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补苍天》 第1章 初到红楼世界 大成,光亨三年春二月,都城长安。 连绵不断的宁荣二国公府建筑群,联袂于东西方向,横卧在宁荣街。 淅沥的春雨,把街中的青石板冲洗得油亮。 两府院墙探出的杏树枝头,点点娇嫩的白色花瓣难禁风雨,零零碎碎地洒在墙里墙外的泥水里。 突然响起的喧哗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二三十个七八岁到十几岁不等的少年,从两府的角门、侧门中涌出。 他们或者乘车,或者步行打伞,或者干脆就用书包顶在头上避雨,向宁荣街西边的一条小街中前去。 嬉笑打闹着,地上的积水被他们踩得“啪叽、啪叽”响,溅起一簇簇小水花。 十三岁的贾璘,走在淅沥的小雨中,脸上仍带着茫然的神情。 今天凌晨,他才从骤然离世的一名三十岁孤身青年,穿越到了红楼世界,并接收了原身的全部记忆。 醒来的时候,他见到镜子里的自己,与幼时的模样相同,却不明白为何发生如此变故。 喜好历史及传统文化的他,此时还在消化、处理与后世差距极大的,属于当下世界的各种信息。 贾璘的父母早亡,现住在宁荣二府附近的,其他势微贾氏族人的聚集居住区。 因为是贾氏嫡系的远房后人,他日常生活的开支,除了靠出租几亩田产之外,宁荣二府这两家也有一些接济。 说起来,他不过是个红楼乱局中的路人甲,晃了晃就不见了的人物。 脑海中浮动着前世今生的记忆,贾璘和其他子弟们一起,到了一处门楣上挂着“贾氏家塾”牌匾的小院门口。 贾氏始祖倡导创办的家族义学,傍在荣国府旁边开设。它旨在族中适龄学童可以相互激励着伴学,再就是不令贾氏贫弱家庭的子弟辍学。 家塾教师由族内的年高有德者担任,费用由族中当官者捐助。 贾氏的学童们不必掏学费,在此附学的外姓子弟,要自觉拿出银两孝敬塾师。所有学子除了受教之外,更可以享受免费茶、饭。 因为下着小雨,乘车前来的身份高贵的子弟,在奴从、小厮们的服侍下,从马车车厢内钻出来。 他们沿着木质踏跺下到地面,排开其他人等,匆匆地跑进塾内。其他的孩子们争抢不过,只得多在雨中站立一会儿,再喊嚷着跟进去。 义学的塾师,是目前贾氏辈分最高的老学究贾代儒。 为人刻板严厉的他,对于塾内的这些后辈子弟虽有一定的震慑力,但终究还是难以约束整齐。 坐在塾内的这些半大孩子们,把各自的书本、笔墨摆在桌上,相互说笑嬉闹着。 时辰已到。扫视一下这些学童,贾代儒威严的咳嗽一声。 作为他唯一的后代,他的孙子贾瑞立刻站起来,兼任“塾掌”职责,帮着维护秩序:“肃静,肃静!” 孩子们的嬉笑声逐渐降低,贾代儒满意地环视一圈,随后开始诵读、解读《诗经·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他一板一眼地诵读着。 坐在塾堂内课桌后面的贾璘,看着他颔下胡须随嘴巴地开合而颤动,觉得他和一只老耗子很相似。 听得乏味、看得出神,贾璘的脑海中,现出当今世界的动态形势图。 这个世界大致与原着相当,也略有不同。 开国皇帝太祖孟平,以一名驿卒的身份,于百多年前起兵。 他和第二代的太宗皇帝,率领着包括贾氏先祖贾演、贾源在内的一众麾下,把横行江南的瓦剌势力赶走,建立了“大成帝国”。 通过连续的浴血奋战,大成获得了黄河“几”字形以南、以西的,长安、洛阳、襄阳、成都,以及汉阳、金陵、扬州等江淮大部地区。 因此大成现在控制的区域,形似一柄汤匙:柄在长安,勺在江南。 中原由蛮人盘踞时间太久,人烟稀少、已是牧马之地。 草原大漠和河西走廊以及西域,包括吐蕃诸族活动的高原,属于瓦剌的势力;中原及辽东,是逐渐崛起的女真控制的区域。瓦剌与女真相互争斗,另外也会对大成时常骚扰。 三方势力的角斗中,谁也不能击败谁,谁也不会再退让。它们各自凭借兵马或者险要之地,形成了拉锯的状态。 不能对彼此进行放手进攻或反击的原因,除了这几方因为被自身和对方军事实力所限以外,还有存在于各自内部的饥荒、叛乱等原因。 另外,东倭、南獠对华夏海岸线及内陆的骚扰;高丽在辽东以外,与女真或战或和。 大成帝国出于减少本方人马损失的考虑,也会拿出一些钱帛给另外两方,避免大面积战争的发生。 这个红楼世界,当今皇帝登基以来,上奉太上皇、下抚众臣万民。又能与皇族亲睦。他甚至因为连续两位皇叔薨逝而伤感,改原年号“乾德”为现在的“光亨”。凡事都有个由头,此事暗有蹊跷可知,待以后自明。 大成帝国对外战事稍减,内部仍是以四王八公,以及类如贾、王、薛、史等豪族势力为主。 贾璘的脑海中,对当下形势了解清楚之后,心里暗道:看似明初,但态势更像宋末的多种势力绞杀。 以现在十三岁的年龄和身体,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如何得到尽可能好的生活和未来人生。 伤风感冒就可能重病缠身而殁身,稍有不慎就会被什么人暗算。至于想要出人头地,那更是寻常人等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总之,在红楼世界生存大不易。 贾璘了解所处环境之后,对于当下情况陷入思索。 “咳咳,璘哥儿,你听懂我刚才说的了吗?”贾代儒似乎察觉他的走神,突然发出了质询。 这种提问,答得上来只不过获得他的微微颔首;答不上来,就会被他喝骂,甚至被打手板。 以笞责贫弱子弟,来警戒富贵孩童,这是义学塾师惯有的把戏,类如“陪太子读书”的模式。 “老先生讲的,无非就是世间不要有蛀虫存在,贬斥豪贵的贪得无厌。”贾璘站起来作答。 略微蹙眉,贾代儒没有等到他继续说出下文,先提示着说:“秦相李斯曾许愿,说是希望成为一只在粮仓内的老鼠,而不愿做茅厕中的老鼠,” “既身为人,何以用卑怯猥琐的老鼠自比?!”贾璘不屑地反驳。 “哈哈哈。” 一众学童立刻笑得前仰后合,有几人更还扭过头来,冲他暗自竖起大拇指。 这些调皮的孩子,不是对他的话有什么过多的思考,而是只对他敢于当众驳斥塾师而称赞。 眉头皱在一起,贾代儒的脸色很难看,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一派胡言!某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期望我们做了‘硕鼠’之后,再能对世间好歹多回馈一些罢了。”贾璘撇撇嘴说。 贾代儒的脸色铁青,他的孙子贾瑞见状,立刻操起戒尺:“你,你如此无礼!难道你要自讨苦吃吗?” 现场的气氛紧张,其他孩童却更觉得有趣。 这些学童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叫嚷“快打”。因为辈分不一,他们有的又喊着:“璘哥儿(璘大爷)说得好!” 贾瑞不能遏制其他学童的吵闹,只得擒贼擒王。 自恃大了三四岁又还高半头,他冷着脸,拿着戒尺向贾辚走来。 眼见如此,贾璘心中更觉恼怒:贾氏之所以少出人才,与这家塾的教学质量和教学环境,大有关连。 贾代儒少有才学,只有迂腐,能教导出良才?贾氏子弟哄笑,甚至苟且于贾氏家塾,更使得这里污秽不堪。 别说贾代儒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贾瑞更是收得子弟们的好处,助纣为虐。 想到这里的贾璘,自然不会认同当下,更还会有胆量反抗。他见贾瑞拧眉怒目挥起戒尺,立即就出手夺了下来。 眼前一花,贾瑞惊讶地发现,戒尺已然到了对方的手里。 “啪”的一声,贾璘手中的戒尺,狠狠地打在了贾瑞的头上,把他的头巾都打歪了。 “哎哟!嘶——”贾瑞痛得赶紧用两手捂住脑袋,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 第2章 贾代儒的预言 “哇——,哈哈哈……” 其他的学童见到这个情形,先是一惊,随后就开心得拍手大笑。 贾氏家塾既有昏聩的贾代儒掌教,又有龌龊的贾瑞辅助,就只有是混乱嘈杂,甚至是藏污纳垢之地。 贾璘既然想要有番作为,说不得就要为自己奋争。 “老夫子,我说得并没有错,因此不能接受瑞哥的惩罚。”他挺胸大声说道。 塾内的学童见他仍敢于坚持,不禁起着哄交口称赞。 拿起身边的一把镇尺,贾代儒把它当做惊堂木,狠狠地在桌子上拍击了几下。 学童们见他真的恼怒,暂且收住了喧闹。 贾璘冷冷地看了看贾瑞,随后把手中的戒尺递还给他。 贾瑞接过来,咬了咬牙。想要继续打贾璘,但他终究没了当初的胆量,只好走回爷爷的身边去。 贾代儒冷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贾璘:“难道你不想成为宰相,为家国多尽心力吗?难道你连达到李斯那样的状况,都还不能心满意足吗?” 很明显,这个老儒在用激将法的方式,有意把年幼的贾璘带入圈套中。 如果答“是”,那就是他胸无大志,而会被严厉教训; 如果答“不是”,那就是他真的要成为一只“硕鼠”,会被耻笑而同样受到责罚。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做李斯那样的硕鼠宰相!”贾璘镇定地回道。 他这是出于胸中激愤,以后世人的思维方式说出来的话,而没有考虑到现场这些人的接受能力。 一道雪亮的闪电从空而降,把院里室内照得炫目。 “轰隆隆”,一道春雷掠着学堂的屋顶,滚滚而过。 “呜——” 一众学童先是被他的话和异象震惊,再一起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齐声发出惊呼。 作为助教的贾瑞,真心替贾璘感到羞愧和“庆幸”:当众说大话,险些遭了雷打。 贾代儒的脸色铁青,气得从胡子到衣袍都在颤抖。 “你,你,你是何等样人,敢说如此大话?!”他感到像是自己的祖先被羞辱了似的,气愤不已。 贾璘淡定地缓缓地说道:“天下未定,岂无大志?!想当初文公天祥除了《过零丁洋诗》,另有《千秋祭》传世。这篇短文,是当今圣上特别要求学子习读的。” “怎么?”贾代儒沉着脸说道。 贾璘自顾背道:“……,崖山破,军中置酒大会。张弘范曰:‘国亡,丞相忠孝尽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将不失为宰相也。’ 天祥泫然出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 “你……,”贾代儒的眉头皱得很紧,下死眼盯着他。 “所以要看是什么样的‘宰相’!现今汉土未安,我们理应承继文公的遗志,一扫蛮夷腥膻!不求奋死驱逐胡虏,却享太平而碌碌,更欲为硕鼠?”贾璘接着朗声说道。 贾代儒听得眨眼呐口,其他学童听得茫然。 扫视了一下他们,贾璘继续说道:“光复大汉疆域之志,才是真正的‘不二其心’!” …… 塾堂内的众人,也不管是否认同他的话,但都被他的气势慑服。 里外都很安静,雨水从屋檐掉落在石阶上的“滴答”声音,隐隐地在众人的耳朵中响着。 呆愣地注视他许久,贾代儒艰难地说道:“好!你虽眉目清秀、鼻直口阔,却总还是纸一般薄的命数!你好歹要展现一下自己的本领!即将开考的童生试,看看你的运数吧。!” 塾内的学童们听到这话,立刻各自把脑袋埋在了面前的书本里。 秀才、举人、进士……,那是学子们渴望的出身。可只是童生试,就是很多人终生难以逾越的障碍。 在场的这些子弟来家塾学习,大多是被各自的父母逼迫,主要的任务就是识字、受熏陶。 参加科举并晋身为官的这种“举业”方式,备受人们的尊敬,所以这自然是他们父母的殷切希望。 可这些膏粱子弟既然可以通过袭封、贿买“捐前程”,甚至干脆做一辈子的富贵纨绔,谁又想苦读书本呢? 至于贫弱人家的孩童,却因为没有持续学习的资本,以及要混生活换饭吃,也并不能坚持研读经卷。况且贫贱子弟又只想着巴结豪贵子弟,更少有肯苦读晋身的志向。 所以科举之路看似繁花似锦,学子们却并不容易实现。 贾璘对于贾代儒充满揶揄和恼恨的话,在心里接连发出问候之后,一本正经地拱手答礼:“有劳老夫子指教,学生记住你的预言了。” 贾代儒见他的话说得谦诚,但态度并不服软。又再找不着别的借口可以惩治,贾代儒一时更觉羞恼。 “哈哈哈,璘哥儿好口才。” 这声传来,众人一起看向塾堂门口。 来人长得俊秀挺拔,气度风流潇洒。贾代儒连忙问道:“琏哥儿前来何事?” 贾琏拱拱手:“二老爷要我带宝玉哥儿来家塾看看,说是让他知晓‘上学’二字。” 说着,他伸手揽住身边一个幼童的肩膀。 这小男孩的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另有项圈、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他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 贾璘打量过后,知道这小童正是生于豪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的贾宝玉。 听贾琏这样说,贾代儒心里明白:贾政既是心疼这个嫡出子,又热望他能通过“举业”来光宗耀祖,这是来塾堂先讨个吉利的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自然是不敢怠慢:贾宝玉是宁荣两府领袖,贾母——史老太君的掌上明珠! 那就只有配合着演出戏。贾代儒催促贾瑞请出孔圣人的画像,再点燃香炉。 贾琏把贾宝玉引到画像前,后者笑眯眯地整了整衣袍,由贾代儒亲自唱导着叩拜数次。 再对贾代儒拜了几拜,贾宝玉被贾瑞赶紧伸手扶起来。 贾琏吩咐随从小厮拿来束修六礼——肉干、芹菜、龙眼、莲子、红枣、红豆等。 贾代儒一本正经地接过来,再对贾宝玉谆谆教导和祝福:“宝玉公子将来定能金榜高中状元,成为国之柱石!……” 贾宝玉在贾琏的引导下,对贾代儒答礼。其他的学童们,或者眼巴巴地看着发呆,或者嬉笑着在近旁笑闹。 他们吵吵嚷嚷、有模有样地忙碌着,贾璘的心中慨叹:所谓无事忙,忙不停;瞎忙乎,白忙乎。 国之柱石?贾代儒的这个预言,岂不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些富贵子弟,终究都是“不二其心”着只想恣肆玩乐,开心地做家国的蛀虫罢了。 贾宝玉衔着美玉出生,仍逃不过一枕黄粱梦;钟鼓馔玉的贾府看似强盛,仍落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拜师的游戏仪式已毕,贾琏拉起贾宝玉的手:“我们回去吧。” 由此可见,他们不过是来走个形式,而非真心求学。 “琏哥哥,我想在这里多待会儿。”贾宝玉因为眼见刚才贾璘大战贾代儒,而觉得好奇有趣。 知道他玩心大盛,贾琏只得吩咐几个小厮、嬷嬷:“你等好生看护宝玉,稍后抱他上车回去!他若少了根头发,仔细你们的皮!” 第3章 有梦都惊破 听了贾琏的吩咐,小厮、婆子们赶紧低头应命,连声“是”个没完。 “琏哥儿尽管放心,有我在呢。”贾宝玉的奶妈李嬷嬷答道。 “嗯”了一声转过身,贾琏再看向贾璘:“璘哥儿抽空来府里,我们吃茶、聊天。” “两府的长辈及兄长们,对在下多有关爱。我一定常去拜见老太太、两位老爷和太太们,再就是各位哥哥和嫂子们。” 和贾琏对着拱拱手,贾璘目送他走出塾堂,由仆人打伞伴随离去。 安排贾宝玉坐在后排空位,贾代儒却因为先是与贾璘口角,再又被贾宝玉胡乱来拜师而干扰,没了再教下去的心情。 他干脆让孙子贾瑞维持塾内秩序,留下几个对联的题目,卷起书囊回了居住的宁国府。 贾瑞这人看似忠厚,却有很多私心。比如讹诈某个,或者某几个学童一些散碎银子,来换取对他们放松学习、纪律等方面的监管。 这些行为已经让他在学童中间的威信下降,更何况今天贾璘还当众赏了他一记“爆栗”。 他只得闷头看书,两耳只当没听到学童的吵闹,两眼只当没看到他们的乱象。 塾堂秩序没人管,学童们只有更加放纵、放肆。 他们有的帮腔贾瑞,指责贾璘扰乱塾内教学秩序;有的却道贾璘终究说得有理。 这些孩童因为出身不同,彼此之间平时相处得好坏不同,也分成了几派。 他们先是相互嘲笑,随后就是谩骂,紧跟着就是互相投掷书本,再就是桌上的笔墨被打翻,弄得书本尽污。 学童们打闹,七岁的贾宝玉看得有趣,不禁接连拍掌喊“好”。 几个小厮、嬷嬷担心他被伤到,赶紧围在他的周边。 塾内秩序混乱,贾瑞偷眼扫看,犹豫着却不敢说什么。 “诸位不要被杂事干扰,还是以学业为重!”贾璘只得开口劝导。 “呼——”无论是贾氏还是其他姓氏的学童,都对他发出了真心的赞美。 这里面既有年龄大一些的贾?、贾蔷等人,也有年龄小得多的贾琮、贾宝玉。 还像是个奶娃娃的贾宝玉,冲贾璘嘻嘻地笑着。 “璘哥哥,你胆子可真大,可真让人羡慕。”他奶声奶气地说。 笑了笑,贾璘看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为自己的穿越感到压力山大。 红楼世界的贾宝玉,是神界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化身,渡劫而来到人间。 因为他发现灵河边的三生石畔,有株仙草已经枯萎,就每天取来甘露浇灌她。这株绛珠仙草幻为人形,要以一生的眼泪去报答他。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这两位仙者,再点化了一块补天剩下的顽石,化作贾宝玉的随身美玉来世间历劫。 这就有了贾宝玉、林黛玉和顽石一起渡劫的故事。 因此出身平凡的贾璘想要在宁荣二府立足,也就变得更不容易。 本来就是边缘化的人物,再有贾宝玉被众星捧月,贾璘自然不能凭借出身靠近贾氏的权利核心。 不能如此,作为贾家人的他,要想平息卷没贾府的巨浪,想在红楼世界做出一番功业,更是难上加难的事。 倒也不必考虑得太多,别说不能与贾宝玉在贾府争宠,他先要为自己说的大话而认真思索。 “哟,宝二爷困了。”一名小厮低声焦急地说。 贾璘顺声看去,只见贾宝玉的眼皮像是挂上了千斤坠,被眼前的书卷催了眠。 李嬷嬷连忙上前,一把抱起了他:“我的哥儿,着凉了就是我的死罪!” 朦胧着叫了声“妈,回家”,贾宝玉被她抱在怀里往外走。 又勉强睁开眼睛,他摆了摆白嫩的小手:“璘哥哥,你的念想极好,定是可以实现的。抽得空儿时,到府里来找我说话。” 对他笑了笑,贾璘送到塾堂门口。 多名仆役各自忙乎着,有的拉来马车,有的搬来踏跺,有人掀开车帘,有的打着伞,李嬷嬷抱着贾宝玉钻进车厢。 车夫催动健骡,木车轮发出“骨碌、骨碌”的响动,迤逦着出了家塾的院门。 细雨飞来,贾璘看着雨中娇艳的杏花,怅然地出神凝视。 同学们都对他视为英雄,可在塾堂的这一整天,贾璘却为如何实现己愿而思索不断。 放了学,他把书本收进布囊夹在腋下,拿着雨伞走到塾堂门口。 其他学童一哄而散,贾瑞犹豫着不敢走来。 “瑞哥儿,你外表宽厚却内心狡邪。我近来研习《易经》,算出你必会因为淫邪而殒命。”贾璘不屑地说。 贾瑞听了羞恼:“你,你把我的头巾都打坏了,还要继续羞辱我?!” “不要做娶大家女的美梦,让你爷爷尽快为你定个亲事。”贾璘盯着他说道。 “哼!我自有道理!”贾瑞恨恨地说完,迈步要走。 “看来是给我说中了心事!”贾璘喊了一声,“不听我开示,你保不得狗命!” 贾瑞既是羞恼又是恐惧,雨伞都没打开,就小跑着进入了蒙蒙细雨中。 目送他的身影远去,贾璘独自走在湿漉漉的街巷中。 墙边有一株才绽放的桃花,被春雨淋得透湿而鲜艳娇美。 他不禁走过去,举着雨伞默默地注视着。 宁荣街平时本来就少有普通百姓来往,此时的暮雨中,这条街道更是清静。 听到有人走近的响动,贾璘却还是看花出神,而不想挪动身体。 “这哥儿是个花痴吗?”一人笑着说道。 沉默片刻,另一人搭话道:“小施主,为何踟躇不去?” “我担心雨水太大,使得好不容易才开的桃花,会过早地落下。”头也不回,贾璘默默地说。 听了他的话,身后那两人既不再做声,也不离去。 “又是一个天生情种?”一人略有感慨地说道。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摇摇头,贾璘自顾说着:“何苦如此?!” 身后两人沉默许久,各自慨叹一声。 贾璘默默地转过身,淡然地看着他们:“旧人旧事不必计较,新天地当有新生活。” 一僧一道。和尚是个癞头,道士是个跛足。两人样貌丑陋、衣衫褴褛,眼神却都灼灼放光。 穿越而来的贾辚,自然知道遇到的是谁。既然这两人出现,那就说明因为他的到来,使得红楼世界将会出现变数。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他语气平和地说道,“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原本是骨骼不凡、丰神迥异,现在却是如此邋遢不堪的形象。” “那又怎么样呢?”彼此心知肚明,被识破身份的跛足道人只是笑问。 “连您二位在内,当下皆是你们安排的‘太虚幻境’。可事有不巧,我却被天意送来此处。”贾璘淡然地说道,“既然也是一份天意,身为贾府的人,我怎能眼见乱局而不顾?定要扭转进程,‘忽闻疏雨打新荷,有梦都惊破’!” 僧道二人对视一下,不禁摇头苦笑。 “渡劫非有一定之规。况且当今华夏混乱,当以千秋万代的福祉为重。”贾璘继续说道。 “我只担心如此一来,劫运大不相同,或许不是你能够左右得了的。”癞头僧笑呵呵地说道。 “以牺牲无数性命,又还阻遏汉人的运势,来成全一二人的劫数,这岂不是荒谬、荒唐的事嘛!”贾璘坦然说道,“既知我未必能够左右当下,二位就应当助我!否则,您二位何必现身于我面前呢?” 一道闪电划过宁荣街,几声闷雷炸响在雨雾中。 僧道两人相视一笑,再看向贾璘。 “都是游戏人间。你侥幸而来,何必非要如此!”癞头僧眯着眼睛问道。 “你即便得到勇健、谋略、才学、圣手,不还是‘好了’嘛!”跛足道人冷着脸喝道。 第4章 惊世名物 僧道两人的话音落地,贾璘当即拱手说道:“在这个污浊世界,只好如此。” 僧道各自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仍是觉得不以为然。 癞头僧迈步向宁荣街的西边走远,跛足道人右手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没有再回应什么,僧道两人一人诵经、一人歌唱着远去。 小雨不知什么时候戛然而止,一抹绚烂的晚霞挂在天边。 收起雨伞,贾璘穿过宁荣街,到了东边的胡同转进去,再走出一射多地,回去街巷中的自家。 三间屋子的一个小院落里,有几处淫雨留下的泥洼。 几株榆树、槐树、柿子树,树枝上还不时有积雨滴落下来。 家仆杜正带着他十一岁的儿子杜金平,正在一起清扫院子;杜正的妻子周水莲,在厨房里做饭。 “璘少主回来了?”身材壮实的杜正收住扫把,微躬着身子问候。 “璘大爷。”头上梳着总角的杜金平躬了躬身子,再作了个揖。 在自己的身上蹭干了手上的水渍,他上前接过贾璘拿着的雨伞和书囊。先把雨伞支开晾上,他再把书囊抱去屋里。 “管家,饭后我们对一下账目,看看家里的花销还够不够。”贾璘说完,杜正答应着,让周水莲端来清水。 盥洗后,贾璘坐在里屋炕上的炕桌边。做事稳重的周水莲,快速地送来饭菜。 一盏油灯照着几样饭食:一盘是青菜烧豆腐,一盘是几片腊肉炒的萝卜条,另有一碗白米饭。 “莲婶子,你们也去吃吧。”贾璘拿起了筷子,吃着简单的饭菜。 周水莲答应着,和杜正、杜金平一起去别屋吃饭。 贾璘这边吃了饭,杜金平捧来清水杯和漱盂。 被人这样服侍很不习惯,但贾璘对这个世界的规矩只有遵从。 至于漱口水非是清茶而是清水,漱盂不过是个素瓷小盂。这看起来简陋的过场,贾璘只能怪祖辈折腾得太快,所以由自己来面对已然败家的事实。 倒驴不倒架,这赖不得他。况且杜正一家是跟着他父辈留下的,也照旧得到薪水而过活。 周水莲和杜金平去到旁边的屋子,杜正拿来账本和算盘、笔墨。 让他坐在对面,贾璘和他一起校对租赋。 八亩地都在城外的贾氏庄园范围内,种植的作物是小麦、水稻和粟、豆等物。 因为每年的水旱不一,收获未必一致。平均算下来的话,扣除税赋之后混起来的亩产,大约是三石(三十斗)左右,粗算是两百四十斗。 当下一斗麦米约是三十余个铜钱,这就是七千多个铜钱。 一千铜钱为一吊(串),可兑换一两银子(因为有浮动,实际约为一千二百文左右,兑一两银子)。这些铜钱换成银子的话,就是七两多银子。 一石百斤,一两银子可买米麦三百余斤——丰年、荒年不等。 这些银子并不都归贾璘,只有大约百分之四五十会由他使用,其它的是租税及租种农户的收益。 这肯定不够生活,另外还有贾府按年给的例钱。再有就是他凭着一些积蓄,让管家拿去放贷,收些印子钱。 总之拿在他手里的三十几两银子,还要给杜正一家按年支付二十两银子。 自己剩余十余两,在吃穿、柴米油盐,以及出行、医药等方面肯定是不够,之前的贾璘所以会去求借一些。 这些账目很简单,两人很快就扒拉着算盘珠子对好了。 除了这些,贾璘自己积攒下来的钱,还有四十几两。 这些钱的来源,是他之前受到贾府关照,被赏个什么小物件之后,他拿去当铺卖掉而来的。 “少主人,现在又快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杜正小心地说着。 沉默了一会儿,贾璘抬起头看向他:“说起来你是我的管家,却没什么可管的。你在我家多年,辛苦你了。” 杜正听了一愣,立刻站起身来施礼说道:“少主人,您这是要,要不用我了吗?” 主仆情意深重,又都过得不易:杜正一家离了贾璘,生活立刻难以为继;十三岁的贾璘无人服侍和帮着操忙,肯定也会过得焦头烂额。 “管家快请坐,我不是这个意思。”贾璘说着,招呼他再坐下来。 杜正心事重重地侧身坐在炕边,一条腿支在地上,额头已有冷汗冒出。 “管家不必担忧,我只是想说,我要去应试,也不愿意再去乞借。所以我们再精心些,撑住这一阵子。”贾璘收起账目本子。 立刻放了心,杜正暗呼口气后拱手说道:“这个您放心。我跟屋里的也说了,让她多做些针黹(zhi),我和金平多去郊外收拢几担柴卖掉。这都可以帮衬着一些家用,减少一些开销。” 点点头,贾璘当着他的面,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木匣子。从衣袋里摸出一柄小钥匙,他打开了铜挂锁。 掀起顶盖,揭开里面的布包,他拿出五两银子,再把木匣子重新锁好,让杜正放了回去。 “这几两银子你先拿着应急。”贾璘把五两银子放在炕桌上。再没可用之人,他自然要想办法,让杜正一家更忠诚。 油灯的照射下,小银锭子幽幽泛光。 杜正再次站起,却并不敢拿取银子。 “拿着吧。你记着就好,总是要过几个月艰难日子。”贾璘淡淡地说道。 犹豫了一会儿,杜正干脆地拿走银子,郑重地说道:“这银子我替少主人保管着。” 不再多说什么,贾璘让他退去,自己拿来书囊放在炕桌上。 当众说了大话,要考过童生试,他自然要严阵以待。 童生试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级,主要是作诗、八股文、四书五经的帖试等。这些书籍或文章看起来容易,但要实际背写却是大不易。 贾璘拿着这些“古籍”,从右向左、从上到下地翻看着。 油灯的火苗不时地跳跃,他焦虑的心情,随着翻阅的持续而逐渐稳定,直至兴奋、喜悦起来。 只恨没有连续的考试,否则他可能就会成为有科考历史以来的神童。 有了明确的认识,他很快地翻阅完毕书籍。 既然不必忧心于刻板知识和应试,他收起书本准备安睡。杜金平听到动静后,随即拿来刷牙漱口的用具。 牙刷已经是骨质或木质细柄,上面凿孔穿上猪毛。牙膏是桑树、槐树枝煎水熬膏,再辅以生姜、金银花、佩兰、蒲公英等中草药。 至于像贾宝玉等人使用的青盐,因为在当下价格昂贵,不是寻常人能够用得起的。 贾璘刷牙洗脸后,杜金平端来洗脚水。 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孩童,贾璘一边洗脚一边询问:“金平,近来识字如何?” 听到这句问话,杜金平的脸上神情,立刻从漠然转为生动:“回璘大爷的话,小的好歹能够读顺书信了。” “这就好。回头得空儿时,你练练字。”贾璘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拿着脚布擦了脚。 “那不是我这样的人做的事。”杜金平端起脚盆,向外走去。 贾璘转身到炕上,钻进被窝:“明早我们闻鸡起舞。” “哦。”杜金平听得明白,答应了一声。 夜色浓重,贾璘一时难以入睡,索性整理了思路,先为自己在未来,取个“天成”的表字,也算是对自己的祝福。 感觉心情稳定许多,他翻个身酣然入睡。 天才蒙蒙亮,贾璘起身略作盥洗后,从墙上摘下一柄宝剑。 走到院内,他略微端详一下:木质剑鞘陈旧不堪,上面原有的花纹早已模糊。 左手拿着剑鞘,贾璘的右手握住剑柄,缓缓地抽出三尺寒冰。剑身上镌刻着“太阿”二字,在熹微的天色中隐约可见。 这自然绝非什么惊世名物,不过是在当初铸剑的时候,请师傅錾刻了个好名字罢了。 凡物看什么人使用,比如同样的一管毛笔,因为持笔人的不同,写出来的字迹天壤之别;一把铁勺,在不同的庖厨手里,也会做出风味迥异的菜肴;就是一把笤帚,也会因为使用人态度的不同,做出相差巨大的劳作结果。 至于说到人或被赏识或被漠视,说起来更是令人费解,暂且不论。 所以想要惊世骇俗,终究靠的是自己的本领。 把剑鞘丢给一旁站立的杜金平,贾璘凝神之后,左脚踏出、右手一挥。 他的身前,随即现出一团雪花。 第5章 识趣地改了口 随着贾璘的身形转动,闪亮的剑锋被他舞得密不透风。 剑刃上划过一缕如血的朝阳金辉,贾璘的身子一纵,手中的宝剑直刺院内的一株大榆树。 “噗”的一声,剑身戳入树中半尺有余。 远远旁观的杜金平和走来呆看的杜正,同时从嘴里发出“哦”的一声惊呼。 缓缓地松开了手,贾璘对自己这副身体的矫健和力气,都感到很满意。 杜金平带着惊愕的神情,走上前想要拔出宝剑,却未能如愿。 杜正迈步近前,握住剑柄晃动几下,拔剑在手:“少主人年龄不大,却已经有了如此力道!” “璘大爷,小的,小的从没见你这样习练过啊?”杜金平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应该是胸中有浩然之气,所以可以。”贾璘只好略作解释。 杜金平和杜正并不能听懂,但后者握着宝剑仔细端详过后,不禁发出了慨叹声。 “管家为何发叹?”贾璘接过杜金平递来的毛巾,擦着手询问道。 拿来剑鞘,杜正把宝剑送回鞘内:“我看到少主人习武的风采,似乎就看到了您先祖的威风。” “哦?您从哪里得知我先祖的威风?”贾璘好奇地追问。 杜正把宝剑递给杜金平,让他放回原处,再请贾璘进屋吃早饭:“我祖辈就是贾氏庄园的佃户,所以可以听到一些传闻。” 贾璘洗了手,坐在炕桌边吃早饭,听杜正讲着传说。 百余年前,贾太公的两个儿子贾演和贾源,为大成立下了赫赫战功,并被封为宁国公、荣国公。 一门两兄弟同时被封爵、赐地,可以想见这样的殊荣背后,一定是贾氏二公奋死血战与忠诚,才可以换来的。 贾氏的后人都没有再回到战场,重现二公的风采。不仅如此,贾氏后人更还都迅速地,成为了安享富贵的纨绔子弟,甚至了然无用的人。 “祖辈的富贵来得艰苦,而后辈的富贵因为来得太容易,也就不会珍惜了。”贾璘慨叹后,放下了筷子。 也是感叹世事哪料,杜正却只是唏嘘,不好多说贾家内情。 “少主人,您好好治学,将来必可金榜高中,重振您这一脉。”他只得带着期望说道。 贾璘的祖辈没有参与贾演、贾源的征战,更也没什么特别的功劳业绩,自然也就被富贵的家族边缘化,只是得到一些宁荣二府的恩惠罢了。 重振自家血脉,也并不是穿越来的贾璘的意愿。他的意志在于搞明白贾家兴衰的内幕,并实现恢复汉人疆域的梦想。 这些话他即便对杜正等人说出来,一向俯首帖耳听命的他们,肯定除了惊骇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什么反应。 “管家,你说得对。”贾璘只得用简单的引导方式,来逐步达成自己恢弘的梦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得力助手。金平,” 他转头看向杜金平:“将会是我的左膀右臂。” “真的吗?”也听了一会子征战的旧事,杜金平显得很兴奋。 “从今天开始,”贾璘微笑着对他说,“你要坚持识字,再就是奔跑跳跃、练举石担!” “哈哈,璘大爷这是要我以后,跟着您去打仗吗?”杜金平的眼睛闪亮。 “嗯。”贾璘点头说道,“敢不敢?” “敢!”杜金平挺胸说完,抬手用袖子蹭了蹭鼻子,又难为情地说,“可是我还不会骑马,也没有多大的力气。” “所以要加紧练习。”贾璘冲他点点头,以示鼓励。 模仿着看戏时见到的情景,杜金平立刻叉手施礼道:“遵命!” 杜正终究觉得这两个半大孩子,是在相互说笑罢了。 “少主人,您该去家塾了。”他提示着说道。 拿起书囊,贾璘夹在腋下向外走去。 “璘大爷,我陪您去吧。”杜金平匆匆跟了过来。 “不必,你在家习练文武二艺!”贾璘说完,再对杜正、周水莲夫妇说道,“你们不要阻拦金平,我的确是那样安排的。” 杜正、周水莲连忙应答,只说“全听少主人的”。 贾璘来到家塾,同学们仍然记得他昨天和贾代儒、贾瑞爷孙俩的争斗。 至于他说的那几句大话,这些学童们却并不在意:因为他们自己从没想过要用苦读,去获得锦绣前程。 来到这个世界的他,要充分利用得到的襄助,向自己的目标逐渐靠拢。 考试的日期逐渐到来,贾璘连续参加了童生试的县试、府试、院试。待到放榜之日,他顺利地晋身为“秀才”。 消息传来,家塾的贾代儒皱眉苦思后,捋着胡须对贾璘说道:“你眉目清秀、鼻直口阔,确有一番儒士的风姿。” “多谢老夫子教导。”贾璘拱手道谢,心里暗道:你果然油滑、识趣地改了口!不再说我“命数薄如纸”的话了。 他的暗赞还没发完,只听贾代儒接着说道:“你能做得秀才,也是祖辈荫庇。你仍不可懈怠,以免可以享受免租赋的优待,于数年后消失。” 当今的秀才,可以获得名下田产免租的优待,因此会有平民来求投靠。两边都划算:平民给一些米麦或者铜钱,把田产挂在秀才的名下,借以避过上缴朝廷的租赋。 而秀才仍须每三年参加一次考试,若不能通过,则会被剥夺秀才名头及待遇。 贾璘抬头看向“老耗子”,知道自己若是让对方真心钦赞,还要接着考举人、考进士才可以。 “晚辈不敢有负老夫子的期望!”他朗声答道。 贾代儒终究觉得他是侥幸,贾瑞在一边也偷偷地撇了撇嘴。 这简直就是一对现世报的爷孙俩,贾璘也不想多和他们说什么。他正要返回自家,却见有个穿着褐色衣袍的仆人,走进了家塾:“璘大爷在吗?” 来人是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主要负责银钱账房,也多助贾政参与扫听官场消息。 贾璘回应后,惊讶地听他接着说道:“政老爷听说璘大爷考中了秀才,命小的来请您进府说话呢。” 林之孝在荣国府的僮仆中,算是重要的人物。他亲自来这样请说,肯定是贾政知道贾璘中了秀才,有了笼络的心思。贾政已故的长子贾珠,十四岁进学成了秀才,贾璘按照年龄还早了一年。 坦然允命,贾璘随即答应了下来。 见到贾政派管家来接新秀才进府,贾代儒暂且隐退了揶揄的神情,贾瑞更是不敢再有不敬之色,连忙拱手相送。 在不同年龄学童们叽叽喳喳的,或称赞或不屑的说笑声中,贾璘走出家塾的院门。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林之孝紧走几步,掀开了深蓝色的车帘:“璘大爷,您请上车。” “有劳林管家。”客气之后,贾璘沿着踏跺进了车厢,坐在厚软的坐垫上,两臂搭着扶手,“我们走吧。” 林之孝答应一声,放下了车帘,随后喊了一声:“回府!” 车夫答应着,挥鞭催动健马。车身晃动了一下,车轮随后就“骨碌、骨碌”地,行进在青石板的道路上。 第6章 举业为官的期望 宁荣街二府的规制,从外观上看大致相同。 两府的正门都是三间的大门,上面悬挂着“敕造宁国府”、“敕造荣国府”的字样。 门口都有两尊高大的汉白玉石狮子,也都有十来个衣冠华丽的侍从。 一般情况下,人员出入皆走角门。马车停在角门门口,林之孝请道:“璘大爷,我们换轿子进去吧。” 下来马车,贾璘淡然地说道:“来拜见老爷、太太,步行就好。”林之孝劝说不得,只好陪着他走进荣国府的西角门。 进门后沿着甬道转向东边,再向北直行,贾璘知道这座府邸有三部分:正面是贾政居住的荣禧堂,左侧是贾母居住的荣庆堂,右侧是贾赦住的荣府旧院,现称为东院。 林之孝边走边说道:“老爷在梦坡斋喝茶呢。”他说得委婉,意思就是让贾璘跟着他去书房梦坡斋,拜见贾政罢了。 说话隐晦艰涩、用文春秋转圜,谈笑间,甚至以俗务家事来隐喻政务国事,是当下人习以为常的表达方式。 穿过两道仪门,再绕过几回游廊,贾璘距离荣国府的二把手越来越近。 在荣禧堂东侧的梦坡斋内,贾政一边喝着茶,一边拿着本书册阅读。 听到仆人进来禀报“刚中得秀才的璘哥儿来了”,他放下书册说道:“快让他进来。” 家族中出了一名年幼的秀才,对于后辈期望很高的贾政,把贾璘找来既是为了要赞许、鼓励他,更要借机训示其他子嗣。 对仆人说罢,他扫视了一下身边的几人:嫡妻所出的贾宝玉;赵姨娘所出的贾环,以及亡故长子贾珠的独子贾兰。 几个孩子年龄都不大,此时却都因为对贾政畏惧,而不敢乱说乱动。 赵姨娘没有在场,面庞圆润、一脸佛像的王夫人,坐在侧旁的椅子里,看了看这三个孩子。眼目开合之间,她自有凌厉眼神放出。 贾兰靠在站立着的母亲李纨的身边,神情却比两位叔叔安然得多。 见贾政的目光看来,三个孩子立刻站直,和他的眼神一起看向屋门处。 整理了衣袍,贾璘迈步走进来。 书斋堂屋的一张八仙桌靠着北山墙,面貌严正的贾政,与好佛崇道、一脸安详神色的王夫人,分别坐在两侧。 堂内另有两排椅子和几案,清雅端庄的李纨——这是贾璘眼见的《金陵十二衩》正册中的第一位,站在王夫人的身边。 其她几位婢女、嬷嬷各自衣着艳丽,垂首肃立站在旁边。 “给老爷、太太请安。”先对贾政和王夫人作了个揖,贾璘要拜倒在地。 “璘哥儿快别多礼。”贾政连忙拦住,再捋须说道,“璘哥儿年龄幼稚,却已有大家气度。真是贾家之福!” “璘哥儿才十三岁的年纪就考取了秀才,你们哥儿们、侄子,要以他为楷模。”王夫人带着期许的语气,对贾宝玉等几个孩子说道。 “是,太太。”贾宝玉恭顺地答道。他只好脂粉不好读书,但大家底蕴还是有的。 贾环顽劣,只是“哦”了一声;贾兰有模有样地拱拱手:“兰儿当以璘大爷为范。” 贾璘对他们拱手还礼,再挺身肃立。 贾政看着这个远房侄子,心里慨叹:可惜没有尽早收他做养子。 吩咐他们都落了座,他再让丫鬟给贾璘送来一杯茶。 沉吟片刻,他缓缓地说道:“我虽鲁钝,当初倒也想通过科考举业,来实现为国效力的愿望。可因为先祖遗下功勋,圣上特别眷顾,赏赐我做了‘工部主事’一职。” 贾政的确好学苦读,但或许是资质平凡,或者就是时运不济。总之他并未实现通过科举,来实现做官的愿望。 荣国府的长子贾赦袭了爵位,贾政被皇帝恩赏了个官,并通过勤谨获得了提拔。 “圣上错爱,我也自认勤勉。目下做得工部员外郎,说起来仍是愧对圣上和祖宗。”听起来尽是遗憾,他的语气里又不无些许自得和憧憬。 “二老爷官风清正,这是上下皆知的事。”贾璘略作恭维。 他这样说,并不意味不知道:贾政为人做事看似方正,也的确有不好财,更舍得散财的好名声。但这人既然身在豪门,又岂是真能做到“潜龙在渊”的人?! 连带修道的贾敬,居家好淫的贾赦、贾珍等人,哪一个是心神恬淡之辈?! 客气话总是要说的,虚与委蛇是寻常事。 这个半大孩子已经可以如此坦然对话,贾政看在眼里、心里宽慰,再次赞道:“璘哥儿考得秀才,足可慰藉祖辈。” “些许萤光,小侄不敢自诩。”贾璘低头答道。 “不必过谦。”贾政缓缓地说道,“当年珠哥儿十四岁进学,你更比他还早了一年。” 提到早夭的长子贾珠,他自己顿觉伤感,旁边的王夫人也是红了眼圈,拿起手帕擦着眼角。 “小侄偶然得中而已。”贾璘岔开话题回道。 “嗯,”贾政点点头,转而随口问道,“今秋有乡试,璘哥儿是想再过两年,还是今年就去一试呢?” 拱拱手,贾璘认真地答道:“小侄也自知侥幸考得秀才,却想趁热打铁,参加今年的秋闱。” 他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听得一惊:按他的年纪,考得秀才已是大不易,更还要接着考举人吗? “可惜目下停了‘童子科’,否则贾家就会出了神童。”贾政略带遗憾地说完,沉思片刻又说道,“璘哥儿年龄尚小,或许过几年再考也可以。” 他这是出于关怀,但贾璘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有道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果小侄能够再进一步,也就距离为国效力更近一步。”他说得很坚定。 贾政见他意志坚决,不由得连连颔首称赞:“真是后生可畏!如果璘哥儿能够通过举业为官,这就是贾家的荣誉!” 当下承平日久,文士风头正劲,颇为荣耀。贾家喜好文风,却只有贾敬中过进士,可惜又因为崇道而出了家。 贾璘再次受到夸奖,只好再拱手道谢,谦辞了几句。 一名身穿藕色袄子、青缎掐牙背心、水绿色绵裙的丫鬟,快步走进书斋,肃揖拜礼后说道:“二老爷,老太太听说璘大爷考中了秀才,要奴婢来请他过去说话,并让宝玉跟着过去。” 她脸庞圆润、眼神清亮、鼻子高挺,一束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这丫鬟的言辞温和,却暗含着淡定的神情,正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 “也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贾政说道,“璘哥儿,你跟鸳鸯去老太太那里坐坐。等下我让琏哥儿给你带回几两银子。” 起身道别,贾璘口中说道:“不敢因为小事讨赏。” 贾政见他对答自若,为家族中出了一个小秀才而开心,再想着要试试他的才情。 院子外面传来鸡啼一声,贾政犹豫一下,微笑着捋须说道:“璘哥儿大有才学,可否吟诵以‘雄鸡’为题的诗句?” 贾璘低头略做沉思,随后昂首答道:“头上红冠不用裁,满身雪白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 他的声音落地,屋子里一片悄寂无声。 许久,贾政才缓缓地说道:“贾氏但有奇才出,是在璘哥儿啊。” 王夫人听着贾政夸奖,但站在贾宝玉的立场,心里多少有些嫉妒,也就开口说道:“璘哥儿少年英才,快去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这种带着严肃意味的祝贺聚会结束,那边的贾宝玉不禁觉得浑身轻松。 贾母让贾璘过去说话,又还叫上贾宝玉,就是为了“解救”肯定被禁锢了的他。 偷眼看向贾璘,贾宝玉嘻嘻地发笑。 “畜牲!只知道呆乐!可还懂得‘敬重’二字?!你若有一点点羞耻心,也去像你璘哥哥那般,奋力考回一个秀才!” 贾政发现了嬉皮笑脸的他,立刻皱紧眉头,发出呵斥。 第7章 给老太太请安 贾宝玉最是畏惧父亲贾政,立刻恢复郑重神色,低头站着不敢乱动。 王夫人虽然疼爱儿子,但也对他期望颇高,不免开口告诫着说道:“我儿虽然年幼,但也应该知道勤奋好学。” 贾宝玉对于父母的训诫,只有唯唯连声。 坐在一旁的李纨,沉默着暂未做声。她的丈夫贾珠前几年已经早亡,只留下一个幼子。 贾珠的口碑极好,是个品行端正、勤奋苦学的人。或许因此,他才会因为劳累过度而早逝。 拍了拍身边的贾兰,李纨低声说道:“我也跟着去看看老太太。” “那就一起去吧。”王夫人站起身来。 旁边的几个婢女、嬷嬷见状,知道这场较为严厉的聚会,终于结束了。 贾政仍坐在原处,贾璘施礼道别后,和众人一起,在鸳鸯的引导下前去贾母所在的荣庆堂。 贾环毕竟顽皮,一转眼就从人群中消失不见,跑到哪里去玩了。 走出梦坡斋的小院,贾宝玉立即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跑到贾璘的身边,正色恭敬地拱手说道:“璘哥哥,我还没恭喜你呢。” 还礼后,贾璘和他边走边说道:“宝玉将来必会名扬天下。” 故意放缓了脚步,贾宝玉拉开了和前面那些人的距离,低声说道:“璘哥哥考中秀才,我因为当时见到你出言豪壮,所以为你高兴。可我自己,却觉得官场多是米虫禄蠹之辈。” 他嘴里这样说,其实也并不是不读书的。他自幼被贾元春启蒙,三四岁就装了好几本书去肚里,识得几千字。 以后来他为大观园的竣工,做了许多景观名称和对联,又能和林黛玉、薛宝钗等人对上几句诗来看,他是不喜欢刻板的读书、文章,并以此为出身之法。 可以任性孤傲,是他富贵公子哥身份的天然优势或弊端。也可据此得知,他若想要做通学问,自然是极为不易。 “读书是为明理,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贾璘淡然地回道,“设若真的大字不识、不明道理,在人间又有何趣味?” 贾宝玉“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米虫禄蠹何其多,可总会有文治武功之辈,去安定天下、拯救万民,甚至造福千秋万代。”贾璘接着说道。 贾宝玉点了点头,仰头看着他;“璘哥哥,我还是不喜苦读呆学,” 贾璘回视着他,心里暗道:这个稚童被家族给予了厚望,但毕竟生长在脂粉堆里,要对他有定国安邦的期望吗? 笑了笑,贾璘再说道:“所谓人各有志。只要能不愧来世间走一遭,已是极为不易的事了。” 走在前面的贾兰,从李纨的身边伸出手来招呼道:“璘大爷,璘大爷。” 李纨放慢了脚步,贾兰微蹙着眉头,神色郑重地说道:“我以后也要像你这样!” 他的父亲贾珠就很端正好学,李纨性格也是温婉明达,心思细密而不张扬。以此看来,贾兰未来的人生,当有一番特别的造化。 “兰哥儿必是栋梁之才。”贾璘微笑着说道。李纨听得开心,贾兰却很淡然,眼神空灵。 一众人等穿过荣禧堂,再转过几道小门、回廊,来到了荣庆堂的院落。 这座院子与贾政、贾赦的院子面积大致相当,更因为贾母的特殊地位,装修装饰得更加精致精美。 林之孝等成年男仆不能进入女眷生活区,只好站在仪门外等候。 贾璘才进了院子,就听到屋内院里的欢声笑语声不断,都是不同年龄的女性发出来的。 他被鸳鸯引领进去,只觉得眼前发花:屋内的正面及两侧,全是各色艳丽炫彩衣着、金钗玉簪满头的女性。 丫鬟、嬷嬷自不必说,“四春”之首元春已经因为“贤孝才德”选入宫廷做女史,其她的迎、探、惜三春也各在其内。 宁荣两府目前的实际领袖,鹤发童颜、神态安详的贾母,珠光宝气满身地居中而坐。 她的丈夫荣国公贾代善死去,按说应该是“夫死从子”。荣国府的管理大权,却并未落到长子贾赦的手里,而是变成贾赦袭爵;贾政做了实际的家主。 这样,贾母就以绝对长辈的事实,成为了制衡的主导者。 再或许因为要保持某种平衡,王夫人的侄女王熙凤和贾赦的儿子贾琏这对小夫妻,成了荣国府的日常管理者。 不想,或者不能纯粹退休的贾母,仍然对荣国府,甚至对宁荣二府有着牢牢地实际控制能力,来保得贾氏的持久富贵。 此时的她,看着头戴一方儒巾,身穿半旧长袍,脚踩黑色布靴的贾璘,心里除了感慨这个孩子生活不易之外,也发了声赞: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孩子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神色仍是泰然自若。 见到这位大家族的领袖,贾璘镇定地整理了衣袍。 鸳鸯紧走几步摆了拜垫,他快步跟上,拜倒口称:“不肖孙璘,给老太太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秀才公!”贾母开心地说道。 几番让座之后落了座,贾璘认真地回答了贾母的提问,说自己“因为得到祖辈荫庇,侥幸考取了秀才”。 贾母连声夸赞之余,再感伤他独自生活。总是同属贾氏宗族,她提及贾璘的家世,也为他擦了几滴感伤的眼泪。 连带一旁的王夫人,以及来这里陪伴贾母的贾赦之妻邢夫人,也都跟着唉声叹气几句,从怀里掏出绢帕拭泪。 此时场景动人,但贾璘知道,若不是自己有了一点点“出息”,贾氏权利核心的这些人物,怎么可能和自己对坐而谈?更不用说,贾母等人为远亲还要掉几滴眼泪了。 “老太太和太太们不必感伤,我的日子倒也过得还好——有旧仆杜正一家辅衬,再有几亩薄田,更有老爷、太太们照顾呢。”贾璘拱手道谢。 “总是可怜的。”贾母叹罢,再问了几句。 得知他要接着考乡试,她不禁担心地说道:“我的哥儿!你才多大的孩子!就说有这份心,可是身体吃得消吗?” 发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方式和状况,在古时并不少见。又因为学习条件较差——比如饮食缺乏营养、读书照明缺乏,的确有很多学子熬坏了身体。 穷人的孩子只有自强。贾璘自信地回道:“多谢老太太关怀。我平时也习练武艺,身体很好的。” “那更要注意饮食!”贾母担心地说道,“‘穷文富武’。别的不说,只说习武要吃好,就是极为要紧的事。” 贾璘再次道谢关怀,忽听有人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边快步走来边说道:“我来拜见秀才哥儿!” 十来个婢女和嬷嬷簇拥着,贾府最为活跃的人物王熙凤,丹唇未启笑先闻,从后门走进了堂屋内。 第8章 修齐治平 贾璘立刻起身,拱手施礼相迎:“二嫂子,小弟有礼了。” 王熙凤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因为走得急促,她头上戴着的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的朝阳五凤挂珠钗,不停地晃动着。 一双丹凤三角眼含笑,两弯柳叶吊梢眉扬起,身材苗条、体态风骚的她,笑看着贾璘说道:“璘哥儿今儿考了秀才,明儿个就高中状元!” “二嫂子谬赞,小弟只有奋力。”贾璘不好多说,只有道谢。 “哈哈哈。”贾母指着王熙凤笑骂,“‘凤辣子’说得实在过了火!哪有这么快就中了状元的?总要连考几年才是。” 王熙凤仍是满面春风:“我这是替老祖宗您说话呢!璘哥儿他们早成器,您就多风光、多享福!” “这话说得倒是。”贾母笑呵呵地说。 有了王熙凤的在场,任何空间里都不会再冷清寂寞。这个泼辣精明的人,很快又询问到了贾璘的生活近况。 听他回答后,王熙凤拿着绢帕擦了擦眼角,对贾母说道:“我虽识不得多少字,却也敬重读书人。我听璘哥儿所言,真觉得他可以比得好读书的古人!这样的哥儿,更要照顾些。” “是啊。”贾母慨叹着说,“我正要派人去喊你,一定要多帮衬璘哥儿才是。别人不管,我虽然没钱,好歹也要拿出一根金簪子来,助璘哥儿继续读书!” “这样吧,”王熙凤咬了咬牙,“府里上下开销多,但也不敢动用老太太的物件儿。我想办法凑些银子给璘哥儿!” 王夫人、邢夫人也纷纷附和,贾母再让人去告知东面宁国府的贾珍,也要他出一些。 众人吵吵哄哄,贾璘施礼说道:“多谢老太太、太太,还有二嫂子。我那里尽可以支应,实在不敢再接受恩惠。” “璘哥儿考中了秀才,府里总要给些喜钱,只是璘哥儿可别嫌少。”王熙凤立刻接话,叹口气道,“府里看着风光,可两府上上下下千八百口子人,花起银子来,‘哗啦啦’地像是流水一般。” “我说的是真心话。往日里总有叨扰,现在不好再麻烦。”贾璘解释道。 “等下我叫平儿写个领票,再拿了我的对牌去银库领些银子出来,这就给你包好送到家里去。”王熙凤既不用贾璘觉得难为情,又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推拒不得,贾璘只得一再道谢。 王熙凤不再对这个话题多说,转而逗弄贾宝玉。这个小男孩是贾府女人们的核心,也是贾母的心头肉。她和贾宝玉说笑,贾母自然是更加欢心。 “老祖宗,我们今天凑得齐整,正可好抹骨牌!”王熙凤嬉笑着建议,“只是输赢都要结现钱,可不许耍赖!” “除了担心你叫嚷,谁会耍赖?”贾母逗笑着说道。 贾璘见她们聊得开心,起身拱手告辞:“不敢多打扰老太太。我这就去拜见大老爷,还有东府的珍哥哥。” “好。璘哥儿,你学习也要注意身子。吃得好些,只是不要喝多酒。”贾母叮嘱着说。 终究平日里来往并不多,贾母等人做个姿态,贾璘配合一下也就是了。再次应诺、道谢后,他退出荣庆堂。 平儿跟了出来:“璘大爷,你还是由林之孝领着去拜会大老爷和珍大爷。我去支银子,再安排人给你送到家去。” 平儿是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对她极为忠心。平儿生性温和、心地善良,一直表现得很规矩谨慎。 面对这个对上不多争执,对下很有同情心的女人,贾璘也表现得很客气:“有劳平儿姐姐。” 平儿转去做事,贾璘由林之孝引领着,前往一墙之隔的东院老宅,去拜见贾赦。 贾氏的爵位是世袭,而非“世袭罔替”。贾赦袭了爵位,目前是“世袭一等将军”的虚职。这人嫡妻亡故,续弦是邢氏——受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贾赦有官位,但因为是勋贵之臣,并不需要每天上朝。有大把的时间、金钱,他除了与臭味相投的官僚、豪族交往,就是做些无德的事,来满足难以抑制的色欲和贪心。 外貌倒是温和有礼,贾赦端坐在正堂,他的儿子贾琏作陪,接待了新秀才贾璘。 “想当初,”贾赦捋着花白的胡须,畅想着说道,“我也曾数次请命,希望能够去到军前效力!” 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凶光。一等将军的职衔,如果能够获得兵权的话,那他可就是立即威风起来了。 他自己有这样的愿望,可太上皇、皇帝并不信任,更担心大成出个赵括——这是肯定的,贾赦最多就是听父祖辈说一些带兵打仗的事,自己并未亲自上过战阵。 叹口气后,他的眼神恢复了平常神色:“天下安定,总还是好的。” 天下安定?这是针对目前的三方态势而言。至于汉家疆域,远未恢复到曾经拥有的范围。 “父祖辈浴血奋战,璘等后辈,定会承继使命。”贾璘接话道。 贾赦点点头:“如此甚好。不过,总要上奉君命,下修己身。” 听到这里,贾璘不再想跟他多聊了。因为这人说的这两点,他自己没有一点做得到。 “理当遵奉‘修齐治平’,多谢大老爷指教。璘还要去东府拜会,不便再多打扰。”贾璘起身告辞。 贾赦再叮嘱了几句“务必克勤克谨”的话,捋着胡须让贾琏送客。 再由林之孝领着穿过宁荣二府之间的小巷,贾璘进入了宁国府内。 穿行在会芳园内,几乎就是移步换景:山石嶙峋,花树丛生。一处处小亭水榭,依傍在坡边溪畔。绚丽的天香楼,矗立在湖光山色之中。 “当下两府,会芳园的景致为最。”林之孝低声称赞。 远眺着天香楼,贾璘认同着说道:“瑰丽异常。” 穿过会芳园之后,他们来到了贾珍所在的正堂院落。早有小厮进去报给了贾珍,贾璘随后被邀请入堂。 宁国府的老主人贾敬,因为修道而住在城外道观。宁国府的一切,就由他的儿子贾珍主责。 有人说贾珍做事荒淫不羁,是因为其父贾敬不闻家事,对儿孙辈缺乏严格教育造成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荣国府的贾宝玉之父贾政,教育子嗣不可谓不严厉,结果也未能如他所愿。 宁国府的贾珍作为贾氏纨绔之一,早已不是个省油的灯。 贾珍目前的爵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内心淫邪的他,做派却很不凡。 端坐在正堂,他微笑着说道:“璘哥儿中得秀才,的确是可喜可贺的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璘哥儿定会逐一实现。” 他的儿子贾蓉,比贾璘大上三四岁,此时也拱手道贺:“璘大爷日后必得锦绣前程!” 还礼对这父子道谢后,贾璘看着贾珍问道:“珍大哥哥,敬大爷近来如何?” 略做沉默之后,贾珍缓缓地说道:“家父专心修道炼丹,我前一段时间去探望时,听他说近来成就颇丰。” 第9章 事实并非眼见 修道念经还好,炼丹就有些危险了。 别说后世的人知道“丹药”的危害,就是古人对于这样的丹药,服用起来也很慎重。 贾敬放着富贵日子不好好过,真是为了白日飞升而去修道的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躲开奢华生活的。 或许是因为妻子亡故,或许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家事所扰,甚至还有更隐秘的事,贾敬才会主动或者被迫地离家去修道,还真的对家事不再多过问。 现在贾珍对父亲修道颇多赞美,贾璘必要配合:“敬大爷诚心修道,令人钦佩。待得到空闲时,我会去玄真观去拜见、请教他。” 贾珍默默地点点头,随后询问了他的生活近况。 “田产收租,已经足够生活花销。”贾璘认真作答。 “嗯”了一声,贾珍随即让贾蓉拿来一个布包:“这是二十两银子,另给你做点灯读书之用。” 立刻站起身,贾璘拱手说道:“已经在老太太那里领了赏钱,绝不敢再收珍大哥哥的。” 贾珍还要勉强,贾蓉更是冲贾璘挤眉弄眼。 “畜牲!你也曾在家塾上学,怎么不见你考个秀才回来?不成器的东西,却做这个丑态为甚?!”贾珍发现之后,立刻怒声喝骂,“掌嘴!” 贾蓉赶紧站直,抬手在自己的脸上“噼啪”打了两下。打得很认真,他的脸颊上现出两块红晕。 两府的父辈管教子嗣,看起来都是极为严厉,可结果却仍然都是不肖子弟。其中缘故,不过还是“春秋笔法”,都是表面文章罢了。譬如贾珍教子看似严厉,却竟然还有“聚麀之诮”的事情发生。 眼下场面毕竟有些尴尬,贾璘只好出言劝慰着说道:“珍大哥哥勿恼。” 再冲贾蓉怒哼两声,贾珍接着再要求贾璘收下贺礼。贾璘却无论如何,也不要那包银子。 总还是要相互客气几句,贾珍见他坚持只得作罢。 道别后走出客厅,贾璘在前面走着,贾蓉跟在他的身边送行。 出了正堂的院落,他看看父亲贾珍的身影早已消失,神态从一本正经转为了常态——嬉皮笑脸的样子。 他揉了揉脸颊,笑嘻嘻地问道:“璘大爷如何不要那包银子?” “真是够用了的。”贾璘再做了回应。随后转头看向他。 长得俊美非常的贾蓉,与王熙凤的关系极为亲近。他娶的妻子秦可卿,更是艳绝当下的美人。 这夫妻二人,应该成为容貌相当的人间仙侣?其间却另有大故事,还要逐渐演绎出来。 贾珍这样的人主政宁国府,可知道这里更是混乱污秽之地。贾珍、贾蓉父子的言行不端是事实,正可谓是“子不教、父之过”。 见他只是嘿嘿地低声发笑,贾璘有意拖延着说道:“蓉哥儿是想,” 满是遗憾地叹了口气,贾蓉无奈地说道:“好歹你先接下来。真要觉得不妥,也可分我一些。”说罢,他又涎脸笑了起来。 “我怎能做这样的事?!”贾璘不悦地说道。 贾蓉见他羞恼,连忙拱手告罪,压低声音说道:“璘大爷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侄子必会受到责罚。” “这本来就是不会发生的事,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贾璘回应着说道。 贾蓉见话不投机,没能糊弄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秀才哥儿,心里也只有失望。到了府门口,他拱手说道:“璘大爷好走,恕侄子不远送。” 贾璘答礼后走出宁国府,暗自也是松了口气:好歹支应了一圈。 率先走出府门的林之孝摆摆手,那边有小厮牵来一匹带着鞍辔的枣红马。 “璘大爷,这是政老爷送与的,请务必收下。政老爷说,可以借此得到‘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美喻。”林之孝拱手说道。 客气道谢几句,贾璘接过马缰绳:“我的确有练习骑术的想法。请林管家转达我对二老爷的谢意!” 说罢,他抬手扳住马鞍。林之孝过来要托他一下,却见他身子一纵,已经跃上了马背。 “好身手。”林之孝夸赞一声。 贾璘回身对他和贾蓉点头致意后,两腿一夹马腹,径自向东面的胡同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走远,贾蓉撇了撇嘴,嘿嘿地笑着说道:“若我得了那匹马,立刻就换了钱去喝酒赌博。” “幸好没到蓉大少爷的手里。”林之孝低声笑道。 “打嘴!”贾蓉眉头皱紧。 “璘大爷立刻就能骑马,将来也是个会玩儿的主儿。既然如此,他跟蓉大少爷还是不能比的。”林之孝笑着说完,伸手在脸上比划一下,再拱了拱手,抽身返回荣国府。 目送他离开,贾蓉再看向贾璘的背影,心里暗道:远支而已,不是贾政好面子,你岂能如此风光?! 骑在骏马上的贾璘,看着左侧宁国府的高墙,以及随后就入眼的其他贾氏族人低矮的房屋、院落,顿有两重天地的感觉。 世人谁不想得到富贵?在这个俗世中,无钱无势寸步难行; 又何尝不想得到尊重?以贾蓉的态度来说,他喊贾璘为“大爷”是应当。可也要知道,长辈喊晚辈“父亲”,在这个俗世岂是少见?贾璘若不是得了秀才,焉能与贾母贾政贾赦贾珍贾蓉等人,得到谈笑风生的机会? 无论怎么说,贾璘誓必要为自己奋争。 走不多远就回到了自家的小院,贾璘下得马来,杜正已经出来迎接。 “这是哪里租来的马匹?我替少主人还回去。”他接过马缰绳。 “是政老爷赏的。”贾璘说着,走进院内。 嘿嘿地笑着,杜正牵马走去后院:“荣国府的管家周瑞,先送来了一包银子,这又赏了一匹马。可见少主现在是真有本领了!” 周水莲在院里洗着菜,抬手用捋开遮在额前的发丝,开心地说道:“璘大爷以后就骑着这匹马,当状元游街!” 杜金平快步跑到马匹近前,兴奋地伸手抚摸着马颈。 “闪去一边!”杜正低喝一声。 “我还要去家塾进学,平日无事时,金平可牵马出城溜溜,也可借此习练骑术。”贾璘开口说完,杜金平立刻欢天喜地地牵马去了后院。 洗脸、洗手之后,贾璘走回屋里,看到炕桌上有个小布包。他让杜正打开后,里面现出来零零碎碎的二十两银子。 漠然地看了看这些银子,他再询问:“管家可算得这合起来的钱数?” 想了想,杜正小心地说道:“现钱和马匹,好歹是四五十两银子。” “看起来是,可事实却并非如眼见。不可被小利蒙蔽,好似被油脂蒙了心。”贾璘笑着说道。 第10章 木樨花开看天意 冷笑一声,贾璘接着说道:“只养这匹马,一年要花多少银子?” 马匹除了一年四季要吃草料以外,更要不间断地补充豆类、食盐等食物。贾政送了一匹马,荣国府赠送的那二十两银子,却未必够一年的马料钱呢。 由此可见,贾母等人仍只是把贾璘当做边缘化的人。王熙凤虽然未必就是针对尖酸刻薄,却也只把他当做寻常穷亲戚,甚至还不如可知。 贾政送马,似乎别有深意。他肯定知道贾璘的生活困顿,是养不起马的。 如果贾璘因为负担不起这匹马的费用而把它卖掉。不仅看起来像是纨绔子弟所为,更会伤了贾政的面子;如果贾璘勉强留着这匹马,生活肯定更加艰难。 所以贾政现在这样做,是要贾璘的生活更加困顿?抑或是考验他的定力?再就是查看他的应变能力? “少主考虑得极是,这匹十岁口的马,并不很是矫健,食料上却并不少。”杜正随即说道。 “好说。”贾璘淡然地说道,“这匹马可由金平带去城外,或者遛马,或者租给农户,换一些马料钱。” 杜正还在犹豫是否合适,贾璘接着说道:“既已归了我,我又没虐待这匹马,谁能说出什么来?!” 杜正连忙答了几个“是”。 “这些银子,就由你看着安排了。”贾璘冲着炕桌上的银子包努努嘴。 杜正的身子一颤,猜测贾璘为此事暗恼,只得回道:“仍是替少主保管、使用。” 简单处理了眼下的事务,贾璘继续习文练武的生活。 因为他得中了秀才,先后就有农户私下里找来,洽商把自家田亩挂在他名下,借以避得租税的事。 这多是贾氏宗亲,以及彼此联系推荐的远亲,贾璘斟酌后予以答允。原有的八亩田不再计算税赋,另有几十亩地收益的百分之五到十,算作给他记名的费用。 这些折算成现钱或者是粮食,进入了他的家中,由杜正计算清楚后接收和使用。 贾璘和杜正一家的吃用,即便再加上了一匹马,也不像原来那样紧张,更略有盈余。 生活安顿,他的学业仍须认真准备。 秋闱考期逐渐临近,贾政派人来唤贾璘过府说话。跟着林之孝,贾璘再次来到梦坡斋,施礼请安之后,坐在贾政的旁边。 贾政随即询问了他的学业及备考情况,贾璘回答得坦然得体,说是“有些准备,另要再看天意”。 贾政看着这个样貌清秀、神态自若的少年,心里既是赞许又是泛酸。 总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孟子也有“穷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话,贾政只有慨叹生在富贵人家,也有别样的不易。 “我前次赠你马匹,就是希望你能趁势踏飞。”他期许地说道。 “多谢二老爷关怀,晚辈必会铭记您的苦心,精心学业。”贾璘只好客气作答。 贾政听得开心,捋须微笑:“嗯。贤侄一派儒雅风流、超凡脱俗之姿,必当高中!” “感恩二老爷嘉许。”贾璘起身道谢,再拱手作别,“小侄还要回去温习,来日再来给您请安。” 贾政再勉励、鼓励一番,目送他走出梦坡斋。 穿过荣禧堂,贾璘正和林之孝走着,忽然听到有人稚嫩地喊道:“璘哥哥!” 停住脚步,贾璘看到贾宝玉,在秋纹、麝月、茗烟、焙茗等丫鬟、小厮的簇拥下,正要前往西院的贾母住处。 “璘哥哥,好久不见,咱们一起说说话。”贾宝玉拉着他的手,仰头说着。 走到回廊处,丫鬟秋纹把一块锦垫放在栏台上,小厮焙茗再拿来一块。 分别坐好,贾宝玉开口问道:“璘哥哥在东胡同住着,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想了想,贾璘回道:“都是散居的贾氏族人,过着寻常日子罢了。或者担水劈柴,或者烧火做饭而已。” “哦。”贾宝玉点点头,“我只是偶尔见到府内厨下忙碌,你所说的与那一样吗?” “并无不同。”贾璘微笑着看着他,“除了年貌、衣着以外。” “要不等哪天我得个机会,去你那里看看?”贾宝玉笑嘻嘻地说道。 他的探秘心情很浓,贾璘却并不想招惹这个被看护得精心的人:“宝玉哥儿如果想看看,其实在府内也可以。我那里地方促狭,来往的人也都粗鄙。” 贾宝玉还要争执,茗烟笑道:“宝二爷若是好奇,我陪着你走走也是可以的。” 茗烟颇为活泼,与贾宝玉玩得很好,算是贴身服侍的随从、保镖加玩伴,两人的关系也是极为亲密。 见他这样说,贾宝玉立刻转移了兴趣:“好!那就一言为定!” “好,都依你。只是这里穿堂风,宝二爷不能久坐的。”麝月灵巧地劝说道。 贾璘也起身告辞,贾宝玉在丫鬟、小厮们的陪伴下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 犹豫了一下,他走了回来,拱手说道:“我不喜欢做那些,但璘哥哥要举业出头,我还是要祝哥哥成功。” 贾璘颔首道谢,目送这个玉童远去,自己也赶回祖宅准备应考。 木樨花开,晴空中满是甜淡的香气。 贡院的考场中,贾璘安然静坐,参加了连续几天的考试。 乡试中自有诗赋、八股文章,也有偏于时政的策论考问。 题目选自《论语·里仁》中的一句话: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 就此展开一篇关于个人财富观,以及对国家财政方面建议的文章——《取利之道与帝国财政》。 大成的考试文章格式,也是传统的八股文,即:写一篇制式文章,需要有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部分。 这样的文章看似刻板,贾宝玉这样的傲慢公子哥,自然是不愿受到拘束; 这样的文章却又极难,贾政、贾珍、贾琏之辈,只能对此望洋兴叹。 贾璘的脑海中储存丰富,略作构思后,用端正的小楷字体,在试卷上书写:盖理财者,得其道而自裕焉。盖务本节用,生财之道也。果能此道矣,国孰与不足乎?且夫聚人曰财,国而无财,非其国矣;理财曰义,财而不义,非其财矣。是以君子之生财,也有道……。 走出考场,他回到家塾,前去拜谢贾代儒。 “总是经历了就好。”贾代儒温和地说道。 “学生还要继续向老夫子求教。”贾璘客气地拱手说道。 贾代儒微合耳目,从眼缝里打量着他:自然应该如此。有能力,你就跟我学。若是家里生活过不下去,你也只好辍学回去讨生活了。 贾璘仍是每天来家塾学习,其他学童们对这个好学习、不喜笑闹的人,也并不会多与理会。 对这些孩童,贾璘不至于避之唯恐不及,却也要的确保持警惕。 他们不仅顽劣怠学,更有相互争吵、打斗,甚至还有争风吃醋的事发生。 龙阳之兴,在这些半大孩子们当中早已悄然发生。譬如贾蓉之辈,更还明目张胆呢。 纨绔子弟总能找到异样的情趣,不和这些孩子嬉闹的贾璘,倒也有其它的乐趣。 家塾明日放假,他回到家中,看见杜正和杜金平正在后院喂马。这匹马还算健壮,又因为他们两人饲养得精心而神气十足。 贾璘摩挲马颈许久,再对杜金平说道:“我们去城外游玩、打猎!” 第11章 莽原射猎结交侠士 “好啊!”杜金平听了激动不已,恨不得一步就已经跨出城门,现在就在荒原里弯弓射箭了。 总是担心两人的年龄幼小,杜正再去租来一匹键骡,陪伴两人通往。 第二天清晨,杜正和杜金平同乘键骡,贾璘跨上马背。三人携带好佩剑、弓箭,伴着解禁的鼓声,在熹微的天色中出了城门。 大成帝都长安的北面,多有汉唐遗迹。 骑马站在高埠处,贾璘放眼看去,只见丘陵连绵、草木丛生,尽是一派荒凉景色。 汉唐陵寝散在各处,秦咸阳宫更是早已化为尘土。 正要慨叹几句,他的余光中,突然现出一只受到惊扰的野兔身影。 兴致大发,他一边催动马匹追逐在前面奔纵的野兔,一边抽出弓箭。看看到了射距,他的左手紧握弓臂,右手奋力拉动弓弦。 “砰”,弓弦发出霹雳之声,白羽箭如同闪电一般飞了出去。 野兔急奔窜跃,草木丛被它踩动得摇晃摆动,更有一小股烟尘游动、腾起于其间。 “好准!” 一声喊赞传来,草木丛随即恢复了安宁。 听到这声呼喊,贾璘勒住了马匹,转身看过去。 一名用赤金冠束发,穿着湖蓝色绣花箭袖锦袍,黑色皮靴的年轻人,骑在一匹骏马上,正冲着这边微笑。 他的身后,更有十几个锦衣仆人,除了架鹰牵犬之外,各自还携带着弓箭、佩刀。 贾璘并不认识这人,杜正和杜金平更加不熟识。这对父子脸上的神情只有诧异,以及见到贵人的惶恐不安。 点点头,贾璘带动马缰绳,缓缓地靠近那个锦服少年。 那少年也带着微笑,催马走了过来。 到了近前,锦衣少年率先开口:“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贾璘,目前才得进学,仍在贾氏家塾读书。” “哦?原来是贾氏的人。在下冯紫英,家父与贵府颇有渊源。” 听他这样说,贾璘清楚了:身为武将的冯氏,与贾家的祖辈人的确交往很深。 两人再序了年齿,冯紫英年长几岁,今年十六。 “我见你刚才骑射武艺精深,是经常习练吗?”他饶有兴趣地发问。 贾璘如实作答:“或许血脉中有缘由,在下倒也不经常练习。” “哈哈哈。”冯紫英不禁大笑,“璘公子莫要客气。你刚才那样儿的身手,还说没有经常习练?” 贾璘淡然地笑了笑,再回复道:“在下并非宁荣二公的直系,何敢称‘公子’二字?” 点点头,冯紫英接着称赞说道:“‘潇洒美少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璘公子皎皎之姿,又是少年进学,当然称得上公子!” 谦辞几句,贾璘回赞说道:“冯老将军乃国之柱石,冯公子更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风采。” 大笑几声之后,冯紫英慨叹着说道:“我自然想要挥戈击敌,可却总未能如愿!” 以冯氏这样显赫的家世,冯紫英并不需要亲自上战阵换回富贵,更何况他目前的年龄也并不大。 “冯公子尚且稍待几年,倒也不必心急,总会有大功名被你获得。”贾璘劝慰着说道。 冯紫英听了心怀略解,还是随口打趣着说道:“我那也是逞强之语罢了。真的上了战阵,必是顶梁骨走了真魂——吓没了命了!” 两人随即大笑几句,冯紫英再发出建议:“璘公子,我们就来比试一番如何?” “好!”贾璘毫不示弱。 冯紫英招呼一声,那十几个锦衣仆从立刻放鹰驱犬。 莽原中的宁静随即被打破,野兔、山鸡的影子,从草丛、土坡中纷纷现身。 锦衣奴仆们和杜正、杜金平帮着驱赶,冯紫英和贾璘来往奔驰。 羽箭在半空穿梭,猎物先后倒地或从半空掉落。大半个时辰过后,冯紫英勒住马匹,转头喊住贾璘。 两人并辔在一起,他称赞着说:“璘公子真不愧是天生的文武全才!我自诩还比你大几岁,体力却竟然比不上你!” “冯公子客气了。”贾璘说罢,看向正在收拾猎物的那些锦衣仆人。 冯紫英忽然来了兴致,笑着对仆从们喊道:“你们把猎物辨别一下,看看我与璘公子,哪个猎获得多一些?!” 不多时,锦衣仆人通过猎物身上带着的羽箭,分辨得清楚。 七只野兔,贾璘射得四只;五只山鸡,贾璘射得三只。 冯紫英听仆人报得清楚,立刻抚掌大赞:“璘公子好身手!” 自然界的飞禽走兽相争,可以被人们借鉴用来打仗;射猎之法、之道,可以检验一个人是否智勇兼备,是否能成为一名勇士。 武将世家的冯紫英,亲眼看到贾璘身形神勇,再又生出钦赞之情。 转头看过来,他干脆地说道:“璘公子既然有这样的手段,来日必能为国效力疆场!” 贾璘毫不掩饰地回应道:“在下目前虽然进学,但志向的确在战场,誓为收复汉家疆域效力!” “好!”冯紫英听得激昂慷慨,当即说道,“若璘公子不介意,我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 贾璘拱手回道:“冯大哥发话,小弟焉敢不遵?只是小弟出身寒微,难免有攀附之嫌。” “哈哈哈。璘兄弟既是贾府亲族,又是年轻才俊。难道冯某要等到你做了大将军,再去仰望高攀吗?!真要到那时,冯某别说羞愧,更没有和璘兄弟结拜的缘分了!”冯紫英大笑着说道,在马上拉住了他的胳膊。 贾璘见他谈笑自若,暗赞他不愧是当下有侠名的人。 “冯大哥豪爽大气,小弟只有从命!”贾璘笑着回道。 看看附近的荒原,心急的冯紫英只得开口说道:“我们也模仿那桃园结义,就堆土为炉、插草为香,” 不待他说完,贾璘笑着回道:“小弟与冯大哥结拜,不敢如此草率。” 杜正见状搭话说道:“回城路上有玄真观。”听了他的话,贾璘用眼神询问冯紫英,后者立即表示赞同。 两人并辔向玄真观的方向走去,都为这场偶遇而带来的意外缘分,而感到很开心。 冯紫英又听说他刚参加了秋闱,更是称赞道:“璘兄弟如此年纪就参加秋闱,堪称是大才。” “我只是想要尽快为国效力罢了。”贾璘随口说着。 长安城内自然是繁华热闹,城外的村舍散落各处。原野的林木之间,也就因此有了更多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座小山坳的旁边,有一根飘舞着“玄真观”字样道旗的旗杆,蓦地凭空而起。些许淡淡的青烟,袅袅地飞散在道观的上空。 钟磬及道士们的诵经声杳渺地传来,道观内的几座彩绘华美的高楼,已然出现在众人的眼里。 道观门前的石板路上,香客信众偶有来往。更有推车挑担售卖贡物及小吃的商贩,不时地对行人发出招呼和吆喝声。 眼见十几个骑马的人走近,商贩们更是踊跃,忙着大声介绍各自的货物。 也不理会这些人,冯紫英和贾璘等人直接到了观外。下马后,有几个仆人在外看守马匹,其余的人跟着两人走向观门。 冯紫英仰头看了看道观的道旗,再看向观门上方的匾额“玄真观”三个大字。 一名锦衣仆人悄然近前,低声说道:“公子,或者由我等进去讨个香炉、柱香出来,您与璘公子就在观外的松林里结拜,岂不也好?” 第12章 孺子可教 仆人这样说完,冯紫英略作犹豫。贾璘忽然想起来,低声询问道:“我族中的敬大爷正在此观精修,冯兄觉得不便吗?” 摆摆手,冯紫英坦然说道:“我和璘兄弟肝胆相照,必要今日结拜。何来不便之说?”说罢,他再将那名随从喝退。 玄真观观门宽敞、院墙高耸,门前两侧各竖着一根雕刻精美的汉白玉华表。几个小道士见到他们,知道是贵公子前来礼拜、游观,立刻围拢过来,忙着引导。 从三门殿内穿过去,众人进入了“仙界”。冯紫英和贾璘并肩步入观内,先瞻观了灵官殿。道教护法王灵官手持金锏的神像,闪烁着灿灿金光。 穿行过去就是三清殿,供奉道家“三清”。 三清是道教至高无上的尊神,地位在总管三界的玉皇大帝之上: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 再后面就是“玉皇”殿。玉皇大帝位在三清之下,却为总执天道之神,总管三界(天上、人间、地下)、十方(上、下、四方、四维)、四生(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六道(天道、人道、魔道、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 焚香拜礼之后,冯紫英对伴行的小道士说道:“我欲与这位公子结为兄弟。” 小道士立刻答应连声,问明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做了“金兰谱”。冯紫英与贾璘相对行礼后,再于道士的引导下,对着神像前叩拜数次。 拈香对古时羊角哀、左伯桃,汉末刘、关、张等贤士祭祷后,两人口称:“愿结为生死兄弟,甘苦与共。” 两人从神像前站起身,再相互拱手拜了几拜。 从大殿中出来,小道士再发出邀请:“后面还有几座神殿,请两位施主前往一观。” 贾璘径自对冯紫英说:“冯大哥事务繁忙,不必陪着小弟多在外面停留。我既然到了这里,就还要前去拜见敬大爷。” 冯紫英见他颇懂己意,也就不再客套:“也好,愚兄就不打扰你们叔侄叙谈了。” 贾璘随即拿出二两银子,递给了小道士,算是敬奉观里的香火钱。冯紫英当即吩咐仆从,拿出同等数量的银子给了道士。 送到了观门,贾璘挥手和冯紫英道别。他们的身影消失,杜正对还在呆站的他说道:“少主,我们,” “你和金平在外等候,我自去拜见敬大爷。”说罢,贾璘命小道士带路,走去了后院。 观内最后一个院落,既是道士们居住的场所,侧院又是他们潜修炼丹的地方。 贾敬出家在这座道观,因为身份尊贵,而单住了一个小院。到了侧门处,小道士进去传报,贾璘在外等候。 不多时,小院的院门打开,他惊讶地见到宁国府的贾珍迎了出来。 连忙拱手,他开口说道:“珍大哥哥,我外出游玩回来,正好来探望敬大爷。” 贾珍还礼后,笑着捋须说道:“和冯公子一起游玩得还算开心吧?” 既然到了这座道观,这肯定是瞒不住的事。好在贾璘并未想要隐瞒,也就坦然点头。 贾珍在前面引路,贾璘迈步进了小院,院门随即被看门的小道士关好。 小院里松柏参差,清风徐徐。看似不大的院落,倒也算是别有洞天。 贾珍走在前面,先进入一间屋子禀报,随后再返回邀请。贾璘迈过门槛,眼睛不禁眯起,来适应一下内外的光线差别。 屋内摇曳着几只蜡烛的火苗,点燃的香烟气味浓重。 贾璘看清了室内布局,无非是一炕、一桌、几把椅子。另有一个小神龛供在案上,旁边的软垫中,盘腿坐着一位身形佝偻、头发胡须皆已花白的老人。 看清之后,贾璘紧走几步,施礼问好:“小侄璘,给敬大爷请安。” 贾敬看似老迈,眼神倒还算清亮。略微颔首,他招呼着说道:“有劳你惦记,快坐吧。” 旁边的贾珍拿来一个蒲团,贾璘拉近一些,坐在了贾敬的旁边。 两人的目光对视,贾敬感慨地说道:“孺子可教。我听说你才考了秀才,这又刚参加了秋闱?” “只想试一下,就此检查一下自己的学业。”贾璘回道,“终究学力不足,考不上是应该的;但若侥幸考上,也算可以慰藉先辈,尽快为国出力。” 看了他一眼,贾敬暂时没有说什么。 贾珍接过话来笑道:“璘哥儿聪敏好学,必是振兴贾氏良才。” 他说得很真诚,贾璘连声谦辞,心里暗道:嘴上这样说,心里未必这样想。 果然,贾珍的眼珠转了转,再接着说道:“我听说你挂名了一些田产,好歹算是多了一些生活本钱。如此,你更要精心学业,务必保住秀才身份。” 秀才不是一劳永逸的身份,他所以这样说,看似关心,更明显暗含着揶揄——是说贾璘考不上举人,起码是这次秋闱。 “珍大哥哥教诲,小弟自然要牢记。能够安然过日子就好,我倒也并不多想。”贾璘客气地说道。 贾珍见他不卑不亢,只好对他连连微笑,以作赞许。 那边的贾敬似乎想起了什么,佝偻着身子,略微抬头询问:“璘哥儿,若是将来不能中举,你又该如何?” 想了想,贾璘挺身回道:“小侄自诩才智尚可,觉得或可通过科考。若真是不能走这条路,也愿入伍参军,借此体验祖辈艰辛。” 贾珍听了他的话,仍是不以为然。贾敬倒还是再次勉励,连连点头称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思索片刻,他再微笑着询问:“如果能如你愿,可以举业为官呢?” “那将更贴近我从军的愿望。”贾璘镇定地答道。 贾珍自然是更觉诧异,认为他似乎脑筋不正常:贾氏还有谁愿意身陷战阵呢?!丘八啊! 说是杀敌立功扬名天下乃至后世,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多少万分之一的概率,才能够实现的事。 贾珍只是撇撇嘴,贾敬却因为贾璘的话,再次感到振奋,连带佝偻的身子,都似乎直溜了一些。 “嗯,你有这份胆气,真可谓是贾氏祖辈遗风!”他称赞着说道。 贾璘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身边这对父子迥然不同的态度。贾敬看似温和得多,贾珍却于表面恭顺之下,透露出难耐的狂妄。 贾敬在此出家,定是有隐情;贾珍频繁往来此地,也绝不仅是探望出家的父亲这么简单。最起码,贾珍也是要借此,来亲近常到观中探望父亲的那些官贵朋友。 贾敬称赞了贾璘,贾珍似乎坐得不舒服,略微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坐姿。 “璘哥儿年少,喜好游猎实属平常。若是少年不得轻狂,岂不也是人生憾事?!至于将来富贵,那是金簪子掉进井里——是你的就跑不了。因此,不必太过着急。”他笑眯眯地说道,冲贾璘挤了挤眼睛。 第13章 从此重相忆 贾珍的状态显得既有轻蔑,又还轻佻。贾璘暗自觉得恼恨。 他看着对方,淡淡地说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天下纷乱未定,丈夫应该挺身为国。我偶有射猎,也是为此做准备。至于轻狂,我绝不敢。更觉得苟且偷安已是不对,富贵而淫佚更是令人不齿。” 旁边的贾敬略微点头,合目静坐。 贾珍嘿嘿地冷笑几声,开口说道:“世人若不爱富贵者,我还没有见过。或许是璘哥儿不懂什么是富贵,所以此时才有此言。” “珍大哥哥或许没有听清楚我的话,”贾璘微笑着说道,“我只是说不能‘富贵而淫轶’。至于富贵生活本身,谁又不渴望呢?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自然是人人渴望的好事。” 贾珍略微一怔,随即赞道:“璘哥儿的确有大志。”随后,他就随口说些修道炼丹的所知,扯开了话题。 贾璘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年龄和不过是秀才的身份,并不能接触到贾府更多的机密事,也就不想再多做无谓的闲谈。 “璘哥儿射猎一天,肯定辛苦了,喝点茶吧。”贾珍说着,拿起身边的陶壶。 贾璘随即拱手说道:“多谢珍大哥哥,我要赶着回城,否则可能宵禁了。” “也好。”贾珍放下了陶壶。 那边的贾敬重新睁开了眼睛:“璘哥儿好生求学,来日必可扬名。” 道谢后,贾璘再说道:“敬大爷多保重,小侄但有空闲,必会再来看望您。” “嗯”了一声,贾敬看向贾珍:“你送送璘哥儿。” 起身退了出来,贾璘看到院门处站着的两名道士,正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小道长请开门。”贾珍说着先走过去,两个道士打开了院门。 才走回后院,贾璘看到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道,正在仰看着半空飞舞的道旗发呆。 “张爷爷,今天有空儿到这里,就多待会子才好!”贾珍恭敬地喊了一声,再拱手行礼。态度虔诚,但他却只是笑嘻嘻地看着那名老道,并不真心敬畏。 贾璘立刻对这八十来岁的老道有了印象:大成先皇御口亲呼此人为“太幻仙人”,如今掌管“道录司”印,又被当今圣上封为“终了真人”。朝中的文武官贵皆称他“神仙”! 这老道本在清虚观修行,今天是来游玩,或者本就是时常清闲地游走,到了这边的玄真观。 见到贾珍,张老道只是略微点头,眼神却看向贾璘。 贾珍做了介绍,贾璘连忙施礼喊道:“张爷爷好。” 张老道见他懂事,又听贾珍说他考了秀才,再刚考完乡试,这是打猎过来探望,不禁频频点头。 “如此,璘哥儿颇似贾氏先祖的稿子。”他称赞着说道。 贾璘口称不敢,再拱手说道:“我才疏学浅,又还言行稚嫩,不敢当得谬赞。” 叹口气,张老道缓缓地说道:“贾氏先祖一代二代,皆有虎视天下的雄风。按这样说来,璘哥儿确有祖辈的模样。” 说罢,他再看向贾珍:“可惜珍哥儿没有见识过祖辈风采。” 贾珍呵呵地笑几声,没有搭话。张老道却也不再多说,只是仰望半空中飘荡的云朵。 不再打扰他这份闲心,贾璘再次施礼:“张爷爷,晚辈要回城了,改日再来拜见您。” 点点头,张老道目送他走出道观。贾珍跟行了几步,随后被贾璘劝住留步。 到了院门口,贾璘见到杜正和杜金平,还站在外面的几株松树下,安静地等着他。 不焦不躁、淡然自若,又不好事、打听。这父子俩虽然出身低微,也没有什么学识,却自有一股镇定的风度。 “我们回去。”贾璘接过杜金平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了马。杜正父子同乘那匹键骡,跟在他的身边回城。 路上,杜金平先说了冯紫英拿走了一半的猎物,再自顾说着今天的巧遇。 贾璘为冯紫英洒脱的做派称赞道:“若是不拿走一些猎物,反倒显得生分。” 杜正不禁搭话笑道:“可不是嘛!要说是故意安排,也没有这么巧的。” 笑了笑,贾璘没有再多说什么。 赶回城里,杜金平牵马去了后院,杜正去还键骡,周水莲打来清水:“璘哥儿快洗洗,晚饭已经做得。” 盥洗后,贾璘正要回屋吃饭,却听门口有人喊:“璘兄弟回来了吗?” 听得声音熟悉,贾璘快步迎了出去:果然是风姿潇洒的冯紫英,另有几名锦衣仆人。 说着“快请进”,贾璘侧身相迎。 院子、房屋都是寻常住户模样,冯紫英见他神态自若,心里很欢喜,只说“必要不拘泥才好”。 就在院里客气几句,冯紫英对几名锦衣仆人示意一下,立刻就有人捧来一个锦囊,里面略有轻微的金属撞击响动声。 “些许小礼,做哥哥的必要赠与。”他正色说道,“说起来我去郊外并不为打猎,只是闲逛罢了。却没料到,遇到了璘哥儿这样的好兄弟。” 看了看那个锦囊,贾璘大致估摸是一百两左右的银子。 “冯兄要是盘桓,小弟必要盛情邀请。可这样的礼物,我绝不能接受。”他正色说道。 冯紫英见他不要,当即着急起来:“那些猎物原本是你打得多,我却拿走了一半。理应留些银两才是!” “冯兄切莫如此。”他说得客气,贾璘却并不认同,“我只愿与冯兄平和开心地交往,于未来一起杀敌建功。这种无名金钱的来往,恕小弟绝不能接受。” 推送数次,冯紫英见他坚持不收,只得作罢:“我也不敢再多劝,担心惹恼了璘兄弟。我只有多祝璘兄弟,前途无可限量了。” “交心不交面,从此重相忆。”贾璘拱手回道,“冯兄真心交往,小弟感念于心!” 冯紫英听得高兴,命仆人收起银两,拱手道别。环境简陋,贾璘也不多挽留。 到了院门口,冯紫英想起来说道:“待璘兄弟有闲暇,我们一起吃酒听唱!” 聚饮欢乐自不必说,在一起听唱戏曲,是老少咸宜、不分贵庶人等都极为喜爱的娱乐活动。贾璘既然到了这个世界,自然也对此很衷爱。 客气地答应下来,冯紫英骑上马匹,在仆从的伴随下离去。 回到屋内,贾璘坦然自若地吃着简单的饭菜。 “少主人,今天来不及炖煮那些猎物。”周水莲带着歉意说道。 贾璘摆摆手,随即想起来说道:“明天上午,让管家给贾?、贾琼等人送去一些。” 都是穷亲戚,这样的走动才会更有意义。 普通人因为缺少钱财,平时很难吃到肉食,更别说这些猎到的山鸡野兔。贾?等人收到一些野味,立刻感动地走来贾璘这边,代家人前来施礼道谢。 这两人与贾璘的年龄相仿,此时说着能够想得出来的一切好话。 “外人还有彼此互助,更何况我们是亲戚呢。”贾璘淡然地说道。 两人嘿嘿地笑着,接连拱手后道别。走到院外,他们遇到了买菜回来的杜正。 “你二人就这样走了?”听了他们的来意,杜正漠然地发问。 第14章 果然应验前话 贾?、贾琼二人听得一时糊涂,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做声。 “都不容易。好意思红嘴白牙、白眉赤脸的?总是有来有往,亲情才能恒久稳固。璘大爷脸软心慈,但总没得拿着这些好物什,去便宜了外人。”周水莲接过杜正手里的菜篮子,自顾说着。 杜正不禁笑道:“璘大爷昨日说了句‘交心不交面’。我听不大懂,却觉得面皮也颇要紧呢。最好就是既交面又交心。” “哦,哦。杜大管家和管家婆再莫多说,我们也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贾?、贾琼立刻心知肚明,忙不迭地说着,迅速地跑走了。 不多时,两人或者拎来二斤米,或者捧来一捆菜,再笑嘻嘻地跑回来。周水莲顺手接过来,嘴里说了客气话。 这世上,即便是父母兄弟姊妹,说到底谁也不欠谁的。懂得感恩,又知恩必报,每个人都应该懂得。 假期结束,贾璘返回家塾,继续安心地研习学问。 忽听门外一阵嘈杂的响动,塾堂内的学童们,不禁纷纷扭头去看。 贾代儒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脚步迟疑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是神情惊愕、羞惭不已的贾瑞。 贾璘缓缓地站起身来,本来还不算伟岸壮硕的身子,却在旁人看来极有气势。 院外传进院内的锣鼓声已经证明:贾氏家塾有了大喜事。 而贾代儒和贾瑞此时的神情,分明已经说出了这个大喜事的谜底,是与贾璘相关的。 “好多年了。”贾代儒的胡须颤抖,声音也在颤抖着,“贾氏两府都没有出过举人。现在出了,更还是只有十三岁!” 随着他的话,塾堂内的学童们安静异常。 院里是锣鼓喧天的声音,屋内却犹如时间静止了一般。 许久,贾蓉才带着愕然、嫉妒、羡慕等复杂情绪,不由自主地抚掌说道:“璘大爷真的中举了!” “不仅中举,更还是解元呢!”贾代儒的眼眶发红,胡须抖动得更加厉害。 “呼——” 塾堂内的学童们,终于发出了真诚的祝贺:之所以不再嫉妒,是因为他们知道,秋闱第一名解元的名头,那是多少人可以做梦却不可能实现的称谓。 相差得太远,也就不用嫉妒,可以发出真心的赞美了。 受到了礼部提学司及里坊等一众官吏的先后祝贺,贾璘对目前取得的成就自然也是满意。 贾代儒再次发出对贾璘的评价,说的声音很大,似乎要让天下人都听到这话是他说的:“璘哥儿眉目清秀、鼻直口阔,确乎有超脱俗人的风度。老朽之前说过数次,今日果然应验!” 以他说的这些评价,就大致能够看出时下的社会风气:默默无闻的,就只能忍受鄙夷;随着身份的变化,将会享受到不同的美妙待遇。 秀才可以免除租税,当下的大成,对于举人的待遇,自然会更加优渥。 首先是社会地位的提高,可以雇佣多个仆人。尤其可以不纳税、不服徭役;其次就是可以对乡里事务,有了明确的发言权;再就是朝廷会有赶赴京城会考的路费补助。 至于什么“免除跪拜礼”。大成本来就并没有严令,要求汉人无由头地必须跪拜官员。 这些优待条件,贾璘对后两者并不在意。雇佣多个仆人,因为他财力有限,也暂时做不到。 不纳税、不服徭役,这使得他的社会地位,有了很明显、确定地提高。 以十三岁的年龄中得解元,这个神童的名声,像是一阵风似的,传遍了长安城。 贾璘在祖宅的家里,频繁地接待着一波又一波前来祝贺的,认识或干脆就不认识的来客。 这样的盛况,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门槛都被踩平”了的意思。 也有士庶乡绅人等,邀请他前往不同场合赴宴,都被他以年龄小不便参与为由拒绝了。这样一来,他的名声更是鹊起:修身极严,为人方正! 冯紫英也来祝贺、邀约,但因为贾璘实在不能抽身,也只好改日再约。 刚送走几个近邻,他再见到林之孝满脸恭维笑容地走进院里来。 毫无疑问,他又来邀请贾璘过府说话。而且这次来请的规格更高:除了林之孝,另有个大管家赖大,再有就是贾琏。 贾琏自不必说,这是荣国府的重要人物,多有要务时就会出现。 林之孝是贾政的贴心人,赖大就要加个更字。可以跟着贾政打探宫里的事,赖大的母亲赖嬷嬷能够获得在贾母面前坐小板凳的权利。 赖大的弟弟赖二(赖升),是宁国府的大管家。 而赖大的儿子,更是一出生就被获得了免除奴籍的优待,甚至于二十岁的时候,就早早地由贾政安排,捐了个县官当。 为什么赖氏可以如此被优待,或许跟赖嬷嬷的丈夫,对贾氏祖辈有特别功劳有关。 此时见到这三人,贾璘知道贾政又要费一番心思了。 贾琏认真地拱手说道:“璘哥儿,恭喜你高中解元!二老爷为此高兴非常,让我们前来接你过府。” 谦辞几句,贾璘跟着他们出来院门,眼见这回的待遇又高了一级:一乘两人抬着的朱顶蓝呢轿子,停在了门口。 “琏哥哥,实在不用这样,我怎么承受得起?!”贾璘拒绝着说道。 “解元哥儿要是不敢坐,谁又能坐呢?”贾琏嬉笑着说罢,林之孝立刻近前,掀开了轿帘子。 推辞不过,贾璘只得坐进轿内,拍了拍轿杆。 林之孝放下轿帘子,随即招呼一声。几个轿夫一起起身,贾璘坐在里面只觉忽悠一下,就晃晃悠悠地移动了。 贾琏骑马先行,赖大和林之孝又招呼几名吹鼓手,奏响了乐曲。 一路行走着,沿街的行人指指点点,都说是“听说贾家出了个十三岁的解元老爷”?! 寻常老百姓只有带着羡慕的神情,用眼睛使劲看着,要把这份记忆带回家去,或者鼓励子嗣进学,或者当个美妙的传说讲给别人听。 转过街角,这个队列更因为宁荣街里的安静,而愈发张扬起来。鼓乐声吹奏得震天响,宁国府的几个角门处,探出男女仆婢的脑袋或身影。 走过宁国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贾璘晃晃悠悠地,接着被抬过了荣国府的那对石狮子。 到了正门处,鼓乐声终于停了下来。林之孝随即喊道:“直接抬进荣禧堂!” 鼓乐没有进入院内吹奏,贾璘坐在轿子里,穿过了正门。 贾琏也换乘了小轿子,在前面引路。经过仪门,他们来到了荣禧堂门前的小广场中。 “止!”林之孝发声喊,轿子稳稳地放在了地上。后面的轿夫略微抬起,贾璘顺势身子探前。 轿帘开处,赖大笑眯眯的神情显现:“解元老爷请下轿。” “有劳赖大管家。”贾璘走出轿子,整理了一下衣袍,看向荣禧堂的正门。 “哥儿们早就候着了。”林之孝笑着说道,“羊群里跑出来骆驼,今儿个就只你大!” 看起来被贾政组织得很不错,秩序很整齐:几十个贾氏同辈、晚辈的男童,在衣着艳丽的丫鬟、嬷嬷,以及衣帽整齐的男仆、小厮的陪伴下,正耐心地等着他的到来。 第15章 荣国府赐宴 贾琏笑着说道:“解元哥儿,快请吧。”贾璘拱拱手,跟着他走过去。 到了廊下,贾宝玉、贾环、贾兰、贾蓉、贾蔷、贾琮等人,连忙对他拱手行礼,口称:“恭喜璘哥儿(璘大爷)中得解元!” 这几人当中,或许发出真心祝贺的人不多,贾璘却也要认真地予以还礼:“他日几位兄弟、侄子,前程更是锦绣无疑。” 客气几句,贾宝玉等人侧身,贾琏引领着贾璘走进荣禧堂内。 这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东边另有三间耳房,是王夫人独处所居。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的印章。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又有一副对联,乃是乌木联牌,厢着凿银的字迹: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云霞。 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贾璘略微扫视,贾政坐在居中的桌案边,正在捋须微笑着看过来。再是关心后辈,他的眼中带着欣喜的神色之余,却也难免再有更多的慨伤。 他没有中举,却因为当下文风大盛,而对科考极为重视。再因为他自己好读好学,自然能够看得出来:以贾宝玉、贾环贪玩恶学的心性,很难有举业为官的可能。 贾璘自顾走近前施礼说道;“小侄给二老爷请安。” 贾政回过神来,连忙招呼着说道:“贤侄快坐在我身边。” 其他子弟都还站着,贾璘不好自己落座。见他谦让,贾政只让他务必落座。 有了解元的光环,贾政对这个远房堂侄,更觉得儒雅倜傥、器宇不凡。 “贤侄以年幼之身于前不久中得秀才,已是贾氏宗族的大喜事。后来又说必要参加秋闱,现在果然高中解元,真是奇才!”贾政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他说道。 贾璘谦辞几句:“当初也曾说过,考中就是侥幸,不中才是应该。” 贾政见他说话温和,更称赞此子大气:“璘哥儿龙风之姿,年幼高中,又还难得的谦谨,前途无量可知。” “‘仲永’之伤,小侄时刻警惕。”贾璘回道。 “嗯,贤侄能有这样的自觉,更为不易。”贾政点点头,继续微笑着问道,“璘哥儿还要连续再考吗?” 乡试、会试、殿试,这是高级别的三重考。 贾璘一时显得犹豫,似乎并未决定下来。 贾政正要再问,见到贾母那边的丫鬟琥珀,走进来说道:“老爷,老太太说想和璘哥儿说话。” “我正要去拜见母亲。”贾政笑着回应后,再对贾璘说道,“老太太上次见你中了秀才就很开心,现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贾璘立刻站起身,客气地说上几句。贾政随后招呼一声,贾宝玉等人与贾璘一起,相继走去西边的贾母住处。 一众女眷的说笑声,早又从荣庆堂中传了出来。贾璘跟在贾政身后进去堂内,对贾母等人分别施礼。 即便是远支及小宗,贾璘高中解元也是贾氏的大喜事,况且越是富贵人家越想保住富贵。而保住,甚至让富贵更热烈的方式,自然离不开亲近人才的助力。 贾璘目下只有十三岁,贾母、贾政等人正是觉得可以“调教安排”他的好年纪。 贾母笑得开心,伸手说道:“我的好孙儿,快来近前。几月不见,又长高了些,又壮实了些!” 贾璘快步走近,被她拉在身边。 眼圈又是发红,贾母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感慨地说:“总是贾家祖上有德,璘哥儿也是自己奋力有出息,才会有这样的大喜事,降临到贾家门内。” “老祖宗教导有方,贾家子嗣贤者能士不断。”贾璘恭敬地回道。 赖嬷嬷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陪着贾母抹了几滴眼泪。丫鬟鸳鸯,给贾母递去手帕。 贾母接过来擦了眼泪,再对贾璘说道:“璘哥儿生活必是艰难,身子终究瘦弱些。” “璘哥儿变身为解元老爷,又仍是喊我一声‘二嫂子’,我说不得要送份大人情!”王熙凤嬉笑着说道。 “可把你这猴儿乖巧的!你这是拿着官中的钱,自己做人情!”贾母骂罢,一屋子人都笑了。 “解元老爷的这份人情,我还真送得起!但只怕抢了老祖宗的风头,要骂我不明事理呢!”王熙凤伶牙俐齿地说道。 “我目下生活都还好。”贾璘接话道,“因为有些田产,足够日常使用。” “凤辣子,快看赏啊!”贾母转头催促道。 “老祖宗这是太高兴了,忘了已经给解元老爷备下了酒席。”王熙凤笑着说道。 “好,那就先入席。”贾母说罢,丫鬟鸳鸯、琥珀等人,近前搀起她。 一手拉着贾璘,贾母一手拉着贾宝玉:“贾家的孩子,都是玉一样的人儿。” 其他贾氏子弟们,或者散去回去自家,或者被贾政安排去附近的院落里吃饭。正堂旁边的花厅中,已经备下几张酒桌。 贾母、贾璘、贾宝玉等人一桌;贾政、王夫人、贾环、贾兰一桌;迎探惜三春一桌。 贾政的妾室赵姨娘、周姨娘,之前略微露了脸,此时更不敢待在这里就餐,早就退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李纨仍是不敢就坐,只设了个虚座,多是照顾贾母等人。王熙凤和贾琏,回去后面的自家屋子去吃。 这边饭桌上满满的都是鸡鸭鱼肉,丫鬟琥珀再张罗着说道:“因为解元老爷来,老祖宗特意让人加了一道鹿肉。” 贾母端坐正中,笑看着贾璘:“喝点葡萄酒。”说话间,几支亮晶晶的高脚玻璃杯,由丫鬟们摆在众人面前。 暗红色的葡萄酒液倒入琉璃盏内,贾母笑眯眯地说道:“这酒不伤人,璘哥儿喝一点,不会影响以后考状元!” 贾璘连忙端起酒杯,先后为她和贾政、王夫人等人祝酒。 贾宝玉平时最是活泼,或者与贾母说笑,或者与一众丫鬟、婢女笑闹。可此时的他,却因为父亲贾政在场,而表现得很规矩老实。 贾母暂时不多说什么,只是命丫鬟频繁给贾璘布菜。 “不必客气。”贾璘对鸳鸯等人说道。 “伺候解元老爷,更要加小心是应该的。”鸳鸯嬉笑着说道。她是贾母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说笑显得很轻松。 贾母再心疼地看着贾璘:“璘哥儿才十三岁啊!”说着,她又拿起手帕擦擦眼角。 贾政在一旁插话道:“我正觉得璘哥儿在外辛苦,要让他进府里来。这样,他既能安心进学,又可在闲暇时辅导宝玉、环儿、兰儿。” 贾璘中举,贾府的人自然就要重视、笼络。贾政这样说,更有让他“陪太子读书”的意味。 贾母立刻说好:“你总算是说了句我中听的话。璘哥儿进府来,也跟在我身边。” 第16章 欲往金陵访亲祭祖 这是贾府最高级别的“宠爱”,而且贾璘虽然获得了功名,但毕竟年龄只有十三岁,甚至连舞象之年都还没到,并没有什么与府内女眷授受不亲的说法。 这两人说完,都把笑眯眯的,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过来。 贾璘立刻要起身,被贾母按住了肩膀:“好孩子,就坐着说话。” “老太太,我在外面住得习惯,也还有管家杜正一家。”他略作推脱。 “不妨事,我都知道的。回头我让凤丫头给他在府里找个事,他的娘子也可以安排在我这里。他们那个孩子只有九岁,就还跟着你做小厮。”贾母淡然地说道。 贾政也接过话来说道:“璘哥儿还想再接着考,府里读书也方便些。” 这两人说得诚恳,又还安排得妥当。别人先不必说,贾宝玉已经暗自嬉笑起来。 身在豪门玩乐得已经很开心,他觉得再添了贾璘这个玩伴,总是高兴的事。至于贾政说的什么“辅导读书”的话,他自然不会在意。 贾璘坐正身子,坦然地说道:“感谢老祖宗和二老爷的美意。可我另有安排,恐怕不能立刻进府。” “哦?” 贾母和贾政,包括王夫人、贾宝玉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疑问之声。 让一个远支的亲戚进府,若是贾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贾府的人怎么可能发出邀请呢? 反过来说,一个远支的亲戚可以被邀请进府,简直就应该是这人的大造化。 贾璘面对众人的疑惑,认真地说道:“贾氏在长安有二府八房,但在金陵尚有十二房。我近来生出寻亲探祖之念,想去金陵探亲拜祖。” 他的话说完,贾母出神沉思着,不住地点头。 大成太祖皇帝最早平定江南,金陵曾经做过临时的国都。贾氏祖辈因为有战功,当时宗族所有人等在金陵也有广阔住宅合住。 后来大成的势力北移,又出于“天子守边”的想法,长安被定为了国都。 贾氏宗族中,与贾演、贾源这两支较近的八房宗亲,就跟着来到了长安定居。其他稍远一些的贾氏亲族,就留在了金陵。 按照势力来说,肯定是在长安居住的宁荣二国公府的贾氏为大。留在金陵的贾氏诸房亲戚,因为有宁荣二公的余威以及在京贾氏的照顾,倒也过得有声有色。 现在贾璘突然说到要去金陵探看,贾母不禁动起了心思。 “这倒是好事。”她缓缓地说道,“总是亲戚,来往多一些是对的。” 贾政正在沉吟,却见王夫人的眼圈红了。 金陵有四大豪族,号称贾、王、薛、史。其中的王家,在朝为大官的有多位,捞得的钱财数量自然巨大。而总是吃斋念佛的王夫人,正是王氏族人。 豪门之间多是联姻,贾政当年娶得王夫人,除了两家在官场上可以呼应之外,贾家因此获得的后者陪嫁可谓多矣。 也正是因此,同是金陵王氏族人的王熙凤,才会再被贾家娶进门来。 知道妻子想家,贾璘如果前去金陵,也可以代为问候王家,贾政沉默片刻后说道:“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璘哥儿不愧是胸怀大志之人。” 他的话带着赞许,贾母也就知道这是同意的意思。 贾母有两个儿子都在身边,分别是贾赦、贾政。她另有四个女儿,前面三个先后亡故。她最疼爱的幺女贾敏,嫁给了姑苏林家的林如海。 林家祖辈是侯门,世袭到林如海的父辈终止。好在林如海好学,考中了探花并做了兰台寺(御史台)大夫。 现在的他,因为获得当今皇帝的信任,被钦点为巡盐御史,在扬州为官。 贾母想到金陵的贾氏族人,更是想念自己唯一在世的女儿贾敏。 前一段时间有消息传来,贾敏体弱患病,卧病在床。贾母得知后,岂能不惦念? 几件事联系到一起,贾母红着眼圈看向贾璘:“我的宝贝孙儿,你果然有心思去江南?路途可是不近呢。” “多谢老祖宗提醒和关怀。我既然有这样的想法,对此也就早有准备。”贾璘回道,“除了读书以外,我平时也多有骑射、练剑。” 贾母的眼中现出欣慰之色:“阿弥陀佛,我自然知道我孙儿是有本领的人。你果真前去,一定先去看看你姑母、姑丈。” 说着,她拿着手帕擦擦眼角:“你在那里还有个妹妹,叫做黛玉的,说是身体也不大好。” 贾璘连忙回道:“我定会先去探望。” 贾政见他说得认真,也颔首点头,与贾母一起都陷入了沉思。 金陵贾氏,若说是来往探亲倒也是对的。贾政也更想金陵、长安两边的亲族,能够走动得更近一些,彼此有个照应。 贾母却另外有想法:女儿贾敏远嫁,现在又听说身体不好。以姑苏林氏的豪富来说,不会诊治不起。 这就说明,女儿贾敏的病情应该是不得治好了。既然如此,贾氏与林氏的联姻之利,就这样结束吗? 林如海和贾敏婚后只有一女,即便是几个妾室,也再无男女孩子。林氏目前就是林如海最为风光,家资最为雄厚。 如果贾敏有什么不测天意发生,不能再享受富贵生活,贾母觉得这真是一件令人感伤至极的事。 贾璘见他们不语,就接着说道:“请老太太和二老爷放心。我年龄虽幼,但好在身体强健,也自认有些胆气。此次前去金陵,我也自会多加注意。” 回过神来,贾母拉着他手说道:“我真是不放心你。尤其你还说,要自己前去数千里。” 贾璘淡然回答道:“我自信有些文武艺,再懂一些金石之术。另外还有管家杜正和他的孩子杜金平跟随,足可保证一路安然。” 贾政听了点点头:“我命人多给你们带些盘缠。” “还用得着那样嘛!”贾母埋怨着说道,“让琏哥儿一起去!” 贾政略作沉思,随后就拱手应命:“母亲考虑得极是。有琏哥儿和璘哥儿同往金陵,我也是大放宽心。” “别忘了顺道去扬州看看。”贾母看向贾璘。 贾琏是贾府的重要人物,贾母安排他和贾璘同往江南,自然不是给后者当保镖,更不是主要去看望老亲戚。 贾母更多的意思,是要贾琏陪同前往,去查看贾敏的病况,再依据详情做后面的事。 这件事当场说定,贾璘也公开答应了下来。贾政忽然想起来再问:“若是如此,来年二月份的会试,璘哥儿还要参加吗?” “我年龄尚幼,原本并不急于举业。现在侥幸中举,我想着可以缓几年再参加会试。”贾璘连忙回道。 听他这样说,一屋子的人都放下心来。 第17章 动情的琪官 贾璘暂时不参与会试,贾母、贾政虽然觉得贾氏出人才的时间因此而延后,却也认为好歹算是给了贾宝玉等子嗣追赶的余地。 王夫人等人也认为贾璘不再急于考试,贾宝玉等子嗣的压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另外,要是按照迷信的说法,贾璘就应该趁势接着考才对——所谓运气来了,就要抓得更紧些。现在贾璘自己决定外出游访,即便他说是去金陵寻祖,众人心里也觉得他还是贪玩罢了。 贾璘暗定的主意,自然是要去寻找自己今生所爱,提前做足这份“功课”。至于科考,即便他明年中得进士,才是十四岁的少年,不会被朝廷重视也是肯定的。 与其如此,不如为以后做更多的大事,去做提前的安排和准备。 总是众人的态度一致,这餐饭吃得也是各有心事。 贾璘隐隐可以感觉得出来,贾母、贾政恨不得自己立刻就出发呢。 聚餐后,贾母和贾政再要命人拿来银子看赏,贾璘坚决拒绝了:“挂名田产许多,业已足够生活。现南下扬州,尽管让琏二哥用钱就是了。” 见他执意不收,贾母、贾政都暗赞他年少有志气,只好待他回来时再做计较。 “到了扬州,定要好生问候你姑母、姑丈。”贾母带着殷切的希望说道。 贾璘拱手应命,贾政忍不住笑问道:“以贤侄将行走千里,可否做个对联?” 贾璘立刻挺胸答道:“万里腾飞仍有路,莫愁四海正风尘。” 沉吟片刻,贾政慨叹道:“好个解元郎!” 贾母担心他借此骂贾宝玉,连忙询问丫鬟鸳鸯:“外面是何人吵吵喊喊?” 鸳鸯看了看贾璘,笑着答道:“是大老爷和东府的珍大爷,也派人来祝贺解元老爷呢。” 这是那边东院的贾赦,以及宁国府的贾珍等人,也分别派人来祝贺。贾璘顺便就此告别贾母、贾政等人,走出荣庆堂。 贾宝玉悄悄地跟了过来,对他要外出那么远的路,感到既为他担心,又为那样的远游觉得神往。 “璘哥哥,我当初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定你的胆子很大。”他笑嘻嘻地说道。 “在自己的国度里行走,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贾璘笑着回道。 贾宝玉还是给他竖个粉嫩的大拇指:“璘哥哥,我刚才因为父亲在场,没有敢说要跟你前去的话。” 贾宝玉即便出府游逛,也都是仆婢成群,伺候得无微不至。这位贾府的娇贵公子出门闲逛尚且不便,更不要说离家千里之外了。 “世人并不需要做同样的事。”贾璘只好安慰他说道,“我既算是游学,又的确想出去走走。可你还要留在府中,承欢于老太太和父母膝下。” 贾宝玉用黑亮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眼神却显得很空洞。 “你身体还弱,需要多加保养。”贾璘再次宽慰。 似乎想起来什么,贾宝玉抬手攥住颈下的那块美玉。 见他想要发脾气摔玉,贾璘连忙按住他的手:“宝玉,每个人都有护身宝物,你需仔细对待这宝物。” 缓缓地放下手,贾宝玉看着他问道:“璘哥哥,你有什么宝物?” 贾璘家世穷困,自然没有什么随身宝贝,,只好找个借口:“我有一柄宝剑,可以得空舞弄几下。” 轻呼口气,贾宝玉觉得很遗憾:“我却不想那劳什子。”说罢,他的眼神看向秋纹、麝月等几个漂亮丫鬟。 能和这些女孩子玩乐,他连贾政安排的作业都来不及做,哪还会去习武,更别说远足。 “所以啊,你等我回来,再多给你讲讲游历的故事。这样,也就相当于你亲自去了。”贾璘赶紧趁热打铁。 “好。”贾宝玉认为这样也可以。 跟他道别后,贾璘去拜见了贾赦、贾珍等人之后,再被贾琏、林之孝、赖大等人,陪同着回去自家。 到院门口,贾璘出来轿子,拱手和这几人道别。 贾琏笑嘻嘻地说着“改日就见”,赖大挤出笑容拱拱手,林之孝倒是说了一句大家都忘了说的话:“璘哥儿,外出多注意避免风寒,毕竟年龄小、身子骨还弱。” 贾琏得到贾母和贾政的吩咐之后,出于慎重的考虑,再叫上亲近男仆来旺跟随。 贾璘回到家中,把要去金陵游访的事,对杜正一家说了出来。 “少主人,我跟你去!”杜正当即说道。 “我也去!”杜金平挺起胸脯,紧跟着说道。 周水莲连忙把他拉在一边:“你跟着就是瞎起哄!” 杜金平的眼眶立刻发红,眼泪在里面打转。 “我正要为此事,想与你们夫妻说呢。”贾璘坐在炕上,看着这家人。 杜正等人见他的神情严肃,也都肃然静立听着。 “我想游历一番,并非只是为了玩耍。”贾璘接着说道,“经历多一些,胆气自然更壮些。所以,我想请管家和金平,与我同往。” 杜正听了暂未发言,周水莲搂着杜金平的手,却不由得更紧了。 “我年龄虽幼,但有自信可以往来千里。所以请管家和金平同往,其实是想锻炼他们的胆气。”贾璘淡然地说道,“至于一路风寒,我也自有药石妙手,你们不必担心什么。” 他说得周全,杜正不好反驳。周水莲虽然觉得与幼子杜金平暂别而不舍,但少主人已经这样说,也就不能再拒绝。 出行无非就是带些换洗衣物和简单干粮,至于通关文牒等物,贾琏等人自会办理得齐备。 贾璘随后再前去冯府,去和冯紫英道别。门僮进去通报后,他很快见到冯紫英匆匆走来。 两人拱手见礼,冯紫英拉着他的胳膊,走去冯府的后院。进入一个小花园,两人穿过一片竹丛,坐在一间幽静的屋内,婢女倒上清茶。 贾璘说了自己要去金陵游方的事,冯紫英连声称赞:“璘兄弟虽然年幼,但却有虎胆!” “冯兄过誉了。不过是前去寻亲探祖,说不上这些。”贾璘谦辞道。 聊了几句,冯紫英招手叫来丫鬟,对她低语了几句。这名丫鬟捂嘴一笑,匆匆地走出了屋子。 冯紫英随即低声说道:“戏班的小旦,为人洒脱,很值得交往。” “冯兄的朋友,自然不会差。”贾璘附和着说道。 不多时,随着一声柔和的问话“公子的贵客在哪里”,一个长相俊俏的少年,出现在屋门口。 冯紫英立刻起身,拉着他的手,再转头说道:“璘兄弟,这位是我的好友蒋玉菡!” 贾璘连忙起身拱手:“幸会。” 蒋玉菡,又称琪官,身份在当下是极为低微的戏子。可他身份虽低,却因为人人喜欢看戏,戏子的交往层次并不低,甚至可以交到官贵阶层。 贾宝玉号称“须眉都是浊物”,但以他和蒋玉菡等人的交往事实来说,却并非如此。 现在贾璘遇到了这位长相俊俏的少年,也在心里为他叫个好:蒋玉菡的出身低,却自有向上奋进的气势。 不甘于生活现状,甚至不甘于天意,原本就是人们与生俱来的心理。出于对未来的考量,这人也暗自在城外买了一些田亩。 彼此熟识名姓,三人重新落座,冯紫英的状态更加欢脱。蒋玉菡并不拘泥,偶尔清唱几句。 看着他眉目传情的样子,贾璘为之暗赞不已:并没有化妆、换衣,这琪官就已是风情万种的样子了。 几人说笑开心,再又连喝了几大杯酒。 酒液的度数不高,喝得多了也是不禁。贾璘终于忍不住,只得起身告辞:“感谢冯兄款待,小弟因为要远行,要回去准备。” 冯紫英阻挡不住,只得遗憾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多留。” 蒋玉菡喝得面颊绯红,神情极为妩媚。 他乜斜着眼睛看过来:“解元哥儿,何时再能见面呢?” 想了想,贾璘认真地说道:“时间确实不好定下来。但我去江南,都说那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况且,戏曲是在那边发展、繁衍起来的,必也有许多名角。我若有幸得见,回来后必会说与琪官听听。” “我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祝愿解元哥儿来往顺风,安然返回。”说罢,有些醉酒的蒋玉菡眼神流转,泪光闪动。 第18章 烽火扬州路(上) 蒋玉菡一时动情,冯紫英也拿起手帕擦了眼角。 已经尝到人情冷暖的贾璘,感叹着说道:“人间自有真情。璘虽愚钝,却也懂得珍惜。山高水长,可我们总会再有携手之时!” 几人都是不舍,再各自饮了一大海,也只有洒泪暂别。 贾琏走来通告,说是挑选了黄道吉日,于五日后出发。贾璘干脆地说道:“做事何必拘泥?我们本来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就于明早启程!” 回禀贾母和贾政并得到他们的认可,贾琏依了他的主见,和来旺一大早到了他家门外。 贾璘带上杜正和杜金平,五人各自带好佩剑、弓箭,分成两辆马车,赶往城外的水运码头。 出城后,几人越往东走,越见到层层叠叠的军营。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等近卫兵团的营地,围绕着长安城散开。 通过查验关牒,贾璘等人乘上客船,沿着渭水东下,直接前往洛阳。 渭水接入黄河到了洛阳,因为与霸居中原的女真金人时有争斗,再往东,就是连片的和金人对峙的营砦。 前面已是时常交战的区域,黄河河道中下游的控制权,并不在大成的手里。贾琏等人只好从洛阳改乘马匹,从驿站签领出驿马,骑马向南面奔去。 贾琏本来自恃身体健壮,以为贾璘和杜金平毕竟年幼而不擅骑乘,所以有意打马快行为乐。却不成想,这两个半大孩子,倒还都能打马扬鞭,并不甘居人后。 没过两天,反倒是贾琏率先觉得体力不支了。 “璘哥儿,你这像是恨不得一步跨到金陵去呢。”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贾璘回身看看他:“老太太说是先去扬州。” “不管先去哪里,我们还是慢一点走吧。”贾琏很后悔之前的莽撞。 “琏哥哥那就慢行,小弟在前面带路了。”贾璘说罢,挥起马鞭。 “希律律——” 马匹跃起前蹄,向前飞纵了出去。 贾琏眯着眼睛,抬手在面前扫动,把烟尘尽可能驱散开。望着前面贾璘的背影,他加快打马的同时,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好身手。 这两人争先恐后,来旺和杜正、杜金平也只有紧紧跟随。 五人已经进入伏牛山谷道中,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呢? “向南直行,可达襄阳。”贾琏说道,“我们就从那里乘船,沿着汉水进入长江,再顺江直接到达金陵、扬州一带。” 摇摇头,贾璘说道:“我们从南阳乘船,沿着淮河东去,再经过宝应湖、高邮湖南下,直接到达扬州!” 听了他的话,来旺等人因为不熟悉地理,而没什么反应。贾琏听明白之后,当即吓得脸色发白。 “璘哥儿是举人,应该知道淮河北岸都是女真蛮人占据的。”他胆战心惊地说道。 贾璘对此自然清楚,却还是想亲自巡视一下江淮地区的边境情况。 “当然知道。”他遥望着东面说道,“就算是感慨一番,我也要从淮河东进。” 贾琏皱紧眉头思索很久:“你去便去,我却要走汉水。” “老太太交代的事,决不可耽误。”贾璘漠然地说道,“走淮河要快几天的行程呢。” “即便慢一些,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贾琏哀叹着说道。 贾璘对他笑笑:“都说琏哥儿有勇气,怎么连望一望金人都不敢?” 贾琏不再嘴硬,只让来旺在驿站内买来酒肉大吃。吃饱喝足之后,他痛快地倒在床榻上睡觉。 第二天黎明,贾璘和杜正、杜金平三人退了驿马,找到了驿丁,要求他带领着去码头。 “璘哥儿,还是一起吧。”贾琏无奈地跟了过来,“若是被老太太和二老爷知道我和你分开,不被他们打死也会被他们骂死。” 意见达成一致,五人来到码头,接受了士兵严格的检查。身份确认无误,他们被士兵带领着,上到一艘窄长的快船里。 这种快船有十名水手划桨,十名士兵警戒,另有艄公、掌帆人等。 离开码头,这支快船轻快地航行在淮河的河道中,在清晨的薄雾里,迅速地向东面而去。 淮河先从靠向长江一带的方向画了个弧线,再略向北面,转而东去。 随着天色的大亮,太阳从红彤彤的朝阳,转为了炫目的白日。快船上的水手,开始还都一边欢快地说笑,一边有节奏地划桨。 随着太阳的逐渐高升,他们的神色都凝重起来,说笑声也少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坐在船舷两侧,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弓臂。 贾琏紧张万分的眼神,与这些士兵一样,都紧紧地盯视着淮河北岸的动静。 大成与金人交过几次手,发生过几次大战。目前的情况,是不擅水战的金人不能南下渡河,缺乏战马的大成却也冲杀不过去。 即便两边一时能够冲过这道边界线,但都不能长久地站稳脚跟。 既然这样,两边就达成了协定:以淮河为界,北岸是金人占据的区域;淮河及其南岸地区,就属于大成的境内。 出于更加保险的考虑,大成再掘开临淮的多条水道,致使淮河一带尽是沼泽,这就更不利于骑马作战的金人南下。 有了这道由数十条河流,组成的天然分界线作屏障,两边目前保持着相互侵犯不得的状况。 总体上是和平的,但局部的小骚动也有。比如金人的某个小队,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跑到南边来抢掠一番;而大成的兵将出于义愤,追赶过去砍杀十个八个金人的情况也是有的。 这些看起来不会造成大面积战争的冲突,却也会有死伤人员的事情发生。无论怎么说,从凡人的角度来看,谁也不愿意送命是肯定的。 现在天色大亮,又还是晴空万里。淮河两岸的景致,在众人的眼里一览无余。 南岸沿线,尽是大成军队设立的座座营砦,一面面带着红色火焰纹的军旗,在半空中飞扬。 靠近南岸的河道中,大成的一些水军船只,在有条不紊地游弋、警戒。 向北面看去,贾璘看到了令他愤怒的场景。 一簇簇脏污的毡帐,犹如病人身上的疮疥一般,在北岸美丽的原野中搭建着;一群群牛羊,由隐约可见的金人驱赶着,在毡帐的周围游牧。 更有嚣张的百十名金人,带着几十匹战马,聚拢在北岸的浅滩处饮马。 看到这支快船,北岸的那些金人似乎来了兴致。 他们说笑着交谈过后,随即就有二三十个人,快速地从马背上摘下弓箭。 第19章 烽火扬州路(下) 一齐站在岸边,他们大声吆喝着听不懂的蛮语,开始齐射这支快船。 因为风力较小,这里的水流速度也慢,快船航行得并不快。船上的士兵看到金人放肆,连忙拿起身边的盾牌遮挡。 贾琏、来旺见到这个情景,当即吓得大叫。贾琏后悔不已,气恼地大叫道:“就说不该走这里!” 再后悔也来不及,他俩都把身子伏在船舱内,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贾璘按住杜金平的肩膀:“快伏下身子!” 杜正却先按住他的:“少主人快趴下!” 耳边传来“砰砰”连声,金人射出的羽箭,有不少还真射到了这里,大多钉在了船帮、盾牌上。 不仅如此,有的大成士兵躲避不及,也被射中身体。 “哎哟”,“啊——”的惨呼声里,几名士兵捂着伤处,在船舱里滚动哀嚎。 鲜血流得舱内到处都是,连带凭空落下的羽箭,混在了一起。 “还击!”一名什长大声喊罢,立刻搭弓射箭予以还击。 快船的范围狭小,容易被对方集中打击;它又是在水上航行而不稳,大成士兵的回射没有什么准头。 因此金人对于船上士兵的还击并不在意,仍是一边说笑叫喊着,一边纷纷射来羽箭。 再有两名大成士兵,因为失去了遮挡物而被射中。北岸的金人隐约看到,不禁放肆得哈哈大笑。 突然,一支白羽箭凭空而起,迅速地向金人射了过去。这支羽箭飞行得既快又平稳,直接射中了一名金人的胸膛! 那人惨叫一声,歪倒在泥水里。这边船上的大成士兵,立刻感到鼓舞。 众人转头看去,都惊愕地发现这支羽箭,是由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射出去的。 贾璘不由分说地,再次拉开弓弦。 “砰”的一声弦响,北岸的金人再有一人倒地。 “呜——”大成士兵在惊讶的神情中,为这个少年叫好。 杜金平见他连续放箭,自己也是忍耐不住。他挣开父亲杜正的阻拦,也搭上弓箭射去。毕竟力道小得多,他的箭射出去没多远,就掉进了淮河的水流里。 杜正看得着急,干脆自己也抽出随身携带的弓箭,向北岸接连射去。 金人先是见到本方占据主动,却发觉对方射来的羽箭,竟然能够伤到两人,也都有些恐惧了。 他们正在犹豫气恼之中,已经看到南岸的大成水军,发动了十几只舰船,向北岸冲了过来。 一声呼哨之后,金人有几人把死伤同伴抬上马背,再慌忙地驱赶走其它饮水的战马,迅速地离开了北边沿岸地区。 那些无赖金人遁去,这边快船上的伤兵,也被赶来接应的船只转走。 什长仔细地打量了贾璘,开口问道:“你如何有这样的力道?这张弓,” 说着,他伸手拿来贾璘手中的弓,试着拉了一下。 “竟有一石之多?”他惊讶地说罢,再看向贾璘的箭囊。 当下步兵的弓手,使用的是八斗至一石的硬弓;骑兵使用的,是六斗左右的弓。 什长眼见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可以使用一石多的硬弓,岂能不惊讶呢? 再从贾璘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看了看,他证实了自己所见:相对寻常羽箭较长,箭簇也稍重。 “我平时多有习练。”贾璘拿回弓箭,送回弓囊、箭囊。 什长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不禁再询问道:“敢问你是做什么的?” 贾琏见危险已过,又知道贾璘为贾家露脸,就接话说道:“这是我宁荣贾府的族人,本科乡试的解元!你只叫他‘璘大爷’,就不算你无礼了。” 什长眨巴了几下眼睛,张着大嘴犹豫好久,才开口问道:“宁荣二府的贾家?还是解元老爷?” “贾家自然都是文武全才之辈!”贾琏替贾璘骄傲地说道。 什长终于确信,赶紧收起了犹疑的神色。他不敢多做这样的神态,以免惹恼了豪贵之家的人。 立刻拱手,什长尊敬地说道:“解元老爷,在下有礼了。” 贾璘略作还礼,镇定地说道:“我只是出于义愤,不满他们那么嚣张。” 什长的心里真是佩服至极:怪不得世上之人,要分三六九等。解元老爷年龄幼小,说话做事的气度却已是不凡。 “其实这连小冲突也算不上,金人倒也不敢过分的。”什长解释后,再看向北岸。 因为有斥候侦察到南岸有大成船只靠近,金人出动了几队骑兵,凑近前来威吓、阻挡。 一时间,北岸的号角声“呜呜”地接连吹响;南岸的各处营砦,金鼓声齐鸣,并有浓重的示警烟火,一道道地腾向天空。 北岸的原野中,那几队骑兵像是黑色的蚯蚓,扭动着丑陋的身体,逼近了淮河岸边。 贾琏和来旺见到这样的情景,再次感到尿急,都迅速地趴在了船舱内。 几百金人的骑兵中,有几人簇拥着一名牛录额真,逐渐靠近岸边。这名牛录额真伸出手臂,冲着淮河河道以及南岸大声说着什么。 贾璘的眉头皱紧,什长连忙说道:“不可再生是非。” 说罢,他仰头看了一下船帆:“扯满帆!” 水手齐应一声,船帆被拉到桅杆顶部,立刻就灌满了西北风。 像是被神人推动一般,这支快船迅速地离开了这片起了小争端的水域。 北岸的金人还在大声吆喝着,大成的水军先后退回了南岸。 贾璘回望了一下那拨金人,再眺望北岸。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反射着刺眼阳光的沼泽地,却看不到一丛冒出汉家住户的炊烟。 “璘哥儿,科考顺利,今又射中贼人两名,你今年真是顺利,都是‘侥幸’吗?”贾琏打趣着问道。 注视着北岸,贾璘默默地说道:“中得举人,或许是侥幸;射中蛮兵,实属必然!” 贾琏见他神色凛然,心里暗道:总是侥幸罢了。解元啊!那肯定是侥幸;连续射中两个敌人,难道你天生就是神射手吗? 船上几人都不再说话,贾璘的耳中,听得西北风吹动帆席“呼啦啦”的作响。 顺风顺水。 快船行经三国时期陈登陈元龙疏浚的宝应湖,转而向南面的扬州驶去。 第20章 富庶之地 大运河的水流不断,南北漕运却已经终断——女真金与大成的约定贸易,都是在运河的码头,进行提前声明的有序交割。 贸易的减少,运河河道内也没有了历史记载中嘈杂热闹的景象。 随着船只的持续航行,处于纵横河道之中的扬州城,已经逐渐出现在众人的眼里。 自唐朝中期开始,扬州就显现出极为强劲的商业活跃力度。作为唐代的大城市,这是当时唯一一座没有把全部管理辖区,拢进城墙内的城。由此可见它的繁华及活跃程度。 穿行在河道中,贾琏忍不住啧啧称赞道:“目下的扬州,或许难现唐代风采。可因为运输和交易量的加大,仍是当今天下排名在前的富庶之地!” 以大成目前的状况而言,长安、洛阳、蜀都、金陵,再就是扬州,经济都很繁荣。 至于南边濒海的番禺,原本也是商贾云集之地。可近些年来,因为南夷海盗过分猖獗,使得番禺的交易量大为减少。甚至这座城市本身,还存在被海盗侵袭的危险呢。 贾璘眼见客船、商船,不断从身边掠过,对此也是暗赞。 扬州自唐代繁华以来,传至现朝后,虽然失去了畅行无阻的大运河北上漕运之利,但南北贸易总还是存在的。南方的稻米、北方的皮毛,都是大成和金满两边颇有需求的商品。 “姑丈在这里为官,呵呵,”贾琏站在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林如海固然是一介儒士出身,但并不意味着在大成最繁华的地方,掌管天下最重要的物资的他,可以视钱财为粪土。 古来所有商品里最重要,也是最有利,更是最需要严控的商品,就是食盐。 林如海在盛产食盐、频繁交易食盐、盐引的地区为官,用脚指头也可以算明白,哪怕他是个清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绝不是传说。 再因为他是稽查、协理盐政的要员,或者远超于此数。 随着贾琏带着垂涎意味的笑声,果然有许多装载着食盐的货船,东西南北地穿行在各条河道里。 船只继续向北面的扬州属衙所在地驶去,贾琏对贾璘低声做着交流,算是对他认为的这个少年,做个贪贿人生的启蒙。 春秋时期齐国管仲提出的“官山海”政策,即对盐和铁一起实行专卖。后世对这个政策虽有争论,但仍被落实,尤其是对于盐的管控。 人和牲畜都需要一定量的食盐的摄取,这也是官府对其管制专卖的理由。 汉华地区可以据此多征税赋,对于北部的草原蛮狄,也有控制的作用——因为他们缺乏大量生产食用盐的技术和原料。 这种战略性的物资,也被目前的大成管控得很严。盐税,成为本国收入的重要来源。 仅这一项就几乎占到财政收入的一半,所以要对其进行严管。本朝规定:按照当地住户计算出人口数量,不得多开采、制造食盐。 生产、销售食盐,全部由朝廷监管。对于生产食盐的人——灶户,朝廷有额定的生产数量要求。 灶户每年生产的食盐,朝廷有数量要求的,以四百斤为“一大引”。生产多余的部分,以二百斤为“一引”。 无论大小引,朝廷都以两百斤粮食收购。灶户并不能生产过多的食盐来获利,因为首先是生产能力有限,再有就是朝廷不允许。 这是生产者,至于流通环节,朝廷也有特别规定。 为了减少朝廷自身的人员冗多和费用开支,朝廷让行商运送食盐到指定地点,再按照二十分之一的比例,给予他们酬劳。 但是获得运输食盐的权利,行商需要用一石至两石之间的粮食,购买“盐引”——官方凭证。按路途远近不同,盐引的价格不同。 有了这些规定,灶户、行商、官方,是否能够严谨地运转呢? 答案是否定的。 任何规定都有漏洞的存在,灶户会高价私卖食盐;行商会贿赂官员得到盐引;至于官方的各级官吏,这里面大捞油水的,自然是层出不穷、不计其数。 贾璘对于贾琏所说,因为脑海中有一些认识而觉得并不稀奇。但能眼见这样的情景,他还是感到很震惊的。 以亲眼所见来论,船上的水手和乘客,包括在两岸行走的人,多是衣着普通,甚至褴褛的百姓。 而这些人并不能代表当下社会的真实情况。 沿着河岸,有许多张灯结彩的绮丽楼宇,除了富家大户就是青楼妓馆——这都不是寻常百姓可以一人的所在。 富家大户自不必说,有豪奴和恶犬把持着门户; 青楼妓馆,也因为花费巨大而不是百姓敢于迈步进去的。 别的尚且不论,上等女妓唱一支小曲就是千百钱,能是一日三餐都要勒紧裤带的百姓,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嘛?私门娼寮自不必说。 既然身处贾家,哪怕只是远支,贾璘也可以据此探究这个社会的更多内幕。 行经之处,他眼中也时常见到富丽堂皇的马车,颤悠悠的小轿,里面坐乘的自然是富家公子、豪门千金。 也有穿着不同制式衣帽的,手持长枪的巡逻士兵,以及腰挎“雁翎刀”的捕快,或者就是巡捕营的番值兵士。 他的耳中或是嘈杂的吆买吆卖之声,或是争斗吵嚷,再就是丝竹管弦、燕语莺啼。 略微转头,贾璘见到贾琏的眼神,一直在这些场所流连,但却知道这人的心里,另外盘算着贾母交待的“任务”——查明贾敏的病情,最好还能查明林如海的家底。 小船过了二十四桥之后,他和贾琏等人下船登岸。 整理了衣冠,他们前往不远处的扬州府衙,去面见贾家的贵婿,掌管扬州盐政的林如海。 通过衙役递了名帖,因为他们前来的消息,早就由驿卒提前传报,林如海立刻吩咐:“快让他们进来。” 贾璘、贾琏让来旺、杜正、杜金平等人在属衙外等候,然后跟着衙役走进府内。 靠着略高的丘陵之地建造的扬州府衙,大略保持着唐代遗风。 属衙内各曹分立,官吏们来往忙碌不断。 进入户部所属的“盐运司”,贾璘、贾琏看到了一位面貌温和、眉清目朗的中年官员,端坐在公案后面,正在低头查阅卷宗。 衙役近前躬身拱手施礼道:“御史大人,两位贵客到了。” 林如海抬眼看来,默默地点点头。 衙役转身退了出去,贾璘、贾琏各自迈步近前,拱手施礼:“见过御史大人。” 第21章 林如海会面解元公 林如海见到贾璘等人,微笑着说道。“虽是在属衙,也不必过分拘束。” 说罢他邀请两人在身边落座,再命衙役送来清茶两杯,并命人去关照属衙外等候的杜正等人。 坐定之后,贾琏笑嘻嘻地说了贾母和贾政、贾赦等人,对林如海及贾敏、林黛玉一家人的问候。 林如海也是出身豪门,心里大约懂得贾母等人适时关心的意图。 他的心中明白而略有不快,但事实却也是无奈:妻子贾敏的病情,眼见着一天不如一天。六岁的女儿林黛玉,身子骨也是天生柔弱,更还要为母亲的病情担忧。 道谢并慨叹几声之后,林如海再回问了贾母和贾政等人好,贾琏拱手道谢:“老太太和几位老爷都好。” 贾琏长得英俊、谈吐精明,林如海却觉得这人眼神不定,知道是心机过重。都是亲戚不便多说,他钻头看向贾璘。 贾琏见状,立刻笑着再做介绍:“璘哥儿本是贾氏宗亲,虽然远些,但近来却颇为受到老太太和老爷们的看重与喜爱。” 林如海微笑着“哦”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璘哥儿年初考得秀才,再趁着顺气劲儿,秋闱高中了解元!”贾琏开心地说道,“老太太和老爷们高兴至极,非要他进府陪伴宝玉等几位公子。可他却并未答允,想着出来走走。” 林如海已经知道一些,此时更觉这个英俊的少年可嘉可赞。 “难得璘哥儿好学精进如此。”他称赞着说道,“更还得中解元,堪称是百年难遇的神童!” “可不就是这话。”因为贾璘是贾氏一族,贾琏自诩得意。 贾璘见林如海说得郑重,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还礼:“姑老爷切勿谬赞,晚辈但当不起。” 林如海见他如此客气,伸手示意他落座:“前来江南游历,不觉辛苦吗?” 贾璘还没答言,贾琏再抢着说道:“璘哥儿身体还算强健,可也因此莽撞些。” “嗯?怎么说?”林如海本来看到贾璘儒雅风流,不知贾琏这话从何说起。 贾琏既要夸赞贾璘,又不能让这个远支的族人太出风头,以致压倒了自己。笑了笑,他接着说道:“璘哥儿执拗,非要走淮河水道。” 林如海听得话里有话,心里感到紧张。 贾琏见他神色一凛,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于是就继续说道:“果不其然遇到了金人袭扰。那些恶人从北岸放箭,我们船上还真伤到了几名兵卒呢。” “有这样的事?!”林如海惊呼一声,再赶紧追问,“后来如何脱困?” 话已经说到这里,贾琏不能掩饰、省略,只得合盘说出:“璘哥儿年少却有勇力,连发两箭,还真射中了北岸的两个恶人!他们见吃了亏,也就赶紧散去了。” 先是暗呼口气,心情稳定的林如海再看向贾璘:“看来,贾氏这是出了百年罕见的文武全才之人!” 贾琏听他这样大赞贾璘,心里觉得有些遗憾:看来我这话是说多了的。 贾璘再次拱手:“姑老爷过誉了。晚辈自觉人生理应奋斗,却也有赖天意。” 林如海见他又还谦虚,心里更是高兴:“璘哥儿此次转来,定要在扬州多住一些日子。” “晚辈转来江南,首要就是来看望姑母、姑老爷与表妹一家。”贾璘答道。 贾琏在一旁暗自诧异:你不是主要为了去金陵寻亲探祖的嘛?! 提及妻女,林如海的心中又是一团乱麻。 已经四十出头年纪的他,与妻子贾敏的感情很好,却只生育了一个女儿林黛玉。另有几房妾室,他却再没收获一儿半女。 林氏似乎真的是血胤不畅,他这一辈的男丁也都很少。他先前也曾有过一个男孩,却没有留下而夭折了。 家里遗传,再加上林如海自己获得的家财巨万,却眼见着没有承继的人。不仅如此,妻子贾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近来更有灯尽油枯的不好状况。 想到自己将会孑然一身,林如海只觉得万念俱灰。 贾琏见他没有说话,不禁用眼神提示贾璘,意思是要他暂时不再提及贾敏的事。 贾璘却只当没看见,再次对林如海说道:“我们从长安带来一些礼物,也要奉承给姑太太。” 回过神来,林如海连忙说道:“你们千里迢迢而来,我已经命人在家里备下了接风宴。” 几人随后起身,出了属衙向大门处走去,林如海因为器重有出身的人,和贾璘交谈得热烈。贾琏虽然很觉失落,却知道这是不能避免的尴尬事。 门外已有马车、软轿等候,林如海和贾璘、贾琏分别乘坐轿子,杜正等人乘坐马车,先后向扬州府衙的西边行去。 运河旧道两侧,港汊纵横交错、林木花鸟繁多,多是左近的达官显贵及富商巨贾的宅邸。 林如海祖辈是侯门,自己又做得要务,宅邸也是恢弘壮丽。 到了林府,贾璘掀开轿帘看去。毕竟扬州整体区域狭小,府邸肯定不如长安的贾府雄阔。但也是三间正门,并有两个石狮子排列两边。 到了门前,林如海传话止住了轿子。贾璘、贾琏等人,一起下轿、下车。 “家里有了解元公,这是大喜事。”林如海开心地说罢,作势邀请。 贾璘推辞不得,只好跟在他的身侧,从正门走进了林府。 杜正等人不敢跟行,和林府的男仆把带来的许多礼物,走去了侧院。 即便已入深秋,这里却远不是北方的萧瑟凄冷的景致。正门与仪门之间的甬道两侧,花木仍然繁茂,绿意盎然。几只鸟雀,在树梢中跳跃来去,叽啾啼叫。 一阵嘹亮的鸟鸣声传来,贾璘等人仰头看去,只见一群白色的精灵凭空掠过。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贾璘称赞着说道,“果然是人杰地灵,神仙境地。” 林如海笑了笑:“贤侄真是文采卓然。” 贾璘谦辞几句;贾琏长得俊秀,却肚里没有装着几句诗句,更还不能随口说出,只好茫然四顾。 进入正堂,林如海请他们稍坐,自己去后面更衣,并通知贾敏等人。 不多时,他再走出来:“拙荆听说长安家里来了人,高兴非常。但因为精神倦怠,只说让你们先多休息,改日再见。” 第22章 永远的林妹妹 贾琏听了很遗憾,贾璘却拱手说道:“晚辈千里而来,必要先拜会姑母才好。” 林如海见他坚持,只好命丫鬟去后堂传告。得到回复后,贾璘、贾琏整理了衣袍,跟着他走去后宅。 转过回廊、穿过花径,几人来到一处白墙青瓦的屋外。林如海略作慨伤,示意贾璘、贾琏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屋内熏香袅袅,六七个丫鬟、嬷嬷,垂首静立在各处。 进来里间屋子,贾璘先见到一个身形瘦削娇弱的女童:两弯似蹙非蹙罥(juàn)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 看到林如海等人进来,她先是对父亲施礼问候,再对贾璘、贾琏款款肃揖:“小女子见礼璘哥哥、琏哥哥。” 贾璘见她眉目间忧愁隐现,却隐含着内心的聪慧敏锐。她行动之间就有娇喘微微,却于柔弱中显示出淡然从容。 红楼第一女子,金陵十二钗头一名的林黛玉,果然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眼神灵动、言语机巧,当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好漂亮好可爱好惹人怜的林妹妹!贾璘立刻在心里暗赞一声,顿生我见犹怜之感。 他为此次南来的决定欣慰不已,更下定决心,要让这个小女孩,将不会于今生哀苦悲伤,将会在他的帮助和关爱之下,得到圆满、美好的人生。 “小妹不必多礼。”贾璘回礼说道。 再看去一旁,一位三十几岁的青年夫人,头戴金钗玉簪、身穿绫罗锦袍,却难掩她苍白无神的容貌。 贾璘、贾琏连忙拜礼:“小侄给姑母请安。” 贾敏略微点点头:“有劳你们远道而来,不知长安家中,一切可好?” 她才说了这几句话,就已是喘气连连,微汗冒出。一旁的嬷嬷赶紧拿出手帕,准备给她擦拭额头冷汗。 林黛玉连忙拿出自己的一方锦帕,仔细地为母亲拭汗。贾敏看着她,脸上现出笑意。 贾琏打量着贾敏,小心地回道:“姑母万安,家中一切均好。老太太和几位老爷、太太身体都好,他们以及几位公子、小姐们,都惦记着您。” “嗯,这就好。”贾敏说罢,眼中闪现着泪光,“老太太和家里都好,我就放心了。” 听她说得伤心,林如海的神情也是忧郁。 “姑母好生安歇,小侄等暂且告退。”贾琏对贾敏的状况大有了解。 贾敏颔首做谢,林黛玉再低头肃揖答礼。 再拜礼后,贾璘、贾琏退出后宅,跟着林如海转去正堂侧厅。 酒宴已经由仆婢们摆好,林如海坐稳后,只得暂且放下对妻子的伤情,招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觉得冷清,他对身边的一个小厮低声说道:“请雨村先生来坐,就说家里来了贵客,我们一起说说话。” 贾琏只是坐着等候,贾璘的心中暗笑:这也是个重要人物了。 没一会儿,小厮先进来回报,那位“雨村”先生随后走进来拱手:“在下不好叨扰。” “哪里话,快入席!说来应该是一家人呢!”林如海起身笑道。 贾璘、贾琏跟着站起来,与那人相互做了介绍。 “在下贾化贾雨村,不过是村野小民。怎么敢攀认金陵贾氏呢!”他客气地说道。 “雨村先生也做得一任父母官,不必自谦过分。”林如海说罢,摆手示意几人坐在酒桌边。 贾琏觉得好奇,询问了贾雨村的状况。 祖籍湖州的贾雨村,原本是个破落的书生,寄居在姑苏城的葫芦庙内,以写信卖字为生。 因为他的确有些才学,被临近的甄家老爷甄士隐发现,并很看重。甄士隐出于义气,不仅赏给他酒肉饭食,更还鼓励他去参加科考。 贾雨村虽有此意,却因为没有盘缠而不能成行。甄士隐再赠予他五十两银子,使得他可以实现己愿。 果然得中后,贾雨村被朝廷任命做了个小官。他在后来巧遇甄士隐的丫鬟娇杏,得知甄士隐已经因为家财尽失而出家为道士。 贾雨村索性纳娇杏为妾,进而生了个胖儿子。后来因为嫡妻病故,他将娇杏扶正。 再因为他为官期间贪酷敛财,没多久就被同僚、上司等人弹劾罢了官。幸好没有受到更多的处罚,他也只好再度恢复为白身。 生活没有着落,他经人介绍后,被林如海选为私塾先生,来教导自己的女儿林黛玉。 提及甄士隐的时候,贾雨村也说了他的女儿甄英莲被拐卖的事。 贾璘略作询问,贾雨村随口说道:“英莲粉妆玉琢,眉心更有一粒朱砂痣。哎,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贾璘自然了解这人,知道他心机诡异、心狠手辣——即便他后来知道甄英莲的下落,也并未出手相救。至于这人的生平经历,用“大起大落”一词来形容,确乎妥当。 贾琏却觉得贾雨村这人经历颇多,说起来也是有趣。 几人说笑着,林如海连连邀请:“边说边吃,不要辜负了这些美食。” 水乡之地,自然就是鱼虾、莼藕等菜肴为主。 贾琏身在长安,即便是贾府富贵,却也不是经常能够吃到,如此丰富鲜美的河鲜、海味。 林如海见他吃得开心,也就再做些介绍,比如“这是东海巨蟹”,这是“长江鲟鱼”,这是“南海珍贝”,那是“太湖银鱼”…… 贾琏一边吃喝,一边赞不绝口:“姑丈在此为官,可谓是有口福了。” 提到这事,林如海也的确很有些自得之意。贾雨村心明眼亮,见状立刻附和道:“林公为官勤谨,为人豪气,我等只能仰视。” 林如海摆摆手:“雨村先生切莫自谦,终究是人才辈出,代有人杰。” 贾雨村呵呵地笑笑:“晚生岂是,” 林如海见他会错了意,赶紧止住:“拙荆内侄璘哥儿,十三岁中得解元,堪称是奇才!” 险些接着自诩的贾雨村,听了这话后脸上一红。 心里安定之后,他带着诧异的眼神,看着贾璘问道:“敢问林公方才所言之人,就是阁下吗?” 贾璘镇定地拱拱手:“晚生不敢在雨村先生面前自夸。” “嘶——”贾雨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神情显得惊愕非常。 看着他过于夸张的表情,贾璘只好配合:“雨村先生学贯古今,在下已有耳闻。” 的确因为看到这个神童少年而惊讶,贾雨村再见他对答镇定,更是心中惊讶:“在下微末如草芥,解元公是如何得知在下的贱名呢?” “我姑丈刚才说过。”贾璘忍住暗笑说道。 原本就觉得这个英俊有为的少年很可亲,林如海再因为他说活坦然活泼而更加喜爱。 “哈哈哈。”他率先大笑,贾琏也是“噗嗤”一声。 贾雨村也算洒脱,跟着笑了起来:“果不其然啊!解元公目下就已经如此俊秀,将来前程更不可限量。” “雨村先生终究还是小看了解元公!”林如海故意板着脸说道,“他从淮河河道前来的时候,更还射杀了两个金人呢!” “啊?”贾雨村惊叹连声后,大赞着说道,“这样说来,解元公以幼小年纪就已是文武全才,这是立刻要做大将军了?!” 他夸赞不已,林如海听着高兴:“璘哥儿本领高强,理应如此。” 贾璘却淡然回道:“将来的事,任谁也是难以说清的。我只想过好每一天,尽量不要有遗憾。” 听他这样说,林如海不禁慨叹一声:我看似家有巨资、身居要职,可还是难免遇到妻子重病的状况。 贾雨村的人生、为官之路都很不顺,心里也是感慨:毕竟年幼,这个少年哪里懂得人生叵测的道理呢?! 第23章 自有回春妙手 “我虽不才,也有了中举和杀敌的事实。”贾璘接着说道,“都说人生在世,应该做到艺多不压身。我记着这话,倒也还有些其它本事。” 贾琏在一旁久未搭言,已经有些被冷落的感觉。此时听到他更还这样说,贾琏心里只觉醋意难忍。 “璘哥儿一路劳累,应该多休息了。”他劝说着。 贾琏看似好意,贾璘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说大话,更嫉妒自己再接连出风头。 可贾璘后面要做的事情,才是他远道而来的真实目的,自然对贾琏带着揶揄的话,并不理会,更不要说在意了。 林如海和贾雨村听他说到“还有其它本事”,也都觉得或许是这个优秀少年,总难免有轻狂的地方,而没有予以追问,以免都是尴尬。 “我研读经卷的同时,自觉尚有余力,就对其它学问也有些触及。”贾璘淡然地继续说道,“譬如金石药方,我自认为可以一探其秘。” 贾雨村和贾琏听了并不以为意,而林如海见他说得认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晚辈方才见到姑母病重,心里如同油煎火烹。我虽不才,但自信可以医得姑母之病!”贾璘朗声说道,眼中已有晶莹闪动。 林如海先是震惊,随后就眼圈发红,进而悄然拭泪。 先不说林家、贾家都是豪门望族,有政治联姻之利。只说林如海与贾敏成亲以来,算得上夫唱妇随、恩爱偕好。 贾敏的病情拖延了许久,林如海已然知道,妻子不过是能拖延一天算一天罢了。 感伤劳燕分飞,人生孤零的他,哪怕此时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也势必要紧紧地攥在手里。哪怕死马当成活马医,林如海必然也要一试。 他拭去眼泪,紧紧地盯视着贾璘,揣度这个少年的神态和言语,是否的确真诚。 一旁的贾雨村和贾琏,也同时被贾璘的话惊到。 文人读书,大多会触类旁通地涉及到佛学、道学,以及金石药学等学问。即便不如专门的医者,贾琏,尤其是贾雨村,也自认为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 以贾敏目前的状况而言,分明已经进入了濒死的状态,就连林如海重金请来的医生,也已束手无策。这个才到扬州的锦绣少年,却敢于说出大话,又真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吗? “姑老爷,请允许晚辈一试。或许三五天即可缓解姑母病情,再将养数月,或可痊愈如初。”贾璘真诚地说道。 林如海想要问话,却因为情绪激动,而一时不能开口。他瘪了瘪嘴,快速地起身走出了侧厅。 室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其他三人和几个婢女都是静默。 过了一会儿,贾雨村自顾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地啜了一口,再“笃”的一声放回桌面。 似乎被这一声惊醒,贾琏暗呼口气后,皱着眉头低声埋怨道:“璘哥儿如此轻狂,才见面就惹得姑老爷不悦!” 贾璘看了看这两个人,仍是镇定自若地坐着,既没有解释,更不必和他们计较什么。 侧厅门口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随后就有娇嫩的声音传来:“璘哥哥但能救得我母亲,就是我和我家的大恩人!” 听到这话,贾璘立刻站起身,向门口迎去。林黛玉哭得梨花带雨,见到他就要拜礼。 赶紧扶住她的胳膊,贾璘轻声说道:“小妹不必如此,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呢!” 林黛玉抽噎着不能再说话,贾璘连声安慰不止。旁边的丫鬟、嬷嬷见状,顿时哭拜了一地,纷纷央求贾璘施以妙手。 林如海先去后宅对贾敏说了此事,再又返身回来。 见到林黛玉和贾璘面对伤感,他强自稳定了情绪,缓缓地说道:“既然天降奇才,我林如海有什么道理不信,又怎么会不允你救治拙荆!” 他的话说完,贾琏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遗憾神色。 贾雨村略微发愣之后,赶紧站起身来,对贾璘施礼说道:“果然是世所罕见之人!解元公神清气朗,必有妙手回春之能!” 他恭维着说罢,贾琏的眉头皱了皱,开口问道:“璘哥儿定是身负异禀,我也是信的。可是,你准备怎么施救呢?” 一屋子的人,都因为他的话,把求解的目光看向贾璘。 环视一下众人,贾璘淡然地说道:“再有金石良药,我自然也要先‘望、闻、问、切’。” 见他说得镇定,林如海和林黛玉先不再迟疑。 “璘哥儿先吃饭,休息过后再去探看你姑母不迟。”林如海说道。 林黛玉扬着头,泪眼紧盯着贾璘。 “我这就前去。”贾璘回看着她,“姑母的身体为重,这是不敢再耽搁的。” 酒宴之中谁也无心再继续说笑,几人匆匆吃了饭,静候他做好准备。 自有异禀傍身,但贾璘也知道,要把各样“功夫”做得充足、隆重一些,这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更衣已毕,贾璘拈香祷告诸界神灵之后,在林如海的陪伴下,走去了后宅。 贾雨村虽然也是着急、好奇,但并不能进入女眷内宅,只得回去自己住处,等候进一步的消息。 贾琏跟来后宅,却因为贾璘明确说了“外人不得干扰”的话,只好在廊下耐心等待。 再次进入内宅里间,贾璘看到贾敏带着淡然的微笑,倚靠在床榻边。 “姑母勿忧,晚辈必有良法。”贾璘说道。 “王嬷嬷,快给璘哥儿搬张椅子。”林如海吩咐道。 “解元老爷,我先给你磕头了。”林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说着就要跪拜,被贾璘拦住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示丫鬟搬来椅子,靠近贾敏的床边。另外设个几案,放了个小枕,贾敏把手搁在上面。 坐下来,贾璘有模有样地把左手的中指、食指,轻轻地搭在了贾敏的手腕内关。 望闻问切的程序走完,贾璘不禁长呼口气;林如海忍了忍,没有敢当着妻子的面发问;林黛玉才要开口,被父亲拉住了肩膀而止口。 “姑母只是略有小恙,绝无大碍!”贾璘坐正身子说道。 屋内的林如海、林黛玉、王嬷嬷等人,包括贾敏自己,全都被他的话震惊、惊喜得悄然无声。 十几盏油灯和寸许直径的蜡烛,跳跃着欢快的火苗。 室内安静得,似乎只能听见灯芯“呲啦”的燃烧声。 “呼——”林如海率先长呼口气,脸上的神情极为生动:“璘哥儿再说得详细些!” 环视一下室内,贾璘没有开口。 第24章 秘不示人的药方 林如海领会是要保密的个意思,立刻让王嬷嬷等人退了出去。 屋内再无闲人,贾璘低声问道:“姑丈博古通今,可还记得陈元龙的故事吗?” 陈登陈元龙,是东汉、三国时期的名士。这人曾在扬州为官,做下来许多丰功伟业的大事。 林如海暂未明白贾璘为什么要这么问,林黛玉抢着答道:“璘哥哥可是说的那位疏浚河湖、击退东吴兵将的陈元龙吗?” 她之所以如此迅速地作答,倒也要感谢贾雨村的教导之功。林黛玉天生才情,再加上林如海和贾雨村的指导、教诲,自然是博览群书、聪慧非常。 她伶俐地反问,贾璘听着她娇嫩的声音,看着她可爱的神态,不禁微笑着回道:“正是。” 林如海犹豫一下,迟疑着问道:“璘哥儿的意思,是说你姑母,” “姑太太来自北方,对于这里的气候、饮食多有不习惯。她定是因为平时食用生冷食物,再加上未加注意潮湿环境,才造成身体产生不适,并有加重的趋势。” 自有妙手的贾璘,说得很自信。 点点头,林如海又低声询问道:“既是如此,说明她积病已久,应该如何诊治为好?” 别说贾敏的年龄并不大,就真的是老人,也都还留恋人间呢。此时的她,先是因为得知病情可治而心情转好,更对于贾璘继续施救充满期望。 林黛玉轮廓清晰的嘴唇紧抿着,斜长的眼睛带着焦急和期待,一时也不离开贾璘的面部。 救治贾敏,对于他来说并不为难。但他要把这件事做得完美,要让众人更加信服才好。 “我将给姑母开出一剂药方,然后再于外间堂屋内,为她连续念诵九天佛道经咒。如此,姑母病情自然好转。”贾璘缓缓地说道。 林如海即便见到他年龄尚幼,可既然他能中得解元,再有拉开硬弓的神力,又能奇准地射中敌兵。这些自然都是异象,更何况他此时说得镇定自若,岂可不信,最起码岂能不试呢?! “你开出药方,我即可命人准备。”他焦急地说道。 林黛玉聪慧懂事地对贾璘肃揖拜了拜:“璘哥哥连续诵经,想来也是极为辛苦。我先道谢,并情愿陪同,为母亲祝祷。” 这是当下作为孩子孝顺的表现,贾璘并不能拦阻她这样做。 “也好。就是小妹,我也要为你开出药方,来调理身体呢。”贾璘答道。 贾敏虽然仍觉得身体乏力,毕竟心情转好,对他点头道谢:“有劳璘哥儿。” 贾璘随即请林黛玉拿来纸笔,写下来一个药方:人参二钱、白芷三钱、松花二钱、黄芪三钱、大枣四枚…… 同样的方子,他再为林黛玉开了一副,只是添加了“白参”这一味。 “小妹身体娇弱,如果只用人参,会补益过火。西洋进贡来的白参,却可以中和药性,也有平复内火的作用。”贾璘自顾说道。 犹豫一下,林黛玉娇声问道:“璘哥哥,我现在也在服着‘人参养荣丸’,” 贾璘自然知道这个方子,但还是作势接过她递来的一张纸,仔细地查看了一遍。 “大凡药物,如果见效就可以继续坚持服用。如果没什么效果,或者是效果不大,那就应该更改药方。以我之见,小妹那副药权做补益也就罢了。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停一段时间看看,觉得有必要再恢复。”他说得认真,倒也不是胡说。 林黛玉天生身体底子弱,应该更多地从饮食和锻炼方面去重视。只是一味地用人参进补,并不能针对她娇弱的身体根本。 听了他的话,林黛玉先是点点头,再犹豫着说道:“那‘白参’似乎,” 白参由西洋进口而来,又因为海上匪盗窜行而运输不便,所以价格昂贵。 林如海只是淡然一笑:“玉儿不必多想,白参虽贵,总不能‘贵’过我的爱女。”他自然有这个经济能力,可以让林黛玉每天服用不易得到的白参。 贾璘故作沉思后,再补充说道:“人体如同‘五谷道场’,可见不能缺乏各样食物。小妹或许平时进食较少,可多吃一些谷物、菜蔬。” 林如海连连称是:“你小妹的确有些厌食。” 贾璘点点头,看向林黛玉:“早餐吃粥;午餐和晚餐,最起码也要半碗饭,或是饼面。至于蔬菜肉类河海鱼鲜,自然不能缺乏,但首要的是蒸熟煮透,绝不可再有生食。” 林黛玉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道:“有道是心诚则灵。我信璘哥哥说的,那味药确也没什么明显作用。至于饭菜,我尽量遵照你这位医者所言就是了。” 说完,她调皮地笑了笑。见她开心,贾璘也是放心。 药方的墨迹稍干,他递给林如海:“此方秘不示人,药物可分批买来。每天熬制两碗,早晚服下。再结合我,还有小妹的诵经,九天为限,姑母必可无虞!” 查看过后,林如海不敢有一点犹豫,以免触怒了神灵而使得此药功效作废。 想了想,他追问道:“璘哥儿,此方以后还要用吗?” 贾璘点头说道:“如果是要保持更好的身体状况,自然是坚持服用的好。另外,林妹妹还需时常服用用女贞果熬制的‘女贞汤’——我也时常服用的。姑丈、姑母,也应该坚持服用。” 女贞果是一味价廉效佳的常见药材,有补益人体,以及防范、治疗重疾的作用。对于林黛玉的体弱多病,这味药材有针对的辅助改善作用。 “这味药材,我原来还真没注意过。”林如海随即回应道,“其它的药物,倒也值不得几个钱。每日几钱人参、白参,我自会让她们母女坚持服用。” 以他的财力,怎么可能被每天几钱人参难住呢?!迅速地把这个药方折叠起来塞进袖内,他忍不住要对贾璘拱手。 赶紧按住他的手臂,贾璘真诚地说道:“姑老爷毋须再焦急,姑太太必可痊愈。” 林如海当即紧握着他的手:“璘哥儿好本事!” 退出屋来,贾璘立刻受到在门外等候的贾琏询问:“如何?” “并无大碍,几天以后就会见到好转。”贾璘坦然作答。 贾琏“哦”了一声,再连忙跟着林如海和贾璘去了正堂。 林如海心里踏实下来,又知道贾璘、贾琏奔波路途遥远,就赶紧命人在第二进院子里,给他们收拾了两间房屋住下。 既然已经做好了安排,贾璘就要进行下一步的准备。他请林如海去准备神像、道袍、法器、灯烛等物,自己盘腿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隔壁的贾琏心里有事睡不着,听说贾璘既要服药,又要诵经做道场,不禁觉得很麻烦。 走来隔着窗户看了一眼,他果然见到这边还亮着灯。 “有必要做这么多吗?”进了屋子,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里,小声犹疑地问道。 贾璘立刻不悦,睁开眼睛看向他:“都在为姑母的事着急,你却还在不断质疑?” 贾琏被他精光闪现的眼睛瞪视,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地发虚。 “你,你这是什么话?!”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这也是担心姑母的病情啊。” 没有再次逼问他,贾璘的眼神,却还是很凌厉地看着他:“琏二哥放心,我既然敢于这样做,必然是做了精心准备的。” 听着他特意加重了“精心”二字的冷漠语气,贾琏似乎不胜其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想再多说什么,贾琏也的确觉得疲乏。 “我先去安歇,璘哥儿也早点睡。”他站起身,迈步走向屋门口。 “琏二哥,你跟我出来一趟,可有害怕吗?”贾璘突然的发问,让贾琏一时感到茫然失措。 第25章 贾琏的心思 贾琏被贾璘突然问及,神情一时有些慌乱。贾璘看着他的神态,知道是因为他心中有鬼所致。 沿路的颠沛辛苦,甚至在淮河河道中遇到敌兵侵袭的险情,都比不上贾琏此时听到的这句问话。 以年龄来算,他比贾璘要打上十来岁。可现在贾璘的年龄不大,却已经显现出老成的处世状态。贾琏只当他是因为自小过得艰苦使然,的确要认真对待。 “璘哥儿人小胆壮,又还真有一身好本领。”贾琏带着尴尬的笑容说道,“才来这里,又能对姑母施以妙手。有你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勉强做了解释,贾璘笑了笑,目送他回去旁边屋子休息。随后,贾璘再次闭目冥想,在脑海中思索着目前遇到的事。 贾璘提及要来金陵,贾母立即就让贾琏跟随过来,到扬州探看贾敏的病情。 这真的全是担心女儿的安危吗?母女连心之情自然会很浓重,可贾母却也的确另有心思。 贾家看似豪贵,但要保住这份富贵却也并不容易。从官场的角度来看,贾家目前并没有什么确定的显赫官将。 至于贾敬——贾珍,贾赦的袭封,目前只是虚荣的样子,并没有实权在手。 这很明显地说明,贾家现在主要的中坚力量——文字辈和玉字辈的人物,全军覆没地不再被太上皇和皇帝宠信。 贾母作为贾家实际的领袖,为尽可能保住,以及延长贾氏的富贵,可谓是煞费苦心。 她来往于一众豪贵官将的后宅,结交那些贵太太。费劲心力之后,她终于得到了贾家女孩可以入宫的机会。不是选秀入宫的方式,是因为贾母找到了特别的捷径,使得孙女得以进入后宫。 贾元春入宫做了女史一职,可以辅助料理与皇后相关的礼仪物品,以及做一些后宫书写的工作。 元春入宫,毫无疑问地为贾家富贵的延续,起到了重要的保障作用。这是从官方的角度来维护贾家,至于贾家流水似的日常巨量开支,贾母也要时刻警惕。 贾家豪阔,却也不是随意糟蹋。因为也习惯于奢侈生活的贾母知道,贾家儿孙没有一个,有能力挣来足够挥霍的银子。 开源节流之余,贾母就要为维持贾家运营的银子找来路。 她最疼爱的小女贾敏,嫁给了江南豪门林家。而且林如海果然不负众望,近来做了巡盐御史的要职。 这样的官差,自然可以助林如海的家资暴涨。家里有多少银子?几十万两还是几百万两?总之林如海既有遗产可继承,又有现实继续捞钱的能力。 也正因此,他的妻子贾敏病重,贾母才觉得焦急:林如海并无男孩,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孩。若是以后林如海也亡故,作为独子的他的巨万家财,真要被林家其他的堂兄弟瓜分掉吗? 这或许考虑得太久远,但贾母还是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思,派出贾家重要的人物贾琏,跟随贾璘来察看一番。 贾敏若不能活在世间,贾母当然就要抓住林如海和贾敏唯一的女儿林黛玉,作为未来争夺林如海遗产的重要砝码。 贾璘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必要对其进行纠偏。倒也不是为了从中渔利,是因为他钟情于《金陵十二衩》首位的林黛玉。 她的人物形象很饱满,既有花朵般艳丽的姿容,又有当下女子难得的傲骨。 至于她的娇弱身躯,以及所谓“泪干而亡”的谶语,贾璘毫不在意。自己身具妙手,可以呵护她的身体。 多忧伤是因为她身世悲凉,又还遇人不当——也不用说王夫人等人冷漠,一个孤苦无依,更被榨干了家财的小女孩,的确也不会再被重视。 贾璘手握能开解这些事的“钥匙”,当然就有信心有能力让她扭转命运。 第二天,林如海备齐了各样药物,贾璘予以指导熬煮之法。 挑选了近邻后宅的一座僻静小院,又于其中找个干净的小屋子,他再让林家得力而可信的婢女、嬷嬷,洁净身体后,凝神安心地去熬煮药物。 贾琏本来还想探究这药方里面是哪些药物,却被看守这个小院的男仆劝退:一概不得询问内情,更别说进去观看了。 只得悻悻地退出来,他再尝试着去后宅,以看望贾敏的形式,看看贾璘怎么治病的。 同样的说辞,他再被看守后宅的男仆、小厮挡住。不仅如此,杜正和杜金平两人,也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像是木雕石塑一般,其实就是哼哈二将,也是帮着拦人的。 既然这是林家的秘事,贾琏也不敢再多问。走回二进院子的住处,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室内。 “琏公子,在屋里吗?”问话声传来,贾雨村走近屋门口。 贾琏连忙答应着,起身来相迎。 进屋坐下,有仆人倒好了茶,两人随意聊天,话题无非是官场的奇闻趣事,以及当地的名妓名角。 贾雨村心存大志,总想出人头地。对于偶然结识的贾琏这位贾氏要人,他肯定存着巴结的心思。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贾琏忍不住心里的好奇:“璘哥儿年龄小,做事却很仔细。他那里治病,一点消息又没有。” 贾雨村笑着劝说道:“总是林家的私事,也确乎不好多打听。而且林公说,这要好几天才可以。琏公子才来扬州,应该对这里好奇。不如我带你在城里转转,或许能有你喜欢的游乐。” 富贵家的公子哥,最不缺的就是钱,最会的就是玩乐,最喜欢的就是逢迎。 贾琏只被他轻轻一说,当即站起身:“在下正要了解一下当地物产风情,那就有劳雨村先生了。” 贾雨村自知必然得意,笑着和他并肩走出屋子。 到了前院,贾琏正和他说笑着,却见来旺快步走来。 “琏二爷要出门?小的陪着您。”来旺躬身说道。 要真是挑选可能的采买物品,贾琏当然要他跟随。可现在很明显,贾雨村这样的人,肯定要带他去花街柳巷。 来旺虽是忠诚的仆人,可贾琏也知道这人更是王熙凤的眼线。自己去寻花问柳,难保不被来旺密告醋意很大的凤辣子。 “来旺儿,你也是一路辛苦,就先在我姑丈的府中好好休息。”贾琏说罢,与贾雨村继续向外走。 “琏二爷,小的还是跟着您吧。”来旺紧走几步。 第26章 贾雨村被祝福 见来旺“穷追不舍”,贾琏当即羞恼。贾雨村见他变了脸色,只好快走几步,让这对主仆去争执。 看他走远,贾琏低声怒喝道:“来旺儿,你是锦衣司还是纠查属,要么就是内稽厂的?!” 来旺儿听了,看着他横眉立目的样子,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锦衣司,就是盯防官将有无失当,甚至反叛意图言行的机构。 纠查属,就是扩大锦衣司的执法范围的机构,也就是说锦衣司办不了的,甚至锦衣司内部有问题的人员,都属于纠查属的人员处置。 内稽厂,针对皇亲国戚勋贵等,再就是包括侦察、处置锦衣司、纠查属中的违法违纪人员。 反过来,内稽厂也会受到锦衣司和纠查属的盯梢,以确保这三家机构,能够受到彼此的牵制。 这三重机构别立于普通衙门之外,即便是都察院(御史台)、大理寺、尚书台这样的高级别属衙,也不能干预它们的任务。 三司都有极大的权利,是因为它们都直接隶属于皇帝、太上皇。 拥有法外职权的这三司,锦衣司的最高长官是皇帝的亲信将领,而另外两司更是受到皇帝信任的太监直接管控。 谁要是被这三家机构盯上,夜里睡觉都不会合上眼睛。 只要进了这三家机构,再出来的时候,这人不是已经死掉,就是被刑罚处置得残疾,总之是竖着进去,大多是横着出来就对了。 也有好端端走出来的,可已经是精神失常疯掉了。 这充分说明,三家机构的管理权,以及审案的残酷,令大成的官将,以及百姓们都是不寒而栗。 目前的状况来看,锦衣司和纠查属,是当今皇帝管辖;而最高级别的内稽厂,是太上皇遥控的。 正因为号称“法外三司”的这三家机构的可怕,来旺儿才会吓得抖衣而站。 “琏,琏二爷,你老可别开这样的玩笑。”他战战兢兢地说道。 冲他鄙夷地笑了笑,贾琏再“呸”了一声:“混账的狗奴才!二爷我拿你当人,你却自己不争气!我要去市场看看,需要跟你请示嘛?!” 来旺的确受到了王熙凤的特别秘示,要求多看着点贾琏,以免他行为浪荡得过分。 可来旺毕竟是家奴,怎么敢过分参与主子的事呢?! 贾琏扬着头走出林府,贾雨村正站在远处的柳荫下,笑眯眯地等着他呢。 两人说笑着走远,来旺儿偷看一眼他们的背影,想要跟踪却因为想到了“三司”,而停住了脚步。 哀叹一声,作为奴仆的他并无它法,只得回去院内。 想着也去看看贾璘在做什么,他刚走到后宅的院门外,就见到杜正和杜金平冷漠的神情。 “杜管家,你家小主人,”来旺陪着笑脸问道。 不待他的话说完,杜正立刻冷着脸说道:“来旺儿,你自己或者去逛逛,或者回屋睡觉。我家小主人有吩咐,闲人不得靠近此处!” 来旺再被呵斥,不禁缩了缩脖子,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路没注意,蹭得一鼻子的灰!” 说罢,他甩甩手,恨恨地走去侧院仆从的住处,躺在床上睡觉去了。 一连几天,贾琏在贾雨村的陪伴下,很快就对繁华的扬州城,有了大致的印象。货物集散输送繁忙,这是自不必说的。他最感兴趣的,果然被贾雨村猜个正着。 只要是出名的青楼妓馆、名家曲社,贾雨村只管呆着贾琏前往就是了。至于说进去之后的花销,贾雨村也并不担心:出远门的贾琏,身上携带的银票自然不少。 都花在说不出口的所在,他回去如何交差报账? 官场的法度如此之严,尚且有大小不等的贪官污吏。更何况,贾琏本来就是贾府中协理财政的要人。 或者说是与贾璘同用,或者就说赠与穷困亲戚,谁又能查得明白呢? 有了这个大金主,贾雨村自然也是开心。他在林府做教师,林如海给付的薪酬也不算少,每月有二十两银子呢。 可这些钱,贾雨村既要养家糊口,自然不能尽情使用。陪着贾琏四处游逛,他也可借机得到玩乐的机会。 两人都是乐此不疲,很快就成为了莫逆之交,彼此都有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一天,贾琏玩得疲乏,只想四处走走。作为文士的贾雨村,既能深入花街柳巷,也能到郊外寻幽探秘,陶冶身心、情操。 两人租来马车,到城外的寺庙、道观,前去拜礼、观瞻。附近的确有不少着名寺庙,比如鉴真大和尚曾经住锡的大明寺。 两人却因为都经常礼拜大寺庙,而想去野外闲逛。再找到一个残垣断壁的小庙,他们兴冲冲地走了进去。 穷人想过富人的生活,富人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应该很恬淡有趣,也想一窥究竟。可真要进入了穷人的生活,富人肯定觉得索然无味,更还想着尽快逃离。 此时的这两人,同样有这个心思。 这个破败的小庙里,只有一个小僧人,算是打扫庭院的。另有个老僧,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佛相。 问了几句话,贾雨村、贾琏二人,也就失去了在这破庙里待下去的意愿。 小僧人一问三不知,老僧人似乎道行精深,却是耳聋眼花,交谈不得——你问东,他答西。 叹气之后,贾琏先迈步走了出来。 “所谓眼见为实,小庙的确幽静,却是毫无趣味。”他遗憾地说道。 贾雨村笑着附和道:“秦李斯曾说过,茅厕的老鼠既是生活难以为继,又还因为总有人来而担惊受怕。至于粮仓里的硕鼠,却因为粮食实在太多,管理者并不在意,致使它们又肥大又活得安心。” 想了想,贾琏看着他,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贾雨村一时没明白他这是为什么,只好安心驻足等候。 笑过之后,贾琏喘匀了气息,认真地说道:“雨村先生不愧是人间高士!但要开口说话,一语就能说到人的心里去!” 贾雨村慨叹一声,默默地向前走去。 贾琏追了上来,对他劝说道:“李斯丞相有那样的言论,雨村先生必能成为安然无忧的硕鼠!” 转头看向他,贾雨村的眼睛眯起。觉得他这眼神很凌厉,贾琏一时发愣。 “哈哈哈,”贾雨村也大笑起来,“琏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颇为洒脱不羁!” 贾琏见他这样说,自己心里既是安定又是得意。 两人相互夸赞几句,贾雨村抬手一指:“那边小村有酒旗飞出,我们去畅饮几杯!” 第27章 冷子兴建言攀认 两人走到村口,贾琏四顾之下,显得非常开心:“雨村先生果然雅人雅致,能够找到这样的所在。” 几条纵横的街巷,依傍着河道港汊。茅草泥墙屋舍,掩映在柳树、银杏、玉兰、樟树、枫树,以及高矮不一的女贞树丛之中。 几间连排草屋前面的空地,有一道齐胸高的泥墙,上方用木桩支着草棚,算是室外的待客区。 那面写着“将军醉”的酒旗,正飘荡在草棚的上空。内外客人很多,多是三三两两地聚饮,旁若无人地说笑着。 两人信步走去,被小厮招呼在矮墙边的木桌边。随意点了两个酒菜,二人举杯对酌。 仰头看了看酒旗,贾琏不禁笑道:“好大排场,如此泥丸小店,也竟敢称‘将军’?!” 贾雨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过之后说道:“琏公子会错了意。这酒家主人,倒也有几分小才气。” “哦?”贾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近旁有几株女贞树,亦称女桢树。又因为这种树高矮不一,高的伟壮,矮的精神,所以又称为‘将军树’。”贾雨村解释着说道。 贾琏听得开心,仰头再看看酒旗,微笑着要举起酒杯。 贾雨村想着恭维他几句,接着说道:“琏公子家世显赫,祖辈,甚至族兄仍有做将军的。现在我们在这里饮酒,岂不是正应了‘将军’之名嘛!” 贾琏果然听了开心,举杯喝尽。酒液冲进了肚子里,他忽然觉得异样。 将军? 贾氏祖辈的确做过在京节度使这样,显赫、重要的将军职衔。可贾府现在却是势微,哪里还有什么真正意义的将军呢? 贾璘十三岁中得解元,又还颇有胆气地行走在大成与金满人的边界,更还射杀了两名敌兵。 难道,这个“将军”之名,是应在了他的身上吗? 想着心里不悦,他略作沉思后,低声说道:“雨村先生,我一时身体不适,要先走一步。你且慢饮,若有人来问,切莫提及在下。” 说罢他用袖子略微遮住脸颊,转身从矮墙缺口处匆匆离去。 贾雨村见他忽然离去,感觉是自己说话有些失当?可贾琏再补充了“有人来问”的话,更使他觉得莫名其妙。 毕竟他是个伶俐的人,也在官场混过几年。随后命小厮撤去另一副杯碟,他带着心中的疑惑,权且欣赏着周边的景色,自斟自饮着。 凭借着文才底蕴,贾雨村很快抛去了疑虑,借着酒劲一边赏景一边畅想未来。 既然已经中了进士,又还当过一任县官,他虽然因为贪贿及自负被罢了官,这的确令人羞愧、气恼,可总是对未来仍抱有宏阔期望的。 把酒壶的酒液倒进杯中,贾雨村端起来,要再淋浇冲荡胸中的块垒。 “是雨村兄吗?” 有人迟疑地发问,令他不禁端着酒杯,转头看了过去。 “呃,”他惊讶地看着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嘻嘻。”那人开心地笑了两声,再让小厮把自己面前的酒菜,端来贾雨村这里。 “在下冷子兴,雨村兄可还记得?”冷子兴坐在旁边,笑着问道。 贾雨村在长安考试的时候,因为喜好老旧物件,曾在各个市场里流连寻访、赏看。 冷子兴在长安的集市内做着古董经济的行当,两人或者直接交流,或者通过什么官吏打过交道,所以彼此的印象很深。 现在两人竟然在扬州的这家偏僻小酒店见面,不可谓不是人生有缘。 贾雨村不仅知道这人是个坐商,也知道他走南闯北地收购古玩,耕还知道这人是贾府管家周瑞的女婿。 看着对面这个眼神灵活的人,贾雨村微笑着说道:“真的好巧。我信步游逛,再次略饮几杯,却不想见到了故人。” “在下来到江南收集货物,这才从金陵转来扬州。”冷子兴说罢,举杯邀饮。 喝过之后,他打量了一下贾雨村,不禁也是暗自叹气。 很明显,贾雨村不是什么微服私访,因为连个仆人也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罢了官。 “雨村兄,”冷子兴迟疑地看着他。 叹了口气,贾雨村勉强挺了挺身子:“人生叵测,官场更是难料。” “哦,这也没什么。人生起起落落,就如我做生意有赔有赚一般无二。”冷子兴安慰着说道,“雨村兄现在作何营生?” 贾雨村无奈地摇摇头:“心绪不佳,所以游历在外。先是在金陵甄家做个塾师,现在又在扬州巡盐御史林府,教导一名女童。” 听他说完,冷子兴不禁瞪大了眼睛。 “怎么?子兴兄弟有何见教吗?”贾雨村疑惑地问道。 “我只说你与贾氏有大因缘,你自己却妄自菲薄。”冷子兴撇撇嘴说道,“雨村兄必要走这个门路,才好重新飞腾起来。” 贾雨村无奈地笑了笑,自顾说道:“我知你的意思,是要我以‘贾’姓去攀认贾府的人。可他是那样豪贵之家,我即便舍脸去,也不被看重可知。” “呵呵,”冷子兴听了不禁冷笑,“你还以为贾府是上几代光景?” “都中不说,单只是金陵的贾氏,宁荣二府也仍是占着大半条街呢。”贾雨村回道,“我去年游历金陵,也曾隔着他家院墙望了望,里面厅殿楼阁,山石树木,都是蔚然峥嵘。”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放下,冷子兴斜眼看着贾雨村说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 贾雨村被他这样说,当即面红耳赤。 冷子兴是个身份低微的商人,娶的也只是贾府奴才的女儿。可这人竟敢对一个进士这样说话,可见其气焰嚣张。又还捎带着揶揄贾氏,冷子兴狂妄至极可知。 也正因为他和豪贵的贾氏有关,贾雨村才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敢直接驳斥、呵斥他。 冷子兴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雨村兄所见状况,总还是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府前些年自然是风光无限,现在却已是一代不如一代。” 贾雨村对贾府了解一些,但也想听听这个知道内情更多的人的话。因此他只是捋须静坐,安然地看着他。 冷子兴随后就说了贾家气势衰减的状况,再说了贾府人丁的大致状况。 提到贾氏后人,他不禁笑了起来:“二老爷和王夫人生了个衔玉出生的公子,出落得的确一表人才。可惜,这个公子哥却只好脂粉,又说‘女子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见到女子就清爽,见到男子就觉得浊臭’。” 说到这里,冷子兴更觉得遗憾至极:“他不好读书,父母不悦,但贾母却一味袒护。这公子哥长大后,定是无才无德,更是色鬼了。” 第28章 家人心齐,其利断金 冷子兴说得那个男孩,自然就是贾宝玉了。 被他这样说,贾宝玉打喷嚏也是没办法。因为现在年龄七八岁的他,的确天然就有亲近女子的喜好。 贾雨村听得好奇,略微沉吟后不禁说道:“我在‘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教书时,遇到甄家的公子哥,与这位贾宝玉堪称匹配,也是对女子极为衷情!但这两人以后是大仁还是大恶,还要看他们是应运而生,还是应劫而生。” “所谓成者王侯败者寇。”冷子兴呵呵笑道,“我因为与贾府有瓜葛,也曾在金陵甄家住过几次,知道那位甄公子。” 贾雨村见他再次炫耀,也只好举杯祝酒附和。 “哟,这不是雨村先生嘛?!” 旁边再走来一人,贾雨村顿觉意外。 来人名叫张如圭,与贾雨村一起被弹劾罢了官。 两人在此相见,张如圭低声说道:“往事不必再提。现今圣上开恩,允许免职官员奏准起复!在下正在‘活动’,雨村兄也应自作‘安排’。” 贾雨村听罢,胸中立刻再次燃起熊熊地希望之火。 一旁的冷子兴呵呵地笑罢,冲他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可先告请林公,再转求贾府的政老爷。我猜雨村兄之事,必可成功。” 颔首回视着他,贾雨村微笑着捋须,心里暗道:好个混账东西!既然知道我将要复职,还敢揶揄我! 总是暂且忍下不快,贾雨村眼见天色不早,说道:“尽快回城,以免宵禁。” 起身结算了酒菜钱款之后,三人各自前去目的地。 回到城内林府,贾雨村穿过二进院子的时候,听到贾琏正在喝骂来旺。 见他走来,贾琏好歹住了嘴,皱着眉头轰走了来旺,再转头说道:“雨村兄,在下一时身体不适,请勿在意。” 贾雨村连忙拱手:“琏公子何出此言!愚兄后来自己独酌多时,也很是尽兴了。” “哦?那就好。”贾琏微笑着说罢,目送他去了后院。 贾琏之所以匆忙离开“将军醉”酒家,并非是什么“内急、不适”,而是看到冷子兴也走了进去。 冷子兴的岳父周瑞,在贾氏的荣国府里,管着收取庄园春秋两季地租,以及闲暇时间带府里的公子哥出行。 这是他公开的职务,另外他还是荣国府“大管家”王熙凤的心腹奴仆,帮着她暗中收放高利贷。 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周瑞长期在贾府为奴,也能够搭上一些官吏的门路。因此,他女婿冷子兴做古董生意,也多得到他明里暗里的相助。 贾琏于骤然间发现了冷子兴,心里莫名感到一阵恐惧:这个游走商人,怎么会这么巧地遇到?肯定是王熙凤转让周瑞,派来盯梢自己的了! 已经有了个来旺,又多个冷子兴! 虽然遇到冷子兴的时候是在小店喝酒,但贾琏既因为被妻子派人盯梢而心中不快,再就觉得这事还是应该装作不知,看以后还有什么进展,总是自己再多加小心就是了。 自我宽慰之后,贾琏跟着走来后院,与贾雨村再次碰了面。 “璘公子仍在后宅诊病,林公陪同在侧,只说有事稍后再说。”贾雨村无奈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贾琏只得把这个态度恭顺的贾雨村当做谈话对象,拉着他继续聊天去了。 后宅内,贾敏卧于里间的床榻,贾璘与林黛玉屏息凝神地坐在堂屋的软垫上,面对神像焚香祷告不止。 煎汤熬药,贾璘开出的那方子其实很普通,但很对症。他另有通过祷告,附加带有精神力的仪式再辅助药汤给贾敏、林黛玉服下,那自然是功力非凡。 林如海陪伴在妻子的身边,眼见她的神色,一天比一天更好起来。 贾敏服药后,先是有几天是排清体内的毒物,再就缓慢地可以吃一些汤粥。又配合药物的服用,她的脸色从蜡黄吓人,逐渐变为苍白,进而有了红晕。 她的身体虽然还是衰弱,但已经可以吃大半碗红枣小米、粳米粥的事实,让她自己和林如海都是惊讶,更还激动不已。 吃得香甜,贾敏很清楚:自己从濒死的状况,正在逐渐转为健康。 同样感知明显的,自然就是她的丈夫林如海。自己算是学富五车,又还财富无数,他之前费尽了心力,却没能见到妻子的沉疴转好,只有感到她即将撒手人寰的悲凉。 现在仅仅几天过后,林如海就看到妻子有了这样大的好转,只有谢天谢地谢贾璘。 同样有这份感激之情的,就是林黛玉。这个小女孩从小体弱多病,基本就是靠着人参这样的猛药,来延续她娇嫩的生命。 这几天她自己也很明显地发觉:吃粥吃饭,很甘美香甜!这就意味着,脾胃大为改善的她,能够更多地从正常食物当中,去摄取身体所需的营养。 也曾请过、看过许多名医妙手,但贾敏和林黛玉两人的病情与身体状况,却并未见到好转。现在她们的逐渐康复,全是有赖于贾璘的准确诊治。另外,还有他虔诚地接连祷告神灵之功! 已经过去了六个昼夜,贾璘每天加起来休息的时间,也不超过三个时辰。 其余的时间,他只是安然地坐在软垫上,默默地念诵经咒,为贾敏和林黛玉连番祈祷。 开始因为身体过于衰弱而感知不到,稍好一些的贾敏,反复要求他增加休息。 “姑母不必多劝,晚辈身体健壮,并不会因此觉得疲累。”贾璘淡然地说道,“九天之力,可以换来姑母的康健,这是上天恩赐。” 贾敏还要再劝,贾璘只说连她自己也要精心唱经,不要分神。 林黛玉既要为母亲祈福,更不忍只让贾璘一人操劳,就多有陪伴诵祷。贾璘拦阻不得,但也找借口要求她吃好睡足。 林如海看得感动,连带自己也参与念经:“有道是‘家人心齐,其利断金’!” 最后三天的诵祷,对于贾璘来说,的确是个严峻的挑战。再是天赋异禀,他目前毕竟也是十三岁的身体底子。 救治贾敏,按道理说也不必非要做九天法功,可他知道当下人们的精神层面,对于这样的仪式更为重视,更为信赖。由此也会增加病者的康复信心,贾璘坚持要做足这份功课。 夜半时分,他端坐如山岳,影子被灯光投射在墙壁上。 贾敏已经睡着,林如海一会儿看看妻子,一会儿看看堂屋的贾璘。 林黛玉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歪靠在贾璘身上,脑袋抵在他的肩膀处,昏睡了过去。 贾璘闭目诵经,听到的是她安然入睡的轻微呼吸声。 第29章 相互的真诚 有旁边这个外表香软可爱、性格却是坚韧好强的女孩子陪伴,贾璘觉得远道从长安到了这里,再有辛苦也是毫无遗憾。 四更已到,室内悄寂无声。 窗外传来鸡鸣的声音,林如海从半梦半醒之间回到现实。因为坐在床边守护着妻子,他觉得有些寒凉。贾敏睡得恬然,他为她掖了掖被角,转头看向堂屋。 林黛玉倚着贾璘在打瞌睡,而贾璘仍是喃喃低声诵经。 林如海活动一下手臂、腿脚,只觉得已经僵直、酸麻。血液顺畅以后,他赶紧起身,顺手从床榻上拿起一条锦被,走到堂屋内。 林黛玉浑然不觉,贾璘也纹丝不动。林如海为两人披上锦被,干脆也盘腿坐在了旁边。 九天的施治时间已到,城内的鸡鸣声,远远近近地传来。 窗纸透来朝阳的金辉,贾敏神清气爽地从睡梦中醒来。清晨的气温仍然很低,她舒展一下四肢,从床榻下到地面,再走到堂屋来。 堂屋内的林如海和林黛玉以及贾璘,都已经睡着了。 贾璘和林黛玉倚靠在一起,身上围着锦被。林如海靠着贾璘,更有一只手还紧捏着被角,这是担心两个孩子被寒气吹到。 似乎感觉到异样,贾璘朦胧中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朝霞中的贾敏。 想要起身,他立刻被贾敏轻声示意:“璘哥儿,且先休息。” 见她神色安然,贾璘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大好。他的眼皮仍觉沉重,重新搭在了一起。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看到有一束明亮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照进来。长呼口气,他伸了个懒腰,感到无限精力顺畅地运行在体内。 有些诧异,他心里暗道:记得是坐在那里睡着了的。可此时,他分明是躺在一张木床上。 立刻坐起身子,他转头看去,立刻惊讶的呆住了。林黛玉红着眼圈,脸上带着笑意,正坐在床边紧盯着自己。 “小妹,你,”贾璘疑惑地回视着她。 “璘哥哥,你睡了一天多,终于醒来。”林黛玉见他清醒,既开心又动情地说道。 “呃,有这么久啊。”贾璘挠了挠后脑勺。 林黛玉抬起袖子,掩嘴一笑。 随后她站起来,后退了两步,深深地肃揖拜礼:“璘哥哥,小妹感谢你施以妙手。” “快别这样。”贾璘急忙发声阻止,却不好当着她的面,从被子里出来。 林黛玉见他着急,自己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我这就去告诉母亲和王嬷嬷,饭菜早已为你准备好了。” 擦擦眼角,她又冲他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贾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怜爱。 随即就有丫鬟送来洗脸水,贾璘起来盥洗后,再更换了衣袍。 窗帘、门帘打开,贾璘见这间屋子还是内宅的,知道是当时自己睡着,由林如海安排就近休息了。 走出屋子,他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蓝天中白云浮动,清风从天而降,吹得院里的竹丛“唰唰”作响。 “璘哥儿,现在觉得好些了吗?”林如海走到身边询问道。 贾璘回头看去,见他的眼神里满是关爱之情。 “姑丈,我只是困乏,睡足了就没事了。”贾璘拱手施礼回道。 林如海见他的眼神里又是精光闪烁,先是放心之余,更对这个满是活力的少年喜爱。 拉着他的手臂,林如海边走边说道:“黛玉担心你,非要守着你醒来。” “小妹真诚,我感激不已。”贾璘答道。 两人进了内宅侧厅,桌上饭菜已经摆好。 王嬷嬷扶着贾敏从卧室走来,林黛玉和贴身丫鬟雪雁,笑眯眯地看一下贾敏,再看一下贾璘。 “璘哥儿快坐下。”贾敏的话音才落,王嬷嬷就合起两手唱了个喏:“我的哥儿,你可真好比是神童下凡,又是救了夫人,又让小姐的身子大好!也别说什么活菩萨的话,我老婆子给你磕个头吧。” 贾璘连忙走近前,扶住了她的胳膊:“嬷嬷千万别这样,我可不敢当。” 王嬷嬷立刻歪嘴呼痛:“哎哟哟,我的哥儿快松手!我不磕头也就是了,你别把我的老骨头捏碎喽!” 贾璘赶紧松开手,王嬷嬷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说道:“倒还好。” “哈哈哈。” 一屋子的人,都被她的神态和言语逗笑了。 “璘大爷,雪雁无论如何也要拜谢你。”雪雁立即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被贾璘迅速地拉了起来。 贾敏接着说道:“璘哥儿果然堪称神医,我现在即便是行动、饮食自如,却仍是难以相信呢。” “姑母仍须安养,但已经没有大碍。”贾璘再次予以确认。 林如海拉着他的手臂,两人相邻坐下:“璘哥儿当世奇才,文武齐备,又还有奇佳的医术。若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几人都坐下,王嬷嬷和雪雁在旁边服侍。 贾璘看向林黛玉:“小妹近来觉得如何?” “很好啊。”林黛玉开心地说道。 “要证明我的医术有效,小妹就要吃上一大碗饭,作为证明。”贾璘对她认真地说道。 “那就来看看你的医术吧。”林黛玉顽皮地笑了笑。 在场的人都很开心,林如海接着说道:“晚上,我另备了酒宴,再与琏哥儿和雨村先生一起叙谈。” 贾璘答应着,再看到贾敏和林黛玉虽然饮食量仍不是很大,总是神态自若。这就说明两人的病情已经转好,正在逐渐恢复当中。 饭后,贾璘退出后宅,林如海和他坐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里,继续闲谈着。 先是询问了贾璘如何能够连续考得秀才、解元,林如海又饶有兴趣地问了他,是怎么练得武艺的。 对于这些问题,贾璘面对贾氏宗亲的人,早已回答了无数次。现在对于林如海的发问,他自然能够侃侃而谈。 “别无他法,晚辈也是苦读苦练罢了。”贾璘说着,情绪略有激动,“天下未定,总是应该有报效国家、驱逐敌寇的志向。” 对于他的回答,作为只想做个传统文人官吏的林如海,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稍后他再问道:“文武可以自己多加练习。可是你有这么奇妙的医术,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30章 贾雨村再得机会 贾璘有神奇的医术,林如海自然感到惊讶之余,要试图问个明白。 治病救人不是死记硬背书本,也不是连力气只是举石担就行。 每位病人的情况不同,看似差不多的药方子,也会有个别药物的不同,或者是药物分量的差异,或是服用方式的差别。 面对林如海的疑问,贾璘镇定地答道:“我从小也有一段时间,和林妹妹的体质差不多,都很娇弱。求医问药总觉得并不对症,又很麻烦,我就自己多关注了医学着作。” 这个解释完全可信,因为很多读书人,自己本身也是医生,或者是半个医生。 贾璘见林如海听得认真,就接着说道;“《素问》、《灵枢》、《难经》、《伤寒论》、《?匮要略》、《脉经》、《针灸甲?经》、《黄帝内经太素》等,晚辈均有研读。针灸艾炙汤药,我在自己的身体上都有过试验。” “哦,”林如海听得佩服之至,“璘哥儿果然是有心人。” “另外,我时常去逛长安城内的古玩旧书店铺,也能找到一些前辈名医的残本,结合在一起研习。”贾璘这么一说,就更加玄妙而不可测了。 林如海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地称赞贾璘,并说自己及家人获得诊治,真是幸运至极。 两人聊得有趣,一时忘了时间。 贾琏在外面等得着急,忍不住让杜正进来询问。他拱手对林府家仆问道:“我少主可否醒来?” 家仆答复后,再来通报林如海。 “我和璘哥儿聊得开心,把琏哥儿和雨村先生都抛在脑后了。”林如海笑着说罢,命家仆把那两人请到二进院子的侧厅。 几人坐在一起,几名丫鬟送来清茶、水果。 连续多日没有见到贾璘,贾琏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 “琏二哥如此好奇?”贾璘微笑着问道。 他的语气里暗含着一语双关的意思,贾琏只得装作不知:“都知道璘哥儿辛苦,我这是关心你呢。” 贾璘先道了谢,再回视着他说道;“我知道琏哥儿平日里就是事务繁多,是不是着急回长安?” 见他主动提及,贾琏的确也有此意。 扬州再好,终究不及长安自家,可以呼朋引类而玩得更加开心。 点点头,贾琏看向林如海,拱手说道:“姑母身体逐渐康健,这样的好消息,我也要急着带回去,好让老太太及老爷、太太们放心、高兴。” 林如海略作沉吟后,回复说道:“的确应该。” 贾璘却接过话来:“琏二哥,我们好容易千里到了这边。我还是要去金陵,希望你也跟着前去。” “这个,”贾琏显得有些为难,“你刚才也说了,我在长安府中,的确要帮着处理一些杂事。” “琏二哥要回去长安,肯定不想再走淮河水道。”贾璘微笑着说道。 淮河河水自西向东流淌,来的时候是顺风顺水,船只航速较快;回去的时候却是顶风泥水而行,航速自然是慢得多。 以过来时候的遭遇来看,回去的时候,也很可能遇到北岸金满人的骚扰。 航速很慢的情况下,若是有金满人袭扰,那情形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实在太危险了。 “所以,既然琏二哥也是要走更安全的长江水道的话,就不应该过金陵祖籍而不去探望一番。”贾璘接着说道,“琏二哥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作为望族,作为读书人,贾琏肯定不能背负数典忘祖的恶名。 “呃,这个自然是。”他连忙说道,“我本来也是要和你商量,只是不知你何时准备去金陵呢。” 见他认同,贾璘点头说道:“那就请琏二哥给家里去封书信,大约讲明这边的情况,就说我们这就一起前去金陵探祖。” 贾琏只好连声答应,带着心里的不悦,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一旁的贾雨村许久没有开口,显得满腹心事。 “近来小女也在养病,雨村先生莫怪。”林如海搭话道。 贾雨村连忙拱手回道:“在下得了多日的清闲,也是很不好意思。” 林如海不禁笑了起来,正要再安慰他几句,却见他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雨村先生,你这是,”他犹豫着问道。 慨叹一声后,贾雨村的眼圈发红,声音有些哽咽:“想我贾化贾雨村一向自负有些才情,可以为国家多效力。哎,可惜却总是事与愿违!” 林如海见他这个状态,也替他有些感伤:“雨村先生曾有佳句问世,确乎志向高远!” 贾雨村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吟道:“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这首诗是他在姑苏落魄的时候,被甄士隐请到家里过中秋节,有感而发做出来的。 诗句里既是对当时美丽夜景的描绘,更暗含着贾雨村雄阔的志向。 林如海见他又是神情低落,想要再安慰他几句。 贾雨村却接着说了下去:“我中得进士,好容易得到一个小官。原本想着要以此证明自己的能力,逐渐获得上司的认可。却没料想,哎,重新回归布衣。” 林如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禁开口说道:“近来好像有可以允准起复的传闻。” “正是!”贾雨村立刻拱手,眼泪夺眶而出,“林公若能慷慨施以援手,在下必当九死还报!” 林如海性情温和忠厚,见他如此动情,自己也是感动不已。 一旁的贾琏早就得到了贾雨村的承诺:来日若能飞黄腾达,必要结草衔环以报! 因此贾琏也有意对贾雨村,不住地点头赞许。 林如海看看这两人,略作沉思后随即说道:“雨村先生教导小女,这是一份大恩情,林某必当还报。我这就写下一封书信,你带去长安,前去拜会我内人的兄长。他必能为雨村先生谋划!” 贾雨村听了心中狂喜,嘴上却装傻问道:“只是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 他明明已经从冷子兴那里打听了清楚,此时的反问不是下意识,就是故作虔诚。 林如海诚恳地做了解释,只说“政员外郎必会从中周旋”。 既然他愿意热诚相助,贾雨村知道自己距离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远。 因为有了做县官失败的经历,再有机会进入官场的他,一定会又狡猾又凶残的——敛财、攀升。 他听了林如海的话,立刻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 整理了衣袍,他深深地躬身拱手揖礼:“有林公和员外郎的举荐,在下何愁不能得尝大愿!待到那日,在下必粉身碎骨以报!” 他说得动情,眼泪滚滚冲出眼眶。 林如海一边慨叹着,一边起身搀扶。 第31章 人间万姓仰头看 贾璘在旁边看着,心里暗道:贾雨村的确有才华,但也的确是个混账。 这人活脱一个中山狼,只从他外表忠厚,内心和行为贪酷,就能清楚地看得出来。 但混在官场的林如海,却也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所以才会诚挚地施以援手。 贾璘暂不做声,看着贾雨村接着继续演戏。 连续抹了眼泪,贾雨村在林如海的邀请下重新落座。 随后就有丫鬟、小厮,把酒菜一一端来桌上。 几人边吃边聊着,林如海承诺道:“我今晚就写好书信交给雨村先生。嗯——,” 沉思片刻,他再接着说道:“十日后就是黄道吉日,雨村先生即可出发前往长安!” “感谢林公厚爱!”贾雨村忙不迭地拱手道谢。 贾璘却知道,这个贾雨村仍然会像对待当年助他的甄士隐那样,拿到书信和盘缠后,立刻就急匆匆地走掉。 “近来与琏公子、璘公子相处,实在不忍骤然分别。”贾雨村转而说道,“但好在我们能在长安重新聚首,在下就只好忍痛短别一时。” “好说,好说。到了长安,雨村先生定会诸事顺利。”贾琏笑嘻嘻地说道。 贾璘先是背诵了一下贾雨村的那几句诗,对方既是谦辞又是称赞。 “璘公子大才,何必在意在下的几句胡诌。”他客气地说道。 “雨村先生才情万丈,在下也对‘人间万姓仰头看’浮想联翩。”贾璘自顾说道,“那样的情景,只怕谁遇到了,都会欣喜若狂。” 贾雨村刚要再客气几句,却见他神色有些严肃。 略作沉默,贾雨村认真地说道:“在下只是希望百姓们安好。若能为此尽绵薄之力,贾雨村万死不辞!” “说得好!”贾璘鼓掌称赞,再举杯祝酒。 贾雨村毕竟心思着急,果然如同贾璘所想。 他拿到了林如海写下的书信,再得到了百十两银子的路费后,立即于黎明时分就悄然走出林府,快速地搭船进入长江水道,逃命似的逆流而去了。 得到他不告而别消息的林如海,还在不住地慨叹:“我还说再多给他带些盘缠,也好去到长安再打点。” 贾璘听了心里暗笑:你如果早说,雨村先生必会等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旁的贾琏劝说道,“雨村先生找到政老爷,自会得到照顾。” 这话倒也对。做事心思缜密的贾政,也会和林如海的想法一样,出于将来得到一个心腹人的想法,全力帮助贾雨村。 既然这人已经迅速离去,大家再说别的也是无用。 贾琏不由得催促到:“璘哥儿,我们也赶紧赶去金陵吧。” 贾璘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看向了林如海:“姑丈,我想问一下姑母,看她是否有意同去金陵看看。” 听了他的话,贾琏自然很是赞同。作为贾府的后辈,他和贾璘都对金陵的亲族不熟悉。 而嫁到扬州这边来的贾敏,必然对金陵贾氏了解得更多。 有了贾敏的同行,贾琏知道前往金陵办事就会更顺利。 至于想到贾敏大病初愈不适合外出,他却毫不以此为意,只是帮着贾璘,一味地说是“姑母带领前去,显得更为郑重”。 他们两人都这样想,林如海却不能认同。 从扬州到金陵的近便距离,不过是二百余里路,又还可以舒适地乘船而去。 可林如海既担心贾敏才刚痊愈的身体,更为水路的安全而担忧。 前者即便好说,可后者却很难侧。 这是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有小股的倭寇,经常大胆地从陆路,或者水路,逆着长江航道西来,沿路烧杀劫掠。 大成的海岸线过长,也就有顾此失彼的情况发生。又因为倭寇虽然矮小又还数量不多,但各个都很精悍凶残。 这些倭寇多以数十或者百十人结为团伙,凭借着手中长大锐利的倭刀、长弓,以及豁出性命的战法,在与大成兵民拼杀的过程中,往往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大成的水陆部伍凑齐去征剿的时候,这些倭寇又因为得到汉奸的通报,快速地溜回海上,不好寻找他们的踪迹了。 如此反复之下,这些小规模倭寇的破坏力固然有限,却对沿江、沿海兵民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压迫和威慑。 也正因此,林如海对于扬州至金陵并不算远的这段路程,心里很是打鼓。 但贾琏先不必说,贾璘的态度似乎也很坚决,这让林如海不得不认真考虑:毕竟贾璘是贾敏的救命恩人呢。 回到后宅,他把这件事对贾敏说了出来。本以为贾敏也会拒绝,最起码也会认真考虑,他却见她稍作思考就答应了。 “璘哥儿救我性命,又调理了黛玉的病情。他请我协助去趟金陵,这是很简单的事。再说,我也的确想去金陵看看。”她答复道。 林如海皱眉不语,林黛玉靠在母亲的身边,低声说道:“我也早想陪母亲去看看了。” “嗯?黛玉就不要去了。”林如海连忙说道。 这对母女从未分开过,对于他的话肯定都不认同。 林黛玉的眼圈发红,贾敏连忙搂着她在怀里安慰。 林如海毕竟不放心,暂时不好多说什么,心里却仍是犹豫不定。 闲来无事,他走到院子里散步。脚下是月色溶溶,身边是竹丛窸窣。 想到“人间万姓仰头看”的诗句,他顺势抬头看去。 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眼看着美景,他正要从脑海里搜索几句诗词来相配,却听得旁边的院子里,传来“嘿、哈”的呼喝声音。 猜测是什么人在习练武艺,林如海带着闲情逸致的心思,迈步走了过去。 穿过一道白围墙的月亮门,他看到眼中的这个小院里,点燃着几只火把。 光亮中,贾璘带着杜正、杜金平,以及林府的几个男仆,正在比划着。 看到他走了过来,贾璘叫停了几人的操练,走来拱手说道:“肯定惊扰了姑丈的休息。” “倒没有。”林如海笑着说道,“璘哥儿带着他们几人,这是在做什么?” 回身看了看另外几人,贾璘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再笑着回道:“我们这是在练习武艺。” 见自己果然猜中,林如海不禁再笑着问道:“璘哥儿,你们拿着几根竹枝比划几下,这是什么武艺?” 第32章 演示奇阵 林如海的话音才落,一旁先闪出贾琏的身影。 他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把贾璘演练的这些兵器、阵法,大致说了出来。 长达一丈五尺左右的竹子,后端光滑笔直,前端的枝杈并不完全削去,仍带着许多长短不一的竹枝。 贾璘要求几名力气大的男仆,手持这样的竹竿,只是向前做刺杀状。 然后再由他自己和杜金平等人,用宝剑或者腰刀,借助竹竿向前冲刺的当口,予以对无形的敌人进行砍杀。 “璘哥儿说这支竹竿,名曰‘狼筅’!这样的阵法,号称‘鸳鸯阵’!”贾琏大笑着说道,“我只见过老太太身边有个娇俏的丫鬟叫做鸳鸯,哪知道璘哥儿说这鸳鸯阵可以杀敌、退敌!” 他大笑不止,林如海也看得尴尬:几支毛竹竿就能杀敌,大成武士们手中的刀枪,岂不尽成了废物?! 毕竟对贾璘很是看重,林如海不好当面嘲讽,只得淡然说道:“璘哥儿杀敌报国之心情,赫然如日月。但近来你也多有辛苦,不必为这事多操心。” “姑丈,晚辈正要用这样的阵式和勇魄,来向您保证姑母与我们同往金陵,必会安然无虞。”贾璘认真地拱手说道。 林如海见他执着,一时不好再多劝说。 贾璘随即再请示道:“我等再操演一二,请姑丈耐心观看。” 说罢他把手中的宝剑一挥,其他家仆因为早有严命,立刻高呼一声“杀敌”! 见众人倒是很有气势,林如海退后几步,与贾琏站在远处旁观。 贾璘和杜金平分为左右,他们的身后是杜正和另一名手持狼筅的男仆,再有几人各自拿着削尖的竹竿、木棍作为长枪大戟,紧随在后。 先是杜正两人把狼筅向前挺刺,贾璘和杜金平立刻怒吼一声,挥起刀剑向前砍杀,其他家仆随即用“长枪大戟”辅助击杀。 “哈哈哈,”贾琏眼见如此,又忍不住大笑道,“姑丈请看,就是这样的玩法。” 林如海的眼睛眯起,此时不再说笑,看得极为认真。 反复数次之后,贾璘下令停住众人身形步伐。他还没开口,却听得一个娇嫩女子声音传来:“好厉害的鸳鸯阵!” 贾璘转头看去,只见林黛玉在丫鬟雪雁、王嬷嬷拎着灯笼的陪伴下,远远地发出一声赞美。 这个小女孩自然看不懂贾璘借来戚继光阵法,但她既是聪慧,又因为爱屋及乌,当然要夸赞贾璘,以示公开支持。 贾璘听她叫好,随即拱了拱手道谢。林黛玉略作万福,和雪雁、王嬷嬷随后回去内宅。 林如海沉默片刻,对贾璘说道:“看起来进退颇有法度,冲刺劈砍之间,也暗含着凛凛杀气。” 见他开口夸赞,旁边的贾琏顿觉惊讶,不敢再出声取笑。 贾璘拱手道谢后,随即命令男仆散去。 林如海安慰鼓励几句,众人各自回去休歇。 第二天早晨,贾琏因为近来无事,日头已是两杆才起床。 来旺服侍他盥洗已毕,再请林府小厮送来早饭。 贾琏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询问:“璘哥儿还在演练那个什么鸳鸯阵吗?” “琏二爷只管好睡,解元公以及杜正、杜金平父子,却一大早就跟着林老爷去了府衙。”来旺躬身答道。 听他半带揶揄的话,贾琏不知道贾璘跟去做什么,只觉得气恼:“混账狗奴,真是没大没小了!” 来旺赶紧再次躬身:“小的只是替二爷担心,总在这里闲待,长安府里的事,或许就会耽误。” 贾琏听了,冷冷地打量他几眼:“你是要急着给二奶奶报信吧?!” 来旺连忙拱手,口称不敢。随后他再压低声音说道:“江南富庶繁华,可因为近几年天灾不断,饥民甚多,更有盗贼蜂起。小的这是真为二爷担心的!” 听了他的话,贾琏的眉头皱紧,身上不禁打了个哆嗦。 所谓金玉其外。 大成占据大半天下,又已经过数代皇帝、文武的经营,看似已然大治。 但总有不顺人意之处,难免会有来旺所说的那些事,再有蒙元和金满偶来骚扰,都为大成添得一些挠头烦心之事。 这些事对于大势来说,并不会有多大的危险。可对于身处危险之中的人来说,自然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了。 贾琏当然想要回到重兵防范的长安,只有那里才能安然享受到纯粹的繁华。 可贾璘却执意要去金陵,他又不能摆脱。 哀叹几声后,贾琏只得草草地吃过饭食,再想起来去给后宅的贾敏请安。 见过了贾敏,他的心情似乎更坏了:贾敏面色红润,言谈举止淡然自若,毫无才见到她的时候,那种颓废萎靡的重病模样。 退出后宅,贾琏再无它事,只好带着来旺,去扬州的几个市场中闲逛,买些当地的特产如纸伞、锦帕之类的物品,再安排人运回长安。 贾琏百无聊赖,贾璘等人却很忙碌。 林如海在他的请示和提醒之下,同意请求扬州兵曹派些士兵,跟去护送贾敏等人去金陵。 见过兵曹都司,林如海说明了来意,对方犹豫过后说道:“既是林御史亲自前去金陵,在下说不得要派些兵士陪同。可这里兵员数量不多,” 不待他的话说完,林如海就把贾璘事先给出的建议,坦然地说了出来:“只需二十名兵士即可。” 兵曹都司听了大为放心,立刻就答允了下来。 “只不过,这二十人务必是年轻精勇之士,又必要听从在下的指令。”林如海补充着说道,“因为近来水陆皆有匪患,我另外需要对他们做些演练。” 这些都是自然的事,兵曹都司随即签发了令牌,命亲信配合予以调度,以供林如海使用。 来到扬州府衙西侧的校场,林如海站在这二十名士兵的面前,大声说道:“诸位随林某前往金陵一遭,务必听从命令。” 这些兵士也都听说近来长江南岸及水路并不安宁,各自面面相觑,显得犹豫不定。 “诸位既是身在军中,自然懂得进退皆有法度,违令者轻则杖打,重则立斩!”林如海蹙眉喝道。 身处官场多年,他自然有威严气势。 第33章 阵法已成 贾璘坚持要贾敏同去,林如海放心不下,也必要同往。 他昨晚见到贾璘操练的阵式,从里面看出许多勇武,心里也是宽慰许多。 因此,贾璘对他再提出找些士兵,进而对他们指导这样简单的阵法的时候,林如海当即明白,立刻就同意了下来。 二十名兵士见林如海声色俱厉,心里各自警惕。 林如海随后对他们介绍了贾璘,只说全由他带领指导,权做临时指挥使。 士兵们见贾璘年幼,先是觉得诧异,再就表示不服。 贾璘知道说什么也没有实际奖惩来得容易,就对众人宣布道:“顺利来往,每人可获奖二两银子;如果真的遇到贼人并有杀伤,杀死俘获对方一人,赏银百两!” 能够得到赏钱,士兵们自然可以去喝酒、听曲为乐。可真要是遇到贼人,那还能有活命领赏吗? 贾璘也不多说,随即让杜正带着几人,跑到附近的竹林边,砍来许多可以做“狼筅”的竹竿。 这些人忙碌,也引起了兵营其他兵将的注意和好奇。 贾璘指导着做好了狼筅,再命人于竹竿的枝头,安插了几枚枪尖。 杜正拿起一支狼筅,在手中比划了一下。 其他的兵士见到,顿时感到这原本看起来像是小儿玩具的器具,此时已经是凛然威风。 贾璘再指导了鸳鸯阵的应用,士兵们很容易地就学会了。 主要在于临敌的勇气,贾璘仍是身先士卒,一手操起一面盾牌,一手拿着宝剑。 杜金平拿起另一枚盾牌,也是手持腰刀。 阵式列好,贾璘呼喝一声,杜正和另一名兵士的狼筅,立即向前刺出,贾璘、杜金平随即跳出劈砍。 其他兵士紧跟着用枪戟、长刀砍刺,口中喊杀不断。 校场内这些人的身形虎虎生风,旁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身处其中,自然就有万丈雄心。而旁观的人虽然觉得很热闹,却并不以为意。 贾璘也不再多解释,只对这二十人往复演练,务必通过精熟的演习,来使得他们在将来对敌之中,能够有胆量做出同样的动作。 演练得熟练,贾璘为了增加实战和趣味,再命人扮做盗匪来冲击阵式。 这样的演练更为实际,彼此攻防更贴近实战。 “盗匪”凝眉立目,手举刀枪,叫骂着冲近前。 但他无论拿着什么兵器,总是不如从鸳鸯阵里突然刺出来的狼筅长大。 狼筅前端有许多枝桠,更还隐伏着枪刺。 “盗匪”不是被突然刺出的枪刺所伤,就是被狼筅阻挡住了冲击的势力。 他的进攻受阻,贾璘、杜金平却跟随着狼筅的刺出,而迅速地跳出来劈杀。 “盗匪”再要反击,却又见到贾璘、杜金平二人的身后,刺来许多刀枪……。 演练多时,贾璘让众人暂且休息,随后问道:“如何?” 相处了一段时间,众人已经知道贾璘的身份,包括他在淮河河道中,射杀了两名金人的事实。 此时见他发问,众人都带着满心的佩服,纷纷说道: “有解元公这样的奇才指导,我等再无犹疑之心”; “鸳鸯阵看似凌乱,但却是众人一心杀敌的好办法”; “我等已经熟习,将来真的遇到危急时,千万不要解元公冲杀在前,我等不敢担待解元公受到威胁的后果”…… 见众人颇有信心,贾璘知道这样的阵法已经得到他们的认可。 至于遇到强敌的时候,众人能否把训练的动作做出来,贾璘心中有些疑虑,但也会通过自己身先士卒,来带动他们。 这些兵士毕竟是挑选出来,胆气、武功也是上佳。再见到贾璘年龄幼小,他们肯定也不好意思,让他冲杀在前,又还不如他的胆量大。 他们连续操练,林如海和兵曹都司指挥使,都为贾璘的这个战法感到惊讶有趣。 至于这个阵式是否能够退敌、杀敌,兵曹指挥使却仍带着疑惑——毕竟亲自临敌,不是在校场演练这般轻松,尤其在心态上。 十来天之后,贾璘回复林如海:“御史大人,阵法已成,我们即可前往金陵!” 听他这样说,林如海的心中先是有了宽慰,再就是骤然觉得紧张。 要亲自面临可能的危险,就连贾璘自己也自然会感到紧张。 可毕竟他身具神力和武勇,即便是遇到特别的危机,保护林如海一家还是有信心的。 回到家宅,林如海的神色一直犹豫不安。 一起吃饭的时候,贾琏发觉了他的异常,不禁询问道:“姑丈,是否近来天气寒冷,您难禁寒气?” 回过神来,林如海淡然地一笑:“四时变化是常事,我并无不适。” 他说得坦然,自然是心中正气使然,也有贾璘指导他,坚持饮用一些汤饮,比如和贾敏、林黛玉等服用的“女贞饮”类似的,而保持着身体的康健。 贾琏见自己猜错,可明明见到林如海有些不安,心里仍是猜疑。 吃过了晚饭,林如海踱步到庭院中,仰头看看沉黯的天色,再看向墙角的几树梅花。 或者鹅黄,或者粉嫩,或者红艳,梅枝的枝杈上,现出朵朵小花。 朔风吹送,满院子都是梅花幽然的香气。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贾璘缓缓地诵道。 “璘哥儿不愧年幼高中解元!”林如海带着关爱、欣赏的神情,对他称赞着说道。 贾璘淡然地笑笑,仍是看向梅花。 贾琏忽然明白了什么,在寒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呃,我们,我们这是要前往金陵了吗?”他犹豫着颤声问道。 林如海回头看了看他,心里慨叹道:以当年贾氏宁荣二公的气势,才不过四代,就已经是这般猥琐不堪的状态了。 倒也不能一概而论,毕竟还有个贾璘呢。 可贾璘却是贾氏的远支,按说是算不得严整的排序中去。 见他一时出神,贾琏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 想到文弱的姑丈,甚至女辈的贾敏和林黛玉也要同去,贾琏的心情好歹稳定了一些。 “姑丈,我们何时出发?”他再小心地发问。 “已经备好舟船,明日即可出行。”林如海缓缓地说道。 “千万要仔细!”贾琏说着,再次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腹内肚肠都因为心情的紧张,而绞在了一起。 告罪后,他匆匆地跑去茅厕,来旺在远处看到,小跑着跟去服侍。 第34章 刀兵暗存 林如海皱紧眉头,看了看那两人的背影。 “老爷,太太说让您或者回屋烤火叙谈,或者多加一件皮裘大氅。”王嬷嬷走来劝说道,“外面的寒风太紧,小心着了凉。” 听她这样说,林如海的眉头舒展,淡然地说道:“正好借寒风吹散秽气。” 王嬷嬷听得诧异,林如海却忍不住笑了。 回到室内,他和贾璘相对而坐,王嬷嬷让小厮送来一盆炭火。 暗红的木炭,隐约跳动着火苗,映红了他们的脸庞。 两人相视看看,各自受到了对方的鼓舞。 林如海不再过多担心出行的危险,贾璘觉得与林家的关系,正在快速地更为紧密。 两人一时兴起,各自说些吟诵梅花的诗句,聊得极为开心。 贾琏如厕回来,拢着两肩小跑着进来屋里。 林如海见他形容猥琐,再又皱紧了眉头,并让小厮开窗通风。 “姑丈果然身体强健,这么冷还要开窗。”贾琏一边嬉笑着说,一边伸手烤火。 林如海笑了笑,看向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道:“只想让梅花香气,进来得更多一些。” 随后,他再和贾璘说起诗词,贾琏呆坐着烤火,既插不上嘴,又还不好告辞离去。 一时聊得兴起,林如海命小厮取来瑶琴,放在琴桌上。 谦让几次,他先弹了一首《白雪》,贾璘随后弹了一首《梅花三弄》。 贾琏会听琴已是不易,却并不会弹奏,只得拒绝了林如海的邀请。 “璘哥儿再奏一曲。”林如海转而说道。 贾璘略作思考,再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琴曲富含着高士的恬淡心思,再有模拟雁鸣的激昂声调。 他悠然奏罢,贾琏不由得抚掌赞道:“听璘哥儿弹的这曲,真有身处其间的畅快感觉。” 林如海只是静默着,贾璘的神思,似乎仍然沉浸在曲中。 “我却听得这里面有金戈铁马的意味,暗含在其中。” 林黛玉悄然走来,认真地说道。 林如海略微阻挡:“玉儿不要多言。” 贾琏听了她的话,随即眉头紧锁,呆呆地看向贾璘。 这首曲子的确是描写高士的散淡状况,但也有许多对人间不服的意味。 几人一时无话,林如海稍后说道:“既然定下明早启程,我们各自早去安歇。” 贾琏和贾璘立刻起身,躬身施礼告退。 走回居住的院落,贾琏忍不住低声询问:“璘哥儿鼓琴手法颇为恢弘大气,从何处学来?” 神秘地笑了笑,贾璘看着他说道:“我看琏二哥行为做派,所以有感而发。” “小心犯口舌!”贾琏急忙说道,“这种话是能随意乱说的嘛!” 说罢,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快速地跑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贾璘带着暗笑回去屋里,杜正让杜金平端来热水,服侍他盥洗完毕。 “金平,若真遇到敌人,你不可站在前排。”他边想边说道。 杜金平还要争执,却也知道自己毕竟力气弱些,只得答应下来。 杜正揽着儿子的肩膀,默默地说道:“金平和我们在后面助杀,少主人更不必参与战阵。” 贾璘也不多说,只让他们也转去休息。 第二天五更时分,一众人等起床后,或者乘车,或者坐轿,从林府出来后直奔运河古道。 扬州附近的水系发达,自有数条水道直通长江。 到达运河岸边,早有一艘楼船等候。船上飞舞着“巡盐御史林”的大旗,再有二十来名士兵,各自手持刀枪,静立在甲板上。 众人登上传去,船工撤走了跳板,艄公指挥水手,缓缓地把楼船撑离了岸边,进入了河道中。 一阵寒冷的西北风,从阴霾的天空中吹落,水手们一齐呼喝,把白色的帆席升上了桅杆。 楼船向南面的长江驶去,贾璘站在甲板上,手扶着船舷,望向灰蒙蒙的天地。 清晨的雾气中,绿树与村落影影绰绰,连带这艘大船在内,仿佛都是处在仙境之中。 “璘哥儿,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贾琏紧张地低声问道。 “应该会。”贾璘淡然地回道。 “嘶——,”贾琏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立刻变得极为恐慌、委顿。 “不必害怕。”见他紧张过度,贾璘不禁笑了。 “我,我自然是不害怕,还有许多士兵呢。”贾琏说罢,再次觉得腹内绞痛,赶紧跑去如厕。 贾璘继续望向前面,寒风把他头上的幅巾,吹得上下舞动。 “璘公子,我家小姐请你回舱说话。”丫鬟雪雁走来说道。 贾璘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去客舱。 客舱分为几处,林如海、贾敏和林黛玉所在,另有士兵和厮役把守。 进去舱内,林黛玉立刻笑着说道:“璘哥哥快烤烤火,不要总在外面站着。” “我穿的厚实,并不觉得寒凉。”贾璘答复道。 林如海和贾敏自然清楚,他这是在帮着警戒,都对他安慰、夸赞几句。 扬州附近既是繁华,也就多有士兵驻防在各处。因此从扬州通往长江水域的河道周边,还是很安全的。 下午时分,楼船沿着运河古道,驶近了瓜洲古镇渡口。 经过船闸的时候,林如海无奈而心惊地,听到了守卫士兵的提醒:“林大人,长江沿线闯入倭寇。他们行踪不定,所到之处多有人员伤亡和焚掠的事情发生。” 已经定好的事,并不能因为这样的险情耽误,林如海也知道,所乘楼船之内,还有几十名勇敢的士兵,以及贾璘等人。 稳定住了心神,他再叮嘱船头小心行船。 因为经年累月的江水冲刷与泥沙堆积,瓜州周边尽是泥洼浅滩,楼船绕行水道的时候,需要小心选择航线,以避免搁浅的事情发生。 好在船头对这边水道的经验丰富,小心地选择着航线,顺利地进入了长江中。 随着船头“降下帆席”的喊声,船上众人都清楚所在位置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不尽辈出的英雄。 西北风更加寒冷,贾璘临风站立,感觉到有冰凉的雪花,星星点点地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璘哥儿,你怎么又跑到外面来啦?”林黛玉内里穿着水粉色的锦绣衣袍,外面罩着一件大红色的皮裘大氅,悄然来到了他的身边。 “小妹快回舱内,这里寒冷。”贾璘劝说道。 头戴雪帽的林黛玉微微蹙了蹙眉,只说在舱内待得憋闷,也要在外面看看景色。 寒风凛冽,雪花乱舞。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萧冷肃杀,她看得一时出神。 “的确很壮阔。”她眼看四周的苍茫天地,更有雪花迎面扑来,眯着眼睛说道,“与你弹的曲子里有附和之处,隐隐有刀兵暗存。” 第35章 雪暮杀敌 此时,她的神情不只是可爱,而更有庄重大气。 贾璘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劝说道:“小妹快回去舱内。” “我要陪着你。”林黛玉仰头看看他,还想坚持。 却见贾琏向这边走来,她只好依依不舍地看看贾璘,低头快步回去了。 “璘哥儿,”贾琏的脸色发白,“你可曾听说,真有倭寇在左近骚扰啊。” “嗯,不过十来人而已。”贾璘淡然地说道。 贾琏的嘴巴长成了圆圈:“啊?你可知就是这十来个倭寇,一路从海边烧杀抢掠,听说都到了金陵附近呢!” “只要遇到,必杀死这几个倭奴!”贾璘咬牙恨道。 贾琏似乎担心这话被倭寇听到,立即就会让他们恼怒而凶性大发。 不敢再听,他打着冷战,在微微晃动的大船上,跌跌撞撞地回去舱内。 入夜时分,楼船停靠在河道边暂驻。 贾璘叮嘱杜正、杜金平、来旺,以及一众兵士,轮换着盯防可能的敌人来袭。 而他自己,彻夜也不敢多有安歇,随时要巡查楼船的前后各处情景。 贾琏蜷缩在船舱内,整夜也是没有睡觉。并不是帮着警戒,因为他并没有离开过船舱,只是被自己吓的。 林如海自然也是担心,随时把手搭在挎着的剑柄上。他当然没有临阵杀敌的本领,但总是有关爱妻女的心思和勇气。 贾敏平日并不外出很远,这次出趟远门,却还真的遇到有可能危险发生的情况。 她时不时就会有冷汗冒出,林黛玉却能镇定安然地小声劝慰:“母亲不必忧虑,我知道璘哥哥定能退敌!” 贾敏知她信任贾璘,又还说得真挚可爱。心里宽松,贾敏不禁搂紧女儿,笑着说道:“玉儿所言极是,为娘自然不怕,更还信任璘哥儿。” 彼此安慰着,众人挨到了天明时分。 幸好一夜无事,林如海暗呼口气,祈祷可别遇到贼寇。 “快行船,争取尽早抵达金陵。”他忙不迭地发出命令。 晓行夜宿。遇到江水平缓处,林如海干脆命令船头,就在水中抛锚,以尽量避免遭遇在岸上流窜的倭寇。 几日过后,看看即将到达金陵,楼船上的人们都觉得轻松了下来。 夕阳隐去阴沉的云中,凌乱的雪花,再次飞舞在天地之间。 楼船正在平稳地行驶,却见迎头而来的一艘大船,正顺流而下地迅速逼近过来。 船头眼见异常,连忙命人一起大呼:“避开!快避开!没看到这是巡盐御史的官船嘛!” 或许是江风呼啸,或许是对面来船的人并未在意,两船仍在迅速靠近之中。 船头终于觉得不对,刚要再呵斥对方的时候,却见对方一人站在船头,搭起弓箭向这边射来。 口中刚喊声“不好”,船头一时躲避不及,肩窝处已经中了一箭! 两船随即抵近,那船上的一人狂笑不已,嘴里叫嚷着听不懂的言语。 “砰”的一声,楼船被来船抵住,再也避让不开。 对方立刻有两名贼人,一边狂笑着,一边挥舞着长达五六尺的长刀,凭空跳了过来。 这两人的身子还停留在半空,却见楼船的甲板上,骤然飞出两根带着枝桠的竹竿。 这两人也是伶俐,迅速地在空中乱挥长刀,想要砍开乱竹。 “是倭奴!必要击杀他们!敢慌乱退避者立斩!”贾璘大呼道。 杜正和一名士兵咬牙坚持,只是奋力击刺过去。 两名倭寇在半空中,被狼筅暗藏的枪刺击中,惨叫着落入了冰冷的江水中,随后就被浑浊的江水卷入了船底。 来船的其他几个倭寇见状,虽有少许惊慌,但更多地是恼怒。 这十来名倭寇自东海登岸以来,一路只向繁华所在劫掠。 沿岸的大成守兵或者不能组成大队,或者就被他们的武功吓得退避,致使这十几名倭寇长驱直入。 倭寇们甚至想要冲入金陵抢劫,但总是有些自知之明。眼见围追堵截的大成兵士越来越多,他们只得带着遗憾退回。 总是占得了许多便宜,杀死杀伤了数百名兵民,更还吓退了无数大成守军,倭寇们的气焰仍是嚣张。 岸上的士兵逐渐增多,这十几个倭寇就抢了一艘大船,准备顺流回去东海。 此时遭遇了贾璘等人,倭寇们都是红了眼,势必要杀死阻拦的人。 两名同伴受伤落水,其余倭寇自然要报复。 他们咿呀怪叫着,各自挥舞着长刀,要抢进楼船上来。 另有几名倭寇,拉动长弓接连劲射,以作给同伴的掩护。 贾璘看得清楚,于危急之中率先弯弓射箭。 “砰砰”连续几声弦响过后,三名倭寇先后惨叫倒地。 其他的倭寇已经跃上楼船,挥刀逼近贾璘等人。 鸳鸯阵既然已经练成,刚才又已拔得头筹。二十余名大成士兵信心倍增,在贾璘的指挥下,列好了阵势。 单打独斗的话,大成士兵的确因为胆小,或者不能适应倭寇的战法而不如。 可组合在一起,士兵们的胆气既壮,又有彼此之间的配合、照顾,都是奋勇向前。 倭寇嚎叫着挥刀向前,狼筅率先刺出,逼迫他们略微后退。 贾璘和另外几名胆大的士兵,随即就挥舞着刀剑上前,趁机砍死砍伤了几名倭寇。 同伴们的接连倒地,使得剩余倭寇的野性大发——毕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们再次冲上前,贾璘等人略作后退,重新布好了阵势。 狼筅再次刺出,贾璘等人或者一手持盾前击,或者就在后排助刺、助砍,倭寇们的这次进攻,再留下了几名死伤同伴。 剩下的三四名倭寇,眼见不能突破这样奇怪的阵式,相互看了一眼。 嘴里怪叫几声,他们欲要返回大船再登岸,趁着黯淡下来的天色逃走。 楼船上的士兵们眼见已经获胜,又还万幸地发现己方只有两人轻伤而无战没者。 因此他们并不想,也不敢再对这几人追击。 眼见这些人迟疑,贾璘一边大喊着,一边率先冲杀过去:“全部擒杀!放走一人,就全部斩首尔等!” “璘哥儿,快回来,快回来!”林如海手里拿着佩剑,守护在客舱门口,声音颤抖着叫喊。 第36章 誉满金陵城 他的话还没喊完,贾璘的身影,已经在雪花飞舞之中,跳去了对方的船上。 立刻又因为担心而急得暴跳,林如海再次挥剑大吼道:“没听到嘛?!谁敢畏惧不前,尽皆斩首!” 士兵们这才醒过神来:己方完全占优,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齐发声喊,不仅参与作战的士兵,就连守护客舱的士兵也被林如海催促着,各自持着狼筅、刀枪,纷纷跳去了对方船上。 三四个倭寇见来不及逃窜,只得回身再战。 一人的眼前一花,已被贾璘挥起一剑,连带半个肩膀和脑袋,一起砍离了身子。 剩余两人眼见惨状,毕竟是肉身所造,也是呆愕站立,不敢再动。 士兵们赶来之后,见敌人不再反抗,也都持着兵器围住。 “还傻看什么!”贾璘怒喝一声,士兵们彼此看看,各自咬紧牙关,把手里的兵器送去倭寇的身体。 这两名倭寇也不再抵抗,立即被击伤倒地。 “斩首!”贾璘立刻喝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杜正抢先一步,挥起腰刀。 刀光闪动,还是被士兵们抢了先——因为记起来有巨额赏银。 两颗古怪的头颅滚动在甲板上,贾璘厌恶地看了看,再回身看向楼船。 那边三名受伤的倭寇,拼死要抢住林如海。 助守的杜正、杜金平壮起胆子,用腰刀砍翻了其中一人。 林如海豁出去挥舞佩剑,把一个身形摇晃的倭寇再次击倒。 另有一个倭寇,还是抡起倭刀劈向他。 虽然倭寇已是强弩之末,贾璘也不敢稍有放松。 他的手腕一抖,一道雪亮的剑光,飞向那名倭寇的后心。 “噗呲”一声,倭寇前冲的身体,一下子扑倒在甲板上。 “清点倭寇,无论死活,一律斩首!”贾璘发布着命令。 士兵们原本都觉得他年幼,此时却因为他作战勇猛而浑然忘记,而尽皆从命。 十三名倭寇,就连那两名掉入江水中淹得昏死的,也被打捞上来。 想了想,贾璘命人把这两个还有些气息的倭寇,用绳索紧紧地捆住,再由十名士兵押解着,先行乘船送去金陵府。 其他士兵清理了楼船上的血污,再把其余倭寇的尸体集中到那艘大船上,再一起开船前往金陵。 战斗结束,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宁静。 贾璘四处看了看,诧异地问道:“杜管家,没有见到琏二哥吗?” 杜正忍住暗笑,低声说道:“听说才打起来的时候,琏二爷就已吓得昏死了过去。那个来旺,更是,更是换了几次衣物了。” 不用再多说,那对主仆都已是吓了个半死。 贾璘还没再说什么,却见林如海的身影,出现在了舱门口。 “姑丈受惊了。”贾璘快走几步,躬身施礼。 林如海原本也是心中惊恐,但见四周都已清理干净,情绪逐渐稳定。 看了看贾璘,再看看杜正、杜金平父子,他感慨地说道:“有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解元公勇敢非常,所率领的仆从、士兵也都剽悍异常。不似,不似寻常之辈。” 他好歹忍住了“贾琏主仆”的话。 “姑母与小妹现在如何?”贾璘连忙追问。 林如海索性拉起他的胳膊,一起走进了客舱内。 刚才打斗的时候,甲板上激烈的拼杀之声传进客舱内,贾敏吓得脸色惨白,林黛玉自然也是花容失色。 这个小女孩总还是很勇敢,更要为贾璘鼓劲。所以她稍后就勉强镇定下来,接连安慰母亲。 贾敏回过神来,抱着女儿再也不松手。 直到外面的喊杀声停止,再有贾璘指挥众人清理甲板血污的声音传来,她们才确信已经安全。 林如海回来探视,又说了贾璘出手救了自己姓名,贾敏母女更是感恩不已。 现在林如海拉着贾璘的胳膊,出现在舱门的时候,贾敏带着感激、赞佩等复杂情绪,立刻泪如雨下。 “贾氏有你,这是上天要贾氏再次振兴的征兆啊。”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贾敏自然是真心赞美,贾璘却有自知之明。 贾氏的人,的确随着贾璘不同时间节点的向上奋进,在逐渐改变着对他的态度。 可贾璘作为贾氏远支小宗出身,无论获得什么样的成就,不过就是为贾氏撑个门面,而不会被那两府的人真心接受。 “晚辈只知道,来到世间一遭,就应该有一番作为。至于其它,不是我能够奢望的。”贾璘拱手答道。 他对答得体之中,显得很有自信和气度。 林如海和贾敏对他不住地点头赞许,林黛玉则使劲盯看着他之后,忽然开口说道:“雪雁、王嬷嬷,快些多点些灯盏。” 几名丫鬟、嬷嬷连忙按她的吩咐去做,舱内一时灯火辉煌,将在场的人照得纤毫毕现。 林黛玉亲自端着一盏油灯,围着贾璘仔细地查看后,不禁开心地说道:“璘哥哥好本领,没有一点伤痕。” 话音才落,她的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般,接连滚落在衣襟上。 “不敢让小妹担心。”贾璘安慰着说道,“世间本来就是危机暗伏,我也会多加小心。” 林黛玉点点头,心情安定很多。 再对贾敏施礼祝安后,贾璘退出客舱。 贾琏此时已经恢复心神,在甲板上等他很久了。 见他走了出来,贾琏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连声说道:“若非璘哥儿,哪还有这一船人命在?!” “琏二哥万安,就是小弟的寄望。”贾璘客气地回道。 贾琏再三询问了,倭寇是否已经全部伏诛。得知有两个活口被押送金陵,其余倭寇都被斩首之后,他彻底放了心。 “这就好,这就好。”贾琏连连说道,“这股流寇被诛,左近已然安全了。” 说罢,他认真地对贾璘作了个揖,以表达钦敬之情后,回去自己的客舱好好盥洗一番,美美地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二天的清晨,一轮几天不见的红日,跃出江水之上。 被金色晨辉笼罩着的楼船,驶近了金陵城边的码头。 岸上已经站满了无数官民人等,在震天响的锣鼓声中,迎候着林如海、贾璘所乘的楼船到达。 应天府知府,带着一干官将,早就迎候在岸边。 鞭炮齐鸣,彩旗飞舞。 贾璘和林如海等人才从跳板走到岸上,立刻被一众官员将佐包围。 “林御史及贾解元都是英姿精干,人还未到,已经誉满金陵!下官姜瑜德,率城内官绅人等,前来迎迓。”知府姜瑜德等人接连恭贺道。 无非是各种问候与夸赞,贾璘觉得应对这些虚头巴脑的官将们,也要好好花费一些功夫。 “在下甄应嘉,虚领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之职。甄某必要将林御史等人的英勇事迹,报知圣上!” 一名头戴平施两翅乌纱帽,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拱手说道。 第37章 夸街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就是受皇帝委派,在这里做体察民生民情,监督官将是否称职的官员。 甄应嘉,就是金陵甄家家主。他的儿子甄宝玉,与长安贾宝玉有着类似喜好,但志向并不相同。 听到这人自报家门着寒暄,林如海拱手回道:“都有赖于贾解元之功。” 贾璘连忙搭话:“是林御史调度安排。” 甄应嘉等人见他们并不争功,再又夸赞一番。 彼此做了介绍,知府姜瑜德随即下令道:“倭寇逆天妄为,侵我领土,杀我人民,掠我财货,实在是罪不容诛!今幸而太上皇、皇帝护佑,令我等擒获敌酋!为明正典刑、扬我国威,特立即处死倭寇,予以凌迟之刑!” 岸边早就搭好了刑场,又还有无数百姓围观,正好可以宣示一下金陵省的威风。 两名倭寇被捆绑在木柱上,由行刑者当即公开执刑。 两名倭寇此时应该有了悔意,但再怎么叫喊,却也只能换来围观百姓的叫好声。 百姓们恨之入骨、争食气肉,林如海、贾璘等人,被姜知府和甄总裁请去府衙叙话。 有意让贾璘露脸,知府特意命人牵来一匹白色的骏马,亲自扶他上去。 姜知府又让几十名兵士跟随在侧,伴着披红挂彩的贾璘前行。 贾琏并不能直接参与,却也要找来马匹,跟在这个马队的后面,对两侧的百姓们接连拱手道谢。 来旺见主子并不要脸,自己也只得跟在旁边。 杜正和杜金平却因为是贾璘的随身家仆,可以得到为他牵马的荣耀待遇。 今天的金陵城,除了江岸边围观执刑的百姓之外,就几乎全都来到了主要街道两侧,对夸街的贾璘称颂不止。 知府姜瑜德安排的路线很讲究,是绕行城内的豪门大户之后,再前往府衙的。 金陵的几大豪族,以贾、王、薛、史等府邸,再有就是甄家等处为主。 贾璘在锣鼓声中,在前呼后拥的士兵们的扈从下,把这几处大宅都从外略微查看了一遍。 贾家虽然没有在长安那样宅邸恢弘,但在金陵城内也分为宁荣二府,占据了大半条街。 因为林如海和贾璘都与贾氏关连,因此贾氏族人几乎倾巢而出,都挤站在道路两侧,献花、献酒无数。 林如海和贾敏、林黛玉等人,因为都坐在轿内而不能出来会见,贾璘也不好停住马步,只好接连拱手还礼。 贾府在金陵虽是宁荣二公的远亲,但也是人数众多。这些人之中,除了老弱的以外,大多追随着贾璘的马队,开心地跟行。 倒未必是一定要看热闹,贾氏族人这是要借着贾璘的风头,为金陵贾氏挣面子呢。 的确很有气势。既是少年解元,又是接连射杀了金人,诛杀了倭寇的英武少年,怎么可能不受到百姓们的拥趸。 史家是贾府贾母的娘家,自然有光彩;王家是贾政之妻王夫人,以及贾琏之妻王熙凤的娘家,当然也要摆酒祝贺。 薛家似乎与贾家关系远一些,却因为薛母与王夫人是姐妹,也自然要接待一下贾氏的夸街。 到了薛府的门外,贾璘能够望到这家的豪阔气派,却不能见到这家更多的人气。 薛家现在是薛母做主,但实际家主却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好个哥儿!下次有机会带上我!” 一声张狂的大叫声,从薛府的门前传来。 贾璘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头戴幞头、身穿锦袍的少年,正冲着自己拍手叫喊着。 这少年长得虎头虎脑、眼如铜铃、鼻阔口方,身材偏于五短,看上去很是健壮。 他这一声喊罢,立刻就有随行的将佐喝道:“无事不得喧哗!” 若是一般百姓,哪怕是豪族中人,再有好奇也会稍有收敛,或者知道羞涩。 此人却仍是撇嘴叫道:“若我薛蟠在场,必也能杀得几个倭寇!” 将佐干脆地冲他“呸”了一声,后者却只是哈哈大笑。 贾璘注视着他,心中暗道:果然是个“呆霸王”! 薛蟠先是跟行了几步,随后觉得无趣,叫上几名家奴后,不知跑去哪里游玩去了。 贾璘这边转过一条街,再看到一处壮丽的府邸。 因为骑在马上,他的视线可以越过围墙,看到府中的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高楼。 楼栏处,有一个锦衣少年,被一众花团锦簇的女子围在当中,也看向街中的贾璘。 两人遥遥地相看,那个少年不由得抬起两臂,对贾璘拱了拱手。 贾璘略作还礼,身边的将佐顺势看去,不禁小声说道:“这就是甄总裁的独子甄宝玉。” 冲那个少年点了点头,贾璘随后继续前行。 前面举着各色旗帜的旗手,以及演奏各样乐器的吹鼓手们,逐渐临近了应天府府衙。 队伍停下,姜瑜德所乘的轿子迅速赶到前面。 从轿子里走出来,他再排开众人,邀请贾璘下马、林如海出轿。 贾璘自知年龄尚幼,不敢站在林如海身前。 林如海对他如此谦诚而欣慰,再对姜知府说道:“我们本是来探看亲友,不便打扰老大人。” 姜瑜德连忙拱手:“林御史再是谦谨,总要在后堂坐一坐。” 于是他不由分说,立刻邀请林如海等人进入府内。 推拒不得,林如海只得先让妻子贾敏和林黛玉的轿子进去,自己与贾璘在姜瑜德等人的陪同下,走向府内的后堂。 跟在后面的贾琏赶紧下马,嘴里对来旺低声骂道:“好奴才,不知道快点挤开人群嘛!” 来旺只得奋力上前,但人群却太过拥挤。 “我主人也是长安贾氏,与解元公同来!”他的接连大喊,终于获得了应天府衙役们的注意,并对他们予以放行。 到了后堂的院内,一众金陵城内有头有脸的官绅人等,早已恭候在阶下。 姜知府一人照应不来,其他的迎宾人员帮着介绍。 “这位是金陵兵马指挥使”; “这位是应天府长史”; “这位是金陵守备”; “这位是应天府通判”…… 凡此种种,林如海和贾璘肯定记不住姓名和脸孔,但也必要虚与委蛇。 “解元老爷好威风!小的给璘大爷磕头。” 一个身穿浅蓝色锦袍的年轻人,笑嘻嘻地挤出人群,恭敬地说完,立刻就要跪拜。 第38章 金陵贾氏 贾璘转头看去,觉得这人眼生。 来人说是磕头,但即便他有这份真心,现场却也没有了这个空间。 贾璘只得拉住他的胳膊,迟疑着问道:“这位,” “在下冷子兴。”冷子兴答罢,余光看到了贾琏。 立刻拱手施礼后,冷子兴把贾琏拉到近前:“琏二爷知道的。我岳丈上周下瑞,现在给琏二奶奶听差。” 贾琏原本就知道冷子兴到了扬州,却还是没有躲开,更还竟然在府衙的后堂见了面。 对贾璘略作介绍后,他再呵斥着说:“子兴,你如何到了这里?!” “小的跑东跑西,说不得有些门路要走。”冷子兴坦然地答道。做着古董经济的生意,他的确凭借着有些贾府的背景,以及精明的头脑,联络上了不少官贵。 姜知府那边已经站在了台阶上,冲着满院子的人摆手说道:“诸位暂且安静,安静!” 嘈杂声音逐渐降了下去,他再接着大声说道:“有扬州巡盐御史携家眷来金陵访亲,更有长安乡试解元璘公子同来。在下作为金陵一方守官,既是出于情谊,更因林御史和璘公子怒诛一众倭寇,所以请诸位同来,共同见证和庆贺此盛事!” 林如海客气回道:“在下不敢打扰贵府事务。” “莫再说客气话。”姜知府笑着答道,“像今天这样的盛会,未来还有数天呢。” 不再多说,他立刻邀请林如海和贾璘进入堂内。 已经拼凑、分列好了几大张酒桌,他命负责礼仪的官员,安排、邀请众人各自落座。 官场中的酒宴,古往今来大致相同。没事都要找个由头聚会、聚饮,借以填满肚内沟壑,并借此拉拢小团体;更不必说,现在还真有了好借口呢。 林如海和贾璘坐定,贾琏拼死挤了进来。 冷子兴倒也识趣,并不敢进屋内来坐,只是拉着杜正、杜金平和来旺等人,请府衙内的人员安排到侧厅去吃酒席。 贾敏和林黛玉被安排在后宅,自有知府夫人等一众女眷陪同。 丝竹管弦的伴奏声中,觥筹交错之间,众人带着真诚的笑意,说着各种恭维和谦辞的话语。 气氛实在热烈,姜知府觉得不好好地接待林如海、贾璘等人,简直就是自己这个为官一方的人的重大失职。 林如海和贾璘虽然心里觉得不胜其烦,但也要认真应付。 白天聚饮、畅谈,再就是在府衙后宅的花园内赏观、喝茶。 晚上住在府衙旁边的驿馆内,姜知府早已命人特别隔开了一处小院落,以供林如海等人居住。 这样的招待经过了三天之后,在林如海和贾璘连续坚持要住去贾府的请求下,知府姜瑜德和当地官绅终于稍有满意,对他们“放行”了。 再由礼仪人员敲锣打鼓着,林如海一家和贾璘、贾琏等人,来到了金陵的贾氏府邸。 贾氏主要的近支都在长安,金陵这边的贾氏,就由那边的掌家人安排信任的人“看家”。 偌大的院子肯定不能空着,也托付有人住着,不要荒废了才是。 宁荣二府都是大开正门,两府的当家人迎候在外。 既然同时来出迎,那么先去谁家呢?两边争执不下,贾敏只好做出决断。 她出自于荣国府,就要对宁府的贾氏客气一番。于是,一众人等就先走进了“宁国公旧邸”。荣府那边的当家人,权且在这边作陪。 贾敏和林黛玉的轿子,直接从侧门抬进后宅。 走过正门之后的院子,贾璘等人穿过仪门,进入正堂落座。 宁府当家人叫做贾孜,有个儿子叫做贾琢。父子俩先是让小厮、丫鬟赶快上茶,再命各自的妻子,在后宅陪伴贾敏、林黛玉。 对于身居要职,又还受到本府看重的林如海,贾氏的人自然都很恭敬。 贾璘是贾氏远支,按说身份较低。可他已是解元身份,又还有了声名,同样被贾氏族人看重。 至于贾琏,知道他是金陵王家的女婿,又是荣国府的二当家,金陵贾氏也不敢稍有怠慢。 总是一团和气,更加热情洋溢,贾孜先是命金陵贾氏十二房的代表人物,前来与林如海等人逐一见礼。 贾璘对贾氏宗亲问答施礼,暗自通过各人的脸色、言谈,也能大致区分他们目下生活的状况。 按照亲疏远近,贾氏众人先后拱手寒暄后,贾孜等人带着他,去拜了贾氏宗祠。 接下来,一行人再去到郊外,祭拜了贾氏宗族历代的坟墓。众人又回到宁府,有的退出堂去,有的继续作陪。 贾孜、贾琢见众人散开,随后就邀请林如海等人入席。 金陵贾氏不如长安贾氏豪贵,却因为在江南经营已久,家中也是豪阔。 酒席上山珍海味流水一般送到、摆满,贾孜随后命人送来几样酒水。 “既有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也有江南特产的黄酒,更有北地贸易而来的烈酒。”他笑得眉眼挤在一起,“或者可以每样都饮一些。” 仅凭这些上等酒水,就大约可知贾氏的财势——若无一些“本领”,岂能得到不通往来的西域和北地之物? 当然,金陵贾氏的生活资本,多来自于长安贾氏的分例。因为即便是这里贾氏的城外农庄,也多属于长安贾氏。 吃过了中饭,贾孜连忙让贾琢给林如海、贾璘、贾琏等人安排暂歇的地方。 荣府的当家人贾致,以及其子贾璃,担心不能把这几人“抢”去隔壁府中,干脆坐在堂内静候。 既然如此,林如海等人也不好多做休息,没过半个时辰就赶紧返回正堂。 再聊了一会儿,贾孜父子挽留不住,林如海等人由贾致引领着,穿行到了旁边的荣府内。 两府的花园相连,是为了可以共同再次聚会、游乐。不管现在两家处得如何,这样的安排,总是当初宁荣两位国公定下来的。 花园里山石嶙峋,怕不是一尊灵石就是百万钱。花草树木遮掩着几处亭台楼榭,飞檐画栋、绮丽非常。 贾敏走在园中,遥想贾氏当时情景,立刻就有了天然的归属感。 见她连连拭泪,贾致的妻子宋氏连忙劝说:“既然已经回家,敏哥儿就开心些。” 点点头,贾敏感慨地说道:“回到家里自然开心,我只是为险些不能见到此情此景,而感到伤心的。” 听她这样说,宋氏先是诧异,再就担心起来。 “敏哥儿这话怎么说?”她连忙问道。 略微慨叹几声,贾敏说了自己之前身体有恙,再被贾璘救治的事。 “璘哥儿有这样的本领?实在是令人惊讶!”宋氏称赞着说道。 天冷在室外不便多说,众人来到正堂落座,家主贾致命人多端来几盆炭火,暖烘烘地摆在堂内。 每人的座椅旁边都有个高几,上面或是摆着木石盆景,或是摆着奇花异草。 另外,几面墙壁和廊柱上,也多有前世与当代名人的字画、对联。 林如海和贾璘等人略作观看,不住地点头。 贾致带着一些自得之意说道:“我们多不读书,只是附庸风雅。” 林如海再环视一圈,开口称赞:“贵府布置颇为静雅,都是大家气象。据此也能看出,家主对族人教导有方。” 贾致哈哈地笑几声,拱拱手说道:“勉强充作‘陋室铭’意境罢了。金陵贾氏十二房,肯定比不得长安八房贾氏兴盛、富贵。但好在都遵照祖训,无论是府内的还是傍府居住的,都能够安分守己。” 林如海正要再客气,却见一个丫鬟走来,对贾致说道:“夫人听说璘大爷事迹传奇,请他到后面说话。” 第39章 人参贵重 听到后宅相邀,贾致打趣说道:“璘哥儿英名远播,只好去应付一下。” 贾璘起身答道:“正要拜见太太。” 他跟着丫鬟走去后宅,贾琏却既是因为年龄偏大,又并未受到邀请,只得继续陪坐。 转过几道回廊、夹道,贾璘来到后宅的院中。 翠竹、梅枝,枫树、樟树,掩映着石子甬道尽头的阔大堂屋。 宋氏和贾敏坐在一张罗汉床上,林黛玉伴在母亲的身边。 另有十几名头戴金玉簪钗、身穿红绿锦绣袄裙的女子,或坐或站在四周。 贾敏见贾璘走来,立刻招手让他靠近,再笑着对宋氏说道:“璘哥儿文武齐全。别说贾家,我看放眼天下,他也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呢。” 贾璘上前见礼,宋氏赶紧吩咐丫鬟搬来一张座椅,让他坐在身边。 “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呢。”宋氏称赞着说道,“十三岁的解元公,又能率众击敌。” “太太过奖,晚辈读书已是勉强,至于击敌,更是因为迫不得已。”贾璘客气地回道。 “哦?是这么个‘迫不得已’?”宋氏饶有兴趣地问道。 看着她,贾璘淡定地说道:“我欲来金陵探祖寻亲,姑母一家也一同前来。我只想着决不能让她们有危险,所以不顾一切。” 他说得井井有条,既表明了心意,又抬高了贾敏等人。 在场的人都听得满意,更适合对他称赞不绝。 “璘哥儿又有妙手,这更是奇才了。”宋氏听了贾敏的事,接着说道。 治病救人,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都会觉得开心。 可在当下的环境里,医生的社会地位并不高。因此贾璘对于这种称赞,只是略微笑了笑:“或许只是偶尔灵验,总是姑母有上天护佑。” 他这样的神态与回复,宋氏也知道他的身份是解元,而不便再多提及医术方面的事。 但终究人的心理是自私的,宋氏还是忍不住地,想要试着了解一些养生保健的方子。 “璘哥儿,欲要身体康健,你以为应该如何呢?”她小心地发问。 贾璘没有直接回答,先是看看贾敏。 他这是以晚辈的姿态,来请示长辈,是否可以对答宋氏的问题。 贾敏见他懂事,心里更觉欢喜。 点点头,她微笑着说道:“璘哥儿,太太既然发问,你若知道一些,但说无妨。” “嗯,晚辈遵命。”贾璘规矩地应道,再看向宋氏,“人生百年,难免会遇到偶尔的困顿。依晚辈之见,太太平时多注意饭菜的荤素、品类丰富一些,再就可以用人参来补养身体。” 宋氏连连称是:“的确。我也听说,饮食太过精细,其实并不好。既有过度奢侈之嫌,又容易积食于体内。” 她这样说,一直在旁边静听的林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宋氏见她笑得可爱,不禁也笑着问道:“玉儿觉得何事有趣?” 林黛玉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璘哥儿用药,多有人参。” 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却不知道是否合适,而停住了口。 宋氏再听贾敏说了:贾敏需要用人参,林黛玉更是人参、白参皆要用。 也是笑了起来,宋氏转头再打量了贾璘,点头赞道:“药中的人参就是极为贵重之物,人中的璘哥儿,一表人才、洒脱不羁,也是极为贵重的人儿呢。” 她说得这几句话,显然与林黛玉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吻合。 冲贾璘眨了眨眼睛,林黛玉抬手捂住红唇,肩膀笑得抖动。连带她头上碧玉簪的金坠子,跟着晃动不止。 见她笑得脸色红润,贾璘温和地对她笑笑,再对宋氏说道:“仅以林妹妹的神态来看,就说明用药是用对了的。” 宋氏和贾敏不禁一齐看去,林黛玉不禁羞红了脸,低头不敢再说话。 “不仅我的身体精神大好,玉儿也较之前的状况好了很多,饮食也都正常。”贾敏随后说道。 因为感激贾璘救治了母亲,年幼的林黛玉对他自然产生好感,有了信任感。 贾璘在给林黛玉诊治的同时,也要求她尽量正常饮食。 有了合理的饮食,她的身体状况自然好了很多。 “所以,饮食是基础。至于人参,如果觉得很费银两,只要注意饮食得当,也就不必服用。”贾璘对宋氏说道。 人参的确贵重,尤其目前大成与金满有争端。而上好的人参多出产于北地,所以不易求得。即便能够通过贸易得来,价格也确乎不菲。 一支品相好的新鲜野山参,应该是参形硕大,芦头、主体、须、艼齐全,匀称美观。芦老而长、纹细而密,属皮条参、灵气体,珍珠点多。 举例来说,这样半斤重的新鲜野山参,晒干后可得大约三分之一的重量。其价格,约为一万两银子。 更大的就是罕见之物,绝非常人能够见到,更别说服用了。 至于小一些的,甚至是残碎的野山参,价格虽然低得多,但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使用的。 长安贾氏众人,只有贾母可以每天服用。金陵的贾氏族人,要想经常服用野山参,就要仔细掂量荷包的分量了。 贾敏、林黛玉可以服用,是因为林如海关爱妻女,再加上林家也有这个能力。 见场面一时冷清,贾敏略作开解着说道:“璘哥儿所言极是。人参贵重,但只注意日常饮食也可。寻常百姓人家,也多有高寿之人。” “姑母所言极是。无论吃穿用度,都不必勉强。”贾璘附和着说道。 他俩问答自若,宋氏先是觉得有些尴尬,再不好当众认怂,而只得打肿脸充胖子。 “虽然家里不富裕,但每天服用一些,还是支应得起的。”宋氏勉强说道。 见她这样说,贾璘顺水推舟:“太太必得安好。” 这边聊着天,正堂那里传话来,晚宴即将开始。 前堂后宅各自摆了几桌,贾璘施礼退出后宅,林黛玉略微噘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比不得长安贾氏的豪贵,金陵贾氏的日常生活,也还是富贵人家模样。别的不说,凑出几顿上好的饭食还是容易,尤其江南河鲜、海货颇丰。 桌上的菜肴丰盛,贾致热情相邀:“府内新近请来一名大厨,尤其做得精细的鲈鱼脍!” 第40章 琏哥儿的喜好 素白的瓷盘中,浅浅地铺着一层碎冰屑。一片片轻薄的鲈鱼肉,像是朵朵早开的粉白桃花。 每一片鲈鱼肉上,都有一抹粉色。由此可见大厨的手艺高明,鲈鱼的鲜美。 贾致发出邀请,林如海犹豫一下,还是如实以告:“近来因为服药,并不能食用此物。” 觉得极为遗憾,贾致只得对贾璘、贾琏示意:“两位哥儿多吃一些。” 贾璘不便直说,却也只是夹食热菜。贾琏对河鲜喜好,吃得很尽兴。 聚餐开心。喝了几杯之后,贾致忍不住发出邀请,众人纷纷附和,行酒令来助酒。 雅的如猜谜、射覆,干脆点的如拇战、击鼓传花,总是要多喝一些才是。 堂内呼喝、嬉笑声音嘈杂,贾璘悄然间退出酒席,在园中随意走动观看。 夜色浓重、寒气袭人,堂内的声响杳渺,梅花的暗香浮动。 他正觉得心情畅快,忽然觉得身边有人走近。 转过头来,贾璘见到贾琏带着醉意走来:“璘哥儿,我寻你不见,原来你在这里。” 到了近前,他低声笑道:“我刚才吃得鲈鱼脍鲜美,不禁询问送菜的小厮。那小厮却也活泼,言道‘鲈鱼味美,皆因董大厨娘子的功劳’。” 贾璘觉得这话说得奇怪,就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我细问之下才知道,董大厨的岳丈也是有手艺的庖厨。”贾琏笑嘻嘻地说道。 贾璘随口附和道:“嗯,这是一家人相互传承,厨艺自然高明。” “正是如此。呵呵,又不仅如此。”贾琏的嘴角扬起,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他当然不能把“董大的娘子,据说也如同鲈鱼脍一般‘鲜美’”的话,说给自己这位解元堂弟。 但贾璘却可以从贾琏色眯眯的神情中,有所察觉:这个人妻爱好者,肯定是盯上了董大厨的娘子。 不好直说,贾璘提示着说道:“离开了长安,就是身在异乡。于人于己,总是要多注意一些。” 斜眼看了看他,贾琏打了个酒嗝,不在意地摆摆手,径自走去了侧院。 贾琏好色,却不是用强的人。至于那个董大娘子,贾璘也并不清楚她的为人。 贾琏的身影消失在一丛竹林后,又有一个身影从梅花树后走来。 “璘公子,太太要你过去呢。”雪雁笑眯眯地走来邀请。 她比林黛玉大个一两岁,因为从小在一起而相互感情很深。 见她前来相邀,贾璘正想着林黛玉,当即跟她走去。 后宅的屋中,也摆了四桌酒席。贾敏和宋氏等人,也是一边行酒令,一边说笑饮酒。 见他走来,贾敏先招手让他过来坐,宋氏再笑道:“解元公来了,我看你们谁还敢对诗作赋!” 当下女子仍被家中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林黛玉般多才者不多。 贾璘既是解元,自然是多才。宋氏的话说完,一众女子嬉笑不断,只道“酒喝得已经不少,不能被灌醉”。 贾敏的兴致很高,此时做个公道:“既然都怕他,那就简便些!对点数最公平!” 满屋子女子当即附和,一名丫鬟立刻笑着拿来令骰令盆。 这个玩法很简单,由一人拿着骰子撒在令盆内,记好点数后依次撒掷。如果后来的人撒掷的点数,与第一人的点数相同,那么这两人就要各饮一杯。 “至于射覆、对诗什么的,就全免了。”宋氏连忙补充道。 说罢,她先撒掷了一下,得到了个“三”点。 后面的人连续撒掷,贾敏随手一掷,也得到了“三”点。 “看来我们这亲戚是跑不了的。”宋氏笑着,与贾敏各自喝了一杯。 接下来轮到贾璘,撒出一个“五”点。后面的女子们,都带着对这个英俊少年的暗喜,希望自己能够撒出这个点数,但未能如愿。 林黛玉看得着急,终于等到了自己。 她把骰子握在手掌内,心里暗道:定与璘哥哥对上! 左手拿着蓝釉小瓷盆,她粉嫩的右手向盆中一张。那枚象牙制成的骰子,随即就发出“叮当”声响,在小瓷盆中飞快地转动起来。 她黑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飞转的骰子,大气都不敢呼出。 骰子的转速越来越慢,林黛玉的心情逐渐激动起来。 “五”点的图案,真切地显现在小瓷盆中。 “是五点!”她不禁惊喜地低呼一声。 “呼——”其她女孩子都觉得很遗憾。 “玉儿,这是着急喝酒了吗?”宋氏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 林黛玉这才醒悟过来,脸上绯红:“我,我,好巧。” 宋氏随后故意板着脸说道:“都不许耍赖!璘哥儿,玉儿,要饮一杯!” 林黛玉脸上带着红晕,掩袖喝了一杯。贾璘看了看她,笑着也喝了一大杯。 在金陵贾家过得开心,贾敏、林黛玉乐不思蜀,可林如海却不能长久不回。 金陵城内外,接连响过、闪过爆竹、烟火的时候,光亨四年的元旦来临。 度过了元旦佳节,林如海见妻女仍想再住一段时间,只好独自返去扬州。 “璘哥儿,你且在金陵住些日子。这里住得不耐了,也不要回去长安,还去扬州!”林如海看着贾璘,微笑着说道,“玉儿虽然当初有雨村先生开蒙,但总还要再坚持学习才好。” 明白他的意思,贾璘的心里更是欢喜。 “姑丈放心,小妹本就好学,晚辈也会予以辅助。”他拱手说道。 林如海对他点点头,随即安排了随行人员返程。 在金陵城的码头,贾璘目送载着林如海一行的船只,从秦淮河进入了长江而远去。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他正在慨叹,却见身旁的贾琏低声说道:“姑丈回去,我们正好开心。” 贾琏既是长得俊美,又有公子哥的风流。他已经如愿搭上了董大娘子,此时正在你侬我侬的缠绵时候。 看着他色欲攻心的神态,贾璘不禁暗笑:董大并不好惹。 果然,贾琏还想多做“春梦”的心思,因为董大的恼怒而戛然而止了。 董大原本好酒贪杯,却没小心,娘子被贾琏“拱了”。 终于发觉了娘子的异常,董大于羞恼之中追问,娘子却只是支支吾吾。 大约知道这事与贾琏有关,董大不停叫骂,被贾璃了解了内情,再报给了贾致。 得到一个好厨师不易,贾致给付董大的薪水,包括对他都是不错。 得知了贾琏恶行,贾致自然也是恼恨,但还是略作忍耐:“璃儿,你去把琏哥儿找来,我,我和他说几句话。” 第41章 出其类拔其萃 要是自己的子嗣有了这种丑事,贾致肯定要重重地责罚。 可贾琏身属长安贾氏,又还是将来有袭爵可能的继承人,他也只好吞下这只恶心的“苍蝇”。 这边要留下董大,那边又不能公开得罪贾琏,贾致一时也是犯了难。 他坐在正堂内,眉头紧锁着,心里又后悔让儿子去找贾琏。 找来贾琏,可怎么开口呢? 直接问“据说你和庖厨的娘子有染,果有此事乎”?这肯定不行。 问他“你以豪门贵公子的身份,勾搭了董大娘子,要不要脸”?这自然更加不行。 贾致不禁抬手挠了挠花白的头发,急得把帽子都弄歪了。 “嗵嗵”的脚步声传来,贾致不禁慌张得打了个哆嗦,因为他还没考虑好怎么开口问呢。 却见贾璃匆匆走来,惊慌地低声说道:“回报父亲,琏二哥,连带他的那个仆从来旺,一起不见了。” 贾致先是一愣,随即就拍了一下大腿:“好机灵的人儿,亏得是贾氏中人!” 贾璃还在迷惑,贾致低声说道:“定是已经回去长安了的!” 贾璃眨巴了几下眼睛,也没回复父亲的话,而是再去找贾璘询问。 此时的贾琏,的确已经带着家奴来旺,乘坐上了返回长安的客船。 来旺与府中厮役聊天的时候,得知了董大恼怒的消息,并赶紧报给了贾琏。 原本沉迷于这种旖旎私情之中而不能自拔,贾琏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就恢复了清醒。 也不必和贾致等人正式辞行,他只跟贾璘说了长安家中来信,说是有急事要尽快返回。这边贾敏已然安好,他也要把这个消息尽快转给贾母,就匆匆地带着来旺,乘坐逆流而上的客船溜走了。 贾璃确认贾琏既没有人身意外,又已经回去的消息,赶紧兴高采烈地报给了父亲。 贾致得知后也是放心,随后就命人把董大叫来堂内,对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好好做事,不要捕风捉影地瞎猜疑!自己觉得不好听,旁人也听着脸红!” 董大还想再说什么,被喝骂之后也就明白了:多说无益,还是干活挣钱要紧。至于娘子不老实,又舍不得休妻,那就只有以后看紧些! 从正堂垂头丧气地走回,董大回到住处,与娘子也不再吵骂。 他娘子终究觉得有愧,抱着董大哭一会子,只说是近来身体不适,以后会对董大更好。 夫妻俩不再记恨前嫌,重新过安稳日子。 贾致处理了这件挠头的事,再就邀请贾璘对府中的年幼子弟,多予以学问方面的指导。 贾璘不能拒绝,就用上午的时间,在家塾中对集中起来的贾氏子弟辅导。其它的时间呢?自然大多是和林黛玉在一起。 林黛玉作为林家的独生女,林如海关爱之余,对她也没有进行性别方面的学习限制。 因此她除了受到贾雨村的良好启蒙教育,学习《女戒》之类的女性专门读物以外,也接触了《四书》、《五经》,甚至部分史书。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很好的学习基础,以及研学兴趣和习惯,林黛玉才会准确地成长为一名才女。 现在贾雨村虽然跑到长安求官,林黛玉的求学之路却并未阻断。因为她的身边,还有满腹学问的贾璘呢。 贾璘对林黛玉的继续培养,从乐器到练字、诗词、史学等方面,可谓是精心。 这名才女将来长成的时候,贾璘将会与她有更和谐的相处氛围。 雪雁研好了墨,王嬷嬷端来了暖手炉、暖脚炉。 林黛玉活动了手臂,开始认真地练字。贾璘在旁边观看着,不时给予指导。 写完了一篇,林黛玉长呼口气问道:“璘哥哥,这篇写得如何?” 唐代刘禹锡的《陋室铭》,她用小楷写得极为工整。 都说“字如其人”,她的习作中的字里行间,可以隐约看出这个小女孩不卑不亢,犹如苍松翠竹的情操。 “隽秀又可看出暗含刚劲,方正又如同行云流水,小妹的字确实写得极好。”贾璘予以不留情面的赞美,让她感到很开心。 “璘哥哥来写。”她笑嘻嘻地把手里的毛笔递过来。 顺势接过来,贾璘正要落笔的时候,却听她发声阻止:“且慢。” 贾璘疑惑地停住了手,只见林黛玉从一旁端来珐琅彩手炉:“璘哥哥先暖手。” “我不用。”贾璘不在意地说完,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坚定。 她捧着的那尊手炉,也稳稳地停在半空。 “谢谢小妹。”连忙接过来,贾璘把手炉抱在手中摩挲着。 室内虽然有炭盆,林黛玉的鼻尖,还是因为空气寒凉而发红。 贾璘放下手炉在桌上,快步走到墙角,从衣架上摘下一袭红色织锦外氅,给她披在了身上:“可别着凉。” 两手拢了拢外氅衣襟,林黛玉笑眯眯地说道:“谢谢璘哥哥。” 雪雁嗫嚅着在旁边说道:“都是我没注意。” “不怪你。”贾璘赶紧安慰。 略微活动一下手腕,他重新拿起毛笔,在砚台了蘸饱了松烟墨汁。 他神情专注地写着,林黛玉站在旁边,小声跟着念道:“……,崖山破,军中置酒大会。张弘范曰:‘国亡,丞相忠孝尽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将不失为宰相也。’ 天祥泫然出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 贾璘一气呵成地写完,身边已经传来低泣声。 文天祥慷慨凛然,汉人应该以他为范。 “小妹不必伤心,汉人必会恢复疆土。”贾璘感慨着劝说道。 雪雁递来手帕,林黛玉擦拭后,仰头看着贾璘:“璘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字体里面,应该更要有如同松柏的气节吗?” “小妹的字已经很好。至于再有精神,那是更上层楼。”贾璘称赞着说道。 王嬷嬷送来热茶,贾璘和林黛玉对面坐下。 “璘哥哥,你多讲讲汉人故事,我很喜欢听。”她抱着茶杯说道。 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的神采,贾璘心里很高兴:林黛玉原本只是身体柔弱,精神何曾卑微过?现在她又是父母双全,自己也会持续关爱她。 照这样下去,林黛玉必然会有更完整、更高洁的人格,更不会忧郁自伤。 “你本就有超乎常人的特质,却还要出其类拔其萃。难道你不想给别人留点余地吗?”贾璘不禁发问。 第42章 元宵灯会遇细作 “璘哥哥这是取笑我了。”林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略微耸了耸柔弱的肩膀。 对她笑了笑,贾璘坚定信心,要使这个本就不凡的女孩子,更成为世人瞩目的靓丽风景。 他就此或者讲述刘项相争,或者聊聊金屋藏娇,或者说说唐代皇位争夺,或者讲讲宋家悲惨遭遇。 本朝的事不便多说,但鞑靼瓦剌和女真金的可恶,这是天下汉人都要口诛笔伐的。 “璘哥哥,不知道何时才能寰宇澄明。”林黛玉出神地听着,不禁喃喃地说道。 她手中的茶杯已冷,贾璘拿过来让雪雁换了一杯,再递给她。 林黛玉轻啜了一口,清亮的眼睛仍然紧盯着他。 “何时,这个我也说不好。但我却知道,扫清天下沉霾,正在吾身!”贾璘的语调平和,但暗含刚劲。 看着他的这个神态,林黛玉的眼圈不禁再次发红。 “哭鼻子是哭不死鞑靼和金人的。”贾璘严肃地对她说道。 先是使劲点点头,林黛玉醒悟过来他是在开玩笑之后,再就“噗”的一下,把口中刚喝进去的茶喷了出来。 雪雁立刻“哎哟”一声,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水渍,皱眉说道:“姑娘来不及让我拿漱盂了。” 王嬷嬷拿着手帕走近前,一边笑着一边在雪雁的身上胡乱抹着:“这不就有了。” “哈哈哈。” 在场的人,都因为王嬷嬷的活泼神态大笑起来。 过了几天,迎来了金陵城内最热闹的时节:元宵节。 这是一个从帝王到百姓,全都感到喜气欢乐的节日。 皇帝特别下达了大赦诏书,更是增加了普天同庆的意味。 应天府大门外的广场中,从早到晚都有当地,以及附近城镇乡村请来的艺人团体,进行公开的百戏演出。 或者是杂技,或者是大型歌舞,演出的节目精彩纷呈,围观的士庶百姓们,看得津津有味。 太阳逐渐西斜,所有官民人等最盼望的大型灯会,即将亮相金陵全城。 夕阳的余晖还未消失,林黛玉早已忍不住想要外出的心情,一个劲儿地央求母亲:“有璘哥哥带着我,母亲尽管放心。” 这样盛大的节日,哪有不想亲自近观的呢? 贾敏因为身体痊愈不久,觉得外面既是寒凉又是人多拥挤,也就不想出去。 至于女儿交付给贾璘带着去游玩,她也是放心的:“去可以去,只是务必要听你璘哥哥的话。” “那是自然。”林黛玉说罢,认真地给她施礼呼喏。 贾敏忍不住大笑,看着贾璘带着林黛玉和雪雁两人,再有杜正、杜金平一起,出府游玩。 包括贾府在内,各条街道两侧的宅邸、院落,或者是门楼,或者是树梢上,都有各式各样、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灯笼。 有的像是长龙,有的像是飞凤,有的是金鱼,有的是玉兔……,总之各家各户都是比拼手巧。 至于点灯笼会耗费一些蜡烛或灯油,今天的金陵百姓们,对此都并不在意。 也正因为可以预见的灯会盛景,似乎金陵城,以及周边城镇乡村所有的人,全部都自动地来到了城内的各条街道中。 贾璘等人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几人紧挨着走着,时常会觉得脚步迈不开,更还被旁边的人挤得跌跌撞撞。 “少主人,千万注意不要走散。”杜正大声提醒着。 贾璘回应道:“管家看好金平、雪雁,我看好林妹妹!” 分工明确,各自的心中更加踏实。 游人太多,难免会发生碰撞,进而有口角。 “你走路似乎没带眼睛出来!”一人不悦地呵斥着说道。 被他责骂的那人,只是恶狠狠地瞪视他几眼,却并未还嘴。 发言的这人见状,似乎觉得对方好欺负,更还凑近前接着呵斥道:“好好地走路不会,难道你连声‘抱歉’也不会说吗?” 那人先是眉头皱紧,再就转了转眼珠,想要尽快脱离这场纠纷。 发言的这人见对方要溜走,更还不依不饶起来:“休走!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那人被他揪住了衣襟,不禁恼怒地抬手一挥,打落了他的手。 “哎哟”地呼痛一声,发言的这人立刻大声喝骂:“野牛肏的,敢跟爷爷动手?!” 说着,这人左手虚晃一下,右手打向对方的脑袋。 街中的人见这两人发生冲突,本来要劝却没来得及。 被骂的那人一时不防,即便后撤了一步,却因为人群太拥挤而没有躲开。 “啪”的一声,被骂的这人的帽子,被对方打落。 围观的人还没再出声劝阻,先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呜——” 贾璘顺势看去,只见骂人的,正是古董经纪商冷子兴。而那个被打的人的帽子掉落之后,头上发髻也松散了。 头发凌乱倒也没什么,那人却露出来锃亮的脑门! “是金人!是金人的细作!”街中立刻就有人大声叫道。 金陵城的百姓们,即便没有亲眼见过金人,但也都知道这些蛮人的装扮,与汉人有着明确的不同。 汉人自古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而金人却是金钱鼠尾,只有头顶蓄发! 这金人不敢争执的原因,就是因为汉话不熟练。 此时露出行迹,他急恼得面红耳赤,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刀。 一道寒光闪过,他手持的刀刃上,滚动着夕阳的余晖。 围观的百姓当即惊骇,像是宁静的湖水当中被丢尽了一块石头而产生了涟漪那样,向四处奔逃散开。 “快去报官啊”; “近边就应该有捕快、衙役,快喊来”; “金人进城啦”…… 四处都是杂乱的人群和喊声,金人自知难以逃出城外,索性气愤地挥刀砍向冷子兴。 “啊呀”一声,冷子兴因为没有携带护身兵器,只得勉强躲避。 退了几步,他似乎想了起来。 在金人再次挥刀砍来的时候,冷子兴侧身避过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刚淘换来的小铜香炉,向对方抛掷了过去。 一道黑影闪过,金人顿时发出“啊”的一声惨呼。 那个铜香炉,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金人的额头上。 顺手一抹,他低头看到已经有血迹,气得大叫不止。 把手中的腰刀一举,他愤恨地劈向冷子兴。 已经被对方逼到了街边角落里,冷子兴退无可退,身上也再没铜香炉掏出来。 正在呆愣着等死,他却见到金人的身子一歪,又有一声惨叫发出来。 第43章 别样的佳节 这是贾璘远远地见到金人猖狂,立刻拔剑在手。因为距离过远,他干脆把宝剑当做标枪,投向那个金人。 因为要留活口,他掷出的宝剑带着一股寒气,刺中了金人的大腿。 这一剑的力道威猛,金人当即站不住,倒在了地上。 冷子兴向贾璘这边看了看,见他也是没了兵刃,只得冒险迅速上前。 金人咬紧牙关,顾不得刺穿大腿的那柄宝剑,挥刀砍了过来。 冷子兴含胸避过,顺势抬脚踢去。金人手中的腰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还能逃嘛?!”冷子兴冷笑一声,再要扑上去。 金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神情,手腕一抖,掌中多了一柄牛角尖刀。 “小心!”杜正眼见此状,连忙大声提醒冷子兴。 金人却没有再发动进攻,而是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贾璘立刻把林黛玉拢在身后,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那个金人吭也没吭一声,当即绝气身亡。 远处围观的百姓们,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 “是什么人!”几名锦衣官人挤过人群,快速持刀跑近。 随即就有十几名身穿黑衣的捕快、衙役,各自拿着兵器跑来。 冷子兴稳定了心神,跟这些人解释着自己的惊险遭遇,并赶紧找回来自己的那尊铜香炉:“说是宋帝把玩过的宝贝呢。” 听他大致说完,一名锦衣人随即命令捕快们将金人的尸体包好、抬走。 贾璘安慰了林黛玉,再让杜正等人送她回府,自己走向现场。 报了姓名,他解释了投剑击伤金人的经过,冷子兴也解释道:“若不是解元公,小的我性命早就没了。” 锦衣人看了看他,转向贾璘说道:“总是要去趟锦衣司。” 这就很清楚了,这些锦衣人,正是赫赫有名的法外三司之一的锦衣司中人。 说话的这人,是锦衣人当中的“百户”。 其他捕快衙役、军牢快手们,一边招呼赶来的里正等人清理现场的污迹,一边找人作笔录,调查这个事件的原委。 贾璘和冷子兴一路走着,后者连呼幸运,并接连说道:“之前只是听闻解元公英勇,这次是亲眼见了,更还被救了命。我可怎么感谢你才好!” “凑巧罢了。冷兄也是有身手的,不至于惊慌至此。”贾璘淡淡地说道。 叹了口气,冷子兴还是惊魂未定:“解元公切莫取笑。还好香炉结实,既打伤了贼人,又没有破损。” 贾璘看了看他,两人都笑了。 锦衣司也处在应天府府衙内的大院中,却只是协调应天府的案子,并不受它的管辖。 进入府衙后,贾璘和冷子兴跟着这些人到了侧院。早有仵作等候在场,对金人的尸体进行勘验。 锦衣百户把贾璘和冷子兴唤到屋内,还客气地邀请他们落了座。 有录事人员在旁边记事,贾璘只说是当时近前来不及,只得拔剑投了出去,还好刺中了金人。 他说完,冷子兴做了大致相同的陈述,并再次道谢、称颂道:“解元公少年英雄,我能喘气在这里说话,都是他赐予的活命。” 锦衣百户淡定地听完,摆手说道:“把解元公的宝剑清洗干净送过来。” 不多时,那柄闪着寒光的“太阿”宝剑,摆在了锦衣百户面前的桌案上。 拿起来看了看锋刃,他再掂了掂分量:“约有二斤,解元公还真是力道不小呢。” 说罢,他把宝剑剑柄倒过来。 贾璘近前接过来,送回腰间的剑鞘内。 锦衣百户听他说是长安贾氏的人,这是来金陵寻亲探祖,也随口称颂了贾氏先祖的功业。 再聊了几句,锦衣百户拱手说道:“解元公再助擒杀金满细作,又是一件美谈。” 贾璘还礼道:“抵御外敌,这是大成上下人等理应做到的事。在下只是恰巧遇到。” 说话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贾璘的仆人杜正,把林黛玉等人送回府内,再不放心地前来这里寻找。 锦衣百户随即说道:“解元公赶紧回府报平安,不要让府里的人着急。” 说罢他起身送行,贾璘客气几句。 冷子兴见状着急:“百户大人,小的,” “你再多坐一会儿!”锦衣百户不耐烦地说罢,送行贾璘到院门口。 贾璘再次施礼,迈步走出了锦衣司。 杜正见到他走来,立刻躬身施礼道:“少主人受惊了。” 贾璘只说没事,两人走出府衙。 城中出了金满细作的险情,使得街上的游人少了很多,巡街的捕快增加了许多,但节日的气氛总还是有的。 胆大的人们,结成了十个八个一伙,或是拎着扎制的灯笼行走,或者就是游逛巡看。 官府本来主导的在城内各条街道的游走灯会,临时改为只在应天府门前的广场中进行。 贾璘和杜正走在返回贾府的道路中,眼见游玩的百姓稀少。 临街的商铺和住户,也还是有各样灯笼被点亮,在高处展示着绚丽的色彩。 巡街的捕快、衙役,也不时地敲锣警示:“小心走水!” 宁荣街因为本就是主要走动这两府的人,此时更是清静非常。 两府的角门都已经提前关闭,大门附近亮着数盏灯笼,照得左近清晰明亮。 门前守卫的厮役们比平时多了一倍,更还在角落里堆放着棍棒等物。 看到他们走来,一名厮役谨慎地辨认出来后,连忙近前施礼道:“解元公威风至极,两府的人又都在传说您的事迹呢。” “只要都安好就好。”贾璘淡然地说道。 厮役答应着,赶紧跑去角门,叫喊里面的人开门。 对了当晚值班的暗语,里面的守门人“哗啦”一声撤开门栓。 贾璘和杜正两人进去,角门随即关闭。 一名厮役提着灯笼照路,引着两人走去正堂:“老爷太太听说了解元公的事,一直都坐在堂上等着呢。” 院内的气氛有些紧张,但各处仍然挂着许多灯笼。沿路都有厮役看守,提防灯笼发生失火。 走到正堂阶下,杜正施礼后,先走去侧院的厮役住处。 贾璘再次查看自己的身上并无血迹、尘土,就仔细地整理了衣袍,迈步走上台阶。 贾致、宋氏,以及贾敏等人,都坐在椅子里焦急地等待。 林黛玉听到厮役来报,此时早已坐不住。她喊着“璘哥哥”,从母亲的怀里挣出,快步跑了过来。 第44章 多卖了一千两 到了近前,林黛玉紧紧地抓住贾璘的衣袖,眉头紧锁着询问:“你好久没回,我真为你担心。” “多谢小妹关心,我不会有事的。”贾璘安慰着说道。因为衣襟因此歪斜,他又不能拒绝林黛玉的关心,只好忍住暗笑。 贾致等人赶紧让他们落座,再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得知那名细作已死,众人都是放心。 “那就早些安歇吧。”贾致随后说道。 贾敏起身回去后宅,林黛玉跟行了几步,忍不住回身说道:“璘哥哥,上元佳节未能尽兴,可有诗句?” 贾璘对她微笑一下,随口答道:“烛花不碍空中影,晕气疑从月里看。为语东风暂相借,来宵还得尽余欢。” 他的声音落地,立刻获得了满堂彩。 林黛玉听了这样的诗句,本应该受到安抚的心情,却再次升起了游赏的兴趣。 央求不过,贾敏只得同意,让她跟着贾璘去到府内的高楼上,眺看金陵元宵节的夜景。 在雪雁、王嬷嬷等人的陪同下,两人登上的十来米高的楼台处,向四下里看去。 这样的高度,已经可以有很好的眺望视野。 近处是贾府两院内的各样灯笼,远望是城内各处星星点点的璀璨灯火。 游街的灯展,因为有了金人细作的事件而取消。可应天府的门前,还是有长龙灯、莲花灯、金鱼灯等不同形制的灯笼,被专门的伎人摆弄着,现出一道道流动的光彩。 再有各处燃放爆竹、焰火的人们,把一簇簇绚丽的彩团,点亮在无边的夜空。 鞭炮声,远远近近地传来;烟花,一朵朵接连绽开。 林黛玉披着大氅,看罢近处看远处,再看向夜空。 一轮皎月,安详地浮在浅淡的云朵上,散发着柔和的银辉。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林黛玉喃喃地背诵道。 贾璘看看她,再看向远处:“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黛玉仰头看着他:“璘哥哥,我们明年再看灯的时候,定会安心赏观。” “我保证,一定会的。”贾璘冲她使劲点点头。 呼了口气,一道白色的呵气从她口中喷出。随后,她略微轻咳了两声。 “快回去休息,夜晚寒凉。”知道她身体娇弱,贾璘连忙劝说。 林黛玉还舍不得走,王嬷嬷在贾璘的示意下,一把抱起她:“我的玉哥儿,这才大好不久,可不敢冻着。” 林黛玉只好从大氅里抽出手来,冲贾璘抓了抓。 贾璘对她微笑着摆摆手,目送她在王嬷嬷和雪雁的照顾下,匆匆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贾璘吃了早饭,带上杜正、杜金平父子,在金陵城内寻找合适的药铺。 杜正父子跟他走了几条街,见他多是询问药店的各样药物,却并未购买,不禁觉得诧异。 走出一家药店,杜正低声说道:“少主人,我这里带着一些银票呢。” “我先看看货色。”贾璘随口说道。 几人再见到一家大药铺,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却听到有一人大声招呼:“解元公,正在寻你!” 贾璘转头看去,却是冷子兴。 先是作了个揖,冷子兴再发出邀请:“左近有个茶社,请解元公务必移步。” 不好拒绝,贾璘只得跟他走进茶社坐下,杜正父子坐去另一张桌子。 叫了两壶茶,以及一些小点心,冷子兴带着心里的后怕,把昨晚的经历重新说了一遍。 贾璘只是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多搭话。 “你离开锦衣司之后,那个百户又审贼似的盘问我许久。”冷子兴带着不满,低声说道。 贾璘笑了笑:“说来的确很巧,冷兄正好与那金人的细作发生了争执。” “可不正是!”冷子兴此时提及,神色仍是不定,“人群拥挤,我却和那狗攮的挤在了一起!说起来也是扫兴,晦气!” 贾璘喝了口茶,安慰他说道:“总是没事就好。对了,我见你出手迅疾,似乎也很有一些武艺。” 摆摆手,冷子兴尴尬地说道:“哪里的话,我怎么敢和解元公相比呢!我那充其量,也就算是急中生智罢了。还好,总是打中那个贼人。”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笑了。 拿起一块奶油炸的酥饼吃了,他再接着笑道:“那个铜香炉果然给我带来好运!它不仅没有摔坏,更还被我卖出了高价!” “哦?”贾璘听了也是发笑。 “又是个古物,又是个砸击金人的吉利东西,我今天一大早,就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金陵守备贺时运!”冷子兴开心得嘴巴咧到了耳根处。 “那就恭喜了。”贾璘说罢,准备起身告辞。 连忙按住他的手臂,冷子兴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若不是解元公救了我的性命,别说那个铜香炉能卖个好价钱,就是现在这茶水,也吃不上了呢。” 说罢,他把这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在贾璘的手里:“那个香炉原本也就值个五六百两银子。所以,这张银票就归你。” 冷子兴既是被救了性命,又是把古董卖出了高价,所以要分出一部分酬谢。 贾璘拒绝道:“我当时只是出于急切,也是巧了,可以一击得手。冷兄走南闯北也是不易,我不能收取你的财物。” 推让几次,冷子兴有些不悦:“你既然知道我走南闯北,就应该明白我也是守规矩的人。救我一命,我又的确多卖了一千两银子,岂能不做酬谢?!” 说罢,他眉头皱紧,眼珠转了几转。把这张银票收起来,他再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笑着说道:“多余的一千两,我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这个最公道!” 见贾璘再要拒绝,他带着恳求的神情说道:“不瞒解元公说,我一大早就赶去贾府找你,正是为这事。却在那里没遇到,于这里碰见。我本要急着回长安,你说可不是好巧嘛!” 说着话,他忽然看向窗外,眼神里满是诧异。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贾璘看到几名锦衣兵士,从窗外走过。 “那几人之中,似乎有那名百户。”嘴里说着,贾璘转回头来,却已不见了冷子兴。 对面的座位空了,桌上那张银票压在茶杯底下。 拿起来看了看,他不禁笑了。 杜正起身走来说道:“那人从后门走了。” 第45章 林家的万人敌 “还说没身手?”贾璘笑着说罢,把银票递给杜正,“收好。” 走出茶社,贾璘再接着寻逛。杜正父子不明所以,只好跟随。 “还是这家药铺货物最全。”身旁有两人结伴走着,进去了前面的一家药店。 贾璘抬头看看,这家药店悬挂着“玉安堂”的牌匾和店旗。 “就是这家了。”他带着杜正父子,迈步走了进去。 “这位爷,是来为尊府的人取药来了?”一名小伙计精明地说道。 杜正代为答道:“只是先看看。” 贾璘却径自说道:“上等燕窝。” 伙计仔细打量了他,嘴里犹豫着说道:“有三五两、八两十两银子一斤的,也有二三十两银子一斤的,最贵的是五十两银子,” “十斤最好的。”贾璘说罢,示意杜正取出银票。 杜正听着这个价格,身子一颤、肩膀一耸,心中暗道:我的爷,这是准备当饭吃了。 伙计听了也是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呃,十斤?这可是寻常要吃三年的量。” “洁粉梅片雪花洋糖,配上对应的分量。”贾璘淡然地补充道。 伙计见他神色镇定,不是在开玩笑,立即明白是遇到了豪阔的大主顾。 因为上等燕窝不会摆在前堂,这家店的数量也没有这么多。嘴里连声答应着,伙计小跑着去了后院,让掌柜的去调度。 没一会儿,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一边拱手一边走了过来:“这位爷,敢问贵姓,尊府在何处?等下备好所需物品,在下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宁荣街荣府。”杜正代为答道,“这位是璘大爷。” 那名小伙计听了眼睛瞪圆,刚要说什么却被掌柜的呵斥一声:“还不快滚去配货,傻站在这里等着挨打吗?!” 这家药店是薛家所开,掌柜的自然知道贾氏。可他既不好做主降价优惠,也的确想多卖出一些银两。 小伙计懂得了他的心思,连忙调转身子,再跑去了后院。 掌柜的脸上重新现出谦恭的笑容:“原来是荣府所需。燕窝因为紧俏,只得按照原价。至于冰糖,就算小的自作主张奉送。请璘大爷回府稍等,我们这就送过去。” 贾璘命杜正留下五百两银票,掌柜点头哈腰着,送行几人到店外。 看看时间尚早,贾璘带着杜正父子,走去附近的书肆。 杜正大字识不得几个,杜金平却在贾璘的辅导下,认得了不少字,更还能够看懂、听明白四书五经的大义。 贾璘在店内翻看,店伙计偶有推荐。 查阅后,杜正给杜金平买了一部《春秋》,贾璘看到后大加赞赏:“书籍不贵,但懂得了大义后,就是千万银两也换不来。” 杜金平得到夸赞,更是抱紧了怀里包着书籍的纸袋。 贾璘拿起一本古册询价,店伙计请示后,店老板亲自走来回道:“这套册子极为难得。” “只说多少钱?”贾璘回道。 “呃,足银一百两。”店老板犹豫后说道。 “嗯,包好。”贾璘不必让他再解释,干脆地说道。 这两人的一问一答,那边的杜正父子简直都听傻了。 “管家,付账啊。”贾璘笑着说罢,杜正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从怀里取出银票。 走出书肆,杜正和他的儿子一样,都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书册。 回到安静的宁荣街里,杜正这才敢开口询问:“我的爷,这一套旧书,要这么多钱吗?上等燕窝要一斤,小家小户可以过上五年呢!” “这还是赚了便宜的。那个店老板,或许不能确认这套古册的真实。”贾璘微笑着答道。 回到府里,三人进入贾璘的房中,刚把书册放在桌上,就见雪雁慌慌张张地跑来。 “璘大爷,你可回来了!”因为跑得急,她的脸庞上红扑扑的,“我来找你好几趟。” “怎么?”贾璘担心林黛玉有事,赶紧询问。 雪雁气喘吁吁地说道:“姑娘早上没有见到你,正在后宅生气呢。连早饭都没吃!” “嗐,这都是我的错。”贾璘只好自作埋怨,跟着她走出屋子。 走了几步,他再返回来,抱起买来的那套古册。 “我帮大爷拿着吧?”雪雁乖巧地说道。 “不必,我自己拿着就好,也挺沉的呢。”贾璘说着,和她一起走去后宅。 先去给贾敏请了安,贾璘见她无奈地摇摇头:“玉儿又在耍小性子呢。” “是我没有跟她说明白。”贾璘说着,再走去旁边林黛玉的屋子。 王嬷嬷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玉哥儿,璘大爷总是要回来的。你好歹先吃完粥!” “不!他一大早就不见,或许坐船跑回长安去了!”林黛玉自我猜测着,连连抹着眼泪。 “姑娘可别瞎猜了,璘大爷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嘛!”雪雁小跑着进来说道。 林黛玉听了立刻坐直身子,扭头看向屋门口。 眼见俊秀挺拔的贾璘迈步走来,她却又噘着嘴,低头不语。 把古册放在桌子上,贾璘看到有一碗粳米粥和几样小菜。 摸了碗边试了试,他对雪雁说道:“重新热一下,端两碗来,我也还没吃呢。” 林黛玉听了既有心疼,又有气恼:“我以为你跑去吃了很多好吃的了。” 王嬷嬷见她说话的语气缓和,就忍不住笑着说道:“我的玉哥儿,几时才能长大哟。” 说罢,她和雪雁端着粥菜走了出去。 坐在她的对面,贾璘的脸上虽然严肃,但却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我趁着早上人少,和杜正父子去了书肆看看。”他开心地说道,“金平进步很大,买了一部《春秋》看呢。” 林黛玉听了,眨眨眼睛后,忽然笑了。 她坐正身子,摆出一副大喇喇的状态。左手虚拿书卷的样子,她的右手在颔下比划了一个捋长髯的动作。 “也要学关公夜读《春秋》吗?”她说罢,笑得前仰后合。 才女难免自负,更何况林黛玉这样百年难遇的奇女子。 如果说她有些自傲与小性,那也是上天让她更是冰清玉洁,若绚丽的芙蓉,若亭亭玉立的芙蕖,若傲霜绽放的秋菊,若暗香浮动的梅花。 “小妹神态仿佛,可惜没有关公的体量。”贾璘遗憾地说道。 “都是你给我讲的。”林黛玉说罢,紧接着低声说道,“我即便有关公的胆气,却也不能被父母同意,去做个万人敌啊!” 她说得语气很无奈,更加使得她的神态和话语很可爱——她似乎并没觉得她这样娇弱的女孩,是不可能实现那样的愿望的。 第46章 易安居士 “当然不用!”贾璘赶紧说道,“小妹以后但只见我去做就是了。” 听了他的话,林黛玉先是点头,再就紧张得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也别去。” 在这个世界中,还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贾璘见她的眼圈都急得发红了,心中感动不已。 “我给你讲了文天祥的故事,自然就要做他那样的人。”他淡然地说道。 林黛玉抓着他胳膊的手,扣得很紧,似乎担心他这就要去到战场冒险。 “男子应该有胆气,女子也有豪杰。”贾璘说罢,对她笑了起来,“你都还没完,我买的是什么书册呢。” 看看桌上那套看起来就是沉甸甸的纸包,林黛玉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歪头猜测着:“肯定是要考状元用的了。” 好可爱的女孩子。 毕竟身处这个时代,男女之间不能有过分亲昵的举动。否则,贾璘肯定要好好地摸摸她的头。 “好妹妹,你看到后,不要哭就对了。”贾璘叮嘱后,站起身来。 他小心地拆开封纸,林黛玉随着他手里的动作,果然再次眼圈发红。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顺着她白嫩的脸庞滚落在衣襟上。 “《李易安集》啊!”她激动得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易安,就是宋代着名女诗词大家李清照。她自小聪慧过人、学养深厚,被赞为“才高学博”。 她和丈夫赵明诚的爱情、婚姻,更为人们津津乐道。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是她对丈夫甜蜜情意的表白。 “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是后人描写这两人争论书卷,李清照获胜后的得意状态。 她和丈夫又共有收藏古玩的爱好,并对此倾尽财力。可惜他们的收藏,基本都被入侵的金人,以及内部叛乱而毁灭。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如果不是了解,很难想象这是出于一位女性笔下的诗句。 作这首诗的李清照,带着对南宋国力衰弱、一味可耻逃跑的无奈和鄙夷,以及带着对入侵者的愤怒,写下了这首震铄古今的名篇。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虽为女儿身,却以男子胸怀自居。 “易安居士”,这原本是男子用的称呼,譬如苏轼的“东坡居士”。 李清照大胆使用“易安居士”之名,更很相符地留下了许多名作,以及她的声名。 林黛玉原本也了解一些她的故事,贾璘又时常提及她的诗词。 所以现在看到他淘换到李清照的古册,林黛玉自然懂得其来之不易、珍贵非常。 对李清照神往已久的她,此时怎么可能会不激动万分呢? 林黛玉正在爱抚这套书册,王嬷嬷和雪雁端着热好的粥菜,重新走了回来。 见她连头也不抬地看着那些书册,王嬷嬷哀叹一声:“再不吃,就是中饭了。” 贾璘赶紧帮着劝说:“小妹先吃碗粥,否则再也不让你看。” 林黛玉回过神来,暗呼口气后,仰头看着他:“又威胁我。” 看着她噘嘴,贾璘只好再安慰:“一粥一饭也是来之不易。” “好。”林黛玉洗了手,和他坐在桌子两侧,笑嘻嘻地吃早饭。 吃了大半碗粥,她想起来问道:“璘哥哥,这套书应该很贵吧?” “看得有趣,自己觉得受益,哪里是几文银子的事。”贾璘一边吃粥,一边随口说道。 再吃了一口,林黛玉抬头盯着他说道:“怎么可能是几文银子的事?!” “你只管看。”贾璘接着说道,“喜欢,就留在你这里;要是不喜欢了,还给我就是。” “噗嗤”一笑,林黛玉说道:“知道解元公有钱,要这么客气吗?” 说罢,她转头对雪雁说道:“我自己攒的银子,现在有多少?” “还有几十两。”王嬷嬷抢先答道。 “都拿给解元公。”林黛玉大气地说罢,坦然自若地继续吃粥。 王嬷嬷早已吓个半死:“就为这几张旧纸?”她那双带着惊恐眼神的眼睛,来回扫视着那一摞旧书。 “我是认真的。”贾璘严肃地说道,“小妹要是再提钱,我干脆就把旧书还给书肆去好了。” “嘻嘻,恐怕店老板好容易逮到你这个大主顾,不肯收回去呢。”林黛玉顽皮地笑道。 说笑着吃了粥菜,两人坐在一边翻看书册,雪雁忙着端来茶水。 林黛玉忽然想起来,开口询问道:“解元公,我考你一考,敢不敢呢?” 自信地挺起胸膛,贾璘傲气地回道:“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前追女娲伏羲,后到当今内外,在下或能为小妹答疑解惑。” 林黛玉看他一眼:“我只问你,易安居士的藏品,后来怎么样了?” 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都很喜爱收藏,藏品既珍贵又很丰富。但随着金人入侵的加重,以及颠沛流离的生活所迫,他们的藏品散失了很多。 后来又因为有人猜疑、诋毁,说他们逃出险地,是用藏品贿赂了金人。 李清照无奈之下,把侥幸存下来的藏品,大多献给了皇帝以自证。 大致对林黛玉说了这些,贾璘接着说道:“国家不安,人民苦难。” 沉默了一会儿,林黛玉抬头看向他:“你又想去做‘万人敌’了?” 对她笑了笑,贾璘不想让她现在就为自己担心。 “我们继续练字吧。”他转换个话题。 林黛玉也知道他有更大的抱负,更知道真要是去上阵临敌,那是极为可怕和危险的事。 肯定为他的这个想法担心,可目前年龄尚幼的林黛玉,看到同样只是少年的贾璘,知道即便真有那样的事,也不会很快实现。 两人都暂且转移了注意力,相互说笑着比试练字。 贾璘要做万人敌,林黛玉要做李易安那样的女中豪杰。他们之间比较的字体,也有规整转为查看谁的字迹更为刚劲。 “以后,我就称你是‘林易安’!”贾璘称赞着说道。 “太好了!我正想着呢!那我就称你是贾明诚!”林黛玉笑嘻嘻地脱口而出,随即就是面红耳赤。 幸好近旁没有外人,两人的脸红,在沉默中逐渐退去。 继续练字的他们,正在相互指点着,见到雪雁跑来传告。 她两手画着大圆圈比划着:“璘大爷,‘玉安堂’药店的人,送来一个好大的箱子!” 贾璘知道是药店送来自己采买的燕窝,就把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上,随口询问道:“我就去查看,是他们的掌柜送来的吧?” 点点头,雪雁再晃晃脑袋:“杜金平来报说,是个看上去长得很凶的少年,自称叫做‘呆霸王’!” 说完,她自己也捂着嘴笑了。 第47章 走了鸿运 贾璘听她说完,知道是薛蟠亲自来了。 “药店的人到这里来做什么?”林黛玉诧异地询问。 “我订了一些补品,这就去看看,小妹继续练字、看书。”贾璘说着,匆匆走去正堂。 转过后宅的游廊和夹道的月亮门,他才到了正堂的院落,就感觉出来薛蟠的霸道。 院内站着四个豪奴,虽然还算规矩,但看上去就知道都不是善茬。 这几人的身边,有个织锦的布囊,可想而知里面的货物珍贵。 杜金平站在阶下等候,见到贾璘后连忙说道:“薛家公子正在堂内等候。” 贾璘随即迈步进去,看到那个矮壮的薛蟠,正仰头看着堂内廊柱上的对联。 这人肚里哪有几滴墨水,说是看字,其实就是摆个样子罢了。 他的身边,恭顺地站着玉安堂的掌柜。 此时薛蟠的年龄是十三岁,眉眼间已经显露出凶恶神色。 听到脚步声,他扭头看来,连忙起身拱手:“给璘公子请安。” “有劳薛公子。”贾璘还礼后,请他坐下来。 “别怪玉安堂的掌柜有眼无珠,我已经痛骂他了。”薛蟠豪气地说道,“贾家、薛家是世交,又是亲戚,买点燕窝吃吃而已,还收什么银子!” 玉安堂的掌柜不敢落座,接连点头哈腰。他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贾璘当即说道:“我去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家店是公子家的。既然是误打误撞,公子务必要收下银票才是。” “嗯?”薛蟠的脖子梗了起来,“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够收钱呢?” “公子试想,”贾璘耐心地说道,“这些燕窝的品质的确上乘,五百两银子的价格也是公道。我是一定要付钱的,如果你坚持不收,我只好退货去别家再买了。” 听他这样说,薛蟠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贾府的贾致听说此事,也带着儿子贾璃匆匆走来。 大致问明了原委,他捋须犹豫一下,笑着劝解道:“不如这样,璘哥儿已经付了钱,的确不好退货。薛公子有很仁义,就拿出一百两,算是给贾家个人情。这样,两边都应该觉得满意了。” 贾璘还在坚持,薛蟠见他不肯让步,干脆就听从了贾致的主意。 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他再把桌上那张五百两的银票拿在手里抖了抖:“老爷说得在理,我们都听他的。” 说罢,他担心贾璘再要纠缠,就迅速地走出堂外。 吆喝一声,那几个豪奴和玉安堂掌柜的,跟在他的身后快步离去。 见这几人像是躲债一样溜走,贾璘不禁笑了。 贾致无奈地摇摇头:“薛家现在由他出面管事,他母亲却也是难以管教。” 贾璘看看桌上的一百两银票,一时觉得不好处置。 “璘哥儿暂且收起来,改日去薛府拜望一下就是了。”贾致再提出建议。 没办法,人情世故就是如此。性情豪放的薛蟠留下一百两的银票,贾璘就要用二百两的财物做回礼。 薛家再还礼,贾璘再送礼……,循环往复,直到两边找到更合适的方式,这桩“公案”才会了解。 贾致随后再打量着院子中间的那个大锦囊,猜测着里面燕窝的成色。 别再出了什么误会,贾璘直接对杜正、杜金平说道:“林姑娘有内火,正急着需要此物,还不快抬过去?!” 杜正和杜金平答应一声,连忙抬着锦囊去了后宅。 这边贾致、贾璃父子两人的眼神,一直跟着杜正父子而去。 “老爷,应天府的人前来通报。” 一名男仆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一名衙役。 到了近前,那衙役开口问道:“哪位是璘公子?” 贾璘拱手称是,衙役连忙还礼:“知府大人请璘公子过去府里说话。” 听到知府大人有请,贾璘还没什么反应,贾致、贾璃两人早就兴奋起来。 “璘哥儿,你这真是少年成名啊!”贾致赞道,贾璃连忙跟着附和。 贾璘客气几句,跟着衙役走出府外。 另有一名衙役,手里牵着两匹马。门外石狮子旁边,停着一乘软轿。 “解元公请上轿。”衙役说着快步上前,掀开了轿帘。 贾璘乘坐轿子到了应天府门外,衙役命轿夫落了轿,随后就引导着进入府内。 二堂的侧厅,知府姜瑜德和几人正在叙谈得热烈,见到贾璘到来,立刻笑眯眯地说道:“解元公再立奇功,本府理应祝贺。” 贾璘谦辞施礼后,被邀请落座。 另外几人都是姜瑜德的门客、幕僚,也附和着对贾璘赞美不断。 姜瑜德提及昨晚贾璘助诛金满细作的事,先做了称赞再说道:“解元公之前的功劳还没计算,这又紧跟着再立大功。本府辖地出了这样的少年英雄,怎么能够不予以表彰呢。” 说罢,他随即命人把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拿来。 贾璘只说不必如此,差点说出“这是我应该做的”的话。 “已经支出钱来,就不能再退回去。”姜瑜德只是坚持,贾璘只好收下。 “午饭时间已到,解元公务必留下吃饭!”姜瑜德再发出邀请。 目前仍处于元宵假期之内,贾璘不好打扰,立刻起身婉言谢绝:“晚生不敢再多打扰。” 姜瑜德见他坚持,只得作罢,随后再命衙役把他送回贾府。 坐在轿子里,贾璘摸摸袖子里的银票,再想着连日来的遭遇。 受到金陵官吏的看重,贾璘知道与贾氏的权势有关。可又不仅如此,因为许多细节已经超乎寻常。 冷子兴绝不是寻常生意人——先不说他是否真的具有武功,可以抵挡住那个金人细作的进逼。只说他如此大方地拿出巨额银票来送,也不是一般生意人舍得的。 至于知府也热情地夸赞并奖赏,似乎也超出了一定的赏赐范围。 如果说这背后又什么暗箱操作,或者说什么秘密的话,那就是贾璘被什么人“盯”上了。 当然这不是恶意的,或者说不是直接恶意的。 现在的贾璘,大概能觉察到自己的身前背后,都会有“眼睛”在关注着自己。 毕竟没有作恶事,贾璘暂时也不考虑过多。 回到贾府,他先走去后宅,报知了贾敏。 作为官员的妻子,贾敏对贾璘连续受到官府的重视,知道他这是年轻轻的就走了鸿运。 贾璘把薛蟠留下的一百两银票,还有知府刚给的一千两银票,一并放在身边的桌子上。 “财物太多,晚辈不敢留在身边,请姑母全权处置即可。”他恭敬地说道。 第48章 美少年 贾敏感动他的坦诚,自然不会要他的银票,虽然他很坚持。 “璘哥儿,我见到你买来的那许多燕窝,已经觉得心中不安。这些银票,”她为难地说道。 “早上出门,正巧有救下的商人馈赠。小妹内火旺盛,我就全买成了燕窝。”贾璘坦诚地说道,“至于这两张银票,还请姑母收下。” 贾敏拒绝着说道:“银票你自己保管就好,以备不时之需。” 贾璘见状也不再多争执,那边已经有仆人来传饭。 就在后宅的花厅落座,贾璘和贾敏、林黛玉坐在一起吃了午饭。 饭后贾敏要休息一会儿,贾璘和林黛玉到了旁边的屋里。 “你买那么多燕窝做什么啊!”林黛玉也模仿着雪雁的动作,在身前用两臂画了个大圆圈。 “你的身子还需要长期维护,燕窝合适你来服用,我就多买了一些。”贾璘解释道。 林黛玉盯视他一会儿,忽然抬起袖子,捂住嘴巴,作势欲咳。 贾璘立刻担心地说道:“千万不要着凉。” 耸耸肩,林黛玉放下手臂,嬉笑着说道:“已经服用了解元公赏赐的冰糖燕窝,小女子现在好得很呢。”说罢,她又还顽皮地福了福。 她虽然说得调皮,贾璘却因为见她活泼而放了心:“坚持服用才好。别人吃,至多是为了保养。你吃,是真的为改善身体状况。” 林黛玉随即正色,端正地行了个礼:“喏。” 对她满意地点点头,贾璘低声说道:“小妹午休一会儿,我回去前堂。” “璘哥哥,你午后做何事?”她连忙追问。 略作思考,贾璘回复道:“那部书得来不易,小妹且先仔细阅读。我嘛,下午要去访求几个朋友。” “好吧。”相处欢洽,舍不得他溜走去玩耍的林黛玉,自知也不能同往,只得无奈地说道,“我在家里学习,璘哥哥既已得中解元,自然是可以随意玩耍了。” “可惜没有女科,否则林易安必能夺魁!”贾璘给她点个赞,转身走出后宅。 找到杜正父子,贾璘带上两人,以继续游逛为名出了贾府。 杜正父子对于金陵不熟,贾璘却像是老住户一般,坦然自如地在城内各处往来。 或者是茶社,或者是小餐铺,贾璘都要进去转转看看,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少主人,我见你怎么尽是去这些小地方呢?”杜正好奇地笑问。 “这最是能看出当地风土人情来。”贾璘边走边解释道,“譬如去到酒楼歌肆,长安、扬州,与这里又有什么差别呢?” “是,是。”杜正接连说道。 连续几日,贾璘除了在府里陪伴林黛玉,就是抽时间出府,带着杜正父子转看。 先是那些小地方,后来他就来到寻常住户的聚集区,甚至连城边的贫民区,他都走了几遭。 杜正父子见识不多,自然不再多询问。他们的好奇,终于再次忍不住了。 贾璘带着两人,又到了金陵的“人市”来转看。 宽大的木台子上面,领有官府牌符的人牙子,大声对来往的人们喊道: “这是本府的男娃,年龄八岁,银五十两;这是邻州的女娃,年龄七岁,银一百两……” 几个面貌或是凶恶或是狡诈的人牙子身边,是哀泣的男孩女孩,或者就是面无表情的成年男女。 杜正父子眼见这个情景,隐隐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说起来是夸张,因为贾璘的父辈,对杜正一家还是不错的。至于他们做奴仆,也是为了能有稳定的生活。 总是心有戚戚,杜正抬手蹭了蹭眼角,顺手帮着儿子杜金平擦擦,却是干的——杜金平淡定如斯。 贾璘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在市场里巡看,像是要找到什么确定的目标人似的。 再连续过了几天,贾璘又带着杜正父子,到了金陵城外游逛。 虽然租了驴骡骑乘,杜正父子终是觉得有些疲惫。 “少主人,您这是,这是真的在找什么人吗?”杜正再认真地询问道。 近处是一块块水稻田亩,远处的绿树之间,有一座座村落或庄园。 贾璘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默默地说道:“我们去那里的庄园拜访一下。” 见他骑马前行,杜正随即和杜金平挥鞭驱赶驴骡跟上。 “少主人,您可认识那家的主人?”杜正接着询问道。 笑了笑,贾璘淡然地说道:“只要知礼,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杜正父子仍是没有得到答案,只好跟了过去。 这座庄园的周边都是稻田,一条两丈来宽的土路,延伸到庄园的大门处。 贾璘径自骑马靠近,却先听见身后传来“哗楞楞”的铃铛响声。 听起来马匹很多,贾璘等人避到路边。 烟尘起处,为首一名身穿白色锦袍、戴着束发银冠的少年,率先打马赶来。 他本已冲了过去,侧头看到贾璘等人后,又忍不住勒住了坐骑。 马匹的前蹄跃起,发出一声嘶鸣。 杜正忍不住低声赞道:“好个美少年!” 贾璘默默地低声说道:“看好杜金平。” 杜正不明所以,但也担心来骑太多,会冲撞了杜金平,而赶紧把他拉到身边。 那名少年身后跟来的六七名随从,眼见主人停住了马匹,也都先后止住。 马蹄蹬踏的动作逐渐减缓而停止,烟尘随即散了开去。 那少年见贾璘的神情淡定,不禁点头赞许后,拱手说道:“在下冯渊,敢问贵客何来何往?” 贾璘还礼回道:“在下贾璘,本是出城闲逛。走得口渴,正要去前面庄园讨口茶喝。” 冯渊见他不仅长得面容俊秀、器宇不凡,更还对答自如,心里顿生钦敬之情。 “如此就是巧了。前面庄园,正是在下栖身陋地。”他开心地说道,“就请贵客进去略坐。” “那就多有叨扰了。”贾璘道谢后,和他并辔前行。 早有仆人先打马过去,命人打开庄门。后面众人到了门口,各自下马。 仆人把贾璘等人的马匹牵走,冯渊再微笑着拱手说道:“璘公子请了。” 庄园也分为前中后三进院落,青瓦白墙的房屋有数十间。院内各处种着梨树、杏树,几丛低矮的桃树,依傍在院墙边。 贾璘命杜正父子与庄园的男仆去了侧院,自己跟着冯渊走入正堂。 两人落了座,立刻就有两名长得清秀的总角小厮,端来两杯清茶。 喝了一口,冯渊微笑着询问道:“璘公子仙乡何处?” “在下长安人士,到这里寻亲、游玩。”贾璘温和地答道。 随口“哦”了一声,冯渊的眉头却又皱起。 第49章 自讨没趣 思索了片刻,冯渊抚掌大笑着说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访求巴结都找不到,璘公子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躬身拱手施礼说道:“璘公子才来金陵不久,却已经因为才气、武功名动当下。” 贾璘见自己的身份被他识破,只好起身还礼道:“都是虚名。” 冯渊虽有些财势,但毕竟是和白身,不敢承受他的答礼,连忙侧身避过,再伸手来扶。 贾璘已经收回手,微笑着站定。 冯渊的手势停在半空,只好转个话题:“也不必再呆坐,我这就命小厮、婆子们准备粗简饭菜,必要请璘公子略饮几杯才可。” “冯公子盛情,在下不敢推辞。”贾璘回道。 两人重新落座叙谈,那边厮役们忙碌不停,不多时就有一名眉目清秀的小厮进来报道:“饭菜已经备好,请两位公子入席。” 冯渊率先起身,在前面引领道路。贾璘跟着他转过堂外回廊,到了侧边的一处小院。 梅花暗香漂浮,翠竹窸窣作响。斑驳彩色石子铺就的甬道尽头,是一座细茅草搭的屋子。 看似极为简陋的这间屋子,进去后却又是另外一番模样。屋里有几个高矮不一的几案,摆设造型各异的黄杨木根雕。 屋子的左侧是围着水粉色锦帐的紫檀拔步床,旁边的脚踏、杌凳齐全。床后面的山墙,有个五尺方圆的圆月槅窗,此时用素纸遮挡。 可以想见,如果天气转暖揭开窗纸后,屋里的人在床上,就能随意看到院里的珍奇花草,并可以享受清风明月。 屋子的右侧是一张榻席,铺设着锦绣软垫。一方矮桌上摆满了时鲜菜肉,另外有酒壶、酒杯、碗筷等。 冯渊笑着邀请道:“寒舍简陋,璘公子切莫责备。” “冯公子不要过谦,室内布置极为清雅。”贾璘安然入席。 旁边有几名小厮烫酒、斟酒,这边两人边喝边聊天。谈话内容或者是诗歌,或者是金陵、长安两地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 聊得兴起,冯渊示意几名小厮退去,再亲自为贾璘斟了一杯酒。 “璘公子少年才俊,在下渴望交往已久。既然今日有缘相会,你我应该多盘桓即日才好。”冯渊或许是醉了,脸上红晕飞起,眼神有些迷离。 贾璘知道这人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心里早做提防。 自顾喝了杯酒,他开口问道:“冯公子年长几岁,想必已有家室,我应该拜会一下嫂夫人。” 冯渊听了先是笑了笑,再又有些感伤。 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说来家世颇为凋零。幸好有份祖产,否则我都难以安身。” 贾璘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冯渊长呼口气,接着说道:“平日里总是与一班浪荡子弟玩耍,想来也是惭愧。” 叹了几口气,他迷茫的眼神中现出一些神采。 “前些日子,有人拐弯抹角地,想要给我提亲。我,我本无意婚娶,却还真为她有点动心。”说着,他的嘴角一撇,算是笑了笑。 贾璘心中暗喜:距离连日来的访求,已经很近了! 冯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再继续说道:“可那小女孩只有十一二岁,我想着等两年,直接娶进门来,算是了却一桩人生大事。” 说罢,他仰脖喝尽了杯中酒。 点点头,贾璘不动声色地举杯祝酒后,再开口询问道:“不知是哪家大户女子,幸运地与冯公子相识?” 已有醉意的冯渊,不禁脱口而出:“我这样的人家,哪里娶得到大家女?那女孩就在城边的村子住着罢了。” 贾璘不再多问,也停住了酒杯。 冯渊的脸上绯红,眼神呆滞地盯看过来。 被他看得心里紧张,贾璘想着脱身之计。 “璘哥儿,天冷酒热,我们可暂且休歇片刻吧。”冯渊难忍心中欲望,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过来。 左手抓住他的手臂顺势一带,贾璘的右手按住他的脖颈。 脑袋扎在了菜盘里,冯渊却还在妄想:“璘哥儿轻一些,容在下再说几句。” “白长了这副皮囊!你这样的还娶什么妻?!”贾璘低声喝骂道,“你只需记住,这辈子能凭借这份家业过活就是!” “解元公饶了在下,是在下酒后妄言。请松开些,我都透不过气来了!”冯渊吃痛不过,哀求着说道。 “哼!你记着我的话,否则立即就让你家败人亡!”贾璘恨恨地说罢,松开了手臂。 冯渊虽然逃脱了控制,却还是觉得手臂酸麻、脖颈胀痛,一时不能活动。 门外守候的小厮听到屋里动静不对,走进来看时,都是目瞪口呆。 贾璘恼恨地站起身来,迈步走出屋子。喊来杜正父子,他吩咐前来马匹。 冯家庄园的仆从杂役们,逐渐围拢了过来。 杜正父子把马匹、驴骡牵来,贾璘正要扳鞍上马,却听到身后传来呼喝。 冯渊渴求欢好不得却被扭按,不仅臂膀酸痛,心里更是羞恨。 “璘公子何以至此?!我本是好好待你,你却如此羞辱我?!”他愤恨地骂道。 贾璘松开了马鞍,转身看向他,冷冷地说道:“我刚跟你说完,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心?” 冯家庄园的杂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主人被当众羞辱。这些狗奴才,忍不住要为主人叫几声、斗一场。 他们撸胳膊、挽袖子地,要前来围攻。 贾璘只是冷笑,杜正把牲口缰绳叫到儿子杜金平的手里,自己按住腰间的佩刀。 冯渊面红耳赤,不禁咬牙恨道:“贾璘,这是你自讨没趣!” “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你小爷的名姓?!”贾璘怒骂一声,身子向前纵去。 冯渊喜好男风不假,却也是左近的小霸王。本就是要激怒贾璘,他此时觉得已经得计。 仗着自己年长,身高力气大,冯渊正要发动攻击的时候,却只见眼前一花。 他的左右脸颊上,已然挨了两记沉重而响亮的耳光。 当即就被打得扑倒在地,冯渊的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先从嘴里吐出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 其他杂役们见状,立刻攘臂揎拳,一起冲了上来。 第50章 林夫人慷慨大义 杜正父子赶紧上前助攻,贾璘早已挥拳踢腿。 十来名杂役不多时,就或者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地叫痛,或者就吓得远远地退到一旁。 冯渊此时已经站起,凭借着胸中的羞恼和酒后的勇气,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我跟你拼了,哪怕是一命抵一命!”他叫嚷着,挥剑砍来。 “你这狗命也配?!”贾璘怒喝一声,拔出“太阿”剑一挥。 “当”的一声,冯渊手中的佩剑被震得脱手飞出。 贾璘手中的宝剑,却仍旧迅疾地落下来。 眼见剑刃已经到了额头,冯渊吓得脸色惨白,紧盯着那道寒光。 贾璘收住力道,手中宝剑的剑刃,缓缓地向冯渊的额头落下。 在这样的气势压迫下,冯渊的身子逐渐矮了下去,随即就跪在了地上。 此时的冯渊已经没有了醉意,体内的酒精都化为汗水、尿液排了出来。 “已经提示了你这个混账,不要招惹小爷!”贾璘怒喝道,“既知道我文武俱佳,还敢找死!” 冯渊不敢再看那道寒光,匍匐在地叩拜:“小人酒后无德,冒犯了解元公。” 贾璘冷冷地说道:“你只有找个农妇过老实日子,多生几个娃,能够传宗接代已是极为幸运,还敢做什么妄想!” 说罢,他还剑于鞘内。 冯渊接连拜礼,昏懵的脑海中,再也没有什么合适言词说出。 翻身上马,贾璘回身瞥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人一眼,再把手腕一抖。 坐骑打个响鼻,似乎对这家也满是不屑,随即就迈开蹄步。 出来冯家庄园,杜正先是喝骂几句这家无礼,过了一会儿再询问道:“少主人,我们还要去哪里游逛吗?” “不必了。回城!”贾璘说罢,挥鞭打马而去。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金陵城。 远远地望去,贾璘只觉得眼中的这座城,简直就是黄金打造的。 黄金城,住的却未必是都是贵重的人。 以靠近城墙的一带来看,就多是普通,甚至是贫困百姓的聚集区。 也不算是村镇,只能勉强在这杂乱的住宅区内,划出几条街道,便于官府的管理。 贾璘骑在马上,远远地眺望了一下那片棚户区,就带着杜正父子进了城。 返回贾府的时候,贾璘遭到了林黛玉好一顿埋怨。 “出去玩的时辰也太久了吧?你又不练字又不看书,以后可怎么考状元呢?!”她蹙眉噘嘴,语气里尽是不悦。 认真地拱拱手,贾璘正色答道:“愚兄近来的确有些事务耽搁,可也要听从易安小妹的劝诫,一定不敢忘记学问二字。” 见这两人的对答有板有眼,贾敏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满满。 “玉儿不要顽皮,璘哥儿不是只顾耍闹的人,定是有事。”她笑着劝解道。 林黛玉长呼口气,看着贾璘说道:“以后再有事,或者事先讲明,或者事后澄清。” “一定一定。”贾璘配合着说道。 贾敏早就捂着嘴笑个不停,林黛玉终于忍不住,看了看贾璘之后,就笑眯眯地靠在母亲的身上。 雪雁端来茶杯,贾璘坐在旁边后,沉思片刻对贾敏说道:“讲明姑母得知,” “唉,总是‘姑母、姑母’的,显得太生分。”林黛玉不满地说。 贾璘只得改口:“那就称‘太太’吧?” “可。”林黛玉答应了。 “讲明太太得知。”贾璘接着对贾敏说道,“我近几天在城外寻觅山水,偶然发现一个被拐子拐卖的小女孩。” “啊?好可怜。”林黛玉顿觉担心。 看了看她,贾璘点点头,再对贾敏说道:“按照律法,这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要想办法就她。” 贾敏唱声佛号,赞许地说道:“这是应该的。只不过,你自己不要独自前去,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听母亲这样说,林黛玉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的眼中湿润,紧盯着贾璘说道:“璘哥哥,要听太太的话。” 点点头,贾璘拱手说道:“请太太和小妹放心,我自有道理。” 晚饭后,贾璘把杜正找来自己房中,对他交待了若干事情。 听了他的话,杜正惊讶得直眨眼:“这,这能行吗?” “那边已是孤苦寥落,这边又是凄惨可怜。若要救得这家人,只有用此办法。”贾璘默然地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杜正就找来一匹键骡,匆匆出府离城而去。 贾璘自己整理好衣袍,找来一乘小轿,前往应天府府衙。 到了府衙门口,他拿出名片递给值班的衙役,只说是“贾璘有事拜求知府大人”。 不多时,他被请进府内二堂的侧厅,有衙役送来茶水:“知府大人已经得知,请解元公稍候。” 坐了一会儿,贾璘听到门口有人走来,连忙起身肃立。 知府姜瑜德进来笑道:“解元公请坐下说话。” 贾璘就近在他身边的椅子里坐下,再拱手问好不断。 姜瑜德见他神色不定,心里懂得这个意思,随即摆手让衙役们退出堂外。 贾璘见室内安静,开口说道:“我近来在城内外游转,见到一桩拐卖人口的案子。想着就在城郊,这毕竟是在大人的治下,我不敢隐瞒,特来请告大人。” 姜瑜德略微一怔,转而叹气说道:“总有不法之徒肆虐!我必将严惩!” 贾璘见他只是喝骂,却并不问及详情,知道他并不想过问这样的小事。 “大人,那个女孩子孤苦可怜,我不忍眼见她继续受苦。回家和姑母提及之后,她拭泪说,想要收她为义女。”贾璘接着说道。 “哦?林夫人真是慷慨大义!”姜瑜德称赞着说道。 贾璘不想继续这种打圆场似的交谈,干脆地伸手入怀,掏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姜瑜德的手边。 “大人,这件事或许有些繁复。但终究是拐子拐卖良人,想来只要遵照《大成律》的《逃人法》,即可较为容易地予以处置。”贾璘低声说道。 知道这个少年多才而精明,姜瑜德的余光再瞥了一眼那张银票。 咽了口口水,他狠狠心,把银票推了回来:“这种事既然发生在我的治下,说不得就要秉公严惩!” 第51章 解救香菱 贾璘立刻拱手说道:“大人正义凛然,不法之徒必为震恐!” 姜瑜德默默地点点头,再低声说道:“解元公切不可让本官为难,快收起来。” 贾璘还要坚持,却见他的眼神很郑重,只好从命——还是把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椅子上。 “来人。”姜瑜德冷冷地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两名衙役进来听命。 “叫上张捕头,再多带几个捕快,跟解元公前往城郊查访救人。”姜瑜德随即签发令牌,衙役们大呼“遵命”。 贾璘见事情出奇的顺利,自己都暗自惊讶。 姜瑜德随即起身,说是另有公务在身,贾璘拱手道谢、道别。 走出二堂来到前堂的大院,贾璘看到已有十来名身穿常服的捕快排列成队,一名虬髯壮汉站在前面。 之所以没有穿皂服,是因为捕快们担心打草惊蛇。 “张大哥,有劳了。”贾璘连忙近前施礼。 “理应如此。”张捕头摆摆手,带着一众捕快走出府衙。 到了一处茶社,贾璘只说口渴,邀请众人同时进入。 喝了两盏茶,他用眼神暗示一下张捕头,两人先后走到后院。 站在僻静处,贾璘迅速地掏出一张银票,塞在张捕头的手里:“一百两,完事后给哥哥们买碗酒喝。” 张捕头见他年龄不大,出手却很大方,不禁拱手说道:“这本就是分内的事。” “张大哥务必收下。”贾璘说罢,转身就走。 对他的背影暗赞一声“好个少年”,张捕头收好银票,随后走回前店。 “只要解元公指认清楚,我等也不必客气,先让那人去了半条命再说!”张捕头端起黑瓷大碗,喝光了里面的茶汤,抹了抹嘴喝道。 或者是出于义愤,或者是出于对张捕头的尊敬,更或者众人都是心知肚明,众捕快齐声称是,再纷纷叫骂必要严惩恶人。 一行人随即在贾璘的引领下,出来城门后,在附近的杂乱住宅区搜寻。 张捕头一边寻找,一边低声叫骂:“这里多是人员杂乱,又更是私窑暗娼居多。也别说是拐带的人口,就是随便什么罪犯,往这里一‘塞’,却去哪里找出来?!” 虽然如此,但有了之前冯渊大致的说明,贾璘也知道那个女孩的大约模样。 搜寻了几条街之后,他听到污水遍地的小街边,传出来琵琶的弹奏,以及一个女孩子鸟啭吟唱的声音。 他用手指了指这家,张捕头随即命人散开,自己上前用力拍门:“马二哥,开门来!” 里面的声音,随着这叫门声戛然而止。 停顿片刻,里面有人犹豫着回应:“是哪位‘善心老爹’?我这是‘老门槛儿’,不是新到的码头。” “不管是‘一炷香’还是‘一枝花儿’,只要是‘站得起’的‘嫩芽儿’就好。”张捕头和对方对着黑话。 里面的拐子说自己是有经验的拐卖人口的老江湖,张捕头只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身体健康、长得好,就可以谈谈“生意”。 里面的拐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来开了门。 张捕头壮硕的身子一挤,先迈步进了屋子,贾璘紧跟着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带着畏惧和悲戚的神色坐在窗边,怀里还抱着一支琵琶。 拐子觉得诧异,连忙要往外哄人。张捕头用身子挡住,看向贾璘:“看得仔细些。” 这女孩的年龄不大,但粉妆玉琢的样子极为可人。她白皙的脸上带有红晕,略丰的身材不失窈窕。尤其在她修长的两眉中间,确有一粒粉红色的朱砂痣。 “英儿?!”贾璘脱口而出。 眼神紧紧地盯着这个美少年,那个小女孩立刻下意识地点点头。小时候四五岁被拐带,她自然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自己的名字肯定不会忘。拐子拐带她之后,也只用这个称呼唤她。 再就是拐子养她七八年,虽是为了将来卖出高价钱,也还是逼迫她学习了一些琴棋书画方面的技能。因此,她遇事还是很灵敏、勇敢。 英莲,甄英莲,就是她了。无论如何,根并荷花一茎香——这个经历坎坷的美丽女孩,不会再有更多的灾厄了。 “我是贾璘,特来救你!”说罢,贾璘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根本不用多考虑。她像是凭借着本能一般,眼睛看着他,身体颤抖不停,泪水长流着使劲点头。 那拐子见势不妙,高声叫喊道:“这是我买来的丫头,已经许给了城外的冯公子!” “天杀材!”贾璘喝骂一声,劈掌打在他的脸上。 这一下,拐子当即倒地不起。旁边的张捕头也是看得发呆:这,这看似文弱的解元公,有这样霸道的力气? 抬脚踢了踢地上的拐子,张捕头还真发现这拐子被打个半昏。 也不管他这是装死还是真昏,张捕头先让贾璘带着甄英莲出去这间充满罪恶的屋子,再喊来几个捕快。 各自从腰间、袖子里抽出铁尺、软钢鞭,捕快们对着地上的拐子再就是一顿狠打。 “啊——”的一声惊呼,张捕头低头发现躲在床后的拐子老婆。 一把揪住那婆娘的头发,张捕头把她拎到面前喝道:“做了多久恶事?” 地上的拐子鲜血淋漓,屋子里尽是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府人。拐子婆娘体似筛糠,吓得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好歹也赏了这婆娘一顿嘴巴脚,张捕头命手下捕快掏出铁索,将两人锁紧,拎出了屋外。 四处的百姓不敢靠前,只是指指点点。 贾璘不要她再委屈,就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让她遮住颜面。 有衙役找来两乘小轿,张捕头大大咧咧地对贾璘说道:“你们只管去,这边必会录事清楚!” 贾璘拱手道谢后,吩咐轿夫起轿。 进入城门,一路走进宁荣街,坐在轿内的甄英莲,仍是心神不定,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 她就是曾经资助过贾雨村的,姑苏城富户甄士隐的独女甄英莲。 这女孩在四岁多的时候,被家仆抱着去看元宵灯会而走散,一名拐子将她拐走。 甄士隐家后来遭了火灾,只得变卖了家产,投靠了他妻子封氏的娘家。 岳丈封肃既看不上破落的甄士隐,又连哄带骗地榨干了他的资产。 失去爱女、家产全无的甄士隐,随着跛足道士出了家,再也寻找不见。 他的丫鬟娇杏,嫁给了那个贾雨村。他的妻子封氏,带着两名小丫鬟,无奈地生活在娘家。 甄英莲被拐子带到金陵来,识得一些字,并学习了乐器、歌唱,以求她长大后可以卖出去一个好价钱。 她的情况偶然间被冯渊得知。这个喜好男风的浪荡公子哥,一见之下立刻起了娶她的心思,可见她娇美非常。 第52章 冯渊不答应 只是因为甄英莲的年龄尚幼,冯渊并未确定下聘礼,只是给拐子一些酒钱作为拉拢。 她自知身在虎口,终究难免遭到被卖掉的厄运。所以她哪里会考虑买她的人如何,只是心里恐惧悲哀罢了。 现在被突然救出来,她此时坐在轿子里,仍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也难怪,她被拐子偷走的时候年龄太小。因此她的脑海中,只记得被拐子拐走,其它的事都已经模糊不清。 到了荣府的门口,贾璘对走近的男仆打了招呼,直接命轿夫把两乘小轿从角门抬入后宅的仪门。 下来轿子,他给了轿夫们百十个铜钱,随即带着她进入后宅。 贾敏正在和宋氏坐着聊天,忽然看到贾璘带着一个小女孩走来。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她们看着进到堂内,站在她们面前的这个女孩,还是感到惊讶不已。 别的不说,主要是因为甄英莲的婀娜神态和娇美的长相。 “这就是璘哥儿提及的那位姑娘?”宋氏听贾敏说起,此时诧异地发问道。 甄英莲连忙肃揖拜礼:“小女子就是英儿。” 贾敏见她神色慌张,心中的悲悯之情升起:“快过来说话。” 甄英莲迟疑着走过去,贾敏拉着她的手,感慨地说道:“好可怜的孩子。还记得家乡是哪里的吗?” 摇摇头,甄英莲的眼泪立刻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贾璘慨叹一声说道:“那拐子已经隐约说了出来,她是姑苏人士。” 听到这话,她立刻回应道:“我记得家里有个大宅子,在城外也有田亩、庄园。” 贾璘注视着他,缓缓地说道:“我曾经听雨村先生提起过,姑苏城有个大富户叫做甄士隐,半百才有个女儿。他的妻子是封氏,有个丫鬟叫做娇杏……” 甄英莲呆愣地听着,脑海中的记忆翻滚不断。 眼泪不住地流着,模糊的印象逐渐记起来,她不住地点头。 她哭个不停,宋氏和贾敏也连连抹泪。不仅如此,更有低泣声传来。 贾璘转头看去,只见悄然走来的林黛玉,也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她已经安全,后面的事我会处理好。”贾璘安慰着说道。 贾敏随后说道:“就让英儿暂住在玉儿的隔壁。” 甄英莲的人虽然已经获救,但需要处理的事务的确还多。 杜正第二天傍晚回来,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他受贾璘的委派,前去寻找甄英莲的母亲封氏——至于如何提前知道这个关节,贾璘只说是暗中扫听、推断出来的。 年已半百的封氏此时仍然健在,只是身体很是衰弱。得知这个消息,甄英莲立刻就赶去探望。 因为官司还没了结,贾璘好歹先劝住了她。他征求了宋氏和贾敏的认同,派杜正等人赶着马车,去接封氏到这里来。 这个案子审理了几天,事实很清楚:就是拐子夫妇当年趁着人多杂乱,把甄英莲从姑苏城偷走,并私自养着,以求将来卖个大价钱。 贾璘带着甄英莲,去府衙做了一次问话和笔录,对此作了证实。 回到贾府后,众人正在说着这事,忽然有仆人赶来通报,说是门外有人来吵闹,要带走甄英莲。 略做了询问,众人得知是不服气的冯渊,欲要趁乱夺走她。 甄英莲立刻吓得发抖,贾璘顿时恼怒。走到府门外,他果然见到是那个绣花枕头冯渊。 两人见了面,冯渊当然觉得既有羞愤又有恨恼。 “璘公子,在下感谢你把她救出牢笼。可她已是我定下的,”担心贾璘立刻动手,他不敢靠得过近,就远远地说道。 “混账话!你们既无六礼,又无婚姻事实。你若不来,我还想去告你私下买卖人口呢!”贾璘恼怒中带着不屑喝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以你的为人来说,能够好好过个安生日子就已不易!” 冯渊想着那个小女孩的美貌,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他扯着脖子大叫道:“若不是你横插一杠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后脖颈被人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立刻向前踉跄了几步。 稍微清醒后转回头,冯渊见到了十几个豪奴,围着一个五短身材的凶恶少年。 “你这混账,没听到解元公说话嘛?!”薛蟠怒喝道。 冯渊再是自傲,也终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退后几步,恨恨地说道:“我们衙门里见!” 说罢,他迅速地带着自己的几个家奴溜走了。 薛蟠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地唾了一口:“混账东西!敢来我们家闹事?!” 这话倒也不是奉承,贾、薛两家的确有姻亲之好。 贾璘看着这个呆霸王,只好略作理会:“我是说忙了这几天,就要去拜见薛姨太太的。” “不妨事。”薛蟠摆摆手,随后说道,“听说你遇到了官司,我过来看看,正巧遇到。” 贾璘见他这样说,只好请他进府说话。 到了自己的书房,贾璘命杜金平端来茶水,再开口说道:“都是小事而已,并不很麻烦。” 薛蟠眨巴着眼睛,盯看了他一会儿,呵呵地笑着说道:“璘哥儿,既然你如此费心,那个女孩肯定是很漂亮了?” 贾璘很厌恶他带着霸横气度的轻佻,只是随口答道:“我偶然得知这事,觉得她身世可怜,所以才要出手援救。” “这个我自然是相信的。因为璘哥儿瘸有豪侠之风,让薛某感到很钦佩。”薛蟠笑呵呵地说道。 略做沉默,贾璘喃喃地说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能识得几个字已是不易,薛蟠对于诗词更是知之甚少。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并不能听懂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贾璘见他果然是一脑袋浆糊的样子,索性再念了几句什么“肝胆洞,毛发曾。立谈中,生死共”;“安得山人一双剑,走入云中看不见”的话。 这种高级逐客令很奏效,薛蟠眨眼听了几句,觉得眼皮都要粘在一起了。 连续打了几个哈欠,他起身说道:“璘哥儿赶紧把这几句话写下来,将来考状元的时候,或许能用得上。” 两人都是大笑,薛蟠拱手告辞。 贾璘走去后宅,只见宋氏、贾敏等人坐在那里,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第53章 终须有日龙穿凤 知道这几人是为甄英莲的案子发愁,贾璘连忙说道:“不用为这事担心。冯渊纯属无理取闹,必会自食恶果!” 听他这样说,贾敏等人的心情稍好一些。 冯渊果然很快整理了讼状,把贾璘告到了应天府衙门:抢劫待嫁女子,殴打乡绅。 拿着他的状子,姜瑜德只好命人把贾璘找来。 两人在二堂的侧厅见了面,姜瑜德说了这件事之后,神情有些为难。 “冯渊虽然混账,但他父祖辈毕竟在当地有些头脸。所以,本官也觉得有些为难。”他迟疑着说道。 贾璘早有准备,微笑着提示道:“知府大人既不必偏袒,也不必烦恼。冯渊本就行为不端,恶名在外。他与拐子又并未达成什么确定的婚娶仪礼,这世上怎么可能凭谁的一句话,就能实现婚姻呢?” 姜瑜德见他说得镇定,也不由得笑着点点头。 “不仅如此!知府大人更要追究他违律!”贾璘认真地说道,“《大成律》之《逃人法》,明确有不得私自买卖人口的规定。冯渊明知甄玉莲是拐子偷卖,还敢说要买,这岂不是明显的违律嘛!” “嗯。”姜瑜德思索着回应。 “拐子罪大恶极,冯渊应属从犯!”贾璘斩钉截铁地说道。 姜瑜德看着这个少年,感慨地说道:“解元公精熟经书,更还通晓律法。” 说罢,他不禁大笑着说道:“又有武艺在身。试问有谁能对抗得了呢?” 贾璘忍住笑,拱手说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 “哈哈哈。”姜瑜德被他吟出的这首诗逗得大笑不止,“我佛!敢欺负谁,也不要欺负璘公子啊!” 贾璘拱手道别,姜瑜德挑个日子,把相关人员集中到大堂。 案子立刻宣布结案:拐子被当场处以斩首之刑;拐子之妻被处以绞刑;甄英莲无辜,由应天府重新补录户籍,听她自愿暂住贾府;贾璘又立新功,予以公开表彰…… 冯渊跪在一边,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自己或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姜瑜德再把惊堂木一拍,沉声喝道:“冯渊私自买卖人口,已属从犯!” “啊呀,老大人啊!”冯渊连忙大喊,“在下并不知情,” “不知情,你会对贾解元污蔑吗?!你自己的讼状也说,是你要买来做妻子的!”姜瑜德怒喝道。 冯渊连忙改口道:“老大人,在下实在是昏了头,其实都是被拐子蒙骗的……” “混账狗才!此时再做狡辩还有什么用处?!”姜瑜德喝道,“冯渊可恶可耻,与拐子勾连作恶!念其一时糊涂,只做刑杖四十,并处以纹银五百两的处罚,以示警戒!” 冯渊听罢,当即觉得天旋地转,和那个早已吓得昏死过去的拐子夫妇,瘫倒在了一起。 随后就有如狼似虎的一众衙役,把这几人或抬或绑着,押解了出去。 贾璘看着冯渊,低声喝道:“你记得我的话否?” 冯渊的眼神很呆滞,机械地连连点头:“踏实过活,已是今生之大不易。只是又被罚没银两,家业几乎无存。” “总好过你过去的浪荡!”贾璘呵斥着说道。 冯渊的脑袋再也无力抬起,被衙役们拖到堂外的广场中,当众予以打屁股、腿股的刑罚,可谓既是丢脸又险些丢了性命。 拐子夫妇被处死,这更是贾璘及百姓们觉得大快人心的事。 甄英莲虽然哀叹自己这七八年来的悲惨遭遇,但总是亲眼见到恶人受到严惩,自己也脱离了苦海。 拜谢了知府姜瑜德之后,她和贾璘分乘小轿,回到了贾府。 才进入后宅,甄英莲的眼泪本就还没擦干,又更加如同泉涌。 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抱着她痛哭失声。 得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封氏,甄英莲哭道:“都是因为女儿,您才会如此衰迈。” 其她女眷陪着落泪,再接连劝慰道:“总是苍天有眼,你们母女终又见了面。” 封氏听到这话,转身就要跪拜贾璘,被他连忙搀住:“太太万不可如此!晚辈偶然得知,觉得她身世悲惨,所以一定要救她。” 甄英莲早已跪伏在地,替母亲和自己拜谢道:“璘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不忘!又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 贾璘拉起她,只说她的名字不宜再用。封氏与甄英莲想起过往遭遇,再是贾璘予以搭救,更使得她们母女团圆,连忙纷纷点头认同。 贾璘随后感慨地说道:“这也是机缘巧合。英莲名字听着又忒柔弱,干脆就叫做玉莲,甄玉莲。” 甄英莲转头看看贾敏,见她也点头后,立刻拜礼道:“玉莲拜谢璘公子赐名!” 林黛玉近前拉起她的手:“我母亲这是要我们做姐妹呢。” 甄玉莲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搭言。 封氏开口说道:“总是无家可归的人,莲儿就服侍玉哥儿也好。” 贾敏连称“不可”,封氏抹着眼泪说道:“别说玉莲,就是我若出得这个门,也不知道去投奔哪里呢。” 听了她的话,贾敏和宋氏再陪着掉了一会儿眼泪。 甄士隐出家不见,封氏和两个丫鬟相依为命。但她的父亲封肃年龄既长,却仍是刻薄,对她的用度管控得很紧。 不仅如此,封家其他的兄弟妯娌,更是视封氏如眼中钉。 也就是贾璘命杜正把她请来这边,否则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也就是病饿而死了。 重新落了座,贾璘肯定不敢直说,但贾敏对封氏、甄玉莲早就有了同情心。 “既然封大嫂子这么说,不如就留在这里,和我也做个伴儿。”贾敏开口说道。 封氏不用多说,连忙再要起身施礼道谢,被贾敏按住了。 甄玉莲跪在贾敏身边哭道:“太太救我母女,玉莲愿意随时侍奉。” 拉起她,贾敏心疼地说道:“也不多说,你就做玉儿的干姐姐。” 封氏母女只说不可,贾敏和林黛玉却也不同意她们做婆子、婢女。 宋氏开口劝说道:“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只要玉莲和黛玉处得好,这就是皆大欢喜的事。” 封氏还觉得难为情,但也只得如此。她给父亲封肃那边去了信,算是有个了结。 甄玉莲不是名义上的丫鬟,却也知道懂事地照顾林黛玉。 这件事厘清,贾璘就要面对拜会薛家的事。 薛姨妈、贾敏和宋氏,以及与王家、史家,彼此之间也是有走动的。 可要是正式的拜会,就要有一份合适的礼物拿出才好。 几家都不缺钱,薛家更是顶着“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令内府帑银商”的名头,各样店铺遍及金陵城不说,更还开遍了都城长安呢。 贾敏觉得一时犯难,贾璘却很坦然:“太太不必烦恼,晚辈早有准备。” 第54章 回礼薛家 贾敏知道贾璘虽然年幼,却为人精明,办事干练。 既然他这样说了,贾敏也支给了一些银子,就拭目以待。 连续多日,贾璘带着杜正及其他仆人,在金陵城内外采买了一些贵重礼物。 上等葡萄酒及波斯国贸易来的玻璃器皿,南海诸国的沉香,各色绫罗锦缎十二匹、绸纱十二匹……,除此之外,贾璘再准备了淘换的一匣古书,几样古董瓷器。 有了这些,贾敏不禁笑道:“进宫拜见也不过如此。” 见她认可,贾璘正式写好了拜帖,提前请专人送去薛府。 这个前去送信的人,也是非同一般。 长安贾府,贾母身边的一等执事大丫鬟鸳鸯,有个哥哥叫做金文翔,也同在贾府任事。 这兄妹俩的父亲金彩和老妻,仍留在金陵帮着看守老宅。 金彩在贾家任事多年,可谓是连主子也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 贾璘自然不好开口让他去,就转而让荣府的贾致出面吩咐,再特意给金彩配了一辆马车。 开心地到了薛府,金彩通报了门房,把拜帖递了进去。薛姨妈看到来信,赶紧命人赏了他五百个铜钱。 金彩笑呵呵地转回报道,贾敏、贾璘等人随即准备拜会。 到了预定的日子,几人或者乘车或者乘轿,再有杜正等人押解着一辆满载礼物的大车。 到了薛府门前,贾璘下从马车中出来,一眼就看到身穿皮裘褂子,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的薛蟠。 两人见面,薛蟠笑呵呵地拱手说道:“给璘哥儿请安。” 贾敏等人的轿子直接从角门抬了进去,贾璘再让薛蟠指挥着,把那辆载着礼物的大车,也从侧门拉进院内。 薛家的亲族也是住在一起,目前是薛姨妈为实际掌舵人,薛蟠充着门面。 薛蟠引领着进入仪门,贾璘见到院内繁茂的花草树木,掩映着一处处奇石、楼阁。 迈步走上青石台阶,贾璘略微站定,看了一下两侧廊柱上的黑底金字的木匾对联——坐中香气排花出,扇后歌声逐酒来。 “这是祖上薛,薛什么的诗句。”薛蟠笑呵呵地说道。 “薛稷薛嗣通,乃是薛道衡曾孙,可谓是名门望族一脉相承。”贾璘淡然说道。 “岂敢呢。我们现在勉强充个‘皇商’名号而已。”一个身材略丰的女孩开口说罢,对贾璘略作肃揖。 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盘圆润,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看来。 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纂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但胸前用金环为璎珞,挂着一柄灿灿的金锁,衬得她娇贵风度。 “小妹宝钗。”薛蟠大大咧咧地介绍道,“这位就是解元公。” 贾璘连忙还礼道:“幸会宝钗姑娘。” “小女子见礼璘大爷。”薛宝钗再施一礼,略微垂首说道:“总觉廊下应再有一副副联才好,解元公可否留句?” 薛宝钗阅读广泛,堪称才女。贾璘思索片刻,答道:“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薛宝钗听了欢喜:“薛道衡玄卿佳句!” 薛蟠在一旁听得茫然,既不能听懂也插不上话。正好屋里有丫鬟出来邀请:“贾夫人和两位姑娘已经到了。” 知道贾敏和林黛玉、甄玉莲已经从侧门先进去了,薛蟠、薛宝钗对贾璘说声“请”,三人一起进入堂内。 转过一座紫檀雕刻山水屏风,室内彩缦悬垂,几案上多是金炉、古瓶,另有几架精巧锃亮的西洋钟,上面滴滴答答地转动着分针,下面晃动着钟摆。 薛姨妈身穿靛青色织锦袄裙,此时已经和贾敏坐在一处叙谈。 贾璘等人进入堂内,薛姨妈顺势看来。 薛蟠大声说道:“母亲,璘哥儿来了。” 贾璘紧走几步,躬身施礼道:“给姨太太请安。” “快坐到近前来。”薛姨妈笑着招呼。 薛姨妈与王夫人是姐妹,贾敏是王夫人的小姑子,薛蟠、薛宝钗也给贾敏请了安:“给姨奶奶请安。” “喊‘姑太太’亲近些。”薛姨妈笑着说道。 贾敏淡然说道:“这就很好。” 薛姨妈再对儿女说道:“这两位是你们的妹妹玉哥儿、莲哥儿,快去见礼。” 薛蟠见到林黛玉娇弱如花也就罢了,那边的甄玉莲更有艳丽之姿。 眼见这对如同并蒂莲的姐妹花,他一时看得发呆。 薛宝钗连忙暗中碰了一下他的胳膊,率先施礼道:“两位妹妹近来可好?” 薛蟠回过神来,赶紧唱了个大喏:“两位妹妹好。” 林黛玉和甄玉莲赶紧还礼:“哥哥、姊姊好。” 薛姨妈让孩子们都落了座,笑着说道:“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却还要操心。” 贾敏回复道:“蟠哥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薛姨妈应该宽慰了。” 看看眼神乱转、坐立不安的儿子,薛姨妈无奈地摇摇头:“先夫亡故得早,这个孽子却只知道每天玩耍,实在太不成器。” 要说薛家逐渐衰落,家里没有真正的顶梁柱,是很关键的因素。 当下因为女子不便直接抛头露面地处置事务,家里的确需要成年男子,尤其是精明能干的成年男子持家。 薛父在薛蟠、薛宝钗年幼的时候就已故去,薛家偌大的家业,仅凭薛姨妈在后宅遥控,肯定是不行的。 薛蟠即便不是顽劣,毕竟也仍是少年。更何况与他亲近的人,无论是亲族还是家奴,都想着从他这里于明暗之中得到好处呢。 被这些人,尤其是亲近的人愚哄欺骗,这对于薛蟠以及薛姨妈来说,是难以避免的事。 所以薛家目前看似架子仍然很大,但已步入下坡路,是薛姨妈心知肚明,却又不知道怎么进行改观的事实。 她说着自家的烦恼,贾敏却因为自小成长于官贵豪门,嫁的夫君也同样如此。对于商贾家庭的烦恼,她并不太能体会。 总是知道薛蟠顽劣,但贾敏又怎么好开口劝说呢?因此薛姨妈说到这些事,她只是好言安慰罢了。 薛蟠听到母亲当着外人,尤其是才认识的两个漂亮表妹骂自己,面子上觉得很难看。 “娘母子总是怨我!难道不是我跑前跑后、跑动跑西、跑南跑北嘛!”他皱着眉头,噘着嘴低声埋怨道。 第55章 人生在世各有其道 林黛玉、甄玉莲、贾璘听了,只好使劲忍住暗笑:这呆霸王的言辞听着简单直白,却也很是丰富呢。 薛宝钗为有这个哥哥也是无奈,正要出言劝止的时候,薛姨妈已经羞恼起来。 “混账逆子!我才说你几句,你就竟敢顶撞我!还有一点廉耻嘛?!”她恨恨地说道。 脖子立刻一梗,薛蟠的眼睛翻向屋顶。 见他如此,薛宝钗也羞红了脸,连忙低声说道:“兄长,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侧院那边颇为杂乱,你去看看。” “哦,应该是姨奶奶送来的礼物,让那些混账狗奴才们叫嚷。”薛蟠说着,站起身来。 向外走了几步,他才想起礼节。赶紧停住脚步,他回身对贾敏等人施礼告罪之后,再扫了一眼甄玉莲,就快步走了出去。 “哎。”薛姨妈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满是气恼,“如此子嗣,真是薛家的大不幸。” 贾敏不便多说,只好多予安慰:“蟠哥儿总是年幼,再有几年就好了。” 薛姨妈只是叹气,再看了看贾璘,更觉薛蟠与他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之分。 “也不敢说他才能比得解元公,哪怕是他有璘哥儿说话做事的沉稳,我就要在佛前,每天替他点上三柱高香了。”她这样说着,自己也笑了。 见她气得发笑,薛宝钗正要进而安慰,贾璘已经开口说道:“我倒觉得蟠哥儿天真烂漫,是率性而为的人。” 薛姨妈更是笑得拿着手帕掩口:“解元公可别再说了,我都替他觉得羞死。” 薛宝钗却看着贾璘,嘴里对母亲说道:“娘,且听璘大爷怎么说。” 贾璘淡定地说道:“世人千千万,自有千千万种言行。以寻常观点来看,其中自然贤愚不等,相差极大。” “璘公子说得极是。所以自古以来,有将相才子、痴笨凡夫之别。”薛宝钗不禁插话道。 薛宝钗或许是觉得自家是商人背景,豪富但终究身份低微,或许就是因为读书后认为出将入相,最起码也是学富五车,才应该是男子的最高目标,才是女子最为渴求的佳偶。 点点头,再摇摇头,贾璘继续说道:“扬名天下非止读书悟道一条路,即便如此,也有天壤之别。比如名将白起、韩信,又哪里是读过书的?所谓就是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道。” 听了他的话,薛姨妈犹豫一下说道:“解元公的意思,是说小儿薛蟠终究是个废材了。” 贾璘刚要解释,薛宝钗笑着说道:“母亲理会错了。璘哥儿的意思是说,我们看我兄长顽劣,但或许有他自己的好处,会在某时某地某事中发挥出来呢。” 听着略微宽心,薛姨妈眼巴巴地看着贾璘说道:“总是比不得解元公就是了。” 薛宝钗笑得忍不住,边笑边说道:“母亲也真是敢比。璘哥儿堪称是百年不遇的奇才,是我兄长可以比得的嘛。” 薛姨妈只得跟着难为情地苦笑,贾敏劝说道:“璘哥儿说得清楚,我觉得也很有道理。譬如薛家豪富,却是通过数代人奔走四方得来的。” 薛姨妈总觉得还是自家身份低,贾敏接着说道:“薛姨妈不必着急。带蟠哥儿过两年收收性子,或者也可捐个官来做。” 时下的大成,因为南北水旱常有、丰灾不定,早就有了出银子捐官的制度。 薛蟠虽说也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总是觉得低微的。 有道是“有钱好办事”,薛家自然也可以通过这个——父祖辈也有因此得到的虚名官位,为薛蟠买个官职。 肯定比不得通过科举、武功得到的官位,可以获得更多实权和尊重,但也可以算作薛家的荣耀。 “或者只好如此了。”薛姨妈暂且停住了这个话题,转而道谢,“姑奶奶常来走动就是,何必拿来许多礼物?” 贾敏看了看贾璘和林黛玉,再笑着说道:“我本来也说不必太客气,但璘哥儿说是从你家买来许多燕窝,蟠哥儿又不实收银两。” 薛姨妈听了笑道:“这样说,我那个逆子倒也做了件对的事。” 两人的情绪转好,薛宝钗随即冲林黛玉、贾璘、甄玉莲暗中招手,走出了堂内。 门边静候的雪雁,连忙给林黛玉披上一件斗篷。 来到后面的花园,薛宝钗边走边想起来询问:“璘哥儿为林妹妹买了许多燕窝,是林妹妹需要保养吗?” 林黛玉看了看贾璘,再对她说道:“原先身体的确弱些,近来已经大好。璘哥哥见我偶然轻咳,就赶紧买来燕窝,说是可以调理。” 伶俐精明的薛宝钗,立刻出言赞道:“璘哥哥真是豪气、仔细的人!” “钱财应该为人所用,而不应该受它驱使。”贾璘不在意地说道。 “总是璘哥哥懂得体谅人就是了。”薛宝钗再说道。 林黛玉偷眼看看她,再看了一眼贾璘,发出了一声轻咳。 “姑娘觉得冷了吗?”甄玉莲连忙发问。 薛宝钗见她着急,想要说什么却止住了。 “小妹还是回去屋里吧。”贾璘劝说道。 “就去我那里坐一会子。”薛宝钗说着,带着几人到了旁边的一个小院。 面积不大的这个院落,种着几株花树,一丛翠竹拥着几块顽石。一座二层绣楼,矗立在白色的院墙边。 进入一层的客厅,几人落了座。薛宝钗命丫鬟端来炭盆、茶水。 两个小女孩先后走来,其中一个年龄大些,名叫莺儿。另一个还是散发,叫做文杏。 “莺儿,你带着雪雁和文杏在园子里转转,有事我喊你。”薛宝钗说道。 答应一声,莺儿领着两人出去。 “莺儿,这名字也是好听。”林黛玉称赞着说道。 笑了笑,薛宝钗有些得意:“原本叫做‘金莺’,我嫌俗气,干脆就给她去掉了‘金’字。说来也巧,她本姓黄,黄莺儿岂不更好听?” 林黛玉点头称是,薛宝钗随后再说道:“女孩子都要注意保养,妹妹平时服用什么药吗?” “的确一向身体欠佳,我原来服用‘人参养荣丸’。后来璘哥哥认为补益过猛,就减少了用量,并添加了白参,再就现在每天早上服用一盏燕窝。” 林黛玉说罢,感激地看看贾璘。 “这样说来,璘哥哥又有妙手了?”薛宝钗惊赞着说道。 贾璘只得回应道:“偶然对症而已。” 薛宝钗见他谦虚,心里更有好奇。 捏着一方粉色的手帕想了想,她歪着头笑问道:“璘哥哥,我来考一考你如何?” 第56章 脏了天地 薛宝钗的神态可爱娇媚,贾璘只好回应道:“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见他答应了下来,薛宝钗眨眨眼睛想了想,笑眯眯地开口询问道:“解元公大才,定能一望之下,知道小妹的病情了?” 闺阁中的女子,日常行迹颇为隐秘。可薛宝钗这样的考问,却难不倒贾璘。 打量了她一眼,贾璘沉思片刻,就坦然地说道:“林妹妹因为天生身体娇弱,所以要用‘人参养荣丸’来护养。又因为担心补得过度,我再给她加上了白参和燕窝。至于宝姑娘,” 停顿一下,他缓缓地说道:“却正好与林妹妹相反,天生身体壮健气盛,你二人可谓是一个至寒、一个至热之体。因此,宝姑娘就应该服用降火的药物。至于具体是什么药物,那还需要宝姑娘自己来解密才是。” 他侃侃而谈地说着,旁边的林黛玉和甄玉莲听得呆愣。薛宝钗听他说完,立刻就拍起手来。那方粉色的手帕,在她的身前舞动不止。 “璘哥哥果然是奇才,说得一点都不差!”她赞同着说道。 随后,她就把自己从小就有“热毒”之症,再就遇到一位癞头和尚,施与了一个神奇的药方,来保命养生。 “冷香丸。”她说到这个药方的名字,既有些许无奈更有一些自豪。 “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采集各十二两,于次年春分这天晒干、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旧瓷坛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个神奇方子。 林黛玉听得茫然,甄玉莲听得暗自咋舌。 见这两人呆愣,薛宝钗叹口气道:“幸好还能配得出来。就在发病的时候,吃上一丸就是了。” 贾璘淡然地笑道:“正是富贵人有富贵病,并要富贵方子来诊治。” “总是为了保命罢了。”薛宝钗轻描淡写地说道,“若说是富贵,林妹妹所用药物,那才是真的昂贵呢。” 她说得极为有理。 林黛玉的病情,使用的药物都是需要花大价钱,甚至用钱也不易买来的。 薛宝钗使用的药物,看似并没有什么花费,却要极尽耐心、精心,才能够得到。 总之这两人,都是需要娇养就对了。至于她们所用药物暗含的寓意,就是前者太过恬淡,后者却是凡心过重。 说过各自使用的药物和保养之道后,几人喝了一会儿茶。 薛宝钗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我大致听说了玉莲姐姐的事,现在都好了吗?” 甄玉莲不便多说,只是点头称是,并说自己的母亲住在贾府,身体虽然衰弱,目前调理得也还好。 “嗯,莲姑娘自己也多注意,不要太伤神。”薛宝钗劝道。 甄玉莲即便还有一点小时候富贵生活的印象,也早就被随后这七八年的骇人经历消磨了。 虽然贾敏、林黛玉、贾璘等人很关爱她,但她仍很自觉,把自己当成是林黛玉的随身丫鬟,并不真的敢以“义姊”自居。 也正因此,贾敏等人就更加怜爱、关爱她。 此时的甄玉莲,听着薛宝钗等人的对话,心里更加懂得:与这些人相差过远。 见她有些落寞,薛宝钗不禁拉起她的手,轻声说道:“我们都是姐妹,处熟了就不生分了。” 这边还在叙谈,丫鬟莺儿走来说饭菜已经备好。 就在薛姨妈住处的侧厅摆下酒席,一众人等各自落座,独不见了薛蟠。 “莫管他!无非就是出去斗鸡走狗!所说顽劣,堪称金陵第一!”薛姨妈嘴里骂着,自己也被气乐了。 桌上野鸡肉、鹿肉等菜肴丰盛,薛宝钗客气地邀请道:“肯定比不得姑太太家,只是略表心意。” 贾敏听她说话伶俐,开心地对她说道:“宝钗聪慧异常,实在是惹人疼爱。” 说着,她忍不住拉过她的手摩挲几下。 薛姨妈见状笑道:“比不得黛玉。” “性子不一样。连玉莲在内,都是好孩子。”贾敏笑着说道。 “姑奶奶这么说,就送给你了。”薛姨妈打趣着说道。 贾敏听了,更是拉紧了薛宝钗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她。 薛宝钗挣脱出来,立刻对贾敏拜了几拜,口称“太太”。 林黛玉见状,也连忙起身对薛姨妈拜了拜。 甄玉莲略有犹豫,也在贾敏的暗示下,对薛姨妈拜礼:“太太。” 气氛热烈,众人进餐极为愉快,说笑声不断。 饭后闲坐了一会儿,贾敏推说回府休息。薛姨妈挽留不得,再次道谢贾敏等人带来的礼物。 送到仪门边,薛宝钗恋恋不舍地拉着林黛玉和甄玉莲的手,噘着嘴说道:“不知何时再见面呢。” “既已亲上加亲,往来还不便利嘛。”薛姨妈笑着劝说道,“或者明日,或者后日,你尽可去找黛玉、玉莲去玩。只不过,” 说着,她不禁抿抿嘴,再带着一些气恼说道:“万不可学你那呆哥哥!” 众人见她说得活泼有趣,又是大笑一阵。 贾敏、贾璘等人回府,薛姨妈和薛宝钗回到堂内说会儿话。 “宝哥儿,怎么你哥哥就没有分你一些机灵呢。”薛姨妈拉着她的手,带着气恼和遗憾说道。 “母亲不必在意。”薛宝钗只好安慰道,“璘哥哥也说我哥哥,会有特别才能显现。” 薛姨妈无奈地摇摇头,暂时没有作声。 薛宝钗沉默片刻,随后说道:“璘哥哥说的未尝不是道理。更或许,我哥哥过得几年,年龄既长,性子也就变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薛姨妈慨叹一声。 母女俩说话间,薛蟠晃着膀子走了进来:“娘,姨奶奶他们回去了?” “看看,看看。”薛姨妈又来了气,“哪里有点灵巧劲儿!” 薛宝钗安慰地拍了拍母亲的肩头,转头说道:“还是叫姑太太吧。我和黛玉、玉莲,也都和母亲、姑太太,认了干亲的。” 薛蟠“哦”了一声坐下来,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倒进肚里。 “嗯?”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看母亲和妹妹,“呃,嗯,认了干亲?我倒觉得玉哥儿、莲哥儿,都,都,” “呸!可别开口!没的脏了众人的耳朵,脏了天地。”薛姨妈及时制止了他,想说出什么惦记那两个小女孩的话。 第57章 花中第一流 梗着脖子、撇撇嘴,薛蟠没有再说什么。 薛姨妈用眼神示意,薛宝钗起身告辞出了堂屋。 停了一会儿,薛姨妈看着薛蟠说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说不得你要为这个家做主。” “娘,您尽管说,要我去做什么?!”薛蟠挺胸答道。 薛姨妈见他如此,心里再生凄凉:混账蠢物,我要都能做主,还要你做什么! 叹口气,她只得试探着说道;“璘哥儿为人精明、言辞通透。他说起你过几年,或者可以捐个官的话,我倒觉得很是妥当。” 薛蟠听了哈哈一笑,随即站起身,鼓着肚子走了几步。 “这样做官极为容易!”他笑着说罢,重新坐回母亲的身边,“只不过,儿子年龄尚小,家里又有许多生意,恐怕还不能考虑此事。” “是啊,这正是为娘思虑不清之处。”薛姨妈说罢,再看向儿子说道,“可是你妹妹就不同了。她今年十岁,过几年就,就可进京待选了。” 待选,就是等到皇宫内有选拔女官、陪读、才女之类的机会,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官绅人家的女孩子,可以去参与。 薛蟠听母亲这样说,眉头不禁紧锁。 “娘,都说那里是女儿家再不见人的地方,,我们忍心让宝钗进去吗?”兄妹情深,他很是犹豫这个主意。 “你没看到贾家为了保住富贵,也早早地把元春送进宫里了吗?”薛姨妈虽然眼圈发红,还是说出来自己的意见,“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先不说难给宝钗找到好人家。就是找到,又能好过,好过进宫去吗?” 薛蟠用手抓了抓头发,想起来问道:“可是先不说进宫也难,即便进了宫,宝钗又能被圣上看重吗?” “宝钗的人品长相自不必说,更还聪明伶俐。依我看,她只要去参与待选,就必能被选上;只要被选上,定会得到圣上眷顾!”薛姨妈说得很有底气。 以薛蟠的头脑,能说出前面的很多正经话,已是极为不易。现在母亲说得头头是道,他只有连连点头。 “再过三四年,你才十六七岁而已,距离可以捐官的年龄还早。可宝钗就不同,正好够了待选的年龄。”薛姨妈进一步解释着说道。 “嗯。”薛蟠的脑袋上下晃了几晃,“母亲说得极有道理。” 薛姨妈见儿子附和,总还是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正确的。 已经坐了很久,薛蟠早已不耐烦。随便找个借口,他又要溜走去玩耍。 走到门口,他却见到妹妹正低头站在一边。 “宝钗,娘刚才说,”薛蟠立刻就忍不住。 “嗯。”薛宝钗已经听到,并不想与哥哥论及此事,抬腿走进堂内。 薛蟠回身看了看她,也觉得不好开口,就还是照直走了。 薛姨妈见薛宝钗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自己的心里不住地打鼓。 女儿聪慧过人,薛姨妈也担心她因为知道“待选”的事,而心神不安。 拉着她的手,薛姨妈带着心里的不舍和紧张,盯看着她说道:“宝钗,你终究是大户人家女孩,” “母亲,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不这样认为。”薛宝钗神情漠然地说道,“薛家气势衰减,哥哥又是那样。我若能为家里做些事,定会尽力。” 薛姨妈见她说得坦然,不禁伸手抱紧了她:“我的儿,为娘只有指望你了。” 薛家人为了重新振作而想尽办法,回到贾府的贾璘等人,却表现得很轻松愉快。 丫鬟送来茶水,贾敏喝了一口,开口说道:“璘哥儿办事妥当、说话得体。薛姨妈一个劲儿地夸你呢!” “是太太教导有方。”贾璘恭敬地答道。 “璘哥哥的确很得体,宝姐姐被他感动得连续改口呢!”林黛玉拿着手帕,掩口笑道。 贾敏仔细想了想,记得薛宝钗的确从“璘大爷、璘哥儿、璘哥哥”地连变换称呼,也跟着笑了:“宝丫头的确伶俐。” “不仅称呼璘哥哥,她就是称呼母亲,也很快就从‘姨奶奶’、‘姑太太’,转到了‘太太’上呢。”林黛玉笑道。 “是啊,你也应该学着宝丫头的伶俐呢。”贾敏回应道。 眨眼想了想,林黛玉默默地摇摇头:“我或者学不来的。” 贾璘安慰着说道:“性情不一,这也不是强求。况且小妹年幼,也还需要历练。” 说罢,他对林黛玉挤挤眼睛,后者捂着嘴开心地笑了。 贾敏见他们相处和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说笑一会儿,林黛玉对贾璘说道:“璘哥哥,我们去练字吧。”说罢,她先拉起甄玉莲走向旁边的屋子。 跟着走过去,贾璘见她沉着脸,坐在桌边的椅子里不语。 甄玉莲性子柔和,一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只好坐在远处静看。 “小妹说了练字,却自食其言。”贾璘打趣道。 “不如你的宝姑娘,说话办事妥当。”林黛玉挽着辫梢,噘着嘴说道。 在她的身边坐下,贾璘低声说道:“宝姑娘虽然办事妥当,终不如小妹做事坦然。” “嗯?怎么说?”林黛玉转头看向他。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贾璘说罢,对她使劲点点头,“她与你和玉莲是干姐妹,你们应该相处和谐才对。” “哼,易安居士的这几句,听着还差不多。”林黛玉得到夸奖,冲他皱了皱鼻子,“再做首诗来。” “何题?”贾璘笑着问道。 隔着窗子向外面张望一下,林黛玉笑道:“就以桃花为题!” 略作思索,贾璘淡然地说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好啊!”那边坐着的甄玉莲,率先鼓掌赞道。 “接着说啊。”林黛玉催促道,“似乎还应该有后句的。” 想了想,贾璘淡淡地说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林黛玉沉吟半晌,喃喃地说道:“璘哥哥似乎意犹未尽。” “我只是随感而发,脑中有些句子,觉得并不适合当下的我。”贾璘解释着说道。 抬头看着他,林黛玉轻声说道:“我年龄虽幼,但也能看得出来,宝姐姐有出奇的志向。” 贾璘没有理会,自顾说道:“她的梦想能否实现并不好说,可我知道,自己的理想一定会如愿。” “万人敌?”说罢林黛玉先是一笑,再又担心地看着他。 她眼中关心的神色,贾璘看得感动。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他看着她说道,“不是吗?” 点点头,林黛玉暗呼口气:“是啊,都有大志向,我却没有。” “怎么可能。”贾璘看着她说道,“否则,你怎么会对易安居士的诗词,看得抹眼泪呢?” “哪有。”林黛玉说罢,害羞得红了脸。 甄玉莲笑着近前说道:“璘哥哥,林妹妹,我也想学写诗。” “林妹妹尽可教导你。”贾璘笑道。 林黛玉想要拒绝,但见他看来的眼神满是鼓励,就大气地坐正了身子。 第58章 对着拜做什么 “先看王摩诘,再看李太白,再看杜工部……”林黛玉一连气地说着。 甄玉莲不禁吐了吐舌头:“看来,学什么都是不易。” “对啊!学诗不是一日之功,我们可以练字、学诗的同时,再抚琴为乐啊!”林黛玉拍掌说罢,立刻去翻找减字琴谱。 琴,又称瑶琴,七弦琴,是士子必会的四艺“琴棋书画”之首——后世称之为“古琴”,为士人淑女鼓抚的高雅乐器。 因为被赋予了精神层面的高规格,以及丰富的内涵,琴的弹奏者相较于其它乐器而言,一直偏于小众。 后世的人很少了解琴,就连当下的贾宝玉对此也是懵懂,称呼减字谱的琴书为“天书”呢。 林黛玉找来琴谱,贾璘从墙上取下一张琴。 甄玉莲把弹琴专用的琴桌擦拭干净,再把琴凳摆好,并焚上一炉沉香。 贾璘把琴放在琴桌上,琴首部分置于桌外,琴足下面垫好麻布,以避免弹奏时带动琴身滑动。 琴身上有十三个螺钿镶嵌的琴徽,林黛玉坐在四五徽中间,调整了气息。 贾璘和甄玉莲安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她。 凝神之后,林黛玉左手食指虚搭琴弦,右手拨弄琴首部位的琴弦,进行了泛音调音。 音色调整完毕,她正式落指。 震动着沉厚的琴音,即便是不懂欣赏音乐的人,也顿时心生安定。 作为了解琴曲的贾璘和甄玉莲,眼中看着林黛玉白嫩纤细的手指,在丝弦上拨弄、滑动;耳中听着乐曲的高亢低回。 一曲奏罢,林黛玉缓缓地把手掌扶在丝弦上,贾璘和甄玉莲仍然沉浸在余音绕梁的情境中。 林黛玉的神思伴随着琴曲浮动,还没醒过味来。 “小妹的琴艺上佳,堪称天籁!”贾璘称赞着说道。 林黛玉的情绪从琴曲的意境中转回,再笑着邀请贾璘和甄玉莲来弹。 三人连续几天都是赋诗弹琴,薛姨妈要还礼,和薛宝钗带着丫鬟莺儿、文杏,也过府来一起玩乐。 薛姨妈和贾敏叙谈甚欢,干脆在贾府小住几天。 甄玉莲在林黛玉的提示下,以“月亮”为题,也写了几句请求点评。 林黛玉和薛宝钗看过之后,对此只是摇头。甄玉莲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写得不好,可要是得到进益,又该如何改正呢?” 评论诗词,这就涉及到了理论方面的问题。林黛玉和薛宝钗可以评价诗词好坏,却不能说得透彻详尽。 这个话题被甄玉莲引发出来,她们三个小女孩的眼神,又都看在了贾璘的身上。 略做沉思,贾璘侃侃而谈:“写诗作词,都是自己对某事物观察后的有感而发。这就是说,不可只是描写外在,必要触及内心,触景,一定要生情。” 甄玉莲听了脸上微红,羞涩地吐了吐舌头:“我作了四联八句,自以为很工整,其实就只写了一句话而已——就是‘月亮悬空大又亮’。” 薛宝钗笑道:“璘哥哥说得对。另外,如果得到好的字词,甚至可以不用管它什么工整、对仗、平仄呢。” 甄玉莲点点头:“怪不得我看许多大家的诗词,也不都很工整。” 林黛玉接过话来说道:“璘哥哥,你快接着说啊。” 评论诗词,自然有多种观点。贾璘自然以大家气势,说道:“既然诗词终究写的是人生百态与感受,就可归为‘三重境界’。” “什么‘三重境界’?” 那三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发出好奇地询问。 “为了寻找自己的梦想,人们会愁肠百结,为此苦思冥想。”贾璘淡然地说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所谓梦想,既可以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宏大愿望。也可以是寻求佳偶,甚至是升官发财、治病强身等等。 这样话说出,三个女孩不仅觉得生动有趣,更已经被他极强的概括能力,震惊得只有瞪大眼睛静听,不敢再发一声。 “然后,人们就会用自以为合适的方法,去百般渴求。”贾璘继续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三个女孩子各自念叨着,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这句词当然极为美妙,又被贾璘这样说来,使得这句原本只是带着旖旎色彩的这句诗,立即被赋予了极为广阔的含义——可以作为在追求某人某事的过程中,体现出忠贞不渝、坚持不懈的状态。 “璘哥哥,快接着说啊。”林黛玉不禁催促道。 贾璘看看她,接着说道:“有了梦想,再有了追求梦想的决心及行动,就能够得到梦想之果实吗?还需要有正确的言行,或者就是彻悟后的淡然一笑。” 三个女孩子听得眼圈发红,心事虽然未必一样,却都已经在心中大起波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贾璘最终淡淡地做了总结,“这并非是我随口说出,而是我一段时间以来的体会。我正在整理文稿,会把这‘三重境界’说,编纂个小文集。” 也不管是否还有小文集发出,这三个女孩子都已听得明白,都已听得热泪盈眶。 贾璘对此很满意:“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们能够听懂,我应该先感谢三位小妹才是。” 随后他就认真地对这三人拱拱手。 三个女孩子本来沉浸在他所说的三重境界之中,此时又见他神色庄重,不禁也都连忙起身,对他肃揖拜礼。 林黛玉的奶妈王嬷嬷正好进来见到,不禁笑呵呵地问道:“哥儿、姐儿们这对着拜做什么?” 她的话说完,林黛玉等三人刚要回答,却都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而都红了脸。 王嬷嬷也就察觉说得言辞不清,不禁笑着继续说道:“我老婆子见你们活泼,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林黛玉稳定一下心神,回复说道:“璘哥哥谈吐精彩,我们都在感谢他呢。” “解元公自然不是寻常人。”王嬷嬷笑着称赞罢,再继续说道,“雪雁在那边忙着布置,我抽空来喊你们过去。” “妈妈要我们去做什么?”林黛玉歪着脑袋问。 第59章 别主动去触霉头 “吃饭喽,我的玉哥儿!”王嬷嬷被她喊得欢喜,开心地说道。 几人听罢,收起了诗集、笔墨等物,说笑着走去后堂。 贾敏和薛姨妈已经落座,封氏既因为身体欠佳,更觉得不好公开陪同贵客,推说要休息而没有过来。 几个少年走来施礼后,坐在贾敏两人的身边。 低头吃饭,薛宝钗与身边的林黛玉说笑的时候,胸前挂着的金锁碰在瓷碗上,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带着这劳什子也是麻烦。”薛宝钗说着,把身子向后挪了挪。 薛姨妈连忙说道:“可不能摘。” 薛宝钗点头称是,见林黛玉等人疑惑,就开口说道:“我生来有‘热症’,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薛姨妈接过去说道:“几乎养不活!寻医问药、求仙访道许久,幸好遇到个癞头和尚。他给看过之后,只说要宝哥儿带个金锁,说是除了保命之外,更有一份‘金玉良缘’呢。” 她说薛宝钗的病情应该是属实,可以金锁保命,倒也不是什么新鲜稀罕的事。 从古至今的小孩子,但凡家里有点条件,总会被父祖辈系上、戴上个金银制成的链子或者项圈,来祛病辟邪。 至于金玉良缘的话,就更是宽泛。 男子,尤其是有点家底,以及士子等人,多会随身佩戴玉制品——玉佩、玉璘、玉珏等等。 说起来,不过是或者那个癞头和尚,或者干脆就是薛姨妈自家对女儿的祈福心愿罢了。 另外,林黛玉小时候体弱多病,也曾有个癞头和尚来教化,说是要她能够长命,必要不再流泪和远避外亲如何如何。 这样的话,是可以信的吗?林黛玉终究还是要靠“人参养荣丸”的。 因此贾敏听了薛姨妈的话,只是淡然的笑了笑,附和几声罢了。 林黛玉犹豫一下,忍不住说道:“佩金戴玉者何其多,” 因为是女孩子,又是年龄小的缘故,她没好意思说出“金玉良缘去哪里验证呢”的话。 她虽然没有说出后半句,薛姨妈和薛宝钗自然可以明白。 薛宝钗也不好解释,薛姨妈笑道:“所以说要看缘分了。” 林黛玉不敢再接话,薛宝钗也赶紧低头吃饭。 贾璘率先吃完后,道了声“我已吃好,太太和姨太太慢用”,就站起身来。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腰间佩戴的一块玉佩,和桌边碰了一下,也发出轻微的“当”的一声。 都没有人留意,林黛玉却偷偷地对薛宝钗挤挤眼睛。 薛宝钗先是诧异,随即明白她这是在以“贾璘也有玉”,来取笑自己。 不能在这里还嘴或者笑闹,薛宝钗只得红着脸,蹙眉皱鼻地对她噘噘嘴。 林黛玉忽然觉得也是不妥,好像是在把贾璘从自己的身边往外推似的,也不禁红了脸。 两个小女孩活泼可爱,贾敏和薛姨妈看在眼里,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 饭后林黛玉、薛宝钗、甄玉莲三人,再去后宅说笑,贾敏两人也坐在一处喝茶聊天。 薛姨妈正说要说告辞的话,忽然见到王嬷嬷走来。 “太太,老爷那边又派人传了信,说是要我们回去扬州呢。”她禀报着说罢,顺势坐在一张小板凳上。 掐指一算,贾敏不禁笑道:“还真是的,在金陵住了两个多月了。” 薛姨妈拍着她的胳膊说道:“这里难道不是家?再多一些日子,我们娘们儿也好多说说话。” 总还是要回去,贾敏的身体休养得也很好了。 薛姨妈见阻拦不住,只得说几句不舍的话,命丫鬟去喊后宅的薛宝钗出来回家。 和林黛玉手拉着手出来,薛宝钗的神态极为不舍。 “孩子们处得好,这说着分别肯定也不高兴呢。”薛姨妈安慰着说道。 贾敏不由得建议道:“我在这里住了好久,薛姨妈不如跟我回去扬州住一阵子?” 薛姨妈刚要同意,却又想起那个混儿子来,只得无奈地摆摆手说道:“我可舍不得我那‘宝贝儿子’!” 她的话说完,自己先笑了。 贾敏知道她要控制家里的生意,也不好再多劝,却只是拉着薛宝钗的手不放。 薛姨妈见状说道:“你的女儿,你带了去。” 贾敏大笑着,把薛宝钗抱在怀里:“薛姨妈只要舍得,这个闺女我肯定带走了。” 薛宝钗生性伶俐,见状回复道:“我也想多陪陪易安妹妹呢。” “易安?”薛姨妈觉得奇怪。 林黛玉难为情的红了脸,不好开口解释。 贾敏不禁笑道:“璘哥儿送了一套《李易安文集》,玉儿喜欢得不行,就妄称自号‘易安’。” 薛姨妈知识不多,但也知道李清照的大名,当即赞道:“玉哥儿将来的才气,必不输于李易安。更会比她还有美满呢!” 这样的话,可以是对人生的总体祝福,也可以是对女孩子婚姻生活的寄语。林黛玉只是低着头,不敢搭话。 说来是两地,但相隔并不很远。又因为是乘船来往,相对陆路行走要快捷、舒适得多。 贾敏发出邀请,薛姨妈和薛宝钗也都同意。 收拾了行囊,贾敏准备尽快返回扬州。她前一段时间病重,不过是因为体质不好,再加上医治不得法。 以她不过是三十几岁的年纪而言,得到贾璘的针对治疗,身体很快得以恢复,甚至因为饮食、保养得当,更是好过之前呢。 身心都是康健,贾敏自己也是开心。她只说尽快备好车马,前往码头乘坐舟船回去。 林黛玉收拾行李,薛宝钗那边也在薛姨妈的安排下,定好了陪同的丫鬟、嬷嬷。 在金陵城出了几次风头,贾璘受到姜瑜德等人看重和照顾,理应前去道谢、道别。 到了府衙门口,他递了名片之后,受到了姜瑜德的接见。 坐在后堂,姜瑜德说了勉励和遗憾的话。另有作陪的几个官员,也纷纷表示希望再会。贾璘对此,只有连连表示感谢和期待。 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世达,带着遗憾的语气说道:“解元公来去匆匆,我们没有多说几句话。” 甄家在金陵,属于是既富且贵的人家。先皇及太上皇的南巡,他一家就接待了四次之多。 这样的接待活动,自然是银子如同流水一般地花出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家凭借着这份荣誉,也能换回更多的银子呢。 贾璘在金陵多日,却并没有去主动拜访甄家。 原因既有不愿巴结之外,他也知道越是气焰盛大的,越是会最先衰亡——甄家是豪门之中,最早就被翻了脸的皇帝抄家的。 自己还要奋斗,贾璘可不想去主动触这个霉头。 第60章 有异彩 此时甄应嘉客气几句,他也就推说是家事杂乱,没有抽出时间,以后定要正式去拜会云云。 说了一会儿话,贾璘不便过多打扰,起身告辞。 姜瑜德等人再对他发出勉励,希望他等到大比之年的时候,可以一鸣惊人。 贾璘连连拱手,姜瑜德突然想了起来:“解元公来到金陵的时候,曾击杀了十数名倭寇。又于元宵灯会的时候,助擒了一名金满人细作。” “这些事既然遇到,就是晚生义不容辞的事。”贾璘淡然地答复道。 点点头,姜瑜德接着说道:“本官知道解元公英勇。我是说,办理金满人细作一案的锦衣司百户,也要前往扬州公干。既然你们也要回扬州,正好可以同行,又能有个照应。” “既是如此,当然是我们的幸运事。”贾璘拱手道谢。 姜瑜德随即命一名侍卫,带着他去往府衙大堂的侧院。 到了锦衣司门外,那名侍卫进去通报后,随即请贾璘进去说话。 锦衣司百户见到他,大笑着说道:“好巧!我正要去扬州,就与解元公同船!” 说罢,他邀请贾璘坐下来。 此时的再见面,两人聊天的内容也就更加宽泛。 这名百户自报了家门,名叫许茂才。家里祖辈是山东人,后来居于江右地区。 “解元公还是少年,就已经做得许多大事,将来必是前途无量!”他豪爽地大笑着说道。 贾璘只说都是众人帮衬,许茂才见他英武中带着谦虚,对他更是钦赞。 说笑一阵之后,两人定好了出发的日期,贾璘回去贾府告知贾敏。 听到有锦衣司的人同行,贾敏不禁松了口气说道:“锦衣司的人听着害怕,但也因此会更安全。” 是猫就能避鼠。 这话原本不错,更何况是锦衣司这样厉害的“猫”。 第二天清晨,薛姨妈带着薛蟠前来送行。薛宝钗在丫鬟、嬷嬷的陪伴下,坐在一辆翠障朱缨的马车车厢内,与贾敏、林黛玉、贾璘等人,去到城内的秦淮河畔。 这条通往长江水道的河流两侧,绿树如荫、楼阁如画。夜间的这里是旖旎声色的聚集地,此时的河道内倒还清静。 随着船公的一声号子,众人所乘的楼船缓缓地离开了岸边。 虽然是第一次离开母亲,薛宝钗却因为天然自带的大气,并没有哭得悲悲戚戚。 抹了抹眼泪,她冲着岸边的薛姨妈和薛蟠不停地挥手,并叮嘱道:“母亲注意起居,兄长要晨昏定省,更要做好家事。” 薛姨妈一手挥舞,一手拿着手帕连连拭泪。薛蟠使劲揉着眼睛,大声喊道:“小妹与那两位妹子好好相处,有说不清就去找解元公评理!” 贾璘听到,连忙回道:“在下谨遵。薛姨太、蟠哥儿不必挂怀,几位小妹彼此极为相好。” 渐行渐远。薛姨妈和薛蟠的身影消失在柳荫中,贾璘等人乘坐的这艘楼船,也逐渐隐迹在晨雾之中。 彼此再也看不见,薛姨妈在薛蟠的搀扶下,坐着马车回去薛府。薛宝钗被林黛玉和甄玉莲劝说着回去舱内。 独自站在楼船船头,贾璘注视着眼前的秦淮河水,缓缓地与长江交汇。 “少主人,早晨风寒。”杜正一手搂着儿子杜金平,一手扶着船舷说道,“先回舱里坐一会儿。” 贾璘只是摇摇头,并没做答,还是看着楼船在调整船头。 楼船进入长江后,转而向东面行驶。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船只的航行速度很快。 甲板上除了也在散布活动的锦衣司的几个人,就是船工、水手们偶尔来回走动。 因为同船有其他陌生男子,林黛玉、薛宝钗、甄玉莲等人不便出舱。 好在回程是顺风顺水,并不需要像逆水而来的时候那样耗时很久,她们觉得枯燥乏味,也不会忍耐很久。 太阳已经跃出东方,如同一轮金红色的鸭蛋黄,悬挂在水天交际之处。 贾璘迎着朝阳,脸上、身上洒满了晨辉。 “好个少年!”锦衣司百户许茂才,一边称赞着一边走来。 相互见礼后,贾璘随口询问道:“百户大人更是英武。” 不到三十岁的许茂才,正处于人生中最为精壮的时候。因为习武的缘故,他的眼神灼亮,更从脸颊到躯体都如同斧凿刀刻一般,没有多余的赘肉。 听到贾璘的称赞,许茂才自然是心中得意:“只是别喊什么‘百户大人’,羞死人!” 百户的官职也不算低,但贾璘见他并不乐意,只好改称“许大哥”。 挺了挺腰背,许茂才略微活动一下臂膀,豪放地说道:“解元公虽是虚赞,但许某也只有领了你的这份情意。呵呵,文才在下肯定是没有,可要说寻常三五个壮汉,却也近不得身!” 说着他更还要炫耀一番,两腿一前一后岔开,左手向前虚摆,右手握拳,猛地向前击去。 带着他箭袖的风声,这一拳也确实虎虎生气。 “许哥哥好俊的身手!”贾璘由衷地称赞道。 哈哈一笑,许茂才收拢两脚,略微抱了抱拳:“终究是粗鲁人而已。” 贾璘默默地点点头,没有答话。 许茂才见他不语,顿觉自己说得极为不妥——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陷进去了。 又想不好说什么,他的神情有些沮丧。 迎面的江风吹来,贾璘喃喃地说道:“即便是金子,但若是掉进了沙土里,也必须要有人捡拾、擦拭,才能大放异彩啊。” 许茂才眨着眼睛想了想,不禁凑近过来:“解元公,在下并非甘愿沉沦。只是,只是既没有上司赏识,又没有这个走动门路。”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腰间与衣袖,示意自己没有过多的银子,可以去贿赂合适的上司。 “所以我才说,要遇到合适的人。”贾璘看着他说道。 呆愣片刻,许茂才低声说道:“在下此次去扬州,能否遇到合适的人呢?” 他说得话里有话,是在试探贾璘,是否有意介绍林如海认识。 “我并不懂官场的事,可我有预感,觉得许哥哥会有好运。”贾璘说得很认真。 “是吗?”许茂才盯看他一会儿,随后就开心得大笑起来。 楼船从瓜州古渡口进入运河古道,于河埭处停住。 来往船只经过这座闸坝,都要经过例行的检查和缴费。因为这艘楼船是官府征用,守坝的官吏只是查验了文牒,就挥动令旗,命人开闸放行。 顺着运河直接行进到扬州府衙附近,楼船停住在岸边,许茂才带着几名锦衣司的卫士先行下了船。 “解元公,不知林府处于何处?”他冲着船上的贾璘大声喊问道。 第61章 封氏的心意 许茂才那样喊问,也就是打个趣罢了。贾璘随即回道:“随时恭候。” 送别了许茂才等人,贾璘已见到船边已经停着几辆马车。这是得知了消息的林如海,提前安排林府家仆来接贾敏等人的。 从船上下来,众人乘坐马车转去西边的林府。薛宝钗和丫鬟莺儿等人,对于新到的这个地方很好奇,不时地悄悄拉开车帘,窥看街道两边的景致。 扬州因为古来就是商旅集中之地,自然是繁华之所。不仅如此,扬州更还有着许多着名的寺庙,多是唐代就有了的。 钟鼓声杳渺地传来,使得这座以行商坐贾闻名的城市,多了一份安宁。 “有机会,我们去庙里拜拜。”坐在她身边的莺儿说道。 这女孩很活泼,甚至很泼辣。薛宝钗自己虽然不恨外露,但性子里其实也有很好做主的成分。 主仆两人性格相似,情感也就浓厚。至于另一个丫鬟文杏,因为薛宝钗确有容人之量,也对这个相对少言寡语的女孩子很包容。 “去庙里?”薛宝钗迟疑地说着。 莺儿“噗嗤”一笑,低声说道:“姑娘还不到十一岁,怕见人吗?” 薛宝钗听了也是发笑,但还是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多嘴。去不去庙里,总要询问林妹妹、甄妹妹,还有璘哥哥才行。” “璘哥哥才是要紧。”莺儿说完,立刻转成面无表情的神色,再也没有言语和动作。 薛宝钗听她的话里有戏谑的成分,却也不好对目前状态的她斥责什么。 路上既是因为人流杂乱,又是因为没走多远就要过桥,马车忽而停住让行,忽而仰起、俯冲着过桥。 车中的薛宝钗等人,总还是顽皮的年龄,各自为这样的行进暗觉有趣。 觉得马车不再摇晃了,马匹脖下的铃铛也不再“哗楞楞”地响了,薛宝钗还在觉得奇怪,已经隔着车帘听到贾璘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太太和姑娘们的车子,直接从侧门进入仪门前的院子。装有行李的马车跟着杜管家等人,去到后门。”贾璘指挥着说道。 车中的莺儿低声笑道:“这是到家了。”薛宝钗有些疲惫,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话。 进入府内,贾敏随即安排就在自己住的院子旁边,打扫出一个小院。院里有四五间房子,封氏和甄玉莲,薛宝钗和丫鬟、嬷嬷,都可以住得下。 林黛玉仍然与母亲住在一个院里,却也与甄玉莲、薛宝钗等人来往方便。 安排妥当,甄玉莲、薛宝钗等人先做休息。贾敏靠坐在床榻上,和林黛玉聊了几句。 没多久,林黛玉也偎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贾璘那边整理了各自的行李,雪雁、王嬷嬷等人,和其她丫鬟、婆子,把女眷的几个箱子抬进后宅。 跟着走进屋内,贾璘看到睡得安然香甜的林黛玉,心中觉得温暖:黛玉不会再孤苦伶仃地,以孱弱之身投靠谁。她更不会有委屈不得直言,还要带着心里的不悦,与一干人等虚与委蛇。 对贾敏行了礼,他退出了后宅,回到自己的屋内。 杜正把一支大木桶放在小间屋子,又和杜金平往里面倒了大半桶热水,随后就喊贾璘来洗澡。 那边的丫鬟雪雁,也拿着香皂和干净的衣物送了过来,并点燃了熏香。 几人随后退出屋去,拉好了浅蓝色绢纱窗帘、门帘。 坐在热水木桶中,贾璘把毛巾垫在脑后,在氤氲的蒸汽中打了个瞌睡。 或许因为最近经历的事情过多,他这不长的小睡时间内,既梦到金满人连绵不断的营帐,又梦到面色冷峻的锦衣司卫士们。 “璘哥儿,水冷了没有?再添些热水吗?”杜正隔着屋门喊问道。 “不必了。”贾璘随即擦洗了身体,换好干净衣袍。 林如海提前下值回家,见到贾敏后,听她说了在金陵的后来遭遇。 贾璘辅助官府,擒杀了一名金满人细作的事,林如海通过邸报已经得知。 对于甄玉莲的获救,以及与母亲封氏见面,这两人更被贾敏收容的是,林如海先是钦佩贾璘胆大心细,再对妻子的善良表示了赞许。 夫妻两人说着话,林黛玉醒来后,跑到隔院喊来甄玉莲、薛宝钗等人。 封氏进了屋门,立刻就深深地做了肃揖,林如海连忙还礼道:“嫂子既然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 见他神态温和、言辞善良,封氏垂泪再拜后,感动至极地说道:“老爷、太太都是大善人,今生后世都有好报!” 说罢,她再命甄玉莲给林如海磕头。 看着这个曾经可怜的小女孩,林如海叹道:“雨村先生也曾提及,但终究找不到你的讯息。天可怜见,你却被璘哥儿救了。既然如此机缘巧合,可知我们应该就是天命的一家人。” 甄玉莲听罢感动得大哭不止,跪在地上连连拜礼。其他人看着也是感慨、心酸,陪着再掉了眼泪。 林如海搀起她,再就看到神态恬静温和的薛宝钗。 连忙近前见礼,薛宝钗说了感谢邀请来做客的话,林如海笑着点头回道:“本就是亲戚家,宝姑娘不必多礼。” 那边饭菜已经备好,林如海邀请众人入席。 封氏还要推脱,说是平日饮食不多,此时并不想用饭。林如海猜知她难为情坐在一起,只得笑道:“大嫂子觉得不方便,以后我们就分开用饭。” 封氏连称“不敢”,林如海只是淡然地摆摆手。 他既是宽和大度,又遵守礼数,让一旁看在眼里的贾璘暗赞不止。 林如海觉得不好与封氏同席吃饭,林府又没有男丁,贾璘就主动和他去到侧厅用饭。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封氏只说自己单独在小院吃饭即可。贾敏却坚持不允:“老爷与璘哥儿多有他们二人的说笑,原本也是分开吃饭的好。” 封氏不能推却,只好接连口颂佛号,对此感激不尽。 每天她除了带着两个随身丫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针黹之外,就是静心诵经,为林家祈福、祈祷,算是平复心情的答礼。 林府骤然间多了好几个人口,众人相处就觉得更是热烈、热闹。 封氏平时相伴贾敏,或者说些自家风土人情的事,或者就是一起做针黹。甄玉莲和林黛玉、薛宝钗也大致如此,但更多的是嬉戏于诗词之中。 贾璘自然会被邀请参与,那三人的兴致因此更为浓烈。不止是行文作诗,他们也会闲暇的时候做些室外的游戏。 王嬷嬷和封氏玩笑之间,做得了几个足球,林黛玉等人开心得不得了。 第62章 百户来报喜 蹴鞠使用的鞠球,古来已有皮子、布团、毛发等冲塞,或者就是用藤条编的圆球。到了唐代,已经有了可以吹气的球。 庭院内的花树下,王嬷嬷把一枚半尺直径的皮质足球抛在地上,薛宝钗立刻伸腿来踢,林黛玉和甄玉莲争抢不过,纷纷喊道:“就踢几脚罢了,还真的要‘步打’吗?” 薛宝钗边踢边在院内跑动一会儿,这才回到几人身边。 三个女孩子裙袂飘摆、纤足纷乱,玩得极为开心。 又终究都是女孩子,她们平日里也很少有这样剧烈的活动。虽然只是相互传几脚,没过多一会儿,她们也都是粉脸胀红,香汗涔涔。 贾璘和她们互相传球为戏,没多久就见她们坐去一边休息。 丫鬟、嬷嬷或者拿来手帕擦汗,或者端来热茶饮用。三个女孩子吹嘘着自己的球技,更还畅想唐宋古人的“步打”,或者“马球”呢。 当下的大成,除了士兵、百姓蹴鞠强身、为戏之外,也仍然保留着马上击球的活动。 马球因为需要良马、鼓乐、大型场地等辅助,原本就是皇族、官贵们的游乐。 因为这个运功存在较大的危险性,再加上大成拥有的良马数量不多,使得以此为戏的群体已经很少。 说到这里,三个女孩子又都遥想唐人的武勇风气,在马球游戏中的体现。 多人人骑在马上,分为两队。他们用特制的球杆击打木质马球,来攻击对方的球门,并有击鼓、彩旗等形式助兴。 球场中鼓声阵阵、烟尘大起,喝彩助威的呐喊声响彻云霄……,那样的情景想起来也是豪壮。 甄玉莲又说到吐蕃人对此也是极为衷爱,更说马球是吐蕃人朝贡带来的。 薛宝钗和林黛玉有些犹豫,但又没想到如何反驳。 贾璘对此并不认同,开口说道:“蹴鞠,汉人古已有之。至于马球之戏,三国曹子建已有诗篇为证。” 三个女孩的眼睛,都紧盯着他。 “鸣俦啸匹侣,列坐竟长筵。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贾璘淡然地说道,“其中‘连翩击鞠壤’,或者可以为证。” 薛宝钗微蹙着眉头,眨巴着眼睛,还在思考着。 甄玉莲已经附和着说道:“定是如此!” 说罢,她扭头看向林黛玉,后者使劲地点点头:“附议。” 薛宝钗见状,赶紧说道:“想那吐蕃人自诩连通西域,却不知汉人早就有了和西域诸国的往来。以此看来,他们习得马球之戏,岂能比汉人更早呢?所以,璘哥哥所言极是。” “哈哈哈。”贾璘看着她们各自可爱的言行,不禁大笑起来。 甄玉莲因为有着特殊的经历,看上去就很乖巧;林黛玉的外表柔弱,但性子却最是刚强。 有天生“热症”的薛宝钗,与天生就有“寒症”的林黛玉恰恰相反。 “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她是个内心细密、有主见,却并不会强烈表达出来的女孩。 但她要做出明确意见的时候,肯定已是水落石出,更还不容辩驳的情况了。所谓最有心计,就是看上去就是沉稳大气、聪慧非常的薛宝钗无疑了。 见他大笑,三个女孩子都跟着笑起来,再询问他为何如此。 贾璘肯定不能直说自己对她们的性格看法,只好推说是见她们没玩一会儿就累得不行,样子都很狼狈。 薛宝钗和甄玉莲自然不服气,林黛玉却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这已经是让我自己都惊讶的事了。” 林黛玉原本体质娇弱,如同画着美人的小灯笼,略微吹口气就熄灭了。 幸好有贾璘对她的救治,已经让她的体质大为提高了呢。 也不要再嘲讽她们,以免这三个女孩子因为过于好强,真的累坏了。 贾璘改口说再去练字、看书,她们随即拍手赞同。 丫鬟、婆子们一起上前,簇拥着她们回去屋内盥洗一番。 贾璘却被杜金平走来叫住:“老爷让璘大爷去见来客。” 只好给林黛玉等人安排了功课,贾璘洗了手脸,匆匆赶去正堂。 才走进堂内,他就看到锦衣司百户许茂才,正和林如海交谈着。 见他走来,许茂才率先开口笑道:“解元公吉言!” 贾璘连忙向他和林如海施礼,随后落座在他们旁边。 许茂才喝了口茶,随后就笑呵呵地说了起来。 锦衣司的官员,因为职业极为严密的原因,升迁也颇为不易。 按照锦衣司的制度,可以父死子继。许茂才的父亲是从五品的副千户,他袭得了百户职位。 在这个职位,许茂才已经做了十来年,却仍看不到升迁的希望。 先是在金陵擒杀了一名金满人的细作,许茂才借此再搜查出另外两名汉人奸细,算是立下了功劳。 来到扬州公干,他本以为只是传递一些机密信息。却没料到,这是个升迁的机会。 扬州锦衣司的主官见他做事细致伶俐,就用一纸调令,把他从金陵留在了自己身边。 因为扬州更靠近淮河一带的前沿,既是防御重地,又是金陵的门户。扬州锦衣司的主官,就提拔许茂才做了副千户一职。 副千户算是从五品的官员,年度薪俸折合成银子来计算的话,相较百户提高了二十多两,达到八十五两银子。 听起来还不错,但要知道作为官员的开销也很大,比如住宅、奴仆等。因此许多官吏不得不借些外债,来熬过每年的年关。 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腐败也就不仅是暗流涌动,而近乎公开。朝廷自然是要严管,可又怎么样呢? 皇族的庞大开支不足,也还要通过卖官鬻爵来补偿呢——比如贾府家奴的儿子赖尚荣,就是通过花钱运作“捐官”,来实现家族荣耀,甚至更还升迁的。 为避免官员的贪腐现象过重,朝廷不得不另外发放一些补贴,算是“养廉银、米”。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这肯定还是好事。许茂才家里的人口不多,平日也算节俭。每年多出来二十几两银子总是好事,更何况随着职位的提升,他也能被更多的人所求,可以收些财贿呢。 见他开心地叙说不断,贾璘自然是连连拱手道贺。 “解元公,不是因为你,在下哪会有这样的好运连连呢?!尤其,又和重情义的林公同处!”许茂才再度豪爽的大笑。 第63章 严厉的夫子 许茂才主动转到与自己相关的话题,林如海客气地答道:“许千户这样说,在下如何担待得起呢?” 他的客气除了士子原本的谦恭以外,的确也有官阶的缘故。 林如海是探花出身,目前是“兰台寺大夫兼巡盐御史”。听起来很响亮,他也的确肩负着督查两淮盐政——可以获得许多“实惠”,以及搜集当地官场民风的情报的责任。 归根结底,林如海属于是当地官员需要客气对待,官职却不过从六品的普通官员。 所以他才会诚恳地对现在已是从五品,又还是朝廷重要机构锦衣司的许茂才副千户如此客气。 可这并不意味着林如海就会很卑微,恰恰相反,以他的探花出身及掌握实权来说,未来升迁的潜力巨大,绝非许茂才之流可比。 尤其在当朝,文官重于武将。若只是略高一些职衔的武将,还是要对低一级的文官率先致礼的。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客气地问答,彼此都很敬重。 许茂才再说笑几句,准备告辞离去。贾璘知道官场中彼此相互帮衬的道理,暗示林如海对其热情挽留。 不便拒绝,许茂才痛快地答应下来,并传命等在府外的几名随从人员先行离去。 几人转入侧厅,酒宴已经摆好,许茂才再客套之后,坐在了林如海的身边,贾璘陪坐在畔。 说笑之间,许茂才感慨地说道:“林公就是当今的大名士,令甥今年才刚十四岁,就已是解元公,可知你们甥舅,将来都是不可限量之才!” 林如海谦辞后,看了看贾璘,也称赞不已。 说话间,杜正走进来禀报,说是锦衣司的几名卫士,送来了锦缎二十四匹。 林如海连忙回绝着说道:“许千户绝不可如此!” 许茂才大笑着摆摆手:“林公切莫推辞!在下厚着脸皮来喝酒,总要留下点酒钱。” 拒绝不得,林如海只得继续热情招待他,再找个机会去到后宅,让贾敏也准备一份礼物。别人送来锦缎,他也不好再送同样的物品。 一时来不及想到别的物品,他干脆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塞进了袖内,再返回酒席。 吃罢了晚饭,许茂才坐着喝了茶,待会子也就起身告辞。 林如海不由分说,顺手把那张银票塞进他的手中:“下官时有出行,经过之处未必安宁,还有赖许千户相助。” 有来有往,许茂才推辞不得,也就坦然收下。 贾璘代林如海送他走出正堂,两人边走边说笑着。看看即将到大门口,许茂才低声说道:“解元公少年英才,虽然还没晋身,却已经名动当下了。” “在下只是萤烛微光,怎么敢如千户大人所说?”贾璘谦辞着说道。 许茂才想要说什么,却又止住。 沉默片刻,他再笑呵呵地说道:“我们既然有缘,就应该是兄弟相称。这样,解元公将来风光的时候,就不至于不理睬在下了。” 贾璘连称不敢,许茂才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的升职,其实全赖解元公。这个我是懂得的,” 说罢,他把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要塞进贾璘的怀里。 贾璘听不懂他说的话,连忙退后几步:“若是喊得千户大人一声‘兄长’,已经是在下福分。我既是年幼,又是小弟,怎么敢接兄长的财物!” “要说,解元公肯定知道长安的冯紫英冯公子了?”许茂才笑问道。 “我喊他兄长的”贾璘回道。 “所以,”许茂才欲言又止,转而说道,“冯公子也是豪爽之人,这我也是懂得的。” 但无论怎么说,贾璘也不肯接受他的财物。 许茂才见他坚持不受,只得暂且作罢。收起银票,他还是说道:“将来总有回报解元公的时候!” 贾璘带着一头雾水,把他送到了院门口。 有侍卫牵着马匹等候,许茂才接过马缰绳,想起来说道:“我过些日子要去长安,兄弟可愿同往呢?” 贾璘施礼回道:“小弟还要请示林公才可。” “也好。你若定好,即可前去府衙锦衣司寻我!若暂且不回,我自己去拜见冯公子!”说罢,他翻身上马。 贾璘拱手和他道别,心里有了些影子:许茂才被提拔重用,是冯紫英暗中调停的。又或未必如此,因为还有个蒋玉菡呢。 蒋玉菡是忠顺王府的人,结交也很广泛。又或者,此事还会牵连到什么人,只是许茂才并不清楚罢了。 不再多想,贾璘目送许茂才等人离去后,自己走回府内。想着刚才和许茂才的对话,他不禁从心中生出许多惆怅。 从长安到这里已经数月,贾敏已经摆脱了病重的危险,更还和林黛玉一样,身体状况相较以前更好呢。 既然如此,自己也应该返回长安去了。 “璘哥哥,都在等你练字呢!”甄玉莲跑来喊道。醒过神来,贾璘跟她走去后宅的院内。 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已经端坐在桌案后面,甄玉莲赶紧跑过去同样坐好。 三个小女孩的神色都很郑重,林黛玉开口说道:“请解元公示下,我们或者抄书,或者背写诗词,要写多少字才好呢?” 贾璘默默地说道:“越多越好。” “呃,”甄玉莲耸耸肩,吐了吐舌头,“好严厉的夫子!” 贾璘笑了笑,自己也觉得很不自然。 薛宝钗盯看着他,心里已经觉得异样。林黛玉更是敏感,蹙着眉头直接发问:“璘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想了想,贾璘温和地说道:“我来到这里已经有数月之久,应该,应该回去长安了。” 他这话说完,受到他救助的甄玉莲,眉头立刻蹙起,随即就滚落下眼泪。 薛宝钗诧异之余,眼圈跟着发红。林黛玉的眉心发红,眼泪也涌出眼眶:“不行。” 贾璘温和地说道:“又不是不再见面。” 林黛玉低头想了一会儿,抹着眼泪出了屋子。 坐在椅子里,贾璘看向薛宝钗和甄玉莲:“好了,学业不可中断。你们两人,先写一些——抄写辛稼轩词即可。” 那两个小女孩擦擦眼角,各自拿起毛笔。写了几句,她们再悄悄地抹泪。 “璘哥哥,老爷喊你过去!”林黛玉快步走回,说罢就垂首坐在那里。 贾璘见她的神色仍然不悦,也只好打算见过林如海之后再来安慰,先赶紧走去后堂。 八仙桌边,林如海与贾敏分坐两侧。见他走来,林如海示意他坐在身边。 沉默片刻,贾璘说了要回去长安,进行两年后的会试的学业准备。 林如海打量着他还没开口,贾敏却先笑着开口说道:“你回去也并无旁事,留在这里既可以温习功课,也能教导几个小妹,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 贾璘连忙施礼回道:“晚辈在这里多有叨扰。” “何妨?”林如海板着脸说道,但暗含的语气却很温和。 第64章 可能中暑了 “璘哥儿不必客气,说起来,我的病是你医好,玉儿的身体也是你给出药方调理好的。你又没索要诊费、‘轿马钱’,难不成你住在我这里,我还要收你的房租钱、饭钱不成?!” 贾敏说罢,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贾璘不好搭言,舍不得他走的林如海,再次低喝道:“你回去未必是为了学业,恐怕要与相识的朋友只顾玩耍!留在这里,我也可以监督。曾经的探花,不能指点你一二吗?” 贾璘见这对善良的夫妇说得诚恳,不敢再拒绝。 “老爷、太太这是体谅晚辈,璘只有开心遵命,焉敢违拗!”他拱手答应了下来。 林如海担心他再有什么不好意思,就又宽慰了几句。贾敏笑着说道:“玉哥儿、莲哥儿,还有宝钗姑娘,都要跟你多学一些呢。” 贾璘那样说,不过是随便找借口罢了。恐怕真要他回去,他还要想办法留下来呢。 对林如海夫妇道谢退出后堂,贾璘刚走出来,就见到林黛玉和甄玉莲站在旁边的屋子门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如何?”待他走近,林黛玉歪着脑袋笑问道。 “是要回去的。”贾璘漠然作答。 眉头再次蹙紧,林黛玉的眼眶里再次噙满泪水。甄玉莲低呼一声,神情极为愁苦沮丧。 “两年后肯定要回去参加会试。”贾璘接着说道。 “璘哥哥一句话分两次说!”林黛玉气恼地说罢,眼泪掉落下来。随后她恨恨地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气呼呼地走回屋内。 甄玉莲听他暂时不走,但林黛玉却又恼怒。她既是开心又是焦急,埋怨地看了贾璘一样,快步走回安慰林黛玉。 走进屋里,贾璘看到林黛玉坐在桌前噘着嘴不语,甄玉莲笑嘻嘻地哄劝着她。 那边的薛宝钗显得很镇定,神色安然得很大气。 “小妹勿恼,我们先练字吧。”贾璘坐在旁边,劝说道。 “不写了。”林黛玉噘着嘴说道。 想了想,贾璘笑了起来:“小妹或许和我的同学一样,是担心写字不成,改成画画了。” “嗯?什么意思?”林黛玉不禁好奇地询问,那两个女孩子也都看了过来。 在三个女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注视下,贾璘一本正经地说道:“邰宝藻同学习字,写了之后不是觉得笔锋不足,就是间架不妥。” “哦,我知道了,”甄玉莲恍然大悟地说道,“这个邰同学写得连七八糟,那纸上像是山川沟壑、树木杂草一般!” 林黛玉和薛宝钗附和着一起点头,贾璘却摇摇头,接着说了下去:“连续写得不如意,他写了就涂抹,涂抹了在旁边继续写。没过多久,他的那张纸就变成了一团黑!” “哦,”薛宝钗笑了笑,又好奇地发问,“既然是一团黑,这位邰宝藻同学又怎么是画画呢?” “他拿着这张黑炭一般的纸,无奈地说道:‘正如许多乌鸦在夜里飞,我的字就是许多条黑龙潜行在深渊之中’。”贾璘随后说道。 三个小女孩相互看看,不禁都是大笑。 “原来是一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画啊!这位邰宝藻同学写字的时候脾气暴躁,但却很懂得关心自己,很会开解呢。”林黛玉捂着嘴笑道。 “那也只好如此了。”薛宝钗接着笑道,“自己做的事,又怨不得别人。” 甄玉莲笑过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宝姑娘说得有理。” “你们之所以不想写字,就是担心会出现那样的情况。”贾璘扫视一下三个女孩。 “才不会呢。”林黛玉率先坐正,屏息凝神地书写起来。甄玉莲、薛宝钗也都守住嬉笑,抬笔写着。 几人或者写字,或者说笑,眨眼间两个月已经过去。 长安的家中,周水莲请人写来书信,说是连带自家和挂名的那些田产,因为雨水较多的缘故,看起来收成不大好。 贾璘看过来信,既想着杜正父子出来时间很久,应该让他们回去一家团圆,也想着他们回去后可以更好地处置那些杂事。 杜正只好从命,但还是让儿子杜金平,留下来做个陪伴。 贾璘随后把剩余的银票也交到杜正的手里,命他去长安的周边,买一些田地。 受到主家的信任,杜正感动之余,再认同着地说道:“往年一亩地约是三五十两银子。现在水灾连连,就是长安附近的田亩,也定是下跌不少。此时买来一些,的确划算。” “这些田亩,将来可作为口粮的补充。”贾璘说罢,也不再进行解释。 若是千八百两银子用出去,买回来的怎么可能只是“补充口粮”? 杜正心里赞佩少主的稳重,也提前祝贺他就要真的兴盛家业了。 再与贾璘仔细地商量之后,杜正转回长安,杜金平安心地留下来陪伴家主。 一天傍晚,贾璘带着他寻逛了寺庙返回,才进后院,就见到甄玉莲红着眼圈跑了过来。 “璘哥哥,你可回来了!”她焦急地说着,额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玉莲妹妹慢点说,别着急。”贾璘安慰着她说道。 “我娘带我一起去问候太太,却见太太脸色不好,更还觉得头晕恶心呢。是不是,”心里焦急又不敢乱说话,她慌乱地说道,“太太或许是中暑了吗?” 贾璘听了也觉得奇怪:天气虽然热了起来,可贾敏毕竟大多在凉爽的后宅,又没有什么劳累。 而且从得到救治以来,贾敏从心情到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不应该突然发病的。 带着心里的疑惑,贾璘赶紧跟着她向后院走去。林黛玉和薛宝钗一起,也从后院跑出来。 见到贾璘,林黛玉着急地说道:“璘哥哥,我娘这几天都觉身体不适。刚才又有不适了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已从眼眶里落出。 “璘哥哥,你不是会诊病吗?”薛宝钗急得跺脚,“眼下着急,你快去看看太太吧!” 贾璘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了脚。 “怎么了?”三个女孩子先后问道。 “呃,”贾璘犹豫一下,难为情地说道,“太太只是偶有不适,封大娘,还有老爷会照顾好她的。” 这三个女孩听他这样说,先是略有放心,再对他的这个神态感到奇怪。 “到底怎么了嘛?”林黛玉着急地说着,就要跑过去。 那边的林如海,已经激动得快步从屋内走出,对王嬷嬷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来!” 第65章 依然十里杏花红 几个小女孩又觉得奇怪,但还没再问,封氏已经在后宅门口既哭又笑着说道:“大喜啊!” 林黛玉还没醒过味来,甄玉莲和薛宝钗毕竟大了几岁,先是一愣,随即就嘻嘻地笑了起来。 贾敏不是中暑,应该是有喜了。 这里也称太医,自然不是说能够请来宫里的御用医生,不过是对官府所属的医生的敬称罢了。 王嬷嬷欢天喜地地要找人去请,封氏听到后搭言说道:“只是保胎,千万不可乱用药!” 贾璘虽然有医术,却不便对贾敏的这个病情诊看。 医生来到之后,对贾敏的状况进行了望闻问切,随后就退出后宅。 到了前堂落了座,他立刻笑着对林如海拱手说道:“恭喜林御史!太太确实是有了身孕,脉象平稳,母婴安好!” 林如海立刻开心得大笑,并连连对医生答礼,再对王嬷嬷使个眼色。 王嬷嬷赶紧走去后宅屋内,在贾敏的指示下,拉开顶梁紫檀大柜的柜门,找出一个镶嵌着螺钿的小箱子。 放在桌上,她揭开顶盖,先从里面拿出一把戥子。又在里面扒拉了几下,她遗憾地说道:“看着都是十两八两的大银锭子,我去找把夹剪来!” 倚靠在床头的贾敏笑着说道:“不必了。挑成色好的,称个十两给太医做轿马钱。” “嗐!瞧我这老婆子也是昏了头!这样的喜事,应该多赏给太医才是!”说着,她找出一锭银子,用戥子称了称,“就是它了,只多不少!” 把小箱子重新收回大柜,再关好柜门,王嬷嬷拿着这块银子,开开心心地走去前院。 进了正堂,她快步走到太医的身边,把那锭银子“咚”的一声放在他身边的桌子上:“好太医哎,这是老爷、太太赏的。” 只用眼睛看也能看出大概的分量,太医惊呼一声,再连忙回绝道:“这,这多了些。” 林如海淡然一笑道:“有劳太医了。” 王嬷嬷接着笑眯眯地说道:“待太太顺利生产,还要再答谢太医!” 太医推让几次,把这锭银子塞进袖子里,随后就起身告辞:“我察觉脉象,觉得必是男婴!” 王嬷嬷一拍大腿,开心地说道:“如果这样,我老婆子也请你酒喝!” 林如海自然也是欢喜:“借太医的吉言,母子安好为上。来日若有微恙,还要劳烦太医。” “一定效劳。”太医笑呵呵地说完,走出了堂内。 贾璘已经仔细查看了医生开出的药方,看到上面是白术、白芷、黄芪、紫苏、陈皮等寻常药物之后,也是放心。 送太医走出府外,他也顺便提及了自己的意见,请太医再来问诊的时候,多让贾敏做些适当活动,并进补合适的食物。 回到府内,他见到阖府上下,都为贾敏怀孕的事兴高采烈。 林如海自己是独苗,虽有妻妾,但子嗣目前也只有林黛玉一人。 眼见贾敏不仅从一时病重的身体康复过来,更又有了身孕,他赶紧去到祠堂里,拈香跪拜祖宗的影像,感谢祖宗有灵,并再请他们保佑贾敏母子平安。 说是母子,至于是儿子还是女儿,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婢女、婆子们私下里闲聊的时候,都说“定是男婴”!就此,她们再振振有词地说着各自猜测的理由,无非是肚子是尖是圆,孕妇喜酸喜甜等等。 贾敏怀孕的消息,给长安的贾府写去了报喜的书信。再有薛宝钗与林黛玉书信往来,不久即被金陵的薛姨妈得知。 欣喜之下,薛姨妈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兴冲冲地从金陵赶来扬州探望。 见面虽然高兴,但薛姨妈毕竟知道贾敏需要好好安胎。住了几天之后的她,带着薛宝钗要返回金陵。 一起读书、玩耍了几个月,骤然要回去的薛宝钗,几乎没有一天没有一时,眼角是干的。 可薛姨妈总是要回去金陵辅助儿子薛蟠处理家事,薛宝钗只好哭哭啼啼地,与林黛玉、甄玉莲道别。 几个小女孩哭作一团,贾敏不便多说的同时,也请求着说道:“薛姨妈若是便利时,不妨让宝姑娘再来。” “一定一定。”薛姨妈连连称是。 即将返回金陵,薛宝钗对于相处很好的贾璘,也是恋恋不舍。但这个小女孩有些早熟,已经有了男女有别的心思。 也正因此,她与贾璘的道别,有着一种难言的感觉。 临行到别的时候,林黛玉、甄玉莲都站在贾璘身边,薛宝钗见他们很亲密的样子,自己心里难免有阵阵酸楚。 就要进去马车车厢的时候,她回身对贾璘肃揖拜了拜:“璘哥哥,若再去金陵时,一定来家里做客。” 贾璘拱手说道:“定会如此。宝钗妹妹得到闲暇,也再来扬州。” 薛宝钗的眼圈已经发红,看着已有玉树临风之姿的他,此时言辞温和之中,也尽是不舍。 更觉鼻子发酸,薛宝钗连忙扭头,顺势擦去眼角流出的泪水,踩着踏跺进去车厢中。 薛姨妈、薛宝钗一行离去,林黛玉和甄玉莲也觉得府内似乎空荡荡的。 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贾璘安慰着说道:“又是一年芳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有缘终会再见,两位小妹不必为此时的别离伤感,更可以来往书信。” 甄玉莲暗呼口气,无奈地说道:“芳草萋萋,遍及天涯。只好以此安慰。” 林黛玉沉默片刻,却摇摇头。看向贾璘,她轻声说道:“总不如不分离的好。” 贾璘见她又是眼圈发红,连忙转换话题道:“林妹妹说得对。你们或者练字、作诗,我温习功课。” 有了确定可以分神的事务,几人的情绪都逐渐稳定了下来。 贾敏度过了早起怀孕的不适,身心转为安然。 府里的人,尤其是丫鬟、婆子们,对她精心照顾之余,也继续打赌说着:必是男婴的话。 林黛玉终于敏感地察觉到,不管母亲未来产下男婴还是女婴,自己或许将不会再享受到父母的宠爱。 想到这些,她时常会陷入自伤之中,神情很是颓唐。 贾璘见她总有走神,不免开口询问。林黛玉不便直说,但也从话语里可以透露出一些心思。 大致了解之后,贾璘看着她说道:“小妹或者再有个弟弟,或者再有个妹妹,这是你可以感受丰富人生情感的好事。” 林黛玉见心事被他猜透,并不敢多说什么,也还是默默地摇摇头。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贾璘缓缓地说道。 第66章 不敢过一手 这首诗是王安石和妹妹,多年不见再相逢之后,带着满怀亲情写下来的。 贾璘此时说到这首诗,是在暗示林黛玉亲情的美好和重要。 听他念罢这几句诗,林黛玉不禁暗呼口气,心情转为了轻松。贾璘见她情绪转好,再接着念道:“感时思弟妹,不寐百忧生。万里经年别,孤灯此夜情。病容非旧日,归思逼新正。早晚重欢会,羁离各长成。” 林黛玉听他说完,不禁莞尔一笑:“璘哥哥,我自然懂得珍惜姊妹、兄弟之情。” 她使劲想了想,接着说道:“柳下歌乐天井,花间姊妹秋千。所以,最好是个妹妹。” 说罢,她开心地笑了。 “这个,呃,还是要看天意。”贾璘给她做个提醒。 逐渐接受了不能再独自享受父母宠爱的事实,林黛玉的性格也因为这件事变得开朗许多。 林如海与贾敏见她坦然自若地说笑,也就在心底喜悦、欣慰。 因为做事谦谨,林如海获得了职衔的提升,官升扬州通判,官阶六品,仍兼任兰台寺御史、经理两淮盐政事务。 贾敏怀孕的消息,也通过书信被长安贾府的人得知。 别人都是欣喜不已,贾母闻听了这个讯息后,当即老泪纵横。 本以为这个硕果仅存的女儿,也将香消玉殒,贾母却接连得到贾敏的病情减轻、转好,直至安然无恙。 现在再知道女儿怀孕,贾母自然开心得恨不得拄着拐棍前来探看。贾政等人好歹劝住,她再要让贾敏立刻北上神京,与亲人团聚。 对于她的这个焦急心态,贾政等人只得再次劝说:贾敏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又怎能长途跋涉呢?无论如何,也要等她安全生产,再休养一段时间之后,亲人们才好见面。 贾母想想也对,但还是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她转而再命贾琏前去扬州探望,并随船带来了大量的保养药物、锦缎等物,以及数个婆子、丫鬟,说是伴着伺候。 贾琏不敢走淮河河道,只是押送着各样礼物,直接抵达汉水,再乘船进入长江,进而来到扬州。 贾琏还没到,林如海已经提前接到了来信。 喜事连连的他,更时常得到来自朝廷的嘉奖,说他任事勤恳、为国操劳。 林家人早已摆脱了曾经的衰弱形象,林府也在阖家人的精心料理之下,现出生机勃勃的状态。 贾璘与林黛玉、甄玉莲相处得更是融洽,那两个女孩子或者嬉笑,或者抹眼泪总是难免,却也因此得到他的更多关爱。 贾琏抵达扬州的时候,受到了林如海,包括贾璘的火一般的热情接待。 几人见面,贾琏自觉羞愧在金陵做的苟且之事,眼神与贾璘接触的时候,有些飘忽不定。 贾璘表现得很淡然,并不主动提及有关金陵的事情。 知道他这是给自己留情面,贾琏感动之余,也转达了贾母对贾璘的接连赞赏。 晚间,两人坐在屋中,贾琏大致说了贾母的恩裳过程。 贾璘救了贾敏一命,又还在金陵很出了一些风头。贾母得知详情后,只说“一定要重赏”。 主持家政的贾政、王熙凤等人,对此表示理解的同时,也说了贾府经营的艰难。 另外,王熙凤也通过下人探听得知:贾璘让管家杜正先回了长安,用那千余两的赏银,买了不少田地呢。 贾璘似乎不用再得到额外银子,可贾母的金口已开,众人也不能回绝。 王熙凤凝眉沉思许久之后,拍了一下桌子,咬牙说道:“璘哥儿是咱们家的少年才俊,老太太又发了话,我这就把买菜肉的银子减一减,让琏哥儿给他捎去一百两银票!” 贾母听了略有犹豫,王熙凤先说了贾璘已经在买地,再接着说道:“他毕竟年龄不大,要是给多了,或许会让他拿去做什么不合适的事。再就是等璘哥儿回来长安的时候,老太太再当面重重地赏他,这岂不是更好?!” 她的话使得贾母颇为认可,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现在贾琏从怀里掏出一百两的银票,贾璘推拒着说道:“琏二哥大老远地带来,就自己留着用吧。” “这怎么行!”贾琏赶紧把银票塞在他的手里,“这是老太太赏的,我可不敢‘过一手’!” 他说得诚恳又有趣,贾璘接下银票,再另外拿出二十两银子,对他说道:“琏二哥往来辛苦,这些拿去听曲喝酒。” 贾琏推拒不得,就笑呵呵地接下来:“璘哥儿越发明事理。这真是经历的事情越多越伶俐!” 拿了这些银子,贾琏自然不会简单地去听曲喝酒。贾璘却因为要对惯于“过一手”的贾琏有所表示,也不再过问额外的细节。 住了一段时间,已是临近年关,贾琏见林如海公务繁忙,贾敏的身心状况也很好,就告辞返回。 林如海拦阻不得,又知道新年将至,也不让那几个婆子、丫鬟留下,只说待贾敏生产之后再来侍奉不迟。那些婢仆知道他这是关怀,各自道谢不停。 临行之时,林如海拿出两千两的银票,递给了贾琏:“琏哥儿回去是逆流而上,又将临近元旦佳节。我若托你多带东西,定是耽误了你的回程。带去一些银两,你转告老太太,就说我与敏哥儿,给她拜礼再三。” 贾琏道谢后,收好了银票,立刻带着仆从赶回了长安。 他的离去,让林黛玉、甄玉莲开心不已。倒不是不注重亲情,她们实在是因为贾璘总要陪伴贾琏,不能多和她们一起学习、玩耍。 一切恢复了原有的正常,两个小女孩所以开心。 元旦佳节转眼即至,林如海于腊月三十这天,带着家人祭拜了祖先牌位。 府里上下随后就进入过节的“狂欢”气氛中,春联、福字等吉利喜庆的纸样,贴到门窗上去。 晚间的聚餐过后,再由贾璘等人燃放了庆典的烟花爆竹。 九连响、十连珠等鞭炮接连在半空爆响,并绽放出绚烂的烟火,使得仰头观看的林黛玉、甄玉莲欢呼鼓掌不已。 “不要被落下的火灰烫到。”贾璘拉着这两人披着的外氅说道。 回头凝望夜空的余火,林黛玉喃喃地说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最高境界!”甄玉莲抢着说道。 林黛玉笑着点点头,屋里的林如海已经笑着喊道:“都长了一岁,快来领压岁钱!” 依次排列好,众人进入正堂内。林如海和贾敏两人内穿锦袍,外罩裘皮褂子,微笑着端坐在八仙桌两侧。 众人拜年施礼,说些“恭贺新年、大吉大利”之类的吉利话。 拜礼已毕,众人最期待的环节,马上就要开始。 第67章 东风不用更相催 室内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藤编的笸箩,里面满是拆了穿绳的铜钱。另有两个瓷盘中,装着特制的金银锞子。 黄澄澄或者银亮亮的这些锞子,被整齐地堆成小山状。花纹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字迹有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 随着林如海说声“看赏”,林黛玉最先伸手,拿起一个“笔锭如意”的金锞子:“我来替璘哥哥抢一个好彩头!” 抢在手里,林黛玉像是担心被别人再抢走一样,赶紧塞在贾璘的手里。 “璘哥哥,将来必定高中状元郎!”她笑眯眯地说罢,又还认真地肃揖拜了拜。 贾璘握紧这枚金锞子,连忙还礼道:“多谢小妹吉言。”说罢,他也拿起一个八宝联春字样的金锞子,放在了她的手中。 贾敏笑着再拿起一个八宝联春金锞子,塞在随后近前的甄玉莲手中,后者开心地拜倒在地,说着母亲封氏安排的吉利话。 “太太必生贵子!”她认真地大声说罢,林如海与贾敏对视看了看,开心得大笑不止。 贾敏怀孕以来,除了有医生定期来检查之外,自己也很注重保养。 家里又有封氏和王嬷嬷这样有经验的人,对于她的照顾也就更加无微不至。她的孕期护理很好,安胎顺利。 甄玉莲此时说得吉利话,贾敏听着开心,但肚里的婴儿到底是男是女,这还是只有天知道的事。 大成,光亨五年,春。 天气乍暖还寒,扬州城的各处,已经在人们的不经意之中,悄然间见到一丛丛金黄色的迎春花。 尤其是在薄雾中的清晨,这些小花绽放在柔长的枝条上,远看朦胧、近看俊美,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妻子贾敏的预产期临近,林如海为她感到生产的担心,却与她一样,怀着对新生命到来林家的热望。 这天的林如海心情很好,让十五岁的贾璘陪着他步行前去府衙番值。 路上看到这些迎春花,他不禁喃喃念道:“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迎得春来非自足,百花千卉共芬芳。” 贾璘随即附和道:“高楼晓见一花开,便觉春光四面来。暖日晴云知次第,东风不用更相催。” 念罢,他再接着说道:“迎春花堪称是春信之花,既俊美又有傲气。” 林如海点点头,想要说什么,转而陷入了沉思之中。到了府衙内,他似乎总想着贾璘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着。 不到午时,林如海忽然见到贾璘匆匆赶来报道:“太太生产,母子两安!” “好,好!”得知妻子安好,又还产下男婴的林如海,当即激动不已得眼眶都湿润了。立刻把公务转交给其他同僚,他和贾璘小跑着出了府衙的大门。 已有马车在外等候,两人先后坐进车内。悄悄地擦擦眼角,林如海感慨不已。 林家这脉男丁稀少,到他这辈的时候,更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有林黛玉乖巧可爱,但信奉男丁传家的他,心里既有伶仃的伤感,又有膝下无子的暗叹。 先前虽有一子,可惜并未留下。 妻子病重的情形,仿佛仍在他的眼前。却只一年有余,林家竟然添了一名男丁! 毕竟身为长辈,林如海不好对贾璘说出感恩太多、太重的话,但对于后者的救助,他又怎么不懂得、不感怀呢。 别说贾敏获得了贾璘的救治,就是林黛玉,乃至林如海自己,也都很明显地察觉到,因为有贾璘的诊治,各自的身心状况都很好呢。 甚至就连甄玉莲的母亲封氏,也在贾璘的诊治之下,从衰弱不堪的状况中,转为饮食正常,精神大好。 想到这些,林如海不免多看看陪坐在身边的贾璘。 “老爷这是在想小公子的名字吗?”贾璘笑着问道。 林如海醒过神来,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马车穿过街巷,很快回到了林府。林如海和贾璘下了车,快步走去后宅。 因为贾敏刚生产,不便进去的贾璘止步在外,林如海径自走了进去。 贾敏虽然因为生产而显得疲弱,但精神状况却很好。她对林如海微笑着轻声说道;“这是天意。” 拥着妻子安慰着,林如海见到王嬷嬷抱着襁褓中的男婴走近。 那名男婴长得白胖可爱,看起来又很健壮,林如海不禁泪眼婆娑:“某已是中年,却有这样的福气。” “老爷、太太都是善人,俗话说‘善有善报’,这是老天爷眷顾呢!”王嬷嬷哈哈笑着说道。 妻子疲惫、小儿困乏,林如海叮嘱王嬷嬷等婢女、婆子们精心照料之后,走出了后宅。 坐在前院的正堂,他思索许久,再看向贾璘说道:“今天好巧。虽说太太即将临盆,却也未必就是今日,或者是什么时辰。我们在路边赏花,对得却似乎满含天意。” “老爷既然这么说,就是已经定好了小公子的名字。”贾璘笑着说道。 点点头,林如海看向堂外,口中自顾说道:“名为信,将来表字就称‘子美’。” “善!”贾璘称赞着说道。 八岁的林黛玉和十三岁的甄玉莲两个小姊妹,早已看过了刚出生的小弟弟。因为毕竟他还是新生儿,这两个小女孩也不敢过于亲近他。 现在她们知道林如海与贾璘都在正堂,就一起跑了过来。 见礼后,林黛玉凑近父亲的身边,听说了弟弟的名字,再得知名字的来历。 “林信林子美,”她喃喃地念叨过后,点头说道,“迎春为春信,子美寓意美好。” 不管怎么说,贾璘先为林家暗自庆幸:这个男孩健壮地长起来,林氏家业也就保住了。 林信诞生于林府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书信,传到了金陵,以及长安这两边的贾府。 贾母得知贾敏三十几岁再得到一名健康的男婴,开心得一会儿大笑不止,一会儿泪水纵横。 “快安排可靠的丫鬟、婆子,让琏哥儿备好车马舟船,去把敏哥儿带进京来!”她连连发出指示。 贾琏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转由贾政、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对贾母一再劝说。 情绪稳定了之后,贾母也知道贾敏才刚生产不久,的确不便长途劳顿,只得暂且忍下立刻就要见到唯一尚在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的急切念头。 好歹忍了小半年,她再次下达了命令,催促贾琏去接贾敏回来省亲:“敏哥儿要来,就是玉哥儿也必须带来!” 她这回的态度很坚决,即便是贾政等人连番劝说“敏哥儿仍是不便远行”,也全都毫无用处。 无奈之下,众人只得遵从她的命令,赶紧做迎接贾敏来京的安排。 第68章 薛家来贺喜 前来迎接的稳当婆子们好说,自有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等女人。至于跟随前来的丫鬟,也被各方安排得极为巧妙。 十几名丫鬟当中,既有贾母的心腹丫鬟喜鹊、莺歌、珍珠,也有王夫人派来的金钏、玉钏姐妹俩,再有就是王熙凤房里的丫鬟可人。 从这些丫鬟的身份,以及她们代表的背后各自主子来看,这样的安排自有一番深意。 贾母的丫鬟,自然会严格遵从她的命令,并尽可能地打探到更多的林府信息;王夫人派来金钏、玉钏,也有着同样的心思。 可人的前来,除此之外另有意图,那就是王熙凤对个女孩子早已不满,想着眼不见为净,甚至更有其它心思。 对此心知肚明,贾琏却也乐得如此,因为他总对可人有额外的惦记。 不过这也只是他,有贼心没贼胆的念想罢了。再怎么样,他也不敢当着众多婆子、丫鬟的面,对可人有什么非分之举,这也是王熙凤派可人跟来的另外盘算。 贾琏带着一众婆子、丫鬟,以及许多贾府送来的礼物,浩浩荡荡地从长安出发,转而乘船前往扬州。 林府这边接到了长安来信,连忙开始忙着做迎接这些人等的准备。至于是否让贾敏回去长安,林如海暂时没有拿定主意。 夜深人静,他安抚妻儿睡觉,独自走到庭院中散步。 几名守夜的婆子,正坐在廊下的墙边低声说笑。见到他走出屋子,连忙都站起身施礼。 摆摆手,林如海示意她们不必大声施礼,只叮嘱她们小心听候贾敏的传唤。 再隔着后宅院墙,他看到贾璘的屋里还亮着灯,不禁信步走去闲谈。 杜金平正坐在门边守候,看到林如海近来,连忙施礼请进。倒好清茶之后,他悄悄地退了出去,站在不远处静候吩咐。 林如海询问了贾璘近来的功课,再对他的勤奋予以称赞与鼓励。两人随意交流着,不免说到了贾琏等人欲要赶到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林如海看着虚空说道:“的确是大喜事啊。我已是中年之人,才得到这一个儿子,想来必是上天眷顾。就是拙荆,也不再是青春年少了呢。” 他的话里既有感慨和欣慰,也有对自己和妻子婚后多年的回顾。 贾璘当即低声说道:“太太的确年龄稍大,生产对身体的损伤也不小,况且休养不到半年左右的时间。即便太太能够跋涉数千里,更无惧逆水乘船、多有陆路颠簸,信哥儿可否?” 林如海没有回应,沉默许久之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贾璘起身给他续茶,也不再提及此事。 林如海随后再说道:“阵仗颇大,又有许多人前来。” “恕晚辈直言。长安贾府之所以来人众多,正是因为平日里老爷过于低调、节俭。”贾璘低声回道,“既然如此,” 说到这里,他不再说下去。 笑了笑,林如海起身说道:“璘哥儿精于学业,将来不可限量。”说罢他就走出屋子。 林如海这里继续准备迎接贾琏等人,却先有一家赶到。 贾敏怀孕产子的事,金陵的亲戚人等,也早已得知了消息。贾、王、薛、史这几家,虽说主要亲族都已在长安为官、落脚生根,但总还是有些远房住在那里,并与各自长安的亲族有紧密的联系。 不管是从金陵直接得到讯息,还是从长安的亲族转来,这几家人都先后派人前来扬州的林府,对贾敏母子予以祝贺和看望。 如果说这些人多是客套的言行,那么薛家做的就很是认真了。 因为已经有了交集,薛姨妈这次亲自带着薛蟠、薛宝钗,乘船从金陵赶来。 林子美已经半岁,长得白胖结实。薛姨妈等人见到之后,既是开心,又为贾敏欢喜。 两家人相处欢洽,贾敏自然要挽留薛家人住一段时间,并提及了长安贾府要来人的话。虽然只是贾琏带队,但早就想着攀附长安贾府的薛姨妈,听罢之后当即决定留下来。 她每天陪伴贾敏,薛宝钗与重新见面的林黛玉、甄玉莲,再一起弹琴、作诗、练字。 至于呆霸王薛蟠,暂时对于扬州不熟悉而不能任性去各处玩耍,只好与贾璘多有盘桓。 闲来无事,薛蟠这样的人肯定在府里待不住。贾璘陪着他,乘船前往扬州北面的丘陵之地。 这片号称“蜀岗”的地方,多是溪流潺潺、胡泊精美。丰茂的草木之中,时常有鸟儿欢鸣。 泛舟其中,本来是极为令人欢愉的事,薛蟠却对此并不满意。 “或者去酒楼‘看看’,或者就去林野之间打猎。无论哪样,都强似坐在小船里晃荡。”他提出建议。 贾璘想了想,再对他说道:“你带着许多豪奴,去到哪里都会让人觉得可怕而不便。” 皱了皱眉,薛蟠干脆地喝令十来名家仆回去林府。 贾璘见他执意要玩耍,只好让船家停靠在岸边。不远处有家三层酒楼,酒旗在树荫中显露了出来。 因为此时没有什么风,那面粉底黑字的旗帜,只是偶尔摆动一下。 “嗯,一定是‘好地方’!”薛蟠笑呵呵地说道,“看上去就有趣!” 两人进入酒楼,由小厮找了个二楼的隔间,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下来。 菱花纹路的木质槅窗敞开着,略微扭头,就能看到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以及碧水河道,再就是对岸的房舍人家。 “好美的所在!”薛蟠大大咧咧地说道。 贾璘见他满意,就招手喊来小厮,命送来几样酒菜和两壶酒。 秋季的扬州天气晴朗,温度宜人。 几杯酒下肚,十四岁的薛蟠有些心神紊乱,眼神飘移不定地四处寻摸。 贾璘知道这个恶少的“喜好”繁多,更有“龙阳之好”。 心里盘算之后,他忽然说道:“蟠哥儿,我记起老爷说是要我去府衙一趟,你先在这里坐。” “我跟你去吗?”薛蟠两眼迷离着问道。 “不必,我不久即回,你就在这里等我就好。”贾璘说罢起身,“我让小厮再给你送些酒菜。” 薛蟠继续自斟自饮,贾璘走去楼下,对几位小厮巡看之后,招手对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小哥儿,听我来吩咐你。” 第69章 薛蟠领教训 对这名小厮说了几样酒菜,要求他送到楼上之后,贾璘匆匆离去。 薛蟠正在隔间坐得无聊,听到屋门响处,一名十五六岁的小厮,端着食案走了进来。 小厮径自摆放酒菜,薛蟠却盯看他已经出神。 被这人看得难堪,小厮红着脸正要走开,却不防竟被他拉住了手。 “哥儿,稍坐坐。”薛蟠涎着脸说道。 当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小厮不仅当即脸红,更还红到了脖颈里。 “这位爷,我们这里是酒楼。”小厮使劲挣脱了他的手。 “嘻嘻,就是因为要喝酒,才要有个伴儿才是。”薛蟠嬉笑着说罢,再要伸手来捉。 退了两步,小厮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这位爷,小的做活儿不敢耽搁,但知道有个俊俏的好哥儿,一定喜欢与大爷说话。” “啊?”薛蟠本已是激情难耐,此时更加渴盼。 见他眼里喷火、嘴里流涎的可恶可恨的样子,小厮稳定了心神,低声笑道:“不远处有个僻静人家,你在那里等一下,就有那个好哥儿来了。” 说着,他尽可能地离薛蟠远一些,把身子探出槅窗,对着前面一片树林中的院落连连指示。 扭头看得清楚,薛蟠咽了口唾沫,嘿嘿地笑道:“回来赏你!” “不关我事。”小厮迅速地溜走了。 再给自己满了一大海,薛蟠举杯仰脖,“咕咚、咕咚”地喝进了肚里。 暗呼口气,他眨巴几下眼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再天地歪斜着走了出去。 因为贾璘已经付了酒钱,再有那个小厮的暗中招呼,所以并没有人来阻挡薛蟠。 走出这家酒楼,薛蟠辨明了方向,朝着树林中的小院走去。 院门的油漆和院墙的粉灰一样,都是斑驳脱落。周边更是人影稀少,又还草木杂乱。 薛蟠此时既有酒精壮胆,又有色心难抑,上前抬手拍门。 他的手才刚碰到木门,就见已经打开了一道缝。 薛蟠迷蒙的醉眼看去,正是一个身影俊秀的少年——是不是那个酒楼的小厮,他记不清,更还顾不得。 “好哥儿,正来寻你!”说着,他张开两手,扑向那个少年。 惊呼一声,少年一边向院里跑,一边喊道:“吓死人,有人要臊我!” 薛蟠见状更觉开心得不得了,连忙跟去:嘴里嬉笑道:“好哥儿莫喊,莫慌。” 话音才落,他就觉得后背被人打了一拳。根本做不出其它的反应,他也分不清、记不住有多少人,在用拳脚击打自己。 薛蟠虽是蛮野强壮,但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还已经醉酒。他目前既是逃不脱,更也打不过。 没过一会儿,他就满脸血污地倒在了地上。 此时略有清醒,他连忙求救:“哥儿们别伤我,我自有钱赔偿!” “呸!猪狗不如的混账杀才!”一人喝骂道,“有钱就能横行嘛?!” 这人话音才落,薛蟠感到身上再被痛打了几下。 不敢再开口,他只有趴在地上装死。骂骂咧咧着,这些人随即散去。 等了好久,薛蟠确认了没有危险,这才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 偷眼看了看四周,他不禁在心里啐了一口:这分明是一处荒废了的院子,哪会藏着什么“好哥儿”,只有好拳脚罢了! 活动了一下躯体四肢,他倒也有些庆幸。对方虽然人多,但因为自己身体强壮,并未有什么太大的伤害,就是嘴角、鼻下破损,留了一些污血。 毕竟周身感到肿痛,他一瘸一拐地,嘴里“哎哟”着,从院里走了出来。 四周无人,他走到河岸边,对着水影照了照。 嘶——,脸上尽是血污和淤青,看起来丑陋不堪。 羞恨、气恼不已,又的确难看,他只得用手撩水,凑合在脸上抹了几下。 再看看好了很多,他费力地站起身子,茫然地看向四周。 酒劲基本消失,眼中也就看得清楚。身处这个荒僻的地方,他心里不禁一紧:狗才!真是喝酒误事,这样的地方也敢来嘛?! “蟠哥儿,蟠哥儿!” 贾璘的声音传来,薛蟠听到之后,羞臊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地上无缝,他再想干脆扎进水里,以避开眼前的尴尬。 不会游泳的他,赶紧要钻进岸边的芦苇丛中。 “蟠哥儿!”贾璘已经看到躲躲闪闪的薛蟠,快速地拽住他的衣袍。 既然避不开,薛蟠只得用袖子遮住脸面,嘴里支支吾吾。 拉开他的手,贾璘震惊地问道:“蟠哥儿,这是,” 已经被拆穿,薛蟠皱紧眉头,气愤不已地说道:“酒楼里有个小厮,说是这里有人找我。虽是纳闷,我还是寻了来,却不知为何中了埋伏!” 贾璘心里暗笑:你的心里若不痒得难受,怎么会挨这顿揍呢?! 薛蟠的脸上带着伤痕,贾璘也知道不太好办。 “蟠哥儿,这,这该怎么办呢?”他着急地问道。 “哼!我们这就找林老爷去,让快手拿那个小厮!”薛蟠羞愤地说道。 贾璘说声“好”,拉起他就走:“让老爷看看你这满身满脸的伤,定能把那个小厮问个明白!” “嗯”了一声,薛蟠气呼呼地走了几步,却又像是两脚生了根,牢牢地站在了原地。 “老爷看到询问,我该如何回答?”薛蟠哀叹着说道。 “我明白了。”贾璘点了点头,“是蟠哥儿与那小厮,” “别胡乱说!”薛蟠的脸胀得像是个紫茄子,嘴里嗫嚅着再也说不出整话来。 两人商量了许久,贾璘无奈地说道:“未必能够怎样。别说去拿那个小厮,他更还早已跑得没影了呢。” 薛蟠连连点头称是,既不想再报官,又因为觉得羞臊,也就不想再去追索那个小厮。 可是这脸上的伤势,怎么回去林府解释呢?这样的情况展示在众人面前,他自己丢脸不说,连带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也是没了脸面。 扬州又比不得金陵,薛蟠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出去躲几天养伤。 贾璘替他考虑许久,干脆建议道:“你索性就说金陵那边的生意有事,需要急着回去处理。” “对啊!”薛蟠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正好与金陵省接壤的湖广地区闹乱民,我这就回去盯紧省内的生意!” 就这样说好,贾璘回府后,把薛蟠身边的那些豪奴找出来。 找个茶楼,薛蟠找来纸笔,好歹给母亲写了几句话,再把这封书信转给贾璘。 第70章 林如海的感悟 目送薛蟠等人乘船回去金陵,贾璘回去林府,向薛姨妈报知了这件事。 “这个逆子,好没有规矩!即便家里有事,真就来不及跟林老爷、太太致礼道别吗?!”薛姨妈气恼地骂道。 得知薛蟠迅速离去,众人觉得惊讶之余,倒也对这个每天总是混闹的人并不太在意。 薛蟠的伤势并不重,回去之后也的确需要谨慎处置,毗邻湖广地区的生意。 薛姨妈接到他后续的来信,嘴里一边骂着,心里倒也对他夸赞几声。 贾敏劝说她不必为儿子的事烦恼,林如海也想起来说道:“确乎如此。不仅湖广,就是闽粤一带也有事呢。” 说着,他不禁叹了口气。 “林老爷做官在扬州,虽说是为圣上分忧,倒也不必对南边的事太过烦心。”薛姨妈安慰着说道。 点点头,林如海不好多说,从后宅走了出来。 旁边的院子里,贾璘与林黛玉、薛宝钗、甄玉莲等人坐在屋内,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作诗的事。 甄玉莲苦学多日之后,终于拿出一首颇为自得的诗作,请其他人来点评。 几人读罢,皆对她赞赏不止,说是既有新意,又有意境。 甄玉莲自己不敢确信,再对几人请示后,终于确认作了一首尚可的诗作。 她手挽着发梢,带着娇羞与自得的神情,笑得很是甜美。 看着甄玉莲(香菱),贾璘的心中感慨良多。 如果说红楼世界的女子多不幸,那么香菱就是其中极堪怜悯的女孩子。 论幼时生活,她不输于迎春、探春,容貌不让王熙凤、秦可卿,端雅不让李纨、薛宝钗,娇姿不让史湘云、林黛玉,又还贤惠温和得不让袭人、平儿。只是因为她幼年被拐带,造成了她终生不幸。 现在她被贾璘及时救出,又因为毕竟还算年幼,从身体到心灵都没有受到更多伤害。再有母亲封氏伴在身边,使她更可以逐渐恢复着身心的健康。 “认真看来,玉莲妹妹的这首诗,用词典雅,更有许多回味。”薛宝钗称赞着说道。 甄玉莲嘻嘻地笑笑,转向贾璘说道:“正是因为璘哥哥所说的那‘三重境界’,我才能勉强作这么一首呢。” 林黛玉拍手笑道:“莲哥儿果然心善嘴巧!这么一说,不仅夸了璘哥哥,更也夸了自己呢。” 甄玉莲脸上泛红,刚要解释却立刻住嘴,并连忙站起身来。 几人顺势看去,赶紧同时起身,对走进来的林如海一起施礼问好。 “说什么这么热烈?”林如海笑着问道。 林黛玉只是发笑,却并不搭言。 甄玉莲也觉得难为情,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下了头。 薛宝钗笑着拿起桌上的一张纸,说道:“老爷请看,这是玉莲妹妹新作的诗。” 林如海展开在手,微笑着阅读这首诗: 精华欲掩料应难,彩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圆? 默默地诵读之后,他再看向贾璘:“璘哥儿以为如何?” “回老爷的话,”贾璘恭敬地回道,“晚辈以为此诗虽有些许伤情,但总还是用词新雅。” 林如海点点头,把纸张放在了桌上。略作沉吟,他开口说道:“这首诗意境开阔,或许可以臆想成女子感伤,也可代为感怀家国。” 甄玉莲不敢搭言,只是垂首静听。 林如海想起来再问那“三重境界”,贾璘也不必别人解释,只从桌上取来一个小册子:“这是我对诗词点评的小心得。” 接过在手,林如海大致翻阅一下,看到里面涉及到的“三重境界”说,并有相当篇幅的诗词为辅证。 “确乎精妙。”他真诚地赞美道。 说罢,他拿着这本小册子,要带回去阅读。 走到屋门口,他又对贾璘说道:“我们去前院叙谈一会儿。” 贾璘立刻称是,林黛玉小声地说道:“不要过分逼迫璘哥哥读书,他很勤奋了。” 林如海笑了笑没有回言,自顾走去前院。 贾璘悄悄地回身,对林黛玉拱了拱手,以示感激之情;林黛玉也冲他挤挤眼睛,示意不必害怕。 甄玉莲冲他连连点头,薛宝钗却很淡定,对他恬淡微笑。贾璘想起借故既让薛蟠领了教训而将来能收敛一些,再又相当于支走了这个呆霸王,也是心里得意。 对这三个小女孩笑了笑,他跟着林如海到了前院的正堂。林如海让仆人送来茶水后,挥手屏退了闲杂人等。 示意贾璘坐在身边,他犹豫了一会儿,先是再称赞了手中的这本小册子,再低声说道:“以家国论,也应该有这样的志向。” 贾璘只是称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长安贾府的主人贾母,似乎有坚持让贾敏回去身边的主意。她不仅先让贾琏带着众婆子、丫鬟来接,更还让贾政帮着运作,把政绩不错的林如海,调回神京去做官。 作为士子出身的林如海,家业都在扬州和姑苏,因此并不愿意前往京城。 除了家业的考虑之外,他更担心自己一家前去之后,会被贾母、贾政等人控制,不便独立施展拳脚。 之所以有这个考虑,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贾氏看似仍然荣耀,其实已是接连走下坡路。自己却是凭借科举,重新振兴了家族。两边对比,前景谁更光明,这是不言而喻的事。 一味受到贾氏的照顾,让林如海觉得有委身于人、寄人篱下的不好感觉。 但贾母既然是大家族的领袖,又是自己的丈母娘,与妻子感情很好的林如海,一时不好决定,怎么回绝贾母的好意才是。 听他大致说了贾氏邀请的事,贾璘的心里已经清楚:林如海肯定不愿意回去,起码是这样回去。 “老爷眷念老太太,您的孝心天地可鉴。”他低声说道,“可就在您的政务范围,却因为骚动而不能收齐盐税。您此时进京,的确满足了孝心,却岂不有负圣上的看重?” 这样的话说出,林如海自然懂得孰轻孰重。 即便是贾氏,也只有对皇帝唯命是从。自己身为一名外官,自然更要表尽忠心。 “的确。我焉能不让圣上减少忧愁!”林如海说罢,腰背挺得很直。 再想了想,他又感到很为难。 “可多省不宁,我又能怎么办呢!”说罢,他不禁慨叹一声。 作为一个靠着读书做得官,手里又没有兵权的人,他自然只能面对迅速减少的盐税,而一筹莫展。 第71章 戳破了这层纸 大成帝国,偏又是最重盐税,几乎占到总税收的一半。而地处长江中下游一带的扬州,又是盐税克收的重要地区,可达总税收的四分之一。 扬州的周边,因为有不同的兵营存在,总体局势还稳定。可北面靠近淮河,南面的闽粤地区,盐税的收入极其不稳定。 北面因为有金满人时常骚扰倒也罢了,南面却因为官吏腐败、乱民纠结等事由,都是造成盐税减少的原因。 这又让文弱的林如海,怎么去面对呢? 贾璘再次给出了主意:“金陵的现任知府,正是您曾经救助过,再被贾府二老爷举荐为官的贾雨村。” 林如海听他这样说,虽然暂时还不明白,但也知道他肯定有好主意了。 “贾雨村作为新任知府,一定要急于做出一些政绩。而原任知府姜瑜德,现在正好调去两广做了节度使。”贾璘有条不紊地说道。 见林如海还有些迟疑,他再进一步解释道:“您给姜瑜德和贾雨村各写一封信,只说请他们配给一些民团,由您前往乱局之地平定即可。” 大成的军事力量,分为卫兵、募兵两种。 卫所的士兵,基本就是职业兵,可以父死子继,主要集中在边防和重要区域;募兵多是维持,或者协助卫所,来守护一些地域。 募兵,又还有民兵,甚至义兵等不同形式。 民兵分为几种:弓兵,算是比较正式的兵员,隶属于当地巡检司;乡兵,就是守卫乡里村镇的军事力量;所谓“士兵”,就是临时雇用而来的。 至于义兵,那就是遇到什么骚乱的时候,处于本地的寺庙、道观、大地主、豪族世家等拥有大量壮年人口的组织,临时凑集齐来的。 贾璘的话,林如海听得很明白,但心里却感到有些畏惧:实在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只是读过一些兵书战册,以及什么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典故罢了。 想到这里,林如海的脸上,不禁现出尴尬的苦笑:“我?” “老爷可还记得,我们前年去往金陵的时候,一共擒杀了十几名凶悍的倭寇,己方却无一人重伤、死亡的事吗?”贾璘提示着说道。 遥想那时的情景,林如海顿时觉得胸中满是豪气。那时因为妻女同时在船,他也报了即便拼死,也绝不屈服倭寇的雄心。 “只需数百壮士,我们加以认真训练之后,那些乱民岂能抵挡?”贾璘淡然地说罢,林如海不住地点头。 “另外再辅以安抚的策略,乱民本就是普通百姓,无非就是因为官吏逼迫太紧,而走投无路罢了。”贾璘再给出了最后的建议,“只要略微有些胆量,晚辈认为随即就会都是水到渠成、将计就计的事了。” 看看面带温和微笑的他,思前想后的林如海,也自觉没有更好的办法——既可以获得理所应当的升迁,又不必窝囊地受贾氏调动。 “我再认真思量斟酌一番。”他缓缓地说罢,再看看手边的那本小册子,“这个,我先拿去阅读。” 他随后起身回去后宅,贾璘送他走出门去。 林如海说是“斟酌”,其实也只有打定这样的主意。 谁也不想遇到乱局,但他也知道:处理好了乱局,就是可以扬名天下、荣耀加身的机会! 贾璘所说的,对于林如海来说似乎有些冒险,可终究他也是亲眼看到了“鸳鸯阵”的厉害。 那些嘈杂的乱民,还能厉害得过凶残的倭寇吗?更或许,接着平勘乱局,还能剿清沿海各处的倭寇呢。 况且,林如海本人只是坐镇指挥,又不是要亲自上阵拼杀。 反复考虑确认之后,他写了两封信,分别命人迅速地传递给贾雨村和姜瑜德。 等着他们回复的时候,他先接到了贾琏等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扬州的消息。 林府上下提前清理好了各处院子,来迎接这些人。薛姨妈喜欢热闹,干脆和薛宝钗留下来,一起帮着接待。 一身锦袍的贾琏,于金秋时节再次来到林府。 他的身后,是一众首饰、衣着堪比中等人家富太太、小姐的婆子、丫鬟。 这是衣饰方面,若要说到长相,婆子们先不必说,只那十几名小丫鬟,就堪称是丽色动人、神态婀娜。 各样礼物被装在箱子里,陆续送进林府侧院。 婆子、丫鬟们由王嬷嬷和雪雁引导着,各自分出住处。贾琏仍与贾璘,共处一个院子。 毕竟来人众多,贾璘又早有计议。几名“要紧”的丫鬟,在他的建议下,先去帮着雪雁等原有林府丫鬟,服侍贾敏、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 贾琏住下之后,并没有找到合适机会,向林如海深刻地表明来意。因为近来的林如海,公务实在繁忙。 觉得无所事事,贾琏又想着找些“桃色”机遇,却一时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贾璘知道这人色心色胆都很大,对他也暗自提防。 果不其然。住了没几天,贾琏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 “琏二哥,你这是有心事啊?”贾璘笑着发问道。 贾琏唉声叹气之后,无奈地说道:“姑老爷很少见面,回来后又已疲惫,我总不好再去打扰。” “那你就安心多住一些日子。”贾璘安慰着说道。 站起来又坐下,坐下没一会儿再站起来,贾琏皱眉说道:“就是那些带来的丫鬟,我也总不得见,有事也吩咐不得。” 见他基本说出来本意,贾璘的心里,不禁为那名叫做可人的丫鬟担忧起来。 可人在红楼世界,是位一闪而过的女孩子。她的消失,一定与贾琏的贪色、王熙凤的妒忌相关。 早有保住这名丫鬟性命的打算,贾璘面对贾琏的急切,安然地说道:“现在后宅都是女眷,我除了去给太太请安,也不再过去。琏二哥,你也安心住着,有事自可让人传话。” 贾琏听了更是坐立不安,焦急地说道:“璘哥儿,可人是二奶奶房里的丫头,我自然要时常教导她,免得她坏了这里的规矩。” “别说可人,另有喜鹊、珍珠等人,也都在一起呢。琏二哥,还是应该静静心。”贾璘漠然地注视着他说道。 “璘哥儿,我,我哪里还沉得住气、坐得稳呢?!”贾琏搓着手说道。 见这人还不明白,实在忍不住的贾璘,干脆地说道:“琏二哥,你也别总是花马吊嘴的了。有道是‘提着皮影戏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这里毕竟是林府,琏二哥的确要仔细些。” 第72章 受了风寒 贾琏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他神色郑重,又还说得话里有话,也就暂且不言。 说到底,贾琏总还是懂礼数、好面子的人。勾搭媳妇、丫鬟的事,他的确做了不少,有的还很恶劣。可说到底,他不是“用强”的人,算是知道分寸。 既然话已挑明,贾琏也自觉刚才太过急色,明确透露了想要做坏事的意图。 不再多说什么,他只得信步走出林府,前往青楼歌肆里寻欢作乐去了。 菊花次第开放,林府的一众人等,开始赏菊、吃蟹。 贾琏倒也不用再着急,而见到了平日繁忙、此时坐在身边的林如海。 用餐不好说什么,贾琏也只是和众人一起,为林如海夫妇祝酒、为小堂弟林信林子美祝安好。 饭后,女眷们留在后宅说笑,林如海和贾璘、贾琏,坐在前堂叙谈。 喝了几口茶,贾琏再次提及了贾母让贾敏母子及林黛玉进京的事。 他数次提及此事,林如海的心中早已有了暗自的牢骚和埋怨。以贾氏的气焰与实力来说,贾敏等人回去贾府,以贾母爱女的情况推论,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既然全都要由贾母做主,那么侯门之后的林如海,岂不成了可耻的赘婿? 林家祖辈是列侯,虽然现在没有了袭封,总还是有荣耀于内心。况且林如海自觉是探花出身,早晚必能得到大贵,是可想而知。 把手中的茶杯盖子扣回盖碗,林如海转头看向贾琏。 这“当”的一声不算响亮,贾琏却已感觉自己的出言,因为急迫而很不妥了。 “小侄只是传命老祖宗的话,府中的人也都想念姑母。”他再次施礼,认真地做着解释。 林如海暗自做了深呼吸,平和了心情之后说道:“我和你姑母,的确想回去长安探望亲人。” 贾琏一听,立刻满脸欢喜。 林如海却话锋一转:“可现在有几桩事,使得我们暂不能成行。” “这,”贾琏听他这样说,不禁着急起来,“求姑父可怜侄子跋涉好远而来。老祖宗有严命,侄子实在不敢就这样回去。” 林如海淡然地笑了笑,对西北面的虚空拱了拱手之后说道:“多谢老太太美意。” 随后他慨叹一声,接着说道:“你姑母的身子一向孱弱,又刚生产不久。另外,信哥儿如此稚弱,黛玉也仍然服药不断。都是如此,怎么可能禁得起跋涉数千里呢?” 贾琏“呃、嗯”了几声,准备再说些提前安排好了的话,却见林如海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就是我,也不能轻易回京的。”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更为庄重,语气也严厉起来,“圣上委以重任,某却经营得疏漏。盐税不能提振,某实在有愧圣恩!” “姑父一直兢兢业业,这是上下有目共睹的事。”贾琏顺势恭维。 摆摆手,林如海眯着眼睛,遥看向东南方向:“乱民纠结、商贾不法,时局动荡、我心何安!因此,我已向朝廷请命,坚心前往东南镇抚。” 贾琏听他这样说,眼睛不禁瞪圆:林如海一向文弱,前两年别说贾敏的身体不好,就是他也病恹恹的呢。怎么,这就敢于带兵亲赴险地了吗? “姑老爷千万不可如此!”他焦急地说道,“那自有当地官员处置,您何必去趟那浑水呢?!” 林如海听了立刻不悦:以贾府的后辈来说,贾琏算是精明的了,又还娶了一个更为精明的妻子王熙凤。可现在看来,贾琏仍是普通纨绔罢了,与仅有十五岁、深明大义的贾璘,无论如何是相比不了的。 “圣上烦忧,就是我等夙昧惕励的缘由,岂能遇事躲避!”他慷慨地说道。 贾琏自知肯定说不过他,只好再转回来,提及请贾敏等人进京的事。 林如海沉默片刻,淡淡地回道:“她们母女情深,令人为之感怀。待你姑母身体略安,我一定会和她同往长安省亲。” 见这个话题已经说死,贾琏只得打定主意,准备再次无功而返。他的话还没开口,却见杜金平匆匆走来。 “老爷,后宅多位丫鬟、婆子闹肚子,应该是受了风寒。”他拱手报道。 “天气骤凉,又有水土不服,或者更与饮食不适有关。”林如海连忙回道,“快去请太医诊看。” 贾琏听见这话,也立刻有了心理暗示一般,赶紧走去茅厕。 从长安来到扬州,这些婆子、丫鬟有些不适,的确有跋涉劳累、水土不服等原因。 贾璘也暗中“推波助澜”,致使几名小丫鬟的病情稍重。 没过几天,这几名小丫鬟的病况,就使得前去查看的贾琏先是一惊,随后就暗自哀叹:已有脱形之相,眼见是活不成的了。 见他用衣袖掩着口鼻,喜鹊的性子刚烈,只好听天由命;莺歌心思细密,只有咬牙祈祷上苍;珍珠温柔敦厚,只想着尽快转好,可以不被嫌弃。 至于金钏、玉钏,都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而此时的可人,却觉得心里安定。 十三岁的她被贾琏盯上,又知道王熙凤妒火旺盛,自知难逃一死。此时患了疟疾之症,她觉得此时死去虽然不幸,却正可摆脱贾琏夫妇的纠缠。 贾琏见到这几个丫鬟,只是避之唯恐不及。至于一向惦记的可人,他也唯有皱眉掩鼻,嫌恶之色尽显。 别说贾琏,就是其她的婆子们,对这几个小丫鬟,也同样是明里暗里呵斥、咒骂,只担心会传染到自己。 贾府同来的人是这个样子,喜鹊等人却被林府的人,以及贾璘感动不已。 雪雁、杜金平等人不顾秽恶之气,到屋里来端汤送药。贾璘更是协调医生的处方,亲自或者和甄玉莲、林黛玉等人一起,监督煎煮药物。 照料之下,有几名小丫鬟已经转好,比如莺歌、玉钏。看到姐姐金钏还是病重,她抹着眼泪连连哀告上天。 这边还在诊治,那边的贾琏已经不想在林府继续待下去了。 林府因为有了多人的病情,上下人等都很紧张。病者被隔离在僻静的小院,其他人进出这个院落的时候,甚至还用手帕裹住口鼻。 薛姨妈因为林府闹了疟疾、痢疾之症,又见到情势严重,也不敢再待着而找个借口,带着薛宝钗回去了金陵。 贾琏见状更是害怕,那些没有发病,或者病症较轻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催促他尽快返回。 也是不敢久留,贾琏随即向林如海、贾敏请辞。 林如海和贾敏答应之余,再反问道:“喜鹊这几个小丫头,” 第73章 形单影只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琏立刻回道:“能治好,她们的命就是您赐的,就留在这里侍奉;治不好,麻烦姑父命人草草安葬或干脆到城外化了她们就是。” 林如海虽然答应下来,心里却对他这样说觉得不满:又不说安慰这些小丫头几句,毕竟是伺候你们好几年的。 贾琏等人要迅速离去,没有发病和病情转好的小丫鬟,尤其是玉钏,却舍不得离开原来处在一起的小姐妹。 喜鹊只担心这些小姐妹再被传染,就接连喝骂、呵斥着驱赶她们。 珍珠却温和地说道:“人各有命。我们病重,这是天意。你们回去长安,代我给老祖宗、太太、姐儿、哥儿们,还有我家里报个信,说是我拜谢她们的恩德,死了也会每天为他们祈祷。” 金钏哭啼啼地说道:“小妹转告母亲,就说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绝不让家人再出身奴籍!” 可人只是冷冷地笑笑,什么话也不想说。 莺歌、玉钏哭泣多时,只得在贾琏及婆子们呵斥下,伤心万分地与这几位小姐妹做了诀别。 这些人离去,这几个小丫鬟的病情,还是没有得到缓解。 喜鹊要主动寻死,被贾璘发觉后劝住:“世间即便如蝼蚁也要贪生,何况灵杰如你?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妹只管安心养病。” 被他这样关怀,喜鹊只有感动不已。 甄玉莲眼见这几个小女孩哀苦凄惨的状况,心中顿有兔死狐悲之感,泪水只是止不住地流。 林黛玉天性柔弱,别说见到喜鹊等人,就只是独坐闺房想到,也能哭透了手帕。 雪雁和杜金平与这几个小丫鬟的身命相当,更有同情心发出。 别说林如海和贾敏按时过问她们的病情,甄玉莲等人更是亲自查看,并送汤送药。 贾璘自己做出来的事,当然更不敢掉以轻心,几乎无论白天夜里,每个时辰都要去看望几次。 林府的人,包括贾璘这样的极其关心,使得喜鹊等人感动不已,更还有了与贾琏等人的鲜明对比。 在贾璘的精心配药,以及甄玉莲等人的精心照料之下,可人的病情,率先出现好转。 不再有发热和痢疾症状的她,被贾璘要求离开病区的时候,禁不住热泪长流。 她先是拜伏在地,向贾璘道谢,后者忙着再给她还礼。 之后,可人淡然地说道;“我既然已经转好,就可以帮着照料其她姐妹。” 她说得诚恳,喜鹊等人不禁大哭。贾璘劝阻不得,只好同意她帮着照顾。 再过几天,金钏的病情也已转好,自然是激动万分。 贾璘对她说道:“医药有用,你说‘下世不再让家人为奴’的诚心,也必打动了上天。” 金钏想到远在长安的母亲和回去路上的妹妹玉钏,哭得也是泣不成声。心情平稳之后,她和可人一起,协助甄玉莲等人照顾喜鹊、珍珠。 喜鹊脾气急躁,珍珠性子温软。两人原本都对病情无望,却因为见到其她姐妹转危为安,也都生出了求生的渴望。 贾璘看着这两人,心里早已有了打算:这两人要想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只有多用病情拖一阵子。 晚间,杜金平和雪雁送来粥菜,喜鹊只说不吃。珍珠想了想,为了可能的获救,勉强吃了小半碗。 十一岁的喜鹊和珍珠,倚靠着床上的靠枕。浑身软乏无力,她们都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可恨我一向待人真诚,却没能得到好报。”喜鹊的声音微弱,但语气里却仍是怨恼。 其她的人听着,知道她此时心绪不安,都没有搭话。 屋门开处,贾敏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以及丫鬟的病情危重,沉稳地走了进来。 贾璘施礼后,回复了她对于喜鹊、珍珠的病情询问:“目前还算稳定。” 话虽这样说,但贾敏却只见到喜鹊二人,已是病入膏肓的衰颓模样。 “可怜的孩子,”贾敏忍着心里的感伤,缓缓地说道,“好好养几天,璘哥儿的医术很精妙的。” 本来已被她亲自前来探望而感动,再又得到她的安慰,喜鹊顿时泪如雨下,想要起身拜礼。 “好好养着,待你好了的时候,再来多相叙谈。”贾敏劝住了她。 “贱婢死了,必为太太一家保佑、祈福;若贱婢能留着一口气,必会尽心服侍太太,再不多做它想。”喜鹊流泪,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贾敏微笑着点点头,看看身边的林黛玉,再接着笑道:“你的模样与玉哥儿有几分神似,定会无恙。” 喜鹊略微低头,自然不敢与林黛玉相比。 再看向珍珠,贾敏开口说道:“珍珠性子温和,上天也会庇护你。” “太太恩德若天海,我若能活命,今世就给您做牛马也是心甘。”珍珠缓缓地说道。 贾敏知道她们病情沉重,只让她们安心静养,随后走出屋去。 贾璘跟了出来,低声说道:“她们的确病重,但应该可以挽救。” 念了一声佛号,贾敏心里对那两个女孩的获治,仍是存在着疑虑。 珍珠咬牙坚持着,只要贾璘说到服药,就坚持喝下去。可她还是眼见到,自己还是浑身乏力,喜鹊的神色先她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朝阳的晨辉,把窗纸照得金黄。喜鹊在可人、金钏的搀扶下,已经可以坐在桌边吃早餐了。 身体还是虚弱,她吃下一晚粳米粥,额上已经满是细微的汗珠。 雪雁拿着手帕,给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水,却见她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我想拜见太太。”她缓缓地说道。 “先养好身体再说。”贾璘安慰着说道。 喜鹊的病情好转,也搬去了隔壁,与可人、金钏一起居住。此时的屋内,就剩下形单影只的珍珠一人了。 自觉命不久矣,珍珠的脸上现出淡然的微笑。 “璘大爷,奴婢感谢你的救治与照料,可惜不能报答了。”她轻声说道。 见她神色凄凉,甄玉莲、林黛玉都是落泪。 “珍珠,你,你有何话,需要我带给你母亲与兄长吗?”金钏抹着眼泪问道。 想了想,珍珠摇了摇头:“我小时候被母亲卖给贾府,我心里也气,打定了主意,原本就不算是花家的人了。” “嗯,既然如此,珍珠更名之后必会转危为安。”贾璘接过话来,淡然地说道,“你必能活命,将来还能见到我金榜高中,更有驰骋疆场呢。” 对生命有着满腔热情的珍珠,立刻撑住病体,恳切地说道:“璘大爷是世间奇才伟男子!但有残命延续,奴婢必为犬马报还。” 第74章 花气袭人喜新晴 贾璘想了想,并未直接道出,只说再做考虑。珍珠带着心里的遗憾,重新靠回枕头。 晚间屋里的油灯,跳跃着微弱的小火苗。 别说外人看见,就是珍珠自己,也觉得已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油尽灯灭。 甄玉莲、林黛玉以及可人等人,不敢眼见她离世的状况,再有贾璘的劝说,都先后走出了屋去。 喜鹊颇有刚烈侠义之风,坚持陪在贾璘的身边,呆呆地看着神情衰弱的花珍珠。 神识在阴阳两界之间徘徊,珍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她的脑海中,也忽而出现仙女飞花,忽而现出凶神恶煞。 贾璘没有和她交流什么,只是喃喃地诵经。 喜鹊脾气急躁,此时也不敢出声,只有带着焦急与绝望的复杂心情,沉默地坐着。 珍珠听得贾璘诵经,神识不禁一凛。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看向被油灯光亮照得遍体金灿灿的贾璘。 “璘大爷,可惜奴婢命运不济,不能伺候你。可怜奴婢年岁短促,不能见到你皮红挂彩着,中状元、逞英豪。”她满怀遗憾地说道。 贾璘只是自顾诵经,花珍珠说了这些话,再也没有了力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喜鹊知道她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世界,不禁伸手握住了她无力的手。 贾璘却知道珍珠已然无恙,就停住了诵经,示意喜鹊喂给珍珠一点温水。 随后他就喃喃地念道:“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已经处于迷离之中的珍珠,脑海中生出了人间富足和美的幻象。身处其间的她,觉得身心极为畅快、欢愉。 虽然身在长安,她却也从未见过,从未感受过,甚至从未想象过这样的情景。 此时的美妙感受,使得她觉得无法用言语表达,不禁激动得低泣起来。 慢慢地,她觉得自己的这份心情,有人可以分享。因为她分明感知到了,有人陪着自己也在低泣呢。 缓缓地睁开眼睛,珍珠顿觉异样。 贾璘沉稳地坐在一旁,仍是披满了金色的灯光,如同一尊天神。 那个陪着自己低泣的人,珍珠明确地看到了是喜鹊。 那几句诗,也是没什么学识的珍珠,仍然可以记得的。 她不仅头脑觉得清醒,更还觉得身体有了一些气力,使得她不由自主地说道:“璘大爷,我活了吗?” 听到她突然间开口,正处于悲伤之中的晴雯顿觉诧异,一时不敢做声。 “你姓花,叫做花袭人岂不更好?那首诗,也是尽述人间美好的话。”贾璘自顾说道。 “袭人拜谢璘大爷。”袭人(珍珠)说罢点头,暂时还不能抬起手臂。 喜鹊惊讶得还在呆愣,贾璘微笑着对她说道:“你得到新生,也改名为‘晴雯’,正应吉兆!” 晴雯(喜鹊)惊讶之后,连忙拜礼称谢。 “晴雯,快给袭人端碗热粥来。”贾璘笑着说道。 晴雯醒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去。她这样的动静,引得隔壁屋子的几个人,纷纷跑来查看。 眼见袭人已经大有好转,这几个小女孩都是喜极而泣。 病情最为严重的袭人也已逐渐康复,林府上下所有的人,都为这场疫病的过去而开心。 袭人等人年龄虽小,却也因此恢复得很快。 眼见这几个小女孩神色正常,贾敏招她们进入后宅说道:“你们病情康复,我会命人把你们送回长安贾府。” 听到她的话,几个小女孩各自沉吟起来。 按照户籍,她们目前的确已经身属贾府。可她们患病以后,却并未得到贾府的关心。不仅贾琏等人漠然地离去。 贾琏回去长安,向贾母陈报了扬州这边的事。听到林如海和贾敏还是不能前来,贾母先是觉得气恼。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以及王熙凤等人,也都知道林如海与贾敏的为难之处,纷纷进行劝说。 无奈之余,贾母也只有暂且作罢。贾琏再提到有几个丫鬟患病,莺歌、玉钏等人转好,但金钏、喜鹊、珍珠、可人等人,却已经病危。 贾母和王夫人只得多念几声佛号,王熙凤更因为可人不再成为眼中钉,而暗自道谢上天有眼。 几个小丫鬟进府的时候,原本就都是签署的“死契”。因此她们的生活好坏、婚丧嫁娶,就都听由贾府处置。 贾母知道那几个小丫鬟不得保命,也还算额外开恩地,让王熙凤拿出几十两银子,分别送给那几个女孩的家人,算是确定地做了了结。 晴雯的哥哥在府里做庖厨,袭人的家人也在长安,玉钏的母亲白老媳妇就在府里做工,这几人还好,王熙凤再没给可人的亲属半文钱。 贾琏试着央求,王熙凤柳叶眉高挑、丹凤眼瞪圆,羞恼地说道:“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这事明摆着的,她家里没了能联系的直接亲人,说不得为公中省下几两银子!” “总不至于就差这几两。”贾琏赔笑说道。 “你说的倒轻巧!真是当哥儿习惯了,丝毫不知持家的艰难!”王熙凤嗔骂道,“不是要给这家送礼,就是要请戏班子来乐上一乐。近一千口人的府里,哪天不都是银子哗哗地,像是流水一般淌出去?再要让它们回来的时候,可就比登天还难呢!” 贾璘无奈之下,只得偷偷地去央求平儿,让她从王熙凤那里偷出一些银子。 平儿并不想管这事,正在推脱着,却听王熙凤在隔壁喊自己过去。 推开贾琏,她赶紧过去应命。 “手里有这几十两银子,倒也不必急着给出去。”王熙凤乜斜着眼睛说道,“你拿去给来旺,让他放几个月出去,得些利钱再说罢。” 平儿领命出去,那几个小丫鬟的送命钱,再被王熙凤“梳理”了一遍。 没有不透风的墙,贾府的这个处理结果,很快传来林府。这几个侥幸活命的小丫鬟,也知道自己目前暂无归处。 贾府那边因为已经做了决定,这几个小丫鬟又是被贾母的女儿救活,也只说让贾敏酌情处置就是。 可人抹了眼泪,率先跪在地上说道:“那时就已经知道活不了了,现在又被那边除了名,也不再管。可人心甘情愿地伺候太太!” 见她如此,那三个丫鬟不禁面面相觑。 林府比不得贾府豪阔,但林如海与贾敏、林黛玉的性情却极温和,甄玉莲与母亲封氏,也都是和善至极的人。 可这三个丫鬟年龄都很小,家人也都健在长安,使得她们又不忍抛舍。 旁边的王嬷嬷笑道:“不必含着骨头露着肉——吞吞吐吐的。太太既不是审案子,更不会逼迫你们。照心愿说就是了。” 总是当初许了愿的,犹豫片刻之后,晴雯随即跪下说道:“这条命既是太太一家救的,晴雯也愿意留在这里伺候。” 第75章 抓周 金钏属于随大流的人,也跪拜说道:“我们姐妹就在一起,总是在哪里都是做活罢了。当时有誓言在先,若要反悔,还是人嘛!” 贾敏微笑地看看她们,再对袭人说道:“你们不必勉强,就是病重之时说了些过头的话,那也是难免的。” 晴雯咬咬牙,再勇敢地说道:“晴雯已经说明,只求太太不要转卖!” 贾敏连忙说:“我们既为主仆,也就算是一家人。我知你性子急躁,只管安心在这里,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 她表明了态度,可人、金钏再不犹豫,袭人红着脸,一时还是难以决定。 贾璘正巧走进来,笑着问道:“是担心月例银子,还是放不下家人?月例银子我不敢说,至于你们的家人,以后仍是再会见面的。” 不见他还好,见到他,袭人立刻拜伏在地,对贾敏说道:“袭人今生再无二心。”随后,她再拜谢贾璘的就命之恩。 晴雯等人见状,也连忙拜谢。 她们几人若是不愿意留在这里,贾敏自然不会强行阻拦。但她们既然愿意,贾敏自然更愿意多得到几位好帮手。 这几个小丫鬟的年龄却又不大,贾敏略作思索之后,随后吩咐道:“金钏跟在玉莲身边;可人、袭人,跟着黛玉;晴雯性子热烈,我很喜欢,就陪着我吧。月例银子,每月二两。发下来之后,随你们自己使用或者寄回家里。至于酗酒、赌钱,在我这里是不允许的。” 这样的收入,对于晴雯等人已经超出预期。她们欢喜着再次拜谢,开始了在新环境中的日常工作。 除了做些家务事之外,她们也会与林黛玉、甄玉莲,包括封氏、王嬷嬷,以及丫鬟雪雁等人一起做些针黹。 提到女红,这几人最为心灵手巧的,就应该算是晴雯了。简单的衣服鞋帽,她自然都可以熟练地缝制。就连锦缎衣袍被虫子咬了个洞,她也能用原有或者近似的针线,将其缝补得与原来一模一样。 这几人当中,可人又还能说些诗句,让林黛玉、甄玉莲称赞之余,觉得再多一名知音而开心。 袭人的性情平和而温润,说话办事总能替别人多考虑。当然她的这个优点,是有原则的。除了对贾敏之外,她就只对贾璘唯命是从、尽心尽力。 金钏为人娇憨,却有一副热心肠。又还很喜欢哄孩子,她经常抱着小公子林子美笑闹。 贾敏看在眼里,不禁笑道:“金钏喜欢信哥儿,要不你和晴雯换换?” “不。”金钏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若在太太身边,反而会更清闲。不如一边陪着玉莲姑娘,一边帮太太做事,也会让晴雯省心些。” 她答得巧妙,贾敏倒也知道她更愿意和年龄相仿的甄玉莲相处,也就不再多说。晴雯觉得遗憾,却也不能表露——贾敏是有意要调教她的。 这边都是安顿,长安贾府的一众人等得知后,纷纷说是缘分所致——首先就是那几名已是濒危的小丫鬟,再又起死回生;再就是贾敏不仅早就脱离了病危,更还产下一子。 几名小丫鬟本来已经做了除名处理,贾母得知她们得救并且愿意留在扬州贾敏的身边后,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林家有了健康的男丁,家业自然就有了传承。这是皆大欢喜的事,谁都不再多它想。 两边保持着友好通信的状态,书信慰藉的话语热烈恳切,并期待有合适的机会会面。 各自其乐融融。 大成,光亨六年春。 林府上下热闹非常,给林信林子美过周岁生日。 这天早晨,林子美吃过了早饭——乳母提供的,由乳母、丫鬟更换了红色的锦袍。 随后他被安排坐在床边等待,其她丫鬟、小厮搬来一张大桌案,再由林如海、贾敏两人,把各色物什摆在上面。 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另有官帽、符印等模拟品。 如是女孩“抓周儿”还要加摆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 这就是传统的“抓周”礼,也称“试儿”。另有称呼为“试周”、“暮周”,意思都是一样——就是让婴儿任意抓取什么物品,借此来推论这名婴儿未来的人生前程。 红楼世界的贾宝玉,抓了数次都是脂粉、花朵、钗环。他父亲贾政见到,嘴上心里都在喝骂“此子将来必是酒色之徒”! 可见这个仪式是父祖辈的玩笑之举,却也的确期望见到婴儿抓取书本、官符等吉利的现象。 物品逐一摆好,众人眼里见到琳琅满目,各自都是开心得大笑。 乳母抱起林子美,把他放在这个大案子上,再予以低声诱导:“信哥儿,子美哥儿,快去抓乌纱帽,抓毛笔、抓书本……” 众人听她嘴里一个劲地忙乎,林子美的眼睛却已经看不过来,在那些物品上来回巡看。 看着这两人一个着急、一个憨憨的神态,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林如海笑过之后,捋须正色说道:“既称‘试儿’,就让他自己去抓。” 乳母道了几个“是”,再轻轻地推了一下林子美,示意他按照自己所说去做。 在众人的注视下,林子美左看有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围观者的意图,自己也下定了决心。 他的身子扑在桌案上,手脚并用地爬行。众人看着他粉嫩肉乎的模样,心中怜爱非常,更觉有趣。 爬了几步,林子美一屁股坐了下来,用手拿起一个物什。 众人才要欢呼,却见林如海漠然说道:“抓取三次。” 自己是通过科举为官,更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他,心里只希望自己在中年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未来能够和自己一样,走科举仕途的路,而不是去经历打打杀杀的危险。 见他神色略有不悦的样子,乳母赶紧上前,把林子美手中的那柄小木刀拿过来。 手里的物品被夺走,林子美顿觉伤心,咧嘴大哭起来。乳母抱去一边哄弄许久,他才又恢复了安定。 抓周仪式重新来过,那柄小木刀被金钏特意拿去远处,希望林子美能够按照林如海的心愿,抓个书本或者官印什么的。 林子美重新坐在桌案上,左看有看之后,再次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回他拿得更丰富,一手举着小木剑,一手拿着那柄小木刀。 第76章 不为良相即为名将 众人见他嘻嘻地笑得开心,也都忍俊不禁。只有林如海,仍觉得心中满是遗憾。 “再抓一次!”乳母不用吩咐,主动承担了“恶人”的角色。 林子美手里的物品又被夺走,必定再是嚎啕了一会儿。乳母哄好了他,再接连低声提示,甚至用手指着书、笔等物,做着明确的指引。 林家人的性格,应该多有倔强。即如林如海与林黛玉,也属于明显的外柔内刚类型。 林子美知道乳母提示,也还是凭借着坚韧的毅力,费劲地先爬到小木刀的旁边抓起它,再去另一边拿到小木剑。 众人见他执拗,都担心林如海急恼而不敢做声。 贾璘率先开口,笑着说道:“子美将来必为良相名将!” 他这样说,连带贾敏在内都是松了口气。 林如海虽然觉得无奈,总还是有贾璘说了句解围的话——的确,如果刀暗示武功,那么剑,仍然可以代表风流与权力。两者叠加的话,倒也真的不能小觑呢。 这场抓周结束,性情温和儒雅的林如海,更不会直接扫了众人和自己的兴致,微笑着走去书房。 众人立刻簇拥着林子美,对他说笑逗弄。贾璘随后也退了出来,走去书房。 见到林如海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他近前施礼后问道:“老爷可是已经做好了打算?” 林如海看看他,摆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近几个月以来,林如海的确在运作亲自前往乱局之地的事。乱民在金陵省与闽粤等地的交界处,仍是此起彼伏地闹事。 官府派出大军剿抚,乱局或者平息,或者乱民窜入山野中隐匿。大军因为耗费钱粮过多而撤走,乱民接着再次流窜闹事。 反复几次之后,各级官府都对这样的局面,感到很是头痛。 林如海先是沟通了应天府知府贾雨村、两广节度使姜瑜德,得到他们的暗示支持。 又在贾璘的建议下,他再鼓足勇气向朝廷申明了自己将要组建一支私人性质的武装,前去镇抚乱局、恢复盐政的决心。 他的任职问题,还真是先被贾政帮着运作,要被调回长安使用呢。 大成的最高权力者,目前是皇帝、太上皇。他们两人协调(多以太上皇为主)之后,再由内阁——取消了实际宰相的一众重要官员组成,进行上传下达的工作。 去掉宰相,是因为大成太祖要集中皇权。但毕竟一人的精力有限,他再设立了内阁,进行参政辅政。又担心内阁的权利过大,他进而让一班得力的太监,组成了司礼监,进行权利的内外平衡。 当然政务主要处理的途径,还是皇帝和内阁的事。 林如海的请奏递到内阁,受到了皇帝和一众大学士的重视。 以大成目前的盐政税收来说,按照比例的话,已经远远落后于往日的宋朝。 江南盐政若是再不振作,皇帝用什么来恩赐无数的文武官将,以及安抚边疆的无数兵将呢?大成边界线太过复杂,军费开支巨大可知。 更何况,近些年来多有水旱灾荒,使得粮食的产量大为降低,灾民也是众多,需要用银粮安抚。 至于林如海过去只是一介不太起眼的文官,皇帝和内阁虽然有疑虑,但见他的奏折中,除了言辞振作之外,也还有明确的剿抚办法,还特意提到了“鸳鸯阵”的组建和对敌办法。 之前金陵附近剿杀了十几个倭寇,朝廷对此也早已知晓。虽说倭寇的数量不多,可的确牵动了数万之众的沿岸兵将,甚至还徒劳无功呢。 正是因为林如海及其远房侄子,解元贾璘的合力之下,由一些普通士兵组成的“鸳鸯阵”,才把那些可恶的流窜倭寇一举剿杀的。 皇帝思虑许久,决定可以大胆一试。林如海提及的组建私人武装的事,在大成也并不是什么新闻。 这样的武装由某处富豪、官将组建,借以安定一方。朝廷对此也会慎重对待,比如限制这些武装的兵员数量,再就是经费由朝廷和组建人各承担一部分——主要由后者承担,用以牵涉这种武装。 再就是这种私人武装不能随意游动,而是需要朝廷或者是当地官员指示、协调,去往某处戡乱。 皇帝已经认可,内阁的众多学士们争吵过后,对此进行了附议。 这件事再报给太上皇,得到了他的同意。皇帝确认给内阁,内阁再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协调之后,再把认同的诏书传递了下来。 接到诏书,按说林如海就要立刻赶赴江南从事。可他毕竟没有实际战斗经验,心里也是发虚。 贾璘大致可以猜知他的心思,当即请命,要和他一起渡江南下。 林如海的心中当然欢喜,嘴上却说道:“璘哥儿既是年幼,又要准备明年的会试,我担心,” “请老爷不必担忧!”早有准备的贾璘立刻答道,“圣上对此事不安,您必会挟带泰山压顶之势,迅速荡平江南乱局!” 贾璘的文武全才,林如海早在两年前就已经“领教”。此时见他慷慨陪同,自己随即大为宽心。 暗呼口气,他对贾璘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贾璘笑着说道:“子美抓周,看起来很吉利呢。” 想起小儿的执着神态,林如海此时也是笑了。 “终究还是读书为上。”他嘴上这样说,神情已是很轻松。 “您此次前去江南,我倒觉得必会以文武才气,名震一方。”贾璘认真地说道。 林如海被他的气势感染,自己也生出无限胆气,随即与各方联系,做着前往江南的准备。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深明此理的贾璘,不想让林如海带着柔弱的文官形象,出现在江南的众人眼前。 做了建议之后,他随即被邀请至扬州的军营卫所。 官场是办事人员的聚集场所,更可能是一个相互掣肘,看谁能把谁拉下马的所在。 林如海大胆请命,明里受到同僚的敬重,暗地里却被同僚讥讽,认为他这是异想天开。 但林如海有皇帝任命,是“江南镇抚使”,总要给他配备一些人马。 于是扬州卫所指挥使,就派给了他二百名士兵,并说“这边防务甚重,江南那边也会有当地补给”云云。 林如海只得遵命,再由贾璘出面,对这些士兵进行指导、训练。 这些士兵的数量肯定不够,可贾璘还是要进行精选,并加以特别的警告:若是临阵不从命者,将会被立即斩首! 贾璘没有官阶身份,但却被林如海极为倚重。士兵们见状,对他的实际地位并不质疑。 士兵们各自缩了缩脖子,都为这个苦差事暗自埋怨不迭。可既有命令下达,他们也只有听从指挥。 贾璘随即对他们进行多重的教导:首先,这些士兵的月俸并不多,只有一两银子。作战死亡后,会按月给其家属大米;作战残疾后,供养十年……。 这些看起来尚可的条件,却有可能被主官克扣。比如大米是一两银子一石,主官却只给付半两银子。 贾璘明确说出实付银两,并约定剿杀敌人之后,会有另外的奖赏。 士兵们虽然听得开心,但想到临敌的你死我活,心里还是恐惧万分。 第77章 九万里风鹏正举 贾璘对此却是坦然,对众人说道:“前两年十几名倭寇骚扰长江沿线的事,诸位可曾听说过?” 这件事就连朝廷都已知晓,更何况身处当地的这些士兵。 士兵们面面相觑,随即有人答道:“数万大军都没有拦住剿灭的十几名凶恶倭寇,却被我方二十来名普通士兵诛杀,老爷问的可是此事?” 贾璘暗自好笑:这也太客气了,“老爷”这么容易就当上了。 随后,他先是点头,再带着自信和骄傲,说出自己当时很快地训练那二十名士兵,熟习了“鸳鸯阵”,进而获得了大胜。 不仅倭寇尽被诛杀,本方士兵更只有两名士兵轻伤。 这事被提及,当即就有士兵回应道:“原来这就是那位传奇的解元公!” 气氛就此热烈和活跃,士兵们对于贾璘的信服增加。接下来的初次训练,贾璘与士兵们配合得很是顺畅。 江南湿润温暖,鸳鸯阵的主要武器狼筅的取材竹枝,可以说是遍地皆是。 对于竹子很熟悉,这些士兵操练起来上手更快。鸳鸯阵本身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技巧,就是重视胆量与彼此之间的配合。 没几天,士兵们就能在校场中进行熟练的,进击、防御、再协同进击地组合战法。 看着这些士兵舞弄着竹竿、盾牌、长枪、腰刀等武器,比划不断、呼喝连连,其他观摩的兵将对此都是暗笑不止,认为这样的阵法看上去像是做游戏一般。 也不用多解释,贾璘待这些士兵演练得熟练之后,随即请命林如海:可以出发前往江南。 去往江南,或者可以乘船去到姑苏一带,或者可以乘船出海,直接赶往宁波等地。 在贾璘的建议下,林如海再有私心保护姑苏林氏的想法,决定直接前往姑苏城! 这件事已经确定,林府里的人已是慌乱起来。 贾敏知道丈夫要渡江镇抚的事已经很久,对此只有接受,并一再叮嘱他要先保住自身和贾璘的安全。 林黛玉、甄玉莲等人知道贾璘也要跟行之后,立即就眼泪止不住,手帕都不够用了。 “璘哥哥,你才十六岁啊,怎么能够前去冒险呢?!”九岁的林黛玉已经很懂事,抹着眼泪说道,“我要去向父亲请命,留你在家。” 贾璘连忙安慰道:“小妹不必多虑,我不仅会照顾好自己,更会保护好老爷。” “你说得好轻巧。”林黛玉焦急地说道,“我若信了你的话,岂不就眼见着你身陷危险之中?” “怎么会呢。”贾璘笑着说道,“小妹可还记得,我当初就和士兵擒杀了那些倭寇?” 下意识地点点头,林黛玉再抬起泪眼看向他:“总是危险万分的!我担心,” 说罢,她又觉得说这些话不吉利,连忙住了嘴,却又不知道再说什么合适。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贾璘随后说道。 林黛玉记起这首李易安的词,默默地点点头之后,附和着说道:“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多谢小妹祝福。”贾璘拱手说道。 林黛玉自觉被他带偏,不禁噘嘴埋怨道:“你这还没上战阵,却拿我先演练一番,把我带进了鼓里。” 贾璘正要解释,却见旁边的雪雁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林姑娘这是担心璘哥儿的安危。” 林黛玉骤然间红了脸,低声骂道:“要你这小蹄子多嘴!” 雪雁暗自吐了吐舌头,旁边的袭人、可人对视一眼。 “璘大爷和老爷一同前往,彼此也的确可以照应。”可人看看林黛玉,再看着贾璘说道。 这两人虽是后来,但林黛玉对来自贾府的她们,格外高看一眼。可人说的话,已有确定支持贾璘前去的意思,她忍了忍,没有出声埋怨。 “璘大爷虽有往日威风,但也要格外仔细,别让姑娘太担心。”袭人温和地说道。 这两人的话。对眼下的局势有安抚的作用,贾璘对她们点点头以示赞许。 林黛玉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晴雯走来说道:“金陵的薛姨妈和宝姑娘来了。” 前次回去之后,薛姨妈处理了一些事物,总还是惦记贾敏和出世不久的林子美。 又有事没赶上给林子美过周岁生日,她得空还是带着薛宝钗再次前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以薛姨妈的精明,这样保持与林府的亲密状态,也还是为自家的生意考虑罢了。 众人把她们母女接到后宅落座,薛姨妈听说林如海与贾璘确定要去江南的事之后,先是多说了一些担忧、寄望安好的话,再就无奈地提及了自家生意,也有被那些乱局影响的事。 “毗邻闽浙地区的生意,就是蟠哥儿争着要去,我也暂时没有同意。”薛姨妈带着担心说道,“颇为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许多银子被风吹了去!” 林如海听她这样说,不禁挺直了胸膛说道:“我正要前去镇抚,必会尽快安定下来!” 薛姨妈见他的神态威武,立刻发声称赞道:“老爷真是威风至极,那些草寇必是望风而降!” 林如海听着开心,贾璘却暗笑道:薛姨妈这是把我们去往江南,当成是去保护她家的生意去了。 薛宝钗连忙补充着说道:“总是要仔细为上。” “宝姑娘真是懂事了。”贾敏称赞着说道。 薛姨妈再看向贾璘,感慨地说道:“璘哥儿又长高了些,已近六尺(一米八)?” 见他点头认同,她再接着赞道:“仪表不凡、神采飞扬,璘哥儿人才出众,年仅十六岁就已堪为大用,真是贾氏的福气!又能给老爷做左膀右臂,更可见你文武双全。” “晚辈勉力而为罢了。”贾璘客气地答道,“林老爷不能眼见流民为乱、四方不安,在下也想着跟随历练。” “正是,正是。”薛姨妈赞同着说道。 林如海、贾璘定好了出发的日子,林府上下人等,再对他们祝祷安好不断。 十四岁的甄玉莲心中不舍,拉着贾璘的衣角,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只有落泪不止。 封氏走近前来,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哥儿,我活一天,就为你祝祷安好一天!”听得感动,贾璘施礼道谢不停。 晴雯、袭人、金钏同是十二岁,雪雁、可人已是十三岁。几人并排站在一起,也纷纷近前祝福。 林黛玉见阻拦不得,只好与贾璘抹泪道别。 杜金平伴在旁边,已然做好同行的准备。贾璘本不要他同往,却不能禁止。 “你们都需注意”雪雁忍不住提醒道。 第78章 往昔的荣耀 平日里相处很好,端茶送饭之时也会经常遇到,杜金平对雪雁发出的关心,连忙躬身施礼道谢。 众人各自说着叮嘱的话,贾璘逐一做着回应。雪雁看看他,再看看杜金平,只有使劲点点头,以示再次祝福。 担心多说话会失声哭泣,她赶紧退回女眷人群中,垂首静立不语。 林黛玉抽噎不停,既担心父亲的安危,自然也惦记贾璘的行止安全。袭人、晴雯等丫鬟一边抹泪,一边对她进行劝说。 薛宝钗虽说没有长时间和贾璘相处,却既因为有交流的愉快经历,再因为林黛玉等人的伤感,也忍不住掉了几行泪,再去大度地安慰林黛玉。 即将分别,贾敏对林如海也是惦念万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过于感伤。她从乳母的怀里抱来林子美,落泪说道:“老爷前去必是风顺,诸事大吉。” 林子美的手里拿着小木刀,嘴里嘟囔着“杀敌”。 林如海原本对他这样的言行颇有不悦,此时却是感动万分。心里记起贾璘曾说的“不为良相即为名将”的话,他忍住眼泪,轻轻地拍了拍林子美的小肩膀:“信哥儿将来必是国之重器!” 到了宅院的仪门,女眷们不再远送。 林如海与贾璘虽亦有大不舍,也都不敢再多做盘桓,快速地拱手道别后,走出了林府。 女眷们先后道着“珍重”的声中,两人出得大门。林如海进入轿内,贾璘骑马在前面领路,前后各有兵士护卫。 前去扬州府衙签领了牒文,他们再和其他官吏们一起,焚香祝祷后,转向运河码头。 一艘楼船、十几艘快船,早已停靠在岸边等候。那二百名精选出来的士兵们,各自穿着衣甲、持枪挎刀,威严地站立在所在的船舷迎候。 扬州知府、守备指挥使等各级官将,见到士兵们如同貔貅、狮虎般雄壮,此时对林如海、贾璘都暗自有了赞许之心。 锣鼓声中,林如海和贾璘等人登上楼船,其他官吏们一起拱手道别、祝好不断。 号角一声长鸣,船队缓缓地驶离了码头,先朝东、再转而南下。 对送行官长、同僚们施礼不断,林如海待再也望不到他们的身影后,这才转而看向南面。 碧水承接着船队,缓慢而坚决地南下,林如海的心中,既有慷慨之情,也有忐忑不安。 说是去提振盐政、勘定乱局,可千头万绪地状况,真要做起来,又从何而起呢?身边这二百名士兵再是可用,也确乎数量太少。 江南说是可以辅助,必也尽是不堪使用的人罢了。 他捋着胡须、眯着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前方。 “老爷此行,先要补充士兵才是。”贾璘站在他的身边,提示着说道。 林如海默默地点点头,却因为并没有什么好主意,而没有开口回应。 “姑苏是老爷得家业、根基所在,正可用家财招募勇士!”贾璘接着说道。 “嗯?”林如海犹豫着看向他。 “老爷英明绝伦,自然懂得人不应该为财而死的话。”贾璘淡然地说道,“大散家财之举,朝廷和当地士绅必为称颂。而有了许多兵将在手,乱局可平。财,又如何能不来呢?” 一行白鹭鼓荡着硕长的羽翅,高声啼叫着从船队的上方掠过。 林如海仰头看着人间精灵,不禁连连点头称赞道:“它们结伴高飞,可知不会再有‘寂寞沙洲冷’的感伤。” 进入长江水道,船队逼近南岸,再向东行驶。到达福山县之后,船队进入福山浦,当晚抵达常熟县。 接应、接待的官员见到林如海一行,盛情邀请入城聚饮。 “在下公务在身,又不能离开随行兵士,不便入城叨扰。”林如海婉拒着说道。 常熟官吏见状,干脆就在岸边设下营帐,总要大吃大喝一番才是。营帐内觥筹交错,歌姬舞女在曲乐声中奉献色艺。 相互的交谈之中,常熟官吏先是觉得林如海一行兵将太少不会成事,再听他说有意散尽家财、招募义兵,更惊讶得酒杯都端不稳了。 因为灾患连连,左近的流民逐年增多。再有盐政苛刻,各级官吏盘剥无有止境,致使流民为乱。更有倭寇神出鬼没地利用不同月份的季风,登陆沿海各处烧杀抢掠。 这些乱象,都使得这片原本富庶的地方,出现了许多令人不安、恐慌的景象。 朝廷不断发出严令,金陵省应天府以及湖广等地皆派兵剿抚,却像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不能禁止乱局。 林如海以一介文官前来镇抚,本就不被众人看好。此时再见他迂腐地说散财招兵,常熟的官将们只有暗自发笑。 又见他神态凛然,众人更不必多劝,只待看他的笑话罢了。 话不投机,林如海也推说一路疲惫,歌舞酒宴很不尽兴地散去。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林如海等人也不再与这些官将道别,只是命当地的驿兵进城去打了个招呼,就启船继续南行。 从常熟城边的水道,行经尚湖、昆乘湖,进入运河河道,船队已经抵达姑苏附近,当晚即驻停在了虎丘山。 虎丘是姑苏一带的名胜古迹,原本在山下有两座寺庙,唐代改名为“武丘”。 经过唐武宗的“会昌灭佛”,使得这里的寺庙砖瓦不存。后来寺庙得到重修,并合二为一地改建在山顶,又增筑了一尊佛塔,流传至今。 月明星朗,林如海和贾璘登上虎丘山,瞻仰了佛塔之后,再看向茫茫夜色中的无垠天地。 左侧是阳城湖、右侧是太湖,都是波光粼粼,闪动着银色的月光。更多的光点,来自于那座悠久的城内外,无数的士庶百姓人家的灯火。 林如海祖辈居于此,曾经给后代传承了荣耀与富贵。现在的林氏宗族早已凋零,富贵似乎还能勉强算得上。但是荣耀,已经距离林氏越来越远了。 四顾之下,林如海慨叹着说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的慨伤,贾璘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却也能够体会一二——无非就是惋惜曾经的荣耀不在罢了。 第79章 访妙玉 ——————立稳根基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微笑着附和道。 林如海转头看看他,默默地点点头。对于这个年轻人,林如海有着不得不认同的信任和亲近感。 贾璘到来扬州,立刻就使得死气沉沉、几乎立刻就要败亡的林府,恢复了勃勃的生机。 贾敏在众人惊愕的神情中,被他快速地救治。不仅转危为安,她更于转年为林家添了一名紧要的男丁! 林如海出于明确的感慨和潜在的感恩,随即认同贾璘暗中赐予的这个男丁的姓名,林信林子美。 贾敏获得救治,林黛玉也被贾璘施以妙手,减轻了每年春秋两季,令人揪心不已的咳嗽声,进而焕发了少女应有的活泼神态。 就连林如海本人,也在贾璘的诊治之中,觉得身心状况大好,几乎是自己平生未有的精力满满。 这是针对林府人的。贾璘又还于前往扬州的淮河河道中,射杀了两名金满人士兵。他又在金陵的航行中,组织起“鸳鸯阵”,擒杀了十几名残恶的倭寇。再于金陵城内助杀了一名金满人细作。 除此之外,他再辅助林如海抵挡住了长安贾府贾母等人的侵袭,并救治了几名丫鬟,“将计就计”地留下四人,堪称让贾母等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给林如海提出文向武的转变之策,贾璘的年少有为,确乎让林如海跌碎了眼镜。 念及种种,原本也是精明的林如海,如何不对他更为依赖、看重? 沉默许久,林如海不禁笑着继续诵道:“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的这句诗说罢,贾璘当即和他一起大笑起来。 天色才亮,林如海立刻带着几名侍卫,再有贾璘、杜金平以及亲信的几个家仆,进入了姑苏城中。 众人先到了府衙,林如海在贾璘的陪同下,参见了知府。 知府孟方平热情接待,并对林如海等人给予厚望:“林御史前来,左近必然很快安宁下来!” 这样的官场客套话,说与不说的意义都不大。 林如海谦辞回复后,再回应道:“在下受命‘镇抚使’,手下却只有两个百户,合起来二百余名士兵。” 孟方平无奈地摇摇头,接过话来说道:“不瞒林御史,这里的兵员甚为紧张,本官也为此事挠头。” 林如海淡然地说道:“倒不老大人烦恼。在下愿散尽家财,招募流民为兵。” 听他这样说,孟方平先是惊讶,再立刻拱手说道:“林御史忠心可鉴,令人敬仰之至!” 既然有这样的好事,部分流民加入义兵之后,必会因为得到温饱而不再闹事,知府自然会开心同意,并在一定程度上积极配合。 林如海道别出来,随后带着贾璘等亲信,转去林氏的聚集居住地。 姑苏城内的林氏,因为祖辈曾经出过列侯,也是居住在一起。虽说现在人员凋零,但仍还有族长在代为管理家族事务。 听说作为一脉相传的嫡系后人到来,林氏宗族其他远房的重要人物,先后赶来林如海的老宅中聚齐。 相互见礼后,众人各自唏嘘感慨一番。林如海邀请众人落座,说了自己回来的目的,以及想要募兵的想法。 对于有官职的族人回来故乡,林氏族人自然是开心的。可又听他说要变卖组成募兵,众人惊愕之后,纷纷做出强烈的反对。 林家的祖产大多属于林如海,可其余的族人,也可以居住在这些院落、房屋之中。城外的田地,族人们帮着监管,也能获得一些酬劳,从而得以过活。 如果大量变卖祖产,族人们自觉生活不下去,肯定会强烈反对。 心里对族人很愧疚,但林如海既然想要得到更大的富贵,又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只好在接连劝说之余,立刻下达了指令。 管家送来各处庄园的鱼鳞册账目,林如海逐一查看之后,忍痛回复道:“变卖一部分,可得银两二三十万。我再从扬州筹集一些,倒也够用了。” 族人纷纷苦求、哭求,林如海漠然地巡看一圈,神色郑重地说道:“诸位的生活,如海必要保得万全。只不过,我见到你们之中有不少青壮子弟,却不能如璘哥儿这般吗?!” 林氏族人得知贾璘年少,却已是文武双全。此时听到林如海苛责,众人都是噤若寒蝉。 沉默片刻之后,林如海缓和了语气说道:“凡我族人,青年才俊者或许不多,但亦不会绝无!如有愿意从我做事者,必会受到重用!这几天,或者我翻看名籍,或者有自行报到者,我自当佳士看待!”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认同此议。 随后就有林氏族人去处置田产,又无论远近亲疏,林如海与族中的青年子弟多有叙谈,从中挑选了一些可用之才。 这仍是来自贾璘的劝说:古有“岳家军”,可以凭借严格的军令,以及勇武的作战能力而摧山拔岳。 现在林氏既然有了施展拳脚的余地,必也要组建一支这样的部伍出来!更可借此,在江东之地站稳脚跟,大展雄才! 林如海听得豪气满胸,林宗圭、林宗坤、林宗至、林宗堂、林宗境等二三十岁不等的年轻人,被他招至身边,提前让贾璘予以教导。 虎丘山下的兵营中,原有的二百余名士兵,在两个百户胡光汉、石孟远的带领下,每天除了练习击刺以外,就是操演“鸳鸯阵”。 贾璘带着林宗圭等人来到兵营,给双方做了介绍。 湖光汉撇撇嘴,捋了一下颔下的浓密胡须说道:“这里不仅辛苦,更还可能要命!每月一两银子的酬劳,未必能活着领到!比不得哥儿们在屋子里摇着扇子写诗,站在廊下逗黄雀儿玩!” 林宗圭等人见到这个莽汉,已经有些畏惧。此时再听他这样呵斥,众人不禁相互看看,额上都吓出冷汗来。 石孟远倒还温和一些,把手中的腰刀还入鞘内,笑着说道:“若真想留在军营,先换了短衣衫,再鼓起勇气来!” 林宗圭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回道:“我等平日里,倒也做些活计,并非什么公子哥儿。” “哈哈哈!这就好!那就换上对襟罩甲,一起比划几下!”胡光汉大笑着说道。 林宗圭等人再被他的粗豪吓到,脸色仍是苍白。 ——————探寻妙玉邢岫烟 贾璘与那两个百户拱拱手,带着林宗圭等人走去仓曹处登记姓名,签领衣甲、武械。 营中参曹见到这几个白面文弱的人,不禁笑道:“这几位哥儿,就是最先来的募兵吗?” 林宗圭等人立即觉得不悦,林宗坤漠然地说道:“我们是林镇抚使的族人后辈。” 仓曹只是淡然一笑,一边记录他们的姓名,一边继续说道:“进了兵营就都一样,将来都是要吃人肉的。” 林宗坤听了立刻犯呕,其他几人也吓得脸色更是惨白。 几人登记了名录,签领了衣甲、武械。站在阳光下,他们相互看看,脸上尽是苦色。 “真的会有那样可怕的事吗?”林宗坤心有余悸地询问道。 “你死我活的境地,会发生什么事都难说。”贾璘看看几人,接着说道,“你们也都读过一些书,但身处兵营中,先要学得武勇,方能显出自己的才干。” 俗话说环境造人。 林宗圭等人在贾璘的提示及指导之下,前去与胡光汉、石孟远两人见礼,并被编入队内。 两名百户觉得林氏这些族人并不堪用,贾璘耐心地说道:“他们的确文弱,但你们只要耐心教导,他们自会现出武勇。有道是‘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两位多予指导就是。” 既然得到这话,两名百户就更是懂得林如海、贾璘的意图。 因为现在兵员不多,肯定要招募新兵。招来的新兵谁来管理?为了省事近便,那就自然是林氏的族人为善。 可带兵打仗不是游戏,两名百户再有林如海的吩咐,也会加紧对林宗圭等人严格要求,以使得这些林氏族人尽快融入军伍,并能被任用。 林宗圭等人大多是自愿前来效力,也知道此时若能好好训练,将来必会得到重用。 因此他们即便被胡光汉等人严格要求,也都能认真配合。 每到早晨,他们忍着平时晚起的习惯,跟其他士兵一道盥洗、早饭,再紧跟着去训练。 到了傍晚,他们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心,回到十个人住在一起的帐篷内,忍受着闷热和秽臭之气。 凡事只要习以为常了就好。 原本他们来到军营,或者是吃不下饭,或者是睡不着觉。更多的时候,几人凑在一起,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吟诵悲伤的诗句。 但见林如海只是要求严厉,贾璘也几乎和他们一样,这些人也就逐渐安心了。 吃得饱、睡得着,与士兵们插科打诨,甚至还能比较角力,林氏族人也逐渐有了武勇风气。 林如海暗自询问了胡光汉、石孟远等人,觉得族人还算没有给自己丢脸,也的确如贾璘所说:如同《孙子兵法》所言,只要把人放在绝境,都能倒逼出无限能力和勇气出来。 没多久,林宗圭等人既是因为操练认真,再因为有些学识,逐渐被提拔为小旗。 原本游手好闲得令人,甚至令自己生厌,现在却能粗声大气地喝令十个士兵了,林宗圭等人兴奋、开心、自得、自傲的神态,简直难以用语言表达。 林如海得知此事后,也是为子弟们感到自豪。贾璘再劝说道:“虽然子弟可用,但仍需谨慎。毕竟将士一心,才能锻造出铁血部伍。” 见他说得有理,林如海对子弟们鼓励之余,再继续严格要求,以使得他们更加精进。 林氏族人有了这些榜样,其他的年轻子弟有样学样,纷纷来军营投靠。 族人中的长辈见到这个情形,转而称赞林如海不愧是文武齐全,又能照顾族众。 对于族人来回不定的态度,身经险恶官场多年的林如海,自然能够看淡。 有贾璘专责指导兵士们演练“鸳鸯阵”,林如海的主要精力,就都放在了招募流民为兵的事务中。 天下没有主动愿意当贼寇的百姓,无非就是活不下去使然。 林如海大张旗鼓地变卖家产,又誓要恢复江南安宁,使得流窜各处的流民迟疑了起来。 有人大着胆子前来投军,还真的没有受到责罚,更还得到了奖赏和招募! 既然从军可以活命,又能使得家人免除一些租税,反正都是活在生死线上的流民们,何乐而不为地纷纷进入了军营。 公务忙碌之余,贾璘也去左近偶尔做了寻幽之游。别的不说,姑苏城外玄墓山,漫山遍野尽是梅花树,就是绝美的场所。 就在这暗香浮动的山坳之中,有一片建筑群。一座名为蟠香寺的佛庙就在其间,旁边是几处庙产的院落。 贾璘前去访游的时候,顺着山中小路逶迤而上。叩开了山门之后,他只说路过口渴,听说这里修士慈悲,所以打扰。老尼见他年少知礼,也就请他进来。 贾璘在她的带领下,在寺内巡转了一圈。观赏梅花之后,他给跟在身边的老尼布施了二十两银子。老尼心里欢喜,随后邀请他至禅堂喝茶。 香茗端上来之后,他略微闻了闻茶香,再低头观赏黑色的茶盏。茶汤清淡,茶盏内有数枚蓝汪汪的瓷釉,像是凭空坠落进去的星斗。 “七星建盏。这座寺庙内,能有这样的器物,可见是有高士。”他缓缓地说道。 老尼笑着说道:“请施主品茶。” “我只欣赏这茶盏就对了。”贾璘淡淡地说道。 老尼先是一愣,随后再点头称赞道:“施主真是好眼力。”说罢,她起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再有一名带发修行的似僧似道的女孩子,带着帷帽走了进来。 贾璘连忙起身施礼,那女子竖掌说道:“槛外人妙玉,听闻施主有赞许,所以来问。” 妙玉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奇女子,生性清高孤洁,却对人间仍有好奇。 看她手里还拿着一只绿色瓷釉的茶杯,贾璘微笑着说道:“你手里的茶盅,应该叫做‘绿玉斗’。你与梅花比竟高洁,这茶盏除了你,谁又敢用呢?” 听他说得分毫不差,妙玉的好奇心更盛,对他的好感也更多。 “茶盏再好,终究也要让人使用。”隔着帷帽的轻纱,她的笑靥隐约可见。 说罢,她拿起茶壶,给那尊绿玉斗中倒了大半杯茶。把茶壶放在一边,她微笑着说道:“你请用吧。我听你口音并非此地人士,却又似乎对此地了解很多。你还知道些什么?” 贾璘拱拱手,端起绿玉斗轻啜了一口茶。称赞之后,他把茶杯放回桌上,再侃侃而谈。 说了自己的简单经历,他再对妙玉说道:“我知道你比我小一岁。” “那么你又多少岁呢?”妙玉调皮地笑问道。 笑了笑,贾璘把那只绿玉斗拿在手里把玩、观赏之后,再对她说道:“妙玉小师傅能在这里清修,可见必是蕙心兰质的人儿。” 被他夸赞,妙玉脸上虽然泛红,但还是笑问道:“璘哥儿年龄也不大,却敢跟随军伍平乱,更也是英勇豪壮可知。” 贾璘把绿玉斗放回桌案,拱手谦辞道:“妙玉过誉了。在下想着若是如妙玉这般人品,却要为周边或有乱民而担心,再就有了更多勇气。” 妙玉听了先是心喜,再又暗自有些得意。既然他说得大气、客气,她也要略有回馈才是。 先是福了福,她再不禁暗自吐了吐舌头,连忙竖起粉嫩的手掌,故作老成地回礼道:“璘哥儿这样的施主,才是护佑我佛的真神。” “妙玉实在客气。”贾璘回道。 “可不是怎的?”妙玉急着解释道,“别说那些布施几斤米、几升油的寻常人等,并不在我的眼中。就是再阔些的,我也不会瞥眼看一看呢。” 她的身世颇为隐秘,贾璘大约是知道的。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贾璘当然要予以认同和赞美:“此话若是寻常修士说出,璘必也是不信。就妙玉之口说出,璘不仅确信,更有钦佩。” 说罢,他再拱了拱手。 妙玉听他说得机巧,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只用两只幽潭般的眼睛,她仔细地打量着他。 “在下虽然眼拙,但总是能看出妙玉绝非凡品来。”贾璘认真地说道。 “为何?”妙玉终于忍不住问道。 略作沉思,贾璘看着她答道:“妙玉清丽超俗自不必说,又还自带孤傲高洁品质。这样的人儿,当然只会率性而为,并不会把世俗人与事放进去眼里。” 妙玉听得欢心,不禁嘴里“啊呀”一声,再拍掌说道:“刚才老师傅回去告我,我还有些犹豫。隔着窗户望了望,也见璘哥儿不是俗子,这才想着过来盘桓几句。果然如此!” 她的话说罢,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脸上又是泛红。 妙玉肌肤如玉,此时再添些红晕,贾璘看在眼中,当真认为是壁上婀娜艳丽的天女走下。 “也不枉妙玉几句谬赞,在下必会佐助林老爷安定一方,让妙玉安心在此清修。”贾璘随即说道。 妙玉再道了谢,却因为心情起伏而低头少语。贾璘为解她羞赧,随口再和她说一些经卷及佛事典故。 知他年少成名,妙玉再听他侃侃而谈,更是心底里佩服。她再试着和他说些诗词歌赋,却又得到意外的欢喜——贾璘果然是倜傥少年,不仅脱口念诵经卷,更还能对诗词应答从容。即便是烹茶、制香,他竟然也说得头头是道。 妙玉开心不已,随即与他说得热烈。 第80章 初见成效 ——————先树威最要紧 贾璘既要给双方的未来留下余地,终究也的确有要事去办。 “我到这里来,或者打扰妙玉清修,又也要忙于俗务,就不再多叨扰了。”他遗憾地说罢,再欣赏了绿玉斗又放回桌上,站起身来。 妙玉见他要离去,当即顿觉心情失落、失望。 “璘施主,”她犹豫着说道。 “我们既已相识,你唤我璘哥儿即可。也不说得罪的话,我就直呼你妙玉了。总之,我们以后肯定还会再见面的。”贾璘笑着说道,“有缘的人会再相逢。” 妙玉喃喃地念叨着他的话,对这个帅气的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 和她一起走到山门,贾璘想起来问道:“我见这附近还有俗人居住?” “是有一家较为亲近的。”妙玉回道。 居高看去,贾璘望到那个院落里,有个小女孩在走动。 “附居在此的人家,定是过得不易。”他慨叹着说道,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银子来,“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由妙玉师父转交给那个小女孩。买些柴薪,就是我和她不会面的缘分。” “若是寻常人,我定不会接管此事。不过璘哥儿说得有趣,我只好代为转达。”妙玉伸出手来。 贾璘把手里的这锭银子,小心地放在她粉嫩的手掌中。 犹豫一下,妙玉揭开了帷纱,对他莞尔一笑:“我会转交。就看璘哥儿说的再见面的话,是否灵验了。” 果然如贾璘所想,此时的妙玉年龄尚小,但已是玉质模样的面容与肌肤。眉如远山、眼眸如星,笔直的鼻梁下面,她朱唇红润。再又神态安然,一望可知她绝非凡俗女孩家。 “一定会再见。”贾璘说罢,妙玉点了点头。 从山门降级走下山路,贾璘走出一射之地,再回头看去时,妙玉仍然呆站在庙门出,眺望着自己。 贾璘大方地挥了挥手,妙玉也不再觉得尴尬,认真地躬身施了个礼。 与妙玉做了短暂的交流,与那个名叫邢岫烟的女孩甚至没有近距离说话,但贾璘还是为未来的再次相逢,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三个月以后,一支两千人的部伍,由林如海、贾璘等人招拢、聚集在了虎丘山的附近。 因为毕竟仓促和经费不足,林如海即便卖掉了大部分家产,这些士兵也还是不能整齐地穿着统一制式的衣甲,更不必说精良的武器。 总是与预定的计划仿佛,林如海身穿锦袍站在演舞台上,巡看着站得还算整齐的这些募兵,心中的豪勇之气接连鼓荡。 微风吹拂着他的胡须和冠巾,他真想好好地做上几十首诗词,来表达一下此刻的激动心情。 此时不是抒发感慨的时候,而且他早已连续被贾璘予以提示:与将士们相处,一定要和他们打成一片! 怎么打成一片?千万别当众念诗什么的,干脆就大着嗓门说些粗话,走路行动也要带着刚猛之气。 林如海毕竟仍有文人羞涩,干脆让贾璘代为教导将士们一番。 拱手施礼后,贾璘大步走向台前,对将士们大声说道:“诸位同心,乱局可定!一夫向前,万众紧随!天下事由天下人定,焉知我等不能令天下安宁乎!” “呜呼——万胜!” 数千名将士的齐声大呼,震得山河颤动。 被贾璘及将士们的豪情震撼,林如海的眼中不禁为此湿润,心中颇有感慨:天降奇子,堪为家国柱石! 营中将士们操练得法,鸳鸯阵演练得井井有条。林如海感动、欣慰之余,于晚间把贾璘招至大帐内,商议后续行动。 “操练既有成效,就应该立刻为国效力。”林如海缓缓地说道,“否则一味地空费钱粮,这是多大的财主也耗不起的。” “回镇抚使,”贾璘恭敬地说道,“以在下来看有三。” “璘公子快请说来。”林如海挪了挪坐垫,靠近了他。 “其一,降低盐引的税收;其二,扩大销售食盐的人群;其三,打击倭寇为要。” 贾璘缓缓地说罢,林如海当即惊愕得不能做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贾璘所说的三点,是林如海绝没想到的。 出来做这个镇抚使,林如海只是想到应该尽快用武力平定江南乱局。这样既可以得到皇帝及朝廷的认可,又能尽可能地减少军费的开支。 可现在贾璘却提出了另外的建议,让林如海一时不能作答。 贾璘耐心地解释道:“盐引是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也是各级官吏,乃至商贾从中渔利的手段。一张可以贩运食盐的盐引票证,被私下里炒作得极高,但钱财却没有一毫一厘进入国库。” 大成的盐引,就是想要得到销售食盐许可证的商人,先要把一定数额的粮食,送到朝廷指定的区域,比如各处边关。 商业的本质就是逐利,商人们对此就有了各种办法。 有的商人为了省却长途运输粮食的费用,干脆就在靠近边关的地方购买粮食,或者自己雇人开垦荒地种田。 有的商人则更为直接,直接通过各种渠道,私下里贿买、倒卖盐引。另外就是大胆的私盐贩子,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食盐。 前面都还好,后面的这两种做法泛滥开来,朝廷能够获得的盐税,十不足一。 林如海专管盐政,自然知道其中奥秘,只是因为这里面涉及的暗幕太多,而不敢过深地去触及。 况且即便是抓几个明显的贪官恶商治罪,也并不能治理根本的问题。 贾璘所说的意思,就是尽可能放开盐引凭证的领取,把税收集中到国家财政中去,又可以趁势打击贪官恶商。 减少贪腐的同时,也能降低生产食盐的盐户的不满。 林如海听着,沉默着没有做声。 “要做大事,没有不担风险的。盐户们满意了,流民为盗匪的现象就会大大降低。”贾璘接着说道,“第二点,就是用多予盐引的方法,让更多的商人参与销售食盐。” 他的这个观点说出来,林如海更觉心惊:如此一来,现有盐商的财富将会迅速缩水!可想而知,盐商与贪官们谁会答应呢! 终于忍不住,他低声询问道:“你也知道商贾与官吏勾连,才使得局面失控。要是这样做的话,岂不是下面安定了,上面又乱了?” 冷笑一声,贾璘自顾说道:“官吏们再是贪婪,也不敢公开和您这位受到敕命的镇抚使作对。他们或者私下里作祟,再就是鼓动一些商贾来抗议罢了。” “这毕竟也是乱局,又该如何呢?”林如海担忧地问道,脸色都白了。 “商贾与官吏们,无非就是减少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收入,又还能怎么样?您手里既有敕命,又有数千将士,对此还不能轻易地弹压嘛!”贾璘淡然地说道。 暗呼口气,林如海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边是血与火的乱局,一边是贪酷的官吏和商贾。这两边谁也不能得罪,无非就是期望找到一个平衡点罢了。 “乱民要安抚,那边却也要照顾。”林如海觉得很是挠头,一时不能下定决心。 贾璘知道不能一味责备他犹豫不定,毕竟他原本不过是个低级文官。 “我猜镇抚使担心无论是流民还是官吏、商贾,都会有不服。”贾璘微笑着说道,“不如,我们就从第三点做起——剿灭倭寇是众人一致的愿望。镇抚使这样做,更会先行树威!” 说罢,他的神色也是一凛。 林如海在他气势的带动下,不禁也是眉头竖起、怒火中烧。 倭寇实在可恶。这些手持长刀、长弓的矮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乘船顺风而至。 或者是淮河一带的盐城,扬州一带的丰利、海门,或者是姑苏一带的嘉定,或者是松江府的上海县,或者就是再南面的宁波等地,这都是他们嚎叫着肆虐的地方。 至于被风把船吹到了金人的控制区,倭寇只能悻悻地胡乱骚扰一下,抢不到什么满意的东西,就再乘船南下。 这些倭寇飘忽而来,飘忽而去,大成兵将先是觉得不好寻觅而泄气。这也就更使得倭寇猖獗,甚至还占据了沿海的荒僻所在,要么就是近海的什么小岛。 贾璘现在提到这个决定,林如海当即予以认同:树威与除恶一并进行,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如果进展得顺利,再实行贾璘所说的前两条,或许会容易得多。 两人达成意见的一致,随后开始寻找战机。因为之前做了准备,有斥候兵回报,说是大约五十几个倭寇,在松江府的上海县附近不断骚扰。 这些倭寇行经猖狂,更因为与汉人的海盗勾连,而几乎把靠海的一片荒地当做了享乐的巢穴。 定好拿这一处倭寇开刀,林如海在贾璘的建议下,对现在的这两千名募兵重新做了调整。 这支部伍的名称,就干脆地称作“林家军”,层级也使用募兵的制度,以什长、队长、哨官(百总)、千总、守备等,来对应卫所制的小旗、总旗、百户、千户等职务。 原来的两名百户胡光汉、石孟远,分别做了千总,各自率领一千人。他们之下,另有百总、队长、什长等军官。 林宗圭等人表现不错,分别担任了什长到百总不等的职务。 林如海调整了部伍,再把胡光汉等军官叫到一处,对着沙盘分析和制定了进攻倭寇的策略。 诛杀这些倭寇是必须,官将们也都有必胜的信心。可是如果大举进攻的话,这些倭寇或许会望风而逃。 如果不能全歼这股恶贼,众人肯定不会满意。所以贾璘建议,先用小股部伍引诱,把这些倭寇带入本方的包围圈之内,再予以一举剿灭。 计策定好,众人都表示认可。可谁去做那个危险的诱饵呢? 大帐内灯火辉煌,众人的脸上被映得尽是金红闪亮,各自的神态都是极为雄壮。 “倭寇该杀!这个任务,必须我带人前去方可!”林宗圭拱手请命道。 他这话说出,其他林氏的族人立刻纷纷争抢。又见他的神色郑重凛然,众人只好逐渐止住了呼声。 林宗圭虽然表现得很勇敢,胡光汉却紧跟着说道:“宗圭毕竟没有经过战阵,若是不能诱使倭寇出来巢穴,反而不好!因此,还是应该由我带人前去才可!” ——————首次应敌 胡光汉的话音才落,林宗圭就着急得额上青筋显露:“胡千总身为将领,怎能做这样的小事呢?!” 眼见两人起了争执,一旁的石孟远开口劝解道:“依我看,你们谁也莫要争。这件事,还得石某去做!” 林氏族人毕竟心齐,此时并不争抢,只是一个劲地说林宗圭堪当此任。 众人说得嘈杂,胡光汉忍不住要用职衔,来喝止他们的吵闹。他才一皱眉瞪眼,林如海已经先开了口。 “我多年没有回来姑苏,正觉林氏族人衰颓。既然你们敢于加入‘林家军’,说不得就要我来检视一番!”说罢,他脸色一沉,坐稳在大帐的公案后面。 众人见他神色严肃,都不敢再有吵闹,立刻分列两旁听命。 “林宗圭领一队五十人,前去引诱倭寇出来。他们来了,就是你们的功劳;若是被他们察觉而逃遁,你等必会领罚!”林如海说着,眼眶略微发红。 想要再说几句关心的话,他忍了忍没有开口,只是把一支令牌拿在手里。 林宗圭立刻正色拱手,走近几步结果令牌在手。 林如海默默地点点头,随即再看向其他几个林氏子弟。狠狠心,他把这几人也都分派了任务。 胡光汉看得着急,忍不住说道:“镇抚使,在下不敢抢功,只是担心宗圭等人的确没有战阵经历,” 不待他说完,林如海缓缓地说道:“或死或伤,皆是天命。平日训练有素,如果临阵不乱,必可杀敌!此次一战,杀尽倭寇才是得胜!” 胡光汉见他执意用这样的方式历练林氏子弟,也就不敢再多说。 而一众林氏子弟,也在林如海没有退路的言词里,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和勇敢。 林如海随即转头看向贾璘,和缓地说道:“解元公一向操劳,又是年幼,再又待考会试。因此,由你坐镇大营。” 贾璘连忙拱手说道:“在下既然跟随军中,镇抚使也知道在下有些武功。此次首战,在下无论如何也要陪在身边!” 林如海还想拒绝,胡光汉与石孟远都拱手说道:“就连镇抚使也应该留在大营。” 这样的推让,尽显军中豪气威武。林如海略作思忖,既要亲自前往观阵,也就只好答应贾璘伴随。 现有的两千余人全部出动,精良的武器都配给了五百余名参与第一战阵的兵将。其他的士兵或者武器不足,就干脆多砍一些竹竿,安好铁刺做成狼筅。 这样的密密麻麻的狼筅阵势,也可以起到护卫林如海的作用。 林宗圭带领着五十名战士,率先向上海县进发。因为担心有人密告倭寇,林如海也没有通报姑苏城中的一众官吏,只说是带兵进行野外训练。 分成几队,林家军先后抵达了上海县靠海的区域。松江这里的官吏听说江南镇抚使亲自前来,各自都前来问候。 林如海只说来此巡视,令他们务必保守机密:“若有走漏一点风声,就是诸位之过。” 松江官吏各自缩了缩脖子,纷纷拱手称道:“诛杀倭寇是要务,我等更希望此地安宁,绝对不敢泄露消息。” 林如海好在身体较之前强壮许多,也就亲自率队,进入了上海县的东面,寻找倭寇的行迹。 这里尽是蒹葭芦苇,以及荒草杂木。因为附近的野鸟众多,士兵们行走时难免会惊飞它们。 贾璘建议林宗圭等人趁着夜晚行进,靠近倭寇巢穴的时候,暂时埋伏下来,等待天明再发动进攻。 林宗圭获得提示后,依计向东潜行。走了大半夜,他们这五十来人,见到了前面隐隐地有篝火的光亮。 几十名倭寇来到这里之后,因为凭借着各自的凶悍,以及当地官将的无能,的确就把这片荒僻的地方,当做了法外的乐园。 此时这些人正围着篝火,或者纵声高歌,或者饮酒作乐。 林宗圭有些学识,也查阅过官府邸报,知道倭寇残忍凶恶、为祸汉华,尽是该杀之人。 可现在身在军伍,服从命令是首要,他也只好忍下怒火,静待时机的到来。 暑热天气中,周围的沼泽、杂草丛中,大团的蚊虫扑向这些埋伏着的士兵。 “镇抚使等人,不是一样在后方忍受这些嘛?!”林宗圭劝慰着身边的士兵们。 不敢做出大的动静,士兵们用尽全部的毅力,来忍耐着蚊虫的袭击,盼望黎明的到来。 蚊虫的叮咬见少的时候,熹微的天色降临了这片开阔的荒野。 身上披着杂草做掩护的林宗圭,抬起头看向倭寇的巢穴。借着天光,他看到二十几处草棚子,凌乱地搭建在芦苇丛中。 几处篝火的柴草已经快要熄灭,冒着有气无力的青烟。 那些草棚子的周围,也有执勤的倭寇。但因为一向骄狂,那几人并不在意或许会有大成兵将杀来,都抱着长刀打瞌睡。 林宗圭看得清楚,重新蹲下身子。他先是遗憾地叹口气,再低声吩咐道:“先放一轮弓箭,能射杀几个最好。然后就持着长枪进攻!带他们全都反扑的时候,我们迅速后撤,不可恋战!” 士兵们各自点头,对于当诱饵的命令记得很清楚:自己这些人看起来也是不少,却因为几个月之前还都是普通的盐户或者农户,肯定不是倭寇的对手。 林宗圭自己也是心有恐慌,好歹做了几个深呼吸,稳住了心神。 半弓着身子,他带着周边的这些士兵,向倭寇们盘踞的地点潜行而去。 正觉得即将靠近射箭的范围,林宗圭却先听到了身边、头顶,传来了水鸟的鸣叫、飞腾的声音。 “叽啾”与“扑啦”的声响中,也令远处打瞌睡的倭寇警惕。 他们嘴里嘟囔着各自站起身来,看向这边。 林宗圭见不能再隐藏,只得发声喊,立刻拿起手中的弓箭,向敌人射去。 他身边的这五十名士兵,各有什长带领。但因为大多是初次作战,眼见倭寇叫嚷,他们自己先有些慌神。 林宗圭射出去的箭矢,因为慌张而没有什么准头。他身边的这些人,能够发出羽箭的更是不多。 总是让倭寇有了一些惊恐,林宗圭咬牙喝道:“丢掉弓箭,跟我杀过去!” 士兵们多是颤栗,有十几人还算勇敢,立刻手持长枪,呐喊着冲向前去。 有了这些人做榜样,其他的士兵把心一横,也都吼叫着冲上。 第81章 富贵险中求 ——————对敌倭寇 倭寇们既然敢于跨海而来,本已是亡命之徒。再加上他们常在沿海地区骚扰,从胆量和武艺这两方面,确乎不是寻常大成士兵可以抵敌,更不要说这些头次上阵的士兵了。 看到几十个大成士兵冲来,倭寇们先是慌张一会儿,随即就各自手持长刀,咿呀怪叫着扑了过来。 别说对敌,这些士兵见到在草丛中跳跃扑来的倭寇,就已是心慌意乱。 再加上他们原本操练的,主要就是“鸳鸯阵”,以及协调进攻敌人的战法。此时既无狼筅那样长大的武器,又没有众人的协作战阵,这些士兵才与倭寇交手,就已经手脚发软。 林宗圭知道这些士兵并不堪用,好在也只是诱敌之策。嘴里喊声“快撤”,他把手中的长枪来回摆动几下,算是给同伴们做了掩护。 士兵们听到令下,连忙转身就跑。跑得慌不择路,有的还栽倒在沼泽地里,赶紧爬起来继续跑。 倭寇们看到这些士兵惊慌的样子,不禁都是狂笑不止。本方的人数与对方相当,倭寇们本也是肆虐、骄狂惯了的,立刻就嬉笑着追了上来。 后面的倭寇如同鬼魅,林宗圭等人只得快速奔逃。 倭寇存着戏弄这些士兵的心思,并不急于赶上来。他们只是怪叫着跟随,想要看到打扰了自己晨睡的这些士兵疲惫了,再把他们都砍死。 一名倭寇的体力实在太好,跑得不经意之间,已经和林宗圭几乎并肩了。 转头看去,林宗圭见到这个面貌可憎的矮子,正咧嘴向自己坏笑。 心里的怒火登时旺盛,林宗圭存着不要再活的心思,把手里的长枪丢掉,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 寒光一闪,他挥刀劈了过去。倭寇略微避开,随即带着狰狞的面目,用手里长大的倭刀,斜刺里向林宗圭砍来。 自己的力道用尽,林宗圭又已收不住手,只好带着万般怨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他的耳边飞过,正中那名倭寇的咽喉! 倭寇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看着脖颈正中插着的箭矢尾部的白羽,再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眼见此状,林宗圭一时想不明白,顺势向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贾璘放出这一箭,立刻对林宗圭大呼道:“杀敌就在此时!” 他的这声大喝落地,四周的草丛中,立刻站起来数百名手持各样武器的大成士兵。 林宗圭连带感动和愤怒,眼中满是热泪。牙关紧咬,他转身加入战阵,面对着一众倭寇。 大成兵士随即布成多个“鸳鸯阵”,倭寇们先是惊骇,再就镇定了下来。 虽然知道本方已被包围,又还处于人数的劣势。但以他们与大成士兵交手的经验来说,即便不能赶走这些士兵,也能够凭借自己的勇猛和武艺,逃出这个包围圈。 彼此相互看了一眼,倭寇们仍然带着脸上的骄狂神色,分别组成了几个战队。 一声怪叫之后,他们纷纷冲击不同的鸳鸯阵。 他们手中的长刀还没接近大成士兵,就见对方的阵式里,蓦然地出现了许多扎哄哄的竹竿——狼筅。 立刻就有几个倭寇,被狼筅前端的枝桠中暗藏的铁刺刺伤,倒在了地上。 其他倭寇连忙用各自手里的长刀,去劈砍那些枝桠。却又紧接着见到,鸳鸯阵里冲出来几名手持腰刀的勇敢士兵。 倭寇正要与这些士兵对敌,鸳鸯阵的后面,再刺来几杆长枪、长刀。 所谓众人拾材火焰高,又说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后世更有团结就是力量的话。 鸳鸯阵已被士兵们习练得闭着眼睛,都可以使出套路。更不要说,此时他们的背后,还有接连发出怒吼、手持佩剑督战的林如海。 同仇敌忾之下,士兵们进退有据,转眼间就砍死、击伤了二三十名倭寇。 其余的倭寇觉得今天的状态不好,想要趁乱逃离战场。更不成想,他们早已被数不清的鸳鸯阵的狼筅包围了。 因为狼筅有遮人眼目的作用,倭寇们只见到乱哄哄的竹丛,更难找到逃脱的生路。 剩余的这些倭寇只得再次发狠,想要从这些竹丛中间找到生机。 他们挥刀劈来,却正合了杀敌上瘾的士兵们的心愿——只需照着平日里演练的各种套路击杀就是,再不要多费脑筋,更不需胆怯。因为伙伴们的身边,都是怒发冲冠的伙伴! 芦苇荡里尽是倭寇的惨叫和污血,大成士兵眼见本事手持锄把子的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快速、轻易地保家卫国,都激动得快哭了。 战场的厮杀声逐渐稀落了下来,倭寇们即便没有当场杀死,也都躺在地上哀嚎。 有一名凶悍的倭寇,发觉了督战的林如海,就拼死冲杀了过来。 林如海身前的鸳鸯阵,因为狼筅被砍得凌乱而不起作用。眼见这名倭寇猖狂,不远处的胡光汉大喝一声,却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倭寇只想拼命,林如海却表现得异常镇定。 他怒目注视着倭寇,余光中先有一道寒光飞了出去。 贾璘见倭寇拼死一搏,干脆给他个痛快。身形向前一纵,他手中的“太阿”宝剑一挥。 倭寇的头颅立刻飞离了脖颈,又惊讶地看到再有一柄雁翎刀,刺进了他没有头颅的躯体。 补这一刀的,正是勇敢的杜金平。 战场中没有了直立的倭寇,林宗圭因为羞恼和气愤,手持着腰刀,寻找地上还没断气的倭寇。 林如海立刻传令:“已经死掉的倭寇,尽皆就地斩首!没死的,暂时都捆绑起来。” 这个命令一下,林宗圭只得恨恨地收起腰刀,与其他士兵们一起,用绳索捆绑那些还喘气的倭寇。 此时的这些倭寇,再也没有了骄狂神色。 他们先是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看同伴和自己,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全歼。 又看到大成士兵们一个个像是凶神恶煞般地走来,倭寇们纷纷挣扎着,扭动着身躯。 并不是还要战斗,也不是装横求死,他们纷纷跪倒在地,一边哭着一边叫嚷。 有通倭语的汉人翻译,撇撇嘴之后,把他们的话转译给林如海:“这些倭寇说,请大人饶恕他们的性命。他们或者回去倭国,永不再来;或者甘愿效命于大人麾下。” ——————收拢流寇 听到翻译的话,林如海顿觉受到羞辱,厉声喝骂倭寇:“狗肏的东西,说这样话,岂不是污了我的耳朵!你们不是很骄狂吗?怎么没有那些勇气了?” 翻译立刻进行了转译,并狠狠地啐了这几名倭寇一脸唾沫。 再有几名士兵叫骂着走近前,从倭寇的身上撕下几块破布,把他们的嘴都堵上了。 这边清理了战场,林如海再得到了本方士兵的伤亡情况:没有战死的,只有三名士兵轻伤。其中一名士兵是诱敌返回的时候,不小心踩进水洼里崴了脚。 这名士兵羞得脸都红到了脖颈,一个劲地解释道:“这是镇抚使的命令,我怎么敢偷逃呢?!” 林如海淡然地摆摆手,随即呵斥道:“命人将林宗圭打杖四十!” 众人听得惊讶万分,连忙一起施礼救护。 “他诱敌鲁莽,险些造成同去兄弟们的伤亡,理应受罚!”林如海喝道。 贾璘心中暗赞:这是林如海既要树威,又要警示林家子弟的做法。 众人纷纷苦劝,林宗圭不敢争辩,好歹接受了十杖的处罚。 林如海见已起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随后就命令部伍返回。 原本还想回去松江府,可这行人马才到了上海县县城,就不能再走了。 无数官民人等,因为沿路遇到,再立刻进行言语传播。只有一个多时辰,林家军全歼盘踞在海边多时的倭寇的消息,就传遍了松江府。 前来祝贺、观看的士庶百姓,拥塞了道路,把林如海一行围得水泄不通。 这里的士绅商贾,也愿意拿出一些钱财粮食,来供养林家军。 与贾璘商量过后,林如海答应了松江府的请求,愿意把大本营从姑苏迁来这边。 至于那几名倭寇,就被当众公审,并予以枭首示众。百姓们被倭寇祸害得苦不堪言,此时纷纷争食其肉。 林如海眼见此景,心中思绪万千。 松江府的官绅,正要邀请林如海等人赴庆功宴,却被许多百姓拦住。 因为见到林家军作战不仅英勇更还得法,百姓们既是痛恨倭寇长期以来骚扰海界,就纷纷走来要求报名参加林家军。 林如海自然是激动不已,贾璘在一旁说道:“若大成子民都有如此血性,何愁天下不能安定?倭寇、金满、蒙元,又怎么敢把他们肮脏的蹄步,踏进汉华的土地!” 部分百姓前来投军,这消息使得流散在各处的乱民有所恐慌。这些人是因为税负过重,又接连被官吏欺压,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听说这支林家军军纪严明、战法高明,乱民们的心中各自打鼓。 这几股乱民各有首领,其中以“水上飞”郝世昌为最豪壮。这人原本有些家财,却贪心不足。眼见流民增多,他干脆散了家财,纠集了这些人。 散家财也是为了聚家财,郝世昌凭借自己的武艺和胆气,索性带着这些乱民贩私盐。 这既是杀头的生意,又是暴力的行当。三五十人一组的人马,月利可达一两千两银子! 得到这些钱,郝世昌再进行招兵买马,更还吞并其他草寇部伍,成为流窜在江东一带的最大顽寇。 此时其他盗匪有了畏惧林家军的念头,胆小一些的直接散了,或者索性投了林家军。 这样的消息陆续传来,郝世昌反复思考之后,并未听却手下人的劝说,而是快速排出小喽啰们,吞并了不少流散的草寇。 针对各地的盗匪,林如海本着先进行招抚,随后再进行围剿的策略。 郝世昌狂妄自大的消息传来,林如海与贾璘等人商量:是先围剿干净小股盗匪,还是直接与郝世昌对决呢? 贾璘干脆地说道:“郝世昌自恃人马不少,又有一些时下精良的武器而骄横不法。我们的武器逊于他,但是人数与纪律却超过他!” 众人见他说得有理,就一起研究如何攻破郝世昌这股顽寇。 郝世昌模仿着倭寇的战法,把自己的巢穴安放在背靠大海的山岭之中。 凭借着山路崎岖、草木茂密,他自以为稳妥地占据一隅,可以无视大成的律法存在。 林家军因为操练鸳鸯阵而纪律严明、进退有据,对于武器的稍逊,贾璘认为并不很重要。 可前往郝世昌那里的山路险要,如果进行强攻的话,林家军就会面临较大的损失。而且因为还处于培养期,士兵们的胆量仍还孱弱,也未必敢于发动强攻,更别说连续强攻。 如果进行迂回进攻,从小路进山的话,既是兵力过少,又可能会被发现而被歼灭。 反复思考之后,贾璘决定用蒙混过关之计,带着部分士兵以流窜草寇的名义,打入郝世昌一伙的内部。 这个“中心开花”的好主意,立刻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但谁去执行这个颇为危险的任务,却又是众人疑虑畏惧的事。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一时并无人敢应。 既不能被郝世昌等人察觉,又能达到里应外合的作用,贾璘当仁不让地自告奋勇。 林如海担心出了意外,坚决不能同意。贾璘一再解释之后,又提出施行的方法和配合的人选,众人觉得倒也可行。 就以被林家军击散的流寇为名,让面貌凶恶的胡光汉作为盗匪头目,贾璘做个跟随的小喽啰,与二三十名可靠的林家军兵士前去。 林如海还在担心,贾璘却坚持此意,笑着说道:“以千总光汉哥哥的豪壮,这事若不成功也难!” 再没别的办法,可以得到这样迅速、有效的结果,众人再没别的意见,只有对此认同。 林宗圭、林宗坤两人,从兵士中间挑出精明强悍的二三十人。贾璘扮做普通喽啰,胡光汉就以胡子拉茬的糙汉形象,拎着一柄朴刀扛在肩上。 这股“流寇”趁着夜色,前往处于松江府与湖州府交界的独山一带。 进入山道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郝世昌的明哨、暗哨的守卫喽啰。 那些人从草木、乱石的后面相继窜出来,用手中的刀枪逼住了胡光汉等人。 胡光汉只是撇撇嘴,开口骂道:“说是郝大哥这里能避风,怎么就这样待客?” 小喽啰们见他说得豪气,也不过分为难,开口询问他们的来历。 胡光汉粗声大气地说了自己这股流民,在走私食盐的时候,不幸遇到了林家军,进而被击溃。 “别的不说,只是我们这几个弟兄腿脚麻利、头脑精明,所以还能来投靠郝哥哥。”胡光汉哀叹着说道。 早有人报给了郝世昌,胡光汉等人被押解着进了山。 生性豪放狂野,并不意味着郝世昌粗心大意。相反,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其实心思很是缜密。否则,他焉能活得很久,又焉能做得最大的顽寇? 眼见胡光汉等人,郝世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就撇嘴冷笑道:“活该你们遇到了我。来人,把这些人都拉出去剁碎喽!” 第82章 擒贼擒王 ——————里应外合 郝世昌的话说罢,立刻把大手一摆。一众喽啰随即怒喝连声,齐齐伸手抓向胡光汉等人。 肩头一甩,胡光汉大声喝道:“都说郝哥哥最能容人,不成想却是最嫉妒人!” 说罢,他怒哼一声,转身就带着随从向外走。 “说的什么混账话!”郝世昌觉得被羞辱,喝住了这一行人。 胡光汉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你是担心我们这些人太勇武,会抢了你的威风?呵呵,须知‘白衣秀士’是他自己实在不堪,所以才被众兄弟所杀!” 听他拿《水浒传》里的故事比喻,郝世昌先是一愣,随后笑得喘不过气来。 好歹忍住了大笑,他才开口说道:“我只能比那白衣秀士吗?我之所以要杀你们,正是因为你的随从里面,有好几名都像是白衣秀士呢。” 胡光汉转头看看,觉得这话倒也不差:贾璘、林宗圭、林宗坤等人,虽然也在部伍中待了许久,却终究有一些不与流寇相等的文士气度。 早有准备,胡光汉再笑着说道:“呵呵,我的随从里,的确有几位哥儿,是破落的秀才人家出来,给我出个主意的。我且请问,郝哥哥不也识得几个字吗?不过是出落了一副蛮气罢了。” 郝世昌听罢,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若是真心来投靠,还有一样本领需要露出来。”他皱起双眉,铜铃似的的大眼中,放射出恶狠狠的光芒。 胡光汉把身子一挺:“死尚且不怕!” “哈哈哈。”郝世昌大笑着,随即摆手道,“抬出几坛酒!这位兄弟若是喝醉了,我还是要杀了这些人!” 已是彼此认可,众人坐在一处,豪吃豪饮起来。 没几天,贾璘就趁着与山中盗匪交谈的机会,把这里了解得大致清楚。 总计有千余人马,郝世昌的确也很精明。每次外出贩私盐,他都只是派出一两股人数不多的部伍。得手,众人自然是好还好喝;失利,毕竟损失也是有限。 手里积蓄的钱财多了,郝世昌除了利用各种渠道制造、买来衣甲刀剑,更还与西洋人交易火器,拥有几门大炮和几十支火枪。 这些可以作为郝世昌的炫耀,但并不能对真正的作战起到决定性作用——因为准度和连续击发的能力所限。 别说盗匪流寇,就是朝廷的神机营,以及各卫所军营中的火器,也还不能起到绝对的战争决胜作用呢。 武器不需要太过看重,那就是兵员的数量。郝世昌的部伍固然不比正式的军队士兵,但也的确在他的训练之下都很强悍。 对此,贾璘与胡光汉密议之后,决定采取“强攻”的方式。 “璘公子当初不是这样说的!”胡光汉着急地说道,“不是说是里应外合嘛!” 贾璘笑了笑,进而解释道:“要随机应变!另外,也的确需要里应外合。” 不再多说,贾璘随即命林宗圭偷溜出去,向林如海汇报了来进攻的时间。 胡光汉也只得依从他的计策,每日里除了与郝世昌比较武艺,就是大吃大喝。 这天傍晚,胡光汉在居住区的前面空地上,演示了一番腰刀的武艺。郝世昌看得兴起,随即也拿起一柄长枪,虎虎生风地舞弄起来。 贾璘在旁边鼓掌称赞,郝世昌收住了身形,转而不屑地说道:“秀才哥儿可会些武艺?” 拱拱手,贾璘从腰间拔出太阿宝剑,站定在当场。手腕一抖,他的身形就隐在了剑影里面。 郝世昌看得先是喝彩一声,随后就觉得惊讶。 “好个秀才哥儿!”他看得兴起,挥起长枪来比试一下。 这原本就是笑闹,因为宝剑再是锋锐,也只是长枪的几分之一的长度。 郝世昌来笑闹,贾璘却有意展示一下。身子侧过,他迅速向前突去。 一时没注意,郝世昌觉得枪势用老的时候,已然看到一道寒光刺向自己的咽喉。 惊呼一声,他接连后退几步。那道寒光却是如影随形,只在他的胸前晃动。 贾璘收住剑势,站稳身形后,淡然地拱手微笑。郝世昌的长枪早已拖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 旁观的喽啰们,下意识地鼓掌喝彩起来。 郝世昌稳住了心神,把长枪丢给旁边的侍从,也拱手大笑道:“秀才哥儿果真是身手凌厉!” “倒也不尽然。”贾璘老实地答道,“若这长枪上带有钩镰,我岂敢贸然近身?” “哦?”郝世昌思索过后,不禁点点头。 贾璘命人递来一柄短刀,在枪尖后端比划着说道:“譬如连接这样的兵刃,只要被搭上之后,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皆会粉身碎骨!” 郝世昌频频点头,称赞着说道:“秀才哥儿不仅身手了得,更竟有这样的心思,真是奇才!” 贾璘把短刀和长枪递还给侍从,再拱手谦辞。 郝世昌和他聊得开心,再一起走进“聚义堂”的草棚之中,边喝酒边继续叙谈。 领头的开心,其他喽啰也都各自吃喝。 时间已经接近子时,郝世昌的兴致却仍然很浓。因为他面对的这个看似文弱的贾璘,似乎可以随意说出令人惊奇的各种事由。 从海内外见闻,直到武械的种类及应有的改良,再到官吏腐败、百姓不安的状况,贾璘侃侃而谈之下,郝世昌听得兴致盎然。 或者跟着慨叹,或者跟着昂扬,郝世昌于不知不觉中,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夜色浓重,贾璘起身说道:“大头领喝了不少酒,应该早些安睡。” 郝世昌的确觉得困乏,却见他仍是精神清爽。心里暗自佩服之余,他忍不住笑着问道:“秀才哥儿呢?” “在下兴致仍浓,想去随意走走。”贾璘淡然地说道。 郝世昌觉得不能输给这个文弱的人,立刻起身说道:“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沿着山路信步而行。 走到山岭的高处,贾璘望向大海的方向,口中喃喃念道:“大丈夫应该驰骋在海天之间,岂能恹恹居于荒野之中?!” 郝世昌听得振奋,不禁连连点头。 “明月朗朗,此心可鉴。不为家国,无地自容!”贾璘接着说道。 “哎!”郝世昌大叹一声,“羞死人!” 他这话才说罢,,就觉得咽喉处多了一道荧光。 ——————又是一员虎将 “你这是,”郝世昌惊讶地说道。 “暂且得罪大头领。”贾璘冷冷地说道,手中的宝剑剑刃,抵在他的脖颈上。 郝世昌先是迷茫,随后就酒意全无。 “大头领也是一身本领,更有豪气干云,不可再做无赖之事。”贾璘接着说道,“我是林家军的人,此时你应该明白了。” “你索性杀了我!”郝世昌呆愣片刻之后,无奈地说道,“我到了哪里,都不会再有活命。” “郝哥哥不仅会有命在,更会有份好前程呢。”贾璘劝说道。 默默地点点头,郝世昌扭头看向山坳中。 四处已经火起,胡光汉带人镇压没有了头领的流寇;林如海已经督率着上千兵将,举着犹如闪亮的火把,像是几条游龙一般,冲进了山里。 贾璘正要再说什么,却见郝世昌的身子一仰,想要趁乱逃走。 不忍心伤他性命,贾璘把手中的宝剑丢在一边,立刻伸手去抓。 见他空手扑来,郝世昌的更生出求生、求胜的渴望。 自恃力超常人,郝世昌左手荡开贾璘的手臂,右手猛地打来一拳。 贾璘淡然一笑,侧头避开之后,立刻纵身近前。 郝世昌觉得眼前一花,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蓦地感到自己的脖颈被贾璘的左臂从后面扼住,郝世昌顿觉大惊,赶紧扭动身子挣扎。 左臂勒住他的脖子,贾璘用右手扣住左手手腕。脚下略微一扫,郝世昌沉重的身子,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任凭郝世昌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能摆脱贾璘的这计无解的“裸绞”。 没用多一会儿,郝世昌就从拼死挣扎之中,转为了浑身乏力,再就觉得眼中天地迷茫而昏厥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天色已是大亮,自己更被绳索捆得像是个粽子。 知道再没了生还的可能,郝世昌只得看向四周。 一众喽啰头目尽皆与他一样,匍匐在地上,而前面的一张椅子里,漠然地坐着一名中年官员。 这名面貌威严的官员,沉声喝道:“郝世昌,可服罪乎?!” 郝世昌抬头看去,除了恐慌之外,更有一份羞恼。因为他看到这位官员的身边,淡然地站立着那个文弱的书生。 贾璘看着他,大声说道:“郝大哥不必惊惧,林镇抚使只为乱局安宁。” 他的话说完,那边的胡光汉也大声说道:“郝哥哥为人豪气,正好与我等一起做事!” 郝世昌听罢,脸上胀得通红。 沉默许久后,他看着林如海说道:“我听说过林大人的威名,却并不想跟从。” “为何?”林如海沉着脸问道。 叹口气后,郝世昌苦笑一下说道:“在下也曾有份好家业,但既有官吏盘剥,又有恶人侵袭。我又已身在盗匪,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出路。所以,” 林如海默默地听罢,随即站起身,向他缓缓地走来。 他每近前一步,郝世昌都觉得如同有巨锤敲击在自己的心脏上。 “你活着,跟在我的身边。”林如海温和地说道,“人间虽多有不如意,但天下却不能一味混乱。” 抬头看向他,郝世昌的眼中神色复杂,感慨和悲怆并存。 贾璘几步走来,拔出宝剑在捆缚他的绳索上一挥,当即令他轻松。 略微活动一下手臂,郝世昌匍匐在地,拜礼着说道:“在下不敢再有作恶。如能跟着林大人安定乱局,在下万死不辞!” 头领愿意归附林家军,其他喽啰更不必说,纷纷恳求愿意听从调度。 林如海再命林宗圭等人,对喽啰们进行了军纪的宣示,并颁布严令:如果稍有不从,或者杖责,或者斩首,绝不宽赦! 众人各自惕励,纷纷拜伏在地,连呼“必当从命”! 郝世昌既有武勇,也懂得军规、法度。接下来林如海等人对这千余名喽啰进行了整编,郝世昌毫无插言,一概服从。 这处山寨原本要被焚毁,在贾璘的建议下,派了一些林家军的士兵驻守,算是沿海的军防。 林如海想要立刻返回松江府,贾璘却请示暂留此地,既可搜寻、清剿倭寇、乱民,又能训练好新加入的士兵。 按照他的意见,胡光汉、石孟远等人每天和士兵一起操练,郝世昌毕竟有些功底,先被任命为队长,再视他以后表现予以升职。 这天傍晚,士兵们训练结束,忽然有人来报:“从高处看去,有数艘大船游弋在近海!” 林如海、贾璘等人走去高台眺望,果然见到有几艘大船,缓缓地在海面上游荡着。 “大人莫慌,这是佛朗基人前来贸易。”郝世昌拱手说道。 佛朗基人凭借着远航的能力,以及火炮的威力,从南海的侵袭范围中,逐渐向大成的海域前来骚扰。 终究因为人数过少,他们对于大成海防还是有些畏惧的。但也有部分不法商人,更有一些海盗流寇如郝世昌者,与这些人勾连着做违法生意。 郝世昌手里的那些火炮、火枪,就是从佛朗基人那里购买得到。 大成朝廷也知道这些不速之客,但因为双方的纠纷不严重,而佛朗基人的火炮也很厉害。因此大成的军队,没有与佛朗基人发生严重的武力冲突。 贾璘却不这样认为:既然他们是不法入侵,更还耀武扬威,就应该让他们得到教训。 可那些佛朗基人的大船和火炮都和强大,又怎么和他们战斗呢? 贾璘淡然一笑,对林如海说道:“狮虎再是凶恶,终究也怕群狼。我们就在海上用‘群狼战术’!” 佛朗基人自恃有大船,也并不会对大成军伍过分提防。贾璘提出的建议,就是用几十条小船,对这几艘大船进行围攻! 林如海还在犹豫,郝世昌第一个拱手请命道:“若不能擒获佛朗基人,请镇抚使斩某之头!” 他请命坚决,林如海心中欢喜:又得一员虎将! 号称“水上飞”的郝世昌,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很快纠集起五十搜小船,每条船上各有数十名士兵不等。 趁着夜色,这些小船从各处港汊的中,快速地驶向停泊在海面上的佛朗基人的大船。 第83章 金陵适时来客 ——————夜袭佛朗基人 佛朗基人来到这片海域,并不是逛着玩,而是来和沿海的一些非法商人,进行用丝绸、瓷器、黄金,来交换白银、火枪。 这看起来是平等的交易,大成朝廷却大多予以禁止。原因首先在于大成与朝鲜、倭国这样大量生产白银的地区,已经禁止贸易。 佛朗基人就在这其中做了中间商,把高丽(朝鲜)、倭国的白银,低价交换为大成的商品。 这些来自西方的,高鼻深目、猫睛鹰嘴、面貌白晳、卷发赤须的人,就此大赚两边。 白银大量流入大成,起初肯定是好事。后来就被朝廷认为民间财富过多,不利于层级统治,而对这样的贸易有了更严格的控制和限制,也就造成了走私情况的严重。 这个暗夜中的海上,佛朗基人的三艘大船旁边,早已停靠了七八只大小不等的大成商船。 商人们顺着从大船上放下来的软梯攀延上去,再于翻译的转译中,和佛朗基人洽谈双方交易的条件。 他们正在热烈地争论,却又发现有许多小船,从夜色中靠向了大船。 佛朗基人以为是又有海岸线附近的大成商贾,得到商机后赶来,就用言语逼迫已经登船的商人们。 大成的商人们随后趴在船舷上向下探看,逐渐觉察出异样:那些小船上的人,都穿着士兵的衣甲,手中各自拿着盾牌和腰刀! 商人们立刻惊慌失措,却已经不能返回小船逃走。佛朗基人自恃有火枪,对此倒是并不在意。 在南海的几处港口,佛朗基人与大成海军也交手过几次。的确因为他们既有三角帆、众多划桨手,以及佛朗基火炮、火枪,使得大成海军多有吃亏。 但佛朗基人也因为没有足够的战船和兵力,对大成的内陆不会产生更多地伤害。 此时的佛朗基人,仍然认为施放几轮火炮,发动几次火枪的轮番射击,就能击退这些暗夜来袭的大成小规模水军。 郝世昌率领着五十只小船,各自围住大船,并试图攀延上去。 佛朗基人一边调度船只的方向给予摆脱,一边连续施放火器,试图驱赶走这些小船。 火器的威力,对于那些小船来说的确吓人,但火器的准头和射程并不准,也不远。郝世昌既然早有准备,自然会命令各船水手灵活应对。 只能模糊地看到黑乎乎的一片船影,佛朗基人就通过不断地施放火器,边射击边寻找那些可恶的小船。 没多久,不能靠近大船的郝世昌,只好命令小船避开一些,却并不远离。 佛朗基人见状,开心得哈哈大笑,大声嘲笑大成的那些只能仰头叫骂的水军。 正在他们狂妄的大笑之时,却突然发现又有许多大船,正在迅速地逼近过来。 不用打招呼,前来的大成后队水军船只,待到射程靠近的时候,立刻发动了火炮的攻击! 这些火炮,就是郝世昌原来从佛朗基人那里购买所得,此时被派上了大用场。 贾璘先让郝世昌发动攻击,借以拖住佛朗基人,再亲自指挥着二十几艘大船来进攻。 火炮虽然只有六七门,但后续的这支战队,已经足以令佛朗基人恐惧。 他们一边指挥炮手回射,一边传令水手划桨逃走。他们此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晚了。 贾璘率领的大船迅速靠近,郝世昌率领的那些小船,早就真的像是狼群一般,靠在了大船的边上。 汉人对于西方人,尤以佛朗基人的印象为最差:这些人不仅在汉人的眼里长得怪异,又有贪婪凶恶地掠夺诸地——比如爪哇、澳门、台岛等处。甚至就是这些人,还有“食小儿”的可怕可恨的传说。 殖民及殖民地这样的词汇,当下的汉人还没有直接喊出。但佛朗基人的贪婪凶暴,早就让汉人切齿痛恨。 怀着对佛朗基人的痛恨,士兵们各自咬牙呐喊,拼死攀住大船上的软梯,向上攀爬。 佛朗基人既有贾璘督率大船在远处进攻,又有近处的郝世昌等人奋死登船,一时慌了手脚。 他们催逼着爪哇、吕宋等地的雇佣水手,手持弯刀劈砍绳索,想要断绝大成士兵登船的意图。 暗夜中,有人用佛朗基语不断地大声喝道:“不伤汝等性命,反抗者必死!” 佛朗基人既有恐惧又有羞恼,连忙催促其余的水手划桨。 郝世昌这边已经有部分士兵,勇猛地登上了大船。紧接着,贾璘率领的十几艘大船也已包围,或者说就是抵住了佛朗基人的大船。 这么近的距离,佛朗基人也不敢再施放火器,因为对方也有。而且尽数杀死大成士兵已是奢望,活下来的大成士兵必会展开更为血腥的报复。 无奈之时,他们眼见到更多的大成士兵,已经呐喊着登上了己方大船。 在这样的形式威迫之下,佛朗基人只得命令属下不再抵抗,连带他们自己,全都被大成士兵包围在甲板的角落里。 不多时,一身儒生衣袍的贾璘,从容地通过两船之间的踏板,走到了这些佛朗基人的面前。 出于自保,佛朗基人随即展开了谈判。 古往今来,概莫能外。谈判更多利益的获得者,毫无疑问是强势的一方。 贾璘不用多说,直接就传达了近乎命令的意见:船上所有的火器和白银,都全部被林家军没收。 佛朗基人立刻叽叽嚷嚷,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 贾璘摆摆手,再接着说道:“那些大成商人的货物,也全部被没收。其中的百分之五十,算是给你们回去的路费。” 这边的商人全都愁眉苦脸,却因为违反禁令而不敢做声。 佛朗基人还想再争执,贾璘接着说道:“因为你们只能带回这么多货物——你们这三艘大船,也会被扣下两艘。” 佛朗基人在大成士兵的怒目而视,以及明晃晃的刀枪之中,只得无奈地垂下来脑袋。 “你们回去欧罗巴,再来大成的时候,带着土豆、番薯、玉米、花生等农作物前来。”贾璘随后说道。 这些农作物,现场的这些佛朗基人有的知道,有的并不清楚。但因为他描述详细,都能听得明白。最关键的是,他们得到了贾璘答允会高价购买的指示。 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简单,佛朗基人和部分水手,被集中到一艘大船上。再有部分大成商品,在士兵们的监督下,被水手们搬上船去。 贾璘对他们摆摆手,这些人无奈地耸耸肩,命令水手们一齐划桨,迅速地离开了这片海域。 ——————初见规模 对于十几个不法商贾,贾璘喝令郝世昌等人严加看管,交予岸上的当地官府。 黎明时分,贾璘等人带着缴获的佛朗基人船只、火器、白银,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独山港口。 其它的物品都好处理,就是充作军费罢了。那些火器,却被贾璘如获至宝地抬上岸去。 有部分会操作的士兵,被他集中起来。林如海知道火器,但并不懂得操作、使用。 在贾璘的提议下,林如海明确地下令道:“从此,林家军就有了‘火器营’!由千总林宗坤负责!” 林宗坤为人聪明,喜欢鼓捣一些小机械,比如修理西洋钟——这在当下,已经可以称作是高级技术人才。更何况,他还是无师自通的。 再有懂得一些机械和火器原理的士兵配合,林宗坤勇敢地接下来这个任务。 有了火器营,目的就是仿制、铸造、教导火器的使用。贾璘更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改良的建议。 凭借着头脑中的印象,他对林宗坤以及这些技术士兵,提供了鸟铳、虎蹲炮的改进意见和基础图纸。 以当下的机械技术而言,噜密铳算是最为精良的。再以此为基础,贾璘提出了两眼、三眼、五眼等形制的火枪。 虎蹲炮不必多说,就是便于携带,可以在当地防御倭寇、佛朗基人来袭,更可以为将来去逐鹿中原打下实用的基础。 确定明白之后,林宗坤等人就加紧仿制工作。 火器营属于高度机密的所在,就处于独山一带的山岭中。与之相隔不远,还有一座兵工厂,就是按照贾璘之前所说,研制各种多功用长枪。 有了这两座兵工厂,相近州府的铁匠们,一时间薪酬暴涨。 贾璘再对士兵的薪酬提出建议,林如海作为文官,对此捋须笑道:“工匠们付出辛苦,作用又是极大,理应得到优厚待遇。不仅如此,对于士兵们,也要分出层级出来。” 这就是从士兵当中,选出技术兵种,并加以单独优待。 斩首或俘虏一名敌人,士兵可获得十两银子的奖励;日常待遇,每人月俸一两银子,或者对应的粮米、绢布。 而技术士兵,每月可得四两银子! 或者别的士兵不服,但也促进了士兵之间比拼学习的风气。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人才决定一切。 至于军费的来源,除了朝廷给一部分之外,另外就是当地乡绅的大量捐助,再就是与海外的贸易——这都是不得不做的事。 林家军虽然是林如海率领,但毫无疑问是贾璘打造出来的。 从军规军纪到针对不同敌人的战法,从日常训练到武器改良,从陆战到海战,他的建议被采纳并得到极佳效果。 从林如海以下,所有的兵将都对这位身材高大、长得俊朗、气度英武的少年,既是喜爱又有崇敬,纷纷称赞他是当世奇才。 贾璘对此更保持着难得的谦逊,更加使得林家军上下人等,对他礼赞有加。 天气逐渐转凉,又因为贾璘的提前安排,军需官把附近州县提供的夹衣,及时地发到了兵将们的手里,穿在了他们的身上。 清风徐来,林家军的大旗,在安宁的土地上空飘舞。 左近的乱民逐渐减少,盐政的秩序得到整顿和恢复。倭寇也不敢于近处登岸——登岸后发觉有“林”字大旗,倭寇们立即起帆、划桨,仓皇地逃走。 应天府知府贾雨村、两广节度使姜瑜德,纷纷对林如海表达祝贺和敬意。尤其是姜瑜德,甚至邀请林如海分出一支部伍,去协助剿灭闽粤等地的倭寇,以及时常冒犯的佛朗基人。 林如海此时早已摆脱了战战兢兢的小官员形象,以手握四千军纪严明、武器精良的林家军而气度非凡。 当然,为了避免使得朝廷额外关注,并被削减力量,林家军还是要保持一定程度的低调,具体的操作方法,有着丰富官场经验的林如海和,自然是可以轻松应对。 这天清晨,贾璘陪同林如海检阅士兵完毕,回到了大帐中。 林如海低头处理公务,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解元公自去喝茶。” 拱拱手,贾璘淡然地说道:“请报老爷得知,晚辈准备返回长安去了。” “这,”林如海听了一惊,手中的毛笔不禁掉落在文案上。 相处得时间很长,贾璘又确定地是他的左膀右臂,简直是须臾不可离开的人物。此时乍听之下,难怪林如海的心情复杂。 肯定想要留住这个奇才少年,可林如海知道他另有雄心壮志。而以眼下的情况来看,贾璘实现抱负,就必要朝廷重视,因此就要获得充满荣誉的出身。 林如海如果强行留下贾璘,自然可以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在林家军中获得重用。可这样的话,贾璘的职务再高,也不会受到更多人的敬重,更别提朝廷的那套迂腐却又是必须的规矩。 “璘哥儿还是要回去参加会试?”林如海带着遗憾的语气问道。 “正是。不如此,不能回报家国。”贾璘明确作答。 默默地点点头,林如海忍了忍,还是照实说了出来:“璘哥儿必可高中!但,但因为你佐助我良多,耽误了学业。今科或有困难,” 贾璘接过话来说道:“晚辈自信必中。如果真的有不顺利的话,晚辈仍会回来老爷身边。” 既然如此,林如海不便再多说。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来说道:“我也许久没有和家人通信了。你返回长安的路途中,可代我向你姑母问好。” “晚辈必然如此。”贾璘拱手应道。 这边定好,贾璘随即与军中的诸位兵将道别。 听他确定要回去长安参加会试,众人既是不舍,却更加不能阻拦,以免耽误了他的前程。 胡光汉、石孟远等人唏嘘不已,林氏子弟更是抹泪不忍,郝世昌干脆要对他拜礼,以答谢重新走回正规,并得到重用之恩。 对众人连连拱手,贾璘微笑着说道:“不多时,我们当会再见。只不过,在下希望到那时,诸位既是连获战功,又能保住安好!” 众人一起拱手,只说必会如此。 笑了笑,贾璘接着说道:“因此,诸位勤勉事务、严守军纪,才是首要!” 众人见他说明,各自的心中立刻警惕,纷纷回应道:“绝不敢稍有疏忽!” 别说与贾璘难舍,就连对他的仆从,那个勇敢精明的少年杜金平,众人也觉得难以立刻分别。 相互唏嘘感慨,众人说着道别珍重以及期待荣耀地再会的言辞。 忽然,一名侍卫匆匆走来报道:“璘公子,有位金陵来的薛公子,在营门外叫嚷着要见你!” ——————薛家要进京 听说薛蟠前来,贾璘自然要赶紧出去迎接。今年十五岁的薛大公子,相较原来有了很多进步。 他的人生成长,主要表现在更加胆大顽劣、更加霸道。 架鹰走狗、寻衅闹事,乃至酒肆妓馆,薛蟠对这些都很通透。但对于家族的生意,他大多只是敷衍。 好在这人的脾气暴躁,却还能听进母亲和妹妹的建议。所以薛家的生意,由薛姨妈和薛宝钗背后出主意,薛蟠公开去处置,总体上还能维持。 薛家的生意在姑苏和松江这两个地方都有,前些日子也受到了乱民的骚扰。后来有了林家军的勘定,这些典当、丝绸等生意得到了恢复。 因为感激和为了以后的关系更好,薛姨妈要求薛蟠送了上千石粮米和布帛,算是犒劳林家军的费用。 基于这些,贾璘即便知道薛蟠做事莽撞,也仍是要热情接待。 两人见了面,薛蟠摇头晃脑地骑在马上,身边仍是二十来个豪奴。又有十来辆大车的粮食,由几十个农夫押送而来。 薛蟠见他出来大营,连忙冲旁边的豪奴示意一下。一人立刻走近,把他扶下马来。 “解元公辛苦。”他边走边拱手问候。 “薛公子一片赤诚,在下先代林公感谢。”贾璘拱手说道。 薛蟠哈哈大笑几声,按住他的手臂:“不是林家军,薛家在这边的生意早就没有了呢。” 两人说笑几句,贾璘命士兵检验送来的粮车之后,送去仓囤储藏,那些豪奴跟着押送、搬运。 随后贾璘带着薛蟠走进营内,前往林如海那里会面。 薛蟠平素顽劣,但对长辈,尤其是看起来文弱的林如海,总还是很尊重,甚至有些畏惧。 之前是因为林如海身上带着的那股书卷气,使得薛蟠自惭形秽。现在林如海又有了儒将风度,更让他心生胆怯。 客气了几句,薛蟠在林如海的面前坐立不安。贾璘发觉此状,暗笑着找个借口,带着他出了大帐。 来到贾璘的住处,薛蟠原本以为可以轻松下来的心情,却还是忐忑。 实在忍不住,他低声说道:“解元公,让这些侍卫出去吧。有他们在,我看得心惊。” 他再顽劣,也不过就是仗势欺人。真的到了全是豪勇汉子的所在,他还能有一点“呆霸王”的气势吗? 贾璘笑着示意侍卫退出去,薛蟠顿时长呼口气,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 仰头朝天,他口中喃喃地说道:“解元公风头正劲,将来必是前途无量。可薛某就不一样喽!” 薛家祖上做过“紫薇舍人”这样的皇帝近臣,到其父那辈已是白衣,还好被指定作为皇商,并挣下数百万家资。 薛蟠继承了这样的家业,继续在户部挂职做皇商,原本可以轻松地持续经营。 可这些生意有进货价格的涨跌,薛家却不能断绝对皇家的供应,就要不惜血本地进行维护。 再有各级掮客,包括薛家家奴的层层盘剥,尤其是薛蟠毫无节制的挥霍,薛姨妈和薛宝钗毕竟是女流,不能亲自抛头露面地参与实际经营,使得家业迅速缩水。 “蟠哥儿此时慨叹,我猜必有缘故。”贾璘看着他说道。 薛蟠听他这样说,先是眨了眨眼睛,随后就立刻坐正,扭头看过来。 贾璘当然知道薛家因为经营不善、资产缩水等状况,想要找机会改善局面,所以才会引导薛蟠说出内情。 果然,薛蟠盯看了他一会儿,再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解元公的确聪慧过人!” 贾璘淡然地笑了笑,听他自顾说了下去。 薛蟠肯定不能直说“想要进京找门路”,就把和母亲商量过后的话,大致说了出来。 “圣上崇尚诗礼,除了选聘妃嫔以外,另有世宦名家女子,可以备选宫主、郡主的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薛蟠笑呵呵地说道。 贾璘看着这个没什么心肝的人,只是点点头。 薛蟠见他似乎很认可,就开心地继续说道:“解元公都知道,我舅舅目下是京营节度使,我姨是荣国府二老爷之妻。数年没有见面,我母亲也极为想去探亲。” 薛姨妈此时想去探亲,还是要趋炎附势罢了。 “再有,就是长安的许多生意,因为相隔路远,那些可恶的承局、总管、伙计们,肯定会于其中上下其手。”说到这里,薛蟠的眼神中透出凶恶的神色,“所以我也要去” 他有这样的反应也是应该,毕竟钱财无论怎么糟蹋,都是薛家人自己的事。可若是旁人帮着挥霍,的确会让薛家人恼恨。 就如皇帝认为天下人、天下财,尽是皇家所有,也应该听凭皇帝处置一样。皇家人可以是饕餮,但若是其他人,就是大奸大恶,就是该杀头的死罪。 听薛蟠说了这三点,贾璘沉默不语。 “解元公,难道觉得不妥吗?”薛蟠诧异地询问。 摆摆手,贾璘回应道:“蟠哥儿这个打算很好,京城之繁华富庶,的确远超于金陵。也正因此,需要格外仔细交往的人。” 长呼口气,薛蟠不在意地摆摆手:“有我舅舅、姨爹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贾璘也不再多说什么,再次领他去见林如海,说明了这件事。 对于薛家的情况,林如海自然了解较多。见这母子几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也就叮嘱薛蟠“进京后,不要与人嬉笑打闹、结伴做不妥之事”。 随后他再说些祝好的话,请他代为转告薛姨妈。薛蟠对此也不多说,只有不停地回应几个“是”。 总是认为这个少年言行欠妥,林如海又并不好出言教训,只得推说自己事务繁忙。 薛蟠也早就听得不耐烦,说了“薛家还会劳军”之后,立刻拱手道别。 “璘哥儿要返回扬州,你们正好同路。”林如海随后说道。 薛蟠先是一惊,随后就大笑起来:“能和解元公回程同行,薛某求之不得啊!” 毕竟年龄相近,他这么开心的确正常。 贾璘见他神态真挚,也对他笑着拱拱手,随后暂且让他退下,自己与林如海再做单独交谈。 几个月没有与家人见面,林如海觉得想让贾璘转告的话,真有千言万语。 沉默良久,他缓缓地拿来纸笔。 “您给太太、林妹妹写的书信,我一定尽快呈递。”贾璘在近旁说道。 第84章 再见妙玉 写好了给贾敏等人的书信,林如海请他转交之后,因为心中惦念妻子、儿女而感慨不已。 自己所做现在的事,原本以为可以或者顺利地勘定乱局,或者就是不能胜任,总是可以尽快返回扬州。 可组建了林家军之后,林如海觉得政务、军务既是繁忙,乱局却总是不能平息。 盐政税收的确增长许多,可也因此,他被朝廷嘉奖之余,更令他继续做整顿工作。 至于乱民、倭寇、佛朗基人,这些林如海与之原本并不直接相关的人,现在却让他有种新的责任感,而越治理越觉得义不容辞。 这些总是凌乱不堪,身处又多是军营,他也就不能放心地把贾敏等人接到自己这里来。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说道:“来信说子美壮健,黛玉也不再过于柔弱,这些总是好事。” “老爷为国为民,太太等人都能体谅您的苦衷。”贾璘称赞着说道。 “嗯”了一声,林如海转而笑道:“打击了几次佛朗基人,竟使得白参的价格大为下降。说来,也是黛玉的福气。” 林黛玉所用的白参,即为西洋参,由西洋人贸易而来。原本这些药材多被佛朗基人把控,近来因为他们的势力衰减,西洋参的数量增多,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白参亦称西洋参,可以在汉华地区选择适宜的地方种植。”贾璘说道。 林如海大致懂一些医药,听了不禁又是慨叹连连。 种植西洋参,仍是以与北美洲相近维度的地区种植合适。可现在这样的地区,仍然被金人控制着。 “还好价格下降,我为林妹妹也储备了不少。此次转道扬州,我都给她带去。”贾璘接着说道。 林如海回应一声,又叮嘱和祝福贾璘一路安好、金榜高中之后,再提及了盐政的事。 之前贾璘提了建议,林如海却觉得牵涉各方利益过多,而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行。但相比前一段时间的混乱,目前算是好了很多。 “老爷暂不必着急,这事朝廷早有争论,将来必能妥善解决。”贾璘劝说后,再低声说道,“食盐终究是民之根本,不能从中渔利过多。将来之生意,还是在于丝绸、茶叶、瓷器,乃至类如西洋钟这样的机械商品。” 林如海听得连连点头,但对此还不敢展开过多的想象。以食盐来说,因为它的普及性,是各朝各代延续了几千年税收的主要来源。 对于西洋钟的繁复制作工艺,林如海也知道不是大成目前能够达到的。 既然贾璘说了,这些就总是大成的一份美好希望。 “由来君子行最长,予亦知君寄心远。”林如海充满期待地说道,“有待如璘哥儿一样的青年才俊。” 贾璘谦辞后,再对他正色说道:“林家军的打造颇为不易,目前也只是初有成效。这支部伍的日常训练不可松懈之余,更要不间断地以实战练兵。再有,就是军械的制造和改良,这都是不能中断的工作,也都是需要您操心之处。” 林如海默默地点点头,随后看着他说道:“我负责的政务好坏,与林家军的战功颇为相关,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林如海目前已经被朝廷再被提拔,自己也清楚是因为创建的林家军的功劳。 对于这支对外能够安定一方天地,对内可保证官位荣耀的部伍,林如海此时越来越懂得它的重要性,更何况还有贾璘的不断提示。 彼此心知肚明,两人再说些互相珍重的话,随后就做了正式道别。 出于感谢和尊重,林如海赏给贾璘几张银票,总计有三千两银子。 “这边每天的开销巨大,晚辈怎么敢拿走这些银子。”贾璘坚决不收。 林如海做事严谨,既然说出来,就不会再撤回。 两人争执几句,贾璘拱手说道:“晚辈留下五百两,其余的作为奖赏兵将们的花费。” 林如海见他坚持,只得认同此议。又想了想,他召集胡光汉、石孟远、郝世昌、林宗圭、林宗坤等主要干将来到大帐。 “这两千五百两银子,是璘公子赏给众人的。”林如海微笑着说道。 众人都知道他这样说的深意,当即对贾璘拜礼感恩。 贾璘既是感动林如海的大气,又对相处甚好的众人难舍。他一边同等还礼,一边说着“都是镇抚使恩裳”。 彼此留下好印象,将来必是好再见。贾璘与众人再三祝福与叮嘱之后,相互洒泪道别。 那边的薛蟠早已忍耐不住,立刻与带着贾璘、杜金平,离开湖州独山的林家军大营,向北面返回。 到了姑苏之后,贾璘替林宗圭等人,转交了给林氏族人的家书,随后就与薛蟠约定了会合的时间。 两人拱手道别,薛蟠西去金陵,贾璘和杜金平赶去北面的扬州。 先送走了薛蟠,贾璘随后带着杜金平,先去了玄墓山蟠香寺。 扣响了山门,他对知客尼姑说道:“之前拜会过妙玉,此番再来答礼。”老尼问明之后,合掌致礼,邀请贾璘进入会客禅房稍坐。 “公子请喝茶稍坐,贫尼这就去请妙玉来见。”老尼转去,贾璘侧头看看桌上的茶杯,再隔窗看向窗外的景致。 翠竹枫树,山石嶙峋。院子不大,却布置得格外清幽。 一阵环佩轻响,馥郁的熏香气味隐隐传来。 贾璘随即起身,已见到妙玉缓步走来。 相比前两年,此时的妙玉更如贾璘所想,出落得清丽娇艳无比,真可谓是面如明月般柔润,身如梅枝般婀娜。她一双清潭般的眼睛,此时正看了过来。 贾璘虽还年少,但更长得挺拔俊朗。妙玉一望之下,顿有非人间凡品的暗赞。 有了先前的接触,一直在寺里清修的妙玉,再没什么人叙谈。此时再见到他,她心里亦是欢喜不已。 “给璘哥哥见礼。”她并未答佛家礼,而是肃揖拜了拜,以示关系亲近。 贾璘拱手还礼,妙玉连忙请他落座。 “光阴荏苒,在下虽然就在左近忙碌,却未能抽身来拜姑娘,还望见谅。”贾璘致歉道。 “璘哥哥说的什么客套话。妙玉身在蟠香寺,却已经听得璘哥哥威名呢。”妙玉连忙答道。 贾璘就此大致说了辅助林如海的事,妙玉称赞不已,再说道:“原先竟有盗匪流窜至蟠香寺一带,现在如此清静,都是璘哥哥功劳。” 贾璘再次致歉,转而询问妙玉近来的生活。 说了仍是诵经看书之后,妙玉转头看见桌上的茶杯还是满的,随即就会意地笑了:“璘哥儿也不口渴?” 看了看那茶杯,贾璘笑着回道:“饮茶也如口味。不识得上好的口味还罢,若是一旦识得,实在不能随意接受。” 妙玉抬起袖子,掩嘴笑道:“璘哥哥稍等。”随即走出屋子。 不多时,她重新走回屋里。另有一名婢女端着茶案走来,里面赫然是那只绿玉斗。 放在桌上,婢女并不敢伸手拿取,而是把之前的那杯取走,径自退下。妙玉亲手捧起绿玉斗,笑着说道:“璘哥哥,可识得此杯?” 贾璘接过来,满手握着,欣喜地说道:“正为此来。” 再又“噗嗤”一笑,妙玉侧头看着他问道:“可还满意了?” 一时舍不得放下茶杯,贾璘自顾说道:“有姑娘如此坦诚相待,在下当然满意。” 他再说了近两年来的经历,妙玉听得很是认真,连连称赞他有本领。两人随着说笑,彼此再续前缘,颇为欢洽。 “璘哥哥此次返回,是要准备做什么去?”她再询问道。 贾璘只说要回京备考,妙玉听了虽为两人再有不见而感伤,却也为他祝福不断:“璘哥哥必当高中。” 把绿玉斗凑在唇边,贾璘深深地嗅着茶香,缓缓地说道:“有妙玉姑娘的话,在下定当如愿。” 说罢,他轻啜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回桌面。妙玉想着为他续茶,伸手来接,却和他的手碰在了一起,连忙像是触电一般缩回。 “妙玉,你在这里孤苦,其实我都知道的。若不是林家军在左近戡乱,你住在蟠香寺也不得安宁。我们此时又做分别,再见面或许又要数年。”他低声说道。 妙玉听了先是点头赞许了几句,再又诧异起来:“璘哥哥说我们数年之后还会再见?” 笑了笑,贾璘淡定地说道:“妙玉妹妹冰雪聪明,但璘更对未来有先知。你的身世我大略知晓,更懂你叹惜自己不遇。如绿玉斗盛茶,要有合适的人来品鉴;梅花立在墙角,却仍有雅士来寻。妙玉行迹为璘锁知,敢不说是天意?!” 妙玉先是听得发呆,再就逐渐红了脸。一时心乱,她想要为他续茶,以调节心思, 贾璘淡然地看着她,却见她又是脸红,更险些把茶水倒得溢出茶杯。 “若有缘如我们却天涯永隔,岂不是人间憾事。即若神佛面前唱诵,岂能再有心安之时?”贾璘轻声说道。 “那却又如何?璘哥哥虽敢说先知,妙玉却仍是拙钝。”妙玉听着也是感慨,轻叹一声说道。 “璘愿与妙玉姑娘为赌约——也不必刻意,但若再相逢时,我们必会,必会彼此更为欢洽。”贾璘随即略哟委婉地说道。 “若是如璘哥哥所说,也是妙玉心愿,当然欢喜。”她的声音极为低微娇柔,却说得很是清晰。 ——————芙蓉花开相伴进京 停了一会儿,贾璘端杯饮茶。妙玉虽然觉得不再被他注视而轻松一些,却觉得内心被他用另外的方式禁锢住了,或是激动,或是感伤。总还是心跳如鹿如兔,她更觉脸上滚烫。 两人沉默许久,再又说了一些相互安慰和祝福的话。贾璘因为行程急切,只得与她拱手道别。 站起身来,贾璘解下腰间玉佩,拿在手里说道:“可做他日相见之信物。” 妙玉瞥眼看了,立刻羞红了脸。 贾璘也不勉强,只是顺手放在了桌案上。妙玉本来欲接而羞涩,却也担心伤了他。此时见状,她先是放了心。 福了福,她用手帕盖住那块玉佩,再拿在了手里。脸红得发烫,她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贾璘淡然地笑了笑,说着“就此别过,不日必见”之后,迈步出了屋子。 妙玉随后跟了出来,送他到了庙门,想起来说道:“那边的姑娘,受你恩惠之后,连说着要感谢呢。” 知她是说邢岫烟的事,贾璘遥望了一下旁边的院子,转头对她笑道:“他日总会相见,就请妙玉姑娘代为再行转告祝福。” 妙玉代为福了福,微笑着目送他走下山路。 回过头来,贾璘再拱手说道:“你记着我的话,你终究会和我会面。” 妙玉肃揖深深地拜了拜,拿着帕子拭泪,连连点头。 和她暂时分别虽然感伤,但贾璘确有另外的大事要做——急着赶去扬州。 虽然并不是回归故乡,但他却的确有“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扬州的繁华热闹依旧,此时更是满城开遍了芙蓉花。 芙蓉花,也称为拒霜花、木莲。粉色、粉白色、粉红色、金黄色、艳红色等颜色不一的花朵,绚烂地开放在贾璘入目所及之处。 他和杜金平走进林府的时候,一众人等立刻欢呼雀跃,纷纷施礼问候。 男仆止步于仪门之外,贾璘与杜金平,在前来迎接的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到后宅。 二道仪门外,贾璘、杜金平再此整理衣袍后,先后迈步走了进去。 眼见甄玉莲已经走出屋来。杜金平立刻低头就要拜礼,被她摆手止住。随后她就对贾璘肃揖问候:“璘哥哥安好。” “莲妹妹好。”贾璘还礼后,再与她身边的雪雁、金钏一起施礼问好。 林黛玉在袭人、可人的陪伴下,已经站在贾敏的屋门口。 几株绿树上,开满了绚丽的芙蓉花,与娇俏的林黛玉相互辉映。 “璘哥哥安好。”她才施礼说罢,眼圈就红了。 还礼问好后,贾璘对她说道:“近来还咳嗽吗?我给你带来很多白参。” “哪里还咳嗽呢。”林黛玉冲他眨眨眼,故意拿起手帕捂在嘴上。 “那就快别咳了。”贾璘连忙说道,“白参作为补益,也可以照常服用。” 林黛玉不禁一笑:“好吧,别白花了璘哥哥的银子。” 晴雯已经从屋里走出来,肃揖拜道:“璘哥哥安。” “晴雯妹妹好。”贾璘还了礼,晴雯笑着侧身。 走进屋内,他看到贾敏端坐在椅子里,见他进来就要站起。 贾璘连忙拜礼:“给太太请安,老爷也有书信命我带回。” 杜金平走近几步,匍匐在地磕了几个头。 贾敏让他们坐在旁边,杜金平连称“不敢”,退出屋子之后再回去侧院。 贾璘把书信拿出来递给贾敏,那边有乳母抱着林子美走来:“快给璘大哥哥问好!” 林子美吮着食指,笑眯眯地看过来。 贾璘笑着伸出双手,林子美还真不认生,也张开两个小胳膊。 乳母在一旁称奇,再笑着说道:“老爷和璘大爷在外打仗,小公子也时常舞弄木刀木剑,总喊着要急着去呢。” 说话间,贾敏看了丈夫的来信,既有惦念又有想念。 见她收了书信抹泪,贾璘把林子美交还给乳母,转身安慰着说道:“老爷那边的政务、军务繁忙,一时并不能接太太前去。” 擦了眼泪,贾敏也笑了:“子美这里也是刀光剑影,好歹知道是假的,因此并不害怕。至于老爷那里,我们娘们怎么敢去呢!” 见她想得开,贾璘也就放心,随后就说了自己要回去长安,准备备考的事。 贾敏已经从林如海的来信中得知,却还是对他的离去表示不舍。 晴雯等从长安贾府来的人,听他确定要回去长安,各自的神情都因为想家而有些激动。 林黛玉看着贾璘没有说话,眼泪却不停地从眼眶里滑落。 “玉哥儿这是舍不得你回去呢。”贾敏说罢,把林黛玉搂进怀里。 贾璘轻声说道:“我回去参加会试,中与不中,都还会再回来扬州的。” 贾敏点点头,林黛玉却还是趴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抹着眼泪。 不好再多说,贾璘故作忽然想起来,就和贾敏说了薛蟠一家也要去京城的事。 “哦?”贾敏听了略有诧异,“他们如何这么着急进京?” 贾敏自然不能说薛蟠太折腾,薛家几乎已经支撑不住了,只得略作解释:“他说要去京城打理生意,再有就是想念二老爷和太太。另外就是薛宝钗,想着进京待选。” “啊?” 贾敏还没搭话,林黛玉先是吃惊。 她这一声惊呼发出,在场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心中有话不可直言,林黛玉的脸上泛红,犹豫一下之后,低声说道:“宝姐姐她们都要进京?” 贾璘再次确认之后,贾敏也默然说道:“我也好多年没见到母亲了。” “娘,我还没见过老太太呢。”林黛玉看向她。 轻轻地拍了拍她,贾敏的心中也做起了思量:林如海在江南回不来,自己是否也可以跟着薛姨妈一家,回去长安省亲呢? “太太,晚饭备好了。”袭人走来说道。 “璘哥儿一路疲惫,赶紧先用饭吧。”贾敏随后说道。 饭后,贾璘陪着贾敏聊了一会,随后告退出屋。 站在院子里,他被几株芙蓉花再次吸引住,不禁赏看得出神。身边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是林黛玉娇俏的身影。 “璘哥哥喜欢芙蓉花吗?”她仰头询问道。 “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贾璘认真地说道。 “嗯。我原本以为世人只爱牡丹呢!”林黛玉笑着说道。 贾璘看着树上的芙蓉花说道:“芙蓉花,高,美。” “璘哥哥,”林黛玉看着他,似乎在捉摸着什么事情。 “怎么?”贾璘低头看向她。 “你能不能长得慢一点啊?你刚来的时候,没有这么高的。”她说完,脸上仍带着笑容,眼中却闪动着晶莹。 被她的神情打动,贾璘也觉得鼻子泛酸。看看她,他再看向天空:“都是天意,不必多虑。” 林黛玉随即抬起衣袖,用藏在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 “姑娘,璘哥儿,外面传进来一封信,说是金陵薛姨太太那里来的。”雪雁跑来说道。 她拿着这封信快步走进后宅,交到贾敏的手里。 阅读之后,贾敏一时没有做声。稍后,她把薛家来信的大致情况,对贾璘和林黛玉说了出来。 薛蟠回去之后,说了贾璘也要同行返回长安的事。薛姨妈思忖过后,来信劝说贾敏,希望她也能带着孩子们一同回去长安省亲。 “老爷在江南徘徊,太太若是回去省亲,其实正可便利。”贾璘认同着说道。 贾敏正觉合适,因为林如海不能回来,自己又不能前去陪伴。而林信和林黛玉,包括她的身体都很健康,能够应付长途跋涉。 思忖之后,她干脆给林如海写封书信,询问是否可以。 这封信发出之后,林黛玉,以及晴雯等人,都是暗暗地期盼林如海能够答允。 晴雯等人想回去看看,而林黛玉实在不忍和贾璘分别。 林如海那边得到这个讯息,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这个提议。即便是出于关心妻子的目的,他也不忍心让她前来有些危险的地方。更何况,林信幼小,林黛玉娇弱。 省亲去长安,林如海觉得贾敏或许也能从贾政那里,探知一些朝廷对江南政务的意图。 他立刻写了两封书信,分别寄给金陵的薛家,以及扬州的林府。 薛家接到他的来信,顿时觉得欢喜万分:薛蟠不必说,薛姨妈有了贾敏的陪伴,在贾府中住得会更轻松;薛宝钗也会有相识已久的林黛玉、甄玉莲为伴。 林府的人接到林如海的书信,都是先对他进行一番不舍的思念之后,立刻做起与薛家汇合的准备。 薛家和贾敏,都先给长安贾府发去了书信,说是尽快前去。 然后,贾敏委托贾璘采买了当地的绫罗绸缎、西洋进贡的珍玩之后,再雇好大船进行装载。 封氏自觉年迈体弱,又与长安贾府的人不熟,因此只说留在林府算是看家,更为出行在外的人,每天诵经祝祷安好。 甄玉莲并不舍得与林黛玉、贾璘分开,服侍她的金钏担心她若是不去,自己也会被留下来,更是接连劝说。 小心地询问了母亲之后,封氏思虑过后,微笑着说道:“说起来,你应该算是玉哥儿的丫鬟才对。她走这么远的路,我也是不放心。” 母亲这样说,既是满足她想要去外面看看的愿望,又的确有应该陪伴的贴心人,跟在林黛玉的身边。 甄玉莲抱着母亲,心里很复杂。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可她的确想跟着林黛玉,去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更还有贾璘呢。 这边都已做好了准备,雪雁找个机会,不禁低声询问杜金平:“金平,长安贾府比这里怎么样?” 第85章 果然是个贴心的 逆流而上 —————— 知道她这是心里有些畏惧,杜金平坦然地说道:“只要老实做活计,到哪里也不用怕。”言语不多,他说得却近乎真理。雪雁想想也是,只得做自我安慰。 出行的准备都已做好,贾敏和薛姨妈分别接到了贾府的来信:到了襄阳,贾琏会带着男女仆从等候。 既然都已妥当,贾敏随即带着林信、林黛玉,在贾璘的陪同之下,再有杜金平、晴雯、王嬷嬷等几个丫鬟、婆子,登上了南去长江水道的大船。 到达金陵码头,众人再把薛家一行人接上船来。 薛姨妈拉着贾敏的手,连声笑道:“早就说要去长安省亲,我们这却都和璘哥儿一起,先做了赶考的举子!” “好啊,那就一起进京赶考去!”贾敏被她的话逗得大笑,也附和着说道。 长辈们开心,年龄相仿的孩童辈,自然就更是欢脱不已。 薛蟠与贾璘站在甲板的船舷边,眺望着前面的航道。 江风迎面扑来,把两人头上的幅巾以及衣袍吹得乱舞,使得他们各自都觉得豪气满怀,未来美好的前景无限。 “到了京城,我要好好地,”薛蟠说着,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把“花天酒地”的话吞了进去,“好好地把生意料理好!” “这是自然的。只不过,我担心薛大公子去了之后,会开心得忘了此时的话呢。”贾璘对他撇撇嘴。 觉得很扫兴,但薛蟠知道身边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并不好惹。原本这人就能射杀、擒杀金满人,后来又在江南真刀真枪地闯荡了一番,早就不是他能够比拟得了的。 “璘哥儿不要嘲笑我啊。”薛蟠嘿嘿地笑道。 贾璘转头看了看他,心里暗道:保证你会更快地耗光家资! “你自己多仔细就是。”贾璘再看向前方。 “然后就是,就是要恭顺地对待舅舅、姨爹。”薛蟠继续细数着此去的打算。 他不这样也不行,而且去长安的目的,就是要依附这些豪贵。 “这是必然的。”贾璘随口说道。 “嘿嘿,还是璘哥儿懂我的心思。”个头只到他肩膀的薛蟠,再笑着看来。 只看了一眼,贾璘就赶紧扭过头去,心里不禁想起这个傻憨的哥儿,在扬州被酒楼的小厮们揍了一顿的事。 船舱那里,传来几个女孩子的说笑声。那是在客舱里憋闷得待不住的薛宝钗、林黛玉、甄玉莲等人,和几个小丫鬟说笑着。 盯看一下,薛蟠倒也知道不好久久查看,就再扭过头来。 “最后,就是我小妹宝钗,尽快被选进宫去!”他说着,眼中现出无限期望,甚至还双手合十,闭目祈祷起来。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贾璘喃喃地说道。 “嗯,好雄壮!璘哥儿这次应试,必能金榜高中!”薛蟠听得激动,当即称赞着说道。 摆摆手,贾璘笑着回道:“这是三国时期吕布说的。” 眨巴了几下眼睛,薛蟠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啪啪”作响。 “哎呀,我在茶社听说书人说过这段故事,只是记不大清了。”他恼恨地说罢,再转头询问道,“璘哥儿再讲讲?” “吕布被王允说得动心,就感慨地说了这句话。”贾璘略作解释,“王允再说‘以将军之才,诚非董太师所可限制’。” 薛蟠急忙追问道:“吕奉先怎么回话的?” 忍住暗笑,贾璘接着说道:“吕布怒声说‘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薛蟠听了,急得直搓两手:“好愚笨的人!” 见贾璘不再说了,他又焦急地问道:“再后来呢?” “王允把貂蝉献给董卓,惹得吕布愤怒。后来董卓果然被他刺死!”贾璘笑着说道。 “好!杀得好!”薛蟠拍掌大笑道。 再想了想,他又色眯眯地询问道:“那貂蝉呢?” “自然是归了吕布。” 不用贾璘回答,薛宝钗走近笑着说道,林黛玉跟在旁边一起走来。 薛蟠对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一直很是敬畏:因为妹妹虽然只在后宅,学业却十倍百倍于她。 又或许薛宝钗尽得祖辈优秀的基因遗传,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与生意之道,也比薛蟠要通透得多。就连日常的待人接物,薛蟠但凡有什么提议,总能被妹妹反驳或者补充建议。 此时不仅有个精明厉害的妹妹,薛蟠更对看似较弱,但却有一副冰清孤傲神态林黛玉,也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 所以即便这两人身边有个娇艳可爱的甄玉莲,薛蟠还是忙不迭地拱拱手,快速地走开了。 “我哥哥性子粗豪,璘哥哥不要多与他计较理会。”薛宝钗说着,略微肃揖。 贾璘抬手还礼,淡然地说道:“世间总有对的人遇到对的人,也就会有对的人遇到对的事。蟠哥儿看似性情散漫,但未来又怎知他没有大展拳脚之时?” 薛宝钗听了掩袖笑道:“这天下若能褒奖我哥哥的,恐怕只有璘哥哥了。” 又见贾璘的神色认真,她也连忙恢复正色。 “若我哥哥有那样的光景,就是我薛家之福,小妹先行道谢了。”说罢,她再深深地一揖,贾璘连忙郑重还礼。 林黛玉在旁边笑道:“璘哥哥和宝姐姐这样拜来拜去,我看得头都昏了。” 被她取笑,薛宝钗脸上泛红,连忙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岔开话题说道:“我猜小妹是晕船了。” “我原本就说宝姐姐体贴、懂得人心,现在看来啊,”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惹得薛宝钗的神色紧张,杏眼使劲盯着她。 “宝姐姐果然是个贴心的!”林黛玉接着说罢,拿着手帕捂嘴连连发笑。 薛宝钗虽然没有听她说出令自己难堪的话,终究还是要“报复”她。 知道她怕被挠痒,薛宝钗立刻伸手,在她的腋下抓挠。林黛玉果然对此害怕,一边笑着一边躲避。 船行遇到急流,船身猛地摇晃一下,使得这两个小女孩都是惊呼一声。 站在两人旁边的贾璘,连忙伸手去拉。她们堪堪站稳,连忙扶住了船舷,贾璘也及时松开了手。 稳住了心神,三人一时没有说话,齐齐地看向前面的水道。 太阳高悬,波涛滚滚,水面被映得金黄灿烂,三人都遥想各自的人生前景。 偷眼看了看贾璘,薛宝钗率先打破了沉闷:“璘哥哥,方才你与我哥哥叙谈好久,很有趣吗?我见他说得欢快,你却若有所思。” “嗯,蟠哥儿随口说了些趣事,令我想起几句诗。”贾璘随口答道。 林黛玉颇为好奇,甄玉莲也走了过来,立刻开口询问道:“什么诗?” ——————一入深宫不见春 甄玉莲近来一直在学诗,颇有走火入魔的神态,已被林黛玉称为“诗魔”,薛宝钗开心地表示附议。 贾璘看看这三个女孩子,微笑着地说道:“我和蟠哥儿眺看江面,也见到有许多杂物顺流而下。不禁让我想起了南唐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词句。” 南唐后主李煜,因为有着从帝王到阶下囚的经历,再加上他本身的诗词造诣奇高,留下来许多堪称绝唱的佳作。 这样的词句,这三个女孩子肯定都知道。此时却又不是感怀,而是说“顺流而下”的意思,几人就对这个话题展开联想。 “我在长安的时候,在街头能看到槐花落入沟渠流走;在贾府之内,也能看到海棠花、杏花,也顺着花园的小溪流去。有时还能从贾府外面的沟渠中,见到流出来的这些残花。”贾璘回顾着说道。 林黛玉的眉头微蹙,顿觉那些花儿都好可惜,落入了污水之中。 “落在地上也是被扫帚扫走罢了。”甄玉莲无奈地说道,“挂在枝头的时候,它们自然是惹人喜爱,更会被采摘下来戴在鬓角、头上。可是只要落在地上,又都嫌弃它们污秽,再也没人会捡起来戴了。” 这是生活中的事实,因为司空见惯也就无人对此多予理会。 此时说到这个话题,林黛玉沉默许久之后,不禁眼含晶莹,轻声说道:“我会把它们收在一起,好好地‘安葬’它们。” 听了觉得好笑,甄玉莲不好说什么,薛宝钗轻拍了一下林黛玉说道:“林丫头实在多思。” “我不信宝丫头不多想。”林黛玉噘着嘴说道,“即便是残枝败叶也都有用,那些落花怎么只能被人糟践?” 贾璘不想她们为此多争执,换个话题说道:“林妹妹说到残枝败叶有用,可不正是嘛。唐代曾有过红叶题诗的故事,正说明落叶也有用。” 甄玉莲立刻抢着说道:“就是,就是!方才璘哥哥说到从贾府的沟渠中流出残花,我就已经想到了。唐时宫内的沟渠中,也有红叶流出,上面有题诗——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说到这个话题,薛宝钗不甘人后地接着说道:“宫外人拾到落叶,再跑到皇宫的进水处,放下一片写了诗句的落叶传进去——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帝城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欲寄谁?” “就是,就是!”甄玉莲再接过话来说道,“再有落叶流出——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 这两人说得热烈,林黛玉原本静听,后又莞尔一笑道:“就好像是莲哥儿接到了宝姑娘的落叶似的,你们这一问一答,极为有趣!” 听了立刻大笑,甄玉莲又担心薛宝钗羞恼,赶紧抱住林黛玉防护。 薛宝钗果然脸红,嗔笑着扬起拿着粉色手帕的右手,要打向林黛玉。想了想,她又把手放下了。 扶着船舷,她遥望着西面的江天一色,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不说不动。 甄玉莲和林黛玉不知触及了她什么心事,一时也不好发问,只好陪她站在一起。 “我确有心去参加‘待选’,”薛宝钗喃喃地说道,“这是光耀门庭的事。” 任凭世间哪个女子,不懂得“一入深宫不见春”的道理?又,帝王恩宠万千,定会轮到你?再者,即便如此,不多久的恩爱过去,还是要像那落花败叶一般,被人遗忘丢弃。 薛宝钗兰心蕙质,怎么可能不懂得这些。况且她的气度虽然大气宽容,也因此更有自尊。 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首先必会不认同。应该是薛姨妈和薛蟠的苦口婆心,以及薛宝钗潜意识里的自负使然。 林黛玉冰清孤傲,断不肯做那样的事,但对于薛家的决定,也不好开口评价。甄玉莲更不用说,只有呆站一边,沉默不语。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贾璘喃喃地念道。 林黛玉情不自禁地附和道:“问女何所思……,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 甄玉莲立刻接上:“……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说罢,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住口而转头他顾。 薛宝钗暗呼口气,自顾念道:“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贾璘见她情绪稍好,随即接着说道:“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他的声音从低到高,语调从平和到激昂,神态也由温和转为慷慨。 三个女孩子被他的状态感染,相继背诵着《木兰辞》。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背诵完这最后一句,三个女孩子情难自已,相拥着低声哭泣起来。 “即如大船逆流而上。”贾璘缓缓地说道,“如果船工太多查看行进距离,必会觉得疲惫不堪。可他们只关心一下一下地划桨,大船终究前行不断。全神贯注与砥砺同行,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样的道理,薛宝钗自然是懂得。但她却不能对薛家毕竟由败家子薛蟠主事的事实,更改什么——即便薛蟠败光了家产,薛宝钗也只有旁观的份,最多就是劝几句、埋怨几句,再就是去待选,希图扭转薛家的颓势罢了。 薛姨妈再痛恨儿子薛蟠败家,再心疼女儿薛宝钗苦楚,却也因为当下不能由她公开出面经营,而对此无奈。况且薛姨妈之为人,除了在小节上精明以外,处置大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主见。 “外面江风逐渐大了,两位太太让姑娘们快回客舱,可别吹坏了呢。”袭人、可人走来劝道。 林黛玉仰头看了看天色,再看向贾璘,嘴里自顾说道:“还好吧?” “天色渐晚,江风的确有些大。”贾璘劝说道,“两位太太来唤得及时。” “有吗?”林黛玉把两手伸开半空。 “莲儿,快抓住林妹妹!”贾璘惊呼一声。 第86章 吹倒呵化 甄玉莲听贾璘喊得着急,连忙配合着抓住林黛玉的胳膊,再扭头询问道:“璘哥哥,这是怎么了?” “林妹妹平时就像是吹口气能倒,更何况此时江风加大?”贾璘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 连带林黛玉自己,一众女孩子们都大笑起来。 “林妹妹吹口气能倒,我却不怕!”薛宝钗两手叉腰,像是挑衅似的说道。 她这很明显在“邀宠”,贾璘只好配合:“宝丫头不会被风吹倒,却呵口气可以吹化。所以,你也赶紧和林妹妹一起回舱内去!” 薛宝钗先是不满,随即就心生暗喜:这分明是用雪骨冰肌来比喻自己呢。 只是装作生气,她噘着嘴拉起林黛玉,和甄玉莲一起走回客舱。 走了几步,林黛玉回头冲贾璘皱了皱鼻子,吐吐舌头,意思是嘲笑他很会哄人。 贾璘只好耸耸肩,摊开两手以示无奈。 袭人见她们离去,不禁低声笑道:“璘大爷说话好巧,怨不得上下人等都和你说得来。” “有赖看重。”贾璘认真地说道,“花妹妹更是温和温厚,众人都是喜爱。” “还说喜爱的话?就喊我‘袭人’又如何?”袭人笑着说道。 贾璘口称“自然可以”,接着说道:“袭人妹妹也回客舱去,外面毕竟风凉。” 袭人听得开心,满意地笑了笑,拉起可人的胳膊。 “我却只觉内热,想在外面略待一待。”可人笑着推开了她的手。 看看贾璘,再看看她,袭人眨眨眼睛,迈步先走了回去。 呆站了一会儿,可人的神情显得很抑郁。 “有什么烦心事的话,说出来就好了。”贾璘安慰着说道。 可人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 贾璘自然知道她的心事,是害怕贾琏再来调笑,更引得王熙凤醋意大发。 “琏二爷颇为恼人。”可人哀叹着说道,“他明知道二奶奶,二奶奶‘顾家’,却还是忍不住与丫鬟笑闹。” 当下有地位有财力的男子娶妻后,更多有妾室。嫁人的女子对此即便有醋意,也要尽可能隐忍,以免被斥责为“嫉妒”的大恶。 贾琏风流成性,王熙凤明面上不说,但实际行动却早已表明:贾琏但有勾搭身边丫鬟,王熙凤立即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打成“烂羊头”! 就是贾琏原本有的两个侍妾,也被王熙凤找借口赶走。她自己随嫁来的四个丫鬟,也只留下来平儿一人做了通房大丫头,其余的尽被轰了出去。即便如此,平儿与贾琏的特别亲近,也要按年来计。 丫鬟们并不一定都想、都敢攀“高枝”,的确是因为家庭贫困卖身为奴。更不要说,这样被主家赶走,她们或者没了收入,或者被卖到环境更恶劣的人家。 出于对这些后果的恐惧,周旋在贾琏和王熙凤身边的丫鬟,尤其是可人这样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心中恐惧万分可知。 可人因为长得美丽动人,贾琏自然是眼中冒火,却又不能得手。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肯放弃。 好在她后来因病留在了扬州林府,摆脱了贾琏和王熙凤的迫害。但现在又要跟着回去长安贾府,她岂有不担心之理? 贾璘自然懂得可人的心思,听了她的话之后,淡然地开口劝说道:“你陪着林姑娘,而林姑娘和姑太太又是贾府的贵客。” 可人的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看着他:“璘大爷的意思,是,” “绝对没事。琏二爷怎么可能总去后宅,更不要说是林妹妹那里。”贾璘对她笑笑。 暗呼口气,聪慧的可人立刻觉得释然。转身走去客舱,她再停住脚步,认真地对贾璘肃揖拜了拜:“奴婢再愚笨,也知道自身的安好,都是璘大爷恩赐的。” 贾璘还没再说什么,她笑了笑,就快步走了回去。 一路前行,大船到了襄阳码头,众人准备启船登岸。贾琏带着贾蓉,再率领着男女仆从,早已恭候在岸边。 彼此见面问好,贾琏对贾敏、薛姨妈作揖不断,贾蓉更是跪拜致礼。 再见到贾璘,贾蓉又要施大礼,贾璘赶紧扶住:“蓉哥儿一路辛苦,我道谢还来不及呢。” “侄子这辛苦也是无用。璘大爷风光江南,那才是令人敬佩不已呢!”贾蓉连连拱手说道。 叙谈寒暄过后,女眷们各自乘坐马车,男子多是骑乘骡马。再有杜金平等人监管着几辆满载礼物的大车,众人迤逦朝着北面的洛阳前行。 从襄阳去到长安,主要有两条驿道可以选择。一条是逆着汉水的方向,从西北方向进入关中;另一条就是直接北行,或者经洛阳转去长安,或者从商洛走商山道进入关内。 西北方向的道路狭窄,众人还是选择进入伏牛山,再一直北行的驿道。 沿着山岭,时常可以见到大成的兵营。若是走到了高处,更还能够眺望到金满人的毡帐。 贾璘骑在马上,久久地凝视东方。 “璘哥儿胸怀天下,只是此时还需尽快赶路。”贾琏担心他再闹出“弯弓与金满人比试箭艺”的事,连忙劝说道。 贾璘收回目光,跟着车队继续北去。到达商洛附近,众人略作休歇。 这附近有座商山,就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商山四皓”典故来源地。 汉高祖刘邦因为喜爱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就想罢黜刘盈的太子之位。 这件事引发了朝廷的震动,许多重臣纷纷劝阻。皇后吕雉百般无奈之下,接受了幸臣审食其的建议,由谋士张良建议,请来了名闻天下、却不肯为帝家做稻梁谋的商山四皓。 这四位老者说是愿意辅佐太子刘盈,使得刘邦叹罢“连这样的高人都愿意辅佐太子”,放弃了改换太子的主意。 都知道这个典故,众人的观点却未必一致。 贾琏说道:“那四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因为盛名而使得大汉正统延续。” 贾蓉本来就是纯粹的纨绔,对此立刻附议。薛蟠胸无点墨,与贾琏、贾蓉等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也就笑嘻嘻地附和。 “惠帝得继大统,原本就是理所应当。附和到‘商山四皓’的身上,不过是权谋策略罢了。”贾璘不在意地说道。 “嗯?却是为何?”贾琏、贾蓉还没开口,薛蟠首选发出好奇的询问。 ——————无事生非 “一干重臣皆冒着令高祖不悦的危险,纷纷陈述不可。以高祖的雄阔视野,必不会认同自己提出的换太子之说。”贾璘接着说道。 “那他为何又要坚持呢?”薛蟠追问道。 “或许是一时所想,毕竟帝者说出来的话,不能轻易收回去。再或者就是,”贾璘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再笑着说道,“让戚夫人高兴一时而已。因为戚夫人闹得,呃,你们都懂的,也实在厉害!” “嗯,有理有理!”薛蟠似乎像是个风向标,只要来得劲头大一些,就会随风转。 贾琏沉思片刻,也笑着点头说道:“璘哥儿倒也不是故弄玄虚。如果不是戚夫人当初一味争执,或许就没有后来被吕皇后惩治的恶果了。” 贾蓉只喜欢玩闹酒色,对此听得乏味,出声提示着说道:“路上搭搁太久,长安府里的一众人等都会着急。更有老祖宗一直催促,我们还是尽快赶路为好。” 这边要继续赶路,贾璘先去贾敏和薛姨妈的车边问好。 林黛玉、甄玉莲,和王嬷嬷、雪雁等乘坐一辆马车。此时听到贾璘走近,就隔着车帘询问道:“璘哥哥,还有很远吗?” “就快到了。”贾璘安慰着说道,“你只需睡好觉、吃白参、再睡觉,几个往复之后就到了。” “噗嗤”一笑,林黛玉低声说道:“那些白参真是容易来的了!” 贾璘忍住暗笑,再走去前车。 莺儿探头看到,对车内的薛宝钗做了提示,后者隔着车帘问候:“璘哥哥一路操心,辛苦了。” “宝妹妹别着急,就快到了。”贾璘回应道。 “哦?再要几天?”薛宝钗追问道。 “你那冷香丸,很快就不必再吃了。”贾璘笑着回道。 薛宝钗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璘哥哥是说那里天气冷了?” 贾璘也不再说,接着向前。 “璘大爷,璘大爷!”晴雯从车中探出头来,“何时起行?” “马上。”贾璘答罢,再低声说道,“琏二爷随后就到。” 晴雯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里面的可人,立刻探身近前,伸手把车帘拉好。 的确,此时贾琏的心里很痒痒。晴雯、金钏、袭人、可人,这几个小丫鬟当初因为病重,被当做死人留在了扬州。 贾琏当时虽然觉得可人尤为可惜,却只觉得衰弱不堪的她必死无疑。 后来听说可人等人并未病死,全部被贾璘救活了,贾府的一众人等觉得既是讶异,也觉得这是天意。 许久没见可人,贾琏原本也把她忘得差不多了。而此时再见到这个小女孩,他又觉得心痒难忍。 路上趁着众人吃饭、休歇的时候,贾琏也曾暗自前去搭话,却见可人立刻就像受惊的猫儿那样,迅速地或者跑去贾敏那里,或者就是大呼“林姑娘,我这就来”! 贾琏暗自羞恼得咬牙,却也不敢公开多说什么,更别说要做些什么。 别说可人,就连晴雯、袭人、金钏等人,也对贾琏退避三舍,令他觉得很难堪。 贾琏受了挫,贾蓉却笑嘻嘻地说道:“琏二爷对她们太好,所以她们才会上脸呢。” 说罢,自以为是花中魁首的他,趁人不备就去挑动袭人等人。 还没说上两句话,他立刻被晴雯呵斥一顿:“蓉哥儿好歹是长门长孙,又听说刚娶了如花似玉的奶奶。跟我们这么说笑,怕不是不怕天雷?!” 贾蓉登时脸红脖子粗,羞恼不已。他正要喝骂,却见贾璘漠然地走来:“蓉哥儿何事,非要找姑太太的丫鬟婢女?” 这话说得虽然温和,却令贾蓉更是羞愧不已。 晴雯、袭人等人已被贾府除了名,现在都算是林府贾敏的人。贾琏、贾蓉再去调戏,等于是骚扰外姓的女子。 咽了口唾沫,贾蓉缩了缩脖子,连忙施礼不断:“璘大爷别喊!喊出去,侄子不仅没了脸,小命或将不保!” 说罢,他赶紧趁着夜色溜走了。 晴雯哈哈大笑之后,再对贾璘施礼道谢:“璘大爷只是一句话,就强似刘邦的百万兵!” 对她这样的比喻也不必在意,贾璘还礼后,目送她和袭人等人回去女眷住处。 贾琏见到贾蓉神色慌张地灰溜溜跑回,笑得前仰后合。 无奈地说了自己的确欠考虑,贾蓉不禁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被解元公骂几句倒也罢了,更活该被个丫鬟臭骂一顿!下次再兴起的时候,先问问自己还要脸不要?!” 贾琏大笑着,拉着他的胳膊说道:“只喝酒,要想‘做事’的时候,自可去找店家。” 两人正在说着,却有人不服气地呵斥一声:“这是她们缺教,并非我等无礼!” 说话间,薛蟠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贾琏、贾蓉连忙起身,邀请他坐在酒桌边。 这三位都是出名浪荡的公子哥,相互自然是臭味相投。喝了几杯酒,薛蟠的酒劲上涌、胆气豪壮。 “玉哥儿自不必说,是我的小妹一般一样。晴雯等人是贾府的一等大丫鬟,我也不说什么。只那个甄玉莲,却是个什么来路?!”他愤恨地说着,像是与甄玉莲天然有仇一样。 甄玉莲的身世,贾琏、贾蓉也大致听说。因为知道贾敏看待甄玉莲如同亲生女,贾琏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贾蓉却因为顽皮和难忍怨恼,立刻怂恿着说道:“蟠大爷好血性!如果我们这些人不算什么,甄玉莲又能是什么,敢顶撞蟠大爷?!” 薛蟠属于血气壮、没脑子的人,最是听不得刺激的话,受不得激将法。 仰脖喝了一大海,他把酒杯“咚”的一声放回桌面,恶狠狠地说道:“我忍她不是一时三刻了!今天就要教训她!” 说着,他立刻站起身来。 因为有酒精的作用,他觉得脑袋犯晕,身子不禁晃了晃。 贾琏忍住笑,故作好意地劝说道:“蟠哥儿,既然甄玉莲不好惹,不要去惹就是。” 薛蟠听了这话,自然听不懂贾琏这是有意要看他的笑话,只觉得胆气更壮。 贾蓉连忙起身,伸手扶住薛蟠,强充好汉着说道:“我陪蟠大爷一起去!” 薛蟠站稳了身子,撇嘴看着他,嘴上并不说话,心里却暗道:你跟着我,我还怎么“做好事”呢?! 贾蓉见他眼神虽然呆滞,却尽是凶狠的神色,一时吓得连忙缩回了手。 ——————吹倒呵化 甄玉莲听贾璘喊得着急,连忙配合着抓住林黛玉的胳膊,再扭头询问道:“璘哥哥,这是怎么了?” “林妹妹平时就像是吹口气能倒,更何况此时江风加大?”贾璘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 连带林黛玉自己,一众女孩子们都大笑起来。 “林妹妹吹口气能倒,我却不怕!”薛宝钗两手叉腰,像是挑衅似的说道。 她这很明显在“邀宠”,贾璘只好配合:“宝丫头不会被风吹倒,却呵口气可以吹化。所以,你也赶紧和林妹妹一起回舱内去!” 薛宝钗先是不满,随即就心生暗喜:这分明是用雪骨冰肌来比喻自己呢。 只是装作生气,她噘着嘴拉起林黛玉,和甄玉莲一起走回客舱。 走了几步,林黛玉回头冲贾璘皱了皱鼻子,吐吐舌头,意思是嘲笑他很会哄人。 贾璘只好耸耸肩,摊开两手以示无奈。 袭人见她们离去,不禁低声笑道:“璘大爷说话好巧,怨不得上下人等都和你说得来。” “彼此尊重。”贾璘认真地说道,“花妹妹更是温和温厚,众人都是喜爱。” “还说喜爱的话?就喊我‘袭人’又如何?”袭人笑着说道。 贾璘口称“不妥”,接着说道:“袭人妹妹也回客舱去,毕竟风凉。” 袭人听得开心,满意地笑了笑,拉起可人的胳膊。 “我却只觉内热,想在外面略待一待。”可人笑着推开了她的手。 看看贾璘,再看看她,袭人眨眨眼睛,迈步先走了回去。 呆站了一会儿,可人的神情显得很抑郁。 “有什么烦心事的话,说出来就好了。”贾璘安慰着说道。 可人抬头看看他,欲言又止。 贾璘自然知道她的心事,是害怕贾琏再来调笑,更引得王熙凤醋意大发。 “琏二爷颇为恼人。”可人哀叹着说道,“他明知道二奶奶,二奶奶‘顾家’,却还是忍不住与丫鬟笑闹。” 当下有地位有财力的男子娶妻后,更多有妾室。嫁人的女子对此即便有醋意,也要尽可能隐忍,以免被斥责为“嫉妒”的大恶。 贾琏风流成性,王熙凤明面上不说,但实际行动却早已表明:贾琏但有勾搭身边丫鬟,王熙凤立即把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打成“烂羊头”! 就是贾琏原本有的两个侍妾,也被王熙凤找借口赶走。她自己随嫁来的四个丫鬟,也只留下来平儿一人做了通房大丫头,其余的尽被轰了出去。即便如此,平儿与贾琏的特别亲近,也要按年来计。 丫鬟们并不一定都想、都敢攀“高枝”,的确是因为家庭贫困卖身为奴。更不要说,这样被主家赶走,她们或者没了收入,或者被卖到环境更恶劣的人家。 出于对这些后果的恐惧,周旋在贾琏和王熙凤身边的丫鬟,尤其是可人这样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心中恐惧万分可知。 可人因为长得美丽动人,贾琏自然是眼中冒火,却又不能得手。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肯放弃。 好在她后来因病留在了扬州林府,摆脱了贾琏和王熙凤的迫害。但现在又要跟着回去长安贾府,她岂有不担心之理? 贾璘自然懂得可人的心思,听了她的话之后,淡然地开口劝说道:“你陪着林姑娘,而林姑娘和姑太太又是贾府的贵客。” 可人的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看着他:“璘大爷的意思,是,” “绝对没事。琏二爷怎么可能总去后宅,更不要说是林妹妹那里。”贾璘对她笑笑。 暗呼口气,聪慧的可人立刻觉得释然。转身走去客舱,她再停住脚步,认真地对贾璘肃揖拜了拜:“奴婢再愚笨,也知道自身的安好,都是璘大爷恩赐的。” 贾璘还没再说什么,她笑了笑,就快步走了回去。 一路前行,大船到了襄阳码头,众人准备启船登岸。贾琏带着贾蓉,再率领着男女仆从,早已恭候在岸边。 彼此见面问好,贾琏对贾敏、薛姨妈作揖不断,贾蓉更是跪拜致礼。 再见到贾璘,贾蓉又要施大礼,贾璘赶紧扶住:“蓉哥儿一路辛苦,我道谢还来不及呢。” “侄子这辛苦也是无用。璘大爷风光江南,那才是令人敬佩不已呢!”贾蓉连连拱手说道。 叙谈寒暄过后,女眷们各自乘坐马车,男子多是骑乘骡马。再有杜金平等人监管着几辆满载礼物的大车,众人迤逦朝着北面的洛阳前行。 从襄阳去到长安,主要有两条驿道可以选择。一条是逆着汉水的方向,从西北方向进入关中;另一条就是直接北行,或者经洛阳转去长安,或者从商洛走商山道进入关内。 西北方向的道路狭窄,众人还是选择进入伏牛山,再一直北行的驿道。 沿着山岭,时常可以见到大成的兵营。若是走到了高处,更还能够眺望到金满人的毡帐。 贾璘骑在马上,久久地凝视东方。 “璘哥儿胸怀天下,只是此时还需尽快赶路。”贾琏担心他再闹出“弯弓与金满人比试箭艺”的事,连忙劝说道。 贾璘收回目光,跟着车队继续北去。到达商洛附近,众人略作休歇。 这附近有座商山,就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商山四皓”典故来源地。 汉高祖刘邦因为喜爱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就想罢黜刘盈的太子之位。 这件事引发了朝廷的震动,许多重臣纷纷劝阻。皇后吕雉百般无奈之下,接受了幸臣审食其的建议,由谋士张良建议,请来了名闻天下、却不肯为帝家做稻梁谋的商山四皓。 这四位老者说是愿意辅佐太子刘盈,使得刘邦叹罢“连这样的高人都愿意辅佐太子”,放弃了改换太子的主意。 都知道这个典故,众人的观点却未必一致。 贾琏说道:“那四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因为盛名而使得大汉正统延续。” 贾蓉本来就是纯粹的纨绔,对此立刻附议。薛蟠胸无点墨,与贾琏、贾蓉等人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也就笑嘻嘻地附和。 “惠帝得继大统,原本就是理所应当。附和到‘商山四皓’的身上,不过是权谋策略罢了。”贾璘不在意地说道。 “嗯?却是为何?”贾琏、贾蓉还没开口,薛蟠首选发出好奇的询问。 第87章 劳什子通灵 ——————呆霸王再受教训 冷冷地笑了笑,薛蟠拱拱手说道:“两位先坐坐,薛某去去就来!” 说罢,他迈步向外走,抬手打开门帘,顺势推开门,随后再“哐”的一声把门关上。 屋子里一时安静,贾蓉呆愣了一会儿,重新坐下。喝了口酒,他慨叹着说道:“蟠大爷果然是豪爽可交之人!” 贾琏笑了笑,和他继续对饮。 薛蟠走出屋子,向着女眷那边的院落迈步走去。并没有喝得太多,他走了几步被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许多。 晚间怎么能够闯进女眷的居住区?更何况,还有男仆看管在院门口呢。 已经走到院门口,他不禁犹疑起来。 守在这里的几个人,其中也有杜金平。见到犹犹豫豫的薛蟠,他拱手问道:“蟠大爷有事吗?” “这是什么话,没事我会来这里嘛!”一时进退两难的薛蟠,把怨气撒给了他。 “想要找谁,我这就进去告诉守门的丫鬟。”杜金平接着说道。 薛蟠并不搭话,只是探头探脑地向里面观看。似乎看到了甄玉莲的身影一晃,他心里着急,像是被牵着线的木偶或者是小狗那样,不由自主地就往里走。 其他的男仆不敢过问,杜金平连忙伸手阻拦。薛蟠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哈喇子都快流下来,怎么可能止住脚步呢。 “别管爷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直勾勾的眼神迈步走。觉得胸前有根木棒拦住,他不禁低头看去,却是杜金平的胳膊。 因为有酒精催动的色心,再有身份的差异,薛蟠不禁恼怒起来:“你敢挡爷的路?” 若是寻常仆从,当然会被他这恶狠狠的架势吓住。可杜金平跟随贾璘闯荡多时,不仅学得一身本领,更还经过战阵呢。 以他现在的胆略和武艺,即便只有十四岁,也不是看似蛮横实则虚弱的薛蟠可比。 杜金平收回手,再次施礼说道:“蟠大爷,别让小的为难。如果你有事,我去传报守门的丫鬟。” 薛蟠再向院里瞥了一眼,这个疑似甄玉莲的身影已经不见。心知或许不能再见到,他觉得不好回去向贾琏、贾蓉吹嘘。 干脆把这个责任转给杜金平,薛蟠挽起袖子,瞪眼喝道:“好混账!” 说着他就挥拳打来,却被杜金平用手格挡了一下。 顿觉手臂触到了木棒般疼痛,薛蟠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大喝道:“你敢打我?!” 杜金平退后一步,拱手回道:“小的怎么敢?!只是尽责罢了。” 薛蟠见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旁边又有其他的男仆看着,因此更加羞恼。 再次举起手来,他瞪着圆眼叫道:“今天就揭了你的皮!” “何必为难他。” 这个声音传来,薛蟠觉得自己扬起来的手臂,被一人攥得紧紧的,几乎要被捏断了。 “哎哟哟。”实在太疼,薛蟠痛得眼泪几乎涌出,再也顾不上所谓的面子而大呼小叫起来。 转头看过去,他见到了冷着脸的贾璘。 薛蟠此时的酒劲,基本上都醒了,也就想起来贾璘、杜金平这对主仆,是真的上过战场的。 “璘哥哥快松开,我跟金平逗着玩的。”他痛得嘴歪眼斜,连声说着。 并不理会他,贾璘沉着脸看向杜金平:“为什么要和薛大爷吵闹?” “蟠大爷要进去女眷后院,小的阻拦得也是着急了。”杜金平解释着说道。 “哦,早来通报就是。”贾璘的语气温和下来,“我刚进去给两位太太请了安。薛姨妈也提到了薛公子,走,我们一起再去聊一会子。” 薛蟠连忙说道:“璘哥儿,解元公!我不敢进去,快松手吧!” 贾璘不再说话,先是对后院喊了一声“璘和蟠哥儿来拜见薛太太”,就拉着薛蟠往里走。 薛蟠还想挣扎,却觉得手臂既是疼痛,身子也被他轻飘飘地拉着走。 吵闹声惊动了薛姨妈,莺儿打开屋门,贾璘拉着薛蟠走了进去。 松开薛蟠,贾璘拱手说道:“姨妈,蟠哥儿急着要来拜见,后院的门禁都约束不住呢。” 薛蟠还在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薛姨妈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要做什么坏事。 看着他的丑态,她不禁呵斥道:“混账东西!既有人阻拦,为何不请求通报?!女眷后宅,是你随意闯的吗?” 薛蟠毕竟不敢在母亲面前强词夺理,只得躬身回道:“的确是想拜见母亲问安,心里急了些,好在有璘哥儿过来。” 薛姨妈也不敢多进行喝骂,否则就会让儿子大丢颜面,自己也会难堪,只得顺势说道:“既是如此,还不快谢过璘哥儿!” 薛蟠不敢迟疑,立刻转身施礼道:“蟠一时着急,颇为无礼,在这给璘哥儿道歉了。” 贾璘还礼说道:“既是误会,那就都不要在意。” 薛姨妈心里感谢他的照顾,薛蟠也是暗呼口气,冲贾璘挤挤眼睛,再悄悄地比划个大拇指,以示感谢。 再呵斥了薛蟠几句,薛姨妈随后说“累了”,贾璘和薛蟠连忙问好后退出。 走出后宅,薛蟠梗着脖子看了看杜金平。贾璘也不说什么,再次拉起他的胳膊。 担心再暗自吃亏,薛蟠赶紧陪着笑脸说道:“璘哥儿,金平果然也练出一身好本领。以此可见,璘哥儿的身手更是不凡。” 走了一段距离,薛蟠见四处无人,忍不住低声哀求道:“璘哥儿,我说实话,你莫见笑,更莫要恼。” 贾璘注视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费力地咽了口唾沫,薛蟠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与甄玉莲几是兄妹,所以大胆跟你说。” “你不必说了。”贾璘皱眉说道,“莲哥儿遭逢不幸,我会让她今生都安好。至于你,更不必心急婚娶的事。” 薛蟠见他说得痛快,自己虽然很失落,倒也敬佩他是个爽快人。 “也罢,以后我也把莲哥儿当妹子看待就是,绝不再多想。”他拱拱手说道。 贾璘见他要走,再拉住他低声说道:“蟠哥儿也是立于天地间,想要郁郁久居人下乎?” 立刻想起吕布的故事,即便身材矮小,薛蟠也是一挺胸脯,撇着嘴说道:“我虽说没有璘哥儿的本事,却也自觉骑马射箭都会一些,力气也是不小。家里确有许多生意,但薛某何时说过不自强的话来?” ——————回到贾府 笑了笑,贾璘接着说道:“以我看来,将来蟠哥儿的出路,或许不在生意上。你自己也知道,那样挥金如土,多大的家业都是保不住的。” “呃,”薛蟠皱紧了眉头,低头沉思着不语。 “大丈夫不过是创下基业,比如贾薛的祖辈那样。”贾璘看看夜空,遥想着说罢,再看向他,“坚持练练气力,不要被酒色过早掏空了。” 薛蟠顿时面红耳赤,嗫嚅着想要说什么。 “你身材不高,但身量却很壮实。铁锤、铁杵,不知道你以后可能耍弄得了?”贾璘笑着问道。 仰头看了看他,身材的确不高,薛蟠倒也为被夸“身量结实”而暗喜。 “我平日里只喜欢飞鹰走狗,武艺的确稀松。今后就听璘哥儿的话,也去试一试。”薛蟠笑着说罢,拱手施礼。 “想要改变命运,指望别人怎么可以,尤其自己还觉得是大丈夫。”贾璘说罢,冲他点点头,走回自己的住处。 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薛蟠张着大嘴,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再垂头丧气地走去贾琏、贾蓉那里。 到了他们的屋门口,薛蟠又实在觉得难为情,干脆也回去睡觉了。 既然各自受到教训,这三个最闹腾的人都踏实下来,其他人更是专心赶路。 西北风卷着漫天的枯叶,刮过石板灞桥,扑打在十几辆马车、几十骑行人的身上。 眯着眼睛,贾璘看向那座曾经名震天下,现在虽然规模小了很多,也还是气势非凡的长安城。 这座高大的城池,如同猛虎一般雄踞在关中平原。各色旗帜在城头摆舞,严整的士兵持着长枪大戟,守卫在城上城下。 验过通关文牒,一众人等从南城门进入城内,沿着笔直的朱雀大道继续前行。 城内仍是众多里坊,但因为多开有临街店铺,已经不像想象中的唐代那样规整。若按富贵、繁华程度来看,依旧是南城的住宅低矮、人烟稀落,就连坊墙也矮得多。 高处不胜寒。 越往北走,里坊就越规整扩大,里面的房屋楼台就越多、越华丽。北面里坊的坊墙,也因为担心里面的权贵住户受到侵袭,而高大坚固得多。 仍是唐代的遗风,越是王公贵族越临近皇城,越是豪贵人家多的地方,酒楼歌肆等声色场所也是越多。 从南北直向的朱雀大街,向左拐进东西横向的街道,再走没多远之后,贾璘所在的这列行人车队进入了宁荣街。 九岁的林黛玉第一次来到京城,自然觉得万物都很好奇。坐在车内,她不时地偷掀开车帘,向外面张望。 长安的街头,的确比扬州的人群多,建筑的气势也大得多。当然,这里自然也有干燥的弊端,没有扬州那样纵横交错的水道,没有晃荡其上的大小船只,以及接连不断的各种材质建成的桥梁。 宁国府已经看到,林黛玉暗自惊赞门前的那对白色的大石狮子。五间门楼从视野中划过,门前十几个锦袍侍从,因为知道是荣国府的来客车队,都躬身静候施礼。 走过宁国府的角门,就进入了相同规制的荣国府范围。从石狮子前面经过,一行车队停在了西边的角门边。 贾琏提前进去通告,早有一众软轿停在门口。 贾敏、薛姨妈等人踩着踏跺走下马车车厢,随后就在丫鬟婢女、婆子嬷嬷们的扶持下,进了软轿坐好。其他人员、车马,被贾蓉指挥着从府侧的角门进去。 婆子们抬起软轿,相继从西角门进入荣国府。到了第一道仪门,贾敏等人即便坐在轿内,也已听到从荣庆堂方向传来的喧哗声。 贾敏、薛姨妈以及林黛玉、薛宝钗、甄玉莲等人,连忙吩咐落轿。她们才走出来,已经看到几十名满头珠翠金钗、衣着锦绣的,不同年纪的女人,正在走来迎接。 “喜鹊从天不亮就满院子地叫,这根本不用请算卦的先生。”王熙凤率先走出人群,边快步走来边招摇地笑着说道,“一准儿是姑太太和姨太太,还有其她姐妹们到了的!” 对两边都很熟悉的晴雯、袭人、金钏、可人,先迎上去拜礼问安。贾敏、薛姨妈,先后走了过来。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秦可卿等人近前,与她们分别见了礼,各自边抹泪边说笑。 王熙凤快走几步,深深地做了万福:“姑太太和薛姨妈安,一路可是辛苦了。” 提前就已清楚这个贾府的实际掌柜,贾敏和薛姨妈连忙示意搀扶。 “不管是金陵还是扬州,凤哥儿泼辣伶俐的名声,早就如雷震耳呢。要说辛苦,我们走几千里地辛苦,却比不得贾府的大掌柜每天操心事不断。”贾敏笑着拉着她的手说道。 “姑太太可别笑话我!我大字认不得一箩筐,终究是老太太、太太们赏脸让我帮着操持罢了。大错确实不敢有,小错却是不断。还好老太太、太太怜惜我,到今儿个,我总还没捱过她们的打呢!又早就听说姑太太的大名,我正要向姑太太习学。我这个笨人若能有一点长进,就都是姑太太的点化。” 王熙凤再玩笑着说罢,总要在贾敏面前规矩一些。 贾敏生在泼天尊贵人家,又是贾母疼爱的小女。别说府里上下都是礼遇,就是王夫人当初进门,定也是客气至极。王熙凤虽然伶俐,但对这位回来省亲的姑太太,也只有奉承顺迎。 再退后一步,王熙凤又道了个万福后说道:“恭喜姑太太得子!我正说讨杯喜酒喝,路途却又太远。这不,姑太太就来赏酒了!” “果然是个爽快媳妇。”贾敏笑道,随即命乳母抱来林子美。 “哎哟,小公子一看就是福相!将来必是状元郎,再就是宰相!”王熙凤的丹凤眼,笑得眯成一条线。 “可说呢。他却偏喜欢摆弄刀剑,他老爷子看得皱眉!”贾敏想起来又是大笑。 “可更好啊!咱们家这是又要出位国公爷了!”王熙凤随即转话赞美。 随后,众人不敢耽搁地继续往里走。 才进入正堂,贾敏就看到母亲坐在正中。快步走过去,她拜伏在锦垫上,伏在贾母的膝头哭着叫道:“母亲,敏儿好久没回来,实在是不孝。” 贾母早就哭得泣不成声,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的后背拍打着哭道:“早几年听说你身子不适,急得我饮食俱废、坐卧不安,我的敏儿啊。” 贾敏哭得抬不起头来,只有连声告罪。 旁边的太太、姑娘们不断劝说,贾母好歹止住悲声,再捧着女儿的脸仔细查看。 大丫鬟鸳鸯连忙拿来玳瑁眼镜,给贾母戴上。看看女儿的脸,再看看女儿的手。觉得无恙,但她摘下眼镜来,还是哭个不停。 这样过于伤感的场面,只有王熙凤可以凭借孙辈媳妇,以及平日里插科打诨遗下的开心果身份从容化解。 “老祖宗,可不能再哭了。您哭坏了身子不说,姑太太更还要看顾小公子呢。”她用手帕擦了眼角,开口劝说道。 “就说你再伶俐,却不知道我看敏哥儿是为什么。”贾母把眼镜还给鸳鸯,再接过来手帕擦擦眼角。 ——————各有所居 众人见贾母的情绪缓和,就都追问缘故。 叹口气,贾母拉着女儿的手说道:“敏哥儿的手脸都还嫩,说明她没有吃苦。” 听她这样说,贾敏自然是开心得笑了,随后站在旁边。王熙凤却拿手帕连连擦眼角:“老祖宗这么心疼姑太太,我可真是羡慕嫉妒了。” “哈哈哈。”贾母率先被她滑稽的神态和语言逗得大笑,其她人跟着大笑。 贾母再嗔责着说道:“你看好琏哥儿是正经!别人都不用嫉妒。” 其她人再都掩嘴大笑,王熙凤的脸上通红,也只好继续笑着介绍:“薛姨妈也来看您呢。” 薛姨妈上前万福,贾母连忙让座:“快坐到我身边来。” 说笑着,林黛玉、薛宝钗、甄玉莲等人先后拜礼,林子美也在贾敏的指导下,认真地给贾母磕了几个头。 老人最大的乐事和福气,就是满堂儿孙喜庆地聚在一起。眼前这样的情景,更使得贾母自豪无比。 晴雯等四个留在扬州的丫鬟,也走来拜见。 知道有两个改了名字,倒都是安好,贾母感慨地听说她们从死亡的边缘,被贾璘救治,不禁慨叹着对一边的贾璘说道:“璘哥儿的事,我都听说了。救治了敏哥儿,这是你的大功德。再又杀敌报国,更还辅佐你姑老爷的事,我听着也觉得振奋。” “老太太过奖了,都不过是凑巧罢了,或者就是心诚。”贾璘施礼谦辞。 贾母点点头,再对晴雯等人说道:“你们命大活了下来,这就是有缘分,都留在敏哥儿身边吧。” 晴雯等人拜礼,金钏再去王夫人身前拜了礼。她的妹妹玉钏早就落了泪,两姐妹拉着手躲在一边去哭。 贾母略作思考后,再接着说道:“玉儿身子弱些,莺歌就跟了她,改名紫鹃。” 林黛玉连忙行礼道谢,贾母让她和薛宝钗坐在旁边。 贾敏再和王夫人、邢夫人见礼,几人各自唏嘘不已。 众人正要接着相互介绍、叙谈,却听见有人喊着:“我哪里的姐姐妹妹来了?!” 簇拥在一起的众人让开一条通道,十岁的贾宝玉欢快地跑了进来。 林黛玉对这个活泼的男孩暂时没有做声;薛宝钗却已经先揖礼说道:“必是宝兄弟了。” 贾宝玉笑着还礼后,好奇地打量着这姐妹俩:“我应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可不是个呆子!”贾母笑呵呵地埋怨着。 贾敏对林黛玉使个眼色,林黛玉肃揖说道:“这是宝玉哥哥了,小妹黛玉。” “不敢,不敢。林妹妹好。”贾宝玉连忙还礼,再问了薛宝钗。 说笑几句,贾宝玉忽然看到薛宝钗胸前挂着的金锁:“姐姐也带着金锁?” 薛宝钗保持着端庄形态,只是笑了笑。旁边的薛姨妈接过话来说道:“说来奇怪,小女从小就有热症,看着极为危险。恰巧有个癞头和尚,看过之后给了个药方,再说她以后会有‘金玉良缘’的话。” 众人听了称奇,贾宝玉凑近薛宝钗询问道:“姐姐金锁上可有字?” 薛宝钗拿起金锁略微示意一下:“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贾宝玉笑着说道:“我也有块玉,也有几个字呢。” “都知道宝兄弟是衔玉出生的。”薛宝钗放下金锁,微笑着说道。 贾宝玉低头看看胸前挂着的那块玉,自顾说道:“正面写着通灵宝玉,下面有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写了十二个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嗯,果然是块通灵宝玉。”薛宝钗称赞着说道。 贾宝玉眼见清雅隽秀的林黛玉并不多语,不禁主动询问道:“林妹妹可有佩玉、金锁?” 林黛玉不好评说薛宝钗的金锁,却对贾宝玉过于欢脱的模样有些不耐,冷冷地说道:“你那玉是稀罕之物,岂能是人人皆有的?更何况,我戴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贾宝玉茫然地“哦”了一声,随后就沉闷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来,抬手把胸前的佩玉扯下来,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然后,他再愤怒地说道:“宝姐姐只是带了个金锁,神仙似的林妹妹更是什么都不要佩戴!我却戴这个做什么!什么稀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他这一闹脾气,满屋子的人都着急起来。 “快捡起来看看,没有摔坏吧?!”贾母急得额上冒出细汗,“有话说话,那是你的命根子,你摔玉做什么!” 贾宝玉气恼不已,更要上去找东西砸那块玉,被一众媳妇、丫鬟婆子拦住。 他的丫鬟秋纹、麝月把那块玉捡起来,赶紧暂且藏好。 闹哄哄乱作一团,贾敏看得惊讶,林黛玉更是脸色清白。薛宝钗微蹙双眉,大眼睛转动几番,不知道落在谁的身上合适。 闹了脾气,贾宝玉总还是要听祖母和母亲的话——更担心父亲打骂呢,重新戴好了那块“劳什子”。 贾母心有余悸地再慨叹一会儿,鸳鸯劝说已到了用饭的时辰。贾赦、贾政、贾珍等男眷赶到,众人再是唏嘘一番,随后与贾母一起去到花厅吃饭。贾政走得稍慢,再与王夫人商议了几句。 王夫人听得不住点头,饭后找个机会单独向贾母声明。 贾母随后回道:“敏哥儿一家,就陪我住在这里;薛姨太一家,就留在府里居住。东北角有座梨香院,原本是荣国公暮年静修之所。十几间房子白白地空着,请薛姨太和姐儿、哥儿去住。至于日费供给,一概全免,这才是待客之道。” 王夫人点头称是,又想起来说道:“老爷说璘哥儿对家里有大功劳,再又快到科考时节。荣禧堂正堂是老爷住着,我住在东边的侧院。这两边之间,也空着几间房子,与各处来往倒也便利。老爷说腾出两间给璘哥儿先住着,宝玉也可以跟着学习。” “嗯,这样最好。璘哥儿祖宅总是清冷,就留在老爷那里读书,老爷也是念着珠哥儿。”说罢,贾母再叹了口气。 王夫人见她都已同意,就要起身去通告各人,却又被贾母招手叫住。 “其他的都不说,只说璘哥儿。听说他的管家,近来买了不少地。”贾母略做沉默后,犹豫着说道,“但我们总是大宅大户,也不要他出钱。但一定要告诉他,耐心教导宝玉,又不能让老爷为此烦恼。你明白吧?” 第88章 宁国府赏梅 ——————争奇斗艳 贾母说得有些含混,王夫人却已能够听得明白。 因为贾璘的名声实在太大,贾政才会留他在府中。也正因此,贾母担心贾璘学问精道,贾政喜爱之下,会对比贾宝玉,而时常进行责骂、责罚。 王夫人听罢贾母的话,只觉得心中既有好气又有好笑。 “老爷期待宝玉未来如珠哥儿那样就好,更别提璘哥儿了。”她笑着说道,“好在宝玉现在住在您这里,老爷又知道他毕竟年幼,倒也不十分催逼。” “这就好,这就好。”贾母连连点头。 饭后众人各自坐着闲聊,贾宝玉出于好奇,不禁在人群里搜寻林黛玉和薛宝钗的影子。 诧异地没有发现她们,贾宝玉两只眼睛似乎不够用了。 李纨和迎探惜三春,还有史湘云一起说笑,发现了贾宝玉呆头呆脑地四处逡巡。 暗笑之后,她让史湘云走去告知:“必是寻找黛玉姑娘、宝姑娘了。只是你眼瞎,没有看到她们和璘哥儿在院子里呢。” 贾宝玉虽然被骂,神色却也不恼,立刻就施礼道谢,再急着跑出堂外。 果然看到那三人连带甄玉莲,正在庭院里赏观着几排菊花,他匆匆跑了过去,拱手问道:“璘哥哥,正与林妹妹、宝姐姐赏花吗?” 贾璘吃饭后,原本正要找机会告辞回家看看,却被林黛玉叫着出来。那边的薛宝钗见状,连忙拉着甄玉莲一起出来。 庭院中的菊花或黄或白或紫或墨,纷纷伸展着各样花瓣,挺风斗霜。 几人看得感叹,林黛玉忍不住低声询问道:“璘哥哥,你也住在府里吗?” “我就在宁国府东边的胡同里住着,会经常进府来拜见老太太,还有太太。”贾璘只得这样说道。 林黛玉的眉头微蹙,眼圈又是发红。甄玉莲觉得贾璘这就要分离,更不知道这样的深宅大院,多久才能再次见面,心里着急,眼中也有了泪光。 这两人暂未说话,薛宝钗却已先开口:“璘哥哥或许一两日,或许三五日,总是要时常进府。说起来,你们总还是可以随时见面,我,我却不知道多久才能和你们见面呢。” 她这话说罢,几个女孩子都觉得伤感,不禁逗暗自揉着眼眶。 贾璘只得好言低声安慰,正巧贾宝玉走来见到,立刻就惊讶地发问:“几位姐妹怎么才来就哭?是饭菜不合口还是待得憋闷?” 三个女孩暂未回答,贾璘看看他,再看看他胸前挂着的那块玉石。 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去,贾宝玉不禁再次皱眉急恼:“璘哥哥也是嫌弃我带的这块玉了?”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揪,那边的三个女孩子都吓得低呼一声。 贾宝玉行为怪诞,已经让她们觉得不可理解。再因为贾母等人的焦虑,她们更担心这个小男孩是有什么疯癫病。 贾璘开口劝说道:“宝玉不必觉得被这物什禁锢。能够禁锢住人的,不是这样的‘劳什子’,而是,”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贾宝玉呆看着他,缓缓地放下了抓着玉石的手。 看看在场的几人,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给贾璘认真地拱手行了个礼:“璘哥哥不愧是身具大才的人,办事,我辈自然是万不及一;说话,更是句句精辟,犹如警句。” 他这一会儿急恼一会儿正经的神态,让在场的人都觉得不易猜测。 行了礼,贾宝玉再看向那三个女孩子:“几位姐妹为何哭呢?” 林黛玉和甄玉莲还没开口,薛宝钗抿了抿嘴,抢先说道:“我们在金陵、扬州就总在一起玩耍,尤其受到璘哥哥的启示颇多。到了这里马上就要分别,所以各有伤感。” 贾宝玉“哦”了一声,随后就笑了起来:“看来的确是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我看几位姐妹都是聪慧过人,却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甄玉莲“嗯”了一声算是反问,林黛玉和薛宝钗都看向他。 把小胸脯一挺,贾宝玉自信地说道:“我这就去向老祖宗说明——几位姐妹要多陪伴她,就是我,也要常向璘哥哥请教学问呢。” 听他这样说,三个女孩立刻展露笑容,贾璘的神态仍是镇定。 贾宝玉正要赶去找贾母申请,却见晴雯、莺儿先走了过来。两人相互施了礼,晴雯再笑着对林黛玉、薛宝钗说道:“两位太太让姑娘们快去谢恩呢。” 几人连忙询问何事,晴雯开心地说了贾母的安排。 “我就说应该这样!”贾宝玉大笑着说完,又停住了脚步。 “怎么?我们高兴了,你却又冷了脸?”林黛玉小心地询问道。 贾宝玉摇摇头,看向贾璘:“我只求璘哥哥不要太严才是。”说罢,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哈哈哈。”一众女孩子,连带贾璘都被他这担心害怕的样子逗得大笑。 贾敏、林子美、林黛玉、甄玉莲,还有几个丫鬟、嬷嬷,都住在贾母的院里;贾璘被贾宝玉领着,由玉钏安排到了王夫人的院落。 薛姨妈一家由王熙凤带着,去了荣国府的东北角。 荣国府的前面是三座大院及套院,由贾母、贾政、贾赦,以及李纨、迎探惜三春、王熙凤等人,以及赵姨娘、周姨娘分别居住;后面就是仆从们的聚集区。 梨香院在府里的位置偏僻,倒也的确是个可以安静居住的所在。 北方的深秋季节,院里的梨树自然是已经枝叶凋零,但薛宝钗却还是对此很满意:来年又是满园芬芳。 贾政担心薛蟠自己去外面住缺乏管教,而让他也住在府里。再就是梨香院的十几间房,住这三口之家,再有不多的几个丫鬟、仆从,也是绰绰有余。 薛蟠的年龄毕竟不大,与母亲、妹妹住在一起,彼此都是放心。更何况贾氏宁荣二府的纨绔子弟,如贾蓉者颇多,他更是没用多久就觉得如鱼得水。 若说顽劣不堪的薛蟠在金陵是坏十分,来到贾府不久之后,就已是坏百分。 至于贾璘曾经对他的警告,薛蟠倒也记得一样——吃得酒肉之后,他的确会练习膂力,希望可以获得贾璘的认可,从而接近他认为高高在上的这个同龄人。 贾璘住在荣禧堂的东侧院,每天主要就是两件事:读书、习武。 眼见贾氏竟然能够出现这样的子弟,“热眼”旁观的贾政、王夫人,心里真是羡慕嫉妒恨齐全,更对自己的两个儿子慨叹不已。 ——————宁国府的梅花开了 赵姨娘所生的儿子贾环暂不必说,贾珠再好却已早就夭亡,贾宝玉长得玉雕一般的人儿,却毫不想读书的事,使得贾政夫妇苦恼不已。 又不敢过分强逼——既有贾母的护犊子,又担心压迫贾宝玉裹紧,会出现贾珠那样或许因为疲惫早亡的情况。 两人的担心,终究连他们自己也知道是多虑。贾宝玉一天之中的大多时间,不是流连在荣庆堂,就是随便找个借口,跑去后面的梨香院。 贾政公务在身,平时倒也不多呵责。休沐在家的时候,他也大多是和豢养的清客相公们谈古论今、下棋喝茶。 想起贾宝玉来,他也会命小厮、丫鬟把他找来喝骂一顿,权当做是教训,其实自知也就是“咂乏子”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 贾敏、薛姨妈、贾璘等人安顿好了之后,没过多久就是元旦佳节。 大成,光亨七年。 贾宝玉活泼好动,也会经常来找贾璘,都是算准了他习武,而不是读书的时候。 贾璘那里练举石担,贾宝玉惊讶地看着,再称赞着说道:“蟠哥儿那里也时常练习这个,但总没有璘哥哥的力气大。” 说着他就要走去尝试,立刻就被王夫人,或者是其她丫鬟、婆子拦住:“你身子总还弱,不可摆弄这些。” 贾璘只好不做这样的榜样,转为舞弄一番剑术,贾宝玉也跟着比划几下。 贾璘习练之后,袭人、可人端水服侍着盥洗——林黛玉那边分过来的。 贾宝玉知道他洗沐后,又要再去读书,就赶紧找个借口溜回贾母那里。对此,王夫人看在眼里也是无奈。 贾宝玉跑到荣庆堂,却没有找到林黛玉,就连甄玉莲及几个丫鬟也不见。 和林子美笑闹一会儿,他小心地询问之后,听说她们是去梨香院找薛宝钗去了,就赶紧再找借口去了后面。 兴冲冲地跑来,他又无奈地听薛姨妈笑着说道“我的儿,她们都去找璘哥儿读书去了。你却来这里,让姨妈抱抱。” 贾宝玉好歹在她的怀里滚了一会儿,再找借口从南面的院门出来,沿着甬道直往王夫人的院子。 秋纹、麝月,以及茗烟、焙茗等丫鬟、小厮,跟着他连续跑得气喘,纷纷埋怨不停。 贾宝玉对下人宽松,又因为想着与众人笑闹而开心,更不必多还嘴。 才跑到东侧院的门口,他的神色就是大变,却又来不及溜走了。 贾政正与清客们闲逛谈论诗赋,见到他不禁喝道:“畜牲!我好容易休沐在家,只见你走马灯似的在院子里跑闹,却没有一会子读书、习字!每天读几句经,练一百字,你可做到了吗?!” 贾宝玉站的笔直,额上被吓得流汗,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回老爷的话,我,我正要去写呢!” “畜牲,果然是畜牲!我不说时,你也不读书不写字!偏我才说,你就犟嘴!来人,给我狠狠打他!”贾政喝骂不断。 清客们连忙劝说:“世兄总是好学之人,老爷不必急恼。” 贾政忍了忍,再次喝骂道:“就到我的书房里去读书、写字!” 贾宝玉因为一个不小心就被父亲“擒获”,悔恨、急恼得当即就想大哭一场,却不敢违拗父亲的命令。 几个丫鬟、小厮缩着脖子,陪他走去贾政的书房。 贾璘、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正在院子里说些《诗经》、《春秋》的话,把这个情景即便没有看得真切,也是听得分明。 他们各自小心地相互看看,再就捂嘴偷笑。 贾璘也不能出面劝说,只好带着林黛玉等人回去屋内,各自练字不提。 不敢进去正间,贾宝玉就坐在书房的外间,坐在桌前。 秋纹、麝月帮着研磨、拿纸,茗烟、焙茗端来暖炉。 贾宝玉暗呼口气,开始静心写字,却总觉得心里身上都是火热。还是使用老办法,他低声命丫鬟秋纹去到贾母那里再转回,说是“老祖宗正在找宝玉呢”。 好歹写了百余字,贾宝玉请命贾政之后,只说要去贾母处行礼,逃出了书房。 回去贾母那里,贾宝玉心神仍是不安,身上的确滚热起来。 贾母见他神情倦怠,把他拉进怀里摸了摸,立刻惊呼着说道:“快去请太医来!宝玉的额头、身上,烫得吓人呢!” 心情不好的贾宝玉,果然是因为受了风寒和惊吓,病倒在了床上。 听说了这件事,众人纷纷前来探望。 贾璘和林黛玉等人到来之后,贾宝玉的神情显得既是尴尬,又有欣喜。 静默了一会儿,他笑着说道:“我并没什么大碍,总是老祖宗着急罢了。” “宝玉好好休息,有事不要心急。”贾璘安慰着说道。 “应该就是天气冷了的缘故。”王夫人走来说道。 “是啊,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雪了。”贾敏透过窗上的几面玻璃,向外面看了看。 贾母随后说道:“这场雪要是下来,必是一场好大的雪。” “可说呢!东边府里的珍大嫂子,前儿个就说会芳园的梅花渐次开了。说是开得早,定要请老太太过府去看看呢。”王熙凤笑呵呵地说道。 贾母想了想,不在意地说道:“这已过了元旦,说起来梅花开得也不算早的。更有十一月份就开的呢!” “老祖宗的见识,哪是我们随便就敢比得的?!”王熙凤搂着贾母赞罢,再和她一起看向窗外,“若是下来一场大雪,可不正是赏雪赏花的好时候儿嘛!” 宁荣二府,目前最规整大气的花园子,当属宁国府的会芳园。这个园子坐落在宁国府的西侧,从南面一直迤逦到北面。 会芳园里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无数,其中最为壮丽的,就属依山傍水而建的那座天香楼。 想到在天香楼时常看戏听曲、吃茶饮酒,贾母也觉得兴致盎然,笑着说道:“就看这雪下得如何了。” 薛姨妈连忙笑道:“一定会让老太太满意。” “那就是都满意了!”王熙凤接话笑道。 众人说笑着,对此充满期待。见她们都说要去,床上躺着的贾宝玉着急地叫道:“我定也要去的。” “我的儿,那就快些好起来。”贾母心疼地说道。 说话间,屋外干枯了的树梢,传来寒风掠过的“啾啾”声。 “就等宝玉的病好些再说。”贾母拍着贾宝玉的肩头说道。 鸳鸯去到外面转了一圈,随后笑着跑了回来报道:“老太太,已经飞起了细碎的雪花!” “真的吗?”贾宝玉抢先问道。 “若是眼尖,应该看得到我刚进门来的时候,头发上还沾着雪花呢。”鸳鸯嬉笑着说道。 ——————谁做岁寒盟 贾宝玉凝神看向窗外,却并不觉得分明。贾母连忙指给他看:“鸳鸯头上的金簪子闪着光,那就是雪花化了的。” “嗯嗯。”贾宝玉点了点头。 当夜寒风减弱,第二天一大早,贾宝玉睁眼看去,只觉得天光已是大亮。 床上陪伴睡着的麝月被他吵醒:“时间还早呢,这是雪光反射的。” “就说是这样!别犯懒!”贾宝玉推她起来,“要去东府赏花呢。” “你好了吗?”麝月穿衣下床,秋纹已经打来热水。 “好了,好了!”贾宝玉忙不迭地说着,再吩咐秋纹,“你快去喊璘哥哥。” “叫他做什么?”秋纹诧异地发问。 “就说你们都笨!一起去赏花,林妹妹、甄姐姐、宝姐姐她们,肯定是要和璘哥哥一起才会去的!”贾宝玉一边在麝月的服侍下穿衣,一边不住口地埋怨着说道。 秋纹笑着走出屋子,小跑着去王夫人那里叫贾璘。 贾母这边见到贾宝玉神态活泼地来请安,立即搂进怀里摩挲一阵子:“大好了没有?” “都好了的。”贾宝玉嬉笑着答道。 贾敏带着林子美、林黛玉进来,见状不禁笑道:“宝玉哪里是衔着玉、佩着玉?他干脆就是一块玉,是被老太太含在嘴里了呢。” “哈哈哈。”贾母开心地大笑,再伸手拉着贾敏,“你才真的是我的宝贝呢。” “老太太,珍大奶奶来请安,连带蓉哥儿、秦奶奶也来了。”鸳鸯走来报道。 “嗯,这是请我们去赏花了。”贾母说罢,点头示意让她们进来。 贾珍的妻子尤氏,带着贾蓉、秦氏可卿走进屋里。三人就要下拜,贾母忙命起身:“不必多礼,快坐下说话。” 尤氏不敢落座,仍是站着笑道:“府里的梅花开了,又正巧下了这么一场好雪!我特意带着儿子、儿媳,来请老太太过府赏花。” “好,好。”贾母说着,招手让秦可卿走过去。 拉着她的手,贾母让她坐在身边,再打量着她说道:“天仙也比不上我这好重孙媳妇儿!” 秦可卿略微低头,口称“不敢”。贾宝玉在一旁看着,对这位侄媳妇也是看得出神。 秦可卿的余光里,也满是这位小叔子的痴迷神态。被看得既有心痒,更有娇羞,她索性扭过头来,对贾宝玉笑着点点头。 不笑是冰雕美人,笑了再是艳丽至极,贾宝玉顿觉意乱神迷,连说话也忘了。 秦可卿倒显得很大方,轻启朱唇问道:“宝叔叔身子可好了?” “好了,好了!早就大好了!”贾宝玉担心不被允许过府赏花,一连声地说道。 秦可卿见他回答得急促,不禁再被他的焦急神态逗笑。她拿起一方翠色的手帕掩住嘴,笑得头上的金步摇颤动不止。 粉面如花、翠帕如叶,贾宝玉又是看得呆痴。 “璘哥儿和宝姑娘来了。”秋纹提前进来报道,林黛玉先是暗喜,眉头舒展。 回过神来的贾宝玉发现后也是高兴,不禁得意地对秋纹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如何?” 秋纹转而对林黛玉、甄玉莲暗暗地坏笑,两个小女孩虽不明所以,也还是被她笑得不禁脸红。 贾璘从院子里沿着回廊走来,恰巧遇到薛姨妈和薛宝钗一行。 “璘哥哥去赏花吗?”薛宝钗率先问道。 “嗯,说是老太太传命。宝妹妹也是去了?”他回应着说道。 “自然是了。”薛宝钗微笑着说罢,再看向树梢、屋顶、房檐、山石草木等处尽被白雪覆盖,“好一场大雪!” 听她说罢,贾璘立刻笑道:“从金陵到了长安!” “哈哈哈。”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听得开心,同时大笑起来。 几人进屋给贾母等人请安,贾璘亲眼见到了红楼世界的那位艳妇。 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秦可卿确乎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一颦一笑之中,又具有格外妖艳动人的神态。 彼此见礼后,众人各自穿好银鼠褂子、袍子、帽子,再有斗篷、外氅等衣帽,或者乘坐小轿,或者步行走去宁国府的东边甬道。 两府之间有条小巷,已经归属贾氏所有。从荣国府东院北面走出角门,众人经过这条小巷,随即就在贾蓉的引导之下,进入宁国府的西角门。 眼前尽是晶莹洁白的世界,更有暗香浮动——除了圣洁雅致的梅花香气,自然也添加着一众女眷的脂粉气息。 山石侧畔,一株株梅花的枝头,吐露出金黄、艳红的花朵。一股沁人心脾的暗香,窜入众人的鼻中。 心情甚好的贾母,在众人的搀扶下,走入天香楼内。 一众女眷簇拥着她,坐在临着楼拦的空场中。居高临下,看得会芳园内的景致更是清楚。 寒塘雪影,梅花娇艳。众人相继坐在贾母的身边,对园内的景致陈说一二。 尤氏命人送来清茶、淡酒,并有一些小点心,薛姨妈连忙提示道:“快给老太太搬几盆炭火来!” “不用,我们本来穿得也是暖和。”贾母笑着说道,“文人雅士赏梅花,都是要穿得少一些,坐在风雪中,喝冷酒、吃冷食,说是那样才能赏得清楚、赏得高雅。我们比不得那些雅士,却也好歹有份赏梅花的情致。” “依我看,若是圣上开女科,老太太早就是女状元了呢!”王熙凤立刻附和着赞道。 “快撕她的嘴!这不是夸我,这是在嘲讽我了!”贾母大笑着说道。 王熙凤作势向后躲,嘴里更还说道:“就是撕烂了我,再借我十个胆、百个胆,我也不敢嘲讽老太太。” 众人都是大笑,贾母还是不依不饶,王熙凤赶紧转换话题:“女科没有开,咱们这里却有个解元老爷,还愁没有几句诗嘛!” 她这一说,众人都看向贾璘。 这样公开地推举,贾璘不能拒绝。略作思考后,他坦然地说道:“微雪初消半月池,篱边遥见两三枝。清酒传得天心在,未许寻常草木知。” 王熙凤听得精彩,却并不评论,只是看向贾母。 “凤丫头不必只看我,我说好就是好?说不好就不好?总是有公论的。”贾母笑着说道。 “那我就只有说一百个好字了!”王熙凤笑着说罢,再看向贾璘,“只是‘未许寻常草木知’,却又要谁知呢?” 贾璘淡然一笑,随即再说道:“谁向陇头行,寄此一枝雪。莫负岁寒盟,道人心似铁。” 第89章 机会何来(求票求追读) 他的话音才落,贾母率先鼓掌称赞:“我们的学识肯定是不足,但璘哥儿的豪情壮志,却已经可以听得懂了。” 老太太做了肯定,其她人立刻纷纷附和。 “璘哥儿,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会试了。”贾母看着他说道。 贾璘连忙回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孙辈已经报了名。” “那就提前祝解元公金榜题名了!”王熙凤亲自倒了杯酒,贾璘拱手施礼后,接过来饮尽。 贾蓉等人陪坐觉得无聊,各自找个什么借口溜走玩耍去了。 毕竟天寒,贾母再坐了一会儿,已经被鸳鸯催了几次返回。贾母也觉得尽了兴,转头看过来。 贾宝玉坐得久了,早觉得疲惫。眼皮沉重,他的眼神迷离,已是昏昏欲睡。 天气寒冷,众人穿得很多。秦可卿也是一身皮裘,此时也有些内热困倦。 “哟,宝玉这是疲乏了的。”贾母慌忙着说道。 秦可卿坐在贾宝玉的身边,听到后赶紧扭头看去:“哟,二叔叔这是要睡中觉,幸好我们这里早已收拾下休息的屋子。” 说着,她再看向贾母:“老祖宗放心,二叔交给我就是。” 秦氏可卿是贾母最得意的重孙辈媳妇,做事一向柔顺平和稳妥。因此贾母随即带着其她女眷起身,秦可卿请秋纹、麝月等丫鬟、嬷嬷们,和她与贾宝玉一起走去自己的住处。 从贾璘身边经过的时候,贾宝玉似乎听他说了句“好好跟着可儿去”的话。 转回头,贾宝玉又见贾璘冲他挤眼睛笑了笑,就再与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说着什么,自顾跟随着众人走了。 秦氏表字可卿,外人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更别提乳名可儿的昵称了。因此贾宝玉模糊地听着这个名字,心里暗暗地奇怪。 并不知道“可儿”是谁,本来就已是瞌睡的贾宝玉,又带着这个模糊的疑问,跟着秦可卿等人向东边走去。 从侧门出了会芳园,众人转过几道回廊,进入了一间客房。贾宝玉看到对联写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立刻急恼地说道:“什么世事、人情、学问、文章的!都是混账话!快离开这里!” 秦可卿连忙笑道:“那就往我屋里歇歇吧。” 贾宝玉原本也有羞涩,今天却觉得顺意,立即答应。他的一个近侍嬷嬷却阻拦道:“叔叔去侄媳妇房里睡觉,恐有不妥。” 秦可卿或许是大度,更或许有了另外心思,只是捂着嘴笑道:“他与我十一岁的弟弟同年,那个个头还比他高呢。哪里需要忌讳这个?!” 说着她就拉着贾宝玉的手,向自己的住处走着。 贾宝玉随即发问:“你的弟弟?让他来,我瞧瞧他。” 旁边的嬷嬷笑着搭话道:“离着二三十里路,哪就立刻来了?以后总是会见面就是了。” 说着话,众人走进一间门窗雕刻绮丽的屋子,贾宝玉立刻嗅到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 “好香!”贾宝玉顿觉精神舒畅、身体松软。侧头看去,他见到一副侍女薄衫春睡图,样态极为香艳。 内室中,桌案上是武则天用过的宝镜,摆着赵飞燕舞蹈的金盘,里面盛着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一围粉嫩绢纱的连珠纱帐,掩着一张镂空刻纹的宝榻。 “这里好。”精神顿觉愉悦的贾宝玉,开心地说道。 秦可卿笑得如花:“我这屋子,住着的应该是神仙了。”嘴里说着,她展开锦衾,摆好了鸳鸯枕头。 其她丫鬟、嬷嬷帮着收拾好了,相继退出屋子。秦可卿随即笑着吩咐那些小丫鬟,去到屋外檐下看猫儿打架。 秦可卿想要走开,又担心他睡得不安,再就看了看他。 朦胧中,贾宝玉嘟囔了一声“可儿”,令她惊讶不已。想想或许他只是随口说的,但她却终究有着好奇与看护的心思,坐在了他的旁边。 贾宝玉躺在香衾暖被里,再看了看她。得到她的微笑安慰后,他才闭上眼睛瞌睡。但他的脑海中,却仍是秦可卿花团锦簇的衣装,以及她美艳的脸庞。 恍恍惚惚之中,他似乎与秦可卿携手出游,到了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的一处仙境。 两人正走着,却又见一名袅娜的仙女走来。贾宝玉被她的神态惊呆,不禁松开了秦可卿的手,跟着这位名作“警幻仙姑”的仙女游逛。 她边走边给他展示着奇异的景象,再有金陵十二钗正册等判词查阅。 上面尽是一些谶语,贾宝玉看得懵懂,又若有所思。警幻仙姑随即笑道:“天意或有不同。我们再去游玩,不必打这闷葫芦。” 两人继续走着,警幻仙姑接着说道:“我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受他们托付,说家业运数已尽、不可挽回。只念你灵慧,他们恳求我以情色警示你的痴顽。” 贾宝玉不敢回言,只是跟行。再有十二名舞女奏乐歌舞,听得他更觉昏昏然。 警幻仙姑不禁笑道:“果然还是痴儿!” 说罢,她又领着他来到一处香阁绣房之中。里面的宝榻上,已有一名美人。 “我为答应宁荣二公,现将吾妹许配给你。”警幻仙姑淡然说道,“她小名兼美,表字可卿。现在就是良辰,你们即可成婚。从今以后,你必要改掉过于贪恋情色的恶性,留意孔孟之间、委身经济之道。” 说罢,她把宝玉推去秦可卿身边,掩门离去。 贾宝玉情难自已,与秦可卿大行儿女之事,极尽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两人难解难分,终日彼此情浓意深。 再要携手出游,两人一路伴行。忽见黑水拦路、虎狼咆哮,贾宝玉一时情急,不禁急道:“可儿救我!” 他身子一动,立刻被一女子搂抱、安抚道:“宝玉不怕,可儿一直在呢。” 贾宝玉只觉得浑身发软,略略地睁开眼皮。于朦胧中见到了秦可卿的脸庞,心里顿觉诧异。 秦可卿听他叫喊自己的名字,心里暗自讶异:叔叔再是情意深重,却如何知道我的小名? 想着必是天意,贾宝玉眼见容貌身姿只如春睡图中人一般浓艳欲低,更与警幻仙姑推给的秦可卿分毫不差。他再朦胧想着贾璘所说“跟着可儿去”的话,只做仍然迷糊。他嘴里对她说着梦中所有,她听到是仙姑转授贾氏祖宗的意思,也是极为惊讶进而敬畏,而任他继续温习梦中事。 再又昏沉睡去,直到午后申时,贾宝玉却还没醒来。 秦可卿伸手摸到他的额头仍是发烫,慌忙一边吩咐嬷嬷去请太医,再命丫鬟去告知贾母。 不用说,贾宝玉很快就被人用一顶软轿,从宁国府抬回了荣国府。临走的时候,他本来觉得头昏眼花,还是睁眼看了看。 只见秦可卿急得眼中落泪,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见她似乎摇头制止。 嗓子里觉得堵得慌,贾宝玉索性重新闭上了眼睛,如同在海上乘船一般回去了荣庆堂。 到了西侧的耳房,贾母亲自过来查看:“这是赏花着了凉!哎,说我是老祖宗,我却要喊他一声‘小祖宗’呢!” ——————遵守仙姑之命 太医请来问诊开了方子,贾宝玉吃了两剂却未见好,仍是浑身乏力。 贾母一个劲地埋怨医生无能之后,忽然记了起来:“璘哥儿有妙手,能否看看宝玉的病?” 贾敏笑着说道:“璘哥儿确有妙手,却不知能否治得宝玉?以我之见,毕竟还是让太医查看稳妥。” 贾母知道她和贾璘情同母子,最是袒护贾璘——既担心治不好贾宝玉落埋怨,又觉得贾璘的解元身份,怕被“医生”的名称拉低。 精明的贾母好言说道:“太医也开了方子。医好了,就是璘哥儿的功劳;若还是不好,那就是太医无能,我再找他去!璘哥儿与宝玉是兄弟,就当是兄长爱护弟弟的关心。” 她这样说了,贾敏怎敢不从,立刻就让晴雯去请贾璘过来看看。 晴雯小跑着到了荣禧堂东院,推门见到贾璘与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正在谈诗论词。 连忙说了贾母的话,晴雯再赶紧补充了贾敏与贾母的对话。贾璘听得感动,林黛玉和甄玉莲暗暗地互相眨眨眼,觉得贾敏的话说得对。 薛宝钗的心里略有失望,只觉得贾璘虽然没有父母,却强似她有个母亲的。 贾璘听罢,连忙对林黛玉等人拱拱手致歉,就随着晴雯走去荣庆堂。 “璘大爷小心积雪路滑。”晴雯提示着说道。 “多谢晴雯妹妹关心。”贾璘客气地说罢,再自信地说道,“我就是装着金贵,却也不像的。毕竟我走过几千里路,更还跟着林姑老爷,上过几次战阵。” “嗯嗯,璘大爷自然是威风凛凛!”晴雯称赞着说道,“我只是随口提示,” 刚说到这里,她就因为踩到了积雪的斜坡而身子歪斜。她的口中才发出一声惊呼,就已被贾璘稳稳地托住了胳膊。 他的力道大且合适,晴雯当即站稳,脸红着道谢不止。 走入荣庆堂,贾母连忙说道:“璘哥儿,有劳你这个解元公,给你弟弟看看。” “老太太不必担忧,宝玉绝无大碍的。”贾璘随即坐在床边,把手指搭在贾宝玉的腕子内关上。 贾宝玉神态恍惚,总还是能够认出贾璘来:“璘哥哥,我怕不是要死了?” 听了他的话,贾母和一旁的王夫人立刻抹泪。 “我的儿,说得什么混话!”贾母拍着床榻哭道。 王夫人一边劝说贾母,一边用手帕擦泪:“老太太不必伤心,他总说呆话。” 贾璘只觉得耳中、眼中杂乱,只得闭眼诊脉。贾母和王夫人见状,都不敢再多哭叫。 过了一会儿,贾璘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宝玉弟弟并无大碍。太医的药方也没有错误,我再和宝玉单独说几句话,他必可大好起来!” “这就好,这就好。”贾母立刻搭言,随即起身说道,“都出去罢,都在这里坐着,的确有些拥挤吵闹。” 众人依次出去,就连秋纹等近身丫鬟也都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贾璘看着贾宝玉,并不说话。 许久,贾宝玉被他看得脸上泛红,不禁嬉笑着说道:“璘哥哥这是要把我‘看’好吗?” “我通过诊脉,只觉脉象圆滑如珠,可知你并无大碍。你又没有痰饮,又没有食滞。那就只有是,”贾璘盯看着他说道。 顿时觉得紧张,贾宝玉的脸都胀红了:“璘哥哥,” “你是‘实热’之症,由外感六淫、言语刺激而得。”贾璘低声说罢,贾宝玉的脸已经红到了脖颈。 “这实属寻常情况,不必为此羞赧,更不要讳疾忌医。”贾璘接着说道。 犹豫了好久,贾宝玉再小声地询问道:“璘哥哥可能下药?” 笑了笑,贾璘低声回道:“无药可解。因为这是相思之症!” 贾宝玉的眼睛不禁瞪圆,再连忙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嘘”了一声。 “或者是有什么事,或者就是‘意念’,宝玉有事可知。”贾璘随后说道,“与我说说无妨,必可令你再无杂念。” 贾宝玉犹豫许久,低声说了在宁国府秦可卿那里“梦游”的事。 “说来也怪。似乎我跟她去的时候,璘哥哥就说了什么‘可儿’的话。”他回忆着说。 贾璘也不搭话,只是顺着他的梦境问道:“既然警幻仙姑说了事情会有变化,你与梦里的事,就不会是虚幻,必为将来事实!” 两人随后沉默下来,贾宝玉的眼中现出泪光。 “既是仙姑的训示,那就绝不敢违拗。人间再为难的事,也有办法办到。况且俗话还说‘机会是等来的’!焉知宝玉兄弟的心事不成?”贾璘说着,冲他挤挤眼睛。 还是满脸通红,贾宝玉先是长呼口气,再轻声说道:“仙姑所言极为郑重,我当然不敢违反,却不知道如何实现,何时才能实现?” 与秦可卿的相会必是极为甜美,贾宝玉眯着眼睛,久久地不再说话。 “好了,我的诊治结束,宝玉哥儿可以多吃饭食了。”贾璘随后站起身。 “我,我还是不想动。”贾宝玉慵懒地说道。 “这是天作的因缘,是宁荣二公的嘱托,是警幻仙姑的训示,你怎敢违拗?”贾璘皱眉低喝着说道。 再掐指算了算,他凑近前低声说道:“她大你六七岁,你若不多吃饭食多活动,哪里赶得上她?!” 立刻坐起来,贾宝玉随后就抱着被子,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地大笑起来。 见他果然欢喜,贾璘暗道“这才是纯粹的天意”。有了他们这对难解的姻缘,贾璘心中江山美人的筹谋,才会更便利施行。 “穿好衣服,快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璘说罢,抬腿先出了屋子。 门外檐下守候着的一众丫鬟婆子,听得里面贾宝玉欢快的声音传来,立刻蜂拥着挤进屋里去侍候。 贾璘先去回了贾母,只说宝玉心绪已安,只是为偶然梦境疑惑一时,再无它事。 “贾家真是祖宗有灵,宝玉不再有事!”贾母合十说道。 贾宝玉随后进来给贾母请安,满屋人更是开心不已。 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在东侧院听闻了这件事,先为贾璘松了口气,再为他接连喝彩。 “等璘哥儿回来的时候,我们且先都给他道个福,让他好歹骄傲一回!”甄玉莲笑嘻嘻地说道,其她两人大笑着说“附议”! 三个女孩子笑闹好久,却并未见他回来。命紫鹃悄悄去打听之后,她们不明所以地听到“璘大爷出府去了”的话。 ——————自家的总是最好 林黛玉立刻噘嘴,气得眼圈发红,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圈。 “姑娘别恼。”紫鹃连忙补充说道,“他是要回来的,却被杜金平喊走了,应该是家里有什么事。” 林黛玉忍了忍,还是掉下一滴泪,气恼地说道;“明明可以回来先说一声的。” 甄玉莲搂着她安慰,薛宝钗想了想笑道:“璘哥哥总要处理家事。前一段时间,我还听说他的管家杜正,替他买了不少田产呢。” “要那劳什子有什么用!”林黛玉埋怨着说道。 “总要吃饭啊。”甄玉莲小心地说道,“又比不得挂着那个劳什子的哥儿。”说着,她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 “仔细找打。”林黛玉冲她皱皱鼻子。 甄玉莲立刻吐了吐舌头:“我知道自己总是说错话,又不过是,是,” 担心她说出“曾被拐卖”的话,林黛玉连忙呵斥着说道:“还要胡说!” 甄玉莲的泪水顿时滚落,那边的金钏和雪雁,已经抱着她哭了起来。 林黛玉自觉也是过火,却一时扭不过性子来劝说。薛宝钗只好出面安慰:“我只以为我比林妹妹大两岁,需要让着她。却没料到,琏哥儿比我大一岁,我却也要让着些。哎,说起来,是我最命苦呢。” 说罢,她抽出手帕,连连擦着眼角。 甄玉莲顿觉不好意想,赶紧抱着她说道:“宝姑娘,都是我的错。” 拿开手帕,薛宝钗却又笑了。 被她捉弄,甄玉莲倒也真的没了伤心,嘴上只是说道:“我赶紧给母亲写信去。” 薛宝钗再对林黛玉说道:“以林妹妹的话,我家里靠着生意过活,更加都是‘劳什子’了。” “姐姐千万别这样说,都是我说错了话。”林黛玉赶紧道歉。 姐妹们又是一团和气,丫鬟们也都觉得放心。 毕竟都是因为贾璘才引发这些不快,几人再把矛头对准不在现场的他,发起了接连的“猛攻”。 这边的贾璘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再耐心地听着管家杜正,说着近来的家事。 杜正之前拿回来一千两的银票,趁着近几年接连有水旱灾患,于长安左近买来不少田产。 正常来算,田地按出产粮食的多寡,大致价格是每亩三十两银子。可杜正却只用了八百两,就购买了八十亩好田。 他说得兴起,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周水莲见他这样,不禁一边笑着一边骂道:“见不得一点喜事!璘大爷中了解元、立了战功,也没你这样欢脱!” 杜正先是难为情地挠挠头,再还是忍不住大笑不止。 这对夫妻活泼可爱,贾璘也笑着称赞杜正精明、周水莲持家稳便,再对杜金平更是大赞不止,说他“以后必是大将之材”! 杜正得意地喝了一大碗水,当做美酒灌进了肚里。周水莲听到儿子被夸,自然是更加开心。 杜金平却站得笔直,神态仍是平和。周水莲看在眼里,嘴里不禁笑着埋怨:“跟老杜一个模样,并没有什么太多言语!” 贾璘只说这是难得的沉稳,周水莲说笑着去做饭食。 “现在田亩众多,我们仍不必亲自耕作,还是请人就是。”贾璘吩咐着说道,“另外,家里事务更加繁忙,金平也还要跟着我。所以管家可去人市,或者找人问问,再请两个小厮、一个嬷嬷。小厮就由管家指派,嬷嬷帮着水莲婶子做些活计。” 这就是说,杜正和周水莲的身份跃上一层,已经有了可以指挥的人使用了。 杜正先施礼道谢,再感慨地说道:“才是四年头上,咱家就有了大改观。说起来,璘大爷真是贾家的福气。” “我为自己挣扎,有赖祖宗庇护。”贾璘淡淡地说道。 这边说着,周水莲已经做得了几样饭菜:“璘大爷别嫌弃,肯定比不得府里的。” “自家的总是最好。”贾璘说着,招呼杜正、杜金平等人一起吃饭。 家里人口虽少,但上下有别的规矩却不能坏掉。 杜正等人连声道谢,却并不落座。 想了想,贾璘说道:“杜叔叔,我有意给你们脱籍。这样,我们相处就会轻松得多。” 杜正赶紧拱手说道:“璘少主暂不必提及此事!若说脱籍,或许已经可以。但我杜家受你家恩惠,怎能不报呢?” 见他说得坦诚,贾璘只得暂且作罢:“那就过些日子再说。我这里吃着,你们去到隔壁吃饭。” 周水莲见这边饭菜已经布好,道了个万福后,和杜正、杜金平走去旁边屋子吃饭。 几人吃到一半,院门口有人高声喊道:“璘哥儿在家吗?” 杜正赶紧跑出去打开院门,见是荣国府的男仆周瑞,连忙拱手问道:“周大哥前来何事?” 回了礼,周瑞答道:“政老爷请璘哥儿过去说话,命我赶了马车来接。” 杜正连忙进屋来报,贾璘边吃边说道:“请周瑞去车里稍等片刻,我这就出去。” 说罢,他继续不疾不徐地吃饭。杜正不敢多说,转去告知周瑞。 赶车前来的周瑞并不敢进去避寒,只得与车夫挤在一处。 两人抄着胳膊,借着说话打趣来分神,耐心等待贾璘的出现。 大约两刻时间过去,一身皮裘装束的贾璘带着小厮杜金平,终于出现在周瑞等人的眼中。 “璘大爷。”周瑞躬身施礼,贾璘连忙还礼:“周大叔辛苦。” 周瑞再次施礼,抢先走到车厢边掀开车帘。 贾璘坐进去,周瑞放下车帘,车夫随即抖了一下手里的鞭子,吆喝键骡行走。 积雪还没有融化,木车轮碾压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回到贾府门口,周瑞打着灯笼走在侧前边,引领贾璘去见贾政,杜金平先回去侧院看管炉火。 周瑞手里的灯笼放出一团暖暖的桔黄色的灯团,照在暗青色的甬道,以及两侧清理出去的暗灰色的积雪上。 在阶下跺了跺脚,贾璘迈步走上几级白石台阶。周瑞早就抢去报到、开门,屋内的一股暖气迎面扑来。 屋内灯烛闪亮,又摆着几盆炭火。端坐正中的贾政,笑容满面地看了过来。 贾璘趋近几步,拱手施礼。贾笑着说道:“璘哥儿,听了你赏梅的几首诗,果然气度不凡!” 再三告罪后,贾璘坐在他的身边。 贾政找他前来,的确既有预祝成功的意思,也有鼓励、考核的意味。 贾璘随口回答着他的问话,令他欣慰不已。想了想,他笑着问道:“璘哥儿一定会高中,但不知将来意志如何呢?” 第90章 这个世界的活法 ——————挤独木桥 听着贾政的询问,贾璘心知他这又是要暗中拉拢——别瞧贾政不过是个从五品官,但却有极强的“活动”能力。 贾氏的关系网可谓是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同僚官贵,更还有个王家的王子腾正是如日中天。以贾雨村这个被贬黜的小官员来说,经过贾政“轻轻”地运作之后,就逐渐做得了应天府知府这样重要的官职。 贾璘一时沉思,贾政笑着说道:“璘侄不必拘泥。待你以后进了翰林院,就知道都是彼此勾连了。” 见他一再这样说,贾璘拱手回道:“多谢老爷关心。但正如您所言,若果然能够再次侥幸得中,晚辈想着再踏实地向同辈学习、向长辈求教数年。” 假定中了进士,大成目前又有一甲、二甲、三甲之分。 一甲共计三名,再加上二甲、三甲的头名,这几人都不用再进行考试,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或者御史台这样的机构,进行为官前期的实习。其他进士与同进士,仍然需要进行补考。 进士们基本都要进入翰林院学习,类似于秀女被初次选中,再要进行提高性质的处置政务的技能学习,以及原本才华的更多展示。 这些进士们也要先做一些初级工作,比如做修撰、编修。当然这在进士们当中,已经是做官的意思。 贾政自己没有通过举业为官,但对于贾璘说的这些环节自然都很清楚。 见他执意如此,贾政也只好不再多言,想着或者他不能考中,那么就让他以举人的身份去做个小官,历练之后再逐级上升。中了进士,那就再鼓动、交谈不迟。 对他再次首肯之后,贾政又提起贾璘具有金石妙手的事:“先是听说你救治了敏哥儿、黛玉,以及几个丫鬟,又能让宝玉瞬间转好,可不是奇事?!” 笑了笑,贾璘淡然地说道:“小侄肯定学识浅薄,绝不敢称什么‘妙手’。至于或有对症,应该就是心诚罢了。再有宝玉兄弟的事,因为他本来就是因为心情紧张所致,并不是真有什么疾病。” 贾政先是微笑,再又皱紧眉头:“哎!宝玉他,他若有你五之一、十之一,我也就不会这样烦恼了!” 拱了拱手,贾璘诚恳地说道:“宝玉兄弟性情纯真,应该多予关怀。老爷期望过急,他将来自有好前程就是了。” “嗯。”贾政长呼口气之后,缓缓地说道,“如你所言,那就是阖家之幸事!” 接下来无非贾政就是略略地考核一下贾璘的学业,观察一下他的气度,借以暗猜他能否考中。 贾璘对答得体,贾政倒也不便多问,也担心把自己不多的底子,抖落得干净而羞愧。 “璘哥儿早点歇息。”贾政说道。 贾璘立刻起身,施礼说道:“小侄再去读会子书。” 道别出来,他从回廊穿过东侧门,进入了东院。 “璘大爷,这个如何?”雪雁和紫鹃忽然跑来,指着院子里问道。 贾璘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半人多高的雪人站在竹丛边。它头戴个斗笠、身穿着披风,两个煤块做的眼睛、一根胡萝卜做的鼻子、一条红丝带做的嘴巴。 他不禁笑道:“这是你们的杰作?” 两个小女孩嘻嘻地笑了笑,争着答道:“林姑娘拿来披风、薛姑娘找来斗笠,其余的倒是我俩做的。” “精彩至极。”贾璘给她们点了个赞,再劝说道,“快回去吧,天冷。” 雪雁和紫鹃施了一礼,后者转身要走,却又近前低声说道:“是林姑娘让我来看看璘大爷回来没有。” “谢谢几位姑娘,璘都很好,这就回去休息。”贾璘施了一礼,目送这两个心细如发的女孩离去。 正要回屋,他又看到薛宝钗和莺儿、文杏走来。 问好之后,薛宝钗只说是来看看这个雪人是否安好,贾璘笑着答道:“这么精细的人,的确需要看好。” 薛宝钗笑了笑,略作沉思后问道:“我总记得璘哥哥作的那两首诗,却仍觉得意犹未尽。” “怎么?”贾璘诧异地问道。 “以解元公之才,应该会更有佳作。”薛宝钗提出难题。 看看她,再看看那个雪人,贾璘稍后念道:“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雪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薛宝钗瞪着惊讶的大眼睛听着,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立刻拜了拜,她一边着急地向北面的梨香院方向回去,一边嘴里念念叨叨着。 唯恐遗漏了字词,她这是赶着回去抄录下来。 莺儿和文杏忙不迭地在后面跟着,嘴里低呼着:“宝姑娘小心雪滑!” 这几个“小雪人”消失在夜色中,贾璘笑着回去屋里。杜金平早已备好炭火、笔墨,正在安静地等着他。 贾璘要参加会试,这是天下士子们最为向往,也最为畏惧的考试。如同鲤鱼跳龙门,如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谁参加过谁知道。 心有戚戚焉,贾璘自然也要认真应对。 因为知道他回来,冯紫英派小厮来邀约,说自己和蒋玉菡都迫切地想和他重新见面,并把盏言欢。 贾璘自然对这“二侠”敬重,但又有会试临近,只得写去一封书信,婉拒了这次邀约,并承诺考试后必要欢聚。 冯紫英、蒋玉菡遗憾自不必说,就连贾宝玉、贾琏等人,也见不到把自己封锁在东侧院的他。 也别说贾宝玉等人,就连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前来,最多也是静默坐着,并不会如以前那样嬉笑打趣。 随着考期的临近,他先是命杜金平于院门口拦阻一切人等,再就于考前搬回了宁国府东边的胡同。 连续多日没有见到贾璘,贾宝玉觉得很失落。他都表现如此,更别说林黛玉等人了。 林黛玉每天早晚,都会来给王夫人请安。每次前来与道别的时候,她都会多看贾璘住的那两间屋子几眼。 她红了眼圈,甄玉莲更觉得伤心,害怕再也不会见到贾璘。两人回去荣庆堂那边,贾宝玉见她们神情低落,即便想要劝慰,却也没能让她们轻松下来。 林黛玉、甄玉莲两人并不安心,薛宝钗岂不加个“更”字? ——————为他祈福 天气转暖,薛蟠说是要去各处查看生意,其实不过是与贾府的哥儿们一起声色犬马罢了。 真的去到各店铺查看,众多的掌柜各自担惊受怕——因为这个呆霸王不来则已,来了不能辅助生意不说,更还要抽走大笔银两,以供其挥霍。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薛姨妈再是深处内宅不出,猜也能够猜到儿子在忙什么。 她时常愁眉苦脸,薛宝钗只好劝说道:“我哥哥并不是今天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母亲但请宽宽心,倒也不能把他与璘哥儿相比的。” 听她这样说,薛姨妈不禁气得反笑。 “噗嗤”一声,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璘哥儿那是解元公诶!是你哥哥可以比得的嘛!” 她这样笑着,薛宝钗却神色淡然,面晤表情。 薛姨妈笑过之后,觉得女儿神色异常,不免多看她几眼。 “宝钗,”她犹豫着,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暗呼口气,薛宝钗把眼泪咽回肚子里。冲母亲露出一个不很自然的微笑,她缓缓地说道:“非是哥哥如此,我们何必远来长安。既来之则安之,所谓时也运也命也。各有天命,自不必说。” 薛姨妈见她说得淡漠,不禁抱紧了她,低声说道;“只是苦了我的儿。” 母女俩正说着话,莺儿走来报道:“林姑娘、甄姑娘来了。” 薛宝钗从母亲的怀里挣脱,连忙擦了眼角。 三人见了面,彼此却都是神情漠然。 “宝玉又和你们笑闹,所以躲来?”薛姨妈笑着问道。 “倒也没有。”甄玉莲抢先答道,“宝二爷近几天总去东府走走,说是会芳园里已有不少花开了。” 三个女孩的情绪都不高,薛姨妈笑着引导:“宝玉去那边赏花,不是舍近求远又是什么?!咱们这院子里就有许多梨树花开,荣国府各处也都能见到杏花。再有就是玉兰花,几乎每个院子都有。” 听她这样说,三个女孩果然有了些情致,和一众丫鬟们走去院中赏花。 雪白晶莹的梨花点点,缀挂在枝头。 几人相继吟诵了几首古诗,再模仿着做了几首,算是对各自失落的心情,有了些慰藉。 玉钏从王夫人那里走来,给薛姨妈、薛宝钗送些点心。道谢后,薛姨妈随口问道:“我正想过去和太太说话,不知道是否便利?” 福了一福,玉钏答道:“倒也便利,只有璘大爷回来取书,被太太叫住问话。” 她说得似乎无心,却暗暗地看了看林黛玉,随后就快步走了。 不用说,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三人,都已经不想赏花,更别说谈诗论词。 薛姨妈随即笑道:“我正要去太太那里,又知道璘哥儿在,却便利祝他科考顺利。” 两个随身丫鬟同喜、同贵立刻搀着她,出了梨香院向南面的王夫人所在的东侧院走去。 那三个女孩,自然也在丫鬟、婆子们的前呼后拥下,跟在薛姨妈的身后前去。 进了王夫人的屋子,她们果然见到贾璘正在行礼,准备告退。 “璘哥儿马上就要参加会试,马上就要高中了!”薛姨妈说了吉利话,贾璘施礼道谢不停。 再问好几句,贾璘准备退出,却被薛宝钗使个眼色,叫去了旁边的屋子。 摇摇手,她嬉笑着说道;“我并无事,是林妹妹找你有事。” 林黛玉脸上泛红,撇嘴低声恨道:“既然这样说,你为何还在这里?” 薛宝钗也不跟她斗嘴,只对贾璘万福说道:“璘哥哥高中。”说罢,她还真的款款地走了出去。 林黛玉想叫又不敢大声,还好有甄玉莲在场作伴,也就并不慌张。 “‘冰肌雪骨天分付’,真是妙得紧啊。”她斜眼看来,神情很是不屑。 这样看来,肯定是薛宝钗有意炫耀,或者就是说漏嘴,才会使得心气高傲的林妹妹不悦。 贾璘连忙低声解释着说道:“不做脱不得身。” “哼,偏少我一首?”林黛玉不服气地说道。 贾璘看看她,只得冥思苦想。转头看去窗外,他正要说什么,却听林黛玉先开口说道:“君子爱兰,玉兰也是兰。” “当然。”贾璘笑呵呵地应罢,随即念道,“千花红紫艳阳看,素质摇光独立难。但有一枝堪比玉,何须九畹始征兰。” 林黛玉还没说话,甄玉莲已经拍掌叫道:“妙啊!”林黛玉随即附和说“好”。 “别是猫儿打架呢吧?”薛宝钗走回屋里,笑着说罢,再看向林黛玉、甄玉莲。 贾璘不敢再和这三个女孩纠缠,连忙拱手告退:“我还要回去准备,马上就要开考。” 三个女孩不敢打扰,都深深地万福,以作暂别和祝愿。 从这天开始,林黛玉和甄玉莲所住的房间里,每天都要燃香。这不是沉香、熏香,是祝祷使用的柱香。 趁人不备的时候,这两人还要合掌嘟囔几句。 “两位姐姐妹妹在说什么?定是不可告人之话!”贾宝玉于猛然间跃出来,吓得两人神色大变。 林黛玉的眉头随即皱紧,脸上很是难看;甄玉莲羞恼得眉心中的那粒朱砂痣,都变得更红了。 “宝玉,再要乱说,我就去告诉二老爷,说你并不专心读书,更没有发热头痛,而是总去东府,”甄玉莲的话还没说完,贾宝玉已经连急带吓地出了一头冷汗。 “莲姐姐,求你可怜!再要这样说,就是要了我的命了!”贾宝玉不停地拱手告饶。 甄玉莲和林黛玉见这个混世魔王畏惧,都忍不住开心得笑起来。 “若不说与我,这是为什么,还是要去见二老爷!” 随着这话音,薛宝钗沉着脸走了进来。 林黛玉和甄玉莲只是笑,贾宝玉再次拱手施礼:“不敢招惹几位姐姐、妹妹。” 说完,他瞅个冷子,快速地溜了出去。 三个女孩为战胜了这个混世魔王,一起笑个不停。稍后,薛宝钗看了看小桌上的香炉,会意地笑了。 整理了衣裙,她款款走到桌前,合掌闭目、嘴里喃喃有词。 三个女孩彼此心知肚明,都在为贾璘会试的事焦虑,都在为他祈福呢。 ——————如何来了 林黛玉不再和甄玉莲、薛宝钗等人说笑打闹,更多时候只是自己在院子里踱步。 为了有个掩饰,她手里也随便拿本什么书,只是半天也还是那一页。 有人经过的时候,她醒过神来,也要去看几眼。略微认真,她有时会羞得脸红到脖颈——因为把书都拿反了。 杏花已经开了,粉白的花朵在风中微微颤抖。林黛玉看着这些花儿,只觉得自己的身心,也在不停地颤抖。 以她的清高性格,自然对官贵人等并不放在眼里。可若说实话,这些人及其子弟当中,也确有更多地读书识字、风趣随和的人。 老百姓的确很朴实,可要林黛玉去盘着腿和她们说长道短,比赛针黹和厨艺,那当然是绝对做不来的。 她偏又看不起官贵的傲慢,又暗喜百姓的散淡。可这两个阶层又各有好坏,譬如官贵阶层的确有雅士如林如海,百姓质朴无华却多是懵懂,所以她心理极为矛盾。 那种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孤傲,在遇到贾璘之后愈来愈清晰:不管是官贵还是凡夫,应该要遇到个“对”的人。 贾璘就是林黛玉以为的白云,看似无依无靠,却又活得淡定从容,更还能够受到别人的尊敬。 贾璘若想活得散淡,倒也极为容易,因为他本来就几乎一无所有。只是那样做的话,死得会更悄寂、更迅速。 要只靠自己就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活得精彩,那就只有把自己的爪牙露出来。 阶层之严难以跨越,可真的拾级而上,风景逐渐开明。若说享受,此时豪贵阶层的生活状态,绝非后世设想。 仆婢都是锦衣玉食,旁路有冻死之骨。对比之下,哪个不会渴求,不会珍惜,不会奋争,不会享受呢! 贾璘经历一番,早已对此接受和逐渐熟识,更也会奋力去取。 不如此,又何为? 妄想守着妻儿清汤寡水度日,就是陶渊明再生也仍是慨叹而已。 谁不想富贵?清苦日子果有盼头?糊弄得了自己,却还能糊弄谁?!世间行路难,哪处不用权和钱! 他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就只好去挤独木桥,哪怕有更多的人靠贿赂、捐官,就能轻易地得到他寒窗十年,也未必能有的结果。 出身正,再能又运气得来高位,这是最受看重的。比如,目下“非进士不入内阁”。贾璘坚心如此。 林黛玉原本活在深宅内院的封闭空间,只是妄想着所谓的自由,却并不知道那确定是怎么一回事。与贾璘结识后,她逐渐对此清晰:首先就是内心的自由。 随着交往的增多,两人彼此敬重。林黛玉只觉得——她知道贾璘也必如此,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不见面就会揪心扯肺地想;闹脾气时也会咬牙切齿,转眼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说诗词可以吟诵感慨,论日常能够谈笑自若。 林黛玉此时眼看着飘在蓝天中的白色浮云,神识极为清幽杳渺。 “是羡慕白云的闲淡,还是感慨人生若浮云?”贾宝玉走近前来,小心地问道。 林黛玉并不看他,只是嘴里喃喃地说道:“我只觉得那块独自游荡的白云并不孤单,因为它像是婴儿在母亲的怀抱。或者,蓝天和白云,就是一对知己!” 贾宝玉听得认真,眯着眼睛看了许久,再看向林黛玉。见她眼角有泪,贾宝玉也情不自禁地擦拭自己的眼角。 “这两位是怎么了?”李纨走来笑着问道,“是风迷了眼,还是徒自感伤呢?” “徒自感伤罢了。”贾宝玉笑了一下,抬起袖子把眼泪拭干。 林黛玉收回视线,脸上已经现出笑意:“都不是。我是觉得开心呢!” “这是喜不自禁、喜出望外、喜上眉梢……,喜极而泣!”李纨大笑着说道。 甄玉莲、薛宝钗也走来,几人一起说笑不断。 忽然,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都向荣庆堂一起跑来,先后进了贾母的屋内;再有小厮焙茗跑来喊道:“宝二爷!老爷喊你过去,准备待客!” 贾宝玉本来正要好奇地去追问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听到父亲传唤,吓得脸色惨白。 他正要悻悻地跟着焙茗回去,却听见王熙凤开心的大笑声,已经从屋里传了出来:“我就说咱们贾家代代有公侯将相!礼闱发了榜了!就说璘哥儿必是高中的!” 听到她的笑喊声,贾宝玉还没醒过神,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三人,已经同时惊呼一声。甄玉莲更是脱口赞道:“好个哥儿!” 贾宝玉这也就明白:从小就零落的贾璘,真的在十七岁的年龄,中得了进士!更要举业为官了! 他本人自然不屑刻板读书,但因为与贾璘的交好,心中也的确为贾璘欢喜。 荣庆堂里一片欢声笑语,贾宝玉正在犯愁,却见焙茗眨眼提示道:“老爷叫你回去,也是为了迎接璘大爷;二爷留在老祖宗这里,也是可以迎接的。”说罢,他对贾宝玉连连点头之余,再对荣庆堂里面努努嘴。 贾宝玉立刻明白,连忙笑嘻嘻地跑进屋里:“给老祖宗道喜!” “我的傻儿!你等下给你璘哥哥道喜,却先给我道什么喜?”贾母笑呵呵地问道。 “若不是老祖宗调教有方,后辈定是难得出来璘哥哥这样的奇才!”贾宝玉笑嘻嘻地说道。 “说你傻,这就混说起来了!”贾母嗔责着说道,心里自然是喜悦非常。 小厮茗烟适时走来,提示贾宝玉要去见贾政。 “你去回老爷吧。”贾母摆摆手说道,“璘哥儿来府里报喜,必是先到这里来。宝玉在这里,先给他哥哥作揖磕头!” 茗烟答应着退下,贾宝玉喜得连连拍巴掌。 没多一会儿,焙茗再又跑来:“报老祖宗得知——老爷说了,要族人多去璘大爷那里一些,总要有些热闹劲儿。” 贾母刚点头,贾宝玉立刻从她怀里窜了出来,施礼说道:“老祖宗,我只好先遵从父命!” “到底向着他爷老子!”贾母指点着他笑骂,旁边的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林黛玉等人是大家闺秀,并不允许直接参与那样的外场活动,只得暗自咬牙跺脚着,留在贾母身边焦急地等待。 贾琏、贾宝玉、贾?、贾琮、贾琼、贾蓉、贾蔷等贾氏子弟,此时尽皆聚在贾璘的院中。 屋里坐不下,就在屋外摆了几张桌椅。再坐不下,干脆就站着。又还站不下,更有人守在院外,与来往的贾氏族人打着招呼。 见到这样喜庆的场面,一众贾氏族人相互通告,整条胡同里都挤满了男男女女、老少不等的人们。 贾璘与杜正、杜金平、周水莲再是忙碌,也顾及不来这许多的人。好在贾?等人平日得到贾璘恩惠,此时都尽心帮着张罗。 “来了,来了!” 这样的声音传来,众人以为是送喜报的人到了,立刻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又有人笑道:“是珍大爷来了。” 听到是他来了,正在与几个俊俏哥儿说笑的贾蓉,立刻吓得跑去迎接。 “父亲如何来了?”他小心地问道。 第91章 冯唐易老 ——————还称侥幸乎 被一众仆从簇拥着的贾珍从马背上下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喝道:“畜牲!这样的大事,你不说尽心操持,却躲到哪里玩耍去了?” 十八岁的贾蓉吓得抖衣而站,贾璘连忙拱手笑道:“珍大哥来了,兄弟实在不敢当。” “哈哈哈。”贾珍随即朗声大笑,“我的哥儿,今天往后,贾家还要靠你呢。” 贾璘再说不敢,连忙邀请他进屋喝茶。 贾蓉暗松了口气,那边的两个俏哥儿冲他挤挤眼睛。贾蓉暗暗地摆摆手,赶紧跟着进屋去伺候听命。 贾璘邀请贾珍坐在炕上,正要为他亲自倒茶,却又听到外面大喊“又来了!” 贾珍不禁笑道:“是姑太太非要来,你快去接一下。” 贾璘拱手告罪,贾蓉赶紧拿起茶壶,给贾珍倒茶:“父亲请喝茶。” 贾珍漠然地看他倒了茶,摆手喝道:“出去候着!看你在眼前,我能喝得下去才算怪!” 贾蓉乐得听到这话,立刻低着头走出屋子。 旁边的贾琏笑道:“贾家即将出了第一个举业为官的人,可不就是大喜事嘛!” 贾珍笑着称是,再慨叹着说道:“若以此看来,家父也中得举人。只是他崇好道教,因此避世修炼。说来更是惭愧,也正因此,我们子孙就少了他的管教,未能有大进步。” 贾琏开玩笑地附和着说道:“可惜,可惜。” 贾珍的神情一顿,贾琏先是大笑。两人原本就是臭味相投,彼此都能容忍对方,随即说笑着,也走出了屋子来迎接。 贾蓉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抬头看见院门口的人们,已被贾?等人驱散:“让开!姑奶奶和姑娘们来了,女眷们靠前、男子们退后!” 贾敏等人乘坐的数乘小轿,直接从院外抬进院里。贾璘恭敬地站在轿外施礼:“晚辈的些许小事,不敢劳动太太!” “璘哥儿再要客气,就该让二老爷,甚至老太太亲自来了。”贾敏隔着轿帘说道。 贾璘连称不敢,那边杜金平、周水莲,已经找了十几个婆子、婢女,各自排开守在轿边。贾?再次驱赶开其他男子,贾璘正式邀请贾敏等人出轿。 轿帘打开,贾敏站定在院中。杜金平送来锦垫,贾璘见了大礼,被贾敏连声叫起。 随后,她就被丫鬟、婆子引领着,进去旁边的屋内。后面的轿内,走出林黛玉和甄玉莲两人。 不敢当众嬉笑,她们对贾璘道了万福,低头跟着贾敏进了屋子。 贾璘随后带着周水莲亲自进屋看顾,再三对贾敏的到来致意。 “璘哥儿不必多礼。你的大喜事,我原本就该来。再有老太太的示下,连玉儿、莲儿,也就都跟着来了。”贾敏随后说道。 贾璘再对林黛玉等人道谢,双方又是揖礼几回。 “砰、啪”连声响起,贾敏等人先是下了一跳,随即就试图压住鞭炮声,大喊着笑道:“璘哥儿快去接榜!” 贾璘施礼后退到堂屋,再次整理了衣袍。 一众学官及里正、坊正等各样官吏,先后笑着走进院内。 “贾氏公子璘,经过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三场,每场三天的考试,先中了贡士,更令人敬仰地中得会元!” 会元即是在所有参与本科考试的举人当中,夺得了第一名的成绩。在人才济济之中,先拔得这个头筹,既有开门红的意味,又已经先有了“艳压群芳”的夺人气势。 礼部官员的话音才落,四下里的鞭炮声、喝彩声,再次响个不停。 好容易等得安静下来,礼部官员接着说道:“又磨勘(复查)、复试已毕,将于二十一日参加殿试!” “砰、啪”的鞭炮声又是响起,贾璘对官吏们施礼后,再向现场的人们致意。 接过喜榜,贾璘忙吩咐杜正备好酒宴,邀请众人就席。退让不过。几名官吏在贾璘、贾琏、贾珍等人陪同下,好歹吃了几杯再告辞。 “璘公子文采过人、人品更是出众!在下亲眼所见,看榜之时,就有许多官贵豪族,在打听,甚至要争抢会元公呢!”礼部官员大笑着说道。 贾璘不好接话,只是施礼。贾琏、贾珍等人听罢,再对贾璘称颂不断。 送走官吏等人,余下就都是贾氏的族人,更是欢乐的海洋。 以贾璘自己来说,参与这样的考试看似刻板,却是当下最好的获得机遇的机会。 既然又真的得到这些荣誉,他对此喜悦的同时,再为更接近筹谋的将来而信心倍增。 贾璘这里毕竟窄小,又已接待官吏们已毕,贾琏、贾珍就接连催促着,要贾璘去贾府欢聚。 盛情难却。贾璘再道谢众人的道贺,随即骑马跟在贾敏等人的轿边,绕街向宁荣街走去。 一路上锣鼓喧天、鞭炮不断,看热闹的人群,且跟行且说笑。还真有官贵豪门的人,忍不住前来窥探,甚至要邀约贾璘去自家做客。 旁人说笑也就罢了,贾璘对于大胆来拉马缰绳的那些人,立刻低声阻止。 贾?、贾蓉等人忍住笑,赶紧把那些人驱赶开。 拐进宁荣街来,贾珍骑马跟上,开口说道:“也不提璘哥儿本是宁国公族亲,只说今天必要先去宁国府坐坐才是!” 贾琏“呸”了一声笑道:“老祖宗早就等得着急,又有姑奶奶亲自来请并跟着,珍大爷这话也敢说出口?!” 贾母既是荣国府“大掌柜的”,再因为年高辈长、精明老辣,更是两府的实际领袖。 贾敏待贾璘如同亲子,这也是有眼睛就能看到的。 贾珍听他这样说,只得无奈地改了口:“那就先拜老太太,再来宁国府!” 今天的荣国府,三间大门全部敞开。一众锦袍侍从,整齐地分列两边。 到了府门前,贾璘等人纷纷下马,先目送贾敏等人的轿子,依旧从西边的角门进入。 再整理了衣袍,贾璘在贾琏、贾珍的陪同下,迈步走上荣国府正门的台阶。 乐曲声中,贾政带着贾宝玉等一众族中子弟,已经笑着走出府门来迎接。 贾璘就要拜礼,贾政连忙伸手托住:“会元公,十七岁啊!古往今来,足可比肩贤者!不是神童奇俊,又还怎么说?” 贾璘再次施礼,贾政接着笑道:“又要谦称‘侥幸’乎?” “家国所系,,吾辈不敢推卸重任!”贾璘答道。 ——————榜下莫徘徊 周围的人听贾璘说罢,都觉得极为振奋,接连不断地叫起好来。贾政称赞有加,再请贾琏、贾珍等人,陪着贾璘去拜见贾母。 到了荣庆堂,这里除了与往常举办盛事一样的,女眷们皆是衣着锦绣、头上金翠招摇之外,更添了一份郑重。 别的女眷不苟言笑,就连王熙凤也是恭敬地陪站在贾母、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身边。 贾璘近前拜礼后,贾母感慨地说道:“祖辈都为国家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后背多不成器。如今看看袭封将尽,却出了璘哥儿这样的奇才。若说祖宗没有显灵,可有谁信呢?!” 说罢,她拿着手帕擦了擦眼角。 薛姨妈搭话笑道:“既然如此,就该先去祖宗灵前祭拜一番。” “这是少不了的。”贾母点头说道,“可璘哥儿如今却不必先去,等到殿试以后再去祭拜。” 薛姨妈连连称是,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只是微笑着看向贾璘。 “璘确学习严谨,但总有老太太、太太们的关怀与敦促。又曾就学于家塾,夫子和同学们的帮助,也令璘受益匪浅。”贾璘谦辞着说道。 “璘哥儿既有才学,又还谦谨,真是难得的人物。”贾母随后说道,“就在我这里,还有旁边的院子摆下酒宴,先给璘哥儿庆祝一番,待殿试后,再予欢聚。” 众人听得高兴,立刻按照吩咐摆下酒宴。 贾母这边的正堂、侧厅,摆下了几桌酒宴;后面的花厅再摆下几桌。这都是最亲近的族人聚集,再有其他人,分坐在几处院内的流水席中。 王熙凤和李纨还是不敢落座,多是帮着助兴;贾琏、贾珍也是忙着招呼男宾,劝酒不断。 贾璘或者有杜金平的陪伴,或者就是袭人、可人的陪同之下,给一众男女宾客倒酒、祝酒。 转到贾代儒、贾瑞的桌旁,贾璘微笑着端起酒杯,恭敬地给贾代儒施礼说道:“若非夫子启蒙,璘必还是懵懂可知。” 坐在旁边的贾瑞,早就吓得脸色苍白,忙不迭地躲在一边。贾代儒不敢坦然接受,连忙侧身避过,红着脸口称:“会元公既有祖宗庇佑,又有天神爱护,更有自身笃学,老夫毫末之功也无,如何敢领受大礼?” 贾璘按住他的胳膊,认真地给他拜了礼,再看向旁边的贾瑞。 并不敢抬头,贾瑞只是低声连连说着“得罪”。 看了看这对爷孙,贾璘淡然地对贾瑞说道:“学生总有淘气,幸而在下顽劣有度。至于家塾管理之难,只有尽心尽力。若有不便处置之处,理应请老爷们训示。却不可装作糊涂,甚至助恶!误人子弟之名,岂是师长辈敢于担得的?” 贾代儒不便开口回应,贾瑞一躬到地,连声说道:“谨遵会元公教诲。” “璘哥儿所言极是。”贾政捋须说道,“子弟们若是淘气倒也罢了,师长辈却不敢纵容!我也多有耳闻,日后将会多问几句,请代儒叔叔不要怪罪。” 贾代儒和贾瑞连连施礼称是,再又各自擦汗不停。 贾氏塾堂,理应是教育开导宗族子弟之地。可作为老师的贾代儒学问泛泛,又不敢对这些子弟多家管教。 贾瑞更不必说,甚至见到学生之间苟且男好,不仅不予以制止,更还借故收受贿赂。由此可见,大厦将倾的原因,是最先烂掉了基柱。 眼下虽有贾政趁势说几句话,但总是因为贾代儒是长辈,并不会过多干涉。 既然如此,塾堂内的贾氏子弟仍会混闹,贾氏的虚荣又能撑得几时?! 那边贾母等人再要与贾璘说话,他连忙走去应付。 挨桌敬酒,贾璘也觉得身心疲乏。袭人悄悄地在他身边说道:“大爷不必太认真,可去院中略歇一歇。” 贾璘点头同意,只做给院内客人倒酒,再去侧院暂歇。 袭人、可人陪在身边,都笑嘻嘻地看着他。 “我们相熟,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贾璘笑着问道。 “先祝会元公高中,再感谢会元公体谅我们,也歇一歇。”两人先后说完,都掩袖偷笑起来。 贾璘见她们笑得顽皮可爱,也就此让她们歇歇。 “原来都在这里偷懒!” 这声娇嫩的埋怨声说罢,林黛玉带着雪雁、紫鹃,迈步走了过来。 袭人、可人各自吐吐舌头,略微退后一步。紫鹃最懂林黛玉,拉着雪雁和那两个丫鬟,去到一边站立。 贾璘与林黛玉见了礼,开口问道:“小妹也定是疲惫,可先去休歇。” “有会元公在,小女子怎么敢偷懒呢?”林黛玉扬着脸说道。 春光融融,照得她白嫩的脸上,满是闪亮的光彩。两只斜长的眼睛也是波光闪动,小巧却高挺的鼻梁,侧翼有淡淡的阴影,更显得她的轮廓分明。 见他只是呆看,林黛玉噘起小嘴,再接着说道:“会元公还没去参加殿试,这就不认识人了吗?” “我怎么敢。”贾璘连忙说道。 林黛玉抬眼盯看他一会儿,再带着无奈的语气说道:“你或许不敢,可是那些官贵人家却都急着结识你呢。” 贾璘的眼神有些茫然,林黛玉的脸上却已经泛红,眼中更有晶莹闪动。 “哦,”贾璘低呼一声,“你是说那些人等,说的看榜的混话?” 听他这样说,林黛玉的心里先是好受一些,再看着他不语。 “我怎么可能会答应那样的事呢?!”贾璘急着解释道。 林黛玉见他真的着急,自己也不好意思。 “你不做榜下徘徊,可他们若是强求呢?”她眼中含笑,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我不过才十七岁,当以效力家国为要,不以那样的事为重。眼下,却只有‘冯唐易老’的警惕。”贾璘认真地说道。 “嗯。”林黛玉暗呼口气,点了点头之后,再看着他。 她难为情地不敢再说下去,贾璘自然再要解释。 “我要效力家国,你总也要安心长大,不是吗?”他一语双关地说道。 林黛玉笑了笑,点点头。眼中滚落一大颗泪珠,闪动着晶莹的春光,掉落在了衣襟上。 “就知道你们都在这里!”贾宝玉笑嘻嘻地快步走来,再对身后的薛宝钗招呼着说道,“宝姐姐,如何?” ——————愿为清流 “果然,林丫头也在呢。”薛宝钗笑着走来,甄玉莲也随后走到近前。 “会元哥儿,殿试必会高中可知。”薛宝钗手里拿着一柄团扇,边轻轻地摇动,边自顾说着。 “宝姑娘若是换把扇子,干脆就是孔明先生!”贾宝玉称赞着说道。 并不搭话,薛宝钗只是看着贾璘:“英俊潇洒探花郎,高中魁首状元公?” 状元自然是万众瞩目,探花郎却另有寓意——早先会于进士之中,挑选出四名年轻英俊的人,指为“探花郎”,以作为对读书人的嘉奖与称颂。那么这些探花郎,自然就成为官贵招为女婿的最佳人选。 贾璘对于薛宝钗的话暂未回应,林黛玉却只是撇了撇嘴,显得很是不屑。 既然如此,贾璘干脆地说道:“那都是一些虚名而已,我既不想做状元公,更不愿为探花郎!” 薛宝钗“噗嗤”一笑,拿团扇半掩着玉面笑道:“璘哥哥像是很慌神的模样。” 贾璘微笑不语,林黛玉或为羞恼红了脸。贾宝玉却鼓掌大赞道:“璘哥哥虽是满腹诗书,却更有凛然侠骨大义!” 林黛玉撇撇嘴,不禁“呸”了一声说道:“你这赞得也是糊涂。” 贾宝玉并不急恼,还是对贾璘笑着说道:“璘哥哥可以忍受那些表面文章,小弟我却受不得。” “你衔着玉出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林黛玉勇敢地说道。 贾宝玉听了先是一笑,再有眉头紧锁。 见他又要摔玉,贾璘连忙岔开话题:“宝玉,我们早就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因为基础并不一样,人生之路怎么可能相同呢?” 贾宝玉神情漠然地看着他,旁边的薛宝钗再劝说道:“璘哥哥说得极是。就如我家,最早是皇帝近臣,父辈却做了皇商。”她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下去。 皇商也是商,薛家主事人薛蟠,无非就是在户部挂了个名。相较于之前的皇帝近臣,薛家肯定不算“贵”的行列了。 更何况,因为薛家经营不善,再有薛蟠的斗鸡走狗、沉迷声色,家业更为衰落。 有了薛宝钗的哀叹,贾宝玉的心情却好了很多。 “总是都不容易,各自要为各自的人生负责罢了。”贾璘说罢,几人各自默默地点点头。 “会元大爷,太太正找你呢!”晴雯笑着走来喊道。 贾璘连忙答应一声,其她人也就重新说笑起来,跟他走回筵席。 暂做欢庆之后,贾璘还是要做好参加殿试的准备。 四月二十一日凌晨,贾璘等进士们,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从丹凤门进入大明宫内。 到了丹凤门前的广场,众人等候多时,再由一众太监引领着,进去含元殿侧边的殿堂内。 已有许多临时的隔间搭好,众进士各自进入坐定,有官员分发了写在黄麻纸上的试题,再有白色宣纸试卷分发下来。 贾璘在试卷的红色竖线前面写下三代名姓履历,开始于试卷的主体部分对答试题。 申时已过,所有参考的进士们交付试卷后离开座位。因为殿试不会有落选之说,众人的心情不必过于紧张,或者回到家中,或者回到驿馆内,等待进士名次颁布。 这种考试分为三甲,一甲就是前三名;二甲就是正式进士;三甲成为同进士。名次有差,未来的待遇也不一样。 一甲不必复试,二甲、三甲还要参加再次考试。最终的排名出来后,一甲直接进入翰林院做修撰、编修国史等工作,职衔依次为从六品和正七品;其他优秀者可进入翰林院做“庶吉士”,经专人教导后,再通过考试为官。 至于其他成绩较差者,可酌情选为六部主事、国子监博士,或者就是直接外派为知县等官。 严格来说,三甲人等的未来前途,肯定是以成绩忧者为好。当然,这也要看这些进士的各自性格、处事方法,或者再有上下勾连,比如贾雨村那样的情况。 只以考试来说,越是排名靠前的,毫无疑问获得的当下尊荣也是最大。 贾璘顺利考完的消息传来,贾府上下再又带着忐忑、焦急的心情,等待最终的结果。 他们很着急,贾璘却已经放飞了自我。因为冯紫英早已约好,他不得不赴约——结伴去郊外游猎。 两人再次见面,彼此都觉得更为欢洽。几年没见,冯紫英更为潇洒,贾璘也更是英武非常。 冯紫英还是带着一众锦衣豪奴,贾璘的身边,却仍是沉默寡言的杜金平。 飞鹰走狗之间,两人比较射术、骑术,都是开心至极。得到有一些猎获,贾璘拱手说道:“冯兄,此刻正值春季,不必多伤野物。” 冯紫英听得有理,笑着答道:“璘哥儿所言极是。” 两人把弓箭收好,骑马漫游在无限天地中。看看日头转向西南,冯紫英不禁笑着问道:“前次急促,今天总有闲暇。不知璘哥儿是否还有闲心,去那玄真观中看看?” 贾璘听了大笑,立刻答应下来,和他并辔而行。 俗世肯定变化已多,但玄真观内外,却像是时间停滞了一般,与几年前并无不同。老道士、小道士们,或者安坐静室诵经,或者洒扫庭院。各殿的香烟仍是缭绕,后院的小院里,还有阵阵黑色、青色的烟气腾飞。 贾璘请冯紫英暂候,准备去拜见贾敬。 “我闻世伯道行精深,早就想拜会了。”冯紫英笑着说道。 既然他有这个兴趣,贾璘不便拒绝,只得一起走去后院的侧院,请守门的小道士传报。 没多久,两人获得允许,先后进入这个专门炼丹的院落中。 既是出于意外,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贾璘进入院内,先看到贾珍笑呵呵地拱手走来:“难为璘哥儿惦记。” 贾璘连忙回礼说道:“给大哥哥见礼了。” 冯紫英在一旁也拱手说道:“在下替家父来拜会。” “这怎么使得,这如何敢当呢?”贾珍连忙回道,“神威将军可好?” 提起父亲神威将军冯唐,冯紫英略有感慨。古语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话用在眼下这位神威将军冯唐的身上,似乎也可以应验。 冯唐将军自诩并未老迈,却并未再获得领兵出征的机会。就连冯紫英,也没有跻身军务,看起来很是闲在。 第92章 做事极精明(求票求追读) ——————不可同槽 冯紫英客气地回道:“家父一切都好,家母亦是万安。” “这就好,这就好。”贾珍称赞着说罢,再大声吆喝道,“还不快出来见礼!” 从正屋旁边的小屋中,匆匆跑来贾蓉。 他立刻对贾璘、冯紫英施礼问好,再恭敬地站在父亲的身边。 “孽畜,还不快去禀告老太爷?!”贾珍呵斥一声,贾蓉再慌忙跑入正屋。 转回头,贾珍笑着对贾璘、冯紫英二人说道:“快请进,家父早就等得着急了。” 三人先后进入室内,只见贾敬仍是盘腿坐在蒲团上,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搭在膝头。 贾璘、冯紫英近前施礼,贾敬微睁二目,单手做了个稽首的动作:“老道实在不堪,难为两位哥儿原来看望。” 贾珍邀请贾璘二人落座,贾蓉忙不迭地倒来茶水。 “不敢有劳。”冯紫英接过茶杯说道。 贾蓉小心地看了看他,低声回道:“冯公子万莫客套。” 彼此寒暄几句,再又沉默片刻,贾敬看着贾璘说道:“璘哥儿中了进士,这是可喜可贺之事。” “小侄却很看淡,只想着为国为家,能够多出些力就是。”贾璘客气地答道。 点点头,贾敬再看向冯紫英说道:“老道清心寡欲、专注于飞升之事久矣,却还是受到冯公子的照看。” “世伯静修、保养身体为要,小侄前来略作探望,并略表心意。”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一块几两重的马蹄金。 这样的财物不应该是随身之物,倒看起来像是他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 如此看来,他邀约贾璘出来游猎,已经提前做了探望贾敬的准备。 黄金于贾敬的眼里并非俗世财宝,不过就是炼丹需要的原料之一。因此他见到这块马蹄金,虽然也做了道谢,终究还是神态淡然。 贾珍不敢用手接住,连忙拿来个托盘接稳,再连声道谢:“这可如何是好呢!冯公子这样,实在是大,大功德了。” 随后他把这个托盘转到一旁的小道士手中,再对冯紫英拱手道谢。 再随意说了几句,贾敬再询问贾璘科考的事。得知他还在等待最终的结果,贾敬的神态轻松,微笑着说道:“璘哥儿的富贵就要来了。” “小侄并不属意于此。”贾璘答道。 点点头,贾敬愣了一下颔下的花白胡须,默默地说道:“总是要在世间走一遭,也不要说太清冷的话。” 说罢,他的眼神就看向冯紫英。 “世伯待事鞭辟入里,晚辈诚服。”冯紫英拱手答道。 “都是混话罢了。如果不是,我岂能仍然坐在这里?”贾敬说完,自己也笑了。 看看时间不早,也不好过多打搅贾敬的清修,贾璘二人起身告辞。 贾珍随即对贾蓉说道:“你和几个小厮且留在观内伺候!我与两位公子回去,好歹要招待一番!” 贾蓉连声遵命,贾璘、冯紫英只说不必如此。贾敬也不起身,只是微微颔首,再立起个单掌稽首,算是送行致礼。 出来小院,贾珍的神态顿觉轻松。他刚要说笑几句,却见那边走来鹤发童颜的张老道。 贾璘近前施礼,张老道还礼后,得知他考得进士,连声祝贺之后,再遗憾地说道:“可惜老道贫穷,没有什么贵重的礼物相赠。” “您可别说这样的话,按说是我应该多布施才对。”贾璘说罢,命一旁的杜金平送来十两银子。 张老道笑眯眯地接过去,嘴里说着“不敢当”。 冯紫英见状,摸了摸身上,再无钱财。 “多少是晚辈的小心意。”贾璘那边送了银子,再对张老道致礼说道。 冯紫英像是得到了提示,干脆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枚金麒麟,双手递了过去:“就留此物奉献。” 张老道大笑几声,开心地接过金麒麟。 “张道士,我儿贾蓉与小厮们留在观内。他们若是吵闹得厉害,你或者直接打骂,或者转告给我。我必要揭他的皮!”贾珍笑着说道。 跟来送行的贾蓉连声说着“不敢”,张老道看看这对父子,再看向贾璘、冯紫英二人,笑着说道:“我并不管得人间事。” 贾珍随即大笑,与贾璘、冯紫英走出观内。 到了外面,几人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小厮牵来马匹恭候。贾珍不耐烦地喝道:“混账东西!牵马来也要这么久?!” 小厮连忙低声回道:“刚才两匹马挤在一起撕咬、踢捶,好容易才分开。” “畜牲,畜牲!”贾珍恨恨地骂罢,随即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众人骑马离去,贾蓉躬身施礼,许久也不敢动一下。 “嘻嘻,老爷早已去远,哥儿还做呆鸡?”一个长相俊俏的小厮笑着打趣道,“真担心被老爷揭了皮?” 贾蓉直起身子,看向远处的尘烟,再对这小厮笑骂道:“也不要等老爷揭我的皮,我先揭了你的皮就是!” 小厮惊呼一声,贾蓉顺势扭住他的胳膊,牵着他走去后面的侧院。 打马奔行,贾珍不时地笑喊道:“两位哥儿请快些,仔细闭了城就不好了。” “时辰还早呢。”冯紫英笑着回应了一声,再看向贾璘。 “就让珍大哥哥父子先走一步。”贾璘笑着说道。 进城之后的时辰的确尚早,贾珍却显得还是很着急:“璘哥儿自不必说,冯公子一定要过府稍坐,喝上几杯才好!” 贾璘随即答道:“我要去荣国府给老太太请安,你们先坐一会子。” 冯紫英见状,也就拒绝着说道:“那索性就改日吧。” 贾珍倒也不再盛情邀约,痛快地说道:“过两日就是璘哥儿放榜之时。到那天,冯公子总是要来的。” “一定,一定。”冯紫英拱拱手,众人各自道别。 进了宁荣街,贾璘自顾走去西边的荣国府,贾珍到了宁国府的角门下马。把马缰绳丢给了小厮,自己迈着大步,匆匆地走了进去。 贾璘随后进入荣国府内,由杜金平牵马去马厩,自己走进荣庆堂的院子。 正堂中又是欢声笑语不断,必是一众女眷在说笑着什么。 贾璘还没走进去,先看到贾宝玉跑了出来。 ——————请个好帮手 “璘哥哥,都在商量怎么给你祝贺呢。”他笑嘻嘻地说道。 “都是小事。”贾璘低声说道。 贾宝玉觉得他的神情过于严肃,不禁盯看着他发呆。 “都是什么人在商量?”贾璘随后低声问道。 贾宝玉说了一众女眷的名字,贾璘想了想,摇头说道:“可见并不仔细。” “嗯?”贾宝玉觉得诧异。 “东府并未来人。”贾璘冲他挤挤眼睛。贾宝玉张着嘴呆愣片刻,不禁红了脸。也不再多说,贾璘拉着他的手臂,一起走进堂内。 给贾母和其她几位太太分别施礼后,贾璘回应着贾母的询问:“回老太太的话,我与神威将军之子冯紫英冯公子,一起去铁网山打猎之后,再一起去拜见了敬老爷。” 提及贾敬,贾母等人也觉得很是感慨。要说有些才学的,当属贾敬。他曾经中过举人,却又坚心出家修行了。 “总是为国为家祝祷,这是他的机缘。”贾母只得无奈地说道。 “又还遇到了珍大哥,以及蓉哥儿。”贾璘接着说道。 贾母等人只好“好巧”,接着询问后情。 大致说了一遍,贾璘再接着说道:“珍大哥只说要请冯公子过府饮酒,让蓉哥儿留在观内陪伴敬老爷修行。却先是因为二马同槽打架,后来冯公子却又因为疲惫而回去了。” “这么说,就是珍哥儿与冯公子的机缘不巧了。”贾母笑着说道。 “我倒觉得还是很巧。”贾璘再说了和冯紫英的笑谈,众人又是笑做一团。 “也不管这些闲事。”贾母笑罢,看着贾璘说道,“璘哥儿马上就跻身三甲,我们都在为这事,安排着说怎么庆祝呢。” 贾璘连忙施礼说道:“晚辈不敢叨扰。” 叹了口气,贾母让他坐在身边:“璘哥儿不要说这样的话,说了我就伤心。” 贾璘连忙解释着说道:“我只是担心老太太、太太、姐姐们辛苦。” “要说辛苦自然是辛苦至极!”王熙凤笑着说道,“可为了这事,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二嫂子最是辛苦,更要珍重万金之躯,或者可以请人多来帮忙。”贾璘拱手说道。 “我就这操心的命!”王熙凤随口回道。 “凤姐姐的确辛苦,东府的人也要来多帮衬才是。”贾宝玉忽然想起来,鼓足勇气说道。 听到这话,王熙凤的眼珠转了转,猛地一拍手,笑着说道:“还是我这两个好兄弟心疼我!可不就是这话!璘哥儿说蓉哥儿留在玄真观,我那秦氏妹子不就闲在了嘛!” 王熙凤知道贾宝玉近来总会找借口去东府,与秦可卿处得很好;而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等人,又都知道秦、王两人的关系最为融洽,立刻都是附和连声。 贾母随即命鸳鸯去唤秦可卿过来,王熙凤干脆地说道:“蓉哥儿媳妇性子柔和,或许不敢前来。原本也是帮着我,不如我亲自去请!” 说罢,她拉起贾宝玉的手:“宝玉哥儿须与我一起去才好!”两人出门后,同乘一辆马车,在丫鬟、婆子们的陪伴下,前往宁国府而去。 贾母在这边先招呼众人入席吃饭,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三人,对贾璘问这问那,好奇地想像着真实的围猎状况。 “改日就让璘哥儿带你们,去猎场开开眼界!”贾母笑呵呵地说道。 “恐怕她们真到了那样的环境里,不是觉得索然无味,就是惊吓连连。”薛姨妈笑道。 贾敏搭话说道:“黛玉胆量小些,我看玉莲和宝钗,应该会觉得更为有趣。” “女孩子家,还是不要去白受那惊吓。在家里做做针黹,相互之间说说笑笑,不是很好嘛。”贾母随后说道,“就连璘哥儿也要注意。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总要小心些才是!” “谨遵老太太教诲。”贾璘顺口答道。 林黛玉想了想,悄悄地比划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见她眯着一只眼睛,小心地比划着的样子,贾璘忍不住暗笑。 饭后,贾母再和众人坐在一起说笑。王熙凤人还没到,开心的笑声先进了屋子。 “就说我侄儿媳妇儿懂事,我只轻轻地一说,她就来了!就连珍大哥、尤大嫂子担心她累着就一味阻拦,都没能拦住呢。” 她这话说完,身后转出艳丽的秦可卿。 “二奶奶说的哪里话。就我前来,总也是个摆设罢了。”秦可卿给贾母等人施礼后,笑着说道。 “我这侄儿媳妇儿,就是被大嫂子带坏了的。”王熙凤遗憾地说道,“锯了嘴的葫芦,又能带出好说话的蛐蛐子嘛!” “哈哈哈。” 屋里的一众人等,被她活灵活现地边说边模仿的神态,逗得前仰后合的大笑。 “实际又怎么样?别人不知道,却瞒不过我!蓉哥儿媳妇儿不多说话,其实做事却极为妥当精明呢。”王熙凤称赞着说道。 秦可卿难为情的红了脸,心里却很认同这样的夸赞。 贾母一边大笑,一边指着王熙凤说道:“别人都是锯了嘴的葫芦,只有你的嘴长!别人都是实心木疙瘩,只有你浑身都是窍儿!” “我有一百个心眼,一千个心思,一万个开窍儿,终究比不得老祖宗!”王熙凤立刻说道。 “怎么呢?”贾母饶有兴趣地发问。 “老祖宗总说我性子顽劣,像个猴儿。这就可知,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我是猴儿不假,老祖宗是如来佛更真!”王熙凤当即回道。 贾母一边手指着她,嘴里因为开心得大笑而再也骂不出口。 秦可卿被王熙凤的情态感染,也笑得花枝乱颤。贾宝玉呵呵地笑着,眼神总是看向娇艳的她。 按照理家的才能来说,秦可卿的确有独到之处,甚至要超于精明算计、做事狠辣的王熙凤。 或者说,这两人应该就是互补。因为王熙凤处理日常事务游刃有余,而秦可卿却因为从小过了许多苦日子,而有着高明的远见。 比如看似柔弱的她,可以提出“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这样的话,日后家族“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久。” 这既是有居安思危的考虑,更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因此秦可卿的内秀,只差有个尽情展示的机会。 第93章 胸有大志 ——————不蔓不枝 众人聊得开心,贾母等人聚在一起摸骨牌。年轻人聚在一起说笑。 秦可卿表现得既是温婉,又有一份淡然。她自觉很自然的神态,却让其他看在眼里的人,对她有一种神秘以及想要尽多关心她的感觉。 几人相互说着各自的经历,贾璘只说自己自幼失怙丧母,倍感人间凄凉。其她人听得动情落泪倒也罢了,秦可卿更是抹泪不断,湿透了鲛帕。 “璘哥哥不要再说了,我先不要说,她眼看着就是泪难禁。”贾宝玉抹着眼泪劝道。 他这一说,秦可卿精明地接话道:“璘大爷确实不易,侄媳妇可卿有同情也是寻常。”她这样报出名字,是担心贾宝玉先失口说出。在场的几人就都知道了秦可卿的小名,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很寻常。 贾璘不再说,秦可卿自己却接着喃喃说了下去。 作为一名弃婴,她被大成的慈善机构“养生堂”收养。后来被一个叫做秦业的人,抱回家去抚养。 秦业夫妇原本年龄偏大而无子女,却于后来生了一个儿子,取名秦钟。 年近七十、营缮郎秦业的官职不高、收入寡淡,秦家的生活状况也很一般。秦家又没有什么豪亲贵戚,甚至亲族都很少。 可就是这样的人家,却因为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获得了豪贵贾氏的聘书,秦可卿就此得以高嫁。 贾蓉脾性顽劣,但长得仪表不凡。他又是宁国府长子长孙,是确定的未来继承人,身份自然不低。 当下秦可卿说了这些大概,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等人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各自都懂得:秦氏可卿,这是攀了高枝。 秦可卿知道这几人或许会有其它想法,也只得淡然笑道:“说起来,这是上天补偿我从小悲苦的坏命运罢了。” 林黛玉等人见她说得坦然,也对她笑着劝说几句。贾宝玉本来跟着说笑,此时因为听得乏味而有些坐不住了。 “可卿,不是说你有个弟弟与我年龄相仿,又还比我个头还高些吗?等到哪天,你叫他来府里,我们见见面?”他提着建议说道。 “好啊,鲸卿必也是开心。”秦可卿笑着答应。 “鲸卿?真是好名字。”贾宝玉称赞着说道。 看看聊得差不多,秦可卿有些疲惫。贾宝玉连忙说道:“我这就去问老祖宗,看你住在哪里合适。” “你问不如我去问。”薛宝钗站起来笑道。 贾宝玉听了脸上一红,连声说了几个是。随后这两人就走出屋子,前去询问贾母。 屋里暂时安静,林黛玉和甄玉莲也想出去走走。她们才一起身,贾璘也不便独自留在屋内,只好站起来跟随。 经过秦可卿的身边,他低声说道:“你是弃婴不假,却并非凄苦出身。”他的声音虽低,对于秦可卿来说却不啻为一声霹雳。 “啊?”她低呼一声,情不自禁地要抓住贾璘的衣襟。 林黛玉和甄玉莲觉得有异,回身来看。秦可卿的手就此停在半空,眼睛却紧盯着贾璘。 对她点点头,贾璘接着低声说道:“我会帮你查明。你自己不必怯懦娇弱,更不必委曲求全。” 也早已隐约听闻了许多传言,此时再见他说话神态郑重,秦可卿的眼圈顿时发红,眼泪瞬间滚落了出来。林黛玉和甄玉莲见状知道有特别情况,径自先出了屋子。 立刻道个万福,秦可卿低声说道:“璘大爷必能救我。”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贾璘低声回道,“若想人爱及爱人者,必先自爱。你将来定有大造化,先记住这几句话!” 这几句话听到,秦可卿泪如雨下,颔首致礼不止。她或许有疑问,不知道贾璘为何说得这么准确,却能够明了他的用意。这话里面既有对她言行的不满,更有对她本人的认可和寄望。 再抬起泪眼的时候,她的眼中已无贾璘的身影,脑海中却持续回荡着那几句话。 出得门外,贾璘见到林黛玉和甄玉莲,在打着几盏灯笼的几名丫鬟的陪伴下,正在院子里漫步。 跟了过去,林黛玉屏退旁人,小声问道:“可卿果然身世悲凉。” 她这话既像是慨伤,更像是询问。 “每个人都会有些机缘,来纠正各自的偏颇命运。她的机缘,不知是否也到了。”贾璘随意说道。 那边薛宝钗和贾宝玉也不必去求问贾母,只问王熙凤就对了。 “哟,我们只顾玩得开心,没有注意蓉哥儿媳妇儿累了。”她拉过李纨来代替摸牌,随后走去找秦可卿。 见她还在抹泪,王熙凤连声说着“告罪”,搂着她的肩膀说道:“蓉哥儿既然不回来,你就跟我一起安睡!琏二爷这两天也外出公干,后天才回来。到那时,我们一起给璘哥儿道贺就是了。” 既然是这话,贾璘自然也不好让荣国府来出这笔钱。他随后再走来说道:“二嫂子,别因为我的事破费。我虽贫困,好歹现在也能拿出些银子出来。” “这自然是越多越好!银子堆成山,我见着才乐呢!”王熙凤笑着说道,“可这银子烫手,我却不敢接着。走,我们去问老祖宗,看看有没有这个理,要贾府百年不遇的进士哥儿自己出银子办酒席?!” 贾璘连忙告罪,王熙凤却不依不饶,一阵风似的跑到了贾母的身边。 “老太太,咱们家的进士哥儿,这还没做官却先要摆官架子了,只说脸上挂不住,要自己出银子请大家吃酒呢!”她埋怨地笑着说道。 “哟,这可不行。”贾母把面前的骨牌推倒,严肃地看向贾璘,“璘哥儿虽然近两年有点积蓄,但总还是十七岁的哥儿。况且贾家出了位进士,自然是要从官中出这笔银子的。” 贾璘不敢再争执,只好笑着拱手答应下来:“老太太颇费,太太们颇费,凤姐姐费心了。” “这是担心我不出银子?进士哥儿越是瞧不起,我却越要拿银子,一百两如何?”王熙凤两手叉腰嗔笑着说道。 知道她嘴巴很厉害,贾璘还是说道:“凤姐姐终归是大气的人。” “哈哈哈。”贾母开心地笑道,“要说能和凤辣子大胆说上几句话的,我看只有璘哥儿了!” 贾敏看向贾璘,也笑着称赞道:“璘哥儿站在凤丫头面前,还真有义士的模样呢。” “哈哈哈。我果真有有那么凶恶?!”王熙凤被她的话逗得大笑不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中庸之道 说笑着,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王熙凤拉着秦可卿的手,平儿和其她丫鬟、婆子,走去所住的后院。 贾府这边准备着,朝廷正式公布了进士们的名次。贾璘因为对策顺畅、打动圣心,被钦点为一甲二名。 贾璘还是在老宅接受了传报,再与其他进士们一起进宫道谢圣上恩遇。 皇帝先去觐见了太上皇,把本科考试的情况作了汇报,并获得了他的称赞。 返回大明宫的宣政殿,皇帝升上御座,接见了一众进士们。拜舞已毕,贾璘等人退出皇城,立刻就被各自的亲友接走。 贾氏两府都是大门洞开,各自都是张灯结彩,迎来送往道贺的官贵不断。 获得进士称号,于己于家,的确是一份特大的荣耀。 一甲会有“进士及第”的称号;二甲就是“进士出身”;三甲为“同进士出身”。进士及第这块匾额,应该挂在宁国府还是荣国府,成为贾政和贾珍争执不休的问题。 贾珍说“贾璘应该是宁公后辈”,贾政却低声提示道:“连他自己都说是远亲呢。” 贾珍再要坚持,贾政再说道:“我已为璘哥儿,在荣禧堂的后面,辟出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居住。” “政老爷好意,可宁国府也是偌大,也可以找出这个院子。”贾珍不依不饶地笑着说道。 性情温和的贾政对此并不多说什么,而是拉着贾珍去见贾母。 这是不能回绝的恳请形式,贾珍自知必会落了下风——按说是宁国府为大,但两府目前实际的掌舵人,的确是荣国府的这位七十几岁,头脑仍很精明的老妇人。 两人到了荣庆堂,各自跪拜请安后,把安定贾璘的事情,先后以各自的理由说了出来。 贾母沉着脸听完,径自说道:“你们都好糊涂,事情不是这样办的!” 两人连忙躬身静听,再没有多余的言语。 “璘哥儿年龄不大,却很有主见和定力。那块‘进士及第’的匾额,理应挂在他的祖宅。”贾母心里毕竟也是不舍,但也只有这样说,“至于他的安居问题,因为最早就在荣国府,对这边也熟悉些。珍哥儿不要再争执,就让他住在荣禧堂的后院吧。” 贾母做了决议,贾政暗松口气,贾珍也不再多说。那块令人眼馋的匾额,总是没有挂在任何一家的正堂门楣上,也就不必再你咬我、我咬你。 贾璘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前去拜礼、道谢贾母的宽容大度和处事公道。 “璘哥儿中了进士,又竟然是位榜眼,说不得就是天大的喜事。”贾母说到动情处,不禁拿着手帕擦擦眼角。 “圣上恩遇,璘自知也有赖祖宗庇佑。”贾璘恭敬地答道。 “我的榜眼哥儿,你说哪句话,都是我从未听到、从没敢想过的。”贾母感慨地说道。 “老太太必得百年富贵。”贾璘祝道。贾母听得欢喜,再有贾敏、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等人劝慰,情绪稳定了下来。 “榜眼哥儿说了有赖祖宗庇佑的话,那就要去报给祖宗得知。”贾敏看似随意,却已代贾母做了指示,贾珍等人立刻去安排。 得到空闲,林黛玉笑眯眯地走近贾璘,低声说道:“你好大胆!竟然视科考如儿戏?!” “小妹这话从何说起呢?”贾璘诧异地问道。 开心地笑了笑,林黛玉接着说道:“那天说不要做状元、不要做探花,我以为璘哥哥会靠后些,你却就做了榜眼!竟有这么巧的事?!” 贾璘被她可爱的神态和话语逗笑,只得回道:“或许为了令你开心,只能是天意了。” 听得极为开心、满意,林黛玉大方地接受了这个观点,使劲地点点头。 “璘哥哥,你今天的样貌,更是极为英俊潇洒!”她道个万福,笑嘻嘻地说道。 看了看身上的锦袍,贾璘却认真地回道:“我只希望小妹每天都能这样开心。” 又是展颜微笑,林黛玉随后就再拿着手帕拭泪。 “璘哥儿金榜高中,玉哥儿不道喜也就罢了,怎么又还抹眼泪呢?”贾敏走近前来,笑着说道。 林黛玉连忙擦了眼泪,难为情地笑着看向贾璘。 她的眼中满是晶莹闪动,贾璘再看向贾敏,认真地躬身施礼:“不是太太和老爷教导,璘不能有今天。” “快不要再多礼。”贾敏连忙说道,“不是有你,或许我不能,” 贾璘连忙插话,以免她说出不吉利的话来:“太太吉人天相,自会富贵和美一生。” 说到这里,贾敏想起远在江南的丈夫林如海,不禁笑了。 “老爷有你在身边时,做事都很顺利。现在你回来京城,他那里就很平淡。”她语气无奈,却有一份对贾璘的特别认可。 “那正说明老爷为人宽厚、江南事务安宁。”贾璘劝慰着说道。 那边甄玉莲、薛宝钗等候在远处,一时不敢凑近前。晴雯先走来对贾璘道贺后,再对贾敏说道:“小公子在找阿娘呢。” 贾敏听罢大笑,跟她走回屋内。甄玉莲、薛宝钗再没有避讳,连忙快步走来,道贺不断。 贾璘还礼后笑道:“我请几位妹妹留情。我这总是抬头、低头,眼睛都花了。” “哈哈哈。”林黛玉等人大笑不止。 “我也来给榜眼哥哥磕头!”未必就觉得高中金榜如何,但此时的贾宝玉却的确为贾璘开心。他笑着跑来说罢,真的要拜礼,被贾璘连忙拉住。 “待你有好事的时候,再给我拜礼不迟!”贾璘笑着说道。 贾宝玉嘿嘿地笑笑,再想起什么来,放眼看去。 “找什么?”贾璘好奇地询问道。 “刚才蟠哥儿来了,不知又跑到了哪里。”贾宝玉嘴里说着,眼神在花团锦簇的女眷中间寻找。 薛蟠此时不知道跑去哪里说笑,贾蓉却趁着偶尔的闲暇,与妻子秦可卿说着什么。 秦可卿随即略微点头,贾蓉笑着离去。贾宝玉见状,主动跑了过去,开口询问道:“这几天一直帮着凤姐姐忙碌,你可也累坏了。” 秦可卿听了他的话,掩袖笑个不停,连声说道:“多有偷懒,未能尽力。” 贾宝玉也是开心,不在意地说道:“应该让那些如同鱼眼睛一般的婆子们多去做活计!” “嗯?”秦可卿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告祖 贾宝玉见她不明白,自己也觉得似乎不妥,想着找个机会溜走。 秦可卿虽然不敢当众扯住他的袖子,也还是着急地“诶”了一声。 看着她美艳脸庞上尽是疑惑和焦急之色,贾宝玉连忙站住脚说道:“快别着急了,细汗都出来了。” 秦可卿略微轻呼口气,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眼神只是盯着他。 见她执意要知道那话的含义,贾宝玉只好先拱手说声“得罪”,再大致说了自己的总结。 以贾宝玉的观点来看,没结婚的女孩子,都是亮闪闪的宝珠;结了婚之后,她们就失去了光彩,变为黯淡无华的死珠子;而再上了年纪,就变为鱼眼睛一般,既毫无价值更还可厌,甚至可恶。 秦可卿听他解释过后,不禁笑得浑身微颤。稍后,她停住笑声,眉头微蹙着盯看着他:“这样来说,奴家也是结了婚,岂不,” “不是,不是。”贾宝玉连忙着急地辩解道,“我只说那些丫鬟、婆子,怎么敢说神仙一样的你呢?!” 秦可卿心头再多不快,也被他此时的言辞和神态化解。露出笑容,她低声说道:“快别着急。你也急出了汗,都是我的罪过。” 见她不再羞恼,贾宝玉抬起袖子胡乱蹭了一下额头,呵呵地笑了。 毕竟大庭广众,秦可卿施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再又笑着说道:“我倒并未觉得怎样疲惫,先要向宝二叔告个罪。” “那也应该是去向璘哥哥赔罪才是,又不是我高中。”以为她是在打趣,贾宝玉不在意地笑道。 秦可卿再又一笑,先留个悬念:“等下二叔叔就知道了。”说罢,她抽身离去。贾宝玉略有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女眷们之中。 “吉时已到!”贾珍那边派人来通知,荣国府这边的众多男子,在贾赦、贾政的带领下,与贾璘一起走去宁国府,其余女眷人等暂时等候。 从荣国府的正门向东,走了不足一射之地,众人已见到贾珍、贾蓉等人恭候在宁国府正门外面。 此时的宁荣街两端,已有众多仆从守候,暂不允许寻常百姓通过。寒暄几句,众人揖礼后,由贾珍领路前行进入正门。 过了仪门之后,众人转而走向西院,就进入了贾氏宗祠的属地。 黑油漆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着一匾:贾氏宗祠。四个大字的旁边,是“衍圣公孔继宗书”的字样。 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星辉辅弼。对联一副“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皆是先皇御笔。 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慎终追远。另有对联,亦是先皇御笔。 殿内香烛辉煌,锦障绣幙。 众男子分昭穆,排班立定。因为宁国府贾敬只在观中修炼,所以由贾赦代为主祭,贾政陪祭,贾珍献爵,贾璘献帛,贾琏、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 贾珍代为宣告祖先,说是后辈贾璘中得进士,更还高居榜眼,足可慰藉列祖列宗的期望。 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众人暂且退出。 贾母一行已经到来至正堂,瞻看上面居中悬挂着的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槛内尽是冠戴整齐的女眷,槛外是一众男子。因为贾蓉是长房长孙,暂与女眷在堂内,负责传递供奉的菜肴。传递完毕以后,他也退出槛外,居首位站立。 从文旁之名者,以贾赦为首;下则从玉旁者,以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以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 贾母率先拈香下拜,众人跟着一齐跪下。五间正堂,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华冠玉带、花团锦簇,跪得无一空地。 此时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以及起跪靴履飒沓之响。行礼完毕,贾母与众女眷退出祠堂,再分别乘坐软轿、马车,回去了荣国府。 她们进入府内,宁荣街又是暂时的封禁,也就由两府的仆从们解除。 贾璘经历了这个仪式,再次得到众人的道贺、赞礼。 贾珍把众人迎进宁国府正堂,与贾赦、贾政等人略作叙谈,贾璘近前施礼道谢。随即,众人先后乘坐轿子,前去荣国府给贾母拜礼。 剩余的仪式,就只有开怀畅饮与热烈说笑。贾璘作为绝对的主角,对男女亲族逐次拜礼道谢不断。 才得到略微的空闲,他被林黛玉示意到阶下的花树下稍作休歇。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却因为有人近前道贺,林黛玉只得低头离去。 “给璘大爷道贺、见礼了。”一个长相俊秀、身材高挑的少年,笑眯眯地近前施礼,更要跪拜。 伸手搀住他,贾璘回道:“怎敢受此大礼。” “晚辈芸,应该恭敬璘大爷。”贾芸拱手说道。 听他报了姓名,贾璘知道十五岁的这个少年只和寡母过活,生活很是不易。 长安的贾氏宗族,除了宁荣二府之内的人以外,另有亲缘关系稍远的,就都如之前的贾璘一样,傍居在两府的院墙外。 他们日常的用度,主要靠两府按月调配供给一些浅米。这些肯定微薄不够用。 但这些亲族人等,除了再去找一些与贾氏相关的工作,贴补家用之外,不能另寻其它工作。否则就是给贾氏丢脸,甚或不能再得到贾氏两府的照顾。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更重要的,就是这些贾氏后人无论生活得好赖,多是不成器的人。 有钱有势的自然是奢靡不堪,但有一些经济条件,或者手里有了一些钱财的,也多是去花天酒地地用掉,而不会去做什么经济。 别说去找额外的工作会带来名誉上的损失,就是逼着他们去做正经事,也没有几个愿意去的。 倒也不都是混账,这个性格活泼、暗里有股冲劲、狠劲的贾芸,就是贾氏晚辈族人之中,难得的可教之才。 这样想着,贾璘笑着回道:“你只比我小两岁,我不敢接受你的大礼。” “这是从何说来!俗话说‘坐摇车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孙’。山高高不过太阳去!璘大爷不嫌弃侄子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屈膝拜礼。 贾璘连忙拉起他,帮他掸干净袖子、袍子上的土,再笑着说道:“可见芸哥儿胸有大志。” 第94章 相互帮衬 ——————伙伴 贾芸略微一愣,贾璘接着说道:“非如此,以你的人品外貌,怎么会谦诚过分?” 贾芸的眼圈一红,声音立刻哽咽起来,再施礼说道:“璘大爷飞黄腾达以后,求可怜干儿子。” 贾璘叹口气,拉着他的胳膊说道:“不堕志向才是。若有机会,我定会助你。” 贾芸再要拜礼,贾璘只说不必。见他拱手要离开,贾璘喊来杜金平:“拿十两银子给芸哥儿。”见贾芸眼睛惊得瞪圆,他再笑着说道:“以后更有好运找你。” 杜金平并不询问细节,当即拱手请呆愣的贾芸,跟随自己到了僻静处。 从怀里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杜金平漠然说道:“芸二爷请收着。”说罢就要离去。 “好个哥儿。”贾芸见他言辞不多、做事却利落,也不由得赞一声,下意识地拱了拱手。杜金平认真地回了礼,走去一边忙碌。 贾芸仍不敢相信眼前事实,但手里的银子却是硬邦邦的真实。赶紧把银子塞进袖子里,他呆看着远处与众人说笑致礼的贾璘,桃花花瓣落了一身也没觉得。 “嘿!这是做什么!” 贾芸还在发楞,却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头。 转头看去,他认出来人也是住在府外的贾氏族人,与他年龄相仿的贾芹。 略微拱了拱手,贾芸说道:“璘大爷高中,我羡慕至极。” “恐怕未必如此。”贾芹嘻嘻地笑着,伸手就要向他身上去摸。 贾芸立刻后退避开,嘴里说道:“芹哥儿放尊重些!” “我见你与璘大爷嘀嘀咕咕,可是‘尊重’了?”贾芹涎着脸笑道。 贾芸顿时眉头皱紧,嘴里恨恨地说道:“你且尊重就是!”随后连忙抽身离去。 贾芹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再沉思片刻之后,也凑近贾璘那里。 正在与他人说笑的贾璘,余光里再见到一人走近,不禁转头看来。 “璘大爷,小侄贾芹给您磕头。”贾芹正色说罢,再要郑重地行大礼。 贾璘知道贾芹这人外表温良,但内心却极为奸恶。淡然地看着他,贾璘摆手说道:“谢了芹哥儿。我这里还忙,芹哥儿且去那边吃酒。” 贾芹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表现出不满,只好继续赔笑着,尴尬地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看光鲜无比、气度不凡的贾璘。缺不小心,他和另一人撞在了一起。 扭头看来,贾芹并不认识这个长得粉嫩的小男孩。 他正要出言调笑几句,却被走近的一人喝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走路是这样走的嘛?!” 贾芹见到这人,立刻低头施礼:“原来是宝叔叔的伙伴,恕侄儿无礼了。” 贾宝玉的眉头皱得很紧,面对这个情况也只得回道:“还不快去吃酒。” 贾芹怎么敢得罪两府目前最贵的哥儿,连忙一边不停地致歉,一边迅速地走开。 他这难堪的情形,正被他的母亲周氏看个清楚。 才到身边,周氏立刻扭住他的耳朵,低声喝骂道:“那两个哥儿,是你这忘八崽子能靠近说话的嘛!丢人现世的货,滚回家去!” 贾芹被扭得生疼,又不敢大叫。好歹告饶脱身,他揉着耳朵,带着满是泪花的两眼,灰溜溜地跑走了。 贾宝玉见贾芹远去,转身对身边的那个粉嫩男孩子问道:“鲸卿,没有伤到你吧?” 这个小男孩,正是与贾宝玉同岁的,秦可卿的弟弟秦钟秦鲸卿。见贾宝玉关心,他不在意地说道:“那样的奴才,我不会计较的。” “哈哈哈,”贾宝玉不禁大笑,“鲸卿莫乱说,那是我的侄子呢。” “哦,知道了。”秦钟脸上微红,难为情地答道。 “哟,这个哥儿是从哪里下凡的?”王熙凤与平儿等人走近,笑着问道。 贾宝玉连忙介绍:“是秦氏可卿的弟弟鲸卿。” 一把拉起秦钟的手,王熙凤喜爱地打量着他说道:“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呢!” 贾宝玉只是笑,秦钟羞答答、腼腆地说道:“给二奶奶请安。” “有宝玉说,我才知道你们姐弟的名字,都是好听。”王熙凤搂着秦钟说道。 这边说得不尽兴,王熙凤见贾璘暂时清闲,又招手叫道:“璘哥儿快来看。” 贾璘走到近前,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看到贾璘,只觉得这人有些严肃,连忙站得笔直。 似乎有了挺拔之姿,但他脸上却现出更多的,或是因为畏惧,或是因为羞于见到生人而泛起的红晕。 “璘哥儿看他人品如何?我只说要强于宝玉呢。”王熙凤笑嘻嘻地问道。 贾璘对秦钟笑了笑,淡淡地说道:“确如美玉,终究不是宝玉。怯怯羞羞,鲸卿风姿胜于女儿之态。” “啪”的一声,王熙凤拍了一下巴掌,做了决议:“就是这话了。” 秦钟对贾璘施了个礼,站在那里显得很局促。贾宝玉知道这个世面见得不多的哥儿,总是才见到大场面而紧张过分了。 喝得微醺的贾蓉从旁边经过,见状不由得笑道:“别吓坏我这小舅子,毕竟没有见过大阵仗。” “你倒是见过,不过是多吃几杯酒罢了。”王熙凤撇撇嘴说道。贾蓉最听她的话,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拱拱手连忙离开。 “我们不敢打扰璘哥哥,且去一边玩耍。”贾宝玉对贾璘施礼说罢,拉着秦钟的手走去花间树影的后面。 “宝玉自然是大气非凡。”王熙凤喃喃地说道,“那个哥儿虽美,终究家里微弱。可怜我那侄子媳妇儿美若天仙,却总是眉头不展的样子。” 贾璘默默地点点头,低声说道:“秦氏可卿确有天然的精明,不似鲸卿的伶俐。” “可说呢!”王熙凤的神情重又欢快,“她虽然不好直接出面,但出了不少好主意,让我很省心。没亏我平日待她不薄!” 说罢,她嘴里说着“璘哥儿赶紧去招呼来宾,我这上不得台面,只好吆喝丫鬟、婆子们去了”,带着平儿等人匆匆离去。 两府热闹了两天,贾璘再受召进入皇城,参加皇帝的赐宴,再拜见太上皇。本科状元,被任命为从六品职衔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两人,被任命为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穿上了官袍的贾璘,再去宁荣二府拜会一番,自然又被众人赋予厚望。 “这个补子,早晚变成孔雀!”贾珍的语气很坚定。 “这是什么话?!”贾母不悦地说道。 ——————醉金刚来啦 贾珍见贾母神色不悦,随即就大笑着说道:“必是仙鹤补子!” 大成的官服制度:凡常朝视事,皆是乌纱帽、团领衫、束带。 文官以及武官的级别,可以从官帽、腰带、袍服的颜色进行区分。最明显的,莫过于绣在袍服正中的纹饰,可以轻易辨别。 帽子分为乌纱帽、梁冠。乌纱帽为官员常用,区分级别主要是帽顶、帽珠的材料,从玉、金、银、玛瑙、水晶、香木等;梁冠,藩王的冠帽可达九梁,其余官帽依次分为八梁到一梁。 然后就是腰带,分为玉、革、金、银、牛角等不同材质。 袍服颜色,一品至四品穿绯袍;五品至七品穿青袍;八品九品穿绿袍;未入流杂职官服与八品以下相同。 最主要还在于胸前的补子,文官从一品的仙鹤到九品的鹌鹑不等。即便官服颜色出现混淆,补子是绝对不敢有错误的。 贾珍想让贾母开心,就干脆把祝福贾璘成为三品的“孔雀补子”改说为“仙鹤补子”,意思就是贾璘未来会做到一品官,贾氏会出现超级大官——除了皇族以外,目前的大成,还没有文武大臣,在生前获得实授的一品官职。 吉利话谁不爱听呢? 贾母知道贾璘肯定做不得一品官,但听到贾珍这样说,也随即开心得大笑。她这是为了贾氏未来的荣耀而欢喜,虽然是句吉利话。 贾璘获得众人的夸赞与祝福,只有再次道谢一番。走出荣庆堂,他立刻去到仪门边的门房内,更换了便服。 杜金平小心地收好官服、官帽,顿觉轻松的贾璘,对随后跟来的林黛玉、甄玉莲、薛宝钗三个女孩子聊会天。 因为贾政给他整理了一处小院,贾璘平时就住在荣禧堂的后面。这样看似拘束,但对于胸怀坦荡的他来说,并不在意看似严厉的贾政。 林黛玉等人在他有闲暇的时候,也会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去谈论诗词、喝茶下棋。因为贾璘现在有了实际的职位,贾母担心他的日常起居,想要给他配几个丫鬟、婆子、小厮。 她先把这事和贾敏商量,询问怎么调度合适。 现在的贾府还是荣耀非常,更不用说贾敏未出阁的时候,在贾府享受到的待遇和受到的教育,一定更是富贵、严谨。 有了这些既往经历做基础,贾敏的识人能力自然超于常人。她之前把性格有些执拗的晴雯留在身边,也就是特意教化的用意。 现在遇到贾璘需要服侍的问题,贾敏或是已经当贾璘就是义子,或已有了对林黛玉和贾璘格外的心思,自然对他的事关注得仔细,不会再让其她生分的丫鬟接近贾璘。 想着能够“控制”住贾璘,她坦然地回复贾母道:“璘哥儿沉稳庄重,本有杜金平贴身伺候。其他小厮,随便安排一二即可。至于丫鬟,我看就把黛玉身边的袭人、可人给他调过去,觉得也就可以了。” 袭人性情温和大方,考虑事情周密稳妥;可人虽然性格热烈,但因为性命是贾璘所救,又避免留在王熙凤和贾琏的“醋意妒火”之中。所以她对于贾璘,是更为忠心无疑。 至于寻常伺候的婆子,无非就是做些粗重活计,就由王熙凤代为安排几个。 这件事说定,获知消息的贾璘对贾母、贾敏道谢不断。在荣国府里的生活安定,他在自己祖宅那边,也由杜正、周水莲夫妇安顿得很好。 贾政需要他为荣国府撑门面,又以引导、辅导贾宝玉为名,就要求他基本住在荣国府。因为心念着林黛玉,贾璘自然也心愿多在这里居住。 又出于保持适度礼仪的距离,他也会每月抽出几天,带着杜金平回去祖宅居住,也可以让杜正、周水莲、杜金平一家团圆。 生活安定下来,他每天的上下值,也由杜金平来安排好。只要是天清气爽,他就会骑马前去上值。若是有雨雪,杜金平就及时给他替换成马车。 大成的皇宫布局,与唐代基本相同——皇宫内部分为皇城、宫城。后者是太上皇、皇帝、太子、皇子、公主及其后妃们居住的所在;前者是朝廷的各核心办事机构的办公地点。 翰林院的位置就在皇城内部,由鸿胪寺改建而成。这所三进院落里,既有三品高官把持,又有众多的才子,作为未来国家栋梁储备。 工作强度并不大,贾璘与其他人一样,不过是谦虚谨慎地与上司、同僚客气地交往,等待着或者进入朝廷辅政,或者外派做官的机会。 下值后,他从侧门出来,与同僚拱手道别后,转头寻找在外面等候的杜金平。 “给璘大爷见礼了。”贾芸先笑呵呵地跑来,恭敬地施礼说道。 贾璘还没说话,他又抢过杜金平手里的马缰绳,扶着马首说道:“璘大爷,请上马吧。” 近些天来,贾芸总是主动来这里接贾璘,表现得既有欢脱,又有谦恭,甚至是谦卑。贾璘看着他,心里有了和他多相处的念头:“芸哥儿回去莫走,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 贾芸欢喜万分地答应着,扶着贾璘上了马。杜金平不能让他牵马,硬是抢过来马缰绳。 回到荣国府更了衣,贾璘对袭人、可人说了“出去走走”之后,袭人一边认真给他整理衣帽,嘴里一边叮嘱道:“不是奴婢多嘴,大爷上值也是劳累,回来后原本应该由奴婢们奉茶歇歇才是。” 对于她的劝说,贾璘心里感谢,倒也不认为这是婆婆妈妈。他又还没开口,可人在一旁笑道:“大爷莫理她。若是爷们儿只在家里陪着丫鬟说话,那还能中金榜、得高官嘛。” “我是这样说的了?”袭人蹙眉还嘴道。可人只是捂着嘴笑。 贾璘迈步向外走,嘴里说道:“你们两个若是不得安静,就快做些针黹。就是在屋子里坐着看鱼,在院子里站着看花,也比现在好些。”两人随即忍不住发笑,齐齐地福了福,答了是。 径自从荣国府的北门出去,贾璘看到一直站在外面等候的贾芸,立刻笑呵呵地凑近前来。 两人边走边聊着,贾芸不时地介绍着附近的状况。比如这里不远的西廊下那片住宅区里,就是他人称“五嫂子”的寡母住着的地方;贾芹的住处也在附近…… 走过两条街,贾芸再指了指那边的里坊说道:“我母舅卜世仁,就住在那里。”贾璘略微一念,连忙止住暗笑。 贾芸倒也并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名字好赖,原本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贾璘只好回应道:“你这样说,也是有理。” “快避一避!”贾芸略微抬起袖子,遮住了颜面。 知道贾璘一定觉得诧异,他再低声说道:“左近的恶霸,放贷的煞星,人呼‘醉金刚’的倪二来啦!”贾璘放眼看去,不用仔细辨认,就能知道贾芸说的是谁。 前面的人群中,摇摇晃晃地挤过来一个壮汉。这人一部虬髯、满脸横肉,身形阔大、四肢强健。 不仅外貌凶恶粗狂,这人又还眼尖。发现了贾芸,倪二立刻快步走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 “好个‘五嫂子’的儿子!贾二爷躲着我是为何?!”他大叫着说道。 ——————冷子兴被人放了把邪火 贾芸见没有躲过,只得施礼说道:“倪老二,我和这位爷去前面找人,好巧遇到。” 倪二冷笑着说道:“这是有酒喝,不愿意带着我了?”的确自己没有钱,贾芸胀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快放开。”贾璘微笑着,伸手按住倪二的手臂。 倪二见这人也和贾芸的年龄相仿,只认为是螳臂当车。心里存着较劲的念头,他脸上神情装傻,手臂上暗暗地用力。 贾璘的手搭在倪二的胳膊上,已经感觉到他存着嬉闹的心思。面上神色不动,贾璘攥着倪二的手腕暗自使劲。 倪二原本不在意,此时已经后悔:自己的手腕传来剧痛。贾璘按住一会儿,随即松开;倪二立刻识趣地放开扯着贾芸袖子的手。 眼睛瞪得老大,他迟疑着不敢相信这个少年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的确是要与芸哥儿去喝几杯,倪二哥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好酒肆?”贾璘微笑着问道。 才醒过神来,倪二眨了眨眼,连忙拱手说道:“前面街拐角的‘风动松筠’,就是我的老相识。只管喝,酒钱出在我身上!” 贾芸不禁暗呼口气,对倪二笑道:“老二,这是我贾氏的璘大爷,” 贾璘摆摆手,制止他继续介绍“榜眼、翰林”之类的话。倪二立刻再拱手说道:“原来是璘大爷,就去那边说话!” 他在前面带路,贾璘、贾芸跟在旁边。转过街角,前面果然飘摇着一面酒旗,上面写着“风动松筠”的字样。 进了门,倪二大大咧咧地喊道:“包间找一个,酒肉尽管送上来,绝不赊账!” 既然他主动这样说,店里的掌柜、小厮都是欢喜:这个放高利贷、帮着看赌场,又以打架喝酒为乐的人,今天竟然如此乖顺。 几人坐定包间,倪二推开槅窗,看了看外面,再对贾璘笑道:“这样才有‘风动’的意思。” 贾璘还没说话,贾芸已经大笑起来:“只知道倪二爷是左近三街六坊的侠义之士,又更有风雅!” “哈哈哈。”倪二大笑几声,看向贾璘说道,“我不由得就对这位爷生出敬意,嘴巴也顺溜许多。” 小厮快速端来各样肉菜和一坛酒,再当面揭开酒封。 “嗯,够劲道。”倪二称赞着说罢,亲自倒满了三碗酒。 贾芸还想再说贾璘的身份,被他岔开话题阻止。倪二只当他们是普通的贾氏族人,倒也仍是敬重。 贾璘边喝着,边笑着询问倪二的过活方式。提到这个话题,倪二自然是豪壮无比。他撸起袖子,又扯开领子,豪气地说道:“爹娘没有留给产业,只给了这副好身板。老天爷又给了胆气,呵呵,我倪二倒也活得不算差。” 贾芸连声称赞,贾璘也继续听他炫耀既往的打斗经历。 三人边说笑边吃喝,忽然有人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这不是倪二哥吗?” 倪二侧头看去,不禁惊呼一声:“哟,是冷二爷!”说罢,他立刻起身,把座椅撞得“哐当”一声。 也不理会,他径自跑出屋子,从街面上把冷子兴拉了进来。 不见面则罢,见了面,冷子兴立刻就要跪拜,被贾璘连忙搀住:“冷二哥,千万不要这样。” 一旁的倪二、贾芸看得发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再有小厮送来碗筷,冷子兴被贾璘按坐在身边。 倪二给几人倒了酒,坐下来迟疑地说道:“我与冷二爷有过来往——我受过他银子的救助,也帮他打过想要抢劫他的恶徒。冷二爷与这位璘大爷也是早就认识的?” “既然知道我是贾府周管家的女婿,熟识贾家的人,自然不是难事。”冷子兴慨叹着说道,“可这位璘大爷,那是不世出的奇才!” 倪二听得有趣,贾芸更是停住了酒碗、筷子,听他继续说下去。冷子兴也不顾贾璘的阻拦,说了曾在金陵受到救助,以及贾璘的许多风光事。 这些是贾芸模糊不明的,又是更加敬仰贾璘。倪二再听说贾璘是今科榜眼、现在的翰林编修,当即惊吓得脸色苍白。 对方是一位青年官员,自己不过是个酒徒、街霸,倪二连忙离座退席,趴在地上要拜礼。 贾璘拉住他胳膊,轻描淡写地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这一下,旁边的贾芸看得清楚,也是惊讶得张口结舌。 重新落座,贾璘笑着说道:“我们坐在一起,那就当做是好朋友!只说有趣的事,不必论及其它。” 倪二、冷子兴、贾芸连连拱手,嘴里说着“告罪”。贾璘端起酒碗,与他们一起喝尽。 “好丢人!”倪二羞愧地说道,“我刚才还说什么有事来找我的话!这样看来,岂不被璘大爷羞死了嘛!” “倪二哥不必如此。有言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相互帮衬总是好事。”贾璘摆摆手说道。 倪二再次拱手,自己喝了一碗酒,算是赔罪。 冷子兴也告罪说道:“也听说璘大爷的喜事连连,可我,哎,” 叹了口气,他再难为情地接着说道:“被人放了把邪火,遇到点小事没有办好。所以不敢去给璘大爷道贺,以免冲了你的喜气。” 听了他的话,倪二那边已经坐不住,又不敢抢话头。贾璘先开口询问道:“冷二哥有什么事,不放说出来听听。若众人能帮是最好,帮不了,也算是发了闷气。” “也罢。”冷子兴喝了一大口酒,一边叹气,一边缓缓地说了出来。 在古董行做个经济,他或者在长安、洛阳寻找商机,或者跑到蜀地、江南淘旧货。之所以这样满处跑,他肯定是有一些可以够得着的官贵朋友,能够给他提供一些信息。 有个豪门的相公,偷偷告诉他这家有古董要卖。冷子兴使了银子、搭了门路,见到了那只青铜羊角尊。 卖家要价的一千两银子的价格过高,冷子兴并不能直接买下来,只好想着联系下家,从中挣些中介费就算很好。 没过多久,他凭着那只青铜尊的图样,还真联系到了另一个豪门,那边的一位公子愿意出两千两银子买下来。 为这事办得顺利,他开心得连续几天都没睡好。 第95章 冷笑话 ——————机密事 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古董行里的名声,冷子兴先从买家那里拿来了一千两银子,立刻去找卖家。 豪门里卖古董,肯定是不肖子孙偷卖的。既是这样,卖家不敢在白天交易,冷子兴只好躲在豪门后门的大槐树下,耐心地等候。 正等得打瞌睡,他于二更时分被卖家唤醒。 冷子兴立刻兴奋地打开卖家递来的布包,借着屋檐上挂着的灯笼看清之后,把银票给了对方。 拿到银票的卖家,直接欢喜地去了酒楼妓馆。冷子兴抱着那只青铜尊,匆匆赶往买家。 却没料到,买家仔细查看之后,说这件古董来路不明,并要索回那一千两的银票。 冷子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知道自己应该是中了圈套。果然,他再去找那个卖家的时候,豪门中人只说那是个远房亲戚,目前早已不知去向! 大致说了这件事之后,冷子兴苦着脸,再喝了一大口酒。 一千两的银票,这么大的数额,不是倪二、贾芸能够理解的数字。 更何况,冷子兴遇到的是两家豪门。若是犯横,只有死得更快;若说是赔偿,他自己的那条命,也不够赔的。 这两人一时不敢搭话,冷子兴只得偷眼看去贾璘,却见他很淡定,只是喝酒、吃菜。 哀叹了一声,冷子兴只得举起酒碗,倪二和贾芸闷声陪着。贾璘看了看这三人,终于开口说道:“冷二哥这事,容易解决。” “呃,” 那三人一齐惊愕,冷子兴更是激动得酒碗也端不平,酒水洒了一桌子。 各自把酒碗放下,三人都把热切的目光,看向贾璘。 “我既然和冷二哥相识已久,又是许久没见,说不得就要好好聊聊。”贾璘微笑着说道。 倪二还想再说什么,贾芸已经聪明地领会了他的意图。 伸手在桌下碰了碰倪二,他再拱手说道:“我和倪二爷都是不胜酒力,各自回去休歇。” 倪二还没开口,冷子兴拱手说道:“那就改日再会。” “哦,哦,对了。我还要再去找马贩子王短腿,说些生意上的事。”倪二忙找个借口,拱手告辞。 贾璘立刻塞给贾芸二两银子,示意他去结算酒钱。贾芸随即拉起倪二,嘴里胡乱说着什么,快步走了出去。 包间里安静,冷子兴盯看着贾璘,哀求地说道:“璘大爷可有好主意?” “许久不见,冷二哥还是喜欢说笑。”贾璘淡然地说道。 冷子兴先是一怔,随即压低声音说道:“璘大爷这次不想救我也就罢了,怎么还取笑我呢?” “岂敢呢。”贾璘拱了拱手,低声回道,“冷二哥倒也的确是说了个笑话。” 冷子兴不禁眼睛瞪圆,贾璘自顾说下去。 “冷二哥的话,破绽有三。其一,以冷二哥经济古董已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上当?其二,这件事不是针对冷二哥,而是那两家豪门在争斗。或者,就是冷二哥甘愿成为这两家争斗的引信;其三,若冷二哥想脱身,直接央求你岳母,再去找凤姐姐告明,就能轻易解决。又何必与我们这些人说得如此清楚?” 听了贾璘说的这些话,冷子兴不禁笑了。 端起酒碗喝了一口,他长呼口气说道:“既然璘大爷暂不想管,冷某只得再去想办法。”说罢,他探头从窗子向外看了看,准备离开这家酒店。 “我还有事找冷二哥说。”贾璘跟着起身。 冷子兴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跟着他走向宁国府东面的胡同。 到了自家院外,冷子兴暂时等在外面,贾璘进去不多久,再走出来。 “这是五百两银票。”贾璘低声说道,“你或许真的遇到了麻烦,还是去外面先躲一躲才好。” 冷子兴的身子一抖,眼神显得很空洞。贾璘随后低声说道:“冷二哥也不必遮掩。想是那样的物件,本就不是寻常人家应有,或是从王府里流出来。那个物件,又绝不止千两银子可以买卖。至于能够接下来的人家,却应该也是王府。” 他带着试探的语气说着,冷子兴却只是沉默不语,看来是默认了的。 “你也曾给予我酬报,现在就算你借走也可以。”见他是这个神情,贾璘大致猜到,也就不再多说,随即把这张银票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迟疑了一会儿,冷子兴倒也不再客套。收好了银票,他认真地拱手施礼说道:“璘大爷必是前途无量,但也需仔细才好。” 贾璘点头回道:“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懂得。” 冷子兴看了看他,也不再多说,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贾璘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再独自提着灯笼走回荣国府。刚要拐进宁荣街,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声说道:“璘翰林何必搅进这潭浑水?” 来到红楼世界,贾璘自然知道香艳脂粉之下,暗藏着的是许多满是凶险的陷阱,以及随时可至的凌厉杀机。 对于身后传来的这声警告,他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并没有太过恐慌。 总还是要故作懵懂,他转身看去,只见对面有几名穿着黑色飞鱼服的锦衣人,手里提着几盏灯笼,都在漠然地看着自己。 其中一人略微站在前面,脸上的神色还算温和。 “许千户。”贾璘拱手施礼,对方也客气地抬手还礼。 这人正是在金陵与贾璘有过交集的许茂才,此时已经再升职,调入了京城的锦衣司任职。 多日不见,这人倒还保持着劲挺的身躯,没有被酒色扭曲。 两人略作寒暄,贾璘也不再问及他如何调来京城,想必并非冯紫英可以有这个本事,另有他人可知,譬如忠顺王。再为何调动此人,或者又与当今有关了。 “说话不便,去我祖宅那里如何?”贾璘邀请着说道。 许茂才见他很从容,自己也放松下来。 看了看四周,他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只是路过而已,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至于没有亲自前去给璘翰林道喜,也请体谅公务在身的为难。” 贾璘说了“不敢”,再接着说道:“许大哥切莫客气,兄弟对于提示也是感激。但我只想着冷二哥终究是‘无心之过’,并不会有什么事。另外我也有几句话,想要问问千户。” 许茂才见他坚持,只好示意其他锦衣人退后。 “两家争夺一个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旧物,非是尊贵人家斗气而不可为。”贾璘低声说道,“冷二哥或是想着从中渔利,或者干脆也是受到什么人指使操控,才敢于做出这样的事。” 许茂才并不搭言,只是安静地听着。 “两家大宅门,应该就是北和中(忠)了?”贾璘低声问道。 许茂才看着他,没有做声。 贾璘再继续说道:“冷二哥参与这件事,我并不敢再多猜。又,府里秦氏可卿近来多有病患,我即便也懂一些金石之术,却更知道救人先救心。所以,我也正在打听与其相关的事。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秘密,是中(忠)的无疑了?” 许茂才还是没有说话,贾璘也不再多说,随即施礼说道:“千户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不敢耽搁。” “璘翰林再有事,可直接来找我。”拱手还礼后,许茂才招呼上另外几人,迈着大步离去。 贾璘漠然地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再打着灯笼拐进宁荣街。 街道宽阔,远处两府大门前,都是灯火辉煌的状况。贾璘迎着那些灯火前行,手里那盏灯笼的光亮,就此被抵消得逐渐微弱。 ——————都要感恩才是 前面的灯光越来越亮,贾璘继续走着,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影子,被越来越长地拖放在身后的地面上。 走进府内,他见到来旺在与几个看门的小厮说笑着。 来旺对于贾璘,早就有了畏惧之心。因为他与贾琏去往扬州的时候,是亲眼所见十三四岁的贾璘,勇敢、奋力地射杀了对岸两名金人。 这件事说出来,他并不能得到更多人的相信。别人听了,最多说是“那两个贼兵一时没注意,或者受了点伤而已”。 但来旺却知道:即便如此,也是隔着老远,足可见贾璘的力道之大。更不要说,现在的贾璘已经正式举业为官。 现在见到贾璘沉着脸回来,来旺率先从暂歇的长条凳上站起来,躬身施礼道:“璘大爷回来了?” “来管家辛苦。”贾璘随口回道,“这时候也该歇了。” “璘大爷说的是,小的是要回去了。”来旺不敢抬头。 贾璘向前面走着,来旺想起来提醒着说道:“老太太派人来说,若是见到您回来,请您过去回个话。” 答应了一声,贾璘穿过仪门,向西院的荣禧堂走去。 才过了二道仪门,他站定在荣禧堂的院子外面,请看门的婆子前去通报一声。 “我们怎么敢拦住璘大爷呢?”几个婆子连忙说道。 “我是担心老太太已经安歇了。”贾璘略作解释。 婆子们见他知礼、给面子,连连道谢后,分出一人去里面通报。没多久,一个活泼的身影已经跑来:“璘哥哥,快进来吧。” 贾璘看清是贾宝玉,也笑着走上前。两人说笑着穿行在游廊里,贾宝玉走到僻静处站住了脚。 “璘哥哥,我昨天与她聊天的时候,听她又提起你。”他犹豫着说道。 “她若再问,你只说很快就会知道了。”贾璘低声回道。 贾宝玉并不懂得秦可卿到底为什么事愁烦,但却了解贾璘正在为她办什么事。听到贾璘这么说,贾宝玉也就放心。 此时的贾母,还在与贾敏、薛姨妈、王夫人、邢夫人,以及林黛玉、薛宝钗、迎探惜三春等人说话。 贾璘从外面回来,给她请安后坐在一边。 “近来公务忙不忙?我担心累坏了你。”贾母询问道。 “并不甚忙。多谢老太太关心。”贾璘回道。 薛姨妈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由得说道:“这样看来,璘哥儿儒雅风流。贾氏是武荫之家,却重于诗礼。现在有了璘哥儿,更是锦上添花。” 贾璘施礼谦辞,贾母点点头,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东院的大老爷常说‘我们既是武荫之家,就不必过于看重诗礼’;又说‘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必指望子弟们寒窗苦读。那样出来的人,多有酸腐气’。你们请看看,璘哥儿哪点不应该被看重呢?” 薛姨妈不好多说,只是拿着手帕,捂着嘴笑个不停。邢夫人坐得稳当,神色安然。 对贾璘颇为高看,更还多有倚重的贾敏,淡然地说道:“老太太最是大度、公道。赦大哥哥所言也是有理,但只说是只重书本的书呆子。可璘哥儿既有文采更有武功,怎么可能与赦大哥哥说的那些人相比?!” 这是贾母最为疼爱,也是硕果仅存的女儿,贾敏的话,阖府上下谁敢反驳一言半语。其她人都是笑着称是,邢夫人略有尴尬,却并不能搭言。 “我倒希望璘哥儿只重文学。”贾母慨叹着说道,“我没有上过战阵,却不止一次地听说过那样的惨烈状况。” “谁说不是呢!”邢夫人得到岔开话题的机会,连忙做想起来状说道,“东府不还有个叫做焦大的,曾经与太爷出入过战场。又说从死人堆里救出太祖爷,更把不多的水留给太爷喝,自己喝马尿才活了下来。” 众人听了都是感慨,贾母稍后摆摆手说道:“终究是过去的事。就是焦大这人,我也是知道的。他若不是太居功自傲,你们岂能还听到他现在还在混吃酒、混骂?” 邢夫人还没回过味来,王夫人冷笑着说道:“以他那样的脾性,没有放他出去,实则是救了他性命。” “正所谓各有各的命。若能安好的活着,也实属不易,只要不混乱就好!”贾敏淡淡地说道。 叹了口气,贾母接着说道:“所以无论功大功小,都要感恩才是。”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诸般不堪回首的往事,神态显出疲乏。 “老太太,今儿个您晌午觉就没睡好。”鸳鸯提示着说道。 贾母笑了笑,对薛姨妈等人说道:“你们只是陪着我干坐着,累不累?” “本来想要和老太太摸骨牌的。”薛姨妈笑着说道。 “哈哈,那正好。”贾母的精神头大起,“我原本担心你们累了呢。” 她们几人随即围在桌边打牌,贾璘等人走去旁边屋子说笑。 甄玉莲询问贾璘是否公务过于繁忙;林黛玉只说他要注意饮食休息;薛宝钗对于他处置的是什么公务感兴趣。 至于贾宝玉,却只佩服贾璘能够在那些虚头滑脑的人中间,可以周旋自如。 袭人、可人、紫鹃等人不多插话,但可以旁听,也觉得有趣。晴雯抽空从贾敏那边走来,听了几句之后,说道:“林姑娘说得对——只管保养好自己才最为重要。” 这个女孩原本跟着赖嬷嬷,后来贾母看到欢喜,就把她收在身边。从小就在府里长大,晴雯性子孤傲、爽快,长得又恨漂亮,说话难免尖刻。 对于她的话,薛宝钗略有不满,贾璘连忙插话道:“多谢晴雯妹妹关心。”晴雯福了福,低头赶紧走了出去。 贾宝玉心里有事,再示意贾璘和他去到庭院。两人站在庭院中,贾宝玉却不再多说什么,应该是不好启齿总说秦可卿的话。 贾璘转而询问道:“近来塾堂如何?” 提到贾氏家塾,贾宝玉先就开心得嬉笑起来。贾璘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那里名为家塾,也的确有貌似老学究的贾代儒主持,再有贾瑞帮着维持秩序。 可终究是老师、塾掌都是懦弱无能,再就是私心过重。即便贾璘对贾政提出了要有所改革的话,可后者哪里会对此重视。家塾的教学实情,与前几年哪有什么两样?! “那里有何趣事?”贾璘看着他问道。 第96章 较量 ——————玩乐容易学 贾宝玉嘻嘻地笑着,随即就说了在家塾的经历。他去家塾,是因为最早也去过一段时间。后来贾政给他请了私塾老师,也就不再去了。 近来因为老师有事告假,贾宝玉再得到了“自我管理”的机会。恰巧又结识了长得像是粉嫩女孩的秦钟,两人立刻混得如胶似漆一般,难舍难分。 秦钟出身普通官宦之家,但或许本就多有不轨言行,或者就是与贾宝玉相处之后,在贾氏的富贵环境里立即迷失了自我。 这个少年的顽劣情态展露出来,甚至远远地超于贾宝玉。看似娇弱的他,混闹起来却不亚于薛蟠之流。 贾宝玉看看左右无人,就低声说了他们这两个小兄弟,与薛蟠的相好哥儿打闹,甚至扰乱塾堂的事。一边说着,他一边开心得前仰后合:“玩得开心,哪里还管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 贾璘并未发笑,仍是追问道:“我知道那里有不少子弟混闹,尤其像蟠哥儿这样的人去了,定又热闹多了?” 贾宝玉随即眨眨眼睛,再接着说道:“香怜、玉爱,这都是蟠哥儿的相好。他们却想仗势欺负鲸卿,我自然是不答应的。” “然后呢?” “我们打将起来,却被他们占了上风。” “然后呢?” “还好有李贵、茗烟出手,把那两个狗攮的痛打了一顿。” “再然后呢?” “瑞大哥哥不敢说什么,再逼着那两人给我们磕了头。” “再然后呢?” “再然后?再然后我们就继续‘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啊!”贾宝玉嬉笑着说道。 “哦。”贾璘放了心——仍是这些混账如此混闹而已。 “璘哥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贾宝玉询问道。 “没有。”贾璘随口答道。 嘻嘻地笑了笑,贾宝玉压低声音说道:“璘哥哥还装作不知?” “什么?”贾璘诧异地看着他。 “我听见太太跟老太太说,要给你说亲事呢。”贾宝玉嘿嘿地笑道。 “啊?”贾璘顿觉着急,额上冒出冷汗。 “看来璘哥哥也是心急了?”贾宝玉坏笑着说道。 “哪有的事!我,我并不着急婚娶的事。”贾璘连忙说道。 贾宝玉“哦”了一声,随后就笑着说道:“老太太还在沉吟,姑母却说并不着急。或许她的意思,是说璘哥哥本就是少年才俊,哪有合适女子匹配?甚而过几年,璘哥哥还不要娶了公主不成?!” 总是没有结果,贾璘也就放心。但从贾宝玉的只言片语,倒也可以看出贾府内部的暗斗——贾母或有撮合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心思,王夫人或有意撮合薛宝钗与贾宝玉,总是因为这样就可以添加贾氏富贵。 要想达成这样的结果,她们知道先要搞定贾敏及林如海的心思。可她们又都知道林如海、贾敏待贾璘很亲厚,心里猜测这夫妻俩或者对贾璘格外青睐。 所以,这些人才会明里暗里,与待贾璘极为看重的贾敏,不断提及要给贾璘尽早代为寻觅亲事。而贾敏必是另有心思,不舍贾璘轻易地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所以就会阻拦这件事。 对她们之间的暗斗,贾璘只觉得都是操心过度,自己因为知晓大致未来走向,而并不过分着急,只是所谓依计而行就是了。 随口说几句“婚娶不是我现在考虑的,务必要到二十几岁再说”,贾璘对他做了暗示传递的话。贾宝玉嘻嘻地笑着,却见他的神色很严肃,也就知道他是真心这样说的。 “若再有这样的话,我自会对老太太代为说明。”他认真地说道。 贾璘沉默了一会儿,再对贾宝玉提示着说道:“秦鲸卿看似柔弱,却也不可如此混闹。” 对于秦钟的具体情况,贾宝玉自然是了解甚多。因为可以到荣耀的贾氏家塾学习,秦钟的父亲秦业找出二十几两银子叫过去,算是做了束修之用。 秦钟去到贾氏家塾学习,因为自家距离过远,就住进了宁国府。这样,贾宝玉和他的交往方便,更与秦可卿的来往便利。 宁国府以贾珍为首,贾蓉为辅,父子俩日常的言行作派,岂能有什么妥当之处? 他们除了呼朋引类地聚在府内喝酒、赌钱,就是勾引府内府外的什么女子厮混。当然,贾蓉的偏好男风,更是不能隐瞒的。 秦钟“天资聪颖”,对于这些原本就难以克制,却又极为容易学来的事,稍顷就熟识了。贾宝玉因为爱他长得粉嫩、性子温和,不仅没有约束他,反而与他一起欢乐享受。 此时贾璘提及此事,贾宝玉的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就被夜色遮掩。 “璘哥哥放心,我们不再与那些同学打闹就好。”他认真地说道。 贾璘知道他断不能与秦钟保持距离,更还要借此接近秦可卿呢,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侧门传来一阵嘈杂声音,贾宝玉侧耳静听之后,立刻一边笑着说“是蟠哥儿”,一边快步向院门处走去,贾璘随后跟了过来。 薛蟠不知去哪里喝酒喝得微醺,此时只说要来给贾母请安,却被守门的几个婆子拦住。 看到贾宝玉、贾璘,薛蟠也不再提进去请安的话,而是笑呵呵地拱手说道:“正要找两位哥儿说话。” 三人走到一边,薛蟠再说着近来的见闻与经历。手里有可以随意花用的钱,他又极为喜爱和懂得如何消费,自然会与一众官贵豪门的公子哥们,很快就混得熟悉。 “别的且不说,只说卫老将军的公子卫若兰,”他自豪地说道,“那就是极为潇洒和英武的哥儿!” “哦,这人我也了解一二。”贾宝玉接过话来说道。 薛蟠“嗯”了一声,再转向贾璘笑道:“卫公子听说我在贾府住着,就提起榜眼翰林璘哥儿。” “既然如此,我们明天聚一聚就是。”贾璘当即说道。 薛蟠立刻抱拳说道:“璘哥儿果然难以描绘——既是文武双全,又还侠气满身。” 对于玩乐的事,贾宝玉自然是要参与,当即也说明天下学后,与众人一起欢聚。至于聚会的地点,薛蟠直接说道:“明日就问了卫大哥之后再说!” 几人商议已毕,贾璘询问近来生意如何,薛蟠只是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着说不出话来。 见他把帽子都挠歪了,贾璘也就不再为难他,只得说道:“总要不失于做些正务才好。” “这是自然!”薛蟠连忙说道,并伸开两臂舞弄几下,“就是每天酒不喝、姐儿不找、赌场不进,石担总是要举几下的。” 贾宝玉听了,只是暗笑不止,认定他更加符合“呆霸王”的名号。贾璘却对此给予认同之后,再多有鼓励。 这边还在笑闹,院子里传来晴雯的声音:“太太让璘哥儿回话呢。” 贾璘拱手,薛蟠自顾绕道回去后院的梨香院,贾宝玉也跟着返回荣庆堂。到了院里,贾宝玉自去西边的屋子,与秋纹、麝月等人嬉闹。 贾璘在晴雯的引领下,前去东面屋子的贾敏住处。 进门施礼后,他坐在椅子里,等候贾敏的问询。晴雯倒了清茶,随即退了出去。 ——————聚会卫若兰柳湘莲 贾敏先是随口询问贾璘近来公务的事,再笑着问道:“太太提及你的婚事,老太太也觉得应该考虑。我觉得你的年龄虽然不大,但做事很沉稳,对此必有思量。所以,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我哪有这个意思?!”贾璘连忙说道。 贾敏点点头,仍然看着他。 “晚辈才刚进入韩林院,一心只想着能够为国多予效力。至于婚事,晚辈只觉得再过十年也是不着急的。”贾璘接着说道。 “我也知道璘哥儿的确胸怀大志,贾氏子弟应该以你为范。”贾敏称赞着说完,再犹豫着说道,“但你自家毕竟人丁凋零,” 贾璘立刻拱手说道:“晚辈以报效家国为重,此事绝对不可操之过急。” 他的神色的确着急,贾敏又是眼见他和林黛玉一起伴随过数年,两人言笑欢洽投合,焉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因为林黛玉毕竟年幼,贾璘再是英才,目前官职家业也总还是微薄,此事的确不必着急。她随后说道:“这就好。璘哥儿有这样的志向,我自会妥当回复老太太。” “感谢太太体谅。”贾璘恭敬地回道。 从贾敏处退出来,他正好见到林黛玉、甄玉莲,也在和薛宝钗相互揖礼道别呢。 三个女孩看到他,也都肃揖拜了拜。说了道别的话,薛宝钗先跟着薛姨妈回去梨香院。贾璘再对林黛玉说道:“我明天要和蟠哥儿,去和一位公子聚会。” “你去就去你的,又与我说什么?”林黛玉的眉毛扬起,略带不屑地说道。 “我只担心小妹再急着找我问什么诗句、练字的话,只好回来再说了。”贾璘回道。 “回来都是醉醺醺了,哪里还能记得住什么诗句、练字?”林黛玉看着他说。 “必听小妹的话,绝不会喝得醉醺醺。”贾璘连忙说道。林黛玉满意地抿抿嘴,神态很开心。 甄玉莲笑着说道:“璘哥哥也知道醉酒后,难免被老爷发现,而难以解释。” 只好笑了笑,贾璘客气地回道:“自然也是。” “林姑娘、甄姑娘自请放宽心,璘大爷必会多加个小心的。”袭人的语气仍旧温和,却也有几分调皮。 那边的可人,早已掩嘴笑个不停。贾璘轻咳两声,她们各自严肃起来。 “璘哥哥也咳嗽了吗?我那里既有人参养荣丸,又有你送来的白参,要哪样呢?”林黛玉着急地问道。 明明是戏谑,她却偏要做出这样认真的神态,贾璘只好回道:“多谢小妹关心。你近来都服用得很少,我也不必服用。” 他带着极为严肃和郑重的神态说罢,在场几人各自都忍不住大笑,再施礼道别而去。 第二天下值后,贾璘才从翰林院里出来,先是看到贾芸、杜金平,再就见到了薛蟠。 “璘哥儿,我跟卫公子说了你也去聚会的话,他立刻开心至极,说是请了个小班子热闹热闹呢。”薛蟠笑嘻嘻地说道。 贾璘见已经约好,只得对贾芸说道:“芸哥儿,金平可以在外面等候,你只先回去吧。” “璘大爷说哪里话?!就是在外面等候,也是当做闲坐,与回家有什么不同?”贾芸并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如此,贾璘只好答应下来,先回府更换了衣服,再带这两人跟着薛蟠前去。 几人穿过几条街巷、里坊,到了卫府的大门前。这里正门停着几辆马车,应该是前来拜会的什么客人乘坐。 有仆人引领着,先把贾璘、薛蟠的马匹前牵去马厩,再邀请他们进去后花园内。 贾芸坚决不去,贾璘只得嘱咐杜金平,要他们两人去到附近的酒肆喝几杯,自己与薛蟠跟着卫府的仆从进去。 才进入侧门没多远,贾璘就看到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人——卫若兰,面带微笑着快步走来。 彼此见面寒暄,卫若兰拉着贾璘的胳膊,一边说着“恨不早相识”的话,一边向后花园走去。 从回廊进入甬道,再穿过一道月亮门之后,几人来到一处小楼的外面。这边已经摆开了几张桌子,贾璘已经看到了“熟人”,卫若兰随即笑着说道:“宝玉哥儿却先已在这里了。” 贾宝玉笑嘻嘻站起来,对贾璘、薛蟠拱手说道:“幸会,幸会。” 见他顽皮,几人开心地说笑着坐下。因为早有准备,酒菜很快送来。几名衣着锦绣的丫鬟、小厮,站在旁边伺候着。 卫若兰举起大杯说道:“与璘哥儿相识是一桩大幸事,先喝一大海!”众人也都不扭捏,举杯喝尽。 薛蟠喝惯了花酒,没一会儿就觉得乏味,不禁抻着脖子四顾。卫若兰见他着急,连忙笑着说道:“先看唱戏。”说罢,他举起手一拍。 对面有个小戏台子,随即就响起锣鼓声。不多时,就有小生、花旦,边唱边舞起来。 花旦自不必说,那名小生虽然有粉彩勾画,却也能看得出来本人也是极为俊美无疑。薛蟠的眼睛只盯着那名小生,张着的大嘴都合不上了。 一段剧目结束,几人纷纷鼓掌喝彩,薛蟠这才回过神来,使劲地把巴掌拍得山响,拍得通红。 “我见几位都对那小生看得出神,必是都爱他‘色艺双绝’了!”卫若兰笑着说道。 “自然是这样。”薛蟠立刻附和着说道。 “诸位请这边看。”卫若兰笑着转身,众人的眼神随之看过去。 迎面走来一位丰逸俊朗的年轻男子,举手投足之间又有凛凛英气。卫若兰率先站起,其他人也连忙起身相迎。 “这就是刚才台上那位书生,”卫若兰大笑着介绍道,“本名柳湘莲的就是了。” “柳公子,幸会、幸会。”贾璘、贾宝玉拱手问好,柳湘莲忙不迭地还礼。 薛蟠的眼珠只在柳湘莲的身上打转,一时忘了说话。直到柳湘莲转过来,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说道:“真真的难以置信!柳公子莫不是从画上走下来的?” “哈哈哈。”卫若兰大笑不止,柳湘莲只是淡然一笑。 几人坐下来,卫若兰亲自斟满了一大杯酒,捧给柳湘莲说道:“柳贤弟辛苦,先喝一大海再说!” 大笑几声,柳湘莲仰脖喝尽。 旁边的丫鬟,重新给几人倒了酒。柳湘莲带着自嘲的意味,自顾说道: “不才原来也勉强算是世家子弟。可是父母早丧,我读书又没结果,平时却只好耍枪弄棒!至于吹笛弹筝、赌博吃喝、街头打闹、花街柳巷,也都是有的。” ——————后园比艺 柳湘莲自顾说着,其他人听得感慨。 贾璘从他的话里可以明白,他属于武能横扫一方,玩乐可以洒脱随性。只以能够公开登台演出这一点来看,就能看出他身负才华。 见他说得豪气,贾璘称赞着说道:“柳兄豪性爽侠,世间难得一见!” 柳湘莲连声说着“告罪”,再施礼回道:“我是什么人物,敢在榜眼的面前笑闹。” “柳兄说哪里话来!这是逼着在下喝酒了。”贾璘端起大杯,柳湘莲开心地致意同饮。 这样相识的情景极为令人意外、有趣,几人吃喝、说笑得开心。喝酒急切,柳湘莲只得说声“得罪”,起身去如厕。薛蟠的眼珠跟着他离去,身子也不由得要跟了去。 几乎已经站起,他觉得衣角似乎挂在了座椅上。低头看去,他见到是贾璘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更在用眼神暗示。 咽了一大口唾沫,薛蟠重新坐稳。拿起杯子喝了口酒,他低声说道:“只想走两步而已。” “莫要生事!不记得扬州小厮了嘛!”贾璘低声提示道。 他的话说完,薛蟠记起在扬州骚扰一名酒楼的小厮,被莫名地痛揍了一顿的事。他登时胀红了脸,连脖子都红透了。连续喝了几口酒,他只当做是给自己压压惊,放松一下难堪。 柳湘莲走回来,重新坐在酒桌旁边,继续与卫若兰、贾璘、贾宝玉等人说笑。 薛蟠不时地偷眼看去,看着他谈笑洒脱的神情,仍是心痒难忍。对于薛蟠瞟来的眼神,柳湘莲自然是看得见,甚至可以直接体会到。 柳湘莲喜欢过一把戏瘾,愿意与卫若兰这样英俊帅气的公子交往,但并不代表他可以没有选择地与人交往。 薛蟠相貌寻常、言行粗鄙,作派中多以体现铜臭为自豪。他或许能迷惑一些既浪荡的哥儿,却不能令柳湘莲这样的侠士垂青。 面对薛蟠的眼神、言辞的骚扰,柳湘莲自然是羞恼万分。但既是出于对卫若兰、贾璘等人的尊重,又担心薛蟠这样的恶少会报复,他只好勉强压下这股怒火。 卫若兰此时久兴正浓,贾宝玉只是旁观嬉笑,贾璘却已感觉到柳湘莲对薛蟠的强烈不悦。 再继续这样坐着喝下去,难免会闹得更加不快,贾璘转而对卫若兰说道:“听说卫公子射术极佳?” “家父行伍出身,现在虽然未领兵征战,但也仍不弃骑射。在下不肖,却也不敢不时常习练弓马。”卫若兰自信地说罢,再试探着说道,“早就听说璘哥儿也是豪情满身,在下正要见识一番,以作学习。” 贾璘随即笑道:“卫公子何以过谦至此?” 卫若兰见被他识破心态,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再说道:“我也正觉得坐在这里喝酒乏味,不如就去后院试射几回?” 君子六艺,诗书礼乐射御。射术,是当下一般人都会习练的基本技能。 卫若兰、贾璘、贾宝玉,这都是武功人家,自然都是熟悉。柳湘莲与薛蟠对于射术,却也很是熟练。因此卫若兰才一提出建议,众人齐声说好,相继离席。 仆从已经先去布置好了射圃,卫若兰命人送来不同拉力的弓,请贾璘等人试试。 在场的人,卫若兰、柳湘莲、薛蟠使用一石的弓,贾宝玉拿了一张五斗的,贾璘不好过分逞强,拿起一张一石的硬弓。 “你们拿的这张弓,我也未必能够操练顺手呢。”贾宝玉照实说道。 卫若兰笑了笑,再看向贾璘:“璘哥儿果然英武!” 薛蟠的眼神一直停在柳湘莲的身上,嘴里随意搭言道:“我来猜的话,璘哥儿力道虽大,但未必有湘莲哥儿射得准呢。” 柳湘莲没有理会他,只是虚拉弓弦,对着远处的靶垛瞄了瞄准。 贾璘笑着说道:“如果单以开弓来算,那大家多能拉得开,自然还是要比试精准。” “好!”卫若兰大声赞道,“璘哥儿身在公职,却仍不失侠义豪气!” “还是射过了再说。我只觉得,湘莲哥儿最是豪侠!”薛蟠笑嘻嘻地说道。柳湘莲嫌恶地皱了皱眉,随即走开几步,尽可能地躲这个人远一点。 场内清开闲杂人等,几人先后试射了几轮,随即开始正式计数。 卫若兰先行射出一箭,很准地射中了靶心。众人喝彩之后,贾宝玉笑着说道:“我来借卫大哥的兴头!” 他费力地拉开弓,瞄准靶心后松开了弓弦。一支白羽箭飞向靶心,他满怀期待地看着。 很可惜,这支羽箭尚未飞到靶垛,就无力地掉落在了地上。 “呃,”他先是拍腿跺脚地遗憾一番,再难堪地耸耸肩,对另外几人笑了笑。其他人都是大笑,再纷纷给予“拉弓再开些”、“手臂再稳些”的指导。 “莫说大话,我来给你们评判。”贾宝玉原本对武艺并不感兴趣,也就很快神态活泼。 薛蟠笑着对柳湘莲说道:“湘莲哥儿先来。” 柳湘莲略微点头,也不说话。搭上羽箭后,他侧身站立好,他左手推开弓臂,右手拉满弓弦。 松开弓弦,羽箭随后飞向靶垛。 “好!”薛蟠第一个叫了出来。立刻有仆人跑向靶垛,查看后大声喊道:“正中靶心!” 这边几人立即为柳湘莲鼓掌喝彩,柳湘莲拱手谦辞之余,自豪的神采依旧飞扬。 薛蟠看了看他,再咽了口唾沫之后,紧接着拉开弓弦,闭上左眼、右眼圆睁。 “啊”的一声大叫之后,他松开弓弦,眼睛赶紧盯看靶垛那边。 “靠近靶心!”那边的仆从回喊道。 “是否看清?”薛蟠故作不服地叫了一声之后,也就自顾哈哈地大笑着自我表扬,“还是不错的。” 众人见他神态欢脱,不禁都跟着笑了。谦让一番,贾璘站定之后,搭箭在弦。 “砰”的一声霹雳弦响,那支白羽箭迅疾地扑向靶垛。 距离很远,但这边众人似乎都能听到羽箭射中靶心之后,发出那声“咚”的闷饷。 “射中靶心!”那边的家仆随后大喊道。 卫若兰立刻鼓掌:“璘哥儿好本领!” 柳湘莲随即拱手祝贺:“力道劲猛、准头奇佳,璘大爷真是文武俱全!” 贾宝玉也道贺后,薛蟠笑嘻嘻说道:“只是第一轮,接着来。” 第97章 旧事重提 ——————抽丝剥茧 众人先后比射,贾璘一直使用重弓,又还保持着箭无虚发的态势,令其他人震惊不已。 “璘哥儿若是从武,贾家又会出现名将可知!”卫若兰毫不吝惜地赞美道。 薛蟠略叹口气:“璘哥儿却只想戴乌纱帽。” 贾宝玉对此没什么特别感觉——反正他既不想从文,更不会行伍。柳湘莲对贾璘称赞不绝,连声说着“相见恨晚”。 贾璘还没开口,薛蟠抢先笑道:“好说,好说!以后大家就是朋友,必会时常见面的。” 柳湘莲总是不能当众嘲讽或者恼怒,只得不予理会这个人就是。几人或者喝上几杯,或者继续比试。看看天色渐晚,贾璘率先告辞,贾宝玉接着拱手。 薛蟠的眼神留在柳湘莲身上不动,贾璘干脆拉着他,对卫若兰说道:“待有闲暇,我等再来叨扰卫大哥!” 挽留不住,卫若兰只得送他们到府门口。贾璘走在后面,与柳湘莲随口说几句。 “我目前在荣国府与自己祖宅两边居住,湘莲哥儿若是有兴致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叙谈。”贾璘发出邀请,柳湘莲连声称“好”。 又担心他觉得不方便,贾璘再次叮嘱道:“如果湘莲哥儿觉得不便,可以去祖宅找我。若不在时,可让管家杜正去荣国府叫我。” 柳湘莲见他情意真挚,嘴里接连答应,又还不停道谢。 薛蟠见状,连忙接着说道:“一样,一样。湘莲哥儿要是有空闲,可去荣国府北门的梨香院来寻我。” 已经走到卫府的侧门口,柳湘莲只得随口答应一声。薛蟠却又再紧张地补充道:“若来寻时,切记只说是生意上的事。”柳湘莲立刻更觉嫌恶,连回应也懒得。 薛蟠正要再说,贾璘冲着远处招呼一声,杜金平和贾芸立刻小跑着过来。贾宝玉的几个小厮,也连忙凑近前。再有卫府的仆从,把贾璘等人的马匹牵来。 几人再次拱手道别,柳湘莲只说还要在卫府待一会儿,贾璘等人各自上马转回。 待这几人的身影消失,躲开了薛蟠的柳湘莲,也拱手与卫若兰道别离去。 回去的路上,贾宝玉等人嬉笑不断,薛蟠却一直不作声。贾璘知道他还在想着柳湘莲,不禁再次低声警告道:“湘莲哥儿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哪里话!他与卫大哥岂不是谈笑风生?”薛蟠不服气地说道。 笑了笑,贾璘不再多说,等待以后的某一天,薛蟠或许再次受到“某方面价值观取向”的教育,乃至教训。 贾宝玉已经疲惫,跟行的小厮们对他保护严密,担心他打瞌睡掉下马来,那就是这些人的死罪了。 从朱雀大街转进里坊内的街巷,贾宝玉由仆从牵着马缰绳,自己坐庄马鞍上正闭眼打着瞌睡,却冷不防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玩得好开心!” 贾宝玉听到这声喊,朦胧中以为是父亲贾政来到了身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旁边的小厮们立刻一拥而上,把他扶稳在马背上。 这边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飞鸟穿林窄袖锦袍的年轻人,在十几个提着灯笼的锦衣仆从的陪伴下,正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薛蟠并不认得此人,贾宝玉和贾璘却都认识。连忙下马,他们快步走近前去,对那人施礼说道:“冯公子如何在这里?” 寒暄几句,冯紫英笑道:“我不敢打扰其他人,只想与璘哥儿说几句话。” 贾宝玉正觉得疲惫,随后拱手道别;薛蟠原本懵懂,也赔笑道别。这些人离去,贾璘再让贾芸先回家,又让杜金平站得远些;冯紫英随后也屏退了仆从。 两人面对而立,冯紫英拿着一柄湘妃竹扇子扑怀几下,暂时没有说话。 “冯公子前来,定是为忠府的事了。”贾璘首先开口说道。 见他主动提到这件事,冯紫英先是默默地点点头,低声说道:“我见兄弟近来暗中找人问及此事,所以前来说几句话。” “秦氏可卿的事,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更似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却只有她一人被蒙在鼓里。”贾璘接着说道。 冯紫英见他说得直接,不由得笑道:“璘哥儿怎么如此确定?” 贾璘沉默良久,低声说道;“原来令其孤苦,于今还要冷漠。兄弟心里为此悲伤,认为不至于如此。” 冯紫英暗呼口气,不禁仰头看了看夜空。 这个夏日夜晚的天气有些闷热,空气里充斥着暴风雨的味道。 “你是贾氏的人。”冯紫英默默地说道。 “我更是汉华的人!”贾璘凑近他说道,“目下国势安宁,正该想方设法收复失地。何必还要纠结于既往,纠结于已是不可更变的现实?!” 一道闪电划透浓厚的乌云,照亮了天地,自然也照见冯紫英和贾璘各自漠然的脸色。 “轰隆隆”的几声闷雷,像是神人驾车经过夜空的时候,巨轮发出的震动。 “不如到我那里坐坐。”冯紫英低声说道。 贾璘随即叫来杜金平,命他直接回去老宅,不要提及自己外出的事。冯紫英也没有带贾璘回去冯府,而是找了就近的一处属于冯氏的闲在院落。 这是一处位于南城的院落,屋舍整齐,院子里也很干净。看起来,这里经过临时的打扫,冯紫英已经做好了与贾璘叙谈的准备。 正堂旁边的侧厅里,有仆人送来茶水之后,冯紫英命他们远远地离开屋子守候,不得靠近。 雨已经在闪电和雷鸣声的伴随下,从夜空降落。那些仆从或者避到旁边的屋子,或者就远远地站在院门的门檐下,不敢稍有松懈。 “以璘哥儿的精明,对这些事都已是了解的了。”冯紫英说罢,再有闪电、雷鸣降下人间。 “我原本已经揣摩出一些,但因为当时并无力参与,更不要说帮着解决。所以,直到目前才敢略微尝试。”贾璘坦诚地说道。 屋内的灯火飘忽,冯紫英默默地点点头,再低声说道:“那么,璘哥儿说说看?” 把身子靠回椅背,贾璘不禁笑了:“那些天大的事,我怎么敢随便凭借猜测说出口?” 冯紫英不禁也笑了,随后说道:“可你还是想管秦氏的事。” “那终究不一样!”贾璘凑近他说道,“即便我不管,那边绝不会漠视的!真要以后有了更坏的结果,岂不又还白送了几条性命?”说着,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忠”字。 冯紫英漠然地看了看,贾璘随即把那个字抹掉。 ——————皇位之争 外面再有雷声滚过,暴雨立刻从夜空中泼洒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冯紫英缓缓地说道:“秦氏的确不是随便的弃婴,是那府里的侧夫人所出。因为王妃无子女而又嫉妒,所以那府里担心她活不成,就把她托仆婢送到养生堂,再命秦钟去收养回去。” 他的话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贾璘听他说着,脑海里有了一副清晰的动态画面: 当今太上皇有四个儿子,皇太子聪慧贤德,可惜过早夭亡。皇位的继承人,就成为另外三个皇子——轶端、轶正、轶行,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争执的目标。 二皇子轶端的背后力量,就是传统的武功家族,如贾氏宁荣二府,以及与其交厚的四王(北静王其实不属于这个集团)八公等人; 三皇子轶正的背后力量,是皇叔、庶出的几个皇子以及相关的势力,包括忠顺亲王; 四皇子轶行的背后力量,是北静王为主的一众势力,尤以义忠亲王老千岁为最。当初的北静王爷,自然不是现在那个未及弱冠的水溶,而是他的父亲。与义忠亲王一样,先前的北静王爷也是那件事过后没几年,就生病薨逝了。 面对这三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当时的皇帝现今的太上皇自然很清楚。可他只想着安抚这些皇子,并准备逐渐筛选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皇子,将来承继大统。 未成想,三皇子轶正年轻有为,于骤然间突然发难。他模仿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方法,夺得了皇位,并立即把当初的皇帝奉为太上皇,“尊”于宫城内的太极宫。 对于其他两个兄弟,轶正倒也没有像李世民那样过分血腥,只是在宫城内修建了一处两宅的亲王院落,把他们分别软禁在了其中。 这也是因为那两个兄弟,没有像唐初的李建成、李元吉那样暴烈,或者也是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措施,所以被留了性命。 皇族中有两位皇叔对此质疑、不满,却也不能阻挡这个事实。没过几年,这两位皇叔先后脚地离开了人间。反对轶正做皇帝的声音,也就公开的消失了。 做了皇帝的轶正,对父亲和两位兄弟保持着明面上的孝顺和恭敬,也按时去拜会、安慰。 大成的国政保持着平和状况的原因,大概有二:其一就是皇帝轶正看重亲情,更需要内政的稳定;其二就是因为外患蒙元和金满仍在肆虐,他也不能、不敢对内政大加肃清、整顿,否则或许会有内外皆乱的可怕后果。 夺嫡、夺宫十几年的轶正,性情也算端正和顺。他以表面的风平浪静,来徐徐展开他想亲自描绘的壮阔蓝图。 也正因此,当初倾向于太上皇及其他皇子的各方势力,逐渐消停了下来,又没有遭受到大范围清洗。 但这并不意味所有人都能躲得过去。比如倾向于四皇子轶行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就因为争执得过于明显而“坏了事”,先是被贬黜,再就是于不久后郁郁离世。另外,就是水溶的父亲,老北静王也如是。 贾氏那位跑到城外一心修道炼丹的贾敬,也是因为当初与义忠亲王走得过近,才会推掉一切俗世杂念杂务。 事情还算平稳解决,可率先冒险发难的轶正一方的势力,当初也绝不是心平气和的。 可想而知,这一派势力采取非常规手段,必然都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豁出命去才能放手一搏。 忠顺亲王作为这股势力的其中之一的骨干,自然也是表面上装着淡定镇静,其实早就做好了各种应激准备及后路。 秦氏可卿是忠顺王府的孩子不假,却不是因为什么“王妃嫉妒”才被送出去。 那是因为担心不成功便成仁的忠顺亲王,当时把府内年龄大的孩子只好留在身边。在那场“暴风雨”来临之前,他把年幼的子女,以各种名义送去别处。 秦氏可卿,原本出于亲王侧夫人,又是生母因病离世而无有依靠。忠顺亲王因为她是个弱小的女童,就命府里的可靠嬷嬷,把她送进了养生堂,再暗令秦业前去收养回家。 轶正夺嫡成功之后,前后已经过了数年之久。局势逐渐明朗、稳定,忠顺亲王收回寄养在各处的子女,却对秦可卿有了别样的打算。 因为秦业的官职过低而不起眼,忠顺亲王才会让他收养秦可卿。又出于应对将来的莫测变局,这个长相漂亮的小女孩,自小就被当做锦衣司的间谍那样培养。 多才多艺的她,再加上天生丽质,使得忠顺亲王及其势力集团,将其索性当做一名自己的棋子使用。 因为贾氏目前虽然看似衰落,但总还有一众王公贵族,与其交往甚厚,感情甚笃。 忠顺亲王索性暗中命人送给秦业钱财,令其既巴结上贾氏宁国府,以求婚配于长房长孙贾蓉,再有富裕钱财作为秦可卿的嫁妆——否则以秦业拿出二十几两束修还紧巴巴的,又怎能使得秦可卿在宁国府绣房内的陈设,那样的豪奢,又还偏于绮艳? 这桩婚姻由官媒人提出,宁国府得到信息后,是怎么思考的呢? 贾蓉虽然不成器,但以宁国府长房长孙的身份,再加上有副不错的外貌,应该是看不上来自过低职务的秦业之女。 可秦家能出一大笔嫁妆,秦可卿长得固然美丽,却于闺房中没有恶名。这使得贾珍及贾氏长辈,对此首先有了认同。 再有更为重要的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可卿天生丽质倒也罢了,可是以秦业微薄的薪俸,怎么可能养得出来秦可卿那样色艺俱佳、聪慧过人的女子? 贾珍很容易就模糊地知道,她是忠顺亲王的弃婴。 两边的派别不同,贾珍敢于、愿意为儿子讨来这个媳妇吗?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贾珍,包括贾赦、贾政等目前贾氏的长辈,表面上看似不问世事、待人接物很温和,但心底里对于贾氏的过快衰败,是心有不甘的。 辅助皇子夺嫡失败,贾氏等各方势力被迫低头。却因为皇帝轶正还算温和的态度,这些势力也都在期盼,甚至寻找可能的东山再起的机会。 失去了许多参与实务,进而失去了许多实权之后,重振家业,延续,乃至创造更大辉煌,是贾氏等各方势力的意愿。这些人知道,人生只有一次站队的机会,绝无可能再次选择。 你的脚踏在了哪一方的立场上,就决不能再更变。否则别说本方人员,就是对手也绝不会怜悯,更不要说接纳你。 贾珍等势力当然不敢过分逢迎太上皇、皇子,与皇帝轶正公开做对。 他们却仍期望某些人联手起来,当今局面就会有大变数,就会有重新振作的机会。无论怎么说,他们不会向政敌妥协,更别说联手了。 所以,公开来看,让秦可卿作为贾氏儿媳,是贾氏对亲皇派的妥协、示好,更能就此当做是增加了保住剩余富贵的筹码。 暗里来说,贾珍也觉得总是可以迷惑对方,让自己的势力于韬光养晦之中再谋出路的一个极好的幌子。 第98章 路转溪头忽见(求票求追读) ——————另有玄机 本着这些妄想杂念,贾珍对于秦氏可卿作为儿媳,也就认可下来: 既要让她及背后的忠顺亲王势力,清楚地知道贾氏目前只是安心过日子。贾珍更是心里过多的私心杂念,以及实在太垂涎秦可卿的美色。 借着对她的羞辱,来达到对忠顺亲王某种程度的报复?或许贾珍心里有这样的借口。但他明着对秦氏可卿极为关爱,给她优渥的生活待遇,暗地里对她百般骚扰,不如直接说是他的私欲难耐。 待秦可卿好,这自然是公开的好事。可对秦可卿的凌虐,贾珍却并不吝惜、心软。 这样的事难以查证,再加上忠顺亲王并不敢声明秦氏可卿是自己的女儿——那样的话,就坐实了忠顺亲王这一方的势力,早就有了对太上皇及其他皇子不轨的心思。 总之,贾珍敢于做这样的事,除了忠顺亲王很低调以外,就是自己过于狂妄,认为还能再找机会兴风作浪……。 屋外的暴雨仍然在持续,电闪雷鸣已经不多。室内的灯烛火焰跳跃了几下,冯紫英起身去剪烛花。 贾璘默默地说道:“既然如此,秦氏可卿的荣誉与身命,是必要保住的。” 冯紫英听罢这话,身子不禁一震。他手里拿着的剪刀略有停滞,油灯随即爆出轻微的“毕啵”声,又闪出一个小火花。 放下剪刀,冯紫英走回对面坐下,缓缓地说道:“我以为璘哥儿英豪,所以交往。现在看来,璘哥儿更有胆气。” 从他的神态中,贾璘大约可以看得出来,在那场夺嫡、夺宫之变是什么样的特别风雨。 贾氏及包括冯氏在内的这些势力,极为看好二皇子轶端。可这些人或者因为胆小,或者因为想再观望几年,却被轶正一方先下了手。 当然四皇子轶行及其一方势力,也是这样考虑的。 至于哪位皇子更为英明神武,结果就还是史书常见的话——谁坐得大位,谁自然就是。 这种事岂能多与言论,贾璘镇定地回视着他说道:“天下事,我等该做的还有很多。” 听了他这求同存异的话,冯紫英不禁暗呼口气,目光重新柔和下来。 叹了口气,他不禁无奈地说道:“我们毕竟年轻,都只是血勇罢了。” “嗯,理应用在安定家国的上面。”贾璘点头称是,再接着说道,“汉土不安,万民流离,这是我们不能漠视的。” 冯紫英一怔,眼神又有些茫然。 “灾患不断、多有盗贼,官吏腐败、外敌窥伺。!”贾璘接着说道,“我们不应该为此奋身吗?” 冯紫英一时无话,只得用沉默应对。 “冯兄说是愿意与我交往,璘何尝不是?我们当初结识绝非只因偶遇,这是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贾璘干脆地说道,“你想结交我为助力,我也有希望得你相助的念头。天下事,原本就是这样简单。” 冯紫英先是发楞,随即也就笑了。 “彼此利益相关,更应该首要放在对付外敌、收复失地的大事上。若是只知一味内耗,那是多么危险的事。”贾璘接着说道。 冯紫英更加明白了:坐在对面的贾璘,不是有关太上皇、二皇子、当今皇帝、四皇子之中的任何一方,或者干脆说是混合起来的代言人,是站在了大成国政的总体立场。 屋外的大雨逐渐小了一些,门窗上被风雨袭击的声响也减弱许多。 贾璘缓和一下说道:“暴雨不终朝。天下必得清明,乃在我辈。” 沉默许久后,冯紫英不由得拱手说道:“璘哥儿青年才俊,在下却多是鲁莽。若他日有能效力之处,冯某绝不退避!” “冯兄为人侠肝义胆、忠勇可鉴!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携手并肩,为天下人做一番大事业!”贾璘拱手回道。 两人再共同赌誓,彼此不相背诺。 “现在既已说明,璘哥儿又欲何为?”冯紫英接着低声问道。 想了想,贾璘回复道:“这件事要解决,正好可与另一件事联系起来。” 冯紫英“哦?”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贾璘就把冷子兴说的那两家豪门争执那件古董的事,大致对他说了出来。 “是忠顺亲王与北静王之争。”冯紫英不禁笑了。 忠顺亲王的府内,有个仆人偷得那件古董,联系到了冷子兴,又转卖给了北静王。 北静王见到了那只青铜尊,再请人暗中访查之后,就知道是从忠顺亲王那里流出来的。 这两人本就立场不一,北静王原本可以买下这只尊,再找个机会或者炫耀,或者还给对方以示羞辱。 正要这样做的时候,北静王忽然觉得不对,猜测这是忠顺亲王有意为之的。 这只青铜尊,就是忠顺亲王想要试探北静王的媒介。如果北静王坦然收下,那就说明他认同与忠顺亲王站在一个立场,都是皇帝轶正这一方势力的。 如果北静王拒绝,那就说明他与忠顺亲王不睦,甚至与皇帝轶正面和心不和。 烫手的山芋拿在手里,北静王的确不好处置。因为他的确是心属四皇子,并不想与忠顺亲王为伍。 是还回去还是留下来?还回去,有低头和归顺的意味;留下来,忠顺亲王必会派人来声明,同样对于北静王来说是羞辱。 北静王一时拿不定主意,倒也暂且把冷子兴吓得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件事,冯紫英不禁先是发笑,再又说道:“可见彼此都不会轻易罢手。” 贾璘担心他把话再说回去,连忙说道:“这事解决倒也不难。” “哦?我倒想听听璘哥儿有何办法。”冯紫英笑着说道。 说到这个话题略微轻松,贾璘喝了口茶,再不疾不徐地说道:“马上就进入九月,宁国府的敬大爷生辰。” “呃,”冯紫英眨了几下眼睛,忍不住笑了,“璘哥儿是想,” 点点头,贾璘回道:“请冯公子代为请托,我买下北静王手中的那尊青铜古董,转赠给敬大爷做贺礼。” ——————路转溪头忽见 贾璘说得语气很轻松,冯紫英却有些迟疑。 盯看他一会儿,冯紫英略微摇了摇头,低声劝道:“璘哥儿何必插手这件事。那忠顺亲王即便有扶持之功,却也因此被圣上暗自盯防。况且北静王与他争执,若是坐山观虎斗也就罢了。” 不管是哪方势力,总还存着各自的侥幸。他们或许自以为聪明,却不过还是落入了老套的陷阱之中:因为各自的贪婪心,最终都难逃帝王术的惩治。 面对冯紫英的质疑,贾璘只是淡然说道:“我刚才已然说过,非如此,不能解决两位王爷对于此事的纷争。况且他们争斗得激烈,难免误伤他人,也不利于我们各自的安好。” 先前的北静王虽然在辅助皇子夺嫡的事情中落败,现在的北静王于表面保持温和的同时,却仍在拉拢除了皇帝势力以外的其他势力。 冯紫英想到这里,再结合贾璘的话,觉得也是个与北静王可能拉近关系的机会。 “也罢。”思虑良久以后,冯紫英答应了下来,“我这几日就找借口去见北静王,再引荐璘哥儿。” 贾璘连忙拱手道谢:“能够如此,这是多方都得利的好事,北静王必然满意。” “只是,应该找个什么由头呢?”冯紫英迟疑地想着。 贾璘已经发笑:“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嘛!” 见冯紫英还在诧异,他接着说道:“有位唱戏的芳官,身在忠顺王府,却与各豪门官贵人家多有亲近。冯兄若是不便出面,小弟却也可以代为写封书信引荐。” “哈哈哈。”冯紫英不禁大笑起来,随后说道,“菡哥儿!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既然大家都相识,可不就容易得多了嘛!” 两人交谈已久,冯紫英也不再疑虑,满口答应了下来。窗户上的雨点稀落,他不禁笑道:“果然如璘哥儿所说,暴雨不终朝。” 说着,他推开槅窗,顿时就有外面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贾璘随后走近,两人开心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雨点还在滴落,却并不是从夜空降落,而是从屋檐、槐树、榆树上,以及竹枝上滑落下来的。 夜色深沉,早已经宵禁。贾璘不得返回住处,干脆与冯紫英一起走到庭院中乘凉。 一弯细月,已经从乌云中移动出来,朦朦胧胧地挂在天边。夜风清亮、心情舒畅的两人,在院内观赏夜景多时,却还是意犹未尽。 “就此夜色,若不喝酒论诗,真是辜负了天地!”冯紫英大笑着说罢,转头询问道,“璘哥儿想用什么佐酒?” 想了想,贾璘笑着说道:“我们都希望为家国效力、效命,就应该更豪阔!今夜清爽,可用炙烤来助兴!” “哈哈哈。”冯紫英大笑不已,“说是‘治大国若烹小鲜’,璘哥儿也需仔细些才好。” “天地为炉,万物锻炼。若非如此,岂不如冯兄所说,辜负了这天与地、你与我了嘛!”贾璘笑着说道。 冯紫英随即命仆婢就在院内的亭子里,摆好了炙烤的炭炉、铁网架子等物。 有两名丫鬟服侍倒酒,另有两名丫鬟帮着烤肉。吃喝得开心,冯紫英与贾璘更还亲自动手炙烤,再相互品评烤得火候与味道。 又嫌太过清冷,冯紫英命两个女伎弹唱。贾璘也不听她们唱那些旖旎的艳词,只让她们唱几首苏东坡的词句。 “都说苏居士的词,应该是关西大汉,用铜琶铁板来唱。这样的小女子,如何唱得出来?”冯紫英笑道。 “‘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确慷慨。即便是女子唱来也是振奋!”贾璘笑着说道。 冯紫英笑道:“就请她们唱来。” 几个女伎歌唱,贾璘与冯紫英边吃喝边听着。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曲罢,冯紫英感慨不已,眼眶已经湿润。 以他的年龄,定不是为自己感伤,而是先为他的父亲,也是赋闲的冯唐感慨。毕竟是武将之后,冯紫英胸怀壮志,渴望建立功业也是必然。 暗暗地擦去眼泪,他再慨叹着念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贾璘随即念道。 冯紫英为自己不能进入军伍而感伤,不时地哀叹连声。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贾璘淡然地念道。 冯紫英沉默片刻,不禁举起酒杯说道:“璘哥儿这是有张有弛,你我诺言必可实现!” 两人碰杯,各饮了一大海,冯紫英再无奈地说道:“只是不知,那样的愿望何时可以实现。” “所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还以稼轩词来回答冯兄,”贾璘淡然地说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冯紫英听得开心,不禁抚掌大赞道:“总觉得可望而不可及,只因为杂念太多!” “一心报国,随处皆可。”贾璘赞同地说道。 两人聊到三更尽了,仍然说个不停。冯紫英总记得他明天还要去上值,只得终止了这场未尽欢的酒宴。两人盥洗后,再畅谈许久,才抵足而眠。 天色熹微之中,冯紫英思虑好了言辞,前往拜会北静王。贾璘赶回府里更衣后上值,袭人、可人早又是着急,不免各自牢骚几句。 “大爷如今与往日闲在并不一样了,或是喝酒或是叙谈,其实也是疲惫。”袭人忙着给他更衣,嘴里念叨着。 可人也不再指斥,更帮着说道:“总觉得袭人操心,今儿个见大爷如此忙碌,我也跟着心紧。” “紧什么,急什么?总是安好就对了。”贾璘伸着两臂,又觉得领口被袭人系得稍紧,再连声说道,“的确紧。”袭人连忙赔不是,抬手重新整理。 与这两个丫鬟感情很好,但她们毕竟是从贾敏那里转来,贾璘对她们多有尊重。 更何况这两人待他的确忠心,他也理应关爱。于是,他再接着说道:“袭人妹妹和可人妹妹不必多费心,我自然会仔细。” 那两人得到安慰,言语总是少了些。任她们摆弄好,贾璘迈步向外走去。 “林姑娘和甄姑娘昨晚间来了几次,连续做了发问。我们又不好回复,只得说大爷回了祖宅。”可人跟出来道。 “哦”了一声,贾璘此时来不及多理会,走去给贾母等人分别请了安,匆匆出府。 当值仍是俗套,贾璘下值后回到荣国府,拜见了贾母、贾政等人之后,立刻被林黛玉眨眼示意叫出屋外,在院子里的花树下盘问不断。 “昨夜去到哪里玩耍?怎么没有回来?”林黛玉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她眼中的质疑神色,却让贾璘不得不提高警惕对待。 “我昨天的确没有回来这里。”他老实地答道,“却也没有回去祖宅那边。” 林黛玉见他说了实话,心里总还是高兴的。可又不知他确定去了何处“玩耍”,她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悦。 “那,那你去了哪里?若,若是要流连什么不应该去的地方,我立刻就报给老祖宗,还有你姑母去!看她们不打你才怪!再就还要告诉老爷,更会罚你!” 她带着娇嗔,噘着嘴说道。 ——————刘姥姥来了 林黛玉的娇嗔神态,分明显示出她自己的胡乱猜测,让贾璘觉得既可爱又好笑。 “我也不知道去的那里是否不妥,可你不要去汇报。”贾璘忍住暗笑,央求着说道。 林黛玉见他真的做出为难的样子,立刻气得小脸煞白。向贾母那边的正堂走了几步,她再扭头看过来:“你果真胡乱出行!老祖宗和老爷若是不责罚你,我不依!” 她嘴里说得凶狠,但脚步却不再移动,眼眶更还发红,眼泪又在打转了。 “好妹妹,我怎么敢胡乱出行?!”贾璘见她真的羞恼,连忙近前解释。 林黛玉见他告饶,不禁暗松口气。因为还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她还是仍旧板着脸看着他。 “我昨晚与神威将军之子一起。”贾璘赶紧回答,“他一心想要杀敌立功,我觉得很好,也说早晚必要如此!” 林黛玉才放下去的担心,又因为他后面这句话而提起:“你还要上战场啊?” 对于这一点,贾璘不想哄骗她,立刻挺胸答道:“姑老爷一介文士,不也在江南辅助戡乱吗?” “呃,”林黛玉的眉头皱得很紧,却又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又在欺负璘哥哥了?”薛宝钗老远见到贾璘又是拱手,又是说个不停,就走近前笑着说道。 林黛玉气犹未平,接话说道:“是他,” “怎么?璘哥哥会有什么不妥之处?”薛宝钗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笑问道。 林黛玉毕竟不能说贾璘的坏话,只好回应道:“说来既是可笑又是可恨!他这才去翰林院没多久,不想着好好处置公务,知县也没见做上,却想着去战阵厮杀!宝姐姐,你说可不可气,好不好笑?!” 薛宝钗对于这个选择题,也是犯了难。以她的个人观点来看,自然是反对贾璘上战场;可她又知道贾璘的志气很大,或许真的要通过武功来扬名。不管是文职还是武将,薛宝钗都认为是有才男子应该争取的。 眉头微锁,她用团扇遮在额前,先做出不胜阳光曝晒的样子,却不再说话,只用一双杏眼盯看着贾璘。 见她没有开口,林黛玉看向她,埋怨着说道:“宝姐姐也是犯呆,只看着璘哥哥做什么。” 薛宝钗听了回过神来,立刻脸红。 用手里的团扇摆动几下,她故作老成地说道:“以璘哥哥的目前状况来看,自然是不能前去战阵的。” “这个我难道不知?他此时若去,哪里还有什么出身?”林黛玉不满意地说道。 薛宝钗只好接着说道:“至于璘哥哥过几年是否可去,以我看来,” “怎么?” 贾璘与林黛玉不约而同地发问。 “那还要看圣上的旨意。”薛宝钗说完,模仿着男子行礼的姿势,冲自己的左上方拱了拱手。 她的头发浓密乌黑,发髻上横斜地插着几支金钗玉簪。又是一身纱罗锦绣的衣袍,手里还拿着一柄团扇,她做出这个神态既活泼又有趣。 被她娇憨的样子逗笑,贾璘不在意地摆摆手。 “宝姐姐说了许多话,却似乎又一句没有说。”林黛玉不依不饶地说道。 薛宝钗被逼得没办法,不禁脱口说道:“难道要我阻挡璘哥哥的志向吗?这怎么行!” 贾璘立刻回道:“宝姑娘这是深明大义。” “我,”薛宝钗迷茫地眨眨眼,一时也是发懵。林黛玉看着她的样子,不禁逗得大笑。 “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正找你们不见。”甄玉莲笑得忍不住,匆匆走来说道。 “怎么?‘诗魔’又犯魔症了吗?”薛宝钗拿着团扇遮住嘴,笑着发问。 甄玉莲脸上一红,难为情地说道:“宝姑娘快别这样说,榜眼哥儿在这里呢。” 贾璘连忙说道:“诗词到底与举业文章不同。” “总是要有才情才可。”甄玉莲对他点头称赞。 “哈哈哈,林姑娘平时总是沉闷,这回可以开心一番了。”紫鹃笑着跑来说道。 “你这小蹄子也来打趣我!”林黛玉嗔责着说道。 “我哪里敢。”紫鹃说着,还是忍不住发笑,“家里来了位贵亲戚,大家都在私下里围看呢。” 她似乎忍不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甄玉莲再接过话去说道:“城东来了位远亲,叫做‘刘姥姥’的,又带个哥儿叫‘板儿’。” 她说到这里,紫鹃再接过话去说道:“这两位被周瑞家的带进来,一路上都被围着看。这刘姥姥倒还像是见过几分世面,只要见到人,嘴里就说着‘姐儿、哥儿’的问好,又不停地万福,更总要磕头呢。” 这两人说得嬉笑不停,在场的人也大致能够听懂:无非就是贾府里来了位远亲,更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乡巴佬而已。 林黛玉只觉无趣,薛宝钗也对此没有什么反应,贾璘却笑着说道:“我倒想去拜会这位姥姥。” “她现在二奶奶屋里回话,倒也没什么了。”紫鹃不再发笑,回应着说道。 想了想,贾璘说道:“好吧,我等下去看看这位刘姥姥去。” 刘姥姥住在城东三五十里附近的郊区,目前与女儿和女婿王狗儿过活。 王狗儿的祖父和王熙凤的爷爷共事,曾经都在京成做过官。这样说来,狗儿也是官宦之家的孩子。 狗儿的祖父死了,父亲没有获得出身,家资逐渐耗尽,就搬到乡下居住。后来父亲也死了,狗儿的生活自然困顿。又因为小时候大手大脚地花过钱,狗儿养成了这个习惯,家里的生活也就越来越差。 刘姥姥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只是破败得早就是了。她的女儿刘氏嫁给狗儿,阖家主要靠着几亩薄田过活。 因为近几年连续有水旱灾患,王狗儿家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眼见今年的收成又是不好,刘姥姥想到或许连这个冬天都难以过得去,只得咬牙狠心,想出了个主意:来京城的贾府认亲,希望获得一些恩惠。 王狗儿拉不下脸来做这件事,刘姥姥发了一顿牢骚之后,只得领着外孙板儿,雇了辆马车赶来贾府。 贾府的大管家之一周瑞,曾经在城郊买田地的时候,得到过王狗儿的帮助,两人算是有些交情。看似粗笨的刘姥姥,就很精明地先找他,当做敲门砖。 不巧周瑞外出办事,刘姥姥再找到了周瑞的妻子,立刻就搭上了话。 周瑞家的看着这个老婆子质朴,因为的确有旧情,再又是和王熙凤的祖辈有交情而不能拒绝,就带着她去找王熙凤。 才一进了王熙凤的住处,刘姥姥看到屋里有位穿金戴银的漂亮年轻媳妇。 刘姥姥虽然言行举止粗俗,但生活阅历丰富、情商极高。 “给姑奶奶请安。”说罢,她立刻牵着外孙板儿的手,趴在这个媳妇儿面前磕头问好。 第99章 秋风 ——————结缘 刘姥姥当即跪拜问安,跟在她身边的周瑞家的不禁大笑着,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这是平儿姑娘。” 知道拜错了人,刘姥姥却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她呵呵地笑着,被请在炕边坐着。 到荣国府来攀亲戚并不容易,她也只有拿出几十年的全部人生经验,做到能屈能伸、随机应变,才能打到“秋风”,让一家人捱过今年,挺到明年的收获季节。 王熙凤真的出现在面前,刘姥姥即便有所心理准备,也还是被这位二奶奶的穿戴、气度、外貌、谈吐,镇服得只有连声称赞。 周瑞家的曾经提前说过:王熙凤有一万个心眼,十个男子也比不上。 刘姥姥亲眼见到,必须相信这话了。 对于她的到来,王熙凤也知道是穷亲戚攀附,就是想讨几个赏钱,当做生活费罢了。 经过请示王夫人,王熙凤回复了刘姥姥:原本有准备做衣服的二十两银子,拿出来送给她。另外拿出一吊钱,给她做车马费。 这笔银子对于贾府来说,不过是贾母、王夫人等人一顿稍好一些的聚餐所费。但对于刘姥姥一家五口来说,就是一年的吃用生活费。 千恩万谢之后,刘姥姥第二天一大早,从侧门出了贾府,坐上马车返回自家。 还没走出宁荣街,这辆马车就被一人拦下:“刘姥姥慢走。” 听到这话,刘姥姥的心里不禁一惊:难道是王熙凤后悔了?没有这个道理啊!莫不是有什么人看着眼馋,想打打秋风的自己的秋风? 胡思乱想着,她也不敢迟延,连忙掀开了门帘。见到车外站着个身材修长、眉目间透出一股英气的年轻人,刘姥姥一时看得也是发呆,心里先是爱得不行。 “刘姥姥,我是贾璘。因为要去城东打猎,正好与您老人家同路。”贾璘笑着说道。 刘姥姥听罢,知道再没有讹钱的事,心里暂时安定。又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贾家哪个府的,她也不好回话。 略有迟疑的时候,她听到赶车人搭话道:“还不赶紧磕头!这位就是贾家百年才有的榜眼翰林哥儿!” “老天爷哎,怎么不早告诉我这老婆子!”刘姥姥说着吆喝一声,伸手拽过外孙板儿,要一起出车来磕头。 贾璘连忙劝阻:“哪有这个礼儿呢!刘姥姥且坐好,我们一路走就是了。” 被拦住的刘姥姥在车里连连拱手作揖,再不禁笑得眉眼挤在了一起:“那可是好!” 车夫一把拉下车帘,刘姥姥抱着板儿坐回车内。贾璘与贾芸、杜金平各自骑着马骡,一路跟着走出京城。 车里坐着憋闷,刘姥姥干脆掀开侧边窗帘,和外面骑马跟行的贾璘搭着话。 她先说了在贾府的惊骇见闻,比如那个“挂着秤砣的物件儿,‘duangduang’地敲了好些下”,再就夸张地说了只是府里那些丫鬟、婆子们的衣着首饰,就是她一家的资产。 接下来,她就对王熙凤赞不绝口,满是仰慕之情。 刘姥姥虽然是打秋风来的,但王熙凤那样的人品,的确也是世间少有的女子形象,值得她这样夸赞。再者,也正是因为刘姥姥毕竟见过世面,才能如此真心地推崇掌管千八百人口,一大家子事务的王熙凤。 贾璘听她说得夸张有趣,偶尔搭句话附和。一旁的贾芸只是笑笑,那边的杜金平,更还只是保持着面部温和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言语。 走了一二十里,刘姥姥想起来说道:“璘哥儿大爷,我不敢耽误了。” 看了看四周,贾璘随后笑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再一起走走。” 刘姥姥还要客气几句,赶车的车夫不禁笑着插话道:“这是璘大爷觉得你说话风趣儿,想多听听呢。” 刘姥姥不禁咧嘴大笑:“我说的都是些混话,担心脏了璘哥儿的耳朵呢。” 贾璘也是大笑道:“能像姥姥您说出这样话来的,恐怕还真不多呢。” “哟嗬,可折煞我这老婆子了!”刘姥姥笑得也是开心。 板儿在车里坐不住,喊着要出来尿尿。车夫也正想歇会儿,索性勒住了马缰绳。 略微歇了会儿,马车继续前行。贾璘说着“我们去四处看看”,就和贾芸、杜金平两人打马离去。 掀开车窗帘想说句再见的话,刘姥姥却只见到一阵烟尘扬起,那三人已经奔入了附近的草木林中。 “好俊的哥儿。”刘姥姥忍不住赞道。 “难为你老人家这么说,璘大爷自然是一顶一的人物!连府里的老祖宗和几位老爷,都对他赞不绝口呢。”车夫搭话说道。 “可不真是的嘛!”刘姥姥再赞了一声,搂着外孙板儿说道,“你这傻小子可开了眼喽!” 马车再走了一段,车夫说前面有个茶水棚子,板儿也喊着“口渴、饿了”。 刘姥姥说着“歇歇就歇歇”,再指点着板儿骂道:“崽子就知道填丧!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给姥姥挣点儿嚼裹儿回来呢。” “能!”板儿大喊了一声,随即跳出了车子。 路边有个茶水鹏子,是来往南北驿道的行旅歇脚的地方。刘姥姥牵着板儿的手,从怀里拿出十几个铜钱,买了一壶茶和几块饽饽。 “赶车的大爷快歇歇,挺累的了。”她客气地说道。 车夫拱拱手,笑着回应道:“谢谢姥姥了。” 坐着喝口茶,刘姥姥的眼神不敢离开车厢——因为里面有个包裹内,是她一家人未来大半年的活命钱。 喝了几口茶,她先回到车里坐着,就是看护那个包裹了。 车夫也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心里暗笑她的胆小:郎朗乾坤、天子脚下,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 “板儿,赶紧滚回来!”刘姥姥招呼着外孙喊道。 “再待会儿!”板儿见车夫还稳稳地坐着喝茶、吃饽饽,自己也乐得多活动一会儿。 刘姥姥嘴里再喝骂几声,车夫笑着搭话道:“这就走,姥姥别急。”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一人凑近前来说道:“这位大爷,结个缘。” 车夫冷不防这一声,连忙转头看去,却是一位游方道士模样的人。 这人一手立掌做稽首状,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蓝皮册子。 ——————站干岸儿 车夫嘻嘻哈哈地拒绝着说道:“道长莫要取笑,我这样的人,看起来像是识字的吗?” 板儿好奇地凑过去看,歪着脑袋看着那个小册子念道:“三圣布,呃,后面的是什么?” “《三圣布道书》。”道士呵呵地笑道。 车夫点点头,随后就低低的惊呼一声:“你,你是‘八卦教’的?” 八卦教是由金人控制范围的中州(鲁、豫一带)的周世广所创,以儒释道三教合一为教义主旨,以服用灵符、灵水,以及炼内丹来蛊惑长生不死,聚拢信众、骗取钱财。 这是初期的状况,后来的八卦教又有分支。在继续拉拢信众入伙、骗钱财以外,其中更不乏为乱一方的派别。这些派别在金满人以及大成的境内都有,肯定不被各自的掌权者允许,而多在暗中活动。 现在这名道士跑到这里来布道,令车夫感到有些恐慌。 也不再喝茶歇脚,车夫对那名道士哼哼哈哈地说几句客套话,就赶紧拉起板儿上车,继续赶路去了。 走了一段距离,车夫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只见那名道士还在与其他过客,一边施礼一边搭讪着说什么。 “这小忘八羔子!怎么净是胡吣!”车内的刘姥姥,一边骂着,一边拍打几下板儿,“那样的话,是能乱说的嘛!” 五六岁的板儿被打得急了,一边哭着一边不服气地喊道:“那道士正要给我几枚铜钱,竟先被赶车的大爷挡开了。我见那道士很和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刘姥姥拍打几下:“快闭嘴吧!记住只有少说话多磕头,才能活得长久些!” 板儿只是大哭,坐在车辕后面的车夫,也好心地劝说道:“小娃儿的确要教训,不要惹祸才是。姥姥说话也不必着急,你这小娃儿还是懂事的。” 刘姥姥一边继续教训板儿,一边和车夫搭着话:“这位大爷可是说得对,小孩子不管,那就是‘放鹰’了!” 马车正在前行,车夫的余光里见到一团烟尘腾起,不禁扭头看去。 见到三骑飞奔而来,车夫定睛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璘大爷他们转到这里来了!” 刘姥姥听到这话,连忙掀开车窗帘看出去。看到三个年轻人纵马飞奔,各自显得英气勃勃,她连声称赞着说道:“我儿子也会骑马,哪里有这样的气度来?璘大爷像是冲锋陷阵,我儿子怎么看都是马贩子!” 车夫听了又是大笑,放缓了赶马车的速度。 贾璘带着贾芸、杜金平赶来,到了近前勒住马缰绳。胯下马前蹄跃起,贾璘略微低呼一声“吁”。 一大团烟雾散去,刘姥姥隔着窗帘赞道:“哥儿老爷,我这就下车给你磕头。” 贾璘说着“千万别”,随即下了马。 车夫停了车,刘姥姥拉着板儿下来后,果真要拜在地上磕头。贾璘拦住刘姥姥,板儿已经“咚咚”地磕了几个。 贾璘对杜金平示意一下,后者拎着两只野兔、一只野鸡走过来。 “刘姥姥,这是璘大爷刚才猎得的,说是正好顺手送给您。”杜金平说着,就把三只猎物递了过来。 “可不敢要!二奶奶那边给得够多的了!”刘姥姥连连万福,嘴里拒绝着,眼神却不离那几只猎物。 “姥姥请收下。”贾璘淡然地说道,“这是天地所赐,又不是刻意的。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您带回去炖煮着吃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可折煞我这老婆子了!”刘姥姥再要磕头,被贾璘扶住了胳膊。 接过几只猎物,刘姥姥向南边望了望,再看向贾璘,带着难为情的神色说道:“到家没有几里路了。并不敢说请哥儿老爷到家吃饭,就是坐一会儿、歇歇脚,也是我们一家五口的福气!” 贾璘也向南边看了看,随后笑道:“我们的确有些口渴,那就麻烦姥姥给烧点热水喝。” 刘姥姥开心得眉眼挤在了一起,板儿却先开口说道:“刚才路过个茶水棚子,” 担心他说出那个布道道士的话,刘姥姥立刻拍打他几下,嘴里骂道:“没一会子闲得住的时候!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嘛!” 车夫见状,连忙岔开话题:“璘大爷有闲心走走,我这就赶路。” 刘姥姥拉着板儿重新上车,贾璘等人在车后,骑马缓缓跟行。 回头看看贾璘等人离得稍远,车夫低声说道:“姥姥也是精明!璘大爷现在是官人,那事还是不要说。俗话说‘站干岸儿——不沾湿(事)!’” “可不是嘛!”刘姥姥压低声音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板儿还有不服,再被她怕打几下:“出门就是长教训来了,你可给我记着,我是怎么教训你的!” 说着话,眼中现出一片片树林子,车夫扬着赶马的鞭子,指着前面喊道:“王家庄就是那里了?!” “可不就是嘛!”刘姥姥掀开门帘子看了看,又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不怕大爷笑话!这王家庄的得名,还真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姑爷,祖辈上留下的,当初也是好大的家业呢!可劲儿花,没过一二十年就干净了!” “姥姥也不必说那些老话!吃一天饭走一天路,这就是最好的了。”车夫笑道。 到了村口,刘姥姥喊住了车子,拉着板儿从车里下来。车夫看看车厢里再无杂物,对她说道:“我这就回去。” “可不行!进屋里喝口热水,随便垫吧点儿吃食儿!”刘姥姥伸手要拉。 车夫笑着退后一步,摆手说道:“赶紧回去了,回去也是过了午时!” “所以啊,千万不能走。”刘姥姥央求着说道。 贾璘等人随后走来,下马说道:“就一起坐坐无妨。” 车夫连声说着“不敢”,贾芸在一旁笑道:“饿着肚子回去,刘姥姥再见二奶奶的时候,也不好回话的。” 车夫嘿嘿地笑了笑,不再坚持客套。 刘姥姥连忙对板儿说道:“赶紧回去告诉你妈,就说家里来了客人,快点煮饭做菜!” 板儿答应一声,拎着几只猎物跑进了村子。 刘姥姥再邀请贾璘等人,一行人走到一处土墙围成的院落。 “就是这里了。”刘姥姥笑着说道,“几匹马可以牵进去,车子就只能停在院门口了。” 车夫把拉车的骡子卸了套,早有附近的乡邻凑近来看热闹。 “姥姥这是才从京城回来?”有人搭话道。 第100章 义识(求票求追读) ——————偶会老友 “可是享福了!”刘姥姥开心地回应罢,跟几个近邻说了“回头再说话”。 车夫牵着骡子,和杜金平一起把几匹马牵进院里。 刘姥姥进了院子就连声大喊道:“我那闺女,姑爷去了哪里,快让板儿去找回来!” 刘氏不敢出来见人,只侧边屋子的堂屋喊道:“说是有个朋友来找,定是去村西口的酒铺了!” “不争气的东西!”刘姥姥骂罢,再吆喝板儿道,“喊你那爹回来!打几壶酒、买几块肉,有茶叶找些回来!” 板儿答应一声,快速地跑了出去。 刘姥姥转而请贾璘等人进去正屋,杜金平和车夫不敢进去,就坐在院里槐树下面的石凳。 这个院子有三套房子,各有三间。房屋已然破旧斑驳,但却是由砖石建造。可见盖房的时候,王家还是有些实力的。 屋里的家具陈旧,材质也有几件是红木类的。炕上铺着炕席,扫得还算干净。刘姥姥邀请贾璘、贾芸坐下,再拎着一把旧瓷壶,放在了炕桌上。 两个旧瓷杯摆好,她呵呵地赔笑道:“都已经烫过了的。” 贾芸不禁笑道:“姥姥说话办事颇为在理。” “可担不起这样的话!茶叶还得等会子,就先喝口热水吧。”她难为情地说着,倒了两杯热水。 贾璘并不在意,刘姥姥福了福,说着“哥儿老爷先坐坐,我看看媳妇做饭”,就走去那边屋子帮忙。 不多时,板儿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跑进这边屋子看了看,见到贾璘等人以后,连害怕带害羞地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就赶紧跑去隔壁的屋子。 贾璘、贾芸这边坐着,那边传来刘姥姥的喝骂板儿的声音:“这崽子!不是让你喊你那混账爹回来嘛!” “就回来了!”板儿大声喊道。 说话间,院子里有人大喊道:“是璘大爷来了?!” 刘姥姥随即从旁边屋子走出来,埋怨着骂道:“你这没本事的,就知道灌黄汤!我这大老远的回来,水米还没打牙呢!” “妈妈别急,我这两位兄弟带了来酒肉。”这人说着,迈步走进正屋。 刘姥姥随后跟了来,忙不迭地介绍道:“这位就是璘大爷了!” “王狗儿给璘大爷请安了。”王狗儿说着就要跪,贾璘连忙搀住。 “给璘大爷请安!”王狗儿身后再跟着两人,都粗声大气地说道。 贾璘、贾芸转头看去,不禁都笑了:其中一人,正是醉金刚倪二。 另一人不认识,倪二拉着他说道:“我们学着刘关张结拜为三兄弟,老大是王狗儿,老二就是在下。这是老三,羁候所的牢头郑老三!” 说罢,三人齐齐要跪,贾璘用力扶住,他们各自躬身施礼。 刘姥姥见彼此熟悉,笑着继续转去帮儿媳妇做饭。 王狗儿再拿出茶叶,沏了茶送到贾璘、贾芸等人的手边,再倒了两大碗,端去院里送给车夫和杜金平。 几人说笑不久,刘姥姥那边做好了饭菜,由王狗儿夫妇依次端来。刘氏低头福了福,回去那边屋子,和刘姥姥、板儿单独吃上。 王狗儿请车夫和杜金平坐在隔壁,也摆了酒菜,说了“得罪二位”之后,走回这边屋里。 炕桌上摆着红烧兔肉、野鸡肉,再有王狗儿买回来的熟制猪羊肉,装在几个瓷盘瓷碗中。笑着拎起酒坛,他给众人分别倒了酒,率先端起粗瓷大碗。 “先说妈妈受到贾府善待,再有璘大爷送来野味,我王狗儿何其荣幸!”说罢,他发出邀请后,先豪爽地饮尽这一大碗。 吃喝说笑着,贾芸不禁笑问道:“倪二爷,方才你说你们学了刘关张,拜了三兄弟,有何缘故吗?” 嘴里正在大嚼着一块肉,倪二胡乱嚼了几下,再囫囵咽进肚里。 “哈哈哈,我只是那样说,怎么敢真的那样比!”他大笑着说罢,再感慨地叹了口气。 看看羁候所的牢头郑老三,再看看王狗儿,倪二接着说道:“最早我和老三要好。有一次我们和几个朋友结伴去北面做点事情,不想遇到了盗匪。正巧王狗儿从北面贩马回来,带着二三十人出头,把我们救下!” 牢头郑老三随即对王狗儿拱拱手,接着说道:“王狗儿一时没注意,被一个盗匪斩了一刀在腿上。” 说到这里,倪二和郑老三的眼圈都有些发红,王狗儿却不在意地摆摆手,笑着说道:“怪我自己不仔细,落个‘王短腿’的诨名。” 这几人说得轻巧,但旁听的人略想一想就能知道,他们当初遇到的险情必是令人惊恐。 倪二和郑老三“去北面做点事情”,大约也是到与鞑靼交界的地方,挣一些险恶却有丰厚回报的钱财。而王短腿敢于出手相助,说明早已不是怯懦凡夫。 笑了笑,贾璘称赞着说道:“三位果然是义薄云天之人。” “不敢,不敢。”倪二拱手谦辞,“说到底也是一起凑着多吃几口酒罢了。” 又想起来,他敬佩地说道:“璘大爷曾经按了按我的手臂,我当下就知道,璘大爷年龄不大,但具有天生勇力!” 贾璘略作谦辞,王狗儿和郑老三纷纷拱手,都说“必是如此”。 几人继续在说笑中吃喝,忽然有人跑进院里来喊:“郑三哥,那边有事了。” 几人隔着窗户看出去,见是一个穿着皂衣的衙役。郑老三说了“告罪”,从炕上下地走出去询问。 再走回来,他带着歉意拱手说道:“璘大爷,在下有个临时的公务,实在抱歉,望海涵!改日我来做东,请璘大爷和芸二哥一定莫要推拒。” 贾璘、贾芸回礼后,郑老三再还礼不断,又和王狗儿、倪二道了别走出屋子,与那名衙役匆匆离去。 这边重新落座,王狗儿、倪二继续热情地招呼贾璘、贾芸吃喝。 又是说笑一阵子,贾璘表示酒足饭饱,王狗儿连忙撤了酒席,重新换上新茶来喝。 再坐了一会儿,贾璘起身告辞,王狗儿、倪二挽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 车夫已经先告辞离去,杜金平把马匹牵了过来。 刘姥姥赶紧跑来,拉着板儿再要跪拜,被贾璘拉住:“姥姥千万不要客气。” 倪二也说要回京城,几人分别施礼道别,王狗儿坚持送贾璘等人到了村口。 骑上马匹,贾璘正和这两人道别,那边刘姥姥拉着板儿,旁边跟着刘氏,急匆匆地从村子里跑了出来。 ——————旗主 “哥儿老爷慢走!”刘姥姥焦急地喊道,王狗儿连忙近前,拉住贾璘的马缰绳。 跑到近前,她拉着板儿,那边的刘氏一起,都“噗通”一下跪在马蹄下。 原来,她们送别客人回到房内,却见到炕角放着十两银子。家里再没银两,否则刘姥姥也不会舍脸跑去京城,去贾府打秋风。 知道必是贾璘所赐,刘姥姥磕头说道:“已经得了许多银两,已是我们的大造化,不敢再要璘哥儿老爷的!” 说着,她捧着十两银子,高高地举过头顶。见她如此,王狗儿不敢迟疑,也连忙跪下拜礼。 贾璘连忙下马,把几人搀扶起来说道:“我们叨扰一回,留下几两银子算作下次再喝的酒钱。姥姥千万收下!” 推辞几下不得,刘姥姥只得握着这锭银子,千恩万谢不断。 “璘大爷年少英雄,王狗儿若有出力的地方,在所不辞!”王狗儿红着眼圈,拱手说道。 再安慰他们一家人几句,贾璘翻身上马,与贾芸、倪二、杜金平等人迤逦北还。 几人路上说笑不断,尤其是倪二更觉彼此再次偶遇而开心。贾璘等人听他说说俗世,或者是走南闯北的见闻,也听得有趣。 “说到这些,在下也知道不过都是小事。”倪二呵呵地笑道,“早也听说,璘大爷数年前就曾在淮河河道上,射杀了两名金人。” 他的话说罢,贾芸搭腔说道:“璘大爷更还帮着我姑太爷,在江南戡乱呢。” 这两人相继称赞,贾璘这次没有谦辞,而是看着他们说道:“如果人人只为自己安乐,家国何以振兴?现在天下未定,吾辈应该担负重任。” 那边的杜金平仍是不言不语,只是点头应命。倪二“呃”了一声,转头看看贾芸,两人都不敢接话。 笑了笑,贾璘接着说道:“倒也不是强逼着二位陷阵,而是说能够为这样的大事,或多或少地做一些努力就是。” “哦,这个是自然的。”倪二连忙拱手。 贾芸暗呼了一口气,也就小心地回应道:“璘大爷但有吩咐,芸儿不敢不尽力。” 贾璘随即大笑:“将来或有大战。到那时,诸位奉献一两银子,或是贡献十斤八斤粮秣,这都算是助力。” “一定尽心竭力!”那两人连忙回道。 贾璘随即缓和了语气,与他们继续说笑返回。 忽然望到前面人群杂乱,似乎有纷争的状况。倪二遮目眺望,不禁打马先跑过去查看。 等贾璘走近的时候,正见到那个牢头郑老三,与几名衙役快手,用细铁链锁住了一名道士的脖颈,正要把这人押入一辆马车内,送往京城。 郑老三见到贾璘等人,走过来笑着说道:“有探子报知,这名道士是从金满人那里过来的奸细!此人又还散布邪书乱语,蛊惑人心。另有几名协从,被他吆喝着赶走了,还真能充好汉呢!” 听他这样说,那名道士竟然敢于还嘴几声:“此话差矣!” 郑老三把眼睛一瞪,随即就有皂役上前,踢了这名道士两脚。随后,衙役们就推搡着这个道士,向旁边听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贾璘略微皱眉,就要近前的时候,被倪二悄悄地扯住衣角:“璘大爷,这道士若是妖人,说不得送他进诏狱。” 看看那边的郑老三,他再压低声音说道:“若是普通道人,到了羁候所给个几两银子,也就放他走了。” 他的意思说得很明白,贾璘当即对郑老三喊道:“郑大哥,在下与这人相识!想是兄弟们认错人了人。” 郑老三立刻愣住,那个道士也扭过乱蓬蓬头发的脑袋,惊讶地看过来。 贾璘走近郑老三,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请容我与他说上几句话。若是老相识,璘自当给诸位酒钱;若真是细作,自然交由诸位带走。” “璘大爷,此人貌似的确‘有事’。从他身上,搜出几本妖书!”郑老三低声说道。 贾璘按住他的手臂:“交待在璘身上。” 见他执意如此,郑老三再看看那边的倪二连连点头,也就默认了此事。招招手,他命衙役把那名道士送到这边的大树下,再和其他人远远地避开。 那名道士见状,心知自己的危险或许能有转机。 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贾璘,再恳求着说道:“这位哥儿,在下的确是游方道士。或者有些言行不妥,可确属替人背锅,混口饭吃。”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仔细些!”贾璘低声警告道,“你也知道,大成监狱有四——锦衣司、纠查属、内稽厂、六扇门。进去这几处,再活着出来几乎没有。就是小小的羁候所,恐怕也能让你揭几层皮。” 这名道士虽然看起来硬气,却也知道贾璘所说属实。带着心里的恐惧,他的眉头紧锁,额上接连冒出冷汗。 “说实话,我放你走。”贾璘低声说道,“你不是金人的细作。” 这名道士立刻拱手,连带着脖颈上的铁链子,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在下不仅不是金人的细作,更还是杀金人的人!大爷若是能救在下,这世间就会多几个义士,少几个金人!”道士说得急促,眼神中满是坚毅的神色。 略微点点头,贾璘示意他说下去。 偷眼看看郑老三等人,道士再接着说道:“在下曹云天,的确是八卦教中一名旗主,来这里既是化缘,又是招募义士。在下绝不敢隐瞒!” 说罢,他急切地连连拱手。 贾璘冷冷地说道:“都说八卦教教主周世广贪财好色,你看起来颇为勇壮,怎么会甘心为他做这些事?!” 曹云天立刻拱手答道:“不敢瞒老爷!周教主的确,的确有敛财之嫌。可他毕竟把总坛设在青州一带,教众们也有诛杀金人的事实!别人尚且不说,就是在下,也曾杀死过几个金人呢。” 说罢,他撸起袖子,让贾璘看看臂上的几道伤疤,更解开衣袍,展示了一下前胸后背的伤势。 命他穿好衣物,贾璘沉默不语,紧盯着他。 心情紧张无比,曹云天不由得说道:“若能活命,在下必会报恩于,于,” “贾璘。”贾璘淡然地说道。 曹云天知他必肯相救,立即拜倒在地,拱手说道:“在下不聋不哑耳朵也灵便,知道璘大爷是今科榜眼,也有威名传播天下!求璘大爷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