。 他好奇的问道:“云通判,你图中所绘的阵法玄妙、精深,布置方式与所有阵法都大不相同,不知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云子霄深施一礼,道:“官家,此阵法虽出自微臣之手,却并非是微臣想出来,此阵法乃官家心中所想,不过是借微臣之手绘了出来,好行诸与世。” 赵光义再三观看阵图,旋即匪夷所思的凝望着云子霄,问道:“云通判,朕确定今日初次识得此阵,你因何说此阵是朕想出来的?” 云子霄微微一笑,解释道:“五日前微臣偶得一梦,梦中官家请百官去城外观阵,微臣有幸也在受邀百官之中。微臣初时只当官家所设不过寻常战阵,可一看之下却气势磅礴、精妙无比,让微臣大感折服。后来微臣醒来,依据梦中依稀所记,这才绘出这副阵图。” 赵光义抚掌大笑,道:“云通判,你这马匹拍得当真高明,让朕十分受用。既然你说此阵是朕所摆,那朕便以自己的名义昭告此阵,传达大宋诸将,也好叫辽人不敢再小觑我大宋!” 云子霄微一颔首,随即道:“官家,凡是战阵必有名称,微臣一时间只记住了阵型,却忘记了阵名,还望官家不吝赐教。” 赵光义不假思索的道:“大宋有此阵,平戎无忧矣。依朕看,此阵就唤做平戎万全阵吧!不知云通判以为如何?” 云子霄道:“官家,只要您认为合适,微臣自然没有异议。除了这副阵图,微臣还有另外一事,想禀报万岁。” 赵光义慨然道:“说!” 云子霄沉吟一下,道:“官家,您前番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不得已和辽军开战,怎奈辽军凶悍异常,宋军惨败高粱河。如今辽军势必认为我大宋无人,定会派大军前来报复,不知官家打算如何御敌?” 赵光义眉头紧锁,叹了口气,“云通判果然高见,朕方才还在为此事忧心,只道是难以抵御。不过朕见了平戎万全阵,已胸有成竹,相信只要边关守将人手一图,必能大败辽军!” 云子霄点点头,“既然官家如此笃定,看来是微臣多虑了。”他说完再此深施一礼,不舍的道:“微臣羁留京中已久,按例也该回转刑州了,在此特与官家辞行。” 赵光义也感不舍,略一踌躇,道:“云通判,朕与你相交数日,有些舍不得你离去了,不如朕在京中为你觅个官职,你就安心留在京中吧。” 王继恩忙提醒道:“官家,如今朝中只有工部侍郎出缺,云通判恰好对机关一道颇为精通,以老奴之见,官家封云通判为工部侍郎最为合适。” 赵光义点头道:“云卿家,官家封你为工部侍郎你可满意?” 云子霄闻言有些为难,思忖良久还是道:“官家,微臣未有太大功劳却得官家错爱,已经深感惶恐,万不敢接受工部侍郎这等高官,还望官家三思啊!” 赵光义摇头道:“云卿家,你曾代表大宋出使辽国,又在大名府混乱之际,为朕整肃吏秩。北伐时说服刘继元、杨业等人归降,易州城下举荐孔守正,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高粱河之战又冒死突出重围,为朕搬来了救兵,方使得朕脱离虎口。战后你又替朕赶回东京,阻止了武功郡王称帝,检举了拥立武功郡王为帝之人,并替朕了结了这个后患。今日你又绘出此等奇阵,凭此阵足可百战百胜。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汗马功劳,朕封你为工部侍郎尚嫌屈才,你又何必如此自谦?” 云子霄诚恳的道:“官家,这些都是微臣的本分,实在算不上什么功劳。如果官家执意要加封微臣,微臣不敢奢望高官厚禄,只求官家能封微臣做刑州知州,微臣就感激不尽了!” 赵光义考虑了许久,才有些惋惜的道:“也罢,朕就答应你的请求,另外派你的好友墨非攻接替你的刑州通判,你们也好可以朝夕相处,共同为国出力了。” 云子霄感激的道:“多谢官家,微臣绝不会辜负您的一番心意!” 赵光义笑了笑,转而对王继恩道:“你去替朕传达口谕,令潘美、杨业守住代郡、雁门一线,再令李继隆、崔翰、李汉琼携带阵图,前往满城驻守,务必依图行事,万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谨防辽军攻破满城,进犯其他州镇。” 王继恩应了一声,连忙收起阵图,出屋传令去了。云子霄则接过阵图,双手献于龙书案上,随即再次深施一礼,不舍的道:“官家,微臣这就告辞了,但盼日后微臣还有得见天颜之日。” 赵光义双手搀起云子霄,眼圈一红,险些落泪,“云卿家,你放心的去吧,望你在刑州再创佳绩,朕在京中等着你。” 云子霄一拱手,道:“官家,保重。”说完缓步朝御书房外行去。 赵光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始终觉得割舍不下,这一刻他再次深深体会了昔年慕容燕云为何会那般宠信云逸墨,二哥赵匡胤为何会那般宠信赵普,他多希望自己与云子霄也能成就一番君臣间的佳话,可惜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卜灵卦招摇撞骗 设妙计举城闻名 (四) 四天后,天光微亮。 温和的日光透过窗棂,斜斜的照进房中,万剑锋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头枕着冰凉清爽的瓷枕,望着窗外初升的太阳怔怔的出神。他望了好一会儿,这才哼着小曲,披衣而起。 他起身想去楼下弄点儿吃的,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却被客栈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在了原地。似乎有成百上千人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急匆匆的朝前行进。万剑锋好奇的转过身来到窗边,他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客栈外的长街上,呜呜泱泱的都是宋军将士,放眼一望无边无际。 万剑锋心中纳闷:“这是什么情况?前两日都钤辖崔彦进来了满城,一住就不走了,今日又有这么多宋军入驻满城,莫非宋辽之间又要开战了?” 不好!他忽然想到宋辽一旦真要开战,崔彦进和于信势必无心再找自己卜卦,陈踏法教他的办法只怕就要失效,那小魔女就没救了!他想到这儿忙穿上道袍,快步跑出客栈,骑上驴子就朝县衙奔去。 万剑锋此时已轻车熟路,没用多久就到了县衙门前。守门的衙役一见万剑锋,忙快步迎了过来,“您就是来为都钤辖大人卜卦的道长吧?” “没错,正是本道长。”万剑锋说着下了驴子,随手把缰绳递给一个守门的衙役,自己则随着另外几个衙役,快步朝县衙内走去。 他进了县衙没走几步,忽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板着张脸,怒气冲冲的向县衙外走去。万剑锋料定他就是都钤辖崔彦进,忙一拱手,拦住他的去路,“崔大人,可是满城要打仗了?” 崔彦进脚下一顿,抬眼看向万剑锋,“道长,此乃军事机密,你是如何得知?莫非你就是百姓口中传得玄之又玄,那个只求扬名不求钱财的活神仙?”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崔大人这份看相的本事,当真了得,只怕在满城中仅次于本道长了!” 崔彦进冷笑一声,“本大人心情不好,今日不想问卦了,你回去吧!待到宋辽之战结束,如果本大人还有命在,再请伱前来卜卦也不迟。” 万剑锋想了想,故作神秘道:“崔大人,如果本道长算得没错,是不是京中来人了?而且还是带着皇命来的?” 崔彦进再次被万剑锋震住了,诧异的道:“你怎么知道?” 万剑锋笑了笑,“本道长自幼就有半仙之体,为人看相是本道长的拿手好戏。如果崔大人信得着,就把事情的经过都和本道长说说,没准本道长有办法化解。” 崔彦进半信半疑的道:“此事乃军事机密,本官不该和任何人讲,但道长既是半仙之体,想必本官就是不讲,你也能算出个八九不离十,索性就和你直说了吧!” 万剑锋郑重的道:“崔大人放心,本道长定会守口如瓶的。” 崔彦进打发了周围的几个衙役,随后低声道:“殿前都虞侯崔翰等人,奉官家旨意整齐附近八万人马,于今晨入驻满城,并扬言辽国不日就要来犯,让我们做好准备。最关键的是,他们带来一副阵图,那副阵图样子十分唬人,可实际未必管用。本官想阻止他们按图摆阵,但怎奈圣旨如此,本官又怎敢抗旨,故此心情有些郁郁。” 万剑锋听完一摊手,道:“原来如此,既是赵官家的圣旨,本道长也无可奈何。”他说完又掐指一算道:“不过想要打赢这一仗,除了阵图是关键,还有一个人的死活很重要!” 崔彦进问道:“此人是谁?莫非他能破敌吗?” 万剑锋朝天上一拱手,道:“本道长昨夜偶得一梦,梦中说有人把斗姆元君错认成了罪犯,正押在满城县衙之中,听候知县处斩。本道长闻听此言,从梦中惊醒,掐指一算竟果真如此。故早早赶来县衙,阻止你们闯下滔天大祸。你们要是把元君放了,自然能化险为夷,若是不小心把她斩了,别说这小小的满城难保,就是大宋的江山只怕也要覆灭喽!” 崔彦进眉头微蹙,怒道:“一派胡言!如今满城县衙中,除了有个自称是慕容延钊之女的杀人凶犯外,根本没有旁人!” 万剑锋故作不知,道:“慕容延钊的女儿?她长什么模样?大概多大年纪?” 崔彦进想了一下,道:“她年方二旬,长得还算漂亮,只是满眼都是杀气,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万剑锋忙问道:“她被抓来时可是身着紫衣?” 崔彦进闻言来了兴致,忙点点头,“道长,连这个您都能算出来?” 万剑锋并不答言,只急得直跺脚,“崔大人,这个年轻的姑娘就是斗姆元君!您快把她放了,不然一旦她的化身死在满城,只怕大祸就要降临了!” “这……”崔彦进有些为难,半晌才板起脸道:“本官不管她是不是斗姆元君,只知道她无缘无故当街杀人,手段残忍至极,纵然她真是一方神圣,本官也不能轻易放过她!” 他的话音才落,突然一骑探马带着呼啸的劲风,从远方疾驰而来。只见一人一马早已风尘仆仆,马上那个年轻人,此时脸上满是焦虑与惊慌。 这个年轻人在县衙前下了马,快步朝县衙大门冲了过来,守门的衙役见状忙为他闪开一条路,年轻人快如闪电般跑了进来。他见到都钤辖崔彦进,忙单膝跪地,“崔大人,小的已经探明,辽国此番以韩匡嗣为帅、耶律休哥为监军,带领十万人马已朝满城杀来,现在距此不足三十里了!”他说完又快速跑进后衙,去通报其他几位将领了。 崔彦进听了他的话,明显也吓了一跳,“什么!辽军竟真的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十万大军,看来这次他们对满城、镇州一带是势在必得了!” 万剑锋见状眼珠一转,窃喜道:“天助我也!看来小魔女这下死不了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定良策计惊县衙 破辽军智保满城 (一) 万剑锋见方才那个探子进了后衙许久,仍然没有出来,索性朝崔彦进一努嘴道:“崔大人,你也是当官的,人家都在里面商量打仗的事,你怎么不进去一块合计合计呢?” 崔彦进叹了口气,小声喃喃道:“唉,本官进不进去他们都会按官家旨意摆阵,能有什么两样?官家近来做事真是越发肆意胡为,真不知他被奸人蛊惑,还是老糊涂了!” 两人正说话间,后衙中走出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他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朝崔彦进微微行了一礼,随即快步朝城墙方向行去。万剑锋瞥了这员大将一眼,问道:“崔大人,这人是谁呀?” 崔彦进有意无意的道:“此人叫刘延翰,本在定州带兵,近日奉官家圣旨前来满城助战,现屯兵于徐河岸边。”他说完才反应过来,斜睨了万剑锋一眼,“道长,本官今日不算命了,你要放的人也待满城之战结束后再说,这没伱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万剑锋摇摇头,道:“崔大人,本道长不但会算卦看相,而且对带兵打仗也是个半拉架子。如果你真想打败辽军,就带我一起进去,我为你们出出主意。” 崔彦进上下打量万剑锋几眼,质问道:“此言当真?你不会是辽国派来刺探军情的探子吧?” 万剑锋扭过头,冷冷的道:“猜得准!本道长就是辽国派来的探子,你随时可以把我抓起来,要杀头还是车裂都随你便!” 崔彦进见状一笑,“你说的对,就算你是探子,本官也有一万种方法对付你。走吧,一起去后堂看看,你要是胆敢搞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万剑锋毫无畏惧的点点头,随着崔彦进快步朝后衙走去。 两人在衙间一路疾行,来到县衙后面的三堂。这里本是知县秘密审案的地方,此刻却在几位将领的指挥下,将一切碍事之物统统清走,只剩下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和一个十分逼真的沙盘。 此时房门半开半掩着,房内的光线还算明亮。崔彦进推门就走了进去,万剑锋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双眼不住观察着周围景象。只见此时屋中端坐着四员大将,全都是一身戎装,虽模样各异,眉宇间那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却一般不二。 只见坐在左边的李汉琼当先道:“各位大人,你们倒是说句话呀!现在辽军距此地只剩十几里了,就凭咱们手下的十万散军,如何与彪悍勇武的十万辽军相抗?” 坐在正中的崔翰指着桌上的阵图,道:“官家的阵图在此,我们只能按照官家的旨意摆阵,不然就是抗旨不尊,不但我们要被杀头,只怕一家老小也要跟着遭殃!” 李汉琼摇头道:“崔大人,这个阵图看似玄妙,实际操作起来却未必可行。八个方阵每阵相隔一里有余,一旦辽军并未分成八阵,而是一涌齐上,我们岂非必败无疑?” 刘延翰坚持道:“李将军,这时官家的旨意,难道你敢抗旨吗?” 李汉琼无奈的叹了口气,“唉,官家前番无缘无故攻打燕云,现在又颁下这等荒唐的阵法,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崔翰听了李汉琼的话,不由瞪了他一眼,“李将军,你这般妄议官家,难不成是活腻了?” 李汉琼冷然的道:“索性都是一死,临死前痛快痛快嘴还不行吗?别以为自己是殿前都虞侯,官家就会永远宠信你,如果官家真念着你的好,怎会派你来陪我们一道送命?” 崔翰在桌子上重重一锤,喝道:“李汉琼,你好大的胆子!现在大敌当前,本官不和你斗嘴,待此战结束之后,我定要到官家面前告你一状!” 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继隆苦笑一声,“两位将军,你们还知道大敌当前啊?这商议了大半天,连一句有用的建议都没有。你们若一直这样斗下去,除了耽搁时间,还有什么用处,能说死辽军不成?” 崔翰和李汉琼闻言叹息一声,双双闭上了嘴。崔彦进此时也搬把椅子,坐在三人身边,道:“三位,你们已经在此商议了一个时辰,怎么到现在也没争论出个结果?” 刘延翰无可奈何的指着阵图,道:“崔将军,现在阵图就摆在这儿,你难道看不出其中症结所在吗?如果我们按图布阵,只怕未必能胜过辽军,反而自食其果。如果不按此图布阵,又势必担上抗旨之名,左右都是个死啊!” 崔彦进口打唉声,道:“唉,本将军本想来此建功立业,早知如此就该推说有病,继续镇守关南了。” 崔翰苦笑一声,道:“谁说不是?我好好的京中不待,没事非奉旨来做这等苦差事,早知道就不来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连番抱怨着,似乎完全没看到门口的万剑锋。万剑锋清了一下嗓子,正想上前说几句,这时赵延进快步走进房间,故作镇定的道:“辽军马上兵临城下,我已照刘大人所说,让士兵们按阵图列阵迎敌了,只是……” 崔彦进忙心怀侥幸的问道:“刘将军,辽军是什么阵型?是否真按八阵而来?” 赵延进摇头道:“辽军摆的是一字长蛇阵,横亘东西,无边无际。我站在城头没有看清,但隐约听见大量的马蹄声,想必辽军此次出动了最精锐的铁骑。” 崔彦进一听,忙苦着脸道:“刘将军,既然辽军按一字长蛇阵杀来,又有大量的铁骑,你为何还下令按图摆阵,这下我们必败无疑了。本将军还不想死,这就告辞了!”说着竟双腿发抖,脚步踉跄的朝屋外奔去。 万剑锋忙跟着他出了房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在崔彦进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崔彦进听完眼睛顿时亮了,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朝万剑锋拱了拱手,飞快的跑出了县衙。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定良策计惊县衙 破辽军智保满城 (二) 崔彦进刚走,屋内再次传来一阵争吵声。只听赵延进道:“崔大人,官家将边关之事委托给我们,让我们便宜行事,就是为了攻克敌军。如今敌人铁骑已至,我们还在此争论不休,如果我们按照阵图摆阵,每阵之间相离百步,必会使整个军队散若星辰,陷入危急境地。如此情形之下,将士们人人慌恐,辽军若趁势来攻,我们该当如何?依我看,不如把这些军队合并一处,分为前后两阵,形成合力,才能有取胜的把握。违抗圣旨克敌制胜,总好过依照圣命,而被打得溃不成军,让辽军入主中原好吧?” 崔翰冷笑道:“赵将军,你既然说得这么明白,为何方才还让士兵按图列阵?如今辽军已离满城不远了,就算是想变阵,只怕也来不及了!” 赵延进看了刘延翰一眼,随即低头默然不语。崔翰却不依不饶的问道:“赵将军,不是本将挑你的理,就算我们真的违抗圣旨,将所有兵力都合在一处,就真的能克敌制胜吗?万一失败,官家怪罪下来,这份罪责谁来承担?” 赵延进被崔翰问得心中恼火,实在压抑不住,高声道:“倘有丧败,延进独挡其责!” 崔翰再次发出一声冷笑,“赵将军,这间屋子里坐的,就数你的官职最低,只怕官家真怪罪下来,伱承担不起吧!” 赵延进面颊一红,气息变得有点紊乱,但他偏偏一时无言反驳。李继隆闻言一笑道:“崔大人,我赞成赵将军所言,如果官家因此怪罪下来,有我李继隆担着,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崔翰听李继隆愿意承担责任,这才缓缓点头,可随即又问道:“李大人,军队就算变阵至少也要一刻,这段时间如果辽军来攻,我们如何抵挡?” 李继隆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崔翰又看向赵延进、李汉琼和刘延翰,问道:“三位,你们都对官家的阵法多有不满,若真要临时变阵迎敌,你们谁有办法能争取出一刻时间来?” 三人闻言都无奈的摇摇头,“崔大人,我们也没有办法,实在不行便按官家的大阵迎敌,大不了我们马革裹尸就是!” 争论到了此时,屋中的气氛不免有些凝重,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越来越急的心跳声。几人还未迎敌,心中的防线就要被这种压抑的氛围冲垮了。 “哈哈哈!”万剑锋突然放声大笑,所有人都被他的笑声惊住了,齐齐把目光投向门口的万剑锋,这才意识到门口竟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道袍的轻年。 崔翰当先站起身,满是敌意的走了过来,“哪来的牛鼻子,谁让你来这儿偷听的?你若老实交代,本将军可以饶你一命,不然你休想再走出此间大门!” 万剑锋掐着指头,不慌不忙的道:“本道长是崔彦进大人请来的,几位将军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除了想活就是不想死,这就好办。我有一计可为你们争取到一刻时间,不过我有个条件。” 李继隆好奇的道:“道长,你此言当真?” 万剑锋点点头,“骗你是小狗,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崔翰不假思索的道:“你说吧,无论什么条件本将都答应你。” 万剑锋朝死牢方向指了指,道:“本道长前夜偶得一梦,梦中说有人把斗姆元君押在满城县衙之中,并于近日就要开刀问斩。本道长醒后掐指一算果然如此,今日早早就奔县衙而来,尚在远处就望见此地上空有隐隐的血光,知是元君已经降罪,不料却是应在这件事儿上。唉!这么跟你说吧,现在牢里那个姑娘就是她的化身,你们赶紧把她放了。如果你们不按我说的去做,就等着战死沙场吧。”陈踏法教他的这几句话实在有点长,不知他是没记全,还是觉得这种说话方式有点别扭,说到最后索性胡诌起来。 崔翰思忖一下,道:“好,不就是个死囚嘛,只要能保住满城,保住无数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本将军让知县放人便是。但你必须先和我们说说,你要用什么办法争取这一刻钟的时间,如果敢胡诌八列,我即刻取你狗命!” 万剑锋从容的道:“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投降。本道长可以代表你们去找韩匡嗣,那韩老儿肯定相信。你们就趁这个时候大大方方变阵。等你们变完阵,再直接朝辽军杀过去,保证一打一个准。” 李继隆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方法虽然有损大宋军威,但兵不厌诈,时至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万剑锋一笑,道:“这位李大人果然聪明,一点就透!你们快点给本道长找身军装来,我这就去会会那群辽狗。”他说完这句话,又拉住崔翰道:“万一我被那韩老儿杀了,那我这条命就算替元君偿命了,希望你们说话算数把她放了。” 崔翰知道已没时间再犹豫了,只得道:“好,本将军答应你了,你快去更衣,即刻出城请降!” 万剑锋朝他一笑道:“是诈降!” 赵延进朝万剑锋竖起大指,随后带着万剑锋走出房间去换衣服。几人见万剑锋走了,心中都浮现出复杂的情感,既在为使出这等诈术所不齿,又在为有机会战胜辽军感到庆幸。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良策计惊县衙 破辽军智保满城 (三) 片刻后,万剑锋换上一身戎装,在几位将军期待的目光中,骑着骏马朝东北方疾驰。他刚穿过一个小山谷,就望见不远处尘头大起,脚步声、马蹄声、呐喊声混杂在一处,宛如滚滚天雷炸响在耳边。 万剑锋骑在马背上,似乎并未感到畏惧,想着小魔女就要得救了,他嘴角竟还隐隐挂上一抹笑意。不多时,他前方尘头越来越近,已远远可以看见无数辽国的旌旗在前方招展,旌旗下是如滚滚波涛般汹涌而来的辽国铁骑。 他与辽军离得越来越近,愈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辽军那股冲天的杀意,他曾随党项人上过站场,可却从未见过此等阵势。此时大地仿佛都在颤抖,群山也因畏惧而发出呜咽,万剑锋不禁打了个寒战, 转瞬间,万剑锋已迎着铁骑们冲到了近前,铁骑狂飙带起的劲风,刮得他几欲窒息。万剑锋生怕被辽军误杀,不断喊道:“你们快停下来,我要见你们主帅!” 前面的辽国骑兵们见状,忙纷纷勒住缰绳,胯下的骏马都不约而同的人立而起,前蹄又重重的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闷响。前边的铁骑一停,后面的队伍也慢慢停住了,军队向两旁一闪,燕王韩匡嗣在惕隐耶律休哥的保护下,缓缓从队伍正中策马而出。 韩匡嗣看着拦在大军前面的万剑锋,冷冷一笑道:“小子,你是宋军的军官吗?伱一个人就胆敢拦住本王的队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万剑锋忙下了马,单膝跪在韩匡嗣面前,“大王,我是崔翰大人的部下,他派我出城向大王投降,希望大王高高手,饶过满城中的宋军和百姓。” 韩匡嗣闻言大笑,“哈哈,此话当真?本王只当满城城池虽小,却是宋军的必守之地,定会与辽军大战一场呢,看来倒是本王高估这些怂包了。你头前带路吧,本王这就去接收满城。” 万剑锋站起身子,翻身上了马背,朝韩匡嗣招了招,“燕王,你这人真痛快!随我来吧。” 韩匡嗣正要随万剑锋而去,耶律休哥忙一把拉住他的缰绳,低声道:“大王,上次末将带人去涿州抓赵光义,好像就是这小子使诈,致使我们无功而返。大王千万小心,切莫再上了这小子的当!” “呵呵。”韩匡嗣不以为然的笑了几声,道:“耶律将军,你这就叫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世间长相相似之人甚多,你如何就断定这两个是同一人?另外此处城小兵弱,纵然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以我十万铁骑,照样踏平满城!” 耶律休哥担忧道:“大王,我还是不太放心,万一这其中有诈,我们不是自己往宋军的口袋里钻吗?依我看,不如杀了这小子,然后强攻满城。” 韩匡嗣连连摇头,“不可,这样一来有损我大辽声威,日后谁还敢望风归降?二来我大辽铁骑在平原自是所向披靡,但攻城绝非我们所长,何必浪费兵马和时间呢?” 万剑锋本想带他们绕绕路,为宋军多争取一点时间,却见两人因怕有诈而议论不休,暗道,“这个耶律休哥虽然狡猾的很,但他们这样吵来吵去的,倒是能多给宋军点变阵的时间。可万一韩匡嗣这个草包回过神来,只怕多少有些麻烦。” 他想完朝韩匡嗣焦急的道:“你们辽人可真磨叽,两位到底谁说了算?一个堂堂的王爷,还领着十万铁骑,难道就这点胆量!一个小小的满城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如果遇到大批宋军还不吓尿裤子。反正信我也带到了,要是大王不想接收满城,那再见了您呐!” 韩匡嗣微一颔首,对耶律休哥道:“耶律将军,此战你不过是个监军,本王才是主帅。现在本王主意已定,你不必再说了,要是真中了宋军之计,本王一力承担就是。”说着一提缰绳,朝身后辽军一挥手,当先朝满城方向冲了过去。 众辽军见韩匡嗣策马当先,也纷纷催马紧随其后,宛如暴风般赶往满城。万剑锋抬头看看日头,算了一下时间,见已拖延辽军一刻有余,微笑着打马紧随着众辽军向满城而去。 耶律休哥见此,长叹一声,“唉,如果这真是宋军的稳军之计,只怕有人已发现大阵端倪,宋军正在抓紧时间变阵。如此一来,我大辽十万铁骑恐要全军覆没啊。”他深知自己无力改变韩匡嗣的决定,只得随着大军一道赶往满城。 数万宋军整齐的排列于满城外,在崔翰、刘延翰等人的指挥下,从原本分散的八个阵型,快速合拢为前后两阵,朝着山谷的方向严阵以待。他们手中的长枪不断泛着森然的寒芒,身披的铠甲闪着比日光还要耀眼的光辉。 宋军将士都虎视眈眈的望着远处的山谷,同仇敌忾。他们等待着即将前来受降的辽军,与之决一死战。 不久辽军就穿过山谷,人欢马叫的出现在宋军将士们面前,策马跑在最前面的韩匡嗣竟连兵刃都没拔出。 崔翰骑在马上,眺望着烟尘滚滚中的辽军,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哈哈,这伙辽军竟真着了那个牛鼻子的道了,看来生擒辽将、力挫强敌的机会来了!”他想着拔出腰间长剑,静静的等待着辽军靠近,好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少倾,辽军已离宋军仅隔一箭之地,崔翰知道时机到了。他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大喊道:“将士们,放箭!” “是!”宋军齐齐应了一声,数万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比晴天炸开的霹雳更令人胆战心惊。随后,将士们纷纷弯弓搭箭,霎时,漫天的利箭如暴雨般朝辽军袭来。 韩匡嗣原本骑在马背上,望见满城宋军列队迎他入城,正在洋洋得意。突见宋军竟朝自己放箭,这才知道上当了,忙从得胜钩上摘下大刀,奋力地搏打雕翎。可怎奈他武艺平平,瞬间身上就中了四五箭,鲜血如泉涌似的不住从伤口流出,疼得他哀声连连。 他身边的士兵们也都毫无防备,全被宋军突发的箭雨吓了一跳,待他们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少部分铁骑仗着人、马身上坚实的铁甲,奋不顾身的杀向宋军。但更多的铁骑却在硬弓利箭的攻势下,如潮水般来势越汹涌,去势越颓败,鲜血刹那把大地染得一片腥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定良策计惊县衙 破辽军智保满城 (四) 耶律休哥见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他只得一边指挥着铁骑强行冲锋,一边用余光四下寻找万剑锋。他此时在乎的,更多的已不是能否拿下满城,而是能否借此机杀死那个诡计对端,屡次坏他大事的万剑锋,以绝后患。 他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万剑锋的踪迹,方才他明明就在自己身边,此刻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耶律休哥狠狠地一咬牙,拍马舞刀朝宋军冲去,势要把一腔怒火都倾泻在这些宋军身上。 李继隆见辽军已冲到近前,一摆手中长枪,当即带着宋军朝辽军冲杀过去。汉人虽历来不如契丹人那般凶猛强悍,但在气势上,却远远胜过辽军,他们欢呼着、呐喊着杀向辽军,似乎早已忘了辽国铁骑的凶悍,只把他们当做落入陷阱的猛兽,任由自己宰割。 反观辽军不过困兽犹斗,很多人死在方才的箭雨之下,侥幸逃得一命的也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哪里还有心思与宋军恋战?本该百战百胜的辽军,竟在与宋军正面交锋后,败的如此惨烈。 韩匡嗣捂住伤口,策马来到耶律休哥身边,道:“耶律将军,我军损失惨重,本王也已受伤,不能再战,不如暂且退兵吧。” 耶律休哥见辽军横尸遍野,旌旗散落得满地都是,知道此战再难反败为胜,只得道:“大王所言甚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过几日我们再兴兵满城也不迟。” 韩匡嗣闻言点点头,高声喊道:“儿郎们,撤出山谷,来日再战!”他说完一打马,径直朝山谷外冲去,众将士见状也纷纷且战且退,掩护着韩匡嗣向山谷退去。 李汉琼见辽军要撤,忙对李继隆道:“李将军,咱们快追上去,不要让韩匡嗣和耶律休哥跑了!” 李继隆摇头,劝阻道:“不可,耶律休哥足智多谋,万一我们贸然去追,只怕反中了辽军之计。” 李汉琼无奈的点点头,可崔翰不知是没听见李继隆的话,还是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竟将手中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将士们,随本将军冲过去!” 李继隆见崔翰下令追杀,正欲出言阻止,但宋军此时已杀红了眼,那还顾得听将军命令,早已疯狂的朝辽军冲了过去。一阵猛追猛砍,本就溃不成军的辽国人马,此刻越发狼狈了,堂堂的大辽铁骑,竟被宋军打得抱头鼠窜。 韩匡嗣见宋军紧追不舍,情急之下打马如飞,疾风般狂飙向前方的山谷。他身后的士兵们跑得也比刚才更快了,人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只恨爹娘没给他们多生出几条腿。 此情此景下,唯有耶律休哥兀自镇定自若,时而舞刀与宋军厮杀,时而保护着辽军缓缓撤退。在他奋力保护之下,辽军这才没有彻底全军覆没,慢慢退到山谷附近。 他们正欲稍作喘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谷外竟有两千人马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这支队伍人数虽不算太多,但同样盔明甲亮,打着宋军旗帜,为首一员大将正是方才在后衙惊慌而去的崔彦进。 韩匡嗣见谷外竟还有宋军,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的双手不住的颤抖,手中大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他惊慌、自责的望向耶律休哥,懊悔不已的道:“耶律将军,本王悔不听你方才之言,才致使今日大败,你看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耶律休哥叹息一声,豪迈的道:“大王勿慌,只要有我耶律休哥在,纵使宋军再多上十倍,我也定要保住燕王和残余的儿郎!”他说完,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竟一人一马直冲向谷外的两千宋军。 崔彦进没想到耶律休哥竟如此胆大,不免微感诧异,他身边的两千官兵也在耶律休哥强大的气势下,微微感到胆寒。但好汉架不住人多,恶虎架不住群狼。两千宋军就是每人吐口唾沫,也足够淹死耶律休哥的,刹那间宋军士兵就回过神来,毫无畏惧的朝耶律休哥冲了过来。 耶律休哥胯下骏马跑得更快了,似乎和它的主人一样无惧死亡。变得像闪电般迅捷,疾风般神速,奔雷般势不可挡。耶律休哥暴喝一声,仿佛龙吟虎啸,手中长刀泛起凛凛寒芒,宛如狂风暴雨,又似大雪纷飞。 无数士兵只觉眼前一片寒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许多人都下意识的闭上双目,欲等寒芒过后再睁开双眼,可随着冷若冰霜的刀锋划过他们的身体,腥热的血液狂喷而出,穷极一生都无法再睁开了。 崔彦进见状哪敢与耶律休哥硬拼,高声呼道:“将士们,耶律休哥疯了,快撤!”他喊完一勒缰绳打马就走,生怕也被耶律休哥一刀斩为两段。 韩匡嗣见谷外的宋军渐渐散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指挥着残兵败将们边打边退,终于慢慢离开了满城地界。众人脱离困境,韩匡嗣这才仔细清点一下人数,见所剩兵士已不足五万,而且大多身负重伤,不禁仰天长叹。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定良策计惊县衙 破辽军智保满城 (五) 满城的宋军,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想过此战或许能胜,但从未想过会胜得这么轻松,胜得这么酣畅淋漓。崔翰、李继隆等人戎马半生,打过的胜仗无数,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畅快。 崔翰指挥着大队人马有条不紊的返回满城,刘延翰则带着一小股宋军,快速的出了山谷,径直去不远处的徐河驻守,以防辽军反扑。城内的百姓听闻宋军打了胜仗,也都欢欣鼓舞的走上街头,他们把自家最好的吃食都搬到大街上,犒劳着每一个凯旋归来的官军。就连县衙内也张灯结彩,整个满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当中。 众位将军说笑着走进县衙,在三堂内再次齐聚一堂,这才恍然间发现万剑锋已不知去了何处。众人只当万剑锋是有意深藏功名,纷纷慨叹起来。 几人才慨叹几句,就见万剑锋拿着酒葫芦晃晃荡荡的走了进来,全身散发着浓郁的酒气。众人见状愈发惊讶,李汉琼当先问道:“道长,您这酒是从哪弄来的?” 万剑锋笑着朝城外指了指,“无量天尊,本道长这酒是高家老店掌柜的一大早从别的城镇买来的,现在袁公子死了,辽军也被打退了,大家终于又能欢聚在一起喝酒了。” 崔彦进听万剑锋提起袁公子,想起了关在死牢中的慕容云瑶,忙道:“道长,本将军刚到满城,不知这个袁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他活着百姓就没酒喝?” 万剑锋苦笑一下,道:“什么公子,他就是个公兽!这个挨千刀的,仗着自己有俩钱儿,又给县官老爷上了供,就整日在城中胡作非为。不让人喝酒也就算了,还不让人喝水。这水井和河水都成他家的了,不许百姓随便去打。没见过比这孙子更欺负人的!他要是还活着,我一定把他屁眼儿堵上,不让他拉屎!看他以后还敢不敢。” 崔彦进笑着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本将军那日的确误抓了好人,险些酿成一场冤案。”说着重重一拍桌子,喊道:“于信,你给本将军滚过来!” 于信寻声走进三堂,战战兢兢的望向崔彦进,问道:“崔大人,您找下官何事?” 崔彦进一把揪住于信的领子,伸手就在他脸上重重掴了一掌,“于信,你拿了那姓袁的多少好处?又是怎么为虎作伥,残害百姓的,还不一一交代?” 于信闻言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的道:“大人,卑……卑职冤枉,这话您是听谁说的?求您明察秋毫,切莫听信奸人的谗言啊!” 万剑锋道:“无量天尊,这话是本道长说的。本道长是三清弟子,平日只一心悟道,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在崔大人面前搬弄是非?伱若能说出半点本道长搬弄是非的缘由,本道长甘愿替你受罚!”万剑锋说完,心中暗笑,“哈哈,老牛鼻子教的这番话本少侠可是一字都没背错。” 于信看了万剑锋几眼,见此人十分面生,似乎不是满城中人,一时怔住了。他想了许久,始终找不到理由,只得承认道:“好吧,既然这位道长要替天行道,我就从实交代。” “说!”崔彦进愠怒着问道。 于信苦着脸,无奈的道:“崔大人,卑职好歹也是满城的父母官,怎肯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起初也不想为那袁公子卖命,可怎奈他武艺高强,手下打手个个如狼似虎,哪里是卑职能惹得起的?据说他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义父,是当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卑职家中又有妻儿老小,这才不得以为他卖命。” 崔彦进继续问道:“你贪污了多少钱财?又是怎么祸害百姓的!” 于信连连摇头,道:“大人,袁公子贿赂卑职三箱金银珠宝,但卑职一个铜板都没拿。虽然卑职为袁公子抓捕过一些百姓,但也只是轻微动了些刑法,好在袁公子面前做做样子,事后卑职也偷偷把他们放了。卑职从并未无故加害百姓,望大人明察。” 万剑锋听了他的话,心想,“难怪死牢中只有小魔女一个人,也没听说满城有百姓去京城告御状,原来这个于信也不是十足的坏人,看来他一定是受了袁公兽的逼迫。” 崔彦进冷笑一声,“于信,你与虎作伥,可恶至极,本将军这就回京,到官家面前告你个死罪,你就等着被开刀问斩吧!” 于信吓得全身哆嗦成了一团,话都说不出来了。 万剑锋道:“崔大人,这于老官儿可不能杀,留着还有用途。那斗姆元君的化身可是他亲手关进大牢的,他不亲自去赔礼放人,只怕大家都有灾祸。还有袁公兽那些不义之财,只有这于老官知道藏哪了,应该还给穷苦百姓,可别让哪个狗官给划拉去。” 崔彦进沉吟一下,瞪了于信一眼,强忍着怒火道:“于信,这位道长替你求情,本将军就不让官家杀你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快按道长说的去办。” 于信长出了一口气,向万剑锋深施一礼,随后连声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办,保管让崔大人和道长满意!” 崔彦进想了想,喝道:“于信,你先别走。” 于信顿时全身再次哆嗦起来,“大人,您……您改主意了?” 崔彦进摇摇头,郑重的道:“不,此事本官也有责任,本官同你一道去赔礼道歉。”他说着缓缓站起身,当先走出三堂,于信也连忙紧随其后走了出去。万剑锋见两人走了,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站在门口默默的向死牢方向望去,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慕容云瑶出狱。 他没等多久,就听见慕容云瑶高声嚷道:“狗官,本姑娘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道长,更没有什么出家的朋友!你少要哄骗本姑娘了,你那点心思当本姑娘不知吗?” 随着慕容云瑶的话音,她已揪着于信的耳朵,快步到了门外。于信只觉耳朵快被她扯下来了,却偏偏不能反抗,只好愁眉苦脸的指着三堂门口的万剑锋,道:“就……就是这位道长。” 慕容云瑶闪目看去,见万剑锋正笑嘻嘻的看着她,一时间彻底愣住了,她相信万剑锋会作出任何荒唐事,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为救她出狱而假扮道长。她不知不觉间放开了于信,快步朝万剑锋跑了过来,跑到近前扯了扯他的道袍,噗呲一笑,随即就落下泪来。 万剑锋看着灰头土脸的慕容云瑶,一时竟敛起笑容,鼻子一酸,眼泪也险些落下。他一把抱住慕容云瑶,强忍着内心激动,轻抚着慕容云瑶的秀发,柔声道:“小魔女,你别哭呀,瞧你一脸的灰土,再哭就成小泥猴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被聪明神武的本少侠解决了。” 慕容云瑶莞尔一笑,举起拳头在万剑锋身上轻捶了几下,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紧紧依偎在万剑锋怀中。万剑锋深情的拥抱着慕容云瑶,轻嗅着她身上的甜美与幽香,不由痴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游瞿越老者史话 经直宁使君新亡 (一) 一月后,邕州城外。 初冬的阳光虽没有春日那般明媚,夏日那般炙热,秋日那般高朗,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阳光洒落大地,把邕州城外的青山绿水都镀上一层金色,唯有草木间依稀尚存的晨露显出了冬季的寒凉。 万剑锋牵着驴子,哼着小曲,轻快的漫步在田野的阡陌间。他一向很爱笑,现在脸上更是带着一抹,比阳光更温暖、更灿烂的微笑。慕容云瑶跟在万剑锋身后,神情却与他截然相反,竟出奇的凝重。 她眺望着远处的邕州城,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上次离开邕州时,侯仁宝和寇准那种抑制不住的紧张与焦虑。那时距今已将近一载,谁知道这一年中,邕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万剑锋眼中,城外的景色很是优美,但在慕容云瑶眼中,却尽是衰败与凄凉。正如有些人时而喜爱冬日的美景,有些人又常常抱怨冬日的严寒,无非是心境各不相同而已。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许久,才终于进了邕州。 慕容云瑶一年前来过这里,对此地的街巷并不陌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府衙。她见府衙的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有衙役和百姓陆陆续续在衙门口进进出出,一切都似乎井然有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万剑锋把驴子拴好,挤进打官司的百姓当中,好奇的向门里张望。他见此时升堂问案的不是侯仁宝,而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寇准,顿时把头又缩了回来。 慕容云瑶一笑,道:“喂,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怎么一见平仲哥哥就吓成这样?” 万剑锋尴尬的道:“本少侠没偷过天,没偷过地,偏偏偷过他。他在升堂问案,各式刑具一应俱全,我能不躲着点吗?” 慕容云瑶看看前面排着大队的百姓,估摸道:“看这架势咱们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晚点再过来吧。” 万剑锋点点头,扯着慕容云瑶就要往外走,这时身着便衣的侯仁宝却迎面走了过来。他不认识万剑锋,但对慕容云瑶还算熟悉,忙笑着走了过来,“慕容姑娘,那股风把你吹来了?别来无恙啊?” 慕容云瑶也笑了笑,“侯大人,你身为知府,不亲自升堂问案,还穿着一身便衣在府衙前晃荡,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侯仁宝把慕容云瑶拉出人群,压低声音道:“慕容姑娘,伱也是将门之后,有些事我就不瞒你了。如今南边的瞿越不甘心长期臣服于我大宋,时常对我国虎视眈眈,伺机反抗。他们的十道将军黎桓更是常常派密探潜入邕州,来探听邕州的虚实。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啊。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有意把府衙中的事务暂且交给寇贤弟料理,亲自去瞿越走一趟,听说混沌教在瞿越一带的活动也十分猖狂,我此行或许能找到一举消灭瞿越和混沌教的机会。” 万剑锋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这位大人,您可真会开玩笑啊!您身为堂堂的知府,生着一副官老爷的模样,如何做的了探子?一旦孤身深入险地,不仅很难找到什么破敌的机会,稍有差错就连小命都不保。您呀,要么是在逗我们玩,要么就是脑子太不灵光!” 慕容云瑶也道:“侯大人,您千万不能只身犯险,依本姑娘看,您还是在府衙中挑几个聪明伶俐的人去办此差,更稳妥一些。” 侯仁宝叹了口气,“唉,本官也思忖多日,可邕州府衙中人才稀少,只有寇贤弟可堪大用,但也不是最佳人选。一来他不会武功,二来府衙的各式案件都离不开他,无奈之下我才决定亲自前往。” 慕容云瑶看了万剑锋一眼,随后向侯仁宝请缨道:“侯大人,您若实在派不出人手,我们愿意替您走这一趟。您尽管放心,莫说小小的瞿越,就是虎穴龙潭我们也敢闯。” 侯仁宝想了想,郑重的道:“既然慕容姑娘愿意出手相助,那自然再好不过,但你们没有当差经验,切莫逞强。只需随即应变,在民间走访即可,切记不要深入到皇帝丁部领或十道将军黎桓身边,免生不测。” 慕容云瑶不以为然的道:“侯大人不必担心,就算遇到丁部领和黎桓,他们也不是本姑娘的对手,刚好将其擒来为您赚些功劳。” 侯仁宝忙摆摆手,道:“慕容姑娘,不可鲁莽行事!那黎桓武艺非同小可,慕容姑娘若真撞上了,千万不要招惹他,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切记切记!” 慕容云瑶一笑,“好,既然侯大人这么说,本姑娘不得罪他就是了。只可惜平仲哥哥公务在身,还没跟他说上话就要走了,这一走,几日间又见不到他了……” 侯仁宝一抱拳,道:“慕容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你来邕州的消息转告寇贤弟。也多谢两位能出手相助,你们此行一定要多保重,我和寇贤弟在邕州等着你们。另外瞿越地界鱼龙混杂,两位需小心行事,万一不慎出现意外,只需一张纸条,本官必带大军前去援救。” 慕容云瑶显是嫌候仁宝啰嗦,连忙还了一礼,痛快的道:“好,我们这就去了,回见!”说着她连头也没回,快步就朝西南方走去。 万剑锋忙解了驴子,紧随其后,边走边抱怨道:“小魔女,你还真当自己是斗姆元君的化身,怎么什么活都往自己身上揽呀,之前几次要没有本少侠,你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慕容云瑶回头朝万剑锋一笑道:“仙长,本元君听说瞿越风景不错,那里的米酒味道也很好,岂不妙哉!你若不愿去,可暂且在邕州摆个卦摊,继续招摇撞骗,本元君一人去也!” “米酒!”万剑锋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若不是怕慕容云瑶不高兴,只怕早已骑上驴子,朝瞿越方向疾驰而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游瞿越老者史话 经直宁使君新亡 (二) 转眼六七日过去了,两人早已出了邕州地界,经过高平、谅山等地,到了瞿越都城华闾附近。两人从未来过此地,但见路上来往行人,大多与中原一带所差无几,倒也没感到太多新奇之处。 这日清晨,天光大好,既无冬日之寒,亦无盛夏之热。万剑锋牵着驴子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倍感温暖。天气虽不十分炎热,但原野中没有树荫,走了一会,万剑锋脸上的汗水便顺着额角慢慢流了下来,汇聚到项间滴落在地。 万剑锋用手擦擦汗,又仰天看了一下太阳,突然感到一阵口渴。他习惯性的解下腰间酒葫芦,猛地朝口中灌了几大口,他此时口渴得厉害,还未解渴就将葫芦里的酒喝得一干二净。 慕容云瑶见他葫芦里没酒了,一笑道:“臭要饭的,你难道是酒缸里泡大的不成?你说你天天把酒当水喝,要打多少酒才够伱这么喝的啊?” 万剑锋一晃酒葫芦,道:“哎,你别说,我小时候偷东西时,还真掉进过人家的酒缸,要不是那家掌柜的手疾眼快,一把将我从缸中拎了出来,本少侠只怕早就长眠在酒缸里喽。” 慕容云瑶喽喽笑道:“你臭了人家一缸酒,掌柜的还不打死你?” 万剑锋得意的道:“就凭本少侠这么聪明,还能挨打!掌柜的不但没有打我,临走还赏我几个铜板呢。” 慕容云瑶不解的问道:“难道那掌柜的脑子有病?” 万剑锋笑道:“非也,非也!因为本少侠给掌柜的出了个主意,让他把泡过本少侠的那缸酒,当做人参酒买了,多赚了好几倍呢!” 慕容云瑶此时已笑弯了腰,她指着万剑锋道:“你还干过什么,通通如实招来,本姑娘今日也不怕笑死在这里了!” 万剑锋无奈道:“本少侠口渴的紧,实在讲不动了。不过好在瞿越人常常以酒代茶,款待客人,打起酒来倒是方便得很,我们快走吧。” 两人说话间,已渐渐走出了那片原野,遥遥望见不远处有座小县城。万剑锋如获至宝似的一指那座县城,激动的道:“小魔女,那里有个小城,城中一定有酒喝,本少侠先走一步喽!”说完牵着驴子撒腿狂奔而去。 很快,万剑锋就来到城门附近。 他简单打量一下这座小城,见城墙低矮破败,砖石的缝隙间丛生着衰草,城中的房屋也很简陋、稀疏,城门上一块匾额上写着“直宁县”三个斗大的汉字。 万剑锋已顾不上这些,快步跑进城门,四下张望哪里有酒楼。可他一看之下,不免大感失望。发现这里莫说是酒楼了,就连一座像样些的宅子都没有。 他只好向城里走去,见城中有棵高大的老树,树荫下围坐着几个老者,正在下棋聊天。阳光斜照着老树,在地上投出粗大的倒映,把老者们圈在其中,场面甚是温馨融洽。他们多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万剑锋站在远处,默默的望着这些老人,心想,“侯仁宝让我们在民间瞎逛,不就是要我们和这家伙扯扯吗,本少侠顺便再管他们讨点酒喝,正好一举两得。” 他想着缓步走到几位老人身边,笑着道:“一日清闲胜两日,几位老丈,你们这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呀!不知能否给我这个外乡人讲讲你们瞿越的故事啊?” 几个老人上下看了万剑锋几眼,随后笑道:“恩彩里杜都?” 万剑锋挠挠头,不明所以的问道:“肚兜?只有女人和小孩才穿肚兜,这恩彩里是个女人吗!你们瞿越的故事不会这么特别吧,居然要从一个叫恩彩里的女人穿过的肚兜讲起?” 老人们似乎也听不懂万剑锋的话,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摆摆手道:“忒后右皖南戝,迪颢艾达。” “这是嫌我烦,让我南边溜达去吗?”万剑锋听得越发糊涂了,刚想去前边寻几个会汉话的问问,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走了过来,“小兄弟,你要问什么,尽管找我问就是了。” 这老人虽然上了点年纪,可说起话来却仍中气十足,声音传入耳中好像晴天打了个霹雳。万剑锋被他的话音震得忙用手堵住了耳朵,强忍着道:“这位老丈,本少侠是外乡人,最近新来瞿越,刚才走渴了,想找个风凉的地方休息一下,讨口酒喝。见几位老丈像是在讲故事,就凑过来听一听。可这几位老丈说起话来,本少侠一个字也听不懂,实在是把我听得云里雾里。” 老人一笑,道:“少侠是中原人,自然听不懂瞿越话。在我们瞿越,只有这些居家不出的老人才不会讲汉话。” 他说着望了树下那几个老人一眼,用瞿越话讲道:“叔婆罗忒絯嘚。”这些老人似乎很忌惮这位老者,他的话音才落就纷纷站起身,把自己坐着的竹椅让了出来。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挑了把最结实的竹椅缓缓坐了下来,又指着旁边一把竹椅道:“小兄弟,如果你有兴趣听我们瞿越的故事,就坐下来听我慢慢讲吧,别像个竹竿似的拄在这,不然没等我的故事讲完,你先累倒了。” 万剑锋见老人说话很是风趣,不由对老人多了几分好感,依言坐在他对面,好奇的望着这位老者。老者清了清嗓子,尽量低声的娓娓道来,“唐末之时,我们瞿越还是大唐的一部分,当时被你们汉人称作交趾。但随着唐朝灭亡,天下诸侯并起,交趾一带的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也趁势割据,便有了我们瞿越的雏形。” “什么!”万剑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你们这里原来也是唐朝的一部分?本少侠看你们说起话来叽里呱啦的,还当你们和中原八竿子挨不上呢。” 老者哈哈一笑道:“没想到吧!当时杨廷艺手下有两员大将,一个叫吴权,另一个叫矫公羡。这吴权生得相貌出众,文武双全,深得杨廷艺的喜爱。矫公羡人品虽也不错,可比起吴权来,终归还是差了一些。起初君臣三人同心协力,共同治理着国家,倒也相安无事,可随着杨廷艺的女儿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就面临着该为女儿觅个如意郎君了。杨廷艺最看重的自然是吴权,吴权也早已对杨廷艺的女儿心生爱慕,这桩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万剑锋听到这,插话道:“左手右手都是手,要是那个矫公羡也喜欢杨廷艺的女儿,不是要坏事嘛?”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游瞿越老者史话 经直宁使君新亡 (三) 老者冲万剑锋点点头,“没错,矫公羡也对这位姑娘爱慕已久,并暗暗发誓此生非她不娶。当他听说杨廷艺要把女儿嫁给了吴权时,心中妒火彻底焚烧,加之平日就对杨廷艺偏爱吴权多有不满,竟趁着吴权外出练兵之际,杀死了杨廷艺。” 万剑锋叹息一声,正要催促老人快讲,这时慕容云瑶快步走了过来。她看看万剑锋,又看看他身边这群老人,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哎,我说!你才和本姑娘分开多久呀,怎么就和一群老头混在一起了?没讨到酒喝也不能一下子蔫吧好几十岁吧?” 老者的话被慕容云瑶的笑声打断,抬眼瞧了瞧她,“小兄弟,这位姑娘可是你夫人?模样生得很是俊俏啊。” 万剑锋摇摇头,又笑着点点头,“老丈,我这夫人虽然生的俊俏,但没人和我争,她是本少侠一个人的。您不用管她,继续讲吴权的故事吧,本少侠还急着听呢。” 慕容云瑶抬腿踹了万剑锋一脚,随后挑了把竹椅坐下道:“臭要饭的,什么故事听得你胡说八道?本姑娘也一道听听。” 老者又看了慕容云瑶一眼,继续道:“几天后吴权听说杨廷艺遇害,当即决定起兵讨伐矫公羡,为岳父报仇。矫公羡深知吴权骁勇善战,凭着自己的势力绝难抵挡,只得去南汉搬请救兵。南汉皇帝认为此事有利可图,于是一口答应下来,派出几万援军助矫公羡抵抗吴权。所有人只道吴权必败,哪知那吴权不但骁勇善战,还足智多谋。非但没被联军打败,竟还用计击破了联军,杀死了矫公羡。没过多久,他就在众人的拥立下,在古螺城建立了自己的国家。” 万剑锋叹息一声,“这个矫公羡,肯定不认识老牛鼻子,不然请他卜上一卦,也不能落得这样下场。” 老人向远方望了一眼,又继续讲道:“但好景不长,吴权病逝后,长子吴昌岌继位,引起杨廷艺之子杨绍洪的不满。杨绍洪借着自己妹妹的威势,以及自己辅政大臣的身份,欲除吴昌岌而后快。吴昌岌提前侦知了此事,吓得连夜出逃,但其弟吴昌文等人却落入了杨绍洪的掌握之中。” 慕容云瑶柳眉微蹙,担忧道:“杨绍洪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以绝后患,只怕定要杀了吴昌文等皇室宗亲吧?” 老者摇头道:“杨绍洪知道,如果自己杀了吴昌文,定会背上一世骂名,恰巧当时唐阮二村出现叛乱,杨绍洪就派吴昌文前去平乱,欲借叛军之手杀死吴昌文。哪知吴昌文在行军途中,向手下将士道出了杨绍洪篡位的罪状,将士们闻言纷纷支持吴昌文,于是众人调转方向攻回了古螺城,一举擒下了还在打着如意算盘的杨绍洪。众人都建议处死杨绍洪,但吴昌文念在舅甥之情的份上,没有处死他,只把他降为张扬公。” 慕容云瑶担心的问道:“吴昌文当了国君,逃难在外的吴昌岌终于可以回国了吧?可国君之位本来是吴昌岌的,若他现在回来,兄弟势必相残啊。” 老者并没答话,只是继续讲道:“次年吴昌文派遣使者去迎接其兄吴昌岌,并与吴昌岌同理国事,称其兄为天策王。但后来由于吴昌岌擅威作福,吴昌文便不再参与政事,二人之间因此有了嫌隙。当时,华闾人丁部领自恃据地险要,不肯称臣,于是两王欲出兵去征伐。丁部领感到畏惧,就派遣其子丁琏去进贡。两王非但没有以礼相待,还把丁琏扣下了。押解着他去征伐丁部领。攻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结果,于是两王便将丁琏绑在竹竿上,告诉丁部领:‘不降则杀琏。’丁部领闻言愤怒道:‘大丈夫以功名自许,岂效儿女之爱子耶!’坚持不会为儿子担误大事,命十几个弓兵朝丁琏射去,两王都很震惊,于是班师回朝了。那丁琏命不该绝,并没被弓箭射死,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被带回去调养几天就痊愈如初了。” 万剑锋笑道:“不怕敌人猛如虎,就怕虎毒又食子。这当爹可真是心狠,本少侠佩服,佩服!” 老者微微一笑,道:“后来不久吴昌岌就过世了,吴昌文派使者前往南汉,获其君主授任静海节度使兼都护之职。后吴昌文亲征倔强不服的洮江郡人周泰,并成功将之消灭,于是变得骄傲自大起来。随后又率领军队攻太平唐阮二村,他本人在船上观战时,被埋伏的弩剑射杀。于是有十二使君并起,各自割据州郡自治,吴朝也就此灭亡。吴朝灭亡后,丁部领趁势做大,消灭了其他十一家使君,建立了现在的瞿越国。” 万剑锋听完这段故事,觉得很是有趣,刚想开口向老人讨些酒喝,却忽见老人面色有变。他转过头向自己的身后望去,见一支几百人的瞿越军队正在一位大将的带领下风风火火的穿县而过。万剑锋见为首之人细眉龙目,颌下留着一副山羊胡,身材匀称修长,外着紫金色战甲,手提一把沉重无比的独角铜人槊,腰间还别着蛇形的马来刀,极是威风气派。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老丈,这位将军是谁呀,好大的威风,都快赶上我们大宋的皇帝了。” 老者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匆匆转过身,就想往自己的宅院里躲藏。但为首大将还是看见了他,一勒胯下坐骑,骏马顿时停步不前。他得意的大笑道:“哈哈哈,耒阳悾竑餒!” 随着他的话音,众官兵立刻把这几位老者连同万剑锋和慕容云瑶两人,紧紧围在当中。所有瞿越士兵不需大将下令,早已各自拔出了腰间长剑,眼底与剑身一样都泛着摄人心魄的寒芒。 方才讲故事的老者知道已无路可退,只得无奈的转过身,“黎桓,十二使君之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伱还不肯放过我?” 黎桓见他对自己说汉话,索性也用汉话讲道:“阮守捷,十二使君之事大王可以既往不咎,但你错不该在大王建国后,还试图联合其他几路使君兴风作浪。历来成王败寇,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躲在这偏僻的县城中,就能安享晚年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游瞿越老者史话 经直宁使君新亡 (四) 老者苦笑一声,随即视死如归的道:“黎桓,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好到丁部领面前邀功请赏嘛。有本事就来吧,要是你杀不了我,就休怪我要了你的狗命!” 黎桓把手中独角铜人槊放在地上,一步步向老者逼近,“阮守捷,伱现在身无寸铁,若是本将军一槊打死你,定要叫天下人耻笑。不如你我就赤手空拳的打一场,要是你赢了,以前的事我劝大王既往不咎,要是本将军赢了,那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老者见黎桓不用兵刃,不免微感诧异,但此时已无暇细思,抡拳就要与黎桓拼命。可他的拳头才刚刚举起,黎桓却已缓步走到他身前,刹那从腰间拔出马来刀,电光火石间插入了他的胸膛。 老者眼睁睁看着黎桓把刀插入自己的胸腔,却已无力再还击,不甘的缓缓倒下,“黎桓,你……你不讲信用。” 黎桓抽出血淋淋的刀身,嘴角勾勒出一抹冷酷、得意的笑容,一刀斩下了老者的头颅,“阮守捷,你不会真以为本将军要同你肉搏吧,你可真是天真得让人可怜。” 老人们见黎桓这般杀人不眨眼,无不大感震惊,他们望着黎桓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恐惧,“扥垕,塍敨郈忒,迪皴郈忒!” 万剑锋听不懂这些老人在说什么,但看他们的模样,猜到定是在向黎桓求饶。他以为黎桓不会和这些寻常老人计较,哪知黎桓冷冷一笑,朝手下士兵一挥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些人一个不留!” “璺勒!”众士兵齐声应道,随后无数把长剑齐出,只听一阵哀嚎声响起,这十几个老人当场被乱剑刺死,死状极为狰狞恐怖,鲜血把树干溅红,把沙土浸透。 黎桓满意的点点头,之后瞥了万剑锋和慕容云瑶一眼,随后向身旁的士兵们一挥手,这些士兵瞬间就把两人围在当中。万剑锋见状忙起身,满脸堆笑道:“黎将军,我们是大宋人,近日才来瞿越游玩,你可千万别把我们也当做乱党一道杀了。” “宋国人?”黎桓一笑,道:“可本将军如何知道你们是不是宋人派来的奸细,为了以防万一,本将军也只好送你们一道上路了!” 慕容云瑶见黎桓手段卑鄙又乱杀无辜,早已怒火中烧。此时见他竟连自己都不肯放过,再也按捺不住,飘身而起一掌带着浩荡的杀意,与隐隐的雷鸣之声,径直打向黎桓胸前。 黎桓见状有些吃惊,身子向旁微微一闪,手中蛇形的马来刀瞬间化作无数刀影,疾刺向慕容云瑶。慕容云瑶也未料到黎桓有这般武艺,只得向旁一跃,掌力转而打向身边一个瞿越士兵。 瞿越士兵哪里是慕容云瑶的对手,一掌就被打得骨断筋折,身子直飞出四五丈,重重落在地上。慕容云瑶掌力一吐,凌空将这个士兵手中的长剑摄入自己手中,剑身一转猛地刺向黎桓。 慕容云瑶这一剑杀意激荡,剑气纵横,长剑使出宛如流虹。黎桓却毫无惧意,手中马来刀速度更快,再也看不到刀身,只能看见一道道如闪电般的白影在慕容云瑶身侧穿梭,只要一刀就能要了慕容云瑶的性命。 万剑锋见两人打得旗鼓相当,一时分不出胜负,忙抽出帅棍就要上前助战。他足尖一点,身子刚向前窜出丈余,瞿越士兵的长剑就已纷纷向他刺来。 慕容云瑶偷眼一望,忙喊道:“臭要饭的,你不用帮我,专心对付这些士兵就行!” 万剑锋点点头,手中帅棍大开大合,一顿猛砸猛扫,倒也颇为神勇。无数瞿越士兵不是被他手中帅棍扫中,就是被他用帅棍点了穴道,只听一阵“扑通扑通”的闷声大作,瞿越士兵们接二连三的跌倒在地。 黎桓目睹此情此景,眼中虽有些许愤怒,但更多的则是钦佩。他腕部弯曲,手中马来刀劲风大作,声音仿佛霹雳,空中的疾风似都被他寸寸刺穿。 慕容云瑶的长剑也毫不示弱,时而耀如日光,时而灿若星辰,时而矫若游龙,时而宛若惊鸿。她每一招都是截然不同的剑法,每一招都变化无穷,任凭黎桓武艺再高也绝难看破分毫。 黎桓见自己手下上百士兵竟奈何不了一个万剑锋,自己的武艺堪称瞿越第一,竟一时连个中原的黄毛丫头都打不赢,不免心中有些焦躁。他手中招数越来越快,凌厉得让苍生破胆,迅捷得让疾风汗颜,同时他边打边退慢慢向自己的铜槊靠近。 慕容云瑶见黎桓不断后退,手中招式一变,使出极乐仙境的诸天玄剑剑法。只见她手中长剑飘逸出尘,每招每式都优美至极,可偏偏都暗藏着无尽杀机,只要对手稍不小心,必死无疑。 黎桓的马来刀渐渐有些撑不住了,但同时他也离自己的铜槊越来越近。他手中马来刀疾刺几招,随后舍了慕容云瑶,瞬间向后撤出几步,一脚就将重愈百斤的独角铜人槊挑飞到半空。 慕容云瑶见势一惊,手中长剑分心就刺。可她的剑还是慢了半分,黎桓此时已高高跃起,一手将马来刀掷出,一手接住独角铜人槊。他借着铜槊下落之势,一槊猛地砸向慕容云瑶。 “小魔女,小心!”万剑锋惊呼一声,忙把腰间酒葫芦扔了过去。酒葫芦与马来刀在半空相撞,酒葫芦当即被斩为两半,马来刀也因此失了力道,“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慕容云瑶朝万剑锋一笑,随即仰头向看向猛砸下的铜槊,运起了移天换日。只见她双手成弧,内力齐聚在掌心,毫不犹豫的朝黎桓推了出去。 黎桓顿时觉得自己手中铜槊,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一扭,竟反过来打向自己。黎桓吃惊之余,用尽全身力气,硬生生把铜槊的方向向旁一转,横扫向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自学会移天换日,此招百试百灵,这还是头一次见敌人竟能强行扭转力道,再次攻向自己的,忙向后连退了六七步。她才刚刚站稳,黎桓就已从半空落在地上,在他一踏之下,大地居然随之猛颤起来。 万剑锋手握帅棍,正想打倒身边一个瞿越士兵,可他突然觉得脚下大地在颤抖,棍势顿时被带得一偏,那个士兵侧头躲过了他这一棍。万剑锋偷眼看向慕容云瑶,惊愕的道:“小魔女,这黎桓还会妖术吗?那你可得千万小心。”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游瞿越老者史话 经直宁使君新亡(五)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臭要饭的,安心对付那些瞿越士兵,要是有一个敢过来打扰本姑娘,本姑娘就拿你试问!” “好嘞,本少侠办事你放心!”万剑锋说着手中帅棍连砸带绊,舞动如飞,顷刻间又打倒十来个官军。这些瞿越士兵武功虽不济,却非常勇猛,见许多同伴被打倒在地,不仅没有因此生出惧意,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斗志,更加悍不畏死起来,向万剑锋猛冲过来。 黎桓见手下士兵尚且没有退意,自己又怎能这样罢手。他手中铜槊嚯嚯的舞动开来,劲风撕裂空气,杀气激荡云霄,槊槊都足以致命,绝没有半点废招。 剑身又短又轻,与又长又重的铜槊相斗,本就没有优势,更何况慕容云瑶手中的剑,只是寻常士兵随身佩剑,与绝世的宝剑有天壤之别,无论使出何等绝妙的招数,也只能堪堪维持不败,毫无胜算可言。 黎桓见慕容云瑶不敢与自己硬碰硬,顿时来了底气,槊槊都向剑身打去。黎桓的铜槊极重,可他使起来却游刃有余,丝毫没有因为沉重而乏力,反而越战速度越快。 慕容云瑶手中长剑渐渐被铜槊限制住了,不但再难使出大开大合的招数,就算是使出绵巧玲珑的剑招,也要时刻担心剑身会不会与铜槊相撞,以免剑断人亡。 黎桓见慕容云瑶已没了方才的气势,招招小心谨慎到了几乎没什么威力的地步,心中大感痛快。慕容云瑶却越打越揪心,不仅仅是担心长剑会被打折,更为剑招无法酣畅淋漓的施展出来而憋闷。 两人转眼又打了二三十招,慕容云瑶彻底支撑不住了。她只觉自己周身都被槊影笼罩,铜槊带起的劲风肆意的在身边呼啸而过,自己纵有一身力气,却再也无法施展出来。 “当!”慕容云瑶手中长剑收势不住,终于还是撞在了铜槊上,立刻被铜槊打成四五段,自己的虎口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酸麻,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滴落在满是血污的大地上。 黎桓大笑一声,趁着慕容云瑶虎口发麻之际,一掌重重的打在她后脑上。慕容云瑶闷哼一声,当即昏厥过去,身子慢慢倒在地上。万剑锋见状已顾不得自己不是黎桓的对手,几棍打倒身边的十来个瞿越士兵,疯了似的冲了过来。 万剑锋冲到慕容云瑶身前,把她死死护在身后,“姓黎的,你要杀就杀了本少侠,不许动小魔女一根毫毛,否则本少侠死后就是化作厉鬼也绝饶不了伱!” 黎桓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要挟我?” 万剑锋眼珠一转,收敛了愤怒之色,在黎桓耳边轻声道:“黎将军,事到如今本少侠就告诉你吧,有些事情,等你听完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黎桓多少有些感到意外,问道:“何事?” 万剑锋一笑,道:“将军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大宋派来的奸细,而且大宋派我们来,就是专门对付你的。听说你武艺高强,和你硬打硬拼肯定不行,所以本少侠灵机一动,在我们来的一路上,只要见到你们瞿越人就对他们说你要谋反,很多瞿越人都信以为真。本少侠读书不多,但吐沫星子淹死人的道理还是懂的。” 黎桓全身猛地一颤,眼底掀起一阵惊慌,“你竟敢造本将军的谣,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说着一手抓住万剑锋的衣领,一手抡起铜槊就要了结万剑锋的性命。 万剑锋非但不慌不忙,反而得意的道:“黎将军,本少侠早就防着你这一手,我可跟那些瞿越百姓都说了,如果他们再见不到我,一定是被你杀人灭口了。你如果真杀了我,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你了。本少侠虽然死了,可你也势必被瞿越百姓唾弃,用我这样一个小人物的性命去换你这样一个威名赫赫大将军的命,这买卖划算得紧!” 黎桓手中铜槊本已高高举起,可听完万剑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了。半晌,他才道:“你快去为本将军澄清此事,不然本将军要你的脑袋!” 万剑锋见黎桓已受制于自己,十分得意的以其人之言还施其人之身,道:“黎桓,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要挟我?” 黎桓怒视着万剑锋,双眼似乎都要喷出火来,“你这个该死的宋国奸细,还想用这种莫须有的事情,来和本将军讲什么条件不成?” 万剑锋点点头,“没错,本少侠条件不多,也就三个。”他说完还翘起三根手指,在黎桓面前晃了晃。 黎桓胸中怒火已顶到了头上,此时脸涨得通红,“哪三个?” 万剑锋不慌不忙的道:“第一你先放了这个小魔女,第二你不许再有杀我们的念头,第三本少侠很喜欢你们瞿越,打算去帝都华闾玩儿几天,你如果答应我这三件事,本少侠就去找那些百姓解释,还你清白,不然大不了咱们一起玩完。” “我从未见过你般厚颜无耻之人!”黎桓紧咬钢牙,许久才无可奈何的道:“也罢,我乃堂堂的十道将军,可不想和你这种乡野小民以命换命。” 万剑锋一笑,“这就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黎桓放开万剑锋,翻身上了马背,“现在就走!” “好嘞!”万剑锋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划了一行小字。黎桓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一挥手带着众士兵,心满意足的踏上了归途。万剑锋划完字后,也随着这些人一起离开了。 众人离开许久,慕容云瑶才悠悠醒转,强撑着疲惫至极的身子,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放眼一望,见满地除了数不清的尸体外,就只剩下几把遗落的长剑,和满地腥红的血污。 “臭要饭的,你在哪!”慕容云瑶带着哭腔喊着。她见四周没有万剑锋,不禁焦急的站起身,脚步踉跄得在尸山间搜寻。她不相信万剑锋这样就死了,可要是万剑锋没死,为何他却消失了? 慕容云瑶搜寻了半天,才在地上看见万剑锋走前留下的哪行小字。万剑锋本就识字不多,更何况是仓促之下用脚写成的,不但夹杂着错别字,而且十分难以辨认。 这是万剑锋唯一留下的痕迹,慕容云瑶只能蹲下身耐心的辨认起来。看了很久,她才喃喃念道:“我随黎桓去华闾了,暂时应该安全,你快去邕州搬兵,要不咱两都玩儿完了。” 慕容云瑶不由一惊,她知道万剑锋此行无疑入了龙潭虎穴,这比黎桓要杀他,更让慕容云瑶感到担忧与焦虑。她连忙站起身,一刻都不敢再耽误,忙运起轻功向邕州狂奔。 方才树下那时光静好,岁月闲居的一幕,已彻底被悲惨和凄凉所取代,树下的老人们已成了一具具无人掩埋的尸骨,两个听故事的年轻人也为了彼此相奔千里。唯有徐徐的微风,和明媚的阳光,依然如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梦流星授人以柄 逢荧惑换日移天 (一) 瞿越虽不如大宋繁华富庶,但华闾的皇宫却同样金碧辉煌,气派绝伦。在金色的阳光映照下,四处反射着珠光宝气,将皇室的贵气尽数展露无遗。 相比较之下,后宫中那座用灰砖青瓦砌成的内班院,则显得多少有些寒酸。四四方方的院落中,此时十分嘈杂,院中的宦官们,都在大总管的指挥下,里里外外忙碌着。他们有的在打扫院子,有的担任监工,有的不断往御厨那边跑,为皇室之人端酒布菜,他们各个面无表情,似早就对这种忙得焦头烂额的日子习以为常。 每个人都深深的明白一件事,从入宫那天起就是来伺候丁氏一族的,有事可做已是苍天对他们最大的眷顾,一旦哪天真无事可忙,生命便也要随之走到尽头。 “唦唦唦……”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宦官,手中拿着扫帚正在低头扫地,汗水一滴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落在灰砖砌成的地面上。他不知自己已经扫了多久,只觉后腰又酸又痛,双臂也彻底脱力。 他偷眼瞧瞧趾高气昂的大总管,见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忙趁机直起身,打算抻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可他手臂才伸出一半,大总管那威严的目光就扫看过来,高声呵斥道:“杜释!本总管就让你扫个地,你慢吞吞地扫了这么久,还好意思偷懒!” 小宦官被总管一喝,当即吓得瑟缩在墙角,哆哆嗦嗦的解释道:“大总管,地我已经扫过了,可是庭院中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把我扫好的地又踩脏了,所以我只好重新来过。” 大总管冷哼一声,怒气冲冲的走到杜释面前,重重一掌掴在他脸上,“杜释,你少要找借口!伱自己说说,哪次本总管交给你的事,你没办砸了!你这是故意和本总管作对吗?上次派你去给阮贵人送糕点,你中途偷吃了大半,害得我被阮贵人好顿训斥。昨个我让你去黎妃那里问问她晚膳想吃些什么,你却硬生生把菜名都给记错了,直到今早黎妃还在埋怨本官。我方才让你扫个地,你扫了两个时辰还没扫完,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简直就是个吃粮站茅坑的废物!” 杜释摸着面颊,怯生生的道:“大总管,阮贵人的糕点不是我偷吃的,是被吴预抢走的,他比我跑得快,小的没追上他。昨夜小的有些头痛,脑袋里一塌糊涂,这才把黎妃点的菜记错了。” 大总管不待杜释说完,又重重掴了他一个耳光,“杜释,你别的能耐没见长,倒是学会和我顶嘴了!你有力气顶嘴就有力气干活,今日内班院内所有杂务都交给你一人了,谁敢帮你本总管连他一起罚!” 众人都乐得清闲,闻言纷纷放下手伙计,讨好地望着大总管发出阵阵媚笑,大总管已在院内站了半天,也懒得再看这些人一眼,转身回房间休息去了。杜释望着内院无数的活计,眼眶一红险些哭出声来,可他还是忍住了。他明白就算大哭一场,也只能白白浪费力气,根本于事无补。 他缓了一下,重新拿起扫帚,把内班院里里外外都认真扫了一遍。随后他又去找御厨,为皇帝、皇妃们端酒布菜。他这半日之中干的活计,或许比许多公子哥一生干的活还要多。 深夜,月色朦胧。 杜释拖着疲惫的身躯,脚步蹒跚地走回内班院,走进自己的房间。房中其他的宦官,早已东倒西歪的躺在长榻上,酣然沉睡,不时有人打起呼噜。 “唉……”杜释长长叹了口气,轻轻的脱下鞋子和外衣,在榻边找个空躺了下来。他连被都没来得及盖,就觉得眼皮发沉,酣然的进入了梦乡。 梦中,杜释身处一片旷野之中,四周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徐徐吹来的晚风,与头顶浩瀚无垠的星河,他觉得自己仿佛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杜释自幼就被净了身,送入宫里伺候皇室中人,从未一个人置身于这样的环境当中。 起初他心中微微感到恐惧,可随后他就发现这里十分安全,一股向往自由的力量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在旷野中欢快的跑着,欢快的笑着,微凉的晚风轻吹在他身上,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不知跑了多久,全身大汗淋漓,这才停下脚步,躺在茂密的草地上,静静的仰望漫天星斗。他以前也常站在内班院中看星星,即便夜空如洗时,最多也只能看到十几颗,可梦中的星河却一望无际,梦幻得让人心旷神怡。 杜释指着繁星,一颗颗的数道:“一,二,三……三百……”他数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把漫天的星斗数尽,正想放弃时,却突见梦幻的星河中有一颗耀眼的辰星,带着灿烂的光芒直坠大地,朝自己的方向砸了过来。 “啊!”杜释惊呼一声,双手一撑地,就想向远方躲去。但他终归还是慢了,这颗流星竟在他惊呼的刹那,直落入他的腹中。杜释惊愕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不可思议的再次惊呼起来。 很快,杜释就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自己真的张着嘴,全身的衣衫也已经湿透。他见天光已然微亮,自己身边的宦官们还未睡醒,就悄悄的披好衣服出了房门。 他在皇宫纵横交错的小道间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会去东边看看,一会又去西边瞧瞧。清晨宫中很少有人走动,偶然会有几个巡逻的侍卫经过,遇到了杜释也对他视而不见。 不知不觉中,杜释离皇帝的寝宫越来越近。他以前也在这边当过几天差,倒也没有感到多大惊慌,依然低头慢行。忽然,他余光瞧见一个身着长袍的老者,急急忙忙的向皇帝的寝宫而来。 杜释认出来人是司天监邓玄光,脚步不由一顿,随即硬着头皮迎了过去。深施一礼,道:“杂家见过邓大人。” 邓玄光还了一礼,道:“这位公公,今日可是你在寝宫当差吗?我有要事向陛下禀报,有劳你通禀一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流星授人以柄 逢荧惑换日移天 (二) 杜释摇摇头,道:“抱歉,我不在寝宫当值。” 邓玄光微一颔首,就要继续向寝宫走去。 杜释忙道:“邓大人,杂家久闻你擅长阴阳风水,测字解梦,不知能否冒昧的请您帮我解解梦?” 邓玄光沉吟一下,道:“也罢,时辰尚早,不会误事的,你把梦说来听听。” 杜释想了想,道:“我昨夜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旷野之中,头顶的星辰很美。我在旷野中欢快的跑了一阵,感觉有些累了,就躺在草地上数星星。结果还没数完,天上突然有一颗流星坠落,直朝我这边砸了过来。我吓得惊叫一声,正欲跑开,不想流星却落进我的肚子。当时我心中十分害怕,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邓玄光听完杜释的话,惊诧的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种天象绝不会应在此人身上……” 杜释忙问道:“邓大人,我这梦到底蕴含些什么?” 邓玄光不敢置信地摇摇头,随后打量一下四周,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这才尽量控制住万分错愕的心情,低声道:“恭喜这位宦官,如果你所梦之事果真如伱所说,那你不久之后就再也不是任人使唤的宦官了,而是我们瞿越的皇帝!” “皇帝!”杜释起初大喜过望,可随即他就冷静下来,哭丧着脸道:“邓大人,你一定解错了,就凭我连平常的活计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当皇帝?而且当皇帝这事闹不好可是要杀头的,我求求您,今日之事千万别对旁人说,我不想死啊!” 邓玄光点点头,“我明白,绝不会向任何人说起。” 杜释连连拱手,道:“多谢邓大人,您肯替杂家保守秘密,可真是救了杂家的命呀。待杂家日后混得好了,一定会报答您的!” 他说完莫过头就朝内班院跑去,连先抬那条腿都不知道了,差点摔倒在地。邓玄光眉头微蹙,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望着杜释远去的背影,心中惊愕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半晌,邓玄光才回过神来,向寝宫大门走去。 这时,宫中恰好有一名小宦官迎了出来,他上下打量邓玄光一番,才施礼道:“邓大人,陛下才刚刚起来,正在用膳,您有什么事要禀报吗?” 邓玄光神情严肃,认真的道:“我的确有要事向陛下禀报,有劳你去通禀一声。” 小宦官点点头,“好,邓大人稍候,杂家这就去。”他说完转身快步入宫,丝毫不敢耽搁。 邓玄光在宫外等了片刻,小宦官就从宫门中走了出来。他走到邓玄光近前,比了个请的手势,“邓大人,陛下召你进见。” “多谢中贵人。”邓玄光说完,随着小宦官步入寝宫。两人在宫中穿廊过院,不多时就来到宫中正殿,邓玄光忙停下脚步。 小宦官轻轻叩响房门,道:“陛下,邓大人到了。”他的话音才落,一个洪亮的声音就从屋中传来,“好,让他进来!” 邓玄光依言走入殿中,见丁部领此刻只着一件薄衫,正坐在一张黑漆檀木的圆桌边用膳。他的身材比常人略微魁梧些,但鬓边的几缕白发,还是无情的暴露出他已近暮年的事实。 “微臣见过陛下。”邓玄光说着就要一揖到地。 丁部领摆摆手,一边捧着碗银耳百合粥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好奇的道:“邓大人不必多礼,你这么早进宫,是有要事禀报朕知吗?” 邓玄光沉吟一下,忐忑的道:“微臣昨夜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之象,恐怕于陛下不利,故此微臣才冒死前来上报天听。” “荧惑守心?”丁部领不敢相信的重复了一遍,同时双手不由微微发抖,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百合粥径直落在地上,粥碗顿时摔了个粉碎。 良久,丁部领才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邓大人,此事可有化解之法?只要你能说出来,无论是赈济百姓、举贤任能、营造宫观、斩杀佞臣,朕无有不许!” 邓玄光手捋须髯,暗道,“若真想破解此象,就必须把所有可能威胁到陛下的人尽数处死。十道将军黎桓手握重兵,时刻威胁皇位,但一时之间谁又奈何得了他?而方才那个求我解梦之人,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宦官,若仅因此事将其处死,又未免太过残忍。我若对陛下言明,无疑于自找麻烦,也只好推说不知。” 丁部领见邓玄光半晌不语,催促道:“邓大人,你有什么破解之法就快说出来,不必遮遮掩掩。” 邓玄光摇摇头,道:“陛下,微臣才疏学浅,实在无法破解此象。不过微臣认为,只要陛下凡事都小心谨慎,一定能够避过此难。” 不待丁部领答应,黎桓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邓大人,世人都说你有半仙之体,难道连这荧惑守心之象都破解不了吗?我看你是有意欺瞒陛下,不肯实言相告吧?” “这……”邓玄光扭过头,余光瞥向来者不善的黎桓,一滴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丁部领见黎桓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步向他走来,心下不由一寒,看向他的目光除了诧异,还多了几分畏惧。 黎桓见两人惊惧地看着自己,大笑着把手中人头掷在地上,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顺势朝丁部领脚边滚了过来。丁部领见此忙站起身,向旁移开几步,人头上的血迹这才没有染到他身上。 丁部领毕竟戎马半生,不消片刻就平复了惊惧之情,仔细看向那颗人头。他辨认了半天,才不太肯定的道:“这是阮守捷的人头?黎将军居然把逃遁他乡多年的阮守捷杀了,真是奇功一件!” 黎桓得意的一笑,“陛下,微臣临走前说过,不杀死阮守捷绝不回京,如今也算是话付前言了!” 邓玄光看着阮守捷的人头,手捋长髯盘算许久,才道:“恭喜陛下,微臣方才在心中为陛下卜了一卦,荧惑守心之象正应在阮守捷身上,如今阮守捷已死,陛下可以放心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梦流星授人以柄 逢荧惑换日移天 (三) 丁部领喜出望外的道:“邓大人此言当真?”他随后大笑道:“看来朕的确是真命天子,不然为何刚有荧惑守心之兆,阮守捷便被黎将军斩杀了?如今朕逃过此劫,理应在宫中大肆庆祝一番,一庆朕劫后余生,二庆黎将军立下奇功,三庆瞿越国祚万年绵长!” 黎桓和邓玄光连连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丁部领朝两人一摆手,“两位卿家,朕所幸有你们这样的忠臣,一早便为朕操劳,朕心实在不忍,今日早朝你们就不必去了,都回府休息去吧。”两人应了一声,和丁部领辞了行,转身出了皇宫。 他们才出了寝宫,黎桓就一把拉住邓玄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邓大人,你方才那番鬼话能骗得过陛下,可骗不过本将军!” 邓玄光有些畏惧的朝他一笑,道:“黎将军,您是和在下开玩笑吧?下官身为司天监少监,就是为陛下占卜星象的,何必要欺瞒陛下?又怎敢欺瞒陛下!更没必要欺瞒将军您啊?” 黎桓冷冷的道:“伱为何要欺瞒陛下本将军不知,但你硬要把荧惑守心之象与阮守捷连在一起,本将军就不能不问上一问!阮守捷已死几日,荧惑守心之象却是昨夜才显,这难道没有蹊跷吗?”他说着内力暗吐,五指顷刻宛如五把钢钩,似要钩进邓玄光臂中。 邓玄光疼得龇牙咧嘴,冷汗顺着额头淋漓而下,方才的仙风道骨之感一扫而光。他强忍着疼痛,支支吾吾的道:“下……下官的确隐瞒了陛下,但只是为了保住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别无他意啊!” 黎桓一笑,道:“无辜之人?所有与天劫有关之人,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你若说出此人,本将军还可饶你一命,不然我就去和陛下说你有意欺瞒与他,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邓玄光无奈的叹息一声,“好,我告诉将军,但希望你饶他一命!” 黎桓道:“你说,本将军不杀他就是!” 邓玄光道:“下官昨日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之兆,唯恐对陛下不利,故此今日一早进宫,想向陛下禀明此事。谁料刚走到寝宫前,就遇见一个小宦官,他说昨夜梦见流星坠入腹中,希望我能为他解梦。下官略懂解梦之术,自然明白此梦寓意,此人乃辰星降世,上天必降大任与斯人。又恰逢昨夜荧惑守心之兆,所以听他所言,我感到万分惶恐。可下官又想,他不过一小小宦官,怎可能是九五之尊?定是他编出来戏弄下官的。我如果贸然对陛下说了,只会让无辜之人惨死,故此下官才有意隐瞒下来。” 黎桓点点头,问道:“此人是谁?” 邓玄光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道:“下官与此人也只是见过一两面,他是内班院中极不受器重的一个小宦官,名字好像叫杜释。” 黎桓满意的放开了邓玄光,道:“本将军记住了,此事你我都当从未发生,相信陛下纵然有些耳闻,只要邓大人守口如瓶,任谁也再难探查个究竟。” 邓玄光一拱手,“那下官代他谢过将军了。”说完他连忙转身朝司天监快步而去,生怕黎桓再找自己麻烦。黎桓见他走远,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眼底尽显贪婪。 片刻,黎桓回到自己府前。 他望着自己的府邸,嘴角泛起满意的微笑。他虽不是帝王,府邸却修葺得极尽奢华,整体的气派已不在当今诸国皇宫之下,住在这样的府邸中,任谁能不喜爱呢? 府前几个护卫见黎桓回来了,纷纷躬身施礼。黎桓笑着摆摆手,举步刚要迈进府门,忽听府中有人嚷道,“你们这些南蛮子,也太小气了吧,连壶好酒都不给本少侠喝,小心本少侠闹将起来,一把火点了你们的王八窝!” 黎桓闻言眉头微蹙,问道:“这小子闹多长时间了?可损坏了本将军府中什么珍贵的宝物没有?” 护卫一咧嘴,道:“回禀将军,这小子非嚷着要喝酒,我们就给他拿了些酒,哪知他却嫌酒不好,连坛子带酒杯都给砸了!已经闹了一个时辰了。” 黎桓剑眉倒竖,虎目圆睁,双拳下意识的握得“喽喽”作响。可他随即又冷静下来,笑道:“这小子是故意在气本将军,想把我闹烦了,好他放走。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要算计本将军,你小子未免嫩了点。” 他说完不再理会万剑锋如何叫嚷,只对护卫道:“你们想个办法,把宫中的宦官杜释给本将军找来,切记不要让外人看见,也不要让陛下知道此事。” 护卫们面面相觑了一阵,都大感为难,心想,“又不是去内班院顺一件东西,这光天化日带走一个大活人,哪有别人看不见的道理?”但都碍于黎桓的威势,只得应道:“是,小的们这就去办……” 黎桓点点头,自顾自的进了府邸,径直来到书房。寻常再富贵的人家,书房终归还是要布置得朴素一些,但黎桓的书房却一反常态,处处用金粉雕梁画栋,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辉,仿佛一座金屋。室内的书架和桌椅,更是用上好的黄花梨打造,四角都包着厚厚的金边,显得极尽豪华,却又不失雅观。 “吱嘎”黎桓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去,慵懒的靠在椅子上。随手拿起面前一本微微泛黄的古书,眯起眼睛似看非看,时而把脑中诸事暂时放空,时而又仔细推敲盘算,生怕走错一步。 黎桓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只觉一股困意涌了上来,他不经意间打个哈气,正想回房小憩片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将军,我们已把杜释带来了,现在可否将他带进去?” 黎桓又打了个哈气,立时收敛了倦意,道:“带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房门被人从外而内推开,杜释在一名护卫的带领下,迈步进了书房。黎桓上下打量杜释几眼,见他年纪还小,又被净过身,通体没有一丝帝王之气,不由冷笑一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梦流星授人以柄 逢荧惑换日移天 (四) 杜释莫名其妙被人带到此处,又听黎桓发出森然冷笑,吓得忙跪倒在地,“黎将军,您找小的前来有什么事吗?只要将军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小的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黎桓再次发出一声冷笑,“呵呵,上刀山下火海?你见到本将军,就已如同老鼠见到了猫,要是真见到了刀山火海,还不得吓尿了裤子?” 杜释此时的笑容里已然带着哭相,咧了咧嘴道:“黎将军,您就别拿小的取笑了。” “好。”黎桓说着朝护卫摆摆手,护卫当即退出书房,随手把门轻轻合上了。房门被关上的瞬间,黎桓方才脸上的轻蔑、愉悦之色就随之消失,转而变成了神秘与严肃。 黎桓道:“杜释,听闻你昨夜梦见流星入腹,此乃是登基称帝之兆,恰逢又有荧惑守心之象同时显现,任谁也不会再把此事当做儿戏。倘若此事传入陛下耳中,你就是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放眼当今瞿越,除了陛下就数本将军权力最大,也只有我能保得住伱,你明白吗?” 杜释见他神情变了,愈发吓得说不出话来。很久,他才结结巴巴的道:“小……小的不明白什么是荧惑守心之象,也绝没有任何不臣之心。还……还望将军高抬贵手,饶……饶小的一命吧!” 黎桓微一颔首,悠悠的道:“让我饶过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从今往后一切都听本将军调遣,永远不可怀有二心,不然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杜释忙磕头如捣蒜,“小的愿听黎将军调遣!” 黎桓阴险的一笑,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杜释本就已被黎桓吓得抖作一团,听完他的话,更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惊呼道:“将军,您饶了我吧!您一定是在试探我,小的……小的绝不敢……弑君!” “怎么,你不敢吗?”黎桓双眸紧紧盯着杜释,目光看起来十分平静,但眼底尽是杀机。杜释只被他看了一眼,就觉自己如坠万年冰窟之中,刹那全身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黎桓一字一顿道:“杜释,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你如果替我杀了丁部领和丁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若敢违逆我的命令,本将军现在就叫你命丧黄泉!” 杜释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明白黎桓所言不是在威胁自己,他的狼子野心既已暴露,他绝不会让自己活下来。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做他的帮凶,只有替他杀了丁氏父子,才能保住自己小命,幸运的话甚至还能当上傀儡皇帝。对于天生的君王而言,做傀儡自然无比屈辱,可对于他这种小宦官而言,却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想到事成之后自己再也不会任人宰割,杜释无比坚定的点点头,“好,小的就按将军说的办。”杜释说着给黎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黎桓满意的站起身,把他搀了起来,“杜释,此事一旦成功,自有本将军为你撑腰,尽管放手去干吧。” 杜释郑重的道:“是!” 黎桓摆摆手,道:“好了,你在本将军这里待久了,万一被人发现,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杜释忙深施一礼,道:“小的这就回宫准备,只待陛下宴庆之时,我定会想方设法杀死丁氏父子,完成将军所托之事!”说完他忙转身出了书房,头也不敢再回一下。 黎桓望着他的背影,冷笑道:“杜释啊,杜释。你太天真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待你帮本将军承下了这弑君之名后,本将军就会借着定国公阮匐之手来个杀人灭口,然后我再趁机拥立新君,这天下可就是我的了!” 次日,邕州。 邕州郊外的风光,依旧那般恬淡、优美,但慕容云瑶此刻的心情,比前几日来邕州时更糟糕。上次,她还只是担心邕州有失,平仲哥哥是否无恙,身边还有万剑锋相伴,可此时再近邕州,非但万剑锋被人劫走了,自己更是从直宁一口气跑回来,中间几乎无休无眠,整个人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慕容云瑶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来到邕州府衙。她见府衙前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本想仗着自己和侯仁宝、寇准的关系,直接冲进去,可她一只脚才迈进府衙大门,人就昏了过去。 打官司的百姓们见慕容云瑶生得美艳动人,却风尘仆仆,发丝散乱,只当是哪家的小娘子被人强暴了,纷纷围着她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众人的议论声很大,扰得堂上的寇准已无法再静心审案,他只得草草的退了堂。随后快步挤进人群,朝正中处看去,顿时吓了一跳。 寇准左手把慕容云瑶抱在怀里,右手连忙去按她的人中。不多时,慕容云瑶便悠悠醒转,对寇准张了几下嘴,却怎样都发不出声。寇准忙伸手为她号脉,发现她脉象平和,只是比常人虚弱一些,这才松了口气。 “衙役,快拿点水来!”寇准朝身边衙役吩咐道。一名衙役忙依言拿来一碗清水,双手递给寇准。寇准接过水碗,先用水润了润慕容云瑶的嘴唇,又给她灌了几口,随后把碗递还给那个衙役。 慕容云瑶只觉这水说不出的甘甜,走五官通七窍,直润到心田。她缓了一下,终于有了点力气,强撑着站了起来,“平仲哥哥,出大事了!那个臭要饭的被黎桓抓走了,你快带兵去救他!” 寇准一愣,“什么,你的同伴被黎桓抓走了?” 慕容云瑶焦急的点点头,“没错,你要是再不带兵去救,只怕他性命休矣!还望平仲哥哥看在我父亲面上,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 寇准面露难色,“慕容姑娘,我虽有心帮你,怎奈我不过一介小小的通判,哪有权力擅自与瞿越开战?此事莫说我爱莫能助,就是知府侯大人,也无权擅自出兵!” 就在这时,侯仁宝从后堂走了出来,他见到慕容云瑶不由一愣,“慕容姑娘,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你那个同伴,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寇准拱手,道:“侯大人,慕容姑娘那位同伴被黎桓掳去了,她拼命赶回邕州,想让我们带兵帮她去救人。” 侯仁宝闻言惊道:“慕容姑娘,你们怎么如此不听话!本官再三叮嘱你们不要与那黎桓发生冲突,你们却把本官的话当成耳旁风!现在可好,你让本官我如何帮你?擅自与别国开战,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本官怎能为了你的同伴,而舍弃自己一家老小。如今之际,只有我派人写封书信告知官家,若官家同意我们才可发兵瞿越。” 慕容云瑶头,道:“这书信一来一往,至少也得两三个月,要是朝中再有人作梗,这时间就更长了。等到圣旨真下来了,只怕他早就人头落地了!” 侯仁宝无奈道:“慕容姑娘说的没错,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做臣子的哪敢带头违抗国法?还望慕容姑娘体谅。” 寇准也道:“是啊,我们并非不愿相助,只是实在没有办法。” 慕容云瑶一跺脚,道:“国法,国法,你们满脑子都是国法,国法大国人命吗?实在是迂腐透顶!你们不愿帮本姑娘就算了,本姑娘这就去找那不怕国法的帮忙!”她说完当即运起轻功,足尖一点身子就飘飞出三四丈,直奔西南而去。 侯仁宝见慕容云瑶赌气而去,有些慌了手脚,“寇贤弟,是我派慕容姑娘和万少侠前去瞿越打探消息的。如今那万少侠危在旦夕,我们却爱莫能助,你说这……”他急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对寇准道:“你说慕容姑娘会去找谁呢?当今天下真有为了朋友,连国法都不顾的人吗?” 寇准蹙眉沉思片刻,随即一笑道:“大人不必自责。慕容姑娘定是去大理国,找那段思明去了。如果金鹏王爷段思明肯帮忙,或许此事还真有转机!” 侯仁宝闻言点头道:“希望如此……”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一) 午后的太阳懒散的挂在天边,温暖、明亮的光线,斜照着大理的金鹏山庄,使整个山庄看起来更加金碧辉煌。庄内近日既没有受邀而来的高朋,也没有深夜偷偷摸进来的小贼,山庄内外一片宁静。不时有阵阵微风轻轻吹过,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你们一个个自称心灵手巧,号称是我大理少有的巧手匠人,却连一件像样些的紫衣都裁不出吗?”随着寝殿中金鹏王爷段思明的一声怒吼,宁静的气氛被打破了。 段思明翘起二郎腿,坐在一把檀木椅上,手中拿着一摞裁缝们绘制的衣样,一脸的不满和质疑。他望着面前几个吓得哆哆嗦嗦的裁缝,不忿的将手中衣样撕得粉碎,朝他们脸上掷了过去。 衣样在空中如雪片般散落,众人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短短几日中,他们就一而再再而三的领教了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也领教了大理第一纨绔的眼光到底有多高。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许多君王的为君之道。但身为君王往往会受各方因素的掣肘,而无法真正做到这一点。但对于一些富贵公子和纨绔子弟们却完全可以,作为大理王爷的段思明则更加易如反掌。对于他而言只有喜欢与不喜欢,愿意与不愿意,没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许久,段思明才冷冷的道:“这衣样给本王拿回去重画,要是再画不出本王满意的衣样,本王通通叫你们的屁股开花!”他说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想起数月前自己在邕州挨打的那一幕。 众人闻言都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的互看一眼,每个人心中都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但他们偏偏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更不敢说出来。任谁都明白,自己就算画不出好看的衣样,最多也只是挨顿板子,可要是把心中的不满说出来,恐怕连自己的人头都保不住了。 裁缝们各个诚惶诚恐,人人自危,正在进退两难之际,这时身着一袭红衣,英俊潇洒的高静思从屋外走了进来。他与段思明是莫逆之交,也是段思明唯一真正信任的人,故此他来金鹏山庄就如同回自己家一样,绝不会有人阻拦。 段思明见高静思来了,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起身拉住高静思,指指地上被他撕得粉碎的衣样,又指指屋中这些裁缝,道:“高兄,你来得正好,快来为本王评评理!” 高静思对段思明太过了解,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准是段思明又在胡闹,但他毕竟地位上与段思明高下有别,也只得故作生气道:“伱们这些家伙当真可恶,看看你们把王兄都气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要是再这么没用,不劳王兄动手,本侯先替王兄教训教训你们!” 众裁缝见状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要不是怕段思明打自己板子,他们真想抱成一团,大声痛哭一场。但他们还是忍住了这种想法,不约而同的向段思明深施一礼,道:“王爷,小人们无能,又惹王爷动怒了,小人们实在惶恐得很。小人们这就各自回去重新描绘,三日后必带着新衣样来见王爷,到时准保让王爷高兴。” “滚,滚,滚,你们快给本王滚出去!你们这些话本王都快听吐了。”段思明说着朝众人不耐烦的摆摆手,“若是三日后拿不出像样的衣样来,你们的屁股就保不住了!” “是……是,我们这就走……”众裁缝说着连连拱手,随即几人连滚带爬的跑出寝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洪水猛兽追在后他们后面呢。 段思明见这些人走了,微微叹了口气,“唉,这些人,真本事没有一尺,牛却吹得一丈高!你说女孩子穿件好看的紫衣该有多美啊,但他们可好,一个个画的都是些什么呀?穿在身上保管像根紫茄子似的。这些人可都是本王用重金聘来的,你说本王能不生气吗?” 高静思笑着从地上捡起几块碎片,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一下,“王兄,这些衣样不论是放在大理、大宋,还是大辽,都还是不错的,你何必要求得那么高呢?” 段思明脸上先是泛起愠色,随即化为甜蜜,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喃喃道:“九州四海只有一个慕容云瑶,只有样式别致、与众不同的紫衣,才能配得上她。” 高静思苦笑,道:“王兄,那个慕容云瑶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自从你上次回来后满嘴都是慕容云瑶,我听都听絮烦了。你的梦想不是娶一百位王妃嘛,何必非盯着她一个?” 段思明冲高静思翻了个白眼,道:“你又没有喜欢的姑娘,这种感觉你自然不懂。一百位王妃也要有一才有百,有的是一生挚爱,有的是露水情缘。慕容云瑶在本王心中就是那个一,如果本王娶不到她,还要那些充数的做什么?” 高静思无奈的点点头,“王兄,我算服了你!既然你定要做一件万里挑一的紫衣,那何不把消息散播天下,让全天下的裁缝都齐聚于此,大家当场打擂,胜出者赏金千两。重赏之下必有佳作,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王兄满意的样式了。” 段思明闻言大笑道:“好主意,我这就去让手下散播消息,天下这么多裁缝,何愁找不到一两款满意的样式!” 五日后,金鹏山庄正殿前。 王府的正殿,对于大多数精明谋权的王爷来说,是处理事务,召集幕僚议事的地方。但对于段思明这种无心政事,也无法专心政事的王爷来说,往往几年都不会去正殿一趟。若非正殿前十分宽敞,段思明也绝不会把先来的裁缝们召集到这里比试。 此时,段思明坐在正殿前的台阶上,阶下整整齐齐的摆列着数十张长桌,每张长桌后都坐着一位名动一方的裁缝。段思明时而看看这个,时而又看看那个,坐得累了就走到众人身边,目光逐个在他们的作品上扫视而过。 天光刚一放亮,众人就怀着兴奋的心情坐在这里,苦思冥想着衣服的样式。为了那黄金千两,每个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头。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慢慢西斜,朝霞也渐渐变成了晚霞,可还是不见有人完成。段思明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断出言催促,但众人仍是恍若未闻。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二) 终于在天光暗淡之前,一位老裁缝迈着沉重的步伐,怀着忐忑的心情,手持衣样走到段思明面前,“王爷,这是小人设计的衣样,请您过目。” 段思明见可算有人交稿了,忙笑着把衣样接了过来。可他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彻底凝固了,眼中寒芒一闪,用力的把手中衣样捏成一团,朝那老人扔了过去。 老人见状有些诧异,费力的弯下腰,把衣样捡了起来,“王爷,小人设计的衣样不敢说天下第一,但在大理国绝对是一流的……” 段思明不等老人说完,怒道:“老家伙,本王要的是给年轻姑娘穿的紫衣,可不是给死人穿的装老衣,你看看你自己画的这是什么呀!” “可小人的确是……”老人还想再争辩几句,段思明已极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看架势要是老人再多说一句,就不仅仅是得不到千金,挨几句训斥这么简单了。老人只好无奈的深施一礼,转身悻悻而去。 段思明望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嘀咕道:“还说自己是大理最有名的裁缝,简直就是个废物。就算这件设计给你祖母做装老衣,她老人家都会从坟里爬出来踹伱一脚!又怎配给本王的瑶瑶穿,” 老人走后不久,众裁缝也都陆续把设计的衣样递给段思明。段思明见自己面前堆起厚厚一摞画稿,心想,“这些人就算再没用,也必定会有那么一两件是能看得过去的吧。” 可当他逐一看完这些衣样,脸顿时气绿了,“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这都是什么呀?”他抖了抖手中的两个衣样道:“这件分明是给老太婆下葬时穿的,还有这件,简直就是给青楼中那帮贱货穿的。”他说完又挑出一个衣样拎在手上,“好不容易有个像点样的,还设计得那么束手束脚,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穿还行,能给侠女穿吗?你穿那样舞个剑试试,那布料还不得咔咔咔咔咔呀,好好的舞剑都成舞贱了!” 段思明说完气冲冲的站起身,喊道:“来人啊,把这些废物通通拉下去,给本王重打五十大板,要是打完他们还能站起来,我拿你们试问!” 众裁缝们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会为了千两黄金趋之如骛。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庄中护卫闻言纷纷应声走了过来,对段思明深施一礼,齐声道:“属下遵命!”说完每人抓住一个裁缝,提着他们的领子直往外拖去。众裁缝吓得无不放声尖叫,不住的向段思明求饶,更有甚者直接吓尿了裤子。 众人正混乱之际,一个紫色身影从庄门外傲然而来。在黄昏血阳的笼罩下,整个人显得格外飒爽英姿,她明明是有求于段思明,可目光却显得不卑不亢,甚至隐隐有些盛气凌人。 段思明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个紫色身影吸引了,她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面颊莫名的发红、滚烫。他用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一掐,顿时感到一阵痛意,这才确定自己并非是在做梦。 随即他笑着快步走向那个紫色的身影,满脸堆笑道:“瑶瑶,是你吗?你与本王还真是心有灵犀呀,本王正想着你,你就凭空而降,莫不是也想本王了?” 慕容云瑶的神情十分严肃,郑重的道:“本姑娘有要事找你帮忙,没功夫和你闲扯。你若不肯帮忙,本姑娘这就走,不想在此浪费时间!” 段思明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缓了片刻问道:“说吧,只要是你的事,不论什么忙我都帮定了!” 慕容云瑶长话短说道:“本姑娘有个同伴被黎桓抓了,你必须想办法帮我把他救出来,要他少了一根毫毛,本姑娘拿你试问!” 段思明听完吓得一吐舌头,怀着一丝侥幸的心里,问道:“什么,黎桓!就是瞿越国的十道将军黎桓?” 慕容云瑶点头,道:“是的,就是他。” 段思明眉头微蹙,心中暗自叫苦,后悔方才把话说得太满。但又不愿驳了慕容云瑶的面子,只得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若不向官家借来几万精兵,绝救不出你的同伴。只是我这身份你也清楚,官家虽是我的堂兄,可他防我比防贼还严,要是一个不小心……” 慕容云瑶没心情听段思明把话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段思明忙硬着头皮,一把拉住慕容云瑶,“你这脾气,比本王还臭!本王又没说不帮你,你总得让本王摆摆困难吧,也好显得本王有诚意!你先别走,给本王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好!”慕容云瑶说着转过身,毅然的道:“本姑娘就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后你要是再想不出办法,本姑娘就只能与黎桓玉石俱焚了!” 段思明道:“别!你想和黎桓玉石俱焚,人家黎桓还不愿意呢,弄不好还会焚了你那同伴。只是本王无缘无故去找黎桓,他势必多心,搞不好弄巧成拙。”说着他微微低下头,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慕容云瑶难得见段思明认真一次,不好再出言催促,内心却兀自焦急。这时一个裁缝挣脱了护卫,壮着胆子跑了过来,战战兢兢的道:“王爷,小人是城中杨氏成衣铺的学徒,我师父杨掌柜是大理最好的裁缝。他前几日不幸被山中疯狗咬伤,近日已经辞世了。师父临终前让小人顶替他的名子前来比试,可惜小人才疏学浅,没能设计出您满意的衣样,还请王爷看在小人师徒的一片诚心上,饶过小人吧。” “设计衣样?”慕容云瑶此时才注意到,大殿前站得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是当地的裁缝,不免略微感到惊讶,诧异地望向段思明。 段思明闻言眼睛突然一亮,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哈哈哈,本王有办法了!这样不但有机会进入瞿越,救出你的同伴,还能顺手灭了这个野心勃勃的黎桓,当真一举两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三) 他随后朝手下护卫喊道:“你们不用再打那些裁缝的屁股了,他们的屁股现在对本王已经不重要了。你们赶快多找些人手,再带上一张大网,去山中把那个畜生给本王抓回来,本王要活的。” 慕容云瑶忙问道:“什么主意?说出来让本姑娘听听!” 段思明强忍着笑意,轻声道:“你别急!只要抓到这条疯狗,本王即刻就入宫,以巩固两国关系为名,想办法让官家派我出使瞿越,我再向官家要些金银珠宝献给瞿越皇上,那皇帝老儿一高兴,我就当众献出这个畜生,然后……”他说到这哈哈大笑,笑罢,又和慕容云瑶低声说了几句。 慕容云瑶听完他的话,也不由笑了,“哈哈,本姑娘这是什么命呀?怎么身边一个个的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主! 次日,正午。 段思明一脸得意地从皇宫出来,手中捧着圣旨,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抬着箱子的禁军。当他走到离金鹏山庄不远时,就听见庄内传来一阵阵疯狂的犬吠声,其骇人程度绝不像是一条狗,听上去比狼还要凶上几分。 他闻声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本王手下的那些废物,这次终于有点用了,竟这么快就把那条疯狗给本王抓来了!”段思明小声喃喃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他不慌不忙地走到山庄门前,举步就迈入庄门。他见门口空荡荡的竟连一个护卫都没有,正想发作,却突然被院子里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庭院正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排尸体,一群家丁和护卫都哭丧着脸站在旁边。一个眼尖的护卫看到段思明回来了,忙走过来,“王爷,疯狗已经给您抓回来了。在抓捕过程中,这个畜生咬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方才又咬破网绳冲了出来,又咬死了两个在院中当值的小厮和丫鬟。要不是慕容姑娘及时出手,只怕庄中用人都被它咬死了。求王爷听小人们一句劝,您还是快下令把它放了吧!” 眼前的一切是段思明不曾料到的,闻言心中不免有些惊讶,但随即,他脸上的那抹笑意却更甚了,“伱们去告诉账房,让他们多拿些银两,去安抚死者的家眷。另外再给本王准备一个结实的铁笼子,备上几辆拉货的马车,一会随本王出使瞿越。” “是!”众护卫见段思明让他们准备铁笼子,都料到段思明定是要把这条疯狗献给瞿越了。至于这个畜生会把瞿越皇宫闹腾成什么样,他们并不关心,但这条疯狗很快就要被带走了,不会再祸害庄中用人了,还是由衷的感到庆幸。 段思明刚要进庄去找慕容云瑶,却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忙警惕的转过身,指间暗运内力,蓄势待发。当他见拍自己的是高静思,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高兄,你这轻功是在坟地里练的吧,怎么大白天走路都不带一点声,你想吓死本王吗?” 高静思笑着摇摇头,“我听说你要出使瞿越,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打算同你一道前往。” 段思明高兴的笑了笑,一把握住高静思的手,“能有高兄相伴,小王我求之不得!”可他随即又摇头,道:“不行,官家诏书中只派本王一人出使,你若随行岂非抗旨吗?” 高静思道:“我无需做随行官员,只扮做你的护卫就可以了。” 段思明想了一下,道:“高兄你好歹也是个侯爷,给本王当护卫是不是太委屈了?依本王看,你还是留在大理帮我照顾慕容姑娘吧,本王一人出使瞿越没问题的。” 高静思道:“慕容姑娘何需照顾?她的武艺远在你我之上,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只能给她添麻烦,不如与你结伴同往瞿越,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段思明道:“好吧,既然高兄执意同往,本王高兴还来不及。你先回府收拾一下,本王要进庄一趟,去去就来。” 高静思道:“不必,我在这等你,你快点就行。” 段思明依言快步走入山庄,循着那让人心胆俱寒的犬吠声,来到庄中一处较大的花园中。他起初本想走到近前去看看,当他看清院中那条用铁链拴在树上的疯狗后,吓得忙停住了脚步。 他稳了稳心神,又向这条疯狗看去。只见这个畜生长着一身漆黑色乌亮的长毛,体型极其彪悍。它双眼血红,泛着摄人心魄的凶光。不停的狂吠着,不断用力想摆托铁链的束缚,在它极大的蛮力下,那颗碗口粗的大树都快要被从中折断了。 此时庄中用人们早已吓得躲藏起来,没有一个敢靠近它半步。只有慕容云瑶仗着一身惊人的武艺,兀自壮着胆子站在园中远远观望它的动静,生怕它挣脱了铁链,再冲进庄中大肆伤人。 慕容云瑶听见段思明的脚步声,忙转过身看向他,“姓段的,你赶快让人把它装进铁笼,不然它万一挣脱了铁链,本姑娘都未必能再制伏得了!” 段思明点头,道:“放心吧,本王已经派人去准备了。”他说完正想向慕容云瑶打听一下她同伴的情况,却见几个护卫抬着一个十分牢固的铁笼走了过来。几人将铁笼放在那条疯狗的不远处。其中一个护卫打开了笼门,从怀里取出一大块骨头丢了进去,又蹑手蹑脚的走到那条疯狗身后,趁它不注意迅速的解开了链子。 那条疯狗挣扎许久,又久未进食,此刻项间铁链突然被人解开,眼前又放着一块骨头,于是毫不犹豫的狂吠一声,冲进了笼子。它一口就叼起那块骨头,用力的咀嚼起来。犬齿咬在骨头上,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那么坚硬的骨头在它口中,却似乎是在吃豆腐。 慕容云瑶见状足尖一点,飘身来到铁笼旁边,一把关上了笼门,又从护卫手中要来了铁锁,三下五除二的把那条疯狗关在了笼子里。段思明见此笑着拊掌道:“瑶瑶,你这身手当真利害,要不是你在本王还真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呢!” “你请下圣旨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本姑娘好准备一下。”慕容云瑶并不理会段思明的夸赞,她心里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时候能动身去瞿越,救出那个招人烦又惹人牵挂的小叫花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四) 段思明晃晃手中的圣旨,随后摇头道:“本王的确请来了圣旨,但你最好还是不要和我一起去。先不说本王出使,没有理由带着女眷,单说你和黎桓见过面,你去就会有杀身之祸,弄不好连本王也会受伱牵连。” 慕容云瑶原本决计是不打算留下的,段思明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动了她,她想了一下,无奈道:“好吧,你说的有些道理,那本姑娘就在庄中等着你的好消息,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哦!” 段思明笑着点点头,“本王做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起身!”他说着朝身边的护卫一挥手,护卫们当即用几根木棍把铁笼子抬了起来。笼中疯狗被惊动,立时丢掉口中那块巨大的骨头,朝抬笼子的几名护卫狂吠不止,奋力向那些护卫扑去。 “咣!咣!咣!”疯狗那彪悍的身躯无数次撞在铁栏杆上,却无法挣脱。但它似乎并不甘心,犹自不断的挣扎狂吠着,似要将所有胆敢冒犯自己的人们尽数咬死。众护卫忙把笼子又放在地上,生怕被这东西咬上一口,平白搭上自己的小命。 疯狗毕竟体力有限,撞了许久慢慢脱了力,但两只前爪仍然死死的抓着地,身体微微前倾,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众人。众护卫见这条疯狗终于消停了,忙合力把笼子抬起来,朝庄外跑去。 段思明望着这条疯狗,心中暗道,“黎桓啊,黎桓。这条野狗这般疯狂,放眼当今天下除了我师父和几个老一辈的高人外,谁能轻易降服得了它,只要它咬上你一口,你就等着去阎王那报道吧!” 三日后,瞿越御书房。 丁部领下了早朝,正独自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疏,这时大总管走了进来,“官家,大理国皇帝段思聪派其堂弟段思明做为特使,带着金银珠宝前来巩固盟约,这是礼单,请官家过目。”说着双手把礼单递给丁部领。 丁部领接过礼单,草草看了一遍,见送来的珠宝虽然数目尚可,却都是稀疏平常之物,就有些心不在焉。但当他的目光看到最后一样东西时,眉头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嘴角却露出好奇的微笑。 “有趣!这大理国竟给朕送来一只异兽,不知是怎般模样。”丁部领笑着道:“你替朕传道旨意,明日在福寿殿设宴款待大理使臣段思明,让文武百官都去撑撑场面。” 大总管点头,“是,杂家这就差人把礼物收下。” 丁部领摆摆手,“去吧,另外你亲自去通知十道将军黎桓和定国公阮匐,让他们明日务必前往。”大总管再次点点头,退出了御书房。 片刻后,大总奉丁部领旨意,匆匆来到黎桓的将军府前。将军府前的护卫见宫中来人了,哪敢有丝毫怠慢,忙引着大总管去正堂面见黎桓。 黎桓此时端坐在正堂中,手上捧着一本杂书,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清茶,杯中氤氲的热气不断升腾着。他似乎早就料到宫中会来人一般,见到大总管亲自来传旨时,也毫无意外之感。 大总管深施一礼,道:“黎将军,官家明日要在福寿殿摆宴,款待大理国的使臣段思明段王爷。黎将军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故此官家特意派杂家来通知您,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参加。” “有劳大总管了,明日本将军必到。”黎桓还了一礼,随后又问道:“官家除了让本将军必到外,还请谁参加宴席了?” 大总管道:“官家想在大理王爷面前壮壮声势,故请文武百官都来参加,不过只有您和阮国公是官家钦点的。” 黎桓眼睛转了转,内心一阵暗喜,“阮匐明日若也去参宴,那真是天助我也!明日一过,这瞿越的皇位就是我的了!”他想罢说道:“劳烦大总管亲自前来,本将军明日一定早早前往,你可以回宫复命了。” 大总管应道:“好!”随后走出房间,在几个小宦官的簇拥下径直返回皇宫。 黎桓见大总管走远了,嘴角不由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丁部领,明日你就是个死人了,本将军终于可以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十道将军,变成整个瞿越的王,再也不用听任何人的命令了!” 次日,福寿殿。 福寿殿是瞿越皇帝专门用来为百官请功,或是接见别国重要使臣而修建的,殿中布置修葺得自然比宫中任何一座大殿都要奢华大气。整个大殿十分高大、宽敞,殿中九个立柱均有两人合抱般粗细,都用上好的金漆刷就,柱身上从下至上皆刻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颇有高贵威严之感,雍容华贵之气。 丁部领身着龙袍,端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上,以黎桓、阮匐为首的文武百官则分坐两厢,只把右手第一张桌椅空了下来。黎桓在左手第一张桌后落了座,目光扫视着满殿的同僚,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当他把殿中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后,目光最终落在自己对面第二张桌后的中年身上。只见此人面似观玉,身材匀称,额下留着一副花白的长髯,身高虽比黎桓略矮一点,但通体散发的威严与正气,却让谁都不敢小觑半分。 黎桓表面上十分敬重地望着此人,心中却在暗笑,“阮匐,你竟真的来了。既然来了,就暂时成为我手中的刀吧!” 阮匐见黎桓看向自己,也没有多想什么,笑着朝黎桓拱了拱手,黎桓见状也朝他抱了抱拳,在外人看来,两人此时颇有种和睦的之感,至少在丁部领的眼中是这样的。 众人彼此寒暄了一阵,一个小宦官快步走上大殿,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喊道:“大理王爷段思明到!” 丁部领和殿中百官,闻言精神俱是一震,都好奇的望向殿外,想一睹这位大理王爷的风采。不多时,段思明就带着笑意走进大殿,向殿中瞿越百官拱手示意。他的动作本十分规范,很有皇室该有的威仪,但他脸上灿烂、得意的笑容,却把他纨绔的本质暴露无遗。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五) 黎桓看着段思明,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这难道就是段思明?我还当是什么英雄人物,看来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应当阻碍不了我成就大事。” 丁部领见到段思明也多少有些失望,但出于礼节,他还是起身抱拳朝段思明还了一礼。百官见皇帝都起身还礼了,也只好纷纷起身,对着段思明深施一礼。 “免礼,免礼!”段思明笑着看向瞿越百官,双手向上抬了抬,做了个平身的手势。百官闻言陆续直起身子,双眼直视前方,谁都没有再看段思明一眼,也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丁部领见状率先打破尴尬局面,开口道:“段王爷,如今天下群雄割据,宋辽两个大国各自称霸一方,五州之地的党项人在李继迁的带领下也迅速崛起,每方势力对我们这样的小国都有着巨大威胁。朕日前也正有意遣使前往大理,巩固两国盟约,恰好你就携带着厚礼来了瞿越,足见大理皇帝的诚意。朕相信只要我们两国联手,定能坐稳西南,让天下任何国家都不敢小觑了我们。” 段思明笑道:“官家,本王生平只爱吃喝玩乐,对国事可谓一窍不通。我只知道谁敢欺负我们,我们就要十倍返还于他,让来犯之敌都吃不了兜着走就是了。” 丁部领闻言大笑,“段王爷话粗理不粗,此话甚合朕意。我们两国正当如此,共同联手抵抗外敌。”说完指着右手第一个位置,“段王爷,请上坐!” “小王谢座。”段思明说着毫不迟疑的落了座,同时目光看向正对面的黎桓,虽然他眼中看似满含笑意,但眼底却暗藏着无尽的杀机。黎桓一生工于心计,此时却也丝毫没有看出,段思明目光中有何异样。 丁部领待段思明坐稳,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段王爷,朕日前看你的礼单中有异兽一只,甚是好奇。不知这异兽是何模样,又有何奇异之处啊?” 段思明正不知该如何引出此事,见丁部领居然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不免感到有些惊喜,于是顺口胡诌道:“官家,此兽名为赛舟子,外表与野狗十分相似,但比之凶猛许多。在我们大理有个传说,只要有人能降服此兽,日后此人定能飞黄腾达,他的国家也会因此受到神明庇佑。只是我们大理男子性情温柔,缺少真正的勇士,不似瞿越国的将军们个个武艺惊人,倾举国之力竟找不到一个能降服此兽之人,故此小王今日特意把此兽带来献与官家,希望官家能找到降服此兽之人,也好早日给官家和瞿越百姓带来祥瑞。” 丁部领早就坐不住了,听完段思明的话不由站起身,好奇的问道:“段王爷,可否把异兽带上殿来,让朕和百官都开开眼啊?” 段思明不紧不慢的点点头,“好啊,小王正有此意!”他说着轻击三下掌,不多时,殿外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与骇人的狂吠声,这吠声极大,令闻者胆寒。其中蕴含的狂意与凶狠更是令在场众人胆战心寒。 不多时几个护卫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大殿,每走一步都似乎十分吃力。殿中百官大多心中畏惧,却又偏偏受好奇心的驱使,齐齐望向那个铁笼子,像极了田地里连成片的葵花头。 只见一块黑色帷布笼罩在铁笼之上,笼中不断发出“汪汪”的狂吠,声声都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杀机。若非此物的叫声与狗别无二致,只怕所有人都要误以为,笼中所关的是头猛虎。 护卫们把铁笼抬到大殿正中,轻轻放在地上,缓缓扯下笼外的帷布。就在帷幔被揭开的刹那,一条硕大而凶悍的怪兽出现在众人眼前。此时笼中之物突然停止了狂吠,一双比恶狼还凶残的眼睛直射向百官。众人顿时都被它眼中滔天的杀意吓得心惊胆战,不由连连后退。 一看之下,丁部领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此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段……段王爷,这……这就是你们大理的异兽赛舟子吗?” 段思明道:“正是,此兽极是凶悍!不知官家派哪位勇士前去降服?” “待朕想想……”丁部领说着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他希望的自告奋勇和跃跃欲试,看到的全都是畏惧与退缩。就连平日里艺高胆大的众位名将,此刻竟也无一人敢主动请缨。 丁部领见状大为失望,正不知如何是好,段思明却坏笑着看向黎桓,“黎将军,小王久闻伱神勇无敌,是瞿越国第一大将,不知你是否有胆量去降服这头赛舟子啊?” 黎桓正盘算着自己如何能做得天衣无缝,轻松夺得帝位,一跃成为九五之尊,突听段思明点名问自己,连忙回过神来。他瞧了瞧大殿正中那头全身黑毛,体格异常彪悍的疯狗,暗道,“以我的武艺降服此兽应当不难,只是万一出现意外或是这里面有诈,那我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想罢他故作胸有成竹的道:“段王爷,我瞿越人才济济,降服此兽何需本将军亲自出马。” “哦,是吗?”段思明感到有点意外,不由收敛了笑容。 黎桓笑着点点头,“我府中有位贵客,武艺虽然平平,但专门擅长降服各种异兽。如果段王爷有兴趣,我这就派人把他叫来,叫他当众为段王爷助助兴。” 不待段思明答言,丁部领就惊奇的望向黎桓,“黎将军,你府中有此等高人,朕竟不知。你速速把他叫来,让他当众献艺,要是果真能降服此兽,朕定不会亏待于他。” “是,末将这就派人把他叫来。”黎桓说着站起身,向丁部领和段思明深施一礼,随后快步走出大殿。以阮匐为首的群臣们,看看笼中那头疯狗,又看看走出大殿的黎桓,人人心中都升起了疑团。 只有段思明心底隐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黎桓已看出端倪而故意为之。忙默默祷告,“菩萨保佑,黎桓府中之客,千万别是瑶瑶那个同伴,不然本王这次可真要弄巧成拙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裁紫衣郁郁寡欢 降恶犬荡魄摄魂 (六) 不多时,黎桓就返回大殿,身后还跟着位俏皮的轻年。这轻年一边举着酒葫芦痛饮美酒,一边用余光打量着瞿越的满朝文武,大有种在市井中闲逛的随意自在之感。 众人见这个轻年生得五官无奇,衣着邋遢,给人的感觉颇为土气。若说他在街头杂耍或卖些苦力,或许还有人信,说他能降服这头赛舟子,却无论如何也没人相信。 段思明起初也不看好这个轻年,可当他的目光无意间看到这轻年腰间别着的帅棍时,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他连忙又仔细打量这轻年一番,不由惊讶得险些呼出声来,“莫非此人就是近两年新出道江湖的,人送外号醉游天下戏乾坤的万剑锋!如果真是此人,或许还真能降服这头疯狗,只是他身为汉人,为何跑来为瞿越效力了?” 段思明何等聪明,他心念一转,立刻就猜到了其中原委,暗自叫苦连天,“不妙!他一定就是瑶瑶的那位同伴。若是疯狗没咬死黎桓,却把要救的人给咬死了,本王怎么和瑶瑶交代啊!” 丁部领自然不知段思明在想什么,他对一向办事稳妥的黎桓也感到十分费解。在丁部领看来,眼前这个轻年人再寻常不过,丢在人堆里都挑不出来,这样的人为何会被黎桓看中,为何还要举荐他来代瞿越立威?若是成功,也是宋人脸上有光。若是失败,那朕和手下百官岂不都成了世人的笑谈。 他思忖良久,这才轻蔑的看向那个轻年,满是怀疑的问道“年轻人,黎将军方才在众人面前保举你,代表我们瞿越去降服这头大理的异兽赛舟子,你可有把握啊?” 那轻年眼珠一转,随即拍手大笑道:“哈哈,小事一桩。叫花子打狗是拿手好戏,这事交给本少侠你们就放心吧!” 段思明见他一口应承下来,急得连使眼色,用唇语道:“是云瑶让本王来救伱的,你快别逞强,待会本王想办法把你带走!” 可那轻年不知是没看懂段思明的唇语,还是根本就没看见段思明,竟毫不在乎的走到铁笼边,向丁部领道:“官家,你说是把它放出来,还是本少侠进去呢?”他说着把酒葫芦随手放在地上。 段思明不由捏了一把冷汗,“若与这条疯狗关在一起,肯定必死无疑!瑶瑶这个同伴脑子不会是有病吧?”他想罢忙道:“陛下,这笼子虽大,可同时放一人一兽还是太小,不如把这猛兽放出来,也好让这位少侠一展身手。” “这……”丁部领看看那头又开始狂吠不止的赛舟子,又看看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铁笼,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黎桓却微微一笑,心想,“今日这场人狗大战,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段思明就是天降的贵人。如果把这条疯狗放出来,最可能被咬死的一定是站在前排正中的丁部领,或是阮匐,如此一来,本将军岂不是连借刀杀人的事都省了?快哉,快哉!”他想着忙道:“官家,末将也认为铁笼太小,我这位贵客无法施展拳脚。不如把这头异兽放出来,也好让殿中群臣一赌这位少年英雄的风采。” 丁部领见段思明和黎桓都这么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就按段王爷和黎卿家所说,把这头异兽放出来,朕今日要好好开开眼。”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了一阵,又互相推辞了一番,最后一个胆子较大的护卫走到笼门前,用钥匙快速的打开笼门,随后连忙躲到大殿的立柱后面。殿中的众武将虽脸色也都泛白,但还能勉强稳住心神,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们却早已吓得躲在墙角、桌下,颤抖不已。顷刻间大殿中乱作一团。 “嗷!”疯狗咆哮一声,从笼门冲了出来,直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轻年。别看它只是一条狗,气势却如同一头猛虎,满口锋利的犬齿散发着森然的寒芒,若是被它咬上一口,纵然不当场丧命,也定然会皮开肉绽,骨断筋折! 那轻年似乎十分熟悉它的套路,好像早就料到它会扑过来一般,身子毫不惊慌的向旁一侧,双手抓在它腰间朝旁边轻轻一送,疯狗顿时被摔出三四丈。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悲鸣,随后它双目杀意闪动,又狂暴地向那轻年扑来。 “哈哈,想咬我万剑锋,你这畜生实在不知死活!”他说着身子向旁微微一斜,在疯狗离自己小腿仅有半寸的时候,左脚忽起在它身前一绊,不但将疯狗的来势尽数化解,更把它绊倒在地。 万剑锋见势右脚再起,一脚踢在这条疯狗身上,把这个畜生疼得在地上不断打滚,直滚出两三丈才堪堪停住。可它不但没有就此示弱,而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仰头朝万剑锋狂吠,同时四爪运力,蓄势待发。 “小狗狗,过来呀!”万剑锋笑着朝疯狗勾了勾手指,一副欠揍的表情,莫说被他摔急了的疯狗,就是丁部领和黎桓等人看到他那副德行,都恨不得挥起拳头过去揍他一顿。 那条疯狗显是被他逗急了,只见它四爪齐齐发力,身子一窜腾空而起,恶狠狠的咬向万剑锋。万剑锋笑着跪倒在地,手在地砖上用力一撑,身子借力向前划去。眨眼间,一人一狗离得越来越近,那畜生兴奋的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断万剑锋的脖子。万剑锋非但毫不慌张,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只见他上身向后一仰,整个人几乎贴着疯狗的肚子划了过去,右手则顺势刁住了疯狗的后腿。 疯狗发觉后腿被人抓住,不由发出“嗷嗷”的狂吼,一边用力挣扎,一边回头去咬万剑锋。可无论它怎么奋力挣扎,却始终咬不到万剑锋半口。万剑锋笑着站起身,对丁部领得意的道:“官家,这畜生要活的要死的?” 丁部领见万剑锋三招就制服了这条疯狗,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半晌才道:“这条异兽任由少侠处置了。” “好嘞……啊!”万剑锋一句话还没说完,突觉背后一疼,竟是疏忽间被那条疯狗咬了一口。他疼得惨叫了一声,心中杀念顿起,一掌狠狠打在那畜生后脑上。 疯狗骨骼坚硬,挨了万剑锋一掌并未致命,但也疼得松了口。万剑锋见状,忙拎起它的后腿在半空轮了几圈,然后朝大殿正中那根金光闪闪的立柱扔了过去。 “呼!”疯狗被万剑锋抛出,在半空中带起一阵劲风,饶是它再疯狂凶悍,此时也预知了自己的命运,吓得惨叫连连。但叫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它的头已闷声撞在立柱上,顿时脑浆崩裂,尸体重重的落在地上。 疯狗毙命的瞬间,殿中所有人都看傻了,一时竟忘了欢呼鼓掌,都呆愣在原地,最吃惊的当属丁部领和黎桓,两人的心境虽不相同,但面上的表情却全无二致。 万剑锋斜睨了犬尸一眼,弯腰捡起酒葫芦,却发现葫芦里没酒了,笑道:“这没我事了,本少侠打酒去也!”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丁先皇饮宴遇害 高候爷依计传谣 (一) 万剑锋刚要离开福寿殿,段思明忙道:“官家,你们瞿越果然藏龙卧虎,没想到随便一个貌不惊人的轻年,就能降服赛舟子,实在令小王佩服不已!” 丁部领望着这个初次相见的轻年,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情,但见段思明对他赞赏有加,嘴角也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哈哈,让段王爷见笑了。” 段思明摇头,“非也,这位少侠身手如此敏捷,场面又这般惊心动魄,本王岂能笑话。若是连这也要笑话,本王这二十多年只怕早就不知笑死多少回了!”他说完又笑咪咪的道:“官家,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官家应允。” 丁部领问道:“段王爷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段思明指着万剑锋,道:“这位少侠武艺非凡,人又风趣诙谐,小王看着十分投缘,还望官家能忍痛割爱,允小王将此人带走,从此效力大理,不知您意下如何?” 丁部领手捋须髯,心想,“此人虽然武艺高强,可与朕的十道将军黎桓比起来,还是多少要逊色一些,加之此人行事作风过于随性,终究难堪大任。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将他送给段思明。也彰显我瞿越乃礼仪之邦,重视与盟国的礼尚往来。”想罢点头道:“好,朕答应你!待你离开瞿越时,尽管将此人带走就是了。” 段思明忙笑着一拱手,“多谢官家大恩,我大理能得此人,实如彪虎生翼,日后他国若敢来犯瞿越,我大理定会尽全力助官家抵抗外敌!” 黎桓没想到丁部领居然一口答应,心中有些气恼。但想到用不了一时半刻他就是个死人了,忙收敛了神情,道:“官家,此事万万不可!” 丁部领微微一愣,“黎将军,此事有何不可?莫非伱舍不得吗?”他说着给黎桓使了个眼色,希望黎桓能明白自己的用意。 黎桓硬是装作没看懂丁部领的眼色,仍是不肯放手,“官家,末将与这位贵客还有些事情要办,纵然您一定要把他送与大理,也要先等我们把事办完才行。” 万剑锋见三人为了自己争论不休,一撇嘴道:“喂,你们这是把本少侠当鞠踢吗?你争我夺的!也不问问本少侠自己的意见,真是岂有此理!” 他此言一出,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都闭了嘴,六道目光齐齐望向万剑锋。虽然三人的目光一道比一道炙热,但每个人心中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有的焦急无奈,有的极尽欲望,更有甚者目光中写满了贪婪。 万剑锋被三人看得有点发毛,但他毕竟经多见广,一瞬间就适应了这种感觉。随后他的视线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黎桓的身上,“黎将军,本少侠来你府上好几天了,连口像样的好酒都没喝上,早上的米粥也弄得跟刷锅水似的,你府上招待贵客一向都这么抠门吗?虽然你如此待我,但本少侠答应你的事还没办完,是不会撒丫子走人!” 黎桓忙道:“万少侠果然守信得紧,本将军谢过了!本将军今夜就吩咐厨房,明日定为万少侠备上好酒好菜。” 段思明见万剑锋居然没有选择和自己离开,不禁大感失望,更加确定瑶瑶这个同伴脑子一定有病。可他转念又一想,万剑锋以前根本不认识自己,更不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不选择和自己离开也是情理之中。 丁部领见自己这个顺水人情没有做成,只能就此作罢,侧首对伺候在一旁的几个小宦官道:“你们去通知御膳房,让他们快点为朕端酒布菜,朕今日要大宴文武,不醉不休!” “是!”几个小宦官应声出了大殿,直奔御膳房。惊魂未定的百官们也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落了座,众人还在纷纷议论着方才那凶险的一幕,此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与丁部领颇为神似的轻年,迈步从殿外走了进来,他在殿中张望片刻,竟没发现有自己的位置,于是缓步走到丁部领近前,不满道:“父皇,你今日设宴为何不请儿臣,竟连个位置都不给我留?” 丁部领见来人是自己的长子丁琏,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丁琏,你不在府中处理公务,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见过大理的段王爷、黎将军、阮国公吗?” 丁琏面色不悦的朝三人拱了拱手,三人也忙还了礼,随后阮匐起身向旁边窜了个位置,请丁琏坐了下来。丁琏坐下后,虽然略微平复了方才的怒意,可双眸却仍恨恨的盯着丁部领。 段思明见状一拍丁琏的肩,小声道:“丁都护,小王在大理时就久闻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与你父皇共同打下瞿越江山的少年英雄!” 丁琏翻了个白眼,不忿的道:“少年英雄?哼!只有浴血沙场,杀敌如麻时才被称作英雄,脱下战袍却连个白痴都不如!父皇自做了皇帝,满眼都是我那无用的弟弟,连正眼都不愿多看我一下。为了能让父皇重新器重我,我一气之下派人杀死了那个白痴。事情败露后,我还以为父皇会勃然大怒,杀了我为他那白痴儿子报仇,哪知父皇竟都不屑赐罪与我,他眼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我纵然文韬武略,胸怀大志,又有何用?” 这些事原本是瞿越国不可对外言说的秘密,但瞿越的文武百官们却早已心知肚明。丁琏气愤之下口不择言,直听得段思明错愕万分,丁琏似也觉察自己失言,不该对一个外人吐露心声。本想对段思明解释几句,又怕越描越黑,索性缄默不言。 很快,宫中的宦官和用人们就排着长长两队,每人手中都端着托盘,缓步走入殿中。他们恭恭敬敬的把盘中的美酒佳肴,依次摆在众人面前,原本空无一物的长桌上,眨眼间就堆满了肉山酒海。 段思明出身皇室,自己又极好奢侈,他是大理各种宴会上的常客,也是名门公子和纨绔子弟们的坐上之宾。但如今见到瞿越国宴竟然这般丰盛,一时间也不免感到惊讶,不由感叹大理人的节俭。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丁先皇饮宴遇害 高侯爷依计传谣 (二) 万剑锋见到这么多好酒好菜,馋得直流口水,他一眼望见门旁的位置还空着,不待何人安排,就快步冲了过去。丁部领见万剑锋这般嘴馋,有些不待见他,可想到他是黎桓与段思明看重之人,倒也不好驱赶他,任由他在那胡吃海塞。 黎桓也没理会万剑锋,而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同僚们都借敬酒之机对丁部领溜须拍马,彼此推杯换盏之间,大放空话,他自己却始终滴酒未沾。 世上永远不乏沉溺于眼前苟且之人,却少有人能透过苟且,看清理想和未来。黎桓无疑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不但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已离梦想仅差一步之遥。 “哗……”一个小宦官拿起黎桓桌上的酒壶,为他满满的斟了一杯酒,然后高举酒杯,双手递到黎桓面前,道:“黎将军,请饮酒。” 黎桓见为自己斟酒的不是旁人,正是一会就要派上大用场的内班院小宦官杜释。他接过酒杯,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之后压低声音,道:“杜释,待会丁部领和丁琏双双醉倒之后,你就按计划行事。不用怕,有本将军在,谁也不敢动你。” 杜释点点头,神情间出奇的冷静。他知道自从与这位十道将军谋划此事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经彻底没有回头路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没有活路,又何必畏惧? 两人静候许久,殿中百官渐渐都喝得面红耳赤,头脑混沌,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几个平时沾酒就醉的官员,此时早已当众伏案酣睡。丁氏父子酒量颇佳,犹自手持酒杯,对百官劝酒,但两人的目光也已变得惺忪迷离。殿中众人除了伺立在一旁负责倒酒的小宦官们,只有黎桓和阮匐尚算清醒。 阮匐见状,举杯对丁部领道:“官家,微臣再敬您最后一杯酒,这杯酒过后您就快回后宫休息吧,您的龙体比什么都重要。” 丁部领笑着端起自己的酒杯,隔空向阮匐敬了敬,随后一口饮进杯中美酒。哪知这杯酒刚一落肚,丁部领终于支撑不住,已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仪,也伏在案上大醉不醒。 杜释见丁部领已经醉倒,忙拿起黎桓桌上切肉的尖刀,就要一刀刺死丁部领。但他此生从未杀过人,而且要杀之人还是当今圣上,他不免有些畏惧。此时他双手不停的发抖,双腿也已瘫软无力,哪怕只是上前半步都难如登天。 黎桓见状,望了望斜对面的丁琏,见他不知何时也已伏案大醉,嘴角泛起冷酷的微笑,对杜释一字一顿道:“你还迟疑什么,快杀了他们!他们今日若不死,明日死的就是伱!” “是……”杜释双手紧紧握住那把尖刀,一步步逼近丁部领。这本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刀,但此时他握在手中却像块炙热的碳火,又像座沉重的大山,想扔扔不得,想举举不动,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此刻殿中百官都喝得大醉伶仃,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谁还会去注意杜释这样一个小小的宦官呢?就连平日一向老成持重的阮匐,目光和心思也只停留在黎桓一人身上,同样没有把这个再微末不过的杜释放在眼中。 谁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杜释下了多少次决心,他终于一步步走到丁部领面前,高高举起手中尖刀,刀尖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此刻杜释感觉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一会脑中、耳中似有千万个声音在咆哮,斥责他竟敢弑君犯上,一会又像是没有一丝声响,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与丁部领。 杜释耳边再一次响起黎桓那冷酷的声音,“他若不死,就是你死!”他缓缓闭上眼睛,用力咬紧牙关,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事已至此除了弑君已别无他途。很快,他的求生欲就战胜了一切,双手不再颤抖,一刀由上至下,直刺入丁部领前心。 随着尖刀刺破皮肉的轻响,丁部领发出一声惨叫,一股腥臭的液体从丁部领的胸膛喷薄而出,溅得杜释满身都是。杜释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和插进丁部领胸前那把满是血污的尖刀,他被自己的举动深深震惊了。 弑君!他一个自幼就净身入宫,多少年来任人欺压的小宦官,从来都是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今日居然当众手持尖刀杀了高高在上的瞿越帝王,这一幕不禁他自己惊呆了,殿中的文武百官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父皇!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害我的父皇!”丁琏大喊一声,跌跌撞撞地向杜释冲了过来。他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随父亲东征西伐,亲手斩杀的敌人数不胜数,当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父皇就这样被一个小宦官当众杀死,心中仍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与畏惧。 杜释闻言用力拔出丁部领胸前的尖刀,循声转身看向丁琏,眼中迸射出两道凶光。随即他一言不发的走向丁琏,这次他的手没再颤抖,而是果断地高高举起,弑君这种疯狂、残酷的举动,在他做来,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壮。 “丁琏,你也必须死,你若不死我就得死!”杜释说着人已走到丁琏面前,丁琏悲愤交加,冲过来时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朴倒在满是酒菜的桌案上,杜释见此忙上前一步,脚踩桌案,左手抓住丁琏的衣襟,右手尖刀迅疾的割向丁琏的咽喉。 若是放在战场上,就算一百个杜释,也绝不是丁琏的对手。但此时的丁琏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已经彻底被惊呆了。加之方才饮酒过量,身体不听使唤,竟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刀光一闪,血如泉涌! 刹那间,丁琏的脖子就被杜释割出一道又细又长,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住向外喷涌,转瞬气绝身亡。殿中百官此刻俱已面无人色,胆大的还在兀自稳住心神,欲观事态的发展。胆小的早已吓尿了裤子,恨不得跪在杜释面前磕头求饶。 黎桓冷冷的坐在一旁,看着这场由他一手操控的人间悲剧,竟像个局外人一样。他的视线已慢慢的从杜释身上,转移到距杜释不远的阮匐身上,默默的等待这个朝中唯一可以与自己抗衡的重臣,不知不觉间成为自己手中的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丁先皇饮宴遇害 高侯爷依计传谣 (三) 阮匐果然没有让黎桓失望,他只震惊了片刻,就霍然长身而起,同样拿起桌上割肉的尖刀,一刀猛地刺向杜释。阮匐戎马半生,纵然此时酒意上涌,手中力道仍未弱半分。 杜释忽见一道寒芒猛地刺向自己,吓得忙向旁一躲,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年轻脚下自然利落,在间不容发的刹那竟躲过了阮匐一刀。阮匐怎肯轻易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凶手,他一脚踢翻长桌,大步追赶杜释,手中尖刀舞动,刀刀足已致命。 段思明就坐在阮匐和丁琏身边,亲眼见到这种血腥场面,虽说不上恐惧,但也生怕自己被连带进去,忙快步向殿外躲去。可他刚走到殿门口,就被在那里胡吃海塞的万剑锋一把拉住。 万剑锋笑着对段思明道:“段王爷,你别急着走呀!眼下这场好戏,错过了只怕一辈子都看不到了。”说话间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表情。 段思明心想,“瞿越也算是我大理的一个劲敌,今番宫中发生这等变故,本王不看看就走,的确有些可惜。”他想着坐在万剑锋身边,正要陪他喝上几杯,眼睛却无意间却看到了万剑锋背后血淋淋的伤口,忙关切的问道:“万少侠,你身上的伤不要紧吧?我大理的创伤药可是世间一流,要不要本王带你先去处置一番?” 万剑锋摇摇头,指着场中几人,道:“没事,这点皮毛小伤死不了人,我们还是看戏要紧。”他说着看了段思明一眼,随即饶有兴致的道:“段王爷,伱说一个小小的宦官哪有这么大胆儿?肯定是别人借给他的呀,你猜猜他背后那个胆儿肥之人是谁呀?” 段思明摇摇头道:“不知。” “你们大理人这脑袋不行呀!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肯定是黎桓呀!你没见他一脸没事人儿的样?依本少侠的经验,越是干了坏事的人,越爱装的跟没事人似的,此人绝对是个大尾巴狼!你要是不信,咱们打个赌如何?” 段思明摇头,道:“本王不和你赌!” 万剑锋不解道:“为什么?你堂堂一个王爷,输不起吗?” 段思明道:“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和你押的同一个人,这事还怎么赌?”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是一阵大笑,接着继续饮酒旁观。只见这时杜释已被阮匐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举刀扎向阮匐小腹。他从未练过武艺,方才无非是凭着一把子力气,和无可奈何之下生出的一腔孤勇,才接连杀了丁氏父子,此时再想杀死阮匐却无疑于痴人说梦。 阮匐向旁微微一闪,与此同时右手叼住了杜释的手腕,只稍微用力一扭,就疼得杜释放开了手中尖刀。随后他一脚踢向杜释腹间,把他重重踢倒在地,另一只脚就势踩在杜释胸膛上。 阮匐为人最为忠贞,眼中绝容不下一粒沙子,更何况杜释的行为已远远不是沙子那么简单了,“你这死宦官,竟敢谋害官家和皇子,真是狗胆包天,快说,你是受何人指使?不然本公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杜释见阮匐真要杀自己,慌忙看向不远处的黎桓,高呼道:“黎将军,你说好了事成之后,保我不死的,为何还不出手救我!” 阮匐闻言斜睨向黎桓,双眸似要喷火,“黎将军,难道你才是弑君的主谋?莫非你想谋逆造反不成!别以为你身为十道将军,就可以为所欲为,若你当真胆敢指使宫人杀害官家,本公连你一道宰了!” 黎桓忙满脸委屈道:“定国公,你一向英明神武,可千万别被上了这家伙的当。此人定是别国派来的奸细,意在颠覆我瞿越王朝。如今杀死了官家和都护还不算,连我这个十道将军和你这个定国公,也要一道置之死地而后快!” 阮匐闻言猛醒,怒喝道:“死细作,本公险些被你骗了!纳命来!”他说着手中尖刀由上势下,直刺入杜释咽喉。杜释苦笑数声,大口的涌出鲜血,双眸怒视黎桓,慢慢没了气息。 万剑锋有些气不过,一拍段思明的肩,小声道:“段王爷,你是那个小魔女请来帮本少侠的救兵吧?” 段思明吃惊的看向万剑锋,“你是如何断定的?” 万剑锋讪笑道:“你那驴唇对不上我这马嘴的唇语,本少侠还是看懂了一些。” 段思明白了他一眼,“万少侠此言差矣,本王一贯骑马,听说你才是个骑驴的。要说也得你是驴唇,我是马嘴才对。” “行行行,你马嘴,你马嘴。”万剑锋不屑的摆摆手,“既然你是来帮忙的,就干脆帮到底,不如干脆做了黎桓这个挨千刀的。” 段思明为难道:“黎桓武艺高强,又手握重兵,就凭本王带来的那点人手,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呢。” 万剑锋摇摇头,“就说你们大理人脑子不灵光吧,本少侠又没让你和黎桓去比试拳脚。”说着他附在段思明耳边道:“你只要编个小曲儿,派人到华闾城中,专门教给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全城。本少侠就不信瞿越百官都是软柿子,任他黎桓怎么捏怎么是,单是这个阮匐就能出兵灭了他!” 段思明听完万剑锋的话,差点笑出声来,“难怪瑶瑶说她认识的人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主,看来一点都没说错。你放心,本王过几日就按你说的办,定要除了黎桓这个人面兽心家伙!” 阮匐方才一怒之下杀了杜释,此刻才反应过来,大理王爷段思明还在殿中,忙快步走到他面前,深施一礼,“段王爷,您刚刚来访,我国就不幸突发意外,让您受惊了!如今先帝与大皇子同时遇害身亡,群臣和百姓的情绪都尚待安抚,就恕我等照顾不周了,还请王爷自便。不过希望您看在两国盟约的份上,切莫将今日之事外传,不然一旦引来宋、辽等国的觊觎之心,趁机攻打我瞿越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话说得虽十分客气,但眼中暗含的杀意却如刀般凌厉。大有种段思明若敢漏了口风,就让他有来无回的架势。段思明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定国公请放心,本王口风一向很紧的。本王连自家的事都懒得管,那有闲心参和瞿越的事。如果您不相信本王,尽管把我软禁起来就是。”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丁先皇饮宴遇害 高侯爷依计传谣(四) 阮匐摇头笑道:“段王爷说的哪里话,只要您不将此事外传,本将军和瞿越百官就已感激不尽了,怎敢将您这样的金枝玉叶软禁此地?” 一直没作声的黎桓,这时快步走了过来。他本就怀疑段思明来者不善,方才见他与万剑锋私下里聊得火热,心中已料定段思明突然来访,定与万剑锋有关。在他的名誉没有恢复之前,他决不能让万剑锋活着被段思明带出瞿越。于是上前一步对万剑锋道:“万少侠,如今国内突发这等变故,你已不宜在此地久留。明日起,我们就暂且离开华闾,去办我们的事吧。” 万剑锋举起酒壶,嘴对嘴的痛饮了几大口,随后醉眼迷离的望向黎桓,“黎将军,你是堂堂的十道将军,我不过一个小叫花子,你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呀?伱是想让本少侠帮你把这赛舟子烤了,还把那个死宦官埋了,你总不会让我教你怎么讨饭吧?说到这讨饭啊……” 黎桓见万剑锋想要耍赖,立时双目圆睁。但他又不便当着阮匐的面把话挑明,心中不禁腾起一阵怒火。但转念他又宽慰自己道:“这个无赖定是方才喝多了,我堂堂十道将军怎能与个醉鬼生气,若是传到别人耳中还不沦为笑柄?也罢!本将军暂且先不与你计较,待你我之事一了,我不将你碎尸万段我就不叫黎桓!” 阮匐哪知黎桓腹中打的什么算盘,很坚决地望着他,道:“黎将军,如今国难之际,你身为武将之首,怎可随便离开都城?你若走了,谁来与本公一道为先帝发丧,共同拥立新君?什么事能大过这两件事!本公不管,在这两件大事没办完之前,我是绝不会让你走的!” 黎桓虽是瞿越的武将之首,奈何阮匐资历颇深,在朝中极有威望,所言又句句在理,根本容不得他反驳半分。他此刻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在自己荣登大位前,那些流言会传入华闾,那样自己的一切努力只怕都要付之东流。他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掐断万剑锋的脖子,以解心头之恨。但他脸上依旧尽量保持平静,道:“国公所言甚是,方才是本将军考虑不周,险些酿出大错。” 万剑锋闻言心中偷笑,“哈哈,黎桓,这下没辙了吧!只要你几天内带不走本少侠,本少侠就不但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能送你去见阎王老爷。只要你一死,侯仁宝定能一举灭了瞿越,还有那个害人不浅的混沌教。黎桓啊,黎桓,你和谁斗不好,偏要惹到本少侠头上,这一世算你倒霉喽!” 翌日,清晨。 初生的太阳照进瞿越皇宫,大殿中百官皆是盛装伫立,静候新君早朝。阳光照在大殿正中端坐的小皇帝脸上,晃得他又些睁不开眼睛。这位小皇帝眉宇间没有睿智与霸气,只有弱小与无助,正是丁部领年仅六岁的幼子丁璇。 丁璇望着大殿中的群臣,眼中生出无限的恐惧。他这么小根本分不清谁是忠臣谁是奸臣,他只知道大殿中没有一个人是自己熟悉的,谁都可能伤害自己。他紧紧的握着小手,害怕得眼中几欲落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阮匐望着龙椅上的丁璇,无奈道:“唉,那个该死的杜释,定是冥冥中二皇子派来索命的,不然为何杀死先帝还不够本,还要残害大皇子。若是大皇子还在,我等又怎会拥立这样一个幼子来当皇帝。但愿宋、辽等国不要趁机来犯,朝中重臣也不要趁势作乱,否则我瞿越离覆灭不远矣!” 黎桓嘴角却泛起一抹笑容,带领满朝文武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起身开口道:“陛下,您年纪尚小,还不懂朝政。所以微臣斗胆建议官家,暂在满朝文武中选出一人担任副王,以辅佐陛下料理国事,也好让陛下早日熟悉朝堂政务,尽快稳定天下,安抚苍生。” 丁璇睁开他那对圆圆的大眼睛,望了黎桓许久,懵懵懂懂的问道:“这……这位卿家,你此话是……是何意?朕有些没听明白,你能解释给朕听吗?” 黎桓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末将的意思是说,在满朝文武中,选出一个您信任的大臣做副王。这样您只需对他一人发号施令,就可掌握整个朝堂,岂不简单许多?” 丁璇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用力的点点头,“嗯,这位卿家,你说的有道理,那朕就封你做副王吧。朕以后不想再来这里了,每日都由你替朕来回见百官吧,这里人太多,朕……朕很害怕……” 黎桓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多谢陛下,末将绝不负陛下所望,定替陛下将瞿越国治理得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待陛下何时想要亲政了,末将再将大权还给陛下,绝不敢自大妄尊,自称帝王。” 阮匐见状忽然明白了一切,他压抑不住心中怒火,点指黎桓大喝道:“黎桓,你何德何能,竟敢欺陛下年幼,让他封你为副王?这瞿越的天下当初是本公和先帝、大皇子一同打下的,纵然陛下要封,也轮不到你这后辈小子!” 黎桓侧首看向阮匐,历声道:“定国公,你休要在本将面前倚老卖老,我不过向陛下谏言分封副王,一没欺压,二没诱骗,你何出此言?还有,你是想迫使陛下将大权交给你吗?我黎桓虽不才,但十二使君之乱中,也曾鞍前马后,立下赫赫战功,若你胆敢对陛下有不臣之心,我定会替陛下斩了你!”他此时虽依旧双膝跪地,可气势却已远远超过了站在身边的阮匐,大有指斥奸佞之势。 阮匐被黎桓的话说得一僵,随即也连忙跪倒在地,“陛下,老臣绝没有倚老卖老,强迫您交权的意思。老臣只是怕陛下被人蒙蔽,白白断送了我瞿越的大好江山啊!” 丁璇本就紧张得发抖,听了黎桓的话刚刚松了口气,眼下见黎桓与阮匐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更是吓得双腿发抖,大哭起来。众臣见堂堂的一国之君,竟在清平盛世时,只因大臣们吵几句嘴,就在朝堂上放声大哭,不由纷纷侧目。只有黎桓跪爬到丁璇身前,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轻轻的为他擦拭泪水。 “黎……黎卿家,朕看满朝文武只有你才是干国忠良,这朝堂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只管替朕决断……”丁璇抽泣着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跑去后宫了。 “末将领旨!”黎桓高声说道,然后缓缓站起身,道:“定国公,你方才言语之中藐视陛下,本该夷灭九族,但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跟随先帝的份上,本将军命你即日就离开华闾,带兵镇守古螺城去吧,希望你不要再让陛下失望。”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丁先皇饮宴遇害 高侯爷依计传谣 (五) 满朝文武俱是聪明之人,怎会看不出黎桓这是欲借小皇帝之名,在排除异己,把阮匐等忠臣挤出朝堂?但他们念及丁璇临走前的嘱托,也只得暂时按捺下心头情绪,默默的看着阮匐的反应。 阮匐闻言先是一愣,眼中满是愤怒与质疑,可他转而想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本公能去古螺城统帅兵马,就可手握重兵,随时拱卫官家的安全。无论是黎桓在朝中乱政,还是宋国派兵来犯,本公都可提兵与之一战,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想罢深施一礼,郑重道:“在下谢过黎将军,即日我就离开华闾,前往古螺城。只要有我在,纵然有人胆敢侵扰我瞿越,末将定斩下他的头颅,双手献与官家!” 黎桓点点头,“好,去吧,本王相信你会说到做到的!”众臣都深知阮匐的本领,听黎桓这么说,也不由自主的纷纷点头。 阮匐见此眉头微蹙,暗道:“黎桓竟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轻易摆了我一道,若我言出不践,只怕不仅官家和他饶不了我,就是满朝文武也会对我大为失望。一旦我的威望下降,可就彻底镇不住他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已可预见!”但他嘴上却道:“黎将军尽管放心,本公此去定不负官家所望。” 黎桓微笑着点头,摆摆手道:“好了,本将军还要与官家筹备先帝葬礼之事,就不与诸位多叙了,都各自散去吧。” 阮匐为首的众臣忙冲黎桓深施一礼,随后都缓步出了大殿。他们面上的笑意虽然相同,但每个人心中的思绪各异,有的为黎桓能掌握大权,而暗暗感到庆幸,有的则怒火满腔,却又不敢宣泄,只得暗自憋闷。唯有阮匐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午后,天空上飘着几朵乌云,把方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遮蔽得忽明忽暗。段思明独自坐在驿馆的凉亭中仰望天空,手中还拿着一杯味道甜美的饮子,偶尔轻啜一口。 忽然,他听见驿馆外传来一阵马车声,车轮碾压过石板路的声音又急又重,似乎有人拉着载满货物的马车在街道上疾驰。段思明轻啜一口饮子,微微笑道:“丁部领才死,黎桓就急着驱赶大臣了?他这般心急,万少侠的妙计可事半功倍了!” 段思明正想着,这时高静思走了过来,“段兄,黎桓已把阮匐驱赶出朝,镇守古螺城去了。” “哦,你此言当真?”段思明的笑容愈发灿烂。 高静思点头道:“我在门口亲眼见到阮匐离京的马车了。” 段思明道:“高兄,你我相交已久,本王最信得过伱。眼下本王有件事想交给你去办,不知你肯不肯帮我?” 高静思道:“段兄,你我交情莫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需客套。” 段思明朝高静思一招手,高静思立即俯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段思明在他耳边轻声耳语,道:“高兄,你从明日起,就想方设法在瞿越传播一首童谣,特别是华闾和古螺城务一带,必要传得人尽皆知。” 高静思好奇道:“不知是什么童谣?” 段思明略一思忖,道:“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 高静思想了一下,随即会意,“段兄,你这是想置黎桓于死地?我们大理与瞿越可是盟国呀,这样做是否有违盟约?” 段思明浅浅的一笑,“高兄,这不是本王的意思,或者说这不只是本王的意思,而是官家的意思。你尽管放心的去做,事后本王一定为你在大理找门好亲事,你成亲之时本王还会备上一份厚礼。” 高静思似乎无心玩笑,只郑重的道:“段兄放心,此事五日之内必成,你就尽管放心高卧驿馆,在此静观瞿越风云变幻吧!” 次日天光刚刚放亮,高静思就扮做一个商贩,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小木车,在街头缓步前行。车上还放着两个木桶,车边上插着一面小旗,旗上写着“饮子”两个大字,看起来与寻常的小贩一模一样。 他口中高声吆喝着,目光却在四下寻找,搜寻城中那些顽童的身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走了不到半刻,就望见不远处的街边上有几个小孩正围在一起玩闹。 高静思心中一喜,推着小车缓缓冲着几个孩子走了过去,吆喝道:“饮子,卖饮子嘞!我家的饮子味道甘美,药效神奇,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谁买饮子喽,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喽!” 小孩们正玩得口渴,闻声都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小男孩手指木桶,道“大哥哥,你这饮子多少钱一碗?我身上没带碗,能用你的碗吗?” 高静思道:“好嘞,一碗三个铜板,小弟弟要不要来一碗?”他说着在车边上摸出一个粗瓷碗,就要盛给小孩。 那小孩在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一个铜板,小脸立刻变得十分沮丧,怯生生的道:“大哥哥,我的钱不够,能不能卖给我半碗?”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富家小童也走了过来,哂笑道:“哈哈,只有一个铜板还想喝饮子?”他说着从口袋里随手摸出五个铜板,递给高静思道:“卖饮子的,给我来满满一碗!” 高静思笑着接过钱,放入自己的口袋里,然后一手拿着碗,一手打开木桶上的盖子。盖子刚被掀开,一股甜美清香的味道,就从桶中飘了出来,馋得那个买不起饮子的小孩直咽口水。 富家小童口渴得紧,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我快渴死了!”高静思忙舀了几瓢,把小碗装得满满的,双手递给富家小童,“拿好了,别洒身上!” “嗯。”富家小童应了一声,有意拿着小碗在那买不起饮子的小孩面前喝了起来,他故意喝得啧啧作响,把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饮子,硬喝出豪饮琼浆玉液的感觉。 这时又有一个小孩凑过看热闹,他走到近前,朝那个穷人家的小孩扮了个鬼脸,“馋嘴猫,没钱还上街买东西,不要脸!”他说完这句话后,就笑着跑开了,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想取笑一下这个穷人家的小孩。 穷人家的小孩当众受到溪落,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挥着小拳头,哽咽着道:“我家虽穷,可也没偷没抢,我买半碗饮子管你们什么事!要你们管!” 高静思见状又拿起一个碗,用瓢舀了满满一碗,递给这个穷人家的小孩,道:“小弟弟,别哭,别哭,这碗给你。” 穷人家的小孩摇头,道:“不要,我没钱买这么多。” 高静思笑道:“大哥哥看你怪可怜的,就不要钱了,你若是不好意思吃白食,就替大哥哥我做件事,这碗饮子权当大哥哥给你的酬谢,不知道你肯不肯?” 穷人家小孩好奇的问道:“什么事呀,谁知道我会不会做?” 高静思道:“大哥哥教你两句童谣,如果你每天都在街市中唱,大哥哥就每天都送你饮子喝。但你不能告诉别人,这童谣是我教给你的,就算你父母问你,也绝对不能说。” 穷人家小孩不敢置信的道:“真的吗?” 高静思点头道:“大哥哥就说一遍,你记住了。” 穷人家小孩点点头,“大哥哥,你说吧,这件事我会做。” 高静思道:“第一句是一横一竖王霸业,记住了吗?” 穷人家小孩跟着道:“记住了,一横一竖王霸业!” 高静思满意的笑道:“真聪明,第二句是首走臣来篡江山。” 穷人家小孩低声道:“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我记住了!只是我不明白这两歌谣是什么意思?” 高静思笑着摇头,道:“你还小,不需要明白这些。你只需知道一件事,如果每天都想有饮子喝,就按大哥哥教你的去做!” 穷人家小孩想了想,道:“哦,我明白了!”说完一口气把碗里的饮子喝了个一干二净。他觉得高静思卖的饮子,比别人家卖的更要好喝,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目光下意识的再次看向高静思。 高静思笑着摸摸小孩的头,道:“一天一碗,想喝就按大哥哥说的做,明天这个时候大哥哥还会再来给你送饮子。要是听到别人家的小孩也会唱,明日大哥哥就给你喝两碗。” 穷人家小孩眨眨眼睛,问道:“大哥哥,我要是把这个童谣交给我的小伙伴们,你也送他们饮子喝吗?” 高静思点点头,“当然,到时候我不但会送你的小伙伴,而且你每教会一个,大哥哥就多送你一碗。” “好,我这就去教我的小伙伴,大哥哥可不许食言哦!”穷人家小孩说完兴奋的跑远了,边跑口中还不断的重复着,“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 那个富家小童见穷人家的小孩一个铜板都没花,就喝了满满一大碗饮子,而且以后每天都有免费的饮子喝,不禁不忿道:“喂,卖饮子的,这不公平!你方才教他的童谣我也会背了,为什么你不送我免费的饮子喝?” 高静思闻言心中笑道,“穷人家的孩子纵然每日都念这两句童谣,都未必有这富家孩子念一日有用。只是他家中父母只怕都读过书,要是这么念上一念,非挨一顿暴打不可。万一他坚持不住,告诉他家人是本侯教他的,定要闹出大事。” 他想到这里,忙摇头道:“不行,大哥哥也是要赚钱吃饭的,要是谁都免费喝我的饮子,用不了两天大哥哥就要饿死街头了,希望你能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富家小童倒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见高静思不同意,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悻悻的走了。他才走不久,高静思就听到远处有几个小孩,一边笑闹着,一边高声道:“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 高静思没想到自己这招竟会有如此神效,眨眼间就在小孩间传开了,他大喜过望的推着小车继续前行。他相信按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两日,这两句童谣就会在华闾城中传得人尽皆知,那时候黎桓的末日就要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阮国公起兵除奸 黎副王如驱小儿 (一) 五日后,古螺城。 一群小孩在街上追逐着、嬉戏着,他们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笑容,口中不断高声欢唱着,“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 在他们心中,这不过是两句不知所云的童谣,只要自己说的遍数够多,迟早也会像华闾城里的孩子那样,有免费的饮子喝,至于其中背后的深层含义,则完全与他们无关。 稚嫩的声音、充满寓意的童谣,随着初冬微凉的寒风,遥遥飘荡开来。飘过长长的街巷,飘过高高的围墙,飘过厚厚的木门,飘进正在书房中为国事忧心忡忡的阮匐耳中。 阮匐面前摆着一张有些泛黄的地图,可上面的标迹依旧清晰,一眼就能辨明当今天下的局势。他的手温柔的抚摸过古螺城,随后缓缓得向南移动,最后指间停留在华闾城上。 “黎桓,你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十道将军还嫌不够,又哄骗幼主封你为副王。如今你定要迈出那最后一步吗?这一步伱没迈,你我还都是瞿越的臣,凡事本公都能忍。可这一步你若迈了,你就是弑君的乱臣贼子,你我也只能用刀剑来说话了!” 阮匐与黎桓相识已久,当初的黎桓在阮匐眼中是个精明强干的下属,两人也曾是推心置腹的朋友。可世事难料,二十年前的阮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纵然阮匐不愿相信,但一切已成定局,他如今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置身事外,任由黎桓取代丁氏成为瞿越之主,二是首倡义举,率兵勤王。若选前者,自己势必辜负丁氏一族的信任,永远成为瞿越的罪人,若择后者,虽必万古流芳,却难免会有性命之忧。 忠,阮匐所欲也,生,亦阮匐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阮匐不知该舍忠而取生,还是舍生而取忠。毕竟忠是对别人,生却是对自己,天下哪有丝毫不贪生,不怕死之人呢? 阮匐举棋不定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只当是府中下人有事来请示自己,只冷冷的说了句,“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音,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走进来一位黑衣中年。阮匐眼角的余光瞥了此人一眼,随即诧异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盯着那黑衣中年,道:“丁大人,你怎么来了?” 黑衣中年叹息一声,指着窗外道:“定国公,外面的童谣想必你也听到了吧?一横一竖是个十字,首走合在一处则是个道字,十道,十道,指的不正是黎桓吗?连我瞿越的孩童们都在揭发黎桓的狼子野心,请问国公您为何还能在房中坐得住啊!” 阮匐微微颔首,指着旁边一把椅子,道:“丁大人,你先坐下,有事咱们慢慢说。” 黑衣中年气哼哼的坐了下来,“定国公,我丁佃虽只是先帝的远房亲戚,却也要誓死捍卫丁氏江山,你身为先帝最信任的爱将,却甘心对黎桓俯首帖耳,为他镇守古螺城?” 阮匐摇头道:“丁大人,你有所不知,本公之所以遵照黎桓命令,来古螺城镇守,并非是本公怕他,更不是本公有意奉他为主,实是为了掌握兵马,来日好兵发华闾,一清君侧。只是如今新帝……” 丁佃不解道:“既然定国公有心为国除奸,那还等什么?因何不即刻发兵华闾,却在此踌躇不前?你身经百战,戎马一生,难道却畏惧区区一个黎桓吗?” 阮匐道:“丁大人,新君第一日照见群臣时,你抱病没有上朝,根本不知官家对黎桓是何等信任。他不但依照黎桓所言,封他为副王,掌管全国政事,更当着百官的面说出以后整个朝堂都要交给黎桓的话。如果本公没有十足的证据,就擅自兵发华闾,只会被黎桓定上不忠不义的骂名,永远成为瞿越的公敌,纵然真的杀了黎桓又有何用?” 丁佃道:“定国公,那日我的确抱病未去早朝,但先帝遇害当日的宴席,我却从始至终都在。先是大理王爷带来的那只怪兽发疯,后来先帝与大皇子又突然被害,那日百官们过于慌张,以致于都相信杜释是别国细作,为引发瞿越内乱才杀死先帝和皇子。但那日我一直都在留意黎桓的一举一动,他始终面沉似水,与其平日性情极为不符,显然是在欲盖弥彰。所以下官相信先帝之死绝非表面那样简单,定是黎桓勾结杜释设下的一个局。黎桓正是怕担上弑君的恶名,才借杜释之手杀了先帝,又借国公你的手杀了杜释,最后他好渔翁得利。” 阮匐苦笑一声,“丁大人,这事本公早就看出来了。本公只是悔不该当时一怒之下杀了杜释,杜释临死前黎桓又当众做了抵赖,现如今一切都已死无对证了。现在他大权在手,定然更要百般隐藏,我们若只凭主观推断,很难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丁佃对阮匐的态度感到大为恼火,霍然起身,右手紧握成拳,在阮匐面前的桌案上狠狠一砸,随即怒道:“定国公,本官来一向认为你是个铁骨铮铮,敢作敢为的忠臣,所以才冒险前来找你。没想到,你比华闾城中那些缩头乌龟还不如,他们至少没像你一样这受到丁氏一族这般厚待,你们若是都前怕狼后怕虎的,那本官只好调动自己手下五百老弱残兵,独自与黎桓血战到底!” 丁佃之言句句戳进阮匐心中,他不免有些愧疚,于是一跺脚道:“也罢,本公就与丁大人一道起兵,誓灭黎桓!绝不让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这两句童谣成谶!” 丁佃闻言激动的拉住阮匐的手,随后双膝一软,跪倒在阮匐面前,“定国公,您此言当真吗?您定国公若肯出兵勤王,我瞿越就有救了,我丁氏一族也有救了,我代官家谢过你的大恩大德!” 阮匐忙站起身,把丁佃搀了起来,“丁大人,你快起来。奸贼当道,我瞿越百官人人有责诛之。只要你我齐心,定可一举灭了黎桓,永保丁氏江山!”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阮国公起兵除奸 黎副王如驱小儿 (二) 两日后,天光刚刚放亮,段思明就披衣而起,独自一人走到驿馆院内的凉亭中。他坐在亭中,观赏着旁边那几朵盛开鲜花,不由出了神,“若是能把这样的花朵秀在瑶瑶的紫衣上,一定特别好看。”他想到这,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高静思急匆匆的从驿馆外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段思明难得见他这么高兴,不由问道:“高兄,你这么早就出去了?路上碰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说来也让本王高兴高兴。” 高静思快走几步,来到段思明面前,“王爷这不是挺高兴的吗!不过我有件能让王爷更高兴的事要告诉王爷。” 段思明一摆手道:“别卖关子,快说!你难道忘了本王是个急性子?” 高静思一笑道:“我派去古螺城的弟兄今早来报,说阮匐与丁佃已在古螺城起兵,不日就要杀来华闾,剿灭黎桓,为国除奸了!” 段思明闻言食指不由自主的在面前的石桌上敲了几下,嘴角泛起了更多的笑意,“太好了,只要阮匐能杀进华闾,一举灭了黎桓,我们大理就算去了一个劲敌。至于阮匐嘛,他一向主张和平,加之已经老迈,定然不会对大理构成什么威胁。只要我大理江山稳固,我堂兄就能坐稳皇帝之位,本王就能尽情享乐,早日完成我那迎娶百位王妃的宏伟计划了!” 高静思笑着道:“段兄,你一大早就笑容满面,定是昨夜做了什么好梦。不会是在梦中把自己变成一个裁缝,为慕容姑娘亲手裁得一件绝世紫衣吧?依我看,伱还是先别提那些宏伟计划了,你要是再不抓紧把慕容姑娘搞定,只怕没等你娶满一百位王妃,自己就要相思成白头翁了!” 段思明指着高静思大笑数声,随即又收敛了笑容,郑重的道:“不好,本王和万少侠似乎都忽略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万一此事成真我们的计划可就要成为泡影了!” 高静思想了一下,也道:“是啊,我们都太过相信阮匐这位开国大将了,却忘了黎桓也是位不世出的奇才!万一他出兵勤王,没有杀死黎桓,反为黎桓所害,那样瞿越境内就连一个能牵制住黎桓的人都没有了!” 段思明点头,道:“没错,既然高兄也这么想,就说明这事有存在的可能。不行,本王得去找万少侠商量商量,若是他也没辙,我就趁双方交战之际,带他离开!”他说着忙站起身,急匆匆地跑出驿馆大门。 高静思连忙追上去,一把拉住他,道:“不可,万少侠现在黎桓府中,你这样贸然冲过去怎么向黎桓解释?只能害了万少侠!要我说,不如等黎桓出城迎战时,我们再去黎府带人或可事半功倍。” 段思明闻言停住脚步,心中盘算一下,接着道:“也好,这几日就再委屈万少侠一下吧,相信凭着他的聪明才智,还不至于轻易被黎桓害死。” 驿馆外突然跑过一群孩童,打断了段思明的思绪,“一横一竖王霸业,首走臣来篡江山……”许多稚嫩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同样的两句话,不断回荡在两人耳边,同样也回荡在华闾和古螺城的大街小巷中,一时间瞿越的政局在几人手中风云激变。 当晚,皓月当空。 夜空无云,月光通透的照射在黎府的院墙上,映出一道又宽又长的阴影,黎府后面便是定国公阮匐在京的府邸。自阮匐离京驻守古螺城后,府中显得十分冷清,与黎桓府中形成了鲜明对比。两府都占地颇广,中间只隔着一条狭长的小路,在阴影的笼罩下显得阴森而压抑。 忽然,有道黑影一闪,躲进了这条小路。只见这道黑影蹑手蹑脚的来到黎府的后墙,好像生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在墙边站了许久,才壮着胆子向上一跃,轻飘飘的跃进黎府之中。 黑影身法奇佳,不但轻而易举越过了高愈一丈的院墙,落在地上更是如绵入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屏气凝神,双目环视一下四周,见附近无人存在,一颗心才落进肚里。 月光映照在他那张略显肮脏的脸上,把他显得比白日更加灵气、俏皮。他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朝嘴里倒了几口酒,随后微微张开紧握的左手,露出掌心中的几颗巴豆。 他望着这些巴豆,悠悠叹了口气,“唉,要想活命就得受罪。本少侠要是真和黎桓那厮走了,待他发现我在骗他,还不得要了我的小命?与其那样被他一刀杀了,本少侠宁愿用这几颗偷来的巴豆,来个一泻千里,至少好过人头落地。” 随后他又拍拍自己的肚子,无奈的笑道:“对不起了,肚兄!待事后本少侠定沽几葫芦好酒,好好补偿补偿你!”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院内传来一片嘈杂声,好像是府中丢了什么东西,众人都在四处寻找。他正觉好奇,想要躲在一旁看个热闹,这时远远听见黎桓正在愤怒的呵斥下人们,“你们这群废物!本王再三叮嘱你们,务必要看好万剑锋这小子,你们是在拿本王的话当耳旁风吗?本王才在书房批阅几份奏章的功夫,你们就把他给本王看丢了?你们到底是没长眼睛啊,还是眼睛长屁股上了!” 其中一个看似很机灵的下人,寻思一下道:“王爷,我刚才看见万少侠一直捂着肚子,这会儿会不会是去茅房了。” “去茅房?”黎桓半信半疑的嘀咕了一声,随后道:“你带几个人去茅房看看,要是再找不到人,本王定饶不了你!”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阮国公为国除奸 黎副王如驱小儿 (三) 下人连搀带拽,很快就把万剑锋扶到黎桓面前,“王爷,小人就说万少侠是去茅房了吧?小人把他给您带回来了,您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要是没事了,我们就先回房休息了。” 黎桓摆摆手,不耐烦的道:“去吧,明日一早记得为本王收拾行囊,本王要暂时离开华闾几日。另外记得多拿几壶好酒,不然本王担心某些家伙会以讨酒为借口,在路上开溜!” 万剑锋闻言哭丧着脸,道:“黎桓,你还有没有点人性,你没看出本少侠病了吗?现在每隔半刻钟就要去趟茅房,你确定我现在这样能出门?要是路上再一颠簸,只怕分分钟就会拉到裤子里,伱不怕熏死我们现在就走!”他说着忽然一捂肚子,额角再次流下冷汗。 黎桓见他脸色惨白,绝非演戏,只得摇了摇头,“唉,算本王倒霉,那后日一早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务必要在古螺那边有响动之前把此事压下去!” 万剑锋朝黎桓无力的摇摇头,“啊!后日一早?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泡稀,明日说不定三十泡、三百泡呢!到时候本少侠就算还能勉强起得来床,也绝对走不了路、骑不了驴,你堂堂一个副王难道还要背我不成?不过你若是执意要背我,并且不介意我把你的衣服弄成屎黄色的话,本少侠倒可以考虑一下。” 黎桓闻言脸色异常难看,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一拳打死面前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只狠狠的转身而去,没有再发一言。 万剑锋看着黎桓远去的背影,心中笑开了花。可他笑着笑着,突然感到自己的肚子又开始兴风作浪,疼得宛如翻江倒海,顿时乐不出来了,忙捂着肚子连滚带爬的向茅房冲去。 这一夜黎桓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次日天还没亮,他就斜靠在床上,双眼直直的望着头顶的房梁,眼中充满了愤怒与无奈。他不知道外面那首传得沸沸扬扬的童谣,和万剑锋到底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朝中百官和身在古螺城的阮匐会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但他知道若是万剑锋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滑头,对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处,甚至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黎桓一向热衷权利,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权利都笼络到自己手中,虽然万剑锋的举动将要耗尽他所有的耐心,可在生命和名誉面前,再大的权力都微不足道。 他不知就这样躺了多久,天色渐渐亮了,他刚想把用人招进来,为自己洗漱更衣。这时,一个家丁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军中传来的塘报。他不用看塘报的内容,也知道一定是阮匐起兵,要来勤王了。 果然,家丁慌张的道:“王爷,大事不好了,阮匐勾结丁佃等人,率领五千人马已杀向华闾,口口声声要替官家除奸!” 黎桓眼中的神色顿时一变,泛出令人胆寒的杀意。似乎他早就料到阮匐会起兵勤王,甚至给人一种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的感觉。家丁被他的表情惊得有些呆住了,半晌才问道:“王爷,那您打算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黎桓嘴角勾勒出一抹冷酷的微笑,“来的正好,本王还怕他没这个胆量呢!既然阮匐敢带兵来犯,本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了他,顺便叫瞿越的百官都知道,现今的瞿越到底谁说了算!” 半个时辰后,皇宫大殿。 丁璇照例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黎桓则腰间配着那把马来刀,威严的站在他的身边,环视着大殿中的文武百官,大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架势。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但这并不能令他满足,他明白站着享受绝非最舒适的,只有坐在龙椅上享受,才是世间最令人愉快的。 今日殿中的气氛有些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的盯着黎桓。这并非因为黎桓威势滔天,百官郁郁难平的缘故,而是满朝文武都想看看,黎桓本人会对那首人尽皆知的童谣,以及阮匐起兵勤王的事会作何解释和打算。 黎桓见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自然明白众人心中所想,慨然道:“诸位,本王自十二使君之乱时,就追随先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多少年来人不卸甲,马不歇鞍,终于打下瞿越这锦绣江山。那时候先帝、大皇子都还在世,定国公也曾是公忠体国的好臣子。本王一直相信,先帝会万寿无疆,大皇子也迟早会在万年后继承大统,让我瞿越世代繁荣昌盛,彻底崛起于西南,傲视天下!” 他说着说着,越发痛心疾首,声音也哽咽起来,“可本王万想不到先帝、大皇子会突然离我们而去,更想不到表面忠勇的定国公,竟会趁他们尸骨未寒之际,就以清君侧为名,想剿灭我黎桓和众位同僚,以便彻底掌握大权,实现他潜藏多年的野心。阮匐的本领我们都很清楚,加之他勾结丁佃,摆明了是想弑君夺权,所以他的攻势定然凌厉绝伦,绝非我黎桓一人可抵御。故此只有我们大家联合起来,万众一心,才能抵挡住叛军的进攻,永保先帝打下的江山不受叛臣侵犯!” 黎桓的一番话,说得急剧煽动力,特别是还打着先帝的名义。莫说年幼的丁璇深以为然,就连大殿中的群臣,一时间都已被他说服,齐声道:“黎副王说的对,我们必须联合起来,诛杀阮匐,才能永保瞿越江山!” 丁璇见群情已被黎桓点燃,于是毫不迟疑的道:“黎卿家,朕派你即刻带兵前去抵挡阮匐,不论你是生擒他,还是诛杀他,都务必要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黎桓一拱手,胸有成竹的道:“谨遵圣命!本王三日内必定诛杀丁佃、生擒阮匐,彻底击败叛军,如若食言甘愿领死!” 阮匐的军队兵贵神速,一路上几乎未遇抵抗,仅用了四五日就到了华闾附近。这日天光微亮,四野薄雾茫茫,远处的华闾城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九天宫阙。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阮国公为国除奸 黎副王如驱小儿 (四) 阮匐身骑高头大马,手擎一把大刀,双眸中满是光辉。他在城下勒住战马,高呼道:“弟兄们,华闾就在眼前,只要我们冲进去,就可以替丁璇斩杀黎桓,为瞿越剪除国贼。本公相信你们都是勇敢的战士,瞿越的忠臣,快拿起武器,随本公冲进去,杀贼勤王! “杀啊!”阮匐言罢,其身后数千将士齐声高呼,声震大地,意冲苍穹。人人高举手中兵刃,紧随着阮匐的脚步,向高大坚固的华闾展开冲锋。 就在他们即将发动冲锋之际,忽见城门大开,城中杀出五百骑兵,为首大将一马当先,手持一把独角铜人槊,身后竖着一面高高的“黎”字大旗,率先冲了过来。 阮匐透过薄雾见到这支队伍,有些喜出望外,暗道,“本公只道必须攻进华闾,才能擒杀黎贼,不料他竟带着这么点人马就从城中杀出来,看来是天助我也!” 他想着一挥手中大刀,大喝道:“将士们,黎贼就此,还不与本公擒杀此贼!”说完一提缰绳,就要朝黎桓冲过去。可忽然有人策马来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他的缰绳。 阮匐见此人身材魁伟,手中同样持着一把大刀,正是军中大将范盍。他不由诧异道:“范将军,你为何阻拦本公?” 范盍解释道:“末将听说黎桓武艺非凡,绝非寻常之辈,您身为统军主帅,不宜自冒风险,不如就让末将斩杀了他!” 阮匐见范盍所言有理,只得道:“也好,范将军自己也要小心,若不是黎桓的敌手,不可逞强,就把他交给本公。” 范盍点点头,给阮匐留下一百士兵,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马向黎桓冲来。范盍马快刀疾,刹那就催马来到黎桓面前,手中钢刀高高举起,随即毫不留情的迎面劈下。 黎桓胯下骏马似被范盍来势所摄,仰天一声惊嘶,随后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数步。黎桓忙一提缰绳,止住骏马退势,一横手中铜人槊,去架范盍劈下的钢刀。 两件兵刃在半空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立时火星四溅。黎桓仿佛力有不逮,手中铜槊猛地一颤,险些脱手落地。范盍见状不由冷笑,钢刀再次高高举起,带着森然的寒芒猛劈而下。 黎桓连忙驳转马头,惊呼道:“不好,本王纵横沙场十几年,不料今日竟败在这等无名鼠辈的手下,当真可恼!”随着他的话音,他一摆手中铜槊,带着身后五百精兵落荒而逃。 范盍看看近在咫尺的华闾城,命令道:“将士们,黎桓已被本将军击败,我们此时不攻占华闾,更待何时?”范盍身边的将士们见他轻松击败了黎桓,个个兴奋异常,他们挥动手中兵刃,不断奋力高呼,“冲进华闾,重整朝纲!冲进华闾,重整朝纲!” 眼见众人就要攻占华闾,阮匐忙催马来到近前,历声道:“将士们,我们此次出兵意在为国除奸,现在黎桓逃走你们不追,却意图攻占华闾,那我们与国贼又有何异?现在只有追击黎桓,斩下他的狗头,才为正理!” 范盍闻言低下头,愧疚的道:“国公所言甚是,若非国公及时出言提醒,末将险些酿成大错!” 阮匐见黎桓率众已渐渐远去,薄雾中只剩几道模糊的身影还依稀可辨,忙一摆手中长刀,带着众人风驰电掣般朝西北径直追杀过去。 雾色越来越浓,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难辨,众人的心思都在追杀黎桓上,哪里还分辨得清身在何处?他们此刻唯一知道的,就是黎桓的部队已经疲累,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 阮匐不断用马鞭抽打着胯下的骏马,直打得马臀上满是血红的鞭痕,依旧不肯罢手。范盍的举动与他如出一辙,也是频频挥鞭催动坐骑,纵然骏马早已奔腾如飞,他们仍嫌太慢。 两人骑在马上,自顾自追击黎桓,却苦了身后的几千士兵。这些士兵初时还勉强跟得上,可狂奔一段时间后,都累得大汗淋漓,腿如灌铅,每迈一步都堪比登天。 范盍策马又疾行了一阵,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弱,还当是后队遭遇了埋伏,忙扭身回头张望,却见身后的大道上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士卒,个个张着嘴只管大口喘着粗气。 “伱们这些废物快起来!”范盍呵斥着翻身下了马,怒气冲冲的挥起手中马鞭,狠狠的抽在一个倒地的士卒身上。 阮匐见状也勒住战马,朝西北方向遥遥一指,“将士们,黎桓的军队就在前面,今日谁能斩了黎桓,本公赏他白银千两,封他做一道之长!” 士兵们经不住高官厚禄的诱惑,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拼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冲着黎桓等人逃走的方向奋力狂奔。范盍也连忙上了马,随着被利益冲昏头脑的士卒们一道,举着手中长刀呼啸着继续追杀。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阮国公为国除奸 黎副王如驱小儿 (五) 不知不觉间,四野的薄雾慢慢褪去,众人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峡谷之中。峡谷两面俱是高不可攀的岩壁,前方不远处是黎桓带领的逃军,身后则是来时的大路。 阮匐纵戎马一生,见到此情此景全身也莫名的打了个寒战,近乎本能的脱口惊呼道:“不好,我们中了黎桓的奸计,快撤!” 他的话音才落,两边的山谷上突然现出无数弓箭手,人人手持强弓利箭,毫不留情的向山谷下射击。刹那间,箭雨铺天盖地的射向阮匐等人,一瞬间就有数十人中箭倒地,绝气身亡。与此同时,刚刚还抱头鼠窜的骑兵们,齐齐驳转马头,朝阮匐等人发起进攻。 阮匐等人见状忙转过身,想从来路夺命而逃,可就在他们转过身的刹那,众人脸上齐齐现出无法置信的神情,随即又转为绝望。只见谷口不知何时出现一支近千人的军队,个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枪,组成一道盾墙,彻底封锁了阮匐等人的退路。 阮匐见此长叹一声,哀声道:“看来命中注定,本公要丧身于此!真天亡我阮匐,天亡我瞿越啊!” 范盍一横手中钢刀,指着身后那五百骑兵,道:“定国公,敌军骑兵不过五百,如果我们与其血拼一场,未必就会败给他们。此地已离红河不远,只要我们能杀出去,就能在河边与丁佃大人的水军汇合,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阮匐眼睁睁的看着身边士兵,一个个倒在乱箭之下,不由发出一声怒吼。随即他高声道:“诸位,如今黎桓这贼人欲置我们于死地,我们不能在此甘心就戮,有胆子的就随本公杀出去!” “国公大人,我们誓死相随!”众士兵震臂高呼,随即纷纷跟在阮匐和范盍身后,迎头向面前的五百骑兵冲杀过去。 那些骑兵并未料到阮匐等人竟还敢做困兽之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被阮匐和范盍两人接连砍杀了数十骑,鲜血染透征袍。两人麾下的将士们,见到自己的主帅们这般骁勇,瞬间也都来了斗志,各挺长枪与面前这群凶悍绝伦的骑兵杀在一处。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冲锋包抄,长途奔袭,可若论在狭窄的山谷中厮杀,哪里能与这群已被逼到死路,血贯瞳仁的步卒们相比?转眼之间,被长枪刺于马下者,不计其数。 石壁上的弓箭手们,此时有些投鼠忌器,生怕一个不小心射到自己的骑兵,于是纷纷放下了手中弓箭,呆愣在原地。阮匐麾下的士兵们,见山上不再放箭,胆气愈发壮了,竟硬生生的从骑兵方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保护着阮匐和范盍向东南方逃去。 这些士兵未经开战前,就已在路上耗费了大半气力,方才又经一场血拼,已经彻底脱了力。若非范盍和阮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路上连威胁带利诱,只怕早就在冲出峡谷的那一刻溃不成军了。 众人不知又走了多久,终于听见前方有河水奔流而过的声音,这才齐齐松了口气,众人脑海中都勾勒出同样一个画面——在清澈奔腾的红河中,此刻正静静停泊着十几艘战船,船头高插的“丁”字大旗,随着河面上的大风猎猎作响。当他们跑到河边的时候,战船们就会缓缓驶来,船上的袍泽们会对自己露出亲切的笑容,热烈的欢迎他们上船,并腾出位置让他们休息,拿出美酒佳肴来款待他们这些勇士。 美好的梦想来的快,去得更快。当他们来到河边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把黎桓想的太过简单和无能了。他们面前宽阔奔腾的红河水上,的确有十几艘高插“丁”字大旗的战船,但它们并非静静的停泊在河中迎接归来的勇士,而是接二连三地桅断帆沉,没入湍急的红河水中。有无数士卒在河水中奋力挣扎,少倾,就被水下一股强大的力量活生生的拖下去,再出现时已是一具具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方才还清澈见底的河水,就在众人的眼前,一点点变成鲜红的血水,一股股血腥气从河面直呛进众人的口鼻之中。 很快,战船就尽数沉没,船上士兵无一幸存,他们的尸身横流,几乎要将奔腾的河水阻断。阮匐以及身边的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这血腥诡异的一幕,心跳似乎都已停止,呼吸也变得冰凉,仿佛自己也将变成一头头随时待宰的羔羊。 阮匐一生从不相信鬼神,这一瞬间却彻底的惊呆了。此时他眼中满是惊慌与诧异,“这……这怎么可能,莫非河中有水鬼?”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若是红河中没有水鬼,战船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沉入河中,丁佃等人又怎么可能遭此横祸? 阮匐毕竟经多见广,片刻就稳住心神,对范盍道:“范将军,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与黎桓血战到底。这贼人阴险狡猾,心狠手辣,以我们区区一对人马,绝难与之相抗。为今之计只有你带三百人马前去西北拦截黎桓,绝不能让他追过来,本公这就回古螺城寻找援军!” 范盍对阮匐一抱拳,道:“定国公放心,末将和弟兄们即便战死,也绝不会让黎桓前进半步。”说着他点齐三百人马,怀着必死之心,向西北而去。 就在范盍才离去不久,东南方突然杀出一支几百人的军队,为首一人手持铜槊,来势凶凶,竟赫然是副王黎桓! “定国公,你见到本王好像很吃惊啊?”黎桓嘴角泛着冷笑,手拉缰绳,轻踩马镫,不紧不慢的向阮匐而来。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都个个面带得意的看向阮匐等人。他们此时的神情,就像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野兽。 “黎桓,你怎么会在这?”阮匐见到黎桓,脸上的错愕与惊慌愈发明显,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黎桓冷冷的道:“定国公,那伱以为本王此刻会在哪呀?你不会天真的认为,本王会在西北方的峡谷那边出现吧?” “黎桓,你使的是什么妖法?本公明明是追杀你,才冲进西北那处峡谷,你又怎么可能在东南出现?”他说着一指河上漂浮的尸体,继续问道:“还有这河中到底藏着什么恶鬼,害死了丁佃和他手下数百水军?” 黎桓不屑的笑道:“定国公,就凭你和手下这些蠢货,也配来杀本王?也好,今天本王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不是想知道本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吗?那我告诉你,你们一直苦苦追杀的不过是本王麾下那五百骑兵而已,本王早就在薄雾的隐蔽下离开了。至于河中这一幕,不过是本王麾下几十个水性极佳的兵士所为,国公何必那么惊讶呢?” 阮匐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怒骂道:“黎桓,先帝罹难,神人尚为愤羞,汝为臣子,乃乘其丧乱,背义兴兵,臣子之职,固如是乎?本公纵今日死于你这贼子之手,他年也定化做厉鬼,取你狗命!” 黎桓不以为然的大笑道:“这就是威名赫赫的定国公,临死前的遗言吗?当真可怜、可笑得很啊!”随着笑声,他一催坐骑来到阮匐面前,手中铜槊一挥,直打得阮匐脑浆崩裂,尸身栽倒马下。 跟随阮匐多年的几个亲兵,见国公死的如此惨烈,都急红了眼,纷纷上前要与黎桓拼命。只见黎桓轻轻一摆手,他身后士兵立刻一拥而上,手中长枪齐出,将几人捅成了筛子。剩余的几百残兵败将见状全数跪地投降。黎桓看着面前这些降兵,仰天大笑数声,随即下令道:“这些士兵竟敢公然反叛瞿越,罪不容诛,还不速速就地处决?” “是!”黎桓身后士兵齐齐应道,随即快步走到这些跪地祈求的降兵面前,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中兵刃。这些降兵见状连忙用力叩头,口中不断高声哀求,但此刻黎桓面色如铁,他麾下的士兵也只能恍若未闻,纷纷抽出腰间配刀,如数斩下了这些降兵的头颅。 这时,被阮匐等人追进峡谷的那些骑兵,也从西北方快速向这边靠拢,转眼间就来到黎桓面前。为首一人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了手中头颅。 黎桓透过模糊的血迹,认出这颗头颅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与自己交过手的范盍,不禁再次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这个范盍只怕临死,都还以为本王真不是他的对手呢?如此文不成、武不就的蠢夫,也学着别人造反,就该想到自己的下场!” 为首骑兵试探着问道:“副王,如今贼首阮匐、范盍、丁佃尽数伏诛,接下来我们是返回华闾,还是您另有筹谋?” 黎桓望了这个骑兵一眼,见他生得身材颇为魁伟,双目炯炯有神,不禁下意识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员骑兵忙道:“回禀副王,小人江巨望。” 黎桓点点头,微微一笑道:“本王今日心情不错,有意去山中狩猎两日,又怕府中有人趁机闹事。本王看你做事较为稳妥,不如就派你带几个人去本王府中,若是一切如常还自罢了,要是真有人胆敢闹事,切记格杀勿论!” 江巨望受宠若惊的道:“请副王放心,小人这就返回华闾,绝不会让王府发生意外!”说完他上了马,朝身边几个骑兵一挥手,风风火火的向华闾而去。 黎桓遥望着华闾的方向,浅笑道:“万剑锋,事到如今,本王也不用再怕什么谣言了。你若再敢动一点歪脑筋,本王一定要了你的脑袋!”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段思明擅闯王府 万剑锋逃离华闾 (一) 华闾城内薄雾未散,在雾气朦胧中,依稀可见从驿馆的大门中,急匆匆的走出十来个人。为首两人一个身着华贵的黄色劲装,另一个身着红衣,纵然是在薄雾之中,仍十分显眼。 众人疾行了一阵,红衣轻年当先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前停下脚步,黄衣轻年见状也忙随之顿足,侧首问道:“高兄,你确定这就是黎桓的王府?” 红衣轻年点点头,“我这几天没少路过此地,错不了!” 黄衣轻年撇了撇嘴,失望的道:“黎桓身为副王,本王还以为他的府邸会是何等的奢华绝伦呢。眼前的王府实属一般呀,还不如本王的金鹏山庄呢!” 红衣轻年似已对他的腔调见怪不怪,只微微苦笑了一下,他身后的随从们却都一个个摇头叹气,暗道:“王爷呀,王爷,咱能不这么任性吗?这么样的王府,已经是多少平民百姓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了,你居然还嫌人家不好。再说了,我们此行好像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品评谁的王府更阔绰吧?” 黄衣轻年全不在意众人心中所想,迈开大步,大摇大摆的向王府大门走了过去。众人见他这副模样,恍惚间都误以为自己回到大理,忙抬头去看王府大门上的牌匾,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这真是瞿越副王黎桓的王府,而非段思明的金鹏山庄,不禁又摇头叹气一番。 很快,黄衣轻年就来到王府大门前,正要举步入府,却被门口的几个侍卫拦了下来。为首的侍卫盯着黄衣轻年,大声道:“站住!此地是副王黎桓的王府,闲杂人等不可擅闯!” “闲杂人等?”黄衣轻年冷笑一声,“实话告诉你,本王是大理段思明,有事要找伱们王爷,本王可是你们瞿越的客人,有你们这样待客的吗!” 众侍卫闻言忙齐齐深施一礼,随即为首侍卫为难的道:“段王爷,小的们都知道您是我们瞿越的贵客,按理说我们应该让您入府。但此时副王外出征战,并不在府中,您现在进去只怕多有不便吧?” 段思明一笑,道:“呵呵,要是等你们副王回来了,那才多有不便呢!”他说着右手食指凌空虚点,一道凌厉的剑气顿时从他指尖倾泻而出,激射向那名为首的侍卫。 为首侍卫本就武艺平平,哪料到段思明会来这一手,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见他右手捂住胸口,惨叫了一声,身子缓缓倒在地上。众侍卫见状无不大惊失色,谁还敢再阻拦段思明半步? 高静思微微叹了口气,道:“段兄,你对付个侍卫,何必下这等死手呢?若是日后黎桓修去国书,在官家面前告您一状,您岂非要吃亏?” 段思明一摊手道:“本王只用了三层功力,死不了人的。再说了,本王只会凌虚神剑这一种武功,别的武艺父王和师父也没教呀!” 高静思以手扶额,瞬间无语。段思明见高静思这副表情,不禁笑了一下,随即快步闯入府中。高静思见段思明虽身在瞿越,却如同在大理时一样肆无忌惮,不禁苦笑着摇摇头,也连忙带着众随从,跟在段思明身后进了王府。 段思明虽觉得黎桓的王府,在气派和规模上都不如自己的金鹏山庄,可进了府中却同样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只得带着众人在府中东一头西一头的乱走,几个随从边走边高声道:“万少侠,你在哪?我们王爷来救你了!” 几人的喊声颇为响亮,恨不得把王府震得都摇上三摇。可万剑锋并没有像众人想的那样,听见他们的喊声会兴奋不已的狂奔过来,狂奔过来的只有几十个手持刀枪的王府侍卫。 这群侍卫大多膘肥体壮,双眼泛着凶光,像极了一群凶狠的恶狼,随时准备扑向这些来犯者。段思明见状苦笑一声,对高静思道:“高兄,本王虽身怀绝技,可从未有机会大显身手,看来今日本王可小试牛刀了!” “呼!”他话音未落,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卫,已抡起手中大刀,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猛劈向段思明头顶。段思明脚步微晃,在间不容发的刹那躲过一刀,随即一指凌空虚点,一道剑气陡然击向侍卫胸前。这名侍卫与方才门口的侍卫如出一辙,胸口被剑气重创,惨叫着倒在地上。 段思明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即便恶人也要让他七分,所以他极少与人交手,今日甫一出手就接连重伤了两名侍卫,心中不由大呼过瘾。只见他数指齐出,丹田内力疯狂的倾泻出去,院中顿时剑气纵横,高静思等人忙退得远远的,生怕被凌厉绝伦的剑气误杀。黎桓府中的侍卫们,就没有他们那么好运了,纷纷被剑气击中,轻者尚且倒在地上哀嚎不起,重者直接骨断筋折,一命呜呼! 片刻间,府中的侍卫不是倒地不起,就是吓得夺路而逃,再没有人敢拦段思明。段思明却也累得直喘粗气,十根手指不听使唤得颤抖不停,丹田内的真气更是泻了个一干二净,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高静思见状忙上前搀住他,关切的道:“段兄,你没事吧?你这牛刀试得可不小!” 段思明笑着摇摇头,“无妨,本王只是有些累了,恐怕没有几天的光景内力是恢复不了的。” 高静思见段思明身体无恙,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随即对身边随从们下令道:“你们别在这站着了,快去寻找万少侠,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本侯找到!” 随从们从未见过万剑锋,一时间感到有些为难,但又不敢违逆高静思,只得苦着脸一边高呼着万少侠,一边分头四下寻找去了。段思明见随从们都去找人了,自己也迈开脚步,缓缓向后院走去。 高静思忙跟上几步,道:“段兄,你别逞强,还是先休息一下吧。你要是累坏了,回头官家怪罪下来,本侯可吃罪不起!” 段思明一笑道:“高兄,本王不过是内力消耗过大,又不是身负重伤,找个人你紧张什么。”他说着凭空打了几拳,虽无凛然的拳劲,却也多少有些力道。 高静思点点头,“好吧,既然段兄执意要亲自去寻万少侠,我搀着你就是!”说完不顾段思明作何反应,径直搀住段思明的胳膊,继续向着后院行去。 前方有味道前方有味道吃饭的暂时回避吃饭的暂时回避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段思明擅闯王府 万剑锋逃离华闾 (二) 两人在亭台楼阁间曲折往复了数次,仍不见万剑锋的踪影。只好把方才忽略的地方又搜寻一遍,他们不知不觉间来到王府后院,见这里极为僻静,墙根处载着一片翠竹,在翠竹掩映下,隐约可见一座刷着白漆的小筑。这样的翠竹和小筑,在大理比比皆是,段思明生平不知见过多少,但在瞿越金碧辉煌的王府中,却绝对算是最幽雅的所在了。 段思明最是喜欢竹子的香气,在大理时,他常常孤身进入竹林,一整天都在林中尽情的享受竹子特有的芬芳。此时他见到这片翠竹,仍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想舒缓一下疲惫的身心。可他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的陶醉,相反脸色变得铁青,仿佛吃饭时吃到了一百只苍蝇。 “哇,哇……”随即段思明右手死死的掩住口鼻,弯下身大声干呕起来,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此刻高静思也皱起眉头,一手轻抚着段思明的后背,一手也严严实实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生怕下一秒自己也跟着干呕起来。 段思明呕了许久,才费力的开口道:“高……高兄,黎……黎桓栽的这是什么竹子?莫非瞿越的竹子和咱们大理的竹子不同,非但没有香气,反而都恶臭冲天?就这股味道,只怕内力再强的高手,都会被活活熏死!这些竹子该不会是黎桓的秘密武器吧?” 高静思也皱着眉头,道:“也说不定啊,这哪是竹子呀,简直比粪池还要臭上十分。我才闻了这么几下,就已经头疼眼花了,要是再闻一会非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不可!” 两人说话间,小筑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怪响,直响得惊天动地,振聋发聩。响声过后,紧接着那股臭味越发浓了,熏得两人几乎当场昏死过去,段思明的脸色已是铁青中透着惨白,高静思比他略好一些,眉头却也拧成川字,五官看似有点扭曲。 段思明一指那间小筑,信誓旦旦的道:“高兄,这间小筑一定是黎桓预先设好的机关总闸所在,这股臭味也多半有毒。为今之计,只有毁了这间小筑,我们才能把万少侠平安的救出去!” 高静思点头,道:“段兄所言有理!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来我们也只好忍着臭气,彻底摧毁掉这间小筑了!” 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屏住呼吸,快步来到小筑门前,忍住臭气向门缝中窥视。见小筑中一点亮光都没有,只有阵阵恶气,伴随着“噗噗”的怪响,从虚掩的小门中传出,给人的感觉大为古怪。段思明朝高静思微微颔首,接着不约而同的高喊道:“一!二!三!” 在“三”字刚落的刹那,段思明运起最后一点真气,一指带着凌绝的威势,凌空点向面前的小筑。高静思则退后两步,随即朝小筑猛冲过来,一拳带着极尽霸道的拳劲,猛击向小筑的白墙。 “轰隆隆!”小筑在两人的合击之下,发出一声巨响,半边的墙壁轰然坍塌。或许是两人被臭气熏出了幻觉,竟在墙壁坍塌的瞬间,听到一个惊诧、慌张的尖叫声。尖叫声过后,居然还出现了一道一闪即逝的幻影,一个上身穿着土黄色衣衫,下身光着屁股的幻影。 段思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已顾不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兀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就差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去叹服这道机关的精巧了。 半晌,他才渐渐回过了一点神智,痴痴的道:“高兄,我刚才好想出现幻觉了。你说我们是中毒了,还是中邪了,还有得救吗?” 高静思道:“不知,我只知道自己也中招了。看来黎桓早有防备,我们非但没办法置他于死地,就是想救出万少侠只怕都难如登天!” 两人正叹为观止之际,忽听背后有人气急败坏的道:“喂!你们两个杀千刀的,咱们什么时候结下这么大的仇呀,居然在本少侠出恭的时候,拆我的茅厕!本少侠勒令你们赶紧把我的茅房修好,不然休怪本少侠的屎尿不认人!” 段思明和高静思闻声齐齐回过头去,见万剑锋不知何时已站在两人身后,双手死死地抓着裤子,脸上一副又急又怒,似要把两人生生活吞了的表情。 “万……万少侠……伱……你怎么在这儿?”段思明惊讶的看着万剑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不知道眼前的万剑锋是不是一道机关幻影,他感觉自从进了黎桓王府后院,经历的种种都是一个梦,他真想赶紧从这场滑稽、诡异的噩梦中醒来。 万剑锋愤怒的一跺脚,“段王爷,你和这个穿红衣服的家伙,在本少侠出恭时,拆了我的茅房,现在还和我装里格楞,真当本少侠不会生气吗?” 段思明指着漫天臭气,道:“这……这些臭气都是万少侠你搞的?还有那‘噗噗’的怪响,也是你弄出来的?本王好歹活了二十多年,也没少出恭,从来没像万少侠你这么惊世骇俗啊!” 万剑锋捂着肚子,道:“废话!你试过一天吃十颗巴豆,半刻钟跑趟茅房吗?你要是像本少侠这样,只怕搞出来的味道,还不如本少侠这么清新脱俗呢!” 段思明苦笑一下,道:“万少侠,你为了拖住黎桓,可真够拼的。要是换了本王,只怕宁可被他一刀砍了,也绝不会受这份罪。” 万剑锋指着已经倒塌的茅房,道:“本少侠最受罪的不是半刻钟跑趟茅房,而是正在出恭的时候,被人莫名其妙的把茅房给拆了!本少侠现在憋不住了,你们要是再不把茅房修好,我可真要给你们来个冲天臭气透王府,满眼尽穿屎黄衣了!” 段思明此刻还不忘调侃,道:“万少侠,你怎么连着出几天恭,连文采都跟着上去了,都知道化用诗句了?你要是在这茅房中再蹲几天,只怕李太白、杜子美都得拜你为师了!” 万剑锋气得不行,可此时他两只手提着裤子,又奈何不了段思明,只得连连跺脚,道:“姓段的,不带你这么损人的!待本少侠的肚子不疼了,非和你大战三百回合,让你知道知道本少侠不但文采上去了,就连武功也一道上去了!” 段思明无奈道:“万少侠,我们两人又不是干泥瓦匠的,别说不能在一时半刻间修好茅房,就是给我们一辈子的时间,我们只怕也拿它没辙!” 万剑锋不依不饶的道:“还说你们不是干泥瓦匠的,拆起房子来,比泥瓦匠都利索!要不是本少侠跑得快,早被上面落下来的砖瓦砸成肉饼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段思明擅闯王府 万剑锋逃离华闾 (三) 段思明一拉万剑锋的胳膊,道:“万少侠,你都拉了几天了,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你跳脚蹦高都没用,现在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方才黎桓带兵去迎战阮匐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回来了!我们现在要是不走,只怕等他回来后,我们谁都走不了。” 万剑锋捂着肚子,痛苦的道:“本少侠没说不走呀!可我也得出完恭再走呀,现在肚子太疼了,要是遇到黎桓莫说动不了手,就是想逃恐怕都跑不利索!诶呦,实在不行,憋不住了……”他说着就要脱裤子,想痛痛快快的把没出完的恭出完。 高静思和段思明对望一眼,道:“段兄,总不能让万少侠提着裤子和我们走,反正这里没人,不如就让万少侠出完恭,咱们再走也不迟。” 段思明刚要点头,忽听前院传来一队整齐铿锵的脚步声。他吓得拉起万剑锋就往院墙边跑,边跑边道:“万少侠,定是黎桓回来了,凭我手下那些人恐怕挡不了多久,咱们还是快走吧!” 万剑锋双手捂着肚子,不住回头道:“本少侠的驴子还在黎桓的马厩里拴着呢!万一黎桓找不到我,一怒之下再把它杀了,那本少侠可就如虎折翼了。再说了,本少侠现在身体虚弱得很,要是不骑驴,只怕不等被黎桓抓到,自己就先累趴下了!” 段思明没心思听万剑锋啰嗦,足尖轻轻一点,拉起他就向高大的院墙外跃去。两人身子瞬时就离地丈余,眼见就要飘然跃出院墙,段思明却忽觉丹田内一股内力供应不上,硬生生从半空跌了下来。万剑锋因接连出恭,双腿本就虚弱无力,又被段思明下坠的力道一带,顿时上升的去势变为下跌的颓势。 万剑锋惊呼一声,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扒住墙瓦,这才堪堪没被段思明从半空拽下去。不过段思明也并不甘示弱,就在万剑锋扒住墙瓦的瞬间,他双手牢牢地抓住万剑锋的一条腿,任凭万剑锋如何用力去甩,段思明就是不肯松手。两人就像两只正在掐架的蛐蛐,叠挂在院墙上。很快万剑锋扒在墙头的手就没了力气,他索性不再挣扎,轻轻的放开手,任由身子由墙上落下。 “咣当!”两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是的,只有一声闷响,因为只有段思明一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而万剑锋则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段思明的身上。段思明顿觉胸口如同被大石猛击,他惨叫一声,眼睛向上一翻,差点昏死过去。高静思看着地上的两人,忍俊不禁,竟大声笑了起来。 段思明倒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总算恢复了神志,大声抱怨道:“姓万的,你这报复心也忒强了吧!本王拆了伱的茅房,是本王不对。可你也不能故意砸我啊,万一把本王砸死,你承担得起吗!” 万剑锋同样不忿的道:“姓段的,让本少侠走的是你,把本少侠从墙头上拉下来的还是你。本少侠经方才这么一顿,腹内更加翻江倒海了,没直接把恭出在你身上,就已很够义气了!” 高静思看看段思明,又看看万剑锋,心想,“这两人好歹也都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近两年有些名气的主,可怎么碰到一起就活像两个才断了奶的孩子?看来回大理这一路上,本侯爷不专门请两个老妈子,还照顾不了他们呢!” 万剑锋捂着肚子,段思明揉着腰,两人坐在地上四目相对,眼中除了一丝怒意外,更多的则是笑意。他们正想再互相埋怨几句,可前院那队脚步声已经逼得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清楚的听见士兵们的怒喝声。 只听为首之人怒道:“副王的顾虑的确没错,这个姓万的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敢趁副王外出之际,在王府中闹事。你如果命好,就别让我逮着,否则我一定替副王宰了你!” 万剑锋吓得一吐舌头,自言自语道:“本少侠现在这体格,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喽!”他说着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跃翻过了高大的院墙。 可他双脚才落地,就感到一阵森然的杀气从自己头顶袭来。万剑锋赶紧向旁一闪,紧接着右腿带着凛凛劲风踢了出去。他在龙潭寺学艺三载,虽说昆仑大师亲传的谭腿还未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想踢倒一个普通的士兵还是小菜一碟。 哪知,他的右腿才踢出半尺,就失去了力道,不得不收了回来。不但如此,他甚至还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迅速脱下了裤子。 埋伏在王府后院的不是别人,正是黎桓派来监管万剑锋的江巨望。他方才刚进府门,就听手下士兵说,王府中的侍卫死伤殆尽,已料定行凶之人会从后院翻墙出府。所以他抢先一步埋伏在此处,果真见有人翻墙出来,这才劈出了一刀。 但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翻墙之人见到自己,一不拼死相搏,二不举手投降,三不拼命逃窜,却在自己面前脱掉裤子,江巨望不由呆愣住了。他以前只见过女人和稚儿在自己面前脱裤子,还从未见过哪个轻年在自己面前脱裤子,心中一时间错愕不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这一刀说什么也劈不下去了。 半晌,江巨望才又惊又怒的道:“你……你要干什么?”说话时他的双眼仍死死的盯着万剑锋,生怕他使诈,暗算自己。 万剑锋白了他一眼,不屑的道:“你这么大人了,出恭没见过啊!” “出……出恭?”江巨望闻言,气得脸都红了。他从小到大,没少被比自己辈分高、官位高、武功高的人蔑视,可谁也没蔑视到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啊! 江巨望怒不可遏的想道:“这家伙竟敢当着我的面出恭,是当我不存在,还是把我视为茅房里的石头?我要是不砍了他的脑袋,抽了他的肠子,缝了他的粪门,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随即,江巨望再次挥起大刀,力道比方才更多了几分。万剑锋见状忙蹲着向后连退数步,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肌肤划了过去,“喂,本少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你要是不让本少侠把恭出完就杀了我,小心本少侠诅咒你以后生出来的孩子,统统没屁眼!” “你这家伙不许在我面前放臭气,赶快给我憋回去,否则我一刀杀了你!”江巨望双眸似要喷火,但对万剑锋的诅咒似又有些顾忌,一时间气得握刀的手颤抖不已,却偏偏不敢砍下去。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段思明擅闯王府 万剑锋逃离华闾(四) 万剑锋看着江巨望的这副神情,笑道:“你这人也太霸道了!管天管地还不够,还管本少侠拉屎放屁?” 江巨望瞧见万剑锋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忍无可忍了,也顾不得他方才的诅咒,又猛地劈出了一刀。他这一刀气势强悍至极,招数凌厉无比,单是刀锋上森然的寒芒,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江巨望的武功充其量是个三流,可在激怒之下,他这一刀却硬生生劈出了绝世高手的感觉。 万剑锋尖叫一声,随即大喝道:“这是你逼本少侠的,看暗器!”他说着忽然把身子转了半圈,屁股微微向上一抬,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屁响,一股奇臭的黄绿色液体夹带着零星一点粘稠物,瞬间激射向江巨望面门。 “啊!”江巨望哪能料到万剑锋竟会使出这种连小孩打架时都不屑使出的脏招,顿时被这股奇臭的液体和粘稠物,弄得满脸满身都是。他此刻连气带羞外加恶心,只顾蹲下身子大口呕吐,把昨晚的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哪里还有心思去杀人?万剑锋见江巨望张着大嘴,发出如杀猪一样的惨嚎,心中笑开了花。 此时,段思明、高静思,以及众随从们,也都先后翻出了院墙。他们全被眼前污秽、狼藉的画面惊呆了。段思明看着露着半截屁股的万剑锋,不敢置信的道:“万少侠,你……伱这是……你不会把恭……” 万剑锋点点头,指着江巨望,理直气壮地道:“你拆了本少侠的茅房,这家伙又不让本少侠蹲在地上出恭,你说本少侠能怎么办?” 段思明只觉一阵恶心,干呕着道:“本王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谁能干出这么恶心的事,你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本王今日算是领教了!呕……” 万剑锋笑着提上裤子,摸摸已渐渐平复的肚子,随即撒腿狂奔。可他才跑了几步,听身后没有脚步声,只得又转过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难不成等这家伙吐完了,拿刀追杀我们吗?” 段思明一边呕着,一边道:“姓万的,以后若是有人向本王问起你,本王绝不会承认认识你的,丢不起那人!呕……” 高静思和众随从都用力点头,附和道:“没错,我们都说不认识他。实在……实在是太恶心了!”可众人说归说,脚步还是下意识跟着万剑锋,向大理的方向而去。 五日后,羊苴咩城外五里。 眼下时至冬季,大理的草木虽未凋零,却早已没了春日的生机。在两片树林之间,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直通向羊苴咩城。柔和的阳光下,一队人从西南方缓步而来,正是段思明等人。 此时段思明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池,双眸中流动着熠熠的神采,“高兄,我们这次一走就是数日,总算回来了!” 高静思笑着点点头,长松了口气,“是啊,把你和万少侠送回金鹏山庄之后,我这个老妈子终于可以歇歇了。早知道这次出门还得照顾你们两个活祖宗,本侯就留在大理陪慕容姑娘了!” 万剑锋仰头喝了口酒,随后笑道:“高兄弟,你以为陪那个小魔女,是件很容易的事吗?你要是事事顺着她还好,但凡有一点不对她心思,你就等着被她一记凌绝神掌打上天吧!” 高静思不敢置信的道:“不会吧?像慕容姑娘那样的名门之后,怎么可能这么蛮横?再说了,本侯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岂会被她一掌打上天!” 万剑锋伸手拍了拍高静思的肩,语重心长的道:“高兄弟,听人劝,吃饱饭。你千万不要试图惹怒那个小魔女,不然只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比如说我们在郴州时,被人关在了房中,就连窗子都上了锁。关我们的那伙人还以为,这下我们插翅都难飞了,哪知她居然轻而易举的扭断了十几把大锁,不费吹灰之力就出了屋。还有,我们去高粱河那次,途中有个店小二招待得差了点,她就一掌拍碎了人家一张半人多高的木桌。另外,我们在满城时,她就更不得了了,居然……”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闭上了嘴,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 高静思正听得起劲,忽见对面走来一位紫衣丽人。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满脸都是怒意。她几步走到万剑锋面前,一把拧住万剑锋的耳朵,怒道:“臭要饭的,本姑娘为了救你,从直宁一口气跑到了邕州,又从邕州一口气来了大理,整整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你非但不感激本姑娘,还敢造本姑娘的谣,看我不一记凌绝神掌把你打上天!” 万剑锋看着面前之人,大为吃惊,附在高静思耳边低声道:“高兄,你看到了吧?我真不是造谣!”随即他又笑嘻嘻的指着紫衣少女,“小魔女,你……你怎么在这?本少侠方才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慕容云瑶娇哼了一声,“解释?等你从天下掉下来之后再对本姑娘解释吧!”说着左掌高高抬起,暗蓄内力,似乎真的能把万剑锋一掌打到天上去。 段思明见到这一幕,不由想起刚认识慕容云瑶时,她也常拧自己的耳朵。他双眼痴痴的望着慕容云瑶,右手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耳朵,嘴角勾勒出陶醉的微笑。 高静思却被吓了一跳,心想,“看样子万少侠说的,八成都是真的了。僧人们常说女人是老虎,依本侯看,像慕容姑娘这么漂亮的女人,八成是老虎中的老虎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段思明擅闯王府 万剑锋逃离华闾 (五) “啪!”慕容云瑶不顾段思明和高静思在场,一掌狠狠打在万剑锋的脸上,两人都为万剑锋捏了一把汗。可奇怪的是,慕容云瑶看似充满力道的一掌,落在万剑锋脸上时,却只发出微弱、清脆的一声轻响。随着这声轻响,万剑锋极为配合的捂着脸,大声惨叫起来,仿佛慕容云瑶这掌有千钧之力。 慕容云瑶先是忍俊不禁,后又瞪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造本姑娘的谣!” 万剑锋连忙摇头,不断拱手道:“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请女侠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次吧。” 高静思拉了拉段思明的衣角,低声道:“段兄,慕容姑娘这一掌是什么武功啊?我听这声音好像不是很疼,为何万少侠却叫得这么凄惨,还不断告饶啊?” 段思明被高静思的话音拉回了思绪,他望着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两个人,叹息道:“高兄,这是情意绵绵掌,等你有了心上人后,难保不会被她也打上这么一掌,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万少侠叫得这么惨了……” 高静思挠挠头,半懂不懂的道:“真深奥,看来这世上本侯不懂的事还真不少啊!” 几日后,邕州。 如血的残阳映红了半边天,斜斜地照着邕州府衙,莫名的给人一种沉郁与凄凉之感。府衙的后堂中已没了白日的喧闹,侯仁宝与寇准此刻正坐在堂中议事,他们眉宇间亦如往日般凝重,侯仁宝眉头紧锁,道:“寇贤弟,慕容姑娘已离开邕州十几日,迟迟没有捎来一点音讯,她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了?” 寇准摇摇头,悠悠的道:“侯大人,请放宽心。下官虽与慕容姑娘也仅是几面之交,却已摸透了她的脾气。按照她的性格,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会做绝。她此去如能救出万少侠自不必说,若是救不出来,她誓必会行刺黎桓。只要她前去行刺,不论成功与否,我们都会得到消息。所以依下官看,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侯仁宝思忖道:“寇贤弟,按伱的意思,说不定慕容姑娘已经救出万少侠了?若果真如此,真是上苍保佑啊!” 这时,忽听院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侯大人,本姑娘几日前求你帮忙,你却顾忌什么王法,不肯出手相助,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才知道挂念本姑娘的安危,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她的声音英气而不失甜美,听在耳中有种别样的动人之感。 侯仁宝和寇准闻声都是一喜,见门外说话之人正是慕容云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随即,两人都站起身迎了出来,他们见万剑锋也站在慕容云瑶身边,越发大喜过望。 “慕容姑娘,万少侠,你们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侯仁宝和寇准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拍拍那个,笑得合不拢嘴。 万剑锋瞪了两人一眼,假装生气道:“侯大人、寇兄弟,你们也太不够朋友了!本少侠是为了你们,才被黎桓那厮困在瞿越的,你们也不想办法把我救回来,要不是本少侠福大命大造化大,早被黎桓剁成肉泥丢进白藤江喂王八了。” 侯仁宝无奈的叹了口气,“万少侠,我们并非不想救你,只是如果我们擅自出兵的话,非但无法保证能把你从虎口里救出来,还会因破坏两国关系遭到官家的责罚。万一再把黎桓逼急了,对万少侠痛下毒手,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故此,希望万少侠能体谅我们的苦衷,不要再生我们的气了。” 万剑锋一笑,道:“侯大人,你虽然是个好官,可就是过于呆板,本少侠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吗?你说的这些本少侠早就料到了。如果不是本少侠这一路上再三劝导这个只有一根筋的小魔女,只怕你们这小小的县衙,这会已经被她给拆喽!” 侯仁宝和寇准都笑了笑,两人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侯仁宝一指后堂道:“慕容姑娘、万少侠,你们长途跋涉了这么久,快进屋中歇歇,也顺便给我们讲讲此次瞿越之行发生的故事。” 慕容云瑶也不客气,当先大步走进后堂,挑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万剑锋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也一屁股坐在慕容云瑶身边的椅子上,故意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寇准见状忙喊衙役端茶过来,递到两人面前。万剑锋看都没看,就一把推开面前的茶碗,随即取下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倒了几大口,少倾,就大声讲起了他这半月来的经历。虽然这段时间万剑锋所遭所遇确实有些凶险,但至少没有性命之虞,可此时经万剑锋添油加醋的一讲,竟硬生生的把这段时间发生之事,讲得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直惊得侯仁宝和寇准目瞪口呆,一个劲的倒吸凉气。 最后,万剑锋有点惋惜的道:“本少侠此行虽然摸清了瞿越的局势,也知道许多外人不知道的秘闻,可并没查出混沌教的蛛丝马迹。会不会你们都想错了,混沌教可能与瞿越根本就没任何关系,不然本少侠在黎桓府中住了多日,怎样也该听到些风言风语才对。” 寇准闻言眉头紧锁,低头沉思,一言不发。 侯仁宝却兴奋的道:“万少侠,依你方才所说,瞿越现在是年仅六岁的小皇帝在执政,他的辅政大臣黎桓又不得民心,岂不正是我大宋出兵消灭瞿越之时?真乃天赐我大宋良机!我这就给官家写份奏报,让官家派二十万援军前来助战。” 寇准思忖道:“侯大人,卢多逊向来与您的内兄不和,万一他公报私仇,故意为难我们又当如何?” 侯仁宝道:“寇贤弟所言有理,我这就请求入朝陈述时局,以免卢多逊从中作梗。想必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荡平瞿越,一举消灭混沌教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一) 星月暗淡,夜色低垂,天地间唯余黑暗与死寂。 卢多逊此时尚未休息,正坐在府中一方石桌边品茶,手中还拿着一封信。这封信上的火漆已被破坏,信纸的一角也露了出来,他显是已经读过此信了。 微弱的星光下,他的神情有些许复杂,既有好事将临的快感,又有遇事难断的犹豫。他举杯在手,慢慢的品着杯中香茗,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卢多逊终于喝干了杯中清茶,缓缓的把杯子放在石桌上,“来人啊,把通事舍人王侁王大人给我请来。” 一位年轻的小厮闻声走了过来,对卢多逊恭敬的深施一礼,道:“大人,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此时去请王大人会不会有些不便?” 卢多逊摇头,道:“休要啰嗦!本官有事要与王侁商议,快点把他给本官请来。另外,你再派人去西大街,把堂吏赵白也给我叫来。” “是!”小厮不敢怠慢,应了一声,缓步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小厮就带着王侁和一位身着白裘的轻年,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见卢多逊神情严肃,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唯有那个小厮对大人今日的行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卢多逊一挥手让小厮退下了,然后对两人颇为神秘的道:“两位请坐,本官刚刚得到消息,南边局势有变,所以才这么晚把你们找来,是为了共同商讨一下,我们能否借此机会助天子实现下一步计划。” 两人依言坐在卢多逊身边,白裘轻年当先问道:“卢大人,不知您指的是哪位天子?” 王侁早已猜透卢多逊请两人前来的用意,胸有成竹的道:“赵贤弟,你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还没睡醒吧?卢大人说的自然是大周天子,难道还会是赵光义那皇帝老儿。” 卢多逊点点头,“两位,几月前赵光义在高粱河惨败,回京后又唯恐太祖之子赵德昭谋反,逐派人暗杀了他。现在邕州与瞿越的关系也是剑拔弩张,想必不久赵光义就会派兵征讨瞿越。想不到宋朝建国不到二十年,就已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当真天助我们。只要两国一开战,我们就有机会趁乱消灭宋国,助官家一举恢复大周!” 王侁不以为然的道:“卢大人,伱是不是太高估瞿越了?瞿越虽然兵精粮足,又有黎桓这等雄才大略之人坐镇,但单凭他们这样一个小国,还是无法与兵强马壮的宋国争雄。” 赵白也道:“是啊,咱们那位天子的脾气大家都清楚,他绝不会勾结他国,以此引来外患。而是志在凭借大周遗臣和绿林豪杰的力量来推翻宋国,更不会联合瞿越那群蛮子的!” 卢多逊微微一笑,道:“本官的意思并非要联合瞿越,而是助宋国消灭瞿越,并趁机让我们的人得到兵权。只要军队能掌握在我们手中,何愁大周不能光复?” 王侁思忖道:“卢大人,我们这些人中,能率重兵者只有宇文延懿。你的意思是说欲借此机会,让宇文延懿重领兵权?可老儿赵光义早已对宇文延懿心存怀疑,又怎会再轻易让他领兵?” 赵白道:“王大人,想做到这点其实并不难。” 王侁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赵光义平生最是多疑,除了曹彬与潘美外,他不可能让追随过赵匡胤的其他大将领兵。曹彬与潘美又曾拥立武功郡王赵德昭为帝,事后还私下宴请过他,只怕赵光义也不会再信任他们。这些年朝中虽有些后起之秀,却又尽是文人,哪里能是黎桓的对手?故此,除了宇文延懿,似乎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卢多逊见两人一点就透,高兴的笑道:“两位果然聪明过人,只是如何能让赵光义放心的派宇文延懿出马,或是件天大的难事啊!” 赵白道:“卢大人,你我都心明镜似的,眼下赵光义面前最红的人,绝非曹彬、潘美,也不是您与王大人,更不是薛居正、沈伦等人,而是看似官小职微,实则深不可测的云子霄。只要我们想办法说动云子霄,让他去劝赵光义重新启用宇文延懿,就至少会有六七层的把握。” 卢多逊听完赵白的话,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云子霄那张冷峻、儒雅的面庞,随即全身一颤,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宁可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去再三苦劝老儿赵光义,也好过求云子霄出面!” 赵白见卢多逊居然会对云子霄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不解道:“卢大人,下官跟随您多年,还从未见您如此忌惮过一个人,莫非这云子霄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王侁也疑惑道:“云子霄虽是云逸墨之子,但云逸墨、慕容燕云等人早就化作了一捧黄土,难不成您还会畏惧一群死人吗?” 卢多逊摇摇头,“本官岂会惧怕死人!两位有所不知,本官怕的是跟随赵匡胤多年,曾在武牢关大败云逸墨,现被贬洛阳的赵普。” 赵白愈发摸不到头脑了,“赵普?一个已经离朝多年的老臣,和云子霄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世人都知云逸墨和赵普曾是宿敌,他既是云逸墨的儿子,难道还会帮赵普说话?” 卢多逊双目中射出两道忧虑之光,“难道两位没有发现吗?云子霄和赵普长得太像了,除了更年轻,更冷傲,我实在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区别。而他与云逸墨除了气质和做派十分相像外,眉眼上却无半分相似。而且谁都知道在宋国提云逸墨是个禁忌,就连史官在写史书时,都故意抹去了慕容燕云的燕国。唯独云子霄却敢在赵光义面前,提自己是云逸墨的儿子,这难道不奇怪吗?” 王侁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卢大人,你的意思是说,云子霄是赵普的后人!他之所以自称云逸墨之子,就是想借助云、赵两人的过节,从而达到瞒天过海的目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 (二) 卢多逊道:“没错,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无法证实云子霄是赵普之后。但赵普此人心机深沉,能谋善断,一旦因为云子霄的关系回到朝中,我们莫说恢复大周了,只怕还没行动就先丢了性命。” 赵白道:“卢大人,您若真不想让赵普还朝,就不仅要提防云子霄,更要提防赵普的妹夫侯仁宝。万一侯仁宝在邕州立下功劳,就难保不被赵光义重用,只要他在赵光义面前说句话,到时谁也无法再阻止赵普重新还朝了。” 卢多逊道:“赵贤弟所言甚是,看来我要劝谏官家,暂时把侯仁宝调离邕州了。否则,他再在邕州待下去,迟早都会建立战功,被赵光义重用的!” 赵白与王侁微微颔首,正欲再言,忽听头顶传来一阵“咕咕……咕咕……”的鸽鸣。三人循声抬头看去,见飞来的是一只通体漆黑,双眸炯炯有神的信鸽,神情间顿时变得无比恭敬。 卢多逊更是连忙站起身,朝半空中的鸽子深深一揖,随后才高高举起手。信鸽似乎对他的举动十分满意,叫声变得更加婉转动听,扑扇几下翅膀,稳稳的站在卢多逊手上。 卢多逊借着昏黄的月色,看见鸽腿上绑着一个精巧的小金桶,桶上还有一把小金锁。这样与众不同的鸽子,世间已不多见,这样精巧、华美的金桶和金锁,更是稀世难寻。卢多逊不必看桶中的书信,就已知道写信之人,定是曾经的大周皇帝柴宗训无疑了! 王侁此刻也看见了鸽子腿上的小金桶,惊异道:“卢大人,莫非天子给您来信了?天子的信鸽虽十分不错,但毕竟还是凡品,无法像昔年水云阁的白雪那般万里传信。天子的信鸽既能飞到这里,他必是已来汴梁了!” 卢多逊也大为诧异,从怀中取出一把银制的小钥匙,轻轻的打开了信鸽腿上的小金桶,小心翼翼的从桶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他缓缓展开纸条,见上面写着雄浑、苍劲的几个大字——今夜子时,城外五里城隍庙。 王侁好奇的问道:“卢大人,天子有何旨意?” 卢多逊道:“天子命我今夜子时前往城隍庙,现在亥时已过,我这就该准备动身了,两位也请回府吧。”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极小的印章,在纸条上盖下“碧血”二字,随即把纸条放回桶中,重新扣上金锁。 信鸽默默的看着卢多逊做完这一切,口中再次发出“咕咕……咕咕……”的几声鸽鸣,仿佛在与卢多逊告别。继而,信鸽双翅一展,向夜空中飞掠而去。 王侁与赵白此刻也起了身,对卢多逊道:“卢大人,既是天子召见,您就赶快去吧,切莫误了时辰。我们二人也暂且告辞,改日咱们再继续商议出征瞿越之事。” 卢多逊点点头,“好,有什么变故本官会及时通知你们,两位再会了。” 片刻后,南城陈州门。 大宋自建国以来,虽废除了宵禁制度,但长期以来,人们已养成夜晚居家不出的习惯,任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在深夜出门,更不会在深夜出城。故此每日夜里,城门附近常常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得让人心惊,守门的士卒个个百无聊赖,恨不得抓只鬼来陪他们一起胡侃,好打发漫长的一夜时间。 今日守门的士兵们亦如往日,结束了前半夜的老生常谈后,都有了些困意,几人全用手中长枪撑地当作拐杖,双眼一闭,站着打起盹来。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瞬间就把他们的瞌睡虫赶跑了。似乎有人急匆匆的往城门而来。 其中一个最警觉的士兵第一个睁开眼睛,冲着迎面走来的黑影,喝道:“什么人竟要深夜出城,莫非是大牢里逃出来的命犯?”他的喊声立刻惊醒了身边的同伴,几人连忙睁开眼睛,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那道黑影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士兵们当回事,眨眼间就走到几人身前,开口道:“本官是平章卢多逊,有要事需要连夜出城,你们快给本官让开!”他的声音十分威严,让人不得不信。 士兵们闻言连忙躬身施礼,齐声道:“小的们眼拙,没认出是卢大人驾到,还请大人恕罪。” 卢多逊一摆手,道:“无妨,本官今夜出城事关机密,尔等要是敢泄露出去,小心官家要了你们的脑袋!” 士兵们正纳闷,平章大人为何要深夜出城,而且既不骑马又不坐轿,却是徒步而行。可听他说此行事关机密,竟涉及到大宋官家,谁也不敢再多问一句,纷纷为卢多逊让开了去路。卢多逊见势一笑,大步向前,毫不迟疑的出了汴梁城。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 (三) 半个时辰后,城隍庙。 清冷的月光斜照着破败的城隍庙,寒风席卷起地上的积雪,呼啸着漫过半空,又纷纷扬扬的散落一地。此时破败的庙门前站着三四个身着红衣,手持长剑的轻年,他们红衣似血,神情警觉,与眼前的雪景相映,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忽然,一道黑影从远处快步而来,把足下的积雪踏得“吱吱”作响。血衣人们闻声纷纷向远方望去,不约而同的拔出了手中长剑,如一群机警的财狼,对着未知的敌人露出了爪牙。 过了一会儿,那道黑影到了城隍庙前,朗声道:“九州烽火绵不断,碧水青山起狼烟。乱世自有英雄现,擎天一木护中原。可恨奸邪夺根基,暗谋日月窃青天。铁血丹心志不改,隐迹藏行在金銮。腹有良计三千策,誓迎山河日月还!” 血衣人们闻言忙收起长剑,深施一礼,“属下参见大人!” 黑衣人笑着一挥手,“免礼,天子现在庙中吗?” 为首的血衣人道:“是的,属下这就为您引路。” 黑衣人点点头,随着为首的血衣人进了城隍庙,径直来到大殿正中的一方供桌旁。这间城隍庙荒废已久,四处挂满灰条蛛网,供桌上也落满了厚厚的尘埃,但供盘的底座上,却有一道刚被人触碰过留下的痕迹。 只见血衣人握住供盘底座,向右转了九次,又左转了五次,随后,供桌后那早已落满灰尘的巨大神龛,竟缓缓向旁边挪动了数尺,瞬间,地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血衣人一指那个洞口,道:“大人这边请!” 黑衣人微微颔首,嘱咐道:“一会本大人下去后,你们务必将城隍庙简单打扫一番,不然供盘上留下的痕迹太过明显。一旦有人进入庙中,无意间触发了机关,可就大事不妙了。” 血衣人不以为然的道:“大人,您太谨慎了。要是真有哪个混账敢来打扰天子,属下一定会斩下他的脑袋!” 黑衣人眉头微蹙,沉声道:“此处离汴梁仅有四五里,你若敢在这儿杀人,不日就会惊动开封府。一旦赵廷美得知此事,我们血海盟可就危险了,这样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血衣人被他一番训斥,深深低下了头,“大人教训的是,是属下太大意了,险些误了大事,属下这就带人收拾。”黑衣人满意的点点头,缓步来到洞口旁,顺着洞内一条坚实的石梯步入洞中。 洞内空间不大,正中有一座暗黑色的地台,是用黑曜石建造而成。规格与金銮殿中的地台别无二致。地台前挂着两道薄薄的帷幔,帷幔后透出微弱的火光。但诡异的是,灯盏中的火光并非寻常的红色或黄色,而是绿色,深绿色。 借着诡异的火光,隐约间可见帷幔前静静地伫立着两个人,两个看起来截然相反,却又那么般配而协调的人。左边是一个浓眉环眼,又高又壮的黑衣大汉,给人的感觉活像座镔铁塔。大汉手中拄着一柄碗口粗细的狼牙棒,在幽光下棒头的铁钉泛出森然的寒芒,恍若阴间煞鬼现世,又如九天太岁临凡。 右边则站着一个蓝衣轻年,他生着一对细眉,一双仿佛永远含笑,充满魅惑的狐眼,儒雅中透着邪魅。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手中持着一把铁扇,锋利的扇骨根根突出扇面,扇面上更是一不画山水,二不画松竹,偏偏画着一只如雕似豹的怪兽,给人的感觉颇为诡异、狰狞。 帷幔后则坐着一位身披龙袍的中年。他隐身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五官,但他身上那件暗绿色龙袍,与那股令人窒息的威严,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 这位身着龙袍的中年,双眸凝望着不远处的石阶,手在黑曜石制成的龙椅上,轻轻有序地敲击着。看似颇有耐心的在等待,又像是有些焦急的在计时。 他并没有等太久,黑衣人就顺着石阶,下到了洞中。 黑衣人下了石阶,才在洞中站稳,蓝衣轻年便轻摇铁扇,道:“朝廷隐铁血,江湖有山海。欲觐周天子,先报君何来?” 黑衣人毫不慌张,朗声道:“白玉石中出,笔诛亦见红。奉旨觐天子,共议复峥嵘!” 蓝衣轻年拱手道:“原来是碧血大人!” 黑衣人一笑,道:“蛊雕贤弟,何必如此客气?” 蛊雕也浅浅一笑,轻轻拍了三下掌,随着一阵轻微的响声,洞口慢慢合拢,再没有一丝外界的光线能射入洞中,四下彻底被黑暗笼罩。这样的氛围无疑给人一种安全感,可又偏偏让人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紧张与压抑。 黑衣人缓步走到地台前,一揖到地,“属下碧血,参见天子!” 帷幔后的中年微微点点头,道:“碧血,父皇在日时,伱就是我大周的忠臣,如今依旧对我大周忠心耿耿,这份忠心实在难得。故此,朕今日特意召你前来,是想把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交给你。此事关乎我大周能否复国,朕能否有朝一日夺回皇位,从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君主,再次成为正大光明的天下帝皇。” 黑衣人忙道:“天子,请您吩咐。属下为了您的千秋大业,纵然付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周天子道:“朕要你办的事,如果做好了,非但不用冒太大的风险,而且还会乐在其中。但是,一旦行差踏错半步,你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到时候朕也救不了你!” 黑衣人疑惑道:“属下愚钝,还请天子明示。” 周天子道:“碧血,朕知道你和赵普不睦已久,几年前把赵普踢出朝堂也是你的功劳。所以朕希望你能利用朝中的身份,想办法彻底铲除掉赵普的党羽,让他一辈子都无法还朝。” 黑衣人起初有点为难,可随即道:“陛下放心,属下定会设法除掉赵普,让他为当初勾结赵匡胤谋朝篡位,付出血的代价!”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 (四) 周天子摇头,微愠道:“碧血,你何时学会篡改朕的旨意了?朕只让你除掉赵普的党羽,几时让你除掉赵普了?” 黑衣人连忙跪在周天子面前,叩头道:“属下不敢篡改天子旨意!只是属下认为,若只除掉其党羽,却放任他在洛阳逍遥快活,岂非太便宜了赵普这个奸贼?” 侍立一旁的蛊雕笑道:“赵普此人名利之心极重,如今离朝数载,定是寂寞难耐。想必日日都盼着他的妹夫和儿子能得到赵光义重用,好在朝堂之中替他周旋,设法让他重新还朝。伱如能除了他的妹夫侯仁宝和儿子赵承宗,让他在家孤独终老,难道不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人痛快吗?” 黑衣人闻言也笑了,“哈哈,蛊雕贤弟所言甚妙。我已能想见,赵普抱着亲人尸身,遥望京城涕泪横流的惨相了!”可他忽然敛住了笑容,小心翼翼的道:“此事虽妙,可那侯仁宝远在邕州,我该如何才能除掉他?” 周天子的神情被帷幕所遮挡,但语气已明显有些不悦,“碧血,妄你也是官居极品,连仕四朝的老臣。难道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要朕教你吗?” 黑衣人思忖一下,道:“依属下看,当今瞿越与宋国的关系已越发微妙,迟早必有一战。现在侯仁宝担任邕州知州,一旦两国在边境开战,他很有可能成为宋国的主帅。所以属下愚见,当务之急是设法把侯仁宝调离邕州,以免其立下奇功。不然赵光义一旦对他青睐有嘉,他势必会官升数级,那样赵普就能借助他的关系还朝,我们的处境就更被动了!” 周天子冷笑一声,“碧血,你身为宋国的老臣,赵普的死对头,居然连他妹夫侯仁宝有几斤几两都没摸清,真难为你这么多年没在仕途上栽跟头!” 黑衣人问道:“天子,您的意思是说,侯仁宝难堪大任?” 周天子道:“侯仁宝此人,早年不过是大族的纨绔,为了在人前显贵,才借着与赵普的关系,在朝中混了个一官半职。你若说他在地方的政务颇佳,朕自然无法反驳。可你说他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朕是万万不信的。” 黑衣人似乎还是有些心存疑虑,“天子,您可能有所不知,侯仁宝虽难堪大任,但他身边的通判寇准,却是个少有的奇才。此人是名士寇湘之子,十九岁就考中进士,听说他能谋善断,不亚于后汉的和凝,这样的人难保在军事方面没有过人之处。” 蛊雕冷冷一笑,“说来说去,碧血大人原来是忌惮寇准啊?那我可以给你交给实底,寇准此人虽聪明,但丝毫不懂武艺,书也读得甚少。莫说打仗,就是兵书都没读过几本,这样的人上了战场,只有死路一条!” 黑衣人点点头,“贤弟,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奸贼赵普,同样读书甚少,未经战阵,昔年却在武牢关挡住了慕容燕云数万大军,纵使智谋无双的云逸墨,也对他无计可施。我只怕这寇准,会成为第二个赵普啊!” 周天子有些不耐烦,道:“邕州虽离通灵峡不远,可以前他们整日待在府衙之中,朕不好贸然动手。只要他们敢带兵离开邕州,朕即刻就命山海盟的人出手,趁两国战乱之际,坐收渔翁之利,何愁除不了侯仁宝和寇准?” 黑衣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天子,我铁血盟多为朝廷中人,行动不太方便,不像山海盟兄弟那般自由。此事单靠属下实在难以完成,但您若肯派山海盟的弟兄出手,属下相信,就是一百个侯仁宝,他也必定有来无回!” 翌日,垂拱殿。 殿外暖阳当空,北风微寒,万里无云。这本是个晴朗的日子,但端坐在大殿上的赵光义,心中却再次被愁云所笼罩。 他曾经最仰慕的人就是二哥赵匡胤,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两军阵前,二哥都能大手一挥,所向披靡,那是何等的威风啊!那时他常常认为只要自己做了皇帝,也会像二哥一样文韬武略,一言九鼎,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有愁事萦怀,所以他才痛下决心弑兄夺位。直到他做上皇帝,真正成了九五之尊,才发现自己错了。特别是最近两三年,他几乎每日都在为边关战事担忧,被迫在一个个曾随自己并肩作战的爱将陆续离世的消息中悲痛度日。 他隐约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整个大宋都被一个幕后的黑手操控着,正一步步悄然迈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倘若赵光义不是个自信、执着的人,恐怕此时的他早已疯癫了。 赵光义凝望着大殿中的群臣,良久才悠悠的道:“众位卿家,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兵部尚书李涛昨夜不幸故去的消息吧……” 卢多逊正站在文班第三个位置,低头想着心事。当他听完赵光义的话后,全身不由自主的一颤,“李涛死了?李涛虽上了几岁年纪,但平日身体十分不错,怎会一夜之间暴毙而亡?难道天子此次前来汴梁,就是为了派人暗杀他?” 曹彬、薛居正、沈伦等人,闻言也俱是一惊,不敢置信的望向赵光义。虽然他们今晨就各自得到消息,只因此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所以他们听后,也只当是小民间的谣传,谁都没有当真。此时在朝堂上,听赵光义亲口说出此事,他们才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官家,请问李大人因何突然故去?”曹彬与李涛相交甚厚,此时不由第一个出言询问。 赵光义一指面前的一封奏报,道:“朕得到的奏报中说,李卿家是突染恶疾,暴病而亡。” 曹彬叹息一声,“唉,没想到李大人平日身体那般硬朗,居然一夜之间暴病而亡,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 (六) 赵光义点头,道:“李卿家离世固然让人心痛,但国事不可因此而废,不知哪位卿家愿继任兵部尚书之职?”他一向独断专行,很少真心征求群臣的建议,更何况是加官进职这等大事。只因他一时间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才不得已在此一问。 殿中群臣闻言俱是一惊,谁也没想到赵光义会就此等大事征求大家的意见。一时间众人都面面相觑,神情间尽是惊疑之色,谁也不敢主动请缨。 卢多逊用余光在武班之中一瞥,忙出班道:“官家,微臣认为,眼下只有召宇文延懿回京担任此职最为合适。” 赵光义闻言一怔,随后沉声道:“卢卿家,朕一直认为你不是个健忘之人,难道你忘了符昭信之死至今尚无定论吗?如果此事宇文延懿确实脱不了干系,那朕重用宇文延懿岂非要让全天下耻笑?” 卢多逊道:“官家,宇文延懿年少成名,未及弱冠就从小校升任河北道防御使。他曾屡次与辽国交战,未尝一败,使辽军闻风丧胆,纵然辽国大将萧挞凛、耶律休哥也不敢与之争锋。而官家一向宽厚仁德、识才爱才,岂可因为一件查无实据之事,就误了宇文延懿的前程呢?” 赵光义沉思片刻,摇头道:“卢卿家,你所言虽有道理,但经伱这么一说,朕反而越发觉得他不宜担任此职了。” 卢多逊不解道:“官家何出此言?” 赵光义道:“卢卿家,像宇文延懿这样的沙场悍将,就应当在两军阵前为国尽忠,若在京中任职,才真是误了他。” 卢多逊见赵光义终还是被自己绕了进去,立刻缄默不言起来,心中却道:“赵光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虽没能保举宇文延懿成为兵部尚书,但待到宋瞿交战时,我定会借你今日之言,举荐宇文延懿为帅!” 曹彬此时也问道:“官家,不知您认为何人可做兵部尚书?” 赵光义一笑,“依朕看,这个兵部尚书,非云子霄莫属。” 卢多逊心中上一刻还满心欢喜,此刻却暗吃一惊,忙又上前开口道:“官家,此事万万不可!北伐时云子霄虽有些功劳,但他仅凭那点功劳,还不足以担任这等要职吧?况且,云子霄是贼人云逸墨之子,难保他会对官家忠心啊!” 赵光义面露愠色,不满道:“卢多逊,你的意思是说云子霄资历尚浅,不能胜任兵部尚书之职,难道满朝文武中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只要你给朕找出来,朕即刻加封他的官职。” 殿中群臣都心知肚明,此刻赵光义说的是气话,唯独卢多逊却似乎没听出来。他又得寸进尺地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官家,您既然这么说,那微臣就给您保举另外一人。” 赵光义皱眉道:“何人?” 卢多逊一指自己,道:“那就是微臣卢多逊。” 赵光义不禁有些恼了,腾的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点指卢多逊道:“卢多逊,你是在故意戏弄朕吗?” 满朝文武见圣上发怒,忙纷纷低下头,谁都不敢再轻易开口。卢多逊却不慌不忙的道:“微臣岂敢戏弄官家!微臣之所以毛遂自荐,是因为微臣自觉能胜任兵部尚书一职。昔年先帝在日,就曾派微臣前往南唐获取情报,后微臣身份败露,不得已撤出南唐。一路上微臣率领身边的十几个随从与近千唐军周旋,成功为先帝带回情报。后来,大宋与燕国开战,先帝还曾有意派微臣去抵抗慕容燕云。再有,三年前符彦卿大人也曾有意让微臣暂离东京,代替符昭信镇守河北道。这桩桩件件都足见,微臣绝非是只懂舞文弄墨的书生。另外,现任枢密使曹大人文韬武略,有他坐镇,兵部尚书并非难为之职,故此微臣才敢自荐!” 赵光义听完卢多逊的慷慨陈词,一时无言以对。半晌他才强压怒火,道:“也罢!卢卿家既是这么有信心,朕就让你兼任兵部尚书一职,但凡事必须多与曹卿家商议,切莫独断专行。一旦让朕得知你办事不利,休怪朕翻脸无情!” 卢多逊忙恭敬的道:“微臣谨遵圣命!” 赵光义心中郁郁,刚想让群臣退朝,自己好回后宫休息,这时殿外突然跑来一个小宦官。这个小宦官神情焦急,脚步蹒跚,双手捧着一份从邕州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奏疏。小宦官气喘吁吁的跑到赵光义面前,深施一礼,把手中奏报高高举过头顶,“官家,邕州知州侯仁宝发来紧急奏疏,请您龙目御览。” “邕州发来急报?”赵光义微微一愣,随即忙对侍立在侧的王继恩,道:“你快把这封奏报,给朕呈上来。” “是!”王继恩应了一声,快步走下陛阶,接过小宦官双手呈递的奏报,恭恭敬敬的呈给赵光义。 赵光义接过奏报,见上面果然写着邕州知州侯仁宝的字样,不由疑惑的拆开信封,取出中间的奏章。赵光义平日手不释卷,阅读速度远超常人,几乎在展开奏章的刹那,就已把其中的内容粗略的看了一遍。随后他又从头至尾,认真读了数遍,这才放下手中奏报,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曹彬见此,试探着问道:“官家,可是瞿越欲意进犯我大宋吗?” 卢多逊也道:“瞿越爆发十二使君之乱以来,经历数年内乱,早已自顾不暇,自是没有能力进犯天朝。可从丁部领统一瞿越后,国内局势安定,兵马、粮草日丰,就难保他们没有进犯之心了。” 赵光义望着两人摇摇头,“非也,不是瞿越有意进犯我大宋,而侯仁宝有意趁瞿越内乱之际兵发瞿越。” 薛居正思忖道:“官家,瞿越因何发生内乱?难道是丁部领故去了?若果真如此,此时发兵倒也不失为良机。” 沈伦也难得开口道:“微臣认为薛大人所言甚是。瞿越一直是我大宋在南方的一块心病,如果能趁他们内乱之机,一举吞并瞿越,我大宋在南方就只剩大理一个劲敌了。” 赵光义微微颔首,“两位卿家所言有理。可是侯仁宝担心这份奏报,会落入敌人之手,故未在其中详言瞿越近况与破敌之策。只说要回京面圣,当着朕和众位卿家的面,才敢大胆言明。不知诸位以为,朕是否该召他回京?”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碧血暗谒周天子 平章建言宋官家 (六) 曹彬道:“官家,末将戎马一生,深知千里传递奏报的凶险。一旦奏报落入敌人之手,非但再难抢得先机,反而还会被敌人所制。故此末将认为,官家应当暂召侯大人回京,待他陈明详情,官家再决定是否发兵,也为时未晚。” 薛居正道:“曹大人所言甚是,微臣也认为官家应当召侯大人回京。” 王侁忙出班道:“官家,两军交战素来讲究兵贵神速,邕州与东京相距甚远,侯大人没有一个月时间决计无法往返于两地之间。要真让他回京面圣,只怕就要先机尽失了。” 卢多逊也道:“官家若召侯大人回京,不但浪费时间,还会被瞿越提前侦知,对我大宋有了防备。所以微臣以为官家不宜在此时他回京?” 曹彬看向卢多逊,道:“卢大人,我们对瞿越的局势毫不知情,若不让侯大人回京详述,如何确定是否出兵?又该派多少人马前去助战?” 卢多逊道:“曹将军,侯大人已在邕州做了九年知州,为官一向中规中矩,从未提过出兵之事。眼下却突然派人送来加急奏疏,足见出现了千载难逢的时机。而且瞿越虽有黎桓坐镇,却终是偏邦小国,如何与我天朝人马相抗?故此本官认为,我们只需派遣十万些人马前去助战,纵然不能一举消灭瞿越,也能让瞿越元气大伤,十几年内再不敢正视我天朝。” 赵光义见众人争得不可开交,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盘数。数月前的高粱河之战,不仅让他丢尽了颜面,也让整个宋军丢尽了颜面。此时的赵光义,太希望能得到一场胜利了,哪怕只是趁乱击败瞿越,夺取几座城池,也足已让他喜悦一阵子了。 所以赵光义不假思索便道:“卢卿家,你所言不无道理,朕这就下旨任命侯仁宝为交州陆路水路转运使,负责一切攻打瞿越的战事。另外任命兰陵团练使孙全兴、漆作使郝守俊、鞍辔库使陈钦祚、左监门将军崔亮为兵马都部署,宁州刺史刘澄、军器库副使贾湜、供奉官阁门祗候王僎作为兵马都部署,命他们抓紧备战,伺机进攻瞿越。” 曹彬仍不放心,语气显得有些急躁,“官家,如今情况不明就贸然出兵伐越,会不会太冒险了?一旦中了瞿越的奸计,悔之晚矣!” 赵光义摆摆手,“曹卿家,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曹彬忙单膝跪在赵光义面前,道:“官家,您若执意要南征,就请以末将为帅。否则我军若再尝败绩,只怕军心不稳,民心思变啊!” 赵光义听曹彬居然提起高粱河之败,心中的怒火顿时腾起,手在龙书案上重重一拍,眼中泛出杀意。可赵光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因此妄杀大将,忙收起了杀心。 他只瞪了曹彬一眼,冷冷的道:“曹彬,你以为满朝文武除了伱,就没人能带兵打仗了?大宋离开你,就不成了?你若真那么厉害,上次北伐时为何没有挫败辽军,夺回燕云十六州?你若真那么厉害,为何朕上次还会遇险,险些龙御上宾?” 曹彬闻言脸色刹那变白,瞬间又由白转红,最后默然的低下头去。他多想说北伐之所以会败,全因他赵光义不明军机,全因他赵光义求胜心切,全因他赵光义一意孤行。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胸中纵有再多的愤懑不平,也只能以沉默作答……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奸王谋逆篡大统 幼帝拱手让江山?(一)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瞿越大地,也照耀着副王黎桓的府邸。今日的天气正如他的心情一样晴朗,他此刻正坐在书房中,手中拿着一封军中的塘报,脸上泛起笑意,“赵光义老儿此番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本王正好趁宋军来犯之机夺取皇位,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黎桓正在得意之际,一个年轻的仆人敲响了房门,“千岁,陛下差人传来口信,召您前往御书房,说有要事想与您商议。” 黎桓闻言越发得意,“丁璇啊,丁璇,本王还当此事要再稍耐些时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召我进宫。难道皇位刚刚到手,你就坐腻了吗!”他想着霍然起身,径直走出书房。 此刻御书房中,年幼的丁璇满面愁云,正依偎在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怀中。这位妇人年约三旬,身着一件华贵的长裙,通身透着一股成熟的美感。她用手轻轻抚着丁璇的发丝,眼眶湿润,几欲落泪。 黎桓缓步走入御书房中,朝两人深施一礼,“末将黎桓,参见陛下和太后!敢问召末将前来所为何事?” 那妇人见来人是黎桓,慢慢把手收了回来,正襟端坐在桌案后,双眸凝望着黎桓,神情颇为复杂。半晌,她才叹息道:“黎将军,先帝在日就常对哀家提起你,称赞伱文武双全,是我瞿越的干国忠良。先帝遇害后又是将军你,为陛下剿灭了阮匐为首的一干乱党,保住了我丁氏一族的锦绣江山。如今宋国趁我们内乱之际,发来十五万大军,实在是欺陛下年幼,藐视我瞿越无人。放眼这满朝文武中,陛下能依靠的也只有黎将军了,敢问将军可有办法退敌?” 丁璇此刻也眨着一双大眼睛,期待的看着黎桓,如同溺水将死之人,望着眼前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黎将军,朕刚刚登基,想做个好皇帝。不想让瞿越这么快就在我手中覆灭,你一定会帮朕的对不对?” 眼前这对孤儿寡母,并未激起黎桓的怜悯之心,他心中不断冷笑,脸上却一副大义凛然,“承蒙陛下、太后信任,末将虽不才,但为保我瞿越江山,宁愿粉身碎骨、马革裹尸!只是……” 丁璇闻言仿佛抓住了那棵救命稻草,忙问道:“只是什么?” 黎桓无奈的道:“只是陛下自登基以来,国事都交给了末将,自己威德未立,百官难免欺陛下年幼,生出不臣之心。若末将在朝,自然无人敢对陛下不敬,可末将若带兵抵抗宋国,朝中势必生乱。至时内外交困,只怕陛下不但要失去社稷,就连性命也难保啊!” 丁璇才看到一点希望,瞬间就被黎桓一番话给浇灭了,险些痛哭失声,“黎将军,朕今年才六岁,还不想死!只要你能保住朕和母后的性命,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纵然让朕脱袍让位,朕也绝无二话。” 黎桓用余光瞥了太后杨云娥一眼,见她也泪眼汪汪,不住连连点头,心中冷笑愈甚。可嘴上却连忙道:“陛下,末将受先帝大恩,从一介微末草民,提携为十道将军。陛下更是信任末将,封我为副王,总管瞿越一切事务。末将只有肝脑涂地,方能报效天恩,岂敢谋朝篡位?陛下若再生让位之心,末将情愿一死!” 丁璇被他几句话,说得有些慌了手脚,一个劲的摇头,“黎将军,朕没说你要谋反,更不会杀了你。如果你死了,朕和母后还能依靠谁?朕年幼不会说话,黎将军千万勿怪!” 杨云娥心疼地望了丁璇一眼,转而对黎桓道:“黎将军,哀家知道你是忠臣,不肯坏了名节。但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若不接受我儿禅位,只怕不但我们母子难逃一死,就是瞿越也会因我们而亡。如今只有请黎将军看在先帝的份上,担上谋朝篡位的污名,才能解救我们母子和瞿越的万千黎民。” 黎桓摇头,道:“太后定是有所误解,末将方才言下之意,是想让陛下做好防范,以备万一。如今定国公阮匐、名将丁佃、范盍,俱已授首,想必朝中也无人再敢作乱了。” 丁璇还欲再劝,杨云娥却道:“皇儿,黎将军既是爱惜名节,不肯接受禅位,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依哀家看,此事过几日再议也不迟。” 黎桓深施一礼,道:“多谢太后为末将考虑,末将这就回府谋划退敌之策,末将定不负陛下和太后所望,一举全歼宋军,让老儿赵光义再不敢侵犯我瞿越!”他说着缓步退出御书房,轻轻带上了房门。 丁璇见黎桓走了,叹气道:“母后,黎桓真是个忠臣!孩儿主动让位他都不肯接受,不似那些乱臣贼子,费尽心机想谋权篡位。可是母后,如果他坚持不做皇帝,孩儿真怕有朝一日,我们母子会被奸人所害呀!” 杨云娥此时脸上的神色远比丁璇复杂得多,她望着天真无邪的丁璇,悲痛的道:“皇儿,黎桓此人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你难道真当他是忠臣吗?若非你父皇、皇兄走得太突然,你又年幼懵懂,难控大局,哀家绝不会拱手把我们母子的性命,以及瞿越的万里河山拱手让给黎桓这个奸贼!” 丁璇诧异的看向母亲,不解的道:“母后,只有觊觎孩儿皇位之人,才可称为奸贼,可孩儿想让位给他,他都不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奸贼呢?如果连他都是奸贼,那孩儿身边还有忠臣吗?” 杨云娥道:“皇儿,你年纪尚小,不懂权谋之事。倘若你皇兄还在,为娘拼上性命也要为国除奸,可惜事到如今,为娘除了让他代你掌控丁氏江山,再没有办法能保全你,保住你父皇唯一的血脉了……” 丁璇眨着大眼睛不解的看向母亲,她不知道母亲的话是对是错,也辨不清黎桓是忠是奸,更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但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变得与现在完全不同,自己将不再是皇帝,母亲也不再是太后,此生注定与一统九州、逐鹿天下绝缘,但想到只有这样他们母子才能平安,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良久,御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有人叩响了房门。 丁璇听见有人敲门,下意识打了个冷战,“外面是何人?找朕什么事?” 门外一个尖细的声音答道:“陛下,杂家是内班院的当差,特来问陛下今日午膳想吃些什么?” 丁璇闻言随口道:“朕想吃酸鱼羹。” “是!”小宦官在门外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通知御厨。杨云娥却推开房门,对小宦官道:“且慢,现在时辰尚早,不必急着准备午膳,你先去把范巨备将军给哀家请来。” 小宦官见到杨云娥,连忙施礼道:“杂家不知太后在此,请太后恕罪!请您稍候片刻,杂家这就去请范将军入宫!” 杨云娥点点头,掩好房门后,走到丁璇身边坐了下来。丁璇正瞪着双眼困惑的望着母亲,问道:“母后,您为什么要把范将军请来?您是要请他来和朕一起用膳吗?可是……可是孩儿只传了一碗酸鱼羹……” “唉,傻孩子……”杨云娥苦笑着摇摇头,“为娘听说范巨备与黎桓私交甚厚,你父皇在日担心黎桓羽翼过丰,对他的皇位造成威胁,故此一直不敢重用此人。但如今我们要禅位给黎桓以求自保,就必需着落在此人身上。” “哦。”丁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双大眼睛怔怔的望着门口,既似在等范巨备前来商议大事,更似在等那碗新鲜出锅、酸爽可口的酸鱼羹。 丁璇等了半天,酸鱼羹没有等到,却等来了刚才前去传旨的小宦官,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的大汉。通常能承蒙皇上在御书房召见,即便是官居极品的大臣也会诚惶诚恐。可眼前这位大汉走到丁璇面前,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问道:“陛下,您找末将何事?” “母后……”丁璇见此人生得颇为凶恶,吓得忙转过头,紧张的望向自己的母亲。杨云娥倒是比方才黎桓在时淡定了许多,一指身边的椅子,笑道:“范将军,请坐。” 范巨备起初一怔,疑惑的看了杨云娥几眼,见她是真心相邀,才恭敬的坐了下来,“太后,末将官小职微,不知您和陛下找末将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杨云娥朝小宦官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这才道:“范将军,哀家听说你与副王黎桓有些旧交,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范巨备眉头一蹙,心道,“黎桓近来排除异己,把持朝纲,已把丁氏母子当作傀儡。莫非太后有意暗中将他的党羽一一剪除,这才把我叫入皇宫?若果真如此,为何御书房内外却无埋伏,而太后又何必对我这般客气,实在奇怪得紧!” 杨云娥见他有些紧张,忙道:“范将军不必惊慌,哀家把你请来,是有一事相商。想必你已听说宋国大军压境之事,而我瞿越百官能与宋军相抗者,非副王黎桓莫属。可若他率军出征,朝内势必会有奸臣欺陛下年幼,趁机作乱。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内有乱党,外有强敌,不但丁氏江山难保,只怕我们母子性命也堪忧啊!故此我们母子二人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江山恭送给黎将军,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实在让哀家犯难。哀家听闻你与黎将军有旧,这才下旨将你召入宫中。不知范将军能否为瞿越百姓,为我们母子,说服黎将军,让他以我们母子性命为念,以瞿越的万千黎民为念,接受皇儿的禅让。”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奸王谋逆篡大统 幼帝拱手让江山(二) 丁璇也鼓起胆子,央求道:“是啊,范将军一定要说服他,朕年纪还小,还不想死。” 范巨备闻言愉快的大笑道:“哈哈,好好!既是陛下、太后如此识时务,末将就是担上千古骂名,也定会说服黎副王的。” 杨云娥点点头,“哀家多谢范将军。不知范将军打算如何劝说与他,可需哀家做些什么吗?” 范巨备思忖一下,道:“末将认为此事并不难办,只需明日早朝陛下亲往,当众提出禅位给黎将军,再由末将为首带领百官劝进,想必他不会推脱的。” 丁璇闻言高兴的笑了起来,即将脱下龙袍,卸下皇权,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沮丧。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他们母子的性命终于能保全了! 次日,皇宫大殿。 丁璇已很久没有上过朝了,若不是为了禅位之事,他才不想一大早就坐在这冷冰冰的龙椅上,去会见大殿中这些对自己一脸轻蔑的陌生人。特别是今日,这些令他又怕又恼的陌生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凝重与焦虑,在大殿中汇成一团化不开得凝气,把他压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黎桓腰配马来刀,伫立在丁璇身边,神情与殿中群臣截然不同,从容中隐隐带着一抹笑意。他俯视着殿中百官,双眸中满是霸气,似乎他才是瞿越之主。 这时武班之中走出一位中年武将,来到丁璇面前躬身施礼,“陛下,如今宋国十五万大军压境,不知陛下认为我瞿越该如何应对?” 丁璇不知该如何回答,正要看向身边的黎桓,黎桓却已开口道:“王将军,宋国趁我瞿越内乱之际,妄图染指我瞿越疆土,当真可恶至极。本王意欲亲率大军前去抵抗,定叫宋军一败涂地,百年都不敢再犯我疆界!” 王绍祚点点头,“副王既肯亲自前往退敌,定能力挫宋军,看来是我等多虑了。待来日副王出征,我等必将随您赴汤蹈火,保卫我瞿越的锦绣河山!” 殿中群臣见黎桓欲亲自率兵抗敌,都纷纷松了口气,方才凝重的氛围刹那缓和了许多。黎桓见此却微微叹息道:“唉,只是陛下年幼,无力朝政,若本王一走,要是朝中哪位同僚,再效仿阮匐、丁佃,意图起兵谋反,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黎桓言中试图谋反之人是谁。但他们都相信一件事,那就是黎桓此时绝非危言耸听,因为满朝文武中,一定会有人欺皇帝年幼起兵谋逆,而且自己难保不会成为帮凶。毕竟谁都明白良臣择主而侍的道理,岂会有人真的愿意辅佐一个生性软弱、毫无主见的黄口小儿为帝呢? 范巨备借机出班道:“副王,您所言有理,如今陛下年幼,朝中诸事都要仰赖您。一旦您统领众将前赴边疆,若真有人趁机起了不臣之心,意图谋害陛下、太后,那您岂非成了千古罪人?” 黎桓无奈道:“范将军,本王自不愿做这样的千古罪人,但眼下形势紧迫,除了本王亲自统兵出征,又有谁能保证必胜宋军呢?” 范巨备看了丁璇一眼,随即“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微臣冒死进谏,若陛下应允,可保瞿越江山无恙,保陛下和太后性命无忧!” 丁璇晃了晃小手,道:“范卿家,请站起来说话,” 范巨备抬起头,高声道:“陛下,您年纪尚幼,又恰逢我瞿越数十年未遇之危局,恕微臣直言,以您的能力绝难化险为夷。若您愿意眼睁睁看着瞿越因为您而覆灭,您与太后愿意随着瞿越一道灭亡,我们身为臣子不敢有二话。但您若不想见到这等惨况发生,为今之计就只有禅位给副王了!” 丁璇似早有准备,范巨备话音刚落,他就忙站起身,双手捧起龙书案上的玉玺,对黎桓道:“副王,朕如今年幼,德不配位,若再做瞿越之主,不但会让瞿越覆灭,就连朕和太后的性命都难以保全。还望副王看在先帝待您不薄的份上,接受朕的禅让,解救朕和瞿越的苍生吧!” 大殿中的群臣见状起初大感意外,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若是黎桓做了瞿越帝王,定比丁璇强上百倍,随即都齐声附和道:“陛下英明,我等愿意奉黎副王为帝,共同保卫瞿越山河永固,百姓安康!” 众人说罢齐齐跪下,对黎桓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桓连忙摇头,焦急的道:“陛下,诸位同僚,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黎桓能得先帝、陛下信任,从小小的将官升至今日的副王,已是天恩浩荡,我岂敢再妄图称帝?诸位这是欲陷我黎桓与不仁不义吗?伱们若再这样逼我,我黎桓今日只好一死!” “副王,你难道为了自己的名誉,就致朕和太后的性命于不顾吗?你若不接受朕的禅让,朕今日就当着群臣的面,给你跪下了!”丁璇说着竟当众跪在黎桓面前,一双小手把玉玺高高举过了头顶。 黎桓见状抽出腰间的马来刀,毅然横在项间,“陛下,您这是想折煞微臣吗!您快起来,收回方才的圣命,不然微臣这就死在您面前!” 丁璇生怕自己强求下去,黎桓真的自刎,黎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去抵抗宋军,只怕二十万宋军不日就会长驱直入,直捣皇宫了。他只得缓缓站了起来,“好吧,既然副王如此忠烈,朕就不强求了。但不知副王何日出兵,朕定亲自送你出城。” 黎桓思忖一下,道:“陛下,事不宜迟,救兵如救火。微臣明早就率兵出征。虽不敢劳烦陛下相送,但求陛下在微臣走后,能制群臣,防叛乱,固华闾,微臣之愿足矣!”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奸王谋逆篡大统 幼帝拱手让江山 (三) 越日,华闾城外校军场。 今朝万里无云,骄阳似火,微风轻抚,让人莫名畅快无比。黎桓迎风站在大石砌成的点将台上,手握腰间刀柄,在烈日的照耀下,威风得宛如一尊战神。他俯视着台下一望无际的瞿越士兵。士兵们也都齐齐地望着他,台下的将士们,眼中俱是敬佩与臣服,似乎人人都把为他战死认作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片刻,黎桓高高举起右拳,高声道:“将士们,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宋军趁我国内乱,竟妄图染指我们的大好河山。你们都是我瞿越最勇敢的男儿,在家国危亡之际,可敢随本王共赴边关,力抗强敌?” 他的话音才落,台下的王绍祚呐喊道:“我等誓死追随副王,纵横尸遍野、血流成河,也要驱走宋贼,卫我瞿越。哪怕剩下最后一个人,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退缩!” 众将士热血沸腾,正要随声附和,站在队伍前的范巨备突然大声道:“今主上弱幼,我众虽竭死力御外侮,脱有尺寸之功,其谁知之?不如先册十道为天子,然后出师可也。” 黎桓闻言瞪了范巨备一眼,刚要开口怒喝,哪知台下的将士们忽然都跪倒在地,朝台上的黎桓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果副王不肯做天子,我们就长跪不起。” “这……”黎桓故意露出为难之色,但心中却暗笑起来,“哈哈,本王这几日不肯接受禅让,一是怕名声有损,二是怕军队不服,如今看来大事可成!” 黎桓正自得意,这时从华闾方向跑来一辆金锡玉辔,华美至极的马车,黄罗所制的车帘被掀开半边,露出车中一个男童稚嫩的面庞。这辆马车来得很急,卷起满地尘埃,眨眼间就已进了校军场。 不待马车停稳,车厢中的小男孩就已踉跄地下了马车。他身披龙袍,头戴冕旒,明明是位幼年天子,却丝毫没有帝王应有的霸气与从容。紧跟着小男孩走下来的,是一位中年贵妇,她牵着小男孩的手快步向点将台走来。 台下的众士兵们见状,忙纷纷向两人施礼,并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小男孩望着此刻高高在上的黎桓,又望望台下这些拥护黎桓的瞿越士兵,脸上不禁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那妇人却眉头微蹙,脚步沉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她内心满是屈辱与不甘,可她除了向权臣低头,向命运低头,向这不公的世道低头外,已别无它途。 黎桓作势正欲下台相迎,两人却已跪在他面前。那妇人声音低沉,话音微微发颤,“黎副王,哀家前日就有意让皇儿让位给你,副王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应允。如今文武百官、将士儿郎俱有意让伱取代我皇儿为帝,实乃天意难违,副王就不要再退却了!” 小男孩也瞪着一双大眼睛央求道:“是啊,求求你了,你就代替朕掌管瞿越吧。朕真的很害怕!万一有哪个奸贼趁势谋害朕和母后,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陛下,太后,使不得,你们快起来!”黎桓说着忙跑下点将台,伸手去搀两人,心中得意之情却比以往更甚。 杨云娥似乎并不急于起来,而是轻击了三下掌,随之驾车的宦官从车厢中取出一方檀木托盘,快步走到杨云娥身旁。杨云娥见状,扶着丁璇从地上缓缓站起来,一指木盘上的龙袍和玉玺,道:“副王,这是先帝在日曾穿过的龙袍,旁边是我瞿越的传国玉玺,哀家今日恳请副王将它们收下。否则,哀家只好以违抗圣命论处了!” 将士们再次齐声高呼,道:“黎副王是真龙天子,只有他做天子才能威慑宵小,让诸国来朝,我等此生唯其马首是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桓长叹一声,“也罢,既是诸位定要拥立我黎桓为帝,我也无法再推脱了。即日起我黎桓就是瞿越之主,朕从今往后,一定爱护百姓,善待丁氏一族,朕封丁璇为卫王,永保丁氏荣华富贵!” 丁璇忙再次跪倒,叩头道:“小王多谢陛下!” 黎桓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丁璇,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他此时年幼无能,不得已让位与朕,可来日他长大了,万一起复国之念倒也麻烦,不如找机会除了他,好一了百了!” 杨云娥察觉了黎桓目光中细微的变化,全身不由微微一颤,冷汗顺着鬓边流了下来。她犹豫片刻,拿起木盘中的龙袍,缓步走到黎桓身后,为他轻轻披上在身上。 黎桓垂涎杨云娥的美貌已久,可碍于她尊贵的身份,从不敢正眼直视。他还是第一次与杨云娥离得这么近,光是闻到她身上发出的阵阵幽香,就觉心旷神怡,连神魂都为之颠倒。他竟鬼使神差的当着数万将士的面,拉住了杨云娥的玉手,把她揽入怀中。 杨云娥紧紧贴在黎桓的胸膛上,朱唇慢起,低声道:“陛下,如果您不嫌弃我是残花败柳,我愿意一生为陛下披戴龙袍……” 黎桓痴痴的一笑,双臂把她抱得更紧了,竟肆无忌惮的吻上了杨云娥的唇。杨云娥身体微微发抖,两行清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宁愿死也绝不愿与这个杀夫杀子的仇人纠缠在一起,但为了保住尚在年幼的璇儿,丁氏唯一的骨血,她已无路可走。 将士们见到这样不伦的一幕,都彻底被震惊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丁璇虽不懂男女之事,但见到黎桓竟这样对自己的母亲,双拳也下意识的紧紧握在一起,眼中浮现屈辱的泪光。可他知道黎桓有多强大,纵然穷极一生,也绝不可能战胜。自己只有漠视屈辱,恭敬的称他父皇,他们母子才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天。 转眼几日过去了。 宋军并没有急于吞并瞿越,瞿越也没有急于反抗。 这天清晨,黎桓正斜靠在寝宫的龙榻上,回味着这几日与杨云娥的缠绵悱恻,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小宦官的声音,“陛下,现在宋国大军压境,您却迟迟没有下令出兵。诸位大人都按捺不住了,今早天还没亮就聚在大殿之前,让您必须给他们一个答复!” 黎桓冷冷一笑,暗道,“这帮蠢材,只知逼宫闹事,却丝毫不懂用兵之道。若不是看在几日前他们拥朕为帝的份上,朕定将这帮蠢材杀个干净!”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章 奸王谋逆篡大统 幼帝拱手让江山 (四) 小宦官没听到黎桓答话,还当是自己声音太小,又提高了些声音,重复道:“陛下,现在宋国大军压境,您却迟迟没有下令出兵。诸位大人都按捺不住了,今早天还没亮就聚在大殿之前,让您必须给他们一个答复!” 黎桓一蹙眉,不耐烦的道:“朕知道了,你把王绍祚和江巨望给朕叫进来,其余人让他们滚!要是以后谁再敢不经朕的允许,就在皇宫聚众集会,朕定要他的脑袋!” 小宦官吓得倒吸口凉气,低声喃喃道:“新皇可比先帝霸道多了,张嘴就叫大臣们滚,还想要他们的脑袋。杂家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不然哪日说错了话,非丢了小命不可!” 小宦官嘴里嘟囔着,正要向外走,忽听殿中又传来黎桓的声音。此时的声音比方才更威严,还隐隐透着杀意,“嗯?你在嘀咕什么?赶快按朕的旨意去办,不然朕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若是先帝说出这句话,多半是在吓唬他,可偏偏说这句话的瞿越新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帝王。半生中不知杀过多少亲朋好友、凶悍强敌,此刻杀死一个小宦官对他而言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小宦官闻言全身不断发抖,冷汗淋漓而下,哪敢再停留片刻,屁滚尿流的向金殿跑了过去。 很快,小宦官就领着王绍祚和江巨望,近似于小跑一般回到寝殿前。此时莫说小宦官心中害怕,就连王绍祚、江巨望这样的心腹之人也都战战兢兢,自从黎桓坐上龙椅后,一改往日看似和善可亲的外表,变得暴躁无比,朝中百官也常常对其畏之如虎。 小宦官轻轻叩响房门,声音有些发颤,“陛……陛下,杂家把两位将军请到了,其他的人也都被杂家臣轰走了,您看……” 不待小宦官把话说完,黎桓已冷冷的道:“让他们进来!” 王绍祚和江巨望对望一眼,壮着胆子推开房门,缓步走到龙榻前,恭恭敬敬的朝黎桓深施一礼,“末将参见陛下!” 黎桓打量两人一眼,缓缓开口道:“伱们可知道朕为何让其他们都滚了,唯独把你们两位找来吗?” 王绍祚生怕揣错圣意,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我瞿越虽雄峙西南,与天下诸国分庭抗礼,但终究还是宋国的属国。如今您虽被拥为帝王,可却未经宋国册封,故此您找我们前来,是想让我们代替您前往宋国请封吗?” 江巨望瞪了王绍祚一眼,不忿的道:“胡扯!我瞿越如今兵强马壮,当今陛下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加之宋国大举来犯,我们何必再认这个主国?不如从此我们与宋国一刀两断,我瞿越再也不听任何人摆布!” 黎桓满意的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露出了赞赏的微笑,“哈哈,两位将军所言甚合朕意!王将军虽猜中了朕的命令,但江将军猜中的才是朕心中所求。” 王绍祚方才被江巨望抢白一顿,心中有些不满,正欲反驳,却被黎桓的一番话打断思路,只好不解的道:“陛下,您既是不想承认宋国这个主国,何必再去请封呢?这其中的玄机,微臣实在想不通,还望陛下明示。” 黎桓笑道:“朕派你们出使宋国,既不必求老儿赵光义,让他册封朕为瞿越之主,也不需游说他们撤兵,朕只要你们去看几个人。” 江巨望纳闷道:“看几个人?难道陛下在宋国还有朋友,亦或宋国朝堂藏有我瞿越的眼线?” 黎桓微微摇头,“非也,朕是想让你们看看,曹彬、潘美等大将是否在朝。若他们不在,我们就要加强戒备,严阵以待。若是他们尚在京城,则瞿越无忧矣!” 江巨望为难的道:“陛下,末将虽久闻宋国这些名将们的大名,却一个也不认识,如何才能分辨出来谁是潘美,哪个又是曹彬?” 黎桓笑道:“这有何难?朕宫中有宋国诸将的画像,一会朕就派人把他们的画像送到你二人府中。朕给你们三日时间,务必记熟每一张面孔,要是有所差池提头来见!” 半月后,时至深冬。 瞿越的天气一年中变化不大,历长嬴,不过稍增暑气,历玄英,不过略显温凉。反观大宋都城汴梁,则四季极为分明,若偶遇数年一次的酷暑抑或严寒,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今年汴梁的冬天格外的冷,千里之内俱是冰天雪地,天地间一片萧索与肃杀,皇宫内也比往年冬天寒冷许多。饶是赵光义坐在门窗紧闭的御书房中,屋内还放着一大炉烧得正旺的炭火,批阅奏疏的手犹在微微发抖。 赵光义正想起身去火炉边暖暖手,却突然被面前的一封奏报吸引住了,他似乎感到有些疑惑,不由“嗯?”了一声。随后把这封奏报从龙书案上拿了起来,仔细的读了几遍,这才缓缓把它放下。 这份奏疏是枢密使曹彬呈上的,上面详细向赵光义报告了瞿越派使者前来请封一事。这件事本属寻常,但老奸巨猾的赵光义此时却透过奏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赵光义思忖一下,道:“继恩,你过来看看这份奏疏。” 王继恩此刻正站在炉边,不断用蒲扇扇火,生怕一不小心火炭熄灭,让赵光义受了风寒。他闻言忙停住手,快步走到赵光义身边,双手接过曹彬写来的奏疏。 他很快就把这份奏疏的内容看了一遍,又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官家,这份奏疏上说,瞿越皇帝丁璇要派人前来我大宋请封。但依杂家看,这绝非丁璇之意,而是副王黎桓所为。黎桓此人生性狡诈,想必此番遣使来朝,多半请封是假,窥探我朝虚实才是真!” 赵光义一笑,“继恩啊继恩,你可真是只老狐狸,不论什么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你的法眼。那依你看,朕应该如何对待此事呢?” 王继恩道:“官家,杂家认为您应该写封书信,暂调潘美、杨业回京,另外派人通知曹彬、高怀德等名将,瞿越使者来朝之日务必齐聚垂拱殿。只有给来使一个下马威,黎桓才不敢轻举妄动。” 赵光义摇摇头,“继恩,朕才说你聪明,怎么就变得如此愚鲁?若是来使见我大宋名将都在汴梁,定认为我边关形同虚设,黎桓非但不会有所收敛。反知邕、交、宁诸州没有大将镇守,伐越大军中多是无名少姓之辈,会愈发猖狂的!” 王继恩点点头,“官家圣明,是杂家一时糊涂了。只可惜潘美镇守雁门关,无法轻易调动,曹彬又忙于练兵无暇分身,其余诸将则大多是曾随太祖起兵的旧臣,恐难委以重任。不然遣几员上将出马,踏平瞿越不过探囊取物而已。” 赵光义道:“为今之计只有瞿越使者到来之日,让诸位名将俱不上朝,才能避免被黎桓堪破虚实。” 王继恩掐指算算日子,然后道:“官家,最多再有三五日,瞿越使臣就要到达汴梁了。杂家这就去各府传旨,让名将们近日都出城暂避,绝不能让黎桓的奸计得逞。” 赵光义摆摆手,叹息道:“唉,你去吧。” 也许只有王继恩能明白,赵光义这声叹息代表着什么,也只有他能从这声叹息中感受到君臣相疑的无奈。朝野之中明明有那么多文武双全、战功赫赫的上将,却非但无法把他们派上战场,他国来使还要让他们暂避,为君者最大的悲哀不外如是……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奸王谋逆篡大统 幼帝拱手让江山 (五) 五日后,垂拱殿。 端坐在龙椅上的赵光义,眉宇间的威严与从容一如往日。但殿中的群臣却站得稀稀拉拉,着名的谋士与武将今日一个都没露面。大殿中显得比往日更加空旷,气氛也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赵光义俯视着殿中群臣,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他见殿中一个威名远播的重臣都没有,才微微松了口气。吩咐道:“让瞿越使者进来吧!” 他的话音刚落,殿头官就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复述道:“官家有旨,传瞿越使者觐见!”层层宫门内的小宦官们闻声,也都连忙复述圣旨,一时间如海浪般一波放平一波又起,直从垂拱殿传到宫外。 很快,王绍祚与江巨望就随着引领的小宦官走进大殿,来到大殿正中赵光义的面前。赵光义看了两人一眼,微微颔首道:“阶下两位就是瞿越派来的使者吗?” 王绍祚连忙深施一礼,道:“下官瞿越使者王绍祚,见过大宋官家!愿官家千秋无期,愿大宋与瞿越万世太平!” 江巨望也随着王绍祚向赵光义施了一礼,余光却不断打量着列立武班的群臣,口中还发出细微的喃喃声,“这个是潘美?不对,好像也不是曹彬。嗯?这些人怎么都和陛下给我看的画像不一样呢?” 王绍祚瞪了江巨望一眼,又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他这才反应过来,当即闭上了嘴。两人的动作虽很细微,却丝毫没有逃过赵光义的眼睛。 但他却装作毫无察觉,只道:“两位,朕日前得到枢密院的奏报,说丁部领不幸故去,其子丁璇登基为帝,十道将军黎桓被封为副王,协助幼帝处理朝政,此事可当真?” 王绍祚点头道:“官家消息果然灵通,小使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请封一事,我这里有国书一封,还望官家过目。”他说着从袖中取出国书,再次躬下身,双手举过头顶。 赵光义看了身边的小宦官一眼,小宦官当即会意,把王绍祚手中的国书呈了上来。赵光义接过国书,粗略的看了一遍,随后道:“两位,瞿越向来是我大宋属国,如今先帝驾崩、新君登基,朕无有不册封之理。朕这就亲自写下圣旨,册封丁璇为瞿越之主,黎桓副之。” 他见两人神情间毫无欢喜之色,暗道,“莫非黎桓不止是掌控了瞿越朝政,而是已经篡位为帝了?黎桓此人野心勃勃,绝不会甘心长期臣服于我大宋,若果真如此,朕必须设法制约一二才行。” 赵光义想罢,继续道:“黎桓此人宏图伟略,终不甘居于人下。如果他认为丁璇年幼无能,可把丁璇母子送到汴梁,朕改封他为瞿越之主便是。” 王绍祚道:“官家,此事重大,小使也做不了主。还是等小使回到瞿越,禀告陛下之后,再行定夺吧。” 赵光义道:“好,两位若想在汴梁游历一番,朕十分欢迎。若想立即返回瞿越,朕也绝不阻拦!” 王绍祚感激的道:“多谢官家美意,只是我们二人有使命在身,不敢耽搁。明日一早我们就返回瞿越,也好及早向陛下禀报此事。” 赵光义一挥手,道:“既然如此,你们今日就先去馆驿休息吧,明日朕派人为你们践行。”王绍祚闻言深施一礼,随即拉着从进殿起,眼睛就一刻没闲着的江巨望,缓步走出了大殿。 十几日后,黎桓寝殿。 黎桓手持一盏华贵的金制酒杯,半躺在龙榻边那张猩红色的地毯上,身边还放着几个空酒坛。他一边痛饮着美酒,一遍望向远方的天际,目光显得有些迷离,时而又露出得意的光芒。 多少年来,他养成一个习惯,每逢大战前都必需饮酒,一饮必要大醉三天三夜。黎桓这样的举动,在众人眼中是狎饮,是花天酒地,甚至是荒淫无度。只有黎桓自己明白,这三天中他究能竟思考多少问题,想到多少制敌之策。他更明白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能力真正发挥到极致。 “当,当,当……” 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声音打扰了黎桓的酒兴,也打断了他的思绪。黎桓双眉下意识的蹙紧,迷离的目光顿时澄澈,眼底霎时涌起一阵杀意。 黎桓对着门外,怒喝道:“朕说了,这三天谁都别来打扰朕,你们把朕的旨意当耳边风吗?” “陛……陛下,王将军和江将军回来了,现在殿外求见。”门外传来一个小宦官因畏惧而发颤的声音,似乎这寝宫之中关着一个全天下最凶恶的猛兽,甚至比猛兽还要恐怖千倍万倍。 黎桓闻言眼中杀意渐敛,冷冷的道:“让他们进来吧。” 小宦官颤声应道:“是……” 随着小宦官的话音,王绍祚和江巨望快步走入寝殿。黎桓望了两人一眼,问道:“伱们此行结果如何?” 王绍祚抢先道:“陛下,赵光义同意册封丁璇为瞿越之主,让您副之。但他又说陛下您亦有宏图伟略,如果认为丁璇年幼无能,就把丁璇母子送到汴梁,他改封您为瞿越之主。” 黎桓闻言大笑几声,“哈哈哈,朕早就是瞿越皇帝了,也不想再认宋国做我瞿越的主国,赵光义老儿却还试图摆朕一道,真是可笑至极!” 江巨望此时却丝毫笑不出来,“陛下,末将虽然拙嘴笨舌,眼睛却好用的很,趁着王将军说话之际,末将把宋国文武看了遍。非但曹彬、潘美没在朝堂,而且连高怀德、石守信、韩重赟这些人也一概没有。” 王绍祚也神情紧张的道:“是啊,末将也在暗中留意,确实没看到这些名将,您认为他们会不会都在那来犯的十五万大军之中?” 黎桓却毫不慌张,反而大笑着仰头饮尽杯中美酒,随即双眸中迸射出炙热的战意,“你们二位即刻带领三万人马去谅山驻守,无论宋军如何骂阵,都务必坚守不出。十日后,朕会带领十万人马前去支援你们,朕到之时,定叫宋军血流千里、伏尸百万,不斩尽敌雠誓不还朝!”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剐使臣公蕴求情 激敌将剑锋骂阵 (一) 战意一如乌云,初时无足轻重,但云层厚了必要下雨,战意浓了必要杀人。赵光义派出的十五万大军,陈兵宋瞿边境已有些时日,将士们的战意也已积聚到了顶点。此时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也足以挑起两国战事,点燃无尽的战火! 半月后,导火线真的被点燃了。 这日,黎桓坐在御书房中,他面前的龙书案上摆放着一张绘制得十分详实的瞿越地图,他怔怔的望着眼前这张图,脑海中不断盘算着该如何抵御来犯宋军,以求克敌制胜。对他而言,击退宋军只是底线,趁机一举夺下宋国的半壁江山,才是他心中所求。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再次传来那个小宦官战战兢兢的声音,“陛……陛下,宋国派来使臣,说有要事觐见。不知陛下是否宣他入宫?” 黎桓眉头一皱,神情间颇为不悦,“赵光义这个老儿,还真是目中无人,不提前写封国书就派使者前来觐见,还真以为瞿越是他的属国,朕是他的臣僚吗?” 小宦官见黎桓又动怒了,吓得立在一旁不敢再出声。他等了许久,才听黎桓气冲冲的道:“你让那个使者给朕滚进来,朕倒要看看赵老儿派他前来到底要干什么!” “是!”小宦官应了一声,慌忙转身去传宋国的使者了。 黎桓坐在御书房中,板着脸又看了一会地图,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宋国使臣张宗权,求见瞿越皇帝。” “进来。”黎桓大声说道,他的语气间丝毫没有接见上国使者的谦和,反而颐指气使的像在命令下人。他的话音刚落,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个儒雅严肃的中年人。 中年人走到黎桓面前,深施一礼道:“在下宋国使臣张宗权,见过陛下。” 黎桓循声抬头看去,见张宗权并未给自己下跪,不由恼道:“你虽是宋国臣子,但你现处瞿越,见到朕安敢不跪?” 张宗权一笑道:“陛下,我大宋向来讲究君臣共治天下,见到官家尚且无需下拜,何况伱这属国之君呢?再者说了,在下是奉大宋官家旨意而来,若跪你这属国之君,岂非损了我大宋天威?” 黎桓怒视着张宗权,半晌才将胸中怒意压了下去,一字一顿道:“说,赵光义派你来所为何事?” 张宗权不慌不忙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黎桓面前,“陛下,大宋官家的国书在此,您看后便明白了。” 黎桓一把拿过书信,展信默读道:“大宋官家致黎副王台鉴,昔在成周,白雉来献,降及炎汉,铜柱立标。至于李唐,常为内地,唐末多难,未遑区臵,今兹圣朝,仁覆万国,太平之业,盖亦盛矣,分封之礼,将已修矣。顾尔交州,远在天末,实五服之外,而四肢之馀,譬之于身一指耳,虽一指有患,圣人得无念乎。是用开尔昏愚,被我声教,尔其从服,慕华衮山龙乎,尔其来乎。无速厥华,方将整其军徒,戒其钲鼓,向化我其赦,逆命我其伐,向背吉凶,在尔审之!” “哼!赵光义这厮安敢如此!”黎桓恨恨的说着,眼中怒意更甚,竟毫无顾忌的将手中国书撕得粉碎。随即,他再次望向张宗权,一字一顿的道:“姓张的,朕要是非做这瞿越皇帝,你们宋国能耐朕何?” 张宗权并不答言,只从容的问道:“陛下,您既选择了第二条路,不知何时将丁璇母子送往东京?” 黎桓冷冷的道:“岂有此理,你竟让朕交出丁璇母子?实话告诉你,如今杨云娥已是朕的妃子,丁璇便是朕的儿子,你让朕交出自己的妻儿,真是痴心妄想!” 张宗权一愣,转而道:“陛下,此事有约在先,您若执意不肯让丁璇母子前往东京,就请您马上脱下龙袍让位给丁璇,否则在下无法向官家复命。一旦惹怒官家,追究起来,不但在下人头不保,就连陛下您也性命堪忧啊。” 黎桓怒极反笑,“哈哈,张宗权,你可真是不知死活!你不但对朕倨傲无礼,竟还敢出言威胁于朕,朕今日若不杀你,难平我胸中之气!” 张宗权傲然道:“陛下,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今日若敢杀我,无疑是在向大宋宣战,官家一怒之下势必出兵踏平你这偏邦小国!” 黎桓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朕拉出去,凌迟处死!” 一队禁军闻声冲入御书房,为首之人单膝跪在黎桓面前,大声应道:“末将遵命!”随即缓缓从地上站起,一把抓住张宗权的衣领就要往外边拽。 “放手,我自己会走!”张宗权用力一挣,挣脱了禁军队长的手,随后大笑着朝御书房外走去。他此时面不改色,镇定从容,非但对死亡毫无畏惧,相反竟视死如归。 一个小小的使臣竟敢如此猖狂,黎桓怒视着张宗权的背影,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食其肉喝其血,才能一解胸中之气。 就在张宗权即将迈出御书房的刹那,从房外走进一位年轻的将官,在他身边擦肩而过。只见这位年轻将官生得身材匀称,鼻梁英挺,唇厚口阔。特别是一对浓眉下那双澄澈的凤目,给人的感觉威严中透着和蔼,文质中不失霸气,颇有帝王之资。 此人看了张宗权一眼,示意押解他的禁军暂且停手。随后缓步走进御书房,单膝跪倒在黎桓面前,道:“末将李公蕴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黎桓见来人是李公蕴,怒意莫名平息了几分,“是兆衍啊,起来吧。你不在殿前司练兵,怎么想起来朕的御书房了?” 李公蕴缓缓站起身,道:“陛下,今日禁军又该轮值了,眼下恰逢战事将起,只有末将亲自前来调遣才能放心。谁知末将正在分兵派将之际,忽听陛下传唤,这才急忙赶来。” 黎桓点点头,“兆衍,辛苦你了。过几日朕御驾亲征后,华闾就要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剐使臣公蕴求情 激敌将剑锋骂阵 (二) 李公蕴道:“陛下,不如暂时将此人看押起来,待战争结束时再做定夺。若是我们瞿越胜了,到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我瞿越败了,也可用他的性命,保住我瞿越的疆土,保住您至高无上的皇位,岂非比您现在杀了他要划算?” 黎桓赞许的点点头,笑道:“嗯,你果然聪明,此法的确可行。那朕就把他交给你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他逃脱,不然唯你是问!” 李公蕴一拱手,道:“陛下尽管放心,末将一定亲自把他押入天牢,绝不会让他逃了。” 黎桓望着李公蕴,难得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好,朕相信伱。”随后他又大手一挥,道:“你要随朕出征之事,朕答应你了,不过战场上刀枪无眼,要想保护朕,就先得保护好你自己。” “多谢陛下!”李公蕴兴奋地俯身下拜,然后对张宗权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宗权见李公蕴不但为自己求情,还对自己礼待有加,与方才黎桓暴躁蛮横的态度截然不同,不禁对他心生好感,他朝李公蕴拱了拱手,随后在众人的押送下缓步向天牢而去。 十几日后,邕州州衙。 侯仁宝面沉似水的坐在后堂正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偶尔目光转动时,才显露出些许紧张与愤怒。寇准坐在他下手一把椅子上,双眸凝望着侯仁宝,静候他开口。 半晌,侯仁宝才道:“寇贤弟,官家派张大人出使瞿越,却被黎桓无故扣押,你说此事我们该当如何?” 他见寇准正在思忖没有做声,又问道:“依寇贤弟看,我们是否应该通知刘澄、孙全兴等人立即发兵,随同我们踏平瞿越,营救张大人?” 寇准望着侯仁宝道:“大人,此时我们若按兵不动,势必被黎桓小视,军心也会因此动摇。可官家尚未发来诏书,指斥黎桓为逆贼,我们若贸然发兵,难免师出无名,其中利弊望大人三思。” 侯仁宝为难道:“寇贤弟所言甚是,此时我们过于被动,发兵不是,不发兵也不是,奈何奈何?” 两人正举棋不定之际,门外忽然跑进来一名衙役。他径直跑到侯仁宝面前,气喘吁吁的道:“大……大人,好……好消息,官家派人发来圣旨,让大人即刻出兵!” 侯仁宝霍然起身,问道:“天使现在何处?” 衙役一指身后的方向,道:“天使现在正堂。” 侯仁宝和寇准互相对视一眼,双双快步向正堂而去。 很快,两人就来到正堂门前,侯仁宝率先步入堂中。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宦官,正手捧圣旨,伫立在大堂之中,他忙一揖到地,“下官侯仁宝见过天使。” 小宦官道:“侯大人,圣旨在此,还请两位接旨。” 侯仁宝和寇准忙跪倒在小宦官面前,大礼参拜。小宦官一笑,双手高捧圣旨,朗声道:“国家声教所覃,威灵咸暨。故乃鸢址之境,未归舆地之图。矧兹一方,近接五岭,唐末罹乱,区内部分,遂为僭伪之邦,恩成聋瞽之俗。及番禺底定,正朔始颁,虽稽首以称藩,颇缮兵而自固。事大之礼,当如是乎?吊民之行,葢不得已。宜躬行于天讨,用丕变于蛮陬,宜以侯仁宝、刘澄等率师进讨。” 侯仁宝闻言,忙道:“官家圣明,下官侯仁宝接旨!” 小宦官将圣旨交给侯仁宝,随即道:“侯大人,杂家的使命已完成,这就告辞了。” “下官恭送天使。”两人说着站起身,直把小宦官送出州衙。 侯仁宝望着小宦官的背影,问道:“寇贤弟,官家此番派密使前来,想必是有意让我们尽早发兵,好抢占先机。不知贤弟认为我们何时发兵最为稳妥?” 寇准不加思索道:“大人,官家既已发来圣旨,自然宜早不宜迟。下官这就去写几封书信,通知刘、孙几位大人,十日后一道兵发瞿越!” 侯仁宝点点头,“好,愚兄欲征伐瞿越已久,今日时机终于成熟了。你去通知其他几路大军做好准备,再请上慕容姑娘和万少侠一道同往,愚兄不日定叫黎桓知道我大宋的厉害!” 几路大军接到命令后,迅速聚齐人马,调集粮草,整装待发。十日后,侯仁宝率陆军出邕州,刘澄率水军出广州,数十万大军水路夹击,浩浩荡荡向瞿越开拔。两路大军在瞿越境内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以无可抵挡之势进逼华闾。 谅山附近,一片开阔的丘陵。 丘陵上长满一望无际的野草,没有花,没有羊,也没有马。此时天气微阴,劲风把半人多高的野草吹得波浪般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眼望去,让人有种莫名的苍凉之感。 忽然,在丘陵的尽头,隐隐出现了一支队伍。初时只是模糊的几个黑点,但黑点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转眼竟聚集成了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 为首的是位中年男人,只见他身穿盔甲、腰带长剑,眉宇间透着精明与勇武,但仍掩不住他那一身文人气息。他左手边是一位身披红袍,手持大刀的中年武将。右手边则是一位英俊儒雅的文官。这三人神色俱是十分严肃,通体的官气更是把他们的身份显露无疑。 三人身后还紧随着两位轻年,一位紫衣少女,外加一个痞气轻年。这两人身上非但没有半点官气,神情作派比普通百姓还要随便,半点没有大战来临前的严肃与紧张。 紫衣姑娘骑在一头瘦小的马背上,一边用力拍打着马屁股,一边抱怨道:“这是匹什么破马,还没有本姑娘走的快呢,骑着它怎么上阵杀敌呀!” 痞气轻年骑在一头神气十足的马上,调侃道:“小魔女,你既说这马没你走的快,那你怎么不下去走呀,还赖在人家背上干啥?” 紫衣姑娘闻言瞪了他一眼,“臭要饭的,本姑娘不踹你几脚,你就屁股痒痒是不是?小心本姑娘抢了你的马,让你下去走!” 痞气轻年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想骑这高头大马?小心你没骑成它,倒叫它把你甩下去。你这孩子本来就虎,要是再摔坏了脑子,可就虎傻虎傻的了!” 紫衣姑娘正想还击,却听身后的士兵都笑出了声,她不忿的转头狠狠瞪了众人一眼,随后默不作声起来。痞气轻年则取下腰间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然后对士兵们道:“老兄,这就是你们不对了!怎么能当着人家面笑话人家呢?” 紫衣姑娘冷哼道:“就是,你们有没有点规矩!” 士兵们闻言都收敛了笑意,刚想说两句话道歉的话,痞气轻年见状却道:“要笑话她,也该找个她听不见的地方偷偷笑,不然她那么好面子,又虎傻虎傻的,真生气了一拳能送你们上西天?” 紫衣姑娘一拍马屁股,靠到痞气轻年的马旁,抬手揪住痞气轻年的耳朵,怒道:“臭要饭的,说!你是不是总背着本姑娘,偷偷笑话我?” 痞气轻年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本少侠哪敢呀?” 紫衣姑娘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 痞气轻年咧嘴一笑,道:“你这小魔女净干虎事,本少侠要是总偷偷笑话你,早不知道笑死多少回了。这天下还有多少好吃的本少侠没吃过,还有多少好酒本少侠没喝过,要是白白搭上这条小命,实在太不划算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剐使臣公蕴求情 激敌将剑锋骂阵 (三) 两人说笑间大军已渐渐行过丘陵,遥遥望见前方是片层峦起伏、丛林密布的山地,在离众人最近的山峰之巅,隐约有一座宏伟的城池。这座城池居高临下,俯视着整片丘陵,俯视着一望无际的大军,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为首中年望着眼前的地势,叹息道:“唉,此城乃攻取瞿越必经之门户,若是我军能一举拿下谅山,面前将是一马平川,不需几日就能进逼古螺城,甚至攻克华闾。若是拿不下谅山,只怕我军将要寸步难行。但此城易守难攻,强攻势必难如登天。” 红袍大将也道:“是啊,黎桓此人深谙兵法,定会下令守将死守城池。如果我们贸然强攻,定然损失惨重。” 为首中年问身边的儒雅轻年道:“寇贤弟,你一向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妙计吗?” 儒雅轻年思忖,道:“大人,下官虽一时没有十全之策,但我想如果能有办法诱敌军下山,就必能一举而歼之。” 为首中年点点头,“寇贤弟此法倒是可行,只是我们该如何诱敌下山?若是无人能想出诱敌之法,也只可冒险强攻了。” 紫衣姑娘此刻瞥了痞气轻年一眼,笑道:“臭要饭的,你平日总爱吹嘘自己英明神武,这会怎么不言语了?依本姑娘看,你就骗人、逃跑还有两下子,到了真章时刻,伱还差的远呢!” 痞气轻年喝了几口酒,伸了个懒腰,“小魔女,你也不用拿话激我,就你这点小伎俩,还真激不了本少侠?实话跟你讲,本少侠有的是办法,但正主没瞧得起我,我又何必狗拿耗子呢?” 为首中年闻言忙驳转马头,道:“万少侠,恕本官眼拙,你若真有办法诱敌下山,还望不吝赐教。”众人见此也都纷纷看向痞气轻年,期待他说出破敌之策。 痞气轻年一笑,“哈哈,亏你们还是当官的,只见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却不知道一骂二闹三醪糟吗?就你们这见识都能混成将军,那本少侠要是从了军,还不得混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当啊?” “一骂二闹三醪糟?”众人把这句都重复了一遍,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儒雅轻年似乎听懂了言中之意,他望着痞气轻年笑了起来,“哈哈哈,万少侠所言甚是!以万少侠的才华,做个花儿乞丐,抑或江湖游侠实在可惜,若是能统兵挂帅,亦或是着书立说必能流芳百世!” 紫衣姑娘不解得看着儒雅轻年,问道:“平仲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个臭要饭的胡说八道也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瞎起哄?还什么一骂二闹三醪糟,我看他心里只有一鱼二鸡三酒糟。” 紫衣姑娘言罢,为首中年也疑惑道:“是啊,万少侠,你到底什么意思?不但慕容姑娘没听懂,就是本官此刻也变成了丈二和尚。” 儒雅轻年见状解释道:“万少侠真是个妙人!竟能于嬉笑调侃间道出克敌之策。这一骂二闹三醪糟,说的正是此次打开瞿越之门的三个法宝,首先,我们应用言语辱骂对方,以此激怒敌军守将,守将盛怒之下极有可能率兵与我军交锋。我方可趁机消灭守军,攻取谅山。如果敌将没有中计,我们再设法骚扰敌军,让敌军烦不胜烦,忍无可忍下不得不与我军交锋。如果前两种计策都没有成功,我方就做出疲倦厌战之态,军中日日宴饮,表面名旗息鼓,实则蓄势待发。如此这般,敌军势必趁机劫营,到时候就可以将敌军一网成擒。” 痞气轻年一笑,“哎!寇兄弟是明白人,本少侠就是这个意思。看来你们这些蠢材,以后还要多和寇贤弟学着点,虽然比不上本少侠英明神武,可脑子还算灵光。” 为首中年是军中之帅,此刻被人说成是蠢材,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大笑道:“哈哈,多谢万少侠赐教,如今有了这等奇策,想取下谅山简直易如反掌!” 当晚大军在山下扎了营盘,只待明日天亮,试试万剑锋的办法是否灵验。 第二日,天光微亮。 晨曦洒向宋军营帐,透过缝隙倾泻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床上躺着一位轻年,他生得颇为俏皮,眉宇间带着几分痞气。 他此时睡得四仰八叉,打着微弱的呼噜,一只手却时刻放在腰间一根古怪的木棍上,另一只手更是紧紧握着酒葫芦,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痞气轻年睡得正酣,帐外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好似排山倒海,又像天崩地裂。他吓得全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昨夜的酒意也顿时清醒了大半。他本能的一轱辘翻身下了床,鞋都没来的及穿,就钻进床底。 他趴在床底等了半天,才一拍后脑勺,“不对呀,本少侠天不怕地不怕,干嘛躲在这啊?昨晚喝得一定是假酒,才让本少侠这泼天的巨胆和英明神武的脑袋瓜都受损了,本少侠这就出去找侯仁宝论理!” 可他脑袋刚从床底伸出来,帐外又传来一阵巨响,“鼠辈,有本事就出来啊,躲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出来!” 万剑锋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撇嘴,不忿道:“谁这么大胆,不但无缘无故扰了本少侠的美梦,还敢骂本少侠,真当本少侠好欺负呀!”他说着气冲冲地拉开帐帘,大步朝帐外走去。 他才走出帐篷,就见不远处的营门外,站着十几个身强力壮得军汉,个个扯着破锣嗓子正对着山上大吼。这些军汉身后还站着个紫衣姑娘,正背着手不断指挥着,喊声小的轻则被训,重则直接后背挨上几拳。别看她长得十分俊俏,可拳头上却颇有力道,打得这些膀大腰圆的军汉直咧嘴,就差跪在地上叫姑奶奶了。 万剑锋哼着小曲,看着眼前古怪的一幕,感觉甚是滑稽。但他听一会,就发现了这些军汉挨打的原因。只听他们翻来覆去,喊的都是些竖子、鼠辈之类的文词,连一句解气的话都没有。 他不由笑道:“哈哈,人人都说军汉粗野,可怎么骂起人来还不如那些酸秀才,要照这么骂下去,还不把瞿越那群蛮子骂睡着了?不过骂睡着了也好,我们就可以直接杀上山,端他们的王八窝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剐使臣公蕴求情 激敌将剑锋骂阵 (四) 紫衣姑娘闻声一回头,见万剑锋没事人似的站在那看热闹,嗔道:“臭要饭的,你嫌他们不会骂,你倒是过来骂呀。本姑娘倒要看看,你能骂出什么花来!” 万剑锋一笑道:“既然伱诚心诚意的邀请,本少侠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是怎么把敌军骂下来的!”他说着几步走到慕容云瑶身边,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过你个姑娘家,最好还是把耳朵堵上,别什么话都往耳朵里听。” 慕容云瑶甩开他的手,不以为然道:“臭要饭的,这可是两军阵前,那还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本姑娘什么脏话没听过,你要骂就快点骂,不骂就别耽误我们干正事!” 万剑锋道:“你这个小魔女,还真不嫌寒碜!是你自己要听的,学坏了可别怪本少侠!” 慕容云瑶忙冲着军汉们喊道:“你们都歇歇,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个臭要饭的是怎么把敌军骂下山的。”军汉们乐得看个热闹,都笑嘻嘻的瞧着万剑锋,纷纷向后退去,把场子让了出来,等着看万剑锋到底能骂出什么花来。 万剑锋把腰间的带子紧了紧,双手叉腰,运起内力,嗓门立刻比平时高了好几倍,丝毫不比刚才一群人的喊声弱,“城上的狗东西们,你们一个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货,你娘定是还没生出你,就进了窑子得了胯下风吧,不然怎么都撇腿拉胯的不敢出来和老子拼呀?” 方才军汉们在慕容云瑶指挥下喊了半天,可城头上连个守军的影子都没见着,但随着万剑锋这一嗓子,城头上不但涌现出许多瞿越士兵,就连王绍祚和江巨望都隐隐出现在他视线之中。如果万剑锋有千里眼,定能看见他们神情间的愤怒,与双眼中难以压抑的杀念。 万剑锋见自己开口就奏了效,愈发来了精神,“喂,城头站的是姓江那龟孙吗?上次本少侠崩了你一脸琼浆,你是不是感到很爽啊?若是没过瘾,就赶快下来呀,本少侠昨晚吃多了,正愁没地方放,你快滚下来让本少侠再方便方便!” 虽然两人一个在山下,一个在山上,但万剑锋这番话却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江巨望耳中,直气得他浓眉倒竖,怪眼圆翻,连连用力跺脚。王绍祚见状劝道:“江将军,你稍安勿躁,待陛下的大军一到,必能一举荡平宋贼。到时候抓住这个作恶多端的小子,江将军天天都可以拿他当马桶使。” 江巨望强忍着怒意,道:“嗯……王将军说的对,小不忍则乱大谋,本将军无需与他逞一时之快。早晚把他捉来当马桶使,定要拉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万剑锋越骂越来劲,继续道:“怂包王八缩进壳,无胆耗子藏在窝。阳世三间大肉棍,去了阴间鬼都躲。祖宗颜面全丢尽,子孙听了气跳河。贪生怕死活啥劲,滚回娘肠还暖和!” 他这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说完,城头上的守军纷纷伸长脖子,个个像只好斗的公鸡,无不把手中长枪握得咯咯作响,江巨望更是气得拔出腰刀就要冲下城去。此刻只有王绍祚还念及黎桓圣旨,勉强压抑得住。 万剑锋见城上守军还没杀下山来,愈发出口成脏。山上山下的众人但听得耳旁腌臜与撮鸟齐飞,直娘共我靠一色,各种脏话如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山下军汉们,个个乐得直不起腰,山上士兵们,个个气得恨不能杀人。 慕容云瑶实在听不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翻了万剑锋一个白眼,“诶,臭要饭的,你大字不识一碗,脏话却有几筐。本姑娘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自己慢慢骂吧,我先回营帐了。” 万剑锋笑着瞧了她一眼,口中兀自骂个不停。从他开嗓到现在,至少半个时辰过去了,万剑锋竟一次都没骂重样,要问当今世上有谁陪得上骂圣二字,舍万剑锋其谁? 城头的江巨望气得不停跺脚,把脚下的城砖险些跺碎。随后他一咬牙握紧拳头,竟一拳打向自己后脑。拳头打在脑袋上,发出“咣”的一声闷响,把旁边的王绍祚和士兵们吓了一跳。 王绍祚惊慌又不解的看着江巨望,道:“江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被这小子气糊涂了,开始自己打自己了?” 江巨望窝火道:“王将军,这小子欺人太甚,之前骑我脖颈子拉屎,现在又满嘴喷粪。我要不把自己打晕,非冲出去宰了他不可!”他说完又抡起一拳,猛地打向自己后脑。他这一拳又重又狠,挂着风声再次打在后脑上。 他只一拳下去,整个人就缓缓倒在地上,临倒前还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太好了,本将军终于不用再被这小子骂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万剑锋一骂就是六七天,江巨望也一连打晕自己六七次,若不是王绍祚下令出战者斩,只怕江巨望和瞿越士兵们早已争先恐后的杀下山去,把他碎尸万段了。 这日傍晚,万剑锋骂得口干舌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军营。他本想回到帐中痛痛快快喝顿酒,然后倒头就睡,迎面却遇见刚从中军大帐出来的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一见万剑锋就道:“臭要饭的,你前几天还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把敌军骂下山来,可骂了这么多天,怎么连个鬼影都没飘下来?” 万剑锋笑道:“唉,本少侠那知道瞿越人会这么怂,一个个胆小如蝇,要是把他们胆子都掏出来,还不够本少侠塞牙缝的!” 慕容云瑶道:“没本事就承认没本事,还怪别人。方才侯大人可说了,要是十天之后再拿不下谅山,大军的士气必挫,到时候非但难以攻灭瞿越,弄不好还会被黎桓全歼。” 两人说话间,大帐的帐帘再次被撩开,帘后露出半张寇准英俊儒雅的面容,“万少侠,请你进来一下,我和侯大人有事想与你商议。”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剐使臣公蕴求情 激敌将剑锋骂阵 (五) 万剑锋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把最后一口美酒喝干,随后打起了哈气,“寇兄弟,本少侠现在又累又渴,想回帐篷睡觉了。你们要是不着急,等本少侠睡醒了再说吧。” 寇准有点为难,“万少侠,此事虽不急于一时半刻,但也及早商榷下来才好。不知万少侠可否暂时忍耐一下,待议完事再回帐中休息如何?” 万剑锋有些不太情愿的点点头,“好吧,都说能者多劳,本少侠艺多压身,就活该受累呀!不过明天你们可得多给本少侠准备点好酒,不然本少侠可要撂挑子了。” 寇准道:“此事好说,明日管保让万少侠喝个痛快!” 万剑锋闻言大笑,方才的疲倦霎时去了大半,竟小跑着进了中军大帐。慕容云瑶对他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寇准却感到有些滑稽,掩嘴小声笑了起来。 此刻帐中还未掌灯,光线十分昏暗,借着落日最后一抹余晖,可见侯仁宝和孙全兴对坐在一张桌案前。两人神情十分严肃,四只眼睛同时看着面前一副地图,气氛甚是凝重。 万剑锋毫不顾忌两人神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在旁边拉了把椅子坐到他们身边,“侯大人,寇兄弟说你有事找本少侠?难不成伱是嫌本少侠这几天骂的声太小,还是嫌本少侠骂的不够味?” 侯仁宝摇摇头,“万少侠,这几天幸苦你了。你虽然骂得很好,可敌军却没有一点主动出击的迹象。我们此刻身在瞿越,时间拖得太长,必会延误战机,倘若黎桓率军截断我们的去路,给我军来个前后夹击,至时我军必败。所以本官想,明日起我们是不是该改变策略了?” 孙全兴也道:“没错,黎桓此人武艺超群,本将军未必是他的对手。如果他真的截断我军去路,只怕凭着本将军一人,绝无可能保全十万大军。” 寇准此时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三人身边,“万少侠,前几日你曾说一骂二闹三醪糟,如今骂也骂过了,不知这闹该怎么个闹法?” 万剑锋听完三人的话,有些泄气,“三位,听你们这意思,本少侠这几天算是白骂了?先不说本少侠耗费了多少体力,就是脑袋里琢磨这些骂人的词,都快把本少侠累傻了,你们说改变策略就改变策略,还让我再出主意,这不是难为人吗?” 侯仁宝试探着问道:“万少侠,你真的没有办法了?” 万剑锋摇摇头,“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本少侠现在就想痛快的喝顿酒,再美美的睡他一觉,除此之外脑子里就剩几句脏话了,想要的话,我现在就骂给你们听。” 孙全兴蔑视的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寇准,“寇通判,你们把这个花儿乞丐夸得跟活神仙似的,本将军看他除了骂人什么也不懂,尤其像这种军机大事怎好与他商榷,我看还要靠我们自己出谋划策。” 万剑锋笑了笑,“是啊,我这个花儿乞丐就会骂人,可貌似某位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连骂人也不会吧?别看他整天顶着个脑壳,咧着个大嘴,好像正常人有的他全有,正常人会的他都会,可惜脑壳里没脑仁,嘴大也只会吃吧!” 孙全兴怒视万剑锋,伸手就要去腰间拔剑,侯仁宝忙按住他拔剑的手,劝道:“孙将军,万少侠这几天净骂人了,嘴里把门的都致仕了,你何必同他计较呢?” 侯仁宝一番话说得很在理,孙全兴瞪了万剑锋一眼,只得作罢。 寇准岔开话题道:“侯大人,如今我军困于谅山之下,时间一长军心势必浮动。不如索性我们就让军中大半士兵都扮作逃卒,当着敌军的面逃出军营,然后绕到山下密林中埋伏。而您率领剩余的军队,每夜佯攻谅山,敌军只要稍有抵抗,我们立即撤军。敌军见我军人数骤减,加之他们不堪其扰,不需几日定会主动出击。到时候我军只需再次撤下山坡,让埋伏在山中的伏军尽出,则大事可成矣。” 孙全兴听完寇准的计策,眼中顿时有了神采,“寇通判果然神机妙算,此计定可助我军一举拿下谅山!” 侯仁宝也兴奋的道:“此法甚妙,明日我们就依计行事吧。” 半天没言语的万剑锋,此刻却翘着二郎腿,笑着看向寇准,“寇兄弟,本少侠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计策看似天衣无缝,但动动脑子就能发现破绽百出。首先,你如何才能让士兵埋伏在林中不被敌军发现?难道他们一个个都是不吃不喝的神仙?其次,想让敌军晚上不堪其扰,我军一样睡不了觉,你不怕把自己累垮,本少侠还怕呢。还有最致命的问题,如果敌军出战后,一旦发现自己中伏,只要一门心思杀回去,到时继续闭城不出,你还能飞进去把他们拎出来不成?” 寇准闻言微微颔首,沉吟道:“万少侠所言有理,看来此计的确不妥,但眼下本官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万剑锋道:“其实你这办法只要改上一改,还是行得通的。” 侯仁宝忙问道:“万少侠,你看该如何改法?” 万剑锋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瞥向孙全兴,道:“本少侠虽有办法,不过这位孙将军肯定认为不行,我又何必说?除非他和本少侠道歉,承认自己刚才都是在放屁,再请我喝上一顿,不然我才不说呢。” 孙全兴一拍桌子,怒道:“你个要饭的来军中指手画脚已经够胡闹的了,竟还敢跟本将军讲条件?这里还轮不到你卖关子,有办法就赶紧说,否则本将军非劈了你不可!” 万剑锋无奈的看着侯仁宝,叹息道:“侯大人看到了吧,不是本少侠不肯说,是某人不想让本少侠说。既然他不想让本少侠说,就说明他一定有更好的办法,你们尽管问他去吧,本少侠要回去睡觉了。” 侯仁宝忙道:“别呀,万少侠!本官这就把军中最好的酒都给你搬过来,让你喝个痛快,你就别和孙将军怄气了行吗?” 万剑锋一笑,“侯大人,这可是你说的。” 侯仁宝点点头,高声道:“来人,给本将军抬酒!”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七章 扰坚城迫敌出击 攀高峰首战告捷?(一) 很快,几个士兵就从帐外抬来几坛美酒,又端来许多果子案酒,统统摆在万剑锋面前。万剑锋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坛酒,一把扯开封口的红布,就朝嘴里倒。 他喝了几大口酒,又抓起面前一整只肘子,大口吃了起来。只见他左一口酒右一口肉,一边吃还一边吧唧嘴,硬把中军大营吃出一种酒馆的感觉。 孙全兴见万剑锋如此没有规矩,而侯仁宝还事事依顺他,眼中怒意更甚,恨不得将整张桌子都掀了。侯仁宝见状忙拦住他,转而对万剑锋道:“万少侠,你方才说可以让寇贤弟的计策万无一失,不知是什么办法?” 万剑锋正甩开腮帮子大口吃肉,闻言道:“这事还不容易?首先,让士兵逃走时在随身的包袱里塞上足够吃几天的干粮,这样他们不用生火做饭,自然就不容易暴露。其次,侯大人把佯攻的士兵分为几拨,今晚你去完明晚我再去,还怕什么劳累?最后,侯大人挑一百个三锤子下去都撂不倒的军汉,再找一个聪明伶俐的人领头,悄没声的从后山绕到谅山附近,一旦这群胆小鬼什么时候出城了,便一举占了他们的王八窝。本少侠就不信,咱们轻易攻不进城,他们就能!” 侯仁宝闻言连连点头,寇准更是钦佩的道:“万少侠,真有你的,如此一来敌军势必首尾难顾,大事可成矣!” 万剑锋笑道:“本少侠不懂伱那些文邹邹的词,只知道这样定能打败瞿越那帮缩头乌龟,抓了那个姓江的给奔少侠当马桶使!” 侯仁宝盯着万剑锋,笑道:“万少侠,在军中挑选一百个精壮的士兵不难,但不知该派谁来担任他们的首领?” 万剑锋知道侯仁宝在打自己的注意,心道:“本少侠有那翻山越岭、打跑敌军的功夫,不如去喝点酒吃点肉呢,何苦去趟这趟混水?”他想罢一指孙全兴道:“侯大人,本少侠就是个花儿乞丐,除了会喝酒骂人,其他什么都不懂。而这位孙大将军就大大的不同了,人家可是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你不派他去他都得跟你急!” 侯仁宝顺着万剑锋的手指,看向坐在对面的孙全兴,“孙将军,你武艺超群,又通谋略,可敢接这道军令?” 孙全兴一皱眉,暗道,“这差事又劳力又危险,要是一不小心死在深山里,只怕变成一具烂尸都没人知道。本将军此次出征瞿越是来立功的,可不是来送命的,这差事说到底本将军也不能接。” 侯仁宝见他不答,再次问道:“孙将军,可敢接这道军令?” 孙全兴忙摇头,道:“侯大人,末将并非不敢接此军令,只是末将若是去了后山,前山的攻势该由谁来指挥?依末将看,您还是派这姓万的前往吧。” 万剑锋一摊手,道:“孙将军,我这花儿乞丐只会骂人,哪会带兵打仗呀?你这么赶鸭子上架,就不怕鸭子急了糊你一脸粪,架子塌了把你砸趴窝?” 孙全兴点指万剑锋,道:“你……你敢抗命,本将军这就下令,把你拉出去斩首!我就不信我一个堂堂的将军,还杀不了你个要饭花子!” 万剑锋毫不慌张,反把脑袋凑了过去,“本少侠从小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动不动还总有人要杀我,早就活腻了。孙将军要是一刀砍了本少侠的脑袋,我还得谢谢你呢。” 孙全兴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本将军从……从未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你快闭上臭嘴,不要脏了本将军的耳朵!” 寇准一拉万剑锋,道:“万少侠,你的确是最佳人选,希望你看在侯大和在下的份上,不要再与孙将军计较了。” 万剑锋扭过头笑道:“寇兄弟也认为本少侠是此事最佳的人选?” 寇准知道万剑锋是顺毛驴儿,喜欢让别人拍他马屁。可他一生从不阿谀奉承,虽然胸中有万千词汇,却偏偏没有一句是拍马屁的,一时间脸憋得通红。侯仁宝也不精通此道,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时帐帘忽然被人掀开了,“臭要饭的,本姑娘可好几天没杀人了,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本姑娘就先杀了你痛快痛快手!” 万剑锋听是慕容云瑶来了,刚想顺势下了台阶,不料耳朵却被人狠狠拧住了。万剑锋尖叫一声,连忙告饶道:“小魔女,你快松手,本少侠去还不行吗?松手,松手,本少侠耳朵快被你拧掉了!” 寇准见慕容云瑶来了,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阵笑意,“慕容姑娘,有你同行定会万无一失。你们打算何时动身?此行凶险,不知你们要带多少人马?” “平仲哥哥,你给我找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我们今晚连夜出发。”慕容云瑶说着盘算一下,“嗯,我们大概三日之后就能赶到,应该误不了事的!” 寇准笑着摇摇头,“慕容姑娘不必如此急着赶路,半月之后赶到便可,若是去的太早反而于事无利。” 慕容云瑶不太情愿的道:“这么近的路,如何能走半个月?难道平仲哥哥想派给我二十个蜗牛吗?不过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牵着这群蜗牛,走它半个月就是了。” 侯仁宝抱拳道:“慕容姑娘和万少侠能应下此事,真是本官之福,大宋之福,本官在此谢过两位义士了!” 慕容云瑶笑道:“侯大人,咱们都这么熟了,还和我们客气什么?不过你可得多准备几坛好酒,不然这个臭要饭没酒是走不动路的,弄不好一辈子都走不到呢。” 万剑锋摇头道:“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这小魔女没有。你一向都是用嘴说话,用嘴思考。你也不想想,这一路上荒山野岭,又没酒馆又没人家,那几坛酒怎么够本少侠喝一辈子的?” 慕容云瑶拧着他耳朵的手,拧得越发用力,“臭要饭的,本姑娘懒得和你斗嘴,你信不信再啰嗦一句,本姑娘这就一记凌绝神掌送你上天!” 万剑锋觉得耳朵快被她连根扯断了,忙央求道:“别,本少侠怕了你还不行吗?你快把手放开,本少侠也好去方便一下,今夜就和你走!” 慕容云瑶手上力道轻了一些,揪着万剑锋得耳朵,大步出了中军大帐,一边走一边数落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侯仁宝和寇准忍俊不禁,孙全兴也为慕容云瑶给自己出了口恶气,而放声大笑。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扰坚城迫敌出击 攀高峰首战告捷 (二) 次日,清晨。 天际才泛出鱼肚白,守城的瞿越士兵像往日一样,早早就屹立于巍峨的城墙之上,他们人人手持长枪,无数双眼睛齐齐望向远方,时刻注视着宋营的一举一动。 忽然,一个眼尖的士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大声喊道:“快看,宋军好像要攻城了!快去禀报将军!” 城上其他士兵也随着他的喊声向山下望去。只见宋营内有许多士兵在移动,他们身上都背着沉重的包袱,趁着天色昏暗悄悄的溜出了营门。但他们并非向西南的谅山而来,反倒朝着东北方行去。 方才喊话的士兵摸摸鼻子,费解道:“这群宋军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怎么都向东北方去了?莫非是宋营军心涣散,出现逃兵了?”他身边几个士兵也感到纳闷,连忙跑下城头,去找王绍祚和江巨望了。 不多时,王、江二人就随着几个士兵登上城头,顺着士兵们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宋军,背着包袱偷偷向东北方溜去。 “哈哈,本将军还以为宋军多厉害,没想到只骂了几天阵,一仗还没打,就逃走了这么多人!”江巨望大笑着看向王绍祚道:“王将军,我们何不趁着宋军军心涣散之际,出去杀得他们个人仰马翻,待陛下来时我们也好脸上有光。” 王绍祚摇头,道:“不可,此事蹊跷。定是宋军设下的圈套,我们一旦贸然下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陛下有旨在先,我们只需死守,无需主动出击,如果我们抗旨,只怕人头不保!” 江巨望争辩道:“王将军,陛下的圣旨是死的,敌军却是活的。陛下纵然用兵如神,也不可能料到敌军这么快就军心涣散吧?眼下这可是天赐良机,如果错过了,恐怕再想击退宋军就难了。” 王绍祚见此良机也多少有些动心,不由点点头,刚想下令让江巨望率五千人马下山劫营,却看到宋营中几个军官打扮的人,手持长剑带领着几十个士兵,一边呵斥着一边追杀逃兵。 这些逃兵逃的快的,倒还安然无恙,逃的慢的却大多被军官抓住,轻则被抓回营帐,重则连打带骂,甚至还有几个挂了彩。一时间谁还敢逃走,骚动的局面,顿时重归平静。 江巨望无奈的叹息一声,“唉,王将军你太谨慎了,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要是依着我,现在宋军早就尸横遍野了!” 王绍祚也略感惋惜,“是啊,方才我如果没有迟疑,或许宋军真的会被我们击退。为今之计,只有密切观察宋军动向,若是再有这般良机绝不会再错过了。” 其后数日,或是天光微亮,或是夜幕低垂,总会有一些宋军背着包袱偷偷溜走。但每次等到士兵通知了两位将军,再点齐数千人马后,宋营却早已在几个军官的弹压下,恢复了平时的严整。 这日,深夜。 朦胧的月色,照映着江巨望在城中的临时府邸,照映着他紧闭的卧房大门,门内不时传出呼噜声。今夜似乎格外静,江巨望也似乎睡得格外沉,天地间只余他的鼾声。 突然,寂静被暗宇中的鼓声与呐喊声惊破,江巨望几乎在瞬间就清醒过来。他凭着戎马半生的经验,料定宋军时在夜色的笼罩下,冒险来强攻谅山了。他连忙披挂整齐,急匆匆跑出府邸,直奔北方城门。 江巨望体力颇佳,跑起来好像一阵旋风,很快就来到城门前,几步登上了城头。他看到王绍祚已抢先赶到,指挥着手下士兵张弓搭箭,瞄准下方的宋军,才微微松了口气。 王绍祚见江巨望来了,朝他点点头,就继续紧盯着山下的宋军,等待着最佳的时机。很快,侯仁宝就率领宋军冲上山坡,不消片刻就能杀到谅山城下。 但王绍祚丝毫不慌,望着山坡上方两处突出的山岩,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侯仁宝抬头向上张望,不知是看到王绍祚的笑,还是看出这两处山岩附近定然藏有伏兵,竟下令士兵原地停下,继而调转方向迅速的向军营退去。 王绍祚见状眉头紧锁,喃喃道:“侯仁宝深夜出兵,却不动一刀一枪,才上了山坡转身就逃,这样用兵是何道理?他纵然再不懂兵法,脑子总该是正常的吧?” 江巨望则嚷道:“王将军,这时候还不出兵更待何时?你不出兵,我可带人马杀下去了!” 王绍祚连忙阻拦,“不可!宋军此举看似不合情理,其中却必有深意。如果我们贸然冲杀下去,一旦中了埋伏如何是好?” 江巨望不耐烦道:“王将军,你前几天说逃兵是圈套,现在又说他们撤退是圈套,伱眼里怎么什么都是圈套?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怎么打胜仗,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他非宰了你!” 王绍祚下下决心,道:“也罢,江将军只带着本部人马,前去截杀侯仁宝。万一出了危险,我也好支援你。” 江巨望应了一声,就要冲下城头,王绍祚却又把他叫住了,“江将军,你不必出城了,侯仁宝已经带着兵回营了。” “唉……”江巨望郁闷的一跺脚,望着宋营恨恨的道:“侯仁宝这家伙深夜闹出这么大动静,打扰了本将军睡觉也就算了,居然不等本将军出兵自己先跑了,简直气死本将军了!” 王绍祚打了个哈气,略显困倦,“我困了,不在城上陪你喝西北风了,明日再回。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或许明日敌军就要正式攻城了,不养足精神如何抗敌?”江巨望也感觉有些困了,嘱咐了守夜士兵几句,就嘟嘟囔囔的下城去了。 几日间,宋军逃走的越来越多,攻城的越来越少,但宋军非但没有因此停止进军,反而试图强攻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初时瞿越士兵还不以为然,可时间一长就变得吃不安稳,也睡不香甜,渐渐不堪其扰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扰坚城迫敌出击 攀高峰首战告捷 (三) 清晨,微风。 曙光透过茂密的丛林,变成大大小小的光柱倾斜下来,把林间映得斑斑驳驳。随着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微响,一行人在慕容云瑶和万剑锋的带领下,踏着还挂有露珠的杂草,在林间穿行。 他们时而走得很快,时而却走得很慢,但不论何时,他们的警惕性却始终没有放松过。这行人就仿佛潜伏在山林中,悄然逼近猎物的猎人们,不必急于一时,却要一击必杀! 这行人一口气走了十几里,走到一处绵延数里,高愈数丈的山崖旁,万剑锋终于有些走不动了。他靠在山崖上一边擦汗,一边望着身前深不见底的悬崖,小声抱怨道:“唉,累死我了!我说小魔女,你一个人吃饱了撑的要消化食,何苦连累本少侠?你要不拉我来,本少侠现在肯定躺在营中,捧着酒坛睡大觉呢。可现在连日翻山越岭不说,还动不动就要与伏兵拼个你死我活,最关键是走时才拿了那么几坛酒,还不够本少侠塞牙缝的,没了酒本少侠哪走得动路呀?” 慕容云瑶嗔道:“臭要饭的,这一路上净听伱抱怨,本姑娘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咱们走时拿了二十多坛酒,恨不得把营中的酒都搬空了,谁叫你牙缝那么大了?你要是再敢抱怨一句,小心本姑娘一记凌绝神掌送你上天,找玉帝喝酒去!” 众士兵闻言纷纷捂住了嘴,要不是怕惊动了林中的伏兵,早就哄堂大笑了。片刻后,一个士兵忍着笑意,手指着远方,“万少侠,那里应该就是谅山了,你再忍忍就有酒喝了!” 万剑锋顺着他指的方向,透过遮天蔽日的树枝,向远方极目远眺,隐约看到了城墙一角。他兴奋的咧开嘴,刚想大笑几声,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直砸了下来。 “啊!”万剑锋惊呼一声,多亏他轻功颇佳,这才堪堪躲了过去。但他闪开的刹那,头顶又有四五个巨大的黑影砸了下来,来势比刚才那个更快、更猛,只怕砸在铁人身上,都能砸得个稀烂。 万剑锋向黑影来处看去,见山崖上不知何时冒出十来个瞿越壮汉,他们手中都举着近百斤的巨石,脚边堆放的巨石更是不计其数。不知是这些人天生神力,还是经过什么特殊的训练,似乎举起这么重的石头都不费吹灰之力。 “喂!本少侠警告你们,要是再敢拿石头扔本少侠……”万剑锋指着这些手举巨石的壮汉,威胁的话才说了半截,山上就毫不顾忌的又扔下数块巨石。 万剑锋顿时就硬气不起来了,抱着脑袋边躲边嚷道:“诶呦,救命啊!小魔女,你别傻站着呀,要么把那些该死的家伙给本少侠杀了,要么一掌送我上天和玉帝喝酒去,总之别让我被巨石砸死呀!” 众士兵见状忙停了脚步,畏惧的看着山上扔下来的巨石,谁敢冒死前进一步?慕容云瑶也眉头紧锁,思忖该如何救下万剑锋,又该如何斩杀这群瞿越士兵,以免他们影响队伍前进。 山上的壮汉们,似乎此时才发现慕容云瑶等人的存在,巨石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众士兵一路上虽也受了些惊吓,遇了些凶险,但哪个也无法与眼前一幕相比,顿时全都慌了手脚。 万剑锋仗着轻功,在雨点般砸下的巨石间左躲右闪,还算游刃有余。慕容云瑶虽略显艰难,几次巨石都是擦着她的衣袂落下,却也没有伤到分毫。士兵们却没有这么好的武功,好几个人或是被巨石砸得粉身碎骨,或是失足跌落山崖一命呜呼,队伍本就人数不多,眨眼间就死得没剩几个了。 慕容云瑶见此眼都红了,双手成弧,掌中暗运内力,屏气凝神注视着山上落下的巨石。很快,一块巨石就从半空中,挂着“呼呼”劲风,又砸向慕容云瑶。 可一下刻,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慕容云瑶运起移天换日神功,借力打力,竟生生将砸向自己的巨石转变了方向,反而击向了投掷巨石的壮汉。壮汉见巨石居然冲向自己,眼睛顿时瞪圆了,眼中迸射出无尽的诧异与畏惧。 “轰!”巨石砸在壮汉的前胸,把他砸得在空中飞了四五丈,健硕的身躯才重重落在地上,七窍流血,绝气而亡。 随即,慕容云瑶足尖一点,跃起一丈有余。她不待身子下落,左手在石壁上一撑,又上升了将近一丈。但山崖实在太高,崖壁又异常光滑,没有一点着力之处,她忙又运起步月凌星身法,在半空中如蹬天梯,把高不可攀的山峰还是踩在了脚下。 她不待身子站稳,一指便已带着无上威势,直点向身侧一个大汉。那大汉被她方才神乎其技的一招深深震撼,尚未回过神来,胸前就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指。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这一指下都已寸寸碎裂,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死尸栽倒在地。 大汉们见她顷刻间连杀两人,无不大为气愤,抡起手中巨石,怒吼着朝她扑了过来。慕容云瑶全无惧意,一掌挂着风雷之声,猛击向离自己最近的大汉。 那大汉见势忙举起巨石,去挡慕容云瑶一掌。哪知巨石与她手掌相接之际,竟发出“咔咔”的轻响,落下无数石屑。随即慕容云瑶轻喝一声,将全身内力灌注掌心,大汉顿觉巨石那头似有千钧之力,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无法接下这一掌。 其他大汉刚想趁机上前,合力擒下慕容云瑶,却忽听巨石上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随之巨石竟碎成数块,哗啦啦的落在地上。但她的一掌居然没有因此减弱半分,直打在大汉前心,把他健壮的身躯打得飞出数丈,骨断筋折而亡。 慕容云瑶杀念已起,加之不必顾忌律法,招招自然凶狠、迅捷。只见她时而指点,时而掌击,时而千变万化,时而借力打力。莫说这群大汉不过空有一身力气,纵然成名多年得武林名宿,只怕都未必是她一招之敌。 转眼间,壮汉们不是立毙当场,就是摔下悬崖,剩下几个看向慕容云瑶的目光,宛如看向一位杀神。这群人自幼就身强力壮,从来不知道何为畏惧,此刻却已吓得双腿发软,险些尿了裤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扰坚城迫敌出击 攀高峰首战告捷 (四) 慕容云瑶明白,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活着逃回谅山,把自己一行人的踪迹报告给守将,那么自己将面对的将不再是这些只有蛮力的大汉,而是成千上万的瞿越大军。到时候莫说自己只是像尊杀神,就算真是一尊杀神,也定然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你们这群野心勃勃的瞿越蛮子,受死吧!”慕容云瑶说着招数愈发凌厉,霎时又连杀了三四个。方才的十来个壮汉,此时只剩下一个。 这个壮汉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往谅山方向狂奔,口中还大喊道:“将军,不好了!不知哪来了一个女魔头,一口气把弟兄们都杀光了,您快派重兵拦住她啊!” 慕容云瑶见他非但逃了,还大喊大叫,眼中不禁迸射出两道森然的寒芒。随后她没有追上去取他性命,而是手结太极子午印,微一蓄力,一道醇厚的内力在空中凝结成形,势过奔马直击大汉后心。 大汉正向前狂奔,眼见就要逃到谅山城下,忽觉背后被一股磅礴的力量击中,身子不由自主的踉跄倒地。他扭头不甘的望了慕容云瑶一眼,又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几下,还是一命呜呼。 慕容云瑶见壮汉们已尽数被自己杀死,这才缓缓走到崖边,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万剑锋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小魔女,不由得瞠目结舌,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下悬崖,也摔得灰飞烟灭。 但万剑锋显然是多虑了,只见慕容云瑶后背贴着石壁下落了数丈后,凌空又虚踏了数步,稳稳的落在了他面前。万剑锋用力的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慕容云瑶,转而笑道:“小魔女,你的武功何时到了这般地步,都快赶上本少侠了!” 慕容云瑶道:“臭要饭的,你前些时日一走就是那么多天,伱当本姑娘天天都在睡大觉吗?再说了,本姑娘天生异秉,什么武功不是一学就懂,一练就精?哪像你干学不懂,又不勤加练习,我看你这辈子算是毁了,不如赶紧投胎去吧!” 万剑锋一笑,“本少侠倒是想尝尝忘川酿出来的酒啥味,可又怕以后没人和你闲侃了,把你这小魔女憋成小磨女。到时候你疯疯癫癫的跑出去,逮找谁都磨唧个没完,多给本少侠丢脸!” 慕容云瑶瞪了他一眼,“臭要饭的,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万剑锋大笑道:“狗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不然本少侠当年要饭的时候碰到过那么多野狗,不早就发家致富了?” 慕容云瑶哼了一声,懒得再和他斗嘴,朝身后士兵一挥手,快步前行。万剑锋也笑着紧随其后,一行人继续向不远处的谅山而去。 此时,宋营。 寇准端坐在椅子上,温暖的阳光穿过半卷的帐帘,斜射在他那张英俊儒雅的面庞上。他此时正捧着一杯香茗,双眸凝望着氤氲的茶烟,脑中犹在盘算该如何将敌军尽数诱出谅山。 忽然,他感到心中似有一事未了,忙掐指一算,这才发现今日已到了与慕容云瑶定好的半月之期。他忙放下茶杯,缓缓站了起来,径直向中军大帐行去。 很快,他就到了大帐门前,一眼就看到侯仁宝坐在帐中仿佛在盘算着什么事。寇准不敢贸然进帐,静立在帐前良久,侯仁宝才回过神,对寇准唤道:“寇贤弟,你来了?快进帐吧。” 寇准闻言这才缓缓进账,坐在侯仁宝身边,“大人,不知您方才在想什么?可是思念远在洛阳的内兄赵大人吗?” 侯仁宝叹息道:“是啊,愚兄此次出征虽是为百姓除害,为官家分忧,却也有些私心。但盼得我大胜后能得以回朝,得以受官家宠幸,得以保举内兄重归金阙。我与内兄已将近十年未见,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 寇准微微颔首,“大人,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相信我们此战必能大胜。但眼下已到了半月之期,能否诱出谅山守军,将其一举歼灭全在今朝?” 侯仁宝点点头,霍然起身,“愚兄这就率领人马,再去骚扰守军,此次务求一战功成!” 顷刻后,营门外。 侯仁宝此刻披坚执锐,在孙全兴的保护下,率领三四千人再次向山坡发起冲锋。鼓手们高高抡起手中鼓槌,用力的击打着面前的大鼓,鼓声极为雄浑激昂。反观冲锋的士兵们队形却很混乱,纛旗随风胡乱摆动,每个士兵脸上都写满疲倦与厌烦。 数日以来这是人数最少,状态最差,鼓声却最响亮的一次冲锋。守城的瞿越士兵起初闻听这般激烈的鼓声,个个都瞪了大眼睛,准备与城下胆敢强行攻城的宋军拼死相搏。但当他们俯瞰下方,见到宋军的疲态之后,人人都纷纷大笑。 这阵鼓声很快就惊动了王绍祚和江巨望,两人急匆匆的登上城头,但当他们看清山下宋军的状态时也笑出了声。江巨望一指侯仁宝,道:“宋军一仗没打,就逃得只剩下这点兵卒,还个个没精打采,可真到了强弩之末。本将军这就带着城中所有人马,冲杀下去,管叫宋军有来无回!” 王绍祚本能的还想阻拦,但见城下宋军实在少得可怜,又尽是疲惫之师,若自己手拥四五万生力军,却不敢出城与之一战,着实太丢了瞿越的颜面,这才同意道:“江将军所言甚是,我们这就率城中人马冲杀下去,想后山天险又伏有精兵,必不致有失!” 江巨望见王绍祚终于痛快的答应了一次,忙同他一道下了城墙,火速点齐城中人马,大开城门尽数冲杀了出去。侯仁宝和孙全兴见状,连忙勒住缰绳,率领士兵就往军营方向冲了回去。 “宋狗,你们不是骂我瞿越人无胆吗?怎么我们一出战,你们就吓得落荒而逃啊?”江巨望大笑着抡起手中大刀,策马朝侯仁宝猛冲过来。 侯仁宝边打马如飞,边后头望去,见江巨望离自己不过几丈之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孙全兴连忙举起大刀,用力向下猛挥,一道寒芒挂着呼呼劲风直斩向江巨望。 江巨望一勒坐骑,手中大刀向上一挡,两柄刀刹那相撞,撞击出无数火花。江巨一刀才使出五六成力,孙全兴似已招架不住,大刀险些脱手飞出。 “哈哈!”江巨望笑声越发得意,不待孙全兴反应过来,连环三刀已劈向孙全兴要害。孙全兴忙驳转马头,紧随在侯仁宝身后向营中逃窜,再也不与江巨望交战。众士兵见主将都不是对手,逃得越发狼狈,许多人被瞿越士兵赶上,做了刀下之鬼,他乡亡魂。 方才王绍祚还有所顾忌,此时也彻底放开了手脚,持枪纵马奋力掩杀逃走的宋军。一时间宋军哭喊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谁都恨不得多长几条腿。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扰坚城迫敌出击 攀高峰首战告捷 (五) 所幸,山坡距离营帐不远,许多士兵都跟在侯仁宝身后,有惊无险的逃了回了军营。这些士兵才逃回营帐,木制的营门就在一阵“吱吱”的声响中,缓缓合拢。 江巨望哪能让营门就这么合上,忙用刀杆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战马吃痛暴叫一声,四蹄腾空猛撞向尚未完全关闭的营门。在战马这撼天震地的一撞之下,木制的营门轰然而开,关门的士兵们齐齐摔倒在地。战马落地时四蹄恰好踏在几人身上,顿时把几人踏得骨断筋折,口喷鲜血暴毙身亡。 王绍祚此刻率领士兵也已杀到,随着江巨望如潮水般,涌进脆弱不堪的宋军大营。他们人人高声呐喊,把这些时日压抑在胸中的愤懑,疯狂的宣泄出来。 可他们喊叫了一会,才忽然发现,眼前的宋营竟是一座空营。莫说没有看到侯仁宝、孙全兴,就连方才眼睁睁看着逃回营帐的宋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绍祚素来谨慎,刚才一时被愤怒与利益冲昏了头脑,现在望着空荡荡的军营,瞬间清醒过来。他一提缰绳,对众人喊道:“不好,我们中计了,快冲出去!” 众人也发觉眼前的一幕不对劲,正要冲出宋营,侯仁宝竟带着六七万人马从后门杀了回来。眼前这群宋军非但脸上丝毫没有疲倦之态,眼中更露出森然的杀意。他们如狼似虎般朝瞿越士兵冲来。 瞿越士兵上一刻追杀宋军有多得意,这时就被突然返回的宋军,杀的有多狼狈。江巨望和王绍祚拼出一死,这才掩护着麾下士卒,缓缓撤出了宋营。 但他们退出宋营,刚要返回谅山的刹那,真正让他们绝望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谅山下的密林中,竟冲出三四万人马,这些宋军个个盔明甲亮,赫然是瞿越人眼中那群数不清的逃兵。 王绍祚扶额长叹一声,“唉,我一生用兵小心谨慎,不料竟中了此等雕虫小技!我若无法保住谅山,保住瞿越的将士,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江巨望把心一横,道:“王将军,你与其长吁短叹,不如和我一起杀回谅山,或许还有希望挡住宋军!” 王绍祚点点头,长枪一摆,朝着面前十万大军冲了过去。江巨望不甘落后,抡刀也杀入了敌阵。瞿越士兵知道只有杀回谅山,才有一线生机,俱是无惧生死,奋力冲杀向面前黑压压的宋军。 山后的一行人已到了城外许久,埋伏在山林掩映之中,生怕被守军发现踪迹。此时忽听不远处喊杀声、哀嚎声、兵刃相击声大作,慕容云瑶忙从一块大石后面站了起来,万剑锋也伸了个懒腰,一挥手带着残余的士兵冲了出去。 半月以来,众士兵都觉得这条计策极佳,忽略了谅山城墙的高大。但此时冲到谅山城下,举目望着面前几乎高耸如云的城墙,个个眨眼间成了霜打的茄子。慕容云瑶暗运体内真气,发现方才消耗过大,竟也一时拿面前这道高不可攀的城墙没了办法。 万剑锋见状毫不慌张,反而笑了,“哈哈,小魔女,这下连你也没办法了?看来关键时刻,还要靠本少侠呀!” 慕容云瑶一指巍峨的城墙,道:“臭要饭的,你跑的虽然挺快,可说到飞檐走壁,本姑娘却能甩伱十几条街。这座城墙本姑娘平日都不敢说能一跃而上,你确定自己能翻过去?” 万剑锋敲敲自己的太阳穴,笑道:“小魔女,用蛮力一向是你的长项,动脑子才是本少侠的拿手好戏。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少侠是怎么打开这座城门的。” 他此言一出口,不仅慕容云瑶不信,就是那几个士兵也没一个相信的。他们投向万剑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感到滑稽而又可笑。 万剑锋却只抬头看了看,见本该守城的士兵,也随着守将一道杀出去了,彻底没了半分顾忌。他扫视众人一眼,笑道,“哈哈,我现在和你们说,你们还不信,一会别崇拜的跪地叫翁翁才好!”他说着朝众士兵一摊左掌,“把你们的剑借本少侠用用。” 莫说众士兵没见过万剑锋用剑,就连慕容云瑶都从未见过,他此时却忽然要剑,众人无不大感意外。慕容云瑶有些迟疑,并未急于递剑,士兵们却乐得见个新鲜,纷纷把剑递向万剑锋。 万剑锋背着手,目光在剑身上一一扫过,一副朝中大官巡视地方的模样。很快,他挑中了几把相对锋利的长剑,逐一接在掌中。挑完剑,他一步步走向城墙,走到离城墙仅有五六尺的地方才停住脚步。 此时众人仍不明白,万剑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可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只见万剑锋拿起一剑,高高举过头顶,随手掷向城墙。他好像未费吹灰之力,长剑就化作一道白光,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激射向厚重的城墙。待众人看清,剑身竟已径直没入砖缝一两寸,露在外面的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随即,他又拿起一剑,举得比刚才更高。这次长剑嵌入之处,比方才又高了三四尺,深了一两寸。众士兵见万剑锋竟如此神乎其技,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就连慕容云瑶都忍不住道:“臭要饭的,你这招和谁学的?别说本姑娘不会,只怕我父亲都不会。” 万剑锋一笑,手中动作越发快了,顷刻间又掷出三四把长剑。这些剑每把都比上一把高三四尺,深一两寸,远远一看仿佛直达女墙的阶梯。他掷光了手中剑,满意的望望自己的杰作,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转瞬他足尖轻点,踏着墙上的柄柄长剑,刹那到了城上,眨眼又从城墙内侧义无反顾的跃了下去。 众士兵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一个荒唐、怪诞,却又无比精彩的梦。直到城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易守难攻的凉山,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他们才渐渐回过神来。 万剑锋见众人并未火速杀进城中,不由有点心急,一边朝城外跑去,一边嚷道:“喂,你们发什么呆呢?别告诉本少侠,咱们军中差这几把剑,你们想把它们抠出去!” 众士兵闻声才完全反应过来,手中持剑的当先杀入城中,没有武器的也不甘示弱,紧随着冲了进去。只有慕容云瑶发现,万剑锋的脚步好像有点踉跄,忙问道:“臭要饭的,你的脚怎么了?” 万剑锋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唉,不想让你发现,不想让你发现,到底还是让你发现了。这城墙太高,本少侠从墙上跳下去时,不小心把脚扭了,要是换做旁人,非英勇就义不可!” 慕容云瑶一皱眉,快走几步来到万剑锋身边,“臭要饭的,你脚都受伤了,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这脚要是就这么废了,我看你后半辈子怎么活!” 万剑锋咧嘴一笑,道:“没事,我这脚长扭,想当初……”他刚想随嘴编些英雄往事,胳膊却忽然被慕容云瑶搀住,他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小魔女,你、你……” 慕容云瑶没有看向他,更没有解释一句,但搀他的手却更紧了,莫名得给万剑锋一种安全与幸福。这种感觉自从他幼时,母亲梦涵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此刻忽然再次拥有,双眸中不由自主的闪现出泪光。 万剑锋忙用手去抹眼中泪水,生怕被慕容云瑶发现,同时嘴上打趣道:“小魔女,本少侠还没七老八十呢,等那个时候你再搀我也不迟!你不会是打算搀我一辈子,永远不松手吧?” 慕容云瑶似乎被他猜中了心思,身体微微一颤,连忙松开了手,“臭要饭的,谁要搀你一辈子了,不要脸!” 万剑锋痞痞的一笑,而后在慕容云瑶的搀扶下,勉力朝谅山正门狂奔,竟把几个跑得慢的士兵远远甩在身后。士兵们见此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也都使出全身力气,飞快的向前跑去。 谅山正门此刻同样一个守兵都没有,几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上城头,把厚重的城门迅速关上了。万剑锋还一脚踩在女墙上,点指江巨望道:“喂,活马桶,你们的王八窝被本少侠占了!如果不想被抓住,天天供本少侠出恭,就快滚回去找黎桓吧!” 江巨望和王绍祚兀自血战,突听万剑锋的声音竟从众人头顶,谅山的方向传来,都知道此战已彻底没了希望。两人不由长叹一声,率领麾下士兵杀出一条血路,向南方落荒而逃。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 (一) 花步,是一座美丽的城。在这里,一年四季都会有和煦的微风拂面,娇艳的鲜花盛开。但美丽的东西似乎命中注定,不会永远那么美好。 晨曦中,白砖砌成的花步城,闪着圣洁、美丽的光辉。它不似寻常城池那样巍峨宏伟,精致玲珑得宛如一件玉雕,仿佛轻轻一碰都会破碎。 此时,孙全兴带领本部人马,充当先锋已至城下。数万宋军把城池团团围住,在主将的命令下,不断向城头射火箭。成千上万的火箭汇聚在一起,如数不清的火鸟,呼啸着啄向城头稀少的守军。 顷刻间,晶莹的花步城就被火箭引燃,守军痛苦的哀嚎着,城上城下火光一片。孙全兴骑在马上,望着眼见的一幕,不仅丝毫没有感到惋惜,嘴角还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传我将令,杀入城中后休息三日,违反军纪者一概不究!” 随后,他朝身后的撞车一挥手,几名宋军忙推着撞车,奋力撞向面前精巧的城门。撞车上粗大的木头与城门相撞,发出“轰隆”一声,随之两扇城门訇然中开。 孙全兴看着眼前这种不堪一击的城池,嘴角笑容愈发灿烂,第一个策马疾驰入城。宋兵们也兴奋地拥进城门,如同一群贪婪的恶狼,争先恐后的冲入城中。 一时间,满目战火与硝烟之中,到处都是宋军烧杀抢掠的画面。仿佛在他们眼中,凡是值钱的东西、美丽的姑娘,都理所应当的属于他们,所有胆敢阻拦、反抗的人都该死。 在这群暴徒的搜刮下,遍地都是瞿越百姓的尸骨,满城的鲜花都已凋零,默默在战火中流下泪滴,灰飞烟灭…… 次日,衙门二堂。 二堂的大门敞开着,明媚的阳光射入屋中,把几口箱子中的珍宝照耀得熠熠生辉。孙全兴手中不断把玩着抢来得各式珠宝,眼中尽现贪婪之色。 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嘴脸的副将,淫笑着道:“将军,您为何只爱钱财,不爱美色呀?弟兄们这一天强暴的少妇长女,比这辈子见过的女人还多,您何不也去抢上几个美人为您暖床呢?” 孙全兴斜睨副将一眼,不屑道:“贾湜,你好歹也是军器库副使,堂堂的大宋命官,怎么也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想这偏邦小国,能有什么绝色天香,与其去抢当地的女人,还不如去东京的秦楼楚馆寻花问柳来得快活。” 贾湜摇头,道:“将军,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花步城中就住着一位名动诸国的美女,传闻她生得妩媚动人,比之西施、王嫱都毫不逊色!” 孙全兴闻言也笑了,“此话当真?她叫什么名字?” 贾湜道:“此女名叫花落英,世人称赞她百花羞。百姓传言她不是瞿越人,而是江南人,她父亲还曾在南唐为官。后来太祖平灭南唐,她父亲才被迫弃官从商,来瞿越做生意。几年前她父亲病故,家中已无亲人,想必她一定寂寞极了,正盼着将军您去疼惜呢!” 孙全兴忙问道:“这个小美人没被弟兄们糟蹋了吧?” 贾湜道:“末将特意吩咐过,把她留给将军,谁还敢动呀!” 孙全兴指着面前一箱珠宝,大笑道:“哈哈,你做的好,这箱珍宝赏给你了!伱这就带本将军去找那个小娘子,今晚好好快活快活!” 贾湜一拱手,道:“多谢将军,末将这就带您去!” 孙全兴刚想和贾湜出门,一个瘦削的轻年突然跑了进来。这人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全身大汗淋漓,一个踉跄绊倒在门槛上,扑在正要出门的贾湜身上,贾湜后退几步,险些被他撞倒在地上。 贾湜看清此人后,一笑道:“王兄弟,你这是糟蹋了多少姑娘呀,怎么跑两步就累成这样?我陪将军要去办趟美差,你要没什么急事就先歇着,等我们回来再说!” 孙全兴点点头,一推王僎道:“瞧你这副德行,快给本将军让开!” 王僎被推得退后几步,气喘吁吁的道:“将……将军,大事不好!侯大人、寇大人已率大军提前赶来,现离花步已不足五里了!” 孙全兴闻言兴致顿时去了大半,怒道:“老子带兵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才攻下花步,侯仁宝这厮后脚就来和老子抢人,简直岂有此理!” 王僎此时才勉强喘匀这口气,焦急道:“将军,您快下令让弟兄们收手吧。不然一旦被两位大人看见,只怕他们非置将军的罪不可!” 孙全兴不忿道:“寇准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管得着我这个从五品?侯仁宝狗屁不懂,全靠老子在前面拼命,他要敢指手画脚,老子一刀劈了他!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按你说的办,以免多生事端!另外,本将军这就亲自出城迎接,好尽量拖延点时间。” “将军说的对,咱们这就走!”贾湜说着和孙全兴一前一后,大步走出房门。两人在门外上了坐骑,打马如飞,火速向城外疾驰。 两人刚出城门,就遥遥望见东北方尘头大作,大军行进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孙全兴握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的发抖,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过去。 很快,孙全兴就策马来到大军面前,一眼看到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侯仁宝与寇准,脸色下意识的难看起来。侯仁宝见到孙、贾两人,忙勒住战马,一抬手让身后士兵们停住了脚步。 贾湜在马上一抱拳,满脸堆笑道:“侯大人,孙将军不负众望,已经攻克花步。不知您是率军进城休整,还是绕城而过,继续进军?” 侯仁宝略感意外,道:“孙将军,花步虽城小兵稀,又无地势可守,但也不易在几日之内拿下。你此番功劳不小,待班师回朝之日,本官定向官家表奏你的功劳!” 他说完抬头看看天色,然后道:“既然花步已归我军所有,夺取古螺城就多了几分胜算,既然天色尚早,不如就绕过花步继续前进吧。” 孙全兴和贾湜长出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露出如蒙大赦的笑意。侯仁宝并未察觉两人神情有异,但这细微的表情,却难逃寇准的法眼。 他一提马缰,来到侯仁宝身边,“大人,此时天色虽早,但士兵们已有倦意,官家既未规定吞并瞿越之期,我想就不必操之过急,不如入城休息几日再行进也不迟。” 孙全兴脸色立刻一变,眉头微微皱起,鬓边也渗出几滴冷汗,生怕侯仁宝听从寇准的话率军入城。 但侯仁宝已打定主意,摇头道:“寇贤弟,花步城十分狭小,想来城中粮草、房屋都极为稀缺,难以供养数万大军。我们不如再前进几十里,拿下不远处的右陇,再行休整不迟。” 寇准道:“既是大人无意进城,下官也无异议。只是孙将军乃沙场悍将,未必擅于安抚民心,不如下官暂时留在花步张榜安民,待民心归附之后,再赶去与大人会合。” 侯仁宝摇头,道:“寇贤弟,你是本官的左膀右臂,你如果留在这里安民,本官如何能夺取右陇,又该如何进兵古螺?依本官看,不如就派孙、贾两位将军,暂时镇守花步比较稳妥。” 寇准无奈的道:“也罢,那此事就有劳两将军了。” 孙全兴松了口气,笑道:“我们都是为朝廷办事,谈何辛苦?过几日民心归附,我们就带兵与大军会合,共同夺取古螺城!” 侯仁宝一笑,刚要带兵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个痞痞的声音,“侯大人,本少侠以前在大宋,就听说花步城中的百花酿甚称一绝。本少侠要是在中原,喝不到就喝不到了,可如今眼见就要到花步了,要是再喝不到,我这肚子答应酒葫芦都不答应。不如你们先走,本少侠和小魔女在此逗留几日,等我们喝够了,逛够了,再撵你们去!” 万剑锋说着全不理会侯仁宝是否同意,骑着一头又小又瘦的驽马,就朝花步方向行去。慕容云瑶也少有的配合,一句话都没说,就一催胯下那匹高头大马,紧跟在万剑锋身边。 侯仁宝明白,这两人不是朝廷命官,也不图朝廷的封赏,之所以一直在军中出力,完全出于侠义之心与朋友之谊。自己可以对任何人发号施令,唯独这两人例外,只好默许他们离去,自己带着麾下大军继续前进。 孙全兴见侯仁宝走了,充满敌意的瞪了万剑锋一眼。贾湜低声道:“将军,您看我们要不要……” 孙全兴微微摇头,“无妨!一个花儿乞丐,一个刁蛮丫头,还能翻出天去?他们若敢坏我好事,本将军定取他们项上人头!”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二) 片刻后,花步城中。 此刻的花步城被王僎带人匆忙的整肃了一番,虽然街道两旁偶尔还能看到倒塌的房屋、散落的头颅、残余的血迹,不过终归要比昨日井然有序。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万剑锋和慕容云瑶策马从城门外进入这座曾经美丽的小城。慕容云瑶骑在马上,见到周遭情景,心中感到有些惋惜。她虽不愿看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毁于战火,却也明白战争必会有人流血牺牲,这一切无法避免。 万剑锋手中摇着空酒葫芦,对眼前景象似乎并不关心,他只在意那家传闻中名动诸国的百花酿,是否随战火中一道烟消云散了。 两人沿着城中心的大街前行了不久,就闻到一阵酒香,虽不似寻常酒香那么浓烈,却于淡雅中透着香甜,如雨后的百花般沁人心脾。 万剑锋提起鼻子,用力嗅了几下,险些流下口水。他立刻循着酒香,打马向前急驰了一段路程,于街边一处巷子内发现了酒香的源头。 只见这条巷子里一户人家都没有,只有两个用篱笆围成的花圃,圃中百花娇艳的盛开着,丝毫没有受到战火影响。花圃后是座十分精致幽深的小庄园,上面挂着一块淡木色的牌匾,上书清新婉丽的三个大字——玉英庄。若非门口挂着一道淡粉色的酒幌,和园中传出的阵阵酒香,只怕谁也不会把面前这座庄园与酒馆联系在一起。 万剑锋在门口下了马,把缰绳拴在门口的酒幌上,然后指着马头道:“小马,你不许吃这些花,听到没有?要是敢吃,本少侠就让小魔女一记凌绝神掌,把你也打上天去!” 他正想伸手摸摸马背,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连忙回头去看。见拍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嘴角含笑的慕容云瑶,她的笑容看似和蔼可亲,万剑锋却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云瑶手指马背道:“臭要饭的,本姑娘能不能一掌送它上天不知道,但肯定能一掌送你上天,要不要试试?” 万剑锋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本少侠道行尚浅,就不去天上混了,还是喝人间的美酒要紧!” 慕容云瑶笑着斜睨了他一眼,率先走入庄园。万剑锋也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跟在她后面,恨不得立刻就喝上一坛远近驰名的百花酿。 庄内有一株很高的樱花树,树下是间清雅的席棚,棚中摆着几张原木色的桌椅,排列得极为整齐,桌面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中间一张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白瓷酒壶,壶中酒香四溢。 万剑锋迫不及待的跑到桌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右脚踩着坐下长椅,左手就要去拿酒壶。慕容云瑶欣赏着其间雅致的陈设,心情忽然大好,也走到万剑锋对面,缓缓坐了下来。 两人坐下才发现,这座精美的庄园中,莫说卖酒的掌柜,就连一个跑堂的伙计都没有,不由纳闷起来。万剑锋此时已顾不了许多,拿起酒壶就要往嘴里倒,却被一个甜美温柔的女声打断了。 “重为轻根,静为燥君。轻则失根,燥则失君。两位贵客想必皆是广博之雅士,而非乡野之陋夫,何必如此急于饮用奴家酿制的些许薄酒呢?”她的声音悠扬婉转、珠圆玉润,单这声音便已足以让天下所有男人都为之魂牵梦绕。 慕容云瑶寻声望去,但见后园中缓步走来一位少女。她面似桃花放蕊,身如弱柳扶风,眉似春山带雨,目如秋水含情。行动间散发出缕缕花香,香气不淡也不浓。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薄纱长裙款步而来,恍若百花仙子,又如九天神娥。真正是,沉鱼落雁怎比美,闭月羞花实堪羞,遗世独立笑后语,常羲见之妒三秋。 “天啊,伱是人还是仙呀!”慕容云瑶惊叹一声,连忙用手揉揉眼睛,再次望向面前这位少女,只觉她愈发清丽脱俗,美丽动人。慕容云瑶平日自视甚高,只当自己是天下绝艳,今日与眼前这位少女一比,不觉自惭形秽。 慕容云瑶半晌才回过神,猛地转头去看万剑锋,却见他兀自把玩着那个酒壶,一副不知道该喝还是不喝的纠结相,这才下意识地微微松了口气。 这少女并不理会慕容云瑶,似乎已见惯了这种神情。她缓步来到万剑锋面前,一笑道:“这位少侠,奴家这壶百花酿价值纹银五十两,不知少侠要饮上几壶?” 万剑锋连忙把酒壶放在桌子上,仿佛这壶美酒已变成烫手的山芋。他抬手擦了擦嘴角,大口大口的吞着口水,但他那双眼睛仍贼溜溜的盯着酒壶看个不停,却怎么也不敢再碰一下。 少女见状莞尔一笑,“奴家平日除了酿酒,闲暇时还爱读些诗文,本姑娘爱财也爱才。有财之人付钱喝酒,有才之人赋诗喝酒。若两位能当场写下一首绝句,或是对出奴家的几句下文,奴家就将这壶百花酿送与二位。” 慕容云瑶忙摇头,道:“喝个酒也要酸文假醋,本姑娘不对!” 少女一笑,道:“莫非女侠肯出这五十两纹银?”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 (三) 慕容云瑶手指万剑锋道:“非也,本姑娘的意思是说,我们无财也无才。本姑娘好歹还知道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个臭要饭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你让他作诗还不如让他作死。” 万剑锋白了慕容云瑶一眼,道:“小魔女,你少看不起人,想当年本少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虽然不会赋诗,但要接几句古诗还不在话下!” 慕容云瑶不屑道:“瞧把你能的,还读过几年书,会接古诗呢,本姑娘看伱能接明白古尸就不错了!” 少女笑吟吟的道:“既然这样,那奴家就出五首诗,少侠每对上一首奴家就少收十两,若能全对上,奴家就将这壶酒就赏于少侠如何?”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废话少说,尽管来吧,没有本少侠接不上的!” 少女一笑,道:“故人西辞黄鹤楼。” 万剑锋不假思索的接道:“哭瞎东头两只猴。” 少女忍俊不禁的继续道:“孤帆远影碧空尽。” 万剑锋毫不犹豫道:“断了伙食好犯愁!” 少女“噗呲”一下笑出声,“这位少侠,果真有才!奴家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对诗,你虽对的不是原句,却很是诙谐幽默,就少收你十两银子吧。不知你还要再对下一首吗?” 万剑锋点点头,“当然,有多少本少侠给你对多少!” “空山不见人。” “抬手抓只鸧。” “返景入深林。” “还要捕头獐!” “江碧鸟愈白。” “头秃脑露斑。” “今春看又过。” “明年去坐禅!” “赵氏连城璧。” “见了都喜欢。” “送君还旧府。” “然后准升官!” “行寻春水坐看山。” “卧观江湖醉打鼾。” “为报野僧岩客道。” “休笑穷丐魔女憨!” 万剑锋一口气胡诌了五首诗,听得慕容云瑶伏案大笑,险些一个踉跄从椅子上摔下来。那少女初时也忍俊不禁,听到最后笑意却渐渐收敛,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片刻后,那少女才道:“这位少侠,你虽不懂诗文,倒也答得合辙押韵,字里行间颇为诙谐,奴家就破例将这壶酒赠与你了。” 万剑锋一拱手,“多谢,多谢!这诗对得本少侠口干舌燥,要是再不喝上一壶美酒,嘴里都能喷出火了。”他说着就把酒壶拿起来,来了个嘴对嘴长流水,一口气就喝了大半壶。 这壶百花酿,虽无烈酒那般浓郁,却入口清香,回味绵长。半壶下肚,万剑锋竟已晕晕乎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片花海之中,连呼吸间都是鲜花的芬芳。 慕容云瑶见万剑锋两颊泛红,一脸陶醉,不由笑着推了他一下,“臭要饭的,你平日不是号称千杯不倒吗?怎么今日一壶酒就醉成这样?” 少女一笑,道:“这壶薄酒虽是百花所酿,入口绵柔香甜,却比烈酒更易醉人。奴家这庄里有几间专为醉酒客人准备的客房,不知两位是否要去后院休息一下?” 万剑锋痴笑着摇摇头,“本……本少侠没醉,我可是千杯不倒,才喝半壶怎么可能醉?”他说着一仰脖,又把剩下的半壶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慕容云瑶正想再取笑他两句,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马蹄声在庄门外停住,几个身披戎装的大汉走了进来。慕容云瑶循声看去,见为首之人竟是方才还见过面的孙全兴,不禁微微感到诧异。 孙全兴仿佛没看见慕容云瑶和万剑锋,一踏入园子就死死的盯着那位少女,激动的不断搓着手,满脸淫笑,口水已溢出嘴角都快流下来了。他一步步朝少女走了过来。 少女见来了一队宋国军官,微微低下了头,她或许认为这些人不会像普通士兵那样无理,也许如这位少侠一样,只是馋酒了,到她这里讨壶酒喝。她竟抬起头来想要招呼这些客人。孙全兴见状笑得愈发得意,几步来到少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张开大嘴就要去吻她的唇。 慕容云瑶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子,“姓孙的,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妄图做出那等卑鄙龌龊之事,是当一贯除暴安良的本姑娘不存在吗?” 孙全兴冷笑道:“这花步是本将军夺下的,城中的一切自然都是本将军的。莫说只是抢个民女,老子就算屠城也天经地义,轮得到你个臭丫头指手画脚?” 贾湜也坏笑着走了过来,“小丫头片子,你是看孙将军瞧上她没瞧上你,眼馋了是不是?看你这小模样长得也不赖,你要是愿意,就给我做个第五房小妾,保证你荣华富贵,总比跟着个臭要饭的强!” “是吗?”慕容云瑶笑着站起身,缓缓来到贾湜面前,此时阳光照在她脸上,把她衬得愈发美艳动人。贾湜也如孙全兴那般,目不转睛的望着慕容云瑶,笑得极是猥琐。 突然,慕容云瑶右拳猛地一抬,挂着劲风直打向贾湜面门,同时左脚飞起,直踢向他小腹。贾湜哪料到慕容云瑶会忽施杀手,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一脚,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 两人身后的几名士兵,还没弄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当官的身躯朝自己这边飞过来,士兵们下意识地向两边闪去。中间几个闪得慢的,被贾湜飞来的身躯齐齐撞倒在地。 孙全兴闻声转身去看,见贾湜被慕容云瑶打得着实不轻,差点昏死过去。他身下得几个士兵,被一撞一压也伤得不轻,躺在地不断挣扎、呻吟。他不禁勃然大怒,只好放开那位少女,拔出腰间长剑,刺向慕容云瑶。 慕容云瑶正想挥掌相迎,却见一团白光朝孙全兴飞了过来。孙全兴的注意力都在慕容云瑶身上,当他反应过来时,那团白光已砸中他的额头。 “啪嚓!”那团白光在他额上裂开,无数碎片落地,鲜血霎时流下。孙全兴捂着额头,怒喝道:“哪个多管闲事的家伙,竟敢偷袭本将军,看我不把你碎尸万端!”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 (四) 万剑锋翘着二郎腿,背靠在桌子上,双手抱肩,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孙将军,本少侠看你来得火急火燎,肯定是馋酒馋坏了吧?我本想送你壶酒,但这里的酒实在太贵,只好送你个酒壶凑合凑合了。放心,这酒壶是本少侠送伱的,分文不取!” 孙全兴点指万剑锋,怒不可遏,“你个花儿乞丐,日前在军中就与本将军过不去,今日竟还敢殴打本将军,我看你是反了!本将军今日定要砍下你的狗头!” 万剑锋笑着站起身,拨出帅棍,踉跄着朝孙全兴走了过来,“孙子,你违反军令强抢民女不算造反,本少侠送你个酒壶却被污蔑造反,这是哪家的道理?难道造不造反不是驾坐东京的赵老儿说了算,而是你个芝麻粒大小的将军说了算吗?” 孙全兴紧咬牙关,道:“狗东西,你还敢对当今万岁不敬,本将军今日就替官家宰了你!” 万剑锋毫不慌张的道:“孙子,看来你不光这颗榆木脑是摆设,没想到你那双招风耳朵也是摆设!你也不打听打听,赵老儿的命可是本少侠救的,你要宰了我,就不怕他一怒之下灭你满门?” 孙全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索性不再言语,拼尽全力一剑向万剑锋刺了过来。慕容云瑶已习惯于保护这个得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的小乞丐,不待万剑锋呼救,一掌猛地击向孙全兴后心。 孙全兴觉得背后恶风不善,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压得几欲窒息。他连忙侧身,手中长剑试图去化解这霸道的攻势,但能否化解得了,他心中却着实没数。 万剑锋笑道:“本少侠命真好,危难之时总有美女相护。可是小魔女,本少侠要是总不活动筋骨,过一段变得又胖又笨,你可别嫌弃我!”慕容云瑶笑着收了手,转身去收拾贾湜等人去了。 慕容云瑶掌力一撤,孙全兴顿觉轻松,剑带劲风直刺万剑锋咽喉。万剑锋笑嘻嘻的看着他刺来得长剑,仿佛根本没有要躲的意思。孙全兴剑上力道更疾,一剑就要取了万剑锋的小命。可就在他的剑将到未到之际,忽然眼前一花,随即竟发现万剑锋已不见去向。 孙全兴当是万剑锋会什么妖法,立刻慌了手脚,握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下一刻,他忽觉屁股被人踹了一脚,脚下又被什么绊了一下,刹那摔了个狗啃屎。 “谁,竟敢踢本将军!”孙全兴怒吼着,一撑地就想站起来,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还没等他站起来,万剑锋已一脚踩在他背上,这一脚似有千钧之力,孙全兴用尽全力挣扎竟也动弹不了分毫。 他以手捶地,怒道:“狗东西,快把你的臭脚给本将军抬开,不然我……”他平日吆五喝六惯了,此时身处下风,竟还试图出言恫吓。说完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威胁面前这个可恶至极的小贼,只得沉默起来。 万剑锋笑道:“不然你怎样呀?你是想和本少侠继续单打独斗,还是想让手下这群废物一起涌上来把我宰了,拿我的人头到赵老儿面前请功呀?”他说着运起内力,脚下的力量又大了数倍。 孙全兴被他踩得喘不过气,身上的骨骼也被重力碾压发出 咯咯的声响。他知道若是任由万剑锋再踩下去,自己势必要被他活活踩死,只得道:“万少侠,我服了,你是爷爷,我是孙子还不行吗?你只要把脚抬起来,要本将军怎样都行!” 万剑锋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敢变卦,本少侠有一百种方法,再把你踩在脚下,到时候可就没这么便宜了!” 随着万剑锋的话音,孙全兴忽觉自己背上一轻,双手一撑地赶紧站了起来。他持剑在手,怒视着万剑锋,本想趁机一剑杀了他,却又怕再被万剑锋制住,只好作罢。 万剑锋看了一眼慕容云瑶这边,见她与几人斗的正欢,不仅半点没落下风,还满院追着人打,几个胆小的已跪地直叫姑奶奶了。他看着孙全兴,大笑道:“孙将军,本少侠别的要求没有,就想管你要五十两银子,再让你发个毒誓,然后你就可以带着这群废物滚蛋了!” 孙全兴不甘的道:“我孙全兴发誓,此生再也不来这里闹事,再也不调戏这位姑娘了,若违此誓叫我不得好死!”他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五十两银子,恨恨的摔在地上。 万剑锋从地上捡起银子,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喊道:“小魔女,别打了,这群家伙叫得比杀猪还难听,你受得了本少侠可受不了!” 慕容云瑶点点头,“没错,要不是怕没法和侯大人、平仲哥哥交代,本姑娘早把他们杀了!” 几人见慕容云瑶终于停手,如蒙大赦般长出口气,有的伸手去擦汗,有的伸手去擦血,他们看向慕容云瑶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女魔头。孙全兴朝他们一挥手,带着几人悻悻的冲出大门,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万剑锋拿着银子,笑呵呵的来到少女面前,“小娘子,本少侠不白喝你酒,这五十两银子给你。你要是嫌那狗官的钱脏,就拿点百花酿洗洗,不管多脏的钱都保证香喷喷的!” 少女清丽的面容从始自终都波澜不惊,既似被刚才一幕惊呆了,又似是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她见万剑锋给自己银子,才笑道:“少侠,奴家方才既是有言在先,怎能出尔反尔?” 万剑锋道:“此一时彼一时,刚才本少侠身上没钱,当然是想用不给钱的方法喝到酒,现在有了钱自然不能白喝你的。” 少女点点头,接过他手中银子,“好,那奴家就收下了,改日欢迎两位再次莅临。” 万剑锋摇头,“这位小魔女的确该走了,可本少侠却要再留几日,不然万一那姓孙的带人再回来,你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慕容云瑶道:“臭要饭的,你挺会使唤人呀!不过看在这位神仙妹妹的份上,本姑娘这就走一趟!” 少女不解的道:“这位女侠,不知你要去往何处?莫非要返回大宋,告这个孙将军一状吗?” 慕容云瑶道:“不必那么麻烦,宋军主将侯仁宝是本姑娘的朋友,我去找他来教训教训这个姓孙的,就算不能一刀斩了他,至少也能让他收敛收敛,不再祸害百姓!” 少女微微颔首,飘飘万福道:“若真是如此,那奴家代表花步城乃至整个瞿越的百姓,谢过两位义士了!” 慕容云瑶一笑,“你要真想谢我们,就多给这个臭要饭的拿几坛酒,这家伙一会喝不到酒,就跟活不起了似的!你看,他跑后面干嘛去了!” 少女闻言一回头,见万剑锋蹑手蹑脚,循着酒香向后院溜去,不由莞尔一笑。当她再转过头时,慕容云瑶早已远去,就连背影都消失不见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 (四) 次日,西南五十里外。 城南五十里一片荒郊野岭中,驻扎着一座坚固的硬盘。这座营盘布防得十分严密,正午的阳光下,时常可见一队队士兵在营中巡逻,从旷野中刮过来的劲风吹起营中数面大旗,可见上面斗大的宋字。 慕容云瑶骑在那匹让她很不满意的驽马上,口中连声催促着,一人一马向这座营盘疾驰而来。守门的士兵见有外人靠近,本能的想去阻拦,但当他们看清马上之人后,纷纷为她让开一条路。 “吁!”慕容云瑶来到大帐前,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她不待士兵们通禀,就大步流星走入帐中。众士兵大多对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都只是见怪不怪的摇摇头。 慕容云瑶风风火火的走进大帐,把帐中正在议事的侯仁宝和寇准都吓了一跳,不禁停下话头,诧异的看向她。侯仁宝当先问道:“慕容姑娘,出什么事了?” 寇准也猜测道:“莫非花步城中有变?” 慕容云瑶怒气冲冲的道:“侯大人,本姑娘一直认为,我大宋的文武百官,多是爱民如子。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人面兽心之徒!今天的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若你敢袒护姓孙的那狗东西,休怪本姑娘不念朋友之情!” 侯仁宝被慕容云瑶一番话弄得莫名其妙,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寇准却已料到了七八分,开口道:“慕容姑娘,可是孙将军入城后无视军规,纵容部下大肆烧杀抢掠吗?” “不可能!”侯仁宝不待慕容云瑶答言,就道:“我大宋向来重视律法,固然有刑不上大夫之说,却也绝不会轻饶作奸犯科之人!我与孙将军虽相处不久,却大致了解其秉性,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慕容云瑶冷笑,“侯大人,本姑娘实话告诉你,孙全兴非但无视律法,纵容部下烧杀抢掠,还亲自带头强抢民女!要不是我和那个臭要饭的恰逢其会,后果不堪设想!” 侯仁宝一皱眉,“怎么可能!如果此事属实,本官定然会管,只是眼下大战在即,若这时处置了孙将军……” 慕容云瑶见侯仁宝有意推诿,抬手掀翻面前的桌子,杏目圆睁,怒视着他。侯仁宝被她一瞪,只觉不寒而栗,浑身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莫说他是文官,不懂什么武艺,此时只怕一流高手也要吓得不知所措。 寇准一笑,道:“慕容姑娘,侯大人的意思是说,暂时把他调回军中,让他无法再为祸一方,待大战结束之后,再将其押往开封府定罪。不知慕容姑娘对这样的决定,有何不满之处吗?” 慕容云瑶冲侯仁宝冷哼一声,“哼,料伱也不敢包庇他!就暂且按你们说的办,但战后你们若敢反悔,本姑娘可不答应!” 侯仁宝点点头,“慕容姑娘尽管放心,此事就交给寇贤弟了,相信他定会秉公处置的。” 寇准一愣,道:“大人,卑职官居六品,孙将军是从五品。若他肯随下官走,自是无妨,若他不肯,只怕下官也无法将他强行带走。” 侯仁宝道:“刘澄出兵许久,却一直被困在白藤江,难以前进半步。若他遣人告急,辄需本官亲自下令派兵,如果我去了花步岂非要误大事?不过本官可以修书一封,相信孙将军看到本官书信,定会随你们回来的。” 寇准微微颔首,“好,那有劳大人了。” “无妨。”侯仁宝说着拿起桌上笔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军令,又盖上自己的大印,这才交给寇准。寇准接过军令,朝侯仁宝一拱手,就带着慕容云瑶出了大帐,向花步方向而去。 傍晚,夕阳将落。 天色阴沉,独余一抹暗淡的血红。 一条狭窄的官道,从远方笔直的通往花步城,借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可以隐约看到两骑并辔驰来。左边马上是位英俊儒雅的轻年,右边马上是位英气美艳的少女。 少女眉头紧锁,不断以手击马,口中还大声喊着,“驾!驾!你这破马,就不能给本姑娘跑快点吗?” 儒雅轻年虽也不住催马,神态间却比这位少女从容得多。不知是他马术尚佳,还是胯下马匹更好,竟没慢于这少女丝毫。 两人一先一后穿过城门,本想赶往府衙,却忽听城东隐约传来一阵打斗声与嘶喊声。儒雅轻年忙一勒坐骑,侧耳细听,旋即疑惑的道:“奇怪,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城内械斗?” 少女也略感诧异,辨认一下声音的来处,随后道:“不好,那边好像是花家妹妹的酒坊,不会是姓孙的那个狗东西趁本姑娘不在,又去强行无礼吧!” 儒雅轻年忙道:“孙全兴真敢这般肆无忌惮吗?他手下虽无能人,但毕竟人多势众,若当真这么胆大妄为,恐怕万少侠要吃亏呀!” 少女点点头,高高举起左手,狠狠一掌打在马屁股上。她胯下坐骑吃痛,原本慢吞吞的小马,此刻却如一道疾风,眨眼就消失在街尾。 很快,慕容云瑶就赶到玉英庄附近。离得越近,那阵嘈杂、刺耳的打斗声,就听得越发清楚。转瞬,她已策马来到庄院门前,赫然看到孙全兴的战马拴在庄前的酒幌上,他本人正指挥着手下几十个手持利刃的官兵,围斗万剑锋一人。 万剑锋仗着轻功卓绝,帅棍招数刚柔并济,又时常用些巧力,于勾、引、锁、带之间,毫不费力的把这些官兵摔倒在地。但孙全兴这边人多,万剑锋又不愿胡乱杀人,纵然武艺再高此刻也已累得大汗淋漓,口中微微喘着粗气。 忽然,万剑锋抬眼看到了门口的慕容云瑶,眼中顿时放出两道精光,“小魔女,你来的太是时候了!要是再晚来一会,本少侠就要归位了!” 慕容云瑶微微一笑,随即喝道:“姓孙的,你昨天可是发过毒誓的,今天居然还敢率众来此闹事,是活腻了吗!” 孙全兴闻言忙转过身,见来人竟是慕容云瑶,一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臭丫头片子,你……你要干什么?你难道还敢杀官造反不成?” 慕容云瑶在马上微一运力,人便腾空而起,猛地欺向孙全兴。她身子在空中的刹那,以指为剑,裹挟着骇人的破空声,直刺向孙全兴咽喉。 孙全兴昨日就吃了慕容云瑶的亏,此刻见她使出这招,愈发感到心惊,一时竟忘了闪躲。但慕容云瑶无意取他性命,玉指只抵他项间,却不再继续向前。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英庄胡诌乱对 花步城见义勇为 (五) 众官兵见孙全兴竟被一位少女顷刻制住,大多惊得目瞪口呆,有几个昨天和慕容云瑶交过手的士兵,一见这位姑奶奶来了,都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慕容云瑶见众人都停了手,忙对万剑锋道:“臭要饭的,花家妹妹呢?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吧?” 万剑锋一笑,“小魔女,本少侠办事向来靠谱得紧,没让这帮孙子靠近后园半步,小娘子方才说要去后院酿酒,这会多半正忙着呢!” 孙全兴看着慕容云瑶,声音略微颤抖,“臭丫头片子,你……你还没完没了了?本官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姑娘,伱却一再坏我好事,你还真拿本官当软柿子捏吗?”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姓孙的,你这种猥琐、肮脏、稀巴烂的狗官,不配脏了本姑娘的手!还是把你交给侯仁宝处置吧!” 孙全兴不忿道:“尔等不过乡野小民,也配捉拿本官?别以为本官打不过你,就会任你摆布!除非侯大人的军令到此,否则……” 他一番话尚未讲完,儒雅轻年也策马来到庄前,从容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朗声道:“孙将军,侯大人军令在此,调你速速前往军营汇合,若敢稍有延宕,勿忘军法无情!” 孙全兴见到侯仁宝的亲笔书信,无奈的叹息一声,“唉,算本官倒霉,今生遇上这两个活祖宗!本官就随尔等回去。不过事先说明,本将军走后花步城中若出现什么变故,可休要赖在本将军头上!” 慕容云瑶冷笑一声,“姓孙的,少要在此危言耸。你不要以为立了点军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以为这样侯大人就会饶过你,本姑娘就会饶过你,大宋律法就会饶过你吗!” 万剑锋也笑道:“没错,孙子,你就等着吃牢房吧!” 孙全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吼道,“该死的叫花子,臭丫头片子!有本事一辈子别落本将军手里,不然本将军绝饶不了你们!” 万剑锋自幼乞讨,不知遭过多少白眼,哪会在乎孙全兴的眼神。慕容云瑶心头却一阵无名火起,抬手就要抽孙全兴,手在将落未落之际,忽然看见寇准目光中带着一抹为官之人才有的威严望着自己。慕容云瑶不知是出于朋友之情,还是畏惧大宋律法,手竟硬生生停在半空,一时落不下去了。 寇准微微一笑,随后朝孙全兴拱手道:“孙将军,我们这便动身吧。” 孙全兴强压心头怒火,走到酒幌前恨恨解开马缰,翻身上了坐骑。慕容云瑶也拉着万剑锋出了庄门,两人也刚要上马,一个小校却突然策马来到庄前。 小校见到寇准,连忙下马单膝跪倒,“寇大人,侯大人传来口信,说想请慕容姑娘和万少侠,前往白藤江协助刘澄将军退敌,不知……” 寇准略一沉吟,道:“今日早间侯大人不是说,一旦刘将军修书求援,他便亲自率军前往吗?怎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小校道:“不瞒寇大人,今日午后不知从哪里杀出了一伙敌军,偷袭我营寨。侯大人率军迎敌,怎奈两军实力相当,一时僵持不下,所以侯大人只好如此安排。” 寇准隐隐有些担忧的道:“慕容姑娘、万少侠,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万剑锋一瞥嘴,道:“寇兄弟,本少侠虽然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但毕竟是个肉身,又不是铜打的罗汉,铁铸的金刚,他刘澄率领几万人都拿不下白藤江,就算本少侠去了……诶呦!” 慕容云瑶不待万剑锋把话说完,早一把拧住他的耳朵,“臭要饭的,此事关乎国家存亡,关乎无数将士的生死,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要是敢不答应,本姑娘非把你耳朵扯下来不可!” 万剑锋被慕容云瑶拧得只觉耳根欲断,不住嚷道:“管!管!管还不行吗!小魔女,你是不是嫌自己的小命活得太长了?还想把本少侠的小命也搭上!哪危险你往哪冲,哪要命你把本少侠往哪拽!本少侠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多半还没少欠,不然怎么一遇到你就没好事!” 慕容云瑶闻言,斜睨万剑锋一眼,嘴角勾出一抹坏笑。万剑锋吓得忙闭了嘴,哪还敢再多抱怨半句。寇准见两人应下此事,抱拳道:“多谢两位再次仗义援手,待两位凯旋还朝之日,相信侯大人定会向万岁表奏二位的功劳。” 万剑锋摇摇头,“寇兄弟,本少侠还真不稀罕这点功劳。不怕吓着你,要真论到功劳,本少侠功劳可大去了!要是没有我,皇帝老儿几个月前就呜呼哀哉了。这天下什么功劳能高过救驾?皇帝可老儿亲口说过,要赏本少侠一个金葫芦,凭着这个葫芦可以到全国各地,随便支银子呢。” 寇准惊讶道:“万少侠,真有此事吗?不知可否取出金葫芦,让我开开眼界?” 万剑锋苦笑道:“本少侠也想让你长长见识,可惜过去这么久了,本少侠却连个葫芦籽都没看到。所以呀,本少侠也不指望你们为本少侠表奏什么功劳了,还不如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剩余的军饷,都给本少侠划拉走来得划算呢!” 寇准尴尬的一笑,“万少侠,这军饷是朝廷按官阶、战功专门拨发给将士们的,你虽居功至伟,怎奈不是朝廷官军,所以恕在下无法满足你这个愿望。” 万剑锋倒也毫不在意,笑道:“哈哈,那就算了!但军中没喝了的酒总有吧,到时本少侠统统打包带走,这总没得说吧?” 寇准微微颔首,“这个自然可以。” 万剑锋点点头,“那就行,至少本少侠拼死拼活的没白干。若是赏钱不给,连酒也不管够,那本少侠可保不齐哪天就真落了挑子!” 慕容云瑶见万剑锋磨叽个没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喂,臭要饭的,瞧你这点出息,像是在酒缸里出生的,整天酒酒的!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本姑娘踢你屁股!” “走,这就走!”万剑锋一吐舌头,转身去牵马,才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对寇准道:“寇兄弟,可别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不然本少侠会夜夜跑你府里偷酒喝!” “万少侠放心,此事在下记住了。”寇准一笑,向万剑锋挥了挥手。随后朝孙全兴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全兴此时余怒未消,并未理会寇准,一打马径直离去。寇准忙紧随其后,两人转眼间消失不见。 万剑锋见两人走了,也慢腾腾的上了自己的马,可眼睛却不断瞟向后院。慕容云瑶见状眉头一皱,怒道:“臭要饭的,干嘛犹犹豫豫的,莫不是看上了花家妹妹,不愿和本姑娘去白藤江吗?” 不待万剑锋开口,花落英已捧着一坛香气四溢的美酒款步而来。她走到两人面前,飘飘万福道:“奴家多谢两位相救之恩,怎奈身无长物,唯有以酒略表寸心,还望勿要嫌弃。” 万剑锋大笑,一把接过酒坛,“哈哈哈,此物是本少侠平生最爱,怎么会嫌弃呢?可惜我们是骑马来的,又要赶着去打仗,不然我非要带上个几十坛不可。” 花落英微微一笑,“万少侠对奴家有恩,日后若再来花步,玉英庄的薄酒随君品鉴,分文不取。” 万剑锋点点头,“好,等本少侠从白藤江回来,天天来你这喝酒!就凭本少侠这么英俊潇洒,绝对能为庄上招来无数酒客,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分点利钱哈!” 慕容云瑶狠狠瞥了他一眼,“臭要饭的,就你还能招来酒客,不招来苍蝇就算好的了!你要是再不走,整个庄子都被你熏臭了,估计以后没人再敢来玉英庄喝酒了。” 万剑锋抬起胳膊,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后不以为然的道:“小魔女,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本少侠这身衣服,两三个月前刚洗过,已经很久没有苍蝇来找我玩了!” 花落英闻言脸色一变,微微侧过身子,以袖掩面。慕容云瑶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随即干呕起来。万剑锋看了两人一眼,叹了口气,“唉,你们女人就是麻烦,越漂亮的女人越麻烦!本少侠以前常常一两年不洗衣服,也没见谁嫌弃过我,这才两三个月没洗,你们就跟活见鬼了似的,至于吗?” 慕容云瑶强忍着恶心,问道:“你确定?” 万剑锋点点头,“自己的衣服多久没洗,自己还不清楚?” 他说完笑着打开酒坛上的封口,朝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神情间毫无困窘之态,“哈哈哈,管他呢!眼下还有正事,没空洗这身破衣服,只要白藤江那边的士兵们不嫌弃就行呗!” 慕容云瑶闻言,一抱拳,“花家妹妹,我们的确有公务在身,这便暂且告辞了!” 花落英也深施一礼,柔声道:“两位保重,奴家愿两位海不波溢,马到功成。” 不知何时,万剑锋闭上了眼睛,嘴里含着一口酒,似乎正细细品味着唇齿间的花香、酒气。慕容云瑶哪有心思等他品完,朝花落英抱拳还了一礼,随后不耐烦的拉着万剑锋的马缰,就要策马而去。 万剑锋胯下战马,被慕容云瑶用力一拉,当即撒蹄狂奔。万剑锋被战马猛地一颠,嘴里的酒喷了出来,一半打湿了衣服,一半呛进了喉咙,瞬间憋红了脸。他哪还有半分享受的感觉,只一个劲地用力咳嗽,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了。 “小魔女,你要干什么……”万剑锋强忍着咳嗽,不忿地朝慕容云瑶嚷道。慕容云瑶也不理会,拉着他的马缰,径直向西北方疾驰而去。 花落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在心中默默为两人祷告。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一) 清晨,薄雾弥漫,江岸朦胧。 一条极宽的大江,从西北方浩浩荡荡,势不可挡的向大海流去。在海口处竖着几十个碗口粗细的木桩,根根俱用桐油刷就,处处用铁链相连,宛如许多不惧生死的战士,笑对风吹浪打,绝不动摇分毫。 海口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光滑得仿佛镜面,黄鹤之飞尚可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在两边悬崖上,隐约可以看见许多瞿越营寨,寨前站立着无数手持弓箭的射手,虎视眈眈的望着崖下的海面。 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可见海面分为前、中、后三排,停泊着百十条高大的战船。这些战船每条都高有丈余,正中一条更是高达两丈,每条船上都高高飘扬着“刘”字大旗,旌旗被海风吹得猎猎做响,遥遥望去极是威风。 海风渐渐大了,吹散了海面的薄雾。斜阳下,一位身着蓝色战袍,腰挎长剑的中年武将,正屹立在正中那艘战船的船头,负手远眺。他生得一张长方脸,留着一副山羊胡,眉目间威严中透着一抹淡雅,虽非人才一表,却也非同寻常。 他身边一员副将,望着对岸山势,请示道:“刘大人,咱们已经在此停泊三月有余,期间已发起多次强攻。但每次都是白白搭上许多将士性命,不知今日是否还要……?” 刘澄眉头微蹙,为难道:“官家命我为东路主帅,从水路攻打瞿越,怎料瞿越防守如此严密,若继续强攻下去,只会徒添伤亡,若不攻却又违抗圣命,眼下我军的确进退维谷!” 副将提议道:“刘将军,依末将看,我们不如改道武安登岸吧。” 刘澄沉吟道:“本将也曾想过,只是方圆百里内除了眼前的白藤江,就只有南边的武安州和北边的孤魂峡可以登岸。武安州地势相对平坦,但离范巨备的防区较近,此人文武双全,又手握重兵,只怕遇到难以抵挡。听伺候来报,孤魂峡附近倒是没有大队敌军,可那里地势凶险异常,黎桓又用兵如神,倘若埋伏下一股人马,我们岂非要全军覆没?” 副将点点头,“刘大人所言有理,若我们能在此拔除木障,击退岸上敌军,一路便可畅通无阻,的确好过去那两处犯险。” 刘澄叹息道:“唉,只是强攻白藤江,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时日。希望侯大人能尽快发来援军,他那边也不要发生意外。” 副将问道:“刘将军,我们何时进攻?” 刘澄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点指前方,“无需再等,即刻进攻!” 副将忙高声道:“是!大军发起攻击!” 随着他一声命令,桅杆刁斗上的士兵,快速晃动手中两面小旗,打出进攻的旗语。各艘战船得令,按预先规定的顺序缓缓向前驶进,直向不远处的悬崖与木桩而去。 悬崖上的瞿越士兵们,看到宋军已然发起进攻,不约而同地张弓搭箭,动作极为整齐划一。但他们谁也不急于放箭,都耐心的等待战船一点点靠近,不到一箭之地,绝不虚发。 不久,战船缓缓驶至崖下,许多宋军士兵组成方阵,四周持遁,中间张弓,缓缓从船舱中走出。崖上的瞿越守兵见宋军来攻,顿时来了精神,随着为首军官一声呼哨,众人纷纷扣动弓弦,漫天羽箭齐袭向船上宋军。 一时间,弓弦共响,声震牛斗,箭雨同落,欲裂尘寰。无数宋军还不及弯弓搭箭,已被崖上飞来的乱箭射穿,尸体重重倒在甲板上,将战船染得一片血红。 许多侥幸未被射中的士兵,趟过手足的鲜血,踏着弟兄的尸体,大吼着朝崖上射箭。他们个个血贯同仁,仿佛一头头咆哮的野兽,嘶吼着要与敌人一决生死。 可惜,他们虽有一腔孤勇,手中弓箭却很软弱,又是以下攻上,射出的箭支还未靠近敌军,就纷纷在空中失去了力量,绝望地坠入海中。 敌军见他们千篇一律的攻势,无不开怀大笑,纷纷挽开硬弓,搭上利箭,齐齐向战船射击。顷刻间,箭雨一波接着一波,裹挟着骇人的破空声,铺天盖地射向宋军。 转眼,船上宋军大多非死即伤,甲板上已是尸山血海。刘澄手捻须髯,望着眼前悲壮的一幕,眼眶微微湿润。纵然他戎马半生,见惯血雨腥风,每每面对这般场面,仍做不到无动于衷。 “嗖!”一支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射向屹立在船头督战的刘澄。来势又快又猛,刘澄忙收敛心神,奋力向旁闪避,仍不免被箭簇划伤面颊,鲜血随之滴下。 副将见状有点慌张,忙关切道:“刘将军,您没事吧?依末将看,还是按惯例后退三十里,明日再攻吧。” 刘澄点点头,“本将的伤势倒是无妨,只是实在不忍再目睹部下惨死,但愿侯大人能尽快派来援军,想出破敌之策,早日渡过白藤江。” “刘将军所言甚是。”副将说完朝刁斗上的传令兵喊道:“刘将军下令,今日暂停进攻,大军后撤三十里,容明日再做道理!” “是!”传令兵高声应道,随即晃动手中令旗,向各艘战船传达命令。各船士兵,眼见自己的同伴今日又死伤无数,哪还有人恋战,当即依令缓缓退去。 瞿越士兵站在崖上,望着再次败退的宋军,俱是放声大笑。在他们眼里宋军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不知死活,每日主动往虎口里跳的羔羊,要是不“吃”了他们,都对不起天地良心。 傍晚,天色昏暗。 劲风吹动着海水,波涛拍击着战船,旌旗随风舒卷。战船高大坚实,任凭风吹浪打,只上下微微浮动。但远方驶来的一艘小渔船,却在风浪中摇摆不定,几次险些倾覆。 这艘小渔船越驶越近,刁斗上的传令兵率先发现了这艘小船,忙用旗语示意道,“这边是宋军的战船,若再敢靠近定斩不饶。” 小船上撑篙的,是个身着土黄色麻衣,腰间别着根木棍的轻年。他一手撑着篙,一手还拿着酒葫芦,不断仰头饮酒,似乎根本没把波涛汹涌的大海放在眼里。船舱中,坐着一位紫衣少女,口中连连催促他再划快些。两人不知是没看到旗语,还是根本看不懂,竟兀自向战船靠近。 传令兵见他们对旗语全不理会,忙高喊道:“你们是做什么的?快快离开这里,若再敢靠近半丈,我们要开弓放箭了!”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舱中宋军无不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怀疑两人是瞿越人的探子,想趁夜偷袭,纷纷手持弓箭快步走上甲板。其他船上的传令兵,也都发现了这艘渔船,连忙用力敲响铜锣。刘澄此刻正坐在舱中沉思对策,忽听各船铜锣齐响,也连忙走上甲板。 那轻年见众人手持弓箭,对自己蓄势待发,忙嚷道:“喂,本少侠是侯大人派来的救兵,你们要敢把本少侠射死,就一辈子呆在这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二) 他声音很大,话音顺着风,直飘到刘澄耳中。刘澄虽没完全听清,却隐约听到“侯大人”、“救兵”之类的只言片语,忙下令各船闪开,自己的座船缓缓驶向小舟。 很快,刘澄的座船就到了小舟前。他几步来到船头,对下面的轻年道:“喂,下面的年轻人,你真是侯大人派来的援兵吗?可本将怎么只看到你们两个,其他人现在何处?” 轻年苦笑道:“我们的确是侯大人派来的,不过就我们两个。本少侠虽然文韬武略天下第一,但一不会请神,二不会洒豆,你要是嫌少我也没法子。” 刘澄沉吟一下,嘀咕道:“侯大人这是何意?本将自忖平日没得罪过他,何故我写信请求援军,他却只派两个人过来?难道这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人足以抵挡百万雄师?” 轻年见刘澄望着自己发呆,喊道:“刘将军,伱看什么呢,本少侠脸上又没有花!你快放绳子把本少侠和这个小魔女拉上去啊!” 刘澄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手捻须髯,低头沉思。紫衣少女有些不耐烦了,两步走出船舱,足尖只轻轻在船板上一点,人已跃起半丈有余。随后,她脚步在空中虚踏,每踏一步身子就上升数尺,刹那竟来到在刘澄身边。 众士兵见这姑娘貌若仙子,武艺更是出神入化,尽数看得目瞪口呆。刘澄方才还大为不解,此刻见了少女的轻功,心中疑惑顿时迎刃而解,激动的问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又师承何人?若非本将亲眼得见,绝不相信世间还有这般神奇的武功!” 少女微微一笑,得意的道:“本姑娘叫慕容云瑶!至于师承嘛,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本姑娘是看在侯大人和平仲哥哥的面子上,来帮你杀敌的就行了。” 刘澄连忙点头,“好,好!慕容姑娘,快快舱里请!说说你有何妙计可一举夺下白藤江,顺利与侯大人汇合,共同夺取华闾,收复瞿越。” 慕容云瑶原地未动,一指船下,道:“刘将军,你快下令放下缆绳,把那个臭要饭的拉上来。别看他又臭又脏,但脑子却好用的很,有什么妙计能拿下白藤江,你过会还是问他吧!” “好,我这就下令!”刘澄说着催促身边士兵道:“快快放下缆绳,把下面的那位少侠拉上来。” “是!”一个士兵应了一声,快步从舱中抱出一大捆缆绳,从船头顺了下去。轻年见绳子缓缓落到自己面前,伸手抓住绳头,在手上缠了几圈,不待士兵用力,他已腾身而起。双脚在船帮上一点,借势窜上甲板。 拉绳子的士兵,诧异的看着面前的轻年,半晌才道:“这……这位少侠,你自己能上来,为什么还要绳子?” 轻年敲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哈哈,本少侠一路颠簸赶来救你们,连饭都没吃,饿得两眼窜花,万一力气不够,从半空摔下去,摔坏了我这英明睿智的脑子,你们赔得起吗!” 刘澄笑道:“这位少侠风趣得紧,不知如何称呼?” 轻年一拍胸膛,自豪道:“刘将军,那你可千万站稳了,本少侠怕报上名号,会把你吓得从船板上栽下去,若是喂了海里的大鱼,可别到阎王那里告我和瞿越人合伙谋害你!” 刘澄愈发好奇,忙道:“本官久经沙场,也算一员悍将,胆子没那么小,少侠但说无妨。” 轻年一笑,“那你站稳了!我就是那洞庭斗水寇,五州败英豪,涿州救圣驾,满城退强敌,设计夺谅山,花步救佳人,文韬武略天下第一的万剑锋,万少侠是也!” 慕容云瑶瞥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看把你能耐的!都快把自己编排成唱词了,可惜本姑娘身上没带快板,不然你给刘将军唱上一段岂不更好!” 她本以为刘澄会听得莫名其妙,不料刘澄却似乎听过万剑锋的名号,但见他双手颤抖地握住万剑锋,激动无比的道:“您……您真是人称‘醉游天下戏乾坤’的万剑锋,万少侠?” 慕容云瑶见刘澄如此神情,不由感到既好气又好笑,“喂,刘大将军!本姑娘武艺登峰造极,又长得倾国倾城,你都视而不见,居然对这个臭叫花子如获至宝!” 刘澄笑着解释道:“慕容姑娘有所不知,去年本将曾随曹将军驻守党项,恰逢李继迁起兵叛乱,故此亲眼目睹了万少侠的手段,端的是好生了得。那时本将就想,如果万少侠肯为大宋出力,那宋军将攻无不克!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万少侠竟真的辅保了我大宋,且被侯大人派来相助于我,让我如何不喜?” 万剑锋笑道:“哈哈,好说,好说!不过本少侠酒葫芦里没酒了,刘将军不请我喝酒吗?” 刘澄忙道:“早闻少侠酷爱美酒,本将舱中便有好酒,请少侠随我入舱喝个痛快。”他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引领着两人进了船舱。 万剑锋也不客气,大步走进舱门,大大咧咧的坐上了主位。慕容云瑶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刘澄却不以为意,很自然坐在下手相陪。很快,几个士兵就端着酒菜走进舱中,摆满三人面前的桌案。 不待刘澄发话,万剑锋就端过一坛酒,整坛倒入口中,随后又扯断鸡脖子,直接送进嘴里嚼了起来。刘澄见他吃相如此不雅,不免有此难堪,却也没说什么,只试探地问道:“万少侠,不知你对眼下形势,有何高见?” “味道不错,可惜不太好啃,不如来块肉吃。”万剑锋说着,把鸡脖子从嘴里拽出来,放回盘中,顺手又扯下一条鸡腿。 慕容云瑶实在看不下去了,嚷道:“臭要饭的,你别光顾着吃啊,刘将军问你话呢!” 刘澄眨眨眼,忽然笑了,“万少侠所言在理,既是鸡脖子不好啃,不如换条鸡腿来吃。” 慕容云瑶一愣,“喂,臭要饭的,你打什么哑谜呢?刘将军在问你打仗的事,怎么又扯上鸡脖子和鸡腿了,真是莫名奇妙!” 刘澄道:“慕容姑娘莫急,你有所不知,眼下我军想要登岸,与大军汇合,有三条路可以选择。其一,是强攻白藤江,然后逆流而上,与侯大人在古螺城附近汇合。其二,是绕道南方的武安州,其三,则是走北部的孤魂峡。白藤江最近,却是块最难啃的骨头,故万少侠把它比做了鸡脖子,把另外两处比做了鸡腿,才有了刚才那句话。”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三) 慕容云瑶不解道:“刘将军,不止三条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也可以走!” 万剑锋敲了一下慕容云瑶的脑门,笑道:“小魔女,你有没有脑子,你也不想想,咱们一路上爬过多少座山,翻过多少道岭,一会陆路,一会水路的。大军要走这条路,且不说无法运送粮草,单是累就得把这群不会功夫的士兵累死!” 刘澄道:“若是小队人马,走小路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若是几万大军行进,翻山越岭绝无可能。诚如万少侠所言,确实不能这么走。” 慕容云瑶点点头,“刘将军,白藤江不能走,我们来时的小路也不能走,那我们又该走那条路比较合适呢?” 刘澄略一思索,道:“慕容姑娘和万少侠的到来,让我茅塞顿开。以慕容姑娘的武艺和万少侠的机智,想必定能胜过范巨备。所以本将认为,明日我们放弃攻打白藤江,改走武安州更为合适。” 慕容云瑶道:“刘将军,你尽管放心!本姑娘虽斗不过黎桓那个老贼,但想杀个范巨备,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他若不来算他运气,他要真敢来找咱们的晦气,本姑娘定叫他人头落地!” 刘澄拱手道,“果真如此,多谢慕容姑娘了!” 万剑锋一边吃着鸡腿,一边笑道:“刘将军,听说伱被困在此处三个月了,本当你是个浑人傻蛋,没想到你这脑子还挺灵光的!总算开窍了,你不会是一直在等本少侠来给你开光吧?不过你这脑子和英明神武的本少侠比还差了点!” 刘澄不置可否,“不知万少侠此言何意?” 万剑锋用鸡腿一指北方,道:“本少侠说的鸡腿是孤魂峡,可不是武安州,你别头脑一热就听那小魔女胡说八道,不然大军折在武安州可别怪我!” 慕容云瑶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万剑锋的耳朵,不忿的道:“臭要饭的,少在这里兜圈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万剑锋忍疼笑道:“小魔女,你怎么一到水边就来劲啊?是不是又要把我丢下去喂鱼啊?也不知道你和那些鱼是什么关系,动不动就想拿本少侠做鱼食,莫非你不光是个小魔女,还是个小鱼妖?” “你!”慕容云瑶心中一恼,手上的力道立时又加了几分,万剑锋实在忍不住了,不禁大声惨叫起来,“疼!疼!你当着刘将军的面还敢谋害亲夫,小心传讲出去官府判你的罪!” 刘澄微微一笑,对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军务紧急,还请你暂且放手,让万少侠把话说清楚。” 慕容云瑶松开手,“哼!看在刘将军的面子上,本姑娘就饶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定送你去见正真的鱼妖龟婆!” 万剑锋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对刘澄道:“刘将军,你也不想想,武安州那地方虽然不是一马平川,但至少比白藤江和孤魂峡好走得多。黎桓用兵和本少侠比,虽然差点意思,却也是一把好手,这么重要的地方不会派范巨备只带一万人驻防!” 刘澄道:“万少侠,范巨备此人文武双全,而且在瞿越颇有威望,若非侯大人派两位前来相助,本将无论如何也不敢正面与他交锋。或许黎桓正是看中了这点,才派他仅带一万人马在此驻守。” 慕容云瑶赞同道:“没错,刘将军言之有理!既然强攻白藤江行不通,莫不如来个出其不意,咱们就率军奇袭武安州,打范巨备个措手不及!” 刘澄微微颔首,又道:“万少侠,反观你方才说的孤魂峡,那里虽然没有大队守军,但地势却极为险要。如果黎桓在那里设伏,我军伺候很难发现,倘若我们贸然兵发此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万剑锋叹了口气,“好吧,本少侠也只是直觉,希望你们说的是对的。不过丑话在先,如果真走武安州,凡事必须听我安排,不然要是发生意外,本少侠可概不负责!” 刘澄沉吟一下,才道:“好吧,本将都听万少侠的。” 万剑锋一指桌上的酒菜,笑道:“哈哈,既然都听我的,那本少侠命令你赶紧吃饭,要是敢剩下一点,拉出去打你屁股!” 刘澄闻言也笑了,连日战事吃紧,他早已茶饭不思。谁想此刻突然来了胃口,竟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慕容云瑶见两人吃得如此畅快,索性也暂且把战事抛到脑后,拿起碗筷大快朵颐。三人边吃边喝,一时间舱中气氛极是愉悦,不知不觉明月已升至中天…… 次日,清晨。 百十艘战船扬帆抛锚,缓缓向南方驶动,于次日午时到达离武安州不远的海岸边。此处海岸颇为平整,放眼望去,百丈内尽是米黄色的沙滩,沙滩尽头是座颇具规模的村子。 刘澄下令战船依次靠在岸边,士兵们下船原地休整。众人踩着快速铺好的踏板,陆续下了战船。慕容云瑶两步跳下踏板,指着前面的村子,道:“刘大人,我们在船上坐了这么久,头都晃晕了。不如先去村子里歇歇,再赶往武安州不迟呀?” 刘澄不敢擅作主张,忙征询万剑锋道:“万少侠,你看我们该不该入村休整?” 万剑锋抻着懒腰,打着哈气,懒洋洋的道:“不去,不去,谁活腻了才去那边。本少侠就是渴死、累死,也不会进那个村子的!” 刘澄不解道:“万少侠,你此言何意?” 万剑锋一笑,取下酒葫芦,想喝口酒润润喉咙。可葫芦里早已空空如也,连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他不由脸色一变,忙道:“不好,酒葫芦空了!刘将军,快让那些当兵的,把船上的酒都给本少侠抬下来。” 刘澄无奈道:“万少侠,本将军曾定下铁律,不许手下将士酗酒误事。所以出征时只带了十坛酒,原是打算凯旋时庆功用的,不想被你两日间全都喝光了,现在军中连一坛酒都没有了。” 万剑锋犹豫一下,“算了,那咱们只好进村了。” 刘澄微微一愣,慕容云瑶则道:“哈哈,臭要饭的,刚才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就是渴死,累死,也绝不进村子的?” 万剑锋晃晃酒葫芦,“话是本少侠说的不假,但如果没有酒喝,那可真要了本少侠的命!纵然那村子是龙潭虎穴,本少侠也要屠龙宰虎,入潭探穴获取美酒!”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四) 刘澄被万剑锋方才的几句话,说得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既已答应凡事听他安排,也只好下令道:“弟兄们,随本将入村!切记要善待当地百姓,不可烧杀抢掠,违者军法处置!” “是!”士兵们齐声应道,声音直震九霄。数万大军排着整齐的队伍,很快行进到村口。 刘澄谨慎的一竖手,示意大军暂且停下,随即他侧耳倾听起来。但闻村中偶尔传来货郎的叫卖声、铁匠铺里铿锵有力的打铁声、乡亲邻里相遇时的闲谈声。不远处还有几个身着汗衫,袒露胸膛,扛着锄头,哼着乡野小调的男子,悠闲的在村中走过。他原本提着的一颗心,这慢慢放了下来,一挥手示意大军继续进村。 村口大树下,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正用力的摇着拨浪鼓,大声吆喝着。忽见数万宋军进村,吓得惊呼了一声,扔下货担撒腿就跑。 村民们听见货郎尖叫,大都好奇的推开院门向外张望。当他们看见村头尽是黑压压的宋军时,也都吓得大叫起来,纷纷关门闭窗,似乎生怕宋军闯进来,一时间各种碰撞声响成一片。有的则壮着胆子逃出家门,向着村尾没命的狂奔,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 刘澄见状不禁苦笑,刚想下令让士兵们分散进入各家休息一二,待午后再行出发,突见前方一位老者,手中拄着一条铁制拐杖,在一群年轻男子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宋军下意识地纷纷拔出兵刃,刘澄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收起武器,只耐心的等待老者来到近前。 半晌,老者终于走到刘澄面前,开口道:“这位将军,老朽名唤阮杰,是这村子的邱南,用你们宋国的话讲叫作保正。不知将军此次前来,是要长驻,还是暂时歇脚?” 刘澄一拱手,道:“我是伐越东路军主将刘澄,今要兵发武安州,故此路过贵村。若是贵村肯归顺,我们绝不妄动刀兵,但若是尔等胆敢试图抵抗,就休怪本将无情了!” 阮杰点点头,诚恳的道:“刘将军,老朽年轻时,瞿越刚脱离中原不久,所以我虽是瞿越人,但却始终心向中原。另外,刘将军方才言之在理,为了保住全村老少,我同样没有反抗之理。” “老人家,难得你如此识时务,本将绝不会亏待你们。”刘澄笑着从怀中取出五十两纹银,递到老者面前,“这是纹银五十两,权且算作大军歇脚之用,伱先收下,待大军离开之时本将另有重谢。” 阮杰看着银子,蹙眉道:“刘将军,大军在鄙村人吃马喂,只怕五十两银子有些捉襟见肘啊。” 刘澄一笑,“哈哈,老人家,我们随身都带着干粮呢,不必劳烦你们准备伙食,只需腾出几十家房屋来,让大军歇息一下即可。” 阮杰闻言眉头立即舒展开了,笑道:“哈哈,既是这样哪用什么银子?我这就安排村民腾房子,只要大军走时不损坏摆设、用具,我们分文不取。” 万剑锋上下打量老者几眼,晃晃酒葫芦道:“老头,你把银子收了吧,不要白不要。另外,本少侠的酒葫芦空了,麻烦你给我弄些好酒,不然本少侠可就赖在村里不走了。” 阮杰依言收了银子,向东南方那间略大些的草舍一指,“少侠请看,这就是老朽的房舍,算是村中比较好的了。若是少侠和刘将军不嫌弃,就请随老朽进来坐坐吧。” 万剑锋笑道:“哈哈,不嫌弃,不嫌弃!只要有好酒,就是猪圈茅坑本少侠都不嫌弃!” 刘澄侧首,对副将张郦道:“张将军,本将和万少侠、慕容姑娘随老人家去草屋坐坐,其余人等就交于你来安排。切记,不可胡作非为,否者本将军定斩不饶!” 张郦忙道:“将军放心,您尽管去休息,弟兄们就交给我了。”阮杰见刘澄安排妥当,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三人向自己的草屋走去。 四人进了草屋,围着一张有点破旧的木桌坐下,刘澄从怀中取出一小包干粮,分与万剑锋和慕容燕云两人。阮杰见此,也走到厨下取来一坛米酒,轻轻放在桌面上,“三位,这是老朽自家酿的米酒,浑是浑了点,味道还算不错。” 万剑锋看到酒,扔掉手中的干粮,抄起酒坛就朝嘴里猛倒。米酒“哗哗”的从坛中倾斜而下,他的喉结不断蠕动着,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声,仿佛渴死鬼投胎一般。 阮杰惊讶的看着万剑锋,竖起拇指道:“诶呀,这位少侠太厉害了!老朽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如此海量之人呢!” 眨眼的功夫,万剑锋就把一坛酒喝得一滴不剩,重重的把酒坛墩在桌面上,“老头,你这米酒味道当真是不错,是怎么酿的?用了多少糯米,放了多少酒酵,在锅上蒸了几个时辰,在地窖里存放多少天?等本少侠什么时候有空了,也按你的配方酿上几坛,省得我天天到处讨酒喝。” 阮杰微微一愣,随即拍着脑门道:“唉,人老了,记性就差了。前几日刚酿的酒,转眼就忘了,你容我好好想想,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慕容云瑶啃了一口刘澄递给她的杂饼,突然皱起眉头,“刘将军,你这带的是什么东西,又硬又干还没滋没味,你让本姑娘吃这个怎么打仗!” 刘澄略微有些尴尬,“慕容姑娘,我们行军打仗不便携带太多美食,只求填饱肚子即可,还望您委屈一下。” 慕容云瑶蹙着眉头,不情愿的又咬了一点,随后就把饼放回包里,一口都不愿再吃了。阮杰回头打量一下厨房,见厨下还有一些青菜,忙道:“这位姑娘,你要是吃不惯军中伙食,老朽这就给下厨你做两道小菜?”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五) 慕容云瑶刚想点头,万剑锋却笑道:“老头,本少侠劝你不要白费工夫了,你是不知道,这个小魔女有多难伺候。她下顿饭馆花的银子,不说能买你一百间这样的草屋,也能买个八九十间,她哪里吃得下伱做的饭菜。” 阮杰吃惊道:“敢问这位姑娘的令尊是哪位?端的是好生阔错!” 不待慕容云瑶回答,万剑锋抢先道:“你说她爹,我那老丈人啊?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宋开国元勋之一,曾号称大周第一高手的慕容延钊!” 慕容云瑶瞪了他一眼,不忿道:“臭要饭的,我爹什么时候成你老丈人了?你别以为本姑娘饿着肚子,就收拾不了你!小心我一记凌绝神掌,送你上西天!” 万剑锋满不在乎的道:“随便你。你要舍得,就真把本少侠送上西天,给佛祖做饭去。你自己就在下面挑三拣四吧,用不了几天非饿死不可!”慕容云瑶知道这个臭要饭的从不会让她挨饿,所以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和他理论。万剑锋笑着走出草屋,口中哼着小曲,人影很快就消失在街口。 阮杰见万剑锋走了,嘴角微微出笑容,随即又拿出一坛酒和两个酒碗,放在二人面前,“两位,你们一定馋坏了吧,这还有一坛酒,两位快喝吧。” “多谢老人家了。”刘澄一拱手,倒了满满一碗酒,端起酒碗就要一饮而尽。 慕容云瑶忙道:“刘将军,我知道那个臭要饭干什么去了。何不等他回来,有酒有肉喝起来才痛快嘛。 刘澄放下酒碗,半信半疑的道:“这位万少侠真是个人才。不止武艺非凡,机智过人,还诙谐风趣,原来做起饭来也是一把好手啊?” 阮杰见状忙打趣道:“两位,你们说的那个万少侠酒瘾似乎大得很,如果他回来了,只怕这坛酒又轮不到你们喝喽。” 刘澄笑着摇摇头,望着门外等待着。可他等了很久,腹中饥肠辘辘,依然不见万剑锋回来,无奈之下只得默默吃起杂饼来。杂饼又硬又干,刘澄才吃了一张,就感到十分难以下咽,只得提议道:“慕容姑娘,不如我们先喝几碗,等万少侠回来了,再一道边吃边喝。” 慕容云瑶点点头,“也好,本姑娘也渴了,就先喝它几碗。” 阮杰笑着给慕容云瑶倒了小半碗酒,“慕容姑娘,老朽这酒可比一般的米酒要烈上许多,你先喝半碗试试,可千万别醉倒了。” 慕容云瑶不悦的道:“你少要看不起人,倒满!”阮杰见慕容云瑶脾气很大,哪敢违拗她的意思,连忙又倒了一些。 刘澄举碗在手,对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本将敬你一杯,但盼慕容姑娘能助我军力挫强敌,来日凯旋之时定不忘姑娘之恩。” 慕容云瑶也端起碗,道:“刘将军,你尽管放心,有本姑娘在,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帮你把群瞿越蛮子打发了!” 两人相视一笑,刚想喝酒,忽然一阵诱人的香气从屋外传了进来,“小魔女,新鲜的烤鱼来喽!本少侠可是冒着被鱼妖龟婆吞食的危险为你下海捞鱼,你该怎么感谢我呀!” 万剑锋说着一手举着两条烤鱼,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每条鱼都用木棍插着,个个烤得外焦里嫩,莫说两人还没吃饭,就算刚吃完一肚子山珍海味,闻到这股鱼香都要食欲大动,恨不得连吃个十条八条。 慕容云瑶连忙把碗放下,嘴角泛起灿烂的笑容,伸手抢过一条烤鱼,兴奋的吃了起来。万剑锋又给刘澄和阮杰各分一条,两人道过谢,也大口吃了起来。 万剑锋笑着坐到刚才那把椅子上,就着杂饼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那条烤鱼吃得只剩下鱼刺。随后,他伸手去拿桌上那坛酒,可忽然眼睛一转,又把酒放下了。 “老头,这么好的酒,你自己怎么不喝啊?”万剑锋说着,就把慕容云瑶那碗酒推到阮杰面前。 阮杰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慌张,“万……万少侠,老朽年纪大了,喝不了酒了,还是你们三位客人喝吧。” 万剑锋问道:“那可奇怪了!难道你能掐会算,知道我们三个要来?不然你酿这么多酒干什么?” 阮杰犹豫着道:“这些酒本来是……是给我儿子酿的,这不是家里来客了,才拿出来款待三位嘛。” 万剑锋忽然笑了,“哈哈哈,你儿子?老头,本少侠看这村子里一没女人,二没孩子,还当你们家家都是绝户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儿子啊!” 阮杰强挤出一个笑脸,“哈哈,少侠玩笑了。” 万剑锋笑道:“哈哈,真是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本少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往给自己儿子酿的酒里下毒呢。不知您儿子是大逆不道,还是祸国殃民啊?是不讲孝道,还是打爹骂娘啊?要不就是老头你疯了,想给自己绝后?” 刘澄听万剑锋这么一说,似乎也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无论是村口的货郎,还是街上抗锄的农夫,无论是闭户的百姓,还是夺路而逃的村民,清一色都是男的。而且阮杰出现时,他背后簇拥着的那几十个人,也都是些精壮汉子,比起常年训练的宋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女人都躲起来了,还算合情合理,可孩子呢?天下哪有军队会和孩子过不去的?纵然女人们害怕孩子受到伤害,强行把他们留在身边,不许他们外出玩耍,可总该听到些哭闹的声音吧,为何自己入村这么久,都没听到女人和孩子的声音? 眼下只有一种解释,一种让刘澄心胆俱寒的解释,那就是这整村的男人,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乔装成百姓的瞿越精兵。倘若真是这样,只怕一切悔之晚矣!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白藤江窒碍难行 武安州行之惟艰 (六) 阮杰听万剑锋这么说,又见刘澄神情有异,知道已经瞒不住了。他索性冷笑着站起身,用铁拐点指三人,道:“哈哈哈,你们没喝老夫的毒酒,算你们命大,不过你们手下那些当兵的想必不会这么走运吧?实话告诉伱们,这村中可隐藏了一千瞿越精兵,全都化妆成了百姓的模样,村外的范巨备大人率一万大军也已静候多时了,尔等狗贼今日插翅难逃了!” 刘澄连忙拔出腰间佩剑,横剑当胸,怒视着阮杰,“老贼,原来你方才都是在骗本将!如果不是万少侠及时察觉,本将和手下弟兄险些命丧你手!” 阮杰冷笑着抡起手中铁拐,挂着凛凛劲风,直打向刘澄头顶。只见半空中一道残影,尖锐的破空声划过,铁拐已离刘澄不足三寸。拐虽未至,拐身上的力道已席卷而来,压得刘澄几欲窒息。 刘澄原想阮杰纵然会些武艺,最多也不过与自己旗鼓相当。哪料他掌中铁拐竟如此迅捷、霸道,骇得刘澄全身不由自主的微微发颤,一时连剑都拿不稳了,又何谈抵挡。 万剑锋见势不好,忙一把掀翻了桌子,连带桌子上的酒坛、酒碗,一股脑砸向阮杰。阮杰掌中铁拐虽极为凌厉,可这些东西的去势更加凌厉,他只得连连挥动铁拐,打碎飞来的酒坛、酒碗。又运起平生力道,一拐狠狠点向桌面。这张木桌十分破旧,木板早已腐朽,在一拐之力下从中碎裂,木板重重落在地上,木屑纷飞。 慕容云瑶见阮杰武艺惊人,别说平平无奇的刘澄,就是万剑锋都恐难是他的对手,只得从刘澄手中夺过长剑,大喊道:“刘将军、臭要饭的,这有本姑娘呢,你们快走!” 刘澄哪肯让慕容云瑶一人独对强敌,忙摇头道:“慕容姑娘,本将奉官家旨意前来收复瞿越,就算为国战死也无怨无悔,怎好连累慕容姑娘,还是你走吧!” 慕容云瑶倒持长剑,将两人护在身后,微微侧首道:“臭要饭的,你快把刘将军给我弄走!抬都得给本姑娘抬出去!” 万剑锋看向刘澄,道:“刘将军,本少侠劝你还是快走吧,不然她真发起脾气,一记凌绝神掌,送你和这老头一块上西天!” 刘澄本就担心手下将士安危,只好一咬牙,无奈道:“也罢,慕容姑娘小心,本将走了!”他说完快步走出草屋,去和大军汇合。 慕容云瑶看万剑锋没走,着急道:“臭要饭的,你也赶紧走!屋子这么小,你杵在那本姑娘怕误伤了你!”万剑锋有些担忧的望了慕容云瑶一眼,随即向门外走去。 阮杰大笑道:“哈哈哈,难怪宋军连连败退,两个大男人居然要一个小姑娘保护,还有半分男儿血性吗!” 万剑锋此刻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忽听阮杰出言讥讽,身子微微一滞。随即,他转过身,对慕容云瑶道:“小魔女,本少侠很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了,要是再不运动运动,这老胳膊老腿都要生锈了!” 慕容云瑶不敢置信的看向万剑锋,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臭要饭的,你确定?若是被这老东西打死了,可别怪本姑娘见死不救!” 万剑锋一笑,“哈哈,本少侠文韬武略天下第一,莫说打条老狗,就是黎桓的狼窝,本少侠不照样来去自如?” 此时,屋外忽然传来激烈的喊杀声,与兵刃相碰的撞击声。慕容云瑶一愣,问道:“臭要饭的,真有你的!原来你是想借烤鱼之机,告知各家各户的宋军,村中米酒有毒?” 万剑锋摇摇头,“谁和你说每户都一定有毒酒了,就不能来个毒水、毒茶之类的吗?脑子当真不太灵光!” 慕容云瑶怒道:“臭要饭的,你既想着去救大军,为何弃我和刘将军与不顾?你就不怕回来时见到的是两俱尸体吗!” 万剑锋笑道:“不会,不会!在这老东西没得到大军中毒的消息之前,你和刘将军绝对是安全的。” 阮杰闻言一怔,心下略感慌张。他原以为宋军长途跋涉,定然饥渴难耐,靠着毒茶、毒酒,定可毒杀大半宋军,就算个别侥幸没死,凭着村中几千精兵足以轻松解决。可恨这个万剑锋,轻松识破他的计策。倘若真是这样,几千瞿越精兵就要面对十倍于己的宋军,焉有取胜之理。 万剑锋趁阮杰心神不稳,从腰间拽出帅棍,搂头就是一棍。帅棍虽是木制,可若真是奋力施为,威力也绝不容小觑。阮杰见棍子朝自己面门狠命打来,忙收敛心绪,双手举起铁拐挡在面前。 铁拐与帅棍虽形状相似,然则一铁一木,一重一轻,一长一短,要是真撞在一起,帅棍就算不折,至少也要脱手飞出。哪知帅棍与铁拐将碰未碰的刹那,帅棍突然凭空消失了,就连万剑锋也人间蒸发了。阮杰大吃一惊,不待他反应过来,脚下已被人用力一绊,他顿时重心不稳,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阮杰双手撑地,刚想站起来,后心却已被人踩住。他心中一阵恼火,扭头去看,发现用脚踩着自己的,赫然竟是消失无踪的万剑锋。万剑锋此刻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神情间极是得意,气得阮杰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 慕容云瑶见他一招就制服了阮杰,不禁投去赞赏的目光,“臭要饭的,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的!以后少在本姑娘面前装熊,否则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万剑锋笑着看向慕容云瑶,双手伸到腰间,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自己的裤带。慕容云瑶以剑点指,怒道:“臭要饭的,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对本姑娘无礼,我保证你见不到今晚地月亮!” “少要自作多情,本少侠是要对他无礼!”万剑锋说着一指脚下的阮杰,随即弯下身把他两个胳膊拢到背后,用裤带狠狠绑了个栓马索,疼得阮杰不住闷哼。万剑锋见绑结实了,才移开脚,拎着后襟把阮杰拽了起来。 慕容云瑶不解道:“臭要饭的,你留这么个老东西有何用?不如一剑杀了,也好出去助阵!” 万剑锋笑道:“小魔女,这家伙可杀不得!你要是把他杀了,不光咱俩得去见阎王,就是刘将军和几万宋军八成都剩不下几个。” 慕容云瑶将信将疑的将剑横在阮杰项间,一手推着他缓步走出草屋。此时屋外宋军与乔装的村民,正厮杀得不可开交,放眼一望,到处都是双方士兵们的尸骸,大地被鲜血浸染得一片猩红,甚是触目惊心。 宋军将士挥动手中长枪短剑,个个勇猛善战。瞿越士兵为了保护自己的疆土,更是以性命相搏,纵然遍体鳞伤,纵然血染布衣,他们仍嘶吼着绝不退缩半步。很快,宋军就招架不住了,一些意志不坚的士兵开始试图逃跑,可惜他们还没跑出几步,就被瞿越精兵追上,做了刀下亡魂。 慕容云瑶见再打下去,宋军势必溃不成军,忙喊道:“瞿越蛮子,你们都给本姑娘住手!你们的首领现在我手上,要是想救他,就速速缴械投降,否则本姑娘随时取他狗命!” 瞿越士兵循声看去,见阮杰竟真的被对方挟持,一时间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束手投降,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忽然西南方尘头大起,混杂着数不清的马蹄声与脚步声。慕容云瑶幼时,父亲慕容延钊曾教过她,如何通过大军的行进声大小与带起的烟尘高低,来判断军队的数量,她虽然学得不精,可一望之下也知道来的至少有一万人马。 随着马蹄声逼近,一员大将骑着骏马,带着两三百人如一阵疾风般,出现在众人面前。余下兵马把整个村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来人正是瞿越上将范巨备。乔装成百姓的瞿越军兵,忙用一连串瞿越话把事情做了表述。范巨备点了点头,望向阮杰关切的道:“储,图且。图塞处办。” 阮杰羞愧的道:“乔参,图悉楼诶……” 慕容云瑶看向刘澄,问道:“刘将军,他们说什么鸟语呢?本姑娘一句也没听懂!” 刘澄对瞿越话也是一知半解,想了想才道:“瞿越士兵管来将叫范将军,依本将猜测,此人多半就是黎桓的心腹范巨备。而范巨备刚才对阮杰说的好像是‘舅父,我来晚了,我会救你的’,阮杰回了句‘外甥,我对不起你’。” 慕容云瑶笑道:“原来如此,那本姑娘就不怕他们不撤军了!” 万剑锋得意道:“小魔女,你现在知道本少侠为什么不让你杀他了吧?还不快夸夸本少侠的英明决断!” 慕容云瑶疑惑的瞥了万剑锋一眼,低声问道:“臭要饭的,你怎么知道他是阮杰的舅父?” 万剑锋掐着指头,故作神秘道:“不瞒你说,本少侠自幼就是半仙之体,为人看相可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就随便看了这个老家伙一眼,就把他前世今生了解了个底掉。” 慕容云瑶没时间与他贫嘴,白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马上的范巨备,“姓范的,你若真想救你舅父,就下令大军后撤一百里,把武安州整个给本姑娘腾出来,其余免谈!” 范巨备一皱眉,用标准的汉话道:“这位姑娘,你怕是没看清眼下局势吧?你们宋军虽然不弱,但想和本将麾下的精兵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本将放弃孝道,不救我这位舅父,顷刻之间就可叫尔等化为齑粉!” 刘澄深知范巨备所言非虚,只得道:“范将军,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我们放了你舅父,你放我们离开此村,这样你我两不吃亏,不知你意下如何?” 范巨备望着阮杰项下的长剑,思索一下,才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法,我们各退一步。不过,你要是敢使诈,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刘澄拱手道:“多谢范将军!你尽管放心,你既肯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就绝不会伤害令舅公的。” 范巨备点点头,“好!儿郎们,你们速把通往海边的道路给宋军让出来,谁要是敢不听本将号令,军法从事!” “屯提欧儿!”东北方的士兵们齐齐应了一声,同时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两旁闪开,把道路给宋军让了出来。刘澄再次一拱手,带着士兵急匆匆的向海边战船行去。慕容云瑶和万剑锋也押着阮杰,紧随着大军出了包围圈。范巨备下令队伍收拢,与宋军保持一些距离,也随之来到海边。 刘澄命令张郦督促士兵们回船,自己则再次朝范巨备又深施了一礼,“范将军,感谢你这次手下留情,望来日你我再无相见之时,不然刘某只怕不忍加害将军。” 范巨备道:“刘将军,此次事出有因,本将才放你一马,你无需记挂在心,若是再次相遇,本将绝不饶你!” 慕容云瑶一笑,放下手中长剑,“范将军,本姑娘手也有点酸了,你舅父就还给你吧!” 范巨备一抱拳,当即翻身下马,亲自来到阮杰身后为他松了绑带。他本想随手把这条又脏又破的裤带扔了,万剑锋却连忙拦住,“喂,范将军,这个可扔不得!本少侠这么英俊潇洒,我的裤带要是被某个倾慕本少侠的姑娘捡了去,那还得了?” “还你!”范巨备微微一笑,把裤带抛还给万剑锋,之后扶着阮杰上了自己的马,亲自牵马率军而去。刘澄望着范巨备远去的背影,不禁唏嘘道:“范巨备文修武备、忠孝双全,果然不负盛名啊!” 慕容云瑶把剑递给刘澄,道:“刘将军,看来有范巨备在,武安州的确是行不通了,我们接下来该当如何?” 刘澄一咬牙,坚决的道:“大军向北,前往孤魂峡。纵然那里是龙潭虎穴,也只能一闯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一) 薄雾,残月,孤星。 夜晚的天空被乌云笼罩,缝隙间余留一线亮光,斜斜照进孤魂峡。峡谷极为绵长,两侧俱是高耸入云的孤峰、怪石。有的如利剑般直插云霄,有的如野兽般仰头长嘶,有的如恶鬼般张开血口,准备随时择人而噬。 莫说此刻已是深夜,纵然是青天白日,阳光也很难越过两边的高峰,给幽深的峡谷带来丝毫的温暖与明亮。故此,这里非但人迹罕至,就连动物都不愿在此逗留,甚至山石间的植物,也因常年得不到阳光的滋养,变得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峡前有一片密林,林中古树参天,藤曼缠绕。偶尔可以看到几簇盛开的鲜花,艳丽到令人生畏。这里的一切都与通灵峡颇为相似。但通灵峡夜里没雾,尽管月色朦胧,也总好过薄雾弥漫,步步杀机的孤魂峡。 夜给人太多未知,雾给人太多遐想。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若是走入谷底,会有什么在等待自己。是生?是死?是平安无恙?还是粉身碎骨?或许这些只有闯入者,才知道答案! 微风吹过密林,发出宛如鬼泣般的“呜呜”声,夜里听来格外瘆人。这里人迹罕至,一丁点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晰。此刻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哪怕这声音在两三里之外,都足以听得一清二楚。 半晌,一支打着宋军旗号的士兵,列队来到谷前。他们麻利的在林外空地上扎下营寨。一位紫衣少女在人群里显得异常扎眼,她提着一口普通的长剑,站在辕门外不停的朝密林里张望。 她望着眼前阴森、诡异的孤魂峡,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个臭要饭抽的什么羊角疯,非让大军从孤魂峡这个鬼地方穿过,武安州看起来风平浪静的,我们都险些全军覆没,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不但容易中伏,说不定还有妖怪出没!” 一位中年将军似乎也对面前的地势十分担忧,他眉头微蹙,手按剑柄缓步而来,“慕容姑娘,依本将军看,不如先排一小队人马进谷探察。如果没有危险自然最好,如果里面危机四伏,大军也好提前做好准备,最大限度的减少我们的伤亡。” 慕容云瑶点点头,“刘将军言之有理,不如我和那个臭要饭先去探路,以我们的身手,就算真遇到凶险,也定能化险为夷!” 刘澄摇头道:“慕容姑娘,本将以为此事不妥。你和万少侠俱是少有的高手,若是峡中没有危险,岂非杀鸡用了牛刀?若是谷中伏有强敌,那么,敌在暗,我在明,本将担心你们会吃亏!倘若你们负伤,又有谁能助大军击退潜藏的敌人呢?” 慕容云瑶沉吟一下,道:“刘将军,那依伱看派谁去探路最合适?” 刘澄道:“就派副将张郦率一百精兵先行进谷,如果谷中确实安全,就即刻派人回营禀报,如果峡谷中真的伏有瞿越兵马,也可立即射发响箭,我们再派人前去救援不迟。” 慕容云瑶正要点头,万剑锋却举着酒葫芦,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小魔女,刘将军,你们说什么呢?是不是研究怎么把本少侠灌醉,好丢进这林子里喂狼啊?” 刘澄一笑,“万少侠,你来的正好。本将欲派小队精兵夜探孤魂峡,眼下不知让谁带队更稳妥些,万少侠有何高见?” 万剑锋看了慕容云瑶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小魔女,你不会又没事找事,主动请缨去夜探孤魂峡吧?要去你一人去,不许拉上本少侠!孤魂峡,孤魂峡,一个人进去准没事,要是两个人,那八成就大事不妙了!” 刘澄道:“万少侠,慕容姑娘的确有意与你同去夜探峡谷,但被本将拦住了。依本将看,先让张郦带一百人前去探路足矣。” 万剑锋一挑大拇指,道:“刘将军,你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人!一路上非但好酒好菜,关键时刻又不让本少侠前去涉险,你这么积德行善,肯定长命百岁!” “哈哈,既是万少侠也认为应当如此,本将这就回帐分派人马!”刘澄说罢一笑,随即快步向自己的中军大帐而去。 慕容云瑶此刻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与此地颇为相似的通灵峡,继而想起了紫仙山,想起了那个为了夺剑,狠心将自己推下山崖的云子霄。她紧咬着牙关,双拳握得紧紧的,心中却生不起丝毫恨意,满满的尽是痛苦与悲戚。 万剑锋发觉慕容云瑶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忙借着月光望去,竟意外的看到她双眸中似乎有泪光在闪烁。万剑锋认识慕容云瑶已经数载,见惯了她的活泼与坚强,却从未见过她这般黯然神伤。 万剑锋喝了口酒,轻声问道:“小魔女,你怎么了?” 慕容云瑶生怕被他撞破心事,忙擦干眼中泪水,白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本姑娘不要你管!痛快去喝你的酒吧,一旦孤魂峡中有危险,你再把小命搭上了,这辈子可都喝不了酒了!” 两人说话间,张郦已带着一百精兵,从营中走了过来。他见到万剑锋和慕容云瑶,一抱拳道:“万少侠、慕容姑娘,我等先行探路,倘若遇到凶险,还望两位鼎力相助!” 万剑锋笑道:“哈哈,你们就放心去吧,有本少侠在此坐镇,诸邪退位!”张郦和士兵们都笑了,随后他们快步进了密林,转眼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间。 慕容云瑶心中五味杂陈,想在外面透透风,一时不想回营。她见不远处有块大石,就快步走到过去,抱剑坐在石上。万剑锋也只好陪着她坐到上面,他与慕容云瑶背靠背,仰头喝着葫芦里的美酒。 “臭要饭的,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人死后会不会真得变成鬼魂,在世间继续游荡?”慕容云瑶望着阴森的密林,有意无意的随口问道。 万剑锋摇摇头,“本少侠又没死过,哪知道世上有没有鬼魂,不过鬼故事本少侠倒是听过不少,至于当不当得真嘛,恐怕只有哪日我死了,才知道喽!” 慕容云瑶忽又想起为国捐躯的父亲慕容延钊,不禁叹息道:“家父已经故去好几年了,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魂,他一定独自在空中飘荡着。听说鬼魂是长生不老的,如果哪日我也不在人世了,或许我们父女就能相遇了……” 万剑锋苦笑道:“小魔女,依本少侠看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如果’两字!人活一世,凡事想做就尽量去做,做不了时,就痛痛快快的喝上几口,让所有烦心事都统统滚回它姥姥家吧!” 慕容云瑶方才心中的惆怅,被万剑锋几句话说得尽数烟消云散,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臭要饭的,你说的对!凡事想做就尽量去做,做不了的就痛痛快快喝上几口!”她说着竟扭过身,一把夺过万剑锋的酒葫芦,随手打开葫芦口,仰头就往嘴里倒。 万剑锋有些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万剑锋不是没见过她喝酒,也并非没见过她阴晴不定,却唯独没想到她会不嫌脏,竟用自己的酒葫芦对嘴喝酒。 慕容云瑶见万剑锋怔怔的望着自己,霎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难为情的白了他一眼,把酒葫芦抛了回去,“臭要饭的,你可当真小气!本姑娘不就是喝了你一口酒吗,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不成还打算管本姑娘要钱?” 万剑锋立刻回过神来,刚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慕容云瑶却已提着剑走回军营。他看看慕容云瑶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酒葫芦,忙对嘴呷了一口,并下意识的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二) 残月遮又现,孤星渐西行。 林中风动枝摇,营中旌旗招展,晚风吹动着万剑锋那身破烂的麻布衣。慕容云瑶已回营一个时辰了,他却仍望着手中的酒葫芦,双眸中既似凝结着万千思绪,却又澄澈空明。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都无法分辨。他就这样在大石上一动不动的坐着,连坐姿都没变过。 忽然,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目光看向张郦一行人入谷的密林,“不对呀,这群家伙怎么还没回来?他们虽然没有本少侠这等日走一千,夜走八百的本事,可也不至于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算算时辰,就是爬,他们都该爬出来了!” 万剑锋说着下了大石,快步向刘澄的中军大帐走去。他还未及入帐,刘澄却已手按长剑走了出来。刘澄见是万剑锋,忙道:“万少侠,张将军他们此刻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不知道!”万剑锋两手一摊,反问道:“刘将军,你派出去的这帮家伙,不会一个个都是蜗牛转世的吧?” 刘澄没有心思听他玩笑,严肃的道:“万少侠,你常行走江湖,如果是你遇到危险,又不能及时发出求救信号,会是什么情况?” 万剑锋刚想开口,慕容云瑶却已快步走到近前,语气似乎比刘澄还要郑重,“刘将军,如果是本姑娘的话,恐怕只有一种情况!” 刘澄忙问道:“什么情况?” 慕容云瑶一字字的道:“那就是突遇高手,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被强敌砍了脑袋!” 刘澄半信半疑的道:“可张郦武功不弱,他身边又有一百精兵,怎么可能无声无息间全军覆没?” 万剑锋一笑,“刘将军,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伱与其猜来猜去,还不如再派人入谷探查呢。不然耽误几天,他们的尸体都烂没了,除了满地的大蛆可什么都找不到了。” 刘澄微微颔首,“好,本将这就派人去找!” 慕容云瑶一晃手中长剑,傲然道:“刘将军,就你手下那些人,你还是省省吧!你不必再派士兵了,有本姑娘和这个臭要饭的足矣!”不等刘澄同意,她拉起万剑锋就走。可才走两步,脑中却突然一阵迷糊,目光也变得有点迷离。 万剑锋忙一把搀住她,笑道:“小魔女,你这酒量可比从前差了许多?怎么才喝一口就醉了?” 慕容云瑶不忿道:“谁说本姑娘醉了,只是不知为何全身感到有些乏力,不会是你在酒里下了药吧!” 万剑锋道:“下药?本少侠没事往自己酒壶里下药?你脑子有问题吧!再说了,本少侠穷的叮当乱响,酒都买不起,哪来的钱买药啊?” 刘澄关切的道:“慕容姑娘既是身体不适,就先回帐中休息吧。我这就传令叫医官过来,至于进谷寻人之事,本将军另作安排。” 万剑锋扶着慕容云瑶回到她的营帐,把她安置在简易的床板上。望着她那失去神采的目光,万剑锋突觉一阵心痛,一时竟连喝酒的心思都没了。他忙弯腰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 很快,刘澄就带着一个中年医官,快步走入帐中。医官坐在床沿上,看了看慕容云瑶的面色,逐伸出右手搭在慕容云瑶玉腕之上。片刻,轻声道:“刘将军,慕容姑娘方才定是心中郁郁,又恰有邪风入体,故此患上了风寒。以慕容姑娘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三日,就可痊愈。” 刘澄道:“咱们军中可还有驱寒的草药吗?若是还有,你就速速开个方子,煎煮得当后让慕容姑娘服下,务必让她尽快康复。” 中年点点头,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去办。”他说完退出了帐篷,胸有成竹的开药去了。 万剑锋见慕容云瑶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入手之处,只觉慕容云瑶的额头微微发热,全不似生了重病,这才放下心来,又拿起酒葫芦喝了起来。 转眼两日过去了。 两日间,慕容云瑶的病情逐渐好转,已没什么大碍。可刘澄派出去探路的几波士兵,却全都有去无回。无论是派出去一个人,还是派出去一队人,无论是白日入峡,还是深夜进谷,结果都是一样。他们非但无人折返,甚至就连求救的响箭都未响起过,似乎这条阴森、恐怖的峡谷通往另一个世界,一旦进入将终生告别人间。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三) 第三日深夜,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所有人都在帐中休息,只有慕容云瑶提剑出了营寨。在床上躺了三日,险些把她活活闷死。 她活动活动手腕,随手拔出长剑,刚想练上几套剑法解解闷,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短暂的响箭声。声音离军营较远,又是一响即过,若非夜深人静绝难察觉。 慕容云瑶快步跑到万剑锋帐前,大声嚷道:“臭要饭的,快起来!孤魂峡那边好像有情况!” 慕容云瑶喊了几声,可万剑锋却并像她希望的那般,急速的从帐篷中冲出来,反而听到帐中鼾声大作。慕容云瑶见他居然还有心思酣睡,哪还顾得了那么多,一撩帐帘就闯了进去。 万剑锋此刻正仰面躺在床上,大声打着呼噜,葫芦里的酒洒了一身,竟也毫无察觉。慕容云瑶一脚踩在床沿上,伸手就去拧他的耳朵,“臭要饭的,你赶紧给本姑娘起来!” “诶呦!”万剑锋疼得惨叫一声,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目光朦胧的望向慕容云瑶,“小魔女,你干嘛啊!大晚上跑到本少侠床上来,这是要闹哪出啊?你不要名节,本少侠还不想被人说三道四呢!” 慕容云瑶严肃道:“臭要饭的,别作美梦了!快起来,孤魂峡那边好像有情况,本姑娘必须过去看看!” 万剑锋打了个哈气,苦笑道:“小魔女,伱的病才刚好点,就要多管闲事?爱管你自己管,不去找刘将军要兵,找本少侠干嘛?”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不再理万剑锋,转身就往帐外行去。万剑锋只得万分不情愿的起了身,边抻着懒腰边嘀咕道:“这个小魔女简直岂有此理!本少侠照顾她三天三夜,连酒都没喝上几口。今天瞧她病情好转,才敢回帐篷睡一会,哪知美梦做了一半,又被她给搅了!本少侠上辈子绝对欠她的,这辈子才让我活受罪!” 万剑锋跟在慕容云瑶身后,一前一后出帐篷。看到帐外的情形,两人都愣住了。只见以刘澄为首的宋军将士,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把帐篷围得水泄不通。万剑锋一见这阵仗,立马举起双手,笑嘻嘻的道:“哈哈,先有小魔女夜闯寝帐,后有大宋官兵围困窝棚,今晚你们怎么都跟本少侠过不去啊!这小魔女整天风风火火,疯疯癫癫,本少侠是大有领教,可刘将军怎么也开起玩笑了?” 慕容云瑶白了万剑锋一眼,“臭要饭的,你说谁疯疯癫癫!” 刘澄看看慕容云瑶,又看看万剑锋被拧得有些发红的耳朵,笑道:“万少侠,我们方才听到你帐中传来惨叫声,还当你遇到了刺客,原来是慕容姑娘的手笔啊!”众士兵见主将笑了,也都捂嘴笑个不停。 慕容云瑶一跺脚,“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笑!你们没听到方才的响箭吗?刘将军,你快派十个身强力壮的士兵陪我们去孤魂峡,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刘澄似乎并未听到方才的声响,但见慕容云瑶如此急切,想来必是出了大事,连忙敛住笑意,对身边士兵道:“你们速陪二位前往孤魂峡,如途中遇险,就算拼上你们的性命,也务必保证二位平安无恙,明白吗!” “是!”众士兵齐齐应了一声,目光都看向慕容云瑶。慕容云瑶满意的一笑,朝刘澄抱了抱拳,当即带着众人直奔孤魂峡。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四) 月邪,星异,夜风如泣。 暗夜中的密林,处处透着邪气,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时刻注视着擅自闯入的生人。夜风在林间穿梭,不断发出恐怖的呜咽声,纵然再有胆量的人,闻之也难免心惊胆战。 慕容云瑶秀眉微蹙,手中倒持着长剑,走在队伍最前面。她此刻手握得很紧,紧得指节发白,掌心不由自主的微微渗出冷汗。万剑锋右手兀自拿着酒葫芦,却也没有心思喝上一口,左手时刻放在帅棍上,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要拔棍相搏。两人身后的众士兵们更是紧张得面无人色,举枪持剑的双手不住在颤抖。 众人用武器探路,缓缓向前行进着,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密林不过两三里,他们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慕容云瑶和万剑锋仗着轻功卓绝,倒也没觉得太累,可身后那些士兵却早已汗流浃背,纷纷低声抱怨起来。 不多时,众人透过茂密的树枝,望见不远处有两座犬牙交错的大山。山间是条阴暗狭窄的峡谷,山风吹入谷中,传出阵阵诡异的回声,宛如魑魅魍魉在哭诉。 万剑锋下意识的一抬手,让大军止住脚步,侧首道:“小魔女,咱们这路上一没见到消失的士兵,二没见到被杀害的士兵尸体,就连鬼影子都没见到半条,你确定刚才没听错?” 慕容云瑶道:“我肯定没听错,我们这就进孤魂峡中一探究竟!” 万剑锋一指身后众士兵,笑道:“你确定他们这副熊样,敢进孤魂峡?小心没遇到敌军,先被这群胆小鬼磨叽死。” 慕容云瑶借着月光看向他们,见众人个个脸色惨白,仿佛视前方的孤魂峡,是一条不归的黄泉路。似乎没有一人敢再上前半步。她不忿的举起手中长剑,怒道:“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平日只知偷懒耍滑,大事当前竟还不如本姑娘沉着勇敢。如果谁敢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小心本姑娘砍了他的脑袋!” 为首一个士兵哭丧着脸,小心翼翼的道:“慕容姑娘,虽说上阵杀敌是我等本份,可……可您又没说带我们来杀鬼呀!倘若战死沙场也算光荣,若是不幸入了鬼腹,叫我们下辈子如何托生!您又不是朝廷官员,何必苦苦相逼呢?如果您今日放过我们,下辈子我们就是给您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众士兵见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也都纷纷附和道:“是啊,慕容姑娘。此地阴森恐怖,一旦贸然闯入,实在祸福难料。我们当兵不过为了吃饷,谁也没想过把小命搭进去呀!求您高抬贵手,别让我们再向前走了!” 他们一番话,直把慕容云瑶气得双目圆睁,挥剑就要杀了带头之人。万剑锋连忙拉住她,小声道:“小魔女,伱要干什么?你要是把他杀了,其他人非哗变不可,到时候我们不光要对付潜藏在暗处的敌军,还要防范自己人,岂非大大的吃亏?” 慕容云瑶强压心中怒火,狠狠瞪了带头之人一眼,亏你们都是七尺高的汉子,别让本姑娘瞧不起你们,要是谁不想听本姑娘号令,尽管给本姑娘滚!不过本姑娘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要是真走了,可就成了逃兵,刘将军能放过你们吗?大宋的律法能放过你们吗?圣上能放过你们吗?”她说完冷哼一声,独自朝谷内行去。万剑锋生怕慕容云瑶愤怒之下,中了敌军的圈套,也连忙追了上去。 孤魂峡入口处虽不算太宽,却足以容纳十来个人并排行走。可越往前走,道路就越狭窄,行至三四里后,峡谷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行走。 谷中道路越来越窄,两边的大山却越来越高,山上的怪石也越发诡异。慕容云瑶侧着身子,在峡谷中缓步前行,心头莫名感到一阵无法排解的压抑,压得她几乎窒息。 她无法随意回身,自然无法看清身后万剑锋的神情,更看不到是否有士兵趁机逃走。她只能紧握着长剑,屏气凝神,警惕的望着前方,时刻准备和潜伏的敌人一决生死。 不知向前行了多远,忽见狭窄的道路渐渐变得开阔,似乎比谷口还要宽阔许多。慕容云瑶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远处隐隐又是一片密林,若非两边山势略有不同,她还以为遇到了鬼打墙,兜兜转转又回到谷口。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 无论是诡异的密林、若有若无的迷雾、狭窄难行的小路,都没有让她产生丝毫迟疑,可偏偏此刻她却停住了脚步。 她停得太过突然,跟在后面的万剑锋收势不住,直撞在她身上。他揉了下头,不解的看向慕容云瑶,随口抱怨道:“小魔女,你怎么还带突然不走的?想撞死本少侠啊!” 慕容云瑶没有说话,双眸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地面,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万剑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密林前赫然躺着一地宋军的尸体,虽然他们死法各异,但死前的痛苦与畏惧却如出一辙。每个尸身上的伤口,都有大量鲜血流淌下来,在大地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 若说这些宋军的死,在万剑锋的意料之中,可四下的情形却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些宋军虽是普通兵士,但也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不敢说大难当头时能以一当十,至少也应当拼死抵抗,但四下却偏偏连一丝打斗过的痕迹都没有。除非林中真的有恶鬼凶灵,不然谁能在刹那之间,将这么多宋军尽数杀死呢? 慕容云瑶望着眼前景象,叹道:“唉,难怪刘将军派出的几路官兵都离奇失踪,原来他们并非不想求救,而是根本来不及求救!可瞿越士兵一样是父精母血,也是接受军队的常规训练,怎么会强悍到这种地步?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此刻,慕容云瑶尚在诧异,可万剑锋的目光却早已从这些尸体上移开,惊慌的看着来时的方向。慕容云瑶从未见过万剑锋如此紧张,不由问道:“臭要饭的,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 万剑锋道:“小魔女,你没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吗?” “哪里不对了?”慕容云瑶下意识的问道。可她语音刚落,就忽然反应过来,也万分惊诧的望着来路,不敢置信的道:“咱们带来的那些宋军呢,怎么一个也没跟上来?就算有走得慢点的,也不该都这么慢啊!不会……不会方才在峡谷中,已经尽数遇害了吧!” 万剑锋叹了口气,“唉,方才本少侠只顾着撵你了,就没太在意身后的动静。现在想想,那些人定是已经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忽然,林中传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笑声又尖又急,夜里听来好似女鬼在欢谑。随着笑声,一道森然的寒芒乍起,挂着阴风直袭向慕容云瑶项间。慕容云瑶连忙转身,出剑想挡住来人的攻势,可长剑与寒芒相交,瞬间就被斩为两段。她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后跃,怎奈对方攻势太快,右肩仍不免为利器割伤,霎时鲜血淋漓而下。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飘飘荡荡的出现了无数白衣人,把两人的去路统统堵住。他们长发披散,遮住了脸面,身上的白袍十分破烂,衣袂处更是犬牙交错,好似死牢里的囚衣。莫说是在夜里,纵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也足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慕容云瑶瞳孔骤缩,惊讶道:“啊!我说瞿越士兵怎么可能有这么大本事,原来是混沌教这群鬼东西!臭要饭的,你可千万小心!” 万剑锋拔出帅棍,横棍当胸道:“小魔女,这就是你常说的混沌教啊!还确实是一帮鬼东西,呸,说他们是鬼,鬼都不乐意!” 慕容云瑶顾不上回答万剑锋,她目光望向方才对自己突施毒手之人。此人身着一袭海蓝色长裙,在白衣群鬼中显得格外醒目。她的五官与慕容云瑶极为相似,只是愈发冷艳。只见她手持一柄新月形弯刀,通身透着股惊人的英气与杀意。正是那夜曾在赵德昭府中远远见过一面的少女。 月光斜照在少女身上,山风吹拂着她的一袭蓝裙,裙摆处的薄纱微微鼓起,使她整个人在在夜色中显得美丽而又冷酷,梦幻而又诡异。虽然她生得很美,可手中的弯刀却很致命,月光下时刻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辉。 少女望着慕容云瑶,嘴角勾勒起一抹冷酷的微笑。随后,她抬起芊芊玉手,弯动修长的十指,连着比了几个手势,动作熟稔至极。她身边一个白衣人,迅速用沙哑、阴森的声音解释道:“广目大祭酒说了,所有擅闯孤魂峡之人,只能有一个下场——死!”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五) 慕容云瑶舍了断剑,暗运内力,提防着广目大祭酒再次偷袭。万剑锋则背对着慕容云瑶,防备着她身后那群白衣人。双方都深知敌人绝非等闲之辈,故此谁也没有急着出手,都等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半晌,慕容云瑶有些不耐烦了。 她足尖一点,以掌为刀,直斩向广目大祭酒的项间。对方见她的率先出手,也举起手中弯刀,那群白衣人见状纷纷行动起来,齐齐攻向万剑锋。万剑锋连忙摆棍还击,刹那间打得不可开交。广目大祭酒却望着慕容云瑶,举起的手纹丝不动,似乎根本没把她凌厉的招式放在眼中。 她傲慢的态度愈发激怒了慕容云瑶,一声爆喝,慕容云瑶掌上的力道顿时又强了许多。她虽是以掌为刀,竟也带起了朔朔刀劲,一掌使出宛如万把钢刀齐出,颇有千军万马之势。眼见一掌即将斩到广目大祭酒项间,忽然寒芒乍起,广目大祭酒一刀竟后发先至,未及看清已到了慕容云瑶腰间。 “啊!”慕容云瑶惊呼一声,连忙收住了向前的势道,这才堪堪没主动迎上那锐利的刀锋。慕容云瑶自问从出道以来,即使是瞿越第一高手黎桓,也绝没有让她如此吃力。或许只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无怪叟,才能胜过面前这位又聋又哑的少女。 广目大祭酒见慕容云瑶为自己刀法所摄,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随即弯刀毫无顾忌的斩向慕容云瑶。她刀招虚幻飘渺、刁钻阴狠,动作却偏偏优美至极,刀上的光辉更是如星似月,光华夺目。她的刀见者无不胆寒,可她的人却美得即使是仇敌见了,也会由衷称赞。这样的人与这样的刀,看似相去甚远,实则相得益彰。 慕容云瑶仗着步月凌星身法无比巧妙,这才屡屡躲过间不容发的刀招,甚至不时运起许多门派的武功加以反击。只是她手中没有兵刃,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把少林的刚猛、丐帮的浑厚、正一的玄妙、神龙的强勇发挥到极致,更不敢贸然用移天换日去反弹凌厉的刀锋。 突然,几个白衣人舍了万剑锋,朝慕容云瑶扑来。他们伸着又细又长,宛如骷髅般的双手,掐向慕容云瑶咽喉。慕容云瑶本就被广目大祭酒逼得手忙脚乱,忽见这些白衣人攻向自己,顿时慌了手脚。 她只好腾出一只手,猛击向离自己最近的白衣人头顶,另一只手仍苦苦与广目大祭酒手中弯刀相抗。莫说慕容云瑶武艺比广目大祭酒略逊一筹,纵然略胜于她,此时此刻遭群鬼围攻,也势必落于下风。 “啪!”慕容云瑶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白衣人头顶,白衣人头骨碎裂,尸体缓缓倒了下去。慕容云瑶却因躲闪不及,左肋被广目大祭酒伺机划了一刀,深可及骨,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慕容云瑶银牙紧咬,宁可冒着再挨几刀的风险,也不会对这些白衣怪人手下留情。她务必要把这些既讨厌又碍事的白衣人尽数杀死。但见她时而指点,时而掌击,时而刚正勇猛,时而刁钻阴毒,竭尽平生所能,眨眼间又打死了四五个白衣怪人。 但广目大祭酒又怎会对她手下留情?她打死四五个白衣怪人的同时,身上已连中了四五刀,伤口中涌出的鲜血,一刹那就把她那身华美的紫衣染得血污一片。 此刻,万剑锋手挥帅棍,独自与众多白衣人缠斗着。他忽听慕容云瑶那边声音不对,忙偷眼去看。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武艺高强的慕容云瑶,竟会在瞬间身受重伤,一见之下心中不禁又怒又急,棍法竟变得有些散乱起来。 慕容云瑶强忍着伤痛,继续与广目大祭酒拼斗。她每动一下,就牵动一下伤口,鲜血不断的涌出,阵阵剧痛直袭心头。万剑锋急于打退身边的白衣人过来助阵,自然失了章法。一个白衣人趁机伸手掐住他的脖子,万剑锋本能的一棍打向他的头顶。哪知那白衣人竟然不知疼痛,纵然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丝毫没有退去之意,反而死命的抓住帅棍,无论万剑锋如何用力,也绝不松手。 其他白衣人见状,纷纷怪叫着攻向万剑锋。万剑锋忙舍了帅棍,运起轻功身法,想在人群的缝隙间游走,力图摔倒几个挡在身前碍事的怪人。怎奈这群怪人人数众多,又个个视死如归,万剑锋才晃动几下,就被这群怪人按在地上。他们口中嘶吼着,七手八脚的就想肢解了万剑锋,吓得万剑锋差点尿了裤子。 “天灵灵,地灵灵,各方神仙快显灵!再不显灵,本少侠可要骂你十八辈祖宗了!”万剑锋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高声呼喊,他话虽说得硬气,声音中却带着几分哭腔。 慕容云瑶听得心烦,强忍着疼痛吼道:“臭要饭的,你给本姑娘闭嘴!咱们为国捐躯,死就死了,别在这丢人现眼行不行?” 可她的话音未落,谷中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诸位住手!佛法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贫僧劝各位施主都不要再造杀孽了。” 慕容云瑶诧异的望向万剑锋,费解的道:“臭要饭的,难道你还真是半仙之体,会招神请将不成?” 万剑锋大笑,道:“哈哈哈,这回伱知道本少侠的厉害了吧!” 这些白衣人并非全是聋子,听到谷中这洪亮、庄严的佛号,纷纷停下手来,畏惧的看向声音来处。有一些听不见的,在同伴的提醒下,也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广目大祭酒望见几个白衣人的手势,知道来了高人,也忙收住了手中招式,横刀望向峡谷。 月光下,一位中年僧人缓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沙弥。只见这位中年僧人面若美玉,齿白唇红,身着土黄色直裰,外披上品僧伽黎,手中持着一串佛珠,宝相庄严中难掩儒雅与俊秀。他身后两个沙弥长相虽很普通,却是身强体壮,目光炯炯,一看也定是江湖中人。 万剑锋笑道:“哈哈,敢问来的是哪位菩萨?身后又跟的是哪两路罗汉?等本少侠回到中原,天天给你们上高香!” 左手的小沙弥看了万剑锋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在广目大祭酒身上,双手合十道:“这位女施主,小僧的师父说了,请你们放下屠刀,让我们和这两位施主平安过谷。”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侠女浴血斗群邪 圣僧弹指退众魔 (六) 一个白衣人闻言,连忙朝广目大祭酒比了几个手势。广目大祭酒上下打量来人几眼,随后冷冷一笑,也比了几个手势。白衣人忙大声道:“我们大祭酒说了,此事与你们这些和尚无关,你们想过去尽管过去,但这两个朝廷的鹰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去!” 小沙弥闻言也笑了,“阿弥陀佛,放眼当今江湖,还没人敢在我师父面前说个不字。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竟敢如此强横无礼,伱们在此装妖闹鬼,杀生害命,休怪小僧广济无礼了!” 广济说着几步冲到广目大祭酒面前,一记罗汉拳带着凛凛劲风,直打向广目大祭酒面门。广目大祭却酒毫不慌张,眼见广济一拳将要打到自己面颊的刹那,手中弯刀忽起,不及众人看清,已斩向广济臂弯。广济不敢置信的看向来势奇快的弯刀,再想闪避已来不及。倘若这一刀真的砍中,他这条右臂非被斩为两段不可。 慕容云瑶刚想出手相救,忽觉身边刮过一道疾风,竟吹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旋即疾风止息,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响,似有锋利的刀锋砍在坚硬如铁的巨石之上。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这骇人的一幕。但见那位中年僧人不知何时,已从谷口飘身到了广目大祭酒面前,右手轻轻一拉,就把广济护到身后,左臂则硬生生接下了广目大祭酒这一刀。若是寻常之人,被如此锋利的宝刀砍中手臂,势必要被齐跟斩断。可眼前这位中年僧人,非但毫发无损,就连衣袖都没有破损分毫。 广目大祭酒望向僧人的目光,由方才的傲慢,突然变得无比畏惧。她手中弯刀又连出数招,刀刀斩向僧人要害,却非但没有伤及这僧人分毫,反而自己虎口被震得酸麻无比,弯刀险些脱手飞出。 中年僧人微微一笑,“女施主,须知我佛既讲菩萨低眉,也讲金刚怒目。若您再执迷不悟,贫僧也只好得罪了。” 广目大祭酒无法直接与这位神僧沟通,只得抬手朝一个白衣人示意。那白衣人当即领会,随即朝僧人道:“请问这位大师在哪座宝刹出家?法名如何称呼?” 中年僧人道:“阿弥陀佛,贫僧在少林寺出家,法号报恩。”随着他的话音,非但广目大祭酒吃了一惊,就连慕容云瑶和万剑锋也都目瞪口呆。 广目大祭酒长叹一声,收起弯刀,朝众多白衣人一挥手,不情愿的飞身远去。那群鬼魅一样的白衣怪人,也都飘飘悠悠跟在她身后,转眼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慕容云瑶见他们走了,松了口气。随后转向中年僧人,半信半疑的道:“您真是少林的住持,报恩大师吗?您方才用的神功,就是您这十年来独创的金刚无相功吧?” 报恩侧首望向慕容云瑶,赞许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当真见闻广博。不禁让贫僧想起昔年那位故人啊!” 万剑锋笑道:“大师,你可真是活菩萨现世,你若再不现身,我俩的小命就要玩完了!你不会真是被本少侠那声咒语,召唤来的吧?不然三更半夜的,你们几个出家人跑到这鬼地方修的哪门子禅,念的哪门子经啊?” 报恩一笑,“哈哈,少侠玩笑了。贫僧应匡越师兄之邀,来瞿越为黎国主做法事,也好借机劝两国休战,不要再妄造杀孽。今夜途经此地,我师徒三人在前方不远的古庙中安歇,谁知竟有人在暗中对我们突施毒手,承蒙佛祖保佑,未叫歹人害了性命。贫僧本不欲多事,怎奈小徒们年轻气盛,定要擒下这伙歹人问个究竟,贫僧也只得随了他们。我等一路追赶歹人来到此谷,谁料歹人们借着林密谷幽,不见了踪迹。贫僧本想就此退去,却忽闻谷中传来打斗之声,唯恐哪位施主遭了歹人暗算,这才慌忙赶至此间。 他说着忽然看向慕容云瑶,目光变得十分复杂,犹豫半晌才下定决心,问道:“请容平僧多嘴,敢问这位女施主和昔年的大燕皇帝慕容燕云是何关系?又是否与前大宋公主赵婵雪相识?” 慕容云瑶不解道:“奇了怪了!为何本姑娘闯荡江湖这几年,常常有人问我和大燕皇帝慕容燕云是什么关系?本姑娘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女,要非说我和慕容燕云是什么关系,那本姑娘告诉你,我们是敌人。” 报恩摇摇头,低声自语道:“不可能啊!以施主的相貌和武功,不像慕容延钊之女,更似慕容燕云之后。可这位女施主为何又说自己与慕容燕云是敌人呢?当真奇哉怪也!” 他的思绪随着话音,似乎陷入了曾经的往事,可很快他就吃惊的喃喃道:“莫非……莫非她就是昔年净空落发前,曾丢失的那个孩子,算来她的岁数也刚好相当。只可惜黎国主那边事关重大,若贫僧晚去一日,地狱就要多添无数冤魂,实在片刻耽搁不得,否则我非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报恩想罢,朝两人双手合十,恭敬的道:“阿弥陀佛,如今邪魔已退,两位可以放心出谷了,我们师徒也该继续赶路了。”他说完带着两位徒弟从容离去。 慕容云瑶见三人走了,对万剑锋道:“臭要饭的,本姑娘身负重伤,没力气折返了。你快回去禀告刘将军,让他们连夜挺进孤魂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往古螺城。” 万剑锋摇摇头,“小魔女,你也不好好想想,这伙人歹人虽然被报恩大师吓跑了,可难保大军进峡谷之时,他们不会卷土重来。以那个女魔头的武功,要真杀个回马枪,莫说大军不知要死伤多少,就是你我都未必能再侥幸活下来。” 慕容云瑶嗔道:“那依你这么说,咱们这一夜白打了,带来的士兵白死了,本姑娘的伤也白受了?” 万剑锋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本少侠可以顺着大路去找侯大人了,让他速速率军前来救援,和刘将军来个前后夹击,纵然这伙鬼东西再来,咱们也不怕了!” 慕容云瑶强忍着伤痛,道:“臭要饭的,刘将军那里更需要你,还是本姑娘去找侯大人吧。”她说着就向前方的密林行去,脚步却十分踉跄,才走几步就险些摔倒。 万剑锋忙扶她坐下,一边在衣服上撕了几条破布,帮慕容云瑶包扎伤口,一边道:“小魔女,你身负重伤,咱们身上又没带药,你要是真硬撑着去找侯大人,只怕路上就得一命呜呼。最好还是你回军营,那里至少有医官为你疗伤,求援之事,还是本少侠去吧。” 慕容云瑶摇头,“不行,你要是不在军中,就刘将军那一脑袋浆糊,还不把大军带沟里去!我若回去……”还不等慕容云瑶把话说完,万剑锋喃喃道:“再加一脑袋浆糊。”慕容云瑶本想伸手扯他耳朵,无奈两臂瘫软,她只好摆摆手道:“本姑娘没空和你在这磨叽,要是再磨叽一会,广目大祭酒他们真回来了,咱们谁都活不了!”她说完强撑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前方行去。 万剑锋无奈的叹息一声,心头第一次升起无力感。他不会治伤,更分身乏术,只能放她一人前去冒险。望着眼前这个嫉恶如仇,不惜用自己的性命誓死卫国的小女子,让他这个七尺男儿不由感到汗颜。万剑锋自打记事的那天起就没再流过泪,此刻望着慕容云瑶蹒跚的背影,不禁湿了眼眶……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偿恩情小道行医 报怨念大将通敌 (一) 三日后,安州渡。 裘江余脉自西向东,在渡口前静静的流淌。这里水面很宽,水流和缓,整条江水宛如一匹白绢,平波缓进倾泻向远方。此刻时辰尚早,天光才微微放亮,遥遥望去,水天一色。 凡有渡口处,皆是繁华乡,安州渡亦复如是。尽管现在天色尚早,但渡口边无数商铺却早已开板,很多伙计与店家纷纷站在门前吆喝着。他们有的讲瞿越话,有的讲汉话,有的讲大理话,甚至有的讲契丹话、党项话,煞是热闹。 这时,一位紫衣姑娘微蹙眉头,神情隐隐有些焦急。她快速在这些店铺前走过,对身边的各种美食,以及琳琅的商品,看都没看一眼,直奔江边的浮桥而来。 在朝阳的映衬下,少女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她那袭华贵的紫衣上,满是补钉和陈旧的血迹。不时还有鲜血渗透出来,显是不久前身负重伤。 紫衣姑娘在浮桥边伫立许久,双眸不住眺望远方,却未见到一艘载客的渡船。她不禁有些心焦,嘀咕道:“瞿越这些船老,一个个简直懒得不像话,岸上的商铺都开张了,他们怎么还不起来干活!” 这时,渡口前的人渐渐多起来。这些人的面色同紫衣姑娘一样,俱是十分焦急,恨不得背生双翅,飞过江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又岂会不急呢? 等了很久,才见远处悠悠的划来一艘小船,看模样最多能载五、六个人。包括紫衣姑娘在内的众多旅人,无不兴奋的向踏板处狂奔。不待小船停稳,都争先恐后的挤向船边。 众人正挤得不可开交,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哥几个,今天运气真不错,刚来就有船坐!咱们赶紧上船,上晚了可赶不上北岸的集会了!” 另外一个男人坏笑,道:“哈哈,听说卖瓜果的老阮头,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我今天定要开开眼,如果有机会一亲芳泽,那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最后一个男人冷笑道:“你呀,就这点出息!与其抢个女人,还不如抢点值钱的东西,那多痛快!” 众人一听到这三人的声音,谁也不敢再坐船了,无不吓得抱头鼠窜。商铺门前的伙计和掌柜们,见到这三个人,也都纷纷落板歇业。顷刻间,繁华热闹的安州渡,变得冷冷清清。 紫衣姑娘转过身,见走来一个年轻的胖子,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三人俱是撇着嘴,敞着怀,一脸的猥琐,一看就是当地的泼皮。 一个好心人见紫衣姑娘没跑,忙壮着胆子跑过来拉她,“这位姑娘,这三个是安州渡一带有名的泼皮,平日可没少为非作歹。你生得这么漂亮,要是再不跑,小心他们把你掳了去,到时候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紫衣姑娘瞥了三人一眼,紧握双拳,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模样。怎奈,她稍一用力,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只得暂时作罢。随后,她杏目圆睁,怒视着越来越近的三个人。 此刻,那三个泼皮已来到浮桥边。见众人都被他们吓跑了,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随后,六只眼睛齐齐望向紫衣姑娘。右边的大汉见紫衣姑娘如此美貌,举步就要上前。 左边的大汉忙道:“兄弟,这姑娘目含精光,又有伤在身,多半是个练家子,还是少要招惹为妙。”右边大汉不甘的点点头,又瞟了紫衣姑娘几眼,强忍心中欲火,随着两人上了客船。 船夫见到这三位爷,心中暗暗叹气,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容,“三位客爷,许久不见了,这是打哪来,又要到哪去?” 胖子咧嘴一笑,“你这老东西休要啰嗦,我们急着去北岸看热闹,要敢害我们去晚了,小心本大爷把你丢到水里喂王八!” “是,是!小老儿这就开船!这就开船!”船夫口中连声应着,一撑手中长篙,就要开船。 紫衣姑娘站在岸上,嚷道:“船夫,你等一下,本姑娘也要上船!” 船夫诧异的望向紫衣姑娘,不敢置信的把船停了下来。紫衣姑娘从怀中摸出几个铜板,随手递给船夫,连看都不看那三个泼皮一眼,径直走入舱中。 那三个泼皮见有人敢和他们同船,居然还是位姑娘,不由乐开了花。怎奈担心这姑娘武艺高强,不敢主动招惹,只是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她。 为首的胖子就催促道:“老东西,还等什么呢?还不快点开船!” 船夫点点头,刚想开船,忽见远处又行来一位少年。这位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头戴九梁道巾,身着深蓝道袍,手持雕花拂尘,后背桃木宝剑,衣摆处还挂有五枚竖串红线的厌胜钱。他年纪尚小,白皙的面容尚显得有几分青涩,却也难掩其清秀、俊逸的气质。 船夫一怔,随即喊道:“喂,这位小道士,你也要坐船吗?”小道士微微颔首,快走几步到了浮桥。他朝船夫一稽首,然后默默的拿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这才缓步上了客船。 三个泼皮互相对视一眼,贪财大汉嘻嘻笑道:“哥们,看到没?这小道士虽是出家人,身上的好东西可不少,哪一样都能值它个几贯钱,咱哥三儿抢来耍耍如何?” 胖子笑道:“哈哈,本公子虽不稀罕这点钱,但船上的确无趣得紧,那姑娘咱们未必惹得起,不如就拿这小老道寻个开心。” 好色大汉目光始终停留在紫衣姑娘身上,闻言也道:“你俩既要拿这小子找乐子,也算我一个!我看他手中那把拂尘就不错,一会我拿来玩玩,你们谁也别和我抢!” 船夫无奈的叹了口气,怜悯的望了小道士一眼,心中暗道,“唉,小牛鼻子,谁让你来得不是时候!这三位大爷,我可惹不起。一会要真闹起事来,小老儿也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小道士似乎没听见三人的议论,也没注意到船夫的眼神,非但没有恼怒之意,就连脸上的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微微低着头,缓步走入船舱,在离紫衣姑娘较远的窗边坐了下来。船夫见再无人上船,一撑手中长篙,客船顺流缓缓离岸。 客船才驶离岸边十几丈,三个泼皮就笑嘻嘻的走进船舱,围住了这个小道士。三人又高又壮,宛如三座大山,把当中的小道士衬得愈发弱小。 年轻胖子当先开了口,“无量佛,小牛鼻子,你背后这把木剑不错啊!借本公子玩玩如何?”小道士抬头看了看他,一指自己身后的木剑,似乎有些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胖子点点头,坏笑道:“没错,就是这把剑!把它给我!”小道士闻言非但丝毫不恼,反而毫不犹豫的把木剑解了下来,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小道士的举动莫说把紫衣姑娘看愣了,就连那胖子自己都意想不到。他本以为小道士绝不会轻易把剑送给自己,自己好趁机欺负他一番,可眼见小道士竟真的把木剑递了过来,心中不免大感无趣。但他既出言索取,便无言出不行之理,只得一把接过木剑,缄默不言起来。 好色大汉见小道士如此软弱,反倒来了兴致,指着他手中的雕花拂尘,道:“小牛鼻子,你既然把木剑送给我大哥了,就把这个送给我吧!” 小道士闻言眉头微蹙,目光注视着手中拂尘,似乎有点犹豫。好色大汉见他不肯给,高高举起拳头,就想狠狠给这个小道士一拳。可他的拳头还未落下,小道士却已把手中拂尘,恭敬的捧到他面前。好色大汉见状一怔,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随即,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把将拂尘拿了过去。 贪财大汉不满的看了两人一眼,不忿道:“喂,我说哥们,你们这事办的可不地道!你们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要走了,我怎么办?别忘了,是我第一个提议,抢他东西的!” 胖子一笑,道:“哈哈,谁让你嘴慢了?他身上不是还有五枚厌胜钱吗,你尽管拿去就是,我们两个不和你抢。” 贪财大汉道:“哪个道观没有几百枚,几千枚厌胜钱?东西一多,就不值钱了,我要来有什么用!你们要么把木剑让给我,要么把拂尘让给我,否则可休怪我不讲兄弟义气!” 好色大汉一瞪眼,怒道:“姓吴的,你自己嘴慢,反来怪我们兄弟不够意思?我劝你要么把那五枚厌胜钱要过来,要么就什么都别要,敢抢我们的东西,小心我们把你推下船喂王八!” 贪财大汉紧咬牙关,把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倘若好色大汉再多说一句,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好色大汉也不示弱,怒视着贪财大汉,随时准备和他拼命。 胖子眼尖,借着阳光隐约看见小道士怀中,似乎还有值钱的东西,忙道:“两位别动手,这小牛鼻子怀里还有宝贝,咱们先把东西抢过来再说!” 贪财大汉忙看向小道士,见他怀中果真有点鼓,顿时放声大笑。随后,他恶狠狠的看着小道士,一字一顿道:“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交出来!”(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偿恩情小道行医 报怨念大将通敌 (二) 小道士摇摇头,双手捂在胸前,身子下意识向窗边靠了靠。贪财大汉用力一跺脚,客船都随之晃了几晃,大手一伸道:“你怀里藏的什么宝贝?快给我!” “先……先师虽云‘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可……可你们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小道呀!”小道士不知是害怕他们伤害自己,还是害怕与生人讲话,非但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而且满脸都是畏惧之色。 贪财大汉冷笑一声,“哈哈,小牛鼻子,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你不把东西给我也不是不行,但你得陪我们聊聊,聊得对了我的脾气,我可以放过你!” 小道士羞赧道:“聊……聊什么?” 好色大汉笑道:“聊什么?就聊聊怎么杀人,怎么放火,怎么玩女人!你要是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们就认下你这个朋友,自然也不会再抢你东西了!” 小道士闻言,顿时变得不知所措,只一个劲的摇头。三人见他这副神情,无不哈哈大笑,贪财大汉更是道:“小牛鼻子,你既然不愿意和我们聊天,就快把怀里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胖子也道:“没错,刚才你给得那么痛快,现在怎么又变如此小气了?莫非你觉得这位吴爷好惹不成?” 小道士不情愿的伸手入怀,摸出一块黄金打造的八卦镜。阳光照在八卦镜上,镜身放出熠熠的金光,镜面亮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死死的把镜子攥在手中,说什么也不肯递过去。 三个泼皮虽被宝光晃得眼睛生疼,却无不兴奋地抚掌大笑。旋即,他们六只大手齐齐伸出,都恨不得将宝镜一把抢到自己手里。可他们的手未及触到宝镜,忽觉背后恶风不善,吓得连忙转过了身。 只见紫衣姑娘不知何时,已站在三人身后。只见她右掌打向那个年轻胖子的胸膛,左手去夺他手中木剑,动作迅捷得宛如疾风。不及那胖子反应过来,手中木剑已被夺走,肥硕的身躯也随着浩荡的掌力飞了出去,重重地撞碎舱板,直坠入茫茫的江水之中。 两个大汉大吃一惊,一个急忙挥拳打了过去,一个则拼尽全力踢出一腿。紫衣姑娘身影微微一晃,把拂尘也夺了过来,借势将好色大汉撞到江里。 可她身负重伤,行动自然没有往日灵便,虽一招又制服了好色大汉,可背后却结结实实得挨了贪财大汉一拳。贪财大汉武艺虽寻常得紧,可毕竟是个男人,拳上颇有些力道,立时将紫衣姑娘打得伤口迸裂,鲜血猛地涌了出来。紫衣姑娘毫无怯意,回身一掌就把贪财大汉打倒在地,随即腾起一脚,把他也踢到水里。 船夫见这位姑娘竟三拳两脚就打败了横行霸道已久的三个泼皮,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敬畏,心中暗道,“这位姑娘如果是为民除害,那自然最好,可她要是来个黑吃黑,小老儿今天可倒大霉了!” 紫衣姑娘并不理会这个船夫,而是把木剑和拂尘递给小道士,不屑道:“你这小道士也太软弱了!你今天要不是运气好,碰到本姑娘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突觉船身猛烈得摇晃起来,随时可能倾覆。她忙看向船头,见那三个泼皮水性不错,竟一人把住左边船舷,两人把住右边船舷,不断用力想把小船掀翻。 紫衣姑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掌中积蓄内力,大步走向船头。可她方才伤口已经崩裂,此时又太过用力,鲜血涌得愈发凶猛。她只觉眼前一黑,颓然倒地,就在她昏倒前的一刹那,她似乎看到那个小道士缓缓起身,从容的走向船头…… 几个时辰后,南岸郎则观。 正午的阳光透过院墙,直射入窗棂,把净室映照得颇为明亮。紫衣姑娘此刻闭目躺在榻上,榻边还站着一位中年女冠,面容十分慈祥。她手持拂尘,双眸凝望着紫衣姑娘,口中低声吟诵着延生度厄咒。 不知过了多久,紫衣姑娘才缓缓睁开眼帘。她见自己身上满是血迹的紫衣,已被换为一件崭新的紫衣,数处伤口也不再流血,甚至连一点痛感都没有,反而泛着丝丝凉意。 紫衣姑娘忙看向眼前的道姑,感激道:“多谢这位仙姑出手相救,如果没有您,只怕我定要命丧于那些泼皮之手了!” 中年女冠见她醒了,一笑道:“姑娘,你终于醒了,真是上天垂怜。早间之事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龙虎山的小天师吧。” 紫衣姑娘一愣,“小天师?莫非是当今正一派天师之子,江湖人称‘清静羽士’的张虚白?” 中年女冠道:“没错,姑娘好见识。” 紫衣姑娘不解道:“莫非是他把我救到此处?” 中年女冠点点头,“他不但救了你,还给你开了药方,若没有他只怕姑娘今日吉凶难测了。” 紫衣姑娘一指自己身上的紫衣,道:“那这件衣服呢?不会也是他买给我的吧?” 中年女冠一笑,“是的,这件衣服正是他买给你的。” 紫衣姑娘略感惊讶,“什么!本姑娘从未见过这位小天师,他怎么会知道本姑娘的尺寸?不过无论怎样,他的确对本姑娘有恩,他现在何处,本姑娘要当面好好感谢一番。” 中年女冠道:“他见姑娘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忧,故此为你开完药,买完衣服后就离开,算来此时已走将近一个时辰了。” 紫衣姑娘沉吟一下,忽又问道:“说了半天,我都忘了请教您的道号了,不知如何称呼?您与小天师又是什么关系?” 中年女冠犹豫一下,才道:“贫道道号静安散人,俗家姓邓,是这朗则观的主人。贫道数年前曾访中原,有幸在龙虎山见过小天师一面,得他抬爱点播了些道法、岐黄之术,故此也算是旧相识了。” 紫衣姑娘听静安散人报了名,下意识道:“原来如此,我叫慕容云瑶,是大宋……”她本想说自己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女,可忽然想起大宋与瞿越是敌国,如果冒然说出身份,难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忙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静安散人听说对方是宋人,似也未太介怀,只道:“慕容姑娘,你伤势严重需要静养,不可过于劳累。贫道观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待我处理完毕,就去为你再煎一副药来。” 慕容云瑶摆摆手,强撑着坐起身,“仙姑,您不必再为我操劳了。您对我有恩,这份恩情待日后本姑娘必报,眼下我还有急事,这就告辞了!” 静安散人忙道:“慕容姑娘,您伤势还未痊愈,何必急着走呢?莫非是嫌鄙观过于简陋吗?” 慕容云瑶摇摇头,“非也,奈何本姑娘真有急事要办,片刻也耽误不得,只怕此刻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她说着缓缓下了地,只觉身子虽仍有些虚弱,伤势却已恢复了七八分,心下愈发坚决。 静安散人无奈,一稽首道:“既是慕容姑娘非走不可,贫道也只能祝您天官赐福了!” 慕容云瑶一笑,学着静安散人的模样还了一礼,随即几步出了净室,转眼消失不见。(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偿恩情小道行医 报怨念大将通敌 (三) 几日后,北宁城外十里。 明月尚未东升,夕阳早隐天际,借着天地间惟有的一线光亮,影影绰绰的可见一座颇有些规模的营寨。此寨军容严整,营帐重叠,围栏宽大,辕门高耸,门前竖着两面大旗,皆书“宋”字。 此时,从远处忽然跑来一位紫衣姑娘。但见她行动如风,眨眼就到了营寨门前,守门的宋军见状忙拔出佩剑,厉声道:“什么人!这里宋营,若再敢上前半步,杀无赦!” 紫衣姑娘的脚步非但丝毫未停,反而愈发快了,“本姑娘是慕容云瑶,你们快给我闪开!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们不客气!”众士兵听说来人是慕容云瑶,连忙纷纷闪开,生怕一不小心把她惹怒,被一掌打上西天。 慕容云瑶穿过辕门,不顾帐外亲兵阻拦,径直闯入中军大帐,把坐在帐中读书的侯仁宝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一拍桌子,出口就要怒斥来人,可他见来人竟是慕容云瑶,忙又换上一张笑脸,“慕容姑娘,你怎么回来了?莫非刘将军的部队已到附近?” “唉……”慕容云瑶叹了口气,无奈道:“侯大人,我和那臭要饭的又不是神仙,你只派我们两个就想助刘将军夺下白藤江,也太异想天开了!大军能走的三条路,我们统统试了一遍,结果损兵折将不说,本姑娘还险些把命搭上。故此,本姑娘来找你搬兵了,你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这事本姑娘不管了!” 侯仁宝沉吟一下,道:“慕容姑娘,王绍祚自谅山惨败后,就一直退守北宁,他虽在不察之下败于谅山,却绝非等闲之辈,我和寇贤弟必须亲自在前线督战,不如就让孙将军率领一千人马,同你去救刘将军吧。” 慕容云瑶一撇嘴,“孙将军?你是说孙全兴那个狗东西吗?本姑娘上次把他得罪透了,他要是公报私仇,找个莫须有的借口,把本姑娘杀了怎么办?” 侯仁宝一笑,“慕容姑娘放心,上次之事本官已罚了他五十大板。行刑后,他当着本官的面对天发誓,此生绝不再骚扰百姓,也绝不与你们为敌,他说得言辞凿凿,极是诚恳,想必不会有假。” 慕容云瑶想了想,道:“嗯……本姑娘虽信不着他,可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但愿他能心口如一,要是他敢阳奉阴违,本姑娘非砍下他的狗头不可!” 侯仁宝点头,对帐外亲兵高声道:“来人啊,把孙将军给本官请来议事!” 亲兵闻声忙一拱手,应道:“是!”,说罢快步向西,直奔孙全兴所在的营帐,不敢耽搁片刻。 半轮明月不知何时已挂在天际,孙全兴帐中透出火光。孙全兴趴在榻上,双目紧闭,榻边的桌案上摆着一个烛台,随着吹入帐中的微风,烛火不断摇曳。 距离行刑虽已过去多日,但借着火光,仍可隐隐看到他臀部渗出的血迹。他表面虽一声不吭,实则紧咬牙关,双拳紧握,不知心中已把侯仁宝、寇准、慕容云瑶等人,咒骂了几千几万次。 忽然,他听见帐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正高声喊着,“孙将军,您休息了吗?侯大人请您去大帐议事!” 孙全兴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仿佛两团熊熊的烈火,低声道:“侯仁宝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见战局有利,就不顾本将往日的功劳,险些把我打死。如今北宁易守难攻,刘澄又迟迟不到,才想起军中离不开我,当真岂有此理!” 亲兵站在帐外等了片刻,没听到孙全兴应声,忙又提高了嗓门,嚷道:“孙将军,您快去大帐议事,一会侯大人该急了!” “知道了!”孙全兴不耐烦的应了一声,随后吃力的从榻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帐篷,向中军大帐而去。 半晌,他才走到大帐外,还未入帐就听到慕容云瑶那英气而不失甜美的声音,“侯大人,那姓孙的狗东西怎么还不来?不会是故意违抗军令,想给本姑娘一个下马威吧?” 孙全兴闻言脚步不禁一滞,眼中再次腾起滔天的怒意,暗道,“姓慕容的,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以为凭借着你父亲的威望,就能把我们这些朝廷大将视作草芥吗?你可千万别有把柄握在本将手中,不然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但他碍于侯仁宝是中军主帅,又有个文武双全的内兄,也只得强忍着满腔怒意,高声道:“末将孙全兴,求见侯大人。” 侯仁宝闻言,忙道:“孙将军,快进来说话。” 孙全兴缓步走入帐中,朝侯仁宝一拱手,道:“侯大人,不知你找末将,有何贵干啊?” 侯仁宝一指慕容云瑶,道:“慕容姑娘刚从刘将军那边回来,说是白藤江、武安州、孤魂峡三处都有大军驻守。故此,我们必须派出援军,前去援助刘将军。本官思忖再三,有意派你率三千人马前往,不知你意下如何?” 孙全兴摇头,道:“侯大人,末将有伤在身,不宜率军出征,不知此事能否另派高明?” 侯仁宝沉吟道:“孙将军,此事事关重大,你若不去,本官实不知该委派何人。还望孙将军莫辞辛劳,随慕容姑娘走这一趟,待事成之后本官定为你请功。” 孙全兴冷冷的瞥了慕容云瑶一眼,无奈道:“既是侯大人执意如此,末将领命就是!” 侯仁宝一笑,“孙将军,你大人有大量,日前之事还望莫要介意。你身上有伤,快回帐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好率军出征。” 孙全兴一拱手,强忍胸中杀意,沉声道:“是!”他说完径直转身出帐,再不愿多看侯仁宝和慕容云瑶一眼。慕容云瑶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冷哼一声,心下也自不悦。 孙全兴回了帐篷,侧卧在榻上,脸色阴沉得骇人。他的目光穿过帐帘的缝隙,死死盯着中军大帐,一言不发。 这时一个又矮又瘦的小兵,手中端着漆盘,缓步走到他的帐篷外,“孙将军,我来给您送晚膳了。”他说完不待孙全兴答言,一撩帐帘就走了进去。 孙全兴似乎没有看到来人,仍紧盯着大帐,目光冷厉得宛如两把出了鞘的钢刀。这个小兵把漆盘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的走到榻边,轻声道:“将军,您怎么了?还在为前些日的五十大板而恼怒吗?” “五十大板?”孙全兴冷笑一声,恨恨的道:“五十大板算什么?那姓侯的是想要本将的命!恐怕他没有一日,不盼着本将死呢!” 小兵不解道:“孙将军,小的问句不该问的,侯大人方才找您到底说什么了?可是有意派您前去援助刘将军吗?” 孙全兴点点头,“没错,想那刘澄也算得上文武双全,手中又有数万大军,尚且无法突破瞿越的阻拦。本将如今有伤在身,又只带三千人马,如何救得了他?” 小兵叹了口气,“唉,侯大人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他这明里是去救援友军,暗中却分明是要借刀杀人啊!不知将军到底何处得罪过他,他竟这般害您?” 孙全兴犹豫一下,才道:“九年前,赵普受贿被贬往洛阳,侯仁宝这厮也被贬往邕州。他当时官职比我低,又是个罪臣,我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一年春节,他派人去昌南镇淘来几个花瓶,我恰好路过,见花瓶好看就让手下去买。可他们非但说什么都不卖,还亮出侯仁宝的名头吓唬我,我哪忍得下这口气,就让手下把瓶子抢了,还把他手下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小兵一笑,竖起大指道:“痛快,孙将军就是孙将军!您是何等人物,怎能受这腌臜的鸟气!” 孙全兴叹息道:“第二天,他派人来找我索要,我又把这些人打跑了,还让手下去他府中大闹了一场。此事没过多久,我就被朝廷调到兰陵,我原想此事定然就此罢了,哪料冤家路窄,这次出征瞿越的主将偏偏是他,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啊!” 小兵道:“孙将军,时至如今后悔已经无用,您除了明日率兵出征,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 “除非什么?”孙全兴见他话中有话,忙问道。 小兵似乎心存顾虑,没有直接脱口说出,而是走到帐篷外,四下张望了一番。他见附近没人,才回到榻前,小声道:“孙将军,时至如今您不如投奔瞿越吧。黎桓乃有道明君,麾下范巨备、李公蕴等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您如果能投奔瞿越,非但能保住项上人头,而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您何必屈居庸碌之下,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呢?” 孙全兴闻言眼中顿时放出凶光,一把揪住小兵的衣领,拔出他腰间佩剑,就要结果了他的性命。可转瞬,孙全兴忽然笑了,缓缓放下手中长剑,“小子,你既劝本将投奔瞿越,想必定是黎桓派到军中的探子吧?如果本将真的投诚,你敢保证我能平步青云吗?” 小兵连忙点头,“将军放心,只要将军立下投名状,陛下绝不会亏待您的!” 孙全兴望向小兵的目光,变得颇具玩味,“投名状?不知什么叫投名状?本将该如何去做?” 小兵想了想,道:“将军,眼下宋军连夺我瞿越数座城池,兵锋直指古螺城。倘若古螺城有失,只怕华闾难保,瞿越也会随之覆灭。您如果真有心投奔,就把屯有大军粮草的几处要地告知小的,小的这就去禀报江巨望大人。待江大人毁了粮草,宋军锐气必挫,将军就立下大功了,荣华富贵自在眼前!” 孙全兴眉头微蹙,沉吟半晌才点了点头,“好吧,你附耳过来。” 小兵忙依言把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着孙全兴的描述,生怕漏过一个字。随着孙全兴的讲解,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得意至极的笑容……(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偿恩情小道行医 报怨念大将通敌 (四) 残月清冷,乌云漫天。 北宁东北方五十里外,是座不知名的荒山,一座鲜有人迹的荒山。今夜,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却忽然奔袭来一队骑兵。这些人无不神情凝肃,手中长剑在月光下不时泛起森然的寒芒。他们胯下的黑马更是矫健异常,数十人结队在暗夜中疾驰,宛如道道疾风呼啸而过。他们的速度极快,快到匪夷所思,快到难以想象。几十里的山路,竟只用了片刻。 刹那,他们就到了山谷最深处,宋军储存粮草的营寨。守门的宋军正拄着长枪打瞌睡,寨中烛火十分昏暗,借着烛光与月光,隐约可见寨中那几个高大到宛如小山的粮仓。 江巨望见宋军防备如此松懈,心中不由冷笑。守门士兵忽见这队人马从天而降,吓得张嘴就要尖叫。可王绍祚哪待他叫出声,手中长剑疾挥,一剑斩落了他得首级。 紧接着,他朝身后士兵一挥手,众士兵纷纷收起长剑,其中几个从怀中掏出火则,随手晃亮。其他人从背后取下硬弓,在箭壶中抽出火箭,放在火则边点燃,齐齐射向粮仓。 无数支火箭汇聚在一起,仿佛天空下了一场火雨,顿时将粮仓尽数点燃。熊熊烈火随风四处扩散,刺鼻的浓烟直冲九霄,骇人的火舌欲焚牛斗,祥和的营寨刹那变成人间炼狱。 寨中的将士直到此刻,才终于察觉到危险。可惜一切已经太迟,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葬身火海,有的急急忙忙逃出了营帐,却又在惊慌之下互相践踏而亡。纵然有人逃到辕门,却又如何夺得过瞿越士兵掌中长剑? 烈焰、鲜血、死亡构成了今晚的全部。这无疑是宋军的噩梦,却也是瞿越的狂欢,他们接二连三的失败,所有的忿怒与杀意尽数在此夜得到释放! 瞿越人目睹眼前火海,眼中满是疯狂。他们欢呼着挥动长剑,砍杀那些从寨中仓惶逃窜出来的宋兵。宋兵的鲜血把大地染红,尸体层层堆叠,尸山血海不过如是。 这些宋军永远想不通,隐蔽于荒山中的粮仓,为何会被敌军突袭?敌军如何知道此地?又是谁出卖了自己?但这些对于他们而言,不过唤起了临死前的惊诧与不甘,除此毫无意义。誓扫瞿越不顾身,一千儿郎丧烟尘。可怜北宁山中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翌日,宋军大营。 今日侯仁宝起得极早,天才微亮,就已披衣而起。他坐在桌案边,望着案上绘制得略显粗糙的地图,与图边兀自散发着热气的白粥,默默出神。 半晌,他才喃喃道:“爱妻,咱们分别已整整九年了,我无时不刻都在思念你。天幸我这次率军征讨瞿越,屡屡立下奇功,总算有望回京与你团聚了。我想好了,待我回京就找官家辞官,什么高官显贵,什么金银珠宝,我侯仁宝再也不稀罕了。只要能与你重聚,哪怕半生潦倒,我也心甘情愿……” 猝然,一个士兵快步跑进帐中,慌慌张张的喊道:“大……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李代桃僵重镇弃 疏不间亲嫌隙生 (一) 侯仁宝忙回过神,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道:“大人,咱们囤积在北宁山中的粮草悉数被烧,守营将士无一生还!” “什么!”侯仁宝眼睛顿时瞪大,脸色变了数变,强忍胸中惊愤,道:“那另外几处粮草可还安全?” 那士兵战战兢兢的道:“锱镇、勾沃等地的粮仓也被焚毁,仓中粮草所剩无几,据此较远的谅山、平嘉等地尚未传来消息,只怕也难逃毒手。” 侯仁宝一拍桌子,怒道:“大军囤粮之所乃军中绝密,除了本官、寇贤弟、孙将军和你们这些探马外,无人知晓。到底是谁把这等绝密透露给了瞿越!” 士兵吓得忙单腿跪地,“大人,此事是何人所为,小的当真不知。但小的敢对天发誓,倘若是小的出卖军情,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侯仁宝板着脸,挥了挥手,“本官相信你没这么大的胆子,继续去探听各地军情吧,稍有风吹草动,速报我知。” “是!”士兵说着一拱手,急匆匆的站了起来,快步出了营帐。 这士兵前脚刚走,后脚寇准就步入帐中。他见侯仁宝面色阴沉,望着地图的双眼满是怒意,不禁微微一怔,“侯大人,您怎么了?在为没有夺下北宁城苦恼吗?” 侯仁宝叹息道:“寇贤弟,方才探马来报,我军屯在各地的粮草尽数被毁。我们如果不能在几日内连克数城,只怕不用敌人动手,我们就要活活饿死。” 寇准皱了皱眉,揣测道:“怎么会这样?莫非孙将军他……” 侯仁宝抬头望向寇准,“寇贤弟,你怀疑孙将军勾结瞿越,暗中把囤粮之所都告诉了敌军?” 寇准道:“侯大人,囤粮之所是军中绝密,知道之人廖若星辰。您身为大军主将,自然不会通敌。在下虽不才,却也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些探马的家眷又尽在东京,一旦通敌之事被查实,随时会被诛灭九族,想必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惟独孙将军孑然一身,纵然勾结瞿越,也可全身而退,故此在下认为……” 侯仁宝摇摇头,显然不愿相信这种可能,“寇贤弟,孙将军是朝廷命官,堂堂的从四品。我想他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做出此等背弃大宋,辱没祖宗的勾当吧!” 寇准道:“大人,您昨日下令让孙将军去白藤江助阵,我想此举必可试出孙将军忠诚与否。” 侯仁宝不解道:“哦?如何试法,详细说来。” 寇准解释道:“大人,孙将军若真归降了瞿越,此次出征就会有两种局势。其一,他直接带领人马加入瞿越。其二,在途中劝降这些士兵,让他们临阵倒戈,助敌人杀死刘将军。但若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做,而是真的帮助刘将军拿下了白藤江,就说明他是忠于大宋的,勾结瞿越的另有其人。” 侯仁宝点点头,“寇贤弟,此事虽妙,可若刘将军遇害如何是好?” 寇准一笑,道:“万少侠现在刘将军身边,他向来算无遗策,又与孙将军交恶,孙将军倘若真暗下毒手,也只会自取其辱。” 侯仁宝经他提醒也笑了,“哈哈,寇贤弟言之有理!他若忠于大宋是他的便宜,若真敢有所图谋,必成万少侠棍下亡魂!”可他才笑了几声,神情就僵住了,“可是我们的粮草被毁,军中粮草有限得紧,孙将军倘若再带走一部分,我们连日征战如何为继得上?” 寇准遥指北宁城,道:“大人,眼下之计只有十日内拿下此城,方可略解燃眉之急。” 侯仁宝道:“寇贤弟,你可有计策,助我军十日攻取北宁?” 寇准想了想,道:“大人,我军不如迁至城下扎营,将北宁城三面团团围住,独留南面供敌退走。北宁城中守军比我军要少数倍,相信他们不会坚守到底,同我们做困兽之斗的!” 侯仁宝思忖道:“寇贤弟,网开一面之法自古有之,确实可以瓦解军心。但他们如果真的撤退了,我们又到哪里弄粮草?不如效法官家,将城四面围住,纵然一时攻取不下,也好过夺座空城。” 寇准道:“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一味强攻未免损失过大。不如在军中找个与万少侠相貌相似之人,让他在城下骂战,想那王绍祚以往再沉得住气,可经谅山那场惨败,又焉有不急于报仇之理?一旦他下令开城,主动与我们交战,我们就可趁势拿下北宁了!” 侯仁宝竖起大指,笑道:“寇贤弟,你此计甚妙,这就去着手准备吧。本官相信王绍祚绝难耐过三日,至时拿下北宁城,大军就可兵发古螺了!” 宋军经昨夜之事,军心难免涣散,北宁城中的瞿越将士,却丝毫不比他们轻松。王绍祚端坐在北宁府衙中,一间宽敞整洁的房间内。他的脸色宛如大雨欲来前的天空,阴沉得让人喘不上气,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极为凝重。 他凝望墙上挂着的瞿越地图,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我原以为赵匡胤去世后,宋军定然孱弱不堪,还幻想着助陛下统一天下。谁料头次领兵的侯仁宝、寇准,和那一男一女两个江湖草莽,就已强悍到轻易夺取我瞿越数十城,杀死我瞿越数万儿郎的地步。眼下局势莫说一统九州,就是想把他们赶出瞿越都难如登天!”(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代桃僵重镇弃 疏不间亲嫌 (二) 王绍祚慨叹之际,隐约听见城外似乎响起了闷雷。但他戎马半生,直觉告诉他城外的声音绝不是雷鸣,而是数万大军发出的脚步声。这铿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到了后来恨不得把整座北宁城震塌。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一个士兵用瞿越话大声喊道:“将军,侯仁宝率军把城池团团围住,似乎对此城势在必得啊!” 王绍祚从床头摘下长剑,一拉门快步走了出来,“你去传本将军令,让守城士兵务必撑住,谁敢退后半步,格杀勿论!” “是!”这士兵应了一声,撒腿就朝北城疾奔。王绍祚也毫不迟疑,去厩中牵出战马,疾驰向侯仁宝所在的北城。 很快,他就策马到了城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站在女墙后向外张望。但见城下黑鸦鸦的,举目尽是披坚执锐的宋军,满眼都是绣着“宋”字的旌旗。许多士兵朝城上放箭,许多士兵掩护着冲车前进,还有许多士兵抬着云梯奔来。 王绍祚不是第一次上战场的小将,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可当他的目光扫视到侯仁宝、寇准身边,那个土里土气,腰间还别着跟木棍的轻年时,瞳孔骤然收缩,眼中满是惊惧! 他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向那人看去,心中愈发慌了,“不好!万剑锋不是去白藤江了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此人看上去嬉皮笑脸,胸无点墨,实则一肚子鬼主意。上次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夺下了谅山,若是再让他拿下北宁,我瞿越就真有灭顶之灾了!” 王绍祚想着,忙对身边士兵道:“你去找北宁知州,让他以本将的口吻写两封信。一封寄给江将军,让他暂时不要回城,随时等候本将指示。一封寄给陛下,求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至北宁,不然只怕北宁不保,古螺将倾!切记,这两封信都用信鸽传递,不然一旦落入敌军之手,我们都会万劫不复!” 三日后,瞿越皇宫。 黎桓靠在黄金打造的椅子上,手持一盏水晶打造的酒杯,杯中盛着半杯殷弘如血的葡萄酒。他凝望着杯中美酒,嘴角带着一抹得意的笑容。 李公蕴身着银甲,外罩一领淡黄色的披风,手中拿着王绍祚写来的书信,静静伫立在黎桓对面。他手中封书信的封签已毁,显示此信已被读过。他的目光怔怔的停留在黎桓脸上,望着黎桓嘴角那抹不合时宜的微笑,心头感到诧异。 谁也不知黎桓在笑什么。眼见刚刚到手的瞿越,就要被宋军夺取,为何还笑得出来。李公蕴可谓聪明绝顶,与黎桓也已相识多年,自忖对黎桓的脾气、秉性还算熟悉,以往的所作所为他也总能看得懂,猜得到。唯独这一刻,这个莫名的神情,让连他也看不透。 黎桓抿了一口杯中美酒,才缓缓开口道:“兆衍,你心中是不是在想,眼见我瞿越半数国土都要归了宋国,朕为何还有心思笑?” 李公蕴点点头,“陛下英明,末将确在思忖此事。” 黎桓闻言笑意越发浓了,“哈哈,若连兆衍你都猜不透,那侯仁宝纵然再多活十世,也必死于支陵江边了!” “支陵江?”李公蕴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双眸顿时雪亮,竟也笑了起来,“哈哈,陛下莫非要……” 黎桓一挥手,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李公蕴颔首,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去为陛下拟旨,但愿此计成功,一举将来犯之敌尽数歼灭!” “去吧。”黎桓笑着摆了摆手,目光再次移向杯中美酒,不再多看李公蕴一眼。李公蕴明白,黎桓不看自己,正是对自己最大的信任。他嘴角微含笑意,朝黎桓一拱手,识趣的退了出去。 转眼又过三日,这天午后一只白羽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北宁城头。王绍祚等这只信鸽,等得望穿秋水,此刻乍见眼中满是激动。一时,他已顾不上指挥城头士兵守城,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信鸽边,弯腰取下鸽爪上绑的书信。 王绍祚展信观看,不由深深吃了一惊,激动的神情孙剑变得绝望,“不可能,陛下怎会见死不救?我绝不相信!”他说完眼睛转了转,忽然放声大笑。 一员偏将小心翼翼的望向王绍祚,问道:“王将军,您怎么了?陛下亲率的援军距此还有多远?” 王绍祚摇摇头,“陛下在信上说了,不会派援军前来的。形势当前,我们只有开城投降,才好徐图后计。” 偏将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王将军已下令投降,也不好抗令,只得对众士兵高声道:“弟兄们,你们没听到王将军的命令吗?快竖白旗,开城门,迎宋军入城!” “是!”众士兵齐声应道,他们虽大多心中不愿,但还是依言照做了。刹那间,飘扬在北宁城头的“王”字大旗,换成了醒目的白旗,紧闭的城门也渐渐大敞四开。 侯仁宝坐在马上,还在盘算该如何攻城,眼见局势突变,心下诧异万分。寇准更是眉头紧锁,低声道:“侯大人,您快下令大军暂停攻城,全军后退三里,小心有诈!” “嗯,寇贤弟所言甚是!”侯仁宝说着就要下令撤军。 王绍祚却在城头高呼道:“侯大人,您切莫生疑,我们是诚心投降,您快率军入城吧!”侯仁宝仰头望了望,一挥手中马鞭,就要率军入城。 寇准忙拉住他的缰绳,语气隐隐有些担忧,“侯大人,王绍祚文武双全,黎桓更是老谋深算,倘若敌军有意瓮中捉鳖,我们贸然入城岂不正中敌军下怀?” 侯仁宝一皱眉,反问道:“寇贤弟,王绍祚已诚心归降,如果我不率军入城,岂非要让瞿越蛮子,笑我大宋尽是群无胆鼠辈?” 寇准思忖道:“依我看,不如我们暂且回营,让王绍祚亲自押几百石粮草过来。若他心中有鬼,绝不敢擅入险地,若他心中无鬼,押些粮草入营又有何妨?再说我们几日前攻取北宁,固然是看中此地险要,可更多的不还是为了城中粮草吗?” 侯仁宝下意识想点头,可心中忽又暗道,“如按平仲之言,恐会惹恼王绍祚,一旦他降而复叛,我军几时才能拿下北宁城?倘若迁延日久,不但粮草供应不上,更会让另外两路大军立下此功。凡事我都可以谦让,但这次征伐瞿越的首功必须是我的,这不仅关乎我能否入朝为官、与爱妻相会,更关乎内兄能否重夺相位,为我大宋永建太平。纵然敌军是在诈降,可凭着我手中数万大军,又有何惧?” 寇准见他半晌无语,不禁问道:“侯大人,您可是有何顾虑?”(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李代桃僵重镇弃 疏不间亲嫌 (三) 侯仁宝闻言板起脸,不满的瞥了寇准一眼,“平仲,你此计大谬矣!我们此次出征,乃是奉天命以伐不臣,怎可如此疑神疑鬼?要是真按你的计策行事,我大宋的气度何在?日后又有谁再敢依附我们?” 寇准叹息道:“侯大人,您纵然不按我的计策去做,也断不可率军入驻北宁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侯仁宝大笑几声,一挥手中马鞭,当先进了城门。众将士见主将进城了,也连忙紧随其后,如潮水般浩浩荡荡的涌入北宁。惟有寇准望着众人的背影,心中腾起无尽的忧虑。 王绍祚见侯仁宝骑着骏马当先入城,忙跑下城楼,单膝跪在马前,恭敬无比的道:“末将王绍祚见过侯大人!” 侯仁宝一勒缰绳,道:“王将军,本官听说你是瞿越有名的上将,曾在平定十二使君之乱时立过赫赫战功,今日怎么主动向我大宋请降了?” 王绍祚道:“侯大人,昔年的十二使君,不过是群名不副实的宵小之徒罢了。末将虽不才,但凭着手中长剑,与胸中微末的计量,对付他们倒也游刃有余。可大宋是天朝上国,官家英明神武,臣僚们也多如大人这般公忠体国、文武双全,自然不是末将能抗衡的。” 侯仁宝一笑,“是吗?那王将军为何在谅山时,不主动献城归降我大宋呢?” 王绍祚微微低头,羞赧道:“那时末将尚不知天兵神勇,妄想螳臂当车,如今才幡然醒悟。还望大人不计前嫌,日后多多栽培。” 侯仁宝道:“本官官小职微,不过从四品而已。反观王将军,本是瞿越上将,又在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官家必然重用,只怕日后是你提拔本官才对。” 王绍祚摇头,道:“大人,您初次领兵就能横扫瞿越,这份功绩纵然韩信、徐勣等名将,又有谁能出您之右?您的内兄赵大人,更是经天纬地之才,屡为太祖出谋划策,才有了大宋的锦绣河山。当今官家虽一时被奸人蒙蔽,罢免了赵大人的相位,但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重用赵大人的。至于末将,空有七尺之躯,却文不成、武不就,为大人牵马坠蹬尚怕辱没了大人,焉敢反居大人之上?” 侯仁宝扬鞭大笑,道:“王将军,你这番话说的好!我侯仁宝固然生于富贵之家,少时混迹于纨绔之间,但自忖绝非那些凡夫俗子可比。内兄之才更是十倍于我,朝廷少了他,真是大宋莫大的损失。此次本官请缨来征瞿越,便是为了立下不世之功而来。待我凯旋之日,好面奏官家,求他无论如何也定要请内兄还朝主政。若内兄真能还朝,本官纵永世远离庙堂,也心满意足了。” 王绍祚颔首,道:“您与赵大人既是亲眷,又是大宋的双壁,如今暂缺一壁属实让人叹息。但末将相信,若您能早一日消灭瞿越,擒获逆魁黎桓,您的内兄想必就回早一天还朝的。” 侯仁宝点点头,翻身下马,双手搀起了王绍祚,“王将军,你我今日虽是初交,但你却是最知侯某所思之人,待凯旋之日我定不会忘了你的!” 王绍祚笑道:“多谢大人!城门不是久站之所,这就随末将去府衙休息吧。”他说着朝东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侯仁宝笑道:“好,王将军请引路吧。”王绍祚忙依言头前领路,侯仁宝则牵马缓步相随,两人有说有笑的向府衙而去,却把寇准和一众将士抛在了脑后。 众士兵征战已久,自然明白军中规矩,不消寇准叮嘱,就自觉的排着整齐的队列去城中营寨休息了。寇准见有些边走边士兵交头接耳,似乎都在称赞王绍祚,心头的担忧比入城前更剧。 他眉头紧缩,单拳紧握,呢喃道:“我本以为王绍祚要诳我们进城,然后伏兵尽出,让我们有来无回。如今看来他远比我想象的所谋更深、所图更大,侯大人仅因几句马屁就如此相信他,只怕吾属尽为之掳也!” 夕阳的余晖斜照进府衙正堂,侯仁宝坐在主位一把高交椅上,望着堂外的天际若有所思。王绍祚站在他面前,神情似乎比他刚入城时,还要恭敬几分,“大人,天色有些晚了,不知晚膳您想吃些什么?末将这就去为您准备。” 侯仁宝自幼长于洛阳,吃惯了中原饮食,对瞿越菜难免兴致缺缺。他听王绍祚问自己,想都没想就随口道:“什么都行,你看着安排就是。” 王绍祚一笑,“大人,北宁虽地处瞿越,城中却也有不少汉人,其中几个师傅做的洛阳菜在当地更是一绝。依末将看,不如叫他们整治一桌酒席请大人品鉴,不知您意下如何?” 侯仁宝闻言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是吗?本官已多年没吃过正宗的洛阳菜,实在想念得紧。你快把这几个厨子给本官叫来做菜,要是做的好,本官重重有赏!” 王绍祚点点头,“好,末将这就去。” 侯仁宝一摆手,道:“快去吧,稍后一起用膳。” 王绍祚转身刚想离去,闻言又转回身,似乎有些为难的道:“大人,军中还有些事务要交割,只怕末将无福与您共享珍馐美馔了。若您嫌一人用饭无趣,不如末将把寇大人和万少侠给您请来。” 侯仁宝沉吟一下,道:“王将军,你我如今已是一家人,有些事本官也不必再瞒你。十几日前本官就派万少侠前往白藤江助战了,你这几日看到的万少侠,不过是军中士兵假扮的而已。至于平仲嘛,你把他叫来也好,本官让他亲眼看看王将军是怎样待客的,也省得他一直在心里怀疑你。” 王绍祚道:“寇大人如何看待末将,那是寇大人的事,末将绝不介怀。末将只望助大人扫平瞿越,建些微末功劳封妻荫子,此生就心满意足了。” 侯仁宝笑道:“本官知道,待来日开兵见仗,绝少不了王将军建功立业的机会。天色不早了,王将军有事要忙,本官就不耽误你了。” “末将告退。”王绍祚一拱手,随后转身缓步而去。侯仁宝见他走了,低头陷入沉思,思绪又回溯到往昔与妻子、内兄相聚一堂,其乐融融的往事之中。(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李代桃僵重镇弃 疏不间亲嫌 (四)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笼罩了整片天空,庭中有微风拂过,吹得园中几棵木棉沙沙作响。府衙中的用人默默走入正堂,为侯仁宝点燃了灯烛,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侯仁宝回忆得太过入迷,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直到寇准缓步走入堂中,他才回过神来,“平仲,你来了。” 寇准微微颔首,神情间有几分淡雅,可开口第一句说的却是,“大人,不知您认为王绍祚其人如何?” 侯仁宝与寇准相交几载,当然清楚寇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想说王绍祚为人奸诈,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在作戏。他心头不由生出几分不满,一指旁边的位置道:“平仲,本官是请你来用膳的,王将军之事容日后再谈。” 寇准只得依言坐下,望向侯仁宝欲言又止。侯仁宝不愿与他因王绍祚徒生嫌隙,故意装做没有发现,只与他谈些无关紧要的旧事。 不多时,用人端着一盘盘美味步入堂中,恭敬的罗列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侯仁宝看着眼前这些佳肴,心情为之大好,思乡之情却也不免更重了几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牡丹燕菜,又喝了一口胡辣汤,随后兴奋道:“平仲,这些菜都做得十分地道,你快尝尝!” 寇准本就不是洛阳人,又有心事如鲠在喉,哪里吃得下眼前这些饭菜。但侯仁宝出言,他又不好不吃,只得勉强吃了几口,就把筷子又放下了。 侯仁宝见寇准才吃几口就停了箸,便道:“平仲,你是吃不惯这些吗?若是吃不惯,就去营中与将士们用些战饭去吧。” 寇准实在憋不住了,愤然起身,“大人,王绍祚对您一味阿谀奉承,其中必定有诈,您千万别一时被他说得混了头脑,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啊!” 侯仁宝斜睨寇准,道:“寇通判,你说王绍祚说的话都是阿谀奉承?可本官问你,他说的哪句话不是实情,哪句话又是溜须拍马了?你尽可指出!” 寇准自己都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直言道:“侯大人,您率军连夺瞿越数十城不假,可若非将士用命、万少侠屡出奇策、慕容姑娘仗义相助,您能有今日的战果吗?微臣直言不讳的说,若真论您的用兵水平,莫说与韩信、徐勣相比,就是与云逸墨、万少侠这些江湖草莽相比,也不知要差出多少。您的内兄赵大人确是当世奇才,微臣也仰慕的很,但他当初被逐出朝野的内幕,或许别人不清楚,难道您也不清楚吗?他能否还朝重掌相权,其中牵扯到太祖之死,牵扯到官家的皇位,还牵扯到武功郡王、八王、魏王,甚至远在房州的郑王,岂是您能否凯旋而归这么简单?王绍祚半日间说来说去,说的都是这些鬼话,微臣劝您快醒醒吧!” 一番话句句实情,可听在侯仁宝耳中,却如一把把锋利的钢刀,无情的刺入他那颗早已被思乡与军功充满的心。他并非不懂自己的盘算或许是徒劳,自己的军功与古之名将更是无法相提并论。但他远处邕州整整九年,率军出征也已数月,若他连这些幻想都破灭了,又该如何活下去,为何活下去?难道要他去接受自己不过是靠着部下赚取功劳的庸将,自己的内兄一世都无法回朝,自己与妻子更永远无法相会这些冰冷而残酷的真相吗? 侯仁宝无法接受,或许也没人能接受。他宁愿活在王绍祚与自己编织的幻梦中,哪怕真像寇准说的那样,就此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也绝不愿去面对这些血淋淋的事实。 “啪!”侯仁宝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寇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通判,谁给你的胆子和本官这么说话!你给我滚回军营好好想想,要是再敢如此放肆,小心本官将你军法处置!” 寇准叹息一声,不愿也不敢再多说一句,怀着满腔委屈拂袖而去。侯仁宝见他走了,余怒未消,若非眼前摆的是桌地道的洛菜,他定要将桌上杯盘砸得粉碎。 许久,侯仁宝才压制住心中怒火。他缓缓站起身,信步出了正堂,向后院走去。后院此时空落落的,侯仁宝一路上只碰到一两个用人,这些用人见侯仁宝面有余愠,都不敢上前半步。 王绍祚在北宁没有房舍,被侯仁宝暂时安置在东厢房中,离自己所住的正房仅有几丈之遥。侯仁宝原想找他聊聊,可念及心情不佳,一旦言语之间发生争执,惹得他再次转向瞿越,对自己大大不利,便作罢了。 侯仁宝刚回房中坐下,拿起一本兵书就赌气似的默念起来。可他还没看完几页,就听东厢房的方向似乎传来寇准的声音,他不免感到意外,侧耳细听起来。只听寇准的语速很快,语气中尽是恼火,王绍祚则诺诺连声,似在答应什么,但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侯仁宝却连一个字也没听清。 “吱嘎”侯仁宝推开门,举步就想去问个究竟。但他还未及出门,寇准却已怒气冲冲的从东厢走了出来,头也不回的径直向府衙大门行去。 侯仁宝紧握双拳,不忿道:“寇准见说不动我,就跑去威胁王将军了,实在可恶得很!但往日他也确为我立了一些功劳,今日本官也懒得和你计较,待来日问明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再行计较不迟。” 次日,侯仁宝一早就来到正堂,派人把王绍祚请了过来。侯仁宝见到王绍祚,开门见山的问道:“王将军,昨日傍晚寇准去你房中何事?” 王绍祚低下头,为难道:“末将……末将不敢说……” 侯仁宝不悦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本官让你说,你就说!你要是再吞吞吐吐的,就算你有理,本官也绝不帮你。” 王绍祚道:“好吧,末将说。昨晚末将刚从营中回来,寇大人就怒气冲冲的闯入末将房间,把末将吓了一跳。末将问寇大人前来何事,他威胁末将如果再来日出征之时,若敢仗着了解瞿越驻防就擅抢他的功劳,他绝不会饶过我。还……还说他与大人您交情匪浅,到时候我就算求大人也没用,他定要取末将的性命。” “什么!”侯仁宝怒目圆睁,大吼道:“王绍祚,你所说属实吗?若当真如此,本官绝不放过寇准这厮!” 王绍祚点点头,又连忙摇头,“不……方才……方才的话是末将编的,不是实情。大人您千万别动怒,保重贵体啊!” 侯仁宝朝堂外仆役喊道:“来人啊,快把寇准给本官找来!”仆役应了一声,哪敢有丝毫怠慢,忙奔出府衙去找寇准。 不多时,仆役就引着寇准进了堂中。寇准见侯仁宝满脸怒容,还当是昨日自己一时冲动,把话说得太重了,侯仁宝还没消气,忙深施一礼道:“下官见过侯大人,昨日下官言重了,还望大人宽宥。” 侯仁宝冷笑,道:“寇准,你昨日好威风啊!不但在本官面前那般放肆,竟还跑到王将军房中大言恫吓,威胁他若敢抢你功劳,绝不会饶过他,必取他的脑袋!” 寇准大吃一惊,转瞬怒视王绍祚道:“王绍祚,你好大的胆子!不但蛊惑大人,还搬弄是非诬陷本官,今日我若不除了你,我军迟早亡于你手!”他说着握拳就朝王绍祚打去。 侯仁宝喝道:“寇准,你给本官住手!你身为堂堂大宋通判,竟敢在公堂上殴打同僚,眼里还有王法吗?” 寇准的拳头举在半空刚要落下,只得又收了回去,“大人,你我相识这么久,您却宁愿相信一个刚投降的蛮夷,也不信我?” 侯仁宝道:“那你说说,昨晚你到底干嘛去了。” 寇准道:“昨晚微臣去王将军房中,只是劝告他不要再蛊惑大人,否则大人醒悟之时,就是你授首之日。或许微臣的话有些重了,可句句都是为了大人,为了大宋,绝不半分贪功的念头,请大人明察!” 侯仁宝看向王绍祚,问道:“王将军,你们到底谁说的才是实情?” 王绍祚战战兢兢的道:“侯大人,下官人微言轻,不论哪种下官都难逃一死,您又何必非知道真相呢?您知道的多了,只会引起您与寇大人不睦,这不是末将想看到的,还请您现在就处死我吧。” 侯仁宝瞪了寇准一眼,道:“寇准、王将军,此事本官不想再过问了。但你们若互相猜忌,致使军心动摇,无论是谁,本官定斩不饶!” 寇准面色阴沉,应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铭记于心。” 王绍祚也拱手道:“大人说的对,不可因我与寇大人的嫌隙,致使军心动摇,若果真如此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侯仁宝叹息着扭过头,双眸望向东方,目光似乎穿过一两丈外的粉壁,直看到百里外的孤魂峡。(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一) 深夜,残月稀星。 晚风吹动树林,吹进阴森、幽长的孤魂峡,不时传来阵阵“呜咽”。这些宛如鬼泣的声音,只怕从千百年前,甚至天地初开之时,就已存于世间,警告着亿万生灵不要擅闯此地。 大宋的军营一如数日前,安扎在谷外几里的平原上。此时,营中灯火基本都熄灭了,惟有中军大帐内隐约透出火光。刘澄端坐在塌边,望着面前一副吊儿郎当的万剑锋,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万少侠,你之前说孤魂峡是‘鸡腿’,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军非但没能顺利通过此谷,还折损了那么多将士,这可如何是好?” 万剑锋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拿着只刚烤好的山鸡,似乎完全没听刘澄在说什么,只顾埋头大吃大喝。待到刘澄把话说完,他才笑道:“刘将军,鸡腿再好啃,也不见得就啃不到骨头吧?若是依本少侠的脾气,就再多等个十天八天的,小魔女肯定就带援军来助阵了,到时候莫说谷中只是埋伏着一群装神弄鬼的家伙,就算真住着恶鬼,本少侠也把它们都收进葫芦里当酒喝!” 刘澄叹息道:“万少侠,你艺高人胆大,自然不怕什么恶鬼,可军中的将士们却害怕得很。这两日本将巡营时,就常听将士们传言谷中住着恶鬼,随时会来营中索命之类的谣言,时间一长必生灾变!” 万剑锋喝了口酒,笑道:“哈哈,这群家伙别看个个长得人高马大,胆子泡发了还没老鼠大。既是他们害怕假鬼,喜欢真鬼,非要争着抢着去阎王那报道,就再去白藤江试试运气吧。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让我们突破了江口,倒也是美事一桩!” 刘澄点头,道:“万少侠说的对,本将也有此意。只是前些时日,我们大军锐气正盛之时,尚且拿不下白藤江,现在再掉回头去攻打那里,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万剑锋摇摇头,“刘将军,你这话可不对!瞿越虽兵强马壮,又占有地势,但终究不是神仙,如果本少侠略施小计,还是有希望用鸡蛋磕碎这块石头的。” 刘澄惊讶道:“万少侠,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有办法突破白藤江?不是和本将开玩笑吧!” 万剑锋一笑,“本少侠的确爱开玩笑,但我儿子的儿子曾说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可什么来着。”他说着挠挠脑袋,努力去回忆了半天,却还是没想起来。 刘澄提醒道:“万少侠是想说,‘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吧。” 万剑锋一拍大腿,道:“对,就是不可不察也!本少侠拿什么都敢开玩笑,只有像打仗这种弄不好就要死人的大事,是绝对不敢乱开玩笑的。” 刘澄好奇的问道:“那不知万少侠到底有何妙计?” 万剑锋扯了一条鸡腿递给刘澄,随后道:“刘将军,咱们也这么熟了,本少侠就给你透个实底,其实如果本少侠想,只要拿把锋利点的铁锯潜入水中,就能把那些碍事的木桩都锯了。” 刘澄吃惊的望向万剑锋,半晌才道:“万少侠,你竟有这么好的水性?如果你早点和本将说,我们此刻已经突破白藤江口了!” 万剑锋道:“刘将军,这事本少侠虽然能做到,但要冒的风险也实在太大了。万一闹不好,不是被射入水中的乱箭射成刺猬,就是潜得太深被活活淹死。本少侠不是朝廷官员,不曾吃过一天朝廷的俸禄,保家卫国死了也光荣,可要是为了老赵头攻打他国,搭上自己这条小命岂非大大的划不来?” 刘澄手捻须髯,无奈道:“你说的也是,若非本将感念官家对我有知遇之恩,也绝不会率军来征瞿越的。” 万剑锋看看刘澄,道:“不过本少侠与你相处这么久,看你不是孙全兴那种混账,实在不忍心见你因为延误军机被砍了脑袋,也索性豁出来了。只是本少侠一定要为自己的安全着想,可不敢脑袋一热,就不管不顾的去送死。” 刘澄道:“不知万少侠有什么条件,本将尽量满足你。” 万剑锋伸出食指,道:“第一,你亲笔写一封书信,把我们离开孤魂峡前往白藤江的事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派人把这封信送到小魔女手里,切不可交给别人。” 刘澄毫不犹豫的道:“这个自然,万少侠尽管放心!” 万剑锋一伸中指,道:“第二嘛,你必须给我找一把足够锋利的铁锯,不说削铁如泥也得差不太多,否则我可锯不断木桩。” 刘澄笑了笑,道:“万少侠,铁锯可不比铁剑铁刀,哪有钢口那么好的?不过本将尽量派人去寻,争取让你满意。” 万剑锋伸出无名指,道:“第三,你得给本少侠备一身上好的水靠,本少侠穿现在这身可潜不了太深。” 刘澄点头,道:“好,军中就有几套不错的水靠,一会万少侠尽管去挑,若是都不中意,本将再想办法。” 万剑锋满意的伸出小指,道:“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必需保证本少侠入水的地方离木桩相对较近,这样即可为我省些力气,也可保证我上船后能火速冲入白藤江,以免被乱箭射死。” 刘澄道:“万少侠考虑着实周到,本将定会满足你的条件。” 万剑锋道:“我信你能满足前两条,可第三条你确定也能满足?” 刘澄不解道:“这有何难,只需战船逼近木桩即可。” 万剑锋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刘将军,多亏本少侠问了你一句,不然非被你害死不可!” 刘澄问道:“万少侠,你此言何意?” 万剑锋不满道:“这么简单的事,还问我何意?你这脑子当真不灵光!你也不想想,瞿越人看到咱们的战船来了,除了万箭齐发就是矢石俱下,弄不好本少侠还没跳进水里,就学了我那世叔幽凡一惨死在乱箭之下了!” 刘澄为难道:“万少侠,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那依你看,怎样才能逼近木桩,却不惊动崖上守军呢?”(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二) 万剑锋点点头,又摇摇头,“刘将军,你只说对了一半。当初吴国虽想夺取荆州,可表面上和蜀却是盟国,自然可以用做买卖为由来到边疆。可现在大宋与瞿越早已撕破面皮,若再用做买卖为由,只要敌军不傻,我们唱的就不是白衣渡江,而是濡须借箭喽!” 刘澄沉吟道:“那就扮成渔船。两国虽在交战,可瞿越却未下禁海令,我们以打鱼为由抵达白藤江下不是难事。” 万剑锋大笑道:“什么,把战船扮成渔船?刘将军,你这想法够别致的!请问刘将军是见过战船这般大的渔船,还是能把战船变成渔船那般大小,快说来让本少侠长长见识!” 刘澄方才还当自己想出了好办法,听万剑锋这么一说,面颊羞得一时微微发红,“万少侠提醒的对,是本将一时胡涂了,不知万少侠有何妙计?” 万剑锋道:“刘将军,咱们都不是神仙,没办法把战船变成渔船,那何不干脆找几艘真的渔船过来?只是渔船狭小,不可能把这些士兵都带上,只得挑选些精壮的军士随我们出战了。” 刘澄一握拳,兴奋道:“好,本将明日按少侠说的去做,希望此次可以一举拿下白藤江!” 万剑锋一晃酒葫芦,笑道:“哈哈,本少侠本想多休息休息,可上天注定不然我消停啊!也罢,今晚本少侠就喝它一夜,明日在营中醒醒酒,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他说着也不顾刘澄是否同意,一边仰头饮酒,一边洒然而去。 次日,正午的阳光照进万剑锋帐中,他却仍闭着眼睛,打着呼噜,一丝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忽然,他听帐外传来一阵嘈杂,还当是谷中那群邪教徒来劫营了,顿时把他吓得从梦中惊醒。 万剑锋仔细听了听,才发现这阵嘈杂不是双方在交手,只是营中几个士兵在抱怨而已。他有些不悦的蹬上草鞋,提着帅棍就想去教训一下,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 他寻声找到中军大帐,见帐中正跪着十多个丢盔卸甲的宋兵。这些人有的鼻青,有的脸肿,有的顺嘴流血,有的头上带伤,没一个毫发无损的。 万剑锋以为自己看错了,忙揉揉眼睛,再向营中仔细看去,才发现自己不但没看错,还看漏了一个最惨的。只见此人脊骨似乎被人打折了,连站都站不起来,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呢。 刘澄望着这些伤兵,眼中既有怜悯又有愤怒,“本将让你们去附近借船,你们几个不仅没把船给本将找来,还被人打成这样,真是……”他说着突又叹了口气,“唉,那个打人的蛮子也当真可恶,纵然不愿将船借给我军,也不能随便打伤我大宋官军啊!” 万剑锋不解的走入帐中,问道:“刘将军,你确定这几个人只是去找船了,不是和海里的龙王爷打了一架?本少侠也没听说这附近有什么厉害的水贼,谁能把这么多人伤成这样!” 众士兵见万剑锋来了,忙跪爬到他脚边,哭诉道:“万少侠,打我们的是个武功高手,放眼咱们军营,也只有您能为我们出气了!” 万剑锋问道:“武功高手?什么样的武功高手?你们知道他的名姓吗?只要不是黎桓,管你是谁,本少侠一准手到擒来!” 众士兵道:“此人家住离此三十里外的水龙坞,江湖混号闹海蛟。他手里一把铁桨,至少也有六七十斤,一个人就杀了我们十几个弟兄,我们要不是跑得快,也必丧于他手!” 万剑锋一愣,随后大喜道:“这人真用一把铁桨?你们可知道他姓什么?要是姓邵,本少侠这就找他要船去!” 众士兵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道:“好……好像是姓邵。” 万剑锋指着这些伤兵,大笑道:“哈哈哈,本少侠一点没冤枉你们,你们还真是找龙王爷打了一架!若说在地上,不论是小魔女、李若云,还是那姓云的小白脸,都能打得他找不着北。可要是在水里,就连天王老子也斗不过他!” 刘澄忙问道:“万少侠,这位姓邵的高人是谁呀,莫非是你的旧友?不知你可否劝他来我军中效力啊?”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他叫邵横江,小名水生。我们向来不分彼此,除了夫人外,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只是一晃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竟跑瞿越来了。” 刘澄大喜道:“此话当真?看来上苍助我啊!” 万剑锋叹了口气,道:“刘将军,你可别高兴的太早。我那兄弟哪都好,就是打死不为朝廷卖命,不管你是大宋、大辽、大理、党项还是瞿越,也不管你姓赵、姓耶律、姓段、姓李还是姓黎,想让他为你拼命,那是痴人说梦。” 刘澄费解道:“万少侠,这是为何啊?” 万剑锋想了想,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等我借来船,咱们打了胜仗再告诉你吧。” 刘澄点头,道:“好,就算请不来邵少侠,能借来几艘船也是好的,此事就拜托万少侠了。” 万剑锋胸有成竹的一笑,转身出了大帐,径直向辕门外行去。刘澄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升起了许久未有的希望。(本章完) 第二百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三) 三十里外,水龙坞。 水龙坞名字叫得气派,在当地也颇有威望,但说到底不过是海边一处船行而已。这里既没有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也没有数以万计的艨艟巨舰,只有浮桥旁数不清的大小渔船,以及几间高大的木屋。 午后的太阳闲挂中天,明媚的阳光洒向大地,照得四处暖洋洋的。一个身着水蓝色汗衫的轻年,此刻正敞着怀,露出他那瘦削却结实的身条,躺在一条渔船上洒太阳。 “太公生长在湖边,不怕王法不信仙。铁钩丝网捕鳞锦,一桨惊破水中天!”他翘着二郎腿,边摇着手中蒲扇,边不时唱着有些跑调的渔歌,丝毫没有一点坞主的威严,反像个不务正业的泼皮。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不是同样吊儿郎当的轻年,又怎会与万剑锋情同手足呢? 这轻年唱得正欢,忽听岸上有人喊道:“老邵,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这词也没改改?你快上岸,本少侠有事和你说!” 轻年不悦得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岸上来人几眼,心道,“奇怪,这人的身量怎么如此像我二哥?可小太公的二哥,向来红纱遮面、手持宝剑,是个威风凛凛的大侠,就算这两年混的惨了点,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吧?” 来人见这轻年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朝自己乱看,不忿道:“我说老邵,咱们哥俩才几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本少侠了?你莫不是偷看哪家姑娘洗澡,遭了老天的报应,瞎了那双招子吧!” 轻年冷哼一声,不屑道:“你是哪跑来的混账,别以为听过我们京华三英几段故事,就能跑来装我二哥了!你再敢聒噪一句,小太公非一浆拍扁了你!” 来人闻言撸胳膊挽袖子,一操腰间帅棍,苦笑道:“邵横江,你是真不认识我了,还是装不认识我?本少侠是来找你借船的,没时间和你废话,你今天是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邵横江缓缓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随手拾起他那把镔铁打造,桨头刻着团龙的镔铁龙王桨,点指来人道:“小太公是靠租船过活不假,可范巨备下了严令,不准把船借给任何人,违者满门抄斩。你现在冒充我二哥来借船,我要把船真借了你,整个水龙坞几十口都得没命,所以我劝你还是快滚,否则小太公真对你不客气了!” 来人大笑,道:“哈哈哈,老邵啊老邵,你二哥我这么多年没揍你,你皮子紧了是不是?本少侠倒要看看,你能把我万剑锋如何!”他说着足尖轻轻一点,人已窜上少年所站的小船,一棍打向轻年面门。 “哈哈,小太公人称闹海蛟,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你给我下去!”邵横江冷笑几声,身子一低躲过打来的帅棍,随即左脚一点左边船舷,右脚随之抬起,踢向万剑锋小腹。 万剑锋也连忙向旁一晃,避过邵横江这脚。他刚想摆棍再次出招,邵横江左脚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踩得小船猛地向左翻倒,他人却借力蹿起三四丈,凭着下坠之势,双脚连环踢向万剑锋头顶。 “老邵,你想害死你二哥啊!”万剑锋惊呼着向上一跃,避过被小船掀入海中的厄运,头顶却离邵横江的双脚更近了。他又连忙向下一坠,腰向后弯,脚向前划,踏着船板猛地向前滑出两三尺,才于寸不容发之间堪堪躲过这连环两招。 邵横江不肯就此罢休,腰身一扭,双脚立刻改了方向,斜踢向万剑锋额头。万剑锋本想向后退却几步,却见身后已离船头不远,若真后退,自己势必把小船踩翻落入海中,只得硬着头皮,用手去抓邵横江的脚踝。 万剑锋伸出的双手不但快,而且很有力,邵横江明白双脚一旦真被他牢牢钳住,定会被顺利抛入海中。他水性虽然极佳,可被人抛入海中,终究不是件光采事,只得连忙收住攻势,稳稳站在船板上。邵横江的身子似乎比鸿毛还轻,双脚落下时小船莫说没有左摇右晃,就连上下浮动也似全未发生。 邵横江横桨当胸,盯着万剑锋道:“你这混账东西倒也有两下子,能化解小太公这一掀一踢之人,除了我大哥二哥外,你是当今天下第三个!可敢再接小太公一招?” 万剑锋摇头,道:“不敢!本少侠是来借船的,要是多在你这耽误时间,延误了战机,非被拉出去打军棍不可!” 邵横江冷笑,道:“哈哈,我还当你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原来是朝廷的走狗。莫说你不是我二哥,就算你真是,小太公也绝不会把船借给你的!” 万剑锋忙道:“老邵,本少侠是陪一个小魔女到军中帮忙的,可不敢担上朝廷走狗这样的美名。另外你身为汉人,却不为汉人出力,反去帮那些瞿越人,不知这是什么道理?” 邵横江叹了口气,“唉,我是汉人不假,也希望能为汉人做些事,怎奈大宋君聩臣昏,小太公实在不愿为他们卖命!”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你不为大宋朝廷卖命可以,可你帮二哥个忙都不行吗?想当初咱们京华三英的交情是何等深厚,不说比得上羊角哀、左白桃吧,比比刘、关、张总不遑多让,你当真不给我这个面子?” 邵横江沉吟一下,道:“我二哥当年闯荡江湖,永远都以红纱遮面,就连我和大哥都没见过他的真容。另外,他手中当年拿的可是驰名江湖几百年的赤龙剑,而非你手中这条怪模怪样的木棍,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我二哥?除非……” 万剑锋忙道:“除非什么?” 邵横江打定主意,道:“除非你能以棍为剑,再接我三招,只要你用苍龙剑法接得住,我就相信你。到时候,我宁可冒着全坞人掉脑袋的风险,也会把渔船借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万剑锋看看手中帅棍,为难道:“这个嘛,不太好办……几年前我师父曾再三告诫我,不让我用剑,我要是贸然破戒,他非生气不可!我那师父百年来都和善得很,可凭着他的武功和威望,一旦真动了怒,只怕整个江湖都得抖上三抖!” 邵横江吃惊道:“听说我二哥的剑法是和他母亲学的,而且他母亲早就病逝了,没有什么师父啊!你若真是我二哥,莫非后来又拜了什么世外高人为师吗?”(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四) 万剑锋犹豫半天,才道:“本少侠有四位师父,头一位是我母亲,第二位是神龙派的陶护法,第三位是龙潭寺的昆仑大师,还有一位就是警告我不许用剑的那个高人。这位高人辈份太高,本少侠又向来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儿,他生怕我到江湖上靠着辈分胡吹大气,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再告诉我不能提自己是他的徒弟。不过三弟非得问的话,你朝那边看!” 邵横江见万剑锋手指西北,加上他说的这些话,脑中突然想到一个让自己震惊的可能,“难……难道你师父是华山陈……” 万剑锋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是他老人家。你说本少侠有这样一个师父,本少侠敢胡乱破戒吗?所以别说让我以棍为剑了,就连那把举世闻名的赤龙剑,我都不得不在多年前送回老家藏起来了。” 邵横江无奈道:“好吧,你若能说出咱们大哥的名号,我就姑且信你是我二哥,把这些渔船都借给你。”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咱大哥不就是‘五凤朝天’赵崇吉嘛!别说我真是你二哥,就算不是,只要早两年闯过江湖的,谁不知道咱京华三英的名头?你说你拿这种问题考本少侠,是不是脑子太不灵光!” 邵横江大笑,“哈哈哈,二哥教训的是!我可以把船借你,坞中那套海蛟皮做的水靠你也拿走,但若指望小弟亲自为你们上阵杀敌,可就是白日做梦了!” 万剑锋点点头,“好,本少侠知道你那脾气,来时已和刘将军说过了。你要是一时真心血来潮,带船提桨到了两军阵前,二哥这边反倒不好解释呢!” 不知何时,坞中家丁们已各持木棍、船锚等物,站在岸上对万剑锋虎视眈眈,只待邵横江一句话,就要把他打入海中喂鱼。可他们见两人越聊越投机,坞主不但对万剑锋全没了敌意,还改口叫二哥,连忙收了架势,垂首侍立,不敢多发一言。 邵横江瞥了为首老者一眼,命令道:“陈忠,你快派人去把小太公那身宝贝水靠取来,再准备些人手,一会帮我二哥把船划到宋营边上的港汊去!” 陈忠忧虑道:“主人,范巨备大人曾下令近日不许驶船,更何况您还要把船借给宋军,可万万使不得啊!” 邵横江一拍胸膛,傲然道:“小太公的水龙坞别看小,在瞿越可是威名赫赫!范巨备算什么东西,纵然借他十个胆子,也定不敢来此闹事。若他真活腻了,非来小太公桨下领死,那小太公就大发慈悲的送他见列祖列宗去!” 陈忠叹息道:“唉,主人既是非要与朝廷作对,小老儿也无可奈何,这就按您说的去做。倘若真惹出事来……” 不待邵横江开口,万剑锋已抢先道:“倘若真闹出事来,你们尽管说这些船是本少侠抢的,绝不让你们吃瓜落儿就是!” 陈忠听万剑锋这么说,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笑道:“哈哈,既是这位少侠愿意承担后果,小老儿就放心了。你等着,我这就安排去!”他说着朝身边家丁们吩咐几句,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去坞中取水靠了。 邵横江道:“二哥,小弟有件事方才忘记问了。” 万剑锋笑道:“什么事?莫非你想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二嫂了没有?本少侠这么和你说,明媒正娶的一个没有,长得花容月貌,武艺远超常人,而且赶都赶不走的倒有一个!” 邵横江一笑,“哈哈,二哥,你可比当年爱说笑多了。小弟是想问,你们大军打仗为何不用战船,却偏偏要用渔船,你却和我扯什么二嫂。不过既然你提了,那到时候可得请小弟喝杯喜酒去,不然小弟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啊!” 万剑锋一指邵横江,道:“老邵,你当年就是这不信邪的性,现在还是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也不嫌晦气!至于本少侠为什么管你借船,这事说来话长,不如等我凯旋之时,再找你好好聊聊。” 邵横江看了看身后家丁,见其中大多都是瞿越人,如果万剑锋真把实底和盘托出,一旦有个口风不禁的,只怕要坏了大事,索性也不去问了,只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你班师之时,要是不来小弟这喝酒,小弟非追去大宋,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万剑锋点头,道:“老邵,你还不知道本少侠的性格?别说你请我喝酒,就是冲着和你叙旧,也得来你这住上几天呀!到时候我把你那二嫂也带来,让兄弟你也认识认识。” 邵横江大笑,“哈哈,如此甚好!小弟正想开开眼,看看谁家姑娘这么排场,能配得上我二哥!” 万剑锋一吐舌头,“谁家?说出来你非气死不可!” 邵横江一愣,随后紧握手中铁桨,咬牙切齿的道:“她莫非是慕容延钊那老贼的女儿!如果真是,你千万别把她带来,否则小太公非和她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万剑锋笑道:“哈哈,你死我活?你们不用打,本少侠都知道,要是在陆上,死的一定是你,要是在水上,死的一定是她!你们一个是和我共过生死的好兄弟,一个是暗恋本少侠的小魔女,死了哪个本少侠都没法活喽!” 邵横江想了想,忽然笑道:“哈哈,小太公以前深恨慕容延钊,可现在仔细想想,却突然发现我似乎没必要恨他,毕竟当年他也是恪尽职守,不得不置我于死地。” 万剑锋本想再多说几句,却突听陈忠喊道:“这位少侠,小老儿把水靠取来了,人手也都安排好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邵横江见东边十艘渔船上,此刻都站着家丁。他们手中每人一把长篙,脚边摆着两支船桨,正静候万剑锋上船。邵横江一皱眉,不忿道:“陈忠,怎么就备了十艘船?你快再找些人手,让他们把坞中渔船都我二哥划过去!” 陈忠为难道:“主人,方才少侠说了,要是范大人来查,就说船是被他抢走的。小老儿想了想,这位少侠再年少英雄,也最多带人抢走咱们十艘船,要是把船都给了他,范大人那边真没法交代!” 邵横江怒道:“陈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二哥那是何等的天纵奇才,莫说把咱们坞中的船都抢走,就是把咱们坞中杀得鸡犬不留也不非吹灰之力!当年他手持赤龙剑,曾在东京城一剑杀了纵横江湖二十年,创下赫赫凶名的李镇江,在洛阳……” 万剑锋一拍邵横江肩膀,道:“老邵,那些事不但是陈芝麻烂谷子,而且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要吹也得吹本少侠只身君山灭众寇、单骑五州挫群豪、眨眼瞿越破数城、弹指船坞躲几脚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吧!” 邵横江闻言先是一惊,刚想问问详情,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弹指船坞躲几脚”一句,不禁笑出了声,“二哥,你躲小弟几脚,也算惊天动地的大事啊?那看来你这几年,是越活越回旋,做事远没有过去那么大手笔了!” 万剑锋看看天色,道:“老邵,本少侠这边军务紧急,没时间和你多说,这就得走了。我那边战船不少,只要你十艘渔船就足够了,你要是把船都给我划去了,反倒碍事。” 邵横江点点头,一抱拳道:“好吧,二哥多多保重,小弟就不远送了。”他说着一拉万剑锋的手,足尖轻轻一点,就带着万剑锋上了岸。 万剑锋接过陈忠手上的水靠,抱了抱拳,“你也多保重,本少侠用不了多久,就来找你喝酒!”他说罢,不待船下家丁铺踏板,一飘身就上了最近的一艘渔船。 家丁们见万剑锋上了船,齐齐撑动手中长篙,十支渔船同时向孤魂峡方向划去。邵横江望着万剑锋越行越远,再次一抱拳,万剑锋也扭头看向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五) 渔船一字排开,贴着海岸前行了半个时辰,停靠在距离孤魂峡最近的浅滩处。万剑锋见自己一出马,就弄来了这么多船,不禁笑着喝了一大口酒,这才跳下甲板。 陈忠一拱手,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少侠,您看我们……” 万剑锋见他这幅模样,一笑道:“老头,你慌什么?还怕本少侠拉你们上战场不成?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岁数了,本少侠要真拉你上了战场,岂不是给自己添个累赘!” 陈忠忙咳嗽几声,道:“少侠,您可当真明察秋毫,竟一眼就看出小老儿身体不好,佩服,佩服!以您这份瞧病的本事,真是气死张仲景,吓坏华元化,逼疯孙思邈,嫉煞葛稚川,可谓古往今来,横贯寰宇,第一大国手啊!” “哈哈哈哈!”万剑锋闻言放声大笑,腰都直不起来了,“老头,本少侠以前常和人说,我的武功三流,酒量二流,厨艺一流,马屁功夫那是一流中的一流。哪知一到瞿越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没一个管船坞的老头会给人带高帽,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陈忠的笑容比刚才明显了许多,乍一看满是忠厚,却架不住人细品。但他根本也没打算给人细品的时间,朝万剑锋一抱拳,就带着众家丁一溜烟逃走了。 万剑锋望着众人逃走时带起的尘埃,笑道:“哈哈哈,别看他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被本少侠吓得跑这么快,本少侠真不愧第一大国手之称啊!”他说完又望望海边停靠的渔船,拿起酒葫芦喝了两口酒,心满意足的向大营而去。 不多时,万剑锋就进了辕门,大摇大摆的步入中军帐。他见刘澄正焦急的在帐中踱步,一拍他肩膀道:“刘将军,你怎么慌里慌张的,是怕本少侠出事?还是怕本少侠无能,搞不来渔船?” 刘澄被人在身后一拍,初时吓了一跳,待听来人是万剑锋,这才笑着转过身,“万少侠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出事?又怎么会弄不来渔船,只是本将方才才听手下来报,说范巨备下令近日渔船不准出航,所以……” 万剑锋道:“所以你就愁我们无法顺利把船驶到白藤江口,一切的计划都要泡汤。” 刘澄点头,道:“是的,不知万少侠有何高见?” 万剑锋一笑,道:“他说不然出航,又没说不许风大把船刮跑,若真有人拦住盘问,我们只管说我们是来捡船的,定可把盘问之人糊弄过去。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一把火把对方的船烧了,不也算是小功一件吗?” 刘澄心中仍不免担忧,嘴上却道:“万少侠所言有理,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白藤江口了!” 两天后,清晨。 白藤江一带的近海向来谈不上风平浪静,却也难有太大的风浪,惟独今日是个例外。放眼一望,四下非但尽是薄薄的白雾,海风也比每日大上不少,吹得海面荡起阵阵波涛。 两天当中,十艘渔船常常一前九后,仿佛浮云托日。刘澄身为东路军主将,自然稳坐中央渔船,万剑锋则乘坐当先那艘。船队行驶速度不慢,眼见离白藤江越来越近,刘澄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 “上苍保佑!上苍保佑……”刘澄边默默祷告,边小心翼翼的出了船舱,向当先那艘渔船望去,等着万剑锋发号施令。两人的身份不知何时,仿佛已彻底转换过来,万剑锋成了一言可断生死的主帅,他这个钦封的主帅反成了听人使唤的将官。 刘澄等了一会,万剑锋才懒洋洋的从船舱里走出来。他此时的装束与往日大相径庭,身上不再是那件又肥又大的土黄色麻衣,腿上也不再是那条极不合身的褐色长裤,而是从上到下都套着那件黑油油的紧身水靠,说不上比往日好看多少,却也总归清爽、利落了许多。 他站在船头,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负在身后,向白藤江口的方向极目远眺。不久,他就透过薄雾,遥遥望见到远处似有两个高大的黑影,知是已离江口不远了。 使船的是个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老兵,不仅是整个船队中岁数最大的,就连整个东路军也没人比他更年长。但姜往往都是老的辣,万剑锋也正是看中他老,才特意让刘澄派他前来的。 老兵方才把船划的很快,此刻却越划越慢,一双老眼紧盯着万剑锋。万剑锋见他看自己,一笑道:“老头,你人虽老,脑子却灵光得很!本少侠果然慧眼识英雄,没挑错人!” “哈哈,少侠过奖了!”老兵说着缓缓把船停下,用苍老的声音对刘澄轻声喊道:“刘将军,咱们快到白藤江口了,让大家把船都停下吧!” 刘澄点点头,忙让船上士兵打出旗语,各船的士兵见了旗语,连忙纷纷都把船停了下来。万剑锋看了那老兵一眼,问道:“老头,依你看下一步本少侠会做什么?” 老兵想都不想,就道:“少侠会让其他船暂时留在这接应,咱们单独把船划向白藤江口去。待离江口再近些,您就会从船上跳下去,而老卒一人继续向前划。” 万剑锋一笑,问道:“你划到江口之后呢?” 老兵毫不迟疑,道:“老卒自然是倚老卖老,糊弄那群瞿越蛮子一阵,待您把木桩锯断一两根,我们好冲入白藤江去!” 万剑锋重重一拍老兵的肩,欣赏道:“老头,你居然这么聪明!本少侠这些想法,竟一样没落,都被你猜中了。凭着你的脑子和岁数,至少也该是个将军才对,怎么还只是个兵?” 老兵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黄牙,道:“少侠,老卒当年随着太祖爷打过北汉,破过南唐,灭过伪燕,平过黑王,与我一同入伍的大都眼睁睁死在我面前,我要是再不聪明点,不也随他们去了?再说了,当不当将军靠的可不是脑子和岁数,有时候脑子好使了,岁数变大了,反而更做不得将军喽!” 两人说话间,老兵把小船划得离江口又近了一些,已隐约可以看见两边崖上的守军。万剑锋不敢有丝毫耽搁,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随即把酒葫芦往船板上一放,拿起事先早已备好的铁锯,纵身跃入海中。(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 勇破地垒成大道 扫平天堑变通途 (六) 海水不是很凉,却有种浓重的腥咸之气,万剑锋猛一入水,险些被呛得喘不过气来。他忙稳住心神,平复了一下体内气息,不适感才渐渐退去。他不敢在水下耽搁太久,待身体稍稍适应了一点,就迅速的睁开眼睛,向着木桩游去。 但见他四肢前后滑动,似未费吹灰之力,身子已如游鱼般迅捷向前,带起一道优美的水线。或许,他的水性比之邵横江还略有不及,却也足以震惊天下! 很快,他就游到众多木桩近前,挑了其中一根最细的,举起铁锯就向木桩中下端割去。阳光透过海水,射入茫茫的大海之中,被海水削弱得不再耀眼。微弱的光线照在铁锯的锯齿上,锯齿竟放出森然的寒芒,虽不如宝刀利剑那般骇人,却也足见锋利非常。 只是,铁器在水下远没有在岸上好用,刘澄为万剑锋寻来的铁锯虽已是锯中极品,可他想持锯锯断木桩,仍艰难无比。他只能一次次用力,把铁锯向前推进半寸,再推进半寸,半晌才将整个铁锯都没入木桩之中。 借着微弱的阳光可以依稀看到,万剑锋的口鼻处,正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水泡。随着每个水泡冒出,他在水下耽误的时间便多了一瞬,距离他坚持不住的那一刻,也近了一瞬。 “扑通……扑通……”水下一丝声响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仿佛整个大海中只有万剑锋的心跳声。他的心跳随着在海中待得越久,跳的越是剧烈,心跳声初时不过细微如蚊鸣,可渐渐的竟比浪涛更汹涌澎湃。 万剑锋听着自己的心跳,手上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虽然木桩依旧坚实无比,却终在锋利的铁锯面前,变得摇摇欲坠。 “给本少侠倒下!”万剑锋心中呐喊一声,手中铁锯猛地又锯开几寸,高大的木桩终是屹立不住,向着旁边倒了下去。 万剑锋在水下感受不是很明显,可崖上的守军突见拄天拄地的木桩,竟自行挣断铁链,向着海中倒去,无比看得合不拢嘴。木桩眨眼就拍击到海面,激起数丈惊涛,仿佛一条重达数百斤的巨龙从半空俯冲入海,威势可谓惊天动地。 那老兵方才还一门心思装傻充愣,硬以耳背为由,迁延执行守军的种种命令。此刻却好像一下年轻了几十岁,奋力划浆前行,全顾不个人安危,冒着铺天盖地落下的海水,一人一舟突破了白藤江口。 万剑锋此时也从海中露出脑袋,大口喘着粗气,“老……老头,快把本少侠拉上去!本少侠再憋一会,就要归天了!”老兵不知哪来的一股蛮力,竟一手继续划桨,一手将万剑锋轻易的拉上船板。 守军见状大惊,一刹那连放箭都忘了,待他们回过神来,老兵早已划过江口。他们朝着已离此划出数丈的小舟纷纷放箭,试图亡羊补牢,利箭汇聚在一起,如狂风暴雨般呼啸着冲向小舟,可未及射到却已没了尽力,终是尽数坠入海中。 老兵见过了危险之地,划浆的速度才慢了一些,对万剑锋道:“少侠,你看老卒这船划得可还好?” 万剑锋一竖大指,道:“何止是好,简直妙到巅毫!你给本少侠老实交待,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兵大笑数声,再张嘴时,满口黄牙竟变得宛如排贝。他又伸手在脸上一揭,露出那张老脸下真实的面容。万剑锋躺在船板上,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但只这半张脸就足以让他震惊。 因为这是张中年的脸,一张面容儒雅,眸中却暗蕴霸气的脸。万剑锋觉得这张脸十分眼熟,却一时怎么也想不来了,不由深深的陷入震惊与思索之中。这中年不待万剑锋反应过来,早已跃身上了岸边石壁,一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他到底是谁……”万剑锋往日有多算无遗策,此刻就有多茫然失措。他以为自己带出来的,不过是个上了年纪,有点头脑的老兵,结果实在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但此地亦非善地,容不得万剑锋沉思太久,他只得压下心中惊异,捡起船桨继续向前划去。他本想凭借一人之力冲上崖顶,再向后面的渔船发出消息,可他突听两边崖壁上竟传来阵阵军队的喊杀声。 双方军队,一方喊的是瞿越话,还有一方喊得竟是汉话。万剑锋忙抬头去看,隐约见崖壁上的双方确已厮杀在一处,特别是一道紫色身影最为夺目。 这道紫影身法飘忽如仙,手中长剑舞动,纵然搁之十几丈,仍让人感到心胆俱寒。薄薄的白雾中,这道紫色的身影仿佛凌波的仙子,美得让人心醉神驰,迅捷的剑光却又偏偏光寒九州。 万剑锋知道,来的人是她,一定是她。他的嘴角露出了笑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甜蜜,哪怕疏忽间被流矢夺去性命,也心满意足了!(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多罗村祸起萧墙 支棱江兵败国殇 (一) 午后的阳光透过御书房的窗棂,斜照进房中,把房内照得斑班驳驳。黎桓闭着眼睛,靠在一把精致的檀木椅上,右手两根手指有节奏的轻敲着桌案,似乎正安心等待什么。 “朕已等的够久了,该来了。”黎桓轻声喃喃了一句。 随着他的话音,不远处响起了一名小宦官的脚步声。这名小宦官脸色惨白,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御书房,他一时慌张得竟连门都忘了敲,就径直闯了进来。 “陛……陛下,出……出大事了!” 黎桓缓缓睁开眼睛,一笑道:“出什么事了?” 小宦官忙双手递上奏疏,道:“陛下,这是白藤江守将发来的急报,说是……说是白藤江口失守了!” 黎桓接过奏疏草草看了一遍,眼中莫名出现了两道精光,“哈哈哈,到了!终于到了!上苍佑我,上苍佑我啊!” 小宦官见黎桓非但不慌,反而狂喜,似乎早就盼着刘澄率军攻破白藤江,心中的诧异简直无法言表,“陛……陛下,奏疏上说的是刘澄攻破了白藤江口,而非大举撤军,您……您是不是看错了?” “朕没看错!”黎桓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小宦官有丝毫质疑。随即,他命令道:“你快去,把兆衍给朕找来!” 小宦官纵然心中万分不解,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道了声“是!”,就匆匆出了御书房。 很快,李公蕴就在小宦官的带领下,进了御书房。他来到黎桓面前,一抱拳道:“末将见过陛下!” 黎桓一笑道:“兆衍,朕告诉你个好消息。” 李公蕴揣测道:“陛下,莫非刘澄已率军攻破白藤江口?” 黎桓颔首,道:“不愧是兆衍,当真聪明!” 李公蕴也笑了,满面春风的道:“哈哈,末将恭喜陛下!我们的计划已成了一大半,想必用不了多久,侯仁宝这厮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宦官没得黎桓命令,一时不敢退下,只得怔怔的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着两人谈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眼下明明已到了万分危机的关头,两人竟还笑得出来,不由暗道,“陛下和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吓成疯子了吧!” 黎桓全不理会小宦官的神情,继续对李公蕴道:“兆衍,朕前几日让你请邓玄光仿造的书信,是否已准备妥当?” 李公蕴道:“寇准久在邕州为官,离我们瞿越近在咫尺,收集一些他的文书,可谓不费吹灰之力。故此,邓正卿早就把书信仿好了,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助陛下成就大业!” 黎桓点点头,“很好!有了这封信,足可让刘澄他们在多罗村待上几天了。” 李公蕴道:“陛下英明,只要刘澄他们不来捣乱,我们就可各个击破,让三路大军都有来无回了!” 黎桓得意的一笑,“你这就派出人手,务必封锁住侯、刘两军间一切消息,倘有半点差池,休怪朕不念旧情!” 李公蕴道:“陛下,您说封锁一切消息,可末将看有一封信却是必须传过去的。” 黎桓微微一怔,随即大笑道:“哈哈哈,没错,朕差点忘了!侯仁宝收到刘澄攻破白藤江口的消息,的确是我们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不过,除了这封信外,所有信件务必给朕劫下,明白吗!” 李公蕴胸有成竹的道:“陛下尽管放心,末将这就去依计行事,保证不出一月,侯仁宝必死于支棱江边!” 几日后,多罗村。 多罗村是瞿越一座不太知名的小村,村中住户不足百人,四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名胜古迹,故此一年到头也难得有多少外人光顾此地。 可今日,十几里外却隐约出现了数万人马。这些人马个个披坚执锐,遍打大宋旗帜,当先四人更是非同小可。只见为首一位蓝袍中年,对身畔的红袍中年道:“孙将军,本将这几日让你给侯大人连发了三四封书信,怎么到现在还未见回复?” 红袍中年一笑,道:“刘将军,侯大人前些日正在攻打北宁,现在多半已拿下此城,我们只需到城中与他汇合便是,您又何必纠结于是否收到回信呢?” 蓝袍中年眉头微蹙,隐隐有些担忧,“孙将军,话虽如此,可行军打仗绝非儿戏,岂有两军汇合前,不相同消息之理?依本将看,不如我们暂时进驻多罗村,待侯大人回信后,我们再前往北宁。” 红袍中年点点头,“也好,就按刘将军所说,先在多罗村休整待命,待侯大人书信到来,再行进军。” 两位将军商议已毕,当即传令前往多罗村。士兵们例来兵随将令,草随风,更何况入村休整并非坏事,自然全无异议,数万人浩浩荡荡的朝西南而来。 军队尚未进村,村民们便已知晓此事,纷纷吓得夺路而逃,原本就空荡荡的小村,霎时成了一座空村。刘澄与孙全兴安排士兵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住进了村民家中,自己则带着一位麻衣青年与一位紫衫少女进了村中首户的宅院。 四人刚在正堂坐定,刘澄就望向那麻衣青年,道:“万少侠,依你看我们与侯大人汇合后,下一步该当如何进攻古螺城?” 万剑锋没有急着答话,而是举起酒葫芦喝了几口,这才笑道:“哈哈,刘将军,本少侠是看在侯大人的面子上,来帮你们这群虾兵蟹将上岸的。待你们两军汇合后,可就没本少侠什么事了,你难道还要赖上我不成?” 刘澄尴尬的一笑,“万少侠,你足智多谋,本将军若离开你,只怕真的对付不了那群凶悍、狡猾的瞿越蛮子。” 万剑锋不以为然的道:“这本少侠可管不着,你要真想请教对策,也等过几天去问她的平仲哥哥吧!”他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身边紫衫姑娘一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慕容云瑶见他这幅嘴脸,一瞪眼睛,“臭要饭的,你说平仲哥哥,就说平仲哥哥,什么叫她的平仲哥哥!本姑娘和平仲哥哥可清白得很!” 万剑锋一笑,“是啊,你们的确清白得很!而且你不光和寇平仲清清白白,就连大宋、大理那两位富贵王爷,以及姓云的小白脸都和你清清白白的。你可是倾国倾城、文武双全、技压群雄、天下第一的小魔女,谁敢和你不清白啊!” 慕容云瑶闻言,几乎本能的道:“就你和本姑娘……” 万剑锋一愣,随即道:“就本少侠和你怎样?和你不清白吗?” 慕容云瑶想起以往和他的种种,脸上不由升起一阵红霞,一双杏眼却故意又瞪大了几分,“就你总缠着本姑娘腻腻歪歪,像一只讨厌的苍蝇,到哪都嗡嗡乱叫!” 万剑锋大笑,道:“哈哈哈,本少侠要是苍蝇,那你就是屎喽。本少侠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标致的屎呢!” “你!”慕容云瑶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扭过头,不再看他。若非她连日辛劳,又担心影响两位将军商议军情,只怕定要把这麻衣青年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本章完) 第二百零五章 多罗村祸起萧墙 支棱江兵败国殇 (二) 忽然,一个士兵踉踉跄跄的闯入堂中,口中高呼道:“刘将军,大事不好了!您……您快出兵,去救救寇大人吧,您要是去晚了,只怕寇大人也……也要为国捐躯了!” 堂中四人循声看去,只见这士兵风尘仆仆,全身上下都是血迹,惟有手中的书信没有染血,心中不由都吃了一惊。 刘澄本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的道:“快说,侯大人那边出什么事了?” “刘将军,侯大人中了敌军奸计,现已战死在北宁城外。寇大人也被敌军围在城中,危在旦夕!”他说着双手把书信递给刘澄,道:“这是寇大人派小的冒死送出的求救信,您看完就都清楚了!” 刘澄赶快接过书信,冲冲把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遭了!这下彻底遭了!难怪侯大人这么久都没发来回信,原来出了这等大事!” 孙全兴问道:“刘将军,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本将才离开侯大人几日,莫非他就……” 刘澄颤声道:“信上说几日前北宁守将诈降,侯大人和寇通判一时不察,都被诱入城中。两日前的深夜,守将暗中通知了驻守在北宁左近的江巨望,里应外合杀死了侯大人,寇通判在士兵的簇拥下,退到了附近荒山之中,现被敌军团团围住,时刻有性命之忧!” 孙全兴一跺脚,道:“刘将军,咱们这就带兵去解寇通判之围,否则朝廷一旦怪罪下来,我们都在劫难逃!” 刘澄摇摇头,把信递给万剑锋道:“万少侠,你帮本将看看,这信中是否有什么蹊跷,可别轻易中了敌军圈套。” 万剑锋接过信,苦笑道:“哈哈哈,画老虎,虎老画,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莫说这信上的字,本少侠有一小半不认识,就算本少侠每个字都认识,可写得文绉绉的,我也看不懂啊!” 慕容云瑶一把夺过书信,仔细辨认了一下,道:“信上的字的确是平仲哥哥的笔体,本姑娘绝对认不错!我们这就赶快率军去救他,不然去晚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慕容姑娘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出兵!”他说着大步就朝堂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忽觉衣袖似乎被人抓住了。他扭头去看,见拉自己的是万剑锋,不禁微微一怔,“万少侠,你……” 万剑锋道:“刘将军,咱们去不得!” 刘澄不解道:“万少侠,咱们为何去不得?” 万剑锋一指那封信,道:“本少侠寻思了一下,这信不太对劲!” 刘澄道:“你刚才不是说看不懂吗?现在怎么又说不对劲!” 万剑锋笑了笑,“哈哈,信上的内容我虽看不太懂,可信上盖的印我还是看得懂的!” 刘澄思忖道:“信上确是寇通判的印啊!你难道没看见‘寇平仲印’四个大字吗?” 万剑锋似乎被气笑了,无奈道:“刘将军,你这脑子就不能灵光一次?你也不想想,哪个当官的写求救信,信上不盖官印,而盖私印的。再说了,上面写着寇平仲印,就一定是寇通判的印?敌军倘若刻下‘万剑锋印’四字,那方印就是本少侠的吗?” “万少侠说的对,我们切不可上当!”刘澄点点头,重新坐回椅子,高声道:“来人,把这个送信的士兵给本将军关起来,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得擅自放人!” 门口守卫闻声快步走入堂中,抓住送信士兵的胳膊,就往堂外拉。送信士兵见状高呼道:“刘将军,这封信是真的!您要相信我!寇大人和数万中路大军的安危尽系您手,您万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孙全兴眼见送信士兵被拉了出去,焦急的道:“刘将军,您这是要保存实力,待寇大人殉国后抢占首功吗?您若定要如此,休怪本将一封书信告到官家那里,让官家治您的罪!” 万剑锋打量孙全兴一眼,道:“孙将军,本少侠记得你不是总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一百二十个不含糊嘛,你要真相救,怎么不带着你部下人马去救啊!” 孙全兴怒视万剑锋,道:“死叫花子,本将手下只有三千人马,你让本将去救人,不是叫本将去送死嘛!” 慕容云瑶也道:“臭要饭的,你就凭着那不靠谱的证据,便要眼见平仲哥哥送命吗?他若真死了,本姑娘可饶不了你!” 万剑锋一笑,道:“呦呦,刚才还说自己和平仲哥哥清清白白,现在却急成这样。不过你就算再急,哪怕急得要一剑杀了我,我也不能眼看着前面是火坑,还带着刘将军以及整支东路军往里跳吧!” 慕容云瑶本就心急,又听万剑锋拿自己打趣,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当真拔出了手中长剑。不过,她没有一剑杀死万剑锋,而是大踏步出了正堂,足尖一点消失在天际。 万剑锋忙追了出来,飘身上了墙头,放眼一望却已不见了慕容云瑶的踪迹。万剑锋狠狠一跺脚,把墙头的瓦片都跺掉了好几块,“这个小魔女,真是气死我了!本少侠要是去救你,多罗村这边弄不好就要出事,可要是留在多罗村,你那边又该怎么办!” 刘澄此刻也走了出来,站在墙下,仰头道:“万少侠,你方才不是说信上写的是假的嘛,我想纵然慕容姑娘真去了北宁,也必定平安无恙。你还是留在多罗村吧,不然东路军这边,只怕凶多吉少!” 万剑锋点点头,道:“刘将军,你要非让本少侠留下也成,那立刻再给侯大人写封信去,否则天王老子也甭想留住我!” 刘澄忙道:“好,万少侠放心,本将这就去写!” 万剑锋长叹口气,望着北宁城的方向,双眸中满是担忧。 百里外,北宁城。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烤得人人心中发焦。 侯仁宝坐在府衙书房中,焦虑的望着白藤江方向,不住长吁短叹,“唉,以前本官在邕州,没少听人提起刘澄,都说他如何英雄了得,如何文武双全,要我说全是放屁!你纵然无法攻破白藤江,可本官这几日给你写了这么多信,至少你也得回一封啊!” “当,当,当……”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断了侯仁宝的思绪。侯仁宝略有不忿的瞥了房门一眼,脱口道:“谁啊,别敲了!有事就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房门被缓缓推开,王绍祚笑着走了进来,“大人,您怎么了?末将看你面色不正,可是生病了!” 侯仁宝摇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王将军,你找本官有什么事吗?” 王绍祚试探着问道:“大人,不知刘将军那面是否顺利,近来是否传来捷报了?” 侯仁宝叹息一声,道:“唉,不瞒王将军,本官正为此事烦恼呢!你说刘将军前几个月虽没攻破白藤江,可至少知道写信求援,如今却是既无捷报,也不求援,本官给他写信询问情况,他也一封不回,这是怎么回事!” 王绍祚道:“大人,依末将看他是故意不与您通信的。” 侯仁宝不解道:“为何?”(本章完) 第二百零六章 多罗村祸起萧墙 支棱江兵败国殇 (三) 王绍祚一笑,道:“大人请想,自三路大军攻打瞿越以来,无论是陈将军统率的西路军,还是您统率的中路军,都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的,惟独他的东路军迟迟没有进展。前些时日他向您求援,您把能征惯战的孙将军都派去协助攻打白藤江了,若他再无法攻克敌军,那还有颜面与您通信啊!” 侯仁宝忧心道:“你的意思是说,刘将军至今仍然没有拿下白藤江了?可他若一日不来,本官就一日无法进攻古螺城,古螺城一日拿不下,就一日无法攻取华闾,如此一来何年何月才能凯旋还朝!” 王绍祚小心翼翼的道:“大人,您是否信得过在下?” 侯仁宝点点头,“本官当然信得过你。莫非你有何计策?” 王绍祚道:“末将是瞿越人,在军中认识的朋友不少,如果大人信得过我,我愿去劝降古螺守军,让他们也大人效劳,不知您意下如何?” 侯仁宝不敢置信的看着王绍祚,一字一顿道:“你确定能劝降古螺守军?不是和本将开玩笑吧!” 王绍祚坚定的道:“您若不信,末将愿立军令状!” 侯仁宝大笑道:“哈哈哈,你若真能办成此事,本官必重重赏你!” 王绍祚一拱手,道:“多谢大人信任,末将这就……”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门外一人打断,“侯大人,您千万别信他,此时让他去古螺城,无异于放虎归山!” 侯仁宝不需去看,也知来人定是寇准,不禁哼了一声,“寇通判,日前王将军说你有意争功,本官还半信半疑,今日他要去古螺城做说客,你却又来添乱,当真可恶至极!” 寇准忙道:“大人,您能否容下官解释。” 侯仁宝冷冷一笑,“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王将军不顾个人安危,愿去说服古螺守军,以便我军不费一刀一枪拿下瞿越重镇,你却说出那等难听的言语,还有没有半分体统!” 寇准正要出言辩解,王绍祚却抢先道:“寇大人,末将是瞿越降将,您方才说的话也在情理之中。您与侯大人交情深厚,不可为了我坏了你们的情谊,既是您认为我此举不妥,我不去古螺城就是。” “这……”寇准没料到王绍祚竟会主动退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怔怔的望着侯仁宝,等待着他的决定。 侯仁宝盘算一下,道:“王将军,本官相信你对大宋是忠诚的,可说服古螺守军事关重大,不如你这几天再准备准备,待几日之后再行前往不迟。” 王绍祚微微颔首,“好,末将遵命!” 侯仁宝瞥了一眼寇准,道:“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 寇准面对侯仁宝的突然发问,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选择沉默。他看向侯仁宝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陌生,似乎眼前的不再是曾与自己共处已久的侯大人,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陌生得让他感到恐惧。 他恍惚间已不明白,到底是眼前这个人变了,还是自己本就从未了解过。他只知道,如果两人都能活着离开瞿越,此生也注定回不到当初了…… 次日,清晨。 侯仁宝尚在卧榻上酣睡,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侯仁宝被叩门声惊醒,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朦胧,“谁啊!一大清早找本官何事?” 他的话音才落,王绍祚就快步走了进来。侯仁宝见他满面春风,嘴角噙着浓到化不开的笑意,不禁略感诧异,“王将军,你可是得到了什么好消息吗?” 王绍祚笑道:“哈哈,没错,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侯仁宝想了想,随即不敢置信的道:“莫非……莫非刘将军已攻克白藤江口!” 王绍祚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战报,“大人所料丝毫不错,刘将军的书信现在此处,请大人过目。” 侯仁宝连忙坐起身,一把接过战报,兴匆匆的读了一遍。他见战报上所写,与王绍祚说的一模一样,大喜道:“太好了!刘将军终于拿下白藤江口了,真是天助我军!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能率军与我们汇合,至时古螺城一战可定!” 王绍祚此时却摇摇头,隐隐有些担忧的道:“大人,末将总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可又不敢说……” 侯仁宝不解道:“不对?哪里不对了?” 王绍祚道:“大人,按我们瞿越军中规矩,两支大军如欲汇合,则主动汇合的那路大军,每行进几十里,就必须知会另外那支军队一声。看这封信发出的日期,距今已半月有余了,如果刘大人有意前来汇合,怎么会没有下文了?” 侯仁宝犹疑道:“你的意思是说,刘将军有意让本官率中路军先攻古螺,待军损失惨重之时,他再率军前来援救,好立下首功?” 王绍祚一笑,道:“大人,末将也只是这么一说,未必真是如此。毕竟这封信我们隔了半个月才收到,后面的信暂时没到,也在情理之中。” 侯仁宝思忖道:“刘将军若真率军与我们汇合,应离我军越来越近,书信传递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倘若最近几日我们没有收到他接下来的战报,就说明他根本没有向我军靠拢,而他如果不主动靠拢,或许……或许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王绍祚忙宽慰道:“大人,您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末将作为瞿越降将都愿意相信刘大人,您又何必总往坏处想呢。” 侯仁宝默然的披衣起身,拿起不远处茶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香茗。他慢慢的品着茶,尽量让自己把心绪放平,可那种最坏的可能,却一直萦绕在心头,久久无法散去。(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多罗村祸起萧墙 支棱江兵败国殇 (四) 时光易逝,转眼六七日过去了。 这天傍晚,残阳如血,高挂在天,将大地晕染的莫名凄凉。 侯仁宝坐在书房中,双眸凝望着桌上刘澄发来的战报,这么多天惟一发来的战报,面色阴沉得骇人,“刘澄,本官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在你最关键的时刻也是本官助你,你才能攻破白藤江口。谁料你竟恩将仇报,坐等本官惨败,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实在可恶至极!” “大……大人……大喜啊!”王绍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知天降何等喜事,竟激动得他声音不住发颤。他不待侯仁宝叫自己进来,就踉踉跄跄的跑进房中,脚下一个没站稳,重重的摔倒在地。 侯仁宝万分诧异的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王将军,刘澄那厮不与本官汇合共取古螺,反而隔岸观火,本官恼怒尚且不及,哪来的大喜?” 王绍祚此刻激动得快要背过气了,他努力压制心中的狂喜,半晌才道:“大……大人,您不必攻取古螺城了,就连华闾也不必发兵了。黎桓听闻中路军连战连捷,东路军又破了白藤江口,知道大势已去,已派……已派大将李公蕴前来投降了!” 侯仁宝被突然其来的喜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一颏,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已快得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了。他缓了缓,难以置信的道:“你……你说什么?黎桓投降了!” 王绍祚用力的点头,道:“没错,黎桓降了,黎桓他投降了!” 侯仁宝听王绍祚又说了一遍,才确信自己并未听错,不禁放声大笑。他自幼出生富贵之家,混迹于纨绔之间,后在赵普的保举下才步入仕途。他虽也曾因治理州郡得当,有过一些美名,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在战场建下如此奇功。 黎桓的才能绝非孟昶、李煜等人可比,瞿越的强大也丝毫不亚于后蜀、南唐等国。随着黎桓的归降,侯仁宝这一刻在军功上已能与开国元勋曹彬、潘美、王全斌等名将比肩,这无疑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岂料今日竟做到了。 侯仁宝感觉自己的呼吸快停了,他看着王绍祚颤声道:“王将军,李公蕴现在何处?本官要见他,现在就要见他!” 王绍祚忙道:“方才斥候来报,李将军现离北宁城不足十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入城了!” 侯仁宝笑着就朝大门行去,要亲自去迎接李公蕴。可他才走到门口,却忽然被一个轻年拦住了,“侯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难道要去迎接李公蕴?” “寇通判?”侯仁宝见拦住自己的人是寇准,难免有点不悦,“寇通判,你之前不许王将军去说服古螺守军投降也就罢了,如今瞿越举国投降,你难道还要阻拦本官受降吗?” 寇准摇头,道:“在下不敢,只是这其中必定有诈,还望……” 侯仁宝不待他把话说完,眼底已腾起熊熊的怒火,“姓寇的,你就算想建功,也不能这般不顾大局啊!黎桓投降是千载难逢的喜事,你如果只考虑个人功绩,想多出些主意,多夺些城池,而不许他们投降,黎桓势必反叛,至时带来的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可黎桓他……”寇准还想再劝,却已被侯仁宝重重掴了一记耳光,面颊顿时火辣辣的作疼。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迹,无奈的闪在一边,任由侯仁宝大笑远去。 片刻,侯仁宝就出了北宁城门,迎面正遇到李公蕴。 李公蕴见到侯仁宝,连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在侯仁宝面前,朗声道:“末将李公蕴,见过侯大人!“ 侯仁宝忙双手把他搀了起来,笑道:“李将军,听闻黎桓有意投降我们大宋,不知此言是否当真啊?” 李公蕴点点头,羞赧的道:“侯大人果然消息灵通,不知您能否宽恕我们背叛主国、擅抗天兵的罪行,接受陛下和百官投降?” 侯仁宝笑道:“瞿越能归降大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本官焉有不允之理?李将军不如暂入北宁休整一夜,待明日一早,本官就率军与你同往华闾纳降,不知你以为如何?” 李公蕴一拱手,道:“世人都说大人宽厚,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末将就依大人所说,明日陪您去华闾纳降,还望您莫要临时改变主意,辜负了我们陛下一番苦心啊!” 侯仁宝斩钉截铁的道:“李将军放心,本官明日无论如何都会前往华闾,接受黎桓等人投降的。” 李公蕴笑着再次一拱手,这才将黎桓亲笔国书双手递给侯仁宝。侯仁宝接过国书看了看,眸中满是喜色,他大喜之际不禁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李公蕴春风得意的回了北宁城。 第二日清晨,侯仁宝不顾寇准的反对,率军离开北宁,直向华闾进发。大军一连走了两三天,于这日傍晚抵达支棱江边。 寇准默立江畔,独望滔滔江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儒雅、平和的脸。这张脸的主人虽早已不在人世,他的音容笑貌却永存寇准心间,“父亲,当初我年幼时,您总希望我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可我现在非但无法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就是眼见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侯大人将遭不测,我都无能为力,真是太让您失望了……” 恍惚间,寇湘似乎活了过来,用温和的语气轻声道:“准儿,世间的一切都有定数,我们身为臣属,固然要规劝大人,却也要明白天数,凡事都不能强求。” 寇准努力的摇头,道:“不,古之名臣无不上框君王不正,下治黎庶不忠,为何我不可以!天数?我才不信什么天数!” 寇湘微微一怔,随后笑道:“哈哈,不信天数?你若真不信天数,欲效古仁人之心,何不再去力劝?为了家国,为了苍生,为了天下,你不敢堵上自己这条命吗?” 寇准的心重重跳了几下,可随即冲动就重归沉默,许久才苦笑道:“没用的,他已经不会再信我,一切都太晚了,来不及了……倘若能重新来过,或许……或许……” 他连说了几个“或许”,可下面的话无论怎样也再说不出。因为他知道,纵然重来百次,结局终究还会这样,凭着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让局势好转半分,“或许”后面的话说与不说毫无分别。 寇准不知道自己这样伫立了多久,直从日薄西山,站到星月漫天。江边的晚风很大,吹起起他宽大的衣摆,“猎猎”之声不断回荡耳边。他缓缓扭过头,见身后营中已熄了灯火,才长叹着走回自己帐中。 他进了帐篷,褪下外面宽大的官衣,躺在床上想好好睡一觉。可脑中思绪万千,片刻不得消停,又哪里睡得着。他闭着眼睛,听着营外时大时小的风声,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强熬时光。(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多罗村祸起萧墙 支棱江兵败国殇 (五)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有了困意,头脑陷入一片浑沌之中。他不知自己醒着还是睡着,若说是醒,四肢百骸却动弹不得,若说是睡,可头脑却仍能思考。 突然,寇准听到营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大地似乎都在呐喊声中颤抖。他连忙睁开眼睛,匆匆披上衣服,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从帐中冲了出来。 寇准在心中再三祈祷,希望外面发生的,与自己想象的不同。可上天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眼前的一幕的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只是这不同是他更不愿看见的。 只见范巨备率领近万人马,从东杀来。刘基率领过万人马,从西杀来。江巨望率领数千人马,从北杀来。黎桓亲提禁军,从南杀来。四路大军手中的火把汇聚一处,把黑夜照得比白昼还亮,他们手中的兵刃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光辉。 莫说寇准不会武艺,即使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只怕此刻都要魂飞魄散。他一时慌了手脚,拼命的大喊着,希望能惊醒沉睡的将士。他的确做到了,可惜晚了一步,还是晚了一步。 众将士虽大多从梦中惊醒,披上了铠甲,拿起了武器,但他们冲出帐篷之前,四路大军已然杀了进来。大军便如涛涛的洪水,一旦冲破堤坝,就无法再阻拦。 更可悲的是,这些将士中有许多是瞿越人,他们竟在王绍祚与李公蕴的指挥下,趁宋兵抵挡敌军之际,拔出长剑刺入了他们的胸膛。明枪与暗箭,哪一个都是致命的,无数宋军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已被人砍下了头颅,殷弘的鲜血霎时把大营染得触目惊心。 侯仁宝此刻也被喊声惊醒,手持宝剑冲出大帐。他眼见四路大军杀入营帐,本已吓得心惊胆战,见到他倚为心腹的王绍祚,竟会公然反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拔出长剑,点指王绍祚,握剑的手气得不住发抖,“姓王的,本官对你不薄,因何反我!” 王绍祚冷笑着看向侯仁宝,一字一顿道:“本将生是瞿越人,死是瞿越鬼,前几日不过奉陛下之命逢场作戏,谁叫你傻到连敌人的话都信呢?” “你……你!本官要杀了你!”侯仁宝提着长剑,怒气冲冲的朝王绍祚冲了过来。可他还未及靠近王绍祚,黎桓早已飞马赶至近前,手中沉重无伦的铜人朔闪着熠熠的光辉。 侯仁宝惊惧的望着黎桓,一颗心变得宛如死灰,“黎……黎桓,你为了杀本官,居然御驾亲征,真是……真是太给本官面子了!” 黎桓勒马举槊,森然笑道:“哈哈哈,侯仁宝,你前几个月一连夺下朕那么多城池,好威风啊!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侯仁宝将剑横在自己项间,惨然道:“本官实在天真得可笑,居然一直把你瞿越认作无能鼠辈,希望能通过平灭你们,建下不世奇功,让内兄还朝。甚至深信你们的诈降之计,疏远了对我忠心耿耿的寇贤弟,若非我一意孤行,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寇准忙跑到侯仁宝面前,试图夺下他手中的长剑,可他终究晚了一步,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侯仁宝自刎在他面前。寇准跪倒在地,用力抱住侯仁宝的身躯,眼中落下泪滴,“侯大人,您不能死,邕州的百姓不能没有您啊!” 侯仁宝苦苦的一笑,“寇贤弟,我不该相信包藏祸心王绍祚,而疏远了你,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死在寇准怀中。寇准见侯仁宝死了,仰天发出一声悲鸣,随即整个人也昏了过去。 黎桓见寇准晕厥,放声大笑,一槊就想取了他的性命。李公蕴却忙道:“陛下,此人万万杀不得!您若杀了此人,只怕瞿越与大宋将永世为敌!” “兆衍,你说什么?”黎桓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公蕴,道:“此人不过一个小小的通判,朕就算把他杀了,老儿赵光义又耐朕何?” 李公蕴道:“陛下,您或许有所不知,寇准此人聪明绝顶,十九岁就考中科举,被赵光义大为看重,只是他年岁尚轻,这才屈居通判之职。您今日若杀了他,来日赵光义必定大怒,他若派曹彬、潘美等大将来攻打我国,只怕陛下实难招架!” 黎桓点点头,“好吧,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咱们既已关押张宗权,不如也把他一道关起来,若他日真有个马高蹬短,我们也可自保无虞。” “陛下英明!”李公蕴朝黎桓一拱手,旋即指挥手下士兵将寇准捆起来,丢上了旁边一匹马的马背。他朝宋营中放眼望了望,见营中数万大军顷刻之间尽数惨死,鲜血汇聚得宛如江河,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黎桓目睹眼前惨景,非但心中毫无怜悯,反而眼中满是兴奋。他竟亲自翻身下马,拔出腰间马来刀,割下侯仁宝的首级。随即,黎桓抓着他的发髻,将他的头颅高高举在半空,不顾征袍头颅上淋漓的鲜血,放声大笑!(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花步城天意邂逅 玉英庄酒缘相逢 (一)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平常百姓家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侯仁宝战死,寇平仲被擒,中路军全军覆没这等关乎两国兴亡的大事呢。噩耗仿佛长了翅膀,才只短短三日,就以铺天盖地之势传入多罗村。 刘澄清早刚起,正坐在塌边用膳,一员小将就慌慌张张的跑进他的卧房,“叔……叔父,大事不好了!侯……侯大人战死,寇大人也被抓了!” “本将知道。”刘澄还当瞿越人又要故计重施,说着就想让手下将士,把这个胆敢扮成宋军前来诓骗自己的小将抓起来。可当他的余光无意在此人脸上扫过时,心中立刻吃了一惊! “山……山儿,我不是派你去侯大人那边报信了吗,你怎么回来了!”刘澄抬起头,惊愕的看着面前这个小将,双手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太认识面前这个刘山了,或许这世上没人比他对刘山更熟悉了,因为刘山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侄子,他一手养大的亲侄子。 刘山听叔父一问,忙跪倒在叔父面前,一时间忍不住声泪俱下,“叔父,侯……侯大人真的战死了,寇大人也被抓起来了,中路军……整个中路军都完了!” 刘澄闻言手抖得越发利害,再也拿不住手中牙箸,任由它们双双落地,“山儿,莫非……莫非那天的战报是真的!是为叔贻误战机,才害了寇大人和众多无辜的将士?” 刘山忙摇头道:“叔父,我们收到战报是十五日午时,侯大人战死却是二十六日亥时,所以您不必自责。” “什么,二十六日亥时?”刘澄一时感到匪夷所思,可他转念一想,顿时明白了其中关键,悔恨得连连跺脚,“唉,是我无能,害了大家!是我无能害了大家啊!” 刘山不解道:“叔父,侯大人之死虽令人惋惜,可这事不能赖您,您为何说是您害了大家啊?” 刘澄颤声说道:“山儿,十五日那天瞿越人之所以会给我们送来假战报,就是想希望我们看破后对战势产生疑惑,以此到达稳住东路军,全歼中路军的目的。那日我与万少侠还为能堪破敌军奸计,心中沾沾自喜,哪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刘山听了叔父这番话,一时也懊悔不已,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叔父,中路军现已全军覆没,我们与西路军又远隔崇山峻岭,眼下是该孤军深入,为侯大人报仇,还是缓缓退出瞿越,去东京找赵官家请罪呢?” 刘澄思忖道:“我们此刻如果继续前进,结局必定比中路军更惨,可若是去东京请罪,又必死无疑。依为叔看,只有暂时舍弃多罗村,退守离此不远的花步城,以那里为据点,与瞿越大军相持一段时间了。” 刘山问道:“叔父,你看我们用不用找万少侠商议一下?” 刘澄叹息道:“不必了,事至如此,他也多半没有更好的主意,通知他一声就是了。” 刘山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找万少侠和孙将军,请他率军与我们同行。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想必以我们两支人马的实力,要坚守一两个月还是可以的。” 刘澄微微颔首,刚想嘱咐侄子两句,孙全兴却已迈步走进屋中,“刘将军,侯大人战死的消息你听说了吗?不知刘将军眼下可有何应对之策啊?” “孙将军,你也知道此事了。”刘澄无奈的看着孙全兴,缓缓的道:“依本将愚见,我们不如暂时退守花步城,倘若西路军能来支援,或是官家及时派出援兵,也许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若是继续进军,或者火速退出瞿越,我们的下场不言自明……” 孙全兴一听到“花步城”三个字,眼中顿时生出异样的色彩,抿嘴笑了一阵,才道:“好,刘将军果然高明,我们这就率军退守花步城吧,相信陈将军和官家不会对我们坐视不理的。” 刘澄见孙全兴神情有点异常,本想出言相询,可眼下大难临头,又岂有时间容他多加置喙,只得按下心头疑惑,与孙全兴、刘山两人举步出了房间,点齐人马缓缓向花步城退去。 四五日后,大军进驻花步城。 静谧的城池中,灯火有些昏暗,唯有每户门前挂着的灯笼,散出温馨的莹莹暖晕。刘澄与孙全兴骑马默然行过长街,数百亲军紧随其后,脚步虽整齐划一,却早已没了铿锵战意。 刘澄与孙全兴在府衙前下了战马,并肩步入府门,刘山则率领将士们在城中营帐宿下。尽管众人未尝败绩,可担忧、悲伤与恐惧,早就占满了他们的心,这滋味丝毫不比打了败仗好受。 这一夜,刘澄独自坐在府衙后院的花园中,仰望满天繁星,坐了整整一夜。他时而想到死去的侯仁宝,时而想到被擒获的寇准,时而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难,时而又想到远在千里外的家人。一夜间他心绪万千,万千心绪汇在一处,化作浓浓的哀愁。 不知不觉,天际竟泛起鱼肚白,城中起了薄薄的白雾。 孙全兴哪顾刘澄这夜是否就寝,他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催促用人备膳。用人飞快的为他备好了丰富的早点,他却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满脸淫笑着策马直奔玉英酒庄。(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花步城天意邂逅 玉英庄酒缘相逢 (二) 晨曦,晓雾。 玉英庄比以往平添了几分幽美与温馨。 薄薄的雾气中,一位清秀的小道士怀抱拂尘而来。他微微垂首,脚步不疾不徐,动作优雅从容中透着些许内向与懦弱。 不知是庄前的奇花异草吸引了他,还是庄中传出的阵阵酒香,勾动了他的味蕾,他竟蓦然停下脚步,澄彻的双眸凝望向庄前高挂的酒旗。 可他既没有举步入庄一品佳酿,也没有转身继续前行,而是就这样静静的伫立着,凝望着。谁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望了多久,只知自他停下的那刻起,脚步就却未移动过分毫。 或许,庄中又酿出了佳酿,此刻浓郁、甜美的酒香,比方才愈加芬芳。一股股诱人的酒香,乘着早晨清新的空气,飘飘荡荡传入小道士鼻中。 小道士忙闭上眼帘,深吸一口气,顿觉进入了满是馥郁的花香与恬淡的酒气组成的世界。他陶醉的咽了咽口水,喉头轻轻蠕动,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随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一下,见附近半个行人都没有,这才小心翼翼的步入庄中。他的脚步很轻,走的也很慢,似乎生怕踩疼了脚下的大地,冲撞了空气中弥漫的香味。 许久,他才走到一张木桌边,慢慢落了座,仔细打量起周遭景致来。但见庄中种着一株很高的樱花树,恰逢樱花盛开,朵朵粉红色的樱花,便如少女一个个甜美的梦。 樱花树旁,芦席之下,摆着几张纯色的桌椅,每张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白瓷酒壶,与一个白瓷酒盏。一桌、一椅、一壶、一盏无不精美高雅,却又洗去铅华,返璞归真,与庄中美景浑然天成,岂不正是道家所追求的吗? 小道士默默的望着眼前美景,等待着庄中主人的到来。可主人似乎全未发现庭中多了他这样一位酒客,只顾在后院忙碌着,许久都没有出面招呼客人。 “店……”小道士或许是等的有点急了,又或许是实在按捺不住对美酒的渴望,竟犹豫了半晌,才小声呼道“店家”。可他的声音太小,小得还不如蚊鸣,而且只说了一个字,就羞红了双颊,下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微风吹过,漫天樱花纷纷扬扬的洒落,飘舞到地上,留下一地粉色。几缕朝阳穿过薄雾,照入庭中,为樱花披上温柔的金色的纱衣,一切美得如诗如画,让人早已忘了自己还身处俗世之中。 忽然,后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花香也比刚才更浓了,小道士循着花香望去,见到了一位比世上任何鲜花都要美上千倍、万倍的少女。纵然他年纪尚轻,又未近过女色,此时也不由看得痴了。 少女见芦席下不知何时多了位清秀、俊逸的小道士,美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笑意。她轻移莲步,款款而来,每向前一步,小道士的心就猛跳一下,本已发红的面颊此刻红得宛如怒放的玫瑰。 “缘……缘主……您……酒……”小道士的心剧烈跳动着,说出的话更是断断续续,全无半分逻辑可寻。他下意识想站起身,退出玉英酒庄,可双腿却早已软了,哪里站得起来。 少女见小道士相貌如此非凡,心中原也带着几分娇羞,可当她见到小道士这幅神情,不禁轻轻笑出了声,“哈哈,这位小道长,您是来品酒的吗?为何一见奴家就要走呀?莫不是奴家貌丑,吓到这位小道长了?” 小道士强压着一颗狂跳的心,磕磕绊绊的道:“小……小道是龙虎山正……正一派的张虚白,想……想买一壶酒喝。”可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心脏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几欲从胸膛中跳出来。他连忙低下头,只觉双颊火热得发烫,再也不敢多看这少女半眼了。 少女听小道士报了名姓,微微一怔,随即飘飘万福,“失敬,失敬!奴家方才还在想,哪座宝观能有您这样一位非同凡响的道长,不料竟是人称‘清净羽士’的小天师。您能亲临奴家这小小的寒舍,真让寒舍当真让蓬荜生辉啊!” 张虚白腼腆至极的笑了笑,鼓足勇气才道:“缘……缘主,您……您居然认识小道?不……不知您的芳名如何……如何称呼?” “小天师的名字,奴家早就有所耳闻。听闻您天生异象,于丹道、岐黄都颇有心得,若非奴家远居瞿越,早就去龙虎山拜望您了。至于奴家的名字嘛,您不妨一猜。”少女说着芊芊玉手朝飘落的樱花一指,含笑不语。 张虚白望着落樱,不太确定的道:“莫非缘主芳名唤做落樱?落花有意随流水之落,处处山樱雪满丛之樱?” 少女微感意外,含羞浅笑,“小天师果然机智过人,只是奴家名中之英,不是樱花的樱,是琼英的英。而姓氏嘛,则是姓花。” 张虚白轻声念道:“花落英,花落英,多好听的名字,也只有姑娘这般的仙子,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啊!” “您……您说奴家是仙子?”花落英害羞的低下头,温柔、美丽的面庞也浮起春色,转身缓步向后院而去。 张虚白以为自己只是在心中想想,哪知竟说出了声,不禁又羞又悔,抬手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可他的手运起力道,就要落在自己面颊上时,又有些舍不得,忙收了力气,只在脸上轻轻抚过,“落英姑娘,小道……小道方才无意冒犯,还请……还请您原谅。” 花落英走了几步,闻声扭回头去,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奴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别人称为仙子,心中欢喜还来不及,怎会生你的气?你不是要品尝一下奴家亲手的酿制的百花酿吗,奴家这就给你拿酒去。” 张虚白听花落英并未生气,这才放了点心,柔声道:“有……有劳姑娘了……” 花落英觉得眼前这个鼎鼎大名的小天师,非但全无武林中人的豪横,反而天真、单纯、内向到有些可爱,她嘴角那抹笑意不由自主的烂漫了几分,本已绯红的脸也愈发红了。 张虚白叉手缩肩,微微低头望着桌面,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脑中不断回忆着花落英的一颦一笑,嘴角莫名泛起羞涩的笑容。 他没等多久,花落英就端着一壶上好的百花酿,缓步走了过来。张虚白嗅着酒香、花香与她身上的体香,灵魂一刹那仿佛出了躯壳,飘飘摇摇直赴瑶池。 花落英把酒放在他面前的木桌上,盈盈一笑,“奴家这壶酒要纹银五十两,一个铜板都不能少,不知小天师要来几壶?” 上一秒,张虚白尚在陶醉,感觉自己恍然飞升到了九重天外。可一下秒,她说这壶酒竟要纹银五十两,直觉坠入二十四层酆都地狱,不禁脱口说道:“落……落英姑娘,这酒……这酒能不能……” 张虚白身为道教祖庭龙虎山的出家人,堂堂祖天师张道陵的后人,平日施舍给穷苦百姓的银两何止万千,几时与人讨价还价过,故此才说出半句,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下文了。 花落英知他是嫌酒价太高,忙道:“小天师不必为难,奴家这价钱是给那些不通文墨的粗鄙之人定的,若你能当场赋诗一首,只要写的对了奴家心意,这壶薄酒奴家就送与你了。” 张虚白微微松一口气,目光向四下望了望,十分害羞的道:“酒旗招摇唤云归,香传九天动太微。人间百年疏忽客,美中遗恨谁与悲?三世因果今朝悟,生死兴衰仁风吹。难赴蓬莱访仙友,忘坐清虚侑一杯……” 他说完连忙低下头,面庞已红得宛如两团烈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花落英初听只觉此诗非但合辙押韵,而且颇有意境,刚想出声称赞,可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将诗又细细的品了品,才发现这竟是首藏头诗,娇美的面容上比方才又多了几分羞色。 微风轻轻抚过,落英绚烂缤纷,将清幽、雅致的庄园点缀得仿若梦境。樱花树下,一双璧人就这般脉脉相对,谁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一句,万千心绪尽含于低垂的眼眸与淡淡的笑意。(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花步城天意邂逅 玉英庄酒缘相逢 (三) 这分独属于两人的静谧与美好,并未持续多久,就被庄外十几骑快马的马蹄声惊破。花落英赶紧敛住笑意,抬眸向庄外望去,张虚白则尴尬的拿起酒壶,想饮一盏佳酿,来掩饰神情间的依恋。 谁料,他才拿起酒壶,十几匹快马就停在庄前。这些马上的骑士,清一色都是大宋将士,只是身份有兵有将,职位也有高有低。他们熟练至极的越下马背,簇拥着为首的红袍大将,大摇大摆的进了玉英酒庄。 花落英见红袍大将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满脸猥琐的淫笑,一下就认出来人是曾两番试图调戏自己的孙全兴。她忙下意识后退几步,双手交叉掩在胸前,神色沉稳中透出几分慌张。 张虚白见此无心饮酒,在心中为自己鼓了半天劲,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无……无量天尊,这……这位缘主,不知您此来是否也是为了品酒?如果是,这便坐下,小道愿将自己这壶让给缘主。如果不是,还请……还请您……” 孙全兴斜睨张虚白一眼,不屑道:“如果不是,还请本将如何!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莫不是也想学学英雄救美,阻拦本将成就美事?简直可笑至极!” 张虚白忙道:“你……你就算是将军,可也……也要讲理啊!落英姑娘不喜欢你,你如果强迫人家,就是造孽!三清五老、六御天帝、木公金母不会饶过你的!” 孙全兴冷冷一笑,“哈哈,狗屁的三清五老,直娘的六御天帝,本将今日就强迫这个小娘子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本将如何!” “罪过,罪过……”张虚白见他如此出言不敬,忙小声忏悔,随即他道:“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邢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又有……” 孙全兴见他非但多管闲事,还当着自己面念经念个没完,心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一拳挂着风声恶狠狠的打向张虚白前心。哪知,张虚白不仅没有还招,甚至不避不让,任由他一拳打在胸膛。 可当拳头打在他胸膛的那一刻,孙全兴发现他的胸膛竟变得软绵绵的,仿佛打中的不是人而是团棉花。紧接着,他肌肤似只微微一动,自己的拳头就被猛地弹开,比之方才来势还要迅捷。 两人虽只过了一招,孙全兴就被眼前这个小道士彻底惊呆了,声音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刚才用的又是什么妖法!” 张虚白忙打了个稽首,道:“小道龙虎山正一派张虚白,方才所用并非妖法,而是小道从《太上感应篇》中悟出的祸福无门。” 孙全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别以为报出正一派的名头,就能把本将吓跑!今日莫说是你这么个小牛鼻子,就是你祖父妙济真君、父亲湛寂真君亲临,也休想坏了本将的美事!” 他说着朝身边众人一挥手,喝道:“你们这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本将拿下!” “是!”贾湜为首的一干走狗齐齐应了一声,各自拔出兵器,就朝张虚白冲了过来。 花落英见对方人多势众,忙对张虚白道:“小天师,对面人手众多,又都拿着武器,你还是别管奴家了,自己快逃吧!” 张虚白不好意思扭头再去看她,只坚定的道:“无量天尊,小道虽不才,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会让姑娘受辱。如果小道今日袖手旁观,纵来日十殿阎君不把我打入地狱,我也定要自贬入狱,永不超生!” 他双眸紧盯着冲来的众人,只待众人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很快,众人就到了他的攻势范围之内,他不再沉默,双手忽然开时动了。但他见时结白鹤指,时结莲花诀,时结左毫光,时结小和合,双手不断变换着种种指诀,真气如浩荡的江河联绵不绝,浩荡无际。数不清的真气在半空中凝聚成各种形状,横冲直撞向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宋军。宋军见状他武功如此出神入化,不由纷纷惊呼,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上前半步。 “抱歉,为了落英姑娘,小道必须打败你们。”张虚白腼腆的笑了笑,内力竟又陡然增强数倍。宋军吓得忙向后狂奔,他们以为离张虚白四五丈远,不可能再被波及,哪知几个跑得慢的,后背还是被内力重重的撞了一下,直撞他们大口喷血,身子凭空飞出五六丈,才狠狠摔在地上。 花落英曾听人说起,正一派的天心正法是世上最强的武功。只是派中弟子大多内力不足,难以连续发动攻势,往往每结一记指印都要蓄力很久,故此数十年前才屈居凌霄派之下。谁料这位小天师的内力竟精纯到这种地步,每次蓄力的时间之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只怕自始祖张道陵以下还没几个正一派弟子能达到呢。 贾湜和众士兵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哪还顾得上孙全兴,个个如脱缰的野马,受惊的野兔,口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抱着脑袋屁滚尿流的逃出了玉英庄。 孙全兴此刻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脸上没有一丝神情。 张虚白收住内力,有些纳闷的问道:“这……这位将军,你……你怎么不跑啊?难道想和小道过几招?” 孙全兴的声音,此刻比张虚白抖得还厉害,一字一顿道:“本……本将倒……倒是也……也想跑,可我……我的腿软了,跑……跑不动!” 张虚白闻言笑了,花落英也“扑哧”一下乐出了声,四道目光齐齐望向孙全兴。他们的眼光中满是笑意,可在孙全兴的眼里,却可怕得要命,吓得他惨叫了一嗓子,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大门,此生此世都再也不敢来闹事了。(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花步城天意邂逅 玉英庄酒缘相逢 (四) 花落英转眼望向张虚白的背影,只觉他虽身量不高,可却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的芳心再也控制不住,恨不得一下就交托给眼前之人。 张虚白扭头看向她,露出独属于他的靦覥笑容,“落……落英姑娘,你……你没受伤吧。” 花落英摇摇头,含羞道:“多谢小天师,如果没有你,只怕奴家……” 张虚白挠挠头,道:“小道能帮助到姑娘,已感三生有幸了,怎敢再承姑娘谢意?如果……如果可以的话,小道想……” 花落英还当张虚白想说让自己以身相许,不禁羞得低下头去,极小声的嗫嚅道:“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可谁料张虚白竟朝酒壶一指,继续道:“小道想不花一文,品……品下这壶酒,又怕姑娘吃亏,实在……实在好生为难……” 他的话音才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痞气的笑声,“哈哈哈,本少侠平日自诩爱酒如命,可也没到你这小牛鼻子的地步啊!重美酒,轻美人,不错,不错,很有醉仙的境界!” 张虚白循声看去,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着土黄麻衣,腰间别着木棍的轻年。或许旁人不认识这根木棍,可同为四大门派的正一派小天师,焉有不识丐帮至宝帅棍的道理?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腼腆了,下意识就想扭过身去。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这位轻年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天尊,小……小道正一派张虚白,请问这位缘主可是丐帮帮主之子司徒天行吗?” 这轻年摇摇头,笑道:“哈哈哈,本少侠叫万剑锋,算是司徒天行的朋友。你既不认识司徒天行,却又一张口就提到此人,莫不是他们丐帮管你们正一派讨钱讨得太多,你想替家里两个老牛鼻子往回找补找补?” 张虚白平日生活在龙虎山,又生性爱静,极少听人开玩笑。一时间,他竟没听出万剑锋是在拿两人打趣,忙道:“不,不,接济穷苦之人本就是我们道家该为之事,更何况丐帮弟子从不向我们乞讨,小道又怎会反向他们讨钱?” 万剑锋见他答得如此一本正经,笑容愈发灿烂,“哈哈哈,你这小牛鼻子还真挺有意思!若非本少侠有要事在身,喝完一壶酒就得走,否则非和你好好盘盘道不可!” 张虚白听到“盘道”二字,双眸顿时亮了,“无量天尊,不知万少侠都读过哪些经典?《太上感应篇》、《黄庭经》、《阴符经》想必都是读过的,《斗姆大圣元君本命延生心经》、《三一五气真经》、《太上说南斗六司延寿妙经》、《太上说紫微神兵消魔经》不知是否也读过?” 万剑锋苦笑,道:“哈哈哈,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叽里呱啦的!别说让本少侠读这些书了,就光听听书名,都一个头两个大,要是真去读,不仅没法延生、延寿,不被它们给当魔给消了,就要念福生无量天尊了!” “万少侠,你既是不愿读我道家经典,我们又该如何盘道?”张虚白微感失望,可随即他就豁然开朗起来,“哦,小道明白了,你定是信佛,要来个佛道论战吧!那样也好,《心经》、《金刚经》、《阿弥陀经》小道也都有所涉猎,还望与师兄研讨一番。” 万剑锋无奈道:“你说的这又是什么啊!还佛道论战?别看本少侠在龙潭寺住过三年,经书可一本也没读过,不过山下的青稞酒喝过不少,要不咱们谈谈酒?” 他此言一出,换张虚白无奈了,“无量天尊,我正一派虽不禁酒,可能喝到的种类也不算太多,要是真谈酒,恐怕小道不是万少侠的对手。” 万剑锋一拍胸膛,大笑道:“哈哈哈,本少侠读过的书很少,喝过的好酒却很多,什么杜康啊、竹叶青啊、女儿红啊、雄黄酒啊,数不胜数!” 张虚白问道:“不知这杜康酒,是何来历?” 万剑锋一愣,“是何来历?本少侠路过东京时,用兜里银子买的,至于他们家怎么酿的,我哪知道?” 张虚白一笑,道:“小道说的是这种酒的来历,而非万少侠喝的那壶酒的来历。” 万剑锋摇摇头,“酒不就是酒嘛,本少侠只知哪个是好酒,哪个是劣酒,哪个酒值钱,哪个酒便宜,从不知道它还有什么来历啊!” 张虚白道:“杜康酒的来历,要从皇帝说起。那时杜康子承父业,为皇帝掌管粮草,有一天他被黄帝找去议事,恰逢大雨来袭,他没办法回去,黄帝就留他在身边住了几天。大雨一连下了几日,这才终于小了一些,杜康连忙和黄帝告辞,急急忙忙的回去检查粮草。他发现粮草中一部分粮草被水泡得没法吃了,正感到心疼,却突然闻到一阵香醇之气,他循着味道找了半天,发现竟是那些被水浸泡后的粮食发出的。杜康用手沾水尝了尝,惊喜的发现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饮品,就命人模仿粮食受潮制成了最初的酒。可杜康觉得这样的酒中有一股土味,不是十分满意,就到处寻访能去掉土味的办法。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老者,老人告诉他想去掉土味,就必须在酒酿好时滴入三滴鲜血。他高兴的回去又酿了一次,在新酒启封前,用自己的三滴血滴入酒中,结果比之前的确好了一些,但仍有点差强人意,不得已只好去找别人要血。首先,他找到一位久仰的文人,取了他的一滴血,然后,又找到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取了他的一滴血,可这世上之人非文既武,又上哪去寻这第三种血呢?”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那还不好说?黄帝他老人家就是既文又武,非文非武,何不取他一滴血!” 花落英插口道:“万少侠,你乞讨为生,想必常常饥一顿,饱一顿吧,何不去找皇帝讨些钱呢?” 万剑锋不假思索的道:“哪个黄帝身边不是一群侍卫,纵然本少侠武艺再高,可想冲进皇宫,找皇帝老儿要钱花,也必被剁成肉泥吧!” 花落英点点头,道:“那就是了。万少侠武艺超群,尚且不敢去皇宫找黄帝讨钱花,何况杜康手无缚鸡之力,又怎敢去取黄帝的血呢?” 万剑锋笑道:“哈哈,可也是!本少侠聪明一世,不料却被这小牛鼻子说得有些犯浑了!” 张虚白继续道:“于是,杜康就在自家门前一个疯癫痴傻之人身上取了第三滴血,至此杜康终于去掉了酒中的土味,成就了世上这种最美妙的饮品。因酒中含有文、武、痴三人之血,故此人们饮酒时,初饮常常文采飞扬,再饮往往豪气干云,可最后就如痴人那般,又疯又傻了。古之名家多有爱饮杜康之人,如魏武曾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白居易曾写‘杜康能解闷,萱草解忘忧’,皮日休也曾留下‘滴滴连有声,空疑杜康语’,不一而足。” 万剑锋待张虚白说完,一挑大指道:“哈哈哈,本少侠原以为谈酒绝对能胜过你,没想到还是远远不及,输得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啊!” “不……不敢,万少侠承认了。”方才还口若悬河的张虚白,此刻竟又变得腼腆羞涩起来,这样的发差着实大出万剑锋意外。 万剑锋缓了一下,问道:“小牛鼻子,你不好好在龙虎山念经,来瞿越做什么?不会是听说了百花酿的大名,特意千里迢迢跑来喝酒的吧?” 张虚白犹豫一下,才道:“瞿越司天监正卿邓玄光,在道门中颇有声望,他前些时日给家父写信,希望家父可以来瞿越,为黎桓做一场法事。家父不愿前来,又不想得罪他,只好派小道代为前来。 万剑锋一愣,随即道:“前几天小魔女和我说,在安州渡遇到了一个小道士,想来就是小牛鼻子你喽?按日子算,你此刻就算没到华闾,也早该过花步了,怎么还在此地逗留?” 张虚白尴尬的一笑,“不瞒万少侠,小……小道迷路了,在大山里兜兜转转走了将近一月,才来到此地。” 万剑锋闻言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小牛鼻子,你这迷路迷得可够远的!你是得多路痴,才能走一个月才走出大山啊!而且,本少侠不得不告诉你一个非常悲惨的事实。” 张虚白忙道:“什……什么事实?” 万剑锋一指西南,笑道:“哈哈,华闾在那边,你这一个月都走反了,你还得再花一个月转回去!” 张虚白闻言整个人险些崩溃,仰天大喊道:“不……不要啊!无上太乙救苦天尊,救救小道吧!”(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花步城天意邂逅 玉英庄酒缘相逢 (五) 三日后,深夜。 瞿越大军在王绍祚和范巨备的率领下,分为东、南、西、北四部,借着夜幕为掩护,在宋军尚未察觉之际,兵锋直逼近花步。大军推进的速度不算太快,却是四面合围,显是将这座美丽、富饶的城池视作了囊中之物。 月暗星稀,花步城头灯火昏暗。 宋军经过数月苦战,个个累得无精打彩,即使明知敌军随时会来攻城,却也忍不住拄着长枪直打瞌睡。但向来好梦易醒,噩梦更易醒,上一颏他们还在打盹,下一刻就被战阵发出的铿锵之声彻底惊醒。 守城将士们忙循声向城下望去,但见城下火光耀眼,旌旗蔽月,刀剑生辉,铁甲森然,一望无边的瞿越大军如汪洋般浩荡无际,不禁仿佛惊呼,“不好了,瞿越军队来攻城了!快去禀告将军!” 一个手脚麻利的士兵,急匆匆跑进府衙,顾不得用人通报,就飞也似的冲到刘澄卧房门前,用力的叩响房门,“将军,您快醒醒,瞿越大军来攻城了!” 刘澄刚和衣睡下,就被敲门声惊醒。他忙下床开门,不待士兵禀报,抢先问道:“快说,敌军有多少人,率军攻城的是谁,现在哪方城外?” 士兵忙道:“回禀将军,瞿越上将王绍祚、范巨备,率大军五六万人,同时攻打我军四面城门,请您速做定夺!” 刘澄闻报眉头拧成了川字,声音微微发颤,“本……本将知道了,这就去南城布防,你速去通知孙将军、刘将军和万少侠,让他们分往其他三座城门防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军入城!” “遵命!”士兵一拱手,慌慌张张的狂奔而去。刘澄也忙让用人备了马,一人策马径向南门。 此刻,南门外。 范巨备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指挥着麾下士兵攻城。但他似乎只是点到为止,丝毫没有要一鼓作气,拿下花步的意思。他身边一员副将略感意外,不解的问道:“范将军,您这样攻城只怕会迁延时日,给城中宋军以可称之机,何不……” 范巨备侧首瞥了这副将一眼,嘴角微微带笑,“哈哈,本将就是要让宋军觉得我们无能,以此麻痹他们。否则,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我们不但难以攻下花步,只怕还会有人拼死杀出,试图去联合西路军,给陛下那边添乱。” 副将仍是有些疑惑的道:“可将军,我们的兵力是对方的几倍,又已把城池团团围住,他们怎会还有一搏之力?” 范巨备神色微显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唉,宋军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城中那个人……” 城中的那个人,自然指的是现在东城城头,边指挥士兵守城,边痛饮佳酿的万剑锋了。他此刻亦如往常,手中拿着酒葫芦,仰头喝着芬芳、甜美的百花酿。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真的很难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叫花子,与可怕联系在一起。 但范巨备身为瞿越上将,他都认定可怕的人,又岂会是凡庸之辈?别看万剑锋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喝着酒,可脑子却在飞速运转,上一颏他还纳闷瞿越军队为何不尽全力,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万剑锋忙盖上葫芦塞,朝士兵们吩咐了几句,就运起轻功朝南城疾奔。他平日走路不算太快,可若真着急起来,飞奔的速度简直快过疾风,快得让人难以思议。 眨眼间,万剑锋就到了刘澄身边,语气千载难逢的郑重,“刘将军,你快安排一支军队从西城杀出去,本少侠好趁机出东城!” 刘澄一怔,道:“万少侠,你出城做什么?” 万剑锋道:“敌军之所以部全力攻城,就是想让我们麻痹大意,以防我们突出重围,去援助西路大军。一旦西路军全军覆没,瞿越所有军队都会来围攻我们,到时候我们就不是死不死的问题了,而是怎么死,什么时候死了!” 刘澄思忖着点点头,“万少侠所言不无道理,可你一人出城又有什么用?纵然你武艺超群,可想凭借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恐怕也是痴人说梦吧。” 万剑锋道:“本少侠出城后要绕路前往大理,先设法让大理将驻守在大宋边境的官兵撤去一部分,制造出大宋与大理联盟,要攻打瞿越的假象。这样黎桓就算消灭了西路军,也不敢把军队都派来攻打花步,你们就可以少承受很多压力。随后,本少侠要去东京,找皇帝老儿搬兵,只要他肯派兵来援,或者派出使者议和,那样你们就可安全无虞了。” 刘澄望着万剑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谁也不知道他是被万剑锋的谋略深深震惊了,还是觉得万剑锋被敌军吓疯了,只知他下一句话说的竟是,“好,哪怕拼上全城守军的性命,也定要赌一赌!” 不久,守卫西城的刘山,就接到叔父派亲兵传来的命令,一个看似荒谬至极的命令。但刘山竟未违令,而是真的打开了城门,亲自持枪跃马,率领一千人马杀向黑压压的敌军。 攻打西城的主将王绍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军居然会主动出击,当他见刘山竟敢率军冲出,瞬间惊呆了。但一下秒,他就反应过来了,连忙下令阻击刘山,可手下士兵一时慌乱得不听号令。 刘山冷冷一笑,手中长枪舞动如飞,顷刻间十几个瞿越士兵中枪身亡。他身后的宋军,方才还心惊胆战,此刻见瞿越士兵如此无能,也纷纷杀性大发,各持长枪、短剑,嘶吼着向敌军冲来。 怎奈瞿越四部人马距离很近,王绍祚这边刚有点失利,另外三部人马就已赶到,攻势竟比刘山率领宋军更加疯狂。一千人马与数万敌军混战,结局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但刘山并不怕死,他手下士兵受到主将感染,也变得视死如归。 虽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刘澄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没有一个人后退半步。他们眼睁睁看着身边同袍手足,一个又一个倒下,依然挥动着手中兵刃,与敌军殊死奋战。 忽然,刘山听到城头响起锣声,诧异的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刘澄不知何时已到了西城,亲自敲响了撤军时,才能敲响的铜锣。所有还活着的宋军,长长松了一口气,奋力向城门杀去。 不多时,刘山与麾下仅剩的三百宋兵就杀至城下,冒着身后射来的箭雨,平安的返回城中。他们才一入城,城门便再次紧紧关闭,挡住了试图趁机入城的敌军。 刘澄快步走下城楼,握住刘山双手的那一刻,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山儿,你能率军出击,力挫强敌,确保万少侠万无一失的冲出了敌营,不愧是我刘家的大好男儿!” 刘山诧异道:“叔父,您方才下令让侄儿出战,是为了吸引敌军,掩护万少侠出城?现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他没事出城做什么?” 刘澄叹息一声,担忧的望向东方,“是的,万少侠要出城做件大事,一件天大的事,我们近万大军能否活着返回大宋,都要靠他一个人了!” 万剑锋骑着一匹快马冲出东城,朝东南方向日夜兼程,一连行了三四日,确定前无大军拦路,后无追兵紧追,这才转而向北,直朝水龙坞而去。 古往今来,都是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莫说邵横江与万剑锋交情莫逆,纵然两人素不相识,又有谁能架得住万剑锋软磨硬泡呢?故此,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借到一艘渔船。他乘船一路向向北,先到了大宋境内,又策马狂奔数日,终于顺利进了大理。(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金鹏庄危言耸听 千寻楼好谋难断 (一) 清晨,金鹏山庄。 段思明今日起的很早,坐在凉亭内,手中端着华美绝伦的金碗,口中轻声哼着大理一带的民谣,“月亮出来圆又圆,星星挂着月儿边。红花挂在金钩上,哥心挂在妹身边……” 金碗内盛着满满一碗晶莹、圆润的大米,他每唱一句,就拿起一小把米,笑嘻嘻的朝地上洒去。地上的大米很快就把附近的鸟儿都吸引过来,纷纷争先恐后的落在庭前抢米吃。有的小鸟抢的多了,旁边几只小鸟就结起伙来同它争,一时间鸟儿们争争抢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段思明见面前这些小鸟中有树麻雀,有白鹡鸰,有戴胜鸟,有绣眼鸟,甚至还有一只颜色极为艳丽的绿孔雀,与一只身形十分高挑的赤颈鹤,心中不禁大为高兴。 他又抓了一把大米,刚想洒出去,却突听天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哑哑”声。段思明眉头微蹙,抬头望去,见飞来的是一只硕大无比,通体漆黑的乌鸦,方才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死乌鸦,你来本王的金鹏山庄干嘛!你要再不走,小心本王一记凌虚神剑,送你上西天!”他说着指尖暗运内力,抬手就像射死这只来捣乱的乌鸦。 可他的内力将发未发之际,突听大门前乱了起来,听声音竟似有人要强闯王府。段思明顾不上眼前这只该死的乌鸦了,缓缓站起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很快,他就走到门前,见府中众家丁们正手持扫帚、木棍,驱赶一个衣衫褴褛的轻年。这轻年双手拔着门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口中还嚷着,“姓段的,你不派人用轿把本少侠接进去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人打本少侠,有你这么交朋友的嘛!本少侠诅咒你,生的孩子没屁眼,娶的王妃全偷腥!” 段思明仔细大量一下这个轻年,才认出来人竟是万剑锋,忙笑道:“哈哈哈,本王在亭中喂鸟,哪知飞来只乌鸦,刚才还不明其中原委,原来这不祥之兆应在万兄身上啊!” 万剑锋啐了一口,道:“呸,少侠这么英俊萧洒,怎么也得是仙鹤,你才是乌鸦呢,你全家都是乌鸦!” 段思明指着万剑锋,道:“万兄,你在大理说这种话最好还是小心点,否则让我那皇帝堂兄听了去,非判你个斩立决不可!”他说完目光绕过万剑锋,向他身后不断张望。 万剑锋回头看了看,见自己身后空无一物,不解道:“喂,姓段的,你眼神出毛病了?本少侠在这呢,你往我身后看什么?” 段思明叹息一声,道:“我家瑶瑶没和你一起来啊?” 万剑锋白了段思明一眼,“你家瑶瑶?她明明是本少侠家的!虽然本少侠英俊潇洒,而那个小魔女任性刁蛮,可怎么看也还是满登对的,不是吗?” 段思明不忿,道:“她那么倾国倾城,又出身名门,本王都嫌配不上她,就凭万兄这身破衣烂衫,与腰间那几个连响都撞不出的臭铜板,也好意思说和我家瑶瑶登对?” 万剑锋稍稍有点不耐烦,果断的换了话题,“姓段的,本少侠这次是身负要事前来,等以后得闲了,再和你好好争辩不迟!” 段思明笑道:“哈哈,要事?不知万兄说的要事,是想管本王借钱啊,还是想让本王赔你个茅厕啊!” 万剑锋摇摇头,“都不是,本少侠是想让你带我去见大理皇上,不然这么大的事,你个小小的王爷可拍不了板。” 段思明一怔,不可思议的望着万剑锋,道:“什么事本王拍不了板!莫非……莫非你要让我堂兄退位,自己当皇帝?或者是想调动我大理军队,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万剑锋道:“本少侠的确想调动大理军队,不过并非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相反光明正大、正气凛然得很!” 段思明盯着万剑锋瞧了半天,突然笑道:“哈哈哈,万兄,咱们数月未见,你比在瞿越那会还会开玩笑了!行了,别闹了,和本王进府一起用点早膳吧。” 万剑锋微微板起了脸,道:“谁和你闹了?本少侠是说真的!如果五日之内,不调动驻防在大宋、大理两国边境上的守军,只怕不光两国要有灭顶之灾,就是段王爷你也要横死瞿越喽。” 段思明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本王会横死瞿越!这怎么可能?你快把话和本王说清楚!” 万剑锋道:“段兄,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不会真连中路军主将侯仁宝战死沙场,通判寇准被获遭擒之事,都不知道吧?” 段思明想了想,才道:“两日前隐约听高兄说过一句,但这和我大理有什么关系?难道黎桓这厮还剿灭大宋三路军队后,还敢率军入侵我大理不成?” 万剑锋点点头,道:“姓段的,你也不想想,你们大理和他们瞿越离得有多近,实力上得差距又有多悬殊。一旦瞿越真击败了大宋三路大军,下一步怎么可能放过大理这块肥肉?而且,他只有火速拿下大理,才能应付大宋派来的复仇大军,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瞿越灭亡了。” 段思明半信半疑的道:“可他就算真的来入侵大理,又和本王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特意与本王过不去吗?”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姓段的,你这脑子当真不灵光!你不会忘了,是谁几个月前带着只疯狗,意图谋害黎桓吧?” 段思明倒吸口气,慌张的道:“诶呀,糟糕,糟糕!常听人说,黎桓这厮睚眦必报,只怕他击败大宋后,还真要找本王的晦气!” 万剑锋见他慌了,忙趁热打铁道:“姓段的,本少侠在瞿越这么久,发现那地方穷山恶水,要啥啥没有,唯独一样东西特别多,你猜是什么?”(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鹏庄危言耸听 千寻楼好谋难断 (二) 段思明摇头,道:“本王不知。” 万剑锋微微一笑,道:“瞿越最多的东西嘛,是疯狗!如果黎桓真的攻下大理,只怕段兄肯定会被投入狗圈的,到时候段兄这细皮嫩肉的,非被疯狗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呀!” 段思明听万剑锋这么说,只觉脊背升起一阵寒意,冷得他打了个哆唆,“别……别,莫说本王还没活够,就是活够了,也不想落得这么个死法呀!万兄,你最足智多谋了对不对,快告诉本王,我怎么才能逃过此劫啊!” 万剑锋见自己恐吓奏效,忙道:“这个倒也好办,只要你带本少侠去见见大理皇帝,他肯听本少侠的暂时减少两国边境上的守军,你就非但不用死了,还能得到大宋赐予的一大笔赏金。” 段思明用力的点点头,“好,本王这就带你入宫!如果我堂兄不答应,本王非和他没完!” 他说着刚想同万剑锋出府,一袭红衣的高静思,已策马来到庄前。高静思见段思明正站在门口和万剑锋讲话,忙翻身下马,朝两人一抱拳,道:“段兄,万兄什么时候来大理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段思明见来人是高静思,忙一把拉住他,道:“高兄,你来得正好!万兄说黎桓击败大宋三路大军了,下一步就要入侵大理,而且……而且还会把本王抓起来投入狗圈,以报数月前的大仇!” 高静思琢磨一下,道:“万兄,依我看瞿越若真的击败了大宋三路军队后,或许真的会攻打我大理。只是事关重大,不是我们三人能左右的,为今之计只有入宫面圣了!” 段思明点头,道:“高兄,既是你也这么说,看来此事是真的了。你们这就随本王入宫,不然万一迟了,本王的小命可就完了!” 高静思道:“段兄,你们两个先入宫吧,我去找找我父亲。他久经战阵,又手握大理十万兵权,想必他定有办法化解此难。” 万剑锋看看高静思,道:“喂,高兄,不知你父亲是哪位啊?他真有那么厉害吗?” 不待高静思答言,段思明已抢先道:“万兄,你连他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他父亲就是曾随我父皇南征北战,消灭义宁,建立大理的上将高方啊!大理建国后,高方大人因功担任护军之职,封为岳侯,现在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高静思一笑,“段兄过誉了,布燮董迦异的权柄也仅比家父稍逊半筹,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免不太恰当。” 万剑锋不解,道:“布……布什么燮,那个是干什么的?是负责织布的吗?你们大理可真奇怪,一个裁缝居然有那么高的地位,不是知道你们的皇帝陛下,一个个都长的什么脑子。” 段思明闻言,不禁扶额苦笑,“万……万兄,布……布燮不是用来织布的,而是……” “不是用来织布的?”万剑锋微感诧异,随即恍然大悟似的道:“本少侠知道了,他既不是用来织布的,那定是用来做鞋的喽!” 段思明彻底无语了,高静思也感到一阵头疼,半晌才解释道:“布燮是负责帮助皇帝处理政事的大臣,用你们宋朝的官制来说,大致相当于平章。如果万兄连平章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我……我就没办法了。” 万剑锋点点头,笑道:“你要早这么说,本少侠不就明白了!平章,平章,顾名思义就是个刻章的嘛!” 高静思与段思明相对苦笑,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全不知官职为何物的万剑锋,好好修理一顿。万剑锋望着两人神情有异,打趣道:“你们怎么了?莫不是那个姓董的,给你们颏的章太难看,怕本少侠发现了笑话你们?” 段思明简直忍无可忍,一句话都不愿多说,拉着万剑锋就朝皇宫走。万剑锋被他一拉,脚下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向前急行,嘴里却嚷道:“喂,姓段的,你那章难看点也没关系,不用这么害怕让我看见,待来日我找赵老儿要个好看点的图章送你不就得了嘛!” “闭嘴!”段思明猛地朝他吼了一句,万剑锋笑着一吐舌头,不再言语了,两人脚步如飞,一溜烟直奔十几里外的皇宫。 片刻后,天空被乌云所笼罩,晦暗不明。 微弱的阳光穿透浓厚的乌云,斜射入大理皇宫的御书房,斜射在一位年近三旬的男子脸上。此人身着正黄龙袍,头戴乌纱幞头,一张俊朗的长方脸,颌下微微续着短须,特别是那双澄澈的眸子,把他整个人衬得分外英睿。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五旬左右的中年,别看他须发已然花白,却比年轻大臣儒雅、沉稳得多,目光流转间尽显睿智,莫说在大理,纵然放眼整个西南,也再难找出一位像他这般非同凡响的老臣。 大理皇帝段思聪凝望着他,眉宇间暗蕴几分担忧,“董布燮,不知你对瞿越皇帝有何看法?” 董迦异略略思忖一下,随后侃侃而谈,“黎桓出身于平凡之家,因功累升十道将军,本已荣于华衮,怎料却生篡逆之心,逼迫年近六岁的皇帝让位,霸占先帝丁部领之妻为妃,可谓恶贯满盈!但他谋略过人,极善用兵,不仅在国内杀阮匐、诛丁甸如驱小儿,就连大宋派去征讨瞿越的侯仁宝也死在他的手中。以我大理如今的实力,如果与之为敌,只怕引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 段思聪微微颔首,“布燮所言甚是。只是我们如不出兵相助大宋,一旦黎桓击退了大宋的三路大军,下一步势必与我们大理为敌,如之奈何?” 董迦异一笑,“陛下放心,我大理想吞并瞿越虽难,可瞿越想吞并我大理,也绝非易事。” 段思聪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朕应当派高方父子率兵镇守两国边境,以坐收渔翁之利吗?” 董迦异点点头,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陛下英明,老臣正是此意。而且,您莫忘了,我大理除了高氏父子外,可还有一位隐居多年的高人。一旦他肯念及昔年恩情,为我们大理出头,别说小小的黎桓,纵然大宋赵光义、大辽耶律贤,我们都不必放在眼中了!” “高人?”段思聪一怔,随即摇头,道:“没用的,此人虽武艺独步天下,又曾率领十万精兵纵横中原,可他早就心灰意冷了,绝不会再次出山的。” 董迦异道:“他虽然不会主动出山,可一旦瞿越真入侵我大理,兵锋直指羊苴咩城,那时他又岂会不念昔日恩情,为我大理力挽狂澜呢?” 段思聪没有急着再开口,双眸望向窗外,似在回忆曾经的往事。许久,他才平静的道:“昔年朕的祖父救过此人,又把毕生的心血都传授于他,朕听闻此人知恩必报,想必若真有那一日,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他的话音才落,段思明的声音就从房外响起,“皇兄,你快救救小王吧!你要是不管,小王就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段思聪平日没少为这个只知享乐的堂弟头疼,可还从未听他这般哭诉过,不由怔住了。他刚想起身,出去看看,段思明就拉着万剑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跑了进来。 “堂弟,你怎么了?”段思聪见状心中一急,已顾不得擅自闯入皇宫的万剑锋,径直朝段思明走了过来。 段思明见堂兄向自己走来,哭的更凶了,“皇兄,你无论如何都得救救小弟,小弟不想被投入狗圈,不想死无全尸啊!” 段思聪不解的问道:“堂兄,你说什么呢?朕怎么一句也听不懂?你身为堂堂的金鹏王,太祖皇帝的嫡子,朕的亲堂弟,谁敢把你投入狗圈?你快告诉堂兄,朕定为你做主就是!”(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鹏庄危言耸听 千寻楼好谋难断 (三) 段思明梗咽道:“皇兄,你肯定听说黎桓已杀死侯仁宝,把刘澄、孙全兴等人困在花步的消息了吧。想那黎桓是何等睚眦必报,一旦他击退了大宋的三路大军,势必要入侵大理,找小王来报数月前赛舟子之仇!皇兄,你可是大理皇帝,眼下只有你能救小王了!” 段思聪闻言,目光下意识瞥向董迦异,似在等他开口。董迦异见段思聪看自己,忙识趣的说道:“段王爷,你不必如此犯愁。想我大理实力虽远不及大宋,可也有十几万大军,黎桓纵使再厉害,还能将我军尽数消灭,打到皇都来抓你不成?再说了,你师父可是大理第一高手,难道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宝贝徒儿,被敌人害死吗?” 段思明用力摇头,道:“董布燮,小王的师父虽然厉害,可他也不能以一人之力,抵挡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吧!而且,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谁能保证,黎桓抓走小王之时,他能恰好赶到?你敢吗!” 董迦异忙低下头,小声道:“老臣不敢……” 段思明道:“董布燮,你当初可是我父皇的军师,现在是堂堂的大理布燮,连你都不敢保证,试问天下谁敢保证?既然指望不上我师父,小王就只能指望皇兄了,否则真要眼见小王遇害吗?” 段思聪沉吟,道:“堂弟,你既说朕能救你,想必是有了什么主意了?你不妨当着朕的面说出来,或许朕会同意的。” 段思明一指万剑锋,道:“小王向来不问政事,说不太清楚,还是让这位万兄说吧。” 段思聪微微颔首,望向万剑锋,道:“堂弟,不知你口中这位万兄是何来头,朕能否信得过啊?” 万剑锋一拍胸膛,道:“要问本少侠,名声可大了去了!先说我父亲,那可是昔年大燕皇帝驾下,五虎大将之一的万梦生,我母亲……” 段思聪不待万剑锋把话说完,就笑道:“哈哈哈,朕以为是谁,原来是万大侠之子。若从大燕皇帝慕容燕云那里论,我们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 万剑锋点点头,“哈哈,谁说不是?不然本少侠怎么谁都不找,第一个就来大理找你了呢?” 段思聪问道:“万少侠,朕听说你数月钱曾在瞿越,与朕这不争气的堂弟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万剑锋笑道:“陛下,你是记性太差,还是耳朵太大?刚才段兄说的话,从你左耳朵进去,就从右耳朵又冒了?” 段思聪的父亲、伯父都是皇帝,几时有人敢对自己这般不敬?但他见万剑锋嬉皮笑脸的,知是拿人打趣惯了,嘴上没了把门的,也懒得和他计较,“万少侠,你可是有什么妙计能救朕的堂弟?” 万剑锋道:“那当然,只是本少侠担心,陛下不敢这么做。” 段思聪不解道:“天下有什么事,是朕都不敢做的?” 万剑锋道:“不知陛下可敢暂时把驻守在大理与大宋边境的守军撤去一大半,制造出宋、理两国结盟,意图共同对付瞿越的假象?” 段思聪眉头微蹙,道:“万少侠,你是想让我大理做出随时进攻瞿越的态势,好帮你们宋国牵制住黎桓的数万大军吧?你这样的计策,固然对瞿越有效,可万一赵光义趁机入侵我大理,到时候你承担得起吗?” 董迦异也忙道:“陛下所言甚是,无论怎样也不能撤去守军,否则无异于驱狼诱虎,我大理必定有灭顶之灾!” 万剑锋取出酒葫芦,仰头喝了口酒,才道:“陛下,如果瞿越真的击败了大宋三路大军,到时候就算不先来攻打大理,也一定会拿下大宋南方数州,对大理形成合围。现在陛下都不敢放胆一赌,难道那时候就敢独自面对强大绝伦的瞿越了?” 董迦异争辩道:“万少侠,这不过是你的揣测罢了,谁说黎桓一定会对我大理用武了?如果黎桓意不在此,我们却一时听信你的恐吓,给了大宋可乘之机,岂不要遗恨千古!” 万剑锋刚要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董布燮,此言差矣!依本将看,眼下必须按照万少侠所言行事,不然一切追悔莫及!” 房中几人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位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中年将军,在他身边还跟着红衣如血的高静思。董迦异见来人是岳侯高方,忙拱手道:“高侯爷,你怎么来了?也为了瞿越之事吗?” 高方还了一礼,迈入走入御书房,跪倒在段思聪面前,道:“末将高方,见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思聪忙露出笑意,双手相扶,“岳侯请起,您是四朝老臣,不必对朕如此拘礼。既然你也是为了瞿越之事而来,不妨就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一说。” 高方缓缓起身,道:“陛下,末将戎马半生,深知用兵之道不仅看对错,更要看时机。黎桓此人野心勃勃,绝不会像董布燮所想只求自保,而是想将整个天下都纳入囊中。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配合宋军,对瞿越造成压力,以免他消灭宋军后,对我大理不利!” 段思明听他这么说,知高静思从中必定没少说情,忙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朝他竖起了大指。高静思见状,报以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低声道:“段兄,这实是家父的意思,还真不是我说的情。” “是吗!”段思明兴奋的望着高方,眼中满是对救命恩人,才会有的感激。 董迦异望了高方许久,才道:“岳侯,你说的虽不无道理,可一旦赵光义趁机入侵我大理,这份罪过你可承担得起吗?” 高方摇头,道:“董布燮,这样的罪过莫说我们做臣子的担不起,就连陛下也担不起。可我们不能为了未必之事,就坐失良机,致使瞿越坐大吧!更何况,宋国的敌人始终是辽国、是瞿越、是党项。赵光义何等聪明,真会为了攻占大理,授人口实,致使几国结盟共伐中原?如果他真会这么糊涂,我相信他根本就无法从一个普通将军之子,走到如今君临天下的这一步。” 董迦异一笑,“岳侯,你说宋国入侵大理是未必之事,难道瞿越入侵大理,就不是未必之事吗?难道为了一件未必之事,就要眼见另一件未必之事发生吗?” 高方一时无语,静默的望着段思聪,希望他能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段思聪想了想,咬了咬牙,对万剑锋道:“万少侠,我大理是以武建国,大理皇室人人都算半个江湖中人,既是双方都言之有理,不如就以江湖的规矩办吧。” 段思聪此言无疑把众人都惊呆了,无论是谁也没想到,这样至关重要的国事,最后竟要以江湖的规矩去办。唯有万剑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问道:“陛下,不知怎么按江湖规矩办呀?是你们这么多人群殴本少侠一个,还是本少侠一个被你们这么多人群殴?” “万少侠玩笑了。”段思聪微微一笑,道:“想必万少侠早就听闻过崇圣寺吧?我大理的崇圣寺,虽不敢与少林相比,但寺中之人可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待朕择定一人与少侠比武,若是少侠胜了,我大理就依照少侠所言,暂时撤去一部分兵力,以牵制黎桓大军。但若是少侠败了,我大理可不愿无端卷入这场宋、越两国的战事之中!” 万剑锋向来不愿与人比武,本能的就想回绝。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胜败绝非个人荣辱,而是牵涉到三国数不清的将士、百姓,只得道:“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本少侠若被打死打伤,你可得负责!” 段思聪一笑,“万少侠放心,不论是好伤药,还是好墓地,我大理有的是,绝对让你满意。” 万剑锋点点头,连喝了几大口酒,笑道:“哈哈哈,多谢!既是陛下这么说了,本少侠就算死在大理,也不用担心后事了!不过,本少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堂弟,如果本少侠真死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得让他给本少侠戴孝、摔盆哦!”(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金鹏庄危言耸听 千寻楼好谋难断 (四) 当晚,崇文院。 崇文院向来是专供皇室读书的场所,特别是院中的圣寻楼,更是大理文人眼中的圣地。此楼高愈十丈,共分五层,每一层都整齐的摆放着数不清的红木书柜,柜上藏书何止万千。 此时,段思聪坐在一把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份名单。他的目光逐一在名单上的名字扫过,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微风,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透入,吹得他面前烛火上下摇曳,亦如他犹豫不定的心。 他沉吟许久,忽听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目光不禁从名单上移开,望向声音来处。很快,他就见到董迦异带着一位老僧,从楼梯走了上来。 两人来到段思聪面前刚要施礼,就被段思聪拦住了,“印庄大师,您德高望重,不必拘礼,快来给朕介绍介绍你们崇圣寺的高僧。” 印庄大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见过陛下。老衲在崇圣寺担任方丈已久,对寺中诸位师兄都深为了解,陛下尽管相询,老衲必知无不言。” 段思聪点点头,指着名单上一个名字,道:“大师,朕听闻贵寺的印光大师武艺非凡,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印庄微微一笑,“陛下,印光师兄出家前,酷爱练武。若论武艺的确出众,只是他生性好静,已在敝寺闭关多年不见外客,还望陛下成全他一番虔诚之心。” 段思聪手指向下移了移,“那印慧大师可否为朕出力?” 印庄闻言又笑了,“陛下,印慧师兄自幼出家,向来爱修佛法,少练武艺,纵然他有心为陛下出力,只怕也绝难是万少侠的对手。” 段思聪又指着第三个名字,道:“印法大师如何吗?” 印庄摇摇头,“阿弥陀佛,印法师兄的武艺还不错,可谓敝寺五大高手中最强的一位。只是他出家前曾做过军汉,生性过于暴躁,一旦万少侠敌不过他,只怕性命难保。若他在敝寺不幸殒命,既会伤了大理、大宋两国的情谊,又会损了印法师兄的道行,实为不妥。” 段思聪无奈的望向第四个名字,犹豫许久才道:“既是印光、印慧、印法,三位大师都不行,那印空大师总可以吧。” 印庄怔了怔,难以置信的道:“陛下,您莫非忘了,印空师兄是您的亲堂兄,曾经的大理皇帝啊!他若与万少侠比武,不论输赢胜败,只怕都关乎到大理皇室的颜面呀!” 段思聪微微抬眸,望向印庄道:“大师,贵寺向以印字辈的五位神僧名闻天下,您既说那四位都不行,可是有意亲自与万少侠比武吗?” 印庄面露难色,低声道:“陛下,老衲武艺低微,恐怕……” 段思聪不悦道:“大师武艺低微?朕听闻您出家前,可单掌开过千斤巨石,一拳毙过江洋大盗,在点苍山更是三招就胜了驰名江湖二十年的朱氏三雄,若你这样的身手都算武艺低微,朕还真想知道知道,何人才算武艺出众?” 印庄微笑着坦言道:“阿弥陀佛,老衲曾经也自恃甚高,妄想挑战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哪料十几年前,那位高人刚回大理,老衲竟一时技痒与他交手,只一合就败得心服口服,从那以后老衲可再不敢说自己身手不凡了。” 段思聪微微颔首,“印庄大师,你说的那位高手,想必就是董布燮口中的那位高人吧?你方才推三阻四,莫非是想向朕推荐此人吗?” 印庄点点头,“没错,如果陛下不愿让万少侠得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请此人出面。只是他向来神出鬼没,他现在何方,老衲就不知道了。” 段思聪苦笑,道:“不可,不可!印庄大师,你怕是不知万少侠的出身吧?他可是隐锋山庄庄主万梦生的儿子,别说我们无法找到这位高人,就算我们找到他了,他又岂会与故人之后交手?” 印庄无奈道:“阿弥陀佛,老衲实不知万少侠出身。既是他父亲与这位高人有旧,明日也只好由老衲与他切磋一二了。” 董迦异道:“印庄大师,如果你肯亲自出手,实在太好了!想必以您的身手,万少侠必败无疑,到时他就无话可说了。” 段思聪朝两人挥挥手,心绪略显烦乱,“印庄大师,董布燮,夜已深了,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大理身处危局,到底该何去何从,全看明日一战了!” 董迦异与印庄忙深施一礼,缓步退出了圣寻楼,唯留段思聪一人默坐楼中,独对漫天星斗、案上孤灯。 不知过了多久,段思聪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他微微打了个哈气,索性托腮小憩起来。他这一觉睡得不算太沉,竟做了个梦,做了个无比清晰、可怖的梦。 梦中,段思聪果断放弃了万剑锋的计划,手握十万精兵,意图坐收渔翁之力。很快,瞿越就因没有大理的牵制,彻底歼灭了大宋三路大军,随后兵锋直指大理。 段思聪见势忙派高氏父子,提劲旅前去抵挡,可最终还是败于黎桓之手。非但高氏父子双双为国尽忠,就连大理的数万精兵也尽数葬身沙场,无一生还。 黎桓却对此仍不知足,率军亲至苴咩城下,不日就攻克了大理帝都。大理国破,瞿越士兵披坚执锐冲入城池,在城中疯狂的抢掠、杀戮,数不清的老弱妇孺死在他们手中,富饶、安定的苴咩城,变成了一座让人触目惊心的人间地狱! “啊,不要!”段思聪高呼一声,从梦中惊醒,缓了许久才意识到,那骇人的景象不过南柯一梦。他轻揉太阳穴,慢慢站起身,迈步上了五楼。(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金鹏庄危言耸听 千寻楼好谋难断 (五) 五楼的布置相对开阔,两边依旧是高大的书柜,而中间则空出一条两三丈的小路。小路尽头,陈设着一张不高的木桌,桌上摆着尊小小的观音像,与一个紫檀所制的签筒。 段思聪走到观音像前,恭敬的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他缓缓直起身子,拿过桌上签筒,口中低声呢喃道:“观音大士在上,信士弟子段思聪近日因国事忧闷,不知该如何定夺,还请大士慈悲,为弟子解惑!” 他说完在心中默念,道:“如果弟子不撤去守军,可保大理平安,此次摇签必出上签。如果撤守军,就会被大宋吞并,则摇签必出下签。阿弥陀佛,请观音大士千万保佑,让此签灵验!” 段思聪默默念罢,双手握住签筒,用力的上下摇晃。很快,一支卦签窜出签桶,“啪嗒”一声,落在青砖铺砌的地面上。段思聪忙拾起卦签,见签上刻着“卯宫,六十六签”七个小字,忙去回忆此签对应的卦辞。 “卯宫,六十六签,六十六签……”段思聪口中小声念了几遍,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显是想起了卦辞,“路险马乏人行急,失群军卒困相当。滩高风浪船棹破,日暮花残天降霜!” 段思聪凝望着手中卦签,沉吟道:“此签是下下签啊!莫非……莫非朕真的应该按万少侠所说,将守军暂时撤回吗?可万一赵光义趁机发难,朕又该如何自保?” 他说着把卦签又放入桶中,心中再次默念,“如果弟子撤去守军,可保大理平安,此次摇签必出上签。如果不撤守军,就会被瞿越吞并,则摇签必出下签。阿弥陀佛,请观音大士再次保佑,让此签灵验!” 段思聪再次摇动签筒,转眼又有一支卦签落在地上。他忙又把这次的卦签拾了起来,见这次卦签上写的是“午宫,七十八签”,不由露出一抹笑意。 “冷水未烧白沸汤,不寒不热有温凉。要行天下无他事,为有身中百艺强。这次是上签,上上大吉之签!”段思聪兴奋的道:“或许天意如此,明日的比试只需走个过程,给百官和黎民一个交待,也就是了。” 波谲云诡的形势,扰得段思聪已数日未宁,此刻心中总算有了计较,心中自然大为欢喜。他飞快的站起身,举步就想回宫,可他面前的窗子却突然开了,微凉的夜风直吹进来,他不禁打了哆嗦。 段思聪刚想去关窗,却忽见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跃进来,吓得他险些惊呼出声,“你……你是人是鬼,要……要对朕做什么?” 那道黑影微微一笑,语气沧桑间透着温和,“陛下不必慌张,在下今夜冒昧前来,是想与您商量一件事。” 段思聪借着皎洁的月光望向来人,见此人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袭朴素的黑色布衣,腰间悬着一口再寻常不过的铁剑。晚风吹过,吹起他斗笠下面苍白的发丝,为他这样一个看似寻常之人,平添了一缕潇洒与霸气。 “师……师叔,朕没认错吧!”段思聪的神情,比方才越发兴奋了,声音竟都隐隐发起颤来。 黑衣人一拱手,道:“陛下没认错。在下与您已数年未见,您还能记得在下,实是在下的荣幸。” 段思聪笑道:“师叔,朕听闻您已数月未去金鹏山庄,也未在城中书肆卖书,不知是去往何处了?若是方便,可否和朕说说,朕也好开开眼界。” 黑衣人浅浅一笑,道:“昔年在下少年轻狂,做出那等狂悖之举,惹得大宋、大辽痛恨至今,在下又岂敢去往他处,不过是在大理悠游数月,避一避曾经的故人罢了。” 段思聪点点头,“原来如此。不知师叔是否听说了,明日万少侠要与崇圣寺的印庄大师,在崇圣寺中比武之事?” 黑衣人颔首,道:“在下听说了,深夜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段思聪不解道:“难道师叔觉得此事不妥?” 黑衣人犹豫一下,还是道:“在下认为派印庄大师出战,的确不太妥当,如果陛下信得过,在下愿与万少侠比试一二。” 段思聪有些担忧道:“师叔,您的武艺虽未必天下第一,可能与您比肩的,只怕放眼江湖也不超过五位。若是由您出面,会斗一个刚出江湖的小叫花子,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非也,在下之所以要出手,并非争强好胜,也不是为了左右陛下的决定,实因这位万少侠乃故人之子,又与在下……不,是与慕容延钊之女走的很近,所以在下有意借此机会考验一下他的身手。倘若陛下应允,在下自是不胜感激,若是陛下不允……”黑衣人突然不再说下去,声音威严得让人莫敢违逆,哪怕高贵如大理皇帝,在这样的语气下,也只得低头。 “师……师叔……”段思聪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才赔笑道:“哈哈,既是师叔不嫌劳苦,朕岂有不允之理?明日朕必亲至庙中,见证这场可标史册的大战!” 黑衣人对段思聪的态度,似乎颇为满意,嘴角再次露出笑意,“万世侄,世叔虽从未见过你,却听闻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说,但愿明日一战,不要让世叔失望啊!”(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落花流水禅难解 因缘际会剑气寒 (一) 清晨,崇圣寺。 寺庙的清晨,似乎总比尘世多了几分宁静。在这里既听不到吵闹的叫卖声,也听不到喧哗的车马声,惟有洪亮的钟声,回荡在百年古刹之中。 崇圣寺分为前后五进,分别供奉着药师佛、四大天王、弥勒佛、观音菩萨,与佛祖释迦牟尼。在观音殿与大雄宝殿之间,是一座石制的祈愿亭,亭边栽着一颗参天的菩提树。 此刻,一位僧人正拿着扫帚,轻轻的扫着地上几片落叶。晨曦映照在僧人身上,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与微微驼了的背。他每扫一下,便不由自主的咳嗽几声,仿佛已快到了油尽灯枯之日,任谁都绝难想到这位沧桑的老朽,年纪竟只刚过三旬。 僧人似扫得有些累了,缓缓直起身子,抬手拭了拭头上的汗水。他稍微休息了片刻,正欲继续打扫,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僧人闻声转过身,见从观音殿旁边的过道处,跑来了一位身着黄色劲装的轻年。 “大哥!”这轻年飞快的跑到僧人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眼中不由自主的流出泪水,“大哥,你怎么又亲自扫地了?你曾经可是大理的皇帝,是这大理的天,纵然失去了帝位,可也不能这般作贱自己啊!不然,小弟这颗心,实在……实在……” 印空微微一笑,轻抚着他的背,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晨在寺中闲逛,见菩提树又落了叶子,左右闲来无事,就来打扫一番,累得思明为我伤心了。” 段思明用力摇头,道:“大哥,你才三十几岁,都老成什么样了!如果……如果你再这样下去,小弟定要找堂兄论理,让他把皇位还你不可!” 印空摸摸段思明的头,笑道:“哈哈,思明,你又耍小孩脾气了。莫说陛下不可能将皇位还给贫僧,纵是他还了,论及治国理政贫僧又怎胜得过他?到时思明虽不用再见贫僧苦修,可大理万千黎民却要无辜受苦,岂非徒添贫僧的孽障?” 段思明点点头,道:“大哥,你说的倒也是。而且,堂兄对我也很好,如果他真的让出皇位,只怕小弟心里也会难过。” 印空放下手中扫帚,坐在祈愿亭前的台阶上,笑着朝段思明招招手,“思明,你过来坐吧。你我多日未见,有什么心事也和贫僧说说,或许贫僧可以为你开解一二。” 段思明依言坐在僧人身边,叹息道:“大哥,你久在庙中清修,肯定不知道瞿越那边的事吧?” 印空眉头微蹙,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瞿越那边才安定多久,丁部领就有意与我大理为敌吗?若是两国真的开战,不知又要妄造多少杀孽,罪过,罪过。” 段思明道:“大哥,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很久之前丁部领就死了,现在的瞿越皇帝,早变成他手下的十道将军黎桓了。” 印空似乎有些生气,问道:“思明,贫僧出家之时,不是再三告诫过你,不要过参与政事吗?你怎么非但参与政事,而且都参与到他国的政事上去了!” 段思明一脸委屈的道:“大哥,小弟这也是迫不得已呀!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数月前小弟曾离开过大理一段时间?之前怕大哥生气,小弟就没敢和你明言,既是今日谈到这了,小弟也只得和你直说了。” 印空问道:“思明,难道那段时间,你去瞿越了?” 段思明道:“是的,那段时间小弟受一位姑娘之托,以代表大理出使瞿越为借口,去救那姑娘的一位同伴。故此,才亲眼目睹了瞿越国内的一切。” “一位姑娘?”印空微觉意外,不禁追问道:“思明,你说的这位姑娘是谁呀?可是董布燮府中的那位千金吗?” 段思明摇头,“不……不是。” 印空笑着点点头,“那定是岳侯之女了。” 段思明再次摇头,极为羞涩的道:“她不是我们大理的姑娘,而是大宋的人,她……她叫慕容云瑶。” “你说她姓慕容?可是昔年大燕皇帝慕容燕云的后人?”印空语气竟莫名带着一丝欢喜与怀念,可他随即就摇头,“阿弥陀佛,贫僧日日与黄卷青灯为伴,竟一时忘了,大燕皇帝是没有后人的。” “她虽不是慕容燕云的后人,却是大宋开国元勋慕容延钊后人。想那慕容延钊虽武艺不如慕容燕云,人品嘛,似乎也有些值得商榷之处,不过他的女儿却真是位好姑娘!”段思明说着说着,忽然叹息起来,“唉……可惜……只可惜……” 印空见他连说“可惜”,不解道:“思明,你说的这位姑娘,可是已与他人定过亲?若果真如此,贫僧劝你不要执迷下去,否则对你们三方都不好。” 段思明摇头,“她……她应该还没与人定亲,只是她实在太过优秀,小弟实在……实在不敢去追求她。” 印空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段思明一番,不解道:“思明,你不论是长相、家世,还是地位,只怕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比你更出众吧?若你都不敢去追求,又有何人敢去?” 段思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万少侠敢!” 印空一怔,道:“万少侠,你方才就提起过这位万少侠,不知他是何方高人,竟比你还优秀吗?” 段思明道:“他……他是万梦生之子,慕容姑娘的朋友。” 印空闻言顿时了然于心,笑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昔年的大燕殿前都点检万大侠之子,难怪,难怪。” 段思明低下头,小声道:“可……可小弟真的很喜欢那位慕容姑娘。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武功十分出众,最难得的是她有颗侠义、仁爱之心,只有像她这样的姑娘,才配做我大理的王妃。” 印空见他如此认真,只得问道:“思明,那位万少侠的长相如何,可能胜得过你?” 段思明摇头,道:“他相貌平平,又比小弟矮了不少,而且邋里邋遢的,丝毫没有年轻侠士该有的潇洒与飘逸。别说胜不过小弟,只怕能胜过的人,屈指可数。” 印空道:“那他想必定是富可敌国了?” 段思明闻言,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大哥,他是个要饭花子,只怕身上连几个铜板都没有,何谈富可敌国?” 印空道:“那他必是和慕容姑娘青梅竹马了,这是我佛在前世就注定好的缘分,不可强求。” 段思明再次摇头,道:“不,他虽比小弟早一步认识慕容姑娘,可两人那时却没有太多交际,反倒是认识小弟后,他们才熟络起来。” 印空双掌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这位万少侠论及家世、相貌、身价、因缘,都未胜过你,却可得到慕容姑娘的放心。而思明你,样样胜过万少侠,却连追求都不敢,这便说明你们此生的缘分不够啊!缘分不够,就不应再执著下去,不然只会徒增烦恼。” 段思明道:“大哥,你的意思是小弟应该不再喜欢她,转而追求其她姑娘吗?可万一……可万一是上苍有意考验小弟,小弟如果放弃了,不就彻底没有机会了吗?”(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章 落花流水禅难解 因缘际会剑气寒 (二) 印空道:“我佛有言,‘忧生与执著,惧生于执著,凡无执著心,亦无所忧惧。’,又言‘色既是空,空既是色。’。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人生在世都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你若继续执著,只会害人害己,若你还肯定贫僧的话,就速速放下这位慕容姑娘吧。” 段思明闻言陷入沉默,沉默得让人害怕。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下一刻会做什么,只知他再开口时,必定只剩下两种结果。要么,他真的悟透禅理,放下心中的痴念,要么,变得愈发执著,不死不休。 印空凝望着他,心中默默祷告,希望他会成为第一种。可惜,他下一刻竟豁然起身,斩钉截铁的道:“诸天神佛皆以渡化世人为念,小弟愚顽达不到这样的境界,此生只愿渡慕容姑娘一人,哪怕为此粉身碎骨,坠入阿鼻地狱,也无怨无悔!” “阿弥陀佛……”印空无奈的念了一声佛号,也缓缓站起了身,不愿再与段思明多说一句,径直朝自己的禅房行去。 段思明见印空走了,微微叹息一声,右掌缓缓攥紧,喃喃道:“瑶瑶,若上苍注定只让本王娶一位王妃,那我定要让你成为这个惟一,即使为你付出再多,本王也心甘情愿!” 他才赌咒发誓的说完,忽觉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他全身不禁一颤,“大哥,你身为崇圣寺的高僧,怎么还和小弟开这种幼稚的玩笑?万一你这一下把小弟吓出毛病来……” “什么,你管本少侠叫大哥?”段思明身后之人痞痞的一笑,道:“既然你愿意认本少侠这个大哥,那本少侠就认下你这个兄弟!不过,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她是你嫂子?为了大理皇室的颜面着想,你以后还是少打我家小魔女的主意为妙哦!” “万兄?”段思明尴尬的转过身,见身后之人果然是万剑锋,神情变得无比复杂,“万兄,你……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本少侠一句没露都听见了。但你尽管放心,本少侠的心地比菩萨还慈悲呢,绝不会对你暗下毒手的!” 段思明看看天色,疑惑道:“万兄,我堂兄没派人通知你,比武的时间改到今天晚上了吗?你一大早上跑到崇圣寺来,不会是专程和本王过不去的吧。” 万剑锋挠挠头,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才道:“你大理的铜锅酒味道不错,昨晚本少侠多吃了几杯,不记得有人来通知我啊!要早知道改时间了,本少侠才不一大清早跑到庙里喝清风呢!”他说着转身就想走,肥大的衣袖却被段思明用力拉住了。 “段兄,你这是干什么?”万剑锋说着纳闷的回过头,望向段思明的目光中满是诧异。 段思明沉吟一下,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道:“万兄,瑶瑶现在还在瞿越吗?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万一她出现意外,岂非要让……岂非要让你愧疚一生!” 万剑锋无奈,道:“前些时日黎桓派人仿了一封寇准的书信,派人送到刘澄军中,说是侯仁宝战死、他也被围在北宁城外的荒山上,急待我军前去救援。黎桓也不想想本少侠是谁,区区一封假信怎么可能瞒过我?我当即就告诉刘澄他们,谁都不要去北宁,将士都听话得跟顺毛驴似的,谁料那个小魔女,却非嚷着要救什么平仲哥哥,提着口破剑救冲出去了,本少侠怎么拦都没拦住……” 段思明闻言眉头紧锁,不待万剑锋把话说完,就焦急的道:“这么说,瑶瑶现在有危险了!瑶瑶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陷入险境,你实在太过分了!”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那个小魔女喜欢她的平仲哥哥,远远胜过喜欢本少侠。而且,那时候本少侠只有留在军中,才能保证全军将士的安全,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就置全军安危于不顾?” 段思明双目怒视着万剑锋,一字一顿的道:“万兄,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实在太让本王失望了!瑶瑶在你心中,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在本王心中却重过自己的命。你怕危险,本王不怕,你不救她,本王救!” 万剑锋望向段思明的目光中,出现了几分错愕,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喊道:“段兄,你现在要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本少侠可不希望借那群瞿越蛮子的手,除去你这个情敌!” 段思明闻言,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万剑锋,你给本王让开!本王为了救瑶瑶,哪怕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如果你再敢阻拦我,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万剑锋叹息着,给段思明让开了一条路。他怔怔的望着段思明越行越远,心中莫名泛起一处醋意与酸楚。他多希望自己还能是当初那个,谈笑风生,逍遥快活,不被任何人、任何事羁绊的小乞丐。若还能像那时一样,去救慕容云瑶的一定是自己。 但宋、越两国的战争若不停止,自己又怎敢为了儿女私情,置大军于不顾,置国家于不顾,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落花流水禅难解 因缘际会剑气寒 (二) 当晚,点苍山。 圆月被乌云遮住半边,星光却比以往似乎更加璀璨,晚风吹拂过苍山上茂密的古木,林海泛波。今夜的苍山比以往更静,静得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仿佛就连鸟兽都知道,今夜苍山之上将有一场江湖中难得一见的大战。 万剑锋在印空、董迦异、高方三人的陪同下,数不清的大理士兵簇拥下,缓缓上了秀美的苍山,一步步走向专为崇圣寺历代高僧闭关所建的石室。 往日,万剑锋的脚步都很轻快,哪怕是酒后大醉,也全没有今日的沉重。他手中拿着从不离身的酒葫芦,每走几步就要停下,喝上满满一大口酒,才肯继续前行。 他深知,今夜一战关乎的不只是自己的胜败,也不只是华山、昆仑山的名誉,更关乎着三国的局势,关乎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只有自己获胜,大宋的军队才能保全,一切才能不向无可挽回的局面迈进。 但打仗向来讲求知己知彼,如今敌暗我明,对手或许早把自己了解得一清二楚,自己却连对手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清楚,又何谈了解底细,何谈克敌制胜? 许久,万剑锋才走到苍山之巅,一处高大、深邃的石室之前。此刻,段思聪正负手立于石室前,见到万剑锋等人到了,他竟主动迎了过来,“万少侠,朕亲自则定的高手现就在室,不知你可敢入室,与此人较量一番?” 万剑锋喝了口酒,笑道:“哈哈,那是自然!否则本少侠大半夜放着好好的觉不睡,爬到这么高的大山上干嘛?赏月吗?” 段思聪也笑了,“熟话说‘艺高人胆大’,万少侠此刻还能谈笑自若,想必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了!朕预祝万少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今夜得偿所愿了!” 万剑锋一抱拳,道:“多谢,多谢!你让手下再给本少侠打一葫芦酒来,待美酒打好,本少侠即刻进洞比试!”他说着随手就把酒葫芦抛了过去。 段思聪一把接住飞来的葫芦,朝身边一个士兵,道:“你去给万少侠打一葫芦酒来,切记速去速回!” “是!”那士兵双手接过酒葫芦,快步朝万剑锋身后的队伍中行去。队伍中早有人抬来了数坛美酒,见状忙揭开封口的红布,为万剑锋装了满满一葫芦美酒。 那士兵接过葫芦,小跑着来到万剑锋面前,将酒葫芦递还给他。万剑锋接酒在手,大笑数声,脚下再无迟疑,大步走进了面前这个杀机四伏的石室。 石室内,灯火十分昏暗,只有尽头处隐隐透着火光。 万剑锋脸上仍挂着笑意,手却早已按上腰间帅棍,轻松的神情下透着前所未有的警觉。他脚踩在光滑的石地上,感受着耳畔徐徐吹过的森凉微风,每向前一步都万分小心。 他进入石室三四丈,仍未见到那个等待自己的神秘高手,却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轰隆”声。万剑锋忙转过身,同时拔出帅棍,持棍护在胸前。 随着声响,沉重的石门缓缓合上了,室内渐渐连星月之光都透不进来,昏暗得让人几欲窒息。万剑锋倒持着帅棍,慢慢靠近石室尽头,朝着惟一的光亮处走去。 万剑锋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才终于见到那根挂在墙上,发着微微光亮的火把,与火把下、石床旁,那个正背对着自己的黑衣高手。万剑锋本能的停住脚步,刚想说点什么,化解一下压抑到让人发疯的气氛,那黑衣人却当先开口了,“万少侠,你来了?敢问你掌中之剑,曰何名?又以何御剑?” “剑?”万剑锋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本少侠多少年没用过剑了,你问我手持何剑,又以何御剑,本少侠只能告诉你三个字——不知道!” “嗯?”黑衣人的声音变得威严,似乎对万剑锋的回答有些不满。但当他转过身,见万剑锋手中拿的果真不是剑,而是一根木棍,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万氏自东汉以来,辈辈皆是用剑高手,没想到传到你这里,居然不再用剑,有趣,有趣!” 万剑锋一摊手,道:“本少侠小时候也是用剑的,可惜后来拜了个老神仙为师,学了一套神仙似的剑法,却被勒令此生不许用剑了,还说我如果胆敢用剑,万里之外也要取我首级。本少侠虽英明神武,可脑袋却只有这一颗,要是真被他取了去,喝什么酒可都不香喽!” 黑衣人仰天大笑数声,转瞬神色一敛,指着万剑锋手中帅棍,道:“好,那我就领教万少侠的棍法!出招吧!” 万剑锋笑着摇摇头,“你用铁剑,我用木棍,你练武久,我练武短。你要是看本少侠不顺眼,尽管一剑砍了我,何必又要大打出手呢?” 黑衣人解下腰间铁剑,放在石床上,然后凭空向着万剑锋身后的石壁凌空一摄,竟从黑暗之中摄来一把木剑。这把木剑仿佛长了翅膀一样,稳稳飞入黑衣人掌中。 万剑锋仰头喝了口酒,似乎全没见到黑衣人这神乎其技的一手。黑衣人见他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心中莫名一凛,只当自己这招在万剑锋看来,不过稀松平常。只有万剑锋自己知道,他心中此刻有多慌,喝酒不过是想掩饰目光中的胆怯罢了。 “看剑!”黑衣人轻喝一声,一剑带着呼啸的剑气,直斩向万剑锋面门。火光下,这把再寻常不过的木剑,竟发出了宝剑才有的光芒,冷得让人心胆俱寒。 万剑锋看着木剑朝自己越来越近,身子忙向旁一晃,堪堪躲过剑芒。随后,他竟拿着酒葫芦,朝黑衣人头顶打去。黑衣人比他高了半头,手中的木剑更是凌厉绝伦,谁也料不到,万剑锋竟会使出如此儿戏的一招。 但下一刻,黑衣人突然愣住了。他平生与人交手无数,也从未见过谁能把一个不过五六斤重的酒葫芦,砸出“呼呼”的巨响。这一葫芦来势极为迅捷,分量虽然很轻,但给人的压迫感却有万钧之重。 黑衣人也忙向旁一闪,避过砸来的葫芦,不敢置信的道:“万少侠,你使的招数莫非是昔年吕祖大醉后,创出的纯阳混成二十四葫!可当今天下会此招数的,只有一人,莫非……” 万剑锋一笑,也不答言,径直把酒葫芦朝黑衣人掷了过去。酒葫芦去势极猛,在半空中力道非但丝毫未懈,反而比更出手时更快、更急,更有力。 黑衣人手中长剑向上一划,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斩向飞来的酒葫芦。当剑与葫芦将遇未遇之际,酒葫芦竟凭空转了方向,飞回万剑锋手中。万剑锋也趁此机会,一跃身接过葫芦,同时手中帅棍直戳黑衣人前胸。 “万少侠好身手!”黑衣人轻赞一声,左手随手一挥,就将来势凌厉的帅棍,反弹向万剑锋门面。 “啊!”万剑锋只觉自己右手上的力道仿佛无穷无尽,根本无法控制,似乎除了眼睁睁看着帅棍戳进自己胸膛,戳穿自己心脏外,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黑衣人浅浅一笑,就在帅棍将要抵在万剑锋前胸的一刹那,毫不费力的拉住了他的胳膊,硬是让他的手,无法再前进分毫。万剑锋见状长出口气,笑着一抱拳,道:“好险,好险,多谢这位老伯了!不然本少侠只怕这辈子,都没法再喝酒喽。” “老伯……”黑衣人听万剑锋这么称呼自己,突然想起了同样这般称呼过自己的慕容云瑶,与一段他只愿永远尘封心底,却又常常从心头涌起的往事。 万剑锋见黑衣人愣神,一时心下好生纠结。如果此时对他下手,或许能出奇制胜,顺利达成自己的心愿。但他方才救过自己,自己倘若真的下手,岂非成了忘恩负义的混蛋?可若不下手,自己无论如何也胜不过这个武艺深不可测的高人,到时大宋的数万官军,可就彻底没救了,自己怎对得起侯仁宝、怎对得起刘澄、怎对得起寇准呢? 不过,黑衣人并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就已从痛苦的回忆中摆脱出来。随即,他一剑刺向万剑锋眉心,剑身上裹挟的寒气,恍如塞北十月的冬风,任何人面对此剑都会从心底感到彻骨的严寒。 万剑锋冷得打了个哆嗦,本能的向旁闪身,躲过致命的一剑。可他突然发现,黑衣人刺来的虽只有一剑,但剑身泛起的凛然杀意,与纵横剑气,早已把他身周每一处角落都彻底覆盖,任他往哪里躲,都必死无疑!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宇宙仿佛静止了。 整个世界被剑身带起的严寒充斥着,被致命的剑光笼罩着,被剑尖上的凛凛杀意肆虐着。剑尖越来越近,剑上的压迫感越来越大,万剑锋时而觉得自己落入了万年不见阳光的冰窟,时而觉得自己坠入了千载翻涌不歇的熔炉。他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剑尖,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一瞬间灵魂仿佛摆脱了躯壳,飘飘荡荡来到了千里之外,数年之前。 数年前,华山。 云台峰高耸入云,峰顶更是直穿霄汉。这里生长着一株苍天的古松,堆积着数块一人多宽的巨石,若站在峰边断崖,俯身向下望去,满眼尽是虚幻飘渺的云海。 一位身着鹤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卧在崖边一块巨石上,山风鼓荡起他的衣袂,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的神仙。他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更确切的说,是注视着古松下一位身着白衣,面遮红纱,手中倒持着一把赤色长剑的少年。 “灵剑匣中藏,聚因含道情,剑心不可息,神缘无为擎,正义三尺剑,摒邪驻帝京……”老者轻声吟诵,声音空灵飘渺得,宛如断崖下千年不散的云海。 少年依言,手中长剑流转,剑招恍如那白云外轻拂的风,又似那孤山上飘落的雪。剑剑玄妙、灵动,而又清寂,全不似人间用以杀伐的剑法,而似九天仙人斩断贪痴的玄功。 老者望着少年掌中长剑,露出了微笑,年轻人才该有微笑。他似在这位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与曾经那段未必美好,却让他永远怀念的时光…… 万剑锋望着剑尖的目光突然亮了,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黑衣人被他的神情有些弄愣了,可下一瞬他的双眸中,就崩现出已快二十年未曾有过的震惊。 只见,万剑锋手中帅棍,竟直直迎向刺来的木剑。他的帅棍去势很轻,去势很慢,去势很拙,仿佛没有丝毫变化。可黑衣人掌中木剑,竟在这样的一棍下,变得微微发颤。 或许,旁人看不出这一棍有什么玄妙,可黑衣人却从这一棍中,看到了至高的剑意,看到了穷尽天地的变化,看到了三清与万世众生。一瞬间,邋遢的万剑锋似乎已不再是万剑锋,而变成一位仙风道骨的仙人,他手中的帅棍也不再是棍,而是削铁如泥的利剑。 刹那,黑衣人的木剑就变得迟钝,肆意纵横的剑气,也在刹那化于乌有。而那一棍仍毫无变化,仍直指黑衣人的咽喉,其上的力道未增一分,也未减一毫。 黑衣人惊异至极的看着万剑锋,痴痴的道:“这……这是天遁剑法?难道……难道你真是陈老前辈的弟子?” 万剑锋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使的已不是棍,而是剑,师父三令五申不让自己用的剑。他回过神的那一刻,至高的一剑,完美的一剑,仙人才能使出的剑,顷刻土崩瓦解,变成了再寻常不过的一棍。 “不好,不好,本少侠的小命要交代了!”万剑锋说着左手猛地在右臂上一捶,随即右手飞快的把帅棍丢在地上,仿佛丢掉的不是一根木棍,而是一块炙热的火炭。 黑衣人微微一笑,语气却无比沉重,“万少侠,我虽痛恨宋国,恨不得赵氏一族除了她外,尽数死绝。但你是故人之子,陈老前辈的高足,更是为了万千黎民,才甘冒奇险远赴大理的使者,我愿意给你个人情,此战算你胜了便是。” 万剑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喂,你确定要给本少侠这个人情?不会是见本少侠武艺高强,怕不是我的对手,就想诳我放松警惕,你好趁机偷袭吧?” 黑衣人摇摇头,肃然道:“昔年我对仇人尚讲诚信,尚求不负良心,今朝又怎会骗你?” “哈哈,你要这么说,本少侠还和你比什么武?有这功夫,不如一起喝几杯,才不算辜负了良辰美景啊!”万剑锋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问:“老伯,你刚才说本少侠是故人之子,莫非你认识我父亲?” 黑衣人叹息着点点头,不待万剑锋再问下去,人已飘然出了石室,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万剑锋望着黑衣人远去的方向,也叹了口气,“唉,你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你这一跑,本少侠又不知去哪寻我那酒鬼父亲喽……”(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落花流水禅难解 因缘际会剑气寒 (四) 十日后,瞿越西结。 西结城外十里,有条宽阔的砂石路,在砂石路的尽头,是片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这里虽谈不上人迹罕至,但也少有行人,四下静谧得可以清晰的听到山中兽吼,林间鸟鸣。 忽然,大地微微发颤,砂石轻轻震动,从东南方传来一阵雷鸣般的巨响。这阵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震耳欲聋,顷刻就将自然之音尽数湮没。很快,从砂石路上走来一支大军,一支盔明甲亮,遍打旌旗的大军。 大军最前面,有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身披金甲,倒提独脚铜人槊,嘴角始终挂着贪婪、残酷的笑容,仿佛一尊嗜血的魔神。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位银盔素甲,手握长枪的轻年。他的面容英俊而和蔼,莫名给人一种亲近感,但他眸中暗蕴的杀意,却比戎马一生的宿将还要骇人。 为首之人坐在马上,极目远眺,对身边轻年道:“兆衍,此处距离西结还有多远?” 轻年一指西北方,道:“陛下,此处距离西结不过十里。您顺着末将指的方向看去,可以隐约看到一座城池,那里就是西结。” 黎桓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阴冷,“哈哈哈,太好了!你速传朕旨意,今日务必一鼓拿下西结!好让宋国这群废物彻底清楚,自己惹的一位多么神武的帝王,自己侵犯的是多么强大的国家!” 李公蕴迟疑道:“陛下,恕末将直言,宋将陈钦祚所率的西路军,现在几乎都驻守在西结城中,我们纵然兵力略胜他一筹,可想一举夺取西结,也恐怕不太现实。” 黎桓不以为然的道:“兆衍,你此言差矣!莫说西结不过一座小城,守将又是陈钦祚这种无名少姓之辈,纵然面对的是宋国都城开封府,守将换做曹彬、潘美等名将,朕也叫他弹指间灰飞烟灭!” 他的话音才落,突然从西方跑来一骑斥候。这斥候策马来到军前,连忙翻身下马,跪倒在黎桓马前,“陛下,大理那边不知何故,突然撤去了驻守在宋、理两国边境的三四万大军。” “突然撤军?”黎桓勒住坐骑,脸上浮现一抹担忧,“大理此刻撤军,莫非是已与宋国联合,有意共同攻伐朕的瞿越?” 李公蕴眉头紧锁,朝黎桓问道:“陛下,如果大理与宋国真的联合了,我瞿越恐有灭顶之灾,不知陛下有何良策可解此祸?” 黎桓略一思忖,就胸有成竹的道:“兆衍莫慌,此事好办。依朕看,不如就由你继续率军攻取西结,再把范巨备从花步调过来,负责抵抗大理军队,如此围城打援必收全功!” 李公蕴不解道:“陛下,您让末将率军攻城,那您要去往何处?” 黎桓双目注视东南,语气有些沉重,“朕必须立刻返回华闾,否则朝中一旦有人趁机拥立丁璇,我们要面对的可就是三国大军,倘若到时腹背受敌,我们就真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五日后,深夜。 皎洁的月光,透过寝殿的窗棂照入殿中,照在殿内一张牙床上。牙床在明月的照应下,反射出乳白色的光晕,愈发显得华美、精致。黎桓搂着杨云娥在床上酣睡,杨云娥背对着他,身体微微抽搐,眼中已不知多少次留下屈辱的泪水。 她每次伺寝,心中都从未有过快乐,从始至终都在谋画着如何杀死面前这个男人。但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对他下手,只能任他折辱,任他玩弄。因为,自己一旦真的杀了他,下一刻母子就会有性命之忧。她可以轻视,甚至蔑视自己的生死,但她永远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付出他那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 许久,杨云娥哭得有些累了,刚想合眼小憩一会,却突见寝殿房门被人推开了。月光下,可以清晰的看到,推门的是位身着黄色劲装,面容十分英俊的轻年。 “你是谁!”杨云娥惊诧的坐起身,拿被把自己裹得很紧,目光怔怔的盯着那位轻年。黎桓被杨云娥的声音惊醒,随手就从枕头下抽出那柄锋利至极马来刀,炯炯的瞪着来人。 那轻年点指黎桓,小声喝道:“姓黎的,你快把本王的瑶瑶还给我,否则本王对你不客气!” “瑶瑶?”黎桓一怔,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杨云娥,“云娥,你的乳名可叫瑶瑶?又和这个姓段的混小子有何干系吗?” 杨云娥忙摇头,道:“臣妾没有乳名,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瑶瑶,更加不认识这个刺客!” 黎桓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哈哈哈,你身为堂堂的大理王爷,却深夜跑到朕的后宫找什么瑶瑶,莫非你们大理缺美人缺疯了,就跑到朕这里抢女人吗!” 段思明不忿道:“姓黎的,你少要胡说八道!你前些时日派人写了一封假战报,试图引刘澄大军去北宁荒山救人,这事想必你还有印象吧!” 黎桓颔首,得意道:“此事是朕精心谋划的,朕自然有印象。刘澄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非但未率全军来援北宁,反而在多罗村一连驻守数日,朕这才得以一举歼灭中路敌军。” 段思明道:“刘澄他们虽没上你的当,但本王的瑶瑶却中了你的诡计,只身前赴北宁城了。本王那时人在大理,听闻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快马加鞭赶到北宁。一日间,我把北宁外的所有荒山都翻了个遍,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不是你把瑶瑶抓起来了,难道她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黎桓苦笑,道:“姓段的,你说的那个瑶瑶,就是数月前与朕交过一次手的紫衣姑娘吧。她的武艺虽比朕还差了一点,但也算当世难得一见的高手了,你不会傻到认为仅凭朕手下的几千士兵,就能把她抓住吧?” 段思明想了想,才道:“姓黎的,你此言当真?若你真没抓走本王的瑶瑶,那咱们就再会吧!”他说着转过身,足尖一点就想翻出瞿越皇宫,背后却突觉一道寒意。 “姓黎的,你要干嘛!”段思明惊呼着一闪身,躲过背后袭来的兵刃,愤怒的朝黎桓吼了起来。 黎桓不知何时已从床上起来,狞笑着站在段思明身后,手中仍握着熠熠生辉的马来刀,“段王爷,你不会真的以为,朕的寝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吧?” 段思明一笑,道:“你是皇帝,我是王爷,你的确比我高了一级。不过,你这瞿越皇帝再厉害,还能管到我这大理王爷头上不成?你今日若敢杀了本王,我堂兄不会放过你的!” 黎桓一撇嘴,道:“朕宁愿和万剑锋那种邋邋遢遢,却文武双全的人共语,也不愿和段王爷这种,长个脑袋却只是摆设的人说话。你难道以为朕除了杀你,就没有第二种对付你的方法了吗?” 段思明本就对万剑锋充满醋意,可他心中一直宽慰,他心爱的瑶瑶不过是被万剑锋的花言巧语蒙骗了,早晚有一日她会选择自己的。但他万料不到,不仅瑶瑶在两人中更倾向万剑锋,就连黎桓这种阴狠狡诈的家伙,在两人中同样倾向万剑锋。难道自己身为王爷,从小到大的天之娇子,真的还不如一个叫花子吗? 但此时危机四伏,哪容他大发醋意,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就被他压抑在心底,“黎桓,你不杀本王,又不让本王走,莫非是想把本王囚在你瞿越不成?” 黎桓点点头,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哈哈,没错!朕久闻你与大理皇帝段思聪手足情深,想必他会为了你,放弃与宋国结盟,转而同朕联手的吧。” 段思明眼珠一转,忙道:“姓黎的,你这话可大错特错了!本王的叔父篡夺了我大哥的皇位,他的儿子,也就是我堂兄段思聪,怎能不防备我们兄弟与他争皇位?如果你把本王囚在瞿越,他不正好借机除去一个心头之患吗?本王劝你一句,你若真想与我大理联合,就让本王走,待本王回到大理,绝不忘你的恩情便是!” “哦,是吗?”黎桓冷冷一笑,显是一眼就看破了段思明的计量,“段王爷,朕想和你打个赌。如果本王赢了,你大理就会同我瞿越联合,如果本王输了,你的小命就要断送在瞿越,不知你意下如何?” 段思明忙摇头,道:“姓黎的,你这叫什么赌局,怎么不论输赢都对你有利啊!本王不同你赌,这就告辞了!” “哈哈,赌与不赌,在朕而不在你!”黎桓不待段思明逃走,一刀已如闪电般猛劈过来。段思明忙使出全身力气,猛得向后一跃,与黎桓拉开了数丈的距离。随即,一指带着“嗤嗤”的破空声,凌空点向黎桓眉心。 黎桓微觉吃惊,挥刀猛得斩向射来的剑气。刀锋与剑气相交,半空迸射出万千火光,空气似都为之一荡。黎桓只觉手腕微酸,却仍有一搏之力,段思明却已愕然得合不拢嘴。 自他父亲段思平创出这门武功以来,能躲过一剑,避过一剑,反弹过一剑的人都有,可唯独没有能硬抗一剑,还能毫发无损的。可今日黎桓做到了,只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这无疑超乎了段思明的想象。 段思明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想逃命,可他的身子还未跃起,黎桓下一刀就已劈到。段思明只能硬着头皮,又攻出一指,可他心慌意乱,这一指攻出的剑气,竟还不如方才凌厉。 黎桓大笑,一刀就斩段袭来的剑气,刀尖抵上了段思明的咽喉,“段王爷,这就是你们大理段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凌虚神剑?依朕看,还不如长剑门的剑啸八方呢!” 段思明心中不服,狡辩道:“本王这两天没日没夜的寻找瑶瑶,早就筋疲力尽了,所以才没施展出真正的水平。你若真有本事,就让本王休息几天,到时候咱们再比过!” 黎桓笑道:“好啊,那朕就请段王爷,暂时在朕的天牢中休息几日吧!如果段王爷到时候还有心情比试,朕必奉陪到底!” 宫中的侍卫们并非没有发现刺客,也并非不敢一拥起上,拿下胆大妄为的段思明。但他们深知黎桓的脾气,生怕黎桓没打尽兴自己就冲过来,会受到黎桓的责罚,故此一直暗伏在附近,谁也没敢过来。随着黎桓的话音落地,他们再没有丝毫迟疑,飞快的冲了过来,将咬牙切齿的段思明,捆了个结结实实。 “姓黎的,你快把本王放了,否则大理不会绕过你的!”段思明一边怒吼着,一边被侍卫们推搡着远离了寝殿,很快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之中。 黎桓望着段思明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段王爷,朕被还无意擒你,谁叫你主动送上门来?朕明日就给段思聪修去一封国书,看他到底是在乎信义,还是在乎你!”(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落花流水禅难解 因缘际会剑气寒 (五) 十日后,晌午。 段思聪才下朝不久,独自坐在寝殿内一方桌案后,享用着足让旁人饕口馋舌,他却早就习以为常的午膳。他一边缓缓吃着面前的珍馐美馔,一边思忖着大大小小的国事,一刻都不敢放松。 这时,一个小宦官忽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启禀陛下,大事不好了!段王爷为救慕容姑娘,一时不慎,身陷瞿越天牢。黎桓已派人送来国书,欲以段王爷为人质,强迫您与瞿越联合,不然他就要……” 段思聪闻言哪里还有心事用饭,焦急的问道:“朕若不答应他,他就要怎样,还敢杀害朕的堂弟不成?” 小宦官点头,道:“是的,您若不同意联合,他就要把段王爷投入狗圈,以报数月前的赛舟子之仇!” 段思聪用力一拍桌案,怒道:“黎桓,你好大的狗胆!你若真敢害朕的堂弟,朕必御驾亲征,让整个瞿越为朕的堂弟殉葬!” 小宦官战战兢兢的道:“陛……陛下,您的意思是拒绝与瞿越联合吗?可杂家听说黎桓此人阴鸷绝伦,您若真的断然拒绝他的要求,恐怕他真会对段王爷不利啊!” 段思聪犹豫一下,道:“此事事关重大,你速把董迦异和高方给朕找来。你若敢稍迟半步,朕必取你项上人头!” “是!”小宦官忙应一声,吓得没头就朝殿外狂奔,生怕跑得慢了一点,真被段思聪要了吃饭的家伙。 段思聪停杯投箸,痴痴的望着南方,心中暗道:“堂弟啊,堂弟,你叫朕说你什么好?你看大宋的王爷,哪个不是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你倒好,三天两头给朕闯祸,朕就是紧追在你身后给你擦屁股都擦不过来,实在太叫朕不省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外传来三个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就到了殿前,段思聪抬头望去,见是小宦官引着高方和董迦异来了,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高方与董迦异双双入殿,朝段思聪深施一礼,道:“微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召臣等前来,所为何事?” 段思聪叹息,道:“朕的堂弟段思明,前几日为了救什么慕容姑娘,连招呼都没和朕打,就一个人跑到瞿越皇宫闹事去了。以他的武功哪是黎桓的对手,非但没救出那个姑娘,自己还被抓进天牢了。这不,黎桓给朕写了封国书,说是要用堂弟做人质,迫使我大理与他瞿越联合呢!” 高方一皱眉,道:“段王爷前番出使瞿越,能平安返回已属天幸,怎么还敢只身前往龙潭虎穴?” 董迦异也有些失望的道:“陛下,您与段王爷手足情深,加之您总觉亏欠他们的兄弟太多,这才致使段王爷越来越胡作非为。但事已至此,再多的埋怨也没用了,依微臣看不如就答应黎桓的条件吧。” 高方忙道:“董布燮,此事万万使不得!瞿越虽一时强横,但总归不是大宋的敌手,若我们为了救段王爷,就舍弃与大宋数十年的友谊,一旦黎桓失败,我大理就不得不面对大宋这个强敌了!” 段思聪注视高方,迟疑道:“高侯爷,你的意思是为了不开罪大宋,便要朕舍弃亲眼看着长大的堂弟吗?” 高方无奈,道:“段王爷是陛下的堂弟,大理国的亲王,是我大理的皇亲国戚。而且,末将与段王爷虽无甚交际,但犬子却与他情若兄弟,故此末将于公于私,都不愿段王爷出事。可如今为了大局着想,也只有忍痛割爱,放弃段王爷了。” 段思聪沉吟良久,双眸望向董迦异,道:“董布燮,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如果是的话,或许朕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但朕实在不忍心啊!” 董迦异一笑,道:“陛下,微臣的确有个办法。只是此计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还望陛下忖度。” 段思聪微感意外,问道:“董布燮,你有何良策,快快讲来!” 董迦异悠悠的道:“陛下,您不妨表面上答应黎桓的要求,并让他把段王爷给放了。如果他肯答应,满天云彩就算散了,可如他不答应,我们就只有谎称曹彬、潘美等大将,现镇守在距离大理最近的几个州郡,我们一时半刻无法击破,必须耐等时机了。想他黎桓才当了几天皇帝,情报必然没有我大理灵通,而且他派出的大将又在东京上过赵光义的当,我们如果以此为借口,他必定信以为真。只要他相信我们,段王爷纵然不被放回来,性命也可无虞了。” 高方大笑,道:“哈哈哈,董布燮果然足智多谋,本侯怎么就想不出这么巧妙的主意?若一切真能按董布燮设想的进行,我们就能既保住段王爷,又不得罪大宋,可谓两全其美了。” 段思聪也用力的点点头,显是对董迦异的计策十分满意。 但董迦异却没有两人这么乐观,继续道:“只是此计仅瞒得了黎桓一时,想必用不了多久,黎桓就会醒悟过来,到时候段王爷的性命同样堪忧。” 段思聪沉重的道:“没错,如果想让此计彻底成功,就必须看万少侠的了。但愿他能在黎桓醒悟之前,抢先一步抵达东京,向赵光义求下和谈的圣旨,否则不仅大宋要继续损兵折将,就连我大理也岌岌可危!”(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饮雪曲仗义戎州 避阴阳险走泸县 (一) 西川,戎州。 戎州是座古城,一座屹立在西南大地,历经千年风雨洗礼的古城。但真正让这里出名的,既非它古老的年纪,也非地势之险要,而是名山、竹海与美酒。 清晨,天际才出现第一缕曙光,沉睡的大地还未彻底醒来,万剑锋就已骑着一匹快马,到了戎州西南方的耘廉门。他在城门下勒住坐骑,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气,随即笑道:“哈哈哈,本少侠为了早一点赶到戎州,尝尝名动四海的姚子雪曲,已三天三夜都不眠不休了,要是味道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本少侠非砸了他的酒坛,烧了他的铺子不可!”他说完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飞也似的冲进戎州。 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更何况著名的姚子雪曲,本就开在城中最热闹的南翠街上,每日来往的客人自然多如过江之鲫。只是,现在时辰尚早,许多酒客还未登门,故而显得有些冷清。 很快,万剑锋就找到了这家著名的酒坊,还及未下马,就闻到了一阵动人心弦的酒香。他提鼻子深深的嗅了几下,双眼顿时亮了,口水险些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翻身下马时,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竟一不小心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酒坊内坐着的几位酒客,见万剑锋这般狼狈,都忍不住发出笑声。万剑锋听他们嘲笑自己,不仅丝毫不恼,反而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听说千年前有个叫什么慧的,为了求取佛法立雪断臂,今儿本少侠为了痛饮好酒,来个马背失足,不冤,不冤!” 一个老头此刻走了过来,瞧着还爬在地上的万剑锋,用一口浓重的西川话道:“瓜娃子,快站起来,可别在老子这打滥仗。老子看你是个讨口子的,想必是没钱在老子这喝酒,不如换家酒坊吧。” 万剑锋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从怀中取出小块比黄豆粒还小的银子,递到老头手中,“大爷,这块银子你尽管拿去,要是本少侠没花了,你再找给本少侠几个铜板就是!” 老头不悦的垫垫手里这点银子,一撇嘴道:“你们这些讨口子的就是夹啬子,开官一点都不爽快,给老子这么点银子还想找零,做你瓜娃子的美梦去吧!” 万剑锋一笑,从腰间抽出帅棍,在老头面前晃了晃,“老头,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快给本少侠上酒!如果再敢拿本少侠算坛子,本少侠定叫这附近讨口子的,都来你店里打秋风,非让你赔的光董董的不可!” 老头哼了一声,用袖子把万剑锋递来的银子擦了擦,随手放入袖中,不太情愿的去厨下端酒去了。万剑锋从小没少遭人白眼,也懒得去理会了,大咧咧的在身边空桌旁坐下,耐心等待着美酒上桌。 许久,老头才端着个挺小的酒壶,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他把酒壶往万剑锋面前的桌子上一墩,一句话都懒得多说,转身就到柜台后算账去了。 “老家伙,本少侠又不是没给你钱,干嘛这般狗眼看人低?把本少侠惹得火熛熛的,可没你好果子吃!”万剑锋一边嘴里小声嘟囔着,一边把酒壶拿到鼻前,用力的嗅了嗅,嘴角仍不免露出一丝笑意。 万剑锋闻了半天,仰脖刚想喝一口,突听酒坊外传来两个男人宏亮的声音。他们说的是一口地道的西川话,其中还掺杂着不少春典,就连万剑锋一时都没太听明白。 “排琴,听说永嘉王过几日要派两个装舅子的王官,来咱们排琴的西川。他怕是没醒豁咱西川的绺子,一哈听谁的!” “不过永嘉王既是冷点的,又是吃搁念的,在当今天下可是份腿儿。咱们排琴要和把他手下的鹰爪孙鼓了盘儿,往后的日子可也巴适不得了!” “听说这两个鹰爪孙来咱西川,是为了青一个逼金扶柳的靠扇的,别看他太岁减着,又是个水码子,可却厉害得紧,据说把咱盟里的姚大当家都青了!” “可不,但老子听说这靠扇的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当属他身边那个撮啃的尖斗。可惜她是个子孙窑儿,要是个玩嫖客串子的,老子非多花点杵头儿,和她好好巴适几天!” 万剑锋斜睨了两人一眼,见其中一个人高马大,背着柄钢口尚佳的砍刀,另一个瘦小枯干,腰间别着把峨眉刺,都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不禁暗笑,“哈哈哈,凭你们两个还想杀本少侠,和小魔女共云雨之欢,我呸!就你们这样的,纵然转世十回,都没资格给本少侠提鞋呢!” 掌柜的见到两人进店,却忙挤出一脸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笑容,小跑着迎了过去,“两位客爷,你们这是刚从翠屏山下来啊?不知今日想在小店用点什么?” 高大汉子道:“老子要喝酒,不喝巴适了,绝不离开!” 矮小瘦子笑了笑,“老子不但要喝酒,还要玩尖头!听说你那孙女撮啃得紧,快把她喊出来,陪老子消遣消遣!” 掌柜忙拱手告饶,道:“好汉爷,小老儿的孙女盘儿念撮,这两天又去她戗的磨头那了,实在陪不了您。如果您非要玩尖头,小老儿这就去给您请两位撮啃的库果,您看行吗?” 矮小瘦子一瞪眼,怒道:“老棺材瓤子,老子要不是听说你孙女撮啃,能提出要你孙女陪老子喝酒吗?你却想拿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库果来糊弄老子,小心老子青了你!” 掌柜闻言,立时吓得全身发抖,不断拱手道:“两位好汉爷,小老儿求你们了,放过我那孙女吧,她是个子孙窑儿,不能做库果的!只要两位能高抬贵手,以后你们再来小店,小店分文不取!” 矮小瘦子似乎对他开出的条件有点动心,可那高大汉子却突然发怒了,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不忿道:“老家伙,什么叫只要我们高抬贵手,以后你就分文不取?难道我们不高抬贵手,你还敢管我们排琴要杵头儿不成!” 掌柜忙摇头,道:“小老儿不敢,我就是穷疯了,也不能管两位好汉爷要钱啊!只是我那孙女……” 矮小瘦子不悦,道:“既是你不敢管我们排琴要钱,就少拿什么分文不取糊弄人,快把你孙女给老子叫出来!” 掌柜急得鬓边渗出汗水,汗珠在他苍老的面庞上划过,让人看了莫名有些心疼,“好汉爷,求求您了,别……” 矮小瘦子不待他把话说完,早一掌狠狠掴在他脸上,“老东西,你少说那些没用的,今日满足了老子的要求一切好说,要是胆敢拒绝,老子这就青了你!” 掌柜双膝一软,就想给两人跪下,却突听不远处一个痞气的声音,道:“他妈的,哪来的两只山猫野兽,跑到这搅本少侠的酒性!你们要再敢多说一句,本少侠定送你们归西!” 矮小瘦子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万剑锋,不由一怔,“这位老和,你莫非认识我们排琴?不妨报个万,也省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万剑锋听他这么说,心中不住偷笑,“哈哈哈,看来这两个家伙的绰号,一定是与山猫、野兽有关了,不然他们怎么非但不恼,还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高大汉子一抱拳,道:“这位老和,在下撞山犀牛吴逖,我这位排琴是夜灵猫陆狸,敢为阁下尊姓大名?”(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饮雪曲仗义戎州 避阴阳险走泸县 (二) 万剑锋一晃手中帅棍,笑道:“本少侠看你们也是久闯江湖之人,想必应该认识这根棍子,也知道它代表什么吧!” 吴逖瞧着这根怪模怪样的木棍,瞧了很长时间,疑惑的看向陆狸,“排琴,你可认识这根木棍?” 陆狸好像一时也没想起来,可很快他就惊诧的道:“排……排琴,这……这好像是丐帮至宝帅……帅棍!倘若真是帅棍的话,这……这家伙就是那个逼金扶柳的靠扇的!” “你确定!”吴逖闻言也慌了手脚,顾不得验明真伪,大喊了一声“风紧扯呼”,就率先逃出了姚子雪曲。陆狸似乎也生怕被万剑锋一棍打死,紧随着吴逖也溜之大吉了。 掌柜见万剑锋只亮出一根木棍,就把两个凶神恶煞的山贼吓跑了,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变得无比崇敬,仿佛看着的不再是个邋遢的乞丐,而是位神通广大的神仙,“这……这位少侠,您救了小老儿,更救了我那苦命的孙女,请受小老儿一拜!” “别!”万剑锋忙向旁一躲,笑道:“哈哈,你要是给本少侠跪了,本少侠就得给你钱,可你要是不跪本少侠,你就得给本少侠酒。本少侠好酒如命,手头又向来紧得很,你还是多给本少侠上几坛好酒才是真的!” “好,好,小老儿这就给您拿酒!”掌柜满口应承,快步跑到厨下,捧来了满满两大坛好酒,尽数放在万剑锋面前,“少侠,这两坛酒您先喝着,要是不够小老儿再给您拿!” 万剑锋见这家的酒坛颇大,两坛加在一起足有三四斤,不禁颇为满意。随后,他朝掌柜一伸手,笑嘻嘻的道:“这两坛酒也差不多够了,方才那银子想必你也捂得不大离了,是不是该还我了?” 掌柜见他这般无耻,大有种方出狼窝,又入虎穴之感。他本有心不还,可见吴逖和陆狸都不敢惹面前这个轻年,自己得吃多少熊心豹胆才敢找他的晦气啊,不由在心中大呼今天开门没看黄历。但他纵有再多抱怨,却也只能从袖中取出那块小到不能再小的银子,双手恭敬的递到万剑锋面前。 万剑锋望着那块银子,笑道:“哈哈,你这老头还真听话,这块银子就当本少侠赏你的好了!还不快谢恩!” 掌柜被万剑锋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本就腐朽的槽牙被他狠狠一咬,竟咬掉一大块,血水顿时顺着他嘴角流了下来。但他也只能强忍着疼痛,满脸赔笑道:“谢少侠的赏,方才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得罪了少侠,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啊!” 万剑锋见他这幅模样,方才胸中积压的怒火,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趁着心情大好,连饮数口美酒,只觉此酒浓香醇厚,心中豪气陡升,不禁畅快的放声大笑。 午后,总旗山。 总旗山并不高,景色也比较寻常,自然谈不上名山。可这里的总旗寨,却在方圆数十里内,享有赫赫凶名。若非此山临近长江,人们往往不得不从此路过,只怕无论是谁都绝不会到这里来。 此刻,从长江上流缓缓划来一条小舟,舟上只站个身着土黄麻衣,腰间别根古怪木棍的轻年。他一边向前划着,一边仰头喝着葫芦里的酒,全不在乎小舟会因一时不慎而倾覆似的。 就当他的小舟将到总旗山前时,山中忽然传出一棒锣响,随之蹿出无数面目凶恶的山贼。这些山贼不待轻年反应过来,就纷纷抛出手中挠钩,勾向不盈一碰的小舟。 这些挠钩在半空闪着夺目的寒光,随着“呼呼”的破空声,离小舟越来越近,只需一只搭上舟身,就足以把小舟掀翻。轻年却对这些挠钩视而不见,任由它们陆续勾上小舟,仍旧在仰头喝酒。 这些山贼见势,怪叫着一起用力,大有势在必得的劲头。可他们还未及将小舟掀翻,那轻年竟已飘身跃到两把挠钩后系着的绳索上,踏着绳索如履平地般上了岸。 众山贼都被他的轻功惊呆了,一时谁也不知该一涌起上,还是一涌齐散,竟那么怔怔的望着这个轻年,仿佛看到的了活神仙。轻年一笑,道:“哈哈哈,你们欢迎本少侠登岸的方式满别致的嘛,只是下次用不着这么隆重了,有两条绳子足矣!” 轻年说着不再理会这群愣在原地的山贼,举步就想离开总旗山。可他才抬起腿,就见山中又涌出一帮山贼,比方才这伙多出数倍。为首的大寨主生得身材魁梧,面目丑恶,一看就绝非善类。他左右的两个小寨主,也不似良善之徒,正是方才在姚子雪曲闹事的二人。 陆狸一指这轻年,朝为首大寨主禀报道:“大哥,这小子就是盟主下严令,务必格杀的万剑锋!” 大寨主瓮声瓮气的道:“陆兄弟,你确定盟主要杀的,就是这么个貌不惊人的瓜娃子?就凭他这个头,能杀得了人高马大的姚大寨主,不会是弄错了吧?” 吴逖一指这轻年腰间的木棍,道:“大哥,我们或许会把人认错,可帅棍怎么会认错?他身上的那根破木棍,不正和盟主交给我们的图案一模一样吗?” 大寨主点点头,从背后拔出一把阔剑,点指那轻年道:“瓜娃子,你到了老子的地盘,就别想走了!老子今日就要杀了你,给姚大寨主报仇,到盟主大人那请功!” “等等!让本少侠想想!”万剑锋回忆半天,才道:“你们说的什么姚大寨主,可是那个吃漂子钱的姚鸿斌?这事过去好几年了,你们要是不提,本少侠都差点把他忘了!” 大寨主怒道:“瓜娃子,这事你或许会忘,可老子绝不会忘,因为他不是旁人,正是老子的结拜大哥!当初我们说好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你杀了他老子就必须劈了你!” 万剑锋一笑,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他都死这么长时间了,你要是真讲义气,怎么不拿剑抹脖子,却一直活到今天?哦,本少侠明白了,你定是不忍心对自己下手,想让本少侠成全成全你吧!”(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饮雪曲仗义戎州 避阴阳险走泸县 (三) 大寨主闻言怒不可遏,一剑从上势下,挂着恶风猛劈向万剑锋。万剑锋忙一抬手,嚷道:“喂,你先等等!姚鸿斌都死这么长时间了,你就算再想找他去作伴,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吧?” “你要干什么!”大寨主不解的喝道。 万剑锋不紧不慢的道:“大寨主,你连自己姓字名谁都还没讲清楚,要是就这么死在本少侠手中 “你才是毁了他吧!你心怀不轨,偷偷潜入魔界,犯下那么多不可原谅的大错,你以为魔族还会再宽容你吗?”风岚冷冷地说。 “不好!”陶然喊了一声,他看出来了,那道光亮不是别的,应该是相机的反光。联想到,袁莉莉现在正在车子外面,她的脸还没有戴墨镜,陶然立刻就想到,是附近有记者,他在偷拍。 华曦并不想打击她,只是这是事实,她也不希望到时候阿离失望。 柳木肯定不会去看,那个场景一定是恐怖到自己会作恶梦的,但对于许敬宗这种人,特别是又犯下了这样的大罪,柳木丝毫也不认为这凌迟重了,如果有可能割足八千一百零一刀,柳木也会支持。 “我倒是没看见你咬人,只是看见你哭了。”他垂下捏着银针的手,俊脸上出现一丝迷惑。 钱多多的脸绿了,方才她能镇定的忽视那些人落在她身上窥探的灵识,可是此时却觉得浑身火烧火燎,根本坐不住了。 仓九瑶心中疑惑,她眉心紧蹙的审视着面前的男子,若除去那一身宽大的有着奇怪图腾的黑衣,还有他那光头,这个男人看着与寻常人并无不同。 大师冷笑一声,他并不知道赵宏跟囡囡的关系,只因为,那股鬼是感觉到了威胁,所以,就操控赵宏这样喊着的。 佐藤秀中和迈特凯位于战场的中间,两人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开始提升自己的气势……,二十米的距离,瞬息而至,对于体术型忍者而言,这样的距离根本不算远。 “来,让哥抱抱,我家冰冰多会看了都这么爽眼。”关东瞅着冰冰说道。 岳璟越是强大,无魂也越是高兴。毕竟,岳璟可是出自太一剑教,出自赤血军,乃至天风国。 佐藤秀中轻巧的落在地面之上,此时的他连衣服都没有出现褶皱,刚才的战斗对于他而言非常的轻松,其实从根本原因上来看还是弥彦轻敌了,他完全没有释放出战斗的状态。 “看来今日是我多管闲事了。”许久,谙然恢复了淡然的语气,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转身离去。 “……”唐三藏表情有些奇怪地向着东边的方向看去,这声音不用多想都知道是谁,虽然有想起了西游记里的鱼妖是观音养的,不过没想到这条鱼也是,而且他们还没有去找她来帮忙抓鱼,她自己就来了。 落实到剧组里就是两个剧组大开绿灯,都是先紧着关东和巧巧的戏份拍。 可以说,被誉为“大炮”口无遮拦的凌云智,有些话被曲解有些话确实直抒胸膛,几乎把整个汽车圈都得罪了。 这一战社会帮可谓一战成名,不仅让众多玩家看到了他们的强大实力,还让许多人看到了他们的超强战斗力以及亲密无间的合作能力。 在砂隐忍者危机即将到来的情况之下,由几名资深的医疗忍者在最前面带队,然后包括药师野乃宇在内,大部分的医疗部资深的前辈,都纷纷的留在了后面作为掩护。 第二百二十七章 饮雪曲仗义戎州 避阴阳险走泸县 (四) 蓝袍中年微微摇头,冷笑道:“万剑锋,或许对他当年的事不是十分清楚。但你就算再不清楚,也总该听说过你那几位世叔吧?” 万剑锋努力的回忆一下,道:“嗯……本少侠的世叔不少,但姓慕容的貌似只有两个,一个是在御州山庄晏驾归西的大燕皇帝慕容燕云,另一个是在盘龙谷战败惨死的大燕名将慕容平州。可他们都死这么多年了,本少侠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和死人对着干吧?” 红衣中年点点头,不忿道:“你说的没错,老掌门慕容平州的确已死多年,但他活着是柴氏的女婿,死了也是邓王的亲族。你是他故人之后,就该为他报仇,即使你不愿这么做,至少也不该处处与大周为敌吧!” 万剑锋挠挠头,似乎更懵了,“大周!大周都亡国多少年了,本少侠就算想和它做对,似乎也无能为力吧?本少侠一定是喝多了,不然怎么满耳朵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让本少侠缓缓,好好缓缓……” 蓝袍中年冷冷一笑,声音仿佛夜枭,“哈哈,万剑锋,你少要故意拖延时间!如果你真不明白,也等我张少阴一剑杀了你,你再到那边的世界慢慢想去吧!” 红袍中年也道:“没错,柴荣陛下和慕容掌门都在那边呢,你要实在想不通,就找他们问问,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等等……”万剑锋还想故技重施,趁他们不备之际,突下黑手。可两人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柄阔大的红剑,一柄细小的蓝剑,齐齐袭向万剑锋周身要害。 红剑招数朴拙,却带着呲呲劲风,似有千钧之力。蓝剑招数奥妙,却轻飘飘的,好像弱柳扶风。若单只一剑,自是全不入流,哪怕任何高手都能随意击破。可双剑合璧却顿显阴阳互补、刚柔并济,不仅全无破绽可寻,就连逃走都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诶呀!”万剑锋一边惊呼,身影一边不断闪动。但觉红剑热浪排空,蓝剑阴冷刺骨,既似水火并行,又似日月轮转,逼得他不仅全无还手之力,就连呼吸都困难无比。 张刿见到这两个怪人,兴奋得几欲欢呼。吴逖与陆狸清晨在姚子雪曲刚说过这两人的坏话,此刻却也如遇救星,满心的不悦都化做感激,大呼永嘉王英明。 两个怪人全不理会张刿三人在想什么,只一心要置万剑锋于死地。可他们越打越觉万剑锋的轻功玄妙,若但论轻功一项,或许还在他父亲万梦生之上。而且,以自己的见闻,竟完全看不出万剑锋习练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更何谈取敌首级呢? 怪人们固然为难,万剑锋却比他们还要加个“更”字。他往日凭着一身轻功,哪怕无法击败敌人,可想逃之夭夭也绝非难事。惟独此次,纵他全力施为,居然也分毫挣不妥两柄怪剑组成的漫天剑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万剑锋渐渐觉得越来越吃力,可两个怪人却似仍未使出全力,两剑不仅没有变弱半分,反而比方才更快,比方才更狠,比方才更天衣无缝。红光与蓝影交相辉映,激荡起的剑气与杀意,早已席卷了整座总旗山。山风在剑光下畏缩,峰峦在剑意下颤动,张刿三人方才还在兴奋,此时却也惊得面无人色,冷汗淋漓。 “打不过,本少侠还骗不过吗?”万剑锋眼珠一转,毫不迟疑的指着两人身后,大声惊呼,“诶呀,这怎么又来了个白胡子老头,太不公平了!” 两个怪人只当是永嘉王亲临,忙暂缓手中攻势,微微侧首去看。可当他们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再转过头要全力对付万剑锋时,却早已瞧不见万剑锋的身影了。 红袍中年大怒,朝张刿喝道:“你们三个废物,怎么不拦住万剑锋!要是让他逃远了,我们五人都没法向总盟主交代!” 陆狸无奈的一笑,道:“王大人,我们三人不是不想拦,实在是拦也拦不住啊!如果我们能对付得了他,还会倒在地上,连爬都不敢爬起来吗?” 王少阳听了陆狸的话,恨恨的一跺脚,“唉,盟中要不是像尔等这种废物太多,盟主早就复兴大周了,何至拖到现在仍无法起事!简直气死我了!” 张少阴一拍他的肩膀,道:“师兄,咱们奉命追杀万剑锋要紧,不必和这群饭桶置气。” “师弟说的对,咱们快追!”王少阳一点头,魁梧的身躯猛得向前纵出四五丈,只几个纵越便离开了总旗山。张少阴的身法竟比他更快,身影只闪了几闪,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刿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心中暗道:“万剑锋啊,万剑锋,你以为姚寨主和袁公子会白死吗?不,我们盟中弟兄会永远盯着你的,直到你死无葬身之地的那一天!”(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饮雪曲仗义戎州 避阴阳险走泸县 (五) 两日后,泸县。 时至傍晚,天色已然昏暗,借着天际最后的余辉,可隐约见到据泸州城十几里处有座茅草、黄泥搭箭的小客栈。客栈旁有座不大不小的土丘,丘上长着许多枯干的杨树,不时有成群的昏鸦低鸣着在林间盘旋,莫名给人种凄凉之感。 但凡事只有通过比较,才能突显。眼前这番光景虽落败,可要是同小路上急速跑来的轻年一比,就显得富丽堂皇多了。但见这轻年蓬头垢面,身上的麻衣又肥又大,风尘仆仆的人固然多,可又有几个能像他这般脏到把满身尘土抖下来,够堆半座小山的? “呼呼……”这轻年大口喘着粗气,不时回头向身后张望,见身后数十丈外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才敢稍稍放缓脚步,“累……累死本少侠了,就是当初为了躲那个小魔女,一口气从鄂州逃到襄阳,也没这两日逃得辛苦!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未卜先知、神通广大,本少侠早用剑法,杀了这两个莫名奇妙的死苍蝇了!” 客栈的小二此刻怀里揣着个酒壶,悄悄走出大门,刚想趁掌柜没发现,偷喝几口美酒,酒壶却早被人一把夺了过去。小二见有人夺自己的酒壶,心中不禁一惊,还当是被掌柜的发现了,忙低下头想狡辩几句,却见夺自己壶的是个破衣烂衫的轻年。 小二顿时有了底气,一瞪眼睛,怒道:“臭叫花子,你活腻了,敢抢老子的酒!你快把酒还我,否则……”他说着右手高高举起,作势欲打,胳膊却被那轻年拽住了。 “哈哈,你偷喝店里的好酒,被本少侠撞见了,你就该分半壶给本少侠,买我个嘴严。你不分也就算了,还和本少侠耍威风,真是比秃尾巴狗还横啊!你信不信本少侠一嗓子,就能把掌柜的引来,到时候让你既喝不了还兜不走?” 小二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挤出一抹笑容,不断拱手道:“这位客爷,您千万嘴下留情,嘴下留情啊!您不是想喝酒嘛,这一壶都给您了,只望您别告诉掌柜的就行。” 轻年一笑,指指落日,道:“嗯,这才像话。不过,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就忍心让本少侠风餐露宿吗?如果你忍心的话,本少侠也可以去找你们掌柜的,问问他忍不忍心。” 小二听了他得话,心中怎一个后悔了得,但也只得道:“客爷,您都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了,小的又怎能让您风餐露宿呢?今夜,小的就把自己的房间暂时腾给您,您看可以吗?” 轻年点点头,“别说是你住的房间了,就算是柴房也没关系,只要不是茅厕哪里都成!” 小二见这轻年还算好打对,也就没了方才的愤怒与后悔,转而变得略微可亲起来,“客爷,您这就随小的进门吧,我带您去房间休息。”轻年再次点头,跟着小二大摇大摆的进了客栈,一副在小店砸了几百两银子才有的大爷样。 轻年随着小二进了后院一处房间,这间房中布置十分简单,而且充斥着浓重的汗臭味,若是常人只怕倒找他钱也断不肯住,这轻年却毫不在意,倒头就躺在榻上,笑道:“哈哈,你这屋还不错嘛,至少比猪圈、马棚强多了。” 小二苦笑一声,道:“客爷,您看晚膳……” 他言下之意是自己又让了酒,又让了房,晚膳总得让他有点赚头。可轻年却似全未领会,以实为实道:“晚膳嘛,也用不着太丰盛,有个十热八凉、三汤四羹也就够了。” 小二忍无可忍的道:“客爷,您不能抓只蛤蟆非攥出尿来啊!小的宁可花上几个铜板,到掌柜那把这壶酒买了,也不能任您这般盘剥下去!” 轻年翘起二郎腿,笑嘻嘻的瞧着小二,道:“你这脑子不灵光得紧!你也不想想,要是掌柜知道你偷酒,那是简单的花几个铜板就能了账的吗?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就有三次,你真觉得自己赔一次酒钱,掌柜的就会放过你?他非狠狠揍你一顿,再把辞退了不可。你是选择受了伤后,到郎中那掏钱治伤呢,还是选择毫发无损,请本少侠喝酒呢?” 小二被这轻年勒索得快要疯了,又偏偏拿他无可奈何,似乎自己只要说一句反对的话,对方总有一百句话等着自己。他长叹一声,心中连天价的大呼命苦,但却只能按轻年说的去做了。 不久,天色彻底黑了。 轻年刚点亮桌上的油灯,小二就端着一个木盘,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轻年见托盘上堆满了酒菜,少说也有七八道,满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你这人倒还真实诚,过来一起喝点吧。” 小二把酒菜平稳的放在桌子上,长出了一大口气。他看看这个邋遢的轻年,在心中真恨不得讲他撕成碎片,但腿却下意识的坐在他对面,手更是不争气的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 轻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大喜道:“诶呀,没想到你们这么个小店,竟有这么好的佳酿!就冲这酒,本少侠今日纵然醉死在这,也值了!” 小二的脸刹那变得比苦瓜还苦,暗道:“你要是真醉死在这,且不论我得花多少酒钱,就光是买棺材给你下葬,都要了我的小命喽!以前光听人说有发财神,我命薄没碰到过,破财神今天却真真撞了一位,倒了我的血霉了!” 轻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笑着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总旗山那伙山贼什么来头?他们口中的什么大周,又什么什么盟,是什么意思啊?” 小二脸色一变,道:“客爷,总旗山离此地说近不近,说远可也不算远。小的从未见过他们,更不知道您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但一听总旗山,还是忍不住寒毛到竖,两股战战!” 轻年点点头,道:“那你们泸州地面可有山贼?” 小二全身一颤,说话都有点磕巴了,“客……客爷,泸州虽没有成群的山贼,但江中却有个‘害命忽律’。这个‘害命忽律’武艺不高,却心狠手辣,常扮作打渔的渔民,或是摆渡的艄公,专劫长江上往来的客商,据……据说在他手下从未有过活口……” 轻年一怔,忙问道:“这个‘害命忽律’和总旗山可有什么关系?” 小二摇头,道:“这倒没有,听说前两年他们为了争夺地盘,还火拼过一场呢。后来‘害命忽律’被‘下山虎’打成重伤,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去上流做害人的勾当了。” 轻年松了口气,道:“你们西川不是常被称作天府之国吗?可本少侠怎么丝毫没看到物阜民丰,反而满眼都是山匪、水贼呢!难道本少侠迷路,走错地方了?” 小二叹息,道:“唉,当年我们西川的确很富,怎奈太祖爷攻灭蜀国后就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车拉船载十多年,就算我们西川是座金山,也早给搬光了。” 轻年好奇道:“这么说,你们西川一户有钱人都没有了?” 小二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有钱人还是有,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比如荣德的老蔡家,绵阳的老胡家,阆中的老陈家,成都的老张家,都是西川的大户。眉州的老苏家虽和他们比不了,却也比寻常人家富裕些,而且苏家的家主苏序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小的总想要是哪日在这泸州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他呢!” 轻年笑了笑,不再和小二闲扯,而是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面前这两壶酒上。小二见他喝酒,好像长鲸吸百川,眨眼两大壶就喝得一滴不剩,惊愕得合不拢嘴。(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误打误撞逢知友 乐极生悲遇邪徒 (一) 深夜,月过中天。 万剑锋躺在肮脏的木榻上酣睡,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桌上油灯未熄,灯火在微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曳。忽然,房外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都在畏惧什么,不约而同的逃出了客栈。 “出什么事了?”万剑锋听到声响,忙睁开惺松的睡眼,朝房门的方向望去。但此刻房门紧闭,纵他眼力再好,也绝难看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剑锋正疑惑间,突听王少阳那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万剑锋,你以为逃到这么间不起眼的小店里做缩头乌龟,就能侥幸保住自己小命吗?做梦!”随着他的话音,房门猛得被人从外面踹开,一红一蓝两道人影倏然闯入房中。 “喂!”万剑锋大喊一声,抽出腰间帅棍,点指两人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非杀了本少侠,你们才肯罢休是不是?” 张少阴阴恻恻得一笑,“哈哈,没错!我们若不杀你,怎么和永嘉王交代,怎么和总盟主交代,又怎么和老掌门的在天之灵交代?你就安心受死吧!” 万剑锋叹息道:“唉,本少侠本就不是你们的对手,现在又被堵在屋里,肯定活不成了。如果你们非要杀我,就过来砍我脑袋好了,本少侠绝不反抗。” 张少阴一怔,望着万剑锋有点迟疑,王少阳却大笑着提剑而来,似乎对万剑锋的首级势在必得。万剑锋见王少阳两步就到了自己面前,手中赤红色的宝剑泛着骇人的光芒,不禁缓缓闭上眼睛。 “哈哈,我看在你父亲和老掌门的交情上,就给你个痛快的!”王少阳嚣张的大笑着,高高举起宝剑,就要斩落万剑锋的首级。哪知,他的宝剑才举过头顶,万剑锋却抢先一步,将桌上的灯台朝他胸腹间掷了过去。 事发突然,王少阳只顾挥剑挡开灯台,哪还顾得上万剑锋?张少阴见万剑锋使诈,就要一剑结果了万剑锋的性命,怎奈他离万剑锋尚有两三丈远,一剑未及挥至,万剑锋早从窗户翻了出去。 张少阴、王少阳都连忙赶到窗口,却已看不到万剑锋的身影了。他们方才的嚣张与得意,瞬间被失望与懊悔所取代,变得宛如两只落败的斗鸡,除了望窗兴叹就只剩夺路而追了。 万剑锋出了客栈,一路向北方狂奔,脚下哪敢再有片刻耽搁。他一边没命的跑着,一边心中暗自埋怨,道:“师父呀,你把一套那么好的剑法教给我,却说什么也不让我用,还威胁我要是敢用就取我项上人头。可我们如果不用,但凡遇到高手想保命都难,哪还能妄图取胜啊!” 不知不觉间,天色微微发亮,万剑锋跑到长江边上。他本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却见上流驶来了一艘仅能容纳两人的小客船。这船驶得不是很快,船头的艄公一手撑着竹篙,一手从怀中悄悄的掏出一柄短刀,望向船舱的眼神中尽是贪婪。 万剑锋见艄公这副模样,一下就想起了小二口中的“害命忽律”,嘴角竟露出一抹笑容。但见他足尖一点,人影刹那到了船舷,身子似只轻轻一撞,就把正试图谋财害命的‘害命忽律’撞入江中。 “害命忽律”水性虽佳,可面临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被弄得手忙脚乱,一连喝了好几口水,“瓜……瓜娃子,你竟敢害……害你老子,我日你仙人板板的!”万剑锋对他的谩骂全未理会,拿起竹篙在他脑袋上用力一敲,一下就将他敲昏在江中,随即笑嘻嘻的划船而去。 小船划了一会儿,船舱中的客人好像才发觉哪里不对,急忙出来查看。他见方才的艄公正漂在数丈外的江心上,撑船的变成了一个邋遢、痞气的轻年,不禁问道:“这位壮士,你是什么人,是想谋财,还是要害命?若是求财,在下愿破财免灾,可若要害命,我苏序绝不能任你宰割!” 万剑锋暂缓船速,扭头看向说话的客人。只见此人二十多岁,容貌英伟,衣着打扮不算太阔气,却也绝非落魄的穷小子,最难得的还当属他那份临危不乱的从容与冷静。 “你就是苏序啊?”万剑锋听这人报了名,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好感,“本少侠听说你为人慷慨,常急人之难,没想到胆子也挺大的嘛!本少侠来西川一趟,能认识你这般的人物,也算没白来一遭。” 苏序一怔,道:“这么说,你不是谋财害命的水贼了?” 万剑锋一指漂在江中的‘害命忽律’,道:“本少侠是水贼不假,却是个只偷别人客船的水贼,那家伙才是伤天害理的强盗。他方才想害你性命,本少侠只得替天行道,夺了他的客船,你千万不要太感谢我哦!” 苏序一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如果日后壮士有何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到眉州找我就是!” 万剑锋大笑,道:“你确定?本少侠现在手头紧得很,如果你真要感谢的话,能不能……” 苏序不待万剑锋把话说完,竟真从怀中取出一小块银子,毫不吝惜的递了过去,“壮士,我出门在外身外没带太多银两,这点银子你先拿去用吧。” 万剑锋没少向人乞讨,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方的,一时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你……你确定,要把这块银子给本少侠?不带反悔的?” 苏序点点头,道:“壮士,你救了我的命,区区一块银子有什么要紧,尽管拿去,尽管拿去!” 万剑锋一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本少侠就财黑喽。”他说着双手接过银子,脸上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可万剑锋还没来得及把银子装起来,苏序却突然一把将银子夺了回去,随着银子被夺走,他脸上的笑容再也灿烂不起来了,“喂,你这家伙怎么出尔反尔呢!说好把这块银子给我,怎么还带变卦的?” 苏序一笑,把银子放入怀中,同时取出一块大了足足两三圈的银稞子,递给万剑锋道:“壮士,方才那块银子太小了,要给也得给这块才像话!” 万剑锋瞧瞧苏序,忽又大笑起来,“哈哈哈,苏兄,你这人当真大方得紧!本少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谁这么大方,我祝你财源广进通四海,生意兴隆达三江,子孙读书个个名留青史,后代习武辈辈万古流芳!” 苏序也大笑,道:“哈哈哈,借君吉言,借君吉言。若日后果应此语,我苏氏子孙绝不忘壮士大恩!”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本少侠自幼生就半仙之体,在满城可谓人尽皆知,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中!另外,你也别总壮士壮士的了,本少侠可一点也不壮。” 苏序道:“那请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万剑锋洋洋得意的道:“本少侠叫万剑锋,江湖上有个响彻寰宇震古今,惊神吓鬼夺造化的绰号,‘醉游天下戏乾坤’的便是!你要是没听过,只能说你才疏学浅,可不是本少侠没名气哈!” 苏序瞪大眼睛,道:“你就是万剑锋啊,在下听说你曾在湖南剿灭过盘踞在洞庭一带数年的水匪姚鸿远,还在什么龙山,杀死过一头豹子,那豹子好像还有个人名,叫什么来着……” 万剑锋一笑,“哈哈,哪跟哪呀!本少侠在锁龙山上收拾的那些家伙,也是群无恶不作的山贼,为首的叫‘锦豹子’张师,他虽叫豹子却不是头真豹子!” 苏序豁然开朗道:“哦,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有头有名有姓的豹子,以前还当是个妖怪呢,闹了半天也是个山贼啊!万兄弟,你不是朝廷捕快,怎么却专和各地的山贼水匪对着干啊?” 万剑锋一摊手,苦笑道:“本少侠也不想啊,还不是慕容云瑶那个小魔女害的?现在本少侠就算拿座金山去巴结他们,只怕他们也定要砍了本少侠这个英俊潇洒、聪明绝顶的脑瓜不可喽!”(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误打误撞逢知友 乐极生悲遇邪徒 (二) 三日后,渝州。 一艘小船顺着长江蜿蜒而下,在渝州边一处靠水的古城门前,缓缓靠了岸。苏序快步走出船舱,无需万剑锋为他铺搭跳板,一迈步就到了岸边。 苏序望望人来人往的渝州城,又回首瞧瞧相处三日的万剑锋,略有不舍的道:“万兄,你我有缘,如今才相处三日就要分别,实在有点舍不得。不如,你跟苏某一道进渝州游玩几日,待玩够了再一起去眉州喝酒,岂不痛快?” 万剑锋无奈道:“唉,本少侠倒是想,可我要是多耽搁一日,瞿越那边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如果我干脆不去东京,只怕瞿越那几万将士,可就都要客死他乡喽!” 苏序点点头,道:“万兄,你说的对!大丈夫,不可因一时畅怀,就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但日后你若再来西川,可无论如何也要去眉州,到苏某的家中坐坐,也好共同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呀!” 万剑锋笑道:“哈哈,你可得多备些好酒!那样本少侠就算是醉死在你家,也再不会归了!” 苏序一拱手,朝万剑锋笑了笑,“万兄,你尽管放心,好酒有的是,醉死你十回八回都够了!” 万剑锋摆摆手,道:“好,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苏序笑着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径自离去。 万剑锋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刚要撑船继续前行,忽见身后江中驶来一首快船。此船快得宛如疾风,又似利箭,平静的江水竟在船只冲击下白浪滔天。 “谁没事把船划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万剑锋不屑的嘀咕一句,刚想把船往旁边靠靠,避过这艘快船,却忽见船中之人竟是一路追杀自己的阴阳双侠,顿时吓得一声尖叫。 他哪还顾得上苏序,更没精力去分辨东南西北,双手只飞快的划动竹篙,脑中惟有一个念头,就是甩掉这两个随时可能杀了自己的家伙。 一时间,两艘快船一前一后,发疯般朝北急行。江中其他船只见了,哪个不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个浪头拍过来,把自己的小船掀翻。岸上倒有不少人纷纷驻足瞧热闹,可惜他们还没瞧出个端的,两艘快船便早已无影无踪了。 转眼七日后,小舟驰至巫山。 巫山的天色雾蒙蒙的,两岸俱是高耸的巍巍青山,山色被雾霭笼罩,显得朦胧而梦幻。山间不时可以听到悦耳的鸟鸣,与悲怆的猿啸,一如郦道元所言“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小舟在清澈见底的江水中划过,水中无数游鱼惊慌躲避。此地的景色未必是天下最美的,但比此地更美的景色,天下绝不会太多。但小舟却丝毫没有为美景暂缓行程的意思,反而越划越快,在群峰间兜兜转转,刹那不敢停歇。 许久,万剑锋见身后半里开外,再也看不到那艘紧追不舍的快船了,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呼,这两个家伙终于被甩掉了,这里地势复杂得很,想必他们一时半刻是追不过来了!” 可他刚甩开仇敌,紧接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就浮上心头,“这两个家伙的同伙中,有不少山贼、水匪,本少侠虽把他们甩了,可要是再遇到他们的同伙,岂非还要丢了性命?” 他脑中这么想,心下却没半点法子,连日赶路弄得他又累又饿,眼下好不容易稍得喘息,又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进山打些野味填饱肚子呢? 很快,他就在一处平坦些的岸边停了船,将小船系在树上,壮着胆子向山中行去。莫说他从未来过巫山,纵他是山中常客,只怕也很难第一时间分清这么多峰峦起伏的高山。 万剑锋在山中走了一会儿,突听不远处好像有几声野鸡叫,眼睛顿时亮了,“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烤鸡吃了,你给本少侠站住,不许逃跑哦!”他说着足尖一点,人已飞掠而去。 “咯咯……咯咯……咯咯咯……”万剑锋身影再快,却还是惊动了在林间觅食的野鸡,它发出一连串慌张的鸣叫,扑扇着翅膀低低的向远处飞去。 万剑锋哪肯让它就这么溜了,忙在后面追赶,三窜两纵就追到了密林深处。不知是这只野鸡飞的太快,还是万剑锋腹内无食,跑得比以往慢了,竟一口气追了半刻,也没追到那只又大又肥的野鸡。 “你这只死山鸡,没事跑那么快干嘛?”万剑锋一边跑着,一边埋怨道:“本少侠吃了你,你也好转世投个人胎,何乐而不为,干嘛非得逃跑?难不成还怕我把你连肉带魂都吞下肚吗?” 万剑锋跑得太快,一不留神竟撞到个硬物,把他额头撞得生疼,“喂,你不长眼睛啊,竟敢撞本少侠!”他说完才想到自己现在深处密林,自己多半撞到的不是树木,就是山石,又怎么会长眼睛? 可当万剑锋仔细去看,才惊讶的发现,自己撞到的居然真是个人。只是此人披头散发,模样十分骇人,若不是在白日撞见,定会把他认做山间鬼魅。 万剑锋小心翼翼的注视着面前这个怪人,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中了他的毒手。那怪人似也有些畏惧,连退了数步,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你……你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传神使口中的恶鬼?我……我和你拼了!” “喂!”万剑锋见对方反把自己认错恶鬼,不忿的嚷道:“本少侠是人,不折不扣的人!你要是想斩妖除魔,也把眼睛睁大点,否则本少侠对你不客气!” 怪人不敢置信,道:“人?你叫什么名字?” 万剑锋没少在江湖上报号,听这怪人问自己,下意识的一拍胸脯,得意道:“你问本少侠叫什么?那你可听好了!本少侠就是南山打过虎,东海捉过鳖,大醉斗过群丐,只身灭过水匪,银州败尽英雄,瞿越屡出奇计,天下第一的大英雄——万剑锋是也!” 怪人闻言全身一颤,一句话都不再多说,活见鬼似的向西就跑。万剑锋见他落荒而逃,大笑道:“哈哈哈,本少侠就是再厉害,你也不用跑这么快吧?要是摔个好歹的,本少侠可不负责讨钱请郎中!” 万剑锋笑了几声,才发现自己追的山鸡,早就不见了踪影,不禁好生懊悔。他只得边在怪石、密林间,摸索着向前缓步而行,边侧耳注意着林间一切风吹草动,唯恐漏过好吃的山珍野味。 那怪人自然不贪恋美食,只一门心思向西狂奔。他跑了半晌,来到一处略显开阔的空场,这才急忙收住脚步。但见空场西面,伫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崖,崖下有一处半掩的石门,门前站着两个同样打扮怪异的白衣人,门后则黑漆漆的鬼气森然。 怪人走到石门前,朝两个守门的怪人道:“两位兄弟,快……快去禀报教主,万……万剑锋来了!”守门怪人一怔,随即连忙进洞去了。(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误打误撞逢知友 乐极生悲遇邪徒 (三) 片刻后,石洞内室。 内室中的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床、一桌、一凳,就只有地面正中摆着一尊高大、诡异的浑沌石像。但无论是家具,圣像,抑或是地面与头顶,俱用黑曜石所砌成,在没有一丝亮光的地下,显得无比阴森、压抑。 此刻,一位身着青色长袍,闭着双眼的老人正坐在床上,似在冥想。谁也不知他心中究竟有何所思,更不知他为何事谋划,但能让混沌教主司马无明谋划之人,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再有本事的人,只要被司马无明惦念上,下场都往往比死更凄惨! 忽然,内室的石门缓缓升起,一位身着黑袍,面容儒雅的中年走了进来。他才一进屋,就用怪异的手势朝司马无明施礼,表情十分恭敬。他的恭敬绝非属下对上峰那么简单,更像信徒对于神明,纵然不懂手语之人,也定会被他的虔诚所感动。 黑袍中年参拜已毕,摸索着来到圣像前,轻轻抚摸圣像的四足。随着他的抚摸,圣像中发出“咯吱……咯吱……”的阵阵轻响,与此同时司马无明坐下的石床竟缓缓升起,一块铺满沙子的字板从床前伸了出来。 司马无明似被惊动,伸手去摸面前的字板,发觉沙子上写着“多闻”两字,才露出一抹微笑。黑袍中年与司马无明相识多年,听他喉头发出怪响,就知他定是笑了,这才略显安心。 紧接着,他也摸索着来到字板旁,拂去上面现有的文字,以指为笔写道,“教主,万剑锋已到巫山,还请您定夺。” 司马无明摸清多闻大祭酒写的几个汉字,沉吟了一下,才在字板上写道,“本教主亲率你们三大祭酒出手,务必在永嘉王杀死万剑锋前,拿下这份天大的功劳!” 多闻大祭酒以为司马无明,最多派出两名大祭酒截杀万剑锋,没想到他竟要亲率三大祭酒出手,心下不免一惊。但他不敢违逆司马无明,只得恭敬的在字板上写道,“属下遵命!” 司马无明又笑了,他的笑容与大多老人一样,是十分和蔼的。可在和蔼的背后,却是无尽的疯狂与狰狞,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笑容,都势必心胆俱寒。 人运气好时,无论前路怎么走,都会直达天庭。可若运气差时,无论怎么精心谋划,都会直达地狱。 此刻,万剑锋饿得肚子“咕咕”直叫,除了花草树木看什么都想啃上两口。忽然,他见不远处的树林间,似乎有一只在吃草的野兔,忙蹑手蹑脚的慢慢靠近。 很快,他就到了野兔身后,彻底看清了这个白乎乎、圆滚滚的小东西。但见这只野兔十分壮硕,比寻常兔子大了一圈,若是架在火上烘烤,定然美味无比,不禁把万剑锋看得直流口水。 “小兔子,刚才那只死山鸡都溜了,要是再让你也跑,本少侠今天非饿死不可!”万剑锋说着足尖一点,人已飞快的扑了过去。 哪知,巫山上的牲畜比别处的更有灵性,就在万剑锋身子即将扑到的前一刻,这只兔子竟非也似的朝西狂奔。万剑锋忙在后面追赶,唯恐让它也跑了,自己忍饥挨饿。 不知不觉间,万剑锋竟追到混沌教所在的山崖下,这才撵上那只兔子。他想杀了兔子再走,却见这只兔子似在畏惧什么,居然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口中发出“吱吱”的悲鸣。 万剑锋从未见过哪只兔子,会有这么古怪的反应,心下正觉有趣,突听守门怪人朝他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混沌圣坛!若再不退去,必是恶魔无疑!” “恶鬼?”万剑锋不忿的一撇嘴,“你们巫山上的人,怎么一个个都爱管别人叫恶鬼?你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到底是本少侠像鬼,还是你们自己更像鬼!” 可万剑锋才痛快完嘴,就吓得连忙退后了好几步,神色间难得一见的慌张,“你……你说这是哪,混沌圣坛?莫……莫非你们是混沌教那群专门装神弄鬼、草菅人命的狗杂种!” 守门怪人点指万剑锋,怒道:“你这恶鬼,非但来扰我们修行,还敢骂人!我今日就要斩妖除魔,为圣主除了这你孽障!” 万剑锋忙拔出腰间帅棍,戒备的盯着这个怪人,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他怕的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守门人,而是怕那夜在孤魂峡曾交过手的广目大祭酒,若她真的在此,只怕自己凶多吉少。 “轰隆隆!”守门怪人身后的石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随之以司马无明为首的几百名怪人,竟从洞中一涌而出,顷刻就把山崖前的空场围得水泄不通。 万剑锋曾见过教主司马无明,更认识他身边冷艳无双的广目大祭酒,顿时吓得心脏险些从腔子里蹦出来。他尽量不去看这两个让自己害怕的家伙,目光有意无意间望向司马无明身边,另外两个素未谋面的怪人。 但见其中一个怪人身材魁伟,长着一对剑眉,一张阔口,面容虽不丑恶,两只眼睛却紧紧闭着,显是瞎了多年。他身边的一个中年比他略矮一点,儒雅中透着神秘,眼睛也紧紧闭着,竟也是个瞎子。 万剑锋莫名觉得那个儒雅中年很面熟,自己似乎不但见过,而且见过不只一次,但一时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此时此刻,他身处绝境,哪还能考虑这么多,只能硬着头皮道:“喂,你们怎么多人拦住本少侠意欲何为!难不成是见我英俊潇洒、口若悬河,就想招我进教,替你们去骗那些无知的百姓?可那也不对呀,你们教主是个老瞎子,手下尽是群小瞎子,本少侠就算再玉树临风,你们也看不见啊!” 司马无明木然的面对万剑锋,等着身边教徒为他写字,转达万剑锋的意思。多闻大祭酒却把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冷笑着打起手势来,“你这恶鬼,少要出言不逊,受死!” 多闻大祭酒比完,从腰间倏然拔出一柄长剑,身形只微微一晃,人已到了万剑锋面前。万剑锋自忖轻功屈指可数,怎料这个多闻大祭酒的轻功,竟还隐隐在自己之上,心下愈发惊惧。 “诶,你这死瞎子,真要害死本少侠啊!”万剑锋说着向后退了两三步,脸上强作嬉皮笑脸,手中的帅棍却握得极紧,握棍的骨节都已变得惨白,仍浑然未觉。 多闻大祭酒身形站稳,长剑陡然攻出。他明明只攻出一势,可手中长剑却瞬间发作漫天剑雾,将万剑锋周身尽数笼罩在剑雾之下。万剑锋见多闻的剑法如此强悍,忙在剑雾之中左躲右避,居然比那夜面对广目,还要手忙脚乱。 万剑锋多想使出师父传授的天遁剑法,以棍为剑一招破尽对手招数,但说什么也不敢违禁。他深知,以多闻的剑法未必杀得了自己,可若师父真要自己死,自己纵逃到天涯海角,也必死无疑!(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误打误撞逢知友 乐极生悲遇邪徒 (四) 多闻大祭酒耳听一招竟未能杀死万剑锋,眉头微微一蹙,剑雾立化万千寒芒,纷纷袭向对方数处要害。万剑锋只觉剑气纵横,寒芒缭绕,不仅无法反攻一招半式,就连想分清何虚何实,何远何近,何快何慢都成了妄想。 万剑锋生平遇到的高手不少,可如多闻大祭酒这般骇人听闻的,却绝对不多。森冷的剑气,贴着万剑锋的肌肤寸寸滑过,寒意直透骨髓,冷得他全身不住哆唆,手中帅棍都有些拿不稳了。 多闻大祭酒似听见万剑锋牙关打战的声音,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若他能开口讲话,必会出言讥讽。可他是个哑巴,只能将心中万千蔑视,尽数赋予本已凌厉绝伦的长剑之上。 但见他的剑比方才愈发迅猛,愈发绝情,时而凝为一团混沌的剑雾,时而化作一道耀眼的剑光。他的剑法似不属于天下任何门派,却又暗蕴千万剑法于其中,任尔江湖名宿、泰山北斗,也难接其一剑! 再强的高手也有极限,再强的武功也有破绽,万剑锋身形不断晃动着,双眸紧紧注视着他手中的剑。忽然,万剑锋眼睛一亮,嘴角莫名泛起一丝笑意。 多闻大祭酒看不到万剑锋的神情,掌中长剑兀自猛攻不辍。只见长剑此刻再次流转,化作一道光华夺目的剑气,直刺万剑锋咽喉。万剑锋忙向旁一闪,不知哪来的胆子,竟伸手就去抓多闻大祭酒的手腕,“死瞎子,把剑拿来!” “唔唔……”多闻大祭酒喉头滚动,发出几声怪叫,既似在嘲笑万剑锋自不量力,又像再对万剑锋辱骂自己,而表示愤怒。 万剑锋哪里理会这些,左手在多闻大祭酒的寸关尺上猛地一扣,右手居然真的把他掌中长剑夺了过来。随即,他连忙把剑横在多闻大祭酒项间,威胁众人道:“喂,你们这群死瞎子、死哑巴、死聋子,要是再敢找本少侠的晦气,本少侠定让你们的大祭酒给我陪葬!” 广目大祭酒见势紧握手中弯刀,恨不得一刀斩了万剑锋,却又唯恐万剑锋真的杀了多闻大祭酒,一时犹豫不绝。他身边几个低阶教众,也连忙通过写字的方式,将场中之事告知了司马无明与那魁梧大汉。 司马无明脸色阴晴不定,拄着那根青竹盲杖,似在踟蹰。那魁梧大汉却已怒极,不顾多闻大祭酒死活,一张嘴就要施展罴煞混元炁。广目大祭酒忙将刀一横,冷然的瞪视着能言大祭酒,用手语道:“能言,你若胆敢伤害多闻,本祭酒必取你首级!” 能言大祭酒感到项间冷气森然,知是广目大祭酒出刀阻拦自己,恨恨的一跺脚,吼道:“广目,你就知道护着你的未婚夫,若让万剑锋这小子跑了,谁承担得起!” 广目大祭酒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比划道:“你放心,如果真让万剑锋跑了,大不了本祭酒去总盟主处独领责罚就是。但你若为了杀一个小小的万剑锋,就致使多闻殒命,本祭酒绝不饶你!” 能言大祭酒也是目盲之人,自然看不到广目比划的手语,只能耐心的静等手下教众为他书写。很快,一个低阶教众就把广目的意思,尽数写在字板上,能言大祭酒一模之下,不由叹息道:“唉,再厉害的女人到底也是女人,终归头发长见识短。如果你定要这么做,本祭酒也拿你没辙!” 万剑锋见广目大祭酒与能言大祭酒争辩不休,一笑道:“哈哈,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到底是放本少侠走啊,是本少侠走啊,还是放本少侠走啊!” 广目大祭酒极是为难,双眸不禁望向面沉如水的司马无明,等待众人心中最伟大的教主发话。能言大祭酒也不再说话,似乎也在耐心等待司马无明的命令。 司马无明沉吟良久,才用手语道:“万剑锋,若本教主放你离开此地,你是否能放过多闻大祭酒?” 万剑锋看不懂他的手势,朝众教徒问道:“喂,这老头说什么呢?你们要是敢有半字不实,本少侠可不敢保证,为这握剑的手能不能再这么稳。” 一个教徒忙翻译道:“万剑锋,我们教主说只要你肯放过多闻大祭酒,他老人家就放你离开此地,否则他也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万剑锋点点头,颇为满意的道:“好,这可是姓司马的老东西亲手比划的,你们可不能赖账啊!”他说着一推多闻大祭酒,大摇大摆的向东边行去。 东边的教众们见状,纷纷为万剑锋让开一条去路,恐怕自己闪的慢点,他们敬爱的多闻大祭酒就会被恶鬼害死。万剑锋见他们这么听话,发出几声大笑,神色越发理直气壮。 转眼,万剑锋就出了众人的包围圈,踏上一条狭窄的山道。他还想继续前行,司马无明却已比划,道:“万剑锋,你们既已脱险,可以放多闻大祭酒了吧?” 低阶教众忙把教主的意思翻译给万剑锋,万剑锋嘻嘻一笑,道:“好,本少侠不杀这家伙就是,但你们可不许追过来哦!”他说着竟真的放开了多闻大祭酒,并将手中长剑重重掷在地上,转瞬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广目大祭酒见多闻大祭酒安然无恙,万剑锋却逃了,忙向司马无明请示,道:“教主,属下是否率人前去追杀?如若真让万剑锋逃了,恐怕总盟主那里不好交代!” 司马无明微微颔首,竹仗朝东一挥,众教徒当即朝万剑锋逃走的方向冲杀过去。这些人中能说话的,自然呐喊、叫骂不断,不能说话的也发出阵阵怪声,汇聚一处极为瘆人。 万剑锋才走不远,猛然听到身后有喊杀声传来,吓得额头冷汗淋漓,动作越发快了。可那群追杀他的怪人,脚程竟也丝毫不慢,倘若万剑锋稍迟半步,必然为他们所害。 “天啊!”万剑锋边跑,边怨毒的道:“司马无明,你这个不讲信义的老杀才,居然真派人追杀本少侠,简直太岂有此理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是物,本少侠就不该放了多闻那个死瞎子呦,可是把本少侠的肠子都悔青了!” 万剑锋身影如风,在狭窄的小路上飞奔而过,无数古木、怪石在他旁边匆匆掠过。但他腹中饥饿,肚子一个劲儿的“咕咕”直着,速度说什么也比往日慢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万剑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再也承受不住了。他一不留神,脚下被一块巨石绊到,整个人顿时摔倒在地。 万剑锋的胸膛被石头一撞,火辣辣得生疼,“诶呦!”一声叫了出来。可他只耽搁片刻,就听喊杀声似乎已距此不过几十丈,他忙一轱辘从地上站起来,继续玩命的向前撒腿狂奔。 很快,万剑锋就跑到一处岔路,不得不将步伐缓了一缓。他从未到过巫山,自然不知这两条路分别通往哪里,也不知自己一旦选错路径,是否会再次撞到混沌教手中。 他见左边的山路较窄,右边的山路较宽,眼睛一转,暗道,“这群家伙必然认定本少侠不敢走大路,多半都得跑到小路去截杀,本少侠那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让你们猜中行踪?”他想着索性把心一横,径直朝着大路跑了过去,哪怕大路通往的是十八层地狱,也绝不回头。 眨眼间,三位大祭酒就率人追到岔路,脚步也为之一顿。广目大祭酒看看两条山路,对另外两人比划道,“多闻、能言,此处是条岔路,依本祭酒看我们分头追吧。” 低阶教众忙拿出字板,将广目大祭酒的意思,书写在字板的沙面上。能言大祭酒一摸之下,有些着恼,飞快的写道,“你们去左边,本祭酒去右边。” 多闻大祭酒摇摇头,指了指小路的方向,比划道,“本祭酒隐约听见那小子往这个方向逃了,你们两个速去此路追杀,我率人去另外一条山路,今日务必将他杀死,以除后患!” 广目大祭酒点点头,在字板上写道,“好,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她写完后一舞手中弯刀,当先朝小路冲了过去,能言大祭酒竟也颇为听话,近随广目大祭酒走了。 多闻大祭酒听两人已去,脸上莫名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旋即他朝大路一挥手,径直飞越而去。众教徒也连忙分作两队,一队去大路追赶,一队去小路掩杀,不擒杀万剑锋誓不罢休!(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幸履望霞天伦叙 夜祭竹贤地煞狂 (一) 万剑锋沿着大路跑了一会儿,忽听对面竟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也有人在狂奔。万剑锋心下一惊,本能的就要躲进旁边树林,可他侧耳细听,又觉对面只有一人,而且脚步极为慌张、散乱,好像全不会武功的样子,不免顿生好奇之感。 很快,从远处跑来一个挑着空担的小贩,他一边玩命的疾走,一边不住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正追赶他一般。万剑锋见这小贩比自己还狼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大步迎了过去。 “诶呦!”小贩跑得太快,全没注意何时走来一个轻年,径直撞在万剑锋身上。他只道是身后那人追来了,吓得一声尖叫,扔了担子撒腿就跑。 万剑锋忙一把拉住他后襟,笑道:“喂,老兄,本少侠是人,又不是山中精怪,你跑什么呀?还怕我一口把你吃了怎的?” 小贩听身后是个轻年的声音,这才长松口气,“呼,吓死我了!我……我还以为那个白衣酒鬼追过来了呢!” “白衣酒鬼?”万剑锋心中重重一震,激动道:“你说那边有个白衣酒鬼?不知他张得什么模样?” 小贩畏畏缩缩的朝东一指,道:“那……那个白衣酒鬼留着一副山羊胡,个子不算太高,长得还挺斯文的,只是十分邋遢,满身都是酒气。起初我只当他是个落魄诗人,也没对他多加理会,哪知……哪知他竟强买我挑给圣教的好酒。我不肯卖他,他就要打人,那模样太……太吓人了!” 万剑锋忙追问道:“快说,这个白衣酒鬼告诉你,他姓什么了吗?或者对你亮剑了吗?” 小贩摇摇头,道:“他一上来就强买强卖,非要我挑上来的两坛好酒不可,哪容我问这些?看你腰间挂着酒葫芦呢,想必里面也是好酒吧,我劝还是少惹事端,绕道为妙啊!” 万剑锋大笑,暗道,“无论是母亲口中,还是讲史先生们口中,本少侠的父亲,岂不都是这样一个白衣酒鬼的形象?难道本少侠辛辛苦苦寻找他这么多年,到头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绕道?本少侠就算被身后那群恶鬼抓住,今日也绝不绕道!” 小贩哪知面前这轻年在想什么,趁他愣神之际,一下挣脱了的控制,就要继续向前狂奔。可他腿还没抬起来呢,身后又传来一阵又重又快的脚步声,小贩只当是那白衣酒鬼追过来了,腿都吓软了,哪还跑得动半步? 转眼,脚步声越来越近,刹那到了两人面前。万剑锋见跑来的也个是小贩,越发觉得有趣,“喂,老兄,你不会也是卖酒的吧?难不成你的酒,也被白衣酒鬼抢走了?” 这小贩听万剑锋一口道破,把他当作了活神仙,当即就要给他跪下。万剑锋忙一把搀住他,笑道:“老兄,你这是做什么?酒没卖成,就跑本少侠这讨钱吗?” “神仙,我是巫山当地的百姓,每日靠贩酒为生。近日圣教向我定了一批酒,我一大清早就爬起来,给他们往山上挑酒。哪知,方才在醉仙亭,碰到一个白衣酒鬼。此人蛮不讲理,非要买我挑上山的两大桶好酒,如果不卖给他,他就要打人咧!” 先前那个小贩一听,忙转过身来,一脸同病相怜的表情,“兄弟,我的酒也是被那个白衣酒鬼强买去的!你说圣教那些教徒,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该怎么和他们交待呀!” 后来的小贩沮丧着脸,欲哭无泪道:“谁说不是,弄不好咱们都得被认做故意戏耍他们的恶鬼,把咱们活活撕碎了不可!” 万剑锋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一笑道:“喂,你们既说那个白衣酒鬼是强买你们的酒,而非强抢你们的酒,想必是给你们银子喽?” 两个小贩点头,道:“银子倒是给了,而且他出手颇为阔错,一给就是整整一锭银子呢!若是换做平常,我们就是卖几年酒,纯利也不足半锭银子!” 万剑锋大笑,道:“哈哈,你们这是遇到活财神了!既是这样,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高兴,反而愁眉苦脸,好像自己倒找了一锭银子似的呢?” 两个小贩异口同声的道:“我们是当地人,圣教也盘踞在此数年了,我们只有靠着圣教才能养家糊口,那个白衣酒鬼是万万靠不住的呀!” 三人正说话间,忽见对面山路上,竟又跑来四五个挑着空担的小贩,俱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两个小贩见到跑来的这几人,苦笑道:“哈哈,看来今天的难兄难弟还真不少啊!” 万剑锋懒得再和这些人废话,身影几个起落,已到了四五个小贩身后,飞也似的朝着众人来处而去。众小贩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着的是一个不听良言,偏要去送死的疯子,无不在心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万剑锋沿着大路跑了一会儿,见前面山色格外幽深、秀丽,隐隐可闻隆隆的流水之声。他越向前行,水流声越大,起初只觉甚为悦耳,到了后来耳旁却如响起阵阵闷雷,颇为惊心动魄。 又过一会儿,万剑锋终于到了处开阔的平台。但见此地前是足有百丈的断崖,后是高耸如云的绝壁,古松老树倒挂在怪石之间,飞流瀑布倾泻于深壑之内。在断崖与绝壁间,伫立着一座铺设黑瓦的石亭,左边石柱上刻着“及时行乐一杯酒”,右边石柱上刻着“洗尽铅华万古名”,正中横匾上“醉仙亭”三个大字,竟赫然是太白亲笔。 此刻,亭中正卧着一个身材不高,目光迷离,头戴破旧幞头,身着宽松白袍,腰间缠着古怪的带子的酒鬼。他身边横七竖八倒着许多酒桶、酒坛,他却似仍未尽兴,兀自拿着一坛好酒不肯放手,“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玉色风吹去,南行拂楚王。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 酒鬼咏罢,又朝嘴里倒了一大口酒,任由酒水溅在白袍上,他也浑然不顾,“梦涵,你我已多少年未见,可我醉后脑中想到的人,依然是你……依然是你……” 万剑锋方才还不敢确定,可听酒鬼又提起梦涵,顿时认定眼前之人,必是自己苦苦寻觅了十几载的万梦生,不禁热泪直流。他两步冲进亭中,一把抱住白衣酒鬼,高呼道:“父亲!”(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幸履望霞天伦叙 夜祭竹贤地煞狂 (二) 白衣酒鬼被人猛然抱住,本能的就想挣开,可听眼前轻年居然管自己叫“父亲”,酒意立刻褪了不少,“你……你是谁呀?为何管我叫父亲?” 万剑锋梗咽道:“父……父亲,家母不是旁人,正……正是您方才口中的梦涵啊!我是梦涵的亲生子万剑锋,不管您叫父亲,管谁叫父亲呀!” 白衣酒鬼闻言,酒意当即醒了大半,一把握住万剑锋的手,眸中满是惊喜交加,“你……你真是梦涵的儿子?我万梦生竟有你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哈哈哈,昔年随慕容燕云起兵之人,独我还活着,也独我留有后人,苍天待我不薄,不薄呀!” 万剑锋用力的点点头,“你这个老酒鬼,这么多年去哪了?本少侠怎么走遍天南海北,却连您的半点音讯都没有!” 万梦生拍拍酒坛,笑道:“有道‘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为父这么多年,日日都在酒坛边打转,你若不爱饮酒,自然找不到为父!” 万剑锋拿下腰间酒葫芦,在手中晃了晃,“老酒鬼,谁说本少侠不爱饮酒的?不信您看,我可随身带着酒葫芦呢,不比您只在酒坛边打转,更有出息?” 万梦生瞧瞧他手中的酒葫芦,大笑道:“哈哈哈,为父和你母亲都是酒鬼,可也没随身带着酒葫芦呀!你居然如此嗜酒如命,不愧是为父的种!” 父子谈笑间,大路上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打破了原本温馨、愉悦的气氛。万梦生朝声音来处一指,道:“小酒鬼,又有一群好心肠的小贩,给咱们送酒来了!待为父给你买来,咱们好好大醉它一场,岂不痛快!” 万剑锋忙道:“老酒鬼,这多半不是卖酒的小贩,而是追杀本少侠的混沌教恶徒!只怕你就算给他们一座金山,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脑袋卖给你的!” 随着万剑锋的话音,以多闻大祭酒为首的众多邪教徒,已然涌到醉仙亭前,把小亭围得风雨不透。万梦生斜睨这些怪模怪样的教众们一眼,笑道:“哈哈,小酒鬼,你既是梦涵的儿子,想必定然知道为父的两大爱好吧!” 万剑锋点点头,从容道:“当然知道,您的爱好一是饮酒,一是比剑嘛。可眼下这群家伙肯定不愿与咱们父子喝酒,恐怕你只能和他们比比剑喽。” 万梦生慢腾腾的从地上站起来,张嘴打了个酒嗝,笑道:“哈哈,没错!为父的疏狂剑已快二十年未曾饮血了,今日算这群怪东西走运了!”他说着解下了腰带,内力一吐,腰带便直了,同时闪出一了道骇人的宝光。众人被宝光晃得睁不开眼睛,这才发现他手中拿的哪里是什么腰带,分明是把钢刃极佳的软剑。 可当他将要出剑的刹那,忽见为首之人颇为眼熟,忙揉揉惺忪的醉眼,难以置信的道:“谭……” 多闻大祭酒听到“谭”字,全身微微一颤,趁众人都未注意,连忙朝万梦生摇摇头。 万梦生似堪破了其中玄机,悠然一笑,转口道:“谭……弹剑徒激昂!”他说着,左手双指在剑身上用力一弹,宝剑立刻“嗡嗡”作响,其声宛如龙吟! 随之,万梦生目光中再无半点迷离,而是神光炯炯,须髯随风拂动,极是潇洒。原本给人的邋遢之感荡然无存,却有一种遗世独立之风,飘飘谪仙之气。 众教徒中,无论是能听到的,还是能看到的,心头齐齐为之一惊。万剑锋虽然年轻,却已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可当他亲眼见识了父亲持剑待敌的风采后,也深深为之震撼。 “起舞莲花剑!”万梦生清喝一声,掌中宝剑流转,剑身光华大盛,虽只一剑却如绽出万朵莲花,杀意直冲九霄。此剑莫说抵挡,纵然想分熟远熟近,辨熟真熟假,也是枉然! 多闻大祭酒眉头微蹙,深知凭借自己的剑法,根本无法破解此招。他只得将心一横,一剑化作飞虹,直劈万梦生头顶,大有种同归于尽的气势。 万梦生见他拼命,不躲不避,反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脱剑至交亲!”随着他的话音,疏狂剑刹那成了一道残影,横向朝多闻大祭酒肘弯划去。 多闻大祭酒纵使目不能视,也知万梦生此间必是凌厉绝伦,吓得忙收住剑势,向后倒退了五六步。万梦生见多闻大祭酒后退,也不急于欺身上前,只抚剑凝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恶鬼太强,我们快撤!”多闻大祭酒不敢再与万梦生为敌,双手飞快的比划着,随即当先就要逃走。众教徒哪个不惧万梦生,见大祭酒下令撤退,心中大呼祭酒英明。 可众人还未及撤去,忽见远处出现了一红一蓝两道身影,眨眼间就到了近前,“多闻大祭酒,你怎么还不下令捉拿万剑锋!若是让万剑锋这混小子逃了,咱们谁吃罪得起?” 多闻大祭酒侧耳细听,辨认出说话的是王少阳,忙比划道:“王兄,敌人难缠得紧,小心应付!” 王少阳看不懂多闻大祭酒的意思,但想来无非是劝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不禁冷哼一声,“大祭酒,就凭这么个酒鬼,也配让我们兄弟小心?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们兄弟是怎么取下这家伙首级的!” 张少阴轻轻一拉王少阳衣袖,道:“师兄,我看这酒鬼掌中宝剑不错,想必不是善茬,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妙!” 王少阳不以为然,以剑点指万梦生,喝道:“我们师兄弟奉命追杀万剑锋,你如果识相,就速速散开!否则,休怪我们弟兄,对你不客气了!” 万梦生斜睨两人一眼,随即就要出剑,可目光却突然被两人掌中的宝剑吸引住了。不知为何,万梦生眼眶慢慢有些发红,眼中竟莫名充盈出点点泪光,“尔等何人?竟敢擅用平州的宝剑!” “呸!”王少阳啐了一口,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们老掌门的名字!你若再敢乱叫一声,我们弟兄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张少阴也阴阳怪气的道:“没错,我劝你还是快点让开,找个没人的地方乖乖喝你的酒去,不然我们真要对你出手了!” 万梦生神色一敛,不忿道:“你们今日要杀谁,我都懒得去管,唯独这个小酒鬼不行!倘若你们定要对他不利,就先问问我掌中长剑,答不答应!” 王少阳大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袒护万剑锋这混小子?不会以为掌中的破剑锋利一点,我们兄弟就怕了你吧!” 张少阴冷冷一笑,“是啊,有本事你就道个万,也好让我们兄弟知道知道,你是哪个不开眼的无名鼠辈呀!” 万梦生丝毫不恼,轻笑着说了三个字,“万梦生。”他只轻声说了三个字,听在众人耳中,却无异于响起三声闷雷,震得在场众人无不魂飞胆丧。(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幸履望霞天伦叙 夜祭竹贤地煞狂 (三) 张少阴全身一颤,掌中长剑都有点拿不稳了,“师……师兄,我……我们今天出师不利,还是先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来日有了机会,再对万剑锋下手不迟!” 王少阳却有些不甘心,对张少阴道:“师弟,咱们崇敬老掌门,主要是因为他曾在危难关头,拯救过咱们舒和望舒派,更凭借他过人的天资,将原本分为两派的武功合二为一,使舒和派彻底走上正途。可若单论老掌门的武艺,以咱们兄弟现在的实力,如果双剑合璧未必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个万梦生未必有老掌门那么利害,我们不能因为他一人,就坐失铲除万剑锋的最佳时机呀!” 张少阴沉吟一下,才道:“师兄,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们与万梦生到底熟强孰弱,只有打过才知道,倘若真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再逃也不为迟晚。” 王少阳大笑着点点头,“没错,咱们若能一战击败纵横江湖三十载的万梦生,这脸可就露到天顶上去了!”他说着长剑陡出,朝着万梦生的咽喉,恶狠狠就是一剑。 万梦生见赤色长剑如一条火蛇,泛着炽热的灼气,袭向自己要害。他脸色微微一变,暗道,“奇哉怪也!此人的剑法与慕容兄弟大同小异,功力竟还在慕容兄弟之上,到底是何人教出这等高手!” 张少阴见万梦生迟愣,顿时来了胆子,掌中蓝色长剑泛着阴寒至极的剑气,也朝万梦生刺了过来。万梦生在两柄迥然不同的长剑齐袭下,恍惚同时置身于炼狱与冰窟之中。 若是常人,只怕不畏惧得跪地求饶,也定要连退数步。可万梦生却只微微一笑,轻吟道:“说剑纷纵横!”在他说话同时,疏狂剑仿佛化作两柄,一横一纵,剑气浩然。 王少阳、张少阴见势俱是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中长剑双双撞向疏狂。王、张二人不知自己的宝剑与疏狂熟利,哪敢贸然与他的长剑相击,只得连忙收住剑势,凝望待机。 “剑舞转颓阳!”万梦生掌中长剑一顿,忽高举指天。转眼间,他手腕一转,剑身猛然下刺,直刺张少阴咽喉。疏狂剑突然以上势下,其速迅疾绝伦,仿佛白虹飞坠,日落九天。 “啊!”张少阴一声尖叫,长剑被迫上撩,迎向刺来的疏狂剑。王少阳则一剑直刺万梦生小腹,赤色长剑迅捷如风,炽热的剑气宛如火焚。 “君王按剑望边色!”万梦生有吟一句,疏狂剑势一转,刹那按在赤色长剑之上,同时身子借势荡起,双脚猛踢张少阴胸膛。上一刻,王、张二人还占尽优势,此时却再次陷入绝境。 王少阳试图撤剑,可剑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与之抗衡,无论他如何用力后撤,长剑都纹丝不动。张少阴身法巧妙,在间不容发之间,倒是堪堪躲过万梦生连环几脚,可胸口却也不免为他内力所伤,气血翻腾不息。 “师……师兄,咱们不是万梦生的对手,还是……还是撤吧!”张少阴吃力的说着,嘴里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昏厥。 王少阳有意维护师弟,可掌中长剑却说什么也挣脱不了万梦生的控制。他又怒又急,鬓边大汗淋漓,破口骂道:“万梦生,你他妈混蛋!你要再不放开老子,待我家王爷亲临,定叫尔粉身碎骨!” “学剑翻自哂!”万梦生冷冷一笑,身子凌空一个筋斗,双脚猛踢王少阳后心。王少阳长剑受制,又不舍得弃剑,竟凭着身高体壮,硬抗了万梦生三脚。 “哇……”三脚过后,王少阳只觉五脏六腑有如火焚,连着吐了七八口血,向前踉跄了十几步,身子重重摔倒在地。张少阴见师兄倒地后双目紧闭,脸色也变得惨白,忙到他近前弯腰去探鼻息,所幸王少阳一息尚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张少阴硬着头皮,点指万梦生喝道:“万梦生,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是识相就放我们弟兄回去,若是执意杀了我们,你绝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明知自己的威胁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若叫他缄默等死,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万梦生悠然一笑,长剑点指张少阴,道:“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敢与我万梦生的儿子为敌,实在可杀不可留!但我念及你们与慕容兄弟交情深厚,不忍取你们狗命,快滚吧!” 张少阴见万梦生竟真放两人一条生路,忙拱手道:“多……多谢万大侠手下留情,我们兄弟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你饶我们一命,日后我们也饶令郎一命就是!” 万梦生摇摇头,指着两人道:“嗯,不行,不行!我饶你们一人一命,合起来就是两命,日后你们至少也要饶小酒鬼两次,我们才算扯平!” 张少阴用力点点头,“好,两命就两命,我答应了!我师兄身受重伤,必须找人医治,咱们后会有期了!” 他说着搀起王少阳魁梧的身躯,有点费力的朝西方飞掠而去。多闻大祭酒听万梦生一人,居然胜过了威名赫赫阴阳双侠,越发不敢与他为敌,也率着教众仓惶逃离。 万梦生见场中数十人,顷刻间逃得一干二净,大笑道:“哈哈哈,我万梦生已二十载未曾出手,未料今日一战连败三寇,看来宝剑未老!当浮一大白,当浮一大白啊!” 万剑锋端着一坛美酒,笑着递给万梦生,道:“老酒鬼,你这何止宝剑未老,宝脚更加没老!本少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谁打仗打得这么酣畅淋漓的!” 万梦生一把接过酒坛,朝嘴里猛倒几口,这才问道:“小酒鬼,方才光看为父动手了,不知你的武艺如何呀?想必你母亲已将神龙派的苍龙剑法尽数传与你了!” 万剑锋叹息道:“唉,老酒鬼,不瞒你说,本少侠的确曾和母亲学过苍龙剑法,只是还没练到火候,母亲她……她就……”(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幸履望霞天伦叙 夜祭竹贤地煞狂 (四) 万梦生笑容顿敛,焦急的道:“你……你母亲怎么了?快说呀!难……难道她……她已不在人世了吗?” 万剑锋刚想点头,忽听西方又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比方才更快、更急,显是比方才追来的人数更多,吓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万梦生也听到声响,一时无心再去追问,倚剑立于亭前,静候追兵到来。 转瞬,司马无明就率领广目、能言两大祭酒,与数不清的浑沌教徒,如洪水般涌至亭前。霎时,醉仙亭前聚满了邪教恶徒,黑压压的蔓延到天边,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能言大祭酒脾气火爆,身影才刚站稳,就怒吼道:“万梦生,你别以为凭你一人之力,就能保住你那杀千刀的儿子!如果你还不想死,就给我们滚远点,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杀!” 广目大祭酒冷然一笑,也用手语道,“任何妄图阻止我们圣教的恶鬼,永远只有一个下场——死!” 万梦生瞥了司马无明一眼,眉头微微蹙起,握剑的手不知是畏惧,还是兴奋,竟隐隐有些发抖,“小酒鬼,对付这些家伙,为父一人足矣!待过几日,你有了闲暇就到隐锋山庄找我,咱们父子再叙不迟!” 万剑锋见父亲剑法若仙,以寡敌多纵然不是对手,可想全身而退绝非难事,忙抱了抱拳,“老酒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父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万梦生说着足尖一点,疏狂剑疾刺司马无明前心。司马无明虽三感俱失,却似毫不影响,掌中青竹仗化作一道绿影,直点万梦生神门要穴。 “宝剑藏玉匣!”万梦生口中轻吟,软剑如灵蛇般缠向竹仗。司马无身影向旁一闪,趁势将点出的竹仗撤回,转而刺向万梦生胸前。万梦生见自己颇为得意的一式竟轻易落空,杀心顿起,但见他口中不断吟诵着李太白的千古名句,长剑则越发飘逸、狂放,宛如酒仙痛饮、诗仙挥毫。 司马无明掌中的盲杖也似有了灵魂,道道竹影忽快、忽慢,随心而动,无一招不是巧妙无双,无一式不是千变万化。可他的仗法再强,与万梦生的疏狂想必,却终是逊色半分,处处受制。 广目、能言两大祭酒察觉事态不妙,忙一个挥动弯刀,一个施展音功,三人合斗醉仙万梦生。万梦生全无惧意,长靴沾地即走,一人一剑飘忽不定,以一敌三竟丝毫不落下风。 万剑锋见父亲缠住了混沌三位首领,哪敢再有半分迟疑,身影微微一晃,已然跃出醉仙亭,朝东边大路狂奔而去。 深夜,竹贤县。 夜晚的第一缕月光照亮竹贤县,县中的男女老少似得到某种信号一般,不约而同的齐聚到了县外大山中一座庙宇前,一座古怪至极的庙宇前,似要进行某种血腥、诡异的祭祀。 月光照应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这种庙宇的大门是红的,红得仿佛用淋漓的鲜血刷就。在大门左右,各雕着一只似猴非猴,似鬼非鬼的狰狞形象,与鲜红的大门配在一起,显得邪气森森。 这群百姓中,为首的一个老迈男人。他又瘦又矮,而且驼背十分严重,若非靠着掌中一根拐杖支撑,怕是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就是这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此刻眼中却崩现出虔诚、疯狂的光芒,“神通广大的白猿大王,我们是您最忠诚的信徒,请您笑纳这半年的供奉,保佑我们村永远安居乐业吧!”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跪在地上,朝紧闭的大门用力叩头。他每叩一下,就咳嗽几声,驼了的背起伏颤动不止。他一连磕了九个响头,这才缓缓从地上站起,朝身后人群喊道:“奏乐!献祭品!” 随着老人的话音,人群中走出几个手持乐器的汉子,刹那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鼓乐班子。这些汉子个个人高马大,可吹打出的乐曲,却丝毫没有慷慨豪迈之气,反而幽怨诡异,好像无数女鬼在抽泣。 许多孩子听到这种声音,纷纷吓得大哭,全身上下抖如筛糠,一个劲儿的朝父母怀里钻。不少女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边哄着自己哭闹不止的孩子,一边拼命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低咽的乐曲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止息。可紧接着,更为恐怖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左一右端着个红漆托盘,大步穿过人群,来到老人身后。他们端着的木盘中摆放的,不是三牲,不是瓜果,也不是美酒,赫然是一个红漆陶罐与两个红漆海碗。 “咝……咝……”陶罐中不断发出怪响,深夜闻之颇为瘆人。老者却毫不犹豫,将枯瘦的大手,伸入陶罐之中。很快,他就从罐中抓出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吓得旁边孩提们哭得更加凶了。 这条毒蛇似乎对老人怕之入骨,在他掌中莫说反抗,连吐信示威都不敢,一双蛇眼望着老人,眼中满是畏惧与恳求。老人看都不看,一下就拧断了毒蛇的七寸,随即用力一扯,竟将蛇头整个扯了下来,蛇血瞬间从断裂处流了出来。 老人赶紧拿过海碗,接了满满一大碗蛇血,这才将血液流干的毒蛇,随手扔在地上。转瞬,他再次将手伸入陶罐,竟又抓出一条毒蛇,同样扯掉蛇头,把另一个海碗也接满了。 “白猿大王,请收开门祭!”他说着双手各拿起一个海碗,虔诚的朝庙门拜了三拜。拜罢,他把手中海碗一扬,两碗蛇血同时泼在鲜红的大门上,将本就鲜红如血的庙门变得越发鲜艳,在月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辉。 众百姓此时也争先恐后的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白猿大王,我们是您虔诚的信徒,今日又到了供奉您的日子,请恕我等入庙打扰了!” 老人满意的朝众人点点头,随后双手一拉,打开了紧闭的庙门,当先走入荒草丛生、阴森恐怖的白猿庙。众百姓见老族长进庙了,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唯恐进得慢了,被白猿大王责怪不够心诚。 白猿庙不是很大,只有一间正殿与两间配殿。正殿内,布置得与寻常庵观寺庙大同小异,最大的不同在于正中神龛上,塑的不是佛陀,不是三清,更不是景教十字,而是一头高愈两丈,头白足赤的巨型朱厌。朱厌与白猿颇为相似,当地百姓不识,故皆以白猿呼之。 老人走到朱厌雕像前,恭敬的跪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慢慢站起来,命令道:“来人啊,给白猿大王上正祭!” “是!”人群中数人齐齐应和,显然所谓的正祭,必定十分隆重。 不多时,众人就端着各色果品,走到朱厌神像前,毕恭毕敬的摆在它一人多大的巨爪旁。这些果品有些是当地特产,有些是花高价,从外地贩子手中买来的稀罕品种,百姓谁都不舍得吃上一口,拿来供奉一尊偶像,却毫不心疼。 另外,还有四个男子,两人一伙抬着两个红漆木盘,大步走向朱厌雕像。木盘上盛放的不是水果,也不是毒蛇,居然是两个赤裸裸的孩童。他们一男一女,男的又白又胖,甚是可爱,女的清纯、甜美,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族长,贡品带来了,您看是否满意?”两个男人将木盘放在地上,神色恭敬的望着老人,等待他的命令。 老人转过身,看看端坐在木盘中的两个孩子,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不错,这次的牺牲是最近两三年来最好的了,想必白猿大王一定会满意的!” 两个孩子静静的坐在木盘中,双眸虔诚的望着朱厌雕像,脸上竟泛着寻常孩子得到糖果后,才会露出的欣喜笑意,仿佛他们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将被贡献给朱厌而害怕,相反欢喜、荣幸得很。 众百姓瞧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脸上也都浮现出笑意,虔诚的对朱厌雕像大礼参拜,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各自的心愿。在场数百人,仿佛没有一个怀疑朱厌是否存在,更没人怀疑朱厌究竟是心地慈悲的神物,还是嗜血如命的魔兽。 只有站在人群的一个小女孩,忽然大哭大闹起来。她一边口中高呼着“阿姊!”,一边跑向木盘中那个女孩,可她才跑出没两步,就被她的父亲一把拉住。 小女孩用力想挣脱父亲的束缚,可她年纪那么小,哪里挣脱得了,立刻哭得更凶了,“父……父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姊就这么被献给一只猴子!您快救救她,救救她啊!” 她父亲面色阴沉,不忿道:“小花,不要胡闹!你阿姊能被选中,贡献给白猿大王,是咱家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倘若你再胡闹下去,为父可要打你了!” 小女孩全不顾父亲的恐吓,仍一个劲儿的大哭不止,“父亲,您看县东的庙宇也好,县西的道观也好,哪个需要每月拿活人做贡品了?这只死猴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鬼,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我们不该再信奉它,任由它胡作非为了!” “啪!”女孩父亲轮起一掌,重重掴在女孩脸上,“笑话!你当县东的寺庙和县西的道观,真的灵验吗?那都是懵人的!咱们竹贤县只有一尊真神,也只有它才能保佑咱们安居乐业,它就是我们供奉的白猿大王!哪日,老族长若选中你为白猿大王的祭品,为父也会毫不犹豫,把你献给神祇,换得一方平安的!” 木盘中的女孩好像听到了这边的声音,侧首望向自己的妹妹,嫣然一笑,“阿妹,父亲说的对,阿姊愿意为了父亲,为了乡亲们牺牲自己。若是他日这份光荣的使命,也落在你身上,相信你一定比阿姊完成的更好!” “阿姊……”小女孩听姐姐都这么说,哭得越发泣不成声。她怕父亲再责打自己,只得掩面跑开了,可每跑一步,她仍不舍的回头去望望姐姐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悲痛与无奈。 女孩父亲见女孩跑了,也没有去追,只低声叹息,“唉,若非十年前县中接二连三有人惨死,经一位白衣老人点拨,供奉了白猿大王才挽救了危局,我们怎会信奉白猿大王,又怎会无休止的为它贡献牺牲,那可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男人感慨间,忽听东北方传来一声刺耳的猿鸣,随即一道白影几个起跃,就从远处蹿进庙中。众百姓见到这道白影,连忙纷纷跪倒,不断朝白影磕头,“白猿大王显灵了!白猿大王显灵了!” 那道白影对众人的参拜恍若未觉,一只胳膊夹起一个孩子,就朝庙外跃去。眨眼,白影就消失不见,只有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本仙再次警告尔等,莫要擅自前往神农顶,否则定叫尔等万劫不复!”(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一) 翌日,神农顶。 神农顶群山万壑,峰峦叠翠,高山与平原兼有,峡谷共奇洞天成。远可观,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近可赏,奇特精美的锦石溪流。险崖间有瀑布飞坠,高峰旁有雾绕云流。 过了神秘壮美的红岩洞,面前山势越发高峻,满目俱是茂密的森林、浩瀚的竹海。森林与竹海中葛藤攀挂,叠瀑高悬,山花野果满山遍野,飞禽走兽俯拾皆是,瑶草奇花千载不懈,青松翠柏万古长春。 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从远方通向遥远的天际。平日,这条小路鲜有人迹,纵有人在此经过,也尽是山间樵子或是游方僧道。惟独今日,竟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轻年,大摇大摆的从西南走了过来。 「西川过来九头牛,走到九湖没回头,哪天能解其中妙,不出天子出诸侯……」轻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口中惬意的哼着小调,神色间颇为悠闲。 轻年向前又行了片刻,忽觉天上似乎下起了小雨。他忙探出手,去接空中落下的雨水,同时举头去望天气。只见,日头已然微微西斜,乌云却没有半朵,下的竟是场太阳雨。轻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手摘了片宽大的树叶挡在头顶,嘴里继续哼起那首民谣小调。 突然,他身边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刺耳的猴叫。轻年嘻嘻一笑,下意识的朝声音来处瞥了眼,却见无数大大小小的猴子,竟从山上争先恐后的冲了下来,「吱吱」之声响彻九霄。 轻年见这些猴子矫捷绝伦,双眸中满是怒火,似乎恨不得一拥起上把自己扯成碎片,吓得全身不由一颤,「喂,你……你们要干什么!本少侠流年再不利,也不至于背到刚被那么多怪人追杀,又要被你们这群猴子欺负吧!居然刚唱完诸侯,还真来诸猴了,本少侠这嘴开光了啊!」 「吱吱!」为首的猴子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叫声,随后带头越向那个轻年。其他猴子见状也纷纷效仿,个个挥舞着锋利的爪子,朝轻年扑了过来。 「救命呀!」轻年见漫山遍野的猴子都朝自己扑了过来,双腿顿时一软,险些跪在地。但他还是挺住了,本能般的扔了那片树叶,掷出手中酒葫芦,猛地砸向带头扑来的猴王,希望能以此震慑群猴。 「咚!」酒葫芦在空中化作一道黑影,重重砸在猴王脑袋上,把它健硕的身子砸得直飞出三四丈。猴王似乎被突如其来的重物,砸得有点懵了,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其余众猴只当猴王死了,吓得纷纷尖叫,没有一只再敢扑上来。 轻年见此举果奏奇效,大笑着捡起掷出去的酒葫芦,就要继续赶路。可众猴却不肯让他就这么走了,无不围在轻年身边,口中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 「喂,你们这群猴子,不要欺人太甚!」轻年晃晃手中酒葫芦,作势要打身边群猴。猴子们见他手中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刚才一下就撂倒了自己的大王,吓得无不向旁退让,但始终不肯散去。 「欺人太甚?万剑锋,欺人太甚的只怕是你吧!」轻年听头顶似乎传来一个尖细、刺耳的人声,忙抬头朝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酷似白猿的怪物,若非他方才口出人言,只怕谁都定要把他当成一只山间老猿。 众猴听见「老猿」的声音,顿时都来了精神,就连倒在地上的猴王,也从地上一跃而去,再次扑向万剑锋面门。万剑锋身子忙向旁一闪,伸手想去抓猴王后腿,怎奈猴王太过矫捷,一抓之下竟连根猴毛都没抓住。 万剑锋躲过猴王一爪,忙仔细打量起山崖上那只「老猿」来,但见此人身着一件十分宽松的白袍,面目颇为凶恶,满头白发胡乱的披散,光着一双赤红色的大脚。他身躯佝偻,两条长臂自然的垂过膝盖,神情间狂傲至极,竟是数月钱曾在涿州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狂野老者。 此时,他身边又多了几个身材高大,线条健美的女子。这几个女子都没穿衣服,只用树叶胡乱遮掩着私处,大部分古铜色的***都***在外,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狂野。 万剑锋自认不是色鬼,却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若是寻常的美人,打扮得如此暴露,难免会让他心底有点痒痒的。可这几个如同野人的女子,纵使全***了,也绝难引不起他半分欲望。那老者的口味似乎与万剑锋全然不同,双手不断在这些女子身上摩挲着,弄得这些女子口中嘤咛不息。 「喂,我说老家伙,你要与这些母猴子欢好,就老实找个洞穴,拦本少侠的路做甚!总不会是你人老体衰,享用不了这么多,又见本少侠英俊潇洒,就想把其中几只送给本少侠吧?」 「老猿」怒啸一声,点指万剑锋喝道:「万剑锋,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洞庭湖杀死我的好友姚鸿远,在满城害死***儿子,在锁龙山收编了我朋友的分寨,如今又擅自闯入我袁某的神农顶,无论哪一条都该死!」 万剑锋苦笑一声,辩解道:「老家伙,你怎么偏听偏信呢!你说的这些事,本少侠的确干过,但我充其量就是个帮凶,主谋可是慕容云瑶那个小魔女!你不找她,找本少侠作甚!」 「老猿」森然一笑,「哈哈,谁叫你自投罗网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袁狂生纵横湖北六十载,哪个惹了我的有过好下场!今日,我就先杀了你,待来日定取慕容云瑶首级!」 袁狂生说着长啸几声,众猴立刻又朝万剑锋扑了过来。与此同时,山林中传出阵阵巨响,随之走出几十个身高近丈的巨人。这些巨人同样不穿衣服,只在腰间围着几片树叶,人人手中举着一块重愈千斤的大石,每走一步大地在微微颤抖。 万剑锋哪见过这么多会听指挥的猴子,更没见这么高、力气这么大的巨人,双手颤抖得不听使唤,以至从腰间拔出帅棍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无比吃力。 「老猴子,你这都从哪收罗来的怪人啊,真难为你怎么找着的!待来日,本少侠想翻修隐锋山庄了,定到你这来雇工!」万剑锋持棍当胸,强压着心头惧意,嘴上仍打着趣。 袁狂生被他气得怒啸连连,指挥着山间群猴与高大的巨人们,对万剑锋发动猛攻。群猴得到命令,无不挥舞着宛如铁钩的利爪,铺天盖地的扑向万剑锋。那些巨人也大吼着,将手中大石朝他劈头盖脸砸来。 「啊!」万剑锋惊叫着左躲右闪,眼看这些大石贴着他身侧呼啸而过,心中把东到三星西至佛祖,南到观音北至真武,通通求了个遍,可却没有一位神仙显圣相助。 万剑锋眼见这些大石,有的在空中相撞,发出「轰轰」的巨响,有的砸在地上,把大地砸出一个深坑,还有的砸在旁边的山崖、密林上,把山石、古木砸得纷纷折断,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你这该死的老猴子!」万剑锋拿着帅棍点指袁狂生,愤怒的喊道:「你别以为今日杀了本少侠,你就能有好果子吃!实话告诉你,本少侠今日如果真的死了,我师父、师兄、父亲、世叔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定叫你这老猴儿给我陪葬!」 袁狂生懒得与万剑锋废话,只冷冷一笑,口中再次发出几声猿啸。猴群听到啸声,立刻趁万剑锋说话之际蹿到他身上,用锋利的爪子死命的抓住万剑锋,让他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万剑锋只觉四肢有如嵌入万把钢刀,鲜血淋漓而下,雨水落在伤口上,越发疼得他几欲昏厥。这些巨人见状,个个咧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手中大石如天上雨点般砸了过来。 「天……天灵灵,地灵灵,各方神仙快显灵!再不显灵,本少侠可要骂你十八辈祖宗了!」万剑锋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高声呼喊,他话虽说得硬气,声音中却隐隐带着几分 哭腔。 袁狂生见万剑锋这么狼狈,笑得越发张狂,「哈哈哈,万剑锋,你别忘了这是哪!你今天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就瞑目吧!」(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二) 翌日,神农顶。 神农顶群山万壑,峰峦叠翠,高山与平原兼有,峡谷共奇洞天成。远可观,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近可赏,奇特精美的锦石溪流。险崖间有瀑布飞坠,高峰旁有雾绕云流。 过了神秘壮美的红岩洞,面前山势越发高峻,满目俱是茂密的森林、浩瀚的竹海。森林与竹海中葛藤攀挂,叠瀑高悬,山花野果满山遍野,飞禽走兽俯拾皆是,瑶草奇花千载不懈,青松翠柏万古长春。 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从远方通向遥远的天际。平日,这条小路鲜有人迹,纵有人在此经过,也尽是山间樵子或是游方僧道。惟独今日,竟有一个邋里邋遢的轻年,大摇大摆的从西南走了过来。 “西川过来九头牛,走到九湖没回头,哪天能解其中妙,不出天子出诸侯……”轻年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口中惬意的哼着小调,神色间颇为悠闲。 轻年向前又行了片刻,忽觉天上似乎下起了小雨。他忙探出手,去接空中落下的雨水,同时举头去望天气。只见,日头已然微微西斜,乌云却没有半朵,下的竟是场太阳雨。轻年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随手摘了片宽大的树叶挡在头顶,嘴里继续哼起那首民谣小调。 突然,他身边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刺耳的猴叫。轻年嘻嘻一笑,下意识的朝声音来处瞥了眼,却见无数大大小小的猴子,竟从山上争先恐后的冲了下来,“吱吱”之声响彻九霄。 轻年见这些猴子矫捷绝伦,双眸中满是怒火,似乎恨不得一拥起上把自己扯成碎片,吓得全身不由一颤,“喂,你……你们要干什么!本少侠流年再不利,也不至于背到刚被那么多怪人追杀,又要被你们这群猴子欺负吧!居然刚唱完诸侯,还真来诸猴了,本少侠这嘴开光了啊!” “吱吱!”为首的猴子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叫声,随后带头越向那个轻年。其他猴子见状也纷纷效仿,个个挥舞着锋利的爪子,朝轻年扑了过来。 “救命呀!”轻年见漫山遍野的猴子都朝自己扑了过来,双腿顿时一软,险些跪在地。但他还是挺住了,本能般的扔了那片树叶,掷出手中酒葫芦,猛地砸向带头扑来的猴王,希望能以此震慑群猴。 “咚!”酒葫芦在空中化作一道黑影,重重砸在猴王脑袋上,把它健硕的身子砸得直飞出三四丈。猴王似乎被突如其来的重物,砸得有点懵了,倒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其余众猴只当猴王死了,吓得纷纷尖叫,没有一只再敢扑上来。 轻年见此举果奏奇效,大笑着捡起掷出去的酒葫芦,就要继续赶路。可众猴却不肯让他就这么走了,无不围在轻年身边,口中不断发出刺耳的叫声。 “喂,你们这群猴子,不要欺人太甚!”轻年晃晃手中酒葫芦,作势要打身边群猴。猴子们见他手中这个怪模怪样的东西,刚才一下就撂倒了自己的大王,吓得无不向旁退让,但始终不肯散去。 “欺人太甚?万剑锋,欺人太甚的只怕是你吧!”轻年听头顶似乎传来一个尖细、刺耳的人声,忙抬头朝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酷似白猿的怪物,若非他方才口出人言,只怕谁都定要把他当成一只山间老猿。 众猴听见“老猿”的声音,顿时都来了精神,就连倒在地上的猴王,也从地上一跃而去,再次扑向万剑锋面门。万剑锋身子忙向旁一闪,伸手想去抓猴王后腿,怎奈猴王太过矫捷,一抓之下竟连根猴毛都没抓住。 万剑锋躲过猴王一爪,忙仔细打量起山崖上那只“老猿”来,但见此人身着一件十分宽松的白袍,面目颇为凶恶,满头白发胡乱的披散,光着一双赤红色的大脚。他身躯佝偻,两条长臂自然的垂过膝盖,神情间狂傲至极,竟是数月钱曾在涿州酒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狂野老者。 此时,他身边又多了几个身材高大,线条健美的女子。这几个女子都没穿衣服,只用树叶胡乱遮掩着私处,大部分古铜色的胴体都裸露在外,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狂野。 万剑锋自认不是色鬼,却也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若是寻常的美人,打扮得如此暴露,难免会让他心底有点痒痒的。可这几个如同野人的女子,纵使全脱光了,也绝难引不起他半分欲望。那老者的口味似乎与万剑锋全然不同,双手不断在这些女子身上摩挲着,弄得这些女子口中嘤咛不息。 “喂,我说老家伙,你要与这些母猴子欢好,就老实找个洞穴,拦本少侠的路做甚!总不会是你人老体衰,享用不了这么多,又见本少侠英俊潇洒,就想把其中几只送给本少侠吧?” “老猿”怒啸一声,点指万剑锋喝道:“万剑锋,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在洞庭湖杀死我的好友姚鸿远,在满城害死我干儿子,在锁龙山收编了我朋友的分寨,如今又擅自闯入我袁某的神农顶,无论哪一条都该死!” 万剑锋苦笑一声,辩解道:“老家伙,你怎么偏听偏信呢!你说的这些事,本少侠的确干过,但我充其量就是个帮凶,主谋可是慕容云瑶那个小魔女!你不找她,找本少侠作甚!” “老猿”森然一笑,“哈哈,谁叫你自投罗网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袁狂生纵横湖北六十载,哪个惹了我的有过好下场!今日,我就先杀了你,待来日定取慕容云瑶首级!” 袁狂生说着长啸几声,众猴立刻又朝万剑锋扑了过来。与此同时,山林中传出阵阵巨响,随之走出几十个身高近丈的巨人。这些巨人同样不穿衣服,只在腰间围着几片树叶,人人手中举着一块重愈千斤的大石,每走一步大地在微微颤抖。 万剑锋哪见过这么多会听指挥的猴子,更没见这么高、力气这么大的巨人,双手颤抖得不听使唤,以至从腰间拔出帅棍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得无比吃力。 “老猴子,你这都从哪收罗来的怪人啊,真难为你怎么找着的!待来日,本少侠想翻修隐锋山庄了,定到你这来雇工!”万剑锋持棍当胸,强压着心头惧意,嘴上仍打着趣。 袁狂生被他气得怒啸连连,指挥着山间群猴与高大的巨人们,对万剑锋发动猛攻。群猴得到命令,无不挥舞着宛如铁钩的利爪,铺天盖地的扑向万剑锋。那些巨人也大吼着,将手中大石朝他劈头盖脸砸来。 “啊!”万剑锋惊叫着左躲右闪,眼看这些大石贴着他身侧呼啸而过,心中把东到三星西至佛祖,南到观音北至真武,通通求了个遍,可却没有一位神仙显圣相助。 万剑锋眼见这些大石,有的在空中相撞,发出“轰轰”的巨响,有的砸在地上,把大地砸出一个深坑,还有的砸在旁边的山崖、密林上,把山石、古木砸得纷纷折断,吓得险些尿了裤子。 “你这该死的老猴子!”万剑锋拿着帅棍点指袁狂生,愤怒的喊道:“你别以为今日杀了本少侠,你就能有好果子吃!实话告诉你,本少侠今日如果真的死了,我师父、师兄、父亲、世叔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定叫你这老猴儿给我陪葬!” 袁狂生懒得与万剑锋废话,只冷冷一笑,口中再次发出几声猿啸。猴群听到啸声,立刻趁万剑锋说话之际蹿到他身上,用锋利的爪子死命的抓住万剑锋,让他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万剑锋只觉四肢有如嵌入万把钢刀,鲜血淋漓而下,雨水落在伤口上,越发疼得他几欲昏厥。这些巨人见状,个个咧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手中大石如天上雨点般砸了过来。 “天……天灵灵,地灵灵,各方神仙快显灵!再不显灵,本少侠可要骂你十八辈祖宗了!”万剑锋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高声呼喊,他话虽说得硬气,声音中却隐隐带着几分哭腔。 袁狂生见万剑锋这么狼狈,笑得越发张狂,“哈哈哈,万剑锋,你别忘了这是哪!你今天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就瞑目吧!”(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三) 越日,傍晚。 夕阳低沉,晚风徐徐,暮色苍茫。 此刻的武当山长房岭,没了白日的壮美,变得阴森、苍凉。不时,几只倦鸟鸣叫着盘旋过树梢,叫得人心底生寒,仿佛茂密的森林中潜伏着无尽的杀机,倘若行差踏错半步必定万劫不复。 万剑锋拿着酒葫芦,一边在密林中穿行,一边仰头喝酒。他的步伐不算太快,脸色也较为从容,全不似前几日那般疲于奔命。他行了一会儿,望望四下山色,笑道:“哈哈,此地风光还是不错的,难怪当初师父上华山前,曾在武当山修炼多年。只可惜,此地没有太著名的武林门派,不然本少侠报出师父的名头,该派掌门肯定亲自把本少侠请进派中做客,弄好了遣几个武艺出众的弟子,护送本少侠去东京也说不定啊!” 不知不觉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万剑锋从未来过武当山,可风餐露宿的经历却着实不少,故此倒也没太在意,仗着年轻与醉意,仍大步在荒山中独行。 万剑锋又走了一会儿,见远处隐约有座高耸的山峰,峰下是片极为开阔的山地。不知为何,这片山地上一颗古木都没有,就连杂草也少得可怜,坚硬不平的山石尽数裸露在外。 很快,万剑锋踏上了这片山石,举头望向面前的山峰。他见此峰山腰处似乎有片空置的石台,台上既没庵观,也没庙宇,就连住户都没有,显得空落落的。万剑锋觉得有点奇怪,奈何足下山石十分硌脚,多站半刻都是一种折磨,也索性不再去想,径直朝前大步急行。 突然,万剑锋听到四下传来阵阵闷响,好像天空响起了闷雷。万剑锋忙抬头望向天空,口中下意识抱怨道:“喂,我说老天爷,你欺负人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本少侠今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真下一整夜雨,本少侠明日非染上风寒,大病一场!” 万剑锋看了一会儿,没见天上打闪,忙又向身遭望去。他这一望之下,吓得他再次魂飞魄散,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进去。但见,从周围密林中,涌出数不清的持剑轻年,这些人尽数穿着血红色的长袍,周身却也充斥着森然杀气,凑在一处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非但如此,在这些轻年身后,竟还跟着六个怪人。东南方的怪人身着绿铜甲,外披绿战袍,胯下一匹青鬃駽,掌中一口开山钺。西南方的怪人身着红铜甲,外披红战袍,胯下一匹胭脂兽,掌中一柄托天叉。西北方的怪人身着白铜甲,外披白战袍,胯下一匹白龙驹,掌中一条梨花枪。东北方的怪人身着黑铜甲,外披黑战袍,胯下一匹乌云骥,掌中一口凤嘴刀。正后方的怪人身着黄铜甲,外披黄战袍,胯下一匹淡黄駥。 正前方的怪人全身都覆盖着乌黑的战甲,脸上带着一张异常狰狞的修罗铁面,双手被一副生铁打造的手套牢牢护住,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裸露在外。他手中倒持方天画戟,胯下压骑乌骓马,身后一袭如血的红色披风被微风鼓起,发出猎猎的声响。此人全身透着霸道而恐怖的气场,每一寸铁甲都泛着凛凛杀意,不论是谁看他一眼,都绝对会被深深震撼,不寒而栗。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坠入人间的阿修罗! 万剑锋赶紧拔出帅棍,战战兢兢的点指众人,嚷道:“喂!我说你们又是哪钻出来的虾兵蟹将、魑魅魍魉啊!拦住本少侠要干什么,劫道吗?和你们说句实话,要钱本少侠身上可镚子没有,要虱子倒有一大堆!” 李重进冷笑一声,道:“万剑锋,本帅生平没服过什么人,惟独你是个例外!从戎州到房州足有千里之遥,你非但没死在途中,竟还能完完整整的来到此地,放眼当今武林只有你一人做得到。不过很可惜,谁叫你自投罗网,撞在本帅手里,你就瞑目吧!” 万剑锋不待李重进出手,又嚷了起来,“喂,我说你这怪模怪样,脑子不灵光,记性倒不错的铁皮精!本少侠不就是在涿州骗了你一次而已嘛,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要不这样,你也骗本少侠一把,咱们就算扯平了,你看如何?” 李重进摇头,道:“本帅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难道只因你骗我一次,我就要取你首级?你未免把本帅看得太小了吧!” 万剑锋挠挠头,眼珠转了几转,仍感到疑惑不解,“不是,本少侠就见过你一次,如果不是为了上次骗你那事,你又为何非要杀本少侠不可?” 李重进刚要开口,忽听对面山腰石台上,传来一个威严至极的声音,“万剑锋,你若真想知道,就让朕告诉你吧!” 万剑锋忙抬头去看,就见石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怪人。在两边火把的映照下,依稀可见石台正中摆着一把黑曜石打造的龙椅,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暗绿龙袍的男子,他的五官隐于暗处看不真切,但他与生俱来的威严,却压得万剑锋几欲窒息。 此人左边伫立一位儒雅、邪魅的蓝衣轻年,他掌中的铁扇在火光照应下,泛着凛然的寒芒。而右边站着一位又高又壮的黑衣大汉,活像座镔铁塔,他掌中那柄碗口粗细的狼牙棒,更是骇人异常。在一文一武两个怪人的身边,聚集着几十个神情肃穆的红袍轻年。他们个个倒持长剑,恪尽职守的拱卫着为首三人。 万剑锋与李重进还有过一面之缘,可山腰上的三个怪人,他却是打从娘胎开始就从未见过的,一时间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是,你们都和本少侠有仇吗?本少侠扪心自问,生平是没少抢切糕、夺馅饼、打闷棍、套白狼,可也不至于和你们这些家伙接下什么梁子吧?如果你们真有本事,就先把咱们之间的恩怨解释清楚,不然我就是到了阴间,也定找你们的十八辈祖宗好好理论理论去!” 蓝衣轻年手摇铁扇,冷然一笑,“哈哈,万剑锋,愧你还自称足智多谋,居然连你做了哪些亏心事,都不知道吗?” 万剑锋摇摇头,“不知道!莫非你知道?” 蓝衣轻年微微颔首,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几年前是谁在洞庭湖畔灭了姚鸿远,是谁在满城杀了袁公子,又是谁在锁龙山迫使张寨主投降朝廷?你不会和我说,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吧?” 万剑锋叹了口气,“唉,这些事是与本少侠有关,可主要都是那个小魔女干的,本少侠不过打打下手而已。你们这群家伙欺软怕硬,不敢去找小魔女,就通通把帐都算在本少侠头上是不是!” 蓝衣轻年铁扇一合,点指万剑锋道:“姓万的,慕容云瑶确实该死,但如果没有你,她早就死在满城那些狗官手中了,焉能活到今日?所以,你比她更该死,比她更该万剐凌迟!”万剑锋一撇嘴,道:“我说,你如果非认定这些事都是本少侠主使,倒也不是不行。可你不能一味觉得本少侠该死,而不为本少侠算无遗策的头脑与超世绝伦的武艺折服吧?”(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四) 蓝衣轻年一怔,下意识道:“你确实有些手段,这点我想不承认都不行。可你越有本事,我们就越得杀了你,不是吗?” 万剑锋嘻嘻一笑,道:“看模样你像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怎么脑子这么不灵光?如果你们只是不想让本少侠,阻挡你们的某些计划,为何不试试说服本少侠投降呢?如果本少侠投降了,不比姚鸿远、袁公子这些废物得力的多?” “投降?”蓝衣轻年略感惊讶,目光忙望向龙椅上的男子,恭身道:“天子,您看我们是否同意万剑锋投降?” 周天子以手抚颌,思忖片刻,才道:“万剑锋,你投降可以,但需有凭证,不然朕可不会那么轻易上当的!” 万剑锋在身上打量半天,为难的道:“本少侠一无细软,二无银,三无奇珍,四无金,惟有破棍与葫芦,押给了你还挺闹心!” 周天子一指万剑锋手中帅棍,沉声道:“万剑锋,你如果真心投降,不如就把这条帅棍暂时押在朕这里,待日后你若为朕立下奇功,朕再将此棍还你不迟!” “这……”万剑锋瞧瞧掌中帅棍,暗道,“此棍又短又轻,用起来的确不太顺手,如果只是条普通的木棍,本少侠就算送给你又何妨?但此棍偏偏是丐帮信物,一旦落入你们这些邪门歪道手中,你们必会利用此棍为祸武林,这可如何是好?” 李重进见万剑锋迟疑,一戟挂定朔风,倏忽间抵在他项间,“天子有令,让你交出帅棍!若敢违令,本帅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万剑锋掌心一摊,朝李重进努努嘴,“你们如果真的很喜欢这条破木棍,尽管拿走好了。不过,本少侠有话在先,如果你们拿了本少侠的帅棍,有个秘密你们这辈子都别想知道喽!” 李重进对他的威胁恍若未闻,伸手就要夺棍,周天子却好奇的道:“万剑锋,你言下之意,如果朕不要你的帅棍,你就可以把那个秘密告诉朕了?” 万剑锋得意洋洋的道:“没错,就看你这脑子是否灵光,能不能转过来个了。” 蛊雕将手中铁扇摇了几摇,低声提醒道:“天子,万剑锋生性狡诈,属下认为他的话不可尽信。想那帅棍乃丐帮至宝,丐帮众人见帅棍如见帮主,纵然当今丐帮实力不如以往,可我们如果能掌握帅棍,同样能得到不少助力,定然比那个所谓的秘密对我们更有利,望天子三思!” 周天子微微一笑,“蛊雕,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朕先假意不要帅棍,骗他说出那个所谓的秘密,若是那个秘密的价值高于帅棍还自罢了,不然朕一声令下,帅棍不还是咱们的?” 蛊雕闻言恍然大悟,笑道:“陛下英明!” 万剑锋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想来也大致如此,眼珠左右转了转,也笑了起来,“喂,我说尊敬的皇帝陛下,您到底考没考虑好呀?要是还得会儿,本少侠可先躺在石头上睡一觉喽!”他说着竟真的躺在地上,翘起了二郎腿,打起了哈气。 蛊雕见他如此放肆,本就阴冷的声音,又冷厉了几分,“万剑锋,天子决定不要你的帅棍,改为听你讲诉那个秘密。只是,你若胆敢哄骗我们,相信你绝难看到明日的太阳!” 万剑锋一笑,道:“放心,这可是个震古烁今,无与伦比的大秘密,保管天子听了欢喜!” 李重进哼了一声,道:“万剑锋,你少卖关子,别以为多拖延一会儿时间没,就会有人来救你!放眼江湖,能同时在本帅、傲狠与五行大将手中救人的,还没生出来呢!” 万剑锋一撇嘴,道:“铁皮精,我和你家主子说话,你能不能别总插嘴!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本少侠一堵气,还不说了呢!” 李重进狠狠瞪了万剑锋一眼,吓得万剑锋立刻没词了,只得痛痛快快的道:“天子,您那么神通广大,想必一定听说过党项第一大将李若云的名头吧?不瞒您讲,李若云与本少侠可是世交,不说交情莫逆,可也差不离。前几日,他写信给本少侠,说他与党项共主李继迁闹掰了,希望本少侠能给他找个称心的主公,如果您想收他入伙,本少侠这就帮您说去。” 蛊雕倒吸口气,“天子,万剑锋说的这位朋友,可大大的了不起。此人非但武艺高强,而且义薄云天,更难得的是他叔父李明和与宋国有仇,倘若真能招揽此人,实是一大幸事!” 那个黑大汉向来寡言少语,这时都磕磕巴巴的道:“是……是啊,是啊,我也听说过那个叫……叫李什么的家伙,听说他力气可大了,一下就能扛起……扛起一头千斤石狮呢,我想……我想同他掰掰手腕,看看谁的力气更大,哈哈,哈哈!” 万剑锋听着黑大汉说话憨声憨气,浑然是个傻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喂,我说那个黑大个,李若云的力气可比你大多了,要是他真来了,你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谁……谁说的!”黑大个一跺脚,不服气的道,“你……你别看我傲狠傻,嘴……嘴巴也不太利索,就小看我!我的力……力气可大得没边,要是不信,我这就下来和你……和你比划比划,看我不拧下你的脑袋!” 万剑锋轻轻一拍胸膛,假装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就我这小身板,自己给自己一下都受不了,哪敢和你比划呀?你如果真有本事,就找李若云比划去,看你不输得满地找牙!” 傲狠忙嚷道:“那……那个什么……什么云,现在在那呀!我早就想和他玩……玩玩了,你……你快告诉我,不……不然我非拧你脑袋不可!” 万剑锋朝西北方一指,道:“他现在人在同州,只有我能把他请出来,如果你真想和他比武,就让你主子派我去同州。” 傲狠点头,朝周天子道:“大……大绿龙,我……我想和李若云比武,你……你快派万剑锋去同州吧,我……我求求你了!” 周天子沉思片刻,摇头道:“万剑锋,你不如写一封信给李若云,让他到房州见朕。如果他肯来,朕绝忘不了你的功劳,他若不肯来,朕也只好借你帅棍一用了!” 万剑锋眉头微蹙,暗道,“不好,不好,这个狗屁天子的脑子满灵光啊!他要真不让本少侠去同州,我怎么才能逃到师父那避难,怎么再取道前往东京啊!如果这些都做不到,本少侠不仅辜负了刘澄的信任,就连这一路上的惊险也白遭了!” 周天子听万剑锋不说话,语气又严厉了几分,“万剑锋,朕让你写信,你没听到吗?莫非你方才说的都是假的,不过是在诓骗于朕,你是要趁前往同州之机逃跑?” 万剑锋被他一语点破心思,冷汗不禁顺着鬓边滚了下来,“天子,您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啊!本少侠自幼没读过几天书,认不得多少字,如果让我写信,简直就是要我的命呀!” 周天子瞥了蛊雕一眼,道:“蛊雕,你不是擅长仿人笔迹吗?不如就由你,代万剑锋写一封书信吧。”(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五) 十五日后,又至深夜。 今夜的月色远不如两日前那么皎洁,照在大地上,将四下照得朦胧一片。若是寻常人,只怕绝不会选择这样的天气贪赶夜路,但以李重进为首的众人,却只有在这样的夜晚,才敢放心赶路。 此刻,李重进骑着乌骓马,威风凛凛的走在最前面。晚风鼓起他鲜红的战袍,仿佛黑暗中燃气一团烈火,格外霸气测漏,也格外狰狞可怖。他麾下的五行大将则各按方位,行在队伍外面,严密的监视着队伍正中的万剑锋。万剑锋没有坐骑,只好徒步前行,幸亏他轻功不错,这才堪堪跟得上。 队伍才行一会儿,万剑锋就抱怨的嚷道:“喂,我说铁皮精,咱们还要走几天才能到同州呀!如果离得不远了,本少侠就再忍忍,可要是离得还远,你说什么也得给我弄匹马,不然本少侠就赖在这不走了!” 李重进望望四下景致,认出此地隶属华州,距同州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如果照现在的速度,最快也要两日一夜,才能赶到李若云的居所,心头有些郁郁,“万剑锋,你一路上叫嚷个没完,致使我们连行半月才到华州。本帅劝你最好先乖乖把嘴闭上,否则本帅就叫你永远张不了口!” 万剑锋不服气道:“铁皮精,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骑在马上当然不觉得累了,有本事咱们换换,你要是腿子儿走上两天两夜还能一声不吭,本少侠情愿跟你姓!” 白袍将军一勒胯下白龙驹,拱手对李重进道:“大帅,末将认为还是为万剑锋备一匹马比较好,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重进侧首,冷然一笑,“怎么,谢将军可怜这个姓万的?” 白袍将军忙摇头,道:“非也,只是天子令我等押送万剑锋前往同州,是为了招揽李若云。倘若他一路过于劳累,见到李若云后暗中说我们的坏话,只怕多有不妥。” 李重进一摆手,道:“粲玚,你不必说了!万剑锋狡诈至极,要是真给他一匹马,想必他定会趁我们一时倏忽逃之夭夭的。如果他真的逃走,天子怪罪下来,你承担得起吗?” 莫说李重进言之有理,纵然他一派胡言,可凭着他的武艺与权势,谢粲玚又焉敢有半分违逆,连忙缄默不言起来。李重进见谢粲玚不再言语,便转过头去,指挥着队伍继续前进。 可队伍才走没两步,万剑锋就捂着肚子,又叫唤开了,“诶呦,诶呦喂,疼……疼死本少侠了!我说铁皮精,你晚上给本少侠的那块粗馍里,是不是下毒药了!本少侠自问除了嘴碎点,也没得罪过你啊,干嘛对我下这么狠的黑手!” 李重进仿佛没听到万剑锋的喊声,连头也没回,兀自催马前行。可他走了一会儿,发觉众人似乎都被自己甩在身后了,这才勒马住缰绳,回身望去。 他见万剑锋捂着肚子,头上大汗淋漓,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心中又惊又疑。他愣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万剑锋,本帅生平虽说不上光明磊落,可下毒害人这种下三烂的勾当,却是决计不做的。何况你已投降,纵然本帅无法全然信你,却也不必下毒取你性命吧?” 万剑锋一边呻吟,一边咬着牙道:“铁……铁皮精,本少侠肚……肚子太疼了!如果去旁边树林中,好好方便一下,或许还能好点,但要是继续赶路,只怕非……非疼死不可!” 李重进不耐烦的叹口气,对白袍将军和红袍将军道:“谢粲玚、罗亘煌,你们两个看着万剑锋出恭,但凡他有半点异动,格杀无论!” 谢粲玚和罗亘煌对望一眼,脸上神色虽都没变化,心中却无不大呼倒楣。可他们哪敢违抗李重进的钧令,只得朝万剑锋道:“姓万的,你要出恭就快点,不然我们可没耐心陪你!” 万剑锋双手撑着地,痛苦的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朝两人一抱拳,“哈哈,有劳谢兄、范兄观摩本少侠出恭了!你们放心,本少侠出恭虽不是天下最快的,放出的屁却是天下最臭的,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他说着一溜烟跑向旁边的树林,速度比受惊的兔子还快上三分。 谢粲玚和罗亘煌朝手下几个士兵一挥手,当即追入林中,唯恐万剑锋借着屎遁,真的来个一跑了之。好在,他们很快他就追上了万剑锋,并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哪怕万剑锋轻功再好,想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逃走,也断然不能。 “多谢诸位捧场,在下献丑了!”万剑锋笑着朝身边众人一抱拳,随即连忙蹲在地上解裤带,好像蹲的慢上半分,都会把恭出在自己裤子里一般。众人见万剑锋如此狼狈,不免纷纷出言取笑。 万剑锋对他们的话恍若未觉,一边头上冷汗直流,一边口中嗯嗯啊啊个不停。但他忙活了半天,非但半分恭都没出来,连个屁也没有。众人见他们这么费劲,莫名的为之心焦,仿佛出不来恭的是自己。 罗亘煌斜睨着万剑锋,问道:“小子,你能不能行,别在这光打雷不下雨的,我们的耐心可有限的很!” 万剑锋余光扫视四周,只待寻个破绽逃走,嘴上从容应付道:“本少侠原当自己够没文化的了,没想到老兄还不如比我呢!你没听唐朝那个大诗人,曾在出恭时写过一句好诗吗?” 罗亘煌一怔,“我怎么没听说过谁在出恭时作诗的?不知道是哪句,说出来也让我们开开眼!” 万剑锋用手摁着肚子,嬉皮笑脸的道:“有道是‘千呼万唤屎出来,犹抱噼啪半遮面!’,也就是说什么时候听到噼啪、噼啪的放屁声,什么时候屎就要拉出来了。现在你们连个屁声还没听到,便急于让我把屎拉出来,不是强人所难吗?” 罗亘煌听万剑锋把好好一首《琵琶行》,篡改得如此低俗不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哪料万剑锋这边突然“噗!”的一声来了个震天响,紧跟着臭气弥漫开来,熏得他险些吐出来。 罗亘煌连忙以手掩住口鼻,大声骂道:“万剑锋,你他妈能不能干点人事!要是再敢这般臭气熏天,老子非堵了你的粪门不可!” 万剑锋嘻嘻笑道:“范大将军,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压脱俗好不好?本少侠干的这就是人事,不信你随便找个男女老少问问,看看他们哪个从没干过这种事!倒是你们,这么大的人了,一个个还号称什么将军、什么大帅的,围成一圈看人出恭,这才叫不干人事吧。” 罗亘煌纵然自幼混迹行伍之中,也从未听过如此粗鄙之语,气得举叉就想捅万剑锋一百个透明窟窿。谢粲玚忙一拉他衣袖,劝道:“范兄,此人杀不得!你要是把他杀了,咱们怎么和天子交代?”(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擅闯神农惹朱厌 错踏房州遭锋芒 (六) “格老子的!”罗亘煌一跺脚,气冲冲的转过身去,不愿再多看万剑锋半眼。谢粲玚也不愿看着别人出恭,索性也背对万剑锋,欣赏今夜的满天星斗。 万剑锋见两人都不看自己了,不由微微一笑,连裤子都来不及提,抬腿就朝密林更深处奔去。谢粲玚、罗亘煌只觉身后刮起一阵疾风,本能的想到旁边避避风,却见这阵狂风竟有色有味,而且臭不可闻,这才反应过来是万剑锋逃跑了。 罗亘煌不假思索,举叉在后就追。众多血衣人也纷纷拔剑,紧随在罗亘煌身后,向密林深处追击。惟有谢粲玚没有急于追赶,而是喊道:“范兄,你快带人追,我去禀报大帅,切莫让万剑锋逃了!” “好,你快去吧!”罗亘煌头也不回,口中只顾高声喊着,生怕转身答言的片刻,让万剑锋逃得无影无踪了。 罗亘煌跑得极快,黑夜中仿佛一片涌动的红云,又像一团蔓延的烈火。万剑锋使出了吃奶的劲,玩了命的在前面狂奔,竟也没甩开他太远。 突然,万剑锋脚下被根粗大的树枝绊了一下,他跑得太快,哪里收势得住,当即摔了个狗吃屎。罗亘煌见他摔倒,不禁放声大笑,一叉恶狠狠的叉向万剑锋后心。 万剑锋但听恶风不善,又见眼前寒芒闪动,忙仰天大喊道:“天灵灵,地灵灵,各方神仙快显灵!再不显灵,本少侠可要骂你十八辈祖宗了!” 罗亘煌森然一笑,喝道:“万剑锋,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的运气,每次都能那么好吧?本将今日倒要看看,是我的叉快,还是你的救星快!”他说罢,掌中钢叉来势越发迅疾了几分。 万剑锋眼见钢叉离自己不过方寸,暗道,“唉,看来天意如此,本少侠今日定要死在此叉之下了,只可惜天下好酒那么多,本少侠还没喝够,就要一命呜呼了……” 千钧一发之际,林中忽然传来一个清冷、温润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劝这位缘主,还是少造杀孽为上,若缘主执意不听,贫道也只好得罪了。”随着动人的声音,一位儒雅、飘逸的中年道士,缓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罗亘煌见有人多管闲事,手中钢叉一滞,扭头望向说话之人,“什么人,快滚,少要多管闲事!你要是再不滚,小心我一叉把你捅个对穿!” 道士闻言不慌不忙,反倒莞尔笑道:“福生无量天尊!陈某随老祖在华山潜修数十载,虽说不上经多见广,倒还第一次听见有人想要贫道性命。” 万剑锋先是一怔,下一刻他狂喜得险些混倒过去,“陈……陈师兄,快救我!你要是再不救我,我这条小命可要交待在这了!” “师兄?”陈踏法微微一怔,对这个称呼感到有些费解。但他下一刻就恍然大悟,道:“师父生平弟子无数,但得他老人家真传的,却只寥寥数人而已。你既唤贫道师兄,又非三清弟子,想必就是江湖人称‘醉游天下戏乾坤’的万师弟吧。” 万剑锋忙点头,道:“没错,正是本少侠!我说师兄呀,你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行不行,先把这个拿叉子的收拾了要紧!” 陈踏法一摆掌中拂尘,望着罗亘煌道:“这位缘主,请你看在贫道和家师的份上,饶过我师弟这次。不然,你我一旦动起手来,只怕于阁下颜面有损。” 罗亘煌一撇嘴,道:“牛鼻子,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冒充陈抟的弟子,就能把我吓得屁滚尿流,一切听你摆布,痴人说梦!”他说着不顾三七二十一,一叉直刺陈踏法面门。 “福生无量天尊!”陈踏法高念道号,掌中拂尘倏然击出,刹那缠上叉柄,“这位缘主,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但若执迷不悟,贫道也只好得罪了!” “少他妈的废话,老子宰了你!”罗亘煌骂了一句,挺叉继续前刺,可掌中钢叉竟似插入泥潭,无论使出多大力气都尽皆消散于无形,根本无法伤害陈踏法分毫。 罗亘煌双目圆睁,两只手都握在叉柄上,拼尽全力也要结果了面前这个可恶的道士。陈踏法见他这幅神情,左手捻髯一笑,“缘主,既是你定要前刺,不如贫道顺水推舟,助你一臂之力吧!” 陈踏法说着身形向旁微闪,借着罗亘煌的力量,拂尘只轻轻一抖,就将钢叉径直夺过,激射向身后一棵参天古木。钢叉在半空中寒芒乍现,随即连头带柄深深没入树中,任凭你有千斤之力,都再难把钢叉从树中拔出半寸。罗亘煌见陈踏法武艺出神入化,哪敢再与他过多纠缠,朝身后血衣人们一挥手,全都做了鸟兽散。 万剑锋此时才从地上爬起来,瞧瞧没入古木中的钢叉,笑道:“哈哈,陈师兄果然厉害!这招我可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是师父他老人传授的吗?” 陈踏法摇头,道:“非也,此招乃龙虎山正一派的清宁拂尘二十四式中的一式,名曰虚怀若谷。这套拂尘功问世不久,天下习练过这套功法的,更是屈指可数,师弟自然不识。” 万剑锋想了想,道:“师兄,我听讲史先生说过,这代天师是妙济真君,他当年可是一招就败在九幽鬼境的贼人手下。想必他老了老了,就算武艺突飞猛进,也难以新创武功吧。” 陈踏法微微颔首,“师弟,妙济真君的武艺早已今非昔比,虽仍不及师父他老人家,却也决计不可小视。不过,这套功法的确不是他创出来的,而是他的嫡孙张虚白所创。别看张虚白年纪比你还小,却创出了这一式招法,日后他的修为必定无可限量!” “张……张虚白?”万剑锋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句,脑中下意识浮现出张虚白那张稚气、清秀的面容,与那腼腆、羞涩的性格,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武学宗师联系起来。 陈踏法笑着朝西北一指,“师弟,此地离华山不过十几里了,你若没什么要事,不如随我上山拜会师父。” 万剑锋点头,道:“好啊,本少侠正想上山呢,既然陈师兄愿意和我搭个伴,那就一起走着吧!”(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捕鳞锦隐疾突发 施岐黄旧伤初愈 (一) 翌日,清晨。 云台峰四面悬绝,上冠景云,下通地脉,巍然独秀,有若云台。北峰不如南峰耸峻、霸气,却多了几分飘渺与秀逸,一如驰名江湖百余年的云台观主陈希夷。 此刻,陈踏法与万剑锋一边谈笑着,一边缓步向北峰行来。他们走的并不快,而且时走时停,过了许久才走到峰下一家酒馆旁。万剑锋见到这家酒馆,顿时笑了,“陈师兄,这家的西凤酒在方圆几十里内可是首屈一指,咱哥俩进去一起喝点?” 陈踏法略感为难,道:“万师弟,不瞒你说,贫道此次出行将银两大多用于救济穷困百姓了。若你携带的银两够用,贫道当然愿意与你共饮,可若你身上也没有太多银钱,还是待回山见过师父,取些银两再下山品酒吧。” 万剑锋摇摇头,笑道:“哈哈,本少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缺,惟独缺钱!既然师兄现在也是个穷鬼,只好先一起上山取钱了,不然这里离云台观那么近,要是在这耍光棍,非被师父一脚踹下华山不可!” 陈踏法莞尔一笑,“万师弟,放眼当今江湖,连咱们的师父玩笑都敢开的,恐怕唯你一人而已!”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本少侠上到天皇老子,下到十殿阎君,谁的玩笑不敢开?至于这开法,却要分为两种情况。” “畜生?”陈踏法微微一怔,忙道:“这位缘主,不知您口中的畜生,是老虎、豺狼、狗熊还是豹子?贫道武艺低微,但自忖为诸位铲除二三凶兽,倒也并非难事。” 老汉匪夷所思的看了万剑锋半天,一边看还一边摇头,“不像,实在不像!云台观陈老祖的门下,哪个不是仙风道骨的仙长,怎么会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不过,陈仙长都这么说了,想必一定是真的,或许这就叫真人不露相吧。” “师弟,不要再开玩笑了。”陈踏法一摆拂尘,对老汉道:“缘主,你们所求之事,贫道记住了。最多三日之内,贫道必为你们降服此犬,绝不许它再胡作非为。” 陈踏法一指万剑锋,道:“好啊,你竟敢当着我的面,取笑于我!早知你如此没大没小,就不该教你那些胡言乱语,省得你随处道破天机。” 陈踏法笑着摇摇头,“你啊,你!贫道只说师父门下弟子个个能说会道,其中又以贫道居首,熟料你竟比贫道还会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陈踏法问道:“不知是哪两种情况?” 万剑锋点点头,装出一派得道高人的腔调,“放心吧,本道长不会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的。若我真那么小肚鸡肠,只怕天下一半的人,都被本道长用掌心雷轰死了!” 万剑锋道:“自然一种是当面就敢开,另一种是只有在背后才敢开了!” “疯狗?”不待陈踏法答言,万剑锋先来了兴趣,笑道:“哈哈,本少侠别的本事没有,打疯狗却是一流!几个月前,在瞿越打那条赛舟子当真过瘾得很,一点不必痛饮美酒差!” 老汉打量打量万剑锋,裂嘴一笑,“哈哈,这位小兄弟想必是丐帮的吧?老朽听说丐帮的叫花子们打人不行,专擅打狗,不知是不是真的啊!” 老汉笑着点指万剑锋,道:“哈哈,像了,这下像了!老朽见过这位小仙长了,方才说话不太中听,多多见谅啊!” 两人正说话间,许多百姓忽然涌了过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齐齐跪在陈踏法面前,“陈仙长,您总算回来了!我们在此等您多时了,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 万剑锋忙道:“别呀,本道长为人卜卦可从来不求钱财,只求赚点名声,好为更多施主指点迷津!” 老汉摇头,道:“陈仙长,若闹的是那些猛兽,贵观的仙长们早就出手了,偏偏这畜生是条体型硕大的疯狗。我们去了云台观五六次,贵观的小师傅们都说我等无理取闹,每次被拒之门外不予理睬。可这条疯狗实在太可恶了,每到夜里狂吠不说,还吃了我们不少家禽,有几次差点咬伤我们,我们只好等您或是鸿蒙道长回观,当面向你们求援了!” 万剑锋一抱拳,道:“可不,这都是托陈师兄你的福!要不是你同我胡侃了三日,学了不少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本少侠这嘴皮子真没法这么利索!” 陈踏法见这些人都是华山附近的村民,疑惑道:“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快快请起,不知你们找贫道所为何事,只要贫道力所能及,定然会尽绵薄之力的。” 其中一个上了些岁数的老汉,开口说道:“陈仙长,老汉年轻时是这山中猎户,原说此事不该烦劳您亲自出手,怎奈老朽岁数大了,实在不是那畜生的对手,也只好麻烦您了!” 陈踏法担心万剑锋生气,忙道:“缘主说笑了,这位不是丐帮弟子,而是贫道的亲师弟。您若想知道丐帮是否专擅屠犬,不妨移步君山,亲自一观岂非更好?” 陈踏法捻髯笑道:“哈哈,万师弟真是风趣!那次在满城你我相处了整整三日,我都没发现你如此诙谐,想必最近于说笑一道又有所长进吧!” 万剑锋清清嗓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颌下做捻髯状,朗声道:“福生无量天尊!本道长自幼生就半仙之体,专擅为人看相,不知这位缘主可要卜卦否?” 老汉一拱手,道:“多谢陈仙长,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也请您多多向老祖带好。待到四月二十八,我们必当亲上贵观,拜会老祖。” 陈踏法微微颔首,“福生无量天尊,为乡亲除害乃吾辈之责,不必太过客气。贫道要带师弟上山面前恩师,就先行一步了,过几日待贫道降服恶犬,再与诸位闲叙。” “恭送陈仙长!”众百姓朝陈踏法齐施一礼,陈踏法忙还以稽首,方才带着万剑锋向云台峰飘然而去。(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捕鳞锦隐疾突发 施岐黄旧伤初愈 (二) 清早山间的空气格外清新,山腰往上为薄雾所笼罩,山上一草一木都沾染着晨露,一切美丽而虚幻,仿佛此处已非人世,而是洞天福地、九天仙山。 陈踏法已在此山修炼二十年,对山间美景早就了然于心,见之虽仍觉心旷神怡,但终究少了初见时的新鲜。万剑锋倒有几年未来华山了,而且他在山上学艺时,常因夜里饮酒错过了清晨山色,自然大有兴趣。 他一边踏着崎岖的山路,向前缓步行进着,一边欣赏着如诗如画的山景,竟连仅剩的葫芦美酒都忘了喝,“陈师兄,听说师父当初在武当山、终南山都修炼过,后来怎么脑子一热到了华山?” 陈踏法悠悠的道:“昔年恩师曾随吕祖、何仙长、麻衣大师修习道法以及武艺,故此到过武当、终南二山。后来他老人家为报答好友凤逸尘对他的救命之恩,这才毅然下山助其复国,怎奈天意不佑南诏,此事到头来终成镜花水月。数年后,凤逸尘接掌凌霄派门户,恩师则隐于华山。据传,太祖皇帝年少时还与恩师以华山为注,双方对弈搏杀过。起初恩师故意藏拙,直到将败之际,方连走五步妙棋,一举在太祖手中赢得了华山。” 万剑锋笑道:“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本少侠原先只当师父觉得华山风景远超另外两山,就一时冲动把道观搬过来了呢,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套头。待日后本少侠手里有钱了,非找个讲史先生,把这段故事原原本本的给本少侠讲上一遍不可!” 陈踏法摇头浅笑,“师弟,讲史先生口中讲的那些故事,大多当不得真的。你若真想知道昔年往事,何不让恩师亲口讲述,反而去请那些不明内里之人?” 万剑锋摇头,道:“师兄,师父那脾气你还不清楚?平时和蔼可亲得很,咱们这些做弟子的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怒,可惟独不能提过去的那些事。只要有人当他面一提,他轻则长吁短叹,重则恨不得一剑将那人杀了,我就是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也不敢指望他老人家能给我讲故事啊。” 万剑锋好奇道:“师父念及的是哪几个名字呀?” 陈踏法不解的望了万剑锋一眼,“师弟,你怎么了?听江湖中人传言,师弟的水性极佳,就连无风三尺浪的洞庭湖都能来去自如,不会反怕华山一处小小的瀑布吧?” 陈踏法回忆一下,不太确定的道:“贫道也没完全听清,不过其中最多的好像是昔年凌霄派掌门凤逸尘,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夕颜、钱镠、李惊鸿、魏溟夜、龙恨天等人。” 万剑锋挠挠头,努力在脑中搜索了半天,才道:“嗯……这些名字里,本少侠只隐约听说过钱镠,要是没记错的,这家伙好像当过皇上。至于其他的,本少侠怎么一个也不知道,不会是师兄你听错了吧?” 陈踏法摇头,道:“这些人想必都是恩师年轻时,叱咤江湖的绝顶高手,只是过去的时间太久,现在的武林中人不太提起了而已。便如贫道年轻时,江湖上提起最多的就不是诸如师弟这般年纪的少年英雄,而是现已年逾不惑的诸位中年豪杰,可惜这些人大多已经离世,每念及此也难免让人扼腕。” “烤鱼……”万剑锋全身重重一颤,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哪怕是无数次面临生死时,恐惧感也没有现在这么强烈。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心头的畏惧,而且离水声越近,这种恐惧感就越盛,一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歇,折磨得万剑锋极为痛苦。 万剑锋心中忐忑莫名,如果把此刻的惶恐告诉陈踏法,日后必定成为云台观众同门的笑柄。他虽不在乎别人笑话自己,可总也不愿别人笑他莫名其妙,只得硬着头皮道:“好啊,本少侠可好多天没烤鱼了,师兄倒好真有口福。”他说完不待陈踏法答言,便已快步向前面的瀑布跑去。 陈踏法微微颔首,“嗯,这你倒没说错。莫说你只在观中学艺一年,就连我这种在华山修炼了二十年的,都从未听师父讲过往事,偶然几次见到师父对空怀古,也只能隐约听他念及几个故人的名字。” 万剑锋点点头,刚想问问陈踏法是否了解这些江湖名宿,却突听不远处传来“轰隆隆”的瀑布声,眉头下意识紧蹙,全身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他平日水性极佳,又爱烧烤鲜鱼,几时听到水声有过这般反应,不但陈踏法觉得有点异样,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陈踏法一指前方,笑道:“师弟,你上次在满城的时候不是说要请我吃烤鱼,这下终于可以兑现诺言了!” “福生无量天尊!”陈踏法望着万剑锋远去的背影,不由苦笑道:“万师弟怎么总像孩子一样,如此爱说笑、玩闹?真难想象,以他的性格是怎样在波谲云诡的江湖当中,到底是闯出一番名堂的。” 陈踏法喃喃自语着,脚步相对缓了不少,走了许久才来到山间一处不算太大的瀑布前。他以为万剑锋此刻必然已抓好了鱼,正夹在树枝上烧烤,哪料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万剑锋,这时却倒在潭边口吐白沫,咽喉处更不由自主的痉挛着,似乎身中剧毒! “师弟!”陈踏法快跑几步,蹲下身一把将万剑锋抱在怀中,右手本能的搭上他的脉门。可奇怪的是,万剑锋的脉相竟毫无中毒的迹象,而且四下连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只有他后脑不知为何微微发红,似乎别人用力敲打过一样。 陈踏法突然想起万剑锋刚才神情,仿佛在害怕某样东西,心中越发疑惑不解。但他纵有再多疑惑,万剑锋这样的状况,也无暇容他细思,只得费力的背起万剑锋,快步赶往十几里外的云台观。(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捕鳞锦隐疾突发 施岐黄旧伤初愈 (三) 云台观方圆极广,四面围墙俱为白砖所砌,在晨曦映照下仿佛笼罩着圣洁的白光。观门分为三扇,一正两侧,俱为原木之色,越发显得此观简洁、大气。在观门两边的立柱上,各写贴着一句陈抟老祖亲笔书写的对联,上联是“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下联配“朝吟夕诵,唤回尘寰迷梦人。” 良久,陈踏法才背着万剑锋,来到云台观前。陈踏法用力叩响观门,很快一个小道士就打开了观门,他见叩门的是陈踏法,忙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陈师叔回来了,请进吧!” 陈踏法点了一下头,问道:“恩师现在何处?” 小道士用有点奇怪的眼神瞥了万剑锋一眼,才道:“老祖现在白云轩,不过已遣范铧师叔去打扫睡仙洞了,想必洞内打扫干净后,他老人家又要去张超谷睡上几个月了。” 陈踏法松了口气,暗道,“福生无量天尊,还好我没来迟,不然恩师一旦真去了张超谷,只怕师弟这条性命真要交待在华山了!”他说着脚下越发加紧,径直绕过三清殿、玉皇殿、无量殿,来到观后陈抟老祖所居的白云轩。 白云轩名字虽雅,可通体既非白刷着白漆,也没有过多的云纹装饰,只是间比较宽大的寝室罢了,丝毫没有白云的意象。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陈抟老祖的居所纵然再寻常,可谁能又否认这样一件小小的寮房,才是真正的武林圣地呢? 此刻,白云轩的门半开半掩着,透过门缝可以清楚的看见轩内那张朴素的卧榻,与榻上那位年逾百岁的仙长。这仙长微和双眸,头枕双臂,须发洁白似雪,面色红润如柰。微风透入轩中,那袭鹤氅任风吹起,衣袂飘飘宛如仙人。 陈踏法见师父闭目养神,不敢擅自闯入,只得伫立在门前静侯。若是平时,哪怕让他站上三四个时辰,陈踏法也绝无半分怨怼,怎奈背上的师弟性命堪忧,心下焉能不急? 陈抟似乎察觉有人前来,缓缓睁开眼睛,口中吟道:“至人本无梦,其梦本游仙。真人本无睡,睡则浮云烟。炉里近为乐,壶中别有天。欲知睡梦里,人间第一玄。” 陈抟见弟子走了,缓缓解开了万剑锋的衣服。他见万剑锋全身上下又脏又臭不说,而且到处都是被动物抓伤留下的抓痕,特别是背后那个深可及骨的齿印,纵然过去这么久,依然红肿得宛如新伤。 陈踏法摇头,道:“弟子不知。” 陈抟摆摆手,笑道:“守正,你尽管去吧。这里有为师照应,剑锋绝不会有事的。听说山间这条疯狗体型硕大、凶狠暴戾,你也要多加谨慎,切莫被它所伤。” 陈抟一指万剑锋后脑,道:“守正,你未见剑锋脑后有伤吗?为师想来,必是剑锋病发时痛苦难当,故此把自己打昏以减轻痛苦,只是他情急之下太过用力,这才迟迟未醒。” 陈踏法问道:“师父,如剑锋师弟患上的真是恐水之症,又何以昏迷不醒呢?” 陈踏法点点头,道:“不知此疾何药可医?” 陈抟沉吟道:“此病说好医也好医,说难医也难医。” 陈抟微微一怔,忙望向陈踏法背上的万剑锋,问道:“守正,剑锋这是身患何疾,你可知之?如果知悉,速速告诉为师,为师也好全力施救。” 陈踏法不解道:“师父,您此言弟子不太明白。” 陈踏法闻言,快步走了进来,朝陈抟深施一礼道:“弟子陈踏法,见过师父。弟子在归途中,偶遇师弟将他从一伙歹人手中救下,哪知他在上山之时忽然昏厥,还请师父救治!” 陈抟故作担忧道:“为师言下之意,所需的诸多草药观中大多都有,可唯独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材。如果能找到这味药材,为师定保药到病除,可若寻不到这味药材,只怕凶多吉少……” 陈踏法忙点头,道:“是的,师父怎么知道?” “多谢师父!”陈踏法一拱手,随即把万剑锋放在榻上。万剑锋身子一挨卧榻,身子又莫名的抽动了几下,由于咽喉痉挛,口中发出几声异响,乍听之下竟有几分像犬吠。 “多谢师父提醒!”陈踏法一拱手,当即退出白云轩,运起恩师所创的腾云乘风身法,刹那消失不见。 陈抟将手搭在万剑锋脉门,很快就道:“守正,沿途之上剑锋必有发热、兴奋、恐水的症状吧?” 陈抟胸有成竹的道:“疯狗脑,切忌必须是疯狗,其脑才能医治此症,否则纵取千百,也无济于事。” 陈抟微微一笑,“此乃恐水之症,想必剑锋近则数日,远则数年,定为野兽所伤,故此才患上此疾。” 陈踏法上一刻还怕此药无处可寻,下一刻却忽然笑了,“哈哈,方才途径山下恰遇农户诉苦,想拜托弟子除掉一条疯狗,岂非凑巧的紧?这位万师弟还真是福大命大之人!” 陈踏法忙问:“师父,您说的这味药材是什么?” 陈抟叹息着从榻上站了起来,“守正,你无论是武艺、道法,还是人品,为师都十分看重,唯独这医术仍未得为师真传。也罢,今日救治剑锋要紧,待来日为师定将医术也倾囊相授,不然为师万一哪日坐化,这一身岐黄之术岂非可惜?” 陈抟叮嘱道:“疯狗脑必须取出后三个时辰内敷用,否则便会失效。此药虽不如千年人参、万年首乌那样难寻,却也不是寻常药铺可以买到的,切不可误了时辰。” “唉……”陈抟无奈的叹息,道:“剑锋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连受了这么重伤,都不及时找人医治。若非为师精于岐黄,只怕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在这些伤下呀!” 他说着迈步来到塌边一个木箱前,从中取出一把小刀与一些医用的针线。他又点燃了塌边木桌上的油灯,只待陈踏法带回狗脑,就要将小刀放在灯上炙烤,好为万剑锋疗伤。 陈踏法微微颔首,“弟子这就下山去取狗脑,一为师弟治病,二为百姓除害。” 陈抟没等多久,陈踏法便端着一个木碗,急匆匆的步入轩中,“师父,弟子已取来狗脑,您可以动手为师弟治病了!”他说着目光无意瞥向万剑锋全身大大小小的数处伤口,眉头下意识的拧成了川字。 “守正,你做的很好。”陈抟赞赏的接过木碗,见碗中盛着小半碗白红相淆的膏状物,正是上好的疯狗脑,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和蔼了几分。 陈踏法一笑,好奇的道:“师父,不知狗脑这味药怎办用法?”(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捕鳞锦隐疾突发 施岐黄旧伤初愈 (四) 陈抟没有答言,只默默的把小刀放在油灯上炙烤。很快,小刀就被火苗烤得微微发烫,陈抟忙趁刀上余温未散,一刀划开了万剑锋背上早已愈合的咬痕。 万剑锋背上伤口被刀锋划开,鲜血顿时流了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陈抟手中刀锋一转,将周围不少被咬伤的肌肤尽数割了下来,又把大部分狗脑都倒在不断涌血的伤口上,这才仔细的用针线帮他把伤口缝合起来。 随后,他对陈踏法道:“守正,你把剩下的这些狗脑均匀的抹在剑锋周身数处抓痕上,切记每处伤口都务必抹到,不可遗漏任何一处,不然便会前功尽弃。”陈踏法点点头,在师父手中接过木碗,认真的为万剑锋涂抹伤口。 没过多久,万剑锋的咽喉就不再痉挛,全身发抖的症状也渐渐平息。又过了片刻,万剑锋竟豁然睁开眼睛,大骂道:“他娘的,你要杀人还是要害命呀,疼死本少侠了!”他边大喊大叫,边挣扎着想要起来。 陈抟左手快如疾风,未及万剑锋反应过来,已连点万剑锋数处要穴。万剑锋只觉全身有劲使不出,想动转分毫都难如登天,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师……师父,是您呀!我……我还以为自己又落入铁皮精手中,他要剥了我这身吹弹可破的皮肤,砍了这颗英俊萧洒的脑袋呢。” 陈踏法道:“万师弟,难道你忘了来华山之事乎?” “嗯……的……的确有点忘了……平日我尽说这个脑子不灵光,那个脑子不灵光,不料本少侠的脑子比谁都不灵光。”万剑锋强忍着背上剧痛,挤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 陈抟微微颔首,问道:“守正,你可会过那些剑锋口中的江湖高手吗?不知是何门何派,莫非他们以为贫道,驾鹤西游了不成!” “福生无量天尊!”陈抟语气略显严肃,嘴角却泛起笑意,“剑锋,你不是三清弟子,却也不可拿这些仙人开玩笑知道吗?不然一旦犯下口业,待你与世长辞之后,为师也帮不了你。” 陈抟含笑摇头,对陈踏法道:“守正,剑锋伤势严重,你就在白云轩中陪他养伤吧。为师已遣你师兄去张超谷了,想必此刻也该收拾好了,为师这便去石洞睡觉了。” 万剑锋点点头,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好了师父,弟子知道了还不成吗?不过以师父的道行,必定在弟子去世之前,就已得道成仙,既然那时您都是仙人了,难道还不能帮弟子投胎到户好人家吗?” “是,师父放心去吧!”陈踏法说着一拱手,就要送陈抟离开白云轩。万剑锋眼珠一转,忙嚷道:“师父,你现在可不能去睡觉,不然弟子可要玩完了!” 万剑锋笑着接过玉瓶,道:“师父,你又不是太上老君,怎么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灵丹妙药?你要哪日真飞升成仙,只怕太上老君就得找玉皇大帝祈骸骨喽。” “什么?”陈抟感到一阵多年未有的讶异,忙道:“剑锋,你到底惹了什么人,速速告诉为师。放眼当今天下,不论多么超世绝伦的英雄豪杰,只怕也得给我这华山老道一份薄面。” 陈抟脚步一滞,侧首望向万剑锋,“剑锋,你此言何意?” 万剑锋道:“师父,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弟子前两年误打误撞,捅了不少篓子,现在不少江湖中人想杀我,偏偏我又有要事必须前往东京。那些家伙一个个神头鬼脸的,本少侠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是我一个人就这么去东京了,非死在半路不可!” 万剑锋无奈,道:“师父,你说的固然没错,可架不住这家伙杀了不少恶棍呀!这些恶棍欺软怕硬,一个个都不敢找她寻仇,就把一切都算在弟子头上来了!” 万剑锋无奈的道:“师父,弟子这脾气你还不知?我除了愿意喝酒,就爱胡乱开两句玩笑,哪能惹什么高人。只是,弟子最近五六年来,认识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小魔女,要不是她仗着自己一身武功非要惩奸除恶,哪能惹来这么多破事!” 陈抟笑了笑,“原来如此,慕容延钊虽出身邪道,也做过几件于天道不合之事,难得他能迷途知返为大宋披肝沥胆,听说几年前更是马革裹尸,可称得上一世英杰了。你能与此人之女来往,倒也不算辱没了华山门楣。” 陈抟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万剑锋道:“剑锋,这瓶中装的是专治恐水之症的灵药,你每日早晚各服用一丸,为师保你半月之内彻底康复,永远都不会再发作了。” 万剑锋道:“师父,弟子说她是小魔女,不过是因为她刁蛮任性,过于嫉恶如仇而已。如果非说她是邪道中人倒也没错,毕竟她的父亲就是昔年九幽鬼境的秦广王慕容延钊,她的祖父更是凶猛赫赫,妄图在仙水岩歼灭江湖正道的慕容章。” 陈抟脸色一变,微感好奇道:“剑锋,你口中的小魔女是何人?既是魔女,想来多半不是正道中人了。可九幽鬼境已然衰落,其属下的不少邪道门派,也已随之土崩瓦解,又哪来的邪道高手呢?” 陈踏法道:“师父,弟子昨日确与其中一个交过手,却未看出此人师承。依弟子拙见,那人似乎不是寻常的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陈抟眉头微蹙,显是心中不悦,“剑锋,你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吧?贫道自问武艺还过得去,也把不少招数都传授与你,你怎能说自己为‘软’,那位姑娘为‘硬’呢。” 万剑锋苦笑,道:“哈哈,师父呀,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教我的那些武功,除了这套醉仙游身法还不错外,最强的就是天遁剑法了!可你偏偏说我用什么兵器都好,就是不许用剑,可要是不用剑的话,弟子真的谁也打不过啊!” 陈抟悠悠的道:“剑锋,你当初拜师的时候,同现在截然不同。为师若允你用剑,你必会成为下一个我,甚至下一个凤九天。为师实不愿再见杀戮,更不愿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是由自己的弟子而起,故此不许你用剑。事到如今,既是有那么多恶人欲取你性命,为师就……”(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绘丹青遥忆故友 诓同门力敌血帅 (一) 时光荏苒,弹指三日。 晨曦唤醒大地,照亮了幽深、壮美的张超谷。谷中遍布奇石,长满异草,猿啸、鸟啼之音不绝于耳。山间那处半人工、半天然的石洞,更是巧夺天工,比之神仙隐居的洞天福地也不遑多让。 洞前,生着一株参天的古松,纵屹立千载,仍四季常青。松下盘膝坐着一位老人,他掌中握着一支毛笔,正在宣纸上作画。他每一笔都画得很慢,双眸不时凝望天际,神色间尽是对故友的思念。 “凤兄,昔年我曾答应你共复南诏,为此终身不仕他国。昔年我曾答应你,会与你共佑天下苍生,为此羁留红尘已久,至今不敢乘鹤仙游。这两个誓言我一守,就是整整百年,可你答应会永远与我把酒言欢、天涯仗剑,却终成了一句戏言……” 老人呢喃着,下笔的速度又慢了几分,每一笔都似绘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画面,曾经郑重许下的诺言。可惜,画中之人早已不在,绘画之人也早过期颐,再多的思念也到不了忘川彼岸,惟有此生低吟的寄语,会在来世化为一句“经年未见”。 流年易逝,情怀易扰。 上一刻,老人的思绪仍停在百年之前,怀念着入土数十年的故友。下一刻,就被一个痞气的声音,拉回了现实,“师父,我说你老人家不会三天都没想出主意吧?要是真没主意,你恐怕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老人侧首望向说话之人,道:“剑锋,为师如果没看错,你腰间这条木棍就是丐帮至宝帅棍吧?” 万剑锋一挑大指,“师父,别看你岁数挺大,眼神倒挺好。不过,你不会是想告诉弟子,你苦思冥想三天的主意,就是让我去找丐帮帮忙吧!” 陈抟摇头,沉声道:“非也,为师之意是你务必在半年之内,将此棍还与丐帮,否则为师绝不轻饶。” 万剑锋闻言,一脸诧异的道:“凭什么呀!这条帅棍一不是本少侠偷的,二不是本少侠抢的,三不是本少侠骗的,四不是本少侠买的,而是丐帮帮主司徒钟为感谢本少侠,诚心诚意送的!如果不是本少侠视名利如粪土,就连帮主之位,现在也是本少侠的。” 陈抟料定万剑锋不服,不疾不徐的反问道:“剑锋,你所说虽然不假,可若让不知内情的江湖中人见了,他们会如何议论丐帮?如果议论云台观?如果议论你?” 万剑锋不以为然道:“如何议论?本少侠虽不是丐帮弟子,但一样穷得叮当响,响叮当,要不着饭就得逃荒,拿条帅棍有什么不合理的吗?难道师父是嫌有个要饭的弟子,给你老人丢人吗?” 陈抟淡淡一笑,“一梦可越百年,百年也只一梦。为师在红尘中闯荡了百年,羁留了百年,修炼了百年,难道还会在乎弟子是穷是富,是美是丑吗?” 万剑锋道:“是啊,师父是得到高人,怎么会那么肤浅!” 陈抟叹息,道:“为师固然不在乎,不代表丐帮不在乎,不代表你的师兄们不在乎,更不代表你应该不在乎!倘若有人说丐帮是云台观下属,抑或云台观是丐帮分舵,甚至妄论你盗取丐帮至宝,并以此惹起丐帮与蔽观的纷争,试问谁能承担如此恶名?” 万剑锋想了想,才道:“师父,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可你不许弟子用剑,又不让我用帅棍,那我该用什么兵器呀?您不会自持武艺天下无双,就让弟子空手接白刃吧!” 陈抟笑着摇摇头,“剑锋,你若使出天遁剑法,原不逊于你诸位师兄的。可你被为师限制不允使剑,现又勒令你还回帅棍,为师若再不赐你一样神兵,只怕你真要怨恨为师了。” “弟子不敢!”万剑锋嘴上懒洋洋的说着,心中暗道,“华山上有名的神兵利器,基本都给了各位师兄,如今不会偏袒我,偏袒到让师兄们还兵器的地步吧!” 陈抟见万剑锋似乎在想心事,起初微微一怔,转念就堪破玄机,“剑锋,你一定在想为师会把哪件兵器授予你吧?不过,你只怕想上三天三夜,也断然想不到是它的。” 万剑锋挠挠头,满脸沮丧的道:“师……师父,你不是不然我用剑吗?你当年闯荡江湖时,使用的扶摇剑的确是口稀世宝剑,可你把它交给我,我也用不了呀!” 陈抟笑了笑,“你想要扶摇剑?扶摇剑可是为师生平最心爱的一柄宝剑,即使是守正、鸿蒙,这些剑法足以独步天下的弟子,为师都没有相赠,又怎会赠给你。” 万剑锋不解道:“师父,你说这件兵器本少侠想不到,本少侠自然就往不可能的上面想了。可你既然说不是扶摇剑,那本少侠还真不知道,哪件兵器是本少侠想不到的了!” 陈抟抬手朝洞内一指,“剑锋,为师说的那件兵器,现在就摆放在洞内,你自己进去一看便知。另外,为师想了整整三日,觉得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凭借这件神兵,创出一套独属于你的武功,那样你必能顺利抵达东京,至于日后如何深造,便需看你的造化了。” “啊!”万剑锋闻言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一副既吃惊又怨怼的模样。可他忽然想到,如果洞中的是口宝刀的话,自己虽然不会刀法,可仗着宝刀削铁如泥,胡劈乱砍一通,没准也能把那些家伙糊弄住,顿时又感到一阵希望。 万剑锋怀着忐忑的心情,快步跑向石洞。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纠结,既希望一眼就看到师父传给自己的兵器,好好满足一下好奇心,又希望永远不要看到,以免大失所望。 很快,万剑锋就进了山洞,可他一瞬间却没看到哪有什么神兵利器。他费解的停住脚步,视线在石壁四周,以及禅床上逐一扫过,这才看到床边立着根五六尺长的红棕色木棍。 “有没有搞错!”万剑锋瞧着这根木棍,嘴都快撇到后脑勺了,“师父年纪那么大,拿它当个拐棍使还不错,要让本少侠拿它闯荡江湖,还不如拿帅棍顺手呢!” 万剑锋不太想要这条木棍,可又碍于陈抟的命令不敢不要,一时好生为难。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忽听陈抟的声音从洞外传了进来,“剑锋,此棍乃为师二十年前,亲自在华山绝顶伐木制作。别看它在洞中平平无奇,将它拿出石洞,你定会喜欢。” “好吧……”万剑锋无奈的拿起那条木棍,悻悻的出了洞。哪知,他才走出山洞,目光就被掌中木棍吸引了。但见此棍在阳光的照应下,呈现出耀眼的光泽,微风轻轻拂过棍身,木棍竟泛起一阵清香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万剑锋瞧瞧掌中这条华贵的木棍,又瞧瞧腰间古怪的帅棍,笑道:“哈哈,师父的确没说错,这根棍子貌似是比帅棍好看一些,更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本少侠!” 陈抟笑道:“剑锋,你莫要只顾此棍好看,忽视了它的诸般妙处。” 万剑锋伸手在棍子上摸了半天,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师父,这棍子除了好看,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它是能变长变短,还是能变粗变细,本少侠怎么没看出来?”(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绘丹青遥忆故友 诓同门力敌血帅 (二) 陈抟摇头,道:“此棍以上古神木降龙木所制,共有三般妙法。其一,此棍虽是木棍,却不惧宝刀宝剑,任凭尔如何削砍劈剁,也伤不了它分毫。其二,此棍迎风生香,可克天下大多数的毒烟、毒瘴,纵使是昔年九幽鬼境的含笑消魂烟,也奈何不了你。其三,常持此棍可舒筋活血,不受外邪所侵,甚至连饮三天三夜都不会烂醉如泥,岂非正是你所需要的?” 万剑锋上下打量这根木棍,兴奋的道:“师父,你可是得到高人,不许糊弄弟子啊!要是此棍没你老人家说的那么神奇,到时候别说弟子贪心,非管你再要两样宝贝赔偿不可!” 陈抟道:“剑锋,此事你尽管放心。若为师言过其实,我宁愿把最心爱的扶摇剑赠送给你。” 万剑锋忙道:“师父,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到什么时候都不许反悔哦!”他说完高兴的跑出张超谷,一溜烟跑向云台观,生怕自己多待片刻,陈抟就会变卦似的。 陈抟见万剑锋如此着急的跑开了,唯恐自己把东西再要回来一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笑着笑着才想起那些事已越百年,那些曾陪伴自己的人,也早就在这世间消失了。活生生的帝王将相,转瞬成了一个个史书中冰冷的名字,活生生的英雄豪杰,也成了一个个小辈间生僻的轶事,哪里还笑得出来。 他心中一时涌起万千感慨,可哽在喉头半晌,却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是啊,张超谷中此刻唯他一人,见过百年前风霜雨雪之人,世上也不多见,他纵有千言万语,又能向谁诉说呢? 片刻,万剑锋就跑回云台观,迎面正碰上陈踏法。 陈踏法见万剑锋手中提着根红黑色的木棍,好像捡到宝了似的,不免感到有些诧异,“福生无量天尊!师弟,何事如此欢喜?难道师父答应陪你下山了?” 万剑锋上一刻脸上还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下一刻笑容就凝固了,暗道,“老头把这根降龙棍送给了本少侠,说是只要经常拿着这根木棍子,哪怕连饮三天三夜都不会烂醉如泥,我就光想着喝酒,忘了央求让他陪我下山了,这下可糟了!” 陈踏法问道:“师弟,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惹师父生气了?” 万剑锋眼珠一转,笑道:“哈哈,本少侠生着张开门见喜的脸,怎么会惹师父生气?不过,师父让我办的这件事,弄不好可能会惹你们几个做师兄的生气,所以本少侠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陈踏法被他说得越发云里雾里,追问道:“师弟,你不必吞吞吐吐,既是师父有命,我们做弟子的焉有违逆之理?” 万剑锋抚掌道:“那可太好了!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你们这些做师兄的,每人武艺都在本少侠之上,倘若务必十日之内不能把本少侠平安送往东京,不然他老人一旦出关,绝不轻饶!” 陈踏法半信半疑的道:“师弟,你此言当真?若要对付旁人还自罢了,可要对付司马无明却棘手得很,我必须当面听师父下令,才敢率众护你下山。” 他说着举步就要前往张超谷,万剑锋忙伸手阻拦,道:“喂,师兄,你可千万别去!我还没走呢,师父他老人家便闭关,多半这会儿三个美梦都做完了,你要是现在去打扰他,小心把你屁股打开花!” “这……”陈踏法脚步一滞,为难道:“师弟,山下那些邪魔人多势众,若他执意取你性命,绝难轻易应付过去。倘若师父肯陪你下山,凭着他的百年威望,定可护你无虞。可师父闭关了,武艺最高的鸿蒙师弟又不在,你如果非急着前往东京,着实难办得紧。” 万剑锋一笑,道:“陈师兄,师父常说本少侠武艺低微,需要多向几位师兄学习。换句话说,你们这些做师兄的,都别掖着藏着了,有什么本事尽数拿出来教给本少侠。本少侠何等聪明,只需练上那么一练,绝对能轻易战胜山下那群鬼东西。可你们要是不愿意,本少侠也没法子,只好待在山上等师父出关了。可惜啊,到了那时你们可个个都算违逆师命,师父多半得好好帮你们熟熟皮子!这其中哪个轻,哪个重,相信陈师兄一定比本少侠还明白吧!” 陈踏法一蹙眉,道:“师弟,师父真是这么说的?师父学究天人,不但精通医术、相术,武艺更是天下无敌。他一生创出的武功,可着实不少,我们耗尽毕生心血也只能勉强学会一两样,你又岂能在一时半刻之间尽数学会?” 万剑锋道:“你当本少侠想学吗?要不是师父有命,本少侠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烤烤鱼,喝喝酒呢,谁没事去学什么武功呀?又不能当钱花,买酒喝。” 陈踏法思忖一下,道:“师父传授给我的,主要是指玄功、腾云乘风和玉镜剑法。传授给君来师兄的,主要是云飘羽袖。传给魏离师兄的,主要是驱鬼剑法。传授给连蒲师兄的,主要是八卦阴阳掌。传授给红云子师兄的,主要是收龙擒虎功。传授给范铧师兄的,主要是晓天术。传给茉莉师姐的,主要是落花行云伞。传给鸿蒙师弟的,主要是睡仙功、秋风落叶腿和清虚剑法。如今茉莉师姐去世多年,许多师兄弟也外出传道去了,只有红云子与范铧两位师兄还在华山,可师弟真要以一人之人博诸人之所长吗?我们道家武功抱实守虚,没有走火入魔之说,但终是贪多难烂,只怕学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呀!” 万剑锋道:“师兄,本少侠也学这么多年武了,还能不懂这个道理吗?可我不能一辈子像你们似的修仙悟道,待在华山了此一生吧?所以嘛,你们赶快把武功都教我,我好一个人下山去东京。如果你们舍不得,非要陪我一起去,我举双手双脚欢迎!” 陈踏法道:“师弟,此事事关重大,我这就去召集诸位师兄共同参详。两日后,你到山腰的莲花洞来找我们,我们是将武艺传授与你,还是陪你同赴京华,到时必给你个准信。” 万剑锋掐指算算日子,焦急道:“不行,本少侠急着去东京,可没功夫等你们两天。不如,改到今天傍晚吧,要是你们还没决定下来,本少侠也只好一人下山了。万一出现点意外,死在华山脚下,师父出关之后绝对饶不了你们!” 陈踏法叹了口气,“唉,我今天算是领教你的本事了,难怪那么多戎马一生的将军、那么多名震一时的侠客,都栽在你手里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和你多耽误时间了,这就去找诸位师兄商量总行了吧。” 万剑锋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高声道:“谢谢陈师兄,祝你一帆风顺,双喜临门,三阳开泰,四季安康,五子登科,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面顺风,九转功成,十全十美,百战百胜,千秋功业,万古流芳!赏钱本少侠先不要了,陈师兄一路走好,痛快利索的给本少侠一个回信就成!” 陈踏法见万剑锋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模样,活像个讨口彩的叫花子。他刚想出言教训两句,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位师弟不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叫花子吗?不禁无奈的摇摇头,指了指万剑锋,苦笑数声,大步向观外走去。(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绘丹青遥忆故友 诓同门力敌血帅 (三) 傍晚,云台峰山腰。 夕阳殷红似火,斜射入山间一处宽阔的石洞内。此洞外面看起来颇为寻常,洞内却立着一块天然奇石,其状宛如含苞待放的莲花,故此名唤莲花洞。 此刻,洞中靠石壁的一侧,端坐着三位中年道士。但见,左边的道士一袭红衣,腰间配着一个盛放丹药的金葫芦,生得飘渺出尘,却又不怒自威。右边的道士一袭蓝衣,模样不像大多道士那样仙风道骨,反而像个教书先生那般儒雅随和,他掌中拿着一台小巧至极的浑天仪,边与两位同门商议,边不时把玩着。而正中端坐之人,身披月白色道袍,手持拂尘,后背长剑,正是陈抟最器重的守正道人陈踏法。余辉洒落在他们身上,把本就神仙似的三人衬得越发不凡。 红衣道人斜睨蓝衣道人一眼,不忿道:“范师弟,贫道自认武艺不及师父与鸿蒙师弟,但若除此二人,可谓云台观第一。放眼天下,能胜过我红云子的,同样屈指可数。贫道虽未见过剑锋师弟,但他既是师父的爱徒,便是我红云子的兄弟,现下兄弟有难焉有袖手之理!” 蓝衣道人全不理会红衣道人的愤怒之意,兀自把玩着那台浑天仪,“红云师兄,你这暴脾气就不能改改?小弟说了这么久,几时说过半句不帮剑锋师弟的话了?可帮也分个帮法,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今日固然可以为他出头,但能为他出一辈子头吗?唯有让剑锋师弟武艺大成,日后可以自食其力,这才合乎天道!” 红云子颇不以为然,冷笑道:“范师弟,若按你这么说,吾辈千辛万苦炼制丹药,试图求取长生不老之法,岂非同样不合天道?可为何张天师、纯阳祖师,以及师父,都孜孜不倦的炼制仙丹?难道他们都愚不可及,不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之理吗?” 范铧摇头,道:“红云师兄,你这话未免有点强词夺理吧?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故意混为一谈,言下之意是诬蔑小弟诽谤师父与历代祖师了?” 红云子道:“这怎么是两回事?如果按你说的,只有勤学苦练才能成功,那么想成仙便必须一味专研经典,何以又有那么多祖师是另辟蹊径,通过服食丹药得道成仙呢?同样的道理,剑锋师弟未必定要勤学苦练,只要他福缘深厚,也可在未来有所大成。” 范铧苦笑,道:“哈哈,红云师兄,你我每次见面都争吵不休,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吵够呀?世人都称赞师父慧眼识珠,懂得因材施教,真是半点不假,倘若他教我炼丹,而教师兄天术,只怕你我都非走火入魔不可!” 红云子微微颔首,“范师弟,你这句话说得倒对。如果师父把教导我们的内容颠而倒之,你我穷极一生莫说得道飞升,或许刚入门时便被所学之术逼疯了。” 陈踏法见两人的争吵,总算缓了一缓,才道:“两位师兄,眼下已离给剑锋师弟答复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你们到底决定好了没有?” 红云子、范铧齐齐摇头,四只眸子同时望向陈踏法,道:“陈师弟,师父每次闭关后,都让你主持大局。转眼过去这么多年来,观中要事从未出过纰漏,足见师弟高瞻远瞩,不如此事就由你决定吧。” 陈踏法拂尘一摆,沉吟道:“范师兄,贫道认为你说的更为有理,但我观中武功无不博大精深,绝难一时半刻有所成就。如果剑锋师弟愿意在华山长住几年,想必凭借他的聪明才智,足以学会我们每个人的武功。但他急于前往东京,此法就显得不太可行了,还是红云师兄的办法,更适合眼下的局势。” 范铧想了想,道:“嗯,陈师弟说的有理。贫道光顾着考虑天术,为剑锋师弟的未来着想,却忽视了此法所耗费的时间太长,并不适合眼下这种情况了。” 红云子一挑大指,道:“陈师弟,你果然有见地。我和范师弟吵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想到竟被你一句话点醒了,只要假以时日你的武功未必能达到师父的境界,可论及治理观中事务,势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喽!” 陈踏法浅浅一笑,“两位师兄过奖了,只是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讲出来,担心两位师兄生气,不讲又怕误了大事。” 红云子道:“什么当讲不当讲?咱们同门几十年了,这交情比亲兄弟还亲,更何况守正师弟那般有见识,欲说之语又岂会是无用的废话?” 陈踏法道:“师兄,日前听剑锋师弟说,山下意欲截杀之人,没有一个无名之辈,其中司马无明更是邪道中极强的高手。若是鸿蒙师弟在山上,我们当然不惧混沌邪教,可若凭我们三人未必能胜过此贼,纵然侥幸取胜,其他那么多邪门歪道又该如何应付?” 红云子不屑,道:“司马无明不过是个蛊惑人心的老瞎子而已,以我的收龙擒虎功,是龙叫它盘着,是虎也叫它卧着。至于其他的那些宵小之徒,便交给你们两个对付了。” 范铧道:“红云师兄,你向来不用兵器,只怕不是司马无明的对手。还是叫陈师弟,用他的守正剑斩断司马无明的青竹仗,我们对付其他的邪门歪道更好。” 红云子白了范铧一眼,“范师弟,看不起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是天术吗?谁说高手一定要用兵刃,只要内力练到炉火纯青之境,飞花落叶俱能伤敌。难道你没听说过,昔年慕容燕云在隆州曾以落叶,斩断慕容延钊掌中宝剑之事乎?” 范铧反问道:“红云师兄,你的收龙擒虎功是门擒拿功法,又不是修炼无上内功的法门,如何与昔年的慕容燕云相提并论?假如,慕容燕云当年没有含恨而终,而是活到了今日,即使鸿蒙师弟这等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也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红云子道:“范师弟,你话里话外是说内功胜过擒拿了?你练的晓天术,是门不下于指玄功的内家心法,如果你能以晓天术胜了我的收龙擒虎功,我便承认擒拿不如内功,否则你不许再在武功方面顶撞我半句!”(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绘丹青遥忆故友 诓同门力敌血帅 (四) 范铧用手在浑天仪底部的龙头上摸了摸,笑道:“龙儿啊,龙儿,你说天下这么会有那么多可笑之人?方才你应该听见了,居然有人说只要自己用擒拿手法胜过我,就能证明擒拿胜过了内功,你说是不是笑死人。” “哼,我这个做师兄的还胜不了你了?”红云子一只手高举过顶,一只手摆成龙爪之状,隔着陈踏法直抓向范铧右腕。红云子指力破空,带起刺耳的“呲呲”之声,威力当真非凡绝伦。范铧表面对红云子的攻势视若不见,暗中却早已把一身精湛至极的内力运至右腕,只待红云子的手腕到时,来个后发制人。 陈踏法忙道:“两位师兄,眼下大敌当前,你们若真要比试,也请看在小弟面上拿那些邪门歪道比试,切莫同室操戈。不然,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司马无明等人必会趁机对我观不利,还望三思!” 范铧闻言忙撤去内力,红云子也不太情愿的收了手,各自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对方一眼,却异口同声道:“陈师弟,这也就是你说话了,要是换了旁人,我们绝不给他这个面子!” “哈哈,多谢,多谢!”陈踏法未及开口,洞外就传来一个痞痞的声音,“两位师兄都是当世少有的高手,想必每天求你们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却只愿给本少侠面子,这我哪担得起哦!” 红云子与范铧循声望去,见一个身着土黄色长衫,手里提着根黑红木棍的邋遢轻年,大摇大摆的从洞外走了进来,不禁齐齐一怔。陈踏法忙介绍,道:“两位师兄,此人就是剑锋师弟,别看他衣衫褴褛,却大有本领。近年江湖上,有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出自他的手笔。” “是吗?”红云子上下打量万剑锋几眼,问道:“剑锋师弟,陈师弟说你那么有本事,不知为何还需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出手相助,才能离开华山,前往东京呢?”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本少侠没读过什么书,但依稀记得讲史先生口中的刘邦,也不过是个无能无德的地痞混混。如果没有汉初三杰相助,他早就死在楚霸王手里了。眼下的局势,不正好和那时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本少侠比刘邦那厮还要幸运几分,因为上天不但赐了三位远胜三杰的高人给我,而且他们还是本少侠的亲师兄,这下我连每个月的例钱都可以省喽!” 红云子含笑颔首,“剑锋师弟,如果贫道没看错的话,你的本事只怕四成在手上,剩下那六成都在嘴上吧。” 万剑锋连忙摇头,道:“师兄,你太高估我了!本少侠手上的功夫只有两成,剩下八成都长在嘴上了,如果喝酒的本事也算上,那只怕就要一九分了!” 范铧一笑,道:“剑锋师弟,有因有果即为天术,你也别光顾着奉承我们,有三件事你务必先说清楚。” 万剑锋道:“哪三件事?” 范铧道:“首先,你为何来到华山?第二,你既然来了,为何又急于下山?第三,你既想下山,不知有何妙计可以脱身?如果你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我们就按你说的去办,不然我们只怕还要再商量上三天三夜,如果师弟有耐心等,我们也不介意多花些时间。” 万剑锋道:“本少侠最近两三年中,常跟慕容云瑶那个小魔女厮混在一起,她那脾气说好听了叫行侠仗义,说难听了就是多管闲事。本少侠这么英俊萧洒,头脑灵光,哪能眼见她净干虎事,自己不出手帮帮忙呢?所以嘛,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邪门歪道。这次,我和她去瞿越帮忙,哪知黎桓那厮阴险狡诈,把本少侠都给算计了,不得已我只好从瞿越前往东京,找皇帝老儿帮忙了。谁料,我这一路上每走几步,就有人跳出来要杀我,我脑筋这么灵活,想着诸位师兄都是得道高人,师父他老人家更是泰山北斗,肯定不怕那些恶人,便跑来华山避难了。可事总得办,山也总得下,多耽误一天沙场那边不知又要多死多少人,能不急着下山吗?至于办法嘛,本少侠相信三位师兄一定比我有见识,不会笨到连个法子都想不出来的,你们说对吧?” 范铧言下之意,一来是想问情原委,二来也有意考考万剑锋。哪知,万剑锋不仅把球踢还给自己,还加了几层力道,自己如果说没有主意,岂不承认自己是愚蠢之人了吗? 红云子慨然,道:“师弟,你有重担在身怎么不早说?也罢,你放心吧,我们师兄弟纵然冒死,也定护你前往东京!” 范铧跟着点点头,“没错,帮助大宋抵抗外敌,此事合乎天道,我们确实应该相助。不如,就按我们之前说的那样,一起护送剑锋师弟下山,绝不能让邪门歪道阻碍了朝廷大事!” 陈踏法颔首,道:“好,小弟也这么想。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吧,争取在天色彻底黑下来前,把剑锋师弟送出华山地界。” 几人说着霍然起身,举步便想洞外行去,万剑锋忙道:“喂,你们三个先等等!咱们要是这么下去了,非死在华山脚下不可,司马无明和铁皮精心那么狠手辣,咱们的死状保证不安详!” 红云子不解,道:“师弟,我们不这样下山,难道还要召集门人,备齐法器,边吟诵作法边下山交战吗?” 万剑锋道:“备齐法器倒是没有必要,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把自己的得意高足带去几个,为我这个做师叔的助助一臂之力。另外,给本少侠准备一套道袍,我改扮一下没准能糊弄过去,省得给你们多找麻烦。” 三人对望一眼,齐齐点头,各自快步离去。万剑锋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坏笑道:“哈哈,一会儿你们要是能帮我打退那些恶人自然最好,不然本少侠可对不住了!”(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绘丹青遥忆故友 诓同门力敌血帅 (五) 转瞬,华山脚下。 昔年,李重进一招不慎,败于赵匡胤之手,但无法因此否定他在统率千军上的造诣。李重进自信,只要给他足够的兵力,莫说小小的云台峰,纵然整座华山,乃至整个天下,也尽在他掌握之中。 夕阳下,李重进跨马持戟,虎视眈眈的望着面前的云台峰,沉声下令道:“五行大将何在!你们各自率领五十人,分五面把华山团团围住。万剑锋若不下山,尔等不必强攻,但他倘若胆敢下山务必活捉,否则提头来见!” 罗亘煌等四人抱拳拱手,道:“是,大帅尽管放心!” 惟有谢粲玚有点迟疑,低声道:“大帅,华山乃陈抟老祖的地盘,一旦我们贸然围山,陈抟怪罪下来,如何是好?依我看,万剑锋未必到了华山,不如先行察明再围困西岳不迟。” 李重进冷冷瞥了谢粲玚一眼,“谢将军,你前几日便一再给万剑锋求情,今日更是说出这般延误军机的不智之语,莫非与万剑锋沾亲带故,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不成?” 谢粲玚忙道:“大帅,末将对您,对天子,对大周忠心耿耿,断然没有故意放走万剑锋的意思。只是,陈抟老祖武艺独步天下,百年前便已叱咤江湖,如今不知更修炼到何种地步。我们如果为了追杀一个小小的万剑锋,而开罪于陈抟老祖,未免太不合适。我们为天子殒命无足轻重,但大帅若因此受损,就是我大周莫大的损失了,还望大帅三思啊!” 李重进一摆手,道:“谢将军,你不必再说了!本帅已做好与陈抟一绝生死的准备,即使他今天把我杀了,只要能助天子除去万剑锋这个眼中之钉也值了!” 谢粲玚点头,道:“大帅,既然您这么说了,末将无权再反对您的决定,还望您多多保重!”他说着一摆掌中梨花枪,带领着五十名血衣人急速向西面而去。其他四人也各自率令人马,按照各自方位铺散开来,在华山脚下编织出一张严密的罗网,只待万剑锋下山。 众人才分散不久,万剑锋、陈踏法、红云子和范铧,就带着十几名年轻的小道士从东边下了山。东边,是通往汴梁最近的方向,故此由威望最重、武艺最高的李重进亲自把守。 小道士们都不认识李重进,但见他通体气场强悍、霸气至极,吓得脸色十分难看。红云子也微蹙眉头,喃喃道:“不妙,此人一身盔甲,贫道的擒拿手法再强,又怎奈何得了他?” 陈踏法神情显得比众人沉稳不少,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他握拂尘的骨节不知何时早已泛白,可见他表面的从容也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李重进见到这群道士,以戟点指道:“尔等可是云台观,陈抟老祖座下弟子?想必,你们定见过一个衣衫褴褛,腰间别着帅棍的年轻人吧?告诉本帅,他在哪里,只要你们肯说,本帅必看在老祖份上放你们过去,不然今日就叫你们在本帅的戟下做鬼!” 红云子听他出言不逊,哪还顾得了许多,上前一步喝道:“度人无上天尊,尔等是何方邪魔,竟敢到华山找我师弟的麻烦,也太不把我红云子放在眼里了吧!” 李重进冷然一笑,“红云子?本帅听说过你。” 红云子闻言,越发傲然,“你既然听说过贫道,便该知道贫道的厉害!我劝你若想平安离开华山,还是速速退去,不然休怪贫道无情了!” 李重进不屑道:“本帅听说过你不假,可传闻中你不过是个炼丹制药之徒,至于武功到底如何从未听过,不如今日就让本帅领教一下,看看你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不知死活!” 红云子屏气凝神,注视着李重进,双掌一作龙形,一作虎势,只待李重进出手,好来个以静制动。李重进哪里理会这套,左手在乌骓宝马上重重一拍,骏马长嘶一声,闪电般冲向不远外的红云子。与此同时,李重进高举掌中方天画戟,仿佛一戟便能将红云子斩为两端。 “你……”红云子当对方会守江湖规矩,下马和自己交手,哪料对方戎马半生,竟拿出沙场厮杀的招数,同自己一个手无寸铁之人过招,顿时慌了手脚。 李重进见红云子愣住了,冷笑着斩下一戟,便想结果了他的性命。就当画戟将落未落之际,突见斜刺里白光闪动,竟是陈踏法抢先一步,以拂尘扫向疾驰而来的骏马双腿。 乌骓马生怕被来势迅疾的拂尘扫中,猛然人立而起,把马上全无准备的李重进整个掀了下去。李重进身披重甲,摔在地上全无伤痛,可想迅速站起却比登天还难。 陈踏法岂会放过如此良机,暗蕴指玄神功于拂尘之上,轻飘飘的拂尘立刻变得重于千钧,直击向李重进面门。李重进瞳孔骤缩,左手在地上奋力一撑,身子借势划出两三丈,这才堪堪避过。 李重进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赞赏的望向陈踏法,问道:“阁下拂尘上的功夫当真高明,敢问法号如何称呼?” 陈踏法捻髯含笑,轻声道:“贫道老祖座下亲传七弟子,守正真人陈踏法是也。” “陈踏法,本帅听说你过。”李重进倒持画戟,疑惑道:“据传,昔年你曾在水云阁效力。想那水云阁少主云逸墨乃宋国头号死敌,你既在他手下做过事,何故不思为其报仇,反维护宋国与本帅为敌?” 陈踏法一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阁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贫道确如阁下所说,在云少主手下做过事,而且我们交情莫逆。但云少主之所以与大宋为敌,是想救民于水火,而非为了一己之私。可眼下大宋既已统一中原,纵为政略有不足之处亦能匡正,倘若这时为擅举不义之兵,致使无数百姓再遭罹难,云少主在天之灵岂能安稳?再说,阁下并非慕容燕云,也不是他昔日的属下,贫道纵有心为少主报仇,也无需与尔等邪魔联手吧?” “邪魔?”李重进轻蔑一笑,“哈哈,自古成王败寇,不到最后一刻,我们与宋国到底谁是邪魔,又有几人分辨得清?既是你定要为宋国出头,不许本帅杀死处处与我们做对的混小子,那本帅也只好痛下杀手,送你去蓬莱与诸仙论道了!” 陈踏法身形一晃,不待李重进出招,拂尘再次扫向他的面门。李重进不避不让,画戟挂着“呼呼”风声,斜斜劈向陈踏法项间。红云子和范铧见李重进要与师弟拼命,唯恐他真的伤了师弟,双双欺身近前,与陈踏法合战李重进。 李重进不慌不忙,掌中方天画戟施展开来,招招惊天动地,式式敌莫敢当。师兄弟三人也毫不示弱,只见陈踏法掌中拂尘出如雷霆震怒,罢如江海凝光,红云子擒拿手法时如飞龙在天,时如猛虎出山,范铧的招数比之二人较为寻常,但每出一招内力都如汪洋般浩荡无际,又似天道般循衍不息,再普通的招数也变得威力非凡,难以抵挡。 万剑锋抱着降龙棍,兴高采烈的望着四人交锋,乐得嘴都和不拢了,“好,打得好!本少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几场这么精彩的酣战呢!可惜,本少侠不便暴露身份,不然拿出酒葫芦痛饮它几大口,就更美了!” 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何况李重进步下的武艺只略胜他们半筹,片刻之间就落于下风。三人见李重进招数渐渐变缓,原本无懈可击的招数间也多多少少出现了破绽,攻势越发迅疾。 李重进无奈,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寻找机会召集部下回援。可三人哪会让李重进腾出空隙求援,直逼得李重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啊!”李重进怒吼一声,冒着与三人同归于尽的风险,画戟直劈向三人中武功最弱的范铧,“尔等身为三清弟子,却如此以多欺少,未免欺人太甚了!看戟!” 画戟在半空化作一道残影,带起的劲风便足以压迫得对手无法呼吸,更遑论真的被此戟劈中了。范铧忙向旁疾闪,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强悍绝伦的一戟,鬓边不禁冷汗淋漓。 陈踏法和红云子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一个拂尘甩出,直击李重进前心,一个绕到他身后,试图从后边扼住他咽喉。李重进愤怒的大吼着,掌中画戟却已来不及招架,只能听天由命。 突然,东南方出现无数江湖中人,从模样、打扮上一眼就能断定,绝非武林中的正道人士。这些人轻功差距颇大,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袍,手持青竹仗的盲目老人,其后跟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长裙,手持弯月宝刀的少女,再后面则是一个魁梧的瞎眼汉子,与一红一蓝两个手持古怪宝剑的中年。最后紧紧跟随的,大多是混沌教的邪徒,其中还掺杂着一些袁狂生手下的高大巨人、周天子驾下的血衣人。 李重进循声望去,见来的都是自己的盟友,不禁狂笑道:“哈哈哈,天意如此,本帅命不该绝!什么华山云台观,什么陈抟老祖,本帅今日就把尔等尽数化为齑粉!” 向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李重进心中大喜,万剑锋却愁上眉头。他握着降龙棍,打量一下跑来救援的众人,暗道,“我这三个师兄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看来只有按本少侠方才所想行事,才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喽!” 万剑锋想着,朝身边众多小道士嚷道:“喂,你们这么多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被欺负,也不知道上去帮帮忙吗?你们再不上去,别怪我这个做师叔的为老不尊,踢你们的屁股!” 小道士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司马无明等人冲了过去,万剑锋则飞速的跑回华山,直奔陈抟所在的张超谷而去。(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诉原委老祖下山 设妙计小贼行窃 (一) 眨眼,万剑锋跑到张超谷,连口大气都顾不上喘,径直跑进陈抟闭关的石室。他以为陈抟此刻必已酣然入睡,不知要费多少功夫才能把他唤醒,哪料陈抟正盘膝坐于禅床之上,双眸凝望着洞外,似在等待万剑锋前来。 万剑锋见状一惊,缓了一下才急匆匆的跑到禅床前,口中连声高呼道:“师……师父,大事不好了,山下打起来了!你要再不去帮忙,只怕我那几位师兄必死无疑!” 陈抟仿佛料到了一样,神色依旧镇静如常,“剑锋,为师不是让你自创武功后,独自前往东京吗?为何你的几位师兄,会下山与敌人交锋,莫不是你使了什么诡计?” 万剑锋急忙摇头,一脸无辜的道:“师父,你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最明事理了。你想呀,弟子不是神仙,哪能闭门造车,如果不向师兄们多多请教,怎么创得出独到的武功。哪知,几位师兄都是火爆脾气,一听我这个做师弟的有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下山为我摆事。可惜,对方人手太多,事没摆平不说自己还搭里了,现在只有你老人家能救救我那几个师兄了!” 陈抟摇头,道:“老道自忖座下几大弟子武艺固然稀松平常,可能打败他们的高手,当今武林却也屈指可数。但凡他们明白半分进退,决计不会身陨道消的,我又何必下山相救?” 万剑锋以为把几位师兄诓下山,纵然无法击退山下强敌,可只要他们身处险境,师父必然下山相救。那样即使他再不想陪自己去东京,只需自己有足够的耐心软磨硬泡,师父也只好答应了。哪知,他竟对徒弟的生死似乎全不挂怀,这下可当真难住了急于下山而不得的万剑锋。 忽然,万剑锋心念急转,暗道,“我几年前和云子霄离开昆仑山时,他似乎和我提过他先祖凤逸尘的事。据他所说,凤逸尘生前与师父是挚交好友,那日又见师父作画怀念故友,多半画的便是凤逸尘了。而凤逸尘最心爱的宝贝莫过于云崖剑,倘若能以云崖剑做点文章,本少侠不信师父还能沉得住气!” 陈抟见万剑锋没再急着开口,一怔道:“剑锋,你在想什么?难道是想诓骗为师,让我以百岁之躯,陪你下山胡闹吗?” 万剑锋听陈抟开口了,一笑道:“师父,你或许有所不知。弟子之所以急于山下,实在是因为有大事等我去办,片刻耽误不得!” 陈抟略感疑惑,问道:“剑锋,不知是何要事非你不可,可能同为师说说?如若你言中之事的确十万火急,为师便答应随你下山,否则你最好不要再起歪念。” 万剑锋一挑食指,道:“师父,事到如今,弟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您那么神通广大,想必早就算出弟子此次前往东京,是因瞿、宋交战之事吧?您说天下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事更重要呢,如今万斤重担可都在弟子肩上,您不能坐视不管吧?” 陈抟微微颔首,表面仍装得漠不关心,双手却下意识轻轻握紧,显是为大宋的气数感到担忧。 万剑锋见陈抟被打动了,忙道:“师父,世人都知道是您助太祖开创了大宋的锦绣河山,我们这些人更是您的亲传弟子。如果师兄们出了事,大宋出了事,您都不闻不问,以后传扬出去,别人岂非要说师父怕了那些邪门歪道?您的百年清誉毁了不说,以后还有何颜面执掌正道,又该如何面对万千黎民?” “也罢!为了弟子,为了武林,为了大宋江山,贫道死尚不惧,何惧下山!”陈抟豁然而起,大步出了石洞,飘然向山下行去。 不久,万剑锋就跟着陈抟又回到山脚。 两人还没下山,便清晰的听到不远处阵阵喊杀声,与阵阵金铁交鸣声,显然山下众人仍在混战。万剑锋站在山门下驻足远望,只见陈踏法与李重进杀得难分难解,红云子与司马无明斗得旗鼓相当,范铧与阴阳双侠拼得酣战不休。可他们手下的小道士哪里招架得住广目大祭酒的弯刀,与能言大祭酒的罴煞混元炁,几乎非死即伤,场面凄惨至极。 万剑锋默默低下头,心中生出几分内疚,“唉,本少侠光顾着自己离开华山,便断送了这么多师侄的性命,实在该死!可本少侠除了这么做,又有什么法子能让师父下山,保护我前往东京呢?要是本少侠无法把消息告诉皇帝老儿,死的人一定更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死去的这些师侄在天有灵的话,千万理解理解我这个做师叔的苦衷吧,可别化作厉鬼找我索命啊!” 陈抟仿佛料到山下会是这般局势,神情从容得宛如闲庭信步,衣袂翩然直入场中。李重进、阴阳双侠等人忙着与面前强敌交手,余光只略微一瞥,便被陈抟的仙风道骨深深震惊。 李重进率先停手,以戟点指道:“老家伙,可敢报名!”司马无明、阴阳双侠等人也陆续停了手,齐齐望向面前这位飘渺出尘的老人,想听听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抟朝众人一稽首,淡然道:“老道华山陈希夷。” 李重进、阴阳双侠等高手,闻言都倒吸口气,双手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司马无明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迟疑间一个低阶教众恭敬的拍了拍司马无明的肩,并在他掌心小心翼翼的写下“华山陈希夷”五字。司马无明感受异常灵敏,瞬间明白了一切,眉头下意识拧成了川字。 只有能言大祭酒怪眼一翻,不屑道:“陈希夷?本祭酒只知华山有一老一小两个姓陈的,小的就是正与大帅交手的陈踏法,老的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陈抟,却从未听说过还有什么陈希夷,量你这等无名少姓的恶鬼也不是我们教主的对手,不如就让本祭酒送你回幽冥吧!” 能言大祭酒说着纵身一跃,魁梧的身躯瞬间化作一道黑影,同时他张开大嘴,就要施展罴煞混元炁震死面前这个老家伙。司马无明感到身边恶风突起,明白定是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要强出头,伸手就要阻拦。可他又瞎又哑阻拦不及,不禁长叹一声,暗道,“唉,不知我方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与陈抟交手,这下势必要损失一员得力干将了!” 万剑锋之前和能言大祭酒打过交待,深知此人内力非凡,一吼之威冠绝古今,忙喊道:“师父,小心啊!您快把耳朵堵住,不然被他震成聋子,弟子可负责不起!” 陈抟微微一笑,眼见能言大祭酒离自己不过三尺,吼声将发未发之际,一掌打向他小腹。他这掌自认打得很慢,打得很轻,十成功力中只出了一两层而已。可这掌在众人眼中却快过疾风,势若雷霆,连残影都未及看到,能言大祭酒魁梧的身躯便已直直飞出五六丈。 能言大祭酒方才将丹田内的真气,毫无保留的储于小腹,若是任由他把真气倾泻出来,虽难伤陈抟半分,可他身后的万剑锋却非死不可。这下他的内力没有丝毫外泄,尽数反冲向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疼得他在半空连喷数口鲜血,尚未落地就昏死过去。 张少阴身法颇快,不忍能言大祭酒摔倒在地,足尖在地面连点几下,到了能言大祭酒身旁,伸手就要去接。哪料,他的双手才碰到能言大祭酒的衣服,就被他身上一股玄妙、充盈的内力震得倒退了六七步,胸中气血翻腾不息,竟也吐出一大口血。 众人见陈抟的内力居然精纯、雄厚至斯,惊得无不目瞪口呆,哪个还敢在上前半步。他们眼见能言大祭酒的身子又飞了一两丈,才重重的落在地上,把原本平坦、坚实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诉原委老祖下山 设妙计小贼行窃 (二) 四日后,汴梁城外十里。 时至申时,天色虽已有些黯淡,城外官道上来往的行人依旧川流不息,不时还有小贩挑着各式物品沿街叫卖,竟比许多小城的坊市还要热闹。 陈抟神色淡然,对身边形形色色之人视而不见,惟有嘴角泛着些许笑意。万剑锋提着降龙棍,东瞧瞧西看看,倒是颇有几分兴趣,“师父,本少侠才几年没来京城,没想到京城比从前更热闹了!” “嗯,今昔又是大比之年,京城繁复自胜平常。”陈抟不紧不慢的说着,脚步却渐渐缓了下来。 万剑锋见陈抟突然走的这么慢,不解道:“师父,你老人家这一路上体力好的很,今天怎么不行了?按您现在这速度,恐怕今晚到不了东京城中喽!” 陈抟含笑摇头,道:“剑锋,谁说今晚之前我们要进城了?你不是一向很聪明吗,为师刚刚说完现在京城正在举办科举,你难道没明白为师言下之意?” 万剑锋想了想,转瞬也笑了,“哈哈,本少侠明白了!现在城中举办科举,各家客栈势必一房难求,我们又不考进士,何苦去城中和那些穷酸抢房子住?要是真去了,往小了咱们得多花银子,往大了说保不准咱们抢先一步被占了哪个未来的丞相,或是大将军的房,致使他今年考不了试,皇帝老儿岂不少了个左膀右臂,大宋朝少了个好官,师父您老人家肯定又要说不合天道了!” 陈抟一指不远处的客栈,道:“没错,所以我们还是在此暂住一夜,待到明日清晨,我们再前往东京不迟。” 万剑锋摸摸口袋,苦笑道:“师父,弟子这一路把刘将军给的盘缠都花完了。你看今晚这店钱,咱们是当街要点好呢,还是弟子找个倒霉蛋讹点好呢?” 陈抟从袖中取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钱袋,递给万剑锋道:“剑锋,为师这里有点银两,不如你暂替为师保管吧。切记,钱袋里的钱不可乱花,纵然住店买饭也要能省就省,你懂吗?” 万剑锋一把接过钱袋,道:“师父,你就放心吧!弟子怎么赚钱不知道,可怎么省钱门清得很,只要你不嫌委屈,我担保这么多钱够咱们从华山到东京打三四十个来回的了。” 陈抟难以置信的望着万剑锋,道:“剑锋,你此言当真?钱袋中的纹银不足十两,若放在为师年轻时,只怕不到一日便要花得一干二净,你却能凭借这点钱从华山到东京打三四十个来回?若按你这般花法,岂非处处都要看人脸色,事事都要费尽心机,倒不如还由为师掌管的好。”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师父,这省有省的花法,费有费的花法。你这一会儿心疼钱,一会儿又怕受屈,要是换个人还真不好答对呢。不过,本少侠是何等英明神武,保证能安排让师父心满意足!” 陈抟微微颔首,“好,为师倒要看看这十两银子,你是何种花法。” “师父,你就瞧好吧!”万剑锋说着大步走入客栈,仗着手里有十来两银子,居然摆出一副活财神的模样。陈抟见他这副德行,心中又气又笑,他深知万剑锋的性格,倒也懒得多去约束,任由他一个人先进店安排去了。 入夜,官道上逐渐寂静。 陈抟坐在床上盘膝打坐,万剑锋则翘脚躺在他对面,望着天花板发呆。他脑中有意无意的想起不少往事,特别是想到慕容云瑶时,心中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歉意。 “小魔女,那日本少侠倘若不和你开玩笑,或许你就不会走。这么多天没见了,不知你是否安然无恙,假使你真被黎桓那厮害死了,本少侠非拧下黎桓的脑袋给你报仇不可!” 陈抟听他喃喃自语,缓缓睁开眼睛,“剑锋,你想慕容姑娘了?为师日前为她占了一卦,卦象吉中带凶,想必她近日确会遇到一些凶险,但却无性命之忧。” 万剑锋被师父撞破心事,尴尬的笑了笑,“哈哈,本少侠只是随口说说,让师父费心了。现在我的酒瘾有点上来了,想去前面喝几杯,顺便把酒葫芦装满,师父要不要一起去?” 陈抟摇头,道:“如果是一百年前,不必你说,师父自己就去了。如果是五十年前,为师或许还会考虑考虑。可现在,岁数太大了,喝过的酒也太多了,实在不宜再饮酒,也不愿再饮酒了,还是你一个人去吧。” 万剑锋叹息一声,仿佛颇感惋惜,“唉,可惜本少侠生得太晚,要是早生一百年,定要日日和师父来个不醉不归!真是太遗憾了,太遗憾了!”说着推门出了房间,径直朝前院店面而来。 此刻,前店中坐着两三伙酒客,各自谈笑、饮酒,谁都不屑多瞧万剑锋一眼。万剑锋也懒得同他们多说什么,自顾自走到靠门的一张空桌前坐下,对柜台后的掌柜喊道:“喂,我说做买卖的,快给本少侠拿三坛上好的杜康,再给我端一盘可口的小菜,要是准备的不合本少侠心意,本少侠可不给钱!” 掌柜这时正在算帐,听见万剑锋呼唤自己,忙抬头望了过去。可他瞧万剑锋这副邋遢相,怎么看都不像能付起酒菜钱的,不禁白了他一眼,暗道“近日城中举办科举,大部分考生与小贩都聚拢到城中去了。虽然白日里,我这生意也还不错,可与城中那些客栈一比,就要惨淡许多了。我心心念念盼着能来个财神爷,哪知老天不开眼,财神非但没来还来个穷鬼!” 万剑锋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软款温存全未经过,恶语相向倒是日常,早就见惯了掌柜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德行,便也懒得和他说自己有钱,而是直接把陈抟给他的钱袋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掌柜见到钱袋顿时眉开眼笑,小跑到万剑锋面前,又鞠躬又哈腰,活脱脱一副奴才相,“这位客官,不对,应该叫客爷,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小店的杜康可是远近驰名,丝毫不逊于城中樊楼,论到小菜那更是美味可口,只怕当今官家每日的御宴都不如小店的伙食好吃呢!” 万剑锋点点头,“是吗?那你就别啰嗦了,赶紧把东西给本少侠拿来,不然一会儿本少侠没了兴致,这钱你可赚不到分毫。” “好嘞,我这就去!”掌柜说着就要去拿钱袋,万剑锋忙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哈哈,都说猴急,猴急,老兄这脾气怎么比猴还急?还怕本少侠吃完不给钱吗?”(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诉原委老祖下山 设妙计小贼行窃 (三) 掌柜尴尬的笑道:“哈哈,客爷玩笑了!小店有规矩,向来都是先给钱后上菜,像您这么阔绰的财神爷,肯定不会坏了小店的规矩,让小的难做吧?” 万剑锋一边按着掌柜的,一边朝旁边的酒客嚷道:“喂,那边的几位老兄,这掌柜说的可是真的?你们都是先给的钱,后上的菜吗?” 这些酒客大多懒得理他,只有一个轻年嘴欠,回答道:“这位兄弟,我们都是先上酒菜后给钱的,他这么说肯定是看你穿得破衣啰嗦,怕你吃完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不给他酒菜钱!” 轻年身边一个略上岁数的老者,一拉他胳膊,小声道:“阿五,你这嘴欠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咱们的酒菜钱、住店钱可还都没给呢,你一时嘴快得罪了掌柜的不要紧,待到明日咱们离开时,非被他好好敲上一笔不可!” “啊……”轻年惊讶的望着老者,半晌才好生后悔的道:“六叔,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这下咱们只好认栽了。不过,以后我就有经验,再不乱说话了!” 老者无奈的叹口气,伸手入怀,摸摸所剩不多的铜板,一副比在自己心头割了几刀还痛苦的神情,“唉,你呀,叫六叔说你什么好!算了,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神仙也难收啊!” 万剑锋斜睨掌柜的一眼,笑嘻嘻的道:“掌柜的,那桌说的话想必你听到了吧?你说你,眼睛这么好使,脑子为何却这么不灵光?银子这种东西,花出去了叫银子,花不出去不过几块破石头,本少侠要真想赖你帐,何苦拿这么多石头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难不成本少侠吃饱了撑的?” 掌柜的一笑,缓缓抽回手,满脸堆笑道:“客爷,您可千万别误会,小的不是怕你不给钱,而是天色晚了,小的该记今天的账了。您现在把银子给我,我也好赶紧把账记了,这样才能腾出功夫更好的伺候客爷嘛。” 万剑锋一摆手,道:“不必,本少侠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习惯先给钱再喝酒。眼下,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痛快给本少侠上酒上菜,本少侠把银子给你入账。要么,你别做本少侠这个生意,至于你少赚多少钱,本少侠可管不着。另外,本少侠经多见广,论到喝酒更是行家中的行家,倘若你心中不忿故意抬高酒价,或是在酒里掺水,本少侠一定把你告到开封府,让四千岁好好治你个欺诈之罪!” 掌柜忙把脑袋摇得根泼浪鼓似的,满口应承道:“客爷,您就放心吧!您就是借小的两胆,小的也不敢再有半点欺瞒呀!我这就给您端酒端菜,您要是感到不满意,就别给小的钱!” 万剑锋一笑,道:“好啊!快去,快去,本少侠的耐心有限得很,没时间和你多嘎哒牙。”掌柜忙又小跑着去了厨下,安排万剑锋的酒菜去了。 良久,掌柜的都没把酒菜端过来,万剑锋等得有点百无聊赖,目光透过半敞的房门望向今夜璀璨的星空。忽然,一个轻年来到大门近前,挡住了万剑锋的视线。 万剑锋瞧瞧门外这个年轻人,见他长得又瘦又矮,一双眸子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耀眼。他身着一件星蓝色紧身短衫,背后背着一把两尺来长的华美短剑,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似乎根本没有脚步声。 这个轻年走进客栈,脸上的神色与大多旅人无异,眼睛却滴溜溜的四下张望,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万剑锋手边的钱袋上,嘴角泛起一抹常人难以察觉的微笑。 若是旁人,只怕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轻年细微的举动,然而他的动作即便再隐秘,也瞒不过惯走江湖的万剑锋。万剑锋明明看见他盯着自己的钱袋,却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目光望向对面的粉壁,心中暗笑,“哈哈,本少侠正觉得没趣,老天就派了个小贼来给本少侠解闷。可惜,你偷东西之前也不打听打听,江湖上的贼祖宗是谁,凭你这样的想偷本少侠岂不是圣人面前卖字画,关公面前耍大刀吗?本少侠我倒要看看,是你这个不入流的小毛贼厉害,还是本少侠这个江湖惯犯、武林神偷厉害!” 万剑锋心中想罢,正打算出个坏点子戏耍戏耍这个小贼,忽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万剑锋扭头去看,见拍自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又瘦又小的轻年,不禁越发觉得好玩。 “贤弟,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跑这来了!”那轻年一把拉住万剑锋的手,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真是要多激动就有多激动,“贤弟,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姓李,小时候咱们一起玩的时候,大家不够管我叫李小三吗?” 古往今来,姓李的多如过江之鲫,家中排行老三也绝不在少数。倘若换做旁人,有人上来就攀近,又说得这么情真意切,只怕一晃神都会把他认做自己年幼时的玩伴。纵然自己小时候的伙伴中根本没有姓李的,抑或姓李的家中排行并非老三,可一时间也难免以为自己记错,遗漏了面前这个经年故友。 万剑锋是何等精明,哪能不懂他这招,若是平时自然不会上他的套。可他现在实在无聊,索性也装出一脸激动,拉着轻年感慨道:“小三子呀,咱们哥俩可好多年没见了!以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本少侠还是富家的公子哥,你不过是的穷小子呢。哪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现在混得人五人六了,本少侠却落魄得做了叫花子,可真叫人嫉妒呦!” 李小三宽慰道:“贤弟,你这人可比愚兄聪明多了,功夫也比我强得多,我都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用不了几年肯定也会大富大贵的,尽管放心好了。” 万剑锋摇摇头,叹息道:“唉,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明日要是再不还非被债主宰了不可!咱们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今日能见你最后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李小三指指桌上的钱袋,道:“贤弟,你这钱袋里看形状至少有十来两银子呢吧?难道这么多钱,还不够你还债的?” 万剑锋经他这么一问,越发忧郁起来,“大哥,这事你有所不知啊!小弟我前两年在妓院相中了一个小妞,本想着给她赎身,哪知被城中首户抢了先。他把人带走后,听说小弟和那娘们关系要好,他不禁醋意大发,带伙人成天找小弟的麻烦。起初,小弟想得过且过,反正家里有的是钱,大不了赔他点钱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奈,这厮蛮横得很,竟接二连三的敲了我好几笔巨款,后来又说我欠他多少多少钱的债,要是敢不还他就要杀了我。” 李小三忙道:“贤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报官呢?”(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诉原委老祖下山 设妙计小贼行窃 (四) 万剑锋苦笑,道:“报官?这小子他本身就是当地的知州,我还能到他的衙门里告他自己吗?你要是问,我怎么不上报,那我只能说大哥入世不深,不懂官官相护了。想这小子的父亲在朝中做小官,这小子他祖父在朝中做大官,我不论怎么告,都指定没好啊!” 李小三一拍桌子,恨恨的问道:“贤弟,你差他多少钱,尽管和大哥说!大哥虽然也不富裕,但只要大哥负担得起,我给你掏钱还债就是!” 万剑锋掐指算了半天,才道:“我现在手里有十两,钱庄里还存着五十两,要是再有个二十两左右,就差不多了。” 李小三点点头,伸手就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锞子,径直递给万剑锋,“贤弟,这个你拿着,足够应付那个王八绿球球了。剩下多余的,你就拿做个小买卖吧,总比你这样成天少吃俭用,沿街乞讨来得好呀!” 万剑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用手揉了揉,这才确定李小三给他的真是一块金锞子,兴奋得差点昏过去,“不会吧,这家伙难道不是小偷,而是真是认错人了?不然,天下哪有非但一个铜板不偷,还倒找别人钱的呀?” 他想着赶紧接过金锞子,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塞入自己怀里,仿佛自己收得慢了半点,金锞子都会被李小三抢回去一般。李小三见他收了金锞子,一笑道:“贤弟,你还是把金锞子放进钱袋的好,你穿得衣衫褴褛,万一把走路时不慎把它遗失了可就麻烦喽。” 万剑锋觉得这家伙言之有理,忙又把金锞子从怀里取出来,小心翼翼的塞入钱袋,生怕把钱袋敞开太大露了白,引得李小三对自己下手。李小三见状微微一笑,也没多什么,起身就要离去。 “喂,大哥,咱们才刚见面你就要走啊?”万剑锋收了人家的金锞子,心里多少有点不安,想请他喝顿酒多少表示一下。 李小三闻言,转身道:“贤弟,愚兄也不想走,可我要是不走,以你的脾气非留我喝酒不可。要是咱们小时候,我非喝得你趴在地上起不来。可你现在欠别人那么多钱,愚兄怎能再让你破费?” 万剑锋方才还多少有点疑虑,现在彻底放下了对面前之人的戒心,厚着脸皮道:“大哥,小弟还真没和你处够。如果你没什么事,手头也还有几个闲钱的话,不知能否再陪小弟喝上几杯?” 李小三犹豫一下,缓缓坐回椅子,又从怀里掏出个金锞子,道:“好啊,既是贤弟不抢着请客,那愚兄就放心了。咱们弟兄至少有十多年没一起喝酒了吧,今晚痛痛快快喝它一顿,不醉不归!” 掌柜的恰在此时端着万剑锋点的酒菜,来到两人桌边,把酒菜小心的放在桌子上,惟恐坛中美酒洒出半滴。他摆完酒菜,笑着望向万剑锋,伸手道:“客爷,这酒菜钱您现在可以给了吗?” 要是依着万剑锋,必得吃喝完毕,才肯给他掏钱。可李小三却大方的很,把方才拿出来的金锞子,轻轻放在掌柜手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掌柜心中盼望着财神降临,原也不过想多要几两银子,哪料面前这个又瘦又小的客爷,居然豪阔到出手就是一个璀璨夺目的金锞子,高兴得险些得了失心疯。 掌柜的举动和万剑锋方才一模一样,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拿着就往怀里揣,嘴上一个劲儿的道谢。李小三摆摆手,道:“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不喊你你不许过来,要是扫了我们弟兄的雅兴,不但金锞子你得不到,就连你项上这颗人头都难保!” “好嘞,小的这就走!”掌柜说着一溜烟似的跑回柜台,急匆匆的把金锞子放入钱柜,随即坐在椅子上做起美梦来,但目光却始终不敢再往这边瞥上一下。 李小三见掌柜极是听话,笑着给两人倒了两大碗酒,随即端碗在手,对万剑锋道:“贤弟,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个说法?叫天下两柄锏,南北各一支,北锏震王公,南锏压绿林,若能得一个,祖坟冒青烟,两件齐到手,逍遥似神仙?” 万剑锋挠挠头,沉吟半天,才道:“大哥,这话我还真没听过。不过,我估摸着‘北锏震王公’,多半是指八王手中的凹面金锏,而‘南锏压绿林’,多半是指褚大寿手中的瓦面金装锏吧。” 李小三一挑大指,道:“贤弟还是那么聪明,一猜即中!但是你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褚大寿那把金锏,根本不是纯金的,而是鎏金的吧。” 万剑锋一怔,忙问道:“大哥,你这话当真?褚大寿手里的金锏虽然没法和八王的比,但在当今天下也是赫赫有名的,怎么可能是假的?江湖上总有各种谣言,你别听风就是雨,别人糊弄了。” 李小三点点头,喝干碗中美酒,“是啊,贤弟提醒的没错,我不能什么话都信。不然,万一哪日遇到褚大寿,他知道我到处胡说八道,非一锏打碎我脑壳不可!” 万剑锋也干了一碗,笑道:“没错,大哥就是再有钱,武功再高,也不能化零为整,化整为零,脑袋就这一个,一旦打碎了无论如何也长不上了。” 李小三又倒了两碗酒,再次一印而尽,“贤弟,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嫌拿杯喝酒不痛快,就改成拿碗喝,后来嫌拿碗喝还不痛快,干脆直接整坛往嘴里灌。那时候你的酒量差劲得很,每次我还没什么感觉呢,你就大吐不止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敢不敢再比比酒量,看看谁先趴下?” 万剑锋听他叫号,也不和他多磨叽,端起酒坛就往嘴里倒。李小三放声大笑,拿起酒坛也跟着朝嘴里猛灌。很快,万剑锋的一坛酒就被他喝得一干二净,李小三却只喝了一大半,便恶心得想吐。 “大哥,你这不行呀!”万剑锋见李小三脸红脖子粗,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儿干呕,不禁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李小三被他一拍,呕得更厉害了,一大口酒直接从嗓子眼涌了出来。 李小三趴着缓了半天,才慢慢直起腰来,醉醺醺的道:“贤……贤弟,你信不信,大……大哥还能喝。等我……等我出去透透风,一会儿回来非把你喝躺下不可!” 万剑锋笑道:“好啊,你快去吧,本少侠等着你。” 李小三点点头,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出客栈大门。万剑锋见他走了,赶紧打开手边钱袋,生怕里面的银子已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了。他打开钱袋,见里面的原本的银子分毫没少,还多了一个刚才李小三给的金锞子,一颗心完完全全的放进肚子了。 半晌,李小三才踉跄的走回客栈,对万剑锋道:“贤……贤弟,你等急了吧?刚才愚兄肚子有点疼,附近却连个茅房都没有,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个,差点没憋死我!” 万剑锋朝后院一指,“大哥,你肚子不舒服早说啊,后院就要茅房,何苦跑那么多冤枉路?” 李小三一拍脑门,笑道:“哈哈,我可真是有点喝懵了,居然把这事给忘了!不过没关系,多活动活动,还能再喝多点不是。” 万剑锋拿起另外一个酒坛,道:“大哥,你要是还能喝,咱们就继续用坛子喝,不然麻麻烦烦的喝再多也不畅快!” 李小三捧起没喝完的那坛酒,笑道:“好呀,大哥今日舍命陪君子了!来,干!”他说着一仰脖,拿起剩下半坛酒,不假思索往嘴里就灌。万剑锋见他喝得酣畅,也忙陪着捧坛畅饮。 哪知,万剑锋这坛酒还没喝完,突见李小三仰面从凳子上折了过去。万剑锋心中一惊,忙把酒坛放在桌子上,关切的蹲下身,想看看这个好酒友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李小三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喃喃自语,任凭万剑锋耳力再灵,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渐渐的,李小三声音大了一点,逐渐可以依稀听到几个字了。万剑锋忙侧耳细听,听他说尽是什么宝藏、武功、美人之类不着边际的话,心道,“本少侠还当这家伙怎么了,原来是喝多后说胡话呢。这家伙酒量差了点,为人倒蛮慷慨的,本少侠不能让他就这么在地上躺一夜啊!” 万剑锋想着轻声呼唤道:“大哥,你喝多了。快点起来,小弟扶你去客房休息。”他说着站起身,伸手去拉李小三的胳膊。李小三被他一拉,慢慢睁开迷离的眼睛,朝他笑了笑,随即瘫倒在万剑锋怀里。 “唉,这家伙的酒量实在欠练,才喝多少就醉成这样。”万剑锋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搀着李小三往后院走。掌柜的见状忙上前几步,笑道:“客爷,这位客爷喝多了,看这样今晚是走不了了。您房中已经有一位老人家了,想多塞一个人估计不大可能,不知是否再多开一间房啊?” 万剑锋点点头,不耐烦的道:“掌柜,你少和本少侠说废话,赶紧头前带路!你要是再磨叽,本少侠定把他送到你夫人床上去!” 掌柜的闻听此言,吓得全身一颤,二话不敢多说,连忙头前带路去了。万剑锋跟着他走到后院,与自己住的隔了三间的上房内。他才进屋,就第一时间把李小三放在床上,帮他褪去了鞋子与衣裤,又帮他盖好了被,这才静悄悄的走出房间。 方才,万剑锋连喝了将近两坛,此刻虽未像李小三这般烂醉如泥,却也多少又了点醉意,脚步也变的略微踉跄起来。他明天一早就得启程赶路,更要面圣陈述瞿越战情,倘若因为酒醉误了大事,这么多日的艰难险阻可就白受了,便也径直回房间睡觉去了。(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诉原委老祖下山 设妙计小贼行窃 (五) 第二日清晨,天际才泛起鱼肚白。 此刻,万剑锋睡得正想,就听陈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剑锋,醒醒吧。咱们得及早起程,不然误了大事,你可承担不起!” 万剑锋闻声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慢悠悠的从床上坐起来,“师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太困了,再多睡半个时辰行不行?” 陈抟摇头,道:“现在已是寅时,如果你再不起来,我们今日只怕无法在辰时之前进京。听说今天官家要在东华门唱名,宣布这科的进士名单,要是我们无法在官家上城之前见到他,只怕瞿越之事还要多迁延一日呀!” 万剑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气,穿好衣服下了床。他感到肚子有点饿,伸手便去掏钱袋,可当他手碰到钱袋的一刹那,心头莫名出现一阵不祥的预感,“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昨晚我稀里糊涂的和那个自称李小三的喝了一顿酒,不会我的银子连带他给的金锞子都被他偷走了吧。” 他说着忙把钱袋取了出来,飞快的打开系在袋口的白绳,朝口袋里面望去。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原本的十两银子,此刻早就无影无踪,袋中鼓鼓囊囊的竟是好几块硬邦邦的石头。 万剑锋想起昨晚种种,顿时懊悔得连抽了自己几个嘴巴,“诶呀,我这脑子简直太不灵光了!金锞子本来就不是我的,他偷也就偷了,可那十两银子也没了,这下我和师父吃什么喝什么。本少侠可以风餐露宿,可以厚着脸皮讨饭吃,可师父怎么办啊!”他说着急匆匆的跑到李小三的房间,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可此时房中早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李小三,就连他在这里睡过的痕迹都没留下半分。 陈抟见状跟了过来,问道:“剑锋,为师给你的银子被人偷了?” 万剑锋点头,道;“是啊,昨晚弟子和一个陌生人喝酒,过程中一再小心谨慎,哪知十两银子竟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他掉包成了十两石头。” 陈抟向来视金银如粪土,丝毫没有为丢失银子的事责怪万剑锋,只悠悠的道:“剑锋,人做错事并不打紧,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因何犯错,下次遇到一样的情况不再犯错也便是了。” 万剑锋回忆一下,才恍然大悟道:“这个该死的小偷,一上来故意和我攀近,又故意摆谱,装得自己无比大方,都是为了降低我的防备之心。后来,他以喝多为名离开客栈,必定是去找和我一模一样的钱袋去了。紧接着,他又故意装作喝多倒在地上,引我去搀他,他好趁倒在我怀里的机会来个以假乱真。这么简单的套路,本少侠怎么偏偏没看出来,实在气死我了!” 陈抟含笑点头,道:“福生无量天尊,剑锋,按你所说此人心机深沉,做事环环相扣,是位难得一见的人才,让为师不禁想起多年前曾救过的一位小友。” 万剑锋好奇道:“师父,你说的这个小友是哪位?也是个骗人不打草稿的小贼吗?”这家伙现在多大岁数了,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陈抟会想一下,道:“此人姓应名飞,字如风,庐陵人士,江湖人称‘梁上君子穿云燕’。为师是在十年前认识他的,算来他的年纪应该比你大上五六岁。” 万剑锋苦笑,道:“哈哈,本少侠寻思这家伙要是不在了,放眼天下能偷本少侠的估计就昨晚那一个。可听师父这么一说,保不齐还要算上这个应飞应如风,本少侠以后可真还真得小心点才行。” 陈抟刚要开口,掌柜的竟端着两碗白粥和一盘咸菜,朝两人走了过来。陈抟见到店家神色依旧从容,万剑锋生怕他管自己要房钱,吓得直想找个地缝转进去。 掌柜的见到两人,神情有些复杂,表面上满脸堆笑,暗中却紧咬牙关,“两位,你们的房钱李小三已经付过了,这个也是他给你们点的,尽管放心吃吧。” 万剑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困惑的问道:“掌柜的,这个李小三是个小偷,他怎么会好心的给我们付店钱,甚至还请我们吃早膳?你不是弄错了吧?另外,他昨天给你的金锞子,是不是也被他偷回去了?” 掌柜的一跺脚,不悦的道:“金锞子?他给我的就是块刷了金粉的破石头!要不是他把两间的房钱、昨晚的酒菜钱和这份早饭的钱都付了,我非拉着你们师徒俩报官去不可!” 万剑锋笑着一握拳,道:“哈哈,这个小贼当真有点意思!要是日后再让本少侠撞见,定要再和他比试一番,也让他领教领教本少侠的厉害!”(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东华门义救志士 琼林苑开罪小人 (一) 半个时辰后,东华门外。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御街前挤满了人。随着赵光义宣布榜单的时间越来越近,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中有许多今科的举子,还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更有不少趁机卖货的小贩。一眼望去,人山人海,黑鸦鸦的看不到边际。陈抟与万剑锋也随着人流,涌向东华门前,驻足观望这场盛事。 不多时,东华门缓缓开启,王继恩在几位小宦官的陪同下,手持拂尘出了宫门。众百姓见到他们,连忙闪出一条人胡同,好奇的朝他们的去处望去。 百姓等了片刻,就见宦官们引领着三百多个新科进士,到了东华门前。看热闹的百姓大多不认识这些进士,不过图个新鲜罢了,今科没有中举的举子,却有不少认识这些进士的,不由纷纷议论起来。 王继恩已不知参与过多少次东华唱名,对这些议论声与吵嚷声早就习以为常,只象征性的让手下小宦官制止了一下,也就没再多去过问。 万剑锋虽未读过什么书,更是做梦都没想过要去科举,混个一官半职。但他向来是个爱动不爱静的心性,打从娘胎出来还是头一次赶上东华唱名,哪能不挤到最前面看个清楚呢? 他原以为这些天下最一流的读书人,自己定然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哪知,他一看之下这些人中竟有不少都是熟面孔,甚至还有两个曾与自己共过生死的,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他旁边的百姓见他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还当他是因为没有考中,发了失心疯呢,立时都离他远远的。 这些进士大多也听到万剑锋的笑声,纷纷循声望去。这些人中有的不认识万剑锋,见他这幅邋遢、疯癫的模样,心中把他认做了疯子。有的却惊喜交加,朝他不断挥手,口中小声唤着“万少侠”、“万贤弟”之类的称呼。 其中,英俊的吕蒙正、儒雅的李沆、貌寝的王旦、潇洒的张咏,对万剑锋显得格外热情,若非大事当前,势必齐聚过来,好好同万剑锋叙叙旧。 王继恩见这些进士对万剑锋如此热情,眉头微微一蹙,暗道,“我观此人衣衫褴褛,貌不惊人,多半不是士林中人,为何偏偏认识这么多今科的进士,只怕其中不会那么简单呀!” 片刻,东华楼头奏起鼓乐,许多侍卫在庄严的乐曲声中走上城头,严密把守住了城头四角。继而,头戴通天冠、身披绛纱袍的赵光义,手捧今科中举进士的榜单,缓步踱上东华城楼。他嘴角此刻带着一抹笑意,目光慢慢扫视着门前众人,尽显帝王威仪。 吕蒙正他们与万剑锋再要好,此刻也不敢再与他多说半句,不约而同的垂手侍立,等待赵光义唱名。赵光义见进士们已然到齐,高举榜单,朗声道:“太平兴国五年,覆试进士,取三百零六人。一等取三人,赐进士及第,二等取一百一十三人,赐进士出身,三等取一百九十人,赐同进士出身。” 万剑锋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人群最前面,心中不仅毫无负担,反而看热闹不怕事大。要是一会儿谁考得不理想,来个寻死觅活,或是谁考得太好,来个蹬墙而去,弃衣高歌,他看着才高兴呢。 吕蒙正、李沆等举子,却一个个神色紧张,双手握得骨节泛白,掌心全是冷汗。唯恐自己的名次不够理想,无法一举当上高官,进而无法施展自己的满腹经纶,实现胸中的宏图大志。 但闻,赵光义继续念道:“齐州张翰京,三甲,一百九十名。兖州王瑞安,三甲,一百八十九名。潭州李疆,三甲,一百八十八名。夔州孙博扬,三甲,一百八十七名……” 万剑锋听了一会儿,见名单中这些人没一个自己熟识的,不免大感无趣,又退回陈抟身边,笑嘻嘻的道:“师父,你未卜先知,可能算出这科的状元是谁?” 陈抟微微颔首,缓缓合眸,掐指算了片刻。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文曲降洛水,魁星耀旧京。穷时赋寒窑,达时天下兴。三番登相位,福寿充盈盈。祥符四年陨,后辈亦豪英。” 万剑锋不过凡夫俗子,哪能领会陈抟的谶语,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卯酉来,索性又问道:“师父,那榜眼会是谁呢?” 陈抟仿佛对此科的排名,多少也有些兴趣,再次掐指卜算,道:“洺州隐英杰,潭州起风评。宽宏有雅量,清净治咸平。诗提六合塔,昭勋绘文靖。圣相实无愧,万古流芳名。” 方才那个状元的谶语,万剑锋已经听不懂了,这次榜眼的谶语,他更加听不懂,即使打破头也决计猜不出诗中概括的是何方神圣。但他仍不放弃,继续问道:“师父,那第三名呢?” 陈抟早就料到万剑锋必会再问下去,悠悠道:“文豪出大名,预编文苑经。景德守汴梁,祥符掌玉清。一朝奸邪扰,百世颇诟病。纵观平生事,不负世上英。” 万剑锋用力挠挠头,想从天书一般的谶语当中推测出这些人究竟是谁,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半点头绪。怎奈,他心中好奇心又太盛,硬着头皮又问起第四个人来。 陈抟不假思索道:“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散……”他的谶语未及说完,忽听不远处有人仰天长啸,“王钦若,你这卑鄙小人!王某倘若一世不得翻身也就罢了,不然我定不会与你善罢干休!”此人悲愤的说完,随即轰然倒地。 万剑锋以及围观众人大都吓了一跳,哪还有心思听陈抟推测,等赵光义念名,纷纷好奇的围了过来。百姓们几乎都不认识面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穷酸文人,万剑锋却觉得莫名有点眼熟,忙蹲下身为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立刻惊呼道:“这不是本少侠两三年前,在洞庭湖边见过一次的穷鬼嘛!好像叫……叫王什么来着?”(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东华门义救志士 琼林苑开罪小人 (二) 他虽一时想不此人姓名,但那日这位王姓举子赠给他的顽石,至今仍放在怀中未曾遗失。陈抟见万剑锋似乎认识这个年轻人,不由问道:“剑锋,你认识此人?为师观此人面相,下次科举非但能中状元,而且是绝无仅有的连科状元啊!” 万剑锋脱口而出,道:“他就是个穷鬼,老丈人是个抠门精,要不是本少侠心肠好,只怕这辈子他都娶不到他的未婚妻呦!” 陈抟听他说得没头没尾,便也懒得多去过问,径直蹲下身子,为这名王姓举子把脉。一搭之下,只觉此人脉相虚弱、肝阳暴张、气机逆乱,显是连日操劳后,又因一时忿怒导致的急火攻心。此症对于庸医可谓难如登天,但对陈抟这等国手而言,实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陈抟在他人中穴上用力一按,左手又抵在他背后暗运片刻真气,这名王姓举子当即悠悠醒转。他不认识陈抟,却一眼看到陈抟身边的万剑锋,有气无力的道:“万……万少侠,你……你又救了小生一命,小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万剑锋一笑,道:“王兄,你怕不是病糊涂了吧?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救你的是我师父不是我,要感谢你还是感谢他老人家好了,毕竟无功不受禄嘛。” 王姓举子忙又朝陈抟,一拱手道:“多谢这位仙长的救命之恩,你们师徒真是小生的贵人,倘若没有你们,小生不但无法娶到那么贤惠的一位妻子,更要被小人所欺,客死他乡!” 陈抟摇摇头,和蔼的道:“福生无量天尊,老道是出家之人,救世济民乃是本分,公子无需客气。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在此久留,不如随我们暂去附近的客栈休息几日吧。” 万剑锋下意识一皱眉,小声对陈抟道:“师父,咱们的银子昨晚都被偷了,咱们现在拿什么安排这位王兄呀?” 陈抟从容的道:“剑锋,论到武功、医术、占卜、炼丹,你均不如你们的诸位师兄。唯独论到能说会道,使诈耍滑,却怕是古今独步了吧。若说旁人没有办法为师相信,可说说你没办法,为师决然不信。” 万剑锋嘻嘻一笑,道:“师父,你老人家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啊?不过夸也好骂也好,既是师父开口了,弟子想想办法就是。” 他说着慢慢把王姓举子从地上搀了起来,问道:“王兄,王钦若是谁呀,怎么把你气成这样?走,咱们先去客栈,我给你找张床躺着休息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把这个恶人是如何欺负你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本少侠,我替你出气!” 王姓举子无力的点点头,嘴唇上下开合了几次,却终因病体虚弱难以说清。他苦笑几声,只好暂时按捺心头怒意,在陈抟和万剑锋的陪同下,逆着人流向往日车水马龙的汴河大街而来。 或许,八王方才刚刚来过,此刻汴河大街的热闹程度竟丝毫不逊东华门前御街。百姓们有的欢天喜地,有的暗叹倒霉,还有几个仍执著的弯着腰,恨不得从地缝里抠出半块金锞子。 万剑锋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一幕,笑着朝众人喊道:“喂,我说你们干什么呢?乾坤朗朗不好好干活,一个个在这做白日梦,幻想着天上掉金子,还是地上张银子呢?” 百姓大多把万剑锋的话当作了耳边风,不是个忙个的去了,便是继续弯腰搜寻。只有一个小孩瞥了万剑锋一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屑的道:“叫花子,你即使不是京城人,也该听说八王天天到汴河大街上撒金锞子的传说吧?你如果真没听说过,那你活该受一辈子穷!” “撒金锞子?”万剑锋还当自己听错了,忙扭头问道:“师父,这小屁孩刚才说什么?弟子要是没听错,他好像说的是八王天天上街扔金子玩?” 陈抟微微颔首,道:“是的,你没听错。不过八王胡闹挥霍也好,韬光养晦也罢,都与你我师徒无关,眼下找家客栈让这位举子好好休息几天才是正事。”万剑锋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了半天,也没看见八王的黄罗小轿,只得搀着王姓举子继续前行。 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客栈门前,此刻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不断吆喝着招揽客人。万剑锋见这个老头满脸横肉,两眼透着精明,一看就是个奸商,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随即抬头看看招牌,见招牌上写着“悦来客栈”四字,脑中顿时浮现出数年前第一次来东京,这个老头欺负孤儿寡母的画面,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老头每日迎来送往,哪还记得万剑锋,见到三人在客栈门前驻足,马上满脸堆笑迎了过来,“三位客官,你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小老儿这里吃饭便宜,店房干净,前两天人都住满了,今天一早总算有个落第书生走了,才好不容易腾出一间客房,不然还真招待不了三位呢。” 万剑锋一把拉住老头的腕子,笑嘻嘻的道:“老头,我们三人要在你这开间房,怎么也得住上两三天,不知这价钱怎么算啊?” 老头想了想,狮子大开口道:“现在京中的科举虽然告一段落,但举子们大多还没离开京城,所以现在城中找间空房,仍不是件容易事。但我看你们三位一个年纪太大,一个有病在身,一个衣衫褴褛,只怕多管你们要钱,你们也给不起。不如干脆这样,你给小老儿三两银子,我就让你们在住三天,另外三天之中酒菜钱我也给你们少算点,你看如何?” 万剑锋走南闯北多少年,对客栈睡一晚要多少钱,比自己姓什么都清楚。他见老头还是当年那副德行,不由一瞪眼睛,指着王姓举子道:“老头,本少侠劝你最好把招子放亮点!你别看这位王兄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就小看了他,他可是当今官家看重的人物,用不了三天便要飞黄腾达!你如果不收我们的店钱,这位王兄自然会感激你的大德,日后你可就有福了。可你要是一时鬼迷心窍,胆敢乱开价得罪了他,你往后的日子会有多凄惨可要想清楚了!” 向来恶人自有恶人磨,天道循环,因果报应不外如是。万剑锋不会相面,都能看出这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何况精于卜算的陈抟。加之,眼下救人性命为重,陈抟自然不会对万剑锋的行为多加干涉。 但王姓举子颇为诚实,不愿万剑锋如此欺骗一个老人家,费力的道:“万……万少侠,小生至今尚未有幸接近官家,又何谈看重,你还是……” 万剑锋本想用大话拍拍这个老头,不花分文,便把唯一的一间客房要到手。哪料,自己帮这个王姓举子说话,他却当众拆自己的台,心中真是又气又笑,暗道,“这个王兄,人也忒实诚了!多亏没考上进士,不然以他的性格一旦步入官场,还不得被朝里那些老狐狸玩死?” 老头方才还有点顾虑,可听完王姓举子之言,顿时有了底气,“年轻人,都说‘人穷志不短’,你可倒好,为了间客房骗到小老儿我头上来了!你今天要么痛痛快快把钱拿出来,要么就立刻给我离开,再多费一句话,这间客房我宁可空着,也绝不让给你们住!” 万剑锋头脑何等灵活,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老头,这个王兄的确没和官家说过几句话,但他和官家的几位皇子可都是过命的交情!特别是楚王赵元佐,前一段要不因为官家拦着,差点就和他磕头拜把子了。官家器重他,委任他高官,不过是迟早的事,你这么大岁数别眼皮那么浅成不成?” “什么!”老头这下越发震惊了,二话都没敢再说,就领着三人进了客栈。王姓举子身体太过虚弱,再想出言解释,已然没了力气,只得不太情愿的在万剑锋搀扶下,进了客栈中唯一一间空房。 万剑锋怕他良心上有太多负担,只得小声道:“王兄,这个老家伙不是好人,本少侠以前没少见他坑人。我敢和你打赌,这件客栈里绝对不止这一间空房,他不过是想哄抬房价而已,你就别想太多了,安心住下吧。”王姓举子闻言半信半疑的点点头,在万剑锋的搀扶下上了床,没过多久便即沉沉睡去。 陈抟趁他睡着,又为他把了把脉,愈发确定道:“剑锋,这位举子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身体已略有好转。一会儿,为师再开个药方,你叫伙计按方前去抓药,想必不出三日,他的身体便可痊愈。” 万剑锋点点头,郁郁的道:“师父,咱们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步,估摸着官家此刻应该已在琼林园,宴请今科的那群进士了。你说本少侠是混进琼林园好呢,还是等到明日再去皇宫见他好呢?” 陈抟道:“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你我今日来时未曾有片刻迁延,已算是为大宋将士尽心尽力了,奈何终是来迟片刻,此乃天意。琼林宴是官家亲自举办的盛宴,即使王公大臣都无权擅入,你又如何混得进去?不如还是静待天时,等明日清晨早朝之前,入宫面圣吧。” “好吧。”万剑锋口头答应着,心里却不太甘心,暗道,“本少侠是官家的救命恩人,那些进士有不少是本少侠的故旧,而且本少侠是为了国事才去见皇帝老儿,绝非无理取闹。难不成,他们还真能那么顽固不化,一味遵循狗屁皇家规矩,不见本少侠吗?不如我以抓药为名,去琼林园一趟,要是官家肯见我当然最好,实在不行我回来就是,对我又没有什么损失。” 万剑锋打定主意,当即对陈抟道:“师父,王兄的病情耽误不得,你现在就给他开药吧。怎么说这家伙也是本少侠的朋友,看着他早点好起来,本少侠也好早点安心。” 陈抟沉吟一下,道:“剑锋,为师随身没带纸笔,客栈掌柜又贪财得很,我也只好口头告诉你了,你可千万记住了。” 万剑锋自信的道:“本少侠何等英明神武,不就是张小小的药方嘛,本少侠绝对能记住。” 陈抟想了想,道:“木通、生地黄、生甘草梢、竹叶各取一钱,一式三包,尽量在午后取回。剑锋,你生性贪玩,切莫贪恋京城繁华,只顾看热闹,忘了买药。” 万剑锋一拍胸脯,笑道:“师父,这事你就放心吧。弟子这就走了,午后肯定拿药回来,决计不会误了王兄的病情。”他说着把过于长大的降龙棍戳在床边,将短小一些的帅棍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快步离开了客栈。(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东华门义救志士 琼林苑开罪小人 (三) 午时,琼林苑。 琼林苑位于东京城西,顺天门北,与尚未完工的金明池遥相晖映。苑中牙道以青砖铺砌,两旁植着苍翠的古松怪柏,笔直的从大门延伸到正中的琼林阁。 此刻,阁内早已摆好无数珍馐美馔,由赵光义亲自出面为新科进士们庆贺。琼林宴每隔三年都要举办,虽说宴间无论尊卑一律平等,但琼林阁的空间毕竟有限。二甲和三甲的进士还是无权进入阁中,同当今圣上共饮的,只能在牙道两旁的石榴园、樱桃园聚饮。唯有一甲举子,才能与赵光义聚在琼林阁内共贺新喜。 不过,皇帝在的地方规矩自然会多,即使再三言明一律平等,可又有几人真能忘却高下,敢于与主同欢呢?所以,相比之下二甲、三甲的进士还能逍遥自在一点,一甲举子面对眼前这么多美味诱人的菜肴,却也只能蜻蜓点水,几乎从未有人敢当着官家的面放开肚量,胡吃海塞。 赵光义依旧穿着唱名时那件红色的绛纱袍,坐在阁中主位的檀木椅上,望着分列左右两排的一甲进士,嘴角噙着一抹欣赏的微笑,“诸位,你们都是本科的佼佼者,更是我大宋未来的栋梁。你们能从各地齐聚东京,愿意辅佐于朕,是朕莫大的福气。今日琼林盛宴,诸位尽管畅所欲言,有什么想同朕说的均可直言,无需避讳。” 众进士连忙起身,朝赵光义深施一礼,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学生能蒙官家恩宠,实感大恩,日后必为官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光义微微颔首,道:“好了,好了,诸位都请坐吧。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朕再一一领会诸位的风采。”随着他的话音,阁外宫人奏起雅乐,其音雅正端方、恢弘盛大,颇有皇家威仪。 众举子依言重新落座,聆听着美妙的乐声,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腼腆的拿起牙箸,战战兢兢的享用美馔。他们的动作又轻又慢,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浑然不似须眉男子在吃饭,反倒像是闺阁佳丽在绣花。 赵光义对举子们忸怩的神态早就见怪不怪,自顾自斟酒夹菜。他的举动相比这些进士随意得多,除了注意些皇家必须注意的威仪外,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过了半晌,赵光义似乎吃饱了,举着牙箸半天都没有夹菜。他的目光也从桌上菜肴,转移到了众多进士的脸上,一一为他们“相面”。进士们方才就拘束得很,此刻见赵光义注视着自己,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 赵光义看了很久,才把在场众人逐一看过。随后,他笑着举起酒杯,对着左手第一张桌后面的吕蒙正,道:“吕状元,朕听闻你幼时便同你母亲一道,被父亲赶出府邸。这么多年来,你为了奉养生母,不是做点小本生意勉强糊口,便是到附近庙宇祈求施舍。孟子有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吕状元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仍能一心报国,时刻想着为朕分忧,实在难为你了。不过,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吕状元才能挥毫写就《寒窑赋》,在尚未登科之前,便在士林享有盛名呀!” 吕蒙正忙拱手,道:“官家过誉了!若无官家体恤,家母只怕早已病故,蒙正便要遗恨千古。至于《寒窑赋》,不过小生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实在不足挂齿。” 赵光义摇头,道:“非也,此赋蕴含世间大道,数月前朕偶然读之颇为喜爱。还望吕状元不辞辛劳,当着朕和诸位同年的面吟诵一遍,也让诸位同年知晓你状元之名得来不虚。” “官家既然这么说了,小生奉命便是。”吕蒙正微微一笑,朗声诵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盖闻:人生在世,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文章盖世,孔子厄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钓于渭水。颜渊命短,殊非凶恶之徒;盗跖年长,岂是善良之辈。尧帝明圣,却生不肖之儿;瞽叟愚顽,反生大孝之子。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作齐国宰相;孔明卧居草庐,能作蜀汉军师。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竟有万里江山。李广有射虎之威,到老无封;冯唐有乘龙之才,一生不遇。韩信未遇之时,无一日三餐,及至遇行,腰悬三尺玉印,一旦时衰,死于阴人之手。有先贫而后富,有老壮而少衰。满腹文章,白发竟然不中;才疏学浅,少年及第登科。深院宫娥,运退反为妓妾;风流妓女,时来配作夫人。青春美女,却招愚蠢之夫;俊秀郎君,反配粗丑之妇。蛟龙未遇,潜水于鱼鳖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衣服虽破,常存仪礼之容;面带忧愁,每抱怀安之量。时遭不遇,只宜安贫守份;心若不欺,必然扬眉吐气。初贫君子,天然骨骼生成;乍富小人,不脱贫寒肌体。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吾昔寓居洛阳,朝求僧餐,暮宿破窖,思衣不可遮其体,思食不可济其饥,上人憎,下人厌,人道我贱,非我不弃也。今居朝堂,幸占鳌头,把清酒于君前,会群英于禁苑,非我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嗟呼!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赵光义望着吕蒙正,目光中颇为欣赏。在场的其他进士也都连连点头,对这篇吕蒙正临时略作调整的《寒窑赋》极为推崇,方才或许还有人暗中对吕蒙正能独占鳌头不太服气,此刻也变得心悦诚服了。 吕蒙正见众人如此喜爱自己的文章,心中自然欢喜,嘴上仍谦逊的道:“诸位,小生才疏学浅,不论是文章词赋,还是为人处事,与诸君相比都远远不如。还望诸位不要耻笑在下,日后多多指教才是。” 赵光义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又望向高居榜眼的李沆,“李榜眼,朕听说你雅量宽宏,大有昔年祁黄羊、周公瑾之遗风!更难得的是,你不但为人好,诗词歌赋更好,不知可否当众赋诗一首,以供朕与诸位进士欣赏?” 李沆沉吟一下,便道:“禁庭多士列华簪,严乐辉光冠古今。御笔腾骧题玉署,宸章照耀咏辞林。虚堂挂后传千载,翠琰刊成直万金。振复文明知对作,尊崇儒术见天心。” 赵光义听他即兴做出的诗歌,也能如此文采华美、琅琅动听,不禁赞赏道:“李榜眼,你果然才华出众、文思泉涌,朕没有看错人!但愿日后你步入仕途,能不忘初心,做到‘振复文明知对作,尊崇儒术见天心’。” 李沆拱手,道:“多谢官家夸奖,在下日后必为大宋竭心尽力,以报官家知遇之恩!” 赵光义欣慰的笑了笑,又看向第三名的王旦,“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令尊王祜德才兼备,不料其子更胜其父。子明,圣功与太初俱已赋诗,不如你也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王旦想了一会儿,才道:“喜缀真仙讌禁林,玉堂新事好供吟。天章刻石兴风雅,宸翰书牌耀古今。势逸夺回龙凤迹,调高流入管弦音。光凝玉斝琼浆润,冷布花砖药树阴。地贵每朝金殿近,景清如到玉壶深。得陪嘉会荣观大,虔效赓歌乐圣心。” 赵光义听他这首诗也很不错,但比之前面两位略显不足,只轻轻点头,便即看向第四名的张咏。他方才没有十分注意张咏,这时再看之下,不由微微蹙眉。(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东华门义救志士 琼林苑开罪小人 (四) 但见阁中进士们都正襟危坐、认真聆听,随时等待官家问话,好在群英面前展露才学,争取给官家和诸位同年留下好印象,以便让未来的仕途之路走得更顺。惟有张咏一手持壶,一手持杯,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纵然倒酒时不慎溢出,染湿了衣襟,他也满不在乎,兀自痛饮不休,仿佛视阁中群英如无物。 李沆坐得离他最近,此刻见赵光义正望着他皱眉,忙拉了拉张咏的衣袖,低声道:“张年兄,官家正看着你呢,你还是注意一下仪态比较好。” 张咏似乎喝多了,全不理会李沆的好意,一甩袖子,大笑道:“哈哈哈,今……今日是琼林宴,官……官家说了,在场众人一律平等,不……不分尊卑!你们愿意扭扭捏捏、故作斯文,那是你们的事,我张咏愿意喝酒,那是……那是我的事。难道大宋有哪条律法规定,琼林宴上进士不得醉酒?要是有,你尽管给我指出来,我……我宁愿这辈子都不喝酒了!” 李沆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忿道:“张年兄,既是你执意如此,年弟也拿你没有办法,好自为之吧。” 张咏一笑,道:“哈哈,我本来也没让你来管我呀,是你自己非要管的。现在你也不管我了,那我可以继续喝个畅快了!”他说着干脆拿起酒壶,来了个嘴对嘴长流水,喝得好生痛快。 赵光义凝望着张咏,暗道:“张咏如此嗜酒如命,又如此放荡不羁,倒有几分前朝李太白的感觉。但青莲居士虽然狂放,诗文却是震古烁今,足可万古扬名,不知张咏的才华是否也能堪比李白呢。” 张咏余光瞥见赵光义仍盯着自己不放,不禁微微一笑,举杯在手道:“官……官家,学生张咏不才,不仅会吟诗作对,更会舞剑弄刀,若官家有意一观,学生就献丑了。” 不待赵光义点头,张咏已晃晃荡荡的站起身子,拿着一根占满油污的筷子,踉跄地步入场中。他此刻醉眼迷离,步履散乱,手中拿的亦非宝剑,可舞出的剑招仍从容潇洒,剑意更是凌厉绝伦,时如飘飘瑞雪,时如滔滔江河,令胆大者赏心悦目,令胆小者望风而逃。他一边舞“剑”,一边口中高声吟道:“茫茫六合生万灵,周公孔子留贤名。伊余志尚未著调,秋风拔剑东门行。金龟典酒知是谁,逢君使我抬双眉。眼前万事不足问,会须醉倒何必归!”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归”字,整个人突然向后仰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众人见状无不惊慌,就连赵光义都吓了一跳,急匆匆的喊道:“快,快去请太医!” 谁料,赵光义的话音才落地,张咏那边忽然打起了呼噜。他的鼾声虽然不是很大,但在如此盛大的场合,如此惊慌的气氛中听来,格外让人反感。 赵光义点指张咏,气得半天说不出话。良久,他才强压心头怒火,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宦官把张咏抬出琼林阁。他望着张咏被抬走的身影,心中恨恨的道,“张咏啊,张咏,你果在才华与为人上都与李太白有几分神似。好,你既学李白,朕便不妨效仿唐玄宗,不必将你赐金放还,但你此生注定与朝中的高官厚禄无缘了。” 张咏才被抬出去,阁外便有一个二甲的举子,拼了命似的要进来。阁外的侍卫们哪肯让他随意进来,若在平日为了官家的安全他们早已拔剑,今日琼林宴他们不敢擅自拔剑,只得不断出言呵斥。 可那个举子仍不罢休,高举着右手中几片金色的鳞片,高喊道:“官家,学生王钦若有宝物要当面献给您,还望您大开天恩,让学生进去一睹天颜吧!” 王钦若的喊声很快传入阁内,传入赵光义耳中。赵光义被张咏的狂悖气得不轻,若是寻常进士,他绝不会破例相见。可王钦若入阁并非为了面圣,而是有意献宝,怎能不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只得揉揉太阳穴,朝阁外众侍卫道:“既然王进士有宝物献给朕,就让他进来吧。”侍卫们闻言连忙让路,任由王钦若毕恭毕敬的步入阁中。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王钦若才走进庄严宏伟的琼林阁,阁内无数双眼睛便齐齐向他投来了期待的目光,都想亲眼见识一下王钦若口中的宝物,究竟是何方神圣。王钦若见大家都瞧向自己,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紧张,嘴角反而泛起得意的微笑,似乎这正是他最希望见到的。 赵光义身为一国之君,纵然对宝物再感兴趣,但归根到底也没有对献宝之人的兴趣大。所以,赵光义始终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王钦若手中的金色鳞片上,而是更多的放在忖度他这个人上。但见王钦若未及而立,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一双耳朵更是又大又厚,似乎处处透着憨厚老实。但他眼眸流转间,时隐时现的那缕阴险与奸诈,却是无论如何瞒不过赵光义的。 王钦若走到赵光义面前,深施一礼道:“官家,学生王钦若,字定国,临江新喻人。我自幼苦读诗书,记得杜子美曾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心中不由颇为感慨。若问学生因何感慨?实因当今官家之圣明远超尧舜,大宋境内之百姓无不富足,学生尚未尽绵薄之力,我大宋便繁荣昌盛至此,倘若官家再许学生寸进,我大宋势必远超汉、唐,成就三代以来第一盛世!至时,天下谁不感官家之德,苍生谁不念官家之恩?” 吕蒙正、李沆等人俱是直臣,为了给赵光义留下好印象,已尽各人歌功颂德之能事。可眼下与王钦若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非但没有半分阿谀奉承的感觉,甚至显得干巴巴的毫无诚意。 赵光义微微颔首,目光看向王钦若掌中金鳞,“定国,你掌中金光闪闪的东西是何物?想必这就是你要献给朕的宝物吧。”(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东华门义救志士 琼林苑开罪小人 (五) 王钦若忙双膝跪倒,双手将掌中金鳞呈给赵光义,“官家圣明!学生掌中的金鳞绝非凡物,而是金龙身上的龙鳞!古籍中载,只有天下出现真龙天子,冲天的帝王之气,才能引来天上的金龙。如今金龙现世,足见官家乃真命天子,天命所归啊!” 吕蒙正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李沆也只微微冷笑,王旦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疑惑的道:“王年兄,你说这是什么?金龙的龙鳞!难道世上真的有龙,还让你给遇到了?” 王钦若郑重其事的道:“在下不敢欺瞒诸位年兄,更不敢欺瞒官家。在下于进京途中真的遇到了金龙,并从它身上得到了这几片金鳞,可惜在下人单力薄,无法未能生擒此龙,实为平生憾事!” 王旦一脸匪夷所思的看着王钦若,“王年兄,纵然世上真的有龙,可凭你这样的文质之躯,竟敢动手擒龙,还从金龙身上掳下这么多龙鳞?只怕这不大可能吧!” 王钦若摇头,道:“非也,非也,岂不闻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莫说在下遇到的这条金龙只有鲤鱼大小,游弋在小溪之中,为了官家纵然金龙长越百丈,深居碧海寒潭之底,在下也敢赴汤蹈火下水擒龙!” 王旦半信半疑的道:“王年兄,你空口无凭谁人敢信?如果你想取信官家,最好还是拿出真凭实据,不然就连在下这等愚笨之人尚且难以全信,何况明察秋毫的官家呢?” 王钦若被连番追问,依旧从容至极,“若诸位不信,尽管询问与我同来的年兄年弟,他们都可为在下证明。” 王旦见他言之凿凿,竟被带得有点胡涂了,双眸下意识的望向赵光义,希望他能下令把那些进士都叫进来,好彻底问个清楚。赵光义何等工于心计,早就料定王钦若必在故弄玄虚,故此并未急于传唤那些所谓的证人觐见。但他实在有些想不通,面前这个看似奸猾的王钦若,何至蠢到冒死欺君的地步。 可他转念一想,忽然明白了王钦若此举的用意,暗道,“自十几年朕毒杀二哥起,坊间便风传朕得位不正,应该及早让位德昭。如今赵德昭被朕派人暗杀了,想必那些无知的百姓,私下又会说朕该让位德芳或是廷美。可金龙降世的事一旦坐实,朕的皇位便顺理成章了,王钦若此举明着是献龙鳞,实则献的却是朕自证清白的机会,当真好深的心机!” 赵光义诚然得位不正,故越发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玩弄权术,怎奈王钦若给自己的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任由它从自己掌心溜走,又实在不甘心,一时心中好生纠结。 突然,王继恩从阁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官……官家,琼林苑外来了一个邋邋遢遢的叫花子,口口声声说是官家的救命恩人,各位进士的故友旧交,非要进来面圣不可。许多侍卫上前阻拦,都被他三招两式撂倒在地,还望官家圣裁!” 赵光义眉头微蹙,不悦道:“继恩,这个叫花子说没说自己叫什么,或者是什么来头?” 王继恩想了半天,才道:“杂家隐约听他言中之意,自己好像是华山陈抟老祖的弟子,似乎姓万。但他总是张口本少侠,闭口本少侠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杂家实在不知。” “姓万……”赵光义仔细的想了许久,这才想起涿州曾救过自己的万剑锋,心中越发感到纳闷,“万剑锋……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而且打伤朕的御前侍卫,到底意欲何为?” 吕蒙正、李沆、王旦三人听说万剑锋来了,眼睛同时亮了,异口同声道:“官家,万剑锋此人生性诙谐不假,却向来识大体、顾大局,今日请求面圣必有深意,还望官家成全!” 赵光义见本科的前三名居然都是万剑锋的故交,心头微微一颤,“那日在涿州,万剑锋的武功与胆略,已然可见一斑。不料他交际还如此广阔,连这些顶尖的轻年文士都是他的朋友,待到来日朕委以他们高官,岂非满朝尽是万剑锋的党羽?但愿万剑锋不要插手军政,否则即使救过朕一千次,一万次,朕也不得不杀了你!” 王继恩见赵光义半晌不置可否,以为他喝醉了,忙又重复了一遍。赵光义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继恩,朕的确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在东京重逢亦是喜事,不必阻拦,传他进来。” “是!”王继恩应了一声,急匆匆的传旨去了。 王钦若见自己好不容易引起众人的兴趣,却被一个臭叫花子给搅了,不免有些郁郁。无奈,官家和状元似乎都认识这个叫花子,自己人微言轻,除了眼睁睁看着他抢走自己的风头又能如何? 片刻,万剑锋大模大样的走进琼林阁,笑着朝阁中众人抱拳示意,他的举止间哪里有半分面圣该有的恭敬,实在比赶集还要轻松惬意上几分。 方才,王钦若见众人对万剑锋那般热情,还当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现在一见,真是要个头没个头,要长相没长相,掐吧掐吧不够一碗,摁吧摁吧不够一碟,神态动作更比街头的混混还要痞气上不知多少倍,心中越发不服。 万剑锋瞥了王钦若一眼,笑嘻嘻的道:“这位老兄,别人都坐着,只有你站着,看来你和本少侠一样,都是来滥竽充数的吧?然而,鱼也分好鱼和臭鱼,好的鱼能鲜一锅汤,可臭的鱼能坏一锅汤,不知这位老兄是好鱼呢还是臭鱼?” 王钦若从未见过万剑锋,也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物,哪知他有乱开玩笑的癖好。只当他已看破自己献给赵光义的金鳞,根本不是龙鳞,而是金色鲤鱼的鱼鳞,故此出言挖苦自己呢,脸上的神色不免越发难看了,“万少侠,在下自问不敢说是好鱼,却也绝非臭鱼,还望少侠明鉴。” 万剑锋瞧他着实脸色不佳,难看得足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还以为他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呢,哪知他说的话竟还能这样不卑不亢,实在有点出乎万剑锋的意料。若是换做平日,万剑锋定要多和这个家伙聊上两句。怎奈,如今身负要事,不能在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功夫,便不再理会王钦若,而是上前几步对赵光义道:“官家,本少侠有事找你,这件事事关重大,您最好还是把这些读书人现请出去,不然一旦泄密,本少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赵光义眉头紧锁,沉声道:“万少侠,此宴乃是专为新科进士们排摆的琼林宴,朕允许你这样的白身进入琼林阁已是大违先例,你竟还要朕把这些进士请出去?你如此喧宾夺主,到底有什么事要向朕禀报?” 万剑锋毫不慌张的道:“官家,你是不是糊涂了?眼下大宋最要紧的,可不是你怎么和这些穷酸斗酒,比出谁的酒量更好,而是大宋与瞿越的战事。如果您真的对瞿越战事不关心,本少侠转身就走,这辈子都不来东京了。” “战事……”赵光义轻声重复了一遍,眉头锁得比刚才更紧,“朕刚才还在庆幸,这个叫花子没有插手军政,不料转眼他就有南方的战事的消息要禀报,手伸得真长啊!若朕任由他如此扩张势力,勾结党羽,万一哪日他意图对朕的江山不利,真是棘手至极!” 赵光义想着,右拳不由自主的握紧,有意传唤侍卫将万剑锋当场拿下。瞬即,赵光义又缓缓松开手,暗道,“万剑锋固然可能对朕不利,但他目前尚未做过任何作奸犯科之事,他的这些朋友也成了本科的佼佼者,加之他现在冒死前来琼林阁,是为了当面禀报军情,说明军中必定也有他的羽翼,朕现在倘若轻举妄动,势必将其逼反,后果不堪设想!” 万剑锋仿佛全未察觉赵光义神情的变化,只笑着望向他面前桌案上的几片金鳞,“哈哈,本少侠从前一直以为御厨的手艺肯定是天下最顶尖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连做鱼要刮鳞都不知道。官家,像这种狗屁不懂的御厨你不拉出去砍了,花钱养他做甚?莫非官家山珍海味吃腻了,唯独鱼鳞还没吃过,御厨这才别出心裁首创了这道千年难得一见的清煮鱼鳞?” 王旦听万剑锋说桌上金鳞是鱼鳞,忙道:“万少侠,这些金鳞不是官家从菜肴中吃出来的,而是王年兄献给官家的。王年兄口口声声说此物乃是龙鳞,并非万少侠口中的鱼鳞,想必万少侠认错了吧?” 万剑锋随手拿起一片金鳞,笑嘻嘻的道:“王兄,本少侠别的本事没有,烤鱼的手艺可是天下第一!鱼鳞长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王兄就别拿几片鱼鳞和本少侠开玩笑了。” 王钦若见万剑锋一眼识破其中玄机,心头猛然一颤。他做贼心虚,生怕官家不明背后深意,以实为实判自己个大不敬,忙趁众人不注意灰溜溜的出了琼林阁。可他人虽走了,与万剑锋结下的梁子,绝不会随着他的离去而化解,反而越来越深,根深蒂固的埋藏在心底。只待时机成熟,他必要万剑锋为今日之事,付出血的代价!(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还顽石千金一诺 奉圣旨轩輶问边 (一) 随着王钦若离开琼林阁,吕蒙正等新科进士也都识趣的告了退,一场热闹的琼林宴顷刻只剩下赵光义与万剑锋。赵光义的心情多少有点不悦,凝望着万剑锋,沉声道:“万少侠,瞿越那边发生何事了?侯仁宝至今仍未攻下古螺城吗?” 万剑锋苦笑,道:“官家,您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侯大人早就战死在支棱江畔,寇大人也被他们擒了,中路大军尽数阵亡。东路军的刘大人,现在被困花步城,性命危在旦夕。至于西路军的陈大人嘛,本少侠自从到了瞿越就没见过他人,甚至没见他往其他两路军中发过战报,所以他是生是死本少侠便不清楚了。” 赵光义以为凭借三路大军,即使无法在几个月内拿下瞿越,至少斗个旗鼓相当不在话下,哪料竟会落得如此下场。直到此刻闻听万剑锋奏报,他才彻底清楚了黎桓的实力,大感追悔莫及,“唉,朕只当侯仁宝坐镇邕州那么久,又信誓旦旦的说有破敌之策,必能生擒黎桓、荡平瞿越,不料竟这般无用!眼下黎桓接连得胜,势必野心膨胀,意图吞并南方,这可如何是好?” 万剑锋道:“官家,如今想对付瞿越,无外乎两条路。一条,是派朝中猛将前去讨伐,没准死上个十万人八万人的,真能杀了黎桓。另一条,是派能说会道的文臣前去议和,说到底大宋强,瞿越弱,想必黎桓脑子应该比较灵光,不会狮子大开口,提太多无理要求的。” 赵光义思忖一下,道:“万少侠,如今北方的辽国、西方的党项对大宋俱是虎视眈眈。朕若是派出的兵马太少,定然无法剿灭瞿越,可一旦朕派出的人马太多,西北两方便会趁机出兵,意图入主中原。故此,朕认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议和,至于这使臣嘛……” 原本赵光义是想在新科进士中挑出合适的人选,代表大宋出使瞿越的。可他念及本科的前三甲全是万剑锋的故交,倘若让他们立下这等奇功,回朝后势必因功官居高位。那样万剑锋便有可能凭借私人交情,干涉到大宋的朝政,进而对自己的帝位造成威胁,故而一时有些说不下了。 万剑锋见他迟疑,有点焦急道:“官家,使臣到底是谁呀?” 赵光义沉吟片刻,笑道:“万少侠,你聪明伶俐、交游广阔,不如这使臣的人选就由你来定吧。你放心,只要是你认为合适的,只管带到朕的御书房来,不论是谁朕都必定委以重任。” 万剑锋匪夷所思的望了赵光义半天,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纳罕道,“本少侠救过他一命不假,可也不至于信任我到这种地步吧?听讲史先生说的那些故事中,哪次挑选使臣不是皇帝慎之又慎亲自圣裁,怎么到我这完全变了!不会是皇帝老儿喝多了,稀里糊涂的和本少侠开玩笑呢吧?” 赵光义一摆手,道:“万少侠,你要没什么事,就去挑选使者吧。朕有点累了,不多留你了,咱们改日再会。” 万剑锋不敢违逆圣意,只得抱了抱拳,转身离开琼林苑。他此刻脑中十分迷糊,仿佛连干了十几坛烈酒似的,一边晃晃荡荡的向汴河大街漫步,一边低头琢磨赵光义此举的深意。 今日的风不大不小,温暖、和煦的吹在脸上,让万剑锋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他本就聪明绝顶,只是缺少一些朝政经验,这时沉心静气把赵光义的话细细思考了几遍,突然领会了其中用意。 “哈哈,本少侠明白了!”万剑锋心中高兴,抚掌大笑道:“官家这人小心眼得很,肯定是见到吕状元等人对我热情,所以担心我凭借他们动摇国本。但他并不知晓底细,只好以选使者为名,看看本少侠和这些人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如果我们只是泛泛之交,谁肯看在我的面子上,前往瞿越那种龙潭虎穴?可我们要是生死之交,他们必会随我赴汤蹈火,即使死在黎桓那厮手中也绝无怨言。可惜呀,本少侠这么英明神武,怎么可能中你的套?” 自言自语间,万剑锋已到了汴河大街那家客栈,他举步正要进门,那个惹人厌恶的老头忽然走了过来,“我说这位少侠,你吓唬旁人也就罢了,竟吓唬到我孙三头上了!方才你走后,那个姓王的可把实话全对我说了,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楚王,更没有拜把子这八宗事。小老儿奉劝你,还是乖乖掏钱,不然休怪我把你们三个哄出去!” 万剑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心中不由埋怨姓王的迂腐。但他忽然想到自己师父就在那姓王的身边,即使姓王的再实诚,师父也必会圆回场子,岂会真的任由他乱讲实话,马上镇定下来,“老家伙,你少诈本少侠!你别以为自己胡诌几句,便能把白的说成黑,把有的说成没的。如果你不信,明天我就把皇帝老儿请到你店里来,看你到时候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三以前没少碰到大言欺人的客官,可只要自己使出这招,甭管对方多精明,也会以实为实,痛痛快快给他房钱,倒真没见过万剑锋这么理直气壮的。原本他认定万剑锋十成十是在糊弄自己,这下心中打起了合计,十成中顿时去了五六成。 万剑锋瞧瞧这个老头,见他没再出言难为自己,索性大咧咧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老家伙,你把这个药给本少侠熬了,记得熬时千万掌握好火候。你要是敢把这药给我熬坏了,即使本少侠不修理你,明日官家来了也绝饶不了你!” 孙三战战兢兢的接过药包,嘴上连连称是,模样怎一个恭敬了得,心中却把他的祖宗十八代不知挨个问候了多少遍。万剑锋懒得多去理睬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一句废话也没多少,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很快,万剑锋进了房间,一眼看到那个王姓举子。只见,他此刻比方才有精神多了,正靠在床上看书。陈抟则坐在他身边,一条腿支着地,一条腿放在床沿上,双眸微合闭目养神。 万剑锋朝王姓举子挥挥手,笑道:“王兄,本少侠有个好差事想交给你。如果你帮本少侠完成了,定保你平步青云,再也不用担心名落孙山了!” 王姓举子一怔,把书放在膝上,好奇的道:“万少侠,不知你有何事需要小生去办?你对我有恩,只要是你交待的事,纵然再艰险我王世则也在所不辞。” 万剑锋伸手朝西南方一指,“王兄,你读过那么读书,本少侠今日就考考你。你可知万里外的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吗?”(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还顽石千金一诺 奉圣旨轩輶问边 (二) 王世则略一思索,便道:“小生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瞿越。听说瞿越近来换了一位新国君,他为人十分阴狠歹毒,正率军与我大宋交战,大有吞并大宋之意。” 万剑锋点点头,“王兄,没看出来啊,你居然这么关心国家大事,连瞿越与大宋交战都知道。没错,本少侠前一段刚从瞿越回来,不瞒你说就是来找官家回报军情的。刚才官家说了,大宋与瞿越如果硬拼到底,只会让辽国和党项得利,故此决定议和。至于这个使臣嘛,他想让本少侠亲自物色。”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年前,王世则给自己的那块石头,“王兄,当初你把这个石头给本少侠时,答应满足我一个要求,不知还做不做数?如果你还承认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但你要是不承认了,本少侠只好另请高明。” 王世则闻言一惊,忙问道:“万少侠,你此言当真?你居然把小生给随手给你的石头,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万剑锋笑道:“是啊,本少侠可是蓄谋已久,早想用这块石头做点文章了。可惜,王兄你一直不给我这个机会,直到现在我总算可以实现心愿了。” 王世则感激道:“小生寒窗十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大宋出力,为官家分忧。若你真能把出使瞿越这样光荣的使命争取过来,小生实感大德!” 万剑锋拍拍王世则的肩膀,把石头递到他手里,“哈哈哈,你要是肯答应,真是帮了本少侠大忙,是我该感谢你才对!我们说好了,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想官家举荐你,你不带临时变卦的啊!” 王世则坐在床上深深一揖,“万少侠,你接二连三帮助小生,小生实在无以回报。若小生能活着从瞿越返回,今生唯万少侠马首是瞻,倘若做出对不起万少侠的事,让我……” “好了,好了!”万剑锋摆手,道:“你放心,本少侠那么够意思,当然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了。这次出使瞿越,本少侠会全程保护你的,只要有我三寸气在,绝不让黎桓那厮动你一根毫毛。” 王世则方才心中还怀了三分“大丈夫当为国家、为恩公死而后已”的心思,可他听万剑锋也会陪自己一起去,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他刚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陈抟却缓缓睁开眼睛,对万剑锋道:“剑锋,你此去瞿越有惊无险,必会不辱使命。” 万剑锋喜道:“师父,您可是活神仙,不许懵我这个做徒弟的呀!要是我们平安回来,官家肯定给的赏赐肯定少不了,那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亮的是宝!” 陈抟无奈的叹息一声,重又闭上眼帘,梦游太虚去了。 次日,清晨。 今日赵光义起得比每日更早,端坐在御书房中边享用早膳,边翻阅着李昉编撰的《太平御览》。这部书以天、地、人、事、物为序,分成五十五部,可谓包罗古今万象,他每日晨时总要读上三卷,这才升殿议事。 赵光义注视着书中内容,轻声念道:“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从风暂靡草,富贵上升天。不见山颠树,摧杌下为薪。岂敢井中泥?上出作埃尘。” “唉,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甘言无忠实,世薄多苏秦……”这几句诗旁人读来大多难解其味,可映入赵光义眼中,却惹得他好生唏嘘,“朕如今贵为大宋国君,富有四海,可身边哪里还有半个知音?满眼尽是卑躬屈膝,满耳尽是甘言奉承,却唯独没有一个能与朕讲真话的臣子。朕若早知当帝王要如此寂寞,还不如做一辈子晋王来得快活。可惜,朕明白的太晚了,一切太迟了,如今唯有牢牢把握住帝位,才能保护朕与朕的子孙。” 赵光义感慨间,王继恩快步从房外走了进来,“官家,万少侠带着一个年轻文人、一个年老道士求见,说是有要事同官家禀报,不知是否召他们觐见?” “万剑锋来了?”赵光义说着缓缓合上书卷,目光望向门外,问道:“继恩,你看到他带来的两个人了吗?那个年老道士,想必你多半不识,那个年轻文人你应该认识吧,他是昨日中举的哪位新进?” 王继恩不假思索的道:“官家,这个年轻人长相平平,衣服又脏又破,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跛了一只脚。杂家敢断言,他肯定不是新科进士,不然我不会没有印象的。” “不是新科进士?”赵光义轻声重复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朕昨日让他自己挑选出使瞿越的使臣,就是想看看他和这些进士熟远熟近。如今他既没有找吕蒙正,也没找李沆、王旦,而是找了个外人来,显然这些人和他不过泛泛之交,凭他的面子根本指使不动。昨日朕的顾忌,或许有点小题大做了。” 王继恩向来最懂赵光义的心思,闻言便道:“官家,昨天吕状元等人在东华门外见到万剑锋的反应,杂家都看在眼中了。如果说他们不是故旧,杂家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但若只凭着这么几个年轻人就想闹出什么风浪,未免太高看他们了。若说到提防,官家还是多提防提防八王、魏王与郑王比较好。” 赵光义似乎深以为然,道:“继恩,你说的对。朕或许真的不必太警惕这些人,而应把心思多花在那些皇亲国戚和前朝遗老身上,至少眼下他们才是对朕最有威胁的人。” 王继恩望望宫门方向,征询道:“官家,瞿越的战事要紧,杂家这就让万少侠他们进来?” 赵光义点点头,“好,你传他们进来吧。” 王继恩依言慢慢退出御书房,去宫门传旨了。赵光义则再次捧起书,目光又一次停留在那首引他深思的旧诗古韵上,万千感慨复又袭上心头。 不多时,远处便传来三人的脚步声,两轻两重渐响渐近,转瞬进了御书房。赵光义把书放在龙书案上,抬眸向三人望去,他只当面前三人不过是寻常的江湖中人,起初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可当他看清面前站的老道士,居然是万人敬仰的陈抟老祖,着实又惊又喜。 “希夷先师!”赵光义说着站起身子,几步来到陈抟面前,拉住他的手兴奋道:“先师,您何时来东京的?您来怎么不知会寡人一声,寡人也好款待您一番呀!” 陈抟微微一笑,“官家,你我已几十年未曾谋面,老道现今仍是那个闲云野鹤的老道,官家却早已从将门虎子成了真龙天子,我又怎敢劳您圣驾,让您这样堂堂的一国之君招待我这个老道呢?” 赵光义摇头道:“先师,我们上次见面您已年近古稀,如今更是远超期颐,谁料身体竟还这般康健!不知您有何延年养生之法,可否传授寡人一些?” 陈抟笑盈盈的道:“臣今得道几经年,每日常吞二气丹。仙酿饮时添漆发,蟠桃使后注童颜。夜深只宿云台观,晓起齐登法箓坛。陛下问臣修养法,华山深处可清闲。” 赵光义叹息道:“先师,您在云台观过的真是神仙的日子呀!可惜,朕每日都要为红尘之事劳心费神,若是哪天能像先师这般悠闲自在该有多好。” 陈抟摆摆手,“官家,正是有您的勤政爱民,老道才能安享清闲啊!要是您哪日不理俗务了,老道可就得重新背剑下山,为世间苍生扫尽不平之事了。只是老道年纪大了,只怕有心无力了,故此还望官家以百姓为重,以天下为重啊!” 赵光义微微颔首,对王继恩道:“继恩,搬三把椅子来,朕要与陈先师、万少侠还有这位年轻人好好畅谈一番。” “是!”王继恩依言退出御书房,转眼带着三个小宦官再次返回。这三个小宦官每人手里捧着一把高大、华美的紫檀木椅,恭恭敬敬的摆放在龙书案旁边。 赵光义笑着望向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三位,请坐吧。”(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还顽石千金一诺 奉圣旨轩輶问边 (三) 陈抟一稽首,道:“多谢官家,老道不客气了。”他说着第一个落了座,万剑锋见师父坐下了,也连忙跟着坐下,口中还笑道:“我说官家,你这椅子不错呀,比本少侠坐过的那些椅子强多了,真是富贵莫过帝王家呀!不知御厨每日做饭用的柴火,是否也是这种木料,倘若是的话,本少侠走时说什么也得拿几根走。” 赵光义习惯了万剑锋胡说八道,懒得同他计较,只朝他笑笑并未作声,目光全部集中在不肯落座的王世则身上,“年轻人,朕让你坐为何不坐?” 王世则道:“官家,您是一国之君,小生不过乡野草民,焉敢同您平起平坐?若您执意让小生坐,便是乱了规矩,小生宁愿被治罪,也不敢从命。” 赵光义满意的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既是读书之人,日前为何不参加殿试,莫非不愿为朕分忧吗?” 王世则忙道:“官家容禀,小生姓王双名世则,桂州人氏。小生自幼家中贫寒,以砍柴、务农勉强度日,闲来也曾读书习字,只盼哪日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几月前,小生与同窗好友王钦若约好共赴京城应试,还一起凑了银子,在小生泰山手中雇来马车,以便早日到达东京。哪料,王钦若嫉妒小生才华,惟恐小生会抢了他的进士,路上竟趁小生酣睡,将拉车的马匹骑走。小生一气之下本想回乡,可转念一想,倘若我多贪些夜路未必不能在考试前赶到东京,故此不眠不休连走了三天三夜,这才在考试前五天赶到宋州。” 赵光义算算路程,不解道:“世则,按你所说,你应当可以按时抵达东京,参加这次科举的。难道王钦若在宋州又做了什么布置,致使你迁延了时日吗?” 王世则点头,道:“官家圣明,小生才到宋州,便有不少客栈、饭铺的掌柜向我索钱。我起初不明原委,只当他们认错了人,后来再三盘问之下,竟是王钦若提前一步赶到宋州,在当地赊了很多钱,并让这些掌柜的待小生来时,向小生要钱。试想,小生若是有钱,何至步行至此?怎奈,我再三推说没钱,这些掌柜定要我还钱。我只好在当地靠写信、卖画赚了点银子,帮王钦若还了欠款,当我再赶到东京时,殿试已然结束了。小生错过本次科举原不足惜,只恨我要多等三年,才能尽忠报国为君分忧,我要多等三年,才能领取俸禄侍养老母,而王钦若那等卑鄙小人却可高官厚禄、承恩君前,每念及此不免扼腕叹息!” 赵光义眉头紧锁,道:“世则,你此言当真?不料定国此人生得还算忠厚,手段却如此龌龊不堪,若你句句属实,朕绝不会轻易饶过这等奸贼!” 万剑锋一笑,道:“官家,昨天拿鱼鳞糊弄你的,就是这个王钦若吧。这家伙连您都敢糊弄,能把同窗好友放在心上吗?我要是您,非把他打入刑部,好好法办了不可!” 陈抟听万剑锋出言不逊,斜睨他一眼,“剑锋,你此来是向官家保举王公子为使,前往瞿越和谈的,切勿乱言!” 万剑锋嘻嘻一笑,“师父,弟子这不也是抛砖引玉嘛。不把王钦若这块破砖好好敲打敲打,怎么能显出王兄品行高洁,堪当大任呢?再说了,惩罚奸佞,不也是合乎天道吗?” 赵光义听他们师徒言中之意,是让王世则成为此次出使瞿越的使者,心中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世则,你愿意为朕出使瞿越吗?若是愿意,待你重返东京之日,朕定会委以重用的。” 王世则躬身,道:“官家,只要您信任小生,小生纵然粉身碎骨,也必当报效君恩!只是……” 赵光义问道:“只是什么?” 王世则刚想出言,万剑锋却抢先道:“只是王兄是个白丁,要是就这么去了瞿越,非被黎桓笑话我大宋无人不可。所以嘛,官家想派王兄出马,必须先封他个大官才行!” 赵光义思忖道:“万少侠说的在理,朕便暂封世则为右正言,待你从瞿越归来之日再行加封不迟。” 万剑锋不知右正言是个什么官,还当是一二品的高官呢,连忙抱拳道:“多谢官家,多谢官家!本少侠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官家一道答应了。” 赵光义问道:“不知万少侠还有何事?” 万剑锋指指王世则,道:“官家,这位王兄论文的还行,可论武的却是一窍不通。这次和谈顺利还好,万一哪句话不小心说错了,惹得黎桓恼羞成怒,非一刀把他宰了不可。所以,本少侠打算带个几百人,护卫王兄一起去瞿越,不知官家同意不同意?” 赵光义道:“也好,就有劳万少侠了。只是沿途恐怕不太太平,万一世则无法平安到达华闾,朕只得唯你是问了!” 万剑锋闻言,忙道:“官家,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本少侠来时,一路上几经凶险,要没有师父、师兄、家父的救助,有一百条命都丢路上了。本少侠的意思是说,官家派一员大将领兵随行保护钦差安全,至于本少侠嘛,不过一道前往好有个照应罢了。” 赵光义考虑许久,才勉强道:“好吧,朕就派高怀德之子高处俊率领五百禁军护送你们。沿途之上,你们切莫得罪高将军,不然你们一旦内讧,让黎桓有了可乘之机反为不美。”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官家,你就放心吧!本少侠别的本事没有,但要说到与人为善,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却比谁做的都好。” 赵光义望望天色,见离上朝的时间不远了,便道:“三位,时间不早了,朕不便多留你们了。若你们没有急事,不如暂时在金庭馆驿安歇一日,待来日朕还有事要多多向老祖请教。” 陈抟摇头,道:“官家,老道知道你忙于处理政事,可有句话还是及早说出的好,以免迁延日久,追悔不及。” 赵光义道:“老祖,不知您还有何要事?” 陈抟想了想,略显为难的道:“官家,老道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看在老道的薄面上,务必应允。” 赵光义疑惑道:“老祖,不论是世宗、太祖还是朕,都曾想以国事相累,可惜您始终不愿,莫非现在有意入朝为官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还顽石千金一诺 奉圣旨轩輶问边 (四) 陈抟一笑,“官家或许有所耳闻,老道生性最爱护短,自己膝下没有子女,便将观中弟子们视如己出,因此老道平日没少调教他们。怎奈‘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我云台观中弟子门人甚多,难保日后哪个惹出事端来。一旦他们哪日做了些错事,犯到官家手中折了性命,老道便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心疼得紧!官家,老道年纪大了,不知哪日就要驾鹤西去,还望您特开天恩,让老道晚年少受些痛苦吧。” 赵光义道:“老祖,朕为人父母这么多年,最能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您如要朕颁布圣旨,云台观所有弟子皆不可杀,未免太过了吧!” 陈抟沉吟片刻,心中似已算到什么,“官家,老道不敢奢望您免除云台观所有弟子的死罪,只想为徒儿们讨要一块免死金牌,只需一块即可,如官家应允,老道便替徒儿们多谢官家了!” 闻言,赵光义犹豫良久,方道:“老祖,昔年是您指引太祖投奔周国,才有了如今的大宋江山。朕亦曾多次向老祖求教养生、治国之道,这才有了今日的锦绣光景。算来,老祖虽未入朝为官,却是我大宋首屈一指的功臣,朕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老祖的愿望。罢了,朕便为老祖开一特例,赐您一块免死金牌就是。但事先说好,金牌只可保一人平安,也仅能用一次。朕相信老祖德高望重,不会让朕太难做吧。” 陈抟连忙稽首谢恩,随后道:“官家,老道还有些事,这便告辞了。” 赵光义有些不舍,道:“老祖,您若是没有紧要之事非回华山不可,朕还望您能多在东京逗遛几日,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抟拱手,道:“官家,既是您再三挽留,老道就再待上几天。小徒出使之事官家切莫耽搁,依我看宜早不宜迟,迟则难免生变,一旦再生枝节,不知大宋、瞿越两国又要断送多少生灵。” 赵光义盘算一下,道:“老祖说的是,朕打算五日后派他们出发,不知老祖以为如何?” 陈抟掐指算了算,微笑道:“五日后正是黄道吉日,若能在五日后出发,此事必定大功告成。”他说完缓缓起身,朝赵光义稽首道:“官家,您还有大事要忙,老道便先告辞了。我们三人住在汴河大街的悦来客栈,您若想寻我们,只需派人前往此处即可。” 赵光义摇头,道:“三位不如取了行李后,入住金庭馆驿吧,那里鱼龙混杂,只怕委屈了三位。” 陈抟刚想答言,万剑锋已然笑道:“不必,不必,您都说了那里鱼龙混杂,要是没我们三条龙镇着,那里岂不彻底成了鱼塘?就冲着您刚才的那句话,我们也不能搬家啊!” 赵光义脸色一沉,随即笑了笑,“好,三日之内,朕必派继恩亲往店中传旨,到时候你们直接拿着圣旨去高府即可,无需再到皇宫谢恩了,以免误了行程。” 三人行礼谢过,在王继恩的引导下,缓步出了书房。赵光义坐在椅子上,目送三人离去,同时脑中把今日要议的大事统统过了一遍,随即也离开房间,直奔垂拱殿而去。 午后,天色阴沉,晦暗不明。 微风和煦中夹杂着些许凉意,轻轻吹拂过南清宫,吹在赵德芳俊逸的面颊上。他刚睡完午觉,睡眼仍有几分稀松,一人独自坐在后花园中,细细品味着白瓷杯中一泓香茗。 忽然,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手中拿着一个拨鼗,轻快的朝赵德芳跑了过来。她一边跑着,口中一边哼着新学来的小调,声音婉转动听得仿佛银铃发出的脆响,又像夜莺发出的啼鸣。 赵德芳的思绪被这个小姑娘吸引了,双眸温柔得望向她,嘴角泛起和蔼至极的微笑,“阿念,你怎么没和清羽姐姐学歌,却一个人跑到这来玩了?你这么爱偷懒,本王不喜欢你了,一会儿就叫人把你赶出宫去。” 阿念晃晃手中拨鼗,笑眯眯的道:“赵哥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和姐姐外,就数你对阿念最好了。你怎么可能因为我偷会儿懒,就忍心把撵我走呢?再说了,我又不是自己要偷懒,而是清羽姐姐让我让找赵哥哥的。” 赵德芳假装板起脸,道:“阿念,本王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哥哥,要叫王爷。你学那么多复杂的曲谱,都能过目不忘,难道这点规矩反倒记不住吗?” 阿念摇头,道:“赵哥哥,我也告诉你很多遍了,我大名叫刘娥,不要总叫我的小名,可你几时听过?既然你不听话,我又何必要听你的话,反正就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不都一样?” 赵德芳无奈的道:“好吧,好吧,你小小年纪就这么伶牙俐齿,本王说不过你。但是你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你离开了南清宫,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本王明白吗?” 刘娥歪歪头,想了半天,才道:“赵哥哥,你对我那么好,每次去汴河大街都给我带好玩的,又常让宫中的哥哥姐姐照顾我起居,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呀?阿念不想走,想一辈子留在这里,留在赵哥哥身边。” 赵德芳闻言有些晃神,目光凝望着东北方,莫名黯然神伤。刘娥不知赵德芳怎么了,还当他嫌养自己太费银子,忙道:“赵哥哥,等过一段我和清羽姐姐彻底把歌学好,就可以出去卖唱了,到时候我一定会赚好多好多钱,都回来孝敬你。” “钱……”赵德芳不知刘娥为何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怔了一下,随即伸手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刮,笑道:“阿念,本王不敢说富甲天下,可至少在大宋比我有钱的少之又少,哪用你去卖唱挣钱?再说了,那种抛头露面的下流勾当,可不是阿念该做的,你要是敢去,本王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刘娥一笑,道:“赵哥哥,你既然不希望我去卖唱,为何每日还逼着我唱歌呢?这样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赵德芳沉吟片刻,讳莫如深的道:“阿念,本王之所以要这么做,是想把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至于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为时尚早,你不必急于知道。只是你记住,若你觉得本王对你好,每天你就多练练嗓子、多学几首歌,这样才能在本王需要你的时候,为本王做到最好。” 刘娥似懂非懂的道:“赵哥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对了,清羽姐姐这几天教我唱了《楚鸿赋》,她说这首歌赵哥哥最喜欢了,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赵德芳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嘴上却仍道:“好呀,这首歌是本王亲自写的,如果你唱不好,小心本王罚你呦!” 刘娥笑着点点头,晃起手中拨鼗,清声唱道:“楚有鸿兮,三载未鸣。楚有鸿兮,三载不飞。世不识兮,谓之燕雀。笑问志兮,一飞冲天……”她的声音虽还有几分稚嫩,但曲中的灵动与铿锵,却唱得形神俱佳,听在耳中别有几分韵味。 赵德芳笑着摸摸她的头,从怀里取出一方绣着百合的白色手帕,为她轻轻拭去额角薄汗,“阿念,你唱的真好听,但这首歌只须唱给我一个人听,要是有外人在场无论如何也不许唱,你知道吗?” 刘娥乖巧的点点头,接过赵德芳手中方帕,笑吟吟的道:“赵哥哥,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规矩,但只要是你叮嘱的,我一定照做就是。” 赵德芳满意的道:“真听话!本王相信未来的那件事,你一定会做得很好,待你帮助本王实现了心中夙愿,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刘娥笑着央求道:“赵哥哥,听清羽姐姐说云庆祥戏班这两天好像要进京了。我还从来没看过宫外的人唱戏呢,不如我们把戏班子请进宫中唱两天吧,这样我好趁机多学习学习嘛。” 赵德芳微感吃惊,忙问道:“不知这个云庆祥,可是唐末郭在微组建的那个云庆祥?听说凌霄派掌门凤逸尘、李存勖的义妹李惊鸿、后梁驸马龙恨天,这些大人物年轻时为了讨生活,都在这个戏班唱过戏。如果真是那个云庆祥,不但本王要花高价请他们唱堂会,更要请官家、魏王一起热闹热闹!” 刘娥见赵德芳这么轻易便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兴奋的差点蹦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赵哥哥对我太好了!我这就去同清羽姐姐说,让她时刻注意着戏班的动向,只要他们一进京,我们立马把他们请来!” 赵德芳望着不胜欢喜的刘娥,心中生出一股幸福的感觉,他多希望往后余生可以一直这样温馨、惬意下去。但他父亲的死、兄长的死,却深深在他纯洁的心灵上,刻下两道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痕。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汴河街戏子获利 南清宫八王失魂 (一) 五日后,天光才刚放亮,云庆祥戏班就赶着三辆马车,大张旗鼓的进城了。这三辆马车俱非坐人的棚车,而是拉物事的板车,一望之下锣鼓、胡琴、唢呐等物颇为齐备。 班主娄名利是个身着深褐色长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他一边催促着队伍向前行进,一边心中盘算这次能进京能赚多少银子。班中戏子大多不是名角,自然没那么多讲究,全是一色的清水脸,步行跟在马车旁边向汴河大街行去。 现在的云庆祥规模比之唐末大上许多,配备的家伙也绝非唐末时的草台班子可比,一切从看来都似乎比百年前风光不少。可惜班中戏子有名的着实不多,若非仗着昔年三位响当当的名角苦撑门面,只怕在方兴未艾的梨园行很难再混得下去。 队伍将到汴河大街之际,一位貌美的碧裙少女,带着一位十三四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娄名利不认识这两个人,只当对方是嫌自己没拜码头就擅自入京,坏了梨园行的规矩,忙抱拳道:“两位姑娘,小的是云庆祥班主娄名利,不知贵上下如何称呼?” 碧裙少女嫣然一笑,“娄班主,奴家清羽,是南清宫的歌姬。我们王爷有意请贵班在南清宫唱上几天堂会,不知班主意下如何?” 娄名利大吃一惊,还当是自己听错了,“这……这位姑娘,您方才说什么,让我们戏班子去八王府中唱堂会?您……您不是和我们这些戏子开玩笑吧?” 清羽摇头,道:“娄班主,云庆祥的名头谁人不知,奴家岂会戏耍于您?这里是王爷的定金,待你们唱完,另有重礼。”她说着从袖中取出金灿灿的一大块金锞子,毫不吝啬的递到娄名利掌中。 娄名利跑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谁出手如此阔气的,笑得嘴都和不拢了。清羽也随之笑了笑,又从袖中拿出大大小小几十个金锞子,给班中每人手里都塞了一个。 云庆祥开班立柜这么多年,除了百年前李存勖大手一挥,赏过无数真金白银外,几时进过这样的巨款?上到班主娄名利,下到刚进班的小戏子,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能摊上这种好事,高兴得纷纷跪在地上朝清羽连连叩头。 清羽对这些人的模样早已司空见惯,刘娥倒是第一次见,心中暗笑,“这些家伙在戏台上一会儿扮帝王将相,一会儿扮神仙鬼怪,可到了台下还不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像。可惜我不是男儿身,不然为了气派,我也得好好搏一搏,到时候让真的帝王将相、神仙鬼怪向我磕头,这才真叫好玩呢!” “娄班主,你们金子也收了,南清宫的堂会想必你们会去吧?”清羽望着跪在脚边的娄名利,声音不温不火的徐徐说道。 娄名利望向清羽,笑道:“姑娘放心,我们这就去南清宫,不连唱它个十天十夜,累死在台子上,绝不罢休!” 清羽微微颔首,“好,南清宫中此刻已摆好戏台,只待娄班主与各位老板前去赏光。切记,此次堂会不光是唱给我们王爷听,还要唱给官家与魏王听,所以言谈举止务必得体,稍有不慎惹怒了官家,我们谁都承担不起!” “什么!”娄名利对八王率性平和的性子,还是有点耳闻的,故此给他唱戏心里没有多大压力。可一听皇帝与魏王也要来,一颗心中登时七上八下的,无数想法汇成股股热流直冲他的脑海,搞得他整个人如坠入五里雾中。 清羽瞧他这幅神情,问道:“怎么了,娄班主?旁人挖空心思想见这个皇亲国戚一面尚不可得,如今官家亲自赏脸,你却要打退堂鼓吗?如果你不敢去没关系,把金子尽数还回来,奴家请敢唱的戏班去。” 娄名利不忍把还没捂热的金子还回去,只得硬着头皮,道:“好,给官家唱,就给官家唱,我豁出去了!请姑娘头前引路,我们这就去南清宫!” 清羽满意的点点头,牵着阿念的手,轻盈的向浚仪大街行去。娄名利与班中戏子们对望一眼,每人都抱着为了这块金锞子赴汤蹈火的决心,紧随着两位姑娘窈窕的背影前赴南清宫。 很快,戏班到了南清宫门前,他们望着面前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腿肚子仍不免有点转筋。清羽知道这些人的顾虑,索性也没第一时间带他们去见赵德芳,只打发刘娥去报信,自己径直把他们领到了花园中提前备好的戏棚。 刘娥年纪尚小,脚步轻快,转眼就到了银安殿。她见赵德芳此刻正坐在殿内,一手搂着一个美姬喝酒,笑着走了进来,“赵哥哥,清羽姐姐把戏班请到了,现在戏棚休息呢。” 赵德芳笑着点点头,放开了怀中的歌女,朝刘娥招手道:“阿念,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吵着,在东京这么久没见过官家吗?这次只怕又要让你失望了。” 刘娥多少有点失望,问道:“赵哥哥,你刚才不是派人去请了吗?你是他的亲侄子,难道他连这么点面子都不给你吗?” 赵德芳叹了口气,“唉,官家说他不爱看戏,所以只打发他的儿子过来了。至于是哪位皇子,我就不知道了,想来多半是专好吃喝玩乐的三皇子元休吧。” 刘娥一噘嘴,道:“不会吧,来的是赵元休啊?我还以为会是仪表堂堂、文修武备的赵元佐呢,哪怕是二皇子赵元僖也比他强啊!” 赵德芳一怔,道:“阿念,你认识赵元休?” 刘娥点点头,“是啊,那天清羽姐姐带我出去买东西,路上碰到过这个赵元休。他仗着自己是皇子,就骑马在街上疯跑,哪料马跑得太快,险些撞到清羽姐姐身上。姐姐一气之下同他理论,他不仅全不讲理,还当街嚎啕大哭,好像差点出事的是他一样。后来,他哭了累了,便威胁姐姐给他唱歌,如果不唱就要拉着我们去皇宫,让官家治我们的罪。清羽姐姐没有办法,只好给他唱了一曲,结果你猜怎么着?” 赵德芳好奇道:“本王不知道,这家伙不会就此对你清羽姐姐有意思了吧?”(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汴河街戏子获利 南清宫八王失魂 (二) 刘娥摇头,道:“不,他不仅没对清羽姐姐称赞半句,而且听到一半就不听了,转头厚着脸皮定要我唱!我本不想给他唱,可又怕给赵哥哥惹事,只好也勉强唱了一曲。不料他耳朵有毛病,非说我唱歌比清羽姐姐好听,以后只要我出门撞到他,他就逼我唱歌,要是不唱便要治我的罪,真是气死我了!” 赵德芳闻言笑道:“哈哈,看来我这堂弟喜欢上你了!没准,我们的阿念以后非但不用做歌女,还能当上王妃呢!” 刘娥一脸不情愿的道:“我不要,就算我有做王妃的命,我也要做赵哥哥你的王妃,才不做那个小坏蛋的王妃呢!” 赵德芳抿嘴一笑,刚想说点别的,宫中一个小厮就急匆匆的跑进殿来,“王……王爷,官家派元僖、元休两位王爷过府看戏,马上便到宫门了!” 刘娥一听赵元休来了,忙躲进赵德芳怀里,央求道:“赵哥哥,我不想见赵元休!你不要让他进宫好不好?” 赵德芳无奈道:“官家圣旨如此,本王不能抗旨呀。若你真的不愿见他,不如躲在你的房间里不出来,他对本王宫中不熟,想必不会发现你的。” 刘娥想了半天,十分为难的道:“我要是躲起来,就看不到唱戏了,这可怎么办呀?”她说着灵机一动,“对了,我可以找个梯子躲到房檐下去,这样他既发现不了我,我也能听到台上唱戏了!” 赵德芳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快去吧,在房上小心点,千万别摔下来,不然本王会心疼的。” “赵哥哥放心吧,我才没那么笨呢!”刘娥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生怕走得迟了,碰上那个惹他生厌的赵元休。 赵德芳见她走了,再次搂紧身边美人,笑着对她们道:“思阙、浮梦,我们也走吧,去宫门迎迎两位堂弟。不然他们回头到官家那参本王一本,本王可有的受了!” 三人在宫门没等多久,东北方便驰来两骑,马后还跟着四五衣著华贵的小厮。两匹骏马驰到宫前,马上骑士齐齐一勒马缰,随后翻身下马,朝赵德芳施礼道:“堂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赵德芳见左边少年大概十六、七,穿着一袭米色长袍,生得长面舒眉,通体没有丝毫威严之感,有的只是皇室中人特有的贵气,与尚未全然褪去的稚嫩。 右边轻年已过弱冠,穿着一袭暗纹黑色长袍,他的腮骨很高,鼻子上挺下弯,形成一个很深的鹰钩,那双不是很大眼睛更是格外深邃,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人心。 赵德芳一拱手,道:“有劳官家费心,有劳堂弟挂怀,小王近来还算不错。戏班现已请入宫中,只待两位堂弟前去捧场了。” 少年笑着望望赵德芳,小声道:“堂兄,你宫里的那个阿念,可在宫中?不怕堂兄笑话,小弟好久没见到她了,着实有些想念,若她现在宫中还望一见。” 赵德芳沉吟一下,道:“元休贤弟,你来得着实不巧,前两日她回老家去了,估计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赵元休失望的道:“唉,父皇本来只派二哥来看戏,可我想着要是能趁机见见阿念该多好,这才背着父皇不知道,偷偷跟二哥来南清宫了。可惜,她回老家去了,我带的金丝蜜枣算是白带了。” 赵元僖一向面色阴沉,不怒自威,即使是来南清宫看戏,仍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他瞥了赵元休一眼,开口道:“三弟,今日我们是奉旨前来看戏,二哥便不多说什么了。但平日你最好还是不要只知玩乐,在宫中同那些小宦官做荒唐事,要多读经典、多思国事,日后才能有所作为,你明白吗?” 赵元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二哥。他听二哥当着堂兄的面,又出言教训自己,连忙点头,摆出一副听话的模样,心中却颇不以为然,“我的父皇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大哥和二哥虽然稍微差点,可也一个文武双全,一个沉着睿智。纵然哪日父皇龙驭上宾,也有大哥、二哥呢,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老三当皇帝。我又何必多去关心什么国家大事,为那些永远和自己没关系的事苦恼呢?” 三人说话间,东南方又跑来两匹快马,马上之人俱是身宽体胖的中年。两人到了南清宫前下了马,为首的胖子笑道:“德芳啊,你和我这个做叔叔的,往日连个音信都不通,今儿怎么想起请我看戏了?” “四叔,小侄平日多有怠慢,还望见谅。”赵德芳说着深施一礼,笑着望向赵廷美身边的中年,问道:“四叔,这位叔父是谁呀?小侄怎么看着有点眼生?” 赵廷美一指这个高大的胖子,道:“此人是新晋开封府的判官吕端,字易直,既是四叔的手下,又是四叔的好友。开封府中每日都有不少疑难案件,多亏有他提点,不然非叫四叔搞得一团糟不可。” 他说完扭头对吕端道:“易直啊,这位同我讲话的年轻人,是八王赵德芳。他旁边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是二皇子赵元僖,年纪小一点的是三皇子赵元休,还不快拜见三位王爷吗?” 吕端闻言,忙朝赵德芳三人施礼,“下官吕端,见过三位王爷。”他的声音憨声憨气,仿佛是个没什么城府的粗人,哪像能破获疑难案件的断案高手。众人只当赵廷美有意往他脸上贴金,谁也没有当场点破,但心中却也全未当真。 赵德芳迎众人进了宫门,直奔花园中的戏台。这时,花园中早已摆好桌椅,众人按辈分、职位高低落了坐,安静的等待戏子们上台开戏。很快,娄名利便带着几个较为出名的戏子,战战兢兢的来到众人面前,按照戏里那套拜见了各位王爷。 戏里、戏外同样是拜见王爷,可讲究与礼数全然不同,赵廷美、赵德芳生性豁达,自然不会计较这些。赵元休年纪还小,见他们模样滑稽只顾着乐,也不去深究。唯有赵元僖见他们如此不成规矩,脸上的阴沉之色越发重了几分,吓得戏子们个个心惊肉跳。 娄名利强装淡定,拿出戏目递给赵德芳,道:“王爷,您看咱们点哪出戏?小的好让他们准备准备。” 赵德芳把戏目交给赵廷美,问道:“四叔,您看咱们点哪出好?”(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汴河街戏子获利 南清宫八王失魂 (三) 赵廷美不假思索的道:“贤侄,云庆祥最出名的莫过《鬼谷斗法》,听说云庆祥最大的名角凤逸尘,昔年就是唱这出戏出的名。要不是这出戏,他哪有机会认识李存勖,又哪能当上将军,当上什么派的掌门。” 赵德芳点点头,“娄班主,你听到了吧?我们要点《鬼谷斗法》,时隔这么多年,你们还会唱这出戏吗?” 娄名利笑道:“几位王爷尽管放心,我们云庆祥哪怕把招牌砸了,也不绝能把这出戏扔了!除了这出戏,几位王爷还点别的吗?” 赵德芳和赵廷美四目相对,谁也没再想出点什么。赵元僖此刻心中不快,也没心思点戏。赵元休却站起身,一把拿过戏目,道:“我看这上面有出戏叫《此间乐》,多半挺有意思的,也给我们唱唱吧。” 赵元僖冷冷的看着赵元休,沉声道:“戏目上明明有唱唐太宗的《玄武门》你不点,偏去点唱刘禅的《此间乐》,真没出息!” 赵元休被二哥吓得全身一颤,手上戏目登时落在地上,“好……好吧,我不点《此间乐》了,改点《玄武门》就是。” 娄名利弯腰捡起戏目,连声道:“好,小的这就给几位王爷安排去,保管让几位满意!”他说完一路小跑,回了不远处的戏棚,通知戏子们去了。 不久,戏子们便化好戏装,鼓乐师傅也各持乐器,在班主的引领下鱼贯而出,开始了今日的表演。《鬼谷斗法》主要演的是庞涓与孙膑师兄斗法,《玄武门》主要演的是李世民兄弟三人,在玄武门前同室操戈。这两出俱是行当齐全,有文有武的大戏,只有云庆祥这样成名百年的戏班子才敢唱,也只有这样的戏班子,才能唱出其中的韵味来。 但见台上戏子们时唱,时念,时坐,时打,动作行云流水,戏腔忽而婉转如间关莺语,忽而高亢如裂云穿石,搭配上恰到好处的乐声,实在妙到毫颠。两场大戏一唱就是整整一天,戏散后赵德芳又留几人在南清宫饮宴,众人边吃边议论着戏中精采、独到之处,直到夜半三更,赵德芳醉得不省人事,这才罢休。 第二天,日上三竿。 明媚的阳光直照进寝殿,照在赵德芳白皙的面庞上,把他衬得越发贵气逼人。他昨晚喝得太多,以致此刻仍未清醒,兀自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蓦然,他闻到一阵幽香,知是清羽来了,缓缓抬眸道:“清羽,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找本王有事?” 清羽嫣然一笑,指指头顶的太阳,“王爷,现在已是午时了,娄班主让我来问问,今日演哪出戏呀?” 赵德芳看看天色,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披衣而起,“清羽,你快去照顾王叔和两位堂弟吧,莫要怠慢了他们才好。” 清羽摇头,道:“王爷,你昨晚喝多了不假,可也不至于什么都忘了吧?昨日宴会结束后,他们不都走了嘛,现在你让奴家去照顾他们,莫不是有意让奴家改换门庭,到他们府中去做歌姬?” 赵德芳一拍脑门,笑道:“哈哈,本王真是糊涂了,糊涂了!坊间说假酒害人,可真酒喝多了同样害人,昨夜要是有蟊贼偷偷溜进寝殿,把父皇赠给我的金锏偷走了,本王一准都不知道!” 清羽笑道:“可不是嘛,你赶紧找找你的命根子吧,可别真丢了。你有金锏在手,到哪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八王。但金锏哪天要是丢了,到哪可都要把称号颠倒一下,改叫王八喽!” 赵德芳一指清羽,假装责怪道:“清羽,你真是越来越目无本王了,居然敢说本王是王八!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本王非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以你的模样一天不接十个客爷,怎么也得接上八个,看不把你累得腰酸背疼,起不来床的。” 清羽害羞得脸色绯红,嗔道:“王爷,你怎么又胡说了!清羽此生既进了南清宫,就是王爷你的女人,要是你真把我卖到窑子里,你王八的名号可就坐实了!” 赵德芳嘻嘻一笑,在清羽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好吧,好吧,本王说不过你。不过作为惩罚,本王必须让你跑次腿,不然本王太吃亏了。” 清羽点点头,“好,王爷是不是想派我去通知娄班主,今天休息一天,明天再点戏?” “咱们真是心有灵犀呀!”赵德芳边说,边简单收拾了一下床榻。他原本便是个开朗随和的性子,现在与清羽这样一个美丽脱俗的妙龄少女调笑,脸上更是洋溢着灿烂的微笑。 可当他整理完床榻,脸上的笑容猛然凝固了,鬓边冷汗淋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本王的金锏,本王的金锏不见了!” “不会吧!”清羽脸色也变了,忙在殿中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却连金锏的影子都没瞧见,“王爷,你好好想想,你的金锏昨天放哪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不会说丢就丢的。” 赵德芳努力回忆了半天,才确定道:“昨日看戏时,本王担心王叔他们看到金锏会有所顾忌,所以没有带在身边,就放在寝殿的床上了。昨晚宴席结束后,本王好像还看到它了……对,对本王昨夜是抱着它入眠的,不可能记错!” 清羽惊诧道:“王爷,你的意思是有人趁你睡着,从你怀里把金锏盗走了?可你曾三令五申过,不论是谁都不许在你安息后进入寝殿,想必宫中歌姬、小厮虽多,谁也不会有这个胆子吧。” 赵德芳点头,道:“本王相信宫中之人断然不敢如此,必是戏班中的戏子所为。清羽,你快去问问,是否有人偷走了本王的金锏。如果是的话,快点把金锏还给我,本王既往不咎,若敢不换待本王找到金锏,定要一锏一个,通通送他们归西!” 清羽依言快步跑出寝殿,直奔花园。赵德芳一个人在殿中,又从上到下认真的翻了几遍,依旧没有找到金锏,不由长叹一声,也步履如飞去了花园。(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汴河街戏子获利 南清宫八王失魂 (四) 赵德芳才到花园,便看到清羽正在质问娄名利等人。她言辞谈不上咄咄逼人,但脸色着实不善,吓得一干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边磕还边辩解道:“姑娘,您千万相信我们呀!我们尽管是贱民,手却干净得很,绝对没有一个偷鸡摸狗之徒,更何谈偷王爷的金锏呢!” 清羽不依不饶的道:“奴家有意相信你们,可事实如此,不容奴家不怀疑。你们说,太祖赐给我们王爷金锏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为何你们不来,金锏一直好好的,你们一来金锏就丢了?即使不是你们偷的,至少你们也有勾结贼人,合伙作案的之嫌!” 娄名利跪在地上,被她逼得快哭了,“清羽姑娘,您说话要讲道理啊!人偷东西,要么为财,要么为利,王爷的金锏值钱不假,被赋与的权利更是大得没边,但这东西对王爷是宝物,对我们就是催命符!我们拿了它,是既不能卖了换钱,又不能封官进爵,只会惹得王爷与诸位皇亲国戚恼怒,葬送了我们所有人的小命。” 清羽觉得娄名利说的还有几分道理,朝戏棚里喊道:“阿念,棚子里有金锏吗?如果没有,你就出来,咱们另想办法。” “好嘞!”阿念在棚中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来,朝清羽摇头道:“清羽姐姐,棚子里不仅没有金锏,而且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想必金锏真的不是他们偷的。” 清羽微微颔首,对娄名利道:“娄班主,方才是场误会,还望你不要见怪。如今宫中出了此等大事,这戏多半是唱不了了,不如你们……” 赵德芳明白清羽的意思是让他们走,以免官家追究起来,用这些无辜之人顶罪。可他们一旦走了,连最后一丝可能的线索都断了,此事将彻底成为无头公案,忙出面道:“清羽,娄班主他们还不能走。至于这戏何时再唱,待本王考虑一番,再行答复。” 清羽点头,道:“娄班主,奴家原是有心放你们走的,但王爷发话了,奴家无法违逆,只好委屈各位在宫中多留些时日了。” 娄名利胆子不大,但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歪,他见赵德芳不让众人走,倒也没太惊慌,“王爷,我娄名利向您担保,您的金锏肯定不是我们云庆祥偷的,只要您主持公道,不让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平白丧命,我们就算留到海枯石烂也没关系!” 赵德芳一拱手,道:“娄班主,本王留你们在此,并非怀疑你们,而是你们戏班子人多,或许能想起什么本王没注意到的线索。放心,本王绝不会让官家随意处死你们的,待此案告破,本王还会再奉上一份厚礼作为补偿,保证让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便是。” 娄名利忙又磕了几个头,感激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如果我们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一定及时向王爷汇报。” 赵德芳摆摆手,让众人去戏棚休息了,自己则郁郁的步入旁边的凉亭,坐在石椅上犯愁。清羽知道赵德芳心中不好受,一时又想不出开解的方法,索性伫立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刘娥却呼煽着大眼睛,猜测道:“赵哥哥,昨天来的除了这些唱戏的,就是魏王、广平王两伙,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趁你醉后把金锏偷走了?” 赵德芳不假思索的摇摇头,刚想这说不可能,猝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惊的他脸色瞬间比雪还白,“如……如果是王叔派人做的,他多半是想凭金锏谋夺皇位,提前实现三传之约。他如果真的当了皇帝,恐怕为了他的子孙着想,必然会杀了我。如果不是王叔做的,而是堂弟做的,那便是官家继杀害我父皇、王兄之后,又要对我下手的前兆,我更是在劫难逃!” 刘娥年纪还小,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玄机,不禁问道:“赵哥哥,为什么你的金锏丢了,就是有人要害你呀,个中的道理我不太懂,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赵德芳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根本无心理会刘娥的话,兀自思索着应对之法。清羽则拉着刘娥走远一点,小声解释道:“阿念,王爷的父亲是大宋的开国之君,百姓无不敬仰的太祖皇帝。他的武艺很高,身体非常好,却在春秋鼎盛之年就晏驾归西了,所以人们都传言是现在的官家为了夺得皇位,而下毒害死了太祖皇帝。不过,现在的官家在刚登基时,曾向百官昭示过一封遗诏,遗诏上说太祖皇帝本意就是要让他继位,并且定下官家去世后,要把皇位传给魏王。你想,如果魏王真的想当皇帝,他得金锏会做什么?” 刘娥似乎听懂了,回答道:“赵哥哥说,太祖皇帝曾赐给金锏特权,可以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如果魏王得到了这件宝物,就可以打着为哥哥报仇的名义,公然打死当今官家,自己取而代之。但他要是真当了皇帝,势必会担心赵哥哥,以及官家的皇子们造反,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会杀了他们的。” 清羽道:“没错,魏王如果拿到金锏,王爷只是多半会遭毒手。可官家要是拿到金锏,王爷却是定死无疑。” 刘娥想了想,道:“嗯……官家害死了赵哥哥的父亲,肯定害怕赵哥哥找他报仇。但赵哥哥整天捧着金锏,他就算是皇帝,也拿赵哥哥没咒念。官家或许很聪明,明白想除赵哥哥就必须让他先失去金锏的道理,故此昨日才特意借看戏之机,让他的两个皇子来偷东西,以便日后加害赵哥哥。可事情要真是这样,赵哥哥岂不是很危险?” 清羽叹息,道:“唉,若非如此,王爷又岂会这般忧心?” 刘娥顿时急得坐立不安起来,“赵哥哥对我那么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死,我却袖手旁观呀!清羽姐姐,你快想想办法,救救赵哥哥啊!” 清羽无奈道:“阿念,姐姐当然有心救王爷,可我实在没有这份能力。放眼当今天下,能救王爷的或许只有一人,可惜他多年来不是仗剑武林,就是闲居太湖,极少在东京露面,如之奈何……” 刘娥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清羽姐姐,你快说,这人是谁呀!” 清羽沉吟道:“此人文修武备、仪表堂堂,不仅出身高贵无比,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仁慈、侠义之心。若你真想知道他是谁,不妨去问问你的赵哥哥吧。” 刘娥好奇的跑回赵德芳身边,高声道:“赵哥哥,清羽姐姐说的这位大英雄,到底是谁呀?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怎样定要求他救你不死!” 赵德芳苦笑一声,缓缓起身,迈步出了凉亭。方才的惊恐,此时已化为满满的悲哀与寂寥,他边漫步边开口说话,既像是在回答刘娥的问题,又像在喃喃自语“当今天下能救我的,只有官家的长子,大宋的楚王殿下——赵元佐!” 刘娥望着赵德芳渐行渐远的背影,呢喃道:“如果真是官家要害赵哥哥,他儿子真的会为了主持正义,挺身而出吗?” “他会的。”清羽走到刘娥身边,摸摸她的头,随后对赵德芳道:“王爷,你这是要去哪里?你现在倘若离开东京,只怕官家会生疑的,那样一切就更糟了!” 赵德芳脚步一顿,侧首道:“清羽,本王此刻若走,尚能苟全性命,若是继续留在东京,必死无疑。我走后一个时辰,你记得派两个小厮分别去皇宫和开封府报案,若官家和魏王问及我的去向,便告诉他们我去城外寻找金锏了。清羽,你千万按本王说的去做,我的性命全交托给你了。” 刘娥已顾不上赵德芳此举背后的深意,跑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他,哽咽道:“赵哥哥,事情肯定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遭,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快告诉我,楚王住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他。只要他肯救你,哪怕跪死在他面前,我也无怨无悔!” 赵德芳只觉心中一暖,眼泪险些也落下来,“阿念,你放心吧,本王绝不会有事的。我这一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这期间你要听清羽姐姐的话,不要任性知道吗?” 刘娥用力点头,“赵哥哥,你可千万平安回来,我在南清宫等你。你走后我会好好和清羽姐姐学习的,待你哪日归来,我把新学的曲子都唱给你听。” 赵德芳笑着转过身,深情的吻上刘娥的额头。刘娥年纪虽小,却如一朵清晨将开未开的雏菊,格外美丽、纯洁。赵德芳多希望自己可以不走,可以永远守护在她身旁,怎奈眼下自己非走不可,即使有再多的不舍,再多的眷恋,也只能尽数藏于心底。 半晌,赵德芳才把嘴唇从刘娥的头上移开,恋恋不舍的朝她挥手,随即告别离开。刘娥多么不愿赵德芳离开自己,竟下意识的向他背影追去,可才跑没几步就把清羽拉住了。 她年纪比清羽小,力气自然没有清羽大,即使再用力挣扎,结果也只是徒劳。她只能默默的望着赵德芳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自己却无可奈何,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心田,可最终轻声说出的只有两个字——珍重。(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皇妹驸马无奈何 御使亲王大并火 (一) 须臾,高府。 高怀德既是三朝老臣,又是赵光义的妹夫,座落在浚义大街的府邸,自是比其他将军更阔错些。不论是府邸门前的精美的上马石、下马石,还是天鼓响的门洞,与汉白玉雕砌的台阶,处处透着清雅与威严。 赵德芳骑着爪黄飞电,飞也似的疾驰而来,宛如一道银电金风。那位常随身侧的老马夫,脚力也着实惊人,竟紧随其后,未被骏马甩开半分。眨眼,赵德芳就到了下马石旁,忙勒住坐骑,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他的长相十分出众,穿着、坐骑更是醒目得很,故此他尚未跃下马背,高府门前的护卫就迎了过来,“八王千岁,您这是来见长公主的吧?我们这就给您通禀去!” “本王有急事求见姑母,望她老人家无论如何都要出来见我一面。”赵德芳说着从怀里取出几个金锞子,随手抛给这些护卫。护卫们拿了金子,神情间越发恭敬,纷纷拱手道谢。 其中一个反应机敏的拿了金子,转身撒腿就跑,边跑心中边窃喜道,“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就有金锞子拿,谁要是把长公主请出来,怎么不得再来一块?这个发财的机会,我才不会让给那群呆子呢!” 别的护卫见状尽数反应过来,为了再多得一块金锞子,无不争先恐后的跑进去禀报,比听闻家中没了父母还要迫切几分。赵德芳尽管心中郁郁,可瞧他们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嘴角仍流露出一抹笑意。 赵德芳没等多久,一位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就在众护卫、丫鬟的簇拥下快步而来。她年纪已然不小,背多少有点弯了,若非手中拄着一把纯金的拐杖,很难再走得这么快。 “小侄德芳,拜见姑母!”赵德芳见到这位老妇人,忙上前几步,便要大礼参拜。老妇人赶紧拉住他,笑道:“德芳来了?我的德芳侄儿啊,你可好长时间没来看望你姑母了!你要再不来,姑母可就亲自到你的南清宫找你去了!” 赵德芳面现愧色,吱唔道:“姑……姑母,小侄近来有点忙,没顾上给您老人家请安,望您见谅。” 长公主自幼看着赵德芳长大的,岂能不知他口中要忙的事,不过是吃喝玩乐而已。但她又不好当众点破,一笑道:“德芳,你这么年轻,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但凡事都要有个度,切莫过于操劳,学了我那苦命的哥哥,未及知天命之年,便撒手人寰了。” 赵德芳慨叹一声,道:“唉,父皇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哪料竟于春秋鼎盛之年龙驭上宾。侄儿那时尚在襁褓之中,他老人家便即故去,实是侄儿最大的憾事!” 长公主点点头,“谁说不是……我那若雨皇嫂更是可怜,去世时也就比你现在大一点,自从嫁到大宋真是一天福都没享过,就那么去了,如今思来怎不让人痛惜!” 赵德芳听姑母提起父母,不由哽咽起来,“姑母,我父母死时,我年纪还太小,记不太真切了。可我皇兄去年也故去的,他的死状我至今历历在目,每念及此无不通断肝肠啊!” 长公主一把抱住赵德芳,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德芳,我苦命的侄儿!自你祖父过世,你父亲一脉原是最兴盛的,哪料天意弄人,如今竟落到这般地步呦!但逝者已矣,你作为二哥一脉唯一的后人,可千万不能再有闪失,不然姑母去世后,哪有颜面去见你祖父!” 赵德芳抽泣道:“姑母,我知道您对德芳最好了。现在父母、王兄都不在了,德芳自己亦遭罹难,还望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 长公主一惊,忙道:“德芳,你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尽管和姑母讲,哪怕是天塌了,也有姑母替你顶着!” 赵德芳紧紧抱住姑母,把头埋在她怀里,哭道:“姑母,侄儿昨日邀请两位叔父过府看戏,三叔不愿亲自前往,便让侄儿的两个堂弟来了,四叔倒是很给面子,亲自带着判官吕端前来捧场。起初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哪知昨晚侄儿喝多了,待到今日醒时竟发现……发现我的金锏不翼而飞了。您清楚,金锏就是侄儿的命根子呀,如今金锏丢了,侄儿的性命也在顷刻之间了!” 长公主闻言,彻底震惊了,忙道:“德芳,你……你的意思是你的两位叔父有意除掉你?若真是如此,姑母……姑母只怕也难保住你的性命!” 赵德芳点头,道:“姑母,不瞒您说,侄儿此来并非为了让您与两位叔父为敌,保住侄儿不死。只是希望侄儿走后,您能从中斡旋一二,不至两位叔父普天下通缉侄儿。” 长公主郑重的道:“侄儿,这个你尽管放心,姑母便是拼去这条性命,也定会帮你做到的。只是德芳啊,你这么多年一直住在京中,对各地都不熟,你要去哪避难啊?” 赵德芳沉吟一下,道:“姑母,侄儿不是信不过您,而是实在不知该去何处,故此恕侄儿无法相告。若您有合适的地方,还望对侄儿言明,我也好在朝廷洪流之中苟全性命。” 长公主为难,道:“德芳,姑母向来深居简出,对地方的情况也不熟悉,实在不知道你去哪里比较好。不如等你姑父和表兄回来,让他们给你想个去处吧。” “姑母,姑父虽是追随父皇的老臣,可终究现在听命于官家。若此事真是官家主谋,侄儿撞到姑父,无异于老鼠撞见猫,这条性命非丢了不可!”赵德芳说着抬头看看天色,越发焦急道:“姑母,现在天色不早了,想必姑父也该下朝了,侄儿这就告辞了!” 赵德芳说完一抱拳,刚想翻身上马,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与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脆响。赵德芳知是高怀德率领部下回来了,牵马就要跑。那老马夫也把头上戴着的毡帽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恐被高怀德认出似的。 不待两人离开,高怀德洪亮的声音叫住了他们,“前面的可是德芳?末将高怀德,见过八王千岁!” 高怀德先叫德芳,显是以长辈自居,后称八王则是摆出了君臣该有的礼仪,这可真叫赵德芳不得不止步。赵德芳硬着头皮转过身,朝高怀德一拱手,道:“小侄德芳,见过姑父!” 赵德芳此刻心中既紧张,又害怕,脸上尽管装得再从容,也终究逃不过高怀德的眼睛,“德芳,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真出事了,快同姑父说,或许姑父能帮你。”(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皇妹驸马无奈何 御使亲王大并火 (二) 赵德芳此刻心中既紧张,又害怕,脸上尽管装得再从容,也终究逃不过高怀德的眼睛,“德芳,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真出事了,快同姑父说,或许姑父能帮你。” “这……”赵德芳听高怀德言中真切,不似明知故问,索性把心一横,“姑父,不瞒您说,小侄的金锏昨夜被人盗走了。恕小侄说句大不敬的话,我怀疑盗走金锏的,不是官家的人,便是魏王的人。所以小侄有意出京避难,却又不知该去哪里,还望姑父指教。” 高怀德闻言同样吃惊非小,琢磨许久才道:“德芳,依姑父看你现在只有打着外出寻找金锏的名义出城,会比较合适。至于去处嘛,姑父认为最合适的莫过洛阳。” 赵德芳不解道:“姑父,侄儿去洛阳做什么?那里莫非有什么高人,能保住侄儿的性命不成?” 高怀德解释道:“德芳,如今为了你,肯不惜得罪官家、魏王的,只有你父皇当年的那些下属。其中除了姑父外,最有能力的莫过于符彦卿、慕容延钊、石守信、赵普四人,怎奈符彦卿、慕容延钊已死,石守信又没了兵权,只有赵普尚能仗着昔年的威望保住你,所以姑父才让你去洛阳。” 赵德芳问道:“姑父,小侄听说赵普与父皇是莫逆之交,而且父皇死后,他常为没能及时提醒父皇感到自责,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高怀德点点头,“没错,如果说你父皇在日最器重谁,毫无疑问便是则平先生。若说当今官家对哪个臣子最忌惮,毫无疑问也是则平先生。姑父相信,只要官家、魏王没有为了帝位达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们绝不会动则平先生的。” 赵德芳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感激的一抱拳,道:“多谢姑父,小侄这便前往洛阳,希望你我下次相见仍能共坐谈心,而非在法场生死诀别。好了,天色不早了,小侄去也!” 高怀德朝他挥挥手,目送着赵德芳越行越远,虎目中隐隐含泪,“太祖,末将无能,无法挺身而出,保住您惟一的血脉。望您在天之灵保佑八王千岁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赵光义不是个心胸豁达的帝王,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帝王,却是个追求完美的帝王。多少年来,他为了超过柴荣、超过赵匡胤,没有一日怠于朝政,没有一日停止学习,更没有一日放弃过统一天下的念头。 此刻才散朝不久,赵光义便端坐在御书房中,批阅起今日早朝呈上的奏疏。他今日心情不算太好,批阅奏疏的速度自然不快,若非为了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的夙愿,或许他早就放弃政务,去后宫享乐了。 忽然,王继恩急匆匆的带着一个小厮,走到龙书案前。那名小厮见到赵光义,急忙跪倒在地,连气都没喘匀,便禀报道:“小……小的是八王府中的用人,今晨王爷起来后发现金锏不翼而飞,特命小的来禀报官家。” 赵光义闻言一怔,手中御笔再难落下,心中涌起万千念头。但他作为一国之君,怎会在小厮面前失了仪态,沉静的问道:“昨日朕听闻八王请来云庆祥戏班到他宫中唱戏,可有此事?昨日前往听戏的,又有哪些人啊?” 小厮道:“官家,昨日王爷确曾请戏班入宫,前去听戏的除了王爷本人来,还有二皇子、三皇子、魏王与开封府中判官吕大人。” 赵光义微微颔首,“现在戏班仍在南清宫中吗?” 小厮道:“是的,现在戏班仍在宫中。” 赵光义又问道:“那德芳现在何处?也在宫中吗?” 小厮刚想摇头,可想起来时清羽的嘱咐,忙道:“不……不,王爷为了寻找金锏,刚才出城去了。他和小的脚前脚后,才走没多久,想必现在刚出城门。” 赵光义眉头微蹙,语气却纹丝不变,“好,朕知道了,朕这便派人去找。凹面金锏乃太祖御赐之物,有无上的权利,绝不能落于贼人之手。” “多谢官家!”小厮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缓缓退出了御书房。王继恩见他走了,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走到赵光义近前,道:“官家,您看金锏这事,咱们是查还是不查?” 赵光义微微一笑,“继恩,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吗?既是八王摆出信任寡人的架势,寡人倘若不查,势必引起百姓非议,所以咱们也得把架势摆足了,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王继恩当即会意,道:“杂家明白了,此事咱们说查也查,说不查也不查,只管糊弄住那群无知百姓,让天下人没有异议也就是了。只是这查案之人嘛……” 赵光义道:“此事不宜交给外臣,唯恐他们会趁机起事,拥立八王。嗯……也不能交给宦官,否则世人定会觉得是朕在捣鬼。最合适的莫过于昔年晋王府中那些内臣。柴禹锡头脑灵活,赵鎔做事果决,找金锏的事便落在他们头上吧。” 王继恩一摆掌中拂尘,笑道:“官家英明!杂家这就去找两位大人,相信他必能领会官家的用意,把此事做得天衣无缝的!” 开封府,明镜湖。 此湖位于府内东南,“明镜”二字原取自明镜高悬之意,用在这处风平浪静,宛如银镜的湖泊上格外贴切。正午的阳光直照水面,把湖水映照得波光粼粼,连带着湖上的凉亭,都显得熠熠生辉。 赵廷美闲坐亭中,欣赏着旖旎的湖光,精美的曲桥,心中那份心旷神怡,一如初来开封府时那般。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两个白瓷大盘,盘中盛放着十几只个头硕大的螃蟹。在装螃蟹的瓷盘边,还摆着一个酒壶与两只酒杯,黄酒的香气从壶中阵阵溢出,十里飘香。 不久,吕端就笑着走过曲桥,来到湖中凉亭。他本意是想朝赵廷美深施一礼,怎奈他肚皮高大浑圆,腰还没弯下多少,脸却已然贴到了自己的肚子。 赵廷美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易直,你我相处多少年了,何必如此拘礼?快坐吧,尝尝本王特意给你准备的螃蟹,此蟹虽没九月份的大闸蟹那么肥美,但在这个季节也好算是不错的了。” 吕端看到面前这些又红又大的螃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连石凳都顾不上坐,就抄起一只最大的,熟稔至极的剥开了蟹壳。蟹壳一经剥开,当即露出白花花的蟹肉,与红黄交杂的蟹黄,鲜美的气息更是充盈而出,洋溢了整个明镜湖。(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皇妹驸马无奈何 御使亲王大并火 (三) “好螃蟹,真是好螃蟹!”吕端一边高声称赞,一边大快朵颐,转眼就把偌大的一只螃蟹,吃得只剩下蟹壳。赵廷美见他这幅模样,笑道:“易直,坐下吃,坐下吃。本王只知你爱吃螃蟹,却不知你爱用什么蘸料,本王这就让小厮给你端来。” 吕端满脸笑意,看着颇为憨态可掬,“王爷,对于下官来说,只要螃蟹好用什么蘸料都差不多,您随便上吧。” 赵廷美点点头,一指桌上酒壶,道:“易直,吃蟹不能无酒,不知你是爱喝黄酒,还是白酒?若你爱喝白酒,本王让人给你换换?” 吕端摇头,道:“不用换,不用换,对于下官来说,什么酒都差不多。只要您喝得顺口,比什么都强。” 赵廷美想了想,又问道:“易直,那一会儿吃完螃蟹,你想配点什么瓜果呢?本王这就让人去预备。” 吕端一边大口吃着螃蟹,一边道:“王爷,下官连蘸料和配酒都不挑,又怎会挑瓜果?您只管随便上,对下官来说吃哪样都差不多。” 赵廷美指着吕端,笑道:“易直啊,大家都说你小事胡涂,大事精明,本王看说得一点不假!那么多疑难案件,你处理时哪个不是雷厉风行,可一轮到吃吃喝喝这些小事上,你就没了主意,除了螃蟹看什么都差不多。” 吕端举着一个蟹腿,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王爷也!我吕端一生除了爱吃螃蟹,对于吃其他东西,都没太大兴趣,让王爷见笑了。” 赵廷美轻轻摇头,击掌唤过一个小厮,命令道:“你快去给易直端盘蘸料来,切记别光顾着放醋和酱油,再多放些姜末、蒜末。另外,再拿几个柰来,给易直享用。”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去厨下取东西了。 “易直啊。”赵廷美轻唤吕端一声,略显惆怅的道:“易直,你在开封府已任职快十年了吧?本王待你如何?” 吕端放下螃蟹,不假思索的道:“王爷,您对下官天高地厚之恩,下官纵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赵廷美凝望着杯中黄酒,叹息道:“唉,本王不用你粉身碎骨,只望你能帮我出谋划策,保住我这条性命。” 吕端不解道:“王爷,您何处此言啊?莫非今日早朝,官家对您说了什么?” 赵廷美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酒杯上,“不瞒你说,本王活了这么多年,喝过最好的一坛黄酒,便是几年前德昭回京时给我的那坛。此后,本王一看到黄酒,便会想到我那德昭侄儿。可惜,去年他不在了,如同他父亲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多半……多半也是被官家害死的。如今德昭不在了,官家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本王与德芳,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对我们发难,到时候本王可如何是好呀!” 吕端想了想,“王爷,您与大皇子叔侄情深,如果能再和八王多来往来往,想必定可保全性命。” 赵廷美一愣,费解道:“易直,八王向来悠游闲散,不理朝政,而且同样是官家眼中的劲敌,怎能保得住我?” 吕端用手在半空比划个长条形,“王爷,您忘了八王的金锏吗?只要金锏有在,哪怕官家百年后不把皇位传给您,至少您的性命有所保证。” 赵廷美点点头,眼中迸出一道希望的光,“没错,金锏在手,保命绰绰有余!本王又无心争夺帝位,能安安稳稳的以享天年,此生足矣!” 两人说话间,小厮已端着蘸料与香柰走了过来。他把东西恭敬的放在两人面前,随后深施一礼,退回桥头候命去了。吕端笑着递给赵廷美一个螃蟹,道:“王爷,您不必犯愁,金锏在一切都不是问题。您也吃个螃蟹吧,不然都让下官吃了,实在太不像话。” 赵廷美接过螃蟹,也学着吕端的样子吃了起来,“易直,你知道本王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因为你这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的性子。若你一味的聪明绝顶,或是一味的憨傻混拙,本王早就把你赶出开封府了!” 吕端拍拍肚皮,笑道:“下官别的本事没有,什么时候该明白,什么时候该糊涂,还分得清。” 赵廷美与吕端相视大笑,神情全无高下之分,尽是朋友之谊。随后,他们一同吃蟹,一同饮酒,言谈间大为欢畅。怎奈,赵廷美酒量不是很好,才喝了几杯便不胜酒力,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吕端见赵廷美睡了,不敢打扰,刚想唤桥头小厮扶他回房,八王府中的小厮却抢先一步,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吕端生怕小厮吵醒王爷,忙上前几步拦住他的去路。 小厮见吕端拦路,只得停下脚步,禀报道:“大人,小的是南清宫的小厮,有要事急需禀报魏王。” 吕端瞥了一眼赵廷美,为难的道:“王爷喝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犹豫半天,才道:“那…只好劳烦吕大人代为转达了。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我们王爷醒来时,发现金锏不翼而飞了,故此派小的到开封府报案。不巧,小的来晚了,魏王已然退堂了,小的也只好到此地来禀报了。” 吕端只微微一怔,脸上神还算淡定,“嗯,此事本官知道了,待王爷醒转我必会转达。现在还请你速速离去,莫要打扰王爷清梦,不然你我吃罪不起。” 小厮不料吕端竟如此镇静,心头不禁掠过一丝疑云。但他毕竟只是用人,岂敢因为一星半点的怀疑,便公然质问当朝命官,只得依言缓步离开,唯恐走得快了发出声音吵醒魏王,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吕端望着小厮离开的背影,眼珠转了转,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带着府中小厮又重新走回亭中。这个小厮当差多年,不需吕端吩咐,便主动搀着酒醉的赵廷美,回房休息去了。吕端不忍心这么多上好的螃蟹浪费了,又不便独自留在亭中享用美味,只好拿起几只最肥的揣在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住处。(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皇妹驸马无奈何 御使亲王大并火 (四) 午后,约莫到了申时。 赵廷美酒意退去大半,一个人负手从房中踱步而出,悠闲的在开封府中散步。他的步伐很慢,边走边哼着幼时学来的曲调,脸上满满都是笑意。难得今日府衙公务不忙,头顶的太阳还那么温和,他的心情怎能不好? 只是他才没走几步,吕端便迎面走了过来,“王爷,方才您喝醉了,下官怕打扰您休息,所以有件要事未及禀报。如今您醒了,下官不得不扰您雅兴,禀报此事了!” 吕端向来是个直脾气,几时这般啰嗦过,赵廷美见状料定必出了大事,不祥的预感登时涌上心头,“易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莫非金锏……” “是的,王爷。”吕端语气中充斥着焦虑,脸上却仍一副从容镇静的模样,“两个时辰前,八王派小厮来开封府报案,说是他的御赐金锏不翼而飞了,您看此事如何是好?” 赵廷美一惊,忙道:“那个小厮除了禀报此事,是否还说了别的?” 吕端摇头,道:“别的倒是没说什么。” “那就好,看来他并未怀疑本王,不然此事越发麻烦了。”赵廷美想了一下,道:“这样,你去召集一百名捕快来,本王亲自带队出去寻找金锏,否则不但落人口实,弄不好本王性命难保!” “好,下官这就去安排。”吕端说完一抱拳,拿出最快的速度,跑向捕快们休息的班房。怎奈,他又高又胖,跑起来宛如一头笨拙的大象,模样颇为滑稽。 召集捕快这点小事,赵廷美相信吕端不会让自己失望,所以走路的速度依旧慢悠悠的,以致他的住处离大门不过半里,他竟足足走了一刻钟。待他出了开封府的大门,吕端已然带着捕快在门前集合好了,并为赵廷美准备了一乘大轿,只待他人一到,即刻出发办案。 赵廷美见吕端果然没让自己失望,笑着竖起大指,“易直,别看你心宽体胖,速度倒好真快啊!既然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这便随本王起驾,一起去找金锏吧。” 他说完上了特制的八抬大轿,由于他的体重太沉,一上轿子竟压得轿身猛地向下一沉,轿杆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闷响,半晌才渐渐回复如常。随行的捕快见府尹和判官俱是这般肥胖,谁不在心中暗笑,脸上却仍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天生张了一副铁面。 开封府这次办差带的人数虽不算太多,可前有气势汹汹的捕快,后有显赫无比的王爷,哪个百姓见了敢不让路。故此,队伍自出了府门,沿着浚义大街前行,沿途不仅没人敢拦路,就连敢多瞧上一眼的都没有。 不多时,队伍出了浚义大街,向右拐到梁门大街。梁门大街虽是御街,可御街上的百姓,归根到底还是百姓,哪个敢触王爷的霉头,闪得比林间躲避猎人的野兔还快上三分。 队伍向前又行片刻,忽然停住不动,把轿中不明原委的赵廷美,险些从轿子里晃出去。尽管赵廷美脾气一向不错,此刻也多少有些窝火,掀开轿帘对轿旁的吕端道:“易直,前面怎么回事?队伍因何突然停住不动了?” 吕端眺望前方,想看看前面出了何事,怎奈视线被捕快们的背影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他只得拍拍最近一个捕快的肩,问道:“喂,前面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拦轿喊冤吗?” 那个捕快身量极长,比吕端还高出大半个头,勉强能看到队伍最前面的情形,“禀报大人,前面的路被一伙更长、更气派的队伍挡住了,对方说什么都不肯让路。” 吕端不免有点意外,暗道,“我在开封府也有一段时间了,还真没见过什么人,敢挡开封府官差的路。更何况,今日是魏王亲自带队,对方莫不是活腻了?” 他正迟疑间,忽听队伍最前面吵了起来,声音大得仿佛九天打起了炸雷。只听对面当先嚷道:“魏王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是奉官家的密旨前来办案,甭管什么王,还能大过官家不成!” 开封府这边的衙役则喊道:“官家再大,可论到抓差办案,还是得靠我们开封府吧。你们要是不让路,影响我们办案,官家怪罪下来,第一个先罚你们!” 对面不服气道:“开封府,我呸!要是官家那么相信你们开封府,能放着你们这些捕快不派,亲下密旨派我们禁军查案吗?我劝你们识相一点,赶紧把路给我们让开,不然一起到官家面前打官司去!” 开封府的衙役们冷笑,道:“哈哈,禁军查案,可真是闻所未闻。我看你们不过是扯虎皮做大旗,口口声声查案是假,借着官家的名头在我们面前扬武耀威才是真吧!” 禁军轻蔑至极的道:“尔等不过小小的衙役,还敢在军队面前撒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们大人奉密旨便宜行事,今日把我们惹恼了,将尔等尽数斩杀在御街之上,也在便宜之内!” 衙役们摇头,道:“你说你们这些当兵的,狗拿耗子不算,还这般蛮不讲理!我们不过是不给你们让路,犯了哪条王法,凭什么杀我们!再说了,我们开封府尹可是官家的一奶同胞,你们就算有密旨也不能擅杀国家亲王吧!” 禁军那边一个中年人,冷嘲热讽的道:“你们诈唬得这么凶,八成是想贼喊捉贼,好把一切罪名都扣在官家身上吧。我服了你们王爷了,他为了给自己一奶同胞身上泼脏水,居然这般煞费苦心,真是古今无对,天下无双呀!” 赵廷美听了半天,起初还觉自己这边有点过份,刚想下令调转队伍,先去汴河大街搜查一番。可他听禁军竟敢诬陷自己,说这等忤逆犯上的言语来,气得一撩轿帘下了大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队伍最前面。 他以为这群禁军的首领是殿前副点检高怀德,还纳闷高怀德何时这般蛮横无理,不知天高地厚了。可当他来到对前,见到对面带队的,是两个有点面生的中年时,越发憋了一肚子气。 赵廷美点指左边一个容貌儒雅,眼中却闪着凶光的中年,喝道:“本王如果没认错,你应该是如京使柴禹锡吧!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如京使,官职不过八品,竟敢口出狂言,要让手下杀害本王,真是好大的狗胆!本王现在就在你面前,有本事拔出你的剑,杀了我啊!”(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皇妹驸马无奈何 御使亲王大并火 (五) 柴禹锡不知赵廷美本尊竟在队伍中,手下禁军口不择言,他也未加阻拦。此刻,他见赵廷美怒气汹汹的质问自己,脸色变得不太好看,“王……王爷,手下人不懂事,胡言乱语冲撞了王爷,实在该死!还望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了我等这次吧。” 赵廷美狠狠一个嘴巴,抽在柴禹锡脸上,怒道:“本王虽离得远,但耳朵不聋,还能听不清你的声音?我告诉你,本王和官家手足情深,岂是你这样的狗奴才能知晓的!你以后倘若再敢胡说八道,本王非将你捆到开封府,法办了不可!” 柴禹锡畏惧的连连点头,赵鎔却有些看不下去,从怀中取出密旨,高举过顶,“魏王,我们说的话是有点过份,可我们有密旨在身,见圣旨如见官家。若是平日,您便是杀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要紧,可现在您打我们便是打官家!您身为开封府尹,不会连欺君之罪该怎么判,都不清楚吧。” 赵廷美瞧了一眼赵鎔手中的圣旨,一跺脚道:“好,你们给本王等着,待哪日你们交了圣旨,本王非拉你们去开封府,治你们个忤逆犯上不可!” 赵鎔冷冷一笑,低声道:“开封府有什么了不起,倘若你哪日丢了府尹大印,官家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柴禹锡瞪了赵鎔一眼,“别胡说,小心引火烧身!” 赵廷美明白这些人仗着圣旨撑腰,断然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得气匆匆的回了轿子,下令队伍调转方向,先去汴河大街搜查。柴禹锡见赵廷美走了,立刻又挺胸抬头,一副趾高气昂,不屑的朝衙役们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这才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当日,赵廷美把汴河大街、曹门大街仔仔细细的翻了个遍,大到相国寺、景灵宫,小到每户人家、店铺,全没放过。这一搜查,动静着实不小,搞得不说满城风雨,至少也是人尽皆知。 第二日清晨,赵廷美很早就起来了,却连早饭都没心情吃,一个人坐在府衙大堂上生闷气,“柴禹锡、赵鎔,你们两个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以前在晋王府当过差嘛,一个个比秃尾巴狗还横,居然还想谋害亲王,你们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赵廷美一边愤怒的自言自语,一边忽然想到昨日临走前,赵鎔曾说过诸如丢掉开封府府尹大印之类的话,莫名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至背心,“八王天天看着他那宝贝金锏,连睡觉都抱着不肯松手,说偷不还是照样被偷,本王的大印说不准也会失窃呢?” 他说着连忙打开桌子上,黑漆楠木制成的印盒,小心翼翼地向里望去,生怕府尹大印真的被人偷了。哪知,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骇得险些背过气去。只见印盒完好如初,里面的大印却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石头刻制的图章。 赵廷美怔怔地望着那方石章,整个人都傻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直到吕端来提醒他,该出发继续搜查了,他这才一把拉住吕端的手,欲哭无泪道:“易直啊,本王的大印都丢了,哪还有闲心找什么金锏呀!” 吕端闻言也怔住了,下意识的拿起那方石章,见上面刻制的文字样式,与丢失的大印全无二致,忙宽慰道:“王爷,这个石章刻得十分逼真,想必盖出来的图章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只要您这几日抓到盗取大印的蟊贼,从他手里要回大印,一切还为时不晚。” 赵廷美一拍桌子,怒道:“易直,昨日赵鎔那厮说本王的大印会丢,今日大印就真的丢了,想必多半是这个家伙动的手脚。本王身为开封府尹,管理整个东京治安,换句话说本王有权把东京境内所有作奸犯科之人赶尽杀绝,哪怕他手里有圣旨,也不例外!” 吕端几时见过赵廷美这般盛怒,忙道:“王爷,您的意思是要抓捕赵鎔,把他押到开封府问罪?赵鎔是官家的近臣,赵镕是官家的近臣,如果您抓他,就是向官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赵廷美摇头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发传票把他拘来。如果他真的盗取了大印,即使是官家也不能容忍他。如若不是,本王大不了把向他赔礼道歉,难道官家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赵鎔,处死他的亲弟弟吗?” 吕端固执道:“王爷,此事事关重大,您千万三思。依下官看,还是先……” 赵廷美瞪了吕端一眼,不悦道:“易直,难道连你也敢违逆本王,不听号令了吗?你若再不依令行事,本王第一个法办了你!” “唉……”吕端长叹一声,只得道:“下官遵命。” 赵廷美朝他摆摆手,吩咐道:“这就好。今日午时之前,你务必把赵鎔、柴禹锡二人,给本王抓到开封府,不然本王绝不轻饶!”吕端微微颔首,缓步退出大堂。 时间,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有时拼命想让它过得慢一些,却偏偏白驹过隙;有时拼命想让它过得快一些,却偏偏度日如年。 赵廷美坐在大堂上,全然没有心情提审今日前来告状的犯人,只一心等着吕端把柴禹锡、赵鎔抓来。哪怕他无法从两人身上要回大印,至少过堂时,可以让他们受受皮肉之苦,也能泄泄昨日当街被羞辱的私愤。 可赵廷美等了许久许久,吕端都没有把两人抓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再出现,若非他的家眷还在府中,赵廷美定会以为他不愿完成命令,已经逃之夭夭了。 赵廷美望着大堂前的太阳,从刚刚升起,渐渐到了高悬中天,又渐渐向西倾斜,依旧没有等到吕端,与柴、赵两人。他连气带急,一整天水米没沾唇,此刻又饿又渴实在有点熬不住了,刚想吩咐府中小厮备饭,吕端终于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来复命。 往日,赵廷美不论何时何地见到吕端,他总是那么神采奕奕,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今日吕端却满脸写着疲惫,脚步都有些蹒跚,一步步挨到赵廷美面前,随时都会摔倒似的。 赵廷美忙站起身,走到吕端旁边,询问道:“易直,你这是怎么了?柴禹锡、赵鎔现在何处?” 吕端有气无力地道:“王……王爷,下官去找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说什么都不肯来,还出言侮辱下官。这些下官都能忍,可他们竟还仗着圣旨,说王爷无理取闹,并下了一封战书,邀我们明日到城外交手,输的一方不许再插手此案。下官知道王爷不会就这么忍了,可我们开封府又实在没有高手,我只得入宫想把此事禀报官家。” 赵廷美咬牙切齿的道:“反了,真是反了!官家怎么说?” 吕端无奈,道:“我去时官家正与陈抟老祖求仙问道,根本不让下官觐见。下官等了官家好几个时辰,依然求见无门,只得离开皇宫。后来,我念及王爷与楚王叔侄关系要好,而且楚王武艺高强,若能找到他,或许能化解此事。可惜,楚王不在城内,也没去东京附近的几处庄园,八成还在太湖练剑,我只得硬着头皮回来复命了。” 赵廷美紧咬牙关,恶狠狠地道:“柴禹锡、赵鎔,尔等实在欺人太甚!本王是堂堂的亲王,是官家的一奶同胞,又不是江湖草莽,你们居然向我下战书,也太没把本王看在眼里了!” 吕端试探的问道:“王爷试探地问道天去不去迎战?” 赵廷美想都没想,便道:“去,必须去!本王若不去,世人还当我堂堂的亲王,怕了柴、赵两个狗奴才呢!你这就吩咐府中衙役,明日不必留人在府中留守了,全随本王去迎战,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本王跟他们姓!”(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化尽干戈凭一剑 定取妙计在今宵 (一) 越日,万岁山。 今天的天气远没有昨日那么好,一轮红日被掩映在乌云之后,欲晴还阴,欲雨还无。在这样的天气下,就连旷野的风都带了七分桀骜,三分寂寥,漫无目的的刮过山上一草一木,奔涌着向西北而去。 柴禹锡、赵鎔两人很早便带着手下禁军赶到山顶,但他们似乎忘记了昨日的约定,只一味的在山顶搜寻金锏,恨不得一块石头,一根杂草也不放过。大军忙了好一阵,赵廷美、吕端才在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万岁山顶。 “姓柴的,本……本王来了!你……你可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给本王下战书,本王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碰本王一根毫毛!”赵廷美身材胖大,一口气徒步走上山顶,累得已然嘘嘘带喘。以他现在的这幅模样,根本不用柴、赵两人动手打他,只要一人伸出一根小指,轻轻在他胸膛上点一下,他自己就得滚下山去。 但柴禹锡听到赵廷美的声音后,非但没有急于动手,反而一脸愕然的道:“王爷,您一大清早带这么多人,到万岁山做什么?下官昨日确有失礼之处,不过你我都是为官家做事、为大宋做事,下官不当之处还望王爷多多海涵。” 赵廷美不料柴禹锡竟会这么说,扭头看向一旁的赵鎔,道:“姓赵的,本王看这姓柴的似乎仍蒙在鼓里,想必昨日的战书是你背着他下的吧?” 赵鎔听赵廷美质问自己,忙停了手,费解的望向赵廷美,“王……王爷,您说什么战书?下官昨日确曾对您的行为有些不瞒,可您是堂堂的一国亲王、开封府尹,我们纵然有一千个脑袋,一万个脑袋,也不敢给您下什么战书呀?您如果不信,便把战书取出来,咱们到官家面前打官司去!” 赵廷美见两人说得真切,分毫不像作假,只得沉声问道:“易直,你昨日是怎么和本王说的?莫非两人大人以前有得罪你的地方,你故意编造谎言,意图公报私仇吗?” 吕端连忙摇头,指着两人大声道:“两位大人,昨日明明是你们亲口说的,要约我们开封府到万岁山比武,输的一方不需再勘察金锏一案,今日你们怎可翻脸不认账?” 柴禹锡满不在乎的道:“吕端,一切都是你从中挑拨,凭什么让我们认账?我们一不疯,二不傻,居然向堂堂的亲王寻衅,还什么下战书,亏你想得出来!” 赵鎔右手叉腰,左手指着吕端,不屑道:“吕大胖子,我告诉你,你就算看我们不顺眼,想挑拨离间让你家王爷收拾我们,下次也请换个高明点的由头。你也不想想,除了疯子以外,谁会荒唐到同王爷比武,我呸!” 赵廷美双眸怒视着吕端,逼问道:“易直,本王自问生平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何拿本王当枪使!挑拨亲王与朝中大臣不睦是什么罪名,你身为开封府的判官,想必比谁都清楚吧!” 吕端向来乐观豁达,不论走到哪,脸上永远洋溢着笑容。惟有此刻,他满心委屈,一肚子苦水无处宣泄,真恨不得从柴禹锡腰间拔出佩剑自行了断。可他明白,自己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如果自己死了,此事便彻底说不清楚,道不明了,自己的名誉是小,可对方设计陷害王爷是大。倘若自己一死了之,仅剩心思单纯的赵廷美,如何应付得了满腹心机的赵光义,如何能在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汹涌的东京活下去。 赵廷美见吕端不说话,不禁越发恼怒,“易直,如果柴、赵二人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尽管当着本王的面说出来,本王定为你做主!可你若执意不说,本王只好把你交给官家,让他处置了。” 吕端摇头,道:“王爷,下官与两位大人并无私仇,即便前日两位大人口出不逊,也从未辱及下官分毫,我又何必胡说。” “好,你既是死鸭子嘴硬,本王便不问你。”赵廷美恨恨的侧首望向身边几个衙役,道:“你们几个昨日曾随易直前往柴禹锡那里索要大印,可曾听到柴、赵两人说过战书之事?”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半天才道:“王……王爷,小的们昨日的确与吕大人同往柴大人府邸,但从未听柴大人提起什么战书,至于吕大人为何编造此事,小的们实在不知。” 柴禹锡身后的禁军们闻言,也纷纷道:“没错,昨日吕大人前来时,我们就在柴大人身边护卫,真的没听到约战之事。” 赵廷美指着吕端,紧咬牙关,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柴禹锡却讶异的道:“王爷,昨日吕大人说开封府大印失窃,下官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可王爷如今这幅神情,莫非此事当真吗?” “不然呢!兹事体大,本王还能开玩笑?”赵廷美方才被战书之事气糊涂了,听柴禹锡开口,这才反应过来,“姓柴的,是否有约战之事,本王暂时压下不管,先说说这开封府大印失窃之事,你打算几时把大印还给本王啊!” 柴禹锡一怔,道:“王爷,您今日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 赵廷美疑惑道:“本王莫名其妙?” 柴禹锡点头,道:“是啊,刚才王爷说什么,我等给王爷下了战书,约定今日到万岁山比武,已然荒唐至极。现在又说我们偷了开封府大印,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王爷,我们前日确曾一时言语失当,得罪了王爷。但您身为亲王使出这等手段来对付我们,未免有失身份吧!” 赵廷美冷笑一声,指着赵鎔道:“姓赵的,前日你说本王会失去府尹大印,昨日大印便真的不翼而飞,如果不是你偷走了,又会是谁做出这等下三烂的勾当!” 赵鎔理直气壮的道:“王爷,您太不讲理了!试问天下父母,哪个教训孩子的时候,不曾说过要拿他们喂狼?难道被狼吃掉的孩子,便真是他们的父母主动拿去给狼吃的吗?同样的道理,下官前日说过王爷失去大印,如今大印失窃便一定是下官所为吗?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赵廷美双目圆睁,愤怒地瞪视着赵鎔,“赵鎔,你这个比喻未免太不恰当了吧!虎毒不食子,父母纵然再恼恨自己的孩子,又岂会真的忍心拿孩子喂狼。可你与本王又非父子,自然忍心盗取大印,好眼睁睁看着本王被官家处置,以出你被本王呵斥之仇。本王若信你的鬼话,岂非成了三岁孩提?”(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化尽干戈凭一剑 定取妙计在今宵 (二) 赵鎔被赵廷美反驳得哑口无言,一怒之下豁然拔出腰间佩剑,不忿道:“赵文化,我劝你不要欺人太甚!若你执意诬陷下官,下官只好与你同归于尽,总强过平白被官家砍了脑袋的好!” 柴禹锡见赵鎔拔剑,知道事态已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只得也拔出长剑,道:“王爷,我们本不愿与您伤了和气。但您执意诬陷下官,下官也只好得罪了!” 禁军见首领拔剑,也个个手按剑柄,但全都未敢真的拔剑出鞘。毕竟,一边是怀中揣着密旨的御使,一边是官家的一奶同胞,他们不论拔不拔剑,总归落不了丝毫好处。 赵廷美没想到两个狗奴才,居然真的敢对自己拔剑,大怒之下一把从身边衙役腰间抽出腰刀,不顾自己的刀法怎般生疏,亮了个小时候赵光义教他的万刀门的起手式胸中怀刀,虎视眈眈的凝望着柴、赵二人。 柴禹锡口中叫得硬气,可真要动手,仍不免几分胆怯,“赵……赵兄,咱们倘若真对王爷下手,官家一旦追究起来,只怕……” 赵鎔不忿道:“柴兄,魏王为了报前日羞辱之仇,凭白无故找咱们弟兄的麻烦。今日咱们杀了他,固然要满门抄斩,可若是不杀他,用不了两日也得被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灭了咱们两家,还不如拿他当个垫背的,好歹死的值个些!” 柴禹锡壮着胆子,挺剑上前,“赵兄,你说的对。事至如今,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如此了!” 吕端见两人要对赵廷美不利,顾不得自己不会武功,拔出另外一个衙役的腰刀,高举着冲向赵鎔。赵鎔见他人高马大,举着腰刀跑来的姿势颇为唬人,还当他身负绝顶武功,吓得握剑的手不住发颤。 “姓……姓吕的,你……你挑拨不成,便要持凶杀人嘛!有本事一刀砍……砍了老子!”赵鎔嘴上叫嚣着,心里却早就打起了退堂鼓,边说边下意识的向后倒退。 吕端忙快步上前,闭上眼睛抡起手中腰刀,砍向面前的赵鎔。他身为判官,怎会不懂持凶杀人是何等大罪,但为了保护赵廷美,他除了把刀架在赵鎔脖子上,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赵鎔又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山崖上,撞得他背心生疼。眼见吕端一刀将到未到之际,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本能的向旁一躲,竟毫不费力的躲过了吕端这一刀。 “吕大胖子,老子还当你是高手,感情是拿把破刀乱砍呀!”赵鎔躲开一刀,心中登时来了底气,手中长剑倏然刺向吕端咽喉。他此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对赵廷美都敢下手,何况区区的吕端。吕端只觉寒芒一闪,赵鎔手中长剑,已然刺到自己项间。他不懂武艺,哪知该怎么闪开来势迅捷的一剑,只能站在那里等死。 “姓赵的,看刀!”赵廷美见状,猛然大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手中佩刀猛砍赵鎔右腕。他虽恼怒吕端从中挑拨,可说到底吕端究竟向着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鎔从未见过赵廷美出手,只当他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仗着王爷的身份唬人而已。哪知,赵廷美此刀非但迅疾绝伦,而且砍出的气势极为惊人。赵鎔见势不好,忙舍了吕端,向旁连退六七步,随即挺剑直上,会斗赵廷美。 柴禹锡方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赵鎔动手,现在也不甘寂寞,狞笑着逼向吕端。吕端见柴禹锡要对自己不利,只得再次闭上眼睛,仗着自己身大力不愧,拿着手中佩刀胡乱砍向柴禹锡。柴禹锡的武艺比之吕端多少强上一点,但论到身材与力气,却远不如吕端,因此与胡砍乱斫的吕端,一时间打了个不相上下。 场中的众多衙役与禁军,莫说没见过这四人拼命,就连他们练武都没见过。今日一看之下,这才发现平日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一旦动起手来,是何等笨拙、可笑,不由纷纷看起热闹,竟无一人上前劝解。 四人打了半晌,都感到体力不支,鼻洼、鬓角大汗淋漓,特别是赵廷美和吕端,更是累得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赵鎔在四人中体力最好,此刻犹能勉强御剑,与赵廷美缠斗。 赵廷美见他剑招始终不散不由大怒,朝他面门猛劈一刀,只是刀上的气力却小得可怜。赵鎔冷冷一笑,一剑抵上斩来的刀刃,随即飞起一脚猛地踢在赵廷美小腹上,把他一脚踢到在地。 “你……你这混蛋,竟敢踢本王!”赵廷美一边怒斥着,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赵鎔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一剑早已抵在他项间,“魏王殿下,我劝你最好别动,不然下官真要得罪了!”赵廷美瞪了赵鎔几眼,随后无奈的合上眼帘,任由赵鎔处置。 吕端的武艺不如赵廷美,又是闭着眼睛乱砍,局势竟反倒比赵廷美这边强上不少。只见柴禹锡此刻,全身上下受了三四处刀伤,鲜血已把衣袍染透。若说方才柴禹锡还有一战之力,现在彻底没了与吕端较劲的本事,只需再被砍上一刀,非要毙命当场不可。 蓦然,山腰间传来阵阵埙音,其音全无楚歌悲婉之意,尽奏燕赵慷慨之声。随着激荡人心的埙音泛起,林间鸟雀纷纷啼鸣,各自扑扇着翅膀一飞冲天。很快,这些翱翔的小鸟便主动组成队伍,集结成了五只凤凰的模样,在万岁山顶蹁跹回旋。 山顶众人方才还打得不死不休,此刻陡然见到半空中五只美丽的凤凰,谁也不敢再擅动一下,目光齐齐望向山腰,望向埙音来处。 很快,一位身着白袍,腰束金带的轻年,骑着一匹洁白胜雪的骏马疾驰而来。马的速度太快,快得追风逐电,快得一骑绝尘,快得众人根本看不清马上轻年的脸。但所有人都知道来人是谁,只因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一匹这么迅疾的白马,同样再也找不到一位这么飒爽的轻年。 刹那白马驰至近前,马上轻年倏然拔剑,一道耀眼的清辉宛如从天而降,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当,当,当,当”四声轻响,轻年竟在跃下马背的一霎,斩断了四人掌中兵刃,断刀、断剑几乎同时落地,似在对面前的轻年大礼参拜。阳光,也在这一刻突破乌云,乍现中天。(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化尽干戈凭一剑 定取妙计在今宵 (三) 衙役、禁军对来人不是很熟,无不睁大眼睛,仔细望去。只见这位轻年面容白皙似曾敷粉,五官英挺疑是玉雕,剑眉间凝聚千种贵气,星目内暗蕴万般风流。他身上白袍,纵然跋涉千里亦纤尘不染,腰间金带,即使佩戴日久仍熠熠生光。在金带两旁,一边挂着纯金剑鞘,一边挂着五凤金埙。即使是他足下的长靴,同样是白缎银丝,暗纹流云,精美得不似凡尘之物。明媚的阳光照在这位白衣轻年身上,似为他镀上一层圣光,清辉下他持剑浅笑,雍容的气度、飒爽的英姿举世无双。 赵廷美望见这位轻年,笑得嘴都和不拢了,高叫道:“皇侄,你终于回京了!你终于回京了!” “小侄来迟,万望恕罪。”白衣轻年说罢,缓缓搀起倒在地上的赵廷美,随即双眸怒视赵鎔,一字一顿道:“赵大人,敢当本王之面伤我王叔,你的胆子当真不小!你是想自裁谢罪,还是想死在本王的游龙剑下,本王任你选择。” “楚……楚王殿下!”赵鎔颓然跪倒,把长剑横在自己项间,“殿下,下官胆子再大,也不敢无故伤害魏王啊!您若肯容下官禀报,下官定据实回答,您若执意要下官死,下官这就自杀!” 赵元佐点头,道:“实情如何,速速道来,若敢有半字隐瞒,本王即刻用你的首级为王叔赔罪!” 赵鎔忙道:“殿下,两日前八王的金锏失窃,情急之下他派手下小厮同时向官家和魏王禀报了此事,故此官家和魏王为了寻找金锏,纷纷派出人马上街搜寻。哪料,我们带着禁军正在搜查梁门大街,魏王便带着衙役到了此地。魏王手下衙役仗着魏王威势,强迫我们退出梁门大街,下官的属下则仗着官家给的密旨,拒绝执行开封府的命令,故此双方争执起来。您想啊,打架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当时队伍太长,我们不知魏王本尊便在队伍之中,情急之下便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得罪了魏王,结果被魏王狠狠教训了一顿。昨日,魏王不知何故,非说我们偷了开封府尹大印,并派吕端来向我们索要。我们没偷大印,拿什么还他,于是实话实说让吕端回去,不要无端生事。谁料,今日我们带队搜查万岁山,魏王突然带人来找我们麻烦,定要诬陷我们盗取了大印,我们无奈之下只得与他交手,这便是一切的前因后果,还望殿下为我们主持公道!” 赵廷美不忿道:“皇侄,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他明明是向本王下了战书,今日却矢口否认,弄得好像本王无辜寻衅一样,实在可恶得很!” 柴禹锡上前两步,“楚王殿下,我们真的没有下什么战书,我敢用人头担保!您那么明事理,想必一定会明察秋毫,堪破是非的。” 吕端摇头,道:“胡说,本人亲耳听你们手下人说的,怎么可能有假!你敢拿人头担保,难道我不敢吗?” 赵元佐见四人又要打起来,忙道:“各位,你们先冷静一下,若本王所料不错,盗取大印并向王叔下战书的,便是盗取金锏的贼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双方因为误会而失和,以致无心查案,他好混水摸鱼,顺利带着金锏逃离东京。” 赵廷美闻言,问吕端道:“易直,下战书的并非柴、赵二人,而是另有其人对不对?他又是何时向你说出此事的?” 吕端回忆一下,道:“王爷,此人是下官离开柴大人府邸片刻后,急匆匆跑来的。我当时看他身穿禁军装饰,又是从柴大人府邸方向赶来,便不假思索的相信了他的身份,如今想来实在蹊跷。” 赵廷美又望向那些衙役,不悦道:“你们昨日跟随易直通往,不仅谁都没有察觉对方形迹可疑,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没看到有人下战书,实在岂有此理!” 众衙役被赵廷美训斥,半晌谁都不敢做声,终是其中一个年纪略大一点的衙役开口道:“王……王爷,吕大人脾气很好,从不追究我们这些做衙役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只要他在城中出公差,但凡不是涉险的事,我们从来不全程跟着,故此……”赵廷美气得一跺脚,若非手中佩刀已被赵元佐削成两段,他非抡刀砍了这些偷懒刷滑的衙役不可。 柴禹锡和赵鎔此刻也无不后悔,朝赵廷美叩头道:“千岁,下官实在不知其中内情,只当是您因前日之事,要致下官于死地,这才……这才……” 赵廷美一摆手,道:“你们两个东西虽可恶,但总好过本王手下这群饭桶,和那个狡诈多端的蟊贼!本王现在没闲心处置你们,待来日寻回金锏和大印,本王再找你们理论!” 赵元佐见四人都冷静下了,欣慰的道:“四位,依本王看现在耽误之急,是如何破获金锏丢失一案。而想破获金锏丢失一案,则本王必先问几个问题,你们务必据实回答,不可有半字隐瞒。” 赵廷美道:“皇侄,你脑子最聪明,又是官家长子,必能助叔父堪破此案。至于有什么问题,你尽管直说便是,为叔绝不隐瞒!” 柴禹锡和赵鎔起初有点犹豫,但碍于赵元佐的地位、武功,与他掌中那口削铁如泥的宝剑,只得道:“楚王殿下,您能亲自勘察此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您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只要我们知道的,绝不藏私。” 赵元佐沉吟一下,问道:“首先,盗取金锏是王叔您的主意吗?” 赵廷美没想到与自己交情最厚的皇侄,居然率先向自己质问,不由有点生气。怎奈,他刚说完绝不隐瞒,此刻倘若反悔,实在太影响他的颜面,无奈道:“不是,为叔完全不知情。” 赵元佐又看向柴、赵二人,道:“那盗取金锏是父皇的主意吗?” 柴禹锡和赵鎔对望一眼,同时摇头道:“不知,但至少不是派我们下的手,这点我们可以保证。” 赵元佐点点头,“好,本王姑且当做不是父皇的意思,那么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 赵廷美三人有些疑惑,吕端则惊诧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有他国尖细趁八王酒醉拿走金锏,以期皇室内部同室操戈,他们好趁机入主中原?” 赵元佐点点头,又摇摇头,“吕判官,你的思路是对的,只是忘了眼下的局势。若说他国奸细,最有可能的无外乎瞿越和大辽,如今瞿越已然与大宋交兵,自然没有画蛇添足的必要,而大辽同样可以趁此时机入侵大宋,也无需再生事端。” 若说方才吕端还有点头绪,这下却连他也彻底迷茫了,“殿下,如果既不是皇室内部所为,也不是他国尖细所为,那下官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人,会做出此等惊天大案,他又究竟意欲何为?”(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化尽干戈凭一剑 定取妙计在今宵 (四) 赵元佐浅浅一笑,“诸位,我们或许把此事想得太复杂了,倘若此事根本不是针对大宋,也不是针对帝位,而是单独针对金锏,是否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吕端想了想,道:“殿下,您的意思是有人单纯相中了八王的金锏,便趁八王醉酒之际,偷走了他的宝贝。事后,他为了顺利脱身,又盗取了开封府大印,并化装成禁军模样向王爷下战书?” 赵元佐道:“没错,本王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吕判官是否还记得,昨日化装成禁军之人怎生模样?” 吕端不假思索的道:“这个人又瘦又矮,一双眼睛却很亮,说起话来似乎……似乎有点泸州口音,多半不是北方人士。” “泸州?”赵元佐轻轻重复道,“此人是不是背着一口不长的宝剑,剑上还有七颗用宝石镶嵌的明星?” 吕端是个文人,昨日自然没太关注对方的兵刃,经赵元佐这一提醒,这才忙道:“对,好像是有这么把剑。只是他昨日身披披风,把短剑大半藏在披风之中,下官没太看清楚。” 赵元佐微微颔首,还剑入鞘,“这就对了!盗宝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湖上近年来最利害的神偷,人称‘梁上君子云中燕’的应飞应如风。只是他向来偷富济贫,今朝为何会对堂兄的金锏下手,实在耐人寻味。” 赵廷美以前只当他这位皇侄头脑聪警、武艺高强,没想到见识还如此广博,不由竖起大指道:“皇侄,为叔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不过你是其中之一。前两天你没来,我们都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还险些误中贼人奸计酿成惨祸,没想到你一来三言两语就把看破了实情,实在高明得紧呀!” 赵元佐一笑,道:“王叔谬赞了,小侄近年常在太湖清辉庄中读书、练剑,故此识得几个江南道上的绿林中人。只是我们如今虽大致断定了贼人身份,可如何将他捉拿归案,小侄心中仍无对策。” 赵廷美一拍大肚子,道:“皇侄,既然知道贼人是谁了,只要大宋境内处处张贴海捕公文,还怕抓不到一个小小的蟊贼?” 赵元佐摇头,道:“不可!一来,应如风聪明机警,凭借海捕公文断然无法将他擒住,反倒可能把他逼得不敢再驻留大宋,以致金锏流落他国。二来,一旦张贴公文,金锏失窃一事便会彻底传开,至时大宋人心惶惶,若有心怀叵测之人,更会趁机作乱,徒生枝节。三来,应飞此人虽失身为贼,却终是心向百姓的梁上君子,如果我们真的张贴公文,到时候倘若真的抓到应飞,为了顾全国法便必须将其处死,这样一来大宋无疑要得罪那些受过恩惠的百姓,甚至整个武林都会打着为应飞报仇的名义,公然与大宋为敌。” 赵廷美闻言一抖手,肥圆的大脸皱成了包子,“皇侄,你说的条条在理,可这样一来我们上哪去抓这个什么什么风啊?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像一阵风似的,悄无声息的来,再悄无声息的走吗?” 赵元佐没有急于答言,而是反问道:“王叔,堂弟现在何处?” 赵廷美不明白赵元佐为何现在,突然问起赵德芳的去向,茫然道:“两日前他派人来禀报说,他要亲自出京寻找金锏,不过依为叔看嘛……”他说着压低声音,同时向柴、赵二人瞥了一眼,似乎生怕被他们听了去,“你堂弟出京寻找金锏是假,担心此事是为叔或是你父皇要加害他的诡计是真。所以,此案破获之前,八成他是不敢再回京的。” 赵元佐听完王叔的话,神情似乎有些失望,半晌才道:“王叔,小侄常年不在东京,不知城内可有人精通口技,倘若有小侄或许能抓住应如风。” 赵廷美向来在开封府中办案、休息,极少去城中闲逛,想了很久才不太确定的道:“皇侄呀,为叔那日似乎听你堂弟提起过,云庆祥的班主娄名利擅长口技,不知是否和用?” 赵元佐抚掌,道:“太好了,云庆祥的班主娄名利,前些年在江湖中可是大有名头。据说,以前他原本不是戏子,更不是什么戏班的班主,而是‘铁嘴学八方’管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自管老爷子离世后,他的口技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赵廷美想着望向赵元佐,道:“皇侄呀,你可真是博闻多识,不像为叔我,整天就知道两件事。第一是吃喝玩乐,第二是大刑伺候,要说别的为叔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咯!” 赵元佐爽然笑道:“王叔,若非您再三向父皇恳求,让他把昔年从虞渊庄、燕回院两处抄来的书籍,不分种类一并赐给小侄,小侄又岂能阅遍世间奇书,知尽天下秘闻?” 赵廷美大笑,道:“哈哈哈,要是这么说的话,还是本王成就了你呢!不然,那些书只怕不是被你父皇当做禁书一把火烧了,就是被你父皇自己吞了,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你手里。” 当晚,楚王宫。 金碧辉煌的楚王宫,此刻亦如往昔,依旧富丽得宛如九天宫阙。赵元佐端坐在寝殿中,一把紫檀所制的木椅上,凝望着桌上葳蕤的烛火,思索捕盗之策。 “当当当……”殿外传来一阵沉闷的敲门声,赵元佐透过窗棂循声望去,隐约见到敲门的好像是个高大的中年人,知是王叔赵廷美来了,“王叔,请进吧。” 赵廷美闻言笑了笑,推门走了进来,“皇侄,你今日午时就说有办法抓贼,现在南清宫又酝酿了这么久,相信一定成竹在胸了吧。” 赵元佐展颜一笑,道:“王叔,小侄已然拿定主意,只待王叔与柴、赵二人配合行事,必可一举擒获应如风。” 赵廷美好奇道:“皇侄,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快跟为叔说说。” 赵元佐道:“小侄的计划很简单——请君入瓮!”(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化尽干戈凭一剑 定取妙计在今宵 (五) 赵廷美想了许久,也没太想通该怎么个请法。难道江湖上如此驰名的神偷,会想老鼠一样,自己往套里转? 他只得道:“皇侄,你能不能把计划说得详细一点,不然为叔实在不知该如何配合?” 赵元佐附在赵廷美耳边,悠悠的道:“首先,明日起东京城内外搜寻金锏的队伍,一律停止搜寻,给贼人我们放弃搜寻的错觉。两日之内务必再准备一把假金锏,不求一模一样,至少要七八分相似。如果样式比之原品,更精致华美,自然最好。只要有了这把假金锏,小侄就可与娄班主上演一场兄弟相会的戏码,将假金锏的位置透露给贼人。最后,小侄亲自动手擒贼,让纵横江湖十几载的神偷应飞归案!” 赵廷美对赵元佐的计划似懂非懂,不过需要他做的事,倒还不难理解,故此二话没说便保证道:“皇侄,不就这么点事吗?你放心,为叔肯定给你做到,至于能不能抓到应飞,可就全看你的了!” 赵元佐深知父亲赵光义的为人,更明白王叔的顾虑,一拍赵廷美的肩膀道:“王叔,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小侄绝不会让父皇以此为由加害王叔的。倘若父皇执意不肯,小侄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定保王叔无虞!” 赵廷美闻言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灿烂了,“多谢皇侄,多谢皇侄,只要有你这句话,王叔哪怕让应飞砍了脑袋,死得也值个了!” 赵元佐笑着摇摇头,“王叔,莫说您是小侄的亲叔父,即便您只是小侄的朋友,你我共处这么多年,小侄又岂能眼见您有难,袖手旁观?好了,王叔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赵廷美大笑,道:“哈哈哈,为叔没白疼你,没白疼你!好了,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忙,为叔便先告辞了。”他转身刚想走,赵元佐忽然叫住了他,“王叔,麻烦您走时把娄班主给小侄唤来,如今成败全系于他一身,若小侄不嘱咐他几句,难保不会出现纰漏。传闻中应飞奸狡至极,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好,为叔这就给你叫去!”赵廷美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寝殿,神色间再也不复近日的焦躁,取而代之的尽是从容。这世上能让赵廷美相信的人不多,但赵元佐绝对是一个,而且是惟一让他可以永远相信的那个。 赵廷美走了许久,娄名利才赶到楚王宫。他出身低贱,即便再有名头,可归根到底不过是个贱民,在楚王殿下面前怎会不拘束,“小……小人见过殿下,愿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元佐一摆手,道:“娄班主,本王久闻你的大名,不知此次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若你办事得力,待此案了解之日,本王少不了你的好处。” 娄名利满脸堆笑,道:“小的自然愿意,只是小的才疏学浅,怕自己没有本事能帮助殿下啊!” 赵元佐道:“娄班主,本王听闻你的口技天下第一,不知可会模仿八王的声音?若是会,便当着本王的面学上两句,若是不会,本王只好另请高明。” 娄名利一怔,迟疑道:“殿下,八王是太祖之子,小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小人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赵元佐眉头一皱,佯怒道:“怎么,八王是太祖之子,本王就不是官家之子了吗?本王让你学,你就学。学得好了,重重有赏,学不好了,提头来见!” 娄名利一听有赏,正中下怀,忙满脸陪笑道:“哈哈,殿下不就是学八王殿下说话嘛,这个简单!既然您一定要小的学,那小的就学,我这就说几句,您听像不像!” 赵元佐微微颔首,道:“好,你学吧。” 娄名利清清嗓子,把一副高亢的嗓音,硬生生变成了八王那种慵懒、随性中透着几分高贵的感觉,“堂弟,你说咱们今日是游览汴河大街呢,还是去琼林苑喝酒呢?什么,你要为兄说?那不如我们叫云庆祥那些戏子,给咱唱上三天三夜的连轴大戏,那可真是赏心悦目,谁不听谁后悔一辈子!” 赵元佐笑道:“娄班主,你不单声音学的很像,八王那份纨绔劲你更是学了十成十。只是这三天三夜的大戏倘若真唱下来,恐怕班主手下的伶人们,都会累死在台上吧。” 娄名利一咧嘴,道:“累死是小,赚钱是大!只要殿下肯赏银子,便是要了我们的小命,我们也绝没二话!” 赵元佐附在娄名利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道:“娄班主,你应当听说金锏失窃一事吧。此事虽非你云庆祥所为,然不查明始终难脱干洗。本王设下的计策,也恰好需要娄班主这样的口技大家相助。只是贼人凶悍,轻功超绝,若成自可安然无恙,此事若败或许你真有性命之忧。你可敢为了本王,为了大宋,为了天下,甘冒奇险吗?” 娄名利面现难色,半天才壮着胆子,道:“殿……殿下,有道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的不怕死,只是事成之后给银子吗?” 赵元佐一怔,随即点头道:“给,你要多少本王给多少!如是本王给不起,亦当倾大宋财力给你凑上,你看可好?” 娄名利跪在地上,砰砰连磕响头,“多谢殿下!只要肯给银子,小的这条命搭上了也在所不惜!您尽管吩咐,需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保管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为了大宋社稷,小的就是死上一万次也绝无怨言,皱一皱眉头,不是英雄好汉!” 赵元佐欣然一笑,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娄名利,径直望向天边那轮弦月。今夜的月色很亮,又弯又细仿佛金钩,但天上有形之“钩“向来钓不到鱼,人间无形之“钩”却往往收获颇丰。如今,赵元佐已设下香饵、藏好金钩,贼人真会如约上钩吗?(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假亦真神偷落网 真亦假嫌犯呈堂 (一)) 弦月高挂,微风轻抚。 南清宫中前两日无比萧条,处处泛着紧张的气氛,紧张得宫中小厮、歌姬人人提心吊胆。但今夜,紧张的氛围被喧闹所取代,两日未曾唱戏的戏子们,竟趁着良宵大排新戏。一时间,鼓乐声、唱戏声震天动地,半座东京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台上戏子们忙着排演,台下歌姬、小厮乐得看个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银安殿枓栱下,何时多了一道潜伏在梁上的黑影。这道黑影隐蔽得极好,只露出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小心的望向园中戏台,“我把八王的金锏都盗走了,这群家伙不仅没全国通缉我,而且才分派人手查了两天就不查了,转而有心思在这排戏,难道我盗走的金锏是假的吗?” 黑影疑惑之际,忽听娄名利掐着腰,对排戏的戏子们高声道:“喂,我说大家加把劲呀!楚王殿下今日已然回京,明日辰时便会应邀来宫中听戏,照咱们现在这速度,恐怕没等排练好,殿下已然驾临。到时候,咱们赚多赚少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咱们云庆祥这块百年招牌可要砸了。咱们走江湖这么多年,靠的是什么啊,不就是这块招牌嘛,一旦砸了谁承担得起!” 戏子们唱得越发卖力,就连先前几处不太通顺的地方,经班主这么一激,竟也变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娄名利见自己的话果然奏效,欢喜得咧嘴直乐,又做起平步青云、一朝富贵的美梦来。 “明日辰时赵元佐要来?”黑影微微一怔,心中暗道,“赵元佐此刻来南清宫,必会问起金锏之事,我正好从旁听个真切。倘若金锏是真,我说什么也得尽快设法离开东京,倘若金锏是假,我也只好再下手一次了!只是,赵元佐无论在江湖、在庙堂俱是显贵至极,明日来时务必小心谨慎,不然一旦惊动了他,只怕凶多吉少!”黑影想罢飞身一跃,轻飘飘出了宫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翌日,辰时。 清早的浚义大街比白日更冷清,街上行人很少,晨曦孤单的映照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冷清却不失温馨。 不久,一骑白马在清辉中缓步而来,马的四蹄在阳光下仿佛白玉雕成,踏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格外赏心悦目。马上轻年一袭白衣,腰束金带,眉目俊逸得恍若神人。此刻,他微合双眸,俯头吹埙,慷慨豪迈的乐声从埙中阵阵传出,直上云霄。 转眼,他的埙声惊动了城中鸟雀,各种鸟儿仿佛听到命令一般,纷纷停止觅食,盘旋着飞上半空,排成了五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们在时而蹁跹起舞,时而齐鸣九天,时而展翅高飞,时而俯冲低垂。随着埙声越发高亢,凤凰们越飞越近,在半空彼此首尾相连,回旋徜徉,最终汇聚化作一只冲天的巨凤,消散在青天白云之间。 如此惊人的一幕,瞬间轰动了整个东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文修武备的天之骄子,高贵绝伦的楚王殿下回来了,霎时东京城内跪倒一片,齐齐向空中的凤凰叩头,神情虔诚得仿佛神佛降世。 赵元佐对百姓们的举动司空见惯,自然没有策马去瞧热闹的心思,而是在南清宫前熟稔、优雅的下了马,举步径向宫门行来。他以前来过几次南清宫,那时南清宫的大门日日大敞四开,如今宫门紧闭,门前还多了两个护卫。 其中一个护卫眼尖,见来人是赵元佐,快步迎了过来,“殿下,您怎么来了?如今八王殿下……” 赵元佐不待他把话说完,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本王已安排下擒拿盗贼的妙计,你们不必多问,让路便是!” “是!”护卫说着忙走到宫前,轻轻推开宫门,并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请进,八王已在宫中恭候多时了!”赵元佐见他反应还算敏捷,满意的笑了笑,大步走入南清宫中,直奔后面的寝殿而去。 前脚赵元佐才进宫门,后脚那道黑影也如约而至。黑影的主人又瘦又矮,脚步轻盈得仿佛一只灵猫,竟在赵元佐将到未到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跃上了寝殿对面的斗拱。 黑影刚潜伏好,赵元佐便来到寝殿前,叩响了大殿的房门,“堂兄,一别经年,可还安康?小弟赵元佐应邀来访,请堂兄开门吧。” 赵元佐的话音才落地,殿内便响起一阵慵懒、贵气的声音,“堂弟,你来了。刚才在宫外随意一曲,便引来了天上凤凰,这么大的见面礼,愚兄可承受不起!” 两人的声音很大,字字句句都传进黑影耳中。那黑影心中疑窦,比昨晚更盛了几分,诧异道:“那夜我偷金锏时,记得八王就是这个声音,肯定不会错的。如果我偷的真是太祖御赐的凹面金锏,八王现在应该哭都找不着调,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这可真是奇了!” 赵元佐缓缓推开殿门,笑着走进殿中,并随手把殿门关上了。黑影趴在斗拱下虽然勉强还算得眼,却看不到八王的脸,他想凑近点看个清楚,但摄于赵元佐的武艺,终是不敢轻举妄动。 只听殿内赵元佐道:“堂兄,小弟听说日前你的金锏丢了,不知可有此事?金锏乃太祖御赐之物,还曾特意下旨,加封此锏诸般特权,倘若真的丢了,务必寻回才是正理!” 八王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堂弟,不瞒你说,愚兄别的本事没有,先见之明还是有的。当年父皇赐我金锏时,我还太小不懂事,后来愚兄长大一点,就想到或许会有人来盗宝,故此特意让备了个假的。可笑那个蟊贼,偷了一把假金锏就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岂料真金锏至今还在我手里呢!” 赵元佐闻言也笑了,“哈哈,堂兄当真有远见。若非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事先备了一把假锏骗过贼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不过,那把真的金锏堂兄万千保管好,否则再次失窃,悔之晚矣!” 八王自信的道:“堂弟放心,真的金锏一直都放在我床头的匣子里。这个匣子是官家特意请高手匠人做的,上面设计了好几道机关,如果遇到一般的小毛贼,别说破解机关取出金锏,只要一碰到匣子便会立即触发机关惊动府中用人,到时候他跑都没处跑。” 赵元佐道:“如此最好,既是堂兄一切布置得如此妥当,小弟也放心了。听说堂兄为了迎我回京,特意请了云庆祥戏班到宫中唱堂会,不如你我这便去听戏吧。” 八王苦笑一声,道:“堂弟,愚兄本来安排的好好的,哪知今日突然身体不适,可能没法陪你一起看了。你若是嫌一个看戏没意思,不如你找清羽陪你吧,愚兄还想再睡会儿。” 赵元佐关切的道:“堂兄,你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小弟去传太医?” 八王道:“没事,愚兄这是老毛病了,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不必担心我,快去园中看戏吧,不然愚兄这银子可白花了!” “好,堂兄保重,小弟这就去了。”赵元佐说着缓步退出寝殿,刚要去花园看戏,突然脚步一滞,无意间朝黑影隐匿的角落瞥了一眼,喃喃道:“光天化日之下,如果还有贼人敢作案,真当我大宋王法是儿戏吗?” 黑影以为赵元佐发现了自己,额头瞬间淌下冷汗,他原想一走了之,又担心彻底惊动赵元佐,落得个身首异处,只得强压心头恐惧,瑟缩在梁上一动不动。 赵元佐只驻足片刻,重又举步向花园行去,黑影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唯恐赵元佐去而复返,哪有心思再去分辨殿中八王是真是假,运起轻功飘然而去,只待今夜八王睡熟再探究竟。(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假亦真神偷落网 真亦假嫌犯呈堂 (二) 转眼一日,弦月再上中天。 唱了一天的大戏,现下已然散场,白日来访的赵元佐,现下也回了他的楚王宫。今夜的南清宫,不似昨日那般热闹,除了寝殿中烛火依旧未熄,四下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那道黑影先前来过南清宫三次,这次驾轻就熟,胆子越发大了。只见他从院墙外轻轻一跃,连影子还没看清,人已上了墙头。随即,他足尖微一用力,刹那跃上旁一处偏殿的房檐。 黑影把身体牢牢贴在房瓦上,一对招子直直望向寝殿,生怕中了对方的埋伏。但他看了许久,发现寝殿布置得远没有自己想象得严密,只在大门前、后窗前各布了一个护卫,除此再无其他布置,不由暗笑,“哈哈,赵德芳还真是个草包王爷!上次不管你丢的是真金锏也好,假金锏也罢,就冲你敢这么轻视我,今夜也非叫你再丢一把不可!” “喵……喵……”黑影想着口中学起猫叫,他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在寂静的王府中听得格外清晰。寝殿门前的守卫听到声音,警惕的朝声音来处瞥了一眼,口中喃喃道:“大半夜的,怎么又有野猫来偷吃东西,真是讨厌!” 黑影隐约听到守卫的话,心中不由自主偷笑个没完,“哈哈,八王蠢也就罢了,给他看门的守卫也这么蠢。看来兵蠢蠢一个,将蠢蠢一窝,这句话果然不假!” 他一边嘲笑这些人愚蠢,一边运起轻功,如清风扶柳般毫无声息的飘向寝殿房檐。他的速度极快,快得寝殿前后两个守卫,居然谁都没有发现自己头顶的房檐上,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仿佛上天有意帮助黑影似的,方才寝殿中还亮着灯火,不时能听到殿中细微的声音,现在烛火却熄灭了,殿中之人好像也已就寝,没有一点声息。 黑影知道时机已到,忙从怀里摸出一个竹筒,轻轻按动绷簧,筒中立时射出一根极细极小的钢针。“嗖!”钢针在空中一闪,径直射入后窗前那个守卫的迎风穴,守卫头上吃疼刚想呼叫,整个人却已昏厥,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黑影嘀咕着飘身跃下房檐,在守卫即将倒地之际,一把抱住他的身子,将他轻轻放在地上。他的一连串动作熟稔至极,不但速度快的惊人,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黑影轻松撂倒守卫后,再次伸手入怀,又摸出一根竹管。随后,他小指小心翼翼的点破窗棂纸,将竹管一端的伸入殿中,另一端衔在嘴里。只在竹管轻轻上一吹,一股淡绿色的迷药顿时顺着竹管,弥漫向寝殿之内。 夜行人的迷药大多经过特制,药效又快又猛,任你屋中住着一百个人,顷刻之间也叫你尽数昏迷,何况此时殿中只有两人?但黑影处于小心起见,还是在窗外耐心等了半刻钟,这才悄悄打开窗户,翻身进入殿中。 黑影借着月色隐约看见,窗边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身着淡黄色的短衫的年轻男子。他面朝床内,背对窗户,身上盖着一床锦被,看身形与赵德芳有七八分相似。 “想必这就是装金锏的匣子了,现在你被迷倒,这匣子可归我了!”黑影一边暗自得意,一边蹑足潜踪,向匣子走了过来。很快他就到了床边,伸手刚想去拿匣子,突觉气海穴上一麻,随即四肢百骸再难动转分毫。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床上男子,愕然道:“你……你居然没中迷药!” 男人扔掉了手中浸湿的手帕,从容的翻身下了床,负手浅笑,“应飞,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雕虫小技都料不到吧!如今你落在本王手中,是否服气?” 黑影借着月光仔细打量说话之人,这才认出对方根本不是只知享乐的赵德芳,赫然是威震江湖的赵元佐,悔得肠子都青了,“赵……赵元佐,莫非这些天的一切,都是你故意演给我看的?若果真如此,我应飞真是服了你了!” 赵元佐摇头,道:“非也,这几日中发生的种种,只有不张贴公文、停止搜查,与今日我过府探望的戏码,出自我的手笔,其余诸如梁门街口角、万岁山恶斗的确是你的功劳。” 应飞叹了口气,“唉,我还纳闷昨日之前,一切明明都是按我预先设计的逐步发展,为何只隔一日局势突然变了,以致我上一刻仍怀疑自己偷走的金锏到底是真是假,没想到这些全是你的主意。” 赵元佐一笑,道:“你的确很聪明,轻功更是高明得紧,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才一招不慎落于彀中。” 应飞苦笑一声,转而硬气道:“赵元佐,事到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不要指望我应如风会恳求你放过我。因为我自偷盗那天起,就打定了要与朝廷对着干、与江湖上的恶人对着干的心思,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今我是求仁得仁,求义得义,要杀要刮随任凭君便!” 赵元佐微微颔首,望向应如风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敬佩之情,“盛名之下无虚士,应如风果然非同凡响,本王钦佩!可惜,大宋律法无情,我只能将你押入开封府候审了!” 他的话音才落,寝殿四周忽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四下映得宛如白昼。随之,寝殿大门被人推开,赵廷美、柴禹锡、赵鎔、吕端四人昂首阔步,走入殿内。 赵元佐在应如风身上一拍,给他解开了被点的穴道,但应如风仍一动未动。他深知以自己的武艺,哪怕只对付一个赵元佐,尚且远远不及,更何况四下还有数不清的衙役和禁军。自己倘若不跑,或许还能活着离开开封府,自己若是趁机敢逃,势必被当场乱刃分尸。 赵廷美走到应飞面前,狠狠扇了他两个巴掌,怒气冲冲的道:“小贼,你偷八王的金锏也就罢了,还敢偷本王的大印,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应飞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姓赵的,诚如你所说,我就是个贼,哪知道犯什么法,该判什么罪?我只知道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偷金锏也好,偷大印也罢,说到底最多一死而已,难不成你还能灭我九族?” 赵廷美点指应如风,喝道:“你小子事到如今还不老实!本王实话告诉你,你犯得就是诛连九族的罪,本王株连九族的开封府尹有权灭你满门!” “满门?”应飞冷笑一声,道:“我的母亲给你们这些当官的做工,被活活累死了。我的父亲在大灾之年,眼见当地狗官拒发赈济,为了救济百姓一怒之下连盗五处官粮,岂料终是寡不敌众,落于狗官之手被生生打死。你如今要灭我满门,莫非是要追到阴曹地府,将我父母的亡魂重新害死一次不成?”(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假亦真神偷落网 真亦假嫌犯呈堂 (三) 赵廷美还当他有意戏耍自己,抡起巴掌就想再个他两个嘴巴,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可他手才刚落下一半,却被赵元佐伸手挡住,“王叔,应飞的身世至今武林无人得知,倘若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王叔便不该因此再打他。” “这……”赵廷美一来碍于赵元佐的皇子身份,二来叔侄感情深厚,这次能抓到贼人更是多亏他鼎力相助,现在赵元佐出言求情,他纵有千般不愿,也只得依言罢手。 赵元佐见王叔很给自己面子,一拱手道:“王叔,依小侄看眼下当务之急是把应飞秘密关押起来,并夜审此人问出国宝下落和事情原委。倘若他真的罪大恶极,我们要杀之有名,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倘若他情有可原,我们……” 他闯荡江湖日久,过惯了快意恩仇的日子,原是有心放了应飞的,这才说出后面半句话来。可他心念一转,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皇子,该考虑的不是江湖义气,而是朝廷法度,故此一时缄默不言起来。 赵廷美听赵元佐把话只说了一半,焦急的道:“我们又该如何?难道还能放了他不成!” 赵元佐犹豫一下,道:“私放犯人者,与犯人同罪,这个小侄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来个不杀不放,将他终身监押在大牢之中,这样我们既全了人情,又不失朝廷威严,岂非两全其美?” 赵廷美有心一刀砍了应飞,但听赵元佐这么说,只好无奈的点点头,“也罢,就按皇侄说的,先将他关起来,至于是杀是留容后再定!” 应飞听两人要关自己一辈子,赶紧嚷道:“喂,我们说你们能不能再损点!我应飞是个好动不好静的脾气,你们要是真打算关我一辈子,还不如一刀砍了我来得痛快呢!” “你个臭贼,差点害得我们断送性命,现在落在我们手里,居然敢讨价还价,我这就成全你!”赵鎔说着拔剑就想宰了应如风,可他长剑才刚举起来,便被赵元佐利剑般的目光吓得停了手,“殿……殿下,下官就是吓唬吓唬他,不敢真杀!” “不敢就好!”赵元佐对王叔还算客气,但对父皇的爪牙,脾气便没有那么好了。若是赵鎔真敢在审讯前,当面着自己的面杀了应飞,赵元佐势必让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四人中吕端和柴禹锡思考的,远比另外两人要多。故此不论应飞说什么,做什么,他们仍沉得住气。在他们眼中,只要应飞还活着,最重要的便不是他到底该杀还是该关,而是由谁来杀,到何处关。 倘若是去开封府,此案最后获胜的就是魏王赵廷美,倘若是去皇宫,此案最后获胜的则是官家赵光义。此事对于应飞而言,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双方而言,却有云泥之别。两个人,四只眼,彼此牢牢对望,半空中激起无数看不见的火花。 很快,两人的暗中较劲,就被赵元佐发现了。他向两人微微一笑,道:“吕判官,依本王看不如由本王亲自押他去开封府吧,这样父皇、王叔双方都有交待。” 吕端和柴禹锡闻言立刻没了意见,齐齐朝赵元佐深施一礼,“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只是有劳殿下了。” 赵元佐笑着摇摇头,一摊手掌对两人道:“拿绳子来,本王这就把他捆了,及早把他押入开封府,以免迟则生变。” 门口一个衙役依言将手里的绳子递给赵元佐,赵元佐似乎是个捆人的行家里手,根本不需衙役嘱咐,几下就把应飞捆了个五花大绑,亲自推搡着出了寝殿,赶奔离此两里外的开封府。 片刻后,开封府二堂。 二堂的堂口比大堂略小,粉壁上从里到外对称排列着无数油灯,微弱的火苗聚在一起,把堂中映照得灯火通明。赵廷美紫袍金带,神情凝重,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吕端一手捧册,一手持笔,侍立在旁。其下衙役各持水火无情棍,列立两厢,高喝堂威。 随着高亢、庄严的“威武!”喊过,赵廷美拿起案上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来人啊,把犯人应飞带上堂来!” “是!”堂口衙役应和一声,快步离开二堂,不消片刻就把又瘦又矮的应飞押上二堂。应飞被衙役推搡着边往里走,边不断打量衙役们身后的刑具,火光下夹棍、尖凳、三角马惊破贼胆,脑锢、钉板、铜烙印齐闪寒芒。若说大堂只是人间的衙门口,那二堂便是阴间的阎罗殿,纵然铜打铁铸之人,到此也难逃公道。 应飞站在堂中本有心不跪,奈何衙役不由分说在他腘窝上狠力一踢,他立时双腿一软,乖乖跪在赵廷美面前。赵廷美见他跪下,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堂下所跪什么人!” 应飞微微一笑,“肉人!” 赵廷美瞪了应飞一眼,怒冲冲的道:“本王是问你姓字名谁,哪里人士,莫要胡言乱语、混淆视听!” 应飞不以为然的瞥了赵廷美一眼,“我说姓赵的,刚才我没上堂的时候,你不还喊我名字了吗?现在怎么又问起我姓名了?莫不是你岁数大了,脑筋不好,眨眼间的事都忘了?” 赵廷美一咬牙,道:“应飞,这些套子话本王也不问了,就问你两件事。若你如实招来,本王立即给你个痛快,若你胆敢耍滑,本王定叫你把开封府中诸般刑具一一试过,到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就休怪本王了!” 应飞点点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急着死呢!” 赵廷美点指应飞,怒不可遏的道:“首先,你把金锏和大印藏在何处了?其次,你为何要偷盗金锏,幕后可有主使之人,快快从实招来!” 应飞琢磨一下,道:“我把金锏和大印都藏在姓薛的家里了,你如果不信,尽管派人去他府中后院那个废弃的库房里翻翻,保管你一翻一个准。” 赵廷美一愣,道:“本王治下姓薛之人甚多,难道还能一一搜查?” 应飞朝东南一指,道:“一家一家查,实在太麻烦了,直接顺着这个方向,把最大的那个薛家查了就成。” 赵廷美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去,心中瞬间有了答案,“你说的薛家,是薛居正大人的府邸吧?你为何会把金锏和大印藏在那里,难不成此事的幕后主使是薛居正吗!” 应飞下意识点点头,刚想把这个天大的罪名甩给薛居正,可又想到薛居正平日为官清廉,自己若是乱给他头上扣罪名,未免太不厚道,只得改口道:“我把东西藏在那里不假,但薛大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可千万别学那些狗官,胡乱判案啊!” 赵廷美闻言越发疑惑,道:“薛居正大人既然与此案无关,你为何将盗来的赃物,尽数藏在他府内?” 应飞并未急于答言,而是反问道:“姓赵的,你这开封府尹当得真是糊涂透顶!你问来问去,倒是先问问,以我的身手为何不趁案发当夜离开东京,而是盘桓在城中至今未走呀!” 赵廷美颔首,道:“是啊,究竟为何?” 应飞愤慨道:“那天我偷完金锏后,本来是想一走了之的,谁料我才出南清宫,飞檐走壁没行多久,忽听脚下那户人家传来老人的哭声,在深夜听来那叫一个惨呦!我这人心肠最好,听不得别人哭,所以忍不住站了一会儿,把那户人家的事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可真是气死我了!” 赵廷美心中好奇,忙追问道:“下面那户人家有何冤枉之事,为何不到我开封府上诉,而独自在家悲泣?” 应飞摇头,道:“下面那户人家原是一家四口,男的在薛府做厨子,女的在家养孩子和公爹。哪料,有一天薛居正那混蛋儿子喝多了,脑子出了毛病,非要吃公鸡蛋。鸡也好,人也好,都是母的下崽,哪有公的怀孩的?这个厨子告诉他做不了,结果他那混蛋儿子居然说他有意忤逆犯上,让人把他在府中活活打死了。这个男的一死,女的生怕薛惟吉对自己不利,抛了公爹弃了婴孩,瞪眼改嫁到别的人家去了。她公爹年纪大了,只能靠着儿子以前带回来的一点钱勉强度日,可这么坐吃山空,日子一长生活就维继不上了,老人只能卖家当。不成想,屋漏偏逢连夜雨,孩子不知为何突然得了暴病,眼看再不寻医问药就活不成了。老人没办法,只能舍了老脸,到城中各处医馆求医问诊。城中这些郎中嫌老人穷,给不起他们诊金,谁都不愿意给小孩看病。后来好不容易有个郎中发了善心,给小孩开了一剂药方,结果药方上尽是昂贵至极的药材。莫说这么穷的爷俩了,只怕就是王爷你,想按这副缺德的药方抓药,也得伤筋动骨的,所以老人才躲在家里哭泣。” 赵廷美急切道:“城中竟有这等事,接下来如何了?”(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假亦真神偷落网 真亦假嫌犯呈堂 (四) 应飞叹了口气,“唉,这事不让我碰上也就算了,既然让我赶上了,焉有不帮之理?但我身上背着金锏,实在太显眼了,必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才行,我想薛居正的儿子那么混蛋,不如便把金锏藏在他家,即便你们挨家挨户搜,真把金锏找到了,这个恶人也得跟着吃瓜落,算是替天行道了。我把金锏藏好后,就在那些拒绝给爷俩诊病的药铺化缘,直到天光放亮,这才把药材备齐,偷偷放在他家门口。事情一了,我本有心离开京城避避风头,反正那个仓房废弃已久,等个一月半月再回去取金锏,也不会出现闪失。奈何赵德芳惊动了姓高的,以致四门把守得严上加严,我倘若冒然出城,非被抓个正着不可,只好壮着胆子留在京城了。” 赵廷美听他说得合情合理,心中信了六七分,暗道,“难怪皇侄不让我杀这个蟊贼,看来他还颇有几分侠义心肠,如果本王不是开封府尹,我还真想交交这个朋友。” 吕端见赵廷美愣声,低声提醒道:“王爷,此贼狡猾多端,所说不可全信。不如下官派人分头去薛府、失窃药铺,和老人那里走访一番,倘若属实王爷再做定夺。” 赵廷美微微颔首,道:“好,本王还有些别的话要问犯人,就由你带人前往各处访查吧。”吕端一拱手,放下手中毛笔与记录堂供的册子,率着几个衙役风风火火的出了二堂。 应飞见几人走了,神色间毫不慌张,“我说姓赵的,接下来该怎么审,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赵廷美尽量控制心绪,不去理会他言中的讥讽之意,郑重的道:“应飞,若本王所料不错,你后来盗取本王的大印,并假扮禁军,是想挑起与柴、赵二人不合,你好趁机出城吧。” 应飞道:“没错,可惜你们虽打起来了,守门的禁军倒是一点没撤,我原本的计划泡汤了,不然我现在还能在这?” 赵廷美理了理思路,问道:“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唯独你因何盗取金锏一事,本王实在想不明白,你可能告诉本王吗?” 应飞眼珠转了转,道:“我一向偷富济贫,听说天下最有钱的除了官家赵光义,就数八王赵德芳。前两天为了做票生意,刚好到了东京附近,我又岂能入宝山空手而回呢?” 赵廷美闻言,一拍惊堂木,道:“胡说!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欺瞒本王,实在可恶至极!” 应飞望着赵廷美,一脸委屈的道:“哪胡说了?事实便是如此,总不能让我瞎编一个别的理由糊弄你吧。” 赵廷美道:“八王富可敌国不假,但你为何不偷金锞,不偷银宝,偏偏要偷金锏?本王审过的盗贼不少,知道你们这些盗贼盗取之物若是钱财,就地便可销赃,所盗之物若是物品,则需带到远处设法变卖。试想,八王的金锏可谓举国闻名,你如何才能变卖成真金白银,以此赈济百姓?不是胡说又是什么!” 应飞道:“姓赵的,那是八王家又不是我家,你以为我说找什么就能找到什么呢?我一开始是打算偷点金锞子的,哪知找了半天一个都没找到,不得已只好翻窗进了寝殿。当时是深夜,借着月光我一眼就看到八王怀里有个发光的东西,我心想这东西肯定值钱,便来了个顺手牵羊。” 赵廷美摇头,道:“不可能,你休想欺瞒本王,快说实话!” 应飞见赵廷美没有自己想象中好糊弄,只得一笑,道:“好吧,好吧,算你聪明。既然我的谎话被你识破了,我为了少受点罪,只好把实话告诉你了。”赵廷美有点不耐烦的道:“快说!” 应飞不紧不慢的道:“好,我说。前两天,我为了做票买卖到了京城附近,想着好多年没进京了,就随便进来逛逛。恰好,我去汴河大街闲逛的时候,撞到八王了,我见他走哪都抱着金锏,就料定这东西肯定值钱,所以当晚就下手盗走了他的宝贝。” 赵廷美质问道:“应飞,金锏有上打昏君、下打逆臣之特权,难道你没听说过吗?若是听说过,怎敢打它的主意!” “上打昏君、下打佞臣?我呸!”应飞一脸不忿的啐了一口,恨恨的道:“如此大宋君是昏君,臣是佞臣,个个该死!如果八王真有眼力分别好歹,真有胆量为国除奸,为何纵容他们嚣张至今?我看呀,不是八王狗屁不通,就是金锏根本没用。既然没用,我偷出来卖钱花,又有何不可!再说了,你不要以为自己知道的事,别人也一定知道,我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什么金锏,你爱信不信!” 赵廷美心中大怒,第三次高高举起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胡说八道!如今满朝皆是忠良,官家更是有道的明君,怎容你恶言重伤!来人啊,把应飞重大三十大板,看他说不说实话!” 两个衙役应了一声,当即把应飞按倒在地,随手剥了他的裤子,高高抡起掌中无情棍,恶狠狠的打在应飞屁股上。起初两三板,应飞还嬉皮笑脸,强装英雄好汉。怎奈衙役们越打越狠,刚开始只是把他屁股打得又红又肿,其后却棍棍见血,他的屁股霎时打得血肉模糊,每再打一下都疼得他险些叫娘。 应飞被打了二十几棍,疼得实在受不了了,高呼道:“我招……我招,我全招还不行嘛!” 赵廷美忙一摆手,衙役们当即止住。应飞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跪好,紧咬牙关道:“我之所以偷金锏,是想到辽国望海堂换取云涯剑,把它交给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赵廷美心头疑惑越发重了几分,沉声道:“你的救命恩人是谁?他现在何处?” 应飞犹豫半天,才道:“我的救命恩人是云台观主陈抟陈希夷,他当初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他的,为了帮他实现心愿,我哪怕搭上这条小名也在所不惜。” 赵廷美冷冷一笑,道:“胡说!陈抟老祖是何等人物,别说江湖草莽了,便是太祖皇帝和当今官家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他若真有什么心愿,自然有人帮他实现,岂会论到你这样一个蟊贼!衙役们,给我接着打!” 衙役依言再次把应飞按倒,高举无情棍,死命的朝他屁股上招呼。应飞一边疼得大喊大叫,一边以手捶地,高呼道:“赵廷美,你个王八蛋!老子骗你,你打我也就算了,怎么我说实话,你还打我!你要是和我有什么私仇,干脆趁机一刀砍了我算了! 赵廷美冷漠的望着应飞,心中方才的好感,此刻已然少了大半,心想,“这个应飞鬼话连篇,想必刚才说的那件义举,八成也是他随口胡诌的。今日本王索性将他打死,也免得日常梦多,他再根本王搞事!” 可他刚打定主意,忽听堂外一个英气十足的声音,朗声道:“王叔,棍下留人!”随之赵元佐怀抱金锏与大印,快步走了过来。吕端与几个衙役也紧随其后,一道上得堂来。堂上的衙役们见楚王殿下开口了,连忙住了手,静待下一步命令。 赵元佐几步走到赵廷美面前,道:“王叔,吕判官已然率人察明,应飞方才所言俱皆属实。此人虽沦为盗贼,却终不失侠义之心,您今日若是将他活活打死,如何对天下人交代!” 赵廷美叹息,道:“唉,你刚才入宫见你父皇去了,不知道这家伙有多可恶!他白班抵赖还自罢了,居然还把德高望重的陈抟老祖扯出来当挡箭牌,试图以老祖的名头压住大宋律法,实在罪不容赦!” 赵元佐一怔,问道:“应如风,你刚才说此事与陈抟老祖有关,可是当真?”应飞瞪了赵元佐一眼,紧紧闭上嘴,来了个死鸭子嘴硬,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赵廷美指着应飞的鼻子,喝道:“应飞,你刚才不是振振有词吗?怎么,一见楚王立刻变哑巴了?想必你方才是欺本王不如楚王这般精通江湖掌故,有意诓骗本王吧!” 应飞一梗脖子,不屑道:“姓赵的,你可真是莫名其妙!老子不说你打我,老子说了你还打我,那我说不说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真想让我开口,有本事就把云台观的人给我请来,要是你们面子不够大,请不来的话,四大门派随便哪派的掌门、首徒来了也成。否则,你打死我,我也不说了!” 赵廷美刚想下令继续打,赵元佐却阻拦,道:“王叔,如今陈抟老祖就在京城,何不真把老祖请来当堂对峙?这样是真是假,背后原由就一清二楚了。” 应飞闻言大笑,道:“哈哈哈,真可太好了!快把他老人家请来,快把他老人家请了!他老人家最明事理,只要他来了你们什么都明白了。” “这……”赵廷美犹豫片刻,对吕端道:“易直,再辛苦一趟,去请老祖前来对质,本王今日定要审个水落石出!”(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剑锋三探得始末 元佐二觐恕义囚 (一) 许久,吕端才带着一个轻年返回堂中。这只这轻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腰间还别着一个又大又脏的酒葫芦,没有一丝云台观中得到高人的样子,全然像个靠在街头乞讨为生的乞丐。 赵廷美瞥了吕端一眼,低声呵斥道:“易直,本王让你请陈抟老祖,你怎么带回来个叫化子?你不会告诉本王,如此穷迫潦倒、相貌平平之人,会是云台观的仙师吧!以前你是小事糊涂,大事明白,现在怎么做起事来颠三倒四!” 这轻年耳尖,不待吕端答言,已然笑道:“哈哈哈,仙师二字不敢当,怕折寿。不过本少侠自幼生就半仙之体,如果你想测测吉凶,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替你算算的,只是这卦钱嘛……” 轻年口中嬉笑着,似乎完全没把堂堂的魏王和开封府放在眼中,但当他的余光有意无意望到堂上的赵元佐时,神色瞬间变得不太自然,胡说八道的话居然说不下去了。 赵元佐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乞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叹,“不怪世人都说江湖中藏龙卧虎,没想到还有人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倒也当真有几分意思。”可他尚未感慨完,忽觉这个轻年莫名有点眼熟,像极了昔年一位故人,不由问道:“这位少侠,不知你贵姓大名,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原籍有在何处?” 轻年似乎认识赵元佐,更似两人间因为什么事有过隔阂,故此赵元佐未问话前,如此率性随意的一个人,双眸竟一直低垂的望着地面,一个字都不愿再多说。直到他听赵元佐问话,这才强挤出一抹笑意,拍着胸脯道:“本少侠叫万剑锋,曾学艺于华山云台观和昆仑山龙潭寺。至于籍贯嘛,我叫花子一个四海为家,到哪哪就是我的籍贯。” 赵元佐眉头微蹙,犹豫半晌才道:“少侠,不知你是否听说过东京三英的名头?又是否听说过燕寒生?” “燕……燕什么生!”万剑锋脸色一变,拼命掩饰道:“本少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只听过隐锋庄主万梦生,还真没听过你说的那家伙。本少侠听这位吕兄说,找本少侠是来帮忙审案的,怎么反倒调回头来审本少侠了?” 赵元佐默然长叹,心中嘲笑自己道:“赵元佐啊,赵元佐,你是何等聪明的人,连应飞能都手到擒来,却把一个嬉皮笑脸的乞丐错认成二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是初入江湖的赵崇吉,此生只怕也再难找到燕寒生,可惜那声‘对不起’终是难以当面说出了。” 万剑锋见赵元佐神色落寞,心中略感不忍,但他还是对赵廷美道:“喂,我说魏王殿下,您找本少侠来到底什么事呀?现在三更半夜的,要是没事,本少侠可回去睡觉了!” 赵廷美问道:“万少侠,你真是云台观的人吗?可有凭证?” 万剑锋见对方不信,一拉吕端道:“吕兄,你别卖不了的秫杆——戳起来看呀!你家王爷不相信本少侠的身份,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是再不吱声,本少侠乐得清闲,这就告辞了!” 吕端忙道:“王爷,方才下官找到老祖所在的客栈时,老祖已然安歇,下官不敢打扰老祖,只好把他的徒弟请来了。” 赵廷美闻言,上下打量万剑锋半天,啧啧称奇道:“奇怪,奇怪,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老祖的徒弟,若说是丐帮帮主的徒弟还差不多,看看这身衣服脏得呦,哪有半点云台观那些高道飘逸出尘的感觉!” 万剑锋见吕端开口了,赵廷美都不信,翻了个白眼就想回去睡觉。哪料,跪在地上的应飞突然开口,道:“行了,行了,不用别人,就他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都给我出去侯着,江湖事江湖毕,今天我把实话都和这个叫花子说。” 赵廷美见应飞竟敢让自己这些当官的都出去,气得拿起惊堂木,就想拍个震天响。赵元佐却一拉他的胳膊,低声道:“王叔,依小侄看不如我们暂且退出,待他交代完始末原由,咱们再决定如何判处不迟。至于这位少侠的身份嘛,既然应飞都认可,我们又何必再质疑呢?” “好吧……”赵廷美深知自己,远不如这位楚王殿下了解江湖规矩,只得依言悻悻的率众走了出去。但他人虽走了,却下令让手下衙役把二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以免应飞趁机逃走,自己吃罪于官家。 万剑锋知道此事必然牵扯甚大,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吃了官司,不用应飞提醒,便自动自觉的关了大门。应飞瞧瞧万剑锋,一笑道:“我说这位老兄,前几天在东京城外我刚偷了你的银子,你不会携私报复吧?” “报复?”万剑锋一握拳头,道:“如果那带银子不是我师父的,而是本少侠自己的,我非给你三拳,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不过,我师父脾气很好,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就打人,所以本少侠只好压压火气,不修理你了。” 应飞道:“你知道自己来开封府要做什么吗?” 万剑锋指着他鼻子,道:“当然是叫你这只死鸭子张嘴说真话。” 应飞点点头,“知道就好办了。这样,我把实话直接告诉你,你再转达给他们,咱们节省时间,也节省力气。” 万剑锋道:“好啊,你从实招来吧。你要是敢说家伙,我就把你偷我钱袋的时,添油加醋的好好同魏王讲讲,想必到时候你流放得改砍头,砍头得改凌迟,凌迟得改点天灯,绝对让你好受不了。” 应飞道:“其实啊,这事很简单。我一向偷富济贫,听说天下最有钱的除了官家赵光义,就数八王。前两天为了做票生意,刚好到了东京附近,我又岂能入宝山空手而回呢?可惜,我运气不好,一没找到金银,二没找到珠宝,只看到金锏,所以就把它拿走咯。” 万剑锋微微一笑,“你确定?”(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剑锋三探得始末 元佐二觐恕义囚 (二) 应飞用力的点点头,“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万剑锋不再和他废话,径直朝门外就走。应飞不敢相信的看向万剑锋,问道:“喂,你干嘛去?向魏王汇报去吗?” “非也!”万剑锋摇摇头,脚步丝毫不停,“我是要找魏王告你的状去,至于你是死是活,本少侠就管不了了。” 应飞明白万剑锋定是识破了自己的谎言,忙道:“喂,你先等等,我说真话还不行吗?” 万剑锋脚步一顿,扭头道:“说吧。” 应飞不假思索的道:“前两天,我为了做票买卖到了京城附近,想着好多年没进京了,就随便进来逛逛。恰好,我去汴河大街闲逛的时候,撞到八王了,我见他走哪都抱着金锏,就料定这东西肯定值钱,所以当晚就下手盗走了他的宝贝。” 万剑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脚步又开始向大门移动,而且速度比之方才更快了几分,“其中的内情,本少侠看你是忘得差不多了,不如等你想起来了,找阎王说去吧。” 应飞见他几步到了门口,推门就要出去,忙高喊道:“诶,你给我站住!刚才我和你闹着玩的,现在我肯定一五一十的和你说真话。” 万剑锋缓缓转过身,道:“说吧,本少侠今晚豁出去不睡了,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多少种不靠谱的说辞。” 应飞悠悠的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好像回忆起了不愿提起的往事,“万少侠,这些事我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今日迫于无奈我只好告诉你。但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绝不可让别人知道,至于你怎么去糊弄那些狗官我管不着,你自己想办法。” 万剑锋有些好奇的道:“难道你的身世还要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吗?要是真那么邪乎,本少侠一定帮你隐瞒就是。” 应飞轻轻说了“谢谢”,然后讲起了那段往事,“三十年前,庐州有一户姓应的人家,家中一男一女生活虽然拮据,但很幸福。男的叫应翼,原本家中还有几亩薄田,靠着种地足可养活自己和妻子,哪料赵匡胤担心手下大将拥兵自重,于是上演了杯酒释兵权。此举对于那些功臣,自比杀了他们好上许多,但对于各地的百姓,无疑是场噩梦。这些家伙交了兵权,来到地方之后,凭着手里有钱疯狂的从农民手里抢土地,从商贾手中夺销路,闹得各地种不得种,贩不得贩,所有百姓只能依附于他们。应翼和其他农民一样,被派来当节度使的大员抢了土地,以致他失去了赖以为生的饭碗。他本想去知州府中做用人,哪知这个狗官不收男的,只要女的。他妻子冯氏为了丈夫和自己能活下去,不得已卖身为婢,到这个狗官家中做活。狗官每日不断压迫女主人干活,日子一久冯氏便积劳成疾,被狗官赶出了府邸。应翼想给妻子治病,可手里没有钱,那时他真的很绝望。俗话说,良心丧于困地,应翼想起自己多少会些轻功,于是毅然决然的外出偷盗,以此来赚钱为妻子看病。后来,冯氏身体多少好了一点,两人还生了一个孩子。可怜这个孩子的母亲身体羸弱,又是早产,故此至今仍是又矮又瘦。” 万剑锋问道:“你说的这个孩子,就是你吧?” 应飞点点头,继续道:“冯氏生完孩子后,病情再次恶化,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只剩应翼独自抚养孩子。由于应翼的轻功不是很高,所以平日只敢去偷盗那些小门小户,绝不敢对当官、有钱人家下手,日子一久名声非常难听。但应翼为了抚养孩子,纵然背负再多恶名,他也只能一错再错下去。名声臭不臭,应翼可以不在乎,但附近的各户人家防卫越来越严,让他大多难以下手,这是他无法忍受的。后来他选来选去,看中一户只有祖孙两个的破落人家,这户人家虽穷,但却是最好下手的,为了能给自己的孩子买一个白面馍,他也只得对他们下手。可当他悄悄潜入房中,想要去拿柜子里为数不多的铜板时,却惊动了那家的老人。老人一把抱住了应翼的大腿,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求他,希望他能放过自己,因为他们家穷得也只剩下不到三天的口粮了。应翼此刻才意识到,他为了自己的孩子,祸害了多少同样无辜的孩子,他的心第一次软了。他犹豫了很久,最终独自退出那户人家,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家,自己连一个铜板都没偷到,无颜更无法去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不知所措之际,无意间走到城外不远处一条官道上,遇到了一个想要自杀的中年商人。” 万剑锋疑惑道:“这个商人又怎么了,不会也穷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吧?” 应飞摇头,道:“应翼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商人高价买来打算运到外地贩卖的货物,被当地的狗官抢了。这个货物价值连城,商人几乎倾尽了家财才好不容易买到手,此刻被官府的人抢了,他真是满腔委屈无处倾诉,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妻儿,所以一心只想一了百了。应翼听完商人的话,实在对狗官忍无可忍,不顾自己武功低微,竟一怒之下潜入官府试图替商人把货物盗回来。哪知官府的衙役众多,合力之下将他擒获,不论三七二十一,活活把他殴打致死。官府的人打死一个恶贯满盈的飞贼,百姓们叫好还来不及,哪有一个会为他喊冤,只可惜我那时才五六岁,就父母双亡成了孤儿。” 万剑锋叹息道:“唉,本少侠原想自己的身世够可怜了,但母亲去世时我好歹也快十岁了。你那时才五、六岁,怎么活下去呀!” 应如风苦涩的一笑,“我年纪那么小,想去各种酒楼、药铺之类的地方做伙计,人家都不要。我想找个名师学艺,顺道解决吃完的问题,可哪种心地善良、武艺高强的高人,天下哪有那么多?更何况,你的父亲名气那么大,我的父亲却只个十里八乡为人痛恨的飞贼,纵然真有高人,他们也不可能收我为徒。好在我父亲以前教过我一些轻功,我只好走父亲的老路,成为梁上君子才能活下去。但我心肠太好,对小门小户实在下不去手,只得壮着胆子去偷当地几个大户,后来偷着偷着就偷到了虞渊庄……” “什么!”万剑锋大吃一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兄,你那时才那么小,居然敢偷庐州最大的武林世家虞渊庄!听说我那幽世叔人是不错,可他武艺高强得紧,你去偷他还不得被一剑宰了?”(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剑锋三探得始末 元佐二觐恕义囚 (三) 应如风听万剑锋提起幽凡一,嘴角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我第一次去虞渊庄时,师父有伤在身,躺在床上养伤。他隔着门窗听到了外面细小的动静,还以为庄中闹老鼠,特意让人在墙角放了不少老鼠药。那一次,我一口气偷了三两银子和一个金制的酒杯,足足够我花了好几个月。但日子一长,我口袋里又没钱了,我再次鼓足勇气去虞渊庄偷盗,却被师父撞了个正着。那时他虽把剑横在我项间,神情却毫不凶恶,反而笑嘻嘻的,问我为什么这么小就敢来庄中偷东西。我便把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他觉得我很可怜,天资又不错,便答应收我为徒,传授我轻功。” 万剑锋听出来应如风口中的师父,正是指世叔幽凡一,心中不禁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神偷,多了几分亲近之感,“应兄,本少侠听讲史先生说,幽世叔不但诙谐风趣,而且挥金如土。你既拜他为师,想必后来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吧。” 应如风道:“我师父虽然收了我,但这件事我师祖幽凝寒却不同意,还因为我父亲的身份想杀了我,要不是师父极力保护我,我只怕那时就死了。后来我和师父约好,每隔三天我偷偷来庄中一次,如此一直过了三年。三年后,不仅我的轻功突飞猛进,师父的武艺竟也提高了不少。可再往后,师父一心帮助他表弟慕容燕云,没工夫再教我武功,自那以后我也再未见过他。但我听说师父辅佐慕容燕云当上皇帝,他也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我还幻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师父想起我这个徒儿,也让我去大燕做个一官半职。可恨他的朋友韩永林竟卖友求荣,设计害死了师父,我的美梦也彻底成了泡影。” 万剑锋以前听讲史先生讲过幽凡一之死,但他们无不站在大宋的立场上,将幽凡一的死说成了大快人心的盛举,只有万剑锋每次在心底总会慨叹一声,“小人得志。” 应如风见万剑锋愣神,倒也没太在意,仍道:“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庐州附近的各个州县就接连出现失窃案,我生怕被牵涉其中掉了脑袋,只得收手了一段时间。可日子一长,我就闲不住了,想着我轻功现在也算是不错了,该去找狗官为父亲报仇了,于是当夜我便潜入了狗官府中。结果狗官防卫得太过严密,根本不容我下手,就当我将要离开府邸之际,忽见几个夜行人来府中找狗官密谈。我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于是偷偷来到房上,想听听这些人在密谋什么。我不听还好,一听之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万剑锋揣测道:“应兄,你不会告诉本少侠,这些狗官学奸了,不明抢改暗偷了吧?” 应如风道:“没错,这个狗官早和当地最大的盗窃团伙燕子门有勾结,每次庐州只要有商贾运送贵重物品出城,狗官就会及时告知燕子门中这些飞贼。这些飞贼得到消息,便会出手盗窃这些珍宝,并将这些珍宝奉献给狗官,自己换取丰厚的报酬。如此一来,狗官不但富可敌国,而且附近州县接连出事,只有他这里太平无虞,风评立刻高出了不知多少。即使朝廷有人怀疑,建议官家派人来查,他也总能搬出后台让对方知难而退。我气不过,又没本事杀了他为民除害,只得趁深夜偷了狗官的大印。狗官发现印不见了,就让燕子门中的飞贼们尽数出动,于是我借机潜入燕子门,把这些恶贼多年来偷到的宝物、换来的金银,以及门中最好的轻功秘籍《燕子三抄水》尽数偷了过来。我一来心系百姓,二来不方便携带这么多金银,就把这些钱大多给了贫苦百姓,自己只带着少量的钱和秘籍远走他乡。” 万剑锋一挑大拇指,道:“应兄,你可真是天大的胆子,本少侠都自愧不如!可你是庐州土生土长的,这一走能去哪呀?” 应如风苦笑,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惹了祸,能逃到哪就是哪了。不料,我前脚才离开庐州,后脚狗官就把这些拿了救济的百姓抓了起来。狗官对他们说,只要你们交待出是谁给你们的银子,就再多给他十两,可要是敢不说,便要大刑伺候。其中一个百姓承受不住诱惑,就将我供了出去。燕子门的首领孙三当时扮成了衙役,亲耳听到了他的描述,当即带人追杀我。当时我的轻功未达巅峰,不是孙三的对手,两天两夜后不幸被这些人抓住,险些把我活活打死。幸亏我机灵,寻了个对方一个破绽,这才死中的活逃到华山。我跑得太急太快,牵动了伤势以致伤口崩裂,身上无数的伤口不断流血。我奄奄一息的倒在华山脚下,只当这次自己死定了,却意外碰到了老祖的弟子陈踏法,被他带回了云台观。那时老祖正在读经,见陈踏法把我带入观中,就问我是怎么受的伤。我那时不知他是陈抟老祖,只当是个寻常的老道士,便把我的经历简单说了一些,故意隐去了对我不利的部分。老祖似乎察觉我没说真话,倒也没太为难我,而是帮我治好了伤后,让我尽快离去。” 万剑锋挠挠头,道:“可这和你偷金锏有什么关系?” 应如风没有答言,而是缓缓道:“在山上这几天中,老祖对我很好,更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事让我始终难忘。三年后,我练会了《燕子三抄水》,并靠着偷富济贫创下了‘梁上君子云中燕’这个绰号,我便想去华山再见见我这个救命恩人。我到华山时,听说老祖正在张超谷闭关,我本以为他定是在睡觉,不料他却是在那里绘画,口中还不断默念着凤逸尘的名字。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了,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老祖和凤逸尘之间的往事,便想着老祖既是那么怀念故友,我理应把凤逸尘唯一的遗物云涯剑送给老祖,以报救命之恩。我对方打听才知道,云涯剑辗转落到了辽国望海堂,我原想把云涯剑偷到手,却苦于斗不过望海堂主穆廖,只得出面和他商谈。他听说我想要云涯剑,自然不会双手奉上,便说出‘除非拿八王的金锏来换,否则谈之无意’的话来。我想着八王的金锏可是大宋国宝,定然难偷得很,所以便去偷了褚大寿的金锏,试图骗过穆廖。穆廖没见过金锏,起初差点骗过去,可恨褚大寿的金锏是镀金的,一试之下终是露出破绽。他自重身份没有杀我,可说的话也着实难听,我不得已这才来到东京偷了八王的金锏,这就是整件事的始末了。”(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剑锋三探得始末 元佐二觐恕义囚 (四) 万剑锋刚被吕端叫来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盗金锏的神偷居然是那日的“李三”,更没想到事情背后居然牵涉了这样一段感人的往事。诚如应如风要求的那样,只有各大门派的掌门抑或首徒,或许才有胆量处理一件关乎着这么多武林高手,关乎着宋、燕、辽三国的大案。但如今万剑锋听了,便不能不管,纵然他的身份全然不足以改变各位王爷乃至官家的决定,他也必须为这个同自己渊源颇深的神偷出头。 “应兄,此事交给本少侠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让他们杀了你就是!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就是死人我也能说活,更何况这些昏官庸王呢!”万剑锋拍拍应如风的肩膀,脸上一副从容与自信的神情,似乎对方的生死全在他一念之间。 应如风的嘴角勾了勾,淡然道:“万少侠,我的父母不在了,师父不在了,就连我口中的那个狗官刘钰也被一个辽国高手杀了。我现在已经没了牵挂,既然我这条命是老祖救的,为他老人家死了又如何?你要是能救却不救,我定要骂你八辈祖宗,可你要是无能为力却硬要救我,我同样骂你八辈祖宗。” 万剑锋眼珠转了转,一笑道:“应兄,本少侠可不想被你骂,这就给你说情去。只是你脸上难免多块金印,这事你可别怪我。” 应如风清楚万剑锋言下之意,是要将自己的死罪改为流放,心头有些难以置信。但他现在不过是阶下囚,问太多不该问的问题,只会自找倒楣,所以他选择闭上嘴,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随着微笑给出的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 万剑锋一抱拳,故作轻松的走出二堂,迎面正撞见一脸焦急,在门口不断踱步的赵廷美。赵廷美见万剑锋出来了,忙停住脚步,问道:“怎么样,应飞说实话了吗?” “嗯……”万剑锋思忖一下,道:“魏王,这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咱们开弓射箭照直崩,这家伙的父亲当年是太祖皇帝麾下亲兵,与太祖皇帝很有感情。这不,人岁数一大就得了要死的病,他爹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昔年跟随太祖出征的画面。他老糊涂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居然叫他儿子无论如何都得把太祖请来,见他最后一面。别说君民有别,官家没有去见草民的道理,就算是有,太祖晏驾这么多年了,又到哪找去?他儿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根黄铜的棍子,冒充太祖惯用的盘龙金棍。哪知,竟让他爹看出了破绽,他不得已才到东京来寻真棍。” 赵廷美道:“他既是来寻太祖的金棍,何以盗走了金锏?” 万剑锋道:“他以前没来过东京,也没见过太祖的金棍,只得找人四处打听。不知他在哪听到谣言,说太祖临终前命人融了他的金棍,铸成了八王这柄凹面金锏,他见金棍没处盗了,只好把金锏盗走了。” 赵廷美半信半疑的道:“此言当真?可这和云台观有什么关系?他不是说为了陈抟老祖,才来偷金锏的吗?” 万剑锋不知应飞已把陈抟的名字说出来了,心中不由暗叫糟糕,好在他反应敏捷,只顿了一下便道:“这家伙担心你不信他的说辞一刀砍了他,只得编点大话糊弄糊弄你,让你觉得事态严重,万一你一害怕,不就把他放了?可要真说到底,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不过是愚孝儿子混蛋爹的一点儿破事罢了。” 赵廷美凭着以往多年的断案经验,总觉得哪处不太对劲,可一时偏偏又说不上来。赵元佐却微微一笑,对万剑锋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王叔,小侄觉得万少侠的话合情合理,我这便带他入宫去见父皇。” 赵廷美如释重负的道:“好,这事交给你,王叔就放心了。只要你把这家伙带出开封府,此人和开封府就没丝毫干系了,至于怎么判全看官家的意思吧。” 片刻后,御书房。 时至三更,赵光义尚未批完奏折,便已手执御笔昏昏欲睡。这几天他既要关心南方战事,又要提防北方的辽国和西方的党项,更要密切关注东京城中这场围绕金锏引起的风波,着实劳心劳力。 王继恩侍立在龙书案边,默默注视着神态萎靡的赵光义,说不出的心疼。但他知道这位官家的脾气,此刻若张罗着让他安歇,或是贸然提出关于各份奏折的种种建议,只会遭到一顿训斥,故此除了时常为赵光义添些新茶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能帮上忙的。 “当当当……”王继恩刚想再给赵光义端碗热茶过来,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赵光义被叩门声惊醒,有些不悦。 王继恩忙问道:“何人深夜觐见,惊扰圣驾,还不速速通禀!” 门外一个英气勃勃的声音,道:“父皇,孩儿有急事求见,望您应允。”赵光义和王继恩对这个声音都太熟悉了,无需见到来人的面容,已然知晓来人是楚王殿下赵元佐。 赵光义多少有些感到奇怪,仍道:“元佐来了,进来吧。”赵元佐依言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万剑锋与被五花大绑的应如风。 王继恩看了他身后两人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东华门前曾见过的万剑锋,另一个则从未见过,不禁感到纳闷。赵光义同样疑惑的望向应如风,问道:“元佐,此人是谁呀?” 赵元佐一指应如风,道:“此人便是偷盗金锏的神偷应飞。” 赵光义握笔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神情间多了几分戒备,“应飞……朕好像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看年纪应该才闯荡不久吧。方才元佐前来禀报,说抓到了盗宝的飞贼,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他定然招供了吧?速将供词呈上来,朕倒要看看,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剑锋三探得始末 元佐二觐恕义囚 (五) 赵元佐微微颔首,“是的,此人前几日来到东京,因与他人产生矛盾,一怒之下意欲杀人泄愤。可他碍于王叔铁面无私,只得出此下策,试图盗取金锏后再行作案,以期免罪。” 赵光义三指轻捻掌中御笔,似信非信的道:“元佐,你此话当真?” 王继恩好像也察觉赵元佐言中有些不妥之处,望向应如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 赵元佐从容一笑,缓步走到赵光义身边,低声道:“父皇,此话的确不是实言。但应飞向来偷富济贫,在江湖上口碑颇佳,孩儿若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日后不论在江湖上,还是朝堂上都能如虎添翼。” 赵光义沉吟不语,显然这个理由,根本无法打动他。赵元佐为了替应飞开脱,只得咬咬牙,违心的道:“更何况,有一有二,或许就会有三有四,他既敢两次潜入南清宫盗取金锏,就可能会去第三次、第四次。此次孩儿为了帮助王叔,找回了堂兄的金锏,可下次孩儿若不出手,堂兄势必寻不回金锏,那样您不就可以对他下手了吗?” 赵光义闻言龙颜大悦,笑道:“哈哈,没错,此事入情入理。既然这个应飞怀有侠义之心,造福过不少贫苦百姓,不如便免去死罪,改为流放。只是德芳那边若是执意不允,朕多少有些为难啊!” 万剑锋闻言,胸有成竹的道:“官家,这个您尽管放心,本少侠有办法对付八王。只是明日本少侠就要了,恐怕……” 赵光义明白万剑锋言中之意,道:“万少侠,你们去瞿越这一路上越走越偏,沿途还有高将军率军保护,不如就让由你们把他带走吧,至于流放去处不如就定在邕州。只是不许在当地再行盗窃之事,否则当地官员一旦向朕禀报,朕定杀他个二罪归一!” 万剑锋一按应如风,笑道:“小子,官家都判你不死了,你还不谢恩?”应如风向来厌恶当官的,何况对面的还是天下最大的大官,自然厌恶到骨子里。可他为了顾全万剑锋的面子,也只得勉强跪下装模作样的磕了三个头,这才重新站起来。 赵元佐也一抱拳,道:“既是父皇已经决定,孩儿这便去禀报王叔,让他准备木笼囚车,以防应飞半路逃走。” “好了,你们去吧,朕要安歇了。”赵光义朝三人摆摆手,三人依言当即退出御书房,朝开封府而去。 赵光义望着赵元佐的背影,叹息道:“唉,元佐还是和赵廷美那么亲,若一直这样下去,叫朕如何对赵廷美下手。可三传约既已立下,朕便绝不能容赵廷美死在朕后头?” 王继恩道:“官家,您既碍于楚王的情面,不愿直接处死赵廷美,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打压一下他的羽翼了。听咱们安插在开封府的线人说,去年高粱河之战前,赵廷美之所以会来军中,全是吕端在背后指点。如是借昨日万岁山之事,将吕端这个有脑子的贬走,想必单凭赵廷美一人,用不了多久便会自己闹出把柄,到时我们再除之就合情合理了。” 赵光义望向王继恩,阴险的一笑,“继恩,你说的对!明日朕就贬走吕端,静待赵廷美自己落人口实,到时朕再杀他不迟。” 第二日,开封府。 赵廷美才下早朝,便一脸愁容,从大门走向明镜湖的脚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他才在湖边没站多久,吕端便挺着大肚子,笑嘻嘻的走了过来,“王爷,您下朝了。” 赵廷美看到吕端,心中越发感到沉重,半晌才道:“易直啊,本王对不住你。前日万岁山之事,错不在你,而在本王和那个可恶的应飞。但官家早朝时,偏说你有意挑拨本王与柴、赵二人的关系,我再三解释官家就是不信,因此下旨将你贬往商州。而且路上不但要带重枷,还不许你骑马,实在是……” 吕端不以为然的道:“王爷,下官在您这吃了这么多年的山珍海味,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您不必为我担忧,不就是走着去商州,我去就是了。” 赵廷美听吕端故作轻松,心中越发感到酸楚,眼眶竟隐隐闪动着泪光。吕端知道赵廷美心中难受,但此刻劝什么都是徒劳,只得装做不知,灿烂的笑道:“王爷,官家让我几时动身?枷锁是他御赐,还是咱们开封府自行准备?” “圣旨到时即刻便走,现在估计差不多了……”赵廷美还想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忽听门外传来小宦官尖细的嗓音喊道:“圣旨到,请开封府尹、魏王赵廷美,开封府判官吕端接旨!” 两人忙快步走到门口,跪在小宦官面前,道:“下官接旨!” 小宦官手捧圣旨,高声念道:“制曰:君不可心中无国,臣不可心中无君,君心无国则国乱,臣心无君则国亡。今开封府判官吕端目无法纪、蓄意挑唆,致君臣失和,同僚离心,实有大罪于国。然朕体念吕端向来断案公正、勤劳王事,允其往商州戴罪立功,若政绩优异日后再予还京。” 两人磕头谢恩已毕,小宦官朝身后两名禁军一招手,道:“将御赐重枷给吕大人抬来。”禁军应了一声,两人合力抬来一副又大又重的枷锁,牢牢给吕端拷上。 吕端顿时觉得项间沉重无比,可他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的神色,仍是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赵廷美心疼的望着他,强忍泪花不愿哭出来,以免失了亲王的体面。 “王爷,下官走了,望您多多保重!”吕端说着双手向上费力的抬了抬,算作对赵廷美的告别,随即在两名禁军的监押下,缓步向西南行去。 赵廷美望着吕端越行越远的背影,泪水终是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他身为堂堂的开封府尹,堂堂的魏王殿下,第一次感到自己这么无能,苦笑道:“哈哈,我赵廷美于公断不了大案,于私护不住臣僚,算哪门子府尹,算哪门子亲王!易直,你这一去或许还有重回东京之日,但你到了那时,八成我却已作了冢中枯骨……” 三人走了许久,才走到十里长亭。 吕端方才为了不让赵廷美担心,只能强装轻松,此刻走得远了再也装不下去了。他朝两名禁军看了一眼,问道:“两位,我说官家还真打算让我这么走到商州呀?” 两名禁军白了他一眼,“不这么走,你还想怎么走?” 吕端指指脖子上的枷锁,商量道:“就不能把它先取下去,待临近商州再带?” 两名禁军齐齐摇头,一副看疯子的表情,道:“吕大人,亏你还是开封府的判官,竟说出这种违法乱纪的话来。试问,你们开封府平日发配犯人,为何不给他开枷,到时候在现带呢!” 吕端无奈的摇摇头,刚想继续朝前走,忽听有人从东京方向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道:“吕大人,您现等一等!” 无论是吕端还是禁军,都当是官家改变了主意,乐得省去这趟脚程,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朝声音来处望去。可这一望,说话的却是开封府中的一名年轻衙役,三人不免好生失望。 “吕大人,总算撵上您了!”衙役口中呼呼直喘,“吕大人,您方才有个疑难案件没批完,府尹大人亟待您批阅。” 吕端怡然接过案宗,笑道:“只管拿来,只管拿来!戴枷判事,自古有之!我吕端不才,今日也学学古人,以报王爷的知遇之恩。” 衙役从怀中摸出卷宗,双手递给吕端。吕端飞快的看了一遍,心中便有了决断,管衙役要来毛笔,一口气写下了洋洋洒洒数百言的断语,这才心满意足的停了笔。 吕端这份气度不但把衙役看愣了,就连押送他的禁军也愣住了。直到官道上传来抚掌大笑之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不愧是善断疑案、宽宏大度的吕易直!虽断不了金锏之案,可要断这些公门琐事,实在易如反掌!” 众人循声望去,见走来的是一位身着青衣,发丝花白的老者,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手牵毛驴的童子。这一主一仆看面相俱是忠厚之人,衣着朴素却透着雍容、儒雅之气,颇有种山林隐士的感觉。 禁军、衙役都不认识来人,只有吕端大吃一惊,忙费力的跪在老人面前,“下官吕端见过薛大人!”其他三人见状,这才意识到来人竟是恢复参知政事之职的薛居正,忙跟着跪了下来。 薛居正笑着搀起吕端,道:“吕判官,你昨日来老朽府中盘问金锏之事后,着实让我那孽子收敛了不少!今日老朽听闻官家下旨将你发配了,特意牵了一头驴子来送给吕判官聊表寸心,希望你不要嫌弃。” 吕端看看那头驴子,大笑道:“哈哈哈,官家不让下官骑马,却没说不许下官骑驴。这千里路程,原是我吕某人的灾,现在反成长耳的灾了,多谢薛大人了!” 薛居正点点头,一拱手道:“吕判官,你如今虽位卑言轻,但只要你肯尽忠报国,将来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老朽今日在此与你一别,静待日后吕判官再回东京大展宏图了!” “多谢薛大人,下官定不负重望!”吕端说着连连作揖,随后费力的爬上驴背,在两名禁军押解下,骑驴向商州而去。(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广袖横扫摧命店 宝剑威震云梦山 (一) 五日后,邢州。 清晨的微风清爽的吹入州衙,吹进衙内一间精美的书房。这间书房从内而外皆以白漆刷就,大到飞檐、枓栱,小到摆设、卷帘,俱饰云纹,在晨曦中分外飘逸、出尘,全不像衙门布置,反似九天仙宫。 一位身着银袍,眉目如画的轻年,此刻正端坐房中一方书案之后,注视着桌上那盆高约六寸的月桂花。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中透着几缕无奈,“转眼在邢州住了一年有余,至今仍没有推翻宋国,为父报仇的机会。难道我真要一生劳形于案牍之上,始终为仇人效力吗?” 轻年话音才落,一个小厮便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急匆匆的跑进屋来,“云……云大人,东京那边有消息了!” 云子霄眉头微蹙,嘴角却下意识勾起一抹微笑,“什么消息?” 小厮忙道:“如今大宋与瞿越战事吃紧,官家为了防止多做无谓的牺牲,要与瞿越议和了。听说派出的使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书生王世则,随行的还有大将高处俊与一个姓万的年轻人。” 云子霄一怔,暗道,“出使瞿越这等大事,赵光义为何不委派于我,反而启用一个穷酸?那个随行的姓万之人又会是谁,难不成是几年前那个叫花子?” 小厮见知州大人愣神,接下来的话哽在喉头,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云子霄余光瞥了小厮一眼,发现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道:“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 “嗯……”小厮犹豫一下,道:“大人,自您上任以来,一直让小人们时刻注意东京动向,不知您是何意?您只有说明白,我们才知道多打听哪方面的事不是?” 云子霄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间隐隐泛起杀意,“尔等不过用人罢了,竟敢如此多口多舌!本官让尔等去做,尔等只管去做,倘若再敢多问半句,本官不介意送尔等一程!” 小厮生怕云子霄真的一剑杀了自己,忙一个劲儿的作揖、告罪。云子霄向来不愿与这些卑贱之徒多言,一挥手道:“罢了,给本官滚出去!日后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官绝不容饶!” “是,是!”小厮吓得声音不住发颤,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云子霄待小厮出了房门,右拳不由自主得紧握,攥得咯咯作响,“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姓万的,本官原无心杀你,奈何你自寻死路。既是你要代表宋国出使瞿越,就休怪本官派人沿路截杀,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至时只要你死了,宋国与瞿越势必再难相容,黎桓此人文武双全,野心勃勃,未必不能替我灭了宋国。哼哼,你等着,你的狗命就要到头了!” 云子霄的话音甫一落地,门外竟又走进一人。只见此人一袭黑衣,腰间配着一把古怪的宝剑,手中还捧着一摞文书。他径直走到云子霄面前,把文书放在桌子上,轻声道:“云兄,何人如此大胆,竟把你气成这样?” “墨贤弟啊……”云子霄见来人是通判墨非攻,语气缓合了不少,“方才下人来报,官家已派遣一个姓王的穷酸出使瞿越,如此美差徒落人手,我岂能不恼?” 墨非攻笑道:“云兄,你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不论是出使辽国,还是说服北汉,抑或攻伐幽燕,哪次你不是立下奇功?现在瞿越那边事端虽大,但它终究国小兵弱,依小弟看此等微末的功劳云兄不取也罢。” 云子霄微微一笑,“墨贤弟言之有理,是愚兄建功心切了。不过愚兄在邢州待得太久了,有心外出一行,不知你这做通判的能否应允?” 墨非攻毫不迟疑的道:“云兄,你要外出尽管去,州中政务小弟自当代你分忧。只是你这一走,切莫离开太久,不然万一官家追究起来,不但云兄会有麻烦,小弟同样难以幸免。” 云子霄悠然起身,伸手拿过剑架上久不出鞘流云剑,“如此多谢!十日之内,我必回州衙,绝不致贤弟为难。若愚兄食言,你尽可上报官家,如此亦能免去你的罪责。” 墨非攻一抱拳,道:“不必,快去快回便好!” 云子霄微微颔首,缓步出了书房,心中暗道,“江湖中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莫过于离恨天,不如便请离恨天的人代为了结这个叫花子,以免脏了我的剑!” 云梦山边,左庄。 左庄的规模不算太大,因庄中百姓大多姓左,故得名左庄。此地别看占地不广,庄中住户不多,倒是五行八作俱全,特别是庄中设有离恨天下属的催命店,所以常有江湖人物走动。 正午,太阳炙烤着大地,五月的中州大地铄石流金。庄中百姓大多畏惧酷热,躲在屋中避免外出,偏偏东北的砂石路上,却有一个轻年迎着烈日缓步行来。但见此人身着银袍,腰佩宝剑,手中牵着一匹白色骏马。他面色平静如水,眼角、眉梢始终透着冷漠,任凭天气再热,他周身散出的冰冷仍让人心胆俱寒。轻年漫步在砂石路上,对两边吵闹的吆喝声和琳琅的货物,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默默的牵马前行,脚步不肯为这些毫无意义的物事稍停片刻。 许久,他终于驻足于一家铁匠铺前,一家看似极为寻常的铁匠铺前。这家铁匠铺无论是规模,布置,还是那个站在门口赤膊打铁的大汉,似乎都与庄中其他铁匠铺别无二致,为何轻年会在这家驻足?只因这家铁匠铺门前摆着一张桌案,案上插着四把刀,四把锋利至极、闪着寒芒的钢刀。 或许是这位轻年的气场太过特别,他才站在门前刹那,正在打铁的铁匠就放下了手头的伙计,快步迎了过来,“客官,您是要买刀,还是要买剑?是要买锄头,还是要买斧子?小店保证童叟无欺!” 轻年冷冷的道:“买刀。” 铁匠一笑,道:“刀有单刀、朴刀、鬼头刀、长柄短刃刀、青龙偃月刀、崩童户撒刀、三尖两刃刀、子午鸳鸯刀、金川士可刀、曲刃凸背刀、鱼鳞紫金刀、腰刀、掉刀、驴耳刀、屈刀、戟刀、眉尖刀、御林大刀、行刑刀、黑旗大刀、山头刀、牙柄腰刀、鳝鱼头刀、吉良环柄刀、狮子环长刀,您要哪种?” 轻年道:“俱是何物所制?” 铁匠道:“有金的、银的、铜的、铁的,材质不同价格各异。” 轻年微微摇头,“可有血刀?”(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广袖横扫摧命店 宝剑威震云梦山 (二) 铁匠闻言神情明显一变,恐惧与兴奋齐齐浮现在脸上,压低声应道:“离恨天上客三十六尊仙。” 轻年声音也变得更低,“催命店中商七十二两银。” 铁匠道:“东南西北您要哪方发财?” 轻年道:“炎炎西南地随处撒金银。” 铁匠道:“货到哪里算一站?” “瞿越前务必发财。”轻年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容违逆。同时,他真的从宽大的广袖内取出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两银子。 铁匠伸手接了银子,满脸堆笑,故意扯开嗓门喊给别人听,“客官,您眼光真高!既是相不中门口这四把钢刀,就店内请吧,店中的好刀保管让您满意!”轻年微微颔首,将白马栓在门外,独自持剑而入。铁匠见他进屋了,也忙收了摊,快步跟了进去。 铁匠铺内地方不小,四面墙壁上尽数挂着开了刃的好刀好剑,若是初入江湖之人随便得到一把,足够让他成名于十里八乡之间。但轻年对这些上好的兵刃全无兴趣,反而直直盯着正对面的一把钝刀,目光不肯错开一下。 铁匠见状知这轻年定是摆弄机关的行家,自然不敢班门弄斧,连忙省去了糊弄外行的各种花样,径直走到钝刀前,将刀身连同刀架一并旋转了四圈。 “吱嘎……吱嘎……”铁匠旋转完机关,面前的地板慢慢挪开一个半尺左右的缝隙,露出地下黑漆漆的密室与半截悬梯。铁匠笑着望向轻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官,宝刀在室中,一道下去吧。” 轻年点点头,却不急于下去,注视着那个铁匠,一字一顿道:“主人未下,客人先下,于理不合。” 铁匠明白轻年言下之意,是怕室内埋伏着高手,倘若自己再触动机关,关闭了惟一可供上下的通道,贸然下去的客人势必处于绝境之中万劫不复,只有自己先下去才能放心。他索性也不多说什么,顺着梯子下了密室,点亮室中一盏微弱的油灯,这才道:“客官,您现在可以下来了。” 轻年看都不看梯子一眼,径直跃下三四丈高的密室。铁匠吃了一惊,只当那轻年不被摔死,脚也势必扭伤。不料,他竟衣袂翩然,恍若仙人降尘,眨眼生息全无的落到地面。 铁匠多少会些功夫,却全然看不透面前这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武艺到底有多高,“客……客官,您当真好本事!” 轻年望向目瞪口呆的铁匠,声音冰冷中带着些许不屑,“既是催命店,必有催命鬼,以你的武功不像。” 铁匠一挑大指,道:“客官好见识,小的这就把催命鬼给您请来!”他说着在地上拾起那盏油灯,急匆匆的向密室更深处走去。随着他越走越远,轻年这才发现这件密室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而且大得多。现在两人所处的不过一条狭窄的走廊,可单是这条走廊便仿佛向黑暗无限延伸,永无尽头。 轻年不愿一人等在原地,足尖微一蓄力,已跃到铁匠身后。铁匠听见身后风声不对,猛的转头去看,正看到轻年那张飘逸、冷漠的面容,心头再次愕然。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带着轻年向深处前行,脚步毫不停留。 两人走了不知多久,终于走出狭窄、压抑的走廊,来到一处开阔的石洞之中。洞中面积不大,甫一入洞,迎面即可看到一间涂满红漆的小屋。屋子上的这种红,不是紫红,不是暗红,赫然是血红,仿佛是被人用新鲜的血液泼就般的血红。 若是常人没有准备的情况,第一眼见到这样一间恐怖的血屋,即便不魂飞魄散,也必要出声惊呼。那轻年眼中却没有一丝异样,似乎对他而言这在普通不过,毫无大惊小怪的必要。 铁匠走到血屋前,沉重的叩响房门,“催命鬼,接客了!”他才敲了没几下,血屋中便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如这世上真的有鬼,多半便是这种声音,“又来客了?进来吧。” 轻年瞥了铁匠一眼,铁匠当即识趣的走入屋中,轻年也缓步跟了进来。屋中光线极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房中一张桌子上,不断发出幽蓝鬼火的白蜡烛。 借着幽蓝色的光芒,可以隐约看到屋中十分杂乱,到处散放着雪白的便签。这些便签上写的俱是催命鬼最近接的单,单中写着的名字大多已成了横死鬼,只有极少几个仍在世上苟且偷生,不过他们剩下的时间也有限的很,只要被催命鬼盯上的人,绝难活过一月。 桌案后坐着的,是一个满脸皱纹,身材矮小的侏儒。他一双眸子紧盯着这位轻年,流转间不时泛出凶光,他手中正拿着一个大腿,啃得津津有味。谁也不知道,他吃的东西到底来自动物还是人,只知那条腿是全生的,每咬一口都会从他嘴角流下血水,在幽蓝的火光映衬下,活像一只地狱中吃人的小鬼。 “年轻人,是你要杀人吗?”老人边啃着生肉,边打量面前这位轻年,语气中多少透着些戒备,“既要杀人,就先报个万儿。” 轻年同样盯着这个老人,目光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比他更阴狠、更冷酷,不急不徐的道:“满天飞。” 老人一怔,放下那个没有完全啃净的大腿,问道:“你姓云?莫不是云逸墨之子,那个近年投靠大宋,位居邢州知州的云子霄!” 轻年嘴角勾了勾,“不愧是催命鬼,果然有见识。” 老人闻言全身一颤,向那铁匠愤怒的道:“你小子怎么什么人都接!他是当官的,这活咱们催命店要是接了,不但咱们要死于非命,闹不好离恨天都会受到牵连!你下次要是再敢接这样的客,我非宰了你不可!” 铁匠向来只管接引,不管盘查客人底细,加之云子霄言谈举止处处透着老江湖才有的风范,哪能想到他竟是朝廷的海翅子,现在再想反悔一切已然太迟了。 云子霄手按长剑,冷冷的看着催命鬼,“下次?你今日若敢不接我的单,你觉得你们还有命活到下次吗?” 催命鬼硬着头皮,问道:“那……那你要杀的是什么人?” 云子霄道:“一个叫万剑锋的要饭花子。” 催命鬼不解道:“您是堂堂的四品大员,为何杀一个要饭的?” 云子霄恨恨的道:“他抢了本官的女人不说,竟还胆敢代表大宋去瞿越和谈,抢尽了本官的风头。他若一日不死,本官一日心中难安!” 催命鬼听完他得话,抖得更厉害了,“什……什么,你要我们杀官面上的人?这个……这个恐怕不行!” 云子霄轻蔑的道:“本官听说离恨天向来只杀江湖之人,不敢惹朝廷官吏,但这个叫花子尚不是官吏,尔等为何不敢杀?难道久负盛名的离恨天,尽是一群欺软怕硬之徒,胆小如鼠之辈吗!” 催命鬼连连摇头,一口回绝道:“江湖上再强的高手我们也敢杀,可一旦和朝廷沾边,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不论你说什么,我们断然不会接这个单的!” 云子霄目光下移了几寸,从催命鬼的脸上,挪到他的项间,颇具玩味的一笑,“是吗?这单你要是接,日后你仍是别人的催命鬼,可你这单要是不接,本官不妨便做你的催命鬼。熟好熟坏,想必不用本官告诉你吧?” 铁匠知道云子霄不好惹,只得提议道:“催命鬼,依我看不如咱们就带云大人上夺魂塔,至于这单接与不接,还是让老大替咱们决定吧!”(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广袖横扫摧命店 宝剑威震云梦山 (三) 催命鬼拼命摇头,道:“不行!他是当官的,一旦知晓了夺魂塔的具体方位,日后率军来围剿离恨天,谁吃罪得起!” “好,既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只得替天行道了!”云子霄狞笑着道,随之广袖倏然挥出,如同一片悠然得白云,轻拂向催命鬼面门。 催命鬼见此袖全无力道,起初心中还在偷笑,可他猛然想起云氏有一门惊世骇俗的神功——流云袖,顿时笑不出了。然而他的反应还是有些迟了,再想起身后退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一拉那个壮硕的铁匠,试图以他的肉身之躯,抵挡这看似全无威力,实则杀机暗藏的一袖。 “咯……咯……咯……”流云袖如白云般轻抚过铁匠的项间与胸膛,本应全无声响,哪知竟传出一阵毛骨竦然的骨骼断裂声。当衣袖抚过后,铁匠的胸膛与脖子从外面看,似乎与方才没有任何区别,实则大汉的骨骼早已碎为齑粉。他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便已七窍流血,魁伟的身躯轰然倒地。 催命鬼匪夷所思的打量着云子霄,灵魂深处感到莫大的畏惧,自打娘胎以来从未有过的畏惧,“云……云大人,求你高抬贵手,放过老夫吧。” 云子霄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看似血腥、残忍,实则胆小如鼠的老侏儒,一字一顿道:“让我放过你可以,但你必须带我去离恨天!” “好,明夜我带你去!”催命鬼明知这样可能会有一万个不妥,可什么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哪怕云子霄日后真的率兵围剿离恨天,但至少不会是今天,能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多活一天,无疑已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 据传,离恨天这个杀手组织,每月不定期会在夺魂塔聚集一次。但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催命鬼外,谁也不知道夺魂塔在哪,更不知道每月聚集之日是在何时,即便云子霄再不情愿,也只得选择等待,“也罢,明夜一更我来找你,你若敢骗我,应该知道后果!” 云子霄冷冷的说完这句话,狞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个心中充满阴影的催命鬼,独自面对铁匠的尸体与桌上未及吃完的大腿,畏缩的等待着明夜到来。 次日,深夜。 月光宁静而昏暗,夜风徐徐漫过云梦鬼谷,树枝在风中“沙沙”作响,为这片本就神秘的深谷额外添加了几缕阴森与杀意。云子霄手握长剑,逼着催命鬼在月影斑驳的密林间缓缓前行,“夺命塔究竟在哪里,为何走了这么久,连塔影都未见到?莫非你敢欺骗本官!” 不必云子霄拔剑,单只他冰冷到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便足以让催命鬼从心底升起阵阵恶寒,“云……云大人,小老儿不敢骗您,再向前走不到十里,就是今夜夺命塔的现世之地。” “今夜?”云子霄似乎察觉到催命鬼的话中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冷冷的问道:“也就是说,每次夺命塔的位置不同了?” 催命鬼有心不让朝廷中人过多知道关于离恨天的秘密,但又怕云子霄会暴怒杀人,只得道:“云大人说的一点没错!夺魂塔虽每次现世必在鬼谷,但只有我们这些催命鬼和组织内部的杀手,才知道下次现世的具体地点,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云子霄质疑道:“世间宝塔千万座,本官却从未听说哪座宝塔会有现世与隐世之说,难道离恨天中的杀手还会妖法,能在闲时把偌大一座宝塔变得无影无踪不成?” 催命鬼眼珠转了几下,暗道,“天下哪有真会妖法之人,所谓的现世之说,不过是暗中由机关操控升降,故作玄虚的障眼法而已。不过嘛,对于官面上的海翅子,老朽倒不妨骗上一骗,也免得他事后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老侏儒想着,随口道:“是啊,离恨天中的诸位高人,绝不是普通的杀手那么简单,而是真如切口中所言的那样,是三十六尊活神仙。他们之所以要收钱杀人,不过是积攒功德,造福世人的手段罢了,不然岂有一月只聚集一次的道理?” 云子霄生来不信鬼神,但他昔年常听父亲云逸墨提及鬼神、巫蛊之事,心中对冥冥之物也不得不敬畏几分。他瞥了催命鬼一眼,微微颔首,道:“对方既是仙人,本官的心愿想必定能达成了。” 催命鬼笑道:“哈哈,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只是您的身份过于特殊,小老儿就怕主人万里夺魄贾归西囿于规矩,不肯接您这单生意。” “规矩?”云子霄冷然一笑,道:“本官不管他有什么规矩,这单生意他非做不可,否则明日子时之前,江湖上只怕再无离恨天这个名号。” 催命鬼满脸堆笑,道:“云大人官大手笔也大,一人一剑就敢不把离恨天放在眼里的,纵观天下唯您一人!”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间已至鬼谷深处。此地两旁俱是悬崖峭壁,正对面则是一座立陡的高岗,月光很难透过谷壁斜照下来,故此这里比之方才的密林,视线更加昏暗。 忽然,迎面的高岗上传来“吱嘎……吱嘎……吱嘎……”的莫名轻响,随之而来的还有风入深窟的呜咽声,深夜闻之仿佛酆都大门被人无意打开,数不清的恶鬼、冤魂哭号着,要从地底涌出来。 云子霄胆量极大,可听见这样诡异、恐怖的声音,仍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同时修长、白皙的手指搭上剑柄,时刻准备拔剑血战。催命鬼对此习以为常,一指声音来处,道:“云大人,夺命塔要现世了!” 催命鬼的话音才落,巍峨的宝塔果真从高岗的地面上缓缓升起,仿佛迎风便长的通天仙树,转眼耸立于岗顶。月光照应下隐约可见此塔高约十丈,共分九层,层层飞檐斗拱,处处黑砖垒成。每层飞檐下似乎都挂着一串风铃,在夜风吹动下,发出诡异的轻响。 云子霄望着不远处屹立的高塔,道:“此塔就是夺命塔?”(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广袖横扫摧命店 宝剑威震云梦山 (四) 催命鬼点头,道:“没错!” 云子霄闻言,眼角露出一丝轻蔑,“不过如此。” 催命鬼摇头,道:“常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别看这座夺命塔与寻常的宝塔无甚分别,可它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塔内聚集的是离恨天!” 云子霄轻点一下头,低声道:“希望离恨天不要徒有虚名,不然只怕还真杀不了那个日益张狂的臭叫化子!” 催命鬼好像没听见云子霄的话,只笑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大人,我们这行间流传着一句话,叫‘夺魂塔升,离恨天聚,杀人拿钱,至死不渝。’如果夺魂塔已然升起,想必离恨天的杀手也已聚齐,咱们这就上去吧。” 云子霄依言缓步而行,顺着山间唯一的小路,漫步上了高岗。催命鬼生怕云子霄一眼看不到自己,便要疑心自己图谋不轨,平白将自己一剑杀了,自然紧随其后,不敢稍慢一步。 两人行至岗顶,夺命塔的大门映入眼帘,但见塔门与其他高塔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高挂的黑漆匾额上,写着的大字不是金色的,不是白色的,赫然是血红色的,三个仿佛以鲜血写成的大字——夺魂塔! 匾额上的字迹虽非名家所题,倒也算得苍劲有力、气象万千,可在云子霄眼里着实不值一提。他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就举步想要入塔,却被身后的催命鬼一把拉住,“云大人,这里是夺魂塔,不可乱闯!” 催命鬼说着走到塔前,朝塔内深施一礼,“小老儿催命鬼阎五,现引贵客前来拜见主人,还望放行。” 云子霄没看到塔内站着护卫,却清楚的听到里面有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主人尚未到来,你先带客人进塔,见过东南西北四方杀手,若有令他满意之人尽管雇走便是。” “明白。”阎五点点头,朝云子霄招手道:“云少侠,请您随小老儿入塔吧。”方才阎五一直称云子霄为云大人,此刻突然唤作云少侠,显是有意隐瞒云子霄的官员身份。云子霄明白他的用意,毫不迟疑径直走到塔前,随着矮小、猥琐的阎五,慢慢走入塔内。 不知离恨天的众人是为了故作神秘,还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早就习惯潜伏在黑暗的笼罩之下,塔内竟连一点火光都没有,唯有凭借斜照入塔的月光,才能看清塔内简单的布置。 云子霄从未来过此地,出于自卫的本能,对塔中的一切还是多了几分留意。只见塔内每层的空间不算太大,一层除了有狭窄、细长,直通诸层的石梯外,再无旁物。以上几层的墙壁上,偶有简易绘着些许图形,或是挂着几把匕首、短剑之类的兵器,但大部分地方依然是空的。 他看着空荡荡的场地,心头感到极强的诧异,不由问道:“阎五,此塔共有九层,为何层层都是空的?难道另有玄机不成?” 阎五神秘的一笑,欲言又止道:“云少侠,每层自然有每层的用处,至于究竟如何使用,仙人们可不会随意透漏给外人的,以致小老儿都……都不知道。”云子霄对阎五的话只信一半,但他毕竟只是来雇凶的,无需将此地的秘密探查得那么清楚,索性不再多问,随着阎五径直到了第九层。 寻常的宝塔不是每层面积一致,就是越往上面积越小,可夺魂踏偏偏一反常态。在外看明明各层面积应当相差无几,可当云子霄真正上到九层时,才愕然的发现,九层的面积竟比其他八层加起来还要大。 此刻,三十四位黑衣蒙面的杀手,整齐的排成两队,默然侍立于正中一把石椅两边。他们虽高矮、胖瘦有别,男女、老少咸集,可人人俱是沉默无言,眼中无不闪烁着熠熠的凶光,宛如三十四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冰冷、死寂的气氛压得人几欲窒息。 云子霄两人的到来,丝毫没有打破压抑的气氛,每个人的动作依然没有改变分毫。直到阎五朝三十四人做了一圈罗圈揖,其中一个身材矫健,手持短剑的男子才开口道:“催命鬼,你身后这位白衣轻年,便是咱们这次请来的贵客?要杀的又是什么人?”男子声音低沉而冷漠,显是全未将人命放在眼中。 阎五忙抱拳,道:“孤狼,这位贵客姓云,要杀的是个名唤万剑锋的叫花子。据说是抢了他的女人与功劳,故此欲除之而后快!” 孤狼起初听来人姓云,心中猛然一惊,瞬间想起了传说中屹立涟霞山数百年,知尽天下秘闻的水云阁。可当他听来人不过是为了女人与功劳,意图杀人泄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蔑视,暗道,“我孤狼向来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可哪次出动所杀之人不是江湖名宿,哪次雇凶之人不是野心勃勃,抑或身负血海深仇,几时为过这些小事而动手杀过要饭的。” 阎五看出孤狼无意接受此单,目光望向其他三十三人,“诸位,你们有人愿意接下这桩生意吗?如是都不愿意,只好等主人到来,由他亲自定夺了。” 另外三十三人对这样的买卖,大多也兴致缺缺,一时谁都不愿意挺身而出,接下这桩毫不起眼的生意。过了许久,一个身形极瘦,水蛇腰的中年,终于开口道:“咳……咳……这桩生意我阴蛇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猛咳,全然是个痨病鬼。 众人见阴蛇开口,纷纷点头,没有一个同他抢的。这些人之所以点头,不是认可阴蛇的实力,相反是认为如此轻松的一单,实在没有用牛刀杀鸡的必要,只有由实力最弱的阴蛇出马,才勉强算是恰当。 云子霄打量阴蛇几眼,摇头道:“你?不行!” 阴蛇诚然实力不济,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可要杀武林名宿他没有把握,要杀一个叫花子他焉会放在心上?除非对方是足以威震武林的丐帮帮主司徒钟,或是他的儿子司徒天行,不然阴蛇绝不相信以自己的实力会败,“咳……咳咳……我哪不行了?” 云子霄冷冷的道:“你哪都不行。” 阴蛇眼中阴鸷之色越发重了,厉声道:“我行!” 云子霄不想同一个痨病鬼逞口舌之快,手按剑柄道:“如你能接我三剑,我便承认你行。任凭你开价,我绝不差你一个铜板,否则死在我剑下也只能怨你自取灭亡。” 阴蛇不以为然的瞧了云子霄一眼,心道,“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多半是个书生罢了,纵然拿着一口宝剑,又岂能是我对手?再说了,你若真有绝世武功,又何需求我离恨天出面,帮你了结一个叫花子的狗命?”他想着身子猛然向前一跃,刹那到了云子霄面前,同时从腰间解下一条软鞭,阴狠的朝云子霄面门抽了过去。 云子霄凝望着抽来的软鞭不闪不避,静待着凌厉绝伦的鞭梢抽到面门。阴蛇见状还当云子霄被吓傻了,冷笑一声,手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软鞭刹那化作一道残影抽至近前。 当软鞭离云子霄面门不足三寸时,云子霄终于拔剑了。随着流云剑出,龙吟之声大作,乍起的剑芒晃得众多杀手无不胆寒。阴蛇生平遇过的高手不少,但从未见过有人拔剑能如此迅捷,更未见过如此锋芒毕露的宝剑,不由暗自心惊,挥鞭的手轻微发抖。 阴蛇的目光又阴有冷,宛如一条致命的毒蛇,可云子霄的目光这一瞬比他冰冷十倍,百倍,千倍,万倍。流云剑只在空中璀璨的一闪,阴蛇手中软鞭就寸寸断裂,随即一道鲜红、滚烫的液体从阴蛇项间喷了出来,将地上的黑砖染的血污一片。 “咳……咳……这……这不可能!”阴蛇死死盯着云子霄,不甘的吐出最后几个字,尸体缓缓倒在地上。 方才那三十四位杀手无不小视云子霄,直到此刻才彻底认清,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轻年,竟是位剑法几乎可以独步天下的厉害角色。他们望向云子霄的目光中,完全没有愤怒与畏惧,反倒多了几分敬重,明显阴蛇的死活对他们而言根本微不足道。(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长剑血染夺魂塔 短刃力挽离恨天 (一) 孤狼算是众人中见多识广的一个,他朝云子霄抱拳道:“云少侠,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手中的宝剑便是曾杀死正邪两道无数高手的流云剑,使用的剑法则是传说中的诛天十三剑吧?” 云子霄微微颔首,“没错。” 孤狼脸上蒙着黑纱,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云子霄仍能通过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敌意与戒备,“如果我没认错,你是邢州知州云子霄吧?” 云子霄再次点头,“正是本官。” “本官”两字一出,戒备的便不只孤狼一个人了,不少杀手都齐齐掏出兵刃,虎视眈眈的盯着云子霄,随时准备和他拼个鱼死网破。阎五原本还有意隐瞒云子霄的身份,此刻见掩饰不住了,不由长叹一声,暗道,“我的云大人啊!你方才杀人不要紧,现在怎么还敢承认身份,这下不单你要倒楣,连带着我也必死无疑!” 孤狼倒持短剑,骇人的凶光不断在双眸中崩现,“云子霄,我们离恨天向来不管朝廷中事,纵然你要杀的是个叫花子也不行!我这里有一种能让人失忆的奇药,我劝你最好乖乖吃下去,然后滚出夺魂塔,不然我只能杀了你!” 云子霄从容道:“你凭什么杀我?” 孤狼道:“你是朝廷命官,我们若任由你就这样离开,一旦你向官家检举我们,或是亲自率兵前来围剿,我们没一个能逃出生天。为了我能活着,为了我以后还有钱赚,还有人杀,我是不会允许离恨天覆灭的!” 云子霄道:“本官明白。” 孤狼疑惑道:“那你还明知故问?” 云子霄冷然道:“本官是想知道,你凭什么本事能杀得了我!” 孤狼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从未有人如此蔑视过自己,额角不由青筋暴起,眼睛也变得血红。他仰天一声狼嚎,足尖轻点,手挥短剑欺身而上。 云子霄倒持长剑,冷冷的望着孤狼,“来得好!” 孤狼不论是力量、速度还是狠戾,绝非方才的阴蛇可比。他掌中短剑呼啸着划破长空,发出刺耳的嗡鸣声,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夺目的寒光,直刺云子霄咽喉。 云子霄的神色却丝毫未变,依旧从容的令人发指。孤狼生平杀过的绝顶高手,即便没有一千,也至少有八百,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淡定,淡定得仿佛视自己如草芥,“云子霄,你找死!” 孤狼再次发出长啸,同时手上得力道越发重了几分,恨不得一剑割开云子霄的喉咙。云子霄冷冷的望着他,直到短剑带起的劲风已然扑面而至,这才向旁微微一闪,毫不费力的避开袭来的短剑。 下一刻,流云剑出,寒芒再现,鲜血喷涌! 孤狼未及看清云子霄何时出的剑,咽喉已抢先一步被其洞穿,股股鲜红、滚烫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了出来,“云……云子霄……你……你是人是鬼!” 云子霄嘴角勾了勾,冷然笑道:“对手若是人,本官就是最聪明的人,对手若是鬼,本官就是最凶恶的鬼!你既要杀本官,便该想到这个下场!” 孤狼苦笑一声,尸体缓缓倒下,项间不断渗出的鲜血,顷刻将地面染得越发殷红。云子霄不屑的拔出长剑,望着在场的三十三个杀手,傲然道:“本官今日这桩生意,你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再敢呱噪一句,这两位仁兄就是尔等的榜样。” 若说阴蛇的武功稀松平常,云子霄杀他不过误打误撞,还勉强说得过去。孤狼却曾一夜杀五虎,千里斩名宿,可谓离恨天中仅次于东南西北四大绝顶杀手的厉害角色。今夜之前谁也不会料到竟会有人一剑杀得了他,此事事出突然,实让众人心惊胆颤。 阎五见状险些吓得尿了裤子,心中不住埋怨,“云大人,云大人,你可真我的大人呀!你杀的倒是痛快了,可你走之后小老儿这条命,非丧在主人手中不可,我真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塔中众人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半晌默然不语,眼中震惊、疑惑、愤怒、畏惧一一浮现。许久,一位身材匀称,手持长剑的蒙面男子,缓缓开口道:“云子霄,你坏了我们离恨天的规矩还自罢了,竟还敢连杀塔中两名杀手,想必你是活腻了!” 别看说话之人貌似寻常,但他此刻仍敢同云子霄这样的高手叫板,显然绝非岌岌无名之辈。云子霄循声望去,见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纱,不知说话之人是何来历。塔中众杀手却似乎突然来了底气,纷纷出言道:“天煞兄,快杀了这个姓云的!他今日倘若不死,我离恨天来日必将覆灭!” 云子霄只知离恨天中高手众多,却不知那几位号称东南西北四大杀手的高手,到底代号都叫什么。阎五却连忙一拉云子霄衣袖,小声道:“云大人,东南西北四大杀手,分别代号天煞、天劫、天难、天灭。说话这位便是专在东方替人消灾的绝顶杀手天煞,您最好别惹他,不然……” “天煞。”云子霄微微一笑,颇为讽刺的道:“本官所练剑法名唤诛天十三剑,他却偏叫天煞,岂非命中注定要死于我的剑下?如他侥幸不死,本官便给他金银珠宝,叫他去替本官杀人!” 天煞持剑当胸,一句还击的话都没有说,仿佛对云子霄的挖苦恍若未闻。他不愧是个经验丰富、恶贯满盈的专职杀手,深知正面对敌与暗中刺杀的区别。所以他不似阴蛇、孤狼那样,沿袭刺杀的套路,急于致对手于死地,而是不断打量着云子霄周身上下,试图寻找破绽,哪怕只是一丝破绽,他也完全有一击必杀的把握。 云子霄见他没有出手,而是紧紧盯着自己,便知此人当得起四大绝顶杀手的称号。但云子霄的武艺大多由其祖凤九天传授,以致他不仅剑法快得匪夷所思,临敌经验更是老道至极,纵然生平真正交锋的次数少得屈指可数,可应对各种强敌的方法无不烂熟于心。 天煞注视着云子霄,试图寻找他的破绽。云子霄也望着天煞,同样等待着出手的时机。他们只用目光对视着,用宛如雷霆的目光对视着,目光相接,心念相击,空气中仿佛溅起无数火花。他们的杀意冲天,激战一触即发,却偏偏都没有急着出手。 场中许多人只当双方怕了,一场恶战要胎死腹中,都暗道无趣。唯有天劫、天难、天灭三人,通过他们的目光与偶尔变化的身形,感到阵阵惊心动魄。(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长剑血染夺魂塔 短刃力挽离恨天 (二) 云子霄为报血海深仇,隐忍二字早已刻入骨髓,哪怕静候千载,他也不会在时机尚不成熟之时冒然下手。相比之下,天劫的脾气多少火爆了一点,他见云子霄全身毫无破绽可寻,只得挺剑而上,试图通过自己的快剑,逼迫云子霄露出破绽。 天下任何武功都有破绽,即使动作再快、招数再巧,只要对手够强,一样能在破绽未及完全消失之前,把握住最佳的出手时机。此刻,天劫率先出手,看似占尽先机,却也率先露出了破绽。 云子霄冷然一笑,同时刺出更冰冷、更犀利的一剑,直点天煞眉心。天煞的动作或许不是最快的,但比他更快的天下决计不多,偏偏云子霄就是其中之一。 流云剑在半空只微微一闪,璀璨的剑光过后,剑锋便已抵至天煞面前。天煞忙斜向闪开,随之上前一步,长剑直刺云子霄前胸。云子霄此时胸前空门大开,若真被天煞刺中,必然命丧当场,只得挥剑招架。 方才的阴蛇与孤狼,俱死于云子霄一剑之下,现在天煞虽未胜他,却能逼得他挥剑格挡,已算着实不易。杀手们大多冷血,但亲眼目睹如此强悍的两大高手对决,仍不免感到阵阵悸动。 天煞久闻流云剑是稀世神兵,自然不敢与之硬碰,只得在两剑即将互斫之际,猛然撤回。云子霄见他撤剑,目光中流露些许赞赏,“天煞,本官自习剑以来,你是第二个能让本官出第二剑!” “第二个?”天煞似乎有些好奇,问道:“那第一个是谁?” 云子霄恨恨的道:“第一个?便是本官要杀的万剑锋!” 天煞追问道:“那你是多少剑胜了他的?” 云子霄摇头,道:“本官胜不了他。” 天煞一惊,不敢置信的道:“什么!天下居然有那么强的叫花子,我们为何闻所未闻?不对,我似乎听说过他,更确切的说是他的一个朋友。” 云子霄道:“你说的是慕容云瑶?” 天煞点头,道:“没错,我虽没听说这个万剑锋的武艺有多了得,但那个慕容云瑶似乎身负诸多上乘绝学,不仅精通少林、正一等正派的武功,就连九幽鬼境的剑法也有所涉猎,可谓慕容燕云后第二个旷古奇才。” 云子霄默然颔首,“是的。不过慕容云瑶现在下落不明,不在万剑锋身边,所以这趟差事完全不需顾忌此人。” 天煞摇头,道:“云子霄,你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便是我们离恨天还没有接受你的委派,而且永远不会接受,所以你不要白日做梦了!” 云子霄不以为然的道:“白日做梦自不可取,但现在是深夜,本官便不算痴人说梦!还是那句话,今夜这桩生意你们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除非三十六人俱死于本官剑下,不然本官决不罢休!” 天煞不再多说一句,再次挥动长剑,悍然刺向云子霄前心。云子霄这次没有闪躲,而是大袖一挥,直抚向天煞手中长剑。天煞见多识广,自然听说过伤敌无形的流云袖,长剑猛地一转,刺向云子霄左肋。 莫说云子霄生平从未遇过能识破的高手,就连力战红砂岭、血洗昆仑的凤九天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不由微微一怔。天煞趁云子霄愣神,手中长剑气势如虹,闪电般刺向要害。 云子霄岂会任由天煞杀死自己,足尖向后稍一蓄力,人已飘逸、从容的退到一丈开外,游刃有余的避开天煞一剑。随即,他欺身而上,流云剑化作一道白光,灿烂得宛若星辰。 天煞掌中若也是一口宝剑,他自问以自己的武艺,定可从容不迫的格开此剑。奈何他的剑是口再寻常不过的铁剑,只要与流云剑碰到分毫,势必折为两段,只得使尽全身力气,狼狈至极的向旁躲闪,这才堪堪避过此招。 云子霄左手竖起两根手指,道:“很好,你避开了本官的第二剑,若你能再避一剑,本官就将身上带来的飞钱尽数交托与你。” 天煞佯装镇定,冷笑道:“云子霄,今日你的钱和你的头,一样都别想带走!如有什么遗言,最好趁早交代,否则悔之晚矣。” “第三剑未出,此时言之为时尚早!”云子霄说着第三剑陡出,这一比方才两剑越发迅捷,竟似连残影都没有,便刺到天煞咽喉。 天煞方才还能应对自如,可面对这一剑,他非但无法躲避,就连看都看不清。本能告诉他此刻必须全力闪开,不然必死无疑,但双腿却终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云子霄一剑洞穿了自己咽喉,不甘的大喊了最后一声,“我……我不服!”随即尸体轰然倒地。 场中三十二个杀手见状,无不齐声惊呼。天煞的武艺在他们眼中,真可谓独步天下,即使仍不是云子霄的对手,也最多是百招后棋错一着而惜败,绝不可能命丧于此。但天煞真的死了,死于云子霄第三剑下,纵然杀手们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与质疑,可在冰冷的死亡面前,都显得一文不值。 云子霄缓缓拔剑,手腕猛地一抖,剑上血珠刹那坠落,滴滴溅落在黑暗、阴森的砖石上,绽出朵朵血花,“天煞已死,本官这桩生意现在可以接了吗?” 天劫、天难、天灭三人彼此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拔出三柄长剑,分袭云子霄三处要害。他们的身影快如鬼魅,掌中长剑泛着森然杀气,恨不得眨眼将云子霄剁为肉泥。 杀手向来冷血,即使同伴惨死,往往也无动于衷。云子霄正是把握住了杀手们这一特点,才敢持剑连杀三人,不料此举竟引来南、西、北三大杀手的围攻,属实出乎他的意料。 但云子霄毕竟剑法卓绝,又岂会轻易丧命,当长剑带起的劲风呼啸着刺痛他肌肤的刹那,立刻回过神来,“三位,你们既然也要刺杀本官,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云子霄口中故作镇静,身影却在瞬间穿梭过间不容发的空隙,如一朵飘逸出尘的白云,轻易躲过三大杀手的合击。转而,他长剑斜斜刺去,直点天难咽喉。 天难见云子霄非但躲过三人的长剑,竟还霎时出剑,刺向自己要害。他忙侧身躲避,随之长剑刺向云子霄右肋。另外两人见状颇有默契的齐齐出剑,再次对云子霄展开围攻,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三人出手太快,根本不容云子霄躲避,他只得纵身上跃,双足顿时离地数尺,这才堪堪避过。但他绝不甘于一直被动下去,身体下落时长剑倏然刺出,剑光流转间竟连出六、七剑,剑剑璀璨夺目,杀机如潮。 天难的武艺在三人中最弱,故此这六、七剑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攻向他的。天难掌中同样没有宝刃,加之剑法不如云子霄这般迅捷、巧妙,哪敢与削金断玉的流云剑相抗,只得一退再退。(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长剑血染夺魂塔 短刃力挽离恨天 (三) 天劫与天灭见云子霄专攻天难,深知自己倘若出手保护天难,三人势必同时陷入被动,索性不去理会天难生死,两柄长剑猛攻云子霄周身破绽。 云子霄此来不过为了雇凶,哪肯与三人以命换命,若对方维护天难他自可趁此占尽先机,可眼见计策失败,又岂会再一味与天难纠缠,而是转攻为守挥剑招架两人的攻势。 天难见云子霄撤剑回护,立刻松了口气,长剑比两人越发凌厉的攻向云子霄,再次形成三剑合击的架式。 云子霄眼见三人的剑法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忽虚忽实,以一人之力想胜过三人实在难如登天。不过,三人最大的缺陷就是掌中的兵器,而这恰恰是云子霄最大的优势。 “三位,既是你们定要取本官性命,只好得罪了!”云子霄说着掌中流云剑光华大作,道道凌冽的剑气,仿佛昆仑山顶呼啸的北风,道道夺目的剑光,仿佛玉虚峰巅纷飞的暴雪。他每一剑俱非斩向三人身躯,而是他们掌中的长剑,因为他相信杀手一旦没了武器,将无异于板上的鱼肉,任由自己随意宰割。 三人见此无不极力闪躲,生怕一招不慎折断长剑,惨死于云子霄剑下。云子霄见此招果然奏效,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冷笑,流云剑随着更快了几分。 方才三人还能围攻云子霄,此刻却不敢再站在一处,努力的在向四下闪避,唯恐三把长剑被他风驰电掣的一剑同时斩断两段。但他们分开固然能避免长剑齐断,却也无法再彰显出以多欺少的优势,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子霄将他们逐个击破。 离恨天中那么多杀手没有一个不是曾叱咤江湖,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魔王,可在云子霄这样一个看似文弱的轻年面前,没一个不从灵魂深处感到畏惧,畏惧得连呼吸都快停了。 他们伫立在那么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云子霄如何从被动转为主动,如何从屡遭凶险转为个个击破,没有一人出面相助本该稳占上风的天劫三人。诚然,他们有借云子霄之手杀死三人,以便日后在离恨天中提高地位的私心,但更多的还是出自对云子霄的恐惧,谁也不愿白白为了几个所谓的同伴,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 云子霄朝众人瞥了一眼,目光尽是轻蔑。他虽也是个为了保全自己,以达目的,可以放弃一切的人,但仍不齿于这些人的行径。 三人越战越是狼狈,云子霄却越来越得心应手,招招欲置他们于死地。偏偏三人掌中兵刃不济,只要挥动得幅度稍大,就有磕上流云剑的风险。 凡事往往越怕发生,反倒越会发生。天难眼见云子霄一剑斩来,他本想再后退半步,可后背却重重撞在石壁上,不容他再退分毫。天难方才一味求退,此刻再想闪躲已然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出剑抵挡,试图以雄厚的内力硬接云子霄一剑。 但流云剑就是流云剑,斩金断玉、削铁如泥的流云剑,怎会是寻常刀剑所能抗衡的?两剑相交,连金铁交鸣声都未发出,天难掌中长剑便断为两截,剑锋坠地发出一声轻响。 云子霄望向天难的目光,冷酷中透着一缕疯狂,随即流云剑再次挥出,就要斩下天难的首级。天劫与天灭有意出手救援,奈何两人分在塔中两旁,距离天难太远,根本来不及维护。众杀手认定天难必死,心中齐齐哀叹,却依旧没有一个敢上前。 忽然,一楼楼梯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原本极轻,可如此险境下蓦然出现,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云子霄刺出的宝剑在空中一滞,没有径直杀死天难,而是迅速转身,剑锋直指声音来处。 眨眼间,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楼梯口,出现极为突兀。昏暗的月光下,走来一位身着黑色劲装,面罩黑纱的少女。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束起,紧身的夜行衣完美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腰间别着的那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无疑给她的美貌、神秘,又平添了一抹致命的诱惑。 她的脚步看似不快,实则刹那就来到天煞的尸体边,即使武艺超绝的云子霄也未完全看清她那宛如鬼魅的身法。她缓缓蹲下身子,将天煞的尸体抱入怀中,纤细、苍白的手指轻抚在天煞宽广的胸膛上,目光冷得好像千年不化的玄冰。 云子霄足智多谋,极善洞察人心,此刻却彻底糊涂了。若说少女与天煞不是爱侣,为何她偏偏去抱天煞的尸体,若说两人是爱侣,为何这少女的目光中不是伤痛、不是愤恨,不是悲戚,反而是浓到化不开的冷漠呢?他实在看不懂这位少女的举动,持剑的手丝毫不敢放下,随时戒备着少女会突然发难。 许久之后,少女竟突然把天煞的尸体摔在地上,并在瞬息之间拔出匕首,熟稔至极的割下了天煞的头颅。她的动作不但反常到叫云子霄瞠目结舌,更干净利落的令人发指。 “是谁杀的天煞,站出来!”少女慢慢起身,睥睨凛然的双眸中血红一片,声音不仅冰冷得让人感觉如坠冰窟,更隐隐透着似笑非笑的讥讽,仿佛连天煞都能杀死的高手在她眼中也不过蝼蚁。 离恨天上客,三十六尊仙,这句切口许多江湖中人都听过,但他们谁也不清楚三十六到底是实数还是虚指,若是实数这三十六尊仙分别是何方高人,若是虚指又为何偏选三十六这个数字。离恨天中的杀手们,自然比旁人对这三十六尊仙要了解,更确切的说他们真正了解的是贾归西以下那三十五人,唯有一位极少露面、深不可测的少女,是他们始终无法彻底了解的谜。 云子霄以剑点指这位少女,质问道:“你是何人?” 少女似乎全然没看到云子霄掌中的利剑,居然冷笑着走了过来,神色间冷漠得令人不寒而栗,“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来离恨天闹事,是认为自己这颗人头太英俊了,想让我割下来做个纪念吗?”(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长剑血染夺魂塔 短刃力挽离恨天 (四) 云子霄的武艺未必不如这位少女,但在少女冷漠如冰、犀利似刀的目光逼视下,项间仍隐隐感到寒意,“你连姓名都不肯通报,本官又岂会知道天下还有你这个人?” 少女微微点头,声音依然没有一丝波澜,“我就是天下第一杀手,幽影断魂。在我眼中只要酬劳够高,天下没有不可杀之人,亦没有能逃出升天之徒。不过,你既然杀死了天煞,杀你这份酬劳不取也罢,你可以安心受死了!” 云子霄努力回忆了一下,转而惊诧道:“你……你是幽影断魂!那个百年来惟一杀人无数,却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即便一段江湖异闻都没留下的幽影断魂!” 幽影断魂道:“没错,我杀人动作太快,根本没人见过我的身影,自然没有线索与传说。若非为了多索取些酬劳,多杀几个旁人不敢杀的废物,就连故意放出这样的传说都大可不必。” 云子霄凝望着幽影断魂,一字一顿道:“你既来了,本官清楚自己该雇谁去替我除掉万剑锋了,至于酬劳你尽可随意开价,本官绝不会让你失望。” 幽影断魂不以为然的道:“我缺钱不假,爱杀人也不假,可我不是什么人的钱都要,比如你这样的狗官,即使搬一座金山给我,我也不会看上一眼。” 云子霄问道:“本官若执意雇你,你待如何?” 幽影断魂道:“想强迫我做事?你的胆子很大!” 云子霄道:“本官胆子向来很大,不然今日也不会来到此地。” 幽影断魂用余光冷漠的从天煞、孤狼、阴蛇三人的尸体上一一扫过,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姓云的,你敢连杀离恨天三人,胆子的确够大,只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云子霄疑惑道:“何事?” 幽影断魂胸有成竹的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云子霄不解道:“你爱钱,爱杀人,本官正好可以满足你的需求,你为何反要杀我?因为我是朝廷中人,还是因为我杀了他们?” 幽影断魂摇头,道:“都不是。” 云子霄越发诧异,“那为什么?” 幽影断魂道:“你来此应该很久了,想必要杀什么人,诸位也都知道了。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再去杀死那个连你都杀不了的人,定可叫世人再高看我一眼,想必下次有人雇我出手时,酬劳一定会比现在更高。” 云子霄看向幽影断魂的目光中,满是困惑与无奈,如同看着一个疯子。他以前不是没见过贪财之人,也见过许多逻辑荒唐、可笑的家伙,但贪财到如此地步,还能把一套完全不通的逻辑说得振振有词的,实在是生平仅见。 幽影断魂却不管自己的逻辑是否荒唐,身子瞬间成了一道残影,未及云子霄看清,锋利的匕首早就刺向他的咽喉。云子霄心中猛地一颤,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近乎凭借本能胡乱递出一剑,勉力去格挡面前根本看不清的锋刃。 “当!当!当!”流云剑与匕首相碰,发出阵阵巨响,半空崩现无数火花,薛楚寒的匕首竟丝毫未损。云子霄不相信有人竟能仅凭力量与速度,将寻常的匕首使用得比宝剑更锐利,可事实摆在他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幽影断魂双指微一用力,小巧的匕首似乎突然有了生命,在她掌中灵活得转了四五圈。当锋利的锋刃再次对准云子霄之时,她便要再度出手之时。 云子霄生平还未与女人动过手,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如此冷艳、如此致命的少女,一时多少有点不知所措,“薛姑娘,难道你非杀本官不可?不如咱们平心静气,好好商谈一下这笔生意。” 幽影断魂一手转着匕首,一手比了个一的手势,“你如果定要谈价钱,除非这个数,否则休想。” 云子霄揣度道:“你只要十两?” 幽影断魂摇头,“太少了。” 云子霄道:“一百两?” 幽影断魂仍摇头,“还是太少。” 云子霄眼中微显怒意,“难道是一千两?” 幽影断魂凝视着云子霄,冷冷的道:“一万两!怎么样,你肯吗?” 云子霄紧握长剑,目光比长剑更犀利,恨不得把这个贪财贪到荒唐无耻的杀手活刮了。可惜,以他的剑法勉强不败尚且困难,又如何真能凌迟了她? 众多杀手此刻一反常态,纷纷起哄道:“没错,你要真肯给一万两,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们才不在乎呢!” “一万两……”云子霄深邃的眼眸转动几下,一咬牙道:“好,本官答应你们!只是本官身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可否容本官一月,待你完成任务后,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幽影断魂刚想摇头,石椅背后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异色光芒,将本就阴森的夺魂塔映衬得诡异异常。随之,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突然出现在石椅上,抚掌大笑道:“哈哈哈,云大人好大的手笔!” 云子霄扭头看向此人,只见他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饱经风霜的脸上堆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目光阴狠中泛出些许王者之气,显是掌控大权多年才会有的。 “你是何人?”云子霄望着老者,警惕的问道。 老者笑道:“老夫万里夺魄贾归西。” 云子霄点点头,“原来是离恨天主人,失敬。” 贾归西一摆手,道:“云大人,诚如方才各位所言,我们离恨天做事向来不与朝廷沾边。不论是朝廷中人前来雇凶,还是江湖中人雇凶要杀朝廷官员,我们一律拒绝。怎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云大人真能先给我们五千两,纵然要我们赔上整个离恨天,我们也定会为云大人实现心愿。” “好,不过尔等若敢有半分欺瞒,本官必诛离恨天,杀个片甲不留!”云子霄从袖中摸出一张五千两的飞钱,直直掷向端坐的贾归西。飞钱是用寻常纸张所制极轻极薄,本应在脱手的瞬间悄然落地,却偏偏平稳的飞到贾归西面前。 贾归西看了飞钱一眼,双指轻轻一捻,转而射向薛楚寒。及到近前,幽影断魂毫不犹豫的一把接过,径直塞入袖中,“云大人,你要杀的是谁,我即刻动身。” 云子霄道:“本官要杀的是一个叫万剑锋的叫花子,现同王世则、高处俊前往瞿越议和。本官不希望他活着抵达瞿越,至于具体在何处下手,你看着办吧。” “他身上可有信物证明身份?” “丐帮至宝——帅棍!” 幽影断魂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一月之内我必杀万剑锋,带着帅棍回来向你交差。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食言,否则我定用你的人头,去抵那五千两纹银。” 她说着刚想离开夺魂塔,云子霄却叫住了她,“且慢!本官认为有一件事,还是事先说明的好。” 幽影断魂转身,道:“云大人,你是想问如果我刺杀失败,离恨天应当怎么赔偿你?” 云子霄道:“凡事有成功就有失败,谁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幽影断魂生平还从未被人质疑过,目光冷漠下泛起一丝愤怒,仿佛厚厚的冰层下燃起了两团熊熊烈火。贾归西则笑了笑,大包大揽的道:“云大人尽管放心,由她出手只有成功,没有失败。若真的失败了,大不了赔你纹银一万两就是。” 云子霄道;“如此本官放心了。” 幽影断魂随意转动着掌中匕首,笃定的道:“是成是败,来月便见分晓,至时必叫云大人痛痛快快的交出那五千两。”(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借亡灵计劝贵胄 释流犯险斗断魂 (一) 翌日,洛阳。 洛阳自东周伊始即为国都,绵延千载、更迭百代,直至大宋仍为西京。午后的阳光斜照瀛瀛洛水,将不远处的洛阳城,衬托得格外恢弘庄严,丝毫不逊东京。 通往西京的官道上,迎着太阳走来许多禁军,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铿锵的脚步、明亮的盔甲、泛光的长枪,无不彰显着大宋气魄。跨骑白马走在禁军最前面的,赫然是高怀德之子,身居高位数十载的高处俊。他一如年少时那样身披白袍,手中持枪,虽已年近四旬,微蓄髭须,却无半分邋遢与臃肿,仍如当年那般傲骨英风。惟一不同的是,顾盼间少了几分昔年的盛气凌人,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在禁军拱卫下,右边的是位身骑矮马,邋里邋遢的叫花子,正是万剑锋。左边则是位文质彬彬,面有菜色年轻人,则是王世则。两人虽容貌各异,散发的气场也全然不同,但若是同他们身后的第三个人一比,实在没什么出奇的。只因这位仁兄穿着一件囚衣,没有步行,没有骑马,更没有坐轿,而是蜷缩在一辆精铁打造的囚车当中,雪白的囚衣上隐隐透出血迹。 大队刚行过洛水,万剑锋便高声对高处俊嚷道:“高将军,你确定八王在洛阳?不会让咱们这么多人白跑一趟吧?” 高处俊闻言扭过头来,声音十分洪亮,“万少侠,你已经问一路了,本将还是那句话。金锏失窃后,家父曾劝八王到则平大人府中避祸,故此他多半会依言前赴洛阳,但他若执意不听去了别处,本将也无他法。” 万剑锋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可惜师父留在东京没跟过来,不然真该让他算算八王到底在不在洛阳,要是不在咱们也好及时改道。” 王世则一笑,拉了拉万剑锋的衣袖,道:“万少侠,莫说老祖学究天人,必能断定八王所在,即便是小生也可料定此事。” 万剑锋有些懵,不敢置信的望着王世则,道:“王兄,你开玩笑呢?我师父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在江湖上可大名鼎鼎,或许真能未卜先知。可王兄并非三清弟子,而是孔老二的门人,何时竟也精通上卜卦一道了?” 王世则朝不远处指了指,“万少侠,小生虽不会卜卦,但似乎眼力嘛,还是比万少侠好上一些的。不信你看那边,骑白马的不就是传说中一掷千金的八王千岁吗?” 万剑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见两位年轻人一前一后策马而归,身边还围了不少穷苦百姓。前面一骑马上的黄衣轻年,边策马边从怀中掏出几块金锞子,朝附近的人群中扔了过去。百姓们见状纷纷弯腰去捡,生怕错过发财的良机,活像一群啄食的小鸡。 很快,几个手脚麻利的百姓,就把那几块金锞子抢到手了。其他百姓见自己没抢到,无不大声央求着那位年轻人再施舍一点。年轻人大方的点点头,可伸大方地点点头天,却什么也没摸出来,显是去时匆忙身上没带太多值钱的东西,一时好生为难。牵马的老马夫,牵马相从人群中挤出去,奈何人太多挤不动。旁边一骑马上的白衣轻年此时开口了,好像在劝说各位百姓离去,但距离太远,加之他声音不高,未及万剑锋听到,便尽数被百姓们央告的声浪盖了过去。 万剑锋见状一笑,道:“本少侠常听那个小魔女提起八王挥金如土,现在一看的确不假!说来也怪,本少侠当年要饭的时候,怎么就没碰到过这样的好心人呢,不然也不至于整天上顿不接下顿的,把本少侠饿得比猴还瘦。” 高处俊似乎也认出这位黄衣轻年正是赵德芳,伸手从亲兵怀中拿过金锏,策马赶到两人近前。百姓们方才光顾着要钱,这时才发现不远处竟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么多盔明甲亮的大宋禁军,吓得连忙做了鸟兽散。 赵德芳凝望着前来解围的高处俊,与他怀中金光闪闪的凹面金锏,激动得险些落泪,“表……表兄,你怎么来了?你怀中的金锏又是从哪里找回来的?莫不是表兄学了仙术,凭空变出来的吗!” 高处俊一拱手,道:“王爷,金锏是楚王殿下帮您寻回的,盗宝之贼也已被获遭擒,王爷可以安心回京了。” 赵德芳双手颤抖的接过金锏,久久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他才感激道:“多谢堂弟与表兄费心,若没有你们,小王真不知该如何自处!小王在此谢过了!” 他说着翻身就要下马,高处俊忙一把拦住,“王爷不可如此,末将在此事中没帮上什么忙,您若真要谢还是待回到东京,亲自去谢楚王殿下吧。” 赵德芳微微颔首,一指身边的白衣轻年道:“表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待赵德芳说完,万剑锋已策马来到白衣轻年马前,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多少有些不善,“云兄,本少侠这么多年没见你,听说你长出息了。不但身居高位,屡建奇功,而且连慕容云瑶那样的小魔女,你都敢推落悬崖,本事不小啊!日后有机会,本少侠还真得多向你讨教讨教!” 白衣轻年闻言一怔,似乎完全不懂万剑锋在说什么。赵德芳起初也愣住了,直到听他提及慕容云瑶,这才问道:“这位乞丐……不,这位少侠,请问你和慕容姑娘是什么关系?又是何时识得我表兄的?” 万剑锋坏笑一声,痞痞的道:“哈哈,不瞒你说,那个小魔女是本少侠内定的夫人。而姓云的小白面嘛,本少侠也是好几年前在昆仑山就认识了,可惜这家伙似乎想装傻充愣,不认本少侠呀!” 赵德芳回忆许久,才想起去年秋天曹彬过寿诞时,杨业好像和自己提起过一位叫万剑锋的少年英雄,于是忙道:“这位少侠,你就是万剑锋吧?本王以前听人说起过你。” 万剑锋自豪的一拍胸脯,道:“没错,本少侠正是万剑锋,不知和你说起本少侠那人是怎么评价我的?定没少说本少侠的好话吧!” 赵德芳点点头,“是啊,他赞万少侠不仅文武双全,而且诙谐幽默,是一位响当当的义士呢!” 万剑锋笑道:“哈哈,这话谁说的,本少侠爱听!日后有机会,本少侠非和他痛饮上三天三夜,不然平白少了这么一个知音,实在太可惜了!” 赵德芳道:“此人是金刀无敌老令公杨业,他现任代州刺史,在雁门一带协助潘美抵御辽国呢。他要真和少侠痛饮上三天三夜,恐怕不但身子吃不消,我大宋的边关更要吃不消咯!” 万剑锋一笑,道:“算了,算了,若为了本少侠一时痛快,引得契丹入侵中原,这罪名本少侠可担不起。对了,云兄这次到洛阳有何贵干,不会单单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白衣轻年望向万剑锋,目光有些尴尬,“万少侠,您认错人了。在下并非邢州知州云子霄,而是潭州知州赵承宗,在下因家父之故久在潭州为官不得暂离,直到近日家父为在下订了亲事,才得以离开治所回家探望。” 赵德芳见万剑锋听得似懂非懂,帮忙补充道:“万少侠,这位赵兄不是旁人,正是昔日开国功臣赵则平的长公子。他的相貌的确与我那表兄十分相似,若非本王接触日久,怕是一时也难以分清呢!” 万剑锋一抱拳,道:“哈哈,原来如此,本少侠还当云兄憋了坏屁诚心不认我,闹了半天是本少侠搞错了!也罢,本少侠这次到洛阳不是来玩的,该说说正事了。” 赵德芳疑惑道:“不知是何要事?”(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借亡灵计劝贵胄 释流犯险斗断魂 (二) 万剑锋一指囚车里的应如风,道:“王爷,看到这家伙没,就是他盗走了你的宝贝疙瘩。原本官家和楚王有意把他千刀万剐给你出气的,不过本少侠怕你不乐意,磨破了嘴皮子才求得情份,把这个胆大的蟊贼交给王爷您处置。怎么样,本少侠够意思吧?” 赵德芳恨恨的瞪着应如风,银牙咬得咯咯作响,若非有大队禁军押送,真恨不得飞驰过去一锏结果了他的狗命。万剑锋见他这幅模样,不紧不慢的道:“王爷,打死这么个蟊贼是小,你舅父不答应是大。” “舅父?”赵德芳一怔,道:“本王的舅父一位战死在葫芦口,一位坠崖于涟霞山,距今俱已二十多年,和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万剑锋笑道:“哈哈,不瞒你说,这家伙是你舅父幽凡一生前唯一的徒弟。世人常说“关门的弟子,老来的孙儿”,可都是老人的心头肉。你要是一时冲动,啪嚓一下打碎了他的脑崩壳,你舅父的鬼魂肯定会来找你算账。你想象一下,要是哪日你睡着了,你舅父的鬼魂敲你家窗户,让你给他徒弟偿命。或是哪日你在河边溜达,你舅父的鬼魂从水里爬出来,让你去那边陪他。这场面本少侠真是想想就刺激,如果你胆大命硬不信邪,大可去试试,本少侠绝不拦着!” 赵德芳半信半疑的道:“万少侠,我从未听说舅父在日收过弟子,你不会是诚心诳我吧?” 万剑锋道:“你不信?那你去当面问他好了。” 赵德芳微微颔首,催马来到囚车近前,对应如风道:“小贼,你实话实说,你师父到底是谁?” 应如风瞥了赵德芳一眼,没好气的道:“哼,我师父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放眼当今天下,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我懒得和你废话!” 赵德芳一皱眉,道:“小贼,你师父真是幽凡一吗?” 应如风道:“是又怎么样?要杀开刀,吃肉张口,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赵德芳道:“既然你承认了,可否回答本王几个问题,如果你一一答对,本王便饶过你。若你答错一个字,呵呵,对不起,本王这定让你死在金锏之下!” 应如风一扭头,不愿多看赵德芳一眼,嘴上不耐烦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赵德芳紧握金锏,强压怒火,“首先,幽凡一是何方人士?” 应如风不假思索道:“庐州。” 赵德芳又道:“那他长什么样?” 应如风道:“他面容英俊,气质不俗,常穿一身华贵的黑衣,却偏偏不修边幅,极是洒脱。” 赵德芳道:“那他所用的武器为何?又精通何种武功?” 应如风道:“他所用的武器是把普通的铁剑,不过他精通各大名门正派的绝艺,武艺虽谈不上独步江湖,却也足以威震江南。” 赵德芳摇头,道:“他用的武器明明是虞渊庄历代宗主所配之剑——清影,他最精通的武功则是虞渊庄的独门绝技幽玄剑法。你却把他的武器说成普通的铁剑,看来你有意隐瞒师承,混淆视听!” 应如风不忿道:“我师父用清影剑这事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那事他早已不再传授我武艺了。你既想确定我是不是他徒弟,便应以当时的情形为准,岂可胡乱冤枉好人?” 赵德芳思忖道:“嗯,你说的也是。那本王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的今日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应如风越发不耐烦了,“快问,快问,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实在烦人!” 赵德芳道:“你可知幽凡一的妹妹幽若雨嫁与何人,又是否孕有子嗣?” 应如风叹息道:“哎,听说师叔失陷宋国,后嫁给了宋太祖赵匡胤,育有一子取名德芳。” 赵德芳愠道:“你既知道本王是你的师弟,何故盗我金锏!” 应如风一怔,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师叔之儿,赵德芳?” 赵德芳讶异的望了应如风半天,气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万剑锋遥遥闻听此言,更是乐得差点一个跟斗从马上摔下来,“哈哈,莫说大宋境内,纵然远在大辽、大理、吐蕃诸国,不知赵德芳便是八王千岁的只怕也凤毛麟角。没想到你堂堂的江湖神偷,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太过耳目闭塞,不关世事了吧。” 应如风不以为然的道:“我生平只管偷富济贫,只要知晓天下哪里有钱可偷,世间哪有贫民需救,管他主人姓字名谁!” 赵德芳抚掌道:“说得好,果有尊师风范!本王能认识像你这样有胆有识,心怀侠义的英雄,即便真把金锏丢了也值得!”他说罢,朝高处俊道:“表兄,麻烦你把囚车打开,放了这位兄弟。如果官家追问起来,只管告诉他,这位应兄弟是本王的师兄。” 高处俊持枪踌躇,道:“千岁,官家只是赋予了千岁处决职权,却未赋予您纵犯之权,您若真把人放了我这里实在不好交代。” 赵德芳一擎金锏,正想强行下令放人,万剑锋却凑到赵德芳耳边,道:“王爷,你和高将军是姑表亲,辈辈亲,打折骨头连着筋,没必要为了一个应如风闹得不可开交。如果你真想放了应如风,这事简单得很,交给本少侠去办保管做得滴水不漏,让咱们几方都下得来台。” “此话当真?”赵德芳望着万剑锋,半信半疑的道。 万剑锋一拍胸脯,大包大揽的道:“当真,当真,本少侠要是做不到,到时候你只管砍了本少侠的脑袋做夜壶,本少侠绝不把尿哧你一脸。” 赵德芳一笑,道:“本王金夜壶,银夜壶,珍珠玛瑙翡翠夜壶,哪个没用过,唯独没用过人头当夜壶。本王暂且信你一次,要是你敢食言而肥,本王不介意拿你的脑袋尝尝鲜。” 高处俊见两人嘀咕半天,硬是一句没听清,心中不禁有些纳闷。他正欲出言询问,赵德芳已对他道:“表兄,本王想了想,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按官家的意思去办吧。只是沿途之上,还望表兄对本王的师兄多多观照,切莫胡乱施刑,否则本王可不答应!” “千岁尽管放心,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启程了。”高处俊手挥长枪代替军令,大队继续缓缓进发。赵德芳凝望着应如风慢慢远去的身影,一边挥手送别,一边若有所思,此刻他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只怕永远不会有人知晓……(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借亡灵计劝贵胄 释流犯险斗断魂 (三) 自离洛阳,队伍不断南行,二十几日后方至柳城。 柳城建城甚早,更因盛产嘉木,善制好棺闻名于世。不过,队伍到柳城时天色已晚,加之队伍人多,又押有囚犯,故此高处俊下令在城外柳江安营,避免入城节外生枝。柳江因柳城得名,此江虽远不及黄河那般九曲回肠,却也波涛汹涌、一望无垠。白色的帐篷、红色的篝火,星罗棋布于江边,为本已奔沸的柳江,平添了几许雄壮与肃杀。 万剑锋捧着两坛从伙头兵那里要来的好酒,笑嘻嘻的走向帅帐,边走眼珠边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似乎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他将到帅帐之际,迎面正碰上王世则,他忙一把拉住王世则道:“喂,我说王兄,你这是要去哪啊?不会也是去找高将军的吧?” 王世则道:“是啊,此地距离瞿越已然不远,可见到黎桓后该如何详谈,我却尚未拿定主意,想与高将军商议一二。” 万剑锋道:“本少侠正好也有事找他,不如咱们三个边喝边谈,好帮王兄你出些点子。” 王世则道:“如此最好,有劳万少侠了。” 万剑锋一笑,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呀!再说了,议和这事是本少侠提出来的,岂有自己挖完坑,让朋友往里跳的道理?”两人说罢相视大笑,随后并肩走向帅帐。 一入帐中,两人便见高处俊坐在一条方案后擦拭银枪,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王世则不明高处俊何以这般戒备,万剑锋心底了然,却故意打趣道:“高将军,还没到瞿越,你就提前把枪擦好了,看这架式是准备和瞿越人大干一场啊!久闻高家代代出虎将,你要是一枪把黎桓那厮挑了,本少侠和王兄都可以高枕无忧喽!” 高处俊缓缓抬头道:“万少侠玩笑了。本将若真杀了黎桓,只怕你和王正言在官家那边就无法交差了。” 王世则问道:“高将军,那你何故深夜擦枪呢?” 高处俊反问道:“此地距离瞿越不远,一旦黎桓得知我们在此地歇息,派一队精兵前来劫营如何是好?” 王世则了然的点点头,“嗯,在下明白了。高将军此举,实乃未雨绸缪,在下佩服。” 高处俊淡淡一笑,把枪立在床边,“对了,二位深夜到本将帐中,有何贵干?” 万剑锋把两坛美酒往案上一摆,道:“本少侠本想找高将军喝点酒,不料路上遇到了王兄,他说要找你商议和谈之事,本少侠正好跟来一道听听。” 高处俊道:“原来如此,和谈之事关乎大宋与瞿越两国气运,的确重要得很。本将若不与两位谈清,也着实难以安心。” 王世则坐在高处俊对面,道:“高将军,候大人刚死不久,三路大军也几近全军覆没,瞿越正是势头最盛之时。若非万少侠说服大理,让大理在西南牵制住了瞿越部分兵力,只怕我大宋南方已成炼狱。依在下看,想要说服黎桓,只有故作声势一途可行,不知高将军以为如何?” 高处俊道:“大宋的疆域与兵力远强瞿越,如不是官家没有下定决心消灭瞿越,也不至落到如今的地步。可黎桓何等聪明,岂会听风便是雨,更何况我们眼下连风都没有。” 王世则道:“官家没有派遣实力最强、威名最甚的大将攻打瞿越,或许并非坏事,正因如此瞿越才会对我大宋有所顾忌。我们只有在这上面下足文章,才可起到威慑瞿越,扬威外邦之效。” 高处俊问道:“王正言,不知你有何计策?我们又该如何在这上面做文章?” 王世则犹豫着连提了几个建议,高处俊一一指出不足,两人一时间全没了主意。万剑锋则趁机提议,道:“喂,我说两位,你们的想法是不错,可实现起来实在太难。依本少侠看,眼下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释放应如风,只要此人肯为咱们卖命,事情不就好办多了?” 高处俊蹙眉,道:“应如风何德何能,能遏制瞿越,说服黎桓?” 万剑锋一笑,道;“应如风是百年难得的神偷,想必不只会偷东西,还会偷人吧?如果他把曾经的瞿越小皇上丁璇偷走,咱们再以丁璇为人质,要挟黎桓不就成了?” 高处俊道:“丁璇现在连黎桓手中的傀儡都称不上了,黎桓会顾忌他的死活?” 万剑锋道:“他是靠篡位当上皇帝的,如果皇位想坐稳当了,就必须得三样东西。第一是民心,第二是军心,第三是丁朝贵族的心。他如果肯答应咱们,一切都迎刃而解,如果这家伙不听话,咱们尽管杀了丁璇便是。你们想想,倘若他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丁璇死了,瞿越的百姓和军队还能支持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皇上吗?前朝贵族更会视黎桓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需要咱们动手,他们自己就好自动到窝里反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主意吗?” 王世则微微摇头,道:“万少侠,此举未免太过卑鄙,有辱我大宋国威,实不宜行。” 高处俊更是直话直说,“姓万的,愧你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别说官家不会答应,纵然官家一时糊涂,本将也决不答应!” 万剑锋咧嘴苦笑,“好吧,好吧,你们都是正人君子,这事本少侠不管了还不行吗?有这功夫,本少侠还不如回去喝点酒,睡会觉呢,回见吧两位!”他说着悻悻的起身出帐,大步流星的往外就走,直到万剑锋出了营帐,高、王两人仍未出言挽留。 谁知,前脚万剑锋出帐门的时候,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后脚他就朝伙头兵又要了几坛酒,乐匆匆的直奔后帐,好像那里正有一百两黄金在等着他似的。很快他便到了后帐,一眼就瞧见帐篷外那辆囚车,与囚车旁十来个看守的禁军,“几位老兄,这边还太平啊?这猴崽子没闹腾你们吧。” 禁军见来人是万剑锋,纷纷出言道:“万少侠,您怎么来了?可是高将军有何命令吗?” 万剑锋眼珠一转,道:“哈哈,高将军说了,兄弟们近来太过辛苦,特意让本少侠带了几坛酒来犒劳犒劳。你们都别傻愣着了,快过来一起喝点儿,不然高将军那边问起来,本少侠可不好交差!” “这……恐怕不妥吧?”禁军中为首一人犹疑道。 万剑锋一笑,道:“不妥?哪里不妥了?别说这猴崽子身负重伤,没本事挣脱囚车逃出来,即使他真逃出来了,有本少侠在还不是手到擒来,你们怕什么?难道说,你们看本少侠破衣烂衫,觉得本少侠不配和你们共饮吗?”众禁军闻言,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定主意。 应如风在囚车中,把万剑锋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连忙收了原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架势,极为配合的蜷缩在车厢中轻声呻吟,不知道的还真当他受伤过重奄奄一息了。禁军首领瞥闻声瞥了他一眼,见他忽然变为这般模样只当他伤势复发,犹豫道:“既是高将军下令了,这酒咱们不喝便是抗令,不如咱们就少喝一点,也好让万少侠交差。” 这些禁军当中不乏嗜酒如命之徒,听首领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半分客气,连忙围坐在地向万剑锋要酒。万剑锋把手中捧着的几个酒坛逐一递给他们,随即也大笑着坐在他们身边,提起一坛美酒道:“诸位,咱们没多久就要到瞿越了,不知你们有什么想法呀?” 禁军首领一怔,呷了一口酒道:“万少侠,您这话什么意思?”(本章完) 第三百章 借亡灵计劝贵胄 释流犯险斗断魂 (四) 万剑锋有一搭,无一搭的道:“本少侠的意思是,万一黎桓那厮不识时务非和咱们过不去,你们是打算力战到底呢,还是打算屈膝投降?没事,这里没别人,你们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本少侠绝不向高将军告密。” 禁军首领慨然道:“万少侠,您是江湖中人,尚且放着快意恩仇的惬意日子不过,为了国家大事四处奔走,我们身为禁军岂有苟且偷生之理!”其他禁军也接连表态,无一不愿为国而死,血洒他乡。 万剑锋望着这些忠心的将士,不禁鼓掌道:“好,说的好!本少侠先干为敬!”他说着捧起满满一坛美酒,任由浓郁的酒水如奔腾的飞瀑,径直坠入口中,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众军见状无不大感折服,不少人拿出舍命陪君子的劲头,效仿万剑锋举坛豪饮。可惜,这些人几乎都是心有余力不足的主儿,没喝完半坛就接二连三有人醉倒在地,鼾声如雷。禁军首领酒量比那些士兵稍微好些,可勉强饮了将近一坛后,同样烂醉如泥。 应如风见这些看守的禁军有的大睡不醒,有的醉眼迷离,有的满嘴胡说八道,不屑道:“一个个看起来人五人六的,动不动就对我吆三喝四,现在才喝了二两尿汤,就醉得一塌糊涂,实在废物得紧!” 万剑锋从怀里取出一根铁丝,笑着走到囚车前,边撬锁边道:“喂,我说姓应的,本少侠这可是冒这杀头的风险救你出来,你打算怎么报答本少侠啊?” 应如风毫不犹豫的道:“万少侠,不论是冲老祖那里,还是冲我师父那里,咱们都是自家人。我这里有三块铁令,没有被开封府一道搜了去,不如就送给万少侠当给凭证。日后,你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应飞的地方,只管让人持铁令来找我,我一定竭尽所能为你办事。” 说话间,万剑锋已帮应飞打开了囚车上的铁锁和他项间重枷,应飞活动活动胳膊,然后真从怀里摸出了三块较小的铁制令牌。万剑锋接过铁令,在手里掂了掂,打趣道:“应兄,你不是神偷嘛,几时转行做捕快了?不然怎么还随身带令牌?本少侠长这么大,光见过猫吃老鼠,还真没见过老鼠变猫呢!” 应如风指着万剑锋,笑道:“哈哈,万少侠,你一天到头净爱瞎说。这三块令牌是我当年从燕子门里盗出来的,不信你看背面还刻着燕子的图案呢,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狗官抓人用的火签了呢!” 万剑锋道:“火签也好,铁令也罢,以后本少侠找你,你可得随叫随到。” 应如风点头,道:“那是自然!你持此令找我时,即使我眼前摆着一万两黄金,我也绝不因此耽搁半分!好了,我该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万剑锋还想再送送他,岂料才一眨眼的功夫,原地只剩下敞开的囚车、被撬开的枷锁,而应如风早已消失不见。万剑锋向着应如风应当前往的方向笑了笑,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随后他把目光移向满地尚未饮尽的美酒,痛快的一坛接着一坛,不要命的喝了起来。 酒入欢肠,酒入愁肠。如今应如风已去,官家、楚王、八王皆会领情,自己更是得到了三块铁牌,万剑锋岂有不喜之理?可瞿越此行前路艰险,慕容云瑶也已数月未见,太多的担忧、太多的愁思,无时不刻的包裹着他的心,这种感觉越临近瞿越越明显,他表面再落拓不羁,心中又怎会真的无忧? 以往,万剑锋常常千杯不倒,可今日他才打扫了没几坛残酒,便已感到头脑发热,眼前发花。他本想回自己的帐篷睡上一觉,只当今日的一切全未发生,倘若高处俊追问起私放应飞之事,那也是明日之事,今宵又何须为此挂怀? 可万剑锋才晃晃荡荡的从地上站起来,盘跚着没走几步,猛然发现营外不远处的密林中,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这道黑影速度极快,看身形一定是个人,而且是个身手矫捷、行踪诡秘的女人。黑影一闪即逝,万剑锋收拢视线再想看个清楚,却找不到那个影子了。 “奇……奇怪,难道是黎桓派来刺探军情的?可他手下人数不少,何苦要三更半夜派个女人来呢,其中必有蹊跷!”万剑锋想着回帐中取来降龙棍,踉踉跄跄的翻过围营而建的木栅栏,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去追那道黑影。 然而,他好不容易到了林中,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仿佛这里从未有过人。唯有清冷的月光,昏鸦的低鸣,与林间不时穿梭的习习晚风。“出……出来啊,本少侠看到你了!”万剑锋以棍为拐,拄着木棍摇摆不定,口中不断呼和着,一点点向树林深处走去。 许久,他走到树林正中,仍未发觉林中有人。万剑锋不禁停住脚步,一拍脑门道:“哈哈,想必是本少侠喝多了,一时头晕眼花把林中山猫野兽错看成人了!天色不早了,本少侠可不配这些畜生瞎胡闹了,回营睡觉去喽!”他说着一转身,就想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谁料,他才转过身,迎面竟真的看到一位身着黑色劲装,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的少女。少女脸上此刻蒙着一层黑纱,很厚、很精致的黑纱,把她原本冷艳动人的容貌大半掩盖在黑纱之后,唯有一双狭长、明亮,充满杀意的双眸露在外面,时刻注视着万剑锋的一举一动。 万剑锋从未见过这位少女,自然不知道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不过,在她满是敌意的目光中,万剑锋可以很确定的意识到,对方是来杀自己的。他刚想开口问问,两人到底何仇何恨,为何定要将自己至于死地,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觉一道劲风从远及近呼啸而至,冰冷的寒芒刺痛他的双眼。(本章完) 第三百零一章 借亡灵计劝贵胄 释流犯险斗断魂 (五) “诶,你这家伙有……有病吧!本少侠不是郎中,想治病别找我!”万剑锋口中有些慌张的说着,同时身子奋力向旁一躲,试图避过少女来势迅捷的一刺。万剑锋的运气向来不错,他这一躲还真把间不容发的匕首躲了过去,只是他此时早已大醉,脚下哪有半分准头,稀里糊涂的摔到在地。 少女见万剑锋摔倒,手腕猛得调转方向,由上至下疾刺万剑锋胸膛。万剑锋就地一滚,再次堪堪避过,右手木棍横扫少女下盘。少女微感吃惊,纵身一跃,躲过万剑锋一棍,不敢再冒然下手。万剑锋拄着木棍,笑嘻嘻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点指少女道:“喂,我说你是哪位呀?大半夜的,没事找本少侠做甚,莫不是看本少侠英俊潇洒,有意……有意嫁本少侠做小?看你模样长得多半还不错,本少侠勉强答应了,只是小魔女那关你未必过去,最好还是另作打算吧。” “竖子无礼!”少女呵斥一声,掌中匕首越发凌厉,连环十刺攻出,招招欲取万剑锋性命。万剑锋此刻大醉,脚下踉跄、目光迷离,原本不应是这位少女的对手,可架不住他趁醉施为。只见他时而翻爬滚打,时而声东击西,时而猛攻强袭,时而绵巧避让,攻势看似全无章法,实则暗蕴千般变化,万种杀招,一时与少女斗了个旗鼓相当。 夜幕降临,月光如洗,洒在了幽静的山谷之中。万剑锋站在一片开阔地上,手中握着一根普通的木棍,但那木棍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散发出一种不寻常的气势。少女则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对面,手中匕首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交汇,一场无声的较量就此展开。少女率先发动攻击,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道黑影,快速而诡异地向万剑锋逼近。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每一次挥动都带着致命的寒意。 万剑锋并未慌张,他手中的木棍仿佛与他的心灵相通,每一次挥舞都显得从容不迫。木棍在他的手中化作一道道棍影,与少女的匕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次接触,都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实力,寻找着对方的弱点。 随着战斗的进行,两人的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狠。少女的匕首如同毒蛇的獠牙,不断寻找着万剑锋的破绽,而万剑锋的木棍则如同守护神的长矛,稳稳地守护着自己的安全。 突然,少女使出了一招诡异的身法,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变得模糊不清,匕首的攻击变得更加难以捉摸。然而,万剑锋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他的木棍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道圆弧,将少女的攻击一一化解。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面。木棍与匕首的碰撞声在夜空中回荡,如同一首激昂的战歌。 少女从未见过这样的招数,不知哪招是实,哪招是虚,哪招是破绽,哪招是诱敌。到了后来,就连他是真醉,还是装醉,也分不清了。她的年纪虽然不大,杀过的人却尸可成山,血可为海,然而令她感到最让她感到难缠的,却毫无疑问正是眼前这个似醉非醉,大巧不工的万剑锋。 两人刹那过了几十招,少女心中顾忌越来越多,匕首上的攻势随之越来越慢,全没了初时的凌厉绝伦,每招每式俱皆犹豫不决。反观万剑锋,棍棍使出得心应手,任意施为,全无固定的招数、套路可循。甚至到了后来,他擅长的谭腿、擒拿等术也尽融于一炉,愈发强勇随性、洒脱不拘。 “快!随本将包围树林!”两人尚未分出胜负,林外忽然传来高处俊爽朗、威严的声音,与许多士兵行走时发出的铁甲铿锵声。少女闻声眉头微蹙,却丝毫没有退去之意,反而冒着受伤的风险,与万剑锋以命相搏。俗话说“一夫舍命万将难敌”,少女之所以苦斗无果,正因有所顾忌。如今她豁出性命,匕首上的招数再次变得凌厉、绝情,万剑锋这边顿感吃力。 “行了,行了,本少侠认输还不成嘛!”万剑锋嘴上求饶,手上却半分不让,一棍从上而下猛砸少女头顶。少女身影一晃,瞬间成了一道黑色的残影,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万剑锋身后。万剑锋棍上力道甚大,一棍骤然击空,带得他整个人向前跌了两步。好在他眼疾手快,及时用大棍拄地,这才没有摔倒。 少女冷笑,手中匕首快速的在指尖转了三四圈,继而借着旋转的力道刺向万剑锋后心。她只当此击必然得手,上一刻还让她头疼不已的强敌,这一刻却成了她眼中的聚宝盆。不料,她的匕首将到未到之际,万剑锋忽然把手中大棍朝后一戳,抢先戳中她的章门穴。为了自保,万剑锋已顾不得对身份,趁着少女要穴被戳之际,运起谭腿的功夫一脚踢向少女小腹。 “啊!”少女要穴被戳,小腹又猛地挨了一脚,不禁闷哼一声,哪里还敢缠斗下去,强忍剧痛飞掠而去。高处俊恰在此刻提枪赶到,对万剑锋道:“万少侠,方才那道黑影是何人?可是她放走了应飞!” 万剑锋点点头,随口胡诌道:“没错,这家伙假扮成本少侠,给看守的禁军灌酒,放走了朝廷钦犯应如风。本少侠发觉后,让她把人还回来,她非但不听,还想杀人灭口。要不是高将军来得及时,本少侠只怕要一命呜呼了!” 高处俊微微颔首,道:“嗯,本将知道了,势必会把此事上报官家的。只是眼下议和要紧,不可为了两个胆大的毛贼,误了两国大事,否则不仅官家哪里交代不过,更对不起两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万剑锋醉眼惺忪的望向西南,喃喃自语道:“本少侠也有一段时间没会会黎桓了,不知现在瞿越那边情形到了何种地步。小天师和报恩大师都去参加了劳什子的立国法事,两国战事继续僵持下去,只怕凶多吉少呀!”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二章 怀大义木心石腹 遇小友绝处逢生 (二) 三日后,拜顶寺。 拜顶寺是瞿越第一古寺,位于华闾城外,群山之中。此庙占地极广,古香古色楼阁、殿宇构建在青山之间,显得格外清旷、幽静。从山顶上看拜顶寺,山下的景物尽收眼底,规矩方正的建筑结构铺放在草丛间,排版有序,错落有致。正中央的庙宇尤为显眼,红墙,灰瓦,白檐的互相映衬使周围一切黯然失色。丛林间的小路曲折迂回,蜿蜒地落在寺外。寺前有一处低坡可通往寺内的正殿,在低坡与正殿之间有一段路间隔有序得摆放了两排被修理工整的小树,盆身有花样装饰,平添了一抹色采。 黎桓坐在方丈室内,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正殿外传来的阵阵梵唱,神情极是享受,“一切国土,若欲乱时,有诸灾难,贼来破坏,汝等诸王应当受持读诵此般若波罗蜜多,严饰道场,置百佛像,百菩萨像,百师子座,请百法师解说此经,于诸座前然种种灯,烧种种香,散诸杂花,广大供养衣服卧具,饮食汤药,房舍床座,一切供事,每日二时讲读此经,若王、大臣、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听受读诵,如法修行,灾难即灭……” 不知过了多久,梵唱之声渐渐止息,偌大的寺庙中鸦雀无声。黎桓放下手中的茶杯,对侍立在侧的李公蕴道:“兆衍,你前些时日将西路军几乎全歼,才回华闾就到朕这儿当差,实在辛苦你了。” 李公蕴拱手,道:“能为陛下效劳是末将之幸。” 黎桓微然一笑,吩咐道:“既是如此,你去把报恩大师给朕叫来。” 李公蕴思忖,道:“陛下,今日已是法事的最后一天,您是要对他们下手了吗?” 黎桓满含欣赏的一笑,道:“哈哈,还是兆衍懂朕!如今我瞿越连挫宋国三路兵马,想拿下宋国西南诸城不费吹灰之力,待到那时我们要面临最大的障碍,就是如何入主中原。想那报恩和尚身为少林主持,可谓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咱们只要控制住他,进而让少林里应外合为朕所用,何愁中原不克,大业不成?” 李公蕴略感担忧的道:“陛下,想当初赵匡胤起兵谋反之时,尚且无法得到报恩的支持,他又怎会为您所用,依末将看不如另行他途。” 黎桓不以为然的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朕自有办法,你尽管去叫便是。”李公蕴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点头领命而去。片刻,李公蕴便把报恩请到了方丈之内,自己识趣的退了出去。 报恩见到黎桓,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陛下找贫僧所为何事?” 黎桓没有急于答言,而是笑着朝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指了指,“阿弥陀佛,大师请坐。” 报恩依言坐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缄口不言。 黎桓望着报恩,面带微笑道:“大师,你近来为瞿越之事,辛苦了。” 报恩微微摇头,道:“贫僧能应邀前来瞿越,为陛下做法祈福,实乃幸事,何苦之有?” 黎桓一笑,道:“朕往日大多劳于国事,甚少关心教门之事,若有慢待之处尽管指出。” 报恩再次摇头,道:“陛下,您非但以上宾之礼对待贫僧,更时常派人嘘寒问暖,岂有不周之处?只是贫僧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说出但恐陛下见责,不说又愧对千万苍生。” 黎桓道:“何事?大师尽管明言。” 报恩琢磨一下,道:“陛下,我大宋趁贵国势乱,意图借机入侵瞿越,乃是大宋官家之错。然则,陛下现已力挫外敌,大宋又无再度侵犯之意,不知陛下可否以两国生灵为念,与大宋罢手言和,永结同好呢?如若真能如此,贫僧此行可谓圆满,九州百姓必齐仰陛下恩德。” 黎桓没有答言,而是侃侃说道:“大师,朕听说你是嵩山人,自有勤学苦读只求有朝一日平步青云。后来,你无意之间结识了周国皇帝柴荣,他对大师的才学极为欣赏,想封你为官你却坚决不受。再往后,你凭借才学考中状元,可谓一步登天,入仕仅仅一年便历任翰林学士、礼部尚书、洛阳公等要职,真是羡煞旁人。可惜,大师刚正不阿,屡遭赵匡胤等奸贼排挤,这才不得已出家为僧,可是实情?” 报恩点头,道:“陛下所言大多属实,不知您提起此事所为何意?” 黎桓把椅子拉得离报恩近了一些,道:“大师,你是佛门中人,虽说理当斩断红尘,把以前那些凡尘之事通通抛到脑后。可当初你是怎样被人排挤,柴荣驾崩时你又是何等自责,想必不是大师说忘就能忘,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吧?如今朕愿和大师合作,不知大师愿意否?” 闻言,报恩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正色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让贫僧背叛大宋,为您效命?” 黎桓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大师,您这话意思倒是没错,只是未免太过难听。应当说是朕帮你复仇,你帮朕灭宋,咱们各取所需。” 报恩豁然起身,他虽尽量压制胸中怒火,语气间却仍显强硬,“陛下,贫僧昔年诚然怨恨太祖,更觉愧对先帝,可如今时过境迁,贫僧岂会再有怨怼之心?退言之,贫僧纵然真有此意,也当辅佐柴氏宗亲,岂能与陛下这样的外族相互勾结,共图中原!贫僧若真这么做了,上对不起诸天神佛,下对不起列祖列宗,有何颜面立于世间!” 黎桓不急不恼的道:“大师,既然你不愿报仇,那朕便不谈报仇,而是和你谈谈少林。你在朕的瞿越也待了几个月,想必我瞿越的强大你也有目共睹,如今宋主一味工于心计,外不能用名将,内不能任宗亲,早晚为朕所掳!到时候,朕是否连带着灭了少林,不过一念之间。你做为少林主持,想必不愿因你一人之故,坐视百年古刹毁于一旦吧?”(本章完) 第三百零三章 怀大义木心石腹 遇小友绝处逢生 (三) 报恩眉头紧蹙,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偏偏拿黎桓无可奈何。他明白黎桓言中之事未必会发生,却也未必不会发生,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成为少林的千古罪人。他沉吟片刻,终是一咬牙道:“陛下,贫僧自知凭借少林的区区几百弟子,决计无法抵挡瞿越的数万大军,但为了捍卫古刹,为了捍卫中原,我少林哪怕战至最后一名弟子,也绝不退缩!” 黎桓听他说完,不仅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抚掌大笑道:“哈哈,好!大师果然有骨气,不愧是中原名宿,当真不同凡响!朕方才不过戏言,您不要放在心上。” 报恩困惑的望着黎桓,心中暗道,“久闻黎桓残暴嗜杀,即使他顾虑贫僧武艺高强,只需派遣几百精兵也可在刹那间将我拿下,何必惺惺作态?难道他刚才所言,真的只是戏言,想试试贫僧胆量?不论如何,瞿越这等龙潭虎穴,贫僧还是尽早离去为妙。” 他想罢,对黎桓道:“陛下,少林虽是蓬门小寺,寺中琐事却多得很。如今法事既已做完,贫僧有意率领小徒返回中原,还望陛下应允。” 黎桓站起身,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大师,您能来到瞿越,是朕莫大的福份。朕本有意留您在瞿越多住些时日,不过您急于离开的话,朕也不好执意挽留。只是,后日朕有意在寺中设上一桌酒席,款待大师与小天师以酬两位大恩,幸勿推却。” 若走于礼不合,若不走性命堪忧,报恩顿时又陷入两难之中。黎桓知他为难,却没有急于开口,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报恩,等待他的答复。许久,报恩犹豫再三,这才终于说道:“陛下既是诚邀贫僧赴宴,贫僧没有推辞之理,恭敬不如从命了。” 黎桓笑着点点头,对守卫在门口的李公蕴道:“兆衍,把大师送回去吧。” 报恩一摆手,道:“不必劳烦李将军,贫僧自行返回便可。”他说着昂首阔步径出方丈,周身散发出凛凛浩然之气,似是全未将黎桓的鬼蜮伎俩放在眼中。黎桓望着报恩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道阴狠的光芒,像极了一匹阴鸷的毒狼。 “陛下。”李公蕴思忖着迈步进入室中,问道:“眼下报恩态度强硬,看来是铁了心不愿与您共谋大业,是否需要末将把小天师给您请来?” 黎桓用力点了点头,怒不可遏的道:“去,这就去!” 李公蕴依言退出方丈,没过多久便把张虚白找了过来,引着他步入室中。 “福……福生无量天尊!小……小道见过陛下。”张虚白入室尚未站稳,便即稽首。 黎桓笑着点点头,“小天师,最近的法事辛苦你了,请坐吧。” 张虚白看着面前的椅子,犹豫半天,终是摇头道:“陛下,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黎桓道:“朕让你坐你便坐,有什么不合适的?” 张虚白腼腆的笑了笑,稽首道:“那……多谢陛下了。” 黎桓见他坐了,便开门见山道:“小天师,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朕的雄心绝不止瞿越一隅,而是整个天下吧?不知你有何想法,尽管直言。” 张虚白挠挠头,垂首道:“陛下……这些事小道不懂。” 黎桓眉毛一挑,道:“不懂?那朕就和你谈谈龙虎山天师府。” 张虚白道:“龙虎山怎么了?” 黎桓道:“你在朕的瞿越也待了几个月,想必我瞿越的强大你也有目共睹,如今宋主一味工于心计,外不能用名将,内不能任宗亲,早晚为朕所掳!到时候,朕是否连带着灭了正一,不过一念之间。你做为少林主持,想必不愿因你一人之故,坐视百年古观毁于一旦吧?” 张虚白道:“陛下恐怕不能这么做。” 黎桓一怔,道:“不能?为何不能?” 张虚白道:“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黎桓道:“朕若执意不知足呢!” 张虚白道:“那……那陛下想怎样?” 黎桓道:“朕想与小天师合作,共谋中原,不知你可愿意?” 张虚白尴尬的一笑,道:“不……不好意思,小道没那个本事。” 黎桓道:“你是现任天师之孙,也算是正一派的主人,怎回无能为力?” 张虚白道:“您也说了,小道只是个孙子辈的,哪能去管祖父?” 黎桓道:“若是朕给你这个权力,你可愿意?” 张虚白苦笑着摇摇头,“还……还是不行。” 黎桓微愠道;“为何!” 张虚白小心翼翼的道:“小……小道的父亲也在呢。” 黎桓一拍桌子,道:“若是令尊也不在了呢!” 张虚白指了指天,为难道:“小道的先祖还在天上呢……” 黎桓仰头望天,道:“张天师在天上又能如何?” 张虚白全身轻轻一颤,畏惧的道:“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一个雷劈死小道的。要……要真到了那个时候,小道就是有心也无力了呀。” 黎桓闻言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却偏偏又从张虚白的字句中,读不出一丝反对与不敬的意味来。他只得暗气暗憋,朝张虚白一摆手,道:“小天师,请回吧!法事既已结束,待明日一早,朕便亲自为你送行吧。” 张虚白忙站起身,稽首道:“多谢,小道告退。”他说完规规矩矩的退出方丈,神情恭谨得如奉三清。 黎桓气冲冲的出了房间,对李公蕴命令道:“兆衍,你去把张麻尼给朕叫来!” 李公蕴听到“张麻尼”这个名字,脸色变得不太自然,“陛下,张道长生性艰险,最善用毒。陛下找他前来,是要以毒物逼迫两人就范?若果真如此,只恐世人要笑我瞿越量小心狭、手段卑鄙。” 黎桓冷然一笑,满不在乎的道:“那又如何?朕力诛阮匐、取得江山之时,天下愚民早已如此评论,岂惧再多几个无知之人狺狺狂吠?快按朕说的去做,把张麻尼给朕找来,莫再多言!”李公蕴知道无法扭转黎桓的念头,只得退出房间,不情愿的去寻张麻尼。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一串脚步声,与男人阴冷、尖细的声音,“陛下,贫道张麻尼求见。”随着话音,李公蕴与一位中年道士步入室中。黎桓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着一件暗蓝色道袍,头戴一字巾,一双倒吊的三角眼,充满了奸诈与伪善。(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怀大义木心石腹 遇小友绝处逢生 (四) 黎桓见张麻尼来了,开门见山道:“张道长,朕以做法为由,让你和邓玄光、匡越三人写信,把少林、正一两派的人请来,以期联合两派共谋中原。朕只当报恩与宋有仇,张虚白年少无知,定可为朕所用,谁料两人却不识时务。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朕后日邀请报恩赴宴,席间朕有意毒杀报恩,不知张道长可有奇药?” 张麻尼阴恻恻的一笑,道:“嘻嘻,此事好办。不知陛下是想用烈性毒药,当场要了那秃驴的性命,还是想用慢性毒药,待秃驴返回中原自生自灭呢?” 黎桓道:“自然是慢性毒药,否则报恩一旦丧命瞿越,少林那群秃驴必然到瞿越寻衅,委实麻烦。不过,此毒务必易下难解,不然报恩要是解了此毒,自此中原武林便多一大敌,这可不是朕想要的!” “这个简单。”张麻尼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古瓷瓶,双手递给黎桓,道:“陛下,瓶中毒药乃贫道秘制,无色无味,服用之人半月后肝肠寸断、尸化脓血。此毒只有贫道可解,纵使报恩有天大的本事,只要服下绝无生还之理。” 黎桓一把拿过瓷瓶,打开瓶塞在鼻下嗅了嗅,脸上露出一抹颇具玩味的笑容。 当晚,微风徐来,月华漫天。 张虚白一人在房中难以安睡,索性在寺中闲游,以度良宵。 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和报恩基本相同,均是为两国和平而来。可他这样一个谦让守礼、靦覥含蓄的人,面对野心勃勃的黎桓,实在无能为力。眼下能做的,似乎除了在瞿越保住性命,平安的返回龙虎山外,再没有什么可以争取的。 张虚白正为此行没能如愿而苦恼,忽然见到立于路边,仰头赏月的报恩。他的脚步连忙一顿,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大……大师,您也没休息呢。” 报恩微微颔首,俯视向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张虚白,“阿弥陀佛,小天师也在为黎国主之事烦心吗?” 张虚白一笑,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报恩叹息,道:“贫僧来时,只当黎国主只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以才与大宋为敌。不料,他狼子野心,斩杀候大人不算,扣住诸位朝廷要员不算,挫败三路大军还不算,竟一心要吞并南方进而入主中原。想他生性残暴,做起事来手段卑劣得很,似这般人物倘若真的占了中原,后果实难预料。” 张虚白闻言,赞同的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可千万别发生这样的事。” 报恩无奈道:“此事关乎两国兴衰,虽说应当你我应当出面阻止,可真落到实处却不是你我这样的江湖中人所能解决的。故此,你我过度担心也无意义,一切唯有看因果,看天意了。” 张虚白道:“大师所言甚是,明日小道便要返回龙虎山了。” 报恩一怔,道:“什么!今日黎国主曾召见贫僧,提及后日要为你我设宴,小天师何故提前离去?” 张虚白疑惑道:“是吗?可他和我说明日要送我离开呀?” 报恩目光一凝,道:“奇怪,黎国主此举所为何意?” 张虚白试探着问道:“大师,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报恩毫不隐讳的道:“黎国主有意让我少林为他卖命,说是各取所需,实则不过助他实现野心,夺取天下罢了!贫僧虽不才,怎会为了一己私仇,便置我华夏子民于不顾,反助他族的乱臣贼子。所以,贫僧断然拒绝了他的建议,想必这样的事情小天师也不会答应吧。” 张虚白微微笑道:“哈哈,他也和小道提了,被小道搪塞过去了。”随后张虚白突然似想到什么,脸上浮现出几缕慌张,“大师,向来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不如不去。” 报恩摇头,自信的一笑,“那倒不必!以贫僧这身功力,纵然黎国主真的有心加害,也未必能害得了我。” 张虚白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报恩道:“若如此,这药您最好拿着。” 报恩不解的望向玉瓶,问道:“这是什么药?” 张虚白道:“周天正气丹。” 报恩从未听闻此药,不由追问道:“此药有何效应?” 张虚白道:“可化百毒。” 报恩一惊,不敢置信道:“当真如此神奇?” 张虚白挠挠头,羞赧道:“此乃小道所炼,应当……应当可以。” 报恩闻言赶紧把玉瓶收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小天师赠药之恩!” 张虚白不好意思道:“呃……好说,好说。还望大师吉星高照,平安无虞。” 转眼两日即过。 时辰尚未至午,厢房别院之中,烈日白云之下,已摆了满满一桌斋饭。黎桓坐在主位,张麻尼与李公蕴随侍两侧,只待报恩赴宴。三人没等多久,报恩便只身前来,神情间从容至极,“阿弥陀佛,贫僧报恩见过陛下,见过李将军、张道长。” 黎桓笑着起身相迎,道:“阿弥陀佛,大师不必多礼,快快入席。今日这顿斋饭,一来是为大师犒劳,二来是为大师饯行,此间没有外人,大师只管享用便是。” 报恩微微一躬,依言坐在主位对面,为自己所设的位置上。黎桓见报恩坐了,也随之坐下,亲手递了一杯香茗置于报恩面前。报恩出言谢过,轻抿几口,未觉茶中有异,戒备之心放松了许多。他只当黎桓接下来势必要旧话重提,以图拉拢少林共谋中原,谁知席间三人只顾道劳,偶尔谈及国事也只点到而已,入主中原之事竟连一句也没有提及。 四人吃的尽是佛门素斋,又未有要事可议,一餐不多时便即了结。其后,黎桓话付前言,亲自送报恩以及随他同来的两个小沙弥离开华闾,依旧没有半分难为之处。这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得很,让报恩连最后一丝防备也彻底卸下,将怀中张虚白所赠之药当做了摆设。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怀大义木心石腹 遇小友绝处逢生 (五) 数日后,傍晚。 天气有些阴沉,西边没有灿烂如锦的晚霞,只有几朵浓密的乌云。野外的风不急不徐的漫过城外古道,吹抚野草、杂树,吹在三位远行的僧人身上。三位僧人中年长之人,正是少林住持报恩,而小沙弥则是他的弟子广济、广清。 报恩习武多年,又正处年富力强之时,走起路来速度很快。他的两名弟子几乎要使出全力,才能勉强跟在身后,不至落下太远。三人行了整整一日,中间几乎未做停留,两名小沙弥早已累得全身是汗,口中直喘粗气。报恩却从容不迫,依旧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似乎如此疾行一日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师……师父,弟子实在走不动了!咱们还是找处地方歇歇脚,明日再行吧。”广济一边用手抹汗,一边气喘吁吁的说着。广清也附和道:“是啊师父,咱们虽说越早离开瞿越越安全,可也不能自己把自己累死不是?您武艺高强,或许不太打紧,我们却实在有些走不动了!” 报恩闻言停住脚步向前眺望,见不远处似有一座城池,便道:“也罢,咱们便到前面城中歇息一晚,明日早早起程,尽早赶回中原。不然黎国主一旦下令追杀我们,以图用咱们师徒的性命要挟少林,我们可就成了少林的千古罪人!” 两名小沙弥此刻累得哪有心思去听这些,口中虽一个劲儿的应和,心中却半点都没听进去,只一门心思的往城门的方向赶路。就在三人将到城门之际,报恩忽觉腹中有些不适,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两名小沙弥见状还当师父累了,刚想献献殷勤问用不用搀着师父入城,骤然发现师父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惨白,似是上一刻还炯炯有神的目光,也在此时变得涣散。 广济忙一把拉住师父的胳膊,广清则焦急的问道:“师父,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我们啊!” 报恩强忍着腹中越来越剧烈的痛楚,咬牙硬撑着道:“为师没事。你们不是累了吗,先去城中休息,为师随后就到。”他嘴上说着没事,鬓边却因剧痛渗出汗水,一滴滴的顺着他英俊的面庞滑落下来,坠入满地的荒草、砂石之中。 广清见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的问广济道:“师兄,师父这是怎么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师弟,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宏字辈的几位师祖在就好了,他们肯定能救师父的!”广济边说边急得连连跺脚,一时也没了主意。 报恩腹中痛感越来越明显,起初还勉强能忍,后来渐渐疼得他几欲昏厥。他尝试着用内力去压制痛感,结果反倒如填土治洪,非但没有丝毫缓解,反倒越发严重。无意间,报恩的手碰到张虚白所赠的玉瓶,他赶忙把瓶中丹药取了出来,一口气都倒入口中。 说来也奇,周天正气丹甫一入口,痛楚之感果真随之减轻。报恩的脸色慢慢从惨白,恢复得有了些许血色,涣散的目光也重新收拢,只是痛楚之感并未完全消失,他体内的毒性变得仿佛一条隐藏在草丛当中的毒蛇,只要一有机会定然还要暴起伤人。 广济见师父神色好转了不少,忙道:“师父,您的身体要紧,不如咱们在城中请一位郎中给您看看吧。” 广清也道:“师兄说的正是,不然一味赶路,只怕师父您的身子撑不住呀!”报恩深知自己定是遭了黎桓毒手,倘若不能及时把体内毒性清除,只恐未到中原便要往生极乐。他只好点头同意,在两个徒弟的搀扶下,慢慢走入城中。 三人才入城中,便隐约闻到一阵药香,广济、广清不由眼前一亮,扶着报恩快步向药香传来的地方走去。三人走了不久,果真见到城中繁华的街道两旁,开着大大小小不少的医馆,阵阵浓郁的药香正是从此间传来。广清一指店面最大的医馆,笑道:“哈哈,师父,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您肯定会平安无恙的!” 广济却板起脸,训斥道:“师弟,你不赶紧扶师父进去,却在这耽搁功夫!要是师父体内的病症复发起来,岂非要让师父白白受苦!” “师兄教训的是!”广清一拍自己溜光发亮的秃头,大声坐堂郎中喊道:“阿弥陀佛,小僧的师父得了重病,您快出来看看啊!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搁不得!” 坐堂郎中是个年约六旬的老先生,一身的医者打扮,头发尽为花白之色。别看他年纪不小,耳力却好得紧,闻听广清呼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是这位大师得病了吗?待小老儿给他把把脉,再开上一剂药方,保管药到病除!” 报恩双手合十,微施一礼,道:“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 老先生笑着摇摇头,伸手就去为报恩把脉,然则当他摸清报恩的脉象之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鬓边渗出无数的冷汗。广清见他变毛变色便知不妙,连忙问道:“老先生,师父的病情要紧吗?您真能治好?” 广济也焦急的道:“是啊,能否医治,还望明言!” 老先生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道:“这位大师不是患病,而是中毒,而且是百年难遇的奇毒!你们别在小老儿这儿耽搁功夫了,另寻高明去吧。” 广清一皱眉,道:“老先生,你刚才不还大包大揽,说什么药到病除嘛,现在这是怎么了?你放眼看看,这附近的医馆,就数你家的最大,要是连你都解不了,难不成我师父要命丧于此?” 广济更是沉不住气,一把揪住老先生的衣领,提拳便要打。老先生望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小沙弥,吓得全身发抖,口中连声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们都是佛门弟子,怎可胡乱殴打好人?你们这样做,佛祖会怪罪你们的!” “哼!”广济鼻中轻轻一哼,愤慨的道:“老施主,你身为郎中却不治病,还有脸开医馆?今日你要是治不好我师父,咱们谁也别想得好,一道去西天找我佛论理去!” “诶呦,小师傅冤枉我了!”老先生一脸委屈的道:“小师傅,您想呀,治病救人这种事,治好了是又得名、又得钱,还能积攒功德,没死后还能投个好胎,我何乐而不为?可小老儿医道有限,想治也无从下手,万一治不好反坏了大师傅的性命,小老儿可就造孽了!”(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怀大义木心石腹 遇小友绝处逢生 (六) 广济不信老先生所言属实,抬手就要打,报恩连忙把他拉住,“广济,我佛有云‘生亦何欢,死亦何哉。’若为师命中注定亡于此地,也是今生的因果,前世的造化,你怎能为了为师胡乱打人?如此不仅丢了我少林的颜面,更让你和为师平白犯下业障,真是枉费平日对你的谆谆教导!” “师父,弟子知错了!”广济说着不甘的放开老先生,忧虑的道:“师父,您身中剧毒,若不请郎中为您解去,一旦再次发作如何是好?眼下这位老施主都不肯给您治,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寻良医呢?” 报恩微然含笑,声转轻柔,似将自己的性命全未萦怀,“阿弥陀佛,事件之事无非因缘和合,如是我佛有意让为师早些前往西天,得闻我教真谛,亦是好事。我们走吧,不要站在这里,耽误施主救治旁人。” 三人中广清年纪最小,听师父这么说,眼眶顿时湿润了,“师父,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否则您要是不在了,我们这些师兄弟该怎么办?少林又该怎么办?师父您武艺高强,平生又做了那么多好事,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 老先生见三人如此为难,思忖许久才低声道:“大师,有句话小老儿本不当和您说,可医者仁心我若不说只怕要愧疚一生。” 报恩问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欲言何事?” 老先生把声音又压低了许多,这才壮着胆子道:“大师,您中的好像是我朝重臣张麻尼秘制的千毒断肠散,此毒除了他本人外根本无解。您若真想解毒,只有去找张麻尼,不然您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不见得能寻到奇人化解此毒。此事是我瞿越的机密要事,小老儿今日出于医者本份斗胆说出,还望大师切莫外传。” 报恩点头,道;“多谢施主,贫僧绝不会让您涉险的。” 若依报恩自是咬牙坚持,率领弟子急返少林,纵然客死他乡也无怨无悔。可广济、广清不从,定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扶着师父一家医馆一家医馆的问下去。报恩不忍违拗弟子一片孝心,只好应允。谁料城中这些郎中诊完脉后吓得一个个避之如虎,一个劲儿的推说治不了。更有甚者,干脆把三人赶了出去,随后关门落板连都生意都不敢再做下去了。 报恩见此,笑着叹息一声,“唉,看来天意如此,罢了,罢了。为师此番前往瞿越,虽未能劝说黎国主与我大宋永结同好,至少回绝了他的狼子野心,亦算不负少林百年清名,一死足矣。” 广济和广清看着身中剧毒的师父,谁也不知师父能否挺到少林,会不会在某一日毒发身死,心中无不又急又惧,纷纷落下泪来。报恩望了两个徒弟一眼,神色间依旧从容镇定,随后一语不发的径朝客栈寻去。广济、广清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跟在师父身后,同去寻找客栈。 三人走了一会儿,仍未找到客栈,却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此人身着道袍,手持拂尘,个子不是很高,看面容较为青涩,却难掩清秀、俊逸。广清一指那道身影,对广济道:“师兄,你看那位道长是不是小天师?” 广济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肯定的道:“没错,就是他!” 广清见师兄这么说,赶紧挤入人群,费力的来到张虚白身后,“阿弥陀佛,小天师请留步!” 张虚白听有人叫自己,怯生生的转过身来,见是报恩三人这才松了口气,忙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大……大师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报恩闻声一惊,忙转身望去,见叫住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阔别几日的张虚白。张虚白此刻一如往日那般模样,只是说话时唇齿之间不时飘出缕缕花香,令三人略觉惊异。“阿弥陀佛,小天师不是早贫僧一日离开华闾的嘛,何以亦行至此?” 张虚白不好意的挠头,笑了笑,“呃……小道去时曾在此城饮过一酒,味道至今难忘,所以……嘻嘻……” 报恩颔首,道:“原来如此,看来贫僧果与天师有缘。” 张虚白点点头,担心的问道:“大师,黎国主没加害您吧?” 报恩摇头,心道,“阿弥陀佛,方才那位施主曾言,此毒唯有张麻尼可解。贫僧如若坦诚相告,唯恐小天师一时气恼,去华闾索取解药,置他于必死之地,如此贫僧罪孽大已!” 广济和广清却未解师父深意,焦急的道:“阿弥陀佛,家师中了瞿越重臣张麻尼的千毒断肠散,处境十分危险。我们在少林时曾听闻小天师精于医道,还望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救师父啊!” 两人说着双手合十,便欲对张虚白下拜,吓得张虚白赶紧躲到一边,“别……你们别这样,小道承受不起!”张虚白说着伸出右手在报恩的脉门上一搭,不消片刻,他的脸上就露出几许慌张,“不好,此毒难解得很,恐怕……” 报恩毫不介怀的一笑,道:“小天师,此毒能解最好,若是不能也不必费心了。” 张虚白踌躇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真想解毒除非去找张麻尼。” 广清急得连连搓手,道:“小天师,您说的倒是没错,可我们怎么从张麻尼那里要来解药啊?” 广济则一跺脚,道:“阿弥陀佛,我们少林弟子不是好欺负的!这个张麻尼诡计多端,竟敢对师父下手,小僧这便去找他理论。如他胆敢不给,大不了我给他几拳把他打晕,再把他五花大绑捆将过来,也定要把解药给师父弄到手!” 张虚白忙摇头道:“不可,不可,如此太失礼了。” 广济道:“那又如何,师父的性命要紧,礼不礼的小僧顾不了那么多!” 张虚白不放心的看着广济,道:“你……你能打过华闾那么多亲军?” 广济豁出去了,正想说能,从城门方向忽然行来一队人马,粗略算来少说也有百十来人。当先三匹马上,分别坐着一位白袍将军,一位文雅青年,和一位邋遢花子。在三人身后,竟还跟着许多大宋禁军,个个盔明甲亮,神气十足。张虚白见那位邋遢花子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万剑锋,下意识就想溜走。 万剑锋却在马上一眼就看到了四人,笑着喊道:“喂,我说小天师,咱们许久未见,你就打算用屁股来迎接本少侠吗?你要是真敢转过去,本少侠可要把你屁股当球踢了!” 张虚白尴尬的笑了笑,不便再溜,只得道:“福生无量天尊,万……万少侠好呀。” 万剑锋跳下马背,边向四人走来,边拿张虚白打趣道:“我说小天师,你之前不是和本少侠说,要去华闾给那姓黎的做法事吗?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在这儿待着呢,不会是看上那个卖酒的姑娘了吧?” 张虚白听他提起花落英,双颊腾地一下就红了,低头摆弄着拂尘道:“别……别瞎说,小道可高攀不起。” 万剑锋此刻已走到张虚白身边,一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堂堂的小天师,未来的道门领袖,武林首脑,要说高攀也是她高攀你,怎么到了你口中却成了你高攀她了?行了,本少侠今日也累了,不如一起到她那儿喝点酒去。”他说着目光望向报恩三人道:“对了,大师对本少侠有救命之恩,肯不肯赏个脸,一起去玉英庄坐坐啊?” 报恩微微摇头,道:“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之人,不便与少侠饮酒。我们若是有缘,少林再会,待到那时贫僧定尽地主之谊,与少侠共赏少室美景。” 说罢,他双手合十便欲离去,万剑锋忙一把拉住广济道:“喂,你师父这是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摊上事了?虽说本少侠懒得去管旁人的闲事,可谁叫三位对我有恩呢,有事尽管讲来。” 广济闻言顾不得师父是否同意,把报恩身中剧毒,各家医馆却束手无策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万剑锋一皱眉,道:“奶奶的,居然有这种事!本少侠不知也就罢了,既是本少侠刚好碰到了,就为恩人卖一回命!刚好我们这些人也是要去华闾,耽误不了正事!” 张虚白不放心的看着万剑锋,道:“万……万少侠,就一个人能行吗?” 万剑锋听他说得莫名其妙,一指身后众人道:“谁说本少侠是一个人!” 张虚白道:“此事恐怕不宜调动军队。” 万剑锋点头,道:“也是,为了一瓶解药,便要两军对垒厮杀,的确不合适。” 张虚白又道:“广济、广清作为弟子,最好留在这儿陪师父。” 万剑锋笑道:“嗯,本少侠看让他们暂去玉英庄住上几天比较好,花姑娘人美心善,肯定会好好照顾报恩大师的,就是怕某位仁兄舍不得。” 张虚白羞赧的把头垂得更低,嘴上继续道:“所以小道才说万少侠是一个人。” 万剑锋摇摇头,一把勾住张虚白的肩头,笑道:“非也,非也,不是还有你吗?” (本章完) 第三百零七章 假天术坤极中计 挟椒房奸雄束手 (一) 王世则见万剑锋与几人说得热闹,应是旧时相识,不禁下马问道:“万少侠,这几位是何方高人?我方才听你说,要去帮这位大师夺取解药,那议和之事岂非要耽误了?” 万剑锋一指四人,道:“王兄,这位大和尚是少林住持报恩,几月前曾救过本少侠的命。这位小道士叫张虚白,是龙虎山天师府现任天师的亲孙子。至于这两位小沙弥嘛,想来是报恩大师的弟子了,说来也是本少侠的恩公。” 王世则听万剑锋介绍完,赶紧一揖到地,“在下王世则,见过四位大师!” 报恩双手合十,还了一礼,没有多说什么。广济和广清年纪小,辈份低,陡然听见有人唤自己作大师,不禁在惭愧推脱之时,心中甜丝丝的尽是欢喜。唯有张虚白羞赧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个劲儿的摆手道:“缘……缘主当不起大师二字,小……小道谬赞了,谬赞了。” 王世则见张虚白这般内向,竟一着急连话都说反了,不由莞尔。随后,他转头再次对万剑锋道:“万少侠,你既然答应去夺取解药了,不知议和之事是容你回来再议,还是现行完成官家委派的重任,你再去夺药?” 万剑锋眼珠滴溜溜的滚动几下,一条妙计便已涌上心头,“王兄,议和之事由你为主,夺药之事已本少侠为主。你那边只需尽量拖住黎桓,不要让他起疑即可,本少侠这边自有定论。” 王世则有些半信半疑,还想问问万剑锋的具体计划,刘澄、孙全兴二人已得到奏报率军前来。万剑锋见刘澄来了,忙一指王世则道:“刘将军,这位王兄是官家钦封的右正言,代表我大宋前来与瞿越议和的。怎么样,本少侠够意思,没白让你们叔侄拼命吧。” 刘澄大喜,忙下马双膝跪倒,对王世则道:“末将刘澄,给官家请安!”孙全兴不愿给王世则下跪,又怕引起众人怀疑,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一道跪倒,心中却不断咒骂着面前这个瘸腿钦差。 王世则见状忙把两人搀了起来,“两位将军,你们所镇守的城池虽小,却能坚持数月不被黎桓攻下,实在劳苦功高!待在下返回东京,势必把两位将军的功劳上报官家,相信官家不会亏待你们的。” 刘澄唉声叹气,惭愧的道:“唉,末将身为东路主帅,不仅没能救援侯大人、救护寇大人,反而连东路的阵线也被敌军打得望风披靡,实无颜面去见官家。若末将有幸活到两国罢兵之日,自当自捆柴薪,赴东京请罪。” 孙全兴却一脸得意的道:“好呀,那多谢王大人了!” 高处俊提枪跨马,盘算一番地势后,对刘澄和孙全兴道:“两位,本将乃殿前副点检高怀德之子高处俊,现奉命保护钦差前往华闾。依本将看,此地城池虽小,位置却十分重要,待我们返回中原时,势必要自此渡江,万一黎桓不愿议和在此屯下重兵意图截杀,两位将军务必助我等一臂之力。” 刘澄道:“高将军放心,只要有我刘澄在,定保各位顺利渡江!” 高处俊一拱手,道:“好,有刘将军这句话,本将放心了!” 万剑锋则撇了张虚白一眼,道:“小天师,本少侠方才想出的计策,你就不想知道知道吗?我跟你说,这可是条绝妙的好计,就看你能否配合了。” 张虚白有点害怕的问道:“万……万少侠,你……你不会坑我吧。” “咱们谁跟谁呀,本少侠怎么可能坑你!本少侠和你说哈……”万剑锋说着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通,直听得张虚白心惊胆战。他本有心拒绝,让万剑锋另请高明,却又说不出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五日之后,华闾。 沿途之上,高处俊已把不少禁军,分散在各处返回时的必经之路上。此刻,出于对黎桓的尊重,仅率领了不到五十名禁军护卫钦差。万剑锋与张虚白则为了方便行动,主动离开了队伍,先行混入华闾城中。 两人甫一入城,便见城中民生凋敝,远不及万剑锋城初来华闾时那般热闹。甚至不时还能见到瞿越士兵以收取重税为由,大肆劫掠百姓,欺压商贾的画面。万剑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这样的景象早就司空见惯,可张虚白却看得直皱眉,心中一个连串的默念着“太乙救苦天尊”。 良久,两人终于到了离皇宫不远的一处闹市之中,只要穿过这条闹市,即可抵达瞿越宫廷。万剑锋担心张虚白会临阵变卦,又叮嘱道:“小天师,大宋与瞿越能否罢兵,报恩大师的毒能不能解,可全落在你身上了。一会儿,你就按本少侠告诉你的去演,千万别处纰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张虚白为难道:“万少侠,小……小道没骗过人,要是露馅了怎么办?再……再说,此事实在太失礼了,小道……小道只怕做不到啊!” 万剑锋苦笑,道:“怎么办?到时候咱们这么多人都葬身瞿越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张虚白双手微微发抖,掌心忍不住渗出汗水,“嗯,知道了,小道尽力。” 两人说话间,行至一家肉铺门前,突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驴叫。这声音万剑锋熟悉得很,不由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数丈外有一个身着布衣,面目凶悍的中年男子正牵着一头神骏的驴子,大步向肉铺走来。那头驴子期初走得很快,然而快到肉铺之时,它似是知道男子有意杀它吃肉,竟说什么也不肯再走。 男子见状有些生气,用力去拉缰绳,驴子吃痛大叫一声,随即张口竟向男子胳膊咬去。别看驴子不似老虎、狮子那般凶猛,可那人若真被结结实实的咬上一口,这条胳膊只怕也难保全。男子慌忙扔了缰绳,奋力向旁一躲,他只当躲过驴子一口便当无事,熟料驴子居然原地转了圈,后踢一抬猛踹那男子右腿。 “啊!”男子没防备这招,被驴子狠狠在腿上踢了一下,整个人“咕咚”一声跌坐在地。驴子正欲趁机再给这男子几下,却无意间望见了正瞧着自己的万剑锋,高兴得仰天一声长嘶,撒欢似得朝万剑锋跑了过来。万剑锋见到这头驴子,心中比什么都欢喜,大步迎了过去。 一人一驴刹那跑到一起,驴子把头深深埋进万剑锋怀里,一边兴奋的大叫,一边去蹭万剑锋的胸膛。万剑锋伸手去摸驴子项上的鬃毛,一脸爱惜的道:“小娘子,多长时间没见了,想死本少侠了!本少侠还当这辈子都没缘再找到你了呢!”驴子似能听懂他的话,眼中居然隐隐涌起泪光,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那男子和张虚白全被惊呆了,诧异的望着万剑锋和那头驴子,像是在看两个怪物。许久,那男子才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汉话嚷道:“喂,你小子是谁,想抢我的驴吗?我这驴可是陛下赏的,要杀要剐还轮不到你个臭要饭的做主!” 他这边话音才落,驴子便扭头望了过去,满眼的不善。仿佛只要他再敢多说一句,势必还要重重挨上几记猛踢。男子刚才被踢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畏惧,见势只得说道:“臭要饭的,你若真想要驴,就给我十两银子,少一厘都不行!”万剑锋没有急于答言,而是道:“世人常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几个月前黎桓还只是副王时,本少侠的驴子在他府中是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怎么他现在当了皇上,本少侠的驴子就要被拉去挨刀了呢?”(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假天术坤极中计 挟椒房奸雄束手 (二) 那男子道:“我以前是陛下府中的用人,在那干了足足十五年。后来他当了皇帝,想让我进宫当宦官,我怕疼没答应,他就让我牵着这头驴滚蛋了。起初,我见这驴子十分雄壮,还当得了个宝。哪知带回家后,它一不拉磨,二不耕田,连骑都不让我骑,光知道祸害我家粮食。近日我实在忍无可忍,这才和肉铺的掌柜谈好价钱,牵来杀了也好换点钱花。” 万剑锋摸着驴子,道:“老兄,我家的小娘子可刚烈得很,它没把你一脚踹上西天,已经够客气的了。至于你想让本少侠拿钱买驴这事,咱们免谈,否则本少侠只要一句话,保管让小娘子送你去见阎王。” 那男子有心与万剑锋争一争,却转眼看到他身边的张虚白,不禁一凛道:“这……这位小道长我要没人错的话,可是正一派的小天师?月前你进城时,我遥遥在远处见过你一面,若果真是你,这跟斗我栽了也不冤。” 张虚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小……小道正是张虚白。” 那男子点点头,一咬牙道:“好吧,陛下不远千里请您前来做法,想必您定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我不敢和你争,这驴你尽管拿去便是。”他说完二话不说,大步向来处就走,一丝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万剑锋一拍张虚白的肩膀,道;“行啊,你这名头都传瞿越来了,没给你家祖天师丢人!以后再有什么事,本少侠可就靠你罩着了!” 张虚白忙摇头,道:“万少侠,你……净爱胡说,小道还差得远呢。” 万剑锋大笑几声,心中欢畅得紧,牵着驴子走起路来快了许多。张虚白却越走越慢,脑中不停的思索一会儿该怎么配合万剑锋,想得脑袋直疼。可惜,路永远走一点少一点,哪怕走得再慢,总有穷尽之时。张虚白尚未彻底盘算清楚,下面的事怎么做最好,人却已走到皇宫后面的小门前。 这道小门是供宫女、宦官平日进出所用,周围没有亲军把守,可若想从此闯进去,一样难如登天。“当!当!当!当!当!当!”张虚白硬着头皮敲响了宫后小门,可里面没人回应,天地间除了清脆的扣门声外再无他音。张虚白心中畏惧,见里面没人开门,就想溜回去再做计议。 可他还没来得及抽身,小门已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透过小门之中的缝隙,可见开门之人是个年轻的宫女。张虚白生平最怕与人打交道,特别是与陌生的女孩打交道,见到这个小宫女后,他原本在心中反复排练了无数遍的台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满满的恐惧与羞涩。 小宫女看了张虚白一眼,娇笑道:“喂,小道士,你没事乱敲宫门可是死罪!我劝你最好还是快走,不然一旦陛下追究起来,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张虚白在心中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儿,才战战兢兢的道:“福生无量天尊,小……小道是龙虎山的张虚白,有……有事要和黎国主说,不知能否……” 小宫女点头,道:“你就是小天师张虚白呀,我好像听娘娘提起过你,现在陛下正在大殿准备召见使臣,只怕不方便与你相见。” 张虚白道:“那……那你能否帮小道转达一下。” 小宫女疑惑道:“转达什么?” 张虚白道:“小道前几日忙于做法,忘……忘了提醒陛下今日不能在宫中会客了。” 小宫女好奇道:“这是什么规矩?会客又能如何?” 张虚白道:“那样会对社稷不利,各地会涌现反叛,永难平息。” 小宫女不太相信张虚白的话,问道:“这话怎么说?你有什么根据吗?你说明白点,不然这话我可不好传。” 张虚白道:“一六共宗,以水居北。二七同道,为火居南。三八为朋,为木居东。四九为友,为金居西。五十同途,为土居中。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履泰否。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剥复无妄大畜颐,大过坎离三十备。咸恒遁兮及大壮,晋及明夷家人睽。蹇解损益夬姤萃,升困井革鼎震继。艮渐归妹丰旅巽,兑涣节兮中孚至。小过既济兼未济,是为下经三十四。三关之中精气深,子欲不死修昆仑,绎官重楼十二环,琼室之中五色集。赤神之子中池立,下有长城玄谷邑,长生要妙房中接,弃捐摇俗专子精。寸田尺宅可治生,系子长留心安宁,推志游神三奇灵,行间无事心太平。太元初判而有太始,太始之中而有太无,太无之中而有太虚,太虚之中而有太空,太空之中而有太质。太质者,天地清浊之质也,其质如卵,而玄黄之色,乃太空之中一物而已。阳升到天,太极而生阴,以窈冥抱阳而下降。阴降到地,太极而生阳,以恍惚负阴而上升。一升一降,阴降阳升。天地行道,万物生成。所谓大道者,高而无上,引而仰观,其上无尚,莫见其首,所谓大道者,卑而无下,俯而俯察,其下无下,莫见其基。始而无先,莫见其前。终而无尽,莫见其后。大道之中而生天地,天地有高下之仪。天地之中而有阴阳,阴阳有始终之数。一上一下,仰观俯察,可以测其机。一始一终,度数推算,可以得其理。以此推之,大道可知也……” 莫说小宫女本就不懂这些道教经典,只怕是略懂之人经张虚白这样一番胡说,也要听得头昏眼花、云里雾里。她不待张虚白说完,便打断道:“行了,行了,小天师不必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也一个字都听不懂。我这就去找人转告陛下,至于他听不听我可说不准。” “那……多谢了。”张虚白一稽首,望着宫女远去的背影,暗道,“福生无量天尊,这番话别说你不懂,就是小道也不懂,因为这根本和会客无关。不过万少侠既是让小道故意把人绕晕,小道只管在诸多典籍中寻章摘句,挑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去说便是了。” 张虚白等了很久,小宫女这才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道:“陛……陛下说天师的话他虽听不懂,但想来天师不惧路途遥远,特意折返回来定有所深意。故此,他已下旨前往前往拜顶寺,接见宋国使臣了。” “多……多谢了。”张虚白又一稽首,感激的道。 小宫女把小门完全推开,缓步走出来,道:“好了,不必客气。我这边出宫有事,就不多和小天师闲聊了。告辞,告辞。” 张虚白目送小宫女走远,自己也连忙躲入旁边的巷子之中,一藏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日头升上中天,他才又壮着胆子走到小门前,心惊胆战的去敲门。这次他没敲几下,一个中年宦官就没好气的开了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呵斥道:“敲,敲,敲什么敲!这是皇宫,不是你家菜园子,再敢乱敲一下,杂家定让亲军把你捉将进去砍了你的脑袋!” “福生无量天尊!”张虚白鼓足勇气,向中年宦官稽首道:“小道是……是龙虎山的张虚白,有……有要事向杨娘娘禀报,片刻耽误不得!” 中年宦官怪眼一翻,没好气道:“哦,杂家以为是谁,原来是龙虎山的小天师啊!听说你刚才叫人给陛下传话,说什么今日宫中不宜会客,这回又说找娘娘有事,不会是想对娘娘图谋不轨吧!” 张虚白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嗫嚅道:“抱……抱歉,小道忘了说,宫外会客也要有娘娘陪同方可。” 中年宦官半信半疑的道:“此话当真?”(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假天术坤极中计 挟椒房奸雄束手 (三) 张虚白忙以手指点,郑重的发誓道:“当……当真!小道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不得好死!” 中年宦官点点头,道:“杂家听说龙虎山天师府在中原的名头可是响当当,张道长、邓道长平日也没少和陛下提及你们。想来你年纪虽小,好歹也是现任天师的孙子,不会凭白无故胡说八道,杂家就暂且信你一次。” 张虚白连忙再次道谢,中年宦官却把他拦住了,“不必,娘娘是否应允尚在两可之间,杂家可不打保票。要是娘娘铁了心不去拜顶寺陪陛下,杂家也没办法。”他说着把小门锁死了,独自返回宫中,半天都没再传出消息。 瞿越的天气本就极热,现在又恰逢正午,炽热的太阳把张虚白烤得几欲虚脱。他一边用手不断擦抹头顶流下的汗水,一边暗运内力尽量让自己多坚持片刻,千万不能在杨云娥离开皇宫之前倒下。所幸,他千盼万盼,终于在昏倒前等到了小门打开,等到了前来问话的贴身侍女。 “喂,你就是小天师张虚白吗?我是杨娘娘身边的侍女,娘娘有话让我问你,你若能答出个子午卯酉,娘娘这便依你所说出宫伴驾,如是一派胡言莫怪娘娘心狠,把你这不学无术之徒拖进宫中乱棍打死!” 张虚白道:“不知何事?” 侍女道:“娘娘为何要去拜顶寺,若是不去又会怎样?” 张虚白道:“娘娘若是不去,只怕……只怕母子性命难保。” 侍女不信真会如此,冷哼一声,刚想叫亲军抓人,杨云娥却已凤冠霞帔,缓步而出。张虚白见娘娘来了,赶紧稽首道:“小……小道张虚白,见过娘娘。” 杨云娥凝望着张虚白,轻起朱唇道:“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小道长便是小天师张虚白吗?听宫人说你找本座有,想让本座去拜顶寺陪王伴驾,可有此事?” 张虚白道:“是……是的。” 杨云娥不解,道:“本座是否伴驾,皆在陛下的一念之间,你龙虎山身为道门领袖,何苦要干涉此事?” 张虚白有点紧张,掐指道:“这……这不是小道的意思,而是卦象的意思。” 闻言,杨云娥微感好奇,追问道:“卦象上说什么,还望细细道来。” 张虚白道:“卦象上显示,娘娘今日如不去拜顶寺,不仅对陛下不利,你们母子更会有性命之忧。” 杨云娥不明张虚白言中深意,却无意间回想起数月前,大宋曾派使臣来瞿越索要自己母子一事,心中不免暗道,“我虽自幼生在瞿越,长在瞿越,可没少听人提及龙虎山。似乎自东汉张道陵创立正一派后,历任天师都是神仙似的人物,尽管张虚白年纪还小,但能代表龙虎山前来做法,想必也有独到之处。如果卦象属实,或许正应在宋国使臣前来,再度索要我们母子身上。若黎桓一时糊涂,经不住宋使巧舌如簧,真把我和孩儿交了出去,我们可免去此间的羞辱倒是不假。可宋国对待我们只怕还不如黎桓,岂非刚出龙潭又入虎穴,实在不妙。” 张虚白见杨云娥若有所思,料定自己这番话定是起了作用,赶紧按万剑锋的意思继续道:“娘娘,您冰雪聪明,相信一定明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道理吧?依小道看,您还是少带几个随从,去拜顶寺待待的好,小道言尽于此,还望娘娘三思。” 杨云娥微微颔首,道:“也罢,为了我那孩儿,本座去就是了。” 张虚白眼见计划已成功了大半,强压心头欢喜,语气上平平淡淡的道:“嗯,那小道先告辞了。” 杨云娥道:“有劳小天师了,若此卦属实,本座日后绝不会忘记阁下大恩!” 张虚白笑了笑,多少有点没底气的道:“娘娘放心,小……小道从不骗人。”他说完拂尘一摆,拿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势,缓步离去。 杨云娥见张虚白走远了,对贴身侍女道:“琰萍,你去再叫几个人来,随我去一趟拜顶寺。” 那名贴身侍女听娘娘居然答应了,忧虑的提醒道:“娘娘,此事若属实还好,若不属实只怕陛下怪罪,到了那时候娘娘可要受苦了。依婢子看,咱们还是待在宫中,不要去了。” 杨云娥摇头,道:“不,我决心已定,这便起驾拜顶寺!” 不到半个时辰,拜顶寺前出现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中走在最外面的,是十几个腰胯长剑,精气十足的亲军。向里依次是宦官、宫女,与一顶体积不大,装饰得却颇为豪华的轿子。轿中之人似乎有些焦急,不时撩开轿帘向外张望,可当她发现自己仍处于城外的荒郊野岭之中时,蹙着的眉头蹙得愈深了几分。 队伍行了许久,约莫还有一两里地便到拜顶寺时,道旁忽然闯出一个手提木棍,跨骑毛驴,破衣烂衫的轻年。“喂,我说你们大中午的走了这么远不累吗,不如停下来歇会儿,和本少侠一道聊聊。”这轻年生得一脸痞气,说起话来吊儿郎当的,正是万剑锋。方才依计行骗的小天师张虚白,也多少有些羞愧的走了出来,手中紧握着拂尘一言不发。 亲军见荒山中突然闯出这么二位,还当华闾城外何时有了山贼,纷纷拔出腰间长剑,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杨云娥见轿子忽然停了,料定轿外必然出事了,一时待在轿中不敢稍动。万剑锋却满不在乎的骑驴行来,边行边从腰间取出酒葫芦,好像视这些亲军如同草芥。 当万剑锋将到众侍卫身前时,张虚白身影微微一晃,竟抢在万剑锋之前来到轿子近前。众亲军见张虚白小小年纪,武功居然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境地,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福生无量天尊,小……小道有负娘娘信任,对不起。可……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救报恩大师,才能救大宋百姓,待事后小道一定回去跪香。”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假天术坤极中计 挟椒房奸雄束手 (四) 众亲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彬彬有礼的强人,一时面面相觑,竟都忘了出手护驾,任凭张虚白慢步来到小轿之前。“娘娘,请……请下轿。”张虚白朝着轿子深深一揖,然后身手轻轻撩开轿帘,神情恭敬得如同侍候娘娘下轿的小宦官。 杨云娥望着轿旁青涩、守礼的张虚白,一下儿也愣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万剑锋见杨云娥不下轿,笑嘻嘻的跳下驴背,顺着张虚白走去的人胡同,也缓步走了过来,“小天师,你这样请娘娘下轿,人家不愿意下来。看来啊,还是得麻烦本少侠动手,才能驴到成功!” 万剑锋脸上笑吟吟的,似乎比张虚白还和蔼、可亲呢,不料他才到轿前就猛地把长棍伸了进去,毫不迟疑的架在杨云娥项间。此时,杨云娥才回过神来,惊声尖叫。众亲军也意识到面前两人绝非善类,可再想挺剑护驾,却已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万剑锋把杨云娥从轿子里劫持出来,押着她向拜顶寺的方向行去。 杨云娥一介女流,又不会武功,万剑锋把行走速度压下很多,杨云娥仍觉吃力。可她项间横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若是走得稍慢一点儿,难保万剑锋不对她施以毒手。幸亏张虚白从旁连连提醒,让万剑锋把速度再降下来一些,杨云娥这才勉强跟得上。 可这样一来,众人行了许久,才来到本已不远的拜顶寺。拜顶寺前此刻列立着不少士兵,既有黎桓带来的瞿越人马,还有高处俊领来的大宋禁军。两国虽连月交战,几成水火之势,可两国的士兵私下倒还不止仇视到未得命令,便刀兵相向的地步。 众人见万剑锋和张虚白劫持了杨云娥,无不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万剑锋倒也懒得答理这些士兵,连句话都没说,就押着杨云娥直奔寺庙大殿。寺庙大殿本应是供奉佛陀之处,现在却临时将佛像移走,布置成了简易的会客大厅。三人未及临近,便听殿中王世则道:“黎国主,你瞿越纵然兵强马壮,毕竟疆域狭小,又立国不久,岂能是我大宋的对手?若国主识时务,肯答应大宋官家的请求,与大宋握手言和,不失为明智之君。可您若执意不从,甚至妄图凭借手中些许人马,便要染指我大宋山河,到头来瞿越只会亡国灭种,国主亦为千古罪人!” 高处俊也道:“黎国主,您用兵如神,想必比末将更懂战势。试想,您若真倾瞿越举国之力与大宋抗衡,您就真的不怕国内有乱臣贼子趁机起事,有丁朝遗臣意图复国吗?退一步讲,即便瞿越国内众志成城,人人皆以消灭大宋为己任,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您这样做到头来只会平白给辽国、党项、大理、吐蕃诸国做成嫁衣,难道这是国主希望看到的吗?” 黎桓冷然一笑,道:“王大人、高将军,你们说的这些,朕岂会不知?可你宋国欺人太甚,趁我瞿越内乱,便欲吞我疆土。你们不仁在前,朕若苟且偷生,有何颜面向瞿越的万千黎民交代?待到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瞿越的历代先帝?再说了,兵在精而不在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我瞿越纵然人少国狭,却也未必不能灭了你们宋国吧?” 高处俊听黎桓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由大怒道:“黎国主,你是铁了心要与我大宋为敌了?若真是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唯愿国主在天兵到来之时,犹能从容不迫,不要后悔今日之失!” 这边高处俊正起身欲走,那边万剑锋已押着杨云娥,大笑着走入殿中,“高将军,谁说没什么可谈的?瞿越的娘娘在咱们手里,咱们还不是想谈什么就谈什么,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不然,本少侠大不了豁出破头撞金钟,和这位高贵无比的杨娘娘来个一命换一命,想必杨娘娘一死,忠于丁朝的老臣们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姓黎的仁兄吧。” 杨云娥平日极为厌恶黎桓,每日与他同床共枕,也不过是为了保全母子性命,不得以逢场作戏。唯独此刻,在她心中黎桓不再是奸污自己,逼迫爱子的乱臣贼子,而成了她唯一的保护神。“陛下,救我!”杨云娥用瞿越话朝黎桓大喊,期望着黎桓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自己一次。 黎桓看着受胁的杨云娥,双眼变得如同两座磅礴的火山,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他爱杨云娥吗,爱。可在黎桓眼中,男女之间的小爱,远不及他对万里山河的热爱,如果可以用一个杨云娥换取整个大宋江山,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个女人。可惜,黎桓的皇位想要坐稳,就必须依靠杨云娥与丁璇,必须依靠丁朝旧臣的支持,否则他这个九五之尊会在瞬间变得焦头烂额,无力补天。所以他面对万剑锋的要挟,除了选择妥协,似乎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可行。 “万剑锋!”黎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道,“你想怎么样,都冲我黎桓一人来,放开我的云娥!朕想,你不愿看到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化身齑粉吧!” 万剑锋笑道:“那是自然,如果黎国主能答应本少侠几个条件,别说让本少侠放人,就是让本少侠给你磕头认罪都成。但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们回去见了官家也是死罪,还不如与你来个玉石俱焚,至少临死前拉个皇帝垫背,我们死的也不冤枉!” 黎桓道:“你有什么要求,快说!” 万剑锋道:“第一,你必须与大宋言和,此后两国相安无事,永享太平。第二,你必须把扣押的几位大臣给本少侠放了,一个都不许少。第三,你必须把千毒断肠散的解药交出来。第四,你必须放我们平安回去,沿路不许截杀。最后,你必须下令,不许让混沌教再到大宋传教。怎么样,能做到吗?”(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一章 假天术坤极中计 挟椒房奸雄束手 (五) 黎桓望了杨云娥一眼,毫不犹豫的道:“没问题,前四件朕都答应你!” 万剑锋道:“只答应前四件?那第五件呢,难道你不想要你的娘娘了吗!” 黎桓怒道:“朕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浑沌教,你让朕如何答应!你如非要朕答应一些朕做不到的事,还不如你杀了云娥,咱们玉石俱焚来得干净!” 万剑锋心道,“混沌教的总坛在巫山,黎桓又宁愿不要杨云娥,也不承认此事,看来混沌教可能真与瞿越无关。一开始,本少侠就是为了帮小魔女灭混沌教,才一脚趟进这滩浑水,没想到搞错了方向,到头来白忙了一场!” 黎桓见万剑锋愣神,继续道:“朕答应你们的条件不假,不过你大宋似乎还霸占着瞿越不少领土,你们走了,这些疆土是否应该还回来?不然朕岂非太吃亏了!” 万剑锋毕竟不是朝廷官员,听黎桓提出交还国土,目光不禁下意识望向高处俊和王世则。王世则虽身为主使,可说到底不过小小的右正言,哪有资格去答应这样的事。只有高处俊身为统军大将,母亲又是官家的亲妹妹,才敢出言道:“黎国主,您提的这个条件,本将可以代替官家答应你。只是你若敢食言而肥,本将凭着胯下白马,掌中银枪,一样能夺回来!” 黎桓点头,道:“高将军,朕知你是赵光义的外甥,相信你做主的事,你舅父不会反对的。兆衍,你速带一伙亲兵回华闾接人,一个都不要落下,免得宋人说我们不讲道义!”李公蕴方才一直随侍在侧,但没有黎桓的命令,娘娘又落在宋国手中只得投鼠忌器,默不作声。此刻他得到黎桓命令,连忙应声,到寺外点了几个亲兵飞速返回华闾。 李公蕴一走,万剑锋忙向张虚白、高处俊示意,让他们千万盯住黎桓,自己则将杨云娥牢牢控在掌心。黎桓本有心侍机强抢人质,然后仗着一身武艺杀出寺庙,返回华闾调遣大军。可眼下两人经万剑锋提点,连眼皮都不眨的盯着自己,自己倘若贸然行事只会落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只得认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公蕴带着张宗权、寇准,以及几个支棱江战役中俘获的宋国大臣来到殿中。万剑锋见到寇准,不由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寇大人,我家小魔女为了救你,落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该怎么赔偿本少侠才好呢?” 寇准自进入大殿,脸色一直阴沉得好像夏日的乌云,一言不发。即便现在万剑锋凑到他耳边,提起慕容云瑶之事,仍无动于衷。万剑锋身手在他额头摸了摸,又翻开眼皮瞧了半天,确定眼前之人一没疯,二没傻,三没被掉包。可若真如此,怎么会短短几月不见,整个人变成这样。 万剑锋正想质问黎桓,是不是给寇准服用了什么药物,忽见他目光低垂,双唇微微开合,似乎在忏悔。万剑锋听不到他的声音,却从他的口型中读出,他说的是“廿载唯一憾,常忆支棱江。” 一瞬间万剑锋明白寇准为何变了,更明白他为何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只因他心中有愧。对大宋的愧疚,对侯仁宝的愧疚,对支棱江一战中惨死的万千将士的愧疚,如同一个个重逾千斤的包袱,累积堆叠在他心中太久,他又岂会不变?可万剑锋不知道的是,寇准会因此变化多大,会因此变化多久,是几日还是一生,是变得自暴自弃还是变得直言敢谏,只有时间才能给他答案。 黎桓这时已亲自铺纸、研墨,当众写下国书,愿与大宋永结同好。随后,又把张麻尼召来,让他交出了千毒断肠散的解药。万剑锋朝张虚白使了个眼色,张虚白当即会意,接过解药仔细检查了一番。很快,他便向万剑锋点头,道:“万少侠,这瓶的确是解药。” 万剑锋点点头,一手接过国书,一手接过解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黎国主,您果真是个多情种子,看来杨娘娘嫁你没嫁错!行了,我们此行也算圆满了,这便告辞了!”王世则、高处俊等众人见大功告成,也依次向黎桓告辞,陆续离开了恢弘、庄严的拜顶寺。 “兆衍!”黎桓望着众人皆已走远,恨恨的对李公蕴命令道:“你快以朕的名义写下诏书,命范巨备务必在宋狗抵达裘江前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李公蕴忙道:“陛下,如今瞿越已与大宋讲和,妄动刀兵于国不利!” 黎桓右拳紧握,眼中闪起锋锐的凶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既要寻死,朕便成全他们!” 一日后,花步城外松平山。 松平山距离花步城仅有三十里,山上峰峦叠翠,怪石横生。前些时日,范巨备还在率军攻打花步城,奈何刘澄、刘山叔侄率军拼死抵抗,万剑锋临行前又有所布置,宋军竟凭借小小的一座弹丸之城,抵抗了瞿越大军数月之久。直到大宋派来使臣,黎桓下令暂时停止攻城,退到松平山上为宋使让路,范巨备这才得以稍作休整。 午后,范巨备在主帐中坐得有些累了,独自掀开帐帘外出巡营。他才没走多远,便听两个瞿越士兵交头接耳道:“老兄,陛下前一段还和宋国水火不容,要剐了宋国派来的使者,怎么最近又下令停止攻城,为宋使放行了?” “我也不知道啊!难不成陛下改主意了,这仗不打了?” “哈哈,那最好了!咱们瞿越人要是能好好过日,真是比什么都强!” “谁说不是?自十二使君之乱以来,咱们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但愿陛下能改变主意,与大宋言和啊!” 范巨备听两人这么说,大步走了过去,用他那洪亮的嗓音道:“陛下此举不是为了停止战争,而是为了争取更大的战果,相信不用多久,咱们还有硬仗要打!” 两个士兵闻言,嘴上忙应承范巨备料敌机先,心中却一肚子苦水没处倾泻。猛然,两人发现从西南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眨眼间飞到他们头上盘旋起来。范巨备一伸手,鸽子便扑扇着翅膀,径直落在他掌心。范巨备从信鸽脚上取出书信,展开观看,随之脸上出现了一股极强的战意,“没错,陛下果然要关门打狗!好,有本将在此驻守,定叫宋军无一生还!”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返花步高僧得救 渡裘江叛臣伏诛 (一) 当晚,月色昏暗,风声大作。 孙全兴躺在床上,正欲闭目酣睡,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闻声,他警觉的坐了起来,手按床边长剑,厉声道:“什么人!” “孙将军,范将军有密令下达,快开门。”门外说话之人声音十分年轻,若仔细分辨似乎多少有些瞿越口音,正是之前曾劝说孙全兴投效瞿越的那个小兵。 孙全兴赶紧下床开门,让小兵悄悄进屋。随后,他目光四下打量了一周,确认附近没有旁人,连忙把房门锁了。“怎么,范将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是命我杀死刘澄,献城投降?” 小兵谨慎的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正是范巨备的笔迹,“杀死刘澄,阻截宋军。”别看字条上只有短短的八个字,在孙全兴看来,其间的难度毫不亚于让他吞下八柄钢刀,“什么,真让本将杀刘澄?此事只怕难做得很,一旦不慎被他察觉,本将势必身首异处!” “孙将军,您文武双全,又对瞿越忠心耿耿,肯定能把这样的小事做得滴水不漏,您说对吧。”小兵微笑着,声音听起来依旧谦恭,细品却暗含着一股讥讽的意味。 孙全兴身子微微发抖,眉头拧成了川字,考虑了很久才道:“嗯,既是范将军的命令,本将自然没有违逆的道理。只是,仓促之间无法办成此事,否则非但无法杀死刘澄,还会反遭其害的!” 小兵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道:“孙将军,我知道这事难办。怎奈范将军说了,宋史最迟还有五日便要抵达花步,要是你在宋使到来之前,没有把这事办成,后果你可想而知。” 孙全兴没想到范巨备居然这么急,给出的时间实在有限得很,不禁急得在屋中不断踱步。小兵见状,一笑道:“孙将军,现在刘将军还没怀疑你和瞿越有所合作,不如你今夜便以商议军情为由去找他,到时先劝说他投奔瞿越,如果他不肯你便趁其不备将其一剑刺死,不就完成了范将军的重托吗?” “不行!不行!”孙全兴连声回绝,踱步的速度随之越来越快,“本将如果杀了刘澄倒不打紧,可那样刘山必然有所察觉,他的武艺在本将之上,到时本将凶多吉少!必须想一个周全的法子才行。” 小兵不以为然的道:“孙将军,这事好办。你杀了刘澄之后,只要高喊有刺客,刘山必然会率军前来保护刘澄。那时候,你趁刘山不备将其刺死,剩下的宋兵没了首领,自然会为将军所用。” 孙全兴手托下颌,思忖道:“嗯……这虽算不上什么好办法,但眼下时间紧迫,也只有如此了。” 此时,刘澄所在的知州衙门内,只有他所在房间隐隐透出火光。刘澄自几日前见了王世则等人一面后,日日盼着两国何时才能休战罢兵,在期盼和平之余,他不得不把另外一部份精力拿来防备敌军偷袭。故此,纵然夜色已深,他仍枯坐在地形图前挑灯夜读。 忽然,他听到一串敲门声,并伴随着孙全兴的声音,“刘将军,您休息了吗?末将有事与您商谈。” 刘澄听来人是孙全兴,心中无甚防备,随口应道:“孙将军,你也没睡啊。既是有事找我,请进吧。” 孙全兴轻轻推开房门,有些胆怯的走了进去,“刘……刘将军,您看黎桓会讲和吗?他要是执意和大宋继续打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刘澄一指旁边的椅子,道:“孙将军先坐吧,本将对此有些谋划,只是尚不成熟,还要……”他口中说着,用手在地形图上比划起来,似乎想为孙全兴做以解释。哪知,孙全兴似乎全然没有听见他说的话,更没有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只管步步逼近刘澄面前的桌案。 “孙将军。”刘澄余光一瞥间,发现哪里不对,忙抬头看向孙全兴。孙全兴脸上却早已露出狞笑,自腰间拔出了一把瞿越佩饰的长剑,恶狠狠的盯着刘澄,“刘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身为东路军主帅,既不能保护中军主将,又不能沿东路攻灭瞿越,一旦哪天宋国与瞿越真的议和,您就不想想官家会怎么处置你吗?” 刘澄一怔,道:“孙将军,你什么意思?眼下我军兵少粮缺,能保住花步已经算是万幸,难道还奢求我攻取华闾,诛杀黎桓吗?” 孙全兴摇头,道:“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本事,不然又怎会困守孤城这么久?我的意思是说,你应当和我一样归顺瞿越,不要再妄图坚守花步,坚守你那少得可怜的名节了!不然,两国交战你是死,两国议和你还是死,为了你的性命,为了你侄子的性命,你最好把事想清楚。” 刘澄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盯着孙全兴,同时伸手就要去床边拔剑。孙全兴哪里会容他持剑相抗,早一剑刺出,刺穿了他的胸膛。刘澄望着胸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张嘴想要叫人,却未及发出声音,就已绝气身亡。只是他人虽然死了,双目却仍死死的注视着孙全兴,死不瞑目。 孙全兴见状在心中冷笑几声,随后大喊起来,“来人啊!不好了!刘将军遇刺身亡了!” 刘山身为刘澄的侄儿,一听叔父遇害,第一个带人冲了过来。怎奈他来时已晚,除了亲眼目睹叔父惨死,根本无计可施。“叔父!”刘山高呼着冲到刘澄的尸身之前,一把将叔父的尸体抱在怀中。他只当刺杀叔父的是瞿越派来的刺客,自然对孙全兴没什么防备,竟把后背朝向杀叔仇人,只顾悲泣。 孙全兴见刘山带来的那些人,尽数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暗道,“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不如就依那个瞿越士卒所说,今日就把刘山一道打发了!”他想罢,轻轻来到刘山身后,不待刘山察觉,在袖中摸出一把短剑,对准刘山的后心奋力刺了进去。 “啊!”刘山只觉背后剧痛,不禁一声惨叫,扭头见杀自己的竟是孙全兴,瞬间明白了一切。可惜,他与叔父刘澄一样,明白得实在太晚了。哪怕提前一刻,他也完全可以杀了孙全兴为叔父报仇,然而世间之事不容假设,事实已然如此,刘山只得抱着满腔的愤怒栽到在地,顷刻绝气身亡。 刘山带来的士兵一时间都惊呆了,人人虽本能的拔出佩剑,可谁也没敢上前半步。他们就那么愣愣的瞧着孙全兴,愣愣的瞧着刘澄、刘山叔侄的尸体,没有一个人知道该何去何从。孙全兴见状,高声道:“诸位,你们身为东路军的将士,却没有保护住主帅的性命,即便你们一拥齐上把本将杀了,这份罪名也难洗脱。不如跟随本将归顺瞿越,还有一线生机,切莫执迷不悟!”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尽管都对孙全兴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可偏偏他说的是对。东路军作战不利,接连丢失城池,如今主帅又遇害了,以赵光义的性格岂会再容他们活下去。反观投奔瞿越,即使无法享受高官厚禄,至少没有性命之忧,相比之下哪个更好人尽皆知。加上孙全兴的心腹贾湜、王僎及时赶来响应,众人哪里还有迟疑,陆续把剑扔在地上,跪在孙全兴面前高呼起来,“孙将军,我们愿意归顺瞿越!” 孙全兴见众人都愿归顺,心中喜不自胜。但同时该如何以现有的兵力截杀宋使,让他们无一生还,却成了他要面对的头等难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返花步高僧得救 渡裘江叛臣伏诛 (二) 万剑锋等一行人担忧报恩毒发,又恐黎桓派兵追赶,平日要走五六日的路程,竟只用了不到三日。将晚,队伍才进花步,孙全兴便率军前来迎接。以往,孙全兴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今日却莫名收敛了许多,满脸都是笑意,“诶呀,恭喜王大人,恭喜高将军!末将听闻黎桓已同意与大宋罢兵,这下我大宋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力抵御辽国了,我们这些被派来不毛之地作战的将士们,也终于可以回家了!想必官家听闻此事,一顶定会重重加封二位,以彰奇功的!” 高处俊和王世则不约而同的一拱手,却都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些许疑惑。万剑锋仗着脸憨皮厚,向来不拘小节,毫没顾忌的问道:“孙将军,本少侠要是没记错,这里的主将应该是刘将军吧。你现在一个人出来迎接我们,是他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啊,还是他被你给害了?” 孙全兴眼角的肌肉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故意把声音提高不少,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慌,“万……万少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刘将军近日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各位,这才派末将单独前来。如是诸位不信,末将这就去请刘大人!” 万剑锋刚想点头,高处俊却道:“既是如此,便不必了。报恩大师现在何处,我等前去贡奉解药。” 孙全兴摇头,叹息道:“大师现在玉英庄,每日由花姑娘侍奉,只是他体内的毒性似乎一日比一日利害,各位要是再晚回来几日,大师只怕凶多吉少。” 高处俊以前听父亲高怀德不止一次提起刘宝恩,那日匆匆一面未及问明,直到回来的路上他才得知那日所见的报恩便是昔年的刘宝恩,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缕崇敬之感。他本有意同往玉英庄,万剑锋却道:“高将军,大师那边有我们照顾就够了,你还是多去留心留心裘江那边的动静。另外,必要之时可千万记得派人去水龙坞要船,不然一旦黎桓再控住来往船只,想在裘江岸边打咱们个王八撵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可就麻烦到家了!” “嗯,万少侠所言甚是!”高处俊说完提枪跨马先行离开,到城外营中计划渡江之事。寇准、王世则、张宗权三人,也结伴离去,到城中耗下几件店房。万剑锋和张虚白则拿着解药直奔玉英庄,片刻都不敢耽搁。一时间,城门前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孙全兴以及他手下的士兵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人人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万剑锋和张虚白一个策马,一个骑驴,很快到了玉英庄前。 此刻的玉英庄一如两人初来时那般,依旧是温馨、典雅,处处散发着鲜花、美酒的芬芳。只是,如果提鼻子仔细去闻的话,便会在浓郁的芳香中嗅到缕缕苦涩的药味。万剑锋骑驴到了门口,轻飘飘的跃下驴背,把驴拴在门前的旗杆上,抬脚就要进庄。 张虚白却一拉他的衣袖,有些羞赧的道:“万……万少侠,不如小……小道把解药的服法告诉你,你自己去救报恩大师吧。” 万剑锋一愣,转瞬笑道:“哈哈,愧你还是小天师呢,瞧你那点出息!花姑娘人美心善,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要是不陪本少侠进去,别怪本少侠把你和花姑娘的事传得江湖上人尽皆知,到时候你的面子可真挂不住了!” 张虚白怯生生的朝庄中望了几眼,把心一横,轻轻叩响了敞开着的半扇庄门,“花……花姑娘,小……小道张虚白为……为救报恩大师性命,不得不叨扰一二,还……还望见谅。”他本就生来腼腆,讲起话来往往因为紧张,好好一句话总是被他说得七零八落。何况他自上次见过花落英后,心中便隐隐生出一丝情愫,讲起话来自然更不利索了。 他的话音甫一落地,花落英便已循声款款而来。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袭淡粉色的长裙,身材婀娜,面容明艳,美得不似人间女子,仿佛仙娥降尘。但她美丽的面庞上少了几分平日的从容,多了些许淡淡的忧愁,“小天师,万少侠,你们终于来了。” 张虚白见她迎了出来,忙下意识的低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嗯……我……我们来了。报……报恩大师,他……”他越说声音越小,满面通红,若非万剑锋方才出言威胁,只怕这时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了。花落英见张虚白如此害羞,不禁微然一笑,随后也羞得侧过了头,双手不自然的打理起鬓边秀发。 万剑锋向来最受不了别人扭扭捏捏,特别是在这样的紧要情况下,更是让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觉得不自在,“喂,我们你们两个,有没有个轻重缓急!再这样磨叽下去,报恩大师可就从好端端一个人,变成一具凉了,硬了的骷髅架了!” 张虚白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的朝花落英一稽首,快步跑入庄中。万剑锋也紧随其后冲了进去,唯恐到的慢了半刻,报恩大师真要坐化此间。两人俱是轻功高手,跑起来自比常人快上许多,闻着药味刹那便到了报恩所在的房门前。 房门微微开了个缝,没有完全闭合,从外面能大致看清屋中景象。只见,报恩躺在屋子靠墙的一侧的木制床榻上,脸色苍白,嘴唇发紫。他虽强忍着腹中剧痛没有喊出声来,可全身下上大汗淋漓,把贴身的直裰与床上的被褥浸得好似水洗。广济和广清跪在床前,一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去华闾给师父报仇,一个默默拭泪,口中轻声念诵着消灾吉祥咒,乞求诸天神佛可以念在师父往日的福报上,助他渡过此劫。 报恩右手紧紧握着被角,双眸涣散,望着榻前的两个徒弟想嘱咐些什么,却几次张口都发不出声。他只得静静的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欣慰,欣慰他收了两个孝顺的弟子,欣慰他此生没有白活。广济、广清见师父好像要交代什么,纷纷凑到他唇边,道:“师父,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吧,弟子纵然拼上性命不要,也定会完成您的嘱托。”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返花步高僧得救 渡裘江叛臣伏诛 (三) “阿……阿弥陀佛……”报恩缓了缓,虚弱的道:“为师为了中原武林,为了中原百姓,死亦无憾。只是,方丈年纪大了,为师的性命又危在旦夕,假使为师真的坐化于此,以后少林的重担便要落在你们身上。你们一定要记住,出家人不可破戒,不可叛国,不可做出不利大宋的事情来,不然为师死后永难瞑目,更无颜去西天面对我佛。” 广济、广清都握着报恩的手,垂泪痛哭。但他们才哭了没几声,房门便被万剑锋一把推开,三人见状俱是一惊。万剑锋晃了晃手中的解药,笑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号丧了,多晦气!不如省省嗓子,等过个几十年,他真要死了再哭不迟!” 两人知道其中必有转机,全都停止了悲声,不敢置信的道:“万少侠,您真把解药要来了?” 万剑锋一拍胸脯,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本少侠是谁!只要本少侠愿意,这天下没本少侠摆不平的人,也没本少侠办不成的事!这瓶子里的就是解药,至于解毒这点小事,就由小天师为本少侠代劳了。” 张虚白含羞一笑,从万剑锋手中接过药瓶,走到报恩身边,“大师,小道先为您把把脉,只要脉象没有彻底紊乱,定可药到病除的。”他说完慢慢坐在塌边,伸手去摸报恩的脉,一摸之下但觉报恩脉象虽时缓时急,十分古怪,但有自己的周天正气丹调理,倒还不至病入膏肓的地步。 广济性急,率先问道:“小天师,家师的毒可还有解?” 张虚白从药瓶中倒出三粒红黑色的药丸,递给广济道:“这瓶药每日服用三次,一次服用三粒,待五日后大师体内的毒性即可彻底化解。” 广济喜出望外的接过药丸,广清则赶紧去盛了一碗清水,服侍着报恩服下了解药。说来也奇,方才报恩明明已至弥留之际,解药服下没到半刻,便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不过他经受这么多天的折磨,只能勉强下地走走,想立刻施展武艺却是万万不能。 报恩在床上又歇息片刻,随后起身道:“阿弥陀佛,多谢万少侠、小天师的救命之恩,待日后二位有用得到我少林之处,贫僧定然全力以赴,以报两位大恩!” 万剑锋一笑,道:“哈哈,那日在孤魂峡大师救了本少侠一次,虽说是好事吧,可欠人情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不怕你笑话,自那天起,本少侠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这下好了,本少侠帮你弄来了解药,咱们算是两清了,本少侠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张虚白道:“大……大师,不论是你们佛家,还是我们道家,都讲求积德行善。今日小道顺手为之,如真能救了大师性命,小道积累的福报必当不小,如此说来是小道要感谢大师了。” 报恩笑道:“哈哈,两位年纪轻轻,境界却如此高远,贫僧佩服!”广济、广清见师父的身子好了大半,也兴奋得连连道谢,若非佛道有别,两人真恨不得跪下给他们嗑几个响头。 张虚白一摆拂尘,轻声道:“大师,您的毒性虽已解了许多,却仍需好生将养,我们便不多打搅您休息了。” 万剑锋点头,“对,咱们的事了解了,就别在这儿傻站着了,到前面喝酒去!”广济、广清见两人要走,忙又出言道谢,将两人送出门来。 当晚,月色微茫。 孙全兴端坐在府衙正堂的椅子上,一对招子不断打量着堂中的几员副将,却没有急于开口。几员副将个个身披盔甲,腰间佩剑悬刀,有的多少流露出为难之色,更多的却是目露凶光。过了半晌,孙全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到了堂中,“各位,咱们既然投奔了瞿越,就要按范大人的命令行事。今晚,万剑锋、张虚白在玉英庄中饮酒,高处俊在江边巡查,王世则、寇准等三个文人在客栈留宿,我们务必将三伙人马尽数歼灭,如此才能对得起范将军对我们的重托!” 听罢,王僎问道:“孙将军,别人倒还好说,可万剑锋诡计多端、高处俊枪法惊奇,以咱们眼下这些将士,哪个能是他们的对手?” 贾湜思忖道:“孙将军,要是末将没料错的话,您一定已有良策了吧!” 孙全兴冷冷一笑,道:“依本将看,我们应当派遣一队人马去玉英庄中放火,再令排一伙弓箭手在玉英庄周围埋伏。量那万剑锋酒量再好,喝了这么多个时辰,也然烂醉如泥,又能有什么能耐。至于庄中其他人嘛,不是身中剧毒难以动转,便是武艺稀松平常,即便不死于大火之中,也必乱箭穿身而亡。待大火燃起,再派一名斥候去高处俊处传信,他势必回城查看,那时在城门处埋伏好一支兵马,定可取了他的首级。待这些武艺高强之人一死,客栈里的那三个文人便成了俎上鱼肉,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只要计划顺利,这些所谓的高手顷刻间便会死得一个不剩,我们就可以到范将军那领赏了!” 众人听了孙全兴的计策,心中都多少有了把握,之前几个尚在犹疑的副将听了,也变得振奋起来。孙全兴见众人再无异议,当即分派人马,自己率领近千士兵直扑玉英庄。孙全兴在玉英庄几次颜面扫地,花落英让他几次求而不得,自己得不到的孙全兴绝不会让旁人得到。待今宵计策成功,玉英庄便会成为一片焦土,花落英也会随之变为一具枯骨,孙全兴岂能不在惋惜中感到阵阵快意? 很快孙全兴带人包围了玉英庄,不少士兵在他的授意下,将手中的火把肆无忌惮的投入庄中。弓箭手们也不敢稍有懈怠,人人持弓搭箭,无论谁敢逃出庄子必遭射杀。刹那,一座温馨、典雅的庄院,便被大火无情的吞噬了。木制的房屋在大火中烧得“噼啪”作响,实木的桌椅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就连院中那株高大的樱花树也难以独善其身,在大火中最后绽出朵朵“红花”。 明亮的火光将苍穹映得一片火红,浓重的黑烟直冲云霄,孙全兴望着自己的“杰作”,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万剑锋,你不是常常羞辱本将吗,有本事出来和本将一战呀!花落英,你不是次次拒绝本将吗,好呀,今夜就让你这样的美人化作焦骨,看到时候你的尊容还能不能勾人!” 一名斥候见大火已起,向孙全兴请示道:“将军,属下何时把高处俊引入城中,望您示下。”(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返花步高僧得救 渡裘江叛臣伏诛 (四) 孙全兴见大火蔓延得铺天盖地,任谁都无法阻挡,不由一笑道;“嗯,你现在就把高处俊给诓入城中,他一刻不死本将一刻不得安生。” “是,将军!”斥候应了一声,策马急速出城。 孙全兴望着斥候远去的背影,左手紧紧一握,脸上的笑容比面前的烈焰还张狂,“高处俊,别以为你们高家世代为将,就能凭着手中一两百人战胜本将的数千人马!待你一死,本将一定砍下你的人头,拿到范将军面前邀功,到时候本将就不只是小小的兰陵团练使,怎么也能混个一道将军当当!” 贾湜得意的一笑,“将军,您不要太妄自菲薄了,依我看莫说一道将军,就是十道将军都封小了!黎桓要真是知人善任的话,就该给您封个副王,到时候咱们弟兄可都跟着鸡犬升天了!” 王僎提枪拱手,道:“将军,高处俊武艺非凡,不如由末将亲自率兵前去伏杀。否则,他万一突出重围,我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孙全兴点头,道:“王将军愿往自是最好,你可速去调遣守城军士一千人到城门处伏击,务必一举斩杀高处俊!若你真能立下此等奇功,想必范将军定会向陛下保举,让你平步青云的。” “是,末将领命!”王僎一拱手,策马而去。 王僎一走,孙全兴的视线再次移到玉英庄上,嘴角那抹笑意越发灿烂。只待王僎杀了高处俊,自己便要大功告成,再也不用假意困守在花步这样的弹丸之地了。然而,孙全兴兴奋之余,心中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不由朝玉英庄多望了几眼,“奇怪,本将这把火虽然烧得出其不意,可玉英庄中这么多人,怎么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难不成这其中另有蹊跷?”这个念头仅仅在孙全兴脑海中浮现了一瞬,便被无尽的兴奋与得意冲淡,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城门处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这声音在深夜听来格外明显。孙全兴手握大刀,在马上不断向喊杀处张望,奈何中间隔着一栋栋高矮不一的房屋,他纵有千里眼也难看到城门处的战况。贾湜见孙全兴如此焦急,便道:“王将军的武艺虽不是高处俊的对手,可好虎架不住群狼,他必被王将军所杀,您尽管放心好了。” 孙全兴点点头,正想派个斥候去城门处探听一下战况,喊杀声却渐渐止息,转瞬彻底消失于沉寂的夜色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骑快马由远而近,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阵阵急促的脆响。贾湜一指马蹄声传来的方向,道:“将军,您听到了吗?王将军回来了!” “嗯,本将听到了!”孙全兴脸上得意的笑容再度浮现,紧握的刀身渐渐放松,只盼着那骑快马载着他的王将军早些到达。 片刻,火光映照下,那骑快马到了近前。孙全兴和贾湜齐齐看到了他们盼望的王将军,但刚才的王将军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却只剩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而提着这颗人头的,毫无疑问正是高处俊。此时的高处俊身上赫然插着三支利箭,另有六、七处伤口股股冒着鲜血,一袭洁白胜血的征袍被鲜血染透,眸中的杀意比火更烈,比冰更寒。“狗贼!拿命来!”高处俊大吼一声,把王僎的人头掷向孙全兴,同时挺枪跃马直取贾湜。 在场众人大多戎马半生,可谁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无不被高处俊惊得目瞪口呆。高处俊抢出如龙,寒芒只在半空一闪,贾湜便被挑下战马,绝气身亡。孙全兴见贾湜死了,吓得忙举刀迎敌,可他的速度却慢了半步,大刀还未举至胸前,胸前也结结实实的中了高处俊一枪。“啊!”孙全兴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随之再多的痴心妄念一瞬间尽化乌有,尸身不甘的栽下马来。 那些士兵见三员主将顷刻之间尽数毙命,哪个还敢和高出俊硬拼,连忙扔了兵器跪倒在地。高处俊从孙全兴的尸身中拔出长枪,斜睨着众多士兵,厉声道:“尔等皆是大宋将士,却毫无骨气,空领饷银,只知为虎作伥。今日本将诛杀三贼,你们望风归降,不知明日本将落难,尔等又要效忠于谁!不如本将今日便把尔等诛杀干净,为庄中死难之人报仇,也免得来日尔等再丢我大宋颜面!” 高处俊说着长枪疾出,对准最近的一个士兵的咽喉便欲取他性命,几近被烧塌的庄门却在此刻被人从里面推开。“咳咳咳!我说高将军,你的枪法是祖传的,可杀降的本事你又是和谁学的?本少侠要是没记错,貌似你曾祖没干过,祖父没干过,父亲也没干过呀?难不成你长本事了,打算用这样的方式独辟蹊径,将高家枪发扬光大?” “万少侠?你们没死?”高处俊闻声望了过去,只见万剑锋、张虚白、花落英、报恩、广济、广清一个没少,尽数从快要烧塌的玉英庄中冲了出来。只是他们身上被浓烟熏得极为刺鼻,离多远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烟熏气,与甜美的花酒气,酒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即使美丽如花落英亦未能免俗。 万剑锋牵着他的驴子,几步跑到高处俊马前,“本少侠福大命大造化大,这火就是再大点,也别想烧死我!” 高处俊怔怔的望着万剑锋,蹙眉道:“万少侠,你们到底是怎么躲过一劫的?” 万剑锋还想胡扯几句,报恩却道:“阿弥陀佛,玉英庄中有处藏酒的地窖,大火才烧起来,我们便已躲入窖中。我们原想着等大火熄灭再出来,可忽听地窖外有喊杀声,万少侠便料定是你来了,我们这才用酒把全身淋湿,冒着大火提前冲了出来。怎么样,我们身上的味道好闻得紧吧,没个一年半载本少侠才不舍得把这身香味洗下去呢!” 高处俊下意识用手捂住鼻子,道:“既是各位无恙,如此最好!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范巨备发现之前,连夜渡过裘江。不然到了明日,范巨备势必亲提重兵前来截杀,到时候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万剑锋应承道:“没错,高将军英明,和本少侠想到一起去了!现在三贼虽死,花步暂时是我们的天下,可范巨备倘若真带大兵攻城,我们危在旦夕!” 几人说话间,寇准三人也循着火光,急急忙忙赶到玉英庄前。两方汇合再无迟疑,当即舍了花步,火速奔向裘江。将到江面,众人遥遥望见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十艘船,只当是范巨备手下的水军,不禁纷纷勒住坐骑,谁也不敢再靠近半步。 万剑锋不悦的望向高处俊,道:“高将军!本少侠不是让你守好裘江嘛!现在范巨备把裘江占了,咱们怎么回中原,难道让大家飞回去吗?” 高处俊道:“万少侠,你责怪本将责怪得好没道理!方才孙全兴派人通知本将城中失火,本将焉能不离开裘江,谁能料到范巨备会在此刻派水军拦截去路?再说,本将在江边的驻军不过一两百人,又岂是这么多水军的对手?” 广济一握拳头,大声道:“眼下说什么都晚了,惟有冲过去杀个你死我活,或许还有一线生路!” 高处俊微微颔首,道:“嗯,只有如此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慕容北宁城遇险 宇文老君山遭袭 (一) 数月前,北宁山麓。 清晨的曙光透过林间枝桠,薄薄迷雾,洒落在地。四下没有人声,没有鸟啼,更无鹿鸣,静得没有一丝生气,这无疑让原本清朗的山间晨景变得有些不同寻常。“驾!驾!”忽然从远方山路传来一个姑娘急促的呵斥声,与马匹飞驰发出的哒哒声,惊破了此间的死寂,“你这匹破马,给本姑娘快点,否则小心我一剑宰了你!” 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一骑快马载着位紫衣姑娘,瞬间到了近前。这匹快马显是连驰数日,此刻早已通体大汗,飞奔的四条腿都时不时的在打颤。马上那位姑娘同样风尘仆仆,眉间、眼角略带倦容,每次呼和后都要下意识微微低喘,想来连日奔驰也累得不轻。不过,即使是这样,那姑娘仍打马如飞,丝毫没有下马歇息的意思。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紫衣姑娘策马进了一处山谷。此谷只有一条山路可供进出,山谷深处是一座向内凹陷的石壁,壁身又宽又高,上面没有一颗树,亦无一株草,光秃秃的尽是数不清的奇岩怪石。在石壁前是一片近乎圆形的砂石地,如同那座高大耸峙的石壁一般,没有一线生机。惟有石壁之巅,立着一杆大旗,在晨风中迎风飘扬,上绣一个斗大的“寇”字。 “吁!”紫衣姑娘在石壁前一勒缰绳,仰头高喊道:“喂,平仲哥哥在上面吗?本姑娘来救你了!” 她原以为一句过后,石壁上势必会出现寇准及麾下将士的身影,谁料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她心中焦急,又接连高呼数声,石壁上终于有了声响。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石壁上的并非寇准,而是敌将王绍祚与数不清的瞿越大军。 “哈哈哈!”王绍祚大笑着走到崖边,可当他向下一瞧,却不免好生失望,“本将原想刘澄定会中计,在毫无防备下率军入谷。若果真如此,即便无法全歼他的东路军,至少让他丢盔卸甲,元气大伤,可惜只诱来了慕容云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慕容云瑶见出现的是王绍祚,这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驳马就欲出谷。但她还是迟了一步,江巨望已然率领麾下几千人牢牢守住了谷口。这些士兵与以往的瞿越士兵不同,人人身披重甲,手持巨盾。莫说一人一马难以逃出,纵然一只飞鸟,一只蝼蚁,想在这样的局势下逃出去都难如登天。 江巨望坐在马上,望着慕容云瑶俏丽的面容,一脸的淫笑,“姓慕容的,咱们又见面了!当初那个该死的叫花子多次戏耍本将,本将屡屡不得还手,这下你落到本将手中,本将定把受过的屈辱百倍奉还在你身上!放心,本将不会杀你的,而要把你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乖乖跪在本将面前,给本将当一辈子的活马桶!”别看他嘴上说得欢,却非但没敢上前拿人,反而下意识的牵着缰绳步步后退,躲到一望无际的大军之后。 王绍祚之前还指望江巨望率军做主力,自己在石壁上放箭配合呢。可他见江巨望这般无用,只得放弃了对谷口大军的幻想,下令万箭齐发,务必射杀慕容云瑶。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利箭从石壁上呼啸而至,恰似临盆的大雨,漫天的飞蝗。慕容云瑶只觉一股股强悍的力道,在脸边耳旁飞袭而过,凌厉的力道让她打心底感到阵阵寒凉。 其中,几支利箭射得较准,俱皆射向慕容云瑶的双眼和咽喉。慕容云瑶忙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腰间长剑,奋力格挡。她心中急切无比,舞出的剑法偏偏灵动飘逸,仿佛舞蹈。只听“咔!咔!咔!”几声金属斩断木头的声响过后,那些较近的利箭,竟全被慕容云瑶一剑斩为两端,无一幸免。 她虽然剑法卓绝,身法飘忽,奈何寡不敌众,在这样一波接着一波的剑雨之下,哪能坚持太久?江巨望看出慕容云瑶力量有限,胆子慢慢壮了一起来,大手一挥道:“将士们,给本将冲,谁能擒住慕容云瑶,本将赏他万两黄金!”瞿越士兵们闻言沸腾起来,锋利的长枪、短剑之上,泛出了森然的杀意。 “杀啊!”瞿越士兵齐声高呼,随即各持兵刃,甘冒雨矢奋勇上前。黎桓设下此计的同时,早把瞿越最好的盔甲、盾牌发给了这些士兵,故此他们倘若真的不幸被锋锐的利箭射中,也不会有丝毫损害。反观慕容云瑶则狼狈得多,非但要时刻注意射来的箭雨,更要与这些披坚执锐的士兵抗衡。尽管她手中长剑凌厉,脚下步法飘忽,却也片刻之间就身中六箭,背负六疮,才养好没多久的身子再遭重创。 慕容云瑶在重兵围困下又气又急,整个胸腔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她一边跃下马背,施展这自父亲与四无怪叟处学来的诸般剑法,一边大声喝骂:“王绍祚、江巨望,你们太卑鄙了!本姑娘要是今天真死在这儿,一定化作厉鬼找你们索命!” 王绍祚不以为然的道:“兵者,诡道也。古往今来,真正的大将哪个会头脑一热,横冲直撞?再说了,你们宋国趁乱入侵我瞿越,我瞿越倘若对你们这些不讲信义之人讲求光明正大,岂非便如同对牛弹琴?慕容云瑶,你今日死于此处休怪他人,要怪就怪你太天真了!” 说话间,一个手持巨盾,身披重甲的士兵,已然悄悄到了慕容云瑶身侧。他呼和一声,手中长戈猛地刺向慕容云瑶左肋,只需此击得手,慕容云瑶定要命丧当场。慕容云瑶光顾着迎敌、喝骂,全未注意到身侧有人偷袭,待听到喊声已然来不及还手,情急之下只得向后急退。然而,她才退了没几步,后背就重重撞在一个士兵举着的盾牌上。她心知不好,待要折转方向,那士兵却已一枪刺出,容不得慕容云瑶退走。 “啊!”慕容云瑶惊声高呼,本能般的运气步月凌星身法,平地跃起超过半丈。那两个士兵见此大感愕然,正欲再施毒手,慕容云瑶却已凌空踏出了六、七步,将两人远远甩在身后。但她的轻功再高,飞跃的距离再远,终究还要落脚。她深知,当自己落下之时,便如同刚出虎穴又入狼巢,其中生死几无分别。 就当她正觉绝望之际,忽在半空发现,谷口的方向居然莫名乱了起来。慕容云瑶大感好奇,正想看个清楚,脚下的力道却已不足,身子径直落了下去。她甫一落下,又有许许多多的士兵围拢过来,个个手持凶器欲置她于死地。慕容云瑶只得压住好奇,收敛心神,持剑反击。 第三百一十七章 慕容北宁城遇险 宇文老君山遭袭 (二) 她掌中的长剑只是把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铁剑,无论怎样用力,都根本劈不开、斩不断士兵身上的重甲。哪怕只想留下一个白印,也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堪堪做到。这样一来,慕容云瑶即使身负再上层的剑法,到了此时此地也统统成了无用的废招。 慕容云瑶又苦苦撑了片刻,突见谷口方向出现了一道宛如鬼魅的身影。别说瞿越士兵看不清来人是谁,纵然以慕容云瑶的眼里,也根本看不清。她只隐约看到一道黑影,在众士兵的缝隙间从容游走,游刃有余,偶有士兵挡住他的去路,往往便要吃上一掌。这些士兵身披重甲,虽可避开刀剑,但诸如胸口、后心这等紧要所在吃上狠命一掌,又岂能抵挡住,顷刻口喷鲜血,暴毙而亡。 一眨眼,那道黑影就到了慕容云瑶身边,伸手便去拉她衣袂。慕容云瑶下意识的避开来人一抓,注目向来人看去,这才总算看清他的真面目。但见来人是个身材匀称的中年人,他颌下留着五缕长髯,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似是为了隐藏身份,故意把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将一张脸遮住大半,掩饰住了原有的儒雅,尽现神秘与张狂。 慕容云瑶觉得眼前之人与故去的父亲有几分神似,却又完全不同,她可以很清楚的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你……你要救本姑娘?为什么?”慕容云瑶不可思议的望着来人,声音中满是惊愕,不知该任由他救自己逃出生天,还是拒绝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独自面对数千如狼似虎的敌军。 “不必问为什么,只需答走不走。”来人的声音不冷不热,既没有强烈带走慕容云瑶得欲望,也没有拒绝带她同行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太冷太热都会让慕容云瑶怀疑来人是否另有企图,惟独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慕容云瑶感到一阵安心。 “好,本姑娘和你走!”慕容云瑶嘴上爽快的答应道,同时心想,“走一步算一步,本姑娘就不信,他一个人能比数千大军更可怕!只要他能带我离开这里,即便他再想对本姑娘图谋不轨,本姑娘也完全不必怕他。” 来人听慕容云瑶答应了,再次伸手去拽住她的衣袖,这次慕容云瑶没有反抗,任由来人拉住自己。来人一手拉着慕容云瑶,一手去抵挡冲来的成百上千敌军,虽仍未坠下风,但去势终是逊了来时一筹。江巨望不甘心慕容云瑶就这样被人救走,骑在马上用瞿越话大声命令道:“你们这些废物,快顶住!顶住!” 不少士兵见来人掌势雄浑,身影诡异,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只有少数胆大的士兵,听到江巨望的命令后,豁出性命不要,各持长戈、铁枪齐齐刺向来人胸前。单只一件兵刃,来人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随意一闪便可从容躲过。但许多兵刃凑在一处,把他的去路尽数封死,便不容他不再度出手了。 “拿来!”来人一声低喝,右掌凝聚着无尽真气直击出去。眼见这些兵刃已层层叠叠袭道切近,却忽似坠入一张由内力凝成的沼泽,无论如何也再难动转一下。士兵们上万双眼睛,无不诧异的望向来人,眼中的惊慌比白日见鬼还强上数分。 来人再微微加力,士兵们再也承受不住,无数兵刃便如长了翅膀似的自动飞到来人掌中。来人冷笑,掌力一吐,数以百计的长枪、金戈豁然飞出,尽数刺向躲得最远的江巨望。江巨望几时见过这般奇景,吓得连躲都忘了,直挺挺的坐在马上张口结舌。这些武器来势极快,未待江巨望回过神来,已然尽数插入他面前的砂石地中,无一不没入土中数十寸。江巨望彻底被来人吓傻了,哪敢再出言阻拦,乖乖的下令让开一条去路,供两人出谷。王绍祚本有心射杀两人,又恐反遭其害,也只得任凭江巨望让路,自己一言未发。 两人俱是轻功高手,不消片刻便已行出二三里,到了一处还算安全的树林中。慕容云瑶费解的望着救走自己的黑衣人,问道:“喂,你到底是何方高人?本姑娘和你昔日无情,旧时无恩,你为何要救我?又为何明明可以杀死江巨望,却只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没有要他狗命?” 黑衣人原想就此离开,听慕容云瑶有此三问,脚步不由一滞。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慕容云瑶,而是有意无意的瞥向林间,似是十分犹豫。半晌,他才拢了拢散乱的发丝,露出了原本的面目。但见他长相虽算不上英俊潇洒,却儒雅、神秘,只要他想,再平常的话经他口说出都宛如钧旨,让人莫敢违逆,“在下是谁,不劳姑娘挂心。日后在下若安然无恙,此恩便无需姑娘报答,倘若在下若客死他乡,至时还望照应犬子一二,在下就瞑目了。” 慕容云瑶不知道此人是谁,自然听不懂他的意思,正欲仔细盘问一番,那人却已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慕容云瑶望着此人远去的方向,不禁暗道,“此人打扮、武功都很像昔年九幽鬼境的人,莫非他是看在家父的面上才出手救我?只是听说九幽鬼境的冥尊和诸王早已纷纷辞世,只剩下阎罗王一人苦撑大局,又怎会多出这样一位来无踪去无影的高人呢?可若说他不是九幽鬼境的人,为何他施展的武功那么像万魔蔽天大法与鬼隐魅行神功呢?算了,本姑娘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回去找那个臭要饭的商议一下要紧!”她想罢,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即离去。 奈何天不遂人愿,待慕容云瑶离开北宁城外孤山,返回多罗村时才知道刘澄等人早已撤往花步。她又急急忙忙赶到花步,总算见到了刘澄、孙全兴等人,却唯独不见万剑锋。她一问之下,才知晓万剑锋单人匹马去汴京搬兵之事,不得已又折向大宋。 第三百一十八章 慕容北宁城遇险 宇文老君山遭袭 (三) 路途险远,转眼月余。 这一夜,玉盘清冷,微风瑟瑟。明月斜照之处,大地镀上一层银辉,明月未照之处,四下阴森幽寂。不时,林间可闻几声狼嚎、猿啼,令人汗毛竖立,顷刻却又消失于茫茫的黑暗之中,再难寻觅。慕容云瑶在山下农户的指引下,一人一剑,于深夜行上景色雄奇的老君山。她的胆子固然极大,可在这样的暗夜中前行,心头仍不免惴惴。 “嗯,算来翻过这座大山,应该就离东京不远了。”慕容云瑶一手下意识的紧握剑柄,口中喃喃自语道:“那个臭要饭连驴都没了,居然还跑得这么快,是诚心耍本姑娘吧!看我到时候碰到他的,非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不可!” 慕容云瑶一边抱怨着,一边穿过一条密林间的小路,向大山的东北方向行去。忽然,她隐约听到几声刀剑相撞发出的“当当”声,在深夜的荒山中听来比白日格外响亮。“奇怪,什么人深夜在此交手,不会是黎桓派人在追杀那个臭要饭的吧。”慕容云瑶秀眉微皱,暂缓了离山的速度,循着声小心翼翼的行了过去。 在寂静的深山中,声音往往份外响亮,慕容云瑶原以为只需走上片刻,就能抵达声音来处。不料,她在茂密的树林间,兜兜转转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切近。她这二十年来,吃了不少莽撞的亏,这把学得略微聪明了些,没有光明正大的径直走入场中,而是躲在一株古树后面,向不远处的场中张望。 只见,月光下,茅庐前。一位容貌英武,手持宝剑的紫衣轻年,正与十来个辽国打扮的武士交手。这些辽国武士有男有女,服饰、兵刃各异,不似辽国将士,反像身处辽东的武林中人。为首的是个年约三旬,手持大刀的魁梧汉子,一双眸子精光炯炯,甚为骇人。他左手边是个高鼻深目,面似淡金的轻年,掌中同样握着一柄大刀,气势却比先前那人略逊半分。往那魁梧汉子右手看去,是位手持长剑,飒爽英姿的女子,她的武艺固然较前面二人弱了一些,却也算得上是位高手。三人左近,则是一些身着布衣,气势汹汹的辽国轻年,只是他们气势虽凶,论及武艺却比为首三人差了很多,慕容云瑶便没有一一留意。 为首三人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从旁指挥,让那些穿着布衣的辽国轻年先行拼杀。紫衣轻年掌中长剑乃是紫晶打磨,剑法凌厉、绝情至极,一人酣战十来人竟全然未落下风。慕容云瑶极擅运剑,她见那紫衣轻年的剑法时如七星连珠,时如九耀逐日,招招皆含五行生克,式式俱依阴阳周转。特别是他掌中宝剑,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紫色的剑芒,赏心悦目之余,又极为惊心动魄。在这样的攻势下,那些辽国轻年顷刻被打得落花流水,滚烫的鲜血在剑锋过处此起彼伏的崩现,中剑者尽皆丧命,无一生还。 为首的魁梧大汉点指紫衣轻年,怒气汹汹的大喝道:“宇文狗贼!你的剑法的确比昔年在望海堂时精进了不少,可惜你形单影只,想以一人之力逃出生天,做梦!我劝你还是乖乖把剑放下,让萧某一刀砍下你的脑袋,以报恩师大仇方为正理!” 紫衣轻年持剑冷笑,轻蔑的在魁梧大汉身上扫了一眼,目光随即转向那位姑娘,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浮与戏谑,“耶律汀,昔年你我也算青梅竹马,你真的忍心让我死于此地?不如速速离去,以免伤了往日情分。” 那姑娘哼了一声,不屑道:“狗贼!你伤害恩师,又杀了那么多契丹人,我耶律汀岂能容你!若你真念及昔日情分,便自刎在我面前,没准我还能发发慈悲,留你一具全尸!” 高鼻深目的轻年闻言大笑,道:“哈哈哈,师妹说得甚是!狗贼,若你识趣,最好速速自刎,否则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 “想让我自刎?只怕就凭你们三个,还不配吧!”紫衣轻年嘴角勾起的冷笑比方才越甚,以剑点指那魁梧大汉道:“萧挞凛,昔年你们追杀我追杀好苦,今日还不上前领死,更待何时!” 魁梧大汉再不犹豫,纵身跃步一刀猛劈紫衣轻年面门。他这一刀虎虎生风,威势极猛,根本不容紫衣轻年避让。紫衣轻年只得举剑相迎,刹那一刀一剑撞在一处,崩现的火花照亮长夜,巨大的声音震撼苍穹。两人俱是膂力雄强的大将,不似寻常江湖中人,刀剑相撞便即分开,而是使足了全身气力,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狗贼!我萧某今日必杀汝,以报恩师大仇!”萧挞凛口中嘶吼着,用力将刀身下压,试图一刀砍死紫衣轻年。“哼哼,想杀我?下辈子吧!”紫衣轻年也毫不示弱,宝剑上举,试图挑飞他掌中的大刀。高鼻深目的轻年见到这样的良机,毫不迟疑欺身而上,一刀直斩向紫衣轻年腰间。姑娘则足尖轻点,绕到紫衣轻年背后,长剑刺向他的后心。紫衣轻年武艺再强,力气再大,毕竟不能分身,如何能同时抵挡三位一流高手?他眼见一刀一剑已至身侧,宝剑却被萧挞凛牢牢压住抽撤不得,眼中不禁流露出滔天的怒意,“萧挞凛、耶律沙,亏尔等还是辽国上将,竟如此卑鄙!我宇文延懿纵然是死,也绝不会与尔等善罢甘休!” “萧挞凛”三字先后传入慕容云瑶耳中两次,让她不由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心中顿时腾起了熊熊怒火。怒火中烧下,慕容云瑶已顾不上这紫衣轻年身份,以及他为何会得到逐天剑,只自顾自的在心中咬牙切齿道,“萧挞凛,你杀我父亲虽可说是各为其主,但我身为他的女儿,又岂可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在此嚣张,自己却躲在暗中袖手旁观,任由你杀害大宋臣民!”慕容云瑶想罢,倒持长剑挺身而出,一剑疾刺向萧挞凛咽喉。 第三百一十九章 慕容北宁城遇险 宇文老君山遭袭 (四) 她这一剑快若疾风,势若神龙,正是神龙派的苍龙剑法。无论是宇文延懿,还是萧挞凛、耶律沙等人,全都把精神集中在厮杀之上,竟都未察觉何时暗中多出了这等高手,不由齐齐一惊。耶律沙、耶律汀近乎本能的调转攻势,没有再趁机去杀宇文延懿,而是分袭向半路杀出来的慕容云瑶。 宇文延懿见势大喜,暗道:“天助我也,有了这样的帮手,我定可斩下三人首级!至时献到赵光义面前,我便可东山再起,实现我多年宿愿!”他想着宝剑上力道骤然又大了三分,霎时把萧挞凛的大刀挑开,他趁势一剑斩向萧挞凛项间。 萧挞凛心中一惊,急忙后撤几步,躲开他来势汹汹的一剑。继而,他又如一头雄狮般扑了上去,掌中大刀寒芒大盛,颇有种玉石俱焚的气势。宇文延懿的武艺只略胜萧挞凛半筹,脸上虽对他满是轻蔑,心中又怎能真的毫无忌惮?他见萧挞凛再度扑上,忙持剑去迎,眨眼两人一刀一剑又杀在一处。 慕容云瑶那边也被耶律沙、耶律汀二人缠住,一刀一剑虽不如萧挞凛那般雄浑猛烈,却同样足以力斩强敌。慕容云瑶一人与两人相斗,自然不能一味的硬碰硬,施展出的剑法一会儿是神龙派的,一会儿是极乐仙境的,一会儿又转为九幽鬼境的。她招式如此频繁的变换,别说是耶律沙、耶律汀难以寻出其间破绽,即便以四无怪叟之博学,报恩大师之刚勇,都绝难在一时半刻间取胜。 别看耶律沙是辽国大将,耶律汀是皇族室女,可说到底俱是穆廖的弟子,又怎会不识中原武林的诸班剑法?初时,他们只当慕容云瑶是神龙派的弟子,虽不敢轻视,却也没有全然放在心上。可随着激战时间越来越长,慕容云瑶施展出的剑法越来越多,两人不禁被她震惊了。 “你……你是慕容燕云什么人!”耶律沙握刀的手渐渐有些发抖,眼中激动与紧张几乎平分秋色。耶律汀闻言,也微微颔首道:“没错,听恩师论及古往今来诸多侠客,能同时身兼这么多剑法于一身的,唯有慕容师叔一人而已!你若真与慕容师叔有何干系,便应助我们杀了这个狗贼,切莫大水冲了龙王庙,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宇文延懿听两人这么说,也道:“姑娘,慕容燕云正是在我御洲山庄辞世的,也是我御洲山庄为他下的葬,为此我御洲山庄被满门抄斩!若你真是慕容燕云的后辈,切莫听信了那些人的鬼话,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慕容云瑶每次施展剑法,总会有人提起慕容燕云,似乎江湖上每个人都与慕容燕云有关。她今宵又听众人又提起,不免愤懑满腔,大声嚷道:“你们都闭嘴!本姑娘是慕容延钊之女,与慕容燕云无关,我只想杀了萧挞凛为父报仇,旁人休要聒噪!” 萧挞凛边与宇文延懿酣战,边偷眼瞧了慕容云瑶一眼,纳罕道:“怪了,此人论相貌,论武功,无一处与慕容延钊相同,反而像极了慕容师叔。可她为何口口声声说自己和慕容师叔无关,难道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宇文延懿见萧挞凛犹豫,怎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连环数剑分袭萧挞凛周身要害。萧挞凛的武功本就比宇文延懿差了一点儿,何况如此分心,岂能不败?他还未完全收拢心神,肩头已中了宇文延懿一剑,他伤处吃痛,赶紧回神准备力战,不料臂上又中两剑。 耶律沙率先发现萧挞凛受伤,忙对耶律汀道:“师妹,师兄受伤了!依我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如我们暂且退去,待日后再行报仇。” 耶律汀也偷眼望去,见萧挞凛肩头、臂上鲜血横流,再斗下去必为宇文延懿所害,也只好道:“嗯,师兄说的是,咱们快护萧师兄离开此地,待来日再杀狗贼不迟!” 两人说着边打边退,一步步靠近萧挞凛,想护送他暂返辽国。萧挞凛明白两人用意,心中虽多少有些不甘,却不敢和宇文延懿长耗下去。他猛地急斩几刀,逼得宇文延懿挥剑护身,自己则趁机率领众人向东北方向退去。慕容云瑶见萧挞凛受伤,岂有不乘胜追击之理,持剑就朝众人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宇文延懿望着慕容云瑶远去的背影,暗笑道,“我观此人武艺超群,头脑简单,又着一袭紫衣想必便是近年名声大噪的慕容云瑶吧。听说她与八王交情匪浅,若她能替我杀了萧挞凛,再于八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我便不止是东山再起,而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 慕容云瑶心思单纯,一心追杀萧挞凛,想要为父报仇。萧挞凛、耶律沙等人又不知她的底细,纵有心杀了她,又唯恐惹来无尽的麻烦,只得被迫逃走。如此一追一逃,慕容云瑶竟活生生以一人之力,追赶众多高手跑出了上千里,一头扎进了辽国的地界却不自知。 这日,夕阳西斜。 萧挞凛等人在幽州附近霞云岭,扎下了一座营寨。这些时日萧挞凛等人大多都是风餐露宿,或是包下沿途某处的一整座客栈,从未按军中规矩安插过营寨。慕容云瑶在岭下借着夕阳的余晖,瞧见这座冒出缕缕炊烟的营寨,心中不禁有些犯疑。她没敢直接冲进寨中,又不甘就此离去,只好在岭下望了半天。她见炊烟不是很大,料定寨中多半还是只有不到十个人,便寻了处仅供容身的山洞耐等天黑。 不久,天色就阴沉下来。慕容云瑶坐在洞中一块石头上,从洞口向外望去,她见天色彻底黑了,星月慢慢爬上中天。她又强忍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算来约莫到了三更左右,这才默默的提剑出洞,放轻脚步摸上岭来。此刻,营帐中的灯火基本都熄灭了,唯有萧挞凛的营帐还亮着些许火光。 慕容云瑶唯恐有诈,没敢大模大样的走正门,而是从一旁的栅栏上小心的翻了过去。她轻功极佳,纵跃间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萧挞凛的帐边。营帐的帐帘没有完全放下,慕容云瑶顺着敞开的空隙,一眼就看到萧挞凛正背对着自己看书。 “好机会呀!”慕容云瑶心中一喜,伸手轻轻把帐帘又撩开尺许,手提长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长剑急出,寒芒一闪,慕容云瑶已出剑刺向萧挞凛背心。她原以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可一剑杀了萧挞凛。她却一时混了头脑,忘记萧挞凛乃是辽国大将,攻杀战守、逗引埋伏正是大将的专长。 “当!”萧挞凛从身边拿起大刀,头都没回,一刀正砍在慕容云瑶的长剑上。萧挞凛力气极大,骤然出手又远远出乎了慕容云瑶的预料,故此她的长剑霎时就被大刀迸飞,她的人也禁不住倒退了两三步。慕容云瑶见势不好,转身想逃,身后却已被数不清的辽兵辽将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三百二十章 慕容北宁城遇险 宇文老君山遭袭 (五) “慕容姑娘,令尊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凭你还太嫩了!”萧挞凛说着站了起来,持刀点指慕容云瑶,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一个多月前,慕容云瑶刚被瞿越人以同样的招数,险些要了性命。如今又被萧挞凛以一样的手段,又狠狠骗了一回,她真是打心眼里懊悔。 “你们不是明明只有不到十个人嘛,哪来的怎么多兵!”慕容云瑶望着帐外许多辽兵,又气又奇的问道。 萧挞凛以手指地,道:“慕容云瑶,看来你真是追我们,追得混了头!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慕容云瑶摇头,一脸不服不忿道:“本姑娘又没来过,哪知这是什么鬼地方!” 萧挞凛道:“此地是霞云岭,据此不远便是幽州城!幽州城乃大辽南京,守城兵丁何止数万,你既是自投罗网,非要自寻死路,又怪得了本将军吗!” 慕容云瑶对辽国地势不熟,这一路又极少经过市镇,以致她仍以为自己身处大宋。如今听萧挞凛一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何等可笑,只是知道的已然太迟了。她不甘就此束手待毙,又深知自己定难以少胜多,逃出此地,只得故意激怒萧挞凛道:“姓萧的,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这样欺负一个姑娘,要是传扬出去你还有何颜面在大辽当官!你要真有本事,就和本姑娘单打独斗一番,到时候本姑娘倘若仍是不敌,杀剐存留悉听尊便!” 闻言,耶律沙在帐外笑道:“慕容云瑶,你追杀我们这么久,如今落入圈套才知后悔,不觉得太晚了点儿?莫说你还是慕容延钊之女儿,就凭你在辽国地界想擅杀皇亲国戚,也是死有应得!行了,本将不和你废话了。来人啊,把这个臭丫头给本将拿下!” 慕容云瑶岂会束手就擒,她身影一晃,右指戳向一个临近辽兵的双眼。那辽兵反应得倒快,双手捂脸,想隔开慕容云瑶的攻势。慕容云瑶一笑,趁机一把夺过辽兵手中长剑,随即足尖一点杀入人群之中。绕是这些辽兵身经百战,平日都能以一敌百,又怎是慕容云瑶的对手。顷刻间,血雾弥漫,横尸遍野。 萧挞凛见麾下僵尸惨死,不由勃然大怒,刀光如同一道道闪电,直砍慕容云瑶要害。他的刀法刚猛而直接,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强大的力量和决心。 耶律沙的短刀则如同鬼魅般在她的周围舞动,每一次挥刀都带着致命的威胁。他的刀法灵动而狡滑,总是在慕容云瑶最不设防的时刻发动攻击。耶律汀的剑法则优雅而致命,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慕容云瑶的破绽。 慕容云瑶的剑法同样不凡,她的剑如同游龙,灵动而不可捉摸。她的每一次挥剑都带着风声,仿佛在诉说着她的不屈与决心。然而,面对三位高手的联手,她渐渐感到了压力。 萧挞凛的长刀突然加速,一刀斩断了她的剑尖。刀光如雪,冷冽而锐利,直接击中了她的剑身,使得她的剑法出现了破绽。 耶律沙的短刀趁机刺向她的手腕,迫使她不得不放弃手中的长剑。短刀如同毒蛇,狡猾而致命,每一次攻击都让慕容云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耶律汀的剑法更是致命,一剑刺中了她的肩膀,让她的动作一滞。鲜血顺着她的胳膊,淌了下来。 慕容云瑶知道以自己的武艺,想在这样的处境下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上次被瞿越士兵围住,有幸得高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这次不可能再那么幸运了。她索性把心一横,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萧挞凛。耶律沙拔刀就想砍下她的首级,萧挞凛却一摆手,没有要她性命,只是让辽兵把她五花大绑,押入左近一座空帐。 耶律沙望着慕容云瑶的背影,朝萧挞凛比了个杀的手势。耶律汀此刻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没好气的道:“萧师兄,她既然是慕容延钊的女儿,又一心想杀你,我看还是斩草除根来得干净。” 萧挞凛却摇头,笑道:“哈哈哈,想杀她还不容易?可她一旦死了,想再除掉狗贼可就难了!” 耶律沙疑惑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说,狗贼会来救她?” 耶律汀也道:“狗贼满心只有他自己,怎么可能会舍己救人,师兄就别做白日梦了。” 萧挞凛瞧了两人一眼,笑问道:“两位,你们说宇文延懿现在最渴望的是什么?” 耶律沙沉吟一下,道:“多半是东山再起,拿回原有的兵马大权。别说那狗贼一身反骨,不可能久居人下,单为了防止我们再次报仇,他也必须把兵权拿回来!可……可这和姓慕容的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指望着,让这姓慕容的发动人脉,恢复权势不成?” 萧挞凛点点头,道:“没错,听说慕容云瑶与八王有些交情。若是他能救出慕容云瑶,则可轻易与八王取得联络,到时候八王倘若以金锏要挟赵光义,让他务必恢复宇文延懿的官职,岂非宇文延懿便可达成夙愿?故此,他就算不为了慕容云瑶本人,可冲着八王他也必定只身犯险,冒死救人。” 耶律沙想了想,道:“的确有这个可能,只是八王想来不问政事,他真的会为宇文延懿请官吗?” 耶律汀点点头,“这就叫病急乱投医,狗贼如果来救人,就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不来,可能真就要老死在老君山,做一辈子守陵人了。如果要我选,我也宁可冒险闯一闯,总好过空老临泉来的痛快!” 萧挞凛一笑,道:“如果他不这么做,到时候我们再杀慕容云瑶,不也没什么损失吗?不过就是一刀的事,咱们这么多人,臭丫头还能跑了吗?” 经萧挞凛一提醒,耶律沙这才抹过弯来,也大笑道:“哈哈,没错,没错!宇文延懿来了最好,咱们便可一箭双雕,若他不来再杀慕容云瑶也不晚!我就不信慕容云瑶被捆得那么结实,能在千军万马的眼皮底下逃走!” 耶律汀见两人说得有理,不禁问道:“萧师兄,那你想好在何处对付宇文狗贼了吗?这厮虽然人面兽心,人人得而诛之,但论起武艺、心机,倒还真不容小觑。如果没有完全之策,贸然行事,我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耶律沙也关切的道:“是啊,倘若从中原带来几个好手,咱们还当真难以应付!” 萧挞凛对此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手指东北道:“狗贼害我恩师,自然是把他诱到望海堂,让恩师他老人家亲手杀了这个畜生,他老人家才能出气!另外,狗贼武艺高强,绝非寻常人可以击杀的。大辽能胜他的屈指可数,难道我们不请恩师出手,反要劳烦外人吗?” 耶律沙、耶律汀含笑点头,目光齐齐望向东北,只待来日在望海堂除掉这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恶贼! 第三百二十一章 奸贼险诈识巧计 戏子神妙显神通 (一) 两日后,无虑山。 辰时,阳光正好,明媚的光线斜照进望海堂中。阳光下,正堂的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只有一臂,面容威严、沉毅却又不失平和的老人。在他对面三横六纵,整齐的排列着整整十八张木桌,桌后坐着十八位容貌各异的契丹轻年。这些轻年刚在老人的指导下,学了一篇新的心法口诀,便被要求当场默写。这些人中有的记忆超群,提笔在手,文不加点,洋洋洒洒的将心法迅速付诸笔端。有的却记忆不佳,握着手中狼嚎,半天写不出一个字来。 老人双眸凝望着轻年们,心中不禁感慨,“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望海堂昔年的弟子们早已从稚儿长为少年,从少年长成轻年,堂边屋后的古松翠柏亦高大了许多。惟有青山依旧未改,千万年来蔚然耸峙,笑看这世间的红尘变化、沧海桑田。” 这些契丹轻年虽大多已至弱冠,可在父母、师父面前,即使再大也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需要他们的教导与栽培。其中,第一排第二列的轻年最先写完,起身示意道:“师父,弟子已将所记心法尽数写下,还望师父批阅。” 老人笑着点点头,走到那轻年身边,从他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手稿,仔细阅读起来。很快,他便把一篇手稿尽数看完,手指其中一行文字,道:“心法中载,内力应自少阳经灌注双臂,而你却把少阳误写为阳明。虽通篇仅错一字,却因这一字,以致通篇无一字不错,岂非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契丹轻年闻言,解释道:“师父,我并非不知心法中写的是少阳经以致误写,而是弟子有意为之。试想,这篇心法讲求的便是至刚至强,倘若内力由少阳灌注双臂,内力难免偏于阴柔,怎能发挥出其中实力?唯有自阳明经灌注双臂,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难道我改的不对吗?” 老人摇头,道:“此心法讲求刚猛固然不假,然刚多易折,只有做到阴阳相济,方能所向披靡。似你这般一味刚猛,不过年轻气盛、好勇斗狠罢了,是无法长久的!” 契丹轻年一埂脖子,有些不服气道:“师父,在坐的诸位同门数我在堂中最久,昔年之事别人不知,我还不知吗?想当初,萧挞凛师兄尚在堂中学艺时,便曾和我们这些师弟谈及这篇心法。据他说,当初他在默写这篇心法时,同样将少阳改为了阳明,那时师父非但没有苛责于他,反而赞他修改得妙。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年轻气盛、好勇斗狠,这未免太不公平!” 老人一皱眉,眼中微含愠怒,“圣人曾言,因材施教。你萧师兄天生勇力过人,如依原法行功,便无法彻底发挥出他的优势,唯有改为阳明才能做到一力降十慧,顷刻间斩强敌于刀下。而你的膂力远不及他,如果同样自阳明灌注内力,便绝难在强敌面前走过三合。” 契丹轻年哼了一声,正欲反驳,离他最近的一位轻年却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顶撞师父。他深知以老人的武功、威望,莫说在辽国一隅,纵然方之天下亦屈指可数,若自己一味顶撞,真把师父惹得动了真气,自己纵然不死也要被逐出堂去,只得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双眸却始终不愿再看老人一眼。 没过多久,其他契丹轻年也陆续写完。老人满意的笑了笑,挨桌逐一批阅,不时点头道:“嗯,一字不落,字迹隽永,写的不错!”受到表扬的弟子,自然个个欢欣鼓舞,没收到表扬的,见自己至少没惹师父生气,也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不多时,老人便把十八位轻年默写的心法都看了一遍,慢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道:“耶律信厚、耶律鹏云、萧志勇、萧安国,你们四人在我望海堂中学艺已有五载,虽不如你们的萧挞凛师兄那般万夫难敌,但武艺、人品亦属上流,不如由为师修书一封,向陛下保举你们到朝中为官,你们意下如何?” 四人兴奋的站起身来,嘴都合不拢了,不约而同的一揖到地,道:“弟子多谢师父!” 老人点点头,正欲再说些别的,却听先前那契丹轻年不满的冷哼一声,道:“哼!师父,你不就是欺负我萧高驰家穷,没钱月月孝敬你嘛,你便这般排挤我!不然为何别的师弟只学了三年五载便可入朝为官,我却在堂中一待就是整整十载,武艺远胜诸位同门,却至今没得师父青睐呢!” “休要胡说!”老人点指萧高驰,怒道:“昔年为师不过大辽境内一介匪徒,为助师弟不惜将手中全部人马交出,自己落了个形单影只。我只道自己身犯国法,必被圣上趁机处死,一直惴惴不安。此事很快传到圣上耳中,他非但没有因我昔年罪恶下旨将我处死,反而说服他的叔父耶律道隐收我为徒,进而在你们师祖辞世后接手了整座望海堂。后来,我为护师弟暂离大辽,待我返回后,他又陆续把不少皇族宗室送入堂中,这无疑是对我莫大的信任。故此,任何人都可以对陛下不忠,都可以对大辽不尽职尽责,唯独我穆廖不能!似你这般异想天开、年轻气盛的弟子,倘若经我这里举荐给了陛下,以致未来军事上出现某些闪失,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萧高驰似乎被这番话磨得耳朵早已起了茧子,他白眼一翻,依旧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穆廖见他如此心中盛怒,一抬掌正欲给他些教训,却见许多人恭敬的从大门走了进来。为首是一员身材魁梧的大汉,一双眸子精光炯炯,甚为骇人。大汉走到萧高驰身后,手掌轻轻在他肩头一按,萧高驰便觉肩头上似压了一座千斤大山,压得他一个劲儿的呲牙咧嘴。 “谁……谁!”萧高驰怒气冲冲的大喊,费力的扭头向身后望去,见按着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师徒二人都提过多次的辽国悍将萧挞凛。在萧挞凛身后,还跟着耶律沙、耶律汀,以及少许的辽国士兵。别看这些士兵官小职微,里面倒还真有几个曾受过穆廖点拨三言两语的挂名弟子,若与大将比起来或许不足,但与寻常士兵却又云泥之别。 萧高驰再嚣张,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顿时没了脾气,强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萧……萧师兄、耶律师兄、耶律师姐,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师弟萧高驰不知你们驾临,没有前去迎接,恕罪,恕罪。” 萧挞凛看看面带怒容的师父,又看看这个假惺惺的师弟,问道:“师父,刚才怎么回事?师弟惹您生气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奸贼险诈识巧计 戏子神妙显神通 (二) 穆廖平息了心中怒意,摇头暗道,“他们三人虽都是我穆廖的弟子,可身份却很尊贵,加之离开望海堂已有数年,如今返回势必出了大事。我身为师长,又岂可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了大辽的要事呢?” 萧挞凛见师父摇头,料到方才必是师徒间起了些小磨擦,既是双方都安然无事,自己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必要。所以,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刺杀宇文延懿、擒住慕容云瑶等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计划与沿路如何散播消息的事,同样和盘托出,只待恩师答复。 穆廖闻言一惊,眼中神色喜忧参半,沉吟一下道:“驼宁,慕容姑娘现在何处?” “回禀师父,慕容姑娘现在堂外。” 穆廖挥手让堂中弟子先行退下,随即道:“把她请入堂中见我。” “是!”萧挞凛应了一声,对手下士兵命令道:“你们快把慕容姑娘请过来!” 堂外士兵闻言,连忙应声,推推搡搡的把慕容云瑶带入堂中。慕容云瑶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直气得她杏眼圆睁,银牙紧咬,偏偏反抗不得,“喂,老东西,你又是从哪蹦出来的!有本事让人把本姑娘放了,咱们真刀真枪的战上一场,本姑娘若败任你处置便是!” 借着阳光,穆廖一眼就看清了面前的慕容云瑶,不由大吃一惊,“我……我师弟有一个女儿,听说在年幼时不慎走失,至今生死不明。难……难道那人便是姑娘你吗?” 慕容云瑶一怔,道:“你师弟是谁?莫不是大宋曾经的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如是的话,师伯最好还是把我放了,不然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父的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的!” 穆廖手捻须髯,微微摇头,“非也,非也!在下的师弟乃是曾经的武林盟主、大燕皇帝慕容燕云,而非数年前死于小徒之手的慕容化龙。” 慕容云瑶在很小的时候,就总听慕容延钊痛骂慕容燕云,不论是他醒时还是睡后,不论是他清醒抑或酩酊,似乎一天不骂上几句,这一天便过不去。以致慕容云瑶每次听到慕容燕云这个名字,真是打心眼里感到深恶痛绝,要不是他死得早,真恨不得替父亲结果了他。后来,她碰到了四无怪叟,她的人生便似乎彻底和“慕容燕云”这个令她讨厌的名字牢牢绑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她虽往往会因此懊恼,因此愤懑,可慢慢的她不禁会去设想,云子霄说得会不会是真的,四无怪叟是否真的就是慕容燕云。如果他真的没死,又通过那样的方式教了自己一身武艺,那自己是该对他继续心怀怨恨,还是逐渐去正视父亲口中那个恶贯满盈的乱臣贼子,承认她是自己的师父呢? 穆廖见她愣神,只道是她乏了,索性顺着她道:“慕容姑娘,你的父亲是在下的师弟也好,是大宋的名将慕容延钊也好,都是在下钦佩的英雄豪杰。你既到了此地,在下便应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姑娘一番。只是还望姑娘能多在这里待上几日,待逆徒授首,在下当即放姑娘离去。” 他说着目光从慕容云瑶身上,移向萧挞凛,道:“驼宁,你快把慕容姑娘的绑绳解开,请她到后堂好生款待,切莫亏待了这位嘉宾!” 萧挞凛口中依言传令,心下则道,“望海堂内不乏好手,以慕容云瑶的武功,想一人一剑逃出望海堂实无此理。不如便按师父所言,将她的绑绳解开,好好招待几日。只是宇文延懿死后,我若不杀死慕容云瑶,真怕夜长梦多,反受其害啊!” 慕容云瑶的绑绳一松,顿觉身上轻松不少,赶紧活动活动被捆麻的胳膊,笑道:“你这老头人还不错,不想你的这些混账徒弟,一个个卑鄙无耻不说,还一副凶巴巴的,看了就讨厌!不过,我听说宇文延懿是大宋名将,是抗辽英雄,本姑娘怎能帮你一起对付好人呢!” 萧挞凛、耶律沙等人听慕容云瑶说宇文延懿是好人,言下之意自己这些辽兵辽将俱是坏人,不由有些好气。穆廖却没有在意这些,一指自己断掉的胳膊,道:“慕容姑娘,你不要被在下的逆徒骗了。当初他以报仇为名,图谋在下的武功绝学,在下没有答应,他便下毒欲害在下性命。在下内力雄厚虽然未死,但为了保护秘籍,却断了一臂,残废至今。听说几年前,他又恩将仇报,害死义父符彦卿一家三口,实乃百年未有之恶人。姑娘的父亲是明辨是非之人,想必姑娘也不会为了保护恶人,而与我等为难吧。” 慕容云瑶半信半疑的道:“此言当真?本姑娘和宇文延懿不过萍水相逢,实不知你们说的是实情,还是故意诬陷。但不管怎样,你们以为本姑娘在此,就能为你们召来宇文延懿,可打错如意算盘了。所以,你们可千万想清楚,要不要花冤枉钱来奉养本姑娘,要是觉得不划算还是赶紧放了我的好!” 穆廖道:“慕容姑娘,你不相信我们,我们也无法完全相信你。另外,听说你与八王交情匪浅,即便宇文延懿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接近八王,他也很有可能孤身犯险,前来救你。如果我们谋划错了,他真的弃你于不顾,到时候在下自会放你离开此地。” 慕容云瑶知道自己在这么多高手的眼皮底下,别说逃跑,就连想想都是种奢侈,也只好选择接受。穆廖、萧挞凛等人见慕容云瑶再无异议,便对一名士兵吩咐了一番,然后将她送入后堂。慕容云瑶一走,萧挞凛又建议道:“师父,宇文师弟知道弟子在此,必不敢上山救人。依弟子看,不如派萧高驰师弟连做几天大戏,把宇文延懿诱上山来,我们才好动手杀贼!” 耶律沙有些担忧,道:“师兄,萧高驰此人见利忘义,性窄气狭,狗贼昔日又曾与他有旧,万一……” 萧挞凛不以为然的道:“无妨,只需许他事后入朝为官,何愁他不全力协助我们?” 穆廖一时没明白萧挞凛眼下之意,问道:“驼宁,你能否把计划说得清楚一点?” 耶律沙、耶律汀也都没太听懂,跟着附和道:“是啊,人选暂且不论,说说具体的计划?” 萧挞凛凑到穆廖近前,朝另外两人朝了朝手,压低声音道:“明日起,我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相信用不了三天五日,必可诱他上山。只要他肯上来,我们这么多人想杀他一个,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师父至时切莫妇人之仁才好!” 穆廖右拳紧握,咬牙切齿的道:“为师活了足足六十余载,生平遇人无数,却未有一人令我如此痛恨!若驼宁妙计真能成功,为师必杀此贼,以报昔年断臂之仇!” 第三百二十三章 奸贼险诈识巧计 戏子神妙显神通 (三) 三日后,时至黄昏。 夕阳下,无虑山下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中,坐着不少形色各异的酒客。这些人中大多风尘仆仆,一身客商打扮,坐在粗陋的酒棚中边喝着浑浊的劣酒,边不时瞟几眼停在棚外的货物。他们之间很少交谈,大部分时候只顾着喝酒、吃菜,偶尔才趁着酒意聊几句沿途上的见闻。 在这些客商旁边的桌后,坐着一个身着布衣,一脸仇怨的年轻人。他一脚踩着身侧的椅子,一手端着碗酒,目光有些迷离,口中不住用契丹话骂道:“奶奶的!萧挞凛,你仗着自己和皇后关系近,在望海堂仅仅学艺三年,就能在朝中身居高位。我呢,明明学艺十载,哪都不比你差,却至今仍得不到举荐,只能屈居山中,空老林泉,凭什么!凭什么!” 这位契丹轻年似乎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口中不知亦骂了萧挞凛多少遍,听得那些客商无不心烦。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客商把酒往桌子上一顿,怒道:“你小子喝多了骂人,我们本不该多管闲事,可你骂骂咧咧了多长时间,还有完没完了!”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你老子!老子今天就要骂,你爱听就不听,不爱听就给老子滚!”契丹轻年一瞪眼睛,继续骂道:“萧挞凛、耶律沙,你们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仗着家族显赫,就一天天人五人六的,有本事和老子斗一斗啊!穆廖这个老家伙也真是,嘴上整天挂着为陛下尽忠,为大辽举贤,可所作所为不过巴结权贵,谋取私财,我呸!” 年轻客商听他把自己一块骂进去了,顿时忍无可忍,起身便要教训这个契丹轻年一番。契丹轻年见状毫不示弱,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年轻客商,冷笑道:“你老子我连萧挞凛、耶律沙都没放在眼里,就凭你这家伙,也想和你老子动手?来,来,来,你要是能打到老子一拳,老子当即给你跪下叫爹!” “哼!看拳!”年轻客商冷哼一声,大步冲到契丹轻年面前,一个通天炮狠狠的打向他的面门。契丹轻年武艺着实有独到之处,只见他坐在椅子上不动不摇,连酒碗都没有放下的意思,却在年轻客商一拳将到未到之际,伸手叼住了他的脉门。 年轻客商脉门受制,立刻疼得他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身子半蹲半站在那里,口中发出杀猪似的惨叫。契丹轻年得意的勾起嘴角,戏谑的望着面前的年轻客商,道:“怎么样?以后还敢不敢乱管闲事了!老子又没骂你爹你,没事不好好喝你的酒,瞎趟什么浑水!” “不……不敢了!”年轻客商紧咬牙关,吃力的道。 “不敢就好!滚回去吧!”契丹轻年笑着点点头,一脚猛地踢向年轻客商的小腹。这一脚倘若真的踢中,年轻客商只怕不力毙当场,也定要身受重伤。恰在此时,一骑快马如同白色的闪电,载着一位身着紫衣的轻年来到酒肆之前。 契丹轻年见到来人,脸上莫名泛起一丝笑意,轻轻放开年轻客商,又高声骂了起来,“他妈的,萧挞凛、耶律沙,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有本事和老子光明正大的打一场啊!还有那偏心的穆老头,光看我平时没钱孝敬你,就一再的轻视于我,实在太不公了!” 叫骂间,紫衣轻年已手握剑柄,小心翼翼的走入棚中。他望了契丹轻年几眼,冷然道:“我听说萧挞凛、耶律沙近日押着一位姑娘上了无虑山,你若真有本事,何不当着二人之面痛骂,反而躲在山下酒肆中聒噪,似此可是英雄所为?” 契丹轻年大嘴一撇,道:“谁说老子没当他们面骂了?老子非但骂了,还把这两个家伙骂得羞愧难当,转头下山了!你要是不信,尽管上山问问,看看有没有这八宗事!骗人的是畜生!” 紫衣轻年一拍契丹轻年肩头,道:“萧师弟,别人不知你的脾气,我岂能不知?就不必在我面前冒充英雄好汉了。我只问你一句,昔年你初来望海堂时,是谁一直照顾你?是谁没日没夜的为你答疑解惑?又是谁在你触犯门规时,为你在师父面前百般开脱,保你不被逐下山去?” 萧高驰揉揉眼睛,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番,登时激动的道:“宇……宇文师兄!你是宇文师兄!你……你当年拿走了秘籍,伤害了师父,怎么还敢回来!快走,快走,你要是再不走,一会儿被山上的人发现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宇文延懿微微摇头,道:“说,萧挞凛、耶律沙真走了吗?” 萧高驰一笑,道:“千真万确,他们的确走了!你最了解我了,他们要是没走,你觉得我敢这么骂吗?” 宇文延懿追问道:“他们是从哪个方向走的?” 萧高驰朝北方一指,道:“今天一早,陛下派了个宦官前来传旨,好像是说朝中有事,让他们赶紧回去。他们接了圣旨,就急匆匆的走了,我估摸着一时半刻他们不会回来。宇文师兄要是不信,不如去北山那边看看,没住还能看到他们走时留下的蹄印呢。” 宇文延懿道:“萧师弟,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就不怕穆廖一怒之下杀了你?” 萧高驰忿恨的道:“穆廖这个老东西偏心得很,萧挞凛、耶律沙更是仗着家族显赫,动不动就耀武扬威。不瞒你说,我实在受够他们了,师兄你昔日又曾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把实话告诉你了。怎么,你怀疑师弟是有意诓你,让你自投罗网吗?”他说着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我萧高驰要真这么忘恩负义,来日让我死于乱军之中,金刀之下!” 宇文延懿微微颔首,“好,我姑且信你。只是你若敢把我到无虑山的事告诉穆廖,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萧高驰全身一颤,忙笑道:“哈哈,我……我怎么可能出卖师兄呀!你放心,别说我不会把这事主动告诉穆廖,即便他对我严刑拷打,我也绝不会透露师兄行踪的!” 宇文延懿满意的点点头,端起萧高驰桌上的半坛残酒一口饮尽,随即转身大步而去。萧高驰望着宇文延懿远去的背影,偷偷抹了把冷汗,转而暗笑道,“哈哈,世人都说宇文延懿阴险狡诈,没想到这么好骗!萧师兄早已在北山布置好了蹄印,至时你必信以为真,自取灭亡。只要你死了,相信萧师兄一定会话付前言,让我入朝为官的!我萧高驰屈居人下整整十年,终算有出头之日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奸贼险诈识巧计 戏子神妙显神通 (四) 片刻后,宇文延懿便策马到了北山。 他未及下马查看,便已清楚的看到,地上有许多马蹄印,从山上一直蔓延向远方。宇文延懿见马蹄的确是向西北方向延伸的,显然是往临潢府的方向去了,心下十分中信了半分。他策马来到蹄印近前,飘身下马,俯身用手在地上最大的一个蹄印中量了量,一皱眉道:“不对,不对……” 宇文延懿说着站起身子,冷冷笑道:“萧挞凛人高马大,留下的马蹄印必定比这个要深。看来他们是故布疑阵,想诱我上山,至时一举擒杀。你们的计策不可谓不妙,可惜你们要对付的敌人,偏偏是我宇文延懿!” 他正想上马离去,再觅良机,却迎面碰到了方才酒肆中的那伙客商。此时,这些客商大多有了几分醉意,有的推车,有的担担,径向北方行来。宇文延懿耳尖,听客商中几人窃窃私语道:“你们听说了,陛下的亲侄子耶律俊材现已离开临潢府,过几天就要到望海堂学艺了!” “耶律俊材?可是耶律只没之子?” “没错,就是他。” “奇怪!耶律只没一生酷爱诗文,从不使刀弄剑,怎么会把儿子送到望海堂习武?” “这有什么,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就像我,一辈子都没认过字,可还不是想方设法把儿子送入了私塾?你呀,就是太年轻,少见多怪!” “耶律俊材……”宇文延懿轻声重复了一遍,眼中突然出现了浓重的杀机,仿佛两把冰冷的钢刀甚是骇人。随后,他翻身上马,直奔临潢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亮,宇文延懿策马途径松州。 松州州城较小,宇文延懿本想穿城而过,却见城中百姓一大清早全都涌上街头,向着城中同一个方向汇聚,不由略感讶异。他望着仿佛潮水一般的人群,勒住坐骑,纳罕道,“奇怪,城中出了何事,竟能引起满城百姓都去观瞧?我不如也去看看,若对方是友,自可助我成就大事,若对方是敌,我更应一剑杀之,以防后患!”宇文延懿想着,翻身下了马背,牵着宝马向人群汇聚处行去。 城小人多,宇文延懿挤了半晌,总算到了人群最前面。他本以为众人围拢处,应当出了什么大事,一看之下不免略感失望。只见,人群下意识的围城了一个圈,腾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场。而场中,此时正站着一个身着直裰,头戴道观的年轻人。这人看模样不过二十余岁,打扮得非道非俗,立于场中作着罗圈揖,“诸位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学艺十几年也不容易,有个到不到的,还望诸位多担待。” 这年轻人说着忽然大嘴一张,一团烈焰猛地从他口中喷了出来。烈焰熊熊,站在最前面的观众只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许多人吓得急忙后退,可他们退归退,脸上却个个兴奋异常,两只手都拍不到一起去了。烈焰渐渐熄灭,在烈火中慢慢浮现出一把锋利至极,闪着寒芒的钢刀。 年轻人冒着尚未完全消退的烈焰,伸手接住悬在半空的钢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观众们只要能看清的,有一个算一个,见此无不心惊胆战。即使像宇文延懿这种早已过惯刀头舔血的将军抑或豪侠,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隐隐心悸。 刹那,钢刀泛着寒芒斩在年轻人项间,一腔鲜血登时喷出。随着鲜血,年轻人身首异处,可他的身子没有倒下,他的首级也稳稳的飘在半空。更为奇怪的是,他的人头竟还在空中挤眉弄眼,嘻嘻直笑。半晌,年轻人举起双手,将自己的脑袋重新放回腔子上,笑着说了声,“合!”随着他的话音,他的脑袋竟真的重新长回身体上,项间连一个白点都没有。百姓们见此无不在感到恐怖、惊异的同时,心中生出无尽的好奇与兴趣来,一时间欷歔声、鼓掌声、洒钱声掺杂一处,好不热闹。 年轻人见场中还有一个观众没给钱,倒也毫不着急,笑着道:“哈哈,刚才给大家开了个小玩笑,诸位是不是吓到了?没关系,我给大家种点葡萄,为诸位压惊。” 松州地处中京左近,历来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偶尔在宴会上吃到葡萄,普通百姓莫说吃了,许多穷极一生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听年轻人要当众种葡萄,越发来了兴致,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场中,生怕一眨眼错过最精彩的细节。 年轻人见面前众人全都伸脖子瞪眼,等自己种葡萄,他又从容的笑了笑,双手平摊示意观众他手中什么都没有。随后,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凭空在空气中抓了几下,很快掌中竟出现了十几颗葡萄籽。他弯腰把葡萄籽放在地上,然后手指地上的鲜血,道:“父精母血,不可轻弃。莫化雨露,以济万民!” 随着他话音,地上的鲜血迅速汇集在一处,化作一道血线腾空而起,直入九霄。继而,鲜血化为一阵甘雨,淅淅沥沥的落在葡萄籽上。葡萄籽被雨水滋润,借着地上砖石间的些许土壤,转瞬生根发芽。不消片刻,一颗颗弱小的葡萄苗,就在雨水与土壤的培育下茁壮成长,变成了一株株长满葡萄的藤蔓,无需架子作为支撑,兀自屹立在半空不肯倒下。 年轻人摘了一串长势最好的葡萄,递给面前一个观众,道:“来,这位仁兄,尝尝这葡萄甜是不甜?” 那观众已被年轻人彻底惊住,痴痴的伸手接过葡萄,取了一颗最大的葡萄粒放入口中。“诶呦!”那人只觉口中葡萄极为酸涩,不由呼了一声,下意识就想把葡萄还回去。 年轻人笑着摇摇头,手指在葡萄上轻轻一点,道:“方才的葡萄又酸又涩,现在你再尝尝。” 那人依言试探着又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只觉这次的葡萄果然比方才甜了许多,不禁点头道:“嗯,甜了!甜了!大家要是不信,也都拿去尝尝。”他说着把葡萄递给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中年妇人不敢自信的去下一粒,小心翼翼的放入口中,果觉这粒葡萄又酸又甜,甚为好吃,不禁挑起了大指。不少人见势也都陆续接过葡萄,一一品尝,尝后没一个不拍手叫好的。 方才有些百姓被身首异处的戏法吓着了,此时一吃葡萄才回过神来,纷纷往场中扔钱。年轻人见大家基本都给了赏钱,唯独站在自己面前的紫衣轻年没有打赏,不由笑道:“这位客爷,您看模样应当是位活财神,为何始终没有给小的扔一个铜板?莫不是小人这些雕虫小技太过粗浅,入不了您的法眼?”众人闻言也都侧目望了过去,想看看这只铁公鸡长得怎生模样。 宇文延懿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心中有些不悦,眸中忍不住流露出一线杀意。无论是在疆场,还是在武林,宇文延懿杀过的人都不计其数。纵然只是一线杀意,也把周围的百姓,和场中的年轻人吓得魂飞魄散。不少观众刚才亲眼目睹年轻人身首异处尚且谈笑自若,可在宇文延懿稍纵即逝的目光下,都打心底生出一阵刺骨的恶寒。 年轻人知道面前这位紫衣轻年绝非寻常,今日有他在此,只怕生意再难做下去。他只好抱歉的朝四下作揖,道:“各位,今日小人家中有事,不便再表演下去,实在对不住。大家先散了吧,若有人还想看,明日一早咱们在此地不见不散。” 百姓们正看得起劲,年轻人却忽然不演了,心中都有些不满。可他们谁也不愿为了看个戏法,得罪宇文延懿这么一位煞神,只好四下散去了。年轻人等观众走干净了,笑着朝宇文延懿一抱拳,道:“这……这位客爷,小人已在当地拜过码头,在官府有过案底,不知您此来所为何事?” 宇文延懿警惕的朝四下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异人登鳌背,枪出若惊雷。虎落平阳日,盼见蜃龙飞!” 年轻人听宇文延懿说出四句诗后,全身微微一颤,急忙拱手道:“我当何人如此威风凛凛,不同凡响,原来是傲血大人!不知您何时要见我们宗主,又为何事呢?” 宇文延懿道:“我想让蜃龙大人帮我易容一番,此事对他而言,不难吧。” 年轻人点点头,道:“不……不难,不知傲血大人想改办成谁?” 宇文延懿道:“耶律俊材。” 年轻人吃惊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道:“大……大人,您要扮成皇侄耶律俊材?” 宇文延懿点头,道:“没错。” 年轻人犹豫道:“可……可这世上不会同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万一您漏了馅,岂非要连累到宗主大人?” 宇文延懿道:“放心,耶律俊材活不过三日了。” 年轻人越发吃惊,道:“耶律俊材方过弱冠,三日之内怎么可能会死?” 宇文延懿森然一笑,道:“你可以打听打听,我宇文延懿要杀的人,有活过三日的吗?” 年轻人彻底被宇文延懿震惊了,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宇文延懿没有再理会他,仰头大笑,转身便走。年轻人望着他的背影,结结巴巴的道:“傲……傲血大人,那……那小的何时引您去见宗主?” 宇文延懿头也没回,只冷冷的抛出一句,“三日后,你我在此碰面。若我没看到你,至时死的恐怕便不止一个耶律俊材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一) 时越两日,又至正午。 松州城几里外有座蔓延几十里的山峦,山峦上下尽是一望无际的古松、杨柳,在松柳林外则是条砂石铺成的小道,从临潢府一路向东北延伸向无虑山。松州不是大城,无虑山又为望海堂所据,故此平日极少有人自此经过,纵然偶尔有人途径此处,也多是到松州做买卖的乡下人。 然而,今日却有些与众不同。 只见,炽热的阳光下,十几个下人簇拥这一位身骑白马的少年,自西向东缓步而来。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穿一件淡黄色的窄袖、左衽的契丹袍服,头戴着发冠,腰间配剑。他胯下的白马较为高大,四个马蹄仅比海碗小了三圈,别看此马长途跋涉已久,走起路来依旧精气十足。他身后的随从们,大多都做最寻常的契丹打扮,身上没有携带任何兵刃。只有三四个体格比较精壮的汉子,腰间或挎腰刀,或挎长剑,目光不时瞥向林中山峦几眼。 黄衣少年见身边几个武士神情间隐隐有些戒备,不由用契丹话问道:“怎么了,林中有什么异常吗?” 契丹武士们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没有,属下只是例行探视。” 黄衣少年一笑,道:“听说你们几个都曾得过武圣穆廖的点拨,想必这份戒心也是和他学的吧?” 契丹武士们同这位黄衣少年不是很熟,一时不知他此言是出于调侃,还是出于好奇,谁都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以示回应。黄衣少年见几人点头,目光不由期待的眺望远方,口中喃喃道:“算来还有几日的路程,我们就到无虑山了。在临潢时就有不少人和我提起这位武圣人,有人说他宽厚和蔼,有人说他严厉威武,有人说他谦逊守礼,有人说他刚愎自用。不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大辽自匪类而跻身圣贤的第一人,想必武艺定然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真希望赶紧抵达无虑山,好尽早向他老人家请教,省得每天晚上想学武想得我睡不着觉。” 黄衣少年的话音才落,忽听林中隐约有弓弦响动,随即“嗖”得一声,一支利箭从松林后、山峦上不偏不依的径直射向黄衣少年胯下白马。“啊!”黄衣少年见状不禁惊呼,几个武士也奋不顾身的上前,试图隔开激射过来的利箭。而那些不会武艺的下人,见到有人隐于林中突施毒手,吓得一个个体如筛糠,莫说上前护主,就是夺路而逃一时都忘在脑后了。 利箭来势极快,在半空只停留片刻,下一瞬早已射穿白马右腿。说来也奇,这支利箭射穿了白马右腿还不算,其上的力道竟丝毫未减,又贯穿了白马左腿。“稀溜溜!”白马一声惨叫,两条前腿上几乎同时迸出血光,马匹站立不住,轰然在地。 事发突然,马上的黄衣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被坐骑掀翻在地。见状,两名武士弯腰就想把黄衣少年搀起来,另外几人则各自拔出兵刃,口中忿怒的嘶吼着向林中狂奔。但几人尚未奔至林边,林中已冲出一匹白马,马上端坐着一位手持银枪的紫衣轻年。 此刻,紫衣轻年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眼中隐隐有杀气流转。他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瞥众随从一眼,策马直奔黄衣少年而来,仿佛将这位少年当做了自己的猎物。几个兀自狂奔的武士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怒气愈盛,挥剑、抡刀试图挡住紫衣轻年。 紫衣轻年毫不慌张,犹然策马不停,待到临近几人时猛地连出数枪。他枪出如龙,灿烂若星,非但枪法神妙、膂力极强,又有宝马助力,势不可挡。几个武士平日自忖武艺颇为不凡,可几个人还未及看清紫衣轻年枪上路数,便已尽数死于长枪之下。 余下两名武士见此心中大惊,知道自己定然不是这紫衣轻年的对手,拉着黄衣轻年拔腿就跑。紫衣轻年见三人想跑,也不策马急追,反而一拉缰绳看着三人跑远。三人听身后没有马蹄声,心下多少有些疑惑,跑起来的速度不由自主的稍微慢了一些。 紫衣轻年双眸紧盯着三人的身影,待三人跑的速度放缓了一点儿,这才从背后抽出那张六石的白桦弓,与三支特制的透甲箭。但见他将三支透甲箭同时搭在弓上,前把推泰山,后把掖弓弦,似乎根本无需瞄准,利箭已脱离弓弦激射而出。 “嗖!嗖!嗖!”只听三声尖锐的破空声过后,两名武士的后心被利箭齐齐射穿,应声倒地。另一支箭则直直的插入黄衣少年面前的大地,箭杆入土数寸,其上力道依然未尽,尾羽仍在不住震颤。黄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耶律只没的爱子耶律俊材,他平日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随从见主人遇险,武士们纷纷殉职,谁有胆量上前送命?“哗啦”一下,众随从们如决堤的洪水,大吼大叫着向四方溃逃。紫衣轻年见众人要跑,神情间依然没有一丝惊慌,反倒像是天下最高明的猎人看着眼前四下逃窜的野兔那般,眼神平淡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下一刻,紫衣轻年再度取出数支利箭,从容的镇定的射向惊慌逃窜的众人。在如此沉重的硬弓,如此锋锐的利箭,如此精准的射手面前,纵然狼狈逃窜之徒再多,又岂能逃出他的魔掌?一时间,弓弦声,破空声,中箭声齐响,数不清的血光此起彼伏,妄图逃走的随从们到头来还是化作一具具无人知晓的尸骨,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大地,临死前的哀声震动着苍穹。 耶律俊材目睹手下一一惨死,吓得全身不住发抖,眼圈一红差点没哭出来。他以前只当练武是件很好玩的事,所谓的荒骨露野、血流成河离他这样一位王孙公子,未免太过遥远。直到此时此刻,他眼看着片刻前还活生生的十几个人,一瞬间尽数变为冷冰冰的尸体,他才知道什么是江湖险恶,什么是杀人盈野。忽然,他明白以前自己把习武想得太单纯了,如果可以翻回昨天,哪怕只是片刻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率众回京,像他爹那样一辈子做个温文的儒生,一辈子都不去习武。可惜世上永远没有如果,不论现实多么残酷,既然已经成了现实,便只有面对而无法回头。 “你……你是谁?你要对我做什么?”耶律俊材战战兢兢的望向紫衣轻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紫衣轻年昂首冷笑,以上势下,轻蔑的盯着地上的耶律俊材,一字一顿道:“吾乃宇文延懿。有事想向王子请教,若您肯如实相告,吾自送汝离开。汝若敢有一字期满,哼哼,想必应该知道后果吧。” 耶律俊材点点头,道:“好……好,你……你问吧。”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二) 宇文延懿一挑眉,道:“你认识萧挞凛、耶律沙和耶律汀吗?” 耶律俊材毫不犹豫的道:“耶律汀是我……我的族姐,平日时常会面,这次我到望海堂学艺,也是她向皇叔建议的。至于另外两位嘛,一位是我的远房表兄,一位是我的族兄。不过,他们常年执掌军务,和我没有太多交集,只在逢年过节时偶尔见上一面,不算很熟。” 宇文延懿微微颔首,道:“好,你和这三人都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挑重要的一一告诉我。只要你说得够仔细,待你说完我定话付前言,送你离开。” 耶律俊材眼睛转了转,似乎努力的回忆了半天,这才将这些年中同三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尽量复述了一遍。宇文延懿听他说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中不禁暗道,“这些事太过细琐,多亏我问上一问,不然三人一旦和我提及,我势必难以应对。如今他把事情一一道出,至时我只需在三人发问前,主动提出几件,自可蒙混过关。” 半晌,耶律俊材说得口干舌燥,这才总算把几人间的往事说得相差无几。他目光单纯的望向宇文延懿,试探着问道:“宇……宇文少侠,我……我已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您是不是该送我离开了?” 宇文延懿嘴角勾了勾,从腰间拔出紫气缭绕的逐天剑,“好啊,既然你想走了,我这就送你上路!”他说着掌中宝剑猛地刺向耶律俊材的咽喉。耶律俊材年纪轻轻,未懂人心,怎能料到宇文延懿竟会如此卑鄙,对自己痛下杀手。待他反应过来,项间已被宝剑刺穿,股股鲜血喷涌而出,可怜这位金枝玉叶尚且未经人事,便命丧于荒山野岭之中,神兵利刃之下。 “哼哼!”宇文延懿冷冷的扫了耶律俊材的尸体一眼,笑道:“耶律俊材,你不是想走吗?我宇文延懿便送你到黄泉之下、碧落之巅,不算辜负了你的坦白之恩,与殷殷期望吧?”他说着俯身剥下耶律俊材一袭黄衣,割下他的首级,又把满地尸体聚拢在一起,逐个拖入山中草草埋了。 次日,清晨。 天色才微微方亮,宇文延懿便用一匹上好的绸缎,密密实实的裹住耶律俊材的人头,牵马赶往三日前约定的地点。他原以为那个精通幻术的年轻人肯定还没来,自己要等上许久,才能见到他。谁知,那个年轻人已然按照约定候在原地,并且丝毫没有张罗百姓前来观戏的意思,似乎站在那里只为了等自己前来赴约。 宇文延懿刚到近前,年轻人就迎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傲血大人,耶律俊材他……” “已死。”宇文延懿简单干脆的答道。 年轻人瞳孔一收,微微倒吸口气,惊讶的望着宇文延懿道:“不愧是傲血大人,做事当真果决,小人佩服!” 宇文延懿不屑与他废话,语气中透露出些许命令的口吻,“三日前的约定,我想该履行了吧。” 年轻人点头,道:“好,既是傲血大人定要面见宗主,我便引您过去。”宇文延懿没有再开口,紧随着年轻人出了松州,向东方急速行去。 两人一走就是两三天,这日到了一处无边无际的草场边,年轻人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朝宇文延懿一拱手,道:“傲血大人,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片刻后自有船来接您过海。在下地位卑微,没有宗主召唤,不敢在此多做逗遛,告辞了。” 宇文延懿看着面前绿油油的草场,莫说没看到大海,即便是一条潺潺的小溪都没看见。他剑眉一挑,眼中杀机一闪,揪住那个年轻人的衣领,道:“你不过一个小小的戏子,会几手糊弄一些无知的愚民的幻术罢了,竟敢戏耍于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年轻人有些委屈的望着宇文延懿,像他微微一挥手,道:“傲……傲血大人,小的哪敢糊弄您呀!您稍等片刻,就明白宗主大人的神通了!” 宇文延懿半信半疑的放开他,目光再次移向眼前的草场,仔细打量起来。只见眼前地势平坦而辽阔,在远方有微微起伏,整个大地都被绿油油的草覆盖着,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又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墨绿色的翡翠圆盘,苍茫浩渺,气魄慑人。可眼前草场再美,却终是连一滴水都没有,更遑论乘船渡海了。 突然,浩瀚的草场正中,仿佛出现了一湾小小的碧泓。在一望无垠的草场中,这湾碧泓便如镶嵌在绿色锦缎上的一颗珍珠,为草场平添了一抹靓丽的色彩。慢慢的,这湾碧泓逐渐扩大,一点点向草场四周漫延。宇文延懿还道自己看错了,轻轻揉了揉眼睛,却发现草场中原先的小小碧泓,此刻已扩大成了一座小湖。倏忽间,小湖正中出现道道冲天的宝光,随着宝光一只硕大的巨蚌从湖底缓缓升起,蚌壳中盛着一颗又大又圆,毫无瑕疵的珍珠。 片刻后,巨蚌浮至水面,里面的珍珠完全暴露于阳光之下。珍珠发出的宝光却没有在阳光的照射下黯然失色,反而越来越亮,把太阳都显得没了光彩。“咔嚓!”晴空中不知怎地,平白出现一道闪电,直击在巨大的珍珠上面。珍珠经雷霆一击,非但没有损毁,竟脱离了蚌壳不急不缓的飞向天空。 珍珠在天空中渐渐发生变化,从硕大、浑圆的形状,慢慢变得又粗又长,甚至还长出了四个爪子,和像鹿一样分叉的巨角。又过刹那,珍珠彻底脱去原本的样子,从脖子到背上都生出了红色的鬃毛,暗土色的鳞片,而且从腰往后的鳞片是向前逆生的,赫然是一条在半空中盘旋飞舞的蜃龙。蜃龙仰头一声巨吼,从口中吐出一股五颜六色的龙气,随之半空中乌云密布,倾盆的暴雨瞬间洒落下来。 方才的湖面经暴雨灌注,扩大速度越来越快,深度也越来越深,顷刻间竟真的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海浪拍击着海岸,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听在耳中令人心潮澎湃。宇文延懿向海中望去,见十几里外,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房屋,其中一座高塔更是巍然耸立于房屋之中,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蜃龙在半空中飞舞半晌,似乎发现了猎物,兴奋的飞向高塔之巅。宇文延懿极目远眺,见高塔上好像有几个黑点正在半空中飞舞,想来多半是蜃龙最爱食用的燕子。别看蜃龙体型极大,却偏偏对弱小的燕子毫不留情,飞到黑点附近巨嘴一张,就把几只燕子如数吸入口中。然后,它心满意足的落了下去,盘绕在高塔上一动不动了。 很快,天空再次放晴,暴雨也在一瞬间停止了。一艘木制的渔船漂荡荡,荡漂漂,从遥远的高塔边驶了过来,不多时停泊在宇文延懿身前。船上站着的是个中年男子,他一身衣饰与常人没什么区别,唯独发巾上暗绣一条栩栩如生的蜃龙,看着多少有些古怪。 船夫不待宇文延懿开口,已然躬身施礼,道:“小人蜃龙宗弟子栾波,见过傲血大人!” 第三百二十七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三) 宇文延懿方才被眼前似真似幻的景象震惊了,听船夫开口,这才回过神来。他不愿在一个小小的船夫面前失了威仪,脸上故作镇定,语气严肃的道:“嗯,送我去见你们宗主。” 栾波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傲血大人请上船吧。” 宇文延懿毫不迟疑,牵着宝马白玉嘶风,迈步上了船头。他手握剑柄目视远方,任由小船驶入惊涛骇浪,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栾波见宇文延懿神色如此淡然,心中不禁赞了一声,划船的速度快了不少,十几里的海路他竟只花了不到一刻,就将宇文延懿带到了海中的城镇旁。 小船离得越来越近,宇文延懿这才看清了海中城镇的全貌。但见,这座海中孤城四周俱用坚硬的灰色城砖堆砌,任谁想来这都该是一座小小的城镇,城墙却远比东京还要高大。宇文延懿去过不少大大小小的城池,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高大、宽厚的城墙,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线讶异。 很快,小船就在城边一处浮桥边停下了,宇文延懿牵马下船,朝着最近的一座城门走去。待及临近,宇文延懿仰头观瞧,见城门上挂着一块灰黑色的木匾,上写两个飘逸、灵动的大字——海市。宇文延懿以前见过蜃龙宗的宗主几次,却都是在房州周天子驾前议事,至于来蜃龙宗宗门这还是头一次,他见眼前处处透着神妙、古怪,好奇与戒备不免同时浮上心头。 城门前,此刻左右各站着一个身穿直裰,头戴道冠,腰间佩剑的中年侍卫。两人见到宇文延懿,高声道:“万般神妙气横空,波谲云诡无影踪。敢问君前为何事,渡海踏波访蜃龙!” 宇文延懿不卑不亢的道:“异人登鳌背,枪出若惊雷。虎落平阳日,盼见蜃龙飞!” 两名侍卫闻言赶紧抱拳,深施一礼,道:“小的见过傲血大人!” 宇文延懿微微颔首,道:“引我去见你们宗主。” “好,傲血大人随我来吧。”一名侍卫说着头前领路,带着宇文延懿入了海市。 两人一入海市,宇文延懿再次被震惊了。只见城中到处都是表演幻术的戏子,有的自断手足,有的割舌断脉,有的刳剔肠胃,有的将牛马头互换,林林种种满城皆是,饶是宇文延懿这样心狠手辣的枭雄看了,也不免暗自心惊。 一会儿,侍卫就将宇文延懿引至高塔下,他手指面前高塔,道:“傲血大人,我们宗主就在塔中,待小的前去通禀一声,便领您上去。” 宇文延懿点点头,目光望向面前这座灰色石砖砌成的巍巍高塔。只见此塔高约二十余丈,共分二十八层,塔外盘着一条活灵活现的石雕,正是方才落于塔上的那条蜃龙。宇文延懿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巨塔,这无疑让他本已吃惊不已的内心,再次受到深深的震撼。 很快,那名侍卫便出了高塔,来到宇文延懿面前,“傲血大人,宗主请您进去。” 若依宇文延懿平日只把宗主侯莫陈当做了江湖骗子,怎肯屈身入塔前去会他,定要让他亲自出迎,才肯罢休。但他一路上所见所闻太过骇人,宇文延懿自不敢再小觑侯莫陈,只得依言缓步入塔。高塔每层都绘着二十八星宿其中一宿,不论是青龙七宿、玄武七宿、朱雀七宿,还是白虎七宿全都惟妙惟肖。 宇文延懿边看边走,一口气上到塔顶,这才看到一人负手立于窗边,悠然的望着远方海景。他望了这人几眼,但见此人身着一件暗灰色长袍,头戴一顶暗灰色五梁冠,手中持着一把暗灰色拂尘,就连瘦削的面庞都隐约透着一股暗灰色的气息。往脸上看,此人鼻梁十分英挺,眼眶很是深邃,不论是谁与他对视,仿佛都会被他的目光蛊惑,陷入他早已布好的彀中。 这人听到宇文延懿上楼的声音,头都没转,便即说道:“傲血大人,您来了。” 宇文延懿点点头,道:“宗主大人,别来无恙?” 侯莫陈微微一笑,道:“傲血大人被贬为民,又经刺杀,尚且安然无恙,我又岂会有恙。” 宇文延懿将人头,轻轻放在侯莫陈身侧的桌子上,道:“宗主大人,想必你知道我此来的目的吧。” 侯莫陈用余光瞥了那颗包好的人头几眼,从容的道:“知道。只是,此事极为凶险,傲血大人何必为区区一劫女流冒死牺身呢?” 宇文延懿之前曾告知过蜃龙宗弟子,自己要杀耶律俊材并易容成他的事,却从未透露过此举意欲何为。万料不到,侯莫陈竟似乎完全知道他的计划,就连他的对手是谁,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侯莫陈见宇文延懿没说话,又笑了,“哈哈,傲血大人的计划只可瞒过萧挞凛、穆廖那干凡夫俗子,岂能瞒得过我?不过,傲血大人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在此事上犯傻了,我便不明白了。” “哈哈。”宇文延懿也微微一笑,道:“宗主大人,可知这个姑娘是谁吗?她在京中又与何人交好?” 侯莫陈摇头,道:“不知,还望傲血大人言明。” 宇文延懿道:“此人名唤慕容云瑶,乃宋国开国元勋慕容延钊之女,据说与八王交情颇深。如今我虎落平阳已久,实在不愿空老林泉之下,故此有意救出此人,以她为我进身之步。一旦她肯答应引荐八王,至时无论使出何种手段,定要叫他金殿保本,即便无法立刻恢复我原来的官职,至少也要争取一个征战沙场的机会。到时候,我的一旦建下不世奇功,官职定比原先更大。那时宗主大人、教主大人,以及神农顶袁狂生、苍岩山邵玄嚣等辈在江湖中举事,碧血大人、咏血大人在朝中为内应,我则与血帅大人南北同时起兵,料那老儿赵光义纵然势力再大,也必为陛下所灭,到时候你我众人皆为开国功臣,岂不甚妙?” 第三百二十八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四) 侯莫陈依旧有些犹豫,“傲血大人,您所言固然有些道理。只是八王极懂明哲保身之理,向来不问政事,你即使救了他的故交好友,只怕他也未必肯替你申诉。到时候,傲血大人如若白忙一场,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宇文延懿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毫不迟疑的道:“宗主大人,你说的的确有理,可惜你忘了我掌中枪腰间剑,可是天下少有人及。如果八王不肯为我帮忙,他的下场必然比耶律俊材更惨,我想他既然懂得明哲保身之理,就不会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吧。” 侯莫陈道:“傲血大人,此事可大可小。如果往大了说,涉及两国宗亲的性命,务必知会陛下,才可行此险招。但往小了说,不过是救区区一介女流,别说知会陛下,便是我也无甚兴趣,其间之事该怎么做,相信傲血大人比谁都明白。” 宇文延懿道:“宗主大人,你说的我懂。然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耶律俊材已死,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已不可能,惟有奋力一搏,才有一线希望。但宗主大人尽可放心,此事无论成败,我都绝不会把陛下,把诸位大人,特别是宗主大人您供出去的。” 侯莫陈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缓缓揭开盖在首级上的绸缎,打量起耶律俊材的人头来。他看了一会儿,心中便即明了,当下再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把泛着寒芒的小刀,一刀割在耶律俊材的耳根处。他下刀极快,割出的角度却极精准,眨眼间便把耶律俊材的整张面皮,没有一丝破损的割了下来。然后,他轻击了三下掌,一个年轻的小侍从端着一个木盘恭恭敬敬的缓步上得楼来。 小侍从掌中木盘内,尽是易容所需之物。侯莫陈一眼望去,见盘中应用之物一样不少,满意的点了点头。小侍从把木盘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下楼,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侯莫陈取过胶水、面蜡等物,让宇文延懿坐在桌前,然后一一在他脸上施用,很快便将宇文延懿化得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待到一切完毕,侯莫陈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宇文延懿,道:“傲血大人,您看可还满意?” 宇文延懿接过铜镜一照,别说外人看不丝毫破绽,就连他自己都有一瞬间晃了神,以为自己真是耶律只没的爱子耶律俊材。他又学着耶律俊材的声音说了几句话,确认可以以假乱真后,这才对侯莫陈道:“多谢宗主大人,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望你务必答应。” 侯莫陈道:“不知何事?” 宇文延懿道:“耶律俊材是辽国王子,去望海堂学艺身边不可能不带随从,如今我麾下无兵无将,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可靠之人冒充随从,所以宗主大人最好再派十来个人给我,那样大事方可成就。” 侯莫陈起初略感为难,“傲血大人,你我虽同为天子效命,然您属铁血盟,我属山海盟,无天子圣旨擅自调人,这恐怕……” 宇文延懿手按剑柄,冷冷一笑,“恐怕什么?” 侯莫陈见他握着剑柄,似乎只要自己胆敢回绝,他便要拔剑杀人,只得一咬牙道:“罢,罢,罢!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已为傲血大人易容,此事便有我一份责任,合该派几位弟子供大人驱驰。” 宇文延懿松开剑柄,一抱拳道:“多谢了!” 翌日,午后。 阳光明媚,山风轻拂,穆廖、萧挞凛、耶律沙、耶律汀四人分坐正堂之中。萧挞凛三人全都眉头微蹙,心绪不宁,他们边和师父讲话边不时向堂外张望几眼,似乎在等什么人。穆廖比他的三位徒弟沉稳得多,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只顾同弟子们谈论近来的家国大事。唯有清风浮动的刹那,他才会下意识的向堂外瞥上一眼,目光坚毅中透出无尽的杀机。 耶律沙陪师父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的对萧挞凛道:“萧师兄,前几天萧高驰师弟来报,说宇文狗贼已到山下,何故怎么多天仍未上山?难道他把我们的计策看穿了?” 耶律汀也有些担忧的道:“是啊,一旦狗贼真的看破了我们的计策,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萧挞凛道:“狗贼奸诈狡猾,如果真的让他看破玄机,倒也在我预料之中。” 耶律沙微感惊愕,道:“啊?这么说,萧师兄还有妙计?” 萧挞凛点头,压低声音道:“没错。依我看,狗贼若不敢贸然上山,势必要乔装改扮一番,我们只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信狗贼不自投罗网!” 耶律沙、耶律汀二人都笑了,穆廖的脸上也流露出些许得意。他望着萧挞凛魁伟的身躯,赞赏与遗憾两种对立的情感,同时自他眼底涌现,“唉,师弟。你若晚举兵二十年,即便无法将驼宁这样的大将收至麾下,至少也有了一个强大的后援,何至落得那般下场。可惜,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四人这边刚议论完然后对付宇文延懿,一个年轻弟子便急匆匆的从堂外跑了进来,连气还没喘匀就报道:“师……师父,皇侄耶律俊材率领十名随从已到山门,请您示下!” 几个月前,穆廖就得到皇帝耶律贤的一封亲笔书信,希望让皇侄耶律俊材到堂中学艺。这事无论对于穆廖,对于耶律贤,甚至对于整个大辽,都算是一件大事。穆廖为此筹备了很久,不管是迎接、奉像、拜师,还是未来的教导,没有一样不是安排得妥妥帖帖。可事有凑巧,耶律俊材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宇文延懿可能上山救人的当口赶来,这就让穆廖不得不有些提防。 穆廖犹豫了刹那,终是站起身子,朝身边三位弟子道:“走,随为师去迎接王子。”三人以前或多或少都和这位小王子有过接触,知他是个宽厚随和,爱武成痴的性子,几人又都与其沾亲带故,自然二话没说,便随着师父外出迎接。 几人到了山门前,一眼看到牵马侍立的耶律俊材,以及他身边的十名随从。穆廖笑着走到耶律俊材面前,深施一礼,道:“老夫望海堂主穆廖,见过王子,愿王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是来望海堂学艺的,便是您的弟子,天下岂有师父对弟子行礼的道理?”耶律俊材说着忙搀起穆廖,跟着一揖到地,诚恳的道:“弟子耶律俊材,见过师父!” 穆廖笑着摇头,道:“您尚未正式行过拜师之礼,便不能算是我穆廖的弟子,这句师父我当不起!好了,山门不是久留之地,诸位随老夫一道上山吧。”他说完,朝众人比了个请的手势。 耶律俊材懵懵懂懂的点点头,带领十名随从,跟着穆廖往山上行去。耶律沙看了耶律俊材几眼,对萧挞凛使了个眼色,道:“萧师兄,你看这位小王子,会不会是那狗贼假扮的?” 不待萧挞凛开口,耶律汀已抢先道:“不可能!你们或许和他不熟,我却与他时常会面,从长相、声音、腰间的兵器来看肯定是他,只是这个头似乎比上次见时高了一些。不过他年纪还小,数月未见个头长了一块,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萧挞凛眼珠转了几下,压低声音道:“师弟、师妹,我们与其胡猜,不如试他一试。” 耶律沙道:“这可怎办试法?”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五) 萧挞凛没有答言,轻步急行,一拍耶律俊材的肩头道:“表弟,许久未见,还记得我这位表兄吗?” 耶律俊材侧首一笑,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似乎已预料到身后有人一般,“表兄,许久未见啊!去年中秋时,你一连喝了足足五坛烈酒后,居然还能当众舞刀,小弟至今记忆犹新。要是有空,还望表兄不吝赐教,也好让小弟的无疑武艺早日突飞猛进呀!” 萧挞凛嘴上没说,心中却道,“我方才脚步极轻,以表弟的武功不可能察觉。为何他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有说有笑,故意和我提起去年中秋之事,只怕其中有些古怪!” 耶律汀也上前几步,亲切的道:“族弟,别来无恙呀,咱们姐弟多长时间没见了。嗯……一个月?两个月?不对,不对,好像至少也有四个月了!上次咱们见面是在哪来着?” 耶律俊材道:“阿姊,你记性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连上次在临潢府外骑马打猎的事都忘了?那次你射中了一只野兔,非要拿口锅炖着吃,我却说野兔应该烤着吃,咱们还因此吵了一架呢!” 耶律汀脸上一副亲切和蔼的长姐神情,心中也多多少少揣着一线试探的心思,她一试之下越发确定了方才的想法,不由微感骄傲的暗道,“嗯,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一眼就看出这位族弟是真的!不然,那狗贼纵然再狡诈,也绝不会知道这些细碎的小事!” 耶律沙见两人都试过了,自己也走了过来,笑着道:“族弟,咱们兄弟不常会面,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见面是在做什么?我这人脑子没你表哥、族姐那么好,光记得咱们好像玩得挺开心的,却不记得干了什么!” 耶律俊材一指耶律沙,道:“哥哥,你这脑筋还是那么不好!上次咱们见面是在高粱河之战以后,大概半个月左右的光景。那时候,你说在战场上得了不少好东西,拿了满满一箱子让我挑。可我看来看去,箱子里装的只有一些宋人不要的破旗子,没来得及的破军装,剩下的就只有我腰间的这把剑。我还笑着说‘族兄,你要是想送我剑就直说,干嘛拿一箱子破烂过来,不嫌沉啊!’你却说‘这些战利品对于别人是破烂,对于你而言,每一件都是珍贵的至宝,是一个大辽战士的荣誉!’” 几人说笑间,已渐渐行至望海堂前,穆廖领着耶律俊材先入堂中完成拜师大礼去了。萧挞凛、耶律沙、耶律汀三人,则站在堂前大门口,互相对望了一眼。耶律沙和耶律汀几乎同时开口,道:“萧师兄,我看这个族弟不是假的,否则那狗贼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挞凛却微微摇头,道:“不,他此行是来山上拜师的,你还记得我们初来时是什么样子吗?” 耶律沙回忆了半天,才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辽国有个悍匪名叫穆廖。那时候,师父才来望海堂执掌门户不久,我家里希望我能习武,又不肯花太多金银去中原聘请名师,便托人把我送到望海堂。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师父会不会真如传说中那样杀人不眨眼,看到什么好东西都要抢,要真是那样我成不成小贼还不打紧,关键是辱没了门楣、弄丢了性命,真真的太不划算。所以,我上山时也头都不敢抬,总想着要不要逃回家去。” 耶律汀道:“我是经耶律师兄引荐过来的,那时候耶律师兄没和我说什么山贼不山贼的,只在信中再三强调师父十分严厉,让我千万别耍金枝玉叶的臭脾气。所以我在上山时,一直在想着怎么讨好师父,哪有闲工夫去想别的。” 萧挞凛也道:“我自幼体格就比别的小孩强壮,我倒不担心师父会把我如何如何,却担心自己天分不够,无法学会最上层的武艺,到时候无颜去面见父母,去面见族姐。” 耶律汀道:“嗯,咱们三个虽各自不同,但大体上都是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萧挞凛道:“没错,任何人刚拜入师门时,不可能毫无担忧。可你看表弟他的脸上,可曾有过一丝担忧?我想即便他是皇侄,也不该那么淡定吧?而且我们说的那些话,看似是在嘘寒问暖,实则句句皆是试探。他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一点儿疑惑,反倒有问必答,甚至我们没提到的事情,他都会主动提出来,这不奇怪吗?” 耶律沙和耶律汀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什么?每人性格不同,身份各异,我们担心,不见得便人人都要担心。更何况,咱们都是他的亲戚,咱们问话他岂有不答之理?” 萧挞凛微微颔首,眉头却蹙得越发紧了,“嗯,你们说的不无道理,可我依旧有些担心。不如我们明日故意使个回马枪,好好试探这个表弟一番,如果他能经住试探,咱们就可以彻底放心了。如果他经不住试探,原形毕露,就到了咱们动手除贼的时候了!” 第二日,清晨。 天光方亮,穆廖便将耶律俊材唤入精舍。精舍大体与几年前相同,依旧那般清新、别致,透着很浓的书卷气。穆廖坐在床榻上,对耶律俊材道:“徒儿,你可知我望海堂中以何种武功为尊?又凭借什么屹立于大辽武林之巅吗?” 耶律俊材摇头,道:“弟子不知。” 穆廖悠悠叹息,道:“唉,我望海堂中原有一部流传百年的功法,名唤《九耀七星诀》。你师祖当年凭借此功,在大辽武林可谓首屈一指,不过纵然那样仍未练至化境。为师不才,本想继承你师祖衣钵,将此功练至炉火纯青,可恨堂中逆徒宇文延懿竟趁为师闭关之际,夺走秘籍,毒害为师。若非为师内力深厚,不待你拜入师门,为师便已作古。” 耶律俊材点点头,正想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脚步越来越近,萧挞凛、耶律沙二人,先后步入屋中。穆廖见到二人,似乎略感疑惑,问道:“驼宁、安隐,你们怎么来了?” 萧挞凛躬身施礼,道:“师父,弟子此次离京,乃是奉北院枢密使耶律休哥大人所差,趁宇文延懿失势之机潜入中原刺杀狗贼。此举,一来可为大辽除去心腹之患,二来亦可为师父报仇,弟子自然当仁不让。只是,如今迁延日久,朝中有要事急需我们回京处理,故此弟子次来特为向恩师辞行。” 穆廖微微颔首,道:“嗯,既然你们身有要事,便下山去吧。” “多谢师父,弟子告辞了!”萧挞凛、耶律沙齐齐施礼,缓缓退出精舍,重又关闭了房门。耶律俊材见两人走了,嘴上继续有意无意的和穆廖讲话,眼中却隐隐有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逝。穆廖仿佛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兀自讲着堂中数十年间,诸般要闻轶事。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穆廖说得有些乏了,双眸半睁半合道:“徒儿,你刚入堂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吧?为师有点儿累了,便不多留你了,自己去忙吧。切记,你做什么都可以,惟独不许随意踏入后山,你知道吗?” 第三百三十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六) 耶律俊材忽然冷笑,道:“哈哈,师父,这条不许随意踏入后山的戒律,是为弟子特意加的吗?如真是如此,弟子荣幸之至呢!”他的声音一改两日间的平和、稚嫩,变得霸气而冷厉,凭谁听来都会打心底感到一阵寒意。说罢,他霍然从腰间拔出长剑,肆无忌惮的刺向穆廖! 穆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非但没有大惊失色,相反坐 无相也是心知肚明的人,他觉得这个秦峰虽然年轻,可是手段却极为的厉害。 “权先生,权太太,实话实说,洋洋的情况确实到了特别严重的地步,经过我们这几天的观察和治疗,洋洋的心脏依旧处在日渐衰竭的状态下。”医生不得已说出这样的话。 没错,这几个家伙在害怕、恐惧我的这番话,对我的这句话持警惕态度。 血无形最后在叶尘的肩膀上面轻轻拍了两下,对着叶尘笑了笑,然后就飞走了。 当终于有人走到铁门前的时候,顾晓晓楞了一下,来的人,除了佣人之外,还有林洛羽的母亲吴东香。 塑像男孩浑身抖了一下,但是马上睁开了眼睛,灰蓝色的眼珠像是玻璃一般直直映出harry的影子。他几乎是马上醒过来的,那表情委实有点吓人,令harry心口漏跳一拍,差点维持不住平衡。 跟着孟天魁一起飞过来的天鹰殿弟子,一个个也是惊讶到了极点,感觉跟见鬼了一般。 这时南宫冥等人从宽大的雕花楼梯上走下来,众人的视线不自觉追着他们移动,没人发现蓝灵在见到南宫衍那一刻,脸色就变了,双手紧握成了拳,此刻转身匆匆离开了餐厅。 梁海琪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拉到一旁,他贴在我耳边悄悄的对我细声说道。 如果凌寒可以将屠神术补完的话,那便可以看作是他自己的法,自然可以发挥出最强威能。 运气不好,再选错了剧本和演员,即使再牛逼的导演也会遭遇扑街。 我只感觉头皮一紧,然后扑下来的那些藤蔓就全都断掉了,连我的头发也断了一撮,飘落到了地上。 “老刘,你怎么随便就带人来这地方了,要是出了事谁负责?”一个面色红润,同样秃了顶的胖子问了刘老板一句。 有关食人树的传说由来已久,清人的杂事怪谈中曾有记载过,说是山里有一户人家赶着牛车进城,途中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遂在一条河边一棵大树之下避暑,由于赶了半天路,一家人不知不觉全在牛车上睡着了。 带着灵梦走进塔楼之后,林修说了句‘我们三个下一刻将会出现在天台’,然后三人下一刻就齐齐的出现在了天台,看着树上挂满了各种美食,灵梦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顾恺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墨玉的眸子划过一抹微愕,白一一可是从不曾主动给他打过电话的,今天这是抽什么风了。 宋墨被这人来势汹汹的一句话弄的有些呆愣,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招惹了这位。 粉色锦帕代替月魔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真廉魔皇与血曜魔皇的联手进攻,这锦帕的威力月魔皇自己是最清楚的,但是在承受了真廉魔皇与血曜魔皇的进攻之后那锦帕却是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但就算推断出了真相,他也不敢对裴济还有丝毫的恨意,因为对方拥有两头准日月境级别的傀儡,便是他们五名弟子联手都是被秒的份。 第三百三十一章 千里松林弑国戚 万丈碧波会化人 (七) 耶律汀见师父下令了,只好放开了慕容云瑶,还剑入鞘静待局势进一步变化。宇文延懿见耶律汀把人放了,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竟在刹那间站了起来,一剑刺向站在原地的耶律汀。耶律汀未料宇文延懿使诈,待她反应过来,宇文延懿的长剑早已抵在她的咽喉。 宇文延懿冷笑着望向穆廖,得意道:“师父,耶律汀是宗室之女,一条命可比我们两条还值钱。我劝您最好想清楚,是放了我们,还是玉石俱焚。可千万别头脑一热,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来!” 萧挞凛见状大怒,却又不敢上前拼命,只得破口大骂道:“宇文延懿,你个不要脸的直娘贼!你快放了耶律师妹,否则休怪萧某……” 宇文延懿面带讥笑,望着萧挞凛道:“我不放你又敢把我如何?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萧挞凛紧握腰间大刀,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狗贼,却偏偏投鼠忌器,别说真的挥刀杀人,就连拔刀出鞘都不得不斟酌再三。耶律沙更是气得连连跺脚,几次想拔刀杀人,却又顾念耶律汀的安危,只得作罢。耶律汀从未见过像宇文延懿这般厚颜无耻的人,瞪着他恶狠狠的道:“狗贼,你太卑鄙了!” 宇文延懿不怒反笑,道:“数年前,你曾心仪于我,却在我最痛心的时候袖手旁观,难道就不卑鄙?我虎落平阳,在老君山隐居那么长时间,对你们辽国可谓秋毫无犯,你却趁这个时机落井下石,难道就不卑鄙?你好歹也是宗室之女,武林中少有的高手,却以我的恩人为诱饵,意图杀死你曾经的情郎,难道就不卑鄙?依我看,天下没人能说清楚何为卑鄙,因为世间根本没有卑鄙二字,有的只是无尽的欲望与利益。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既是你们设下圈套要置我于死地,便该料到会是这般下场!” 慕容云瑶看看宇文延懿,又看看穆廖、萧挞凛众人,一时有些懵了。她真的有些分不清到底熟善熟恶,到底是设计要除掉自己曾经的弟子、同门的算是可恶之人,还是诈败认输,而后刹那反客为主的算是可恶之人。难道这天下真的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有的只是欲望与利益,是自己以往太单纯了吗? 穆廖深知耶律汀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倘若她真的命丧望海堂,便绝不是杀死一个宇文延懿就可以抵偿对命的。他多想一掌打死宇文延懿,可惜他做不到,为了望海堂的百年大计,他永远做不到。良久,良久,穆廖望着宇文延懿,慨叹一声道:“唉,宇文延懿,这一世你负我也好,我负你也罢,终归回不到当初了。你眼下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路是放了汀儿,我任由你们二人下山。一条路是你亲手杀了你的师妹,我们再一拥齐上杀你报仇。哪条路对你更有利,相信你比谁都清楚!” 宇文延懿一笑,道:“哪条路合适,我当然清楚,只怕你不肯轻易让我们走啊!” 穆廖道:“你怕放了汀儿后,为师会下令杀你?” 宇文延懿道:“难道不会?” 穆廖郑重道:“当然不会!” 宇文延懿道:“以何为凭?” 穆廖一指脚下大地,道:“我穆廖敢以一生名誉和望海堂的百年盛名起誓!” 宇文延懿向来狡诈,岂会把他人的誓言当真,兀自以剑抵住耶律汀咽喉,不肯罢手。恰在此时,宇文延懿带来的十名随从,已听到精舍中的打斗声赶到门前。其中一人一手拿着逐天剑,一手牵着白玉嘶风马,对宇文延懿道:“傲血大人,快上马!”其余众人把手齐齐一挥,半空中顿时弥漫起浓浓的迷雾,将方圆数里内遮蔽得白茫茫一片。 “师父,弟子告辞了!”宇文延懿得意的笑了笑,戏谑的对穆廖说道。随即,他移开了抵住耶律汀的长剑,拉着慕容云瑶转眼上了坐骑。萧挞凛、耶律沙有心率众去追,奈何眼前大雾弥漫,谁都不清楚宇文延懿会不会借此机会做出什么非人之举来,只好强忍着滔天怒意,任其策马离去。 宇文延懿、慕容云瑶两人共骑一马,少时行出几十里。宇文延懿见身后没人追赶,一勒马缰,道:“慕容姑娘,现在安全了,你走吧。以后千万不要再来辽国,否则势必凶多吉少,切记,切记!” 慕容云瑶一怔,道:“你让我走?那你呢?” 宇文延懿将宝剑横在项间,惨笑道:“哈哈,我宇文延懿是大好男儿,本有心助官家一扫天下,可惜官家错把我误认做乱臣贼子,让我空有一腔壮志,却无法为国而战。至于师门那边,慕容姑娘也看到了,家师嫉妒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诓骗众位同门,欲置我于死地。我本有心空老林泉,此生再不问朝廷、江湖之事,奈何日前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不得已杀了辽国皇帝的侄子,辽国势必杀我报仇。故此,我堂堂七尺男儿与其待人诛戮,还不如自我了断的干净!只是我死后,便无法再报答慕容姑娘的大恩了,念及此处我不免有些遗憾啊……” 慕容云瑶一把拦住宇文延懿,道:“宇文少侠,你可千万别死!本姑娘以前和八王有些交情,别看他整日游手好闲,不问政事,可手中的凹面金锏好歹是太祖之物,即便官家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嗯……如果你想一下恢复职位,可能有些困难,不过你还年轻,可以给你机会从头再来嘛。怎么样,如果本姑娘实现诺言,你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宇文延懿犹豫了一下,转而感激道:“多谢慕容姑娘大恩!如果在下真有东山再起之时,决计忘不了慕容姑娘的恩情!” 慕容云瑶一笑,道:“报恩就不必了,多帮大宋杀些敌将就成,特别是把那个萧挞凛杀了,也算是帮我报了杀父之仇。行了,空谈这些都没用,咱们还是赶紧进京,去找八王要紧!” 宇文延懿微微颔首,打马扬鞭,口中呼了声“驾!”白玉嘶风是何等的宝马良驹,听到主人命令顿时撒开四蹄,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绝尘而去,径向千里外的东京汴梁。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宋君朝堂决战事 辽将疆场复败亡 (一) 几日后,临潢府。 今日的临潢乌云满天,却一滴雨也没下,一缕微弱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落下来,将皇宫大内映照得不明不暗。耶律贤坐在御书房中,一边端详着桌案上的地形图,一边叹息踌蹰。他身体一向不佳,近日又谋划着再度入主中原,故而朝上朝下劳心劳力之处比以往更多,谁也不知道他羸弱的身体能否经得住这般折腾。 耶律贤的目光一直在代州附近打转,口中不断重复着“雁门关……雁门关……”,却似乎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毕竟这一战对于大辽的国力、大辽的士气极为重要,如真能攻克天险雁门关,大辽便可在几年内消灭宋国,彻底成为天下最大的霸主。可此战一旦失败,辽国的士气势必遭受重创,出师无名更会引起天下非议。 正在这时,一名小宦官慌慌张张的跑进房中,扑通一声跪倒在耶律贤面前。耶律贤见此不由一惊,咳嗽几声,问道:“咳咳……咳咳……怎么了,何时如此惊慌?是宫中出事了,还是宋国出兵,又来攻打我大辽了?” 小宦官摇头,道:“禀……禀报陛下,俊……俊才殿下他……他……” 耶律贤正色道:“快说,俊才他怎么了?” 小宦官硬着头皮,道:“俊才殿下他被宇文延懿害死了!” “俊才……俊才!”耶律贤高呼几声,只觉眼前一黑,喉头发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将出来。小宦官见此吓得一个劲儿磕头,头上冷汗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生怕耶律贤会一怒之下把自己拉出去砍了。 耶律贤缓了半晌,才道:“宇文延懿在宋国为将时,便曾杀死我大辽无数铁血儿郎,如今他竟胆敢杀死朕的侄儿,实在太藐视我大辽了!只是,他为何无缘无故潜入我国,杀死朕的皇侄,你可知晓?” 小宦官战战兢兢的道:“不……不知,不过萧挞凛大人似乎知道整件事的始末缘由,陛下可召他前来问话。” 耶律贤点头,道:“好,你去把萧挞凛给朕找来!” 小宦官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御书房,一溜烟似的去找萧挞凛了。没过多久,他便引着萧挞凛,又返回了御书房。耶律贤见萧挞凛来了,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问道:“驼宁,你可知晓宇文延懿为何杀害朕的皇侄?如果知道,速速讲来。” 萧挞凛愧疚的跪倒在地,沉痛的道:“陛下,末将和耶律沙将军接到北院枢密使耶律休哥大人的命令,前往宋国刺杀宇文延懿。想那宇文延懿于公是我大辽一大劲敌,于私是意图杀害恩师欺师灭祖的逆贼,末将与耶律沙将军自然要奉命杀死此人。我们去时原想着宇文延懿下野已久,身边必无高手相助,想杀他易如反掌。谁料我们动手当夜,慕容云瑶突然出手相助此贼,致使我们计划落空。我们只得暂时撤回京都,待来日机会成熟之时,再度下手不迟。谁料,慕容云瑶恃勇斗狠,居然从老君山一路追赶我们到了霞云岭。幸亏末将急中生智,这才设下圈套,擒住慕容云瑶。后末将有意以慕容云瑶为诱饵,引诱宇文延懿前往无虑山救人,好借机杀掉此贼。怎奈,末将一着不慎,计谋被奸贼识破,非但没有第一时间诱骗此贼上山,反而逼得此贼杀害了俊才殿下,并易容成俊才殿下的模样上山行凶。如无恩师出手相助,不仅俊才殿下遇害身死,就连耶律师妹也险些死于非命。此事说来说去,都是末将之责,还望陛下处死末将,为俊才殿下偿命!” 耶律贤听萧挞凛说完,虽于细枝末节处仍有些疑惑,大体上却听得七七八八。他凝视了萧挞凛许久,眼中愤恨、责怪、理解、同情诸般情感一一浮现,最终他走到萧挞凛面前,把他扶了起来,“驼宁,此事不能怪你,是宇文延懿太过奸狡,方有今日之事。朕的身体一直不好,只愿在朕百年之前,能有入主中原的一天。如今俊才不在了,朕这个做伯父的虽痛心疾首,却不得不承认此为灭宋兴辽的最佳时机。眼下,朕如果杀了你,岂非失了一员大将,对伐宋之事多有不利。朕虽不才,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却是断然不会做的。” 萧挞凛深施一礼,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依末将看,此时不如修书一封,让赵光义交出宇文延懿和慕容云瑶。末将听闻慕容云瑶曾救过赵光义一命,宇文延懿又曾是他麾下大将,如果他肯将两人交出,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势必不齿于赵光义的行径,无需我大辽出兵,宋国自乱。如果他不肯交出两人,我们便以为俊才殿下报仇为名出师伐宋,如此也算出师有名,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耶律贤点头,道:“萧将军所言甚是,朕这就写下一封国书,叫赵光义交人。同时,你去知会耶律休哥将军一声,如果赵光义胆敢拒绝交出杀害皇侄的凶手,便发大兵从雁门关攻取宋国,让千千万万的宋人为朕的侄儿抵偿对命!” 没过几日,辽国的国书便送至东京。 此刻,赵光义正在垂拱殿与群臣议事,王继恩手捧国书步入殿中,“启禀官家,辽国国主耶律贤修来国书,让您务必在五日内交出宇文延懿和慕容云瑶,否则辽国便要派重兵前来伐宋了!”他说着将国书恭恭敬敬的呈给赵光义御览。 赵光义拆开书信,草草的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变得又急又恼,一拍龙书案道:“可恶!可恶至极!” 见此情形,不论是薛居正、沈伦、卢多逊、王侁等诸多文臣,还是曹彬、高怀德、田钦祚等诸多武将,无一不是对此深感讶异。卢多逊和王侁对视了一眼,似在彼此确定什么,很快又几乎同时微微摇头,众人都把精力放在了这封国书上面,竟无一人注意到两人细微的动作。 薛居正身为文班之首,率先开口道:“官家,不知辽主此举乃是何意?” 赵光义把国书递给王继恩道,“继恩,你把这封国书拿去给众位卿家看看。” “是!”王继恩双手接过国书,将这封国书依次递给各位大臣观看。众人起初脸上还都浮现着疑惑的神情,待逐一看完国书后,脸上无不流露出愤慨之情。等众人都看完后,卢多逊最先开口道:“官家,这封国书上面的事有几分为真,几分为假,谁都不清楚。如果我们贸然将人交给辽国,非但百姓不会心服口服,还会引得辽邦笑我大宋无人!微臣认为,眼下只有与辽军血战一场,绝了他们试图灭宋之心,不然贻害无穷!” 紧接着,王侁道:“臣附议!眼下如果不给辽军一个教训,而是任由他们提出这些无礼的要求,日后未准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曹彬也道:“官家!末将认为,此事实属辽主捕风捉影,意欲以此为借口,向我大宋开战!辽人如果真的出兵,无外乎有两条路可走,一为满城,一为雁门。如今潘美、杨业两位将军驻守雁门,相信辽军再强,也断无突破雁门,直抵东京之理。至于满城,有李继隆将军布防于此,辽军亦难攻占寸土。若官家仍不放心,末将愿意亲率重兵前往支援,哪怕马革裹尸而还,也定保边疆不失!” 赵光义点点头,目光扫视着在场众人,一字一顿的问道:“诸位,谁有异议尽可明言,若无异议朕即刻下旨,派遣李继隆、潘美、杨业三员大将分两路抵抗辽军,曹卿家留守东京时刻准备接应!” 满殿群臣闻言,纷纷附声道:“臣等没有异议!若苟且偷生,大宋必颓,唯奋力一战,方能壮我国威!” 赵光义自登基以来,很少在大事临头之际,满朝文武似这般同心同德过。他望着殿中群臣,又凝望向远方的天际,他仿佛透过烈日高天,看到了千里之外大宋将军浴血厮杀、为国争光的壮景,心中涌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悸动。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宋君朝堂决战事 辽将疆场复败亡 (二) 代州,雁门关。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雄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其势蜿蜒,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联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关有东、西二门,皆以巨砖叠砌,过雁穿云,气度轩昂,门额分别雕嵌“天险”、“地利”二匾。东西二门上皆建有城楼,巍然凌空,雄奇万端,无愧为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 烈日下,杨业身披金甲,手握长剑,屹立于雁门关头。他早已不再年轻,花白的须髯被山风轻轻拂动,饱经风霜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沧桑,然而他望向远方的目光却比年轻人越发坚毅。忽然,从东北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正是大宋与辽国交界的方向。 杨业听到马蹄声,脸上的神色愈发肃杀。城头的守军们见主帅神色有异,也都纷纷戒备起来,虎视眈眈的向马蹄声的来处望去,只待杨业一声号令,便要放箭杀敌。这骑快马转眼到了雁门关下,众人这才发现,策马前来的不是辽国军队,而是杨业派出去刺探军情的哨马。 哨马抵达城下,一眼看到立于关头的杨业,忙在马上躬身施礼道:“小人见过杨将军!” 杨业的脸色没有丝毫放松,沉声问道:“这么快辽国的大军就到了?据此还有多远?” 哨马点头,道:“是的将军,辽军距此已不足百里了!” 杨业道:“辽军共有多少人马?领军主帅又是何人?” 哨马紧张的道:“回……回禀将军,领军主将是驸马侍中萧咄李,麾下还有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北院枢密使耶律休哥,三人共率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向我雁门关杀来!” 杨业听到萧咄李、李重诲二人的名字,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根本没将二将放在眼中。唯独听到耶律休哥时,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慎重的神采,“嗯,本将知道了。你速速翻过勾注山,到晋阳去向潘大人求援,让他务必在三日内率军赶到雁门,不然……” 他的话音还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杨将军,找本将有事吗?” 杨业急忙转过身子,见来人正是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美,在他身后还紧随着几员亲兵。杨业不由一惊,赶紧深施一礼,道:“末将见过潘大人。末将没有得到奏报,不知潘大人突然驾临,未能远迎,望乞恕罪!” 潘美一摆手,道:“无妨!本将此来不过例行巡视,故未派人前来通会,杨将军不会怪本将冒失吧。” 杨业摇头,道:“末将不敢。只是眼下辽军即将攻打雁门,您若不在后方坐镇,无法及时派出援军,只怕以雁门区区三千士卒,很难抵抗辽国十万大军。末将冒昧的请求您,能否返回后方,速派援军保卫雁门!” 潘美轻近来轻装简从,常常来往于治下各处关隘巡查,以致没有得到辽国犯边的消息。此刻,他听杨业提及此事,神色不由一凛,“什么!辽国竟派十万大军,前来攻取雁门关?为了保住雁门,本将即刻返回晋阳原无不可,只是这一来一回只怕少说也要五、六日,至时恐怕大事休矣!” 杨业镇守此地已久,岂能不知潘美难处,只得手握长剑慨然道:“嗯,潘大人所言甚是!为今之计,只有舍出我杨家满门,凭借雁门关之险,与辽国的虎狼之军生死相搏了!只是,我们杨家满门战死是小,一旦辽军夺取雁门,杀奔晋阳则大宋危矣!” 潘美轻叹一声,“唉,我潘美是几朝老臣,累受国恩。方今大难临头,本将岂能眼看着杨将军满门战死,自己却袖手旁观呢?你放心,只要辽军胆敢杀到雁门,本将定与雁门共存亡!大不了咱们一道死于此处,百年后面见太祖之时,亦问心无愧!” 潘、杨二人交谈间,东北方尘头骤起,马蹄声、脚步声、铁甲铿锵声掺杂在一起,连天彻地而来。在巨响中勾注山似在颤抖,雁门关几欲崩塌。 杨业遥指远方,道:“潘将军,您看!敌军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十万辽军如一片浓重的乌云,自北向南汹涌而来。及至切近,辽军驻步扎营,杨业、潘美依稀可见,营盘布置得极为妥当,营中粮草亦颇为充足,显是不拿下雁门关誓不还军。 潘美微微点头,霍然拔出长剑,“杨将军,你我不如敌军尚未扎稳营盘之际,率军拼死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是,末将遵命!哪怕为国战死疆场,也定要保住雁门,绝能不让辽人肆意染指大宋的锦绣江山!”杨业说着也拔出长剑,便要随潘美下关厮杀。 两人尚未走下城头,一员银甲白袍的轻年将军,顺着楼梯快步走了上来,“父亲。”白袍将军朝杨业一拱手,正欲出言,忽见潘美也在此处,不禁一怔,“末将杨延昭,见过潘大人!” 潘美一笑,道:“杨将军,免礼。本将久闻杨将军文武双全,此时来找令尊,可是有了破敌之策?” 杨延昭道:“潘大人过奖了!诚如大人所言,末将的确有了一个主意,只是能否成功,还要取决于潘大人与家父。” 杨业问道:“昭儿,你有什么计策速速道来,不要在潘大人面前故弄玄虚。” 杨延昭道:“是。韩非子有云‘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为今之计,如果我们一味与辽军硬拼,势必全军覆没,只有善用奇谋才能取胜。至于具体的计划嘛,末将斗胆请潘大人和父亲凑过来一些,以免泄密。” 潘美、杨业依言凑了过去,杨延昭这才压低声音,把心中谋划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两人闻言起初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仰天大笑,眼中迸发出了必胜的信心。 第三百三十四章 宋君朝堂决战事 辽将疆场复败亡 (三) 是夜,月黑风高。 山风自勾注山上呼啸而下,吹入辽军营帐,许多帐篷被山风鼓动,齐齐发出声响。此时天色已然不早,除了巡逻的士兵尚在小心谨慎的巡营外,其余的士兵大多入了梦想。远远一望,辽军营帐中黑漆漆的一片,惟有帅帐中火光通明,宛如夜空中闪闪发亮的一颗星辰。 此刻,辽军帅帐中,坐着三位身着戎装,腰佩短兵的大将。只见坐在正中的是位年愈三旬,衣饰华丽,颌下留着一撮短须之人,正是驸马侍中萧咄李。在他左手边坐着一员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中年将军,正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休哥。他右手边则坐着一个面容粗犷,目光凶狠中透着几分精明的将军,正是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 萧咄李坐在正中,看了看耶律休哥,又看了看李重诲,道:“两位,雁门关乃天下第一关,向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杨业奉命镇守此地,你们觉得该如何夺下雁门,杀奔晋阳呢?” 李重诲不以为然的一笑,道:“大人,杨业虽然勇猛无敌,奈何他宋军主力基本都屯驻晋阳,在雁门关的兵力向来不过一万左右。反观我大辽,有足足十万雄兵,更有大人、耶律将军与末将作为统帅,料那杨业一介苍髯匹夫,岂能是我们的对手?大人放心,今晚我们好好休整一番,待明日天明,末将定斩下杨业首级献与大人!” 耶律休哥微微摇头,道:“李将军,昔年北汉未灭之时,我曾与杨业有过数面之缘。此人勇猛非常,颇敢死战,如今又有雁门关作为依托,绝非可欺之徒。如果我们一味强攻,只怕到头来不仅拿不下雁门,反倒要损兵折将,挫动锋芒啊!” 李重诲有些不服,正欲反驳,帐外忽有人高声道:“禀报三位将军,我军哨探于勾注山南擒住宋军使者,在他身上搜出一封紧要公文,急待三位将军们处置。” 萧咄李笑着看了耶律休哥一眼,“耶律将军,几个时辰前你提议让本将派人去山南哨探,本将还说你多此一举。不料这么快,竟真的有所收获,看来日后诸事还真要多多向你请教才是。” 耶律休哥起身拱手,道:“不敢。末将不过半生戎马,有所心得罢了,不值一提。” 萧咄李又笑了笑,这才道:“嗯,把宋军使者连带搜出来的书信,一并给本将军带进来。” “是!”帐外士兵应了一声,一掀帐帘,将那名宋军使者推推搡搡的带入营中。萧咄李瞥了宋使一眼,随即接过书信,仔细的看了一遍。当他把这封信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后,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哈,本将还当雁门关中至少驻扎有一万宋军,没想到只有区区三千人马!如今杨业见我军声势浩大,有意舍弃雁门关,向晋阳奔逃,真是天助我也!” 萧咄李说着把信递给另外二人,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们也拿去看看高兴高兴,哈哈哈哈!” 李重诲、耶律休哥先后看完此信,脸上也都洋溢起兴奋之色。李重诲当即一拍大腿,道:“如今雁门关驻军甚少,军心涣散,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前去夺取雁门关,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萧咄李点头,道:“此关固然要攻,却无需李将军单独出战。依本将看,我们干脆点起十万人马,趁夜共同出击,定可一举拿下雁门,擒杀杨业!二位将军放心,待此战一了本将非但不会抢你们功劳,还会在陛下面前,为二位美言的!” 李重诲摩拳擦掌,道:“如此也好。我们这就出兵,否则一旦杨业逃离雁门,不仅晋阳城中多一大将,咱们三人的军功只怕也要少上许多。事不宜迟,我看咱们这就出兵吧!” “且慢!”耶律休哥一摆手,目光直直盯向那名宋使,沉声道:“说!信上内容几分为真,几分为假,可是杨业老匹夫故意使出的诱敌之计吗?” 宋使此行原想着平平安安的把信送至晋阳,岂料期间竟会突发变故,此时他见耶律休哥这样看着自己,不免吓得体如筛糠,“将……将军,这封信上句句属实,杨……杨将军的确有意舍弃雁门关,逃亡晋阳。只是尚未得到潘大人首肯,故此暂未离去。” 耶律休哥冷笑,道:“胡说!杨业何等骁勇善战,别人或许不知,我耶律休哥岂会不晓?他麾下倘若只有三千士兵,凭借雁门关或许还能与我军耗上几日,一旦舍弃雁门逃亡晋阳,就不怕我军趁后掩杀,让那三千士卒尽化枯骨吗!” 宋使摇头,道:“耶律将军,此等大事乃是杨将军亲自定夺,小人怎知杨将军为何会做出这般失智之举?如果您不信的话,只管率军前去攻打,量您大辽有十万虎狼之师,纵然中计又何惧区区的三千敌军呢?莫不是耶律将军惧怕我家杨将军,不敢出战吗?” 李重诲一拍桌子,道:“耶律将军,这家伙说的没错!咱们十万人就算中计又能如何,难道还杀不了三千宋军?到时候,活捉杨业,夺取雁门,不一样建功立业,报效陛下吗?” 萧咄李也道:“耶律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杨业此人很会领兵,如果你指望杨业自己撤出雁门,咱们再趁后掩杀的话,多半会在途中遭遇埋伏,至时悔之晚矣!” 耶律休哥沉吟一下,道:“既然萧大人、李将军都认为应该此刻出击,末将自无违拗之理。不过我们还是分为前后两部,互相接应为妙,否则真的中计,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萧咄李摇头,道:“不可!我大辽是马背上起家,向来以骑兵见长,如今攻打雁门骑兵派不上用场,唯有一拥齐上才能确保无虞。再说,一旦分为两部,太近则毫无意义,太远又让宋军有机可乘,反不如汇集一处壮我声威。相信雁门关中三千守军,见到我十万大军攻城,势必不战自乱,天险雁门一鼓可下!” 耶律休哥微微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心中暗道,“上次攻打满城时,燕王不听我言,致使平白损失了那么多将士。如今驸马萧咄李亦不听我言,但愿上苍保佑,千万不要再出意外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宋君朝堂决战事 辽将疆场复败亡 (四) 片刻后,勾注山麓。 昏暗的月光下,萧咄李、李重诲、耶律休哥三人率众出营,悄无声息的在勾注山下摆开阵势。萧咄李平日常在临潢为官,难得有机会担任主帅出兵征伐,此刻他骑在马上,望望勾注山颠的雁门关,又回身望望身后的十万大军,心中不免生出一股豪气。 他拔出腰间长剑,点指雁门关,大声喊道:“儿郎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我们为国出力,报效陛下的时候了!雁门关中只有三千守军,我们却有十万之众,焉有不胜之理?来啊,随本将冲上山去,活捉杨业、夺下雁门!” 辽军中不少人都听说过杨业的威名,更知道雁门关是何等易守难攻,虽人人都不敢口出怨言,可哪个心中不满怀顾虑,生怕此战之后便要成为孤魂野鬼,自此与家中父母、妻儿生死永诀。然而,他们听萧咄李说关上只有三千守军,立刻来了勇气,在萧咄李的指挥下毫无顾忌的向山上冲去。 此刻,雁门关上灯火昏暗,只有极少的几个宋军在城头巡视。辽军冲至切近,见城头是这般情形越发相信主帅所言非虚,一个个宛如凶恶的野兽,嘶吼着就要冲上关去。萧咄李、李重诲、耶律休哥也催马来到关前,三人见到眼下这般情景俱皆大喜,即便是耶律休哥也确信宋使所言非虚,提起的一颗心重重的落会肚子里。 谁知,就在辽军准备架起云梯,攻打关城之际。雁门关上忽然灯火通明,紧闭的关门“吱嘎吱嘎”的缓缓打开,一员中年将军率军径直冲了出来。萧咄李三人见状一惊,忙向此人望去,只见他身着铁甲,手持大刀,面容沉毅中透着几分倜傥。在他身后,一名士兵手中高举着一面大旗,接着月光清晰可见,旗上绣着“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九个大字。 萧咄李虽不认识潘美,可看到那面大旗,不由倒吸口气。李重诲同样没见过潘美,连忙对耶律休哥道:“耶律将军,那人真是河东三交口都部署潘美吗?” 耶律休哥此时脸色有些难看,微微点头道:“没错!此人正是潘美!” 萧咄李方才还怀疑会不会是宋军故意狐假虎威,想借助潘美的名头,吓退自己麾下大军。可当他听完耶律休哥的话,顿时面如死灰,握剑的手颤抖得不听使唤,“耶……耶律将军,探马不是说潘美率领大军驻守在后方吗?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我们中计了!” 不待耶律休哥答言,潘美已提到纵马,大笑道:“哈哈,番邦蛮夷,本将早已料到尔等会来攻打雁门,故此暗中在左近埋伏了二十万大军,只等你们自投罗网。如今你们中了本将计策,还想活着离开此地吗!” 萧咄李敢来攻打雁门,不过是仗着关中驻军甚少,这才没把杨业放在眼中。可如今听了潘美这番话,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的想法是何等荒谬,一时慌了手脚,驳转马头就要回营。不料,他一回头就见自己营帐中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冲天大火,数不清的营帐、粮草顷刻灰飞烟灭。 “杀啊!”西北方黑沉沉的天幕下,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霎时间,不知多少宋军在黑夜的掩护下,向自己的后军杀来。只见为首之人是员身披金甲,手持大刀的老将,正是杨业。潘美借着城头的火光,隐约看到杨业杀到,当即一摆掌中大刀,率众从雁门关上杀了下来。 萧咄李久闻潘美、杨业的威名,又一时看不清宋军到底来了多少人马,登时吓得惊魂落魄,手中长剑都握不住了,“当”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饶是李重诲虽比萧咄李镇定一些,此时也不知所措起来,竟连率众突围都忘了,任由宋军前后夹击,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人中只有耶律休哥兀自从容,他一摆手中长刀,大喝道:“众儿郎,不要慌张!随本将且战且走,离开勾注山,切莫自乱阵脚让敌军有可乘之机!” 方才不少辽军都在惊慌下四散奔逃,更有甚者直接扔了兵器,准备向宋军请降。当他们听到耶律休哥这雄浑、沉稳的声音后,心中都莫名的安定下来,再次握紧手中的武器,杀向气势汹汹的宋军。宋军见辽兵镇定下来,心中立时没了底气,若非杨业、潘美亲冒矢石,两口大刀突入阵中所向披靡,只怕已做了鸟兽散。 正在此时,勾注山东北面竟又杀出一军,为首之人是员银枪白马的轻年将军,正是杨业之子杨延昭。杨延昭引军来到近前,朝身后数百名弓箭手下令,道:“尔等且住,给本将开弓放箭,扰乱敌军阵型!且看本将如何杀入敌阵,斩将夺旗!” “是!”数百名弓箭手齐齐应声,站在距离辽军一箭之地,开弓放箭。一时间,箭雨铺天盖地射向辽军,漫山遍野响俱是弓弦声与哀嚎声。耶律休哥方才极力稳定的军心,此刻在突如其来的箭雨下,再次溃散。辽军刚才还有心考虑是战是逃,这时几乎没有一个还想死战下去,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向四下拼命逃窜。辽军人数太多,如此仓皇逃窜,不免互相践踏,不少辽兵竟死于自己同袍兄弟足下。 杨延昭见时机已至,在不犹豫,一拍胯下白马径入阵中。但见,白马奔驰如电,银枪呼啸若风,不论是士兵还是偏将,只要迎面碰到杨延昭,无一不是一枪毙命。鲜血洒满大地,银枪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此刻的杨延昭已不再是平日那个寡言少语,善用奇谋的年轻将军,而是化身杀神,不论敌军多寡,自以一枪挑之! 潘美与杨业见杨延昭如此神勇,也都越发来了精神。两口大刀一个自南向北,一个自北向南,凡大刀所过之处,尽是数不清的红光血雾。萧咄李武艺平庸至极,见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颤声对耶律休哥道:“耶律将军,救……救命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宋君朝堂决战事 辽将疆场复败亡 (五) 耶律休哥没有说话,心中却对他充满不屑,奈何同是辽国的臣子,即便再看不惯萧咄李的胆小、懦弱,也必须挺刀跃马保护主帅无虞。“嗖!”耶律休哥抽出背后硬弓,搭上一支狼牙箭,恶狠狠的朝杨延昭射去。此箭来势极快,只在半空一闪,便到了杨延昭的咽喉。 杨延昭心下略感惊愕,连忙挥抢挡开此箭,待要看看是何人箭法如此不同凡响,耶律休哥早已策马杀到面前。耶律休哥向来不是个啰嗦的人,既知杨延昭姓名,岂会再与他聒噪一句,抡刀便战向杨延昭额头。杨延昭举枪向上一迎,一刀一枪刹那相撞,两人耳轮中似响起一声炸雷,乍现出无数火花。 耶律休哥年少时武艺已然不凡,自昔年受了慕容燕云等人羞辱之后,越发拼命的练习刀法。及至近年,他自问以掌中大刀即使无法独步天下,可能硬接自己一刀的,放眼当今天下也是凤毛麟角。熟料,杨延昭不过才愈弱冠,竟能毫不费力的接住自己的招式,他不免略感讶异。 杨延昭挟枪勒马,厉声劝道:“耶律将军,我听闻你文武双全,是辽国少有的帅才。何苦为了实现你主一己私利,而为虎作伥,妄动刀兵呢?不如听我一句,率军返回临潢府,似此你们三人还有生路,否则休怪我杨延昭无情了!” 耶律休哥冷哼一声,道:“杨小将军,你此言好无道理!倘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率军离开吗?” 杨延昭一笑,道:“耶律将军说得是,是小将冒失了。不过你既然一定要攻打雁门,小将也只好得罪了!” “少说废话,看刀!”耶律休哥暴喝一声,仿佛龙吟虎啸,手中长刀泛起凛凛寒芒,宛如狂风暴雨,又似大雪纷飞。杨延昭见此好不似弱,掌中长枪发出熠熠光辉,仿佛灵蛇吐信,还似雨打梨花。一刀一枪你来我往,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森然的杀气直冲斗牛。 耶律休哥见一时无法取胜,口中大喝连连,每出一招刀,其上的力道都比上一刀大上几分。杨延昭初时还能从容招架,时间一长力气有些跟不上。他只得转变打法,不再与耶律休哥硬碰硬,掌中长枪指东刺西,指南挑北,招招式式俱出耶律休哥意料之外。若非耶律休哥刀法精湛,膂力甚大,只怕不出数合便要败在杨延昭的枪下。 正当两人酣战,尚未战至分际之时,潘美与杨业已然杀到萧咄李与李重诲近前。萧咄李方才已被吓得心如死灰,此刻眼见潘美、杨业到了自己面前,一时竟连跑都忘了。“似尔等这般也配引兵前来,与杨某交战?受死吧!”杨业一声冷笑,举起掌中大刀,毫不留情的斩下萧咄李首级。 李重诲见主帅死了,一打战马,就想往临潢方向奔逃。潘美怎会让他逃了,只见他抽出长弓,一箭射中李重诲右腿。“啊!”李重诲但觉腿上一阵剧痛,身子径直从马上跌了下来。潘美一笑,策马到了近前,轻舒猿臂一把将李重诲打地上揪了起来,放在自己马前。 耶律休哥听身后声音不对,赶紧偷眼去看,却见萧咄李被斩、李重诲遭擒,十万大军也跑得只剩下一两万人。他不由长叹一声,猛砍几刀逼退杨延昭,自己趁机率众向东北溃逃。杨延昭挺枪就要追赶,潘美却下令道:“杨小将军,穷寇莫追!如今辽军已退,扔下的铠甲、革马甚众,可以班师回关了!”自己趁机率众向东北溃逃。杨延昭挺枪就要追赶,潘美却下令道:“杨小将军,穷寇莫追!如今辽军已退,扔下的铠甲、革马甚众,可以班师回关了!” 转瞬几日,垂拱殿。 朝阳初升,赵光义端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雁门传来的塘报,脸上尽是志得意满。“诸位卿家,潘美、杨业日前给朕送来塘报,我军凭借三千人马于雁门关外大胜十万辽军。现今辽军主帅驸马侍郎萧咄李被斩,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投降,只可惜院枢密使耶律休哥率众逃亡临潢府,未被我军生擒,不然朕就是借耶律贤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再来进犯中原!” 众臣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奏道:“恭喜官家!眼下辽国势必不敢再强攻大宋,大宋的子民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此皆赖官家鸿福,潘、杨二位将军用命之功啊!” 赵光义笑了笑,目光转而望向西北,隐隐有些不安道:“据报瞿越之主黎桓不得人心,境内多处发生民变,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想来黎桓近年无暇出兵犯边。现下辽国又在雁门受挫,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料来暂时也不敢再妄动刀兵。只是西北方的党项人依旧蠢蠢欲动,倘若不设法制约他们的实力,任由他们肆意扩张,迟早亦为心腹之患!” “这……”不少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曹彬略一犹豫,出班奏道:“官家,末将认为党项目前羽翼未丰,应派一员大将率军前去平灭党项,永诀后患。否则一旦党项人重新恢复实力,我大宋便要三面受敌,至时后果不堪设想!” 卢多逊摇头,道:“不可!曹将军,您知党项人羽翼未丰,难道党项人自己不知道吗?您现在倘若冒然出击,则无异于逼着党项与辽国联合,共同与我大宋为敌。试想,辽国前几日才在雁门关惨败,很快就有了党项这个盟军,难道他们会不派遣党项袭扰西北,自己遣大军从东北出兵,两路联合共讨大宋吗?” 曹彬微微颔首,道:“卢大人不愧文武双全,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不派军前去夺取五州之地,便无异于养虎为患,如果派军前往夺取,又会让党项与契丹联合,共同对付我大宋。这般左右为难之事,不知卢大人是否有妙策应对呢?” 卢多逊思忖半晌,终是摇了摇头,“嗯……这个在下便不知了。” 赵光义觉得卢多逊所言在理,却得不到相应的计谋,只好把目光移向文班之首薛居正,“薛卿家,方才二位卿家之言,你都听到了吧?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可有妙计教朕?” 薛居正极善处理政务,人缘在大宋朝野之中也是出名的好,然而每当论及军事,他就有些力有不逮了。薛居正听赵光义点名询问自己的意见,不禁低头沉思了片刻,才道:“官家,恕老臣不谙边事,一时无法想出良策,有愧天恩,死罪,死罪!” 赵光义料到薛居正不会给出太好的意见,故此闻听此言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心中却暗自慨叹道,“唉,如今朝中论及处理政务、率军征伐,朕都有可以信赖的大臣。唯独说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却没有一人可堪此任。如果云子霄或赵则平一人在此,朕又岂会对区区的党项束手无策呢!” 沈伦见赵光义如此忧虑,不禁出言道:“官家,微臣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官家肯听否?” 太祖皇帝以来,沈伦便主管朝中经济,数十年来大宋多地能得以繁荣发展,皆离不开沈伦的功劳。可他与薛居正一样,都是火走一经之人,极少在军事上有所建树。此刻他突然开口,不但让赵光义大感意外,就连曹彬、卢多逊等人也都吃了一惊。 赵光义期待的望向沈伦,道:“沈卿家,你有什么主意,尽管讲来。” 沈伦从容不迫的道:“官家,微臣不似曹将军那般深谙军事,亦不如卢大人那般高瞻远瞩,能一眼料定三国关系。不过微臣多年来主管经济,自问于经济方面略有所长,自然所出的计谋,也离不开‘经济’二字。想那党项远处西北,莫说其人本就游牧为业,即便善于躬耕的汉人,到了那片荒蛮之地,一样无法发展经济。据闻,五州之地有许多天然的盐场,党项人所用的粮米大多都是用盐在榷场换取的。官家如果下令关闭榷场,让党项的盐不许入境,汉人的粮米不许出境,想必用不了多久,党项人便要向我大宋臣服。此计不知官家以为如何?” 赵光义思索片刻,抚掌笑道:“哈哈,不战而屈人之兵,沈卿家妙计!朕这便下令关闭边境榷场,静待党项人缺米缺粮,看看到时候李继迁这干叛贼,到时候向不向我大宋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