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自远方来》 第一章 骑士的小侍从 燥热的太阳悬挂在看不到半点云彩的天空,空气里好像连一丝水分都没有,蔫倒的树叶周围伴随着扰人心神的苍蝇,“嗡嗡”叫嚷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听得见。 小侍从站在道路中央,一边量着面前破败凋敝的村子,一边耐心的听着啰啰嗦嗦的村长在和自己嘟囔着什么。 “呃,我明白了——总而言之,有一群强盗要来打劫你们对吧?”小侍从的脸上挂着耐心的笑容,却还是开口打断了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村长:“等到时候你们就躲在房子里别出来,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另外,虽然我的骑士主人十分乐意帮助你们,但绝对不是免费的。” “真是太感谢您了,真是太感谢您了,像你们这样的好人一定会被圣十字庇佑的,我那个死掉的姑父就经常……”感恩戴德的村长不停的鞠躬道谢,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想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一样。 好吧,至少我提醒过了……小侍从无奈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到骑在马上,昏昏欲睡的老骑士面前:“莱昂纳多大人,他们答应了。” 听到这话的老骑士像是才刚刚醒过来似的,睡眼惺忪的从马背上下来,提着酒囊就朝着村子里走去,只扔下一句:“记得把马牵着。”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挠了挠头的小侍从耸着肩膀,拽着身后气喘吁吁的老马朝着村子里面走去,似乎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乱糟糟扎着马尾的头发下面,是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只有那双和头发一样漆黑的眼珠,让他多出了些许异邦人的神秘感。 某种意义上说这没错,只是比“异邦”还要遥远——尽管对小侍从而言,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但他依然记得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来到这里的。 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只是一个梦,但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这个世界,然后被老骑士莱昂纳多遇上,成了个“白捡”的侍从。 已经跟随老骑士四处游荡了两三年的小侍从很清楚,如果自己独自离开,不是在荒野中被野兽或怪物当成晚餐,就是被流窜的强盗砍了脑袋。 莱昂纳多是个流浪骑士——当然,这只是个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和流浪汉或者佣兵没什么区别。没有生计来源更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只能骑着又瘦又小的老马四处流浪,靠着一把剑混饭吃,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为了避免两个人一起饿肚子,带着些许上辈子记忆,又还算擅长交际的小侍从甚至不得不开始当起了“中介人”,替老骑士莱昂纳多和别人谈条件,而对方似乎也乐得清闲。 而这一次……尽管小侍从打心底不相信那个村长的话,但还是不得不答应对方的委托——否则今天晚上两个人都得露宿荒野不可。 把马牵到马厩,他熟练的把缰绳系在梁柱上,取下马鞍和行李——两三年的光景,已经让他熟练掌握了一个侍从该学会的一切,尤其是在有一个脾气相当坏的骑士主人之后。 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刚刚还在整理行李的小侍从立刻停了下来,将右手按在了腰间短剑的剑柄上。虽然老骑士没怎么教过他如何用剑,但侍从也多少懂得一些基本的,尤其是在他发现自己的感知相当灵敏之后。 “咳咳!你就是那位骑士老爷的侍从吧?”轻轻咳嗽两声的村民,鬼鬼祟祟的从小侍从的后背走了过来,驼着背似乎还有些警惕的四下打量了一下:“那位骑士老爷去哪了?” “不知道,我只是个侍从而已。”小侍从摇了摇头,右手依然放在短剑剑柄上,却还是十分客气的开口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嘿,别那么紧张,我只是好心想要提醒你们一声。”村民假笑了一下,却一副比小侍从还要紧张的模样:“你们是不是打算在村子里过夜?” “当然,这附近还有别的地方吗?” “那就听我的去劝劝那位骑士老爷,千万别去和那些强盗们作对。”村民压低了嗓门,瞪着眼睛和小侍从对视着:“就权当什么都没看见,等到明天就赶紧离开吧!” “多谢你的提醒。”小侍从松开了剑柄,他有些不太能理解,不过也尽可能的不表现出来:“但是……那些强盗可是要来打劫你们,说不定还会杀人,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就是这么命苦。”村民装作不在乎似的说道:“再说了你们就算把他们赶走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会有别的强盗来这里?” 他没有说实话,这是小侍从的第一个感觉,但自己也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而自己逼问下去,对方也肯定不会回答自己,于是便点了点头:“好吧,我会把你说的事情转达的,但他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谢谢,不过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村民点点头,故作镇定的伸出了右手:“我叫马丁,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洛伦就行了。”小侍从和他握了握手,便继续忙着收拾行李,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这个“马丁”。村民左顾右盼着,鬼鬼祟祟的溜走了,很快便从洛伦的视野当中消失了踪影。 这座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又或者说什么秘密?老村长和这个叫马丁的村民对强盗截然相反的态度,让洛伦感觉到了有些不自然。 也许自己答应那个村长完全是个错误?虽然能够住一晚有屋顶的房子会很好,但要是再承担不必要的风险那就要再考虑考虑了。 洛伦对自己的状况还是挺满意的,虽然整天和老骑士四处流浪,但至少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也用不着为自己的生计着想——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维持现状,而不是去改变什么。 背着行李的洛伦朝着村中央的教堂走去,这也是整个野狗村唯一像样的地方了,居然是一处石制的小教堂。不过除了教堂中央摆放的圣十字雕像,连一个神父都没有。 老骑士就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喝着自己带的酒,旁边放着老村长送来的食物,花白的胡子被酒水和面包渣染成了淡黄色,佩剑就放在自己的腿边——尽管是在休息,老骑士依然一副全神戒备的架势。 “你怎么花了那么长时间?” “没什么,只是在马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看到老骑士皱眉头,洛伦解释道,然后趁机把刚刚发生的时候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一开始老骑士还在认真听着,不过很快就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乡下的蠢货我见的多了,胆小鬼而已,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老骑士尖刻的嘲讽着,让洛伦也只能附和着点了点头,却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着:“但……您就一点儿也不觉得这里很古怪吗?” “古怪个屁,我看你就是想多了!”醉醺醺的莱昂纳多又喝了一口酒:“你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胡思乱想,要是都像你这么胆儿小,那你干脆也想着当骑士了!” “我明白了……”洛伦还是放弃继续劝说下去了,显然不管自己怎么讲,自己的这位骑士主人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那也就只能记挂在心里,然后尽可能的小心了。 喝够了酒的老骑士靠在一边,闭上眼睛小憩了起来。只留下洛伦一个人站在教堂门口,看着天空中依旧明媚的太阳。 他有种预感,今晚恐怕会非常的漫长。 第二章 野狗村强盗 夕阳西沉,金色的阳光不复白日的炎热。整个野狗村四下寂静,空荡荡好像一片废墟,只能听到远处的风声,黑色的乌鸦停在了村头的树梢上,吱嘎吱嘎的怪叫着。 老骑士倚靠着一块石头坐在旁边,手里还拄着染血的长剑呼呼的喘着粗气,看着一旁的洛伦忙着清理刚刚战斗过留下来的痕迹。 暗红的血和三具凌乱的尸体,让周围的空气仿佛还弥漫着刚刚厮杀的气息。趴在地上的洛伦费了番功夫,才将强盗手中的短柄斧掰下,小心翼翼的擦拭掉上面的血迹——血水会腐蚀铁器,对于没什么钱的流浪骑士和他的侍从来说,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常识。 来的强盗只有三个人,说明对方只是来吓唬吓唬村民们的,根本没打算动武,而剩下的强盗们肯定就躲在不远处——如果这些人没有回去,那剩下的不是作鸟兽散,就肯定还回来报复。 把值钱的东西搜刮干净,有些气喘吁吁的洛伦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周围依然空荡荡的村子——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而到现在那些村民们却连一个敢出来的都没有……洛伦忍不住笑了,颇有些嘲讽的摇了摇头。 这些村民不是在躲强盗,而是在躲自己。担心要是出来的话会被老骑士和洛伦牵连。这鸵鸟一样幼稚到极点的想法,真是蠢到了一定的境界。 难道那些强盗们上门之后,会因为“没牵连”就放过他们吗? “砰——!” 随着洛伦一脚踹开大门,整个教堂内尽是一片尖声惨叫和惊慌失措的声音,恐慌的村民们拥挤成一团拼命想后躲,推搡叫喊此起彼伏。 直至村民们看清了来的人是白天的那位老骑士的侍从,才停止了叫喊。被众人推搡着走出来的村长,依旧是那一脸讨好的模样:“那些强盗们,他们、他们都……” “都已经下地狱了。”洛伦声音平静的开口道,却还是让村长一阵冷颤,吓得都说不出话来。 “但来的之后三个人,我猜这群强盗肯定不止三个人对吧?”洛伦继续说道:“要是等到晚上这群人还没有回去,剩下的强盗们肯定会察觉,所以得连夜将他们剿灭,才能免除祸患。” “连、连夜?” “对,要不然你们就要准备迎接他们的报复了,这些人做起事情来没有底线,就是砸了教堂,烧了田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洛伦望向那些村民们:“所以我和我的骑士主人需要一个向导,外加几个帮手跟我一起去,我们可没办法同时对付好几个强盗。” 村长有些难堪的转过身,躲在他身后的几个村民们面面相觑,让洛伦的嘴角微微一撇——他打从一开始就想到了会变成这样,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 “请、请等一下……” 就在洛伦快要离开的时候,教堂里突然有个人举起了右手,哆哆嗦嗦的走了出来。 ……………………天色愈沉,草丛密布的山路小径当中,举着短柄斧的村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在看到没有人影之后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那些强盗们就住在这上面,骑士老爷。”走在前面的马丁小心翼翼的回头看向身后的老骑士,依旧是那副胆战心惊,怕得要死的模样:“再往上走就会撞见他们啦!” “那倒是正好。”老骑士没好气的催促着:“快点儿,再等一会儿天都要黑了!”然后狠狠地用剑鞘顶了一下他的后背。 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的马丁咽了咽口水,缩着脖子继续朝前走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那双自始至终怀疑的目光。 洛伦记得一清二楚,就是这个叫马丁的家伙提醒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来着。结果到了最后他却是唯一一个跟着来的家伙——他要是真的那么不想惹事,躲得远远的难道不是更好吗? 就在洛伦还在思考的时候,耳畔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隐隐约约他能感觉到周围似乎不只有那些树而已:“等等,前面好像有埋……” 很快,突如其来的破空声打断了洛伦的话,瞪大了眼睛的侍从错愕的看向树干上一颤一颤的箭矢,刚刚如果对方瞄准的是自己,恐怕早就没命了。 “暗地里偷袭的小人,给我出来!”立刻反应过来老骑士朝周围怒吼着,一巴掌推倒了旁边吓傻的马丁。 “不想死就给我退回去,老东西。”一阵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这时候洛伦才看清楚不远处的树上蹲着一个人:“这里没你的事情。” “注意你的言辞,贱民,你在和一个骑士说话!”愤怒的老骑士胡子一颤一颤:“我是莱昂纳多·都灵爵士,站出来跟我决斗!” “哦,还不知道您居然是一位骑士老爷呢。”蹲在树上的强盗继续调侃着:“那能不能请这位骑士老爷高抬贵手,给我们这些穷苦的乡下人一条活路呢?”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老骑士刚想要接着骂上几句,却被一旁吓傻了的马丁给打断了,刚刚还瘫倒在地上的家伙突然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把手里的斧头扔到了地上,猴子似的蹦来蹦去。 “不、不是我干的,是这两个家伙,是他们杀了那三个人,我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马丁疯了似的举着手,扯着嗓子拼了命的嚷嚷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 “闭嘴,蠢货!”老骑士恨不得刚刚一巴掌直接拍死他,但马丁却好像已经听不见了似的,依然还在高声嚷嚷着。自始至终站在后面的洛伦无意中瞥向树上的强盗,却发现对方已经将箭矢按上了弓弦。 “快趴下!” 但依然还是太晚了——刚刚还在嚷嚷着的马丁胸口中箭,一声尖叫之后倒在了地上,而后便没有了动静。 洛伦有些愕然的看着倒下的马丁,多少有些不可置信——难道说自己的怀疑都是错的,这家伙只是个普普通的村民罢了? “刚才那只是个警告,老东西。”树上的强盗冷冷的哼了一声:“别再那摆什么骑士老爷的架子了,再敢多说半句话,就让你给我们死掉的弟兄赔命!” 等他话音落下,洛伦就发现了周围的树荫间有了动静,一个又一个举着弓箭和长矛的强盗走了出来——就在他们靠近这里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被包围了。 老骑士倒是依然镇定自若,不屑一顾的打量着周围那些根本不敢上前的强盗们:“有本事就别躲在树后面,站出来和我决斗,不然就滚!” 周围的强盗们似乎有些怕了,纷纷后退了几步,让树上的家伙很是没面子:“就是个老头子和一个小崽子,有什么可怕的?都给我上去,替死掉的弟兄们报仇!” 莱昂纳多·都灵轻哼一声,右手摸向挂在左腰上的骑士长剑,结果却扑了个空——自己的佩剑不见了! “您在找这个吗,骑士老爷?”刚刚还“中箭倒地”的马丁狞笑着扬起手中的长剑,看着和自己四目相对的惊愕眼神:“来,让我还给您!” 满是崩口的利刃刺进了老骑士的胸口。同样瞪大了眼睛的洛伦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剑尖从老骑士的背后刺透,喷用而出的血水染红了他半张脸。 “砰——!”脑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重击,还没反应过来的洛伦就感到眼前一片漆黑,而后便失去了直觉。 “我明明那么好心的提醒过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呢?”强盗头子马丁满不在乎的掰掉了身上的假箭矢,朝躺在地上的洛伦踢了一脚。 “把这小子带上——既然那个老东西死了,那就让他和那个小个子的巫师给我们当替死鬼!” 第三章 洛伦·都灵 灼热的触痛感依旧不停的从后脑勺传来,让睁开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眼前一片漆黑的世界仿佛天地调转,眩晕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即便如此,强忍着恶心和阵痛的洛伦依旧拼命摆脱了这噩梦,眼前所及依旧是冰冷到残酷的现实——周围是漆黑一片的密林,手腕和脚腕都被麻绳紧紧系着,面前是燃烧的篝火堆。 而插在篝火中央,那柄满是崩口的骑士长剑,仿佛还在一遍一遍提醒洛伦不久之前才发生过什么。 凝视着逐渐变成红色的剑刃上,隐约可见的自己的倒影,洛伦忍不住自嘲的轻哼了一声。 这是一个蛮荒的世界,是一个和之前自己所生存的,完全不同的世界。荒野之中野兽怪物随处可见,强盗和土匪能够肆无忌惮的劫掠村庄,就连老骑士莱昂纳多这样自诩正派的人,都会为了钱和食物住所而杀人……而跟着一个靠杀人为生的流浪骑士两三年的自己,居然还指望着能够平平安安,波澜不惊的活下去?! 或者说自己本来就明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只是躲在老骑士后面,毫无顾忌的享受着他靠搏命换来的安稳日子,把对方当成个只知道酗酒的老酒鬼 而眼前这赤裸裸的现实,就是对自己这种自私自利想法最好的惩罚。自己的失误和错判,几乎等同于亲手害死了莱昂纳多。洛伦的面色愈沉,漆黑的眼睛凝视着燃烧的长剑,一眨也不眨。 “你……还好吧?” 一个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声音,让洛伦微微侧过头。他这才发现自己身旁居然还有别人,淡蓝色的眼睛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我看你醒过来了才问的,不过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是受伤了吗?” “没什么,只是还有些头疼。”洛伦故作不在意的摇摇头。面前这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小个子,皮肤苍白的简直不像话,瘦小的仿佛小白鼠一样。姣好的面容和乱糟糟的头发,让人都不太能分得清是男是女。 但真正吸引到洛伦注意力的却是那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虽然看起来有些脏,但衣领和袖口上还有着银色的花边,质地也比自己身上的亚麻罩衣要强多了。 这个蛮荒的世界,服装几乎就是身份的象征,哪怕仅仅是那一条银色的画面,都足以证明眼前的人身份绝对寻常。 等等,洛伦隐约有些想起来了,在自己昏过去的前一刻,隐隐约约的还听到马丁说,要把自己和谁关在一起来着…… “你是个巫师?!” “呃……是,是的。”小个子巫师被洛伦吓了一跳,有点儿僵硬的点了点头:“不过我还只是个学徒,你是从我身上的长袍看出来的吧?” “没错!”洛伦也不打算再纠正对方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已经让他不打算再去考虑别的事情——尽管过去从来没见过,但这流浪的两三年里也听过了不少关于巫师们的传闻,尤其是那些神乎其技的咒语,还有魔法什么的:“那你能不能变个戏法,让我们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变个戏法?”小个子巫师傻了一秒钟,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兴奋过头的洛伦,完全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模样:“对不起,虽然我确实稍微懂一些,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不,别在意,是我该道歉才对。”洛伦故作镇定的摆了摆手——要是对方真有那样的能力,不是早就逃走了,还会等到自己来? 自己还真是看到救命稻草就想抓……小侍从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话又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些尴尬的洛伦忍不住换了个话题;“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会到野狗村这种地方来?” “我的导师得到了消息,听说野狗村的教堂下面有一座很古老的遗迹,可能会有些研究的价值。”小个子巫师解释道:“这也是给我的一次试炼,毕竟这种机会实在是很难得。” “遗迹,什么遗迹?” “一座异教徒的神殿——这里的教堂很可能就是拆毁了原本的神殿之后,用剩余的材料盖起来的,不然也很难解释为什么这里的教堂会那么精致。” 对于这点洛伦倒是很赞同。整个野狗村破败凋敝的像是垃圾堆一样,连村长的房子都是草垛堆起来的,只有教堂才是砖木结构,突兀的不像话。 “原本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士兵,结果他们全都遇害了。”小个子巫师失落的低下头,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你呢,为什么会被他们抓起来?” “我和我的骑士主人路过这里,然后被野狗村的村长请求消灭这里的强盗,结果……” “就是那个家伙!”小个子巫师暴起尖叫一声,咬牙切齿的瞪大了眼睛:“就是他把这群强盗们给招来的!” “为什么?” “宝藏,他以为那座神殿里藏着宝藏,才故意把强盗给招上门,想让他们当替死鬼把宝藏给找出来!”巫师说每个字都在狠狠地咬牙:“结果发现对方不上当,于是又后悔了!” 所以是这样?洛伦仔细回想着,之前的一切倒是都能说得通了——村长想要独占宝藏,而那个叫马丁的强盗头子显然也不是傻瓜,双方都在打着利用对方的目的。 尽管能够保持理智的分析,但并不等于洛伦感觉不到愤怒——但越是愤怒,自己就越是不应该停止思考,而应当抓住每一个机会,每一个能够宰了这群杂碎的机会。 “那、那些村民呢,他们知不知道这些事?”洛伦强作镇定的询问道:“他们也是那个村长的同谋吗?” “我、我不清楚。”尽管洛伦已经尽可能的掩饰了,但小个子巫师还是能看出来,面前这个小侍从十分的愤怒,有些惧怕的回答道:“但,就算他们不是全部都知道……” ……也绝对逃脱不了干系。洛伦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感觉到愤怒,那些村民们,在看到自己和老骑士跟着马丁上山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却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看着曾经救了他们的人去送死! “马丁,那个强盗头子之所以还没有杀了我们,是因为觉得我们对他来说还有用处。”低着头的洛伦突然开口道,冷静的分析着:“他们其实也不敢闯进那座异教徒的神殿,所以打算让我们来当替死鬼,去为他们探探路。” 小个子巫师不吭声的点了点头,蜷缩着身子,完全是认命的模样。 “所以,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无论那下面是不是有什么能吓死人的东西,还是什么都没有,这都是最后的机会了。”洛伦的声音越来越肯定,越来越有底气:“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能逃出去,甚至还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个家伙……他是不是脑子烧糊涂了,还是那些强盗们把他打傻了?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忘了复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呢?小个子巫师忍不住这样想下去——没有谁真的想死,如果真的能从这里逃出去,同时报仇雪恨的话,难道不应该试试吗,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最坏的结果还能比现在坏到哪里?! 正当巫师还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发现洛伦被捆住的双手已经伸到了自己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在无比真诚的看着自己。 对方还在怀疑,洛伦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小个子巫师的表情。这种时候,自己就需要再递上一点点信心和动力,才能让对方死心塌地的成为自己的盟友。 “我知道这很突兀,毕竟才刚刚互相认识——但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洛伦诚恳的开口道:“只有同舟共济,才能让我们都活下去!” 小个子巫师局促的脸红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艾因·兰德,维姆帕尔巫师学徒,未来的炼金术师,你呢?” “洛伦。”小侍从开口说道,犹豫了一瞬间,就换上了更有力的语气: “洛伦·都灵,是个流浪骑士。” 第四章 异教徒神殿 深夜降临,举着火把的强盗们闯进了野狗村,整个村落的村民们再一次像野狗一样被撵了出来,失魂落魄和惊声尖叫的被赶到了教堂的大门外围成一团,等候着被这些强盗们发落。 空荡荡的村落,村民的哭喊声和求饶声,同强盗们的狞笑挤成一团,仿佛乌鸦叫似的噪音在教堂的门外接连不断响起,哀声抽泣的村妇被一脚踹倒在地,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庄稼汉,抱头蹲在地上,任由强盗们抽打凌辱他和他的家人。 坐在教堂内的洛伦就这么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些施虐的强盗们,还有白天那位低三下气的村长,正像是癞皮狗似的被踹来踹去,一边讨好的求饶一边来回惨叫。 身旁的艾因·兰德已经不忍的回过头,洛伦却连一丁点儿同情的感觉都没有,也感受不到有多解恨,仿佛那村长就是条应该被踹来踹去的癞皮狗一样。 “他就是条癞皮狗!”强盗头子马丁的脸上挂着解恨的笑容,把玩着老骑士的佩剑:“这该死的东西居然想让我替他去送死,然后把所有的宝贝都独吞了,痴心妄想!” “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绝对不是坏的透顶——帮我的人都是朋友,跟我作对就得倒霉!”马丁很是大度的笑了笑,顺手用老骑士的佩剑解开了洛伦和艾因手上的绳子:“你瞧,我还是挺大方的!” 松开了手腕的洛伦耸了耸肩膀,这种时候放狠话是没意义的,甚至很蠢,等到对方变成了尸体,自己想说什么都可以。 至于偷袭?就算真的成功了,教堂外面的强盗们也不会放过自己,更不用说这家伙有多狡猾,肯定不会对自己放松警惕。 “我之前给过你们警告,结果你们都不听,照理来说我该把你们生吞活剥了才是。” “不过……我是个很大方的人,所以只要你们愿意帮我给忙,我就能放你们走!”说着,这个强盗头子走到教堂内圣十字的雕像前,毫不顾忌的一把将雕像砸成了粉碎,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楼梯来。 “下去,把里面的东西给我带上来,一切就都一笔勾销。”马丁拿剑朝楼梯下面指了指,临到头了还不忘威胁两句:“要不然……我不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这个强盗简直财迷心窍了!一旁的艾因在心底忍不住想要喊出来——这里是异教徒的神殿,就算真的有什么财宝也肯定早就被搬空了,留下的多半都是些残骸废墟,亦或是凝聚着魔力的符文之类的危险物品。就算潜伏着某种突变的怪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看到旁边洛伦那潜藏着杀意的目光,艾因还是把话藏在了心底,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便默不作声的跟在了这个“流浪骑士”的身后——艾因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信任他。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木门,只是风干脆弱的模样仿佛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而那座异教徒神殿,就藏在这扇门的后面。 洛伦紧紧握着门把手,他知道马丁绝对就正在身后,只要自己有一丁点想要转身的意思,那柄曾经刺死了老骑士的利刃,也同样会刺死自己。 看了一眼同样很紧张的艾因·兰德,洛伦不带丝毫犹豫的推开了这扇门,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深邃而又一片漆黑的地下。 “等等。”就在洛伦准备举起火把的时候,身旁的小个子巫师直接拦住了他:“不要点火——这里恐怕真的是某个异教神明的底盘,整个地窖完全被虚空侵蚀了!” “你说什么?” “就是……我回头再和你详细解释。”艾因带着几分颤抖的语气开口道,仿佛黑暗之中有什么正在凝视着二人,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身旁若无其事的洛伦:“你就一点都感受不到吗?我感觉自己的血都快要被冻住了,呼吸都有点儿困难。” “有一些,但还可以忍受。”看着艾因那瑟瑟发抖的模样,洛伦也只好这么说了——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一丁点感觉都没有,甚至都察觉不到和外面有什么不同之处。 是因为艾因是巫师而自己不是吗?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是不会起疑心的。如果真是这样,或许关键之处在于……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小个子巫师颤巍巍的举起右手,念念有词的打了个响指,一只闪烁着白光的“萤火虫”凭空从那指尖飞起,照亮了整个地窖。 没有什么财宝,更没有什么突变的怪兽——只有一条近乎漫长到根本看不到尽头的甬道,脚下的楼梯仿佛一直延伸到地底中央。 “我们真的要下去吗?”艾因的声音细微的像是蚊子轻鸣,洛伦根本不用看,也感受得到对方已经怕的不成样子了。 “你刚刚说这里被虚空侵蚀了……什么意思?”一种莫名的诡异感突然涌上心头,让洛伦不由自主的开始警惕了起来。 “意思是这里的空间已经被完全扭曲掉了,不是它原本的模样。”尽管很害怕,但艾因还在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却连嘴唇都控制不住:“说的简单一些,就好像我们在某个人的梦中一样,都是对方想象出来的。” “那这又是谁想象出来的,那个异教神吗?”洛伦忍不住回过头,身后的门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和周围甬道一样的土墙。 “这当然是你想象出来的,我亲爱的朋友。” 这绝对不是那个小个子巫师的声音!察觉到的洛伦猛然回头,原本胆战心惊的艾因·兰德,已经变成了面带微笑的小孩子。 白金色的头发,干净整洁而又小巧精致的礼服,近乎能温暖人心的面孔——完全是个可爱到不能更可爱的男孩子,却让洛伦感受到如坠冰窟的恐惧。 微笑的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洛伦表情的变化:“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作祟——你想要在这座神殿当中杀死那个叫马丁的人,对于那种狡猾的强盗来说,还有比没有退路,一片漆黑的甬道更合适的场所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艾因去哪了?”尽管感受到了威胁,但洛伦还是故作镇定,一边盯着对方的身影,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 虽然还是不清楚“空间被扭曲了”是个什么概念,可有一点他很清楚,自己在走进这里的时候,确实想象过这里可能是一条甬道来着。 对方究竟是谁? “哦,请不用担心那位巫师学徒——您的朋友,艾因·兰德阁下还在地窖当中四处找您,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少年依然带着那温暖的笑容,背着双手,一言一语的回答着。 “至于我,我的名字又长又拗口,您肯定不会想知道的。”少年略带歉意的微微颔首:“不过您可以称我为阿斯瑞尔,我的朋友。” “哦,您似乎看起来很犹豫,也很矛盾是吧?”阿斯瑞尔又开口了:“只凭您自己一个人的话,即便是能够杀死了那个叫马丁的人,为自己的骑士主人复仇,也很难从一群强盗的手里逃出去。” “我不是一个人。”洛伦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艾因·兰德……” “恕我直言,艾因·兰德阁下虽然是一位天赋极佳的巫师学徒,但恐怕帮不了您多少忙。”少年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想要打败一个狡猾的强盗和他的手下,您需要得到的帮助远远不止于此。” “碰巧的是,我有办法能够帮助您——作为您的朋友,我也十分乐于向新朋友伸出援手,您觉得呢?” 看着对方那充满了孩子般“天真温暖”的笑容,洛伦沉默了片刻:“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碰巧的事情,我也不相信你会白白帮我,所以……请不要兜圈子了,不管你究竟是谁。” “哎……还真是以为过于警惕的先生呢。”阿斯瑞尔孩子气的歪了歪头:“至于为什么我要帮您,当然是因为想要和您做朋友啊。” “我还是不相信。” “那您觉得,为什么您可以和我这么旁若无人的聊天,而您的那位巫师朋友不能呢?”少年俏皮的扬了扬小下巴:“为什么您一个连巫师是什么都不清楚的普通人,能够在我的神殿之中,将空间扭曲成您心中所想的模样?” “对这个世界的生灵而言,精神和物质是完全分裂的个部分,不用说做到您这样的地步,哪怕是稍微的触碰,都会像泥土坠入水中一样融化。” “但您不一样,而我也知道您从何处而来。”少年像是个贵族般,右手背后,左手微扬,优雅而流畅的躬腰行礼。 “请允许我由衷的向您表示欢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阁下!” 第五章 魔鬼(上) “那两个小崽子怎么还没有出来?” 冰冷的银钩悬挂于天际,仿佛连时间都被凝固了。每分每秒都变得越来越缓慢,焦躁的心情让马丁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那扇紧闭的木门离开,双眼早已布满了血丝。 从那扇门关闭之后,地窖里就再也没有传出过一丁点儿的声响,惨叫声,脚步声哪怕是呼吸声都没有,那两个小东西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心情焦躁的马丁几次走下去把耳朵贴在门上,甚至是壮着胆子想要稍稍推开一点儿门缝,但全是徒劳。 难道说这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地窖,而是能让他们逃跑的密道?还是说藏着什么怪物,他们早就已经没命了?越是等待越是焦灼的马丁,已经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甚至就连这死寂的教堂也好像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楼梯下那扇破败的木门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般,让马丁那猩红的眼睛根本无法移开视线,攥着骑士长剑的右手震颤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究竟要不要下去?马丁无比的犹豫。脑海中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做这种可能丢了小命的事情;但一想到藏在下面的财宝——那说不定是他这辈子都花不完的宝藏! “狗崽子们都给我滚过来,别再管那群该死的贱民了!” 贪婪终究压过了理智,但马丁依旧还是小心谨慎,叫上了自己绝大多数的狗腿子,只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守着,自己则站在了稍微靠后的位置,这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来得及逃跑。 十几个强盗们瞻前顾后的走下了楼梯,全副武装却小心的像是群耗子似的推开门,畏头畏尾的走了进去。 仅仅愣了不到一瞬间,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黄金、白银、红宝石、蓝宝石……宽敞的地窖周围,完完全全被大大小小,塞满了财宝的木箱子堆满了。火光照耀之下,那些反射着耀眼金光的小金块堆得从箱子里溢了出来,掉到地上简直比沙子还要多! 这些躲藏在深山荒野之中的强盗们,哪里见到过这样的景象?不要说只能在梦里见到过,而是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圣十字他奶奶在上,我们发财了!” “全都是我们的,把这些全都带走,快点儿千万别让外面的那群贱民们给发现了!” “呃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根本用不着马丁吩咐,强盗们就已经彻底疯了,像是牲口看见泔水一样扑向装满了黄金和宝石的箱子,抽搐似的放声大小,享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欢。 “这、这……简直……”马丁同样也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虽然确实想象过会有多少财宝,但眼前的一切已经超乎想象。 仅仅是一个晚上,自己就富可敌国了? 惊愕的强盗头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身后的门。可当他回过头,门却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石砌的墙壁! 马丁浑身上下一阵冷颤,莫名的恐惧瞬间抵消了眼前财宝的喜悦,狗腿子们欢呼雀跃和那些黄金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仿佛都变成了魔鬼的耳语,惊恐万状的四下环顾,根本看不到一扇能够让自己出去的门。 自己被困住了?心惊胆战的马丁举着手中的火把,拼命的在周围寻找着任何一个长得像出口的地方。但没过多久,他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那两个小崽子去哪了?! 这个地窖看起来并不大,他们根本不可能藏起来——如果不是,那是不是就说明这里是个陷阱,早就等着像自己这样的蠢货一脚踏进来?! “都给我滚过来,你们这帮见钱眼开的蠢货!”心底的恐惧让强盗头子忍不住大声叫喊着“别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我们被困住了!” “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圣十字他奶奶在上,我们发财了!” “全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把这些全都带走,快点儿千万别让外面的那群贱民们给发现了!” “呃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一个强盗回应了他,依然像是傻瓜似的不断重复着一开始说的话,捧着黄金和宝石抛向半空,任由它们从指间滑落,然后再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捡起来。 “你们这群傻瓜,都聋了吗?!”气急败坏的马丁声嘶力竭的压制着心底的恐惧:“都给我过来,不然我就把你们全都生吞活剥了!” “他们听不见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马丁寒毛直立!地窖中央一片漆黑之中似乎有个影子:“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洛伦一边说着一边从阴影中走出来,右手提着一柄满是崩口的长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艾因·兰德就站在洛伦的一旁,看向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坚定的举起了对方交给自己的短剑,颤颤巍巍的指向正在二人对面的强盗头子。 从刚一进门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就感觉到自己快要痛苦的昏过去了。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地窖都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而若无其事的洛伦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说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难道说地窖的变化是因为他?小个子巫师不可置信,但却又没有没有别的解释了——但是一个连魔法都不懂的普通人怎么可能办到这个地步?,即便是自己的导师都不可能让虚空扭曲成他想要的样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艾因侧目瞥向洛伦的手腕,原本空荡荡的位置系上了绷带,是受伤了吗?还是说……无可抑制的好奇心在小个子巫师的心底发芽。 “居然是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小崽子?!” 快要被恐惧逼疯了的马丁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嘶力竭的叫嚷着:“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儿,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们千刀万剐了?!” “为什么?”洛伦冷笑了一声,指着身后那堆根本数不清的宝藏:“你不是要让我们替你找出这里的宝藏吗?现在可全在这儿了,尽管去拿呀。” “少给我装傻!”马丁恐惧的脸越来越扭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我说清楚——还有,还有究竟怎么从这里出去,说……说!” “很简单。”洛伦声音平静道没有波澜,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只要死了,就能从这里出去。” “你这个疯子,疯子!”强盗头子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洛伦缓缓扬起手中的骑士长剑,笔直的指向对方:“放心,我马上就把它还给你。” “……该死的下贱东西!”马丁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强盗身旁,一把抢过对方的铁剑,然后把自己的狗腿子踹翻在地:“你再也用不着这个了,没脑子的蠢货!” 趁着强盗头子离开的片刻,洛伦一把将站在身侧的小巫师推到了后面,甚至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说道:“一会儿你不要过来,把他交给我。” “你、你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有些气恼的小个子巫师喊道,尽管这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抖:“你不是说过吗,我们只有同舟共济才能活下去!” “没错,不过……”洛伦突然神秘的停顿了一下,脸凑到艾因耳畔,让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躲了些许:“就算我们两个一起上,我也没有把握能赢——这家伙很狡猾的,所以才需要让你这个巫师躲在后面,等到最关键的时候再出手。” “哦……原来是这样。”小个子巫师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信誓旦旦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抓住时机的。” 事实上如果能不用战斗的话,说不定更好……洛伦忍不住在心底说道,他一向是把暴力当成是最后的手段,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这个强盗头子也被那些“黄金”吸引才对。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不坏,至少自己可以亲手让这个强盗头子下地狱了。 洛伦有些无奈的微微扬起嘴角,提着剑走向对面扑向自己的强盗头子,两个人的表情同样狰狞,喊得也声嘶力竭。 “来呀,杂碎——!!!!” 第六章 魔鬼(下) 彻底疯了的强盗头子不顾一切的朝着洛伦扑来,手中的铁剑拼了命在身前挥舞,像是狼的利爪般划开空气撕裂的尖啸。 洛伦却并没有任何退后的意思,双手紧握着老骑士的长剑,冰冷的剑身平举摆开架势,像是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扑上来。 迎面而来的铁剑从头顶掠下,黑发的流浪骑士却反转剑身,一瞬间完成了将剑身高举的姿态,瞬间对方的攻击方向狠狠地劈了下去! “铛——!” 骑士长剑的重量,轻而易举的将马丁的武器砸偏,剑锋落空带着强盗头子一阵踉跄,脚下的步伐因为惯性根本停不下来,一瞬间两个人几乎贴身。 洛伦的右手已经提起了剑柄,左手扶着剑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剑柄的末端捅向了马丁那张已经因为狰狞而扭曲起来的脸。 “啊——!” 鼻骨碎裂的声音完全被的惨叫给盖过去,踉踉跄跄捂着鼻子的马丁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洛伦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停下来再一次举起了长剑,行云流水一般。 跟着老骑士莱昂纳多流浪的两三年光景里,对方并没有教他多少剑术,只有简单的劈砍和挡反而已。但这不意味洛伦看不到老骑士是如何用剑,如何同各路敌人厮杀的——或许仅仅是拙劣的模仿,但那也就足够了。 “你这个……该死的小崽子,杂碎。”捂着脸的马丁一点一点的把手拿开,在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狰狞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狭长的剑身一动不动,洛伦稍稍眯起了眼睛——自己刚才是靠着对方大意才占住了先机,这个强盗头子再怎么傻也不会上第二次的当。 接下来要拼命了。 暴怒的马丁又是一剑劈向他的头顶,洛伦又是下意识的想要挡开剑锋,但这一次强盗头子根本没给他机会,剑尖几乎是擦着洛伦的鼻尖劈了下去,堪堪略过让他只得侧身躲闪。 两个人的差距远远比看起来的大——强盗头子的身高比洛伦高了两头,这也就意味着洛伦必须仰着才能看到攻击过来的轨迹,每一次凌厉的劈斩都会逼得他不得不移动躲闪。 疯狗一样的马丁接连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铁剑,这个乡下强盗显然没学过什么剑术,但仅仅凭借着体格优势,还有那野兽般的反应能力,就可以一次次的把粗学过剑术的洛伦逼近死角之中! 剑锋一次一次的逼近,双手持着骑士长剑的洛伦瞪大了眼睛躲闪和抵挡着那能要了自己命的东西。身后的艾因焦灼难耐,一次一次的为他胆战心惊着——哪怕小个子巫师不懂剑术,也能看得出来洛伦现在是处于劣势的。 “铛——!” 再一次挡下对方的剑,那剑刃已经在洛伦的右臂上留下一道伤口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继续坚持,而是向后稍稍退了一步。 对方完全是疯了,而自己则是快撑不住了——洛伦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打颤,喘气声更是越来越粗,拼体能的话用双手剑的自己绝对拼不过马丁的。 “来呀,小崽子,上来啊!”马丁疯狂的叫嚣着:“我能捅死你那个骑士老爷,看看我能不能撕了你?!” 骑士剑的优势在与长度,但因为体格这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劣势,而对方的身高超过自己,也就意味着自己能攻击敌人的下盘但对方不能。 这是唯一的机会,但代价是自己必须赌命才行。 “来呀,小子,怕了吗?!”马丁还在疯狂的叫喊着,他是真的彻底疯了,一向狡猾的他第一次撞进这种走投无路的地方,甚至连逃出去的可能,连一丁点儿的可能都看不到! 他甚至没想到,为什么自己会从这个该死的小崽子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自己就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鬣狗,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颤抖绝对是做不的假的。 自己要死在这种地方,被这个该死的小杂碎宰了? 疯狂的马丁,也只能用自己的疯狂来遮掩着自己的恐惧,像是幻想着逃脱猎人手掌的猎物,做着最后的挣扎。 两个人同时动了,带着能将人碎尸万段的眼神,丝毫不留余地的扑向对方。 为了躲避马丁的剑锋,洛伦拼命把身子压低,双手平举着剑冲上前去,直面着强盗头子劈向自己脑袋的利剑。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仅没有躲闪,甚至都没有扬起长剑去抵抗……凌厉的剑锋就那样笔直的落了下来,直至快要命中的瞬间,洛伦才用力侧开了头,重重的砍在了他的左肩上! 哪怕只是把粗糙的铁剑,冰冷的剑刃依旧撕开了洛伦的罩衣,劈中了他的肩胛骨,直接喷出来的血水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但手中的骑士长剑却已经探进了对方的下盘——强忍着疼的洛伦双手握紧剑柄,用力向后一拔,在强盗头子的大腿内侧直接撕开了一道巨大无比的口子! 他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哀声惨叫的马丁仰倒在地,踉跄了一步的洛伦刚刚喘口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躺倒的马丁一脚踹中了胸口,手中的长剑也飞了出去。 被这一脚踹飞的洛伦,像是沙袋一样重重的摔落在地,连续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肩膀上撕扯的伤口像是火一样疼,甚至连抬起胳膊都变得无比困难。 “你这个……该死的……杂碎……” 流血不止的强盗头子,不知道是从哪儿找来的意念让他又重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躺倒在地的洛伦,狰狞的表情越来越虚弱,脚步所经过之处,尽是一道长长的“血河”,却依然阻止不了他。 “就算我真的得下地狱……那也肯定是拽上你一起!”愈发无力的马丁还是一脚踩住了洛伦的胸口,反握着手中的铁剑,把剑尖对准了他的脸:“给我去死!” “洛伦,闭上眼睛——!” 小个子巫师的尖叫声简直能穿透耳膜,让洛伦根本想都不多想就直接闭上双眼。从艾因指尖飞起,散发着白光的“萤火虫”带着“视死如归”气势冲向强盗头子,在他的眼前炸开一片! 瞬间失了明的强盗头子惨叫着丢掉了手中的铁剑,本能的捂住双眼向后倒退了半步。仅仅是这片刻的功夫,肩膀受伤的洛伦侧身闪开了掉下来的剑锋。 “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没了……我的眼睛没了……”哀嚎的强盗头子好像已经忘了洛伦还活着的事情,失血过多的他越来越虚弱,疯子呓语般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拾起骑士剑的洛伦,用剑身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喘着粗气走到了强盗头子的面前,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推倒在地。 明明距离报仇的机会只剩下半步,但洛伦依旧和之前一样,根本感觉不到半点的快意——拼上了性命想要打倒的敌人,只是一条什么都不是癞皮狗而已。 “我记得你之前特别想要这把剑来着,对吧?”喘着粗气的洛伦自言自语的说道,双手反握着剑柄,和刚刚强盗头子一样,对准了他的心脏:“那你可得拿稳了!” 剑锋自上而下,毫无阻碍的刺穿了马丁的胸膛,只能听到他胸口里那一声结结实实的闷响,已经奄奄一息的强盗头子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洛伦,而后便彻底晦暗了下去。 “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圣十字他奶奶在上,我们发财了!” 周围的强盗们还在狂欢着,但马丁却永远也做不了发财的美梦了。 第七章 迷茫(上)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长剑从强盗头子的身体里拔出来,气喘吁吁的洛伦甚至连站都站不稳,扶着左肩的伤口坐到一旁。 虽然已经不再流血,肩膀上的伤口依然是火辣辣的疼——准备已经已经充分,但这场战斗依旧凶险到了一定程度。这个狡猾的强盗把自己伪装的太好了,实在让他没想到这么怕死的家伙,就算是疯了也还能厉害到如此程度。 这是洛伦第一次自己亲手杀了一个人——尽管手指还在颤抖,但身体却没有多少反应,连呕吐的感觉都没有,难道我天生就适合干这个?他有点儿自嘲的想到。 “那个……你、你还好吧?” 身后走过来的艾因·兰德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道,眼睛始终盯着洛伦肩膀上有些狰狞的伤口:“你……肩膀上的伤,要是这样不管不问的话,可能会发炎的。” “没什么,这点小伤不用在意的……你瞧,都开始结痂了。”洛伦故作镇定的笑笑说道:“我天生就是这样,不管受了什么伤好的都很快。” “那也不行,至少也要稍微包扎一下。”小个子巫师坚持道,从自己的长袍里面取出来了一卷白色的绷带,根本不等洛伦答复就自顾自替他包扎了起来。 “呃……谢谢。”有些意外的洛伦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对了,还没有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变的戏……我是说魔法,我可能就不会赢得那么轻松了。” 刚刚还一脸关切表情的艾因突然表情一冷,缠绷带的双手猛然用力,洛伦的肩膀立刻抽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我插手,什么“最关键的时刻”都是骗我的对吧?” “什么?” “洛伦·都灵阁下!”气鼓鼓的小个子巫师站起来走到了洛伦面前,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我,艾因·兰德,我可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学徒,院长钦点的学生,未来的炼金术师,不准把我当傻瓜!” “对不起。”洛伦倒是道歉的干脆利索,双手合十低头颔首:“您说的没错,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还请您能原谅我。” 说完,他就“诚恳”的望向对方,一声不吭。 不知为何,小个子巫师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是生不起气来,只得叹了口气——尤其是看到洛伦浑身上下的伤口和血迹的时候。 不论如何,是对方救了自己。艾因并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如果不是洛伦的出现,自己很可能就真的会变成强盗们的替死鬼,然后…… “还能站起来吗?”艾因依旧忍不住关切的问道,主动伸出了右手:“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架着你。” 这个小个子巫师还真是比想象得更好骗……洛伦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谢谢,但是不用了。”握住对方的手站起来,洛伦小心翼翼的把老骑士的佩剑插入剑鞘,背在了身后:“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可是一刻钟都不想待下去了。” 说罢,洛伦的目光平移到前方——原本消失不见的木门,又再一次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仿佛就是在恭候他们离去。 “好吧……”小个子巫师也点了点头,虽然还想继续调查一下这个地方,但是被虚空侵蚀到能够扭曲现实的异教徒神殿,显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上限。 “可是,他们呢?”艾因指了指周围那些还在被黄金财宝诱惑着的强盗们,依然是像是一群疯子似的狂欢,甚至有人都开始脱力,叫喊的嗓子也嘶哑了,却还依旧兴奋的手舞足蹈,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之前说过的话。 “就让他们继续活在自己的梦里吧。”洛伦摇了摇头:“毕竟不论是谁,也都有做梦的权利不是吗?这里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美梦了。” 这话连洛伦自己都不信,但对他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加上艾因,他们两个人也打不过这么多的强盗,所以倒不如任由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狂欢”到彻底油尽灯枯为止。反正他们也是罪有应得,不是吗? 怀揣着不同心思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身,朝着那扇木门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向身后那数之不尽的财宝一眼。 ……………………“他们出来了!” 伴随着楼梯尽头木门的吱嘎声,一个守在外面的强盗忍不住喊出了声来,让整个教堂内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许多。 原本聚集在外面的村民们,此时此刻全部都守候在教堂内那扇门的后面,瞪大了眼睛,既害怕又期待的等着那扇门打开。 尤其是村长,更是不怕死的站在了所有村民你的最前面,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之后,喘气的声音越来越粗,仿佛恨不得直接扑上去。 哪怕他们都清楚强盗们是不会和自己分享财富的,但心底的贪婪依旧是无法遏制,幻想着对方可能会剩下些什么——就好像食腐的秃鹫。 但是等到门打开之后,走出来的人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背着剑的洛伦旁若无人的站在了那两个惊愕的强盗面前,等着对方给自己让开路。 “怎、怎么是你们?!”又惊又怕的强盗大声嚷嚷着:“马丁老大去哪了?还有其他下去的弟兄们,怎么出来的只有你们两个?!” “马丁已经死了。” “什么?!”两个强盗几乎同时叫了出来,而后暴怒的扑向了站在原地的洛伦,站在后面的艾因甚至都来不及叫出声,就看到洛伦已经把右手按在了剑柄上。 长剑在近战不利,但依然有效……先用剑鞘挡下第一个强盗的洛伦,贴着对方的身子拔出了鞘中的利刃,在对方的脖子上开了道口子。 这时候第二个家伙才反应过来,但洛伦已经把剑拔出来了,直接将手中的尸体推过去,就在那强盗还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满是崩口的利刃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还有谁……准备为他们报仇的?”站在血泊中的洛伦,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谁去管那个胆小鬼的死活?!”村长突然冲了上来,丝毫不顾及的撞开了身旁两个全副武装的强盗,一把抓住了洛伦的衣领:“宝藏呢,宝藏在哪儿?!说,宝藏在哪儿?!” “就在这个下面的地窖里。”洛伦淡然的开口,眼神中只有无尽的鄙视:“您要是不怕死的话尽管可以去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但是还请记住,如果您下去的话,我可不保证您还能上得来——那些金灿灿的小东西可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看着村长那急不可耐的表情,洛伦甚至都遏制不住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有命拿,可不一定有命花。” “哈!谁在乎?”村长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你以为我缩在在这个该死的野狗村,该死的垃圾堆和这群贱民强盗们待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受这份苦,凭什么我就要挨饿受冻?!”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骑士老爷,永远不会明白我的苦,我在这个破地方带了这么多年,这些都是我应得的,应得的!”村长歇斯底里的叫嚣着:“那些宝藏全都是我的,谁也不准和我抢!” 还没说完,他就急不可耐的冲向了洛伦身后的木门。整个教堂宁静了一刹那,然后就彻底炸开了一片。 强盗、村民、老人、年轻人、村妇、庄稼汉……所有人都发了疯似的涌向那扇狭小的木门,村长的举动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前赴后继,好像生怕被别人给抢了先一样。 掉在地上的圣十字雕塑被无数双脚踩成了碎片,哪怕是前面的人摔倒还是身后传来的惨叫,都不能阻止他们冲向地窖的势头。 “他们……全都疯了吗?”目瞪口呆的艾因喃喃说道。 不……洛伦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 这是人性。 第八章 迷茫(下) 天亮了。 洛伦和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收拾着行李,給那匹老马喂草料,抠掉马掌下面的小石子,再把它全身从头到脚洗一遍,擦身子刷毛……最后,才能让这不情愿的老马重新披上马鞍挂上行李袋。 只是过去旁边还睡着一个老骑士,现在只剩下自己了。一声不吭的洛伦麻利的忙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没了老骑士莱昂纳多,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儿——或许自己应该掉头向回走,至少来的这一路自己多少还记得。然后就像老骑士说过的那样,继承他的剑和姓氏,当个流浪骑士活下去。 一旁的艾因·兰德也在不吭声的收拾着东西。这一夜带给两个人的惊悚实在是够多了,小个子巫师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想着要赶紧离开。 血腥的杀戮,诡异的神殿,还有那些村民们近乎疯狂的贪婪……艾因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停止思考了,会把这一切都忘掉,但现在自己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份记忆的沉重。 曾经以为只要能够成为巫师,就可以通晓一切的自己,现在却明白了过去的想法有多愚昧无知。面对死亡威胁的时候,拯救自己的不是魔法和知识,而是一个黑发黑眸,有点儿自以为是的流浪骑士。 “可以准备出发了吗?”看着在原地发愣的小个子巫师,洛伦提醒了一声:“可以的话,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呃?啊啊啊啊……对,你说得对。”惊醒过来的艾因赶紧点了点头,像是傻了似的:“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 “你还好吧?”洛伦皱了皱眉头,有点怀疑的说道:“话说你要去哪?如果顺路的话,我还能载你一程。” “我必须马上赶回维姆帕尔学院。”说到这时,艾因的表情才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必须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转达给导师和院长,绝对一刻都不能再耽误了!” 圣十字的教堂下面居然有一座异端神灵的神殿,而且还已经被虚空彻底侵蚀,甚至有可能那个异端邪神依然还存在着。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如果处理不当的话……艾因都不敢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 更不用说整个村子的人全部都人间蒸发了,想不被发现都不可能——眼下维姆帕尔学院已经是岌岌可危,圣十字教会自始至终都对学院颇有微词,如果让这件事情成为教会的借口,恐怕日后学院只会越来越艰难。 不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绝对不能让它威胁到学院!艾因的表情变得坚毅了起来:“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先带我回维姆帕尔学院,我现在真的非常着急!” “当然可以,小事一桩。”洛伦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这匹老家伙其实跑的还挺快的。”说着还拍了拍身后的老马,对方骄傲的喷了下响鼻以示答复。 “真的太谢谢你了,我一定不会忘记的。”艾因郑重的点了点头,可当爬上马鞍之后,却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等到时候,你又去哪呢?” “我是个流浪骑士,当然是什么地方都能去。”洛伦满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大概是顺着大路走,然后看看能不能在哪个集市或者小镇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有人愿意花钱雇我了。” 像洛伦这样年轻的流浪骑士,又有几个有钱人肯花钱雇佣他呢?就算是真的有,他以后是不是还要继续过像昨晚那样,刀口舔血的日子?小个子巫师忍不住想到。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艾因还是开口了:“其实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维姆帕尔学院,在那儿住下来的。” “对啊,你可以来维姆帕尔……”小个子巫师察觉到,自己好像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昨晚抵抗住了虚空侵蚀,而且能够坚守住自己的理智没有疯掉,这说明你有成为一名巫师的天赋。” “事实上,从梦境步入虚空而后完成冥想,是成为巫师的第一步,而你已经完成了。你缺少的仅仅是学习知识和能够为你解答疑惑的导师。”艾因继续劝说道:“这样以后你再遭遇相同的状况,你就不会束手无策了,不是吗?” 至少学院的生活要比流浪骑士来的稳定些……艾因把这句话埋在了心底,看着还在犹豫的洛伦,小个子巫师依然没有把全部的事实告诉他。 绝大多数的巫师学徒们,都是在导师的指引下完成第一次冥想的,并且基本都是在睡梦状态下,不会对精神造成过多的伤害。但洛伦却是完全清醒的时候闯进了被虚空扭曲的空间,并且很有可能还遭遇了那座神殿里的邪神,最后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不论他究竟是不是天赋异禀亦或者运气好过了头,他都办到了寻常的巫师学徒们绝对不可能,也不敢办到的事情,这就已经能证明他有成为巫师的资格了。 要不要去维姆帕尔学院?洛伦多少有些犹豫,眼下自己确实没有其它可以去的地方,虽然自己继承了老骑士的剑和姓氏,但没有继承他的关系和人脉,对周围世界的一切完完全全的一无所知。 而在那个所谓的“巫师学院”,多少也能过的安稳一些,不用自己再为生计发愁了,这多少也算是一件好事。 自然,还有更重要的——对于魔法、巫师、虚空……这个世界有太多可怕,而自己却又丝毫不了解的东西了。 而这些巫师们,似乎真的掌握着某些非常强大的力量。如果说一点都不渴望,那绝对是在自欺欺人。在从那座异教徒神殿走出来之后,怎么可能不会对这种力量有所痴迷呢? “好吧。”看着满心期待的艾因,洛伦点了点头:“等到了你那所学院,如果他们真的愿意收留我这个流浪骑士当学徒的话,我当然愿意。”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的!”小个子巫师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会和导师还有院长解释,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但愿吧,希望他们不会直接把我赶出去。”洛伦耸耸肩膀,像是有些无奈了似的开口道:“更重要的是,我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翻身骑上老马,两个人朝着维姆帕尔学院的方向出发。看了眼身后依然还有些兴奋地小个子巫师,洛伦忍不住稍稍挪开了右手上系着的绷带,手腕上仿佛刻进了肉里的蛇形符文,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个淡金色头发,面带微笑举止优雅,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少年。 “我亲爱的异乡人朋友,我当然会非常乐意帮助你复仇,但是我猜想在你所处的世界,朋友们之间应该也是相互帮助的,对吧? 所以如果某一天,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的时候,也请你记得伸出援手,帮助我走出难关——到时候我一定会由衷的感谢,并且尽可能的报答你的恩情。 毕竟,这就是友谊啊。希望这一天必然为期不远,因为我是那样的期待着。 但还是为了防止你不小心把可怜的阿斯瑞尔忘记了,请允许我在你的身体上留下一个记号。我这么做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为了能让我可以找到你而已。 还请务必小心,因为对某些人而言,他们说不定会为了这个印记伤害你的——因为他们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那么,还请努力活下去吧,我们一定会再一次相遇的,我亲爱的异乡人朋友,洛伦·都灵阁下!” 第九章 维姆帕尔(上) 在五天的日夜兼程之后,洛伦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这是一个伫立在丘陵之间的古老城堡,依山而建的石砌城墙环绕着高耸的塔楼,碧蓝无垠的穹顶之下,仿佛能从塔楼上直入云端。 而城堡的周围,也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农庄点缀着的大地。,一座不大不小的村镇依就在前往城堡的必经之路,让周围荒凉的丘陵多少有了些生机。 大约是在三十年前,一位叫做伯多禄的法师从北方来到了这里,在付出了一些代价之后,从公爵的手中得到了这座早已破败成废墟的城堡,以及周围相当于男爵领的土地。 “就在前面了,我们就快要到了!”小个子巫师神情无比的激动,指着夕阳下那染上了一片金色的孤堡:“那儿就是维姆帕尔学院,也是整个公爵领唯一的巫师学院!” 看着艾因那既骄傲又兴奋地模样,洛伦也只有应和着微微笑了笑,让对方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放松——整整五天的行程,小个子巫师完全是在紧张和焦虑之中度过的,只有聊到学院的时候才能稍稍放松片刻。 作为一个擅长交际的人,洛伦当然也懂得倾听的美德——但他更擅长的是,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之中,提炼出自己需要的讯息。 并且小个子巫师对于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流浪骑士十分的信任,也多少让洛伦省了很多的力气,不需要再让对方放松警惕了。 首先他弄清楚了,自己在那个异教徒神殿的经历,在巫师,或者至少是巫师学徒的眼中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哪怕仅仅是些许的接触都会有强烈的不适,甚至是直接抽搐倒地,而自己却能安然无恙。 用上辈子的话讲类似“超能力”,但更关键的地方在于,这一点是很多巫师都办不到的——恐怕这种能力会成为自己是否能够成为巫师的关键。 另一方面,如果说明白了自己身上的“超能力”还算是好事的话,那对方路上的不少抱怨,倒是印证了洛伦的一个猜测。 一路上小个子巫师越是焦虑不安,就越是忍不住说到圣十字教会的事情,并且全部都是怨言和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厌恶之情。 散播巫师们的谣言,排挤学院,阻止和妨碍招收学徒……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胜枚举。现如今,这个公爵领唯一的巫师学院,却只有八位导师和几十名学徒。因为教会的缘故,就连招收新学徒都变得困难了。 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教会在排挤巫师们而已,但实际上洛伦以前也曾经听老骑士说过不少巫师的流言,把他们当成是怪胎和变戏法的……而流言,往往也决定着某片地区的人对一件事情的看法。 所以如果自己判断的不错,那恐怕巫师在这里并不怎么受欢迎。掌握着特殊的知识却又受到排斥,这倒是有意思了。 但世上任何事情都不是单方向的,巫师们会被排斥也必定有一个原因,会让民众们都愿意相信教会,相信流言的原因…… 虽然已经看起来已经不远,但等到两个人来到城堡之下的村镇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了。冷冷清清的街道伴随着时不时敲响的钟声,不远处沉浸在黄昏与黑夜之间的城堡,也多了些许的诡异和阴森。 “维姆帕尔学院有过这样一个传说。”大概是因为学院已经近在咫尺,小个子巫师也忍不住开始聊天了:“伯多禄院长之所以能从公爵的手中得到这座城堡,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洛伦故意用好奇的口吻问道。 “那是一种无比长寿的怪物,甚至有传闻,说它们能够行走于虚空之中。”艾因继续讲着:“以鲜血为食,昼伏夜出,它们的爪子胜过钢铁,身影像是黑烟。” “但这头怪物还是被伯多禄院长打败,并且把它彻底消灭了。”说到这儿,艾因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觉得,那个吸血鬼的尸体依然还在这座城堡里面呢。” “所以说……这只是个故事,还是说确有其事?” “没人知道,也从没有听院长提起过。”小个子巫师耸了耸肩:“但至少这个传言让很多人都不敢靠近学院周围——尤其是那些教会的人!” 说到这儿,艾因还很解气的哼了一声,金色的头发也从长袍的兜帽里翘了出来。 在离开了村镇之后,两个人牵着马继续沿着脚下的道路向前,黑夜中的城堡在二人的眼中也越来越雄伟。直至走到了城堡的大门前,小个子巫师才停住了脚,长长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待会儿我会带你去见道尔顿·坎德导师,他是专门负责处理学校以外事情的,也是我的导师。”小个子巫师眼神迷离,显得十分紧张:“他是个相当严格的人,肯定会问你很多问题,所以无论是什么,都请一定要想好再回答!” “尽管放心,只要是你没有提到的,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洛伦语气诚恳,微微翘着嘴角说道。 小个子巫师松了口气,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即又信誓旦旦的说道:“但是不论如何,我一定会让他接受你的——我们是朋友,所以应该相互信任同舟共济,这可是你说过的。” “这是自然。” 洛伦刚刚点了点头,两个人几乎就是同时听见了身后城堡侧门打开的声音,有预感的艾因慌慌张张的转过身,紧张的模样像是都已经猜到门后的人是谁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穿着和艾因相似长袍的中年男人,灰白的鬓角和隐约可见的皱纹足以证明他已经有些年纪了,但依旧精气十足。 干练的黑色长袍和右手紧握的手杖,还有那阴沉到随时都像在打量别人的目光,都让这个人冷的像一块坚冰。 “站在学院的大门前没有走进去,却还在和别人议论自己的导师。”沉重的声音像是齿轮转动,丝毫听不出感情:“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个习惯。” “道、道尔顿·坎德导师。”紧张的艾因连话都说不齐全了,尴尬的一笑:“……晚上好。” “晚上好,学徒艾因·兰德。”道尔顿依旧是冰一样的腔调:“还好,至少还懂礼貌。” 站在小个子巫师身侧的洛伦颔首低着头——哪怕不用抬起头,洛伦也能察觉到对方正在一边和艾因说话,一边已经打量了自己无数次了。 “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说明野狗村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道尔顿继续说道:“但是和你一起去的那两个士兵并没有回来,所以事情出了意外,或者说另有隐情?” 对方很厉害……洛伦的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哪怕在心底也有些叹服。那么干脆利索的思维方式,就好像剃刀似的锋利。 “是的,我们先是遭遇了强盗,然后遇到了一些……特别匪夷所思的事情!”小个子巫师立刻点了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和您详悉解释一下,并且通报院长大人!” “了解了,看来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道尔顿的目光彻底凝聚在了洛伦的身上:“而且应该和你身后的这位先生有所关联,对吗?” “是的,他叫洛伦·都灵,是个流浪骑士。”艾因赶紧开口道:“如果不是他的话……” “既然时间紧迫,那就不要再继续耽误了,跟我进来!”道尔顿直接打断了艾因的话,转身朝着城堡内走去。当察觉到身后人跟过来以后,才停下脚步看向同样在看着他的洛伦。 “欢迎来到维姆帕尔学院,洛伦·都灵阁下!” 第十章 维姆帕尔(下) 跟在道尔顿和艾因的身后,洛伦走进了城堡的一座塔楼。沿着脚下盘旋的楼梯,直至走到了一扇门前,披着黑袍的中年男人才停了下来。 “你先在外面稍等片刻,都灵阁下。”背对着洛伦的道尔顿稍稍转身说道:“我必须先和我的学徒了解情况,再决定是否要和你交谈。” “当然,一切听从您的吩咐。”洛伦谦卑的颔首,丝毫看不出被怠慢的情绪。还不忘了朝跟在黑袍男人后面走进去的艾因笑了笑。 直至门重新关上,洛伦才收回了笑容,面色平静的坐下来。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为接下来应付这个叫道尔顿的巫师做好准备。 门外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个会客厅,脚下还铺着亚麻制成的灰色地毯。楼梯的两侧还放着四把椅子,正对着房门的窗户木框和窗帘似乎有些陈旧了,却依然相当的干净,似乎是经常被打扫的模样。 坐在椅子上的洛伦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人对身边生活环境的布置,往往都在暗示着各自的性格。这位道尔顿·坎德巫师,他没有把客厅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是在楼梯间,那就意味着他并不乐意在自己的私人空间当中招待陌生人。 按照艾因所说,这位巫师是维姆帕尔学院专门负责对,因此他还不得不经常和的外人打交道,所以定期的清扫也是必要的。 如此一来,那么这个黑袍巫师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关键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想让自己滚蛋,或者打从心底不相信自己的话,那就是说的口灿莲花也是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 没过多久,门再次打开了。小心翼翼走出来,还不忘了转身关上门的小个子巫师既像是松了口气,却又还有些许忧虑的站在门外长长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抱歉,洛伦,但我已经尽力了。”艾因有些难堪而又不好意思的说道:“但……导师他说,他还是想要见见你,然后再确定是否要让你留下来。”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原以为他一定会同意,但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都已经告诉他我愿意替你担保了,但现在却……” 这还不够好吗?这已经非常好了!洛伦都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愿意替自己做到这一步,至少换成自己,是绝对不会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陌生人担保的。 但他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微笑着拍了拍艾因的肩膀:“没关系,你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可是……道尔顿导师非常不好对付,他肯定会刁难你的!”小个子巫师还是不放心。 “尽管放心吧,我答应过你,所以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洛伦信心十足的看着对方:“我会让他同意——不论是用什么方式。” 送走了满心不安的艾因,洛伦推开房门,走进了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宽敞的房间。陈设简单而整洁的书桌之后,道尔顿·坎德正在用那依旧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这个访客。 房间内一片沉寂,洛伦微笑着回应对方那近乎没有感情的眼神,耐心的等待着对方开口,双手背后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我得承认,一开始我都不准备让你走进这个房间的。”道尔顿终于开口了:“但是我那个天真又单纯的学徒明显被你给利用了,所以我不得不改变了注意。” “我保证我绝对没有利用艾因·兰德,我发誓!”这种事情洛伦当然不可能承认:“我们是朋友!” “刚刚认识了五天的朋友?”道尔顿讽刺的低声道。 洛伦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表情而变得尴尬,一切仿佛都是理所当然。 “不过……按照艾因所说,你身上确实有一些极其特殊的特质,的确是能够让你成为巫师的天赋,并且如果你没有出现,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野狗村的真相了。” 道尔顿的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按照常理而言,您确实可以来到维姆帕尔学院,成为一名巫师学徒,我也不会阻止您,或者成为您的妨碍。” 但是……洛伦挑了挑眉毛,心中暗暗说道。 “但是……在您正式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必须询问一些事情。”道尔顿看着洛伦:“以免您对巫师这个职业产生任何的误会。” “首先,维姆帕尔学院确实是整个公爵领之内唯一的巫师学院,但并不是全世界唯一的——如果您真的如此渴望成为一名巫师,这里并不是您的首选。” “其次,本地的教会,以及周围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我们的态度并不友好。在那些贵族身边,巫师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位或者特权,事实上很多贵族都对我们相当的鄙夷。”黑袍巫师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出这些话:“绝大多数人,只是把成为巫师当成给家中幼子的出路,以免他们会分家产。” “因此,成为巫师学徒并不能给您的生活带来多少改善,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您的名声。即便如此,您也要成为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吗?” “没错,我答应过艾因·兰德。”洛伦郑重的回答道:“我也相信艾因是绝对不会害我的——至于您说的那些,我都可以接受。” 事实上洛伦更在意的是在这里可以得到关于虚空和魔法的知识,并且可以尽可能了解这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但这种说法哪有相信朋友来的有震撼力? 听到洛伦说辞的道尔顿,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讥嘲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好,既然您已经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了,那我们就可以继续讨论另外一件事情——关于您在维姆帕尔学院求学的学费,以及所有的生活开支问题。” “学费?”洛伦愣了一刹那那,他还真的没有多想到这个问题。 “抱歉,我们这里是一座学院,而不是救济穷人的饭堂,知识是需要拿金钱来交换的。”道尔顿冷漠的看着他:“如果您想要成为这里的学徒,那您一年至少要缴纳三千枚银币,或者等值的贵重物品才行。” 房间的气氛突然有些凝固了——在来的一路上,小个子巫师始终都没有提到过,在这里求学是需要花钱的,这也让洛伦多少有点儿猝不及防。他原本还以为给巫师当学徒就和侍从差不多,结果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艾因已经把这个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或许就从来没有察觉过,一个流浪骑士的腰包里面永远都是穷的叮当响。 “抱歉,我恐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犹豫了片刻,洛伦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了:“不过可不可以等等,稍微给我一些时间……” “本学院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赊账,我们也不放高利贷。”道尔顿开口道。 “但是……或许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交换您在维姆帕尔学院得到的知识。” 果然,他就在这儿等着我呢,洛伦嘴角微微一扬。从自己身上的打扮,这个黑袍巫师应该就能看出来自己绝对掏不出三千枚银币了。之所以还会和自己说这么长时间,显然是还有着别的目的。 “您曾经跟随过一位流浪骑士,并且作为对方的侍从,接受过充分的训练,有过在荒野之中生存,以及和敌人战斗的经验——按照艾因的说法,您的剑术也还算了得。”黑袍巫师缓缓站起身来。 “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第十一章 决定(上) 三十年前,名为伯多禄的巫师从公爵的手中得到了这座城堡,并且以此建立了维姆帕尔学院——这就是洛伦从小个子巫师的口中得到的全部讯息。 但公爵肯定不会白白的将城堡送给一个巫师,哪怕是一座已经变成废墟的破败堡垒,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东西,或者某种沉重的代价才行。 “而代价就是维姆帕尔学院必须负责整个公爵领,一切和魔法有关的事物,无偿。”道尔顿淡然的开口说道:“突变的怪物,异教徒神殿,外来的巫师……非常广泛。” “我们将看似没有危险的工作交给学徒们,但人手依然不够。正式的巫师不可能经常离开实验室或者书房,打断研究去解决牛不下崽,村民得疟疾这种问题。并且大多数巫师并不擅长战斗,面对怪物和普通人无异。” “但您不同,洛伦·都灵阁下。”黑袍巫师伸手指向洛伦身后背着的长剑:“您是一位流浪骑士,接受过训练,并且也有战斗的经验。在面对怪物时也不会手忙脚乱,如果遭遇不测,您也比学徒们反应更加迅速。” “这就是我的建议,我们可以接纳您成为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并且会为您指派一名导师,教授您一个巫师应该学会的一切知识——代价是您必须为维姆帕尔学院效劳,解决一切我们需要您去解决的事物,意下如何?” 黑袍巫师双手背到身后,等待着洛伦的答复。 但是在洛伦看来对方就是在等待自己同意或者不同意——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而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挑挑拣拣的了。 “我同意。” 在瞬间的思考之后,洛伦立刻答应了。道尔顿似乎没有想到他居然那么果断,一成不变的脸上瞳孔猛然收缩了些许。 当然,更有可能是天亮了,书桌后面的窗户投进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道尔顿走到窗户边干脆利索的扯下了窗帘,让房间恢复了黑暗。 黑色的长袍,漆黑一片的书房,还有外面的客厅……这位巫师大人大概也没有老婆吧?洛伦不无恶意的揣测道。 “很好,你先在外面稍等片刻。”道尔顿开口道:“一刻钟之后,会有人带你去你应该去的地方,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谢谢您的提醒。那么,告辞了。”洛伦微微一笑,谦卑的低头行礼而后转身离开了这个书房。 直至确认门后的洛伦已经走远,始终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道尔顿巫师才回到了书桌后面,目光凝视着一侧空荡荡的椅子。 “您满意了吗,院长大人。” 空荡荡的椅子上,仅仅是眨眼的功夫就多出了一位穿着长袍,胡子花白的老人,脸上还挂着一个滑稽的单片眼睛。 “你处理问题起来真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道尔顿。”老人看着黑袍巫师的表情完全是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似的:“简直比你在真理的道路上进步的更快。” “因为我们的学院岌岌可危。”黑袍巫师依旧表情严肃:“还有一位专注于实验,不问世事的院长。” “野狗村的事情是我的责任,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些传闻和流言,没想到会让艾因那个孩子受到生命威胁。”名为伯多禄的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我应该亲自去一趟的,如果那个神殿是真的,那必须在教会的人发现之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很多问题,我们都必须尽快解决。”道尔顿压低了嗓音:“只要我们有稍微的怠慢,只要任何可以证明我们没有尽责的证据,一旦被发现,就都是教会的把柄。” “你是在怪我吗?”老人无奈的问道:“怪我答应了公爵如此苛刻的条件,才让你不得不一次次的疲于奔命。” “如果不答应,我们也不可能得到这座城堡,还有便利的条件开办学院。”道尔顿微微摇了摇头:“所以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牺牲就是必然的。” “如您所知,我憎恨无谓的浪费时间——过去不可能改变,所以必须着眼于未来。牺牲是必然的,那就让别人去牺牲。” “所以你才答应了那个叫洛伦的孩子?”老人皱了皱眉头:“我承认他似乎真的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并且也很有成为巫师的潜力——但你是准备让他去冒着生命危险做事情,即便他是个流浪骑士。” “这是个训练有素,经验充分的孩子——他面对危险比别的巫师承担的风险更小!”道尔顿强调道:“并且我没有强迫,是他自己答应的。” “你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伯多禄直接打断了黑袍巫师的话:“艾因那孩子说过,他的骑士主人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根本不是重点!” 道尔顿终于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和老人对视着:“我们学院所有的巫师已经不堪重负——每一次的外出,都令他们不得不停止自己的研究和实验;而为了面对怪物不至于束手无策,还必须学习如何战斗,然后浪费更多时间!” “就在上个月,我们的三个学徒没能回来,如果我的学徒没有遇到这个流浪骑士,那就是第四个。”黑袍巫师面颊颤抖:“艾因·兰德是一个极有天赋的炼金术师,不应该止步于此!” “现在有了一个非常效的办法,能极大地缓解我们的窘境,让教学和研究回到正轨——唯一的阻碍,就是您过多的同情心,伯多禄院长大人!” 老人终于沉默了,摇了摇头,却又无奈的长长叹息,陷入了纠结于挣扎之中——他很清楚面前的黑袍巫师说得非常有道理,但却始终不能完全同意那种功利心的观点。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缓缓坐下,依旧是一声不吭。像是从一座喷发的火山重新变回了万年不化的坚冰。 书房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二人似乎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不肯妥协,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 “那你信任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孩子吗?”无奈的老人终于又一次开口了:“他会心甘情愿的为学院效劳吗?” “我不信任——哪怕只见一面,我也清楚这是个狡猾,并且心机深沉的家伙。”道尔顿摇摇头:“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为学院效劳。” “他想成为巫师,想从这里得到他想得到的知识,就必须用实际行动交换。我们也能从每一次的任务,来判断他的实力。在他得到想得到的一切之前,都会对学院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而等到他得到了,他自然会离开这里的。” 看着老人那依然没有放心的表情,黑袍巫师犹豫了片刻:“不过您所说的不无道理,不能放任这种危险因素在学院中。我来担任他的导师,这样监视起来应该会方便一些。” “这并不是我担心的,道尔顿。”伯多禄院长忧虑的看着他说道:“不过这样也好,让他成为你的学徒,也就不用再大费周章的去解释了。而且既然他能在虚空侵蚀的地窖中安然无恙,那也足以说明他很有天赋,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得意门生!” 虽然知道老人仅仅是在开玩笑,黑袍巫师依然被恶心的哆嗦了一下,印堂漆黑一片。带着无可奈何的目光,目送这位老人离开了自己的书房。 “得意门生?这绝对不可能,绝对!” 第十二章 决定(下) “你就是洛伦·都灵,道尔顿导师的说的那个新学徒?” 站在洛伦面前的年轻人用十分断定的语气问道,带着自己理所当然的表情伸出了右手:“艾萨克·格兰瑟姆,按照道尔顿导师的吩咐,由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那就多谢了,艾萨克·格兰瑟姆。”洛伦微笑着伸手去握,对方却直接把手收回去了。 “别这么快,按照常规的社交礼仪,我们应该在说完话之后再握手。”年轻人侧着头开口道:“并且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你应该称我为格兰瑟姆,或者格兰瑟姆先生。” “呃……好吧,格兰瑟……” “不过考虑到我们以后就是一个导师的学徒了,并且还将共处好几年,所以你现在就可以叫我艾萨克——但是我比你先来,所以你也可以加上‘学长’这个头衔,如果你愿意的话。” “好吧,艾萨克学……”没等洛伦说完,年轻人就直接抓住他的右手用力握了一下。 “很好,社交完毕。”年轻人直接头也不回的朝着楼梯上走:“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人生苦短所以我们还是赶紧该干嘛干嘛吧,快点儿跟上别掉队了,洛伦学弟!” 哪怕是自认还算有耐心的洛伦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耸耸肩膀赶紧跟在这个年轻巫师的身后,沿着塔楼的楼梯紧跟着走上前去。 “你可能已经对这所学院有一些了解了,但还是容我为你介绍一下——维姆帕尔学院一共有四座塔楼,一个主堡,两个庭院组成。我们所在的北塔楼属于道尔顿·坎德导师,二层和三层是他的寝室和书房,我们的宿舍在四层,五层是实验室和藏书室。” “学院的前庭院是活动和休息区,后庭苑则是种植园,用于培育少量的稀有植物;学院的图书馆、厨房,大礼堂都在主堡,不过大多数时间都不用去那里。 “另外如果你是个虔诚信徒的话,祷告室也在那儿。并且我可以保证那里很安静,因为绝大多数的巫师都不怎么虔诚。” “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只需要待在这座塔楼里,就可以完成绝大部分的修行——草药学、炼金学、古代符文学、神秘学、咒术学、占星学、历史学……” 短短的几层楼梯,这个叫艾萨克的年轻巫师就像是本活字典一样说个没完,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腔调,让走在后面的洛伦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上楼梯时候的尴尬微笑。 “很好,这里就是你的宿舍。”艾萨克一边念叨个没完一边推开了房间的门:“床上有一身学徒长袍可以换洗着穿,床单有些旧了但可以接着用,还有什么问题吗?” “……呃,只有一个。”看到对方终于停下来了,洛伦嘴角抽了抽:“道尔顿导师一共有几个学徒?” “三个,这还要算上你——道尔顿导师挑选学徒的标准极其严格,那些凡夫俗子,顶多当个药剂师或者给人算命的骗子根本没戏。”艾萨克骄傲的挑了挑下巴:“那么既然我们聊到了这个,那是不是能问问你准备选修那个科目呢?”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推荐你修习神秘学。这是一门高深的学科,涉及到虚空和物质世界的形成关系,需要相当优秀的天赋和抛弃常识的理解能力。而某些天资不够的人,就只能学习炼金学,接受成为炼金术师的悲惨命运了。” “艾萨克·格兰瑟姆,你这个混蛋说什么?!” 洛伦嘴角一翘,目光转向那个愤怒咆哮声传来的地方——虽然还没有见到人,但他已经猜到是谁来了。 “不要理这个家伙,洛伦。”气呼呼的艾因面颊潮红,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抱着肩膀:“他就是个疯子!” “艾因·兰德,道尔顿导师特别提醒过,塔楼里不准大声喧哗。”看着从楼梯走过来的小个子巫师,艾萨克开口说道:“而且……你为什么骂我?” “哦,是吗?”艾因不怒反笑:“那刚刚是谁说成为炼金术师是什么悲惨的命运来着?!” “但那仅仅是因为你的资质和智力不够,才导致你不得不选择成为炼金术师的。”年轻巫师一脸无辜的说道:“我并没有说你蠢啊!” 小个子巫师干脆利索的将右手指向楼梯:“滚!” “如果你说‘再见’的话,那会显得你比较有礼貌!”没等说完,艾萨克就已经飞奔到了下面一层,躲过了从头顶飞来的“可疑物”。 “砸的漂亮!”看着眼前飞过去的抛物线,洛伦有些调侃的开口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一手呢。” 艾因的脸一下子染上了羞红色,支支吾吾的,像是对刚刚那副模样后悔了:“我、我平时并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艾萨克这个混蛋……实在是太气人了!” “他平时都是这样吗?” “没错,这家伙就是个疯子,自大狂,喜欢显摆,还自恋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小个子巫师赞同的用力点点头:“但他确实是个天才,虽然特别的讨人嫌!” 看起来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人啊,洛伦忍不住在心底说道。上辈子他也曾经接触着类似学霸一类的生物,他们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可自拔,把天赋和理解能力当成是理所当然,但奇葩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头一个。 正当洛伦准备打趣两句的时候,却发现艾因脸上那尴尬的表情依然没有褪去,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吗?” “道尔顿导师,他……”小个子巫师刚刚开口,却又立刻停了下来,犹豫纠结了片刻:“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做这种事情!” 自己邀请洛伦来到维姆帕尔学院的目的,就是希望让这个流浪骑士不要再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不用再担心生命受到威胁。但现在道尔顿导师居然用这种条件来做交换,那这样一来洛伦和过去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 不……说不定会更危险。流浪骑士要对付的,多半也就是强盗和山林间的土匪。而现在洛伦却可能不得不去面对他闻所未闻的怪物,诅咒,甚至是像那个异教徒神殿一样危险的地方! “这和道尔顿·坎德无关。”洛伦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我觉得非常的公平,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这太危险了!”小个子巫师依然是不放心:“你才经历过一次,还不清楚究竟要面对多恐怖的事情!”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洛伦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荒野:“你知道什么才是最恐怖的吗?答案很简单,一无所知才是最恐怖的!” 自己对这个世界太陌生了,即便是已经生存了将近三年,当在那个地窖当中第一次面对阿斯瑞尔的时候,那种恐怖感才是真正的如坠冰窟! 这个看起来和上辈子古代中世纪没什么两样的世界,潜藏着太多太多可怕,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自己的东西了。 绝不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理智的思考和分析,挑选最不坏的方案……这是洛伦一贯的做事风格,但是就在那一天他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在那些力量面前,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甚至连克服心底的恐惧都做不到。 “所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绝对不要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知的活下去,哪怕要付出代价,哪怕会死,我也要弄清楚为什么。” 洛伦走到自己的床前,拿起了放在自己巫师袍上的一本《步入冥想》,递到了小个子巫师面前。 “可以教教我吗?” 第十三章 步入冥想(上) 虚空,究竟是什么? 按照艾因·兰德,或者说书面的解释,虚空即是因不存在而存在,完全由讯息和情感组成的,纯粹而毫无理由的精神世界。 在虚空之中,不存在时间、空间、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却又和这个世界完全交融相叠——正如同人与自己的影子般不可分割。 这种解释在洛伦听来简直玄之又玄,好像专门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明白才这么写的。哪怕面前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尽可能用自己听得懂的方式来解释了,但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倒是觉得关于虚空的说法,倒是有些近似于上辈子的“不可知论”——也就是说哪怕是写这本书的人,其实也没有真正弄明白虚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的,他仅仅是把自己看到的,推测出来的内容写下来了而已。 但是有一条,不论是书中还是小个子巫师说的都很清楚——对于巫师而言,冥想是进入虚空的唯一途径,也是最稳妥的方式。 “但是我记得很清楚,在教堂地窖下面的时候,你说过那里已经被虚空完全侵蚀了。”洛伦开口问道:“那一次我们算是‘进入虚空’了吗?” “不完全是。而且我说过了,那样很危险!”艾因摇了摇头:“我们使用冥想的方式,就是不希望直接去接触虚空的力量。” 而冥想,就是入梦——这个世界的人在沉入梦乡之后,他们的精神就能窥入虚空,而更加深沉的睡梦则能更进一步。巫师们根据这一点,一点一点摸索出了更安全,也更加专业的办法。 “冥想这个词汇源自古代,是由‘心灵’和‘牵引’两个词意作为词源的,这个词汇本身也解释了冥想的含义,将心灵牵引,直至虚空。” 到了这一步,洛伦才算有些明白。就像是一个硬币有正反面,这个世界也同样被分割成了精神和物质的两个层次,并且是二元一体的。 正因两个层次相互交叠,所以才会令这个世界出现受到虚空侵蚀的情况——扭曲的地窖,突变的怪物,乃至于魔法,都是源自虚空的影响造成的。 “……对这个世界的生灵而言,精神和物质是完全分裂的两个部分,不用说做到您这样的地步,哪怕是稍微的触碰,都会像泥土坠入水中一样融化……” 洛伦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说过的话,如果真的是那样,倒是可以解释自己的疑问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艾因发现自己能够安然无恙,会那么惊诧的原因。 但是这样洛伦又有了新的疑问:精神和物质完全结合的自己,在这个世界应该是绝无仅有的存在,那这一点究竟意味着什么?恐怕不仅仅是像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而已。 可自己真的应该相信他?确实,对方几乎等同于救了自己一命,但洛伦天生的猜忌心依然让他对阿斯瑞尔保持着怀疑的态度,尤其是对方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如同自己身上的一切都在他面前展露无遗了…… 各种各样想法堆砌在脑海里,让洛伦花了半天时间才慢慢冷静了下来——那么遥远的事情不是现在的自己应该考虑的,眼下最实际的,还是应该从基础开始。 “不好意思,冥想和虚空基本上都是神秘学的知识,我主攻的还是炼金学,不怎么需要了解这些的,所以只能照本宣科而已。”看到洛伦陷入沉思的小个子巫师,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道:“但如果你准备学习炼金学的话,我倒是……” “谢谢你,但还是不用了。”洛伦微笑着摇摇头,却又不想让这个如此信任自己的小个子巫师失望:“不过可以的话,我倒是想要试试看冥想。” “这倒是可以……”艾因的表情之中依然能看出些许的失落,但还是很主动的帮助着洛伦:“我的第一次冥想是艾萨克那个混蛋帮的忙,所以多少还记得他是怎么做的。” “放空你的心灵,不要有多余的想法,然后尽可能的放松——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旅行一样,你将坠入自己的记忆之海,当你再次苏醒之时,就是踏入虚空之时。” 带着隐隐的期待,洛伦闭上了双眼,缓缓的呼吸着让身体放松。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额头被轻轻点了一下,好像水面荡开的波纹,原本还清醒的精神瞬间空灵。 一片灰白。 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特别,洛伦感觉到自己能“看到”身边的事物,但是却看不见自己,仿佛某种“上帝视角”似的。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单调,空白,虚无…… 生平第一次,洛伦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体会了,自己好像一下子从鲜活的世界,坠入了白底黑框的书本当中——硬要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原本木头制成的,钉子钉起来的椅子,一下子变成了几个字母和符号组成的“单词”! 这种惊诧和喜悦,甚至让洛伦的意识产生了些许的波动,让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过分激动地心情,像是小孩子打量自己的新玩具一样,仔仔细细的观摩着这个完全超出了自己概念的世界。 用《步入冥想》那本书所说,自己现在还不算真正进入了虚空,而仅仅是“徘徊于自我脑海”,构建属于自己的精神殿堂过程中。 这对于所有的巫师们来说都是必经之路——毕竟冥想只是一种沉思和恢复手段,犯不上每一次都冒险进入虚空。而精神殿堂就是这样一个妥协的产物。 强化自我的记忆力,对虚空的把控和认知程度,精神的敏感程度,以及目前洛伦最好奇,也最在意的——任何巫师想要使用魔法,都必须现在自己的精神殿堂之中构建完善才可以。 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洛伦一开始还以为精神殿堂,就是类似思维宫殿似的记忆手段,但似乎并不仅仅局限于此。自己必须亲自去设计,去构造,才能让它趋于完美,而不仅仅只是储存自己的记忆。 而构建这座“殿堂”的砖石,就是虚空的力量。至于现在,自己的这座殿堂基本上连地基都没有,勉强算是有一块工地了…… 平静的逐渐脱离,精神和意识就像是穿过了涌动的激流般,从精神殿堂回溯到了自己的身体,原本虚无的世界又重新有了色彩,失去的焦距逐渐恢复了正常,缓缓睁开了双眼。 果然……即便是恢复了意识,自己和脑海之中的精神殿堂依旧没有脱离联系,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洛伦的嘴角微微扬起,瞳孔之中喜悦的情绪一闪而过。 但是当稍稍侧目,窗户外已经是一片漆黑了,洛伦几乎是脱口而出:“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了?!” “已经整整一天了。”依旧坐在原地的小个子巫师打了个哈欠,眼中都露着疲态:“没事,你是第一次冥想,察觉不到时间是很正常的事情。” “今天就先这样吧,等到明天道尔顿导师会正式开始教授你一些基础的。”打了个哈欠,艾因·兰德伸着懒腰站起身来,:“需要帮助的话,我的房间就在隔壁,需要的话记得来要敲门哦。” “我会的。”洛伦微笑目送着小个子巫师离开,直至门重新紧闭,房间内恢复了黑暗,脸上的笑容才又一次变成了兴奋地狂喜。 “如果虚空就是深渊,魔法就是邪恶……”趁着窗外的月光,翘起嘴角的洛伦自言自语。 “那我现在可就已经堕落的无以复加了!” 第十四章 步入冥想(下) 窗外吹进来的微风,还有晨曦暖洋洋的阳光,坐在道尔顿书房外换上了一身巫师袍的洛伦,闭幕假寐享受着这美好一天的清晨,顺便再一次进入冥想状态。 在构筑了自己的精神殿堂之后,这似乎就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呼吸一样轻松自如,根本不需要过多的准备,精神意识就能在清醒和冥想之间随时随地完成转换。 同时这也是一种极佳的休息方式——在精神殿堂之后意识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更抹掉了时间感,如此一来洛伦基本上只需要每天完成一到两次的冥想,之后就不需要多余的睡眠来补充精力上的匮乏了。 这一点也稍微解释了洛伦之前对小个子巫师的疑惑——这个又瘦又小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在连续五天五夜的奔波之后依然精力十足的?现在倒是有答案了。 “看来你已经完成了初步修习,可以正常冥想了。” 道尔顿·坎德那刀削似的冰冷声音打断了洛伦的思考,缓缓露出微笑的洛伦站起身,从容不迫的朝着面前的黑袍巫师躬身行礼。 “导师。” 听到对方这么称呼自己的黑袍巫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似乎想起了某个“得意门生”的预言,然后赶紧把这个可怕的诅咒扔出了自己的精神殿堂。 “秉承对学院负责的精神,我才接受了你成为我学徒的事实。”道尔顿·坎德目光甚至比以前更加冰冷了:“但你必须了解,我对学徒的要求和标准。” “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向我转达过了。”洛伦谦卑的低头说道,却也是不卑不亢的微笑“您对学徒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我达不到您的标准,肯定就没办法继续在您这儿了对吧?” “不,我对学徒的要求并不严格。”道尔顿笔直的身板就像是一道黑影:“但我只培养巫师,而非变戏法的,道学先生,以及算命的骗子!” 好吧,洛伦倒是知道了艾萨克是从哪儿学会“算命骗子”这个词的了,意外之喜。 “第二,如果你达不到标准,你当然不留在我这里。”道尔顿的眼神里满满全是尖刻的嘲讽:“你得滚蛋,洛伦·都灵阁下。” “那么我会全力以赴,达到您所需要的标准的。”洛伦“客客气气”的回应着对方:“有您的教导,我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师的。” “一天内掌握冥想,还不足以让你自命不凡,学徒!”黑袍巫师冷哼一声:“傲慢是堕落之源。在虚空面前,你还得保持谦卑。” 至于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平均水平是两个月掌握冥想这种事情,道尔顿自然不可能告诉洛伦——如果可以,黑袍巫师更希望能尽快让他羞愧致死,绝了当巫师的念头,以免某个预言真的实现了。 看着这个流浪骑士依然姿态从容的微笑,道尔顿还是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手中的羊皮卷轴上,右手的手杖轻轻挥动,原本窗户的位置落下了一块黑板。 “记好笔记,学徒。之后我会测试你的水平!”恢复了冷静的道尔顿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我很期待抓到你怠惰的证据。” 洛伦像是没听出对方的威胁似的,等到道尔顿话音落下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卷轴提起了羽毛笔,纯洁的眼神像是在说“就等你了”。 道尔顿没有理会他这种孩子气的“反抗手段”,右手的粉笔狠狠敲在了黑板上,急促而有力的留下了一串华丽的斜体字。 不论两个人是否真的都对各自抱有恶感,洛伦都得承认道尔顿·坎德在导师这个位置上确实是无可挑剔。对方并没有为了为难自己而故意拔高难度,而是由浅入深的详细讲述着基础神秘学、咒语和法术的原理以及古代符文和虚空之间的联系。 而道尔顿的逐行分析和讲解,也纠正了洛伦昨天从小个子巫师那里听来的“错误讯息”——不敢不懂装懂的艾因只能照本宣科,显然比不上经验十足的道尔顿·坎德,而分析的方式也更是清晰易懂,再也不是那种似是而非的书面语了。 至于涉及到巫师的历史,魔法的来源和发现这种知识,黑袍巫师则是选择了几句带过。而在洛伦看来这些知识也基本上属于无关紧要,自己完全可以去图书馆阅读,根本用不着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浪费时间。 洛伦如饥似渴的像是饿极了的鬣狗,从道尔顿的智慧之中汲取着这些知识——哪怕是暂时不能完全理解的,至少先记下来,也不能停下。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现在对洛伦特别有用——他可不想在面对巨怪或者别的怪物的时候,还得一脸茫然的拿着剑冲上去。 战斗永远是最后的手段,杀戮是不得已的选择,任何时候任何状况,都应保持从容不迫,对局面了然于心,并且有周转的余地,这才是洛伦最擅长的应对方式。 在道尔顿·坎德第二次用粉笔狠狠敲了一下黑板之后,时间到了中午。不紧不慢的在笔记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母,然后恭敬的“呈”到黑袍巫师的面前。 冰冷的目光一行一行从羊皮纸上扫过,然后……并没有什么可以纠正的地方,这个流浪骑士几乎是把自己的书面完全复制在了这张羊皮纸上! 天知道他从哪里学会了写字,而且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完全不像是一个常年靠杀人为生的家伙会有的字迹,倒更像是教会的抄写员! “平庸。”道尔顿思考了半天只想到了这个词汇,利刀似的目光从洛伦微笑的脸上扫过:“你不是教会的抄写员,这上面必须有你自己的猜测。” “我只是尽可能的记住您交给我的知识。”洛伦笑的更优雅了:“当然我也会记住您的谆谆教诲,下一次我一定会补上的,请您尽管放心,道尔顿·坎德导师。” 黑袍巫师在自己被恶心到想吐之前恢复了正常:“花言巧语并不能掩盖你的平庸,学徒。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事情要处理。” “你必须选择一个学科,作为你主要修习的项目。而在那之后我对你的教授内容将有所偏重,不需要过多涉猎的课程会被省略。” “不能等一段时间,在我所有的科目都了解过之后再做挑选吗?”洛伦有些皱起了眉头,多少还有些意外:“我才刚刚学会了冥想。” “本学院没有将你培养成全才的想法,你也办不到,洛伦·都灵学徒。”道尔顿无不嘲讽的说道:“至于你自己私下补习了多少,和我无关。” 也就是说他会默许我去找艾因或者艾萨克?洛伦猜测到。但是这样对自己依然是不利的——尤其是在对绝大多数学科还都处于似懂非懂的时候。 不过就算自己反对,恐怕对方也会自动无视,毕竟主导权在他的手上,所以……自己必须选择一个比较有利的。 “你选择哪个学科和我无关,但以导师的身份,我依然必须提醒你。”道尔顿突然笑了,只不过笑得很惊悚:“学院会给你安排的任务,绝对不会和安全、有保障联系在一起。所以实用的学科对你之后的‘义务劳动’更有用。” “但如果你非要学习草药学、古代符文学或者其它研究,我也不会阻拦。但是……后果请自负。” 这句话的威胁都快写在脸上了,洛伦一边保持住微笑,一边精细的打算着。最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想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导师。” 第十五章 学徒们(上) “咒术学?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选择主攻咒术学——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艾萨克·格兰瑟姆不可思议的尖叫声,瞬间充斥了整个藏书室的所有角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还在朝他微笑的洛伦,像是被气得浑身抽搐一样:“不,我收回刚刚的话,你的脑子就是被驴踢了!” “这只是不得已的选择,艾萨克。”洛伦选择了自动忽略对方后面说的话,面对这种人需要保持耐心:“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当然也想选择神秘学。但我没有时间了,学院随时会给我任务,我必须尽快拥有在某些怪物的面前拥有自保的能力。” “那你也可以选择炼金学啊,这门学科轻松易懂,一上手就会!”艾萨克还是不理解的大声质问道:“你瞧我们的艾因·兰德,自从选修了炼金学,都快能和我相提并论了!”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翻着白眼,肩膀不停的颤抖着,拼命克制着抽死身旁这个混蛋的冲动:“容我提醒你,了不起的艾萨克,哪怕是道尔顿导师也必须承认咒术学是一门极其有用的学科,尤其是在面对许多复杂状况的时候,一个咒语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哦……对对对,就是就是,哪怕是个傻子也能挥挥魔杖,把旁边的傻子变没了!”艾萨克摇头晃脑的“表示赞同”,然后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就是因为这帮变戏法的,才让巫师的形象每况愈下,堕落成今天这个样子!” 有些尴尬的洛伦也只能苦笑着耸耸肩膀,和一旁的小个子巫师对视了一眼,而后都不再去理会还在说个没完的艾萨克。 但是他当然不是什么逼不得已的——确实,洛伦需要尽快掌握一些技能,并且有能力够应付即将到来任务,但这些都是次要的。从一开始,洛伦就没打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所以他需要力量,而最直接,也最实际的方式就是咒术学。这是一门充满了结构和解析的课程,对于他的帮助要远远高于其它的学科。 说的简单些,咒语就像是已经列好的公式,使用魔法就是朝着公式中填入数字,而后一切就顺其自然了,对于刚刚入门的巫师学徒而言,这是接触虚空最便捷,也最安全的方式。 可仅仅懂得“公式”却不能理解,那就像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无法领悟那些精密结构背后的缘由,只是机械的挥舞手中的魔杖,就是艾萨克口中“变戏法的”由来。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普通的巫师”身上的——他们不敢过多的触碰虚空,所以只能慢慢的去理解,去接触,直至自己的精神殿堂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理解透彻那些魔法背后的原理,通晓其结构。 但这一切对洛伦而言,都是毫无必要的。 他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所以只要学会了魔法,他就能根据那一条条咒语,强行逆推出其原本的模样,而不用担心自己的意识会连同精神殿堂一起被虚空吞噬掉,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二元世界的一份子,自己的精神物质是完全一体的。 普通的咒术法师们,因为不敢过分接触虚空而不得不止步于那些低阶的法术,同时又因为各自精神殿堂的脆弱无法承载过多的咒语。而在洛伦面前,这些所谓的困难就和笑话一样,丝毫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但是这种秘密洛伦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对自己百分百信任的艾因·兰德,一边在心底默念——越是理解自己的“天赋”,洛伦越是清楚这对其他的巫师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们会为了这个秘密,把自己碎尸万段,然后一片一片儿的研究到弄清楚为止。 “这仅仅是选科而已。”看着还在担忧自己前途的小个子巫师,洛伦像是无所谓似的耸耸肩膀:“有我们天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和艾因·兰德,我还用担心什么?” “嗯……这句话确实有道理,我不可能拒绝学弟的请求。”艾萨克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而后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身旁的艾因:“你可千万别误会了,他说的天才是我!” 小个子巫师气的懒得理会他,直接把头扭向了一旁。 “当然,我的时间是非常宝贵的,所以不可能一整天都有机会为你解难答疑。”艾萨克还拿起了架子:“所以如果你真的需要得到我的帮助,最好提前和我说一声——比如说明天下午或者晚上,我会尽可能为你挤出一点时间来。” “那么诸位先生们,艾萨克·格兰瑟姆要去继续探寻虚空的秘密了,时不我待,真理和智慧正在前面恭候着我,还请允许我先行告退!” 年轻的巫师学徒一本正经的捧起他的羊皮卷轴,像是准备踏上刑场的烈士一样,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伐,毫不犹豫的撞在了门上。 “自命不凡的蠢货。”小个子巫师低头看着书,翘起的右手食指来回摇摇晃晃,装作没听见某个艾萨克的惨叫。让洛伦嘴角扯开一丝笑容……他记得刚刚门还是开着的呢。 干得漂亮,偷瞥着小个子巫师那得意的窃喜,看起来自己的这位朋友比看起来的要小心眼儿多了……不过我喜欢,洛伦心中暗道。 所以当还在暗自得意的艾因抬起头,就看到洛伦正在打量着自己,脸上还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心底的高兴一下子变成了尴尬,然后很快又成了羞恼:“怎么了?!” “没什么。”洛伦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减,故作真诚的问道:“只是发现门刚刚居然是自己关上的——你知道门为什么会自己关上吗?” “这……这家伙那么惹人厌,谁都有可能想要反击一下!”话还没说完艾因就察觉到自己犯了错,整个藏书室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但、但但那并不等于是我做的!” “哦,我可没说是你做的,诚实善良的艾因·兰德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洛伦按着嗓子,模仿起刚刚艾萨克说话的口气来:“就是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脑子!” “不准你学那个混蛋!”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面前的洛伦,挣扎了半天才把怀中的两本书直接塞到了洛伦的手里:“拿着!” “这是什么?” “不想要就还给我!”小个子巫师没好气的说道,脸却都已经红成了绛紫色,转身就朝外面大步走去。 这是艾因·兰德的笔记,快速扫了两眼根本来不及看清内容,洛伦便立刻回过头去:“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谁稀罕!” 只差半步摔门而出的艾因·兰德还是停在门前,像是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板着脸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当一个只会用却不懂魔法的巫师的话,还是去找艾萨克那个混蛋比较好。” “这家伙够讨人厌,但确实是个天才,他对于神秘学的研究已经远远超过学徒的水平了,有那个家伙在的话,哪怕只是学习魔法也会对你很有帮助的——另外,那个混蛋是在吹牛,他几乎每个白天都在学院的图书馆,你想什么时候去找他都可以,我不会介意的。” “我一定会去的。”洛伦没有回头,故意让自己打开笔记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但那肯定是在看完这个以后。” 根本用不着回头,他都能从脚步声猜出来小个子巫师是笑着走出去的。 第十六章 学徒们(下) 艾因·兰德的笔记不仅工整而且详尽,一行行娟秀齐整的书面字体,即便是洛伦自己都自叹弗如。并且还十分细心在所有必要的地方都加上了注释,从羊皮纸上墨水的身前来看,这些注释都是后加上,显然是为自己准备的。 果然这个小个子巫师,能成为道尔顿·坎德的学徒绝对不是没理由的。虽然整本笔记基本上涉及到了所有的学科,但关于炼金学的内容依然是最为详尽的,整整两页的分量区分了不同坩埚和温度的区别,以及八种最常见的炼金制品的炼成过程和材料获取。 这些知识在日后肯定能帮到不少忙,但洛伦现在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接连往后翻了几页,他才找到了关于咒术学的内容。 “将不可能化作现实,让世界见证巫师创造的奇迹——但切记,你最为强大的咒语,是依旧是你清醒理智的头脑。” 不错的开场白,洛伦耸耸肩膀。他倒是挺赞同这种观点的——武器也好,知识也好,魔法也好,都是完成目标的工具,过分的追求那就是舍本逐末。 笔记中只将魔法大致分为低阶和高阶,并且后者仅仅是提到了这个单词而已,显然洛伦也不能指望在一个学徒的笔记中学到什么高深的咒语。 而按照艾因所解释的,使用一个魔法大致分为两个步骤——首先必须要在自己的精神殿堂之中构建这个咒语,完成记忆的过程;其次,以自己的身体作为魔法的承载体,将已经准备完毕的魔法释放出来。 简而言之,精神殿堂就是弹夹,而自己就是枪身,魔法和咒语就是焰口喷出的子弹。 但是就像枪口会过热一样,因为施咒的过程必须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载体,也就等于在施咒的过程中会接触到虚空的力量,对身体必然会造成损害。并且同时还不能间断和精神殿堂的联系,也会产生一定的精神压迫。 不过这一条洛伦基本上可以忽视了,他根本就不怕任何的虚空侵蚀,使用魔法顶多会让自己感到疲惫而已,只需要小心注意一些,别让自己的精神力彻底干涸了就行。 接下来就是咒语了……小个子巫师笔记上所记录的咒语只有两个——“萤火咒”,以及“悬停咒”。 前一个洛伦已经亲眼见过了——这是个非常实用的魔法,可以在太过漆黑的地方替代火把来照明,并且随意控制大小,关键时刻甚至能当成闪光弹来用。 而另一个“悬停咒”就比较有意思了。关于这个咒语艾因的描述比较模糊,大致就是在短距离内操控某件事物,但是力度非常的微弱,基本上就只有稍稍碰一下的样子。 联想起自动关上的门,还有小个子巫师当时翘起来的手指,大概就是用了这个咒语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门关上的吧? 这个魔法看起来简直比“荧光咒”还要无害,完全就只能犯懒或者恶作剧的时候才用得上,不过洛伦依旧联想到了一些别的什么:比如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趁对方不注意把暗器移动到他的脚后跟;或者在箭矢飞到面前的刹那偏转它的方向…… 两个都是低阶的小魔法,对精神力的损耗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洛伦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荧光咒”——没有别的原因,这个魔法的实用性简直到了必备的程度,不论是战斗还是生活。 想想看,在战斗中还有比瞬间封闭敌人的视野更加有效的吗? 按照笔记中所提及的步骤,洛伦闭上双眼将意识进入到冥想状态,然后再在精神殿堂中开始构筑这个魔法。 一切的魔法都是以虚空作为来源的,那幽邃的物质像是脓液一样渗透进入了自己的精神殿堂之中,然后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逐层构建,从简单的符号一点一点变得立体,讯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丰富。 这一次洛伦看到的,就已经和第一次进入这里所感受的有所差别了——这些符号不仅仅是文字,更像是将所有的事物,所有的存在完全解析开来,就和自己正在构建的咒语一样,是由无数的符号堆砌而成。 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荧光咒”,也并非简单到一蹴而就的地步,全神贯注的洛伦依然险些失手了一次,才彻底完成了构建。 看来自己的天赋也不是十全十美啊……因为自己的精神和物质完全是结合的,确实可以在虚空之中安然无恙,但代价就是自己对这种力量的敏感度明显偏低。 不过目前这还仅仅是小麻烦,只要自己彻底熟练掌握之后就没事了。剩下的问题就到以后再解决,有时候太过执着自己的缺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将意识回溯到身体,睁开眼睛的洛伦举起右手,轻轻的半空中画了一个圆,透明的乳色符文一闪而过,一个白色的光点从自己的指尖飞起,漂浮在半空中。 稍微控制着让这个光点在自己身边不断地位移,悬停,放大。洛伦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和这个光点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是扯着一根线,或者说有一个看不见的屏幕,能够让自己随心所以的控制。 粗略的判断一下,大概是在以周身半径十公尺之内能够随意控制,超过这个距离“信号”就会不太好,至于能坚持多长时间洛伦倒是没有在意,这个魔法的消耗还不如自己看完整个笔记来得多,根本无关紧要。 “至少现在,我也算是会魔法的巫师了。”洛伦自言自语的说着,还有点儿遗憾的摇了摇头:“虽然还是不会搓火球啊。” 没有直接了当的攻击性魔法,始终是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或许自己应该去学院的图书馆看一看,那里的藏书肯定要比这座塔楼的阅读室多多了,说不定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不不不……就算真的有,他们也肯定不会放在明处,而是会选择藏起来才是。 洛伦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才不会把这种有杀伤性质的咒语堂而皇之的放在图书馆,实在是太危险了。那简直就像是把杀人的剑摆在所有人面前一样,而咒语也绝对比剑更容易。 如果假设这些魔法都掌握在学院的院长和导师们手中,那也就意味着自己还要再次和他们做交易才能得到。 考虑到上一次和道尔顿的“不平等条约”,洛伦严重怀疑如果再来一次的话,自己恐怕就要和对方签卖身契了。 打从一开始洛伦就很清楚,道尔顿·坎德会答应自己完全就是抱着利用自己的目的。当然了,自己也一样,所以他并不反对这种互惠互利的相互利用,哪怕自己是吃亏的那一个。 但哪怕是不平等的合作,也绝对不等于洛伦会任由自己被对方摆布——对于真心实意帮助自己的小个子巫师,洛伦很感激,不过感激不等于会永远待在这里,像是把自己锁在一座监狱里,一辈子去研究虚空和世界的秘密。 那绝对不是洛伦想要的生活,哪怕是行走于荒野,风餐露宿当个流浪骑士也比这个强。他可以做交易,他可以忍受暂时的服从,甚至是被对方利用,但他绝对不签卖身契! 这个世界很广阔,而自己还有着充足的时间和生命,上辈子已经做过宅男了,那么为什么这一次不去试试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呢? 第十七章 图书馆(上) 冰冷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羊皮纸和木屑腐朽的气息,深色的木架上塞满了藏书,穿着深色长袍的学徒们静谧着在一个个书橱前穿梭停驻,却除了书页翻动之外,就只有细微的呼吸声飘荡在耳畔。 沉默而有序,宛若教堂一般,这就是洛伦从心底给出的评价。 不断有学徒从自己的身旁经过,哪怕只是眼角的余光洛伦也能察觉到对方那怀疑的眼神。这所学院并不大,所以大多数的学徒们互相之间也算认识,自己的出现当然会显得比较突兀,他甚至都能听到背后那些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还有对自己背后的指指点点。 如果有时间的话,洛伦并不介意装成懵懂无知的新学徒,用一两个小问题满足那些学徒们的虚荣心,然后混进他们的圈子里,毕竟这样也能让自己以后在这座学院里方便许多。 但很可惜,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所以对于这些人洛伦也就懒得理会了。 从得到艾因笔记的那天之后整整三天,洛伦都把时间花在了继续构建和练习咒语上面,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殿堂还有很大的发挥余地,再加上目前自己所尝试的魔法对自己的威胁系数无限接近于零,所以到最后洛伦开始试着反推这个咒语。 咒语和魔法就是虚空力量的规则化,就像是将符号变成文字,将假象变成现实。所以如果可以按照咒语的顺序一步步拆开它的结构,去反推其形成的原理,就能强化自己对虚空的理解力,而且远比单纯的学习要快得多。 但是进展的速度依然很难令他满意,小个子巫师专精的依然是炼金术,对于神秘学或者咒术学都不算擅长,对洛伦很难有太多的帮助。所以他就想到了来图书馆碰碰运气,顺便找依照某位“自命不凡的天才人物”。 虽然对方却是不太好相处,不过考虑到自己有求于人,只要尽可能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交流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何事启奏?” 年轻的巫师慵懒的躺在椅子,显然已经知道身后来的人是谁,才故意用这种“欲拒还迎”的口吻。 有那么一刹那,洛伦突然很想和艾因一样翻个白眼。但他还是克制了这种非理性的冲动:“没什么,只是有些关于神秘学的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既然艾萨克你现在这么忙……”洛伦也故意拿捏了起来:“那我或许应该去找艾因比较合适。” “艾因?!”刚刚还优哉游哉的艾萨克立刻跳了起来:“你去找艾因做什么,我才是我们三个学徒里面最聪明的那个!” “而且找艾因·兰德学习神秘学?你还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教会兔子说人话,后者貌似还有一定的可行性!”气急败坏的艾萨克看着洛伦那调侃的表情,立刻就泄了气:“好吧,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大致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尝试着通过反推咒语来解析它的结构,然后……” “来破译它的原理和模式!”艾萨克直接抢在洛伦之前把话说完了,年轻的巫师眼前一亮:“不错嘛,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方法来学习神秘学呢?大概是因为我太聪明了,根本就用不着吧?” “而且这个方法对于那些脑子进水的土豆也同样没多少用处,对他们来说这过于高深了。”指了指远处聚成一团议论纷纷的学徒们,艾萨克兴奋地接着说道:“但这依然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方式,有什么问题吗,你肯定有问题的对不对?” “这速度依然太慢了,我需要更多关于虚空的书籍,更详细的,关于如何使用虚空的力量。”洛伦开口道:“当然……仅仅是关于学术方面的。” “嗯……所以你需要一个好的图书管理员帮你找到这些文献,然后还有一个能够为你解答问题的人。”艾萨克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立刻站了起来:“不过现在既然有我在这里,那你就哪个都不需要了!” “麻利点儿开始动手吧,洛伦学弟,我们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解决你的那些小麻烦!” 看着已经跑到远处的书架上翻箱倒柜的,微笑的洛伦忍不住想起了某些人说过的话……烈士们最希望的,就是慷慨就义;而艾萨克·格兰瑟姆这种自命不凡的人,最渴求的就是被别人需要,否则他就找不到存在感。 只要把鱼饵撒下去,他自己就会迫不及待的冲上来,替自己解决所有的过程和麻烦,然后像摇着尾巴的小狗似的,等待着自己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表情。 而此刻的艾萨克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慵懒的模样,像是精准的猎犬一样走到预定的书橱,拿走需要的那一本然后转身前往下一个,那架势仿佛有一张画着路线的地图漂浮在他的眼前,告诉他每一本书的准确位置一样。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艾萨克就重新回到了原点,把一本本厚厚的卷宗落在洛伦面前:“虽然你还没有开始看,但我可以告诉你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一个巫师,曾经使用过和你相似的方式学习神秘学。” “但是在一些咒术学的文献之中,确实在过去有过某些巫师使用类似的手段解析咒语,不过绝大多数都仅仅适用于低阶法术。”根本不等洛伦开口,艾萨克就已经拿起了那本卷宗替他翻到了那一页:“我觉得对你可能多少有些借鉴的意义在。” “等等……这个图书馆里所有的书,你都看过?”洛伦试探着开口问道。 “我觉得你的修辞用的一点儿也不准确。”艾萨克矜持的哼了一声:“用我的方式来讲,这间屋子所有的知识,我都能确切的知道它藏在哪一个书橱,哪一本书的那一页。如果没有,那一定是被谁拿走或者丢了!” “抱歉……”洛伦“歉意”的笑了笑,他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绝佳的机会,但自己不能表现的太过突兀,要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循循善诱,主动的告诉自己才行。 有一个天才在身边的好处,就是对方只需要几句话就能让那些学徒们绞尽脑汁的问题,变得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并且艾萨克那超强的记忆力也省去了洛伦翻书的时间。哪怕是在对方不擅长的咒术学领域,艾萨克的理解程度也超过了艾因。 这也是为什么小个子巫师一边不停的说他是自命不凡的混蛋,一边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天赋确实超过了自己。按照洛伦的理解,面前这个语速比自己翻书还快的家伙,恐怕不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有可能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的。 但是这又有什么问题呢?难道艾因·兰德就真的那么天真,一丁点儿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没有吗?所以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只要对方能够切实的给予自己帮助,洛伦并不在意对方究竟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 尤其是他自己就不是个表里如一的家伙一样。 “总之,这种逆推咒语结构的方式虽然好,但是缺陷也很明显,简单的低阶咒语对你几乎没什么帮助,只是纯粹浪费了这个绝妙的注意。”艾萨克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艰难的表情:“或许这就是那些无能的施法者们,一辈子只能当个变戏法的原因之一。” “那么……你知道某个高阶咒语吗?”洛伦“不经意”的提道。 第十八章 图书馆(下) “高阶咒语……”还在思考中的艾萨克抬起头来,然后他突然很警觉的把目光转向洛伦:“你问这个干什么?” “刚刚你提到了,我的方式如果用在高阶咒语上会比较有效。”洛伦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膀:“也许我猜错了,那些导师们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图书馆让学徒们随便翻阅呢?” “这是一定的。”年轻的巫师学徒也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却又立刻意识到洛伦话里有话:“你不会是在暗示这个图书馆里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吧?” “嗯……也不一定。”洛伦微微弯起了嘴角,鱼已经咬钩了,自己可得保持耐心,不能轻举妄动:“或许只是因为被藏起来了,所以你才没有找到。” “洛伦学弟,千万不要小看了你的学长。”洛伦几乎都能看到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这个图书馆的所有知识都在我的脑海里,绝对没有一处缺漏。” 艾萨克得意洋洋的背着手站起来,用“遗憾”的口吻说道:“而且不幸的是,你猜错了——这个图书馆确实有关于高阶咒语的知识,而且只有本人知道。” “但我必须提醒你,高阶咒语和魔法非常危险,这种危险不仅仅是因为会接触到更多的虚空力量,结构更加复杂,更是因为它对于身体的负荷极为严重,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就能炸掉你的脑袋。” 洛伦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倒是能够理解——就像是枪膛过热有可能炸膛一样,高阶咒语消耗的精神力远远超过低阶,会有这种风险是正常的。 所以说不让学徒们接触高阶咒语也是有原因的,除了绝大多数并非精通神秘学和咒术学的,这些危险的魔法与其说是武器倒不如说和炸弹更相似,让他们去学习这些咒语无异于自杀,而且会在临死前被虚空的力量和精神力干涸的痛苦折磨千百遍。 不过“危险”,也同样可以拼写成“机遇”,至少对于洛伦而言是这样的。更何况自己不用担心虚空侵蚀已经将风险降到了最低,那还需要再担心什么? “好吧,但是这件事只能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如果让道尔顿导师发现了……”艾萨克突然浑身一哆嗦,嘴角都在抽搐。小心翼翼的压低了自己的嗓门:“绝对,绝对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哪怕是艾因·兰德也不行!” 应该说,尤其是不能告诉艾因·兰德才对……洛伦忍不住在心底说道。按照自己的印象,如果小个子巫师知道了这件事,那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道尔顿·坎德,以免自己弄炸了自己的脑袋,或者被虚空力量侵蚀成疯子。 至于自己原本的目的……那已经不重要了,和一个高阶咒语相比,搓火球什么的简直就像是添头,既然自己都已经得到了超出预期的东西,那么也没必要纠结一开始的计划了。 之后的几天洛伦一边完成着道尔顿越来越加快速度的课程,然后将更多的时间挤出来和艾萨克研究高阶咒语。尽管对方专精并不是咒术,但凭借着雄厚的神秘学知识破译了咒语的结构模式。 无论如何魔法都是虚空力量的使用方式,所以高阶咒语对艾萨克而言,顶多算是比较有难度的公式,并非到看不懂的地步。 不过高阶咒语的复杂程度依然超出了两个人的想象——整整一个月,洛伦和艾萨克的眼袋都是深青泛紫的状态,如果没有冥想帮助恢复精力,两个人早就崩溃了。 …………深夜的北塔楼宿舍,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洛伦那极度缺乏睡眠的面颊上,布满了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面前写满了咒语的羊皮纸。 整整一个月的努力,数不清的推演,终于完成了解析的全部过程,并且自己也在精神殿堂中完成了基础的搭建,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彻底完成逆推! 这个过程的危险是不用多说的,自己几乎需要承担两倍的精神力负荷,并且还有炸掉脑袋的危险;但好处更是明显,自己能彻底掌握这个咒语,并且强化对虚空力量的把控力,运气好甚至能达到细致入微的程度! 挺直上半身跪坐在地板上,强打精神将意识进入冥想状态,长长松一口气的洛伦平复下心情。 “最坏也不过是炸掉脑袋……开始吧!” 层层叠叠,若隐若现的符文在洛伦的注视下逐渐开始露出其真正的样貌,那脓液般的虚空力量再一次侵入了他的精神殿堂,只是这一次远远比构建“萤火咒”的时候要猛烈多了,伴随着符文的分解像是无数的触手一样刺入了洛伦的意识! 一开始问题还不严重,仅仅是能隐约感觉到而已。毕竟自己根本不惧怕虚空的侵蚀,只要保持谨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真正的困难,后面。 伴随着构架的符文一个一个的张开从视野中闪过,整个咒语就像是一张摊开的巨型图纸一样清晰无比的呈现在了洛伦的脑海中,每一步骤,每一个架构……所有的信息疯狂的涌入着。 唯一的问题是,信息量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根本没有坚持多久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脑海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一遍一遍的刺激着。 这已经不是肉体上的疼痛了,完全是精神层面的折磨——如果他还清醒着,就会发现正在冥想的自己就像是毒瘾发作的瘾君子似的剧烈抽搐着,筛糠似的来回震颤。 但自己的意识还在精神殿堂里,哪怕疼到快要死的地步,自己也没办法满地打滚,拼命叫喊来减轻半点的痛苦,只能拼命的忍受,然后保持住最后一丝的理智。 如果自己被彻底逼疯了,那才是真的输了! “最强大的咒语就是清醒理智的大脑……好吧,我总算能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但貌似有点儿晚啊!” 在脑海中拼尽全力吼出这句话,视野中闪烁的符文依旧没有任何停歇——都到了这一步,再有任何的退缩,洛伦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来第二次的信心。 这是自己的选择,所以自己绝不后悔! 分解的符文在完成了解析之后,又开始了第二次的步骤,重组。但这一次不再是按照原本咒语的方式了,而是完全按照洛伦自己的意志力来控制,重新搭建起这个咒语,按照自己的意愿和理解的方式来构造。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彻底掌握这个高阶咒语,而不是像艾萨克所说的“变戏法的”那样,照本宣科念出咒语然后使用,要把它彻底变成自己的东西。 重新构建的过程要比解析容易多了,但也远远称不上“轻松”——洛伦必须强忍住完全没有散去的剧痛感,一丝不苟的将整个咒语重新“组建”起来,哪怕出现半点差错,整个过程就必须重新再来一次,他可绝对不想再!来!一!次!了! 而这个过程,也同样是加深理解的过程,并且必须小心翼翼的调整着结构,让整个咒语更符合自己而不是原来主人的样貌。 既然要做,当然要做到最好,差一分或差半分都和差个干净没有区别,这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魔法,当然要尽可能做到最好的地步。 至于之前的“萤火咒”,虽然确实是个很实用的小魔法,但是在这个奇诡的世界基本上就和变个戏法没什么区别,还不值得自己像现在这么上心。 疼痛逐渐麻木,神智越来越模糊的洛伦,保持着最后一贯的耐心,不紧不慢的完成了最后的构建,还没等意识回溯到身体,脑海就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昏了过去。 根本感觉不到时间过去了多久,等到洛伦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色苍白而又焦急的小个子巫师正站在自己面前,拼命摇晃着自己的上半身。 “怎么了?”洛伦勉强说出半句话。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艾因几乎是脱口而出:“究竟发什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就快要、要……”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没什么,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洛伦用双臂撑起身体,明明连话都快说不清了,却还朝小个子巫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还有别的事情?” “道尔顿导师让我来的。”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犹豫,但还是不敢违背导师的意志。 “他说……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第十九章 毫无线索的使命(上) 距离维姆帕尔学院向北走一天之后,是一个叫做古木镇的小地方。 虽然这么说,但这座村镇看起来远远要比野狗村强多了。不论是低矮的石头围墙,脚下的石子路,还有村镇上空飘荡着的炊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安详而且和谐。 牵着老马的洛伦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穿过了村镇的大门——推着独轮车或是背着行囊的小贩,穿着短衫头戴草帽的农夫……熙熙攘攘的人群混杂着鸡飞狗跳的声响,却让洛伦感觉到一种分外的舒适。 这才是生活的气息,相较之下静谧到悄然无声的维姆帕尔学院,更像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监狱,让人连喘气都困难。甚至多少让洛伦想起了过去跟着老骑士莱昂纳多流浪的日子。 不过如今的他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染血的罩衣已经换成了带兜帽的巫师袍,只是在长袍的下面并不是轻便的常服,而是一身镶钉皮甲。马鞍的侧面也挂着一柄骑士长剑,所以看起来和原本也没什么不同。 虽说这座小镇看上去相当的精致,但实际上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宽敞。就在快到村镇中央的时候,洛伦就找到了这次来的目的地,牵着老马朝着教堂的大门走去,在门外教士困惑的眼神中脱下兜帽,露出了一抹善意的微笑。 “请问,安东尼神父在吗?” ………………“该死的,你们那个破学院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派人来?!” 精致的小客厅内,一身金红色教士服,脖子上还挂着圣十字项链的安东尼神父大声嚷嚷着,看着洛伦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只臭虫似的:“这都快过去一个星期了,你们是打算等到我们都被食尸鬼吃了再来料理后事吗?!” “抱歉。”洛伦的脸上仍旧是公式化的笑容:“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所以……” “抱歉?除了抱歉你们这些巫师也就只会推卸责任了!”安东尼神父依旧唾星飞溅大声嚷嚷着,脖子上的镀金项链来回摇晃着:“这全都是你们的错,这些食尸鬼全都是被你们那个破学院给招来的!” “现在那群该死的怪物已经咬死了六个人,还有一个是圣十字教会的教士,这种亵渎的怪物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要是你们解决不了的话,我就会上报主教,让公爵大人拆了你们那个破学院!” “您大可不必有这种担心。”洛伦随手擦掉了脸上的唾沫星,微笑着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既然学院派我来,那么我就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把这种小问题上报给主教大人,甚至是打扰到公爵都是毫无必要的。” “那么,现在能不能开始调查了?” “狂、狂妄!”冷哼一声的安东尼神父被那双直视自己的漆黑眼珠吓得后退了半步,转过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德拉科,把这个该死的狂徒带出去,不要让他出现在如此圣洁的地方!” “遵命,安东尼神父。”刚刚带着洛伦进来的教士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打开门朝着身旁的洛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神父的小客厅。 “真是太对不起了。”几乎刚刚一出门,名叫德拉科的教士就立刻朝洛伦歉意的说道:“希望你不会太过介意,安东尼神父平时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棘手,他也是无可奈何了。” “这没什么。”洛伦不在意的笑了笑——他从来之前就知道,这些教会的人不可能会给一个巫师学徒好脸色,所以也还算是在意料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的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吗?”德拉科教士有些皱着眉头,却又赶紧解释道:“请不要误会,我只是不记得听说过你的名字。” “没什么,我也是刚刚成为学徒不久,你会怀疑也是正常的。”摆了摆手,洛伦回到正题:“请问那些死者都在什么地方?” “……在教堂的停尸房,等待完成净化之后就会下葬了。”教士叹了口气:“请跟我来吧,否则教会的守卫们不会让你进去的。” “那实在是太感谢了。” 跟在德拉科教士的身后,在对方打发掉两个看门的守卫之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阴冷的屋子,狭长的停尸房内摆放着六个还没有合上的棺材,上面全部都铺着一层白色的亚麻布。 洛伦走上前去,随意掀开了其中一个,漆黑的瞳孔立刻猛然收缩了一下——棺材里放着的,只有散发着尸臭味的断臂和小腿,横断面的位置已经完全腐烂透了。 显然,自己是不需要再多问剩下的尸体去哪了。洛伦抬起头看向教士:“所有的尸体都像这个一样吗?” 德拉科教士艰难的点了点头,发青的脸色明显是在遏制吐出来的冲动:“有的是手和脚,有的则是……别的部分。” 所以说这些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食尸鬼们“享用”的差不多了。这倒没什么奇怪的,这种食腐的怪物当然不会浪费任何送到嘴边的食物的。 但问题也在这里,正常的食尸鬼是不会主动攻击活物的,除非对方主动攻击它们。但是有几个傻子会没事招惹这些怪物呢? 当然疑问不仅仅只有这些——按照洛伦了解关于食尸鬼的知识,这种怪物基本上只会出现在腐尸成堆的地方,一般也就是荒郊野外的乱葬岗,或者刚刚爆发过瘟疫战乱的地区,无论如何人口稠密的村镇都不可能是它们攻击的目标。 所以要么是这群食尸鬼发生了突变,受到影响开始袭击活人;要么就是有人故意把它们吸引到这里来,去杀戮预定的目标。 但不论哪一种,眼前的证据都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无限接近于零——如果这些尸体还算完整,或者有什么证人的话说不定还能好一些。但现在所有的线索都被食尸鬼们彻底消灭了。 “连尸体都没有找全,他们的家人没有来抗议吗?” “当然……所以我们只是告诉他们,这些尸体都已经被邪恶的力量玷污了。”德拉科教士苦笑着,有些不落忍:“之后我们就会把尸体火化掉,然后葬在教堂后面的村镇公墓里——我知道这样做很残忍,但不让他们知道真相,说不定反而更好。” 洛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手把白色亚麻布盖了回去:“至少现在不要将尸体火化掉,也许还有什么残留的证据,能帮我们找到那些食尸鬼。” “另外,我需要关于这六个被害者的身份,以及他们何时被害的——线索越多,查起来也就越容易。” “好吧,我会尽可能帮助你的。”德拉科教士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请尽快找到那些食尸鬼,然后剿灭它们,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村民们活在这群怪物的阴影之中。” “我会尽我所能。”洛伦点了点头,跟在德拉科教士的身后离开了这充满恶臭味的停尸房,漆黑的眸子来回闪烁着,回忆着来之前道尔顿·坎德说过的话。 “…………古木镇的安东尼神父,是最抵触和厌恶巫师的圣十字教士之一,所以绝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学院的把柄,尽快解决这件事。 另外,我怀疑这起事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也许为了打击学院的声望,也许不是。无论如何,找出真相。” 第二十章 毫无线索的使命(下) 首先是六个受害者——前三个并不是村镇的本地人,分别是从南方来的佣兵,卖鞋子的小贩,还刚刚搬到村镇不久的菜农。全都是不起眼到了极点的普通人,哪怕是在他们死了好几天之后,都没有人注意到出了什么问题。 而之后遇害的人就要有意思多了。第四个出事的是古木镇富商的长子。能在这种村镇混成有钱人,这位富商自然也是某个贵族的旁支,并且相当的虔诚。也是从这起意外之后,安东尼神父才开始有心思查这件事。 第五个和第六个人是同时遇害的——其中一个是教堂的见习教士,年纪似乎还很小,恐怕也是不久之前才加入的教会。 “至于另一个,则是安东尼神父的侄子,也是他唯一一个晚辈了。”德拉科的表情相当的为难:“也是因为这样,安东尼神父的脾气才会变得那么坏,希望你能理解他——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不准结婚,更不可能有后代,神父对他的感情就和儿子没什么两样。” “我明白。”洛伦点了点头,虽然自己确认了六个尸骨的身份,但依然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六个人除了都被食尸鬼咬得只剩下几块腐肉之外,根本就不剩什么了。 为了保险,他还仔细检查了那几块残存的尸骨,确实都有被利爪和尖牙撕扯过的痕迹,说是被食尸鬼咬死的完全没错,只是有一个问题。 “你们是怎么分辨,这些尸骨是谁是谁的?”洛伦语气有些困惑:“所有的尸体头和上半身的躯干都不见了,又是怎么认出他们的身份的?” “呃?”德拉科教士悲伤的表情楞了一下,像是在回想似的挠了挠头:“前三个人是在那位富商长子出事以后才被发现的,所以基本上都靠周围村民们指认,所以连这三位可怜人的名字都没人清楚。” “至于神父的侄子和那个见习的教士,他们遇害的第二天几乎把整个古木镇都给惊动了,等到卫兵们赶到那里的时候,还看到有那些食尸鬼们还在撕咬他们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德拉科教士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过了好久才平复下心情:“但是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弄清楚了这一切的幕后真凶究竟是什么。” “那些食尸鬼现在在哪?” “不知道,但是……从神父的侄子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那些怪物了。”德拉科教士摇了摇头:“也许它们是躲了起来?” 躲起来?不可能的。食尸鬼虽然不是什么嗜杀的怪物,但它们的天性就决定了它们不可能忍受得了饥饿,这也是它们为什么食腐的一个重要原因。 “古木镇有没有乱葬坑,或者古墓地之类的地方?” “倒是有一个已经废弃了很久的墓穴,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教士很是疑惑的看着他:“难道食尸鬼们就藏在那里?” “有这个可能——不,应该说很有可能。”洛伦十分笃定的答道:“你知道那个墓穴在什么地方吗?只要告诉我一个大致的方向就行,我可以自己去找。” 德拉科教士看起来有些犹豫,但很快,他便毅然决然的和洛伦对视着:“不了,还是我亲自带你去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为除掉这群食尸鬼尽一份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 ………………教士所提到的废弃墓穴,就在距离古木镇不远的郊外,周围还残留着原本铺设的石板,显然曾经是过去本地的村民们埋葬死者的地方,只是已经废弃很久了,以至于周围都长满了藤蔓和杂草,几乎将整个墓穴的入口都封了起来。 但是洛伦依然在地上发现了一些东西——从墓穴的入口到外面的地板上,可以明显的看到一些脚印从洞穴之中延伸出来。以人来说这些脚印有些小了,不过按照食尸鬼的体格来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最重要的是,从脚印的数量来看绝对不是一两只,而是至少有整整一群。蹲在洞穴外的洛伦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这些怪物的数量实在是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料。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气喘吁吁,都差点儿没能跟上的德拉科教士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些食尸鬼是不是在这个墓穴里面?” “你还是先回去吧。”洛伦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教士说道:“这里就交给我了。放心,只要一有进展我就会立刻回去找你的。” “可是,这……这太危险了!”教士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那些食尸鬼真的在这个墓穴里,那我们就应该在这儿等援兵过来!或者至少也该两个人一起……” “相信我,我一个人就够了,如果还有别人的话反而可能会坏事。”一边说着,洛伦拔出了后背的骑士长剑:“回去吧,等我的消息就可以了。” “呃……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德拉科教士不再争辩了,但还是忍不住回头一遍一遍的提醒着洛伦:“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我不在的话,那我也一定会安排别人的,愿圣十字永远保佑着你,朋友!” “圣十字保佑着我,呵呵……”洛伦扯着嘴角无所谓的笑了笑,哪怕是自己遇到过的某个“诡异少年”,都比这个圣十字看起来要靠谱的多。 提着长剑的洛伦一脚踏进了漆黑一片的墓穴,浓烈至极的尸臭味和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仿佛他正站在某只怪物的血盆大口当中似的。 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散发着白光的“萤火咒”便漂浮到了他的前上方,仅仅照亮了前方一小段的道路,让自己不至于失去视野,同时也不会惊扰到这个洞穴之中的怪物。 在做好完全的准备之前,他绝对不会去碰触那些自己根本不想接触的东西,尤其是在察觉到自己可能面对的是个陷阱的时候。 从道尔顿·坎德交给自己这个任务时的话开始,他从头到脚都有种严重的不和谐感——敌视巫师的教会,还有袭击活人的食尸鬼。两件事情夹杂在一起,实在是难以令他相信这件事背后没有什么隐情。 即便没有,他也绝不会毫无准备的面对一群陌生的怪物——不论在书本上看到过多少次,只要还不是亲眼所见,这些怪物对自己而言就依然是陌生的,小心和谨慎的态度永远是保命的前提。 越是深入墓穴,血腥味也就越来越浓,这在一个废弃已久的墓穴中显然是十分突兀的。洛伦开始放慢自己的脚步,控制着减弱“萤火咒”的亮度,让自己的眼睛逐渐适应着墓穴中的黑暗,同时也降低自己会先被发现的可能性。 黑暗视觉是食尸鬼这种食腐怪物的优势之一,并且它们的听觉和嗅觉也非常优秀,哪怕自己浑身上下涂满了泥浆也能被发现。 小心翼翼的落下脚步,尽可能不去踩到地上散乱的骨头——颅骨、肋骨、臂骨……全都不剩,地上仅仅只有成堆的骨头渣。墓穴两侧的棺材也是凌乱不堪,完全被破坏殆尽了。 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那耳畔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洛伦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将右手伸向了后背的背囊,取出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木质瓶子在手里掂量着,嘴角微微的翘起了得意的弧度。 自己怎么可能一丁点儿准备都没有,就踏进别人的陷阱呢? 第二十一章 追捕(上) 食尸鬼,食腐,并且是群居性怪物,拥有很强的在弱光环境下行动的能力,灵敏的嗅觉让它们能够发现埋藏在地底的尸体。不过十分惧怕火焰和强光,并且十分易燃。 既然知道了自己会面对这种怪物,从学院出发前洛伦就特地准备了大量的引火剂——这是一种相当简易的炼金合成物,只需要一丁点火星就能燃烧;缺点则是挥发的十分迅速,一眨眼就没了。 而洛伦带来的,则是小个子巫师改良过后的版本。虽然依然不能改变其易挥发的特质,但却让这东西变得更不稳定,哪怕是强烈的撞击也能让它直接烧起来,用来对付食尸鬼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武器之一。 一步一步的向前靠近,那嘶哑的咀嚼声越来越清晰,放慢脚步,伏低身体的洛伦表情也越来越严肃——食尸鬼是一种十分灵敏的怪物,偷袭的话自己最多只能有一次机会,必须要尽可能的造成杀伤。 咀嚼声突然停止,这说明这群怪物已经发现了自己。空洞的墓穴中飘荡着诡异的喑哑声响,那绝对不像是看到敌人的警戒,更近似于嗅到猎物时贪婪的垂涎。 洛伦停下了脚步,尽可能让自己的身影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倾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那悉悉索索的爬行声,一动不动的目光锁定住了正前方的视野。 终于……幽灵漆黑的墓穴之中多出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散发着幽深绿光的眸子四处查勘着,而后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朝着洛伦的方向扑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数不清的杂乱的脚步声。 很好,洛伦的捏紧了手中装着引火剂的瓶子,目测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平心静气,计算角度,预估提前量,然后三、二、一! 刚刚还晦暗无比的“萤火咒”像是突然醒来了似的,猛地飞到了洛伦正前方十公尺的位置爆炸开来,刚刚还漆黑一片的墓穴瞬间亮若白昼。同时传来的还有食尸鬼们被亮瞎的尖叫声! 总共有十四只食尸鬼,自己得速战速决……洛伦心中默念着。还没等到那刺眼的白光退散,装满了引火剂的木瓶子就精准的落在了食尸鬼群的中央,突如其来的火焰像是浪花一样席卷开来。 火焰燃烧的烟尘和烧灼的焦臭味弥漫开来,趴倒在地上的食尸鬼们来回翻腾挣扎着,想要扑灭身上的烈焰,但依然是无济于事。没脑子的它们并不清楚真正会要了它们命的,其实是它们自己过于易燃的身体。 唯一可惜的就是引火剂的覆盖面还是不够,并不是所有的食尸鬼都被点燃了……稍稍叹口气的洛伦握紧了右手的骑士长剑,迎向已经朝自己扑上来的那头食尸鬼。 嘶吼的食尸鬼只在洛伦的视野中留下一道残影,亮银色的骑士长剑平举,就在那爪子扑来的刹那,像是长矛般向前刺了出去! 被利刃贯穿的食尸鬼还来不及叫喊,就被从剑身上甩了下去。一脚踩住了它上半身躯干,举起长剑的洛伦毫不犹豫的挥下长剑,带着腥臭的血水砍下了食尸鬼的头。 哪怕是作为一个流浪骑士,洛伦也不可能完全跟得上这些行动灵敏的变异怪物,所以自己的优势不在体能,而是在反应能力——只要能预判它们的动作,跑得再快,跳得再高也没有任何用处。 狭窄的通道对于这些体型瘦小的食尸鬼完全不是阻碍,哀嚎和愤怒的嘶喊声充斥着每一寸空间,像是随时都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还剩下四只食尸鬼,但自己也只有一瓶引火剂了。踩过一次陷阱的食尸鬼们只要看到自己把瓶子扔出去绝对会立刻闪开,所以这一次需要换个策略。 嘶吼着,尖叫着的食尸鬼们,从墓穴的四处扑来——这些突变的怪物并不懂得什么是恐惧,哪怕自己的同伴被烧成了焦炭,在它们眼中的洛伦依然是一块鲜美的肥肉,能让它们垂涎的美餐! 所以畜生永远都只是畜生……微微扬起嘴角,洛伦直接拧开了引火剂的瓶子,倒了一点在剑身上,然后重新封好用力抛了出去。 就如同洛伦所预料到的,在引火剂落地的瞬间,狂奔的食尸鬼们就立刻闪开,爆炸的火浪仅仅点燃了其中一个而已,剩下的三只正在从自己的左右和头顶分别发起了攻击,露出了满是涎水的獠牙。 自己需要准确的预判,洛伦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假象着下一秒的动作,手中的骑士长剑却已经开始挥动。 冲在最前面的食尸鬼已经按耐不住对鲜活生命的冲动,嘶哑吼叫着展现出惊人的弹跳力,径直从洛伦的上方一跃而下,准备直接咬下他的脑袋! 就在同时剑锋已经扬起,化作一道亮银色的光,炫目的影子在半空中将那狰狞的怪物开了膛,腥臭的血水直接从那瘦小的躯体中不留情的喷洒而出! 但在那劈斩的瞬间,受到强烈碰撞的引火剂立刻被点燃了——冰冷的长剑燃起了熊熊烈火,直接逼退了从侧面想要扑上来的另一头食尸鬼。 引火剂从点燃到熄灭只有八秒钟,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只有八秒钟解决剩下的两头! 这一次洛伦没有再采取守势,挥舞着烈焰长剑向左面迈出了第一步,在那头怪物落地之间翻转手中的长剑,将它从后背贯穿钉在了地上,而后瞬间就被点燃了。 “然后是第三个。” 根本没有拔出剑身的世界,洛伦直接把点燃的食尸鬼朝着另一头的方向扔了过去,敏捷的怪物直接躲开了,很机智的绕开正面从洛伦的背后袭来,却也因此没有看到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虽然就算是看到也不能改变什么了。 就在扑中的那一刹那,轻轻打了个响指的洛伦,身体就像是被人从侧面推了一下似的侧移了两步,正正好好的躲开了刚刚的位置。 然后……扑空的怪物就看到迎面朝它挥来的烈焰长剑——流畅的侧身劈斩,带着鲜红的轨迹将整个食尸鬼劈成了两半! 燃烧的残骸在废弃墓穴的墙壁上倒映着跃动的影子,仿佛是魔鬼跳起的诡异舞蹈,撕扯着残留的火光。 剑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气微喘着气的洛伦看着周围已经被烧成焦炭一样的食尸鬼,眼神中还多少有些余悸。 如果不是自己在来之前强化了精神力,刚刚的“悬停咒”根本就不足以让自己躲开那只食尸鬼的攻击,恐怕至少会在左肩膀开一道口子。 不过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仅仅是为了避免自己的过度自信而存在的——即便是出了意外也不可能改变结果,更不可能真的让自己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不是自信,而是在周密计划之后的结果。哪怕这里的食尸鬼超过一倍,洛伦也有绝对的把握将它们剿灭,如果更多……他就会想办法尽可能制造混乱,给自己撤退争取时间。 陷阱、意外、突发状况……洛伦很不喜欢这些,但如果还有什么能更令自己的厌恶的,那就应该只有欺骗了。 这些食尸鬼和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同,虽然攻击欲望比洛伦预估的还要强烈,但那也仅仅是因为长期的饥饿导致的,从战斗中来看也找不到突变的迹象。 “我一定会把你给揪出来的,躲在食尸鬼后面的胆小鬼。” 站在废弃墓穴的尽头,盯着地上食尸鬼巢穴的洛伦喃喃自语着。 第二十二章 追捕(下) 洛伦蹲在食尸鬼的巢穴旁边,十分仔细的在那堆腐烂的肉块儿和碎裂的骨头当中来回挑挑拣拣着,漆黑的眸子仔细检查着每一个部分。 食尸鬼确实是食腐的,但它们却也懂得储藏食物,那强大的咀嚼功能和金刚不坏的胃,让这种怪物能够消化任何可以毒死一头牛的东西,哪怕骸骨早已腐烂风化成了干尸,在这些怪物眼中依旧是无上的美味。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完全已经在浓重臭味之中麻木了的洛伦依旧没有找到他想找到的,但脸上却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这些尸体当中,依旧没有头颅,甚至连一部分的骨头,一部分的腐肉都没有! 如果只有一两个缺少了头部和躯干,甚至是绝大多数都没有或许还能理解,但现在的情况却是这些部分的尸骨都失踪了,连一丁点儿的痕迹都不剩下。 洛伦现在面前摆着两份结论——这些食尸鬼们格外“钟情”人类的头部和上半身躯干;另一个,则是有人刻意将脑袋藏起来了,食尸鬼只是用来掩盖这些人真正的死因。 感性而浪漫的诗人或许会选择第一个,但有理智和脑子的人会选择第二个,洛伦股却将自己放在了第二群人当中。 但只有这些还远远不够,至少不足以让自己判定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做出这些事情——自己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看起来这个任务会比想象的要麻烦多了。” ……在结束了废弃墓穴的调查之后,洛伦并没有直接回到教堂,而是去了古木镇的酒馆,也就是第一次佣兵被杀死的地方。 在花了几个银币打发掉酒馆老板之后,洛伦才得以走进那间满是血迹的客房——老板并没有清理这里,显然不会有人愿意住进曾经被怪物闯入的房间。 墙壁上布满了血迹,从凌乱的房间和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水也能看出,那个佣兵在被干掉之前也曾经是反抗过的,只不过最后依然不是一群食尸鬼的对手,然后惨遭分尸了。 椅子、桌子还有仅有的一张床,全部都乱成一团,也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有几头食尸鬼,或者房间里是不是真的只有佣兵一个人。 洛伦还从角落里找到了佣兵曾经用过的一把铁剑,已经完全锈蚀并且只剩下一半,另一半也许还在这个房间里,不过恐怕就算找到了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剑刃断口的横截面,未免太过平滑了……漆黑的眸子从那剑锋上滑过,这样的缺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崩断或者砸断的,倒更像是被某种炼金物质给腐蚀掉的。 “找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吗,巫师老爷?”怪里怪气的酒馆老板直接推开门就走了进来,抱着膀子有些贪婪的看着洛伦,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没别的,只有一些小问题。”随手把那柄断剑插进靴子筒,洛伦故作好奇的抬起头:“这个佣兵出事的那个晚上,这个房间一定是吵得不行吧,你们就真的什么也没发现?” “您也知道这家伙是个佣兵,佣兵仇家多啊。”老板理所当然的摆了摆手:“这种事情到处都有,在我们这儿虽然不多,但也见怪不怪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发现的原因吧……洛伦猜测到。 “不过这家伙真的是被怪物弄死的?”酒馆老板倒是一点儿惧色都没有:“倒还真是活该!”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坊间传闻说,说这些怪物是圣十字降下的诅咒,惩罚那些不虔诚的信徒。”酒馆老板开口道:“教堂的神父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这些怪物都是因为……” 都是因为我们这些巫师……尽管老板闭上了嘴,洛伦还是能从他的表情中猜到。 “您刚刚说,这些怪物都是圣十字降下的诅咒。”洛伦突然开口问道:“那位本地富商死掉的长子,是不是也曾经有过什么‘不太虔诚’的举动?” “圣十字在上啊,您这个外地人怎么猜到的?!”酒馆老板一下子惊了,却又不太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那位阔少爷只是曾经顶撞过神父大人,说他奢侈的不像个教士了——但那可是神父啊,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没点儿派头呢?” “好吧,麻烦您了。”洛伦点点头,稍微示意两下就准备离开。酒馆老板却像是到现在才想起来似的,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哦,对了,楼下有个小教士在等您,说有急事来着。” 当洛伦走到酒馆外的时候,果然有个穿着圣十字长袍的小教士正在焦急的等待着,在看到洛伦的身影之后立刻就走上前来:“你就是洛伦先生吧?您居然真的还活着,这可真是圣十字保佑!” “德拉科教士本来是让我在教堂等您的,不过我听说您到酒馆这边来了,所以就有些冒昧的跟了过来。”小教士还是一脸兴奋激动的模样,一路上说个不停。 “您居然真的只靠自己一个人,就打败了那么多的怪物,这一定是圣十字在祝福着您,果然圣十字还是仁慈的,不忍心继续看着可怜的人们继续受苦,才借着您的手解决了它们!” “德拉科教士去哪了?” “德拉科大人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自从……那位出事以后,安东尼神父就把‘那位’的工作交给他了。”小教士说的很隐晦,但洛伦也能大概猜出来“那位”应该指的是神父侄子。 “我听说安东尼神父挺喜欢自己侄子的。”察觉到什么的洛伦,继续引诱着对方说下去。 “是这样的,不过‘那位’并不怎么听安东尼神父的话,经常惹事还喜欢赌钱,让神父十分头疼。”小教士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还好,安东尼神父没有选他当成自己的继承人。” 洛伦就这么一路不停的陪着小教士聊天,一直到教堂门口两个人才停下脚步。满脸歉意表情的德拉科教士径直从教堂门口走过来:“抱歉没能直接去找你,圣十字在上……我、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办到了!那些食尸鬼已经被彻底剿灭了吗?” “确实,但我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洛伦小心的观察着德拉科的表情。 “发现了什么?”教士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一些不太好的迹象……这些食尸鬼恐怕并非是主动袭击,而是人为的。” “圣十字在上,究竟是什么人会……”小教士惊呼一声,却立刻被德拉科阻止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否则会引起更多的恐慌的!”沉着冷静的德拉科朝小教士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记得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最好彻底忘掉,否则这一切都只会打草惊蛇,让幕后的真凶逍遥法外。” “是、是是!”小教士完全被吓坏了,像是在逃命一样冲进了教堂,消失在了两个人的视线之中。 在看了看周围过往人群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后,德拉科才重新恢复了交谈:“你发现了多少?” “很少,几乎不能拿来当成证据。”洛伦摇了摇头:“但是幕后人似乎一直在用食尸鬼当成幌子,制造出一种气氛,惩罚那些不信神或者曾经做过一些对教会不友好的人,而且看得出来,他恐怕对巫师相当的厌恶。” “你、你该不会是说……”德拉科瞪大了眼睛,显然答案已经快要呼之欲出了。 “现在断定还太武断了,还没到最后的关头。”洛伦摇了摇头:“明天我还得去一趟最后一起事件的发生地,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第二十三章 恶徒(上) “这还真是……不出所料啊。” 和德拉科教士约定的时间是傍晚,但是在将近下午的时候,洛伦就已经提前来到了——神父的侄子遇害这种事情,在古木镇这种小地方肯定是闹得满城皆知,他根本不需要怎么打听就能找得到。 简简单单的湖边小屋,看起来像是曾经住过人却荒芜了一段时间的模样。至于那位神父的侄子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害,按照他的理解,恐怕是有人故意把他引到这里来的。 不过这样的举动看似也非常令人费解,对方之前都一直在尽可能的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并且将这些凶杀打扮成“圣十字的诅咒”,在村镇里四处传播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只有这一次,对方没有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是在村镇外这种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虽然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不过……洛伦的目光四处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小屋,整个屋子像是被特地清理过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摇摇欲坠的房子。 地板上看不到血迹,也没有任何的家具,除了四面墙壁和头顶的天花板之外什么没剩下——显然凶手在之后曾经来过一次,专门将所有的痕迹都抹掉了。 洛伦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当中有些鄙夷——如果说之前对方做得还算隐蔽的话,这一次却过于明目张胆,几乎等于直白的告诉自己这里有问题了。 更何况,做的越是彻底反而就越明显,对方不是个蠢货,所以这不是他想,而是必须这么做,那么原因是什么? “血迹都被擦干净了,但是也能明显在墙角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泥土,似乎是桌子或者柜子;墙壁上的钉子证明那里曾经挂着某样东西;屋子中央的土坑像是火坑,但要小很多,顶多能放一只坩埚;然后是对方用来清理痕迹的手段……” 洛伦自言自语着,靴子在地上轻轻蹭了蹭,血水洒在这种泥地上清洗起来是困难的,更不用说还有之前那柄被融化了一半的铁剑:“虽然还不能完整的断定,但就算对方不是巫师,恐怕也在炼金术方面相当的有造诣,这个屋子恐怕就是他的实验室了。” 吱嘎作响的门轴声从身后传来,站在原地的洛伦依然头也不回,背对着打开的门——对方的脚步声从快要接近木屋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刚才的话也有一半是说给他听的。 “精彩的论断,您果然不是什么一般的巫师学徒。” 推开门,德拉科教士一边赞叹着鼓掌一边走进来:“我还以为维姆帕尔学院又会派一个书呆子学徒过来,您真的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怎么,不打算继续兜圈子了吗?”嘴角翘起一丝嘲讽的洛伦和德拉科对视着:“其实我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介意玩下去。” “看来你很早就察觉到了?”德拉科表情变了变:“是我哪里暴露了吗?” “没有,只是你太过主动了,也过于积极——让我感觉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我对这种事情还是挺敏感的。而且整个古木镇到处都是圣十字诅咒的流言,也实在是有些太刻意了。” “原来是这样……”德拉科教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死在那个废弃墓穴里呢,结果你却还活着回来了。所以我就忍不住想,或许能借由你的手,把安东尼神父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德拉科教士。”洛伦毫不掩饰的嘲讽道:“或者该成您为德拉科巫师?” “随你的便,不过我猜你可能会想听听,为什么我会做这些事情。”德拉科不在意的挥挥手,随后又严肃了起来:“你是一名巫师学徒,不用我多说,你也清楚巫师们在这片土地的生活有多艰难。” “你可以去维姆帕尔。”洛伦答道:“至少那里不会对巫师们有偏见,也有足够的条件供你研究炼金学。” “然后主动把自己关进塔楼里,被那些贵族们像狗一样随意驱使吗?!”德拉科的表情狰狞了起来:“就是为了避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才加入了圣十字教会,想尽办法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但是安东尼那个混蛋,他居然把自己侄子给找了过来顶替我!我辛辛苦苦侍奉了他这么多年,还要胆战心惊的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怎么可能让那种无赖从我的手里把古木镇夺走,那是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你就到处杀人,掩盖成食尸鬼干的,然后想办法嫁祸给他?”洛伦冷笑着问道。 “不全是。”德拉科倒是坦然了,一点儿掩饰的想法都没有:“你也知道,炼金学的开销不菲,所以我就想办法找上了富商的小儿子,答应帮他干掉他哥哥——反正只是顺手的事情,正好也助涨了圣十字诅咒的流言,一举两得吧。” “至于神父的侄子,那个赌棍,无赖,恶心下贱的东西……”德拉科浑身一哆嗦,表情都变得扭曲了:“他从到了教堂之后就四处拉帮结派,然后敲诈那些不服他的人,整个教堂都被他变成赌场了!” “然后很不幸的……我的秘密被他给发现了。不过幸运的是这小子根本没想到去告诉安东尼,而是想把这个当成把柄来敲诈我。” 德拉科诡异的笑了:“我本来是不打算杀他的,毕竟那样就太显眼了——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就把他和给他告密的狗腿子见习教士引到了这儿,然后让食尸鬼结果了他们,呵呵呵哈哈哈……” 还没等话说完,德拉科已经笑得快喘不上气了:“你、你真该看看,那是我第一次真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是怎么被食尸鬼咬死的,真、真的太有意思了,噗哈哈哈哈……” 站在原地的洛伦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等这个家伙笑个够,右手悄悄地摸向了身后的短剑剑柄。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整件事情是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了。”德拉科停止了大笑,神色隐晦的说道:“让我们商量一下正事吧。” “什么正事?”洛伦明知故问。 “很简单,我手上有足够的的证据,能够把这一切事情都栽在安东尼神父的身上,并且绝对脱不了身。”德拉科教士奸笑着:“等到他完蛋了,我就能接任古木镇教堂的神父职位,而且还有一位本地富商的资助,可以说钱权两得!” “似乎是这样。”洛伦耸了耸肩膀:“不过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怎么会,我的朋友——如果没关系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德拉科笑着反问道:“像你这种聪明人,难道就打算在维姆帕尔那种监狱一样的地方待一辈子?!” “我们完全可以联手,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巫师组织,凭借我的权势和你的本事,我们完全有更远大的未来!” “没错,现在的我只是个教士,你也仅仅是一介学徒。但这没关系,我们早晚能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在暗地里经营起一个属于巫师的团体,一个真正可以自由研究和学习的团体,而不是像维姆帕尔那种监狱似的地方!” 德拉科越说越激动,表情无比的狂热,充血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金钱和权势,这些东西只要我们联手早晚就都会有的,你觉得怎么样?!” 洛伦的表情很平静,声音更是波澜不惊。 “如果我说,我拒绝的话会怎么样?” 第二十四章 恶徒(下) “你要拒绝?” 德拉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继而扭曲成了古怪的模样:“我觉得你是没有弄清楚现状吧,洛伦·都灵阁下!” “还是说你以为我会让一个知道真相的外人从这里离开,究竟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德拉科教士狰狞的假笑着:“不好意思,如果你不肯答应的话,那就只好请你也下地狱了。” “请仔细考虑一下,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真正的巫师,而你只是一个学徒,比只蚂蚁都大不了多少。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查到我的头上来!” “但是你也说了,我的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我对你构不成威胁。”小心翼翼的从对方的正面移开,洛伦还在尽可能的安抚着教士:“放我离开,我就告诉别人这一切都是食尸鬼干的,绝对不会让他们怀疑到你的头上。” “你以为我会放过一个隐患,哪怕你就只是只虫子?!” 德拉科凶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语气里还不忘了嘲讽两句:“或者说,你还觉得我会毫无准备的来见你?” 刚刚落下脚步,敏锐的感知就告诉洛伦附近有动静——就在德拉科的狞笑之中,一只接着一只的食尸鬼从脚下的泥土中钻了出来,绿色的眼睛满是饥渴和贪婪,仿佛是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整个破木屋内,都是怪物们垂涎的声音和浓郁的恶臭。 不仅如此,屋外的动静和自己的直觉告诉洛伦,这些食尸鬼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些,外面肯定还有,估计已经将整个木屋都给包围了。 “所以……这些食尸鬼其实都是你养的?” “我可是个炼金术师,想办法控制这种低能的怪物并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低阶咒语和魔药配方就行。”哪怕是冷酷的语气也掩盖不了教士的得意:“如果你愿意加入我的话,当然也可以教给你。” “谢谢但是不用了。”洛伦还不忘了回敬一句:“我还不太希望和这些食腐动物为伍——听起来有点儿丢人。” “马上你就会更丢人了。”德拉科的脸黑了不少,阴郁的语气更加凶狠了:“既然你这么想试试被食尸鬼咬死是什么滋味儿,那我就满足你这个愿望!” 德拉科狠狠一用力敲在了门框上,木屋内的食尸鬼们得到了主人的命令,呲咧着獠牙朝洛伦不紧不慢的爬过来,准备享受这顿难得的美味。 站在原地的洛伦像是只孤独无助的猎物,一动不动仿佛被眼前的局面彻底吓傻了似的,让德拉科十分的满意,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看到洛伦被食尸鬼们撕成碎片时候的模样了。 他会不会叫喊,会不会哀嚎,会不会哭出来,然后尿裤子求自己给他个痛快呢?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在那个墓穴里我是怎么干掉你的那些小宠物的对吧?” 刚刚还在各种幻想的德拉科,却忽然看到洛伦朝他一笑,右手正在把玩着一只瓶子……等等,那个该不会是?! 用尽全力将引火剂摔向地面,洛伦毫不犹豫的朝右边的墙壁冲上去,同时朝朝自己的反方向用了一个悬停咒,狠狠撞开了脆弱的墙壁,然后被强大的惯性连带着飞了出去。 就在洛伦冲出木屋的那一刹那,屋内立刻传来了食尸鬼们被烧着的惨叫声。飞出去的洛伦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来,用长剑支撑住了身体。 战斗第一准则,在身处劣势的时候永远不要在狭窄的地方迎战,尽可能撤到足够开阔的空间,给自己更多的周旋余地,实在不行也有机会逃跑——这是洛伦跟随老骑士流浪了两三年,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不过看起来自己依然没有摆脱劣势啊……就在恢复平衡的同时,木屋周围的食尸鬼们也已经趁机包围了上来,十几只…不,恐怕至少有二三十只,这还是目测的数量。 “引火剂……怪不得你能从那个墓穴中逃出来,原来是靠着引火剂!”袍子染上了一层灰尘的德拉科,有些踉踉跄跄的走过来,表情狰狞无比:“居然把引火剂弄得这么不稳定,你可真是个疯子!” “只要它实用,那就是好东西。”洛伦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仿佛被几十只食尸鬼包围的并不是自己:“尤其是在面对你的这些小宠物的时候。” “你这个小把戏顶多也就用一次!”德拉科咆哮着,浑身颤抖像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洛伦·都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加入我,否则就等着被它们撕成碎片!” 周围的食尸鬼们也在应和着它们的主人,朝着被团团围在中央的洛伦发出喑哑的吼叫声,仿佛下一秒就会一拥而上,将他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刚刚还受到了惊吓的德拉科逐渐恢复了平静,看向洛伦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残——他已经开始想象着弄死他之后的事情了,这个巫师学徒身上的价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也许自己不应该直接让食尸鬼们把他咬死,从他的嘴里抠出更多的秘密来。就比如说那个引火剂的新配方就很有意思,虽然看起来确实危险了不少,但是紧要关头却能成为救命的东西,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更多灵感。 更何况他都已经退无可退了,自己干嘛非得直接弄死他——像这种聪明人,折磨他,羞辱他难道不是更有意思吗?自己还能多出一个活生生的“小白鼠”,来实验自己的炼金制品。这种事情一直都属于禁忌,不过只是私下里也就没有人能够管得着了…… “我觉得你好像忘了一些事情。” 那个满是嘲讽的声音又一次刺进了德拉科的耳朵里,教士狰狞的转过脸去,右手甩着剑花的洛伦还在盯着他看:“你就没有想过,既然我已经猜到凶手是你,难道我就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了吗?” 什么……不,不对,这小子只是在虚张声势,他一个卑贱的学徒还能有什么后手?! 洛伦却没有理会他那纠结的样子,缓缓张开左手,一个若隐若现的符文漂浮在掌心,那复杂的纹路和形状绝对不是普通的低阶魔咒。 “超越感知”——这是洛伦整整一个月的成果,也是他唯一一个彻底掌握的高阶咒语。 没有片刻犹豫的捏了下去,符文碎裂的一瞬间,洛伦就感觉到突然心跳像是停止了,紧接着一股“洪流”从心脏涌出,而后充斥到全身各处,将信号汇入大脑,身体僵硬的猛然抽搐了一下。 那种感觉,完全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片刻之后,恢复了正常的洛伦,面颊中双眸下面的位置,多出了两道靛蓝色的花纹,但他身体的变化绝对不仅仅是两道花纹而已。 哪怕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洛伦都能明显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更灵敏了,仿佛连每一块肌肉都能够完美的控制住。而自己的感知还有各种知觉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就连视野中的世界仿佛也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硬要是形容的话,就好比电影一样——人眼的构造可以将一秒内二十四张变成动态的画面,所以电影大多是三十帧到四十帧,质量更好的还有六十帧。 而自己现在的洞察力,绝对有一百二十帧的级别,甚至更多!完完全全是层次级别的差距,自己就像是重获新生了一样! “局势逆转……”洛伦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现在,让我们来跳舞吧!” 第二十五章 跳舞(上) 不再受到任何遏制的食尸鬼们如同潮水般向着洛伦涌来,肆无忌惮的狂奔着,嘶哑吼叫着,只要一瞬间就能将孤立无援的洛伦撕成无数块碎片。 但,那仅仅是几秒钟之前。 洛伦猛然伏下身体,一只食尸鬼立刻从他的头地上飞跃,手中的骑士长剑径直刺向上方,在那头怪物叫出声之前将它撕成了两半,从半空中迸溅的血水染红了他的头发。 片刻间的喘息,披着巫师袍的瘦小身影已经侧移到了两公尺外,躲开了十几只食尸鬼的猛扑,洛伦右手的长剑向左一横,从侧面将另一只准备从自己身后偷袭的家伙活劈了! 猩红的血水在半空中,随着银色的剑光肆意轮舞着,仿佛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他的独舞秀,脚下的步伐不紧不松,不快不慢,悠闲自得的在成群结队的食尸鬼之中滑步闪躲,然后用钢剑扬起下一抹血色。 洛伦开始有些喜欢这种感觉了。 不得不说,“超越感知”确实是一个非常另类的高阶咒语,绝大多数的高阶咒语因为对身体负荷太大,所以大多数巫师都是借助魔杖使用的。这种直接作用于身体的咒语恐怕只有训练有素的骑士才能撑住,可又有几个骑士愿意去花费时间成为巫师,然后学会这个魔法呢? 那么为什么这个咒语会出现在维姆帕尔学院呢?他开始好奇了。 在“超越感知”的作用下不仅仅是身体素质的提升,原本只能看到食尸鬼移动残影的洛伦,现在却能分辨得清它们的每一个动作,甚至连它们身上肌肉的运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敏锐的感知更是近乎于直觉!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洛伦后撤半步,躲开了两只食尸鬼的前后夹击。骑士长剑如流水般在后退的同时向前挥舞,如同调戏了自己舞伴的舞者,轻佻的划开它的喉咙,然后用剑脊砸碎了另一只的脖子。 脊椎碎裂的食尸鬼像是断了线的傀儡栽倒在地,哀嚎的惨叫声和人类没什么分别,而后被从上而下的剑锋刺穿了脑袋。 慢慢发力拔出长剑的洛伦,抖了个剑花甩掉上面的污垢,亮银色的剑芒直接逼退了另一个准备扑上来的食尸鬼。 原本将洛伦团团包围的食尸鬼们,全部都撤到了他剑锋碰不到的地方,在中央留下了一个直径三公尺的圆圈,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 不应该存在恐惧的食尸鬼,现在却在畏惧一个孤立无援的人类……莫名讽刺。洛伦轻轻的喘着气,尽可能的让身体保持放松。“超越感知”虽然能提升自己的感知力,但并不是真的强化了身体,自己还是会感到疲惫的。 踏着脚下食尸鬼的尸体,洛伦随意的向前走了两步,缩成一团的怪物们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连连后退,让他嘴角稍稍扬起了几分笑意……很好,热身结束,该来点儿真格的了。 为什么……瞪大了眼睛,满是焦躁和愤怒的德拉科不可思议的盯着洛伦,哪怕是自己的食尸鬼被一边倒的屠杀他都没有那么愤怒和惊讶。 为什么这小子,这个卑贱的学徒居然会高阶咒语,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彻底掌握了——哪怕德拉科并不是咒术师,也能察觉到洛伦在使用这个魔法的时候根本没有念咒语! 这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也绝对不相信这个学徒自己能够强到肆意的屠戮自己的食尸鬼! 杀死他,必须杀死他,这小子绝对是个威胁,要是让他逃了…… 德拉科突然愣住了,他能清楚的看到洛伦朝自己笑了一下,然后从后腰拔出了一柄短剑,而后一道白光笔直的朝自己射来! “啊啊啊啊啊——!!!!!!” 魂飞魄散的教士像是傻子似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脑海一片空白,扑腾着拼了命朝身后的方向爬过去,好像这样就能躲过一劫了似的。 等到他清醒过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到的却是另一只食尸鬼被短剑刺穿了脑袋。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洛伦依旧在微笑的看着他,只是那笑容在他眼中无比的嘲讽。 杀了他,杀了他,然后把那张该死的笑脸撕成碎片,然后再让他变成食尸鬼的饲料,让他连骨头渣滓也不剩下! 根本不用等恼羞成怒的德拉科吩咐,食尸鬼们已经再一次的扑向了洛伦,而且这一次要更加聚集,四面八方的涌向他所站的那一小块草坪。 站在原地的洛伦没有任何反应,默不作声的预判着接下来的动作,并且尽可能的熟悉着自己身体的感觉。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打败德拉科或者杀死他,而是为了实验这个自己从未使用过的高阶魔咒。毕竟没有经历过实践的话,自己就永远不会清楚这个咒语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了。 实践出真知,这句话永远都是真理。 而一场在自己可控范围内的战斗自然也是首选——哪怕不使用“超越感知”,洛伦也有足够的把握逃走并且重创德拉科,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可能会麻烦很多。 战斗永远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如果有更好更合适的办法,洛伦反而会尽可能避免这次战斗——不过既然可以一举多得,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四道剑芒几乎是同时在洛伦的身旁闪烁,像是盛开的银色花瓣,飞溅起淋淋的的血水和食尸鬼的哀嚎,惨死的怪物的叫声仿佛昭示着第二回合的开始。 这一次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保留,改为双手握剑的洛伦全力挥舞着。利刃在半空中轮舞着,旋转飞跃,像是凶猛的风暴,将所有靠近的生命全部都变成撕裂的骨肉和喷涌的血浆,原本食人的怪物,却在接连不断的哀嚎声中一个接一个被人所杀。 洛伦的心底前所未有的畅快——小心谨慎的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畅快淋漓的体验,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不仅仅是因为这样太蠢,更是因为这样会让自己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 但这个世界上所有有趣的事都不再需要冒险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他分神的片刻,轮舞的长剑突然和一只食尸鬼的爪子碰到了一起——仅仅是带起了些许的火星,亮银色的长剑就像是碰到水的泥,从剑脊中央断掉了! 他的剑断了!刚刚还歇斯底里的德拉科一下子惊喜过度……对啊,一个小小的学徒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这个真正的巫师呢?! 自己的融铁合剂其效果了……虽然只是个意外,但还是其效果了,就和第一次弄死的那个佣兵一样,这些太相信自己手里家伙的人,只要没了武器就会立刻变成杀死,然后任由自己随意摆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卑贱的学徒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为什么他还在肆意的虐杀着自己的食尸鬼,他现在不应该跪在地上,向自己磕头求饶了吗?! 为什么?! 挥舞着断剑的洛伦依然没有停歇的杀戮着,虽然剑刃只剩下一半让自己的攻击范围也缩短了,但和食尸鬼这种灵敏的怪物战斗,攻击范围其实并不是非常重要,也不影响自己这场实验得到的结果。 某些食尸鬼的爪子上有能够融化钢铁的炼金合成物?那很简单,只要不碰触它们的爪子和牙齿不就行了,对于目前的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感受着依然游刃有余的身体,洛伦发现自己一开始的估测貌似还是有误,仅仅是活捉德拉科这个标准定的有点儿低了。 德拉科也好,食尸鬼也好……哪一个都逃不掉! 第二十六章 跳舞(下) “我很讨厌说废话,更讨厌浪费时间,所以还请你尽快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德拉科教士。” 漆黑的夜空下,面无表情的洛伦蹲在已经瘫倒在地的德拉科身旁,右手的断剑顶住对方的喉咙,说话间不带半点波澜。 只要他敢多说半个字,双手稍稍有些动作,剑锋都会毫不犹豫的刺穿那脆弱柔软的肌肤,将他的脑袋切下来——洛伦能办到,而且也相信面前的德拉科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周围遍地的食尸鬼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能给你!随便,什么东西都行!”已经彻底吓瘫了的德拉科教士拼命张开已经快要说不出话的嘴巴,眼神里全是恐惧:“只要你能放了我,只要你放了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论在怎么阴谋迭出,躲在暗地里策划谋杀,德拉科都只是个教士兼炼金术师,既不是狂信徒也不是什么能直面惨淡人生和淋漓鲜血的勇士,他现在还能说得出话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我不是强盗,更不是什么勒索犯。”洛伦调侃的笑笑:“我们都是巫师,所以让我们用巫师的方法,文明的解决这个问题。” “巫师的方法……”德拉科楞了一下,然后面色瞬间灰败了下去——这个该死的学徒想要自己的研究成果! 还说什么不是强盗不是勒索犯,要文明的解决……全都是屁话。对一个巫师而言,除了他的性命之外,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研究成果更重要的? 把自己全部的成果占为己有,那几乎就等于抹杀掉了自己整个人存在的意义! 但是眼下还是性命为重,哪怕这小子开出再高的价钱自己也不可能不接受……再稍微衡量了一下之后,德拉科立刻拼命的点了点头:“可、可以,不管你想要哪个……” “哪个?”洛伦用了一个反问句。 “全、全部都是您的……”德拉科哆哆嗦嗦的说出了这句让自己浑身颤栗的话:“只要您可以放我走,我一切的成果就都是您的了!” “那些东西都在哪呢?” “都在…在…啊!都在教堂了!”德拉科像是一下子想起来了似的,差点儿叫了出来:“只要您放我回教堂,不不不不……您和我一起回到教堂,然后我就会遵守约定把东西交给您,然后我们就权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怎么样?” 拼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些话的德拉科,脸上还带着些许期待的笑容,他甚至都没想到自己能把这些话完整的说完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在看到洛伦露出善意笑容的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真的成功了——直至那剑尖在脖颈处轻轻一划,似乎有什么温暖的液体流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德拉科拼命尖叫着,直至那剑锋再一次顶住他的喉咙,洛伦那阴冷的目光才让他停了下来。 “不要妄图耍什么小聪明,德拉科教士。”洛伦翘着嘴角:“那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等到了教堂你就会把那些所谓的‘证据’交给我,然后当着神父的面告诉他,我就是一切的幕后真凶,邪恶的杀死了他侄子的巫师,这样你不仅摆脱了嫌疑还找到了替罪羊,一举两得。” 德拉科的表情像是没了魂儿一样。 “所以我现在就要,让你的同伙把那些东西送过来。”洛伦威胁道:“我不会给你太多时间的,所以你最好期待他能快点儿!” “同伙?我没有同伙啊!”德拉科无辜的喊道:“我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同伙?!” “话说出口前请想清楚,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洛伦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还是说比起活着你更想下地狱?那我就满足你。” “圣十字在上,我真的没有什么该死的同伙——在这种地方光是一个人活着就够辛苦了,怎么还能再找另一个?!”惊恐过度的德拉科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你知道一个巫师想把自己藏起来有多难吗?!”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既然你没有同伙,你的实验室又被你亲手毁了,又不可能放在任何不保险或者会被发现的地方……”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漆黑的眸子落在了德拉科的脸上:“那么,我猜你应该是随身带着的,对吧?” 德拉科面如死灰,甚至都忘了脖子上还有一柄利刃。眼睁睁的看着洛伦的左手在自己身上翻找着,从口袋里拿走了那两卷封起来的羊皮纸手稿。 那是自己的全部,是心血,也是灵魂——没有了它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还算不算一个真正的炼金术师! “可,可以放我走了吗?”德拉科的喉咙里拼命蹦出这几个字。 洛伦的眼神闪过一抹犹豫,不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抱歉,这些还不足以让你买走你的性命。” “你……?!”德拉科瞪大了眼睛。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你走。”洛伦面无表情的说道:“因为我痛恨意外,突发状况和不可控的变化。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敢相信自己是绝对安全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谢谢你的临终礼物,并且我向你道歉,之前那样评价你的成果显然是不对的——你的研究非常优秀,我会非常珍惜它们,并且将它交给我最信任的炼金术师,来继承你的这份遗产,让它发扬光大。” “虽然你平时都是教会的教士,但我希望你在临死前,至少可以作为一个巫师骄傲的死去。在这个歧视巫师的时代,守住作为一个巫师最后的尊严。” “那么……再见了。” 锋利的剑刃划开了德拉科的脖子,巫师的身体抽搐了两下,胸口猛然挺起,然后便缓缓平躺,再也没有了呼吸。 喘着气的洛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有些勉强的站了起来——“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的负荷相当的严重,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够好,恐怕就会直接昏厥过去了。 按照自己的预估,如果身体处在巅峰状态的话,一天之内大概可以使用两次,而且恐怕会直接脱力。考虑到自己还算年轻,以后还能有进步的空间。但就算再怎么进步身体也是有极限的,最多也只能是三次而已。 肉体凡胎的人类最大的局限,就是人类自己本身——思维和想象力会受制于现实,身体也受到极限的制约,永远也不可能真的完美。 之所以要拖这么长时间,主要是因为洛伦要确认德拉科没有同伙,其余的什么都是次要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放过他。所以只要确定了对方只是孤身一人,那么就没有任何需要顾虑的了。 不仅仅是担心对方会处心积虑的复仇,另一层原因也是因为洛伦的手中,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真正的目击者只有自己和德拉科两个人——相比较自己这个巫师学徒,恐怕那位安东尼神父反而会信任德拉科这个教会的教士。 所以,杀死他是必须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一切变成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真相,让事实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被别人随意的拿捏。 “那么现在……是该编个像模像样的瞎话儿,来忽悠那位安东尼神父了。”洛伦自言自语着,低头看向脚边一动不动的尸体。 “你觉得我该怎么说比较好,巫师阁下?” 第二十七章 返程与礼物(上) 漆黑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羊皮纸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浓郁且幽寂。对一个热衷于研究和孤独的巫师而言,无疑是最能令他感到放松的环境了。 只是对于道尔顿·坎德而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公式化笑容的洛伦·都灵,怎么也不可能让他感到半点的放松。 整整十五分钟,坐在书桌后面的道尔顿听他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阐述了一遍。巫师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毫无波澜变得有些僵硬,最后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事。 显而易见,虽然整个事件问题不大,并且也没有造成多少影响,但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对学院的声望造成不小的影响——自己让这个流浪骑士去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换成是别的学徒,道尔顿都不敢有把握能处理成这个样子。 虽然方式有些过激,但这一点无所谓。只要没有影响到维姆帕尔,哪怕洛伦杀得血流成河,他也没有任何意见。除了维姆帕尔和学院里的学徒,任何多余的同情心都是奢侈品。他反倒是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安东尼神父也知道吗?” “当然,毕竟整件事都发生在古木镇,我要是不说的话他是不会放我走的。”洛伦理所当然的点点头,随即扯着嘴角微微一翘:“不过我告诉他的,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真相’了。” “简而言之,就是有一群突变的食尸鬼出现在古木镇外,然后我在德拉科教士的帮助下找到了它们的踪迹,并且一路追踪。最后在湖边的小屋将它们解决掉了——不过非常遗憾的,德拉科教士被食尸鬼杀害,我没能保护好他。” “他相信了?” “当然不是。我还补充了一些小细节,不过都无关紧要。”洛伦冷静的说道:“最关键的是,这样的结果是最合适的。一切都是意外,没有任何的阴谋掺杂其中。” 道尔顿踌躇了片刻,很快微微点了一下头:“你的选择很理智。” 洛伦耸了耸肩膀……这是自己想了很长时间才确定的版本——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准备把德拉科说成十恶不赦的邪恶巫师或者异端分子的,这样一来不仅摘干净了学院的嫌疑,也能狠狠的恶心一把安东尼神父,让他不敢再继续找学院的麻烦。 不过洛伦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方案。对于安东尼这种打从心底就厌恶巫师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说不定还有反效果,让他更加抵触学院的存在。说不定还会为了面子继续无端生事,那就有违自己一开始的初衷了。 所以,虽然最后这样做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让一场潜在的灾难消匿于无形。自己顺利的解决了古木镇的问题,并且一切和学院无关,他也没什么能够指摘的。 维姆帕尔学院在圣十字教会面前根本没有多少底气,一旦真的纠缠起来肯定是完败。所以自己的任务并不仅仅是解决问题,更是要化解掉所有可能威胁到学院的状况,并且让教会或者其它任何势力不会找学院的麻烦。 “必须承认,你的效率出乎我的意料。”在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尔顿继续说道:“换成任何一个巫师,也不可能比你处理得更好。” “多谢您的夸奖。”洛伦试图让自己笑的更自然一点儿:“您的赞扬令我荣幸之至。” “我仅仅在阐述事实。”道尔顿又恢复了原本冰冷:“你的成果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并且值得学院继续付出下去。” “既然说到了这儿,我有一个不太好意思的请求。”洛伦突然开口道:“我的剑被那个巫师给弄坏了,能不能帮我修好它——这多少也算是一个纪念品,我还不想扔掉。” “学院外的村镇有铁匠铺。”道尔顿挑了挑眉毛:“如果需要,塔楼内的实验室也能满足你。” 好吧,看来不能指望免费的了……有点儿遗憾的洛伦转身准备离开。要知道修好一把剑起码也要四块银币,从古木镇回来之后,自己兜里已经没有几个钱了。 也许自己应该趁着学习之余在周围找找活干?不过守着一个巫师学院,而且还是义务免费的,恐怕附近的村民也不怎么需要花钱雇人了。 “在你离开前……”洛伦的右手刚刚握住门把手,身后道尔顿冰冷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记住,‘超越感知’和别的高阶魔咒不同,不要尝试用它来衡量其它的咒语,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收回了右手,洛伦微笑的有些僵硬的面孔不自然的转了过去。 “我没有授意艾萨克教会你这个咒语,但……应该等于默许了。”道尔顿·坎德冷冷的说道:“现在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是怎么知道的?洛伦心底立刻升起了疑问,不过立刻就把这种废话抛在了脑后……现在再去想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你选择了咒术学,而我是你的导师。”大概是察觉到了洛伦的表情,道尔顿冷哼一声:“考虑到学院和我本人的声望,我必须将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施法者。” “所以第一步就是纠正你对高阶咒语的认知——首先,绝大多数巫师的精神殿堂并不能承受太多虚空力量的侵袭,所以大多只能完全掌握一个到两个高阶魔法,更多时候要仰赖吟唱咒语来施法。” “不过考虑到你的体质和正常人的差异,你能学会的魔法大概会超越这个数字。”道尔顿停顿了一下:“然后,‘超越感知’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咒语,它作用与身体,并且让身体来承担精神力的负荷,所以它不需要魔杖。” “换成是其它任何一个高阶魔咒,你的脑袋早就碎掉了。”道尔顿用聊家常一样的口吻说道:“常见的方式是借助某个器具——多数都是魔杖,来使用魔法,分担掉绝大部分身体无法承担的负荷。” “所以,比较于剑,你现在更需要一柄魔杖。” 漫长的沉默,洛伦低下了头:“多谢您的提醒,导师。” 这句话洛伦说的无比的真诚——并不仅仅是感谢道尔顿告诉自己这些,而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告诉自己。洛伦能感受得到对方那冰冷的语气下面,确确实实的在为自己着想和考虑。 洛伦非常珍惜这一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有人原因为自己真心实意的付出,哪怕只有片刻,也都无比的宝贵。 “你真正该感谢的,是你自己。足够坚韧的精神殿堂,让你不至于被高阶魔咒的负荷折磨成疯子。”道尔顿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但这是因为‘超越感知’这个魔法将更多的负荷分担到了全身。” “作为一个施法者,你的精神力强度完全不合格,远远没有达到标准水平——所以这是我的建议,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入虚空,在保证自己理智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探入,磨炼你自己的精神强度。对于一个施法者而言,精神强度就是你的一切。” “诚然,绝大多数施法者都只能停留在变戏法的阶段。但你是我的学徒,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道尔顿不是个健谈的人,所以在说完之后就闭上眼睛开始了冥想。心领神会的洛伦主动推开了门,离开了寂静的书房。 “恕我告退,道尔顿导师。” 第二十八章 返程与礼物(下) 烧的通旺的壁炉,弥漫着肉香的烤架——维姆帕尔学院的大厅,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学院的“食堂”,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小城堡,除了唯一一座图书馆之外,很难找到第二个能够容纳几十个人的房间了。 虽然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洛伦还真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随便找点儿能崩掉门牙的黑面包,或者卡嗓子的燕麦粥应付一下。能够这么悠闲放松的用一顿热乎乎的午餐,真是相当难得的享受。 面前的餐盘里摆着三块儿烤的焦香的面包,一旁的烤苹果还在“吱吱”的冒糖水;烫熟了的空心菜和切成小块儿的胡萝卜放在一起,边缘处还洒了些盐和胡椒;最中间则有一碗肉汁洋葱作为主菜,简单却美味。 你需要先把这些小洋葱全都剥个干净,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肉桂、丁香、香芹叶为它们“梳妆打扮”;再扑上黑胡椒与蛇蒿叶,一位一位将它们恭迎至进已经沸腾的热锅当中。 紧接着再把又嫩又滑的小肉丁儿,不紧不慢的放入锅中;接下来就剩下小心翼翼的伺候好它们,慢慢收汁,一锅鲜美异常的肉汁洋葱就完成了……等到那满是肉香,精致而又香气扑鼻的小洋葱,在你口中爆开的时候,你就知道那几十分钟的等候绝对是值得的了。 至少对于此刻的洛伦来说绝对是这样的。 “总的来说,这次的任务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虽然他们吹得神乎其神,好像真有什么诅咒一样。但其实整件事情非常无聊,几只食尸鬼捣乱而已。如果不是那个神父的侄子出了事,我猜大概都不会被人察觉到。” 一边享用着餐桌上的美食,洛伦嘴角翘着调侃的笑,很是随意的把整个古木镇之行讲了一遍——当然,是神父版本的:“说实在的我都有些失望,哪怕是一伙强盗什么的应该都比这个刺激。” “安全还不好吗?”坐在他对面的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对洛伦那无所谓的模样有些不太高兴:“而且如果再遇到上次那样的情况怎么办?你不可能每一次都能够化险为夷的,洛伦。” “而且……我总觉得你没说实话。” “你怎么能这么想?”洛伦表情无比的无辜,心底却震惊了。就连那个安东尼神父听完都信了自己,这个脑袋里缺根筋的小伙伴是怎么发现的:“我们可是朋友啊!” “但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艾因的脸突然黑了下来:“你该不会真的在骗我,纯粹在拿我开心吧?” “绝对没有!当然,我省略了一些细节,不过既然你想听完整版的……” 于是洛伦又把整个神父版古木镇之行叙述了一遍,只不过这次他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番,把过程说的玄之又玄:酒馆密室谋杀事件,富豪长子遇害事件,废弃墓穴事件,神秘小屋事件……不知为何,虽然剑术水平没怎么提升,洛伦却发现自己编瞎话越来越熟练了。 随着他口中故事的“神展开”,小个子巫师的表情也在不停的变化,时而紧皱眉头,时而双目圆睁,时而双拳紧握,时而…… “然后整个事情就是几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食尸鬼,在古木镇大闹了一番,最后被你干掉了?”这个答案让听完了整个故事的艾因有点儿崩溃。 “我告诉过你了,很无聊的。”洛伦无奈的喝了口浓汤,最近想要蒙倒这个小个子巫师越来越困难了。 “可我还是觉得你在糊弄我。”艾因·兰德撅着嘴,一副不信任的架势,金色的发梢一翘一翘的。 洛伦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没错,确实有些事情差点儿忘了,如果你没有提起来的话。” 说着,他从衣服的内口袋里,将从德拉科身上搜出来的那两卷羊皮纸手稿递给了面前的小个子巫师。有些犹豫的艾因也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接了过去。 “这、这是……” 虽然只是粗略的翻看了一下,但光是上面那密密麻麻的符文,还有对于炼金合剂的见解,就已经让艾因名表,这已经绝非学徒的水平了,绝对是真正巫师级别学识的人才能写得出来的东西! 而且恐怕并不是笔记或者实验记录之类的随笔,而是最终成果的总结,半辈子心血的精华,否则也不可能写满整整两卷羊皮纸。 “这是我在那个废弃的墓穴之中发现的,我粗看了一下,恐怕是某位炼金术师的陪葬品。”洛伦慢慢把面包咽下去:“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我猜可能是因为‘不能见光’吧。” 这句话洛伦说的半真半假,但却也贴合事实——不愿意受到贵族或者教会拘束的荒野巫师,在这片土地上也并不是没有。 自然,在把这份礼物送给艾因之前,洛伦已经全部抄录一份交给了道尔顿·坎德。毕竟总归是一位巫师半辈子的成果,学院不可能弃而不顾。 “这份礼物,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保管的。”郑重其事的将手稿收了起来,小个子巫师信誓旦旦的看着洛伦:“一个月,不、两个星期之后我就还给你!”这么说着,艾因的表情还多少有些舍不得。 “不用还给我了,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洛伦笑了笑:“而且上面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关于炼金学的,我的目标是施法者,这东西对我基本没什么用。” “但、但是,这太珍贵了!”小个子巫师的肩膀都在颤抖,淡蓝色的眸子瞪得浑圆:“我怎么能收下这么重要的……” “这么说吧,对我来说,这些东西基本上是无关紧要的。我也不可能因为一份手稿就改变进修的方向。”洛伦循循善诱了起来:“但你不同,你的梦想,说不定可以完成这份手稿主人的遗志,并且让它真正的起到作用,而不是在坟墓里吃灰,最后变成一堆废纸。” “对于一位默默无闻死去的炼金术师而言,这样不是能让他更加死得其所吗?” 艾因·兰德犹豫了很长时间。 缓缓的点头,淡蓝色的眸子郑重的和洛伦对视着:“我一定会的,这份手稿在我这里永远都不会黯然失色,我一定会让它发扬光大的!” “而且不论你何时想起来,都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它,我会好好保管的。”尽管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但那种心底的欣喜是掩盖不住的。强忍着嘴角笑容的艾因把目光转向一旁:“你的剑呢,就是那把骑士长剑哪去了?” “不小心断掉了,恐怕得要送去铁匠铺才行。”洛伦有些尴尬的解释道:“也许我还得再铸一把新剑,不然下次再出这种意外可能就麻烦了。” 对洛伦而言,这把骑士长剑不仅仅是武器,更是莱昂纳多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如果可以的话他都不打算以后再使用它了,以免再次被毁。 “那个,如果只是需要一把剑的话,其实有很多种办法的,并不非得铸造一把。”小个子巫师突然开口说道:“而且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武器都必须用钢铁或者铜来铸造,如果找对方法的话,别的也可以。” “什么意思?” “这还仅仅是一个假想,因为我还从来没有完成过这个实验,但说不定可以成功。”艾因有些兴奋的说道,不过随即面色变得有些纠结。 “唯一的麻烦是,我们可能会需要某个混蛋的帮忙才行……” 第二十九章 愿虚空与你同在(上) “这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要作什么妖,但这东西完全就是胡扯连篇。它要是能有半点儿可行性,我就把自己的靴子吃了!” 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唾星飞溅,不屑一顾的打量着面前画满了符文的羊皮纸:“让我来确定一下,你们不是来找我寻开心的吧?!” “当然不是!”小个子巫师立即反驳道,表情中还透露着一点儿不服气:“虽然这个设计是我刚刚才想到的,但相关的研究我已经做了将近一个月了,它就是可行的!” “我猜你是在梦里做的实验吧?”艾萨克无不尖刻的嘲笑道:“为啥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哦,说不定是因为你们这个行当的诞生,就是因为某个不切实际的疯子想要把铅块变成黄金来着!” “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但现在你就是那个无稽之谈,艾因·兰德阁下。”艾萨克故作无辜的摊了摊手:“说真的,我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学过神秘学了,你在这方面展现出的浅薄和无知,基本等同于刚学会说人话的食人魔。” “你再说一遍?!”小个子巫师真的生气了,气鼓鼓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腮红,蓝宝石似的眸子死死的和艾萨克对视着。 “……好吧,我换个方式。”真有那么点儿怕的艾萨克把无奈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洛伦:“洛伦·都灵,请你从咒术学的角度来讲讲看,你觉得这东西能有多少的可行性?” 旁边的小个子巫师也立刻把头转过来看向他,湛蓝的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期许,希望得到肯定的光芒,又紧张又害怕的模样简直像靴子猫似的。 洛伦根本说不出话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下图纸上的东西,然后又回想了一下之前艾因告诉他的内容——这是一个近似圆柱体的炼金物品,长相酷似匕首,旁边还有大量的说明文。并且还配上了另一张完成后的效果图,匕首的剑锋“变长了”。 没错,这东西居然是一把激光剑! 他都甚至怀疑,在听到小个子巫师告诉他关于这个的那一瞬间,自己是不是真的露出“惊呆了”这个表情。 洛伦甚至都没听到之后小个子巫师那兴致勃勃的介绍,整个人都完全呆滞在这个“超乎想象”的创意当中了。 在两个人目光的“双重夹攻”下,洛伦故沉默的在图纸上摸索,貌似冷静的思考着,其实完全是在想应该如何回答才会两个人都不得罪。 “抱歉,但我必须尊重艾萨克的观点。”洛伦的话让小个子巫师面色骤然苍白,而后却又紧接着说道:“不过既然艾因已经研究了那么长时间,那么说明它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的。” “你这算是两个人都不得罪吗?”艾萨克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洛伦眼也不眨的矢口否认:“我只是想提出一个新观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我们没有亲手尝试,那么就谁都说服不了谁。” “如果成功了,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若是非常可惜的失败了,我们也肯定有所收获——至少,我们证明这个实验室不可能成功的,不是吗?” 好吧,这个说辞没法让两个人都满意,但至少“搁置争议”了。 “按照这位失心疯…呃…我是说艾因·兰德阁下的设计,我们首先需要铸造一把能够承载这个法术的匕首。”察觉到身后目光的艾萨克赶紧改口:“我建议匕首剑刃的部分用纯银,可以极大的增强整个铸件的承载力。” “根本就用不着,只要镀一层银就可以了——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白银。”没好气的小个子巫师白了他一眼:“倒是可以在剑柄的位置篆刻符文,强化它的稳定性。” “而且本人对虚空的抵抗力相当强,所以哪怕负荷高一些也没什么。”洛伦多少有些自嘲的说道:“剑柄的设计应该更长一些,足够两个手握住。这样还能增加符文的覆盖面,一举多得,并且可以让它更加平衡。” “但就算能成功,也根本没法办真正让它稳定下来。恕我直言,你们都把虚空的力量想得太简单了,它可不是钢铁也不是青铜,它更像是闪电或者爆炸,一切都在一瞬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能够理解,但是想让它稳定下来这根本就……” 念念有词的艾萨克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某个神秘之手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的身体不停的颤抖着。 “你发现什么了?”多少有些察觉的洛伦,试探着问了一句。 “对…对啊,为什么要让它‘稳定’下来呢?它又怎么可能会被稳定下来?”艾萨克一个饿虎扑食趴在了图纸上面:“我真是蠢透了!” “真是难得你现在才发现。”小个子巫师还是有些生气。 但是艾萨克却根本没听见,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一把剑——它不是椅子,也不是本书,我们不需要让它稳定下来,它本身就应该极其的不稳定,它应该能穿透和撕裂任何常规状态下的物质。没错,它就应该是无时无刻不在爆炸的利刃!” “两位,我有一个无比重大的发现。”艾萨克郑重其事的将图纸放下,整个人都严肃得不行:“经过我缜密的推测,这个看起来比玩具还可笑的东西,居然真的有可行性。我们也许真的要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出来了!”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的好不好……虽然还是忍不住想要还嘴,但在看到洛伦递过来的目光之后,小个子巫师还是忍住了。 对于一个团体而言,矛盾从来都不是问题,甚至有时候矛盾还能演化为动力,激发其中每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洛伦很清楚与其化解矛盾,反倒不如让三个人都保持对另外两个不服气的状态更合适。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就开始分工吧。”洛伦摆了摆手说道:“艾因·兰德负责剑柄和剑刃的制作,用什么材料,如何铸造铸件,以及收尾工作——简而言之,制造和篆刻的部分都交给我们未来的炼金大师来完成。” “而在部件完成之前,我和艾萨克一起完成符文的构建和分析,然后看看图书馆有没有类似的资料可以借鉴一下,来确定最后的设计方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对这个安排暂时表示满意——至少目前是这样。 “等等,还有一件事!”艾萨克突然开口道:“如果这个东西完成了,那它等同于一根会用魔法的魔杖,甚至比那个还要好——控制它的甚至可以不是任何符文组成的咒语,而只需要……”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指令就可以,甚至只要随便说一句话就行!”小个子巫师眼前一亮:“然后它就能和洛伦的精神殿堂产生联系!” “考虑到这个炼金物品集合了我们三个人的智慧与汗水,我有个提议。”艾萨克突然也兴奋了起来:“就设置为‘天才艾萨克和他的朋友们’如何?是不是觉得棒极了?” “…………” “别这个样子,我又不是没提到你们!”艾萨克无辜的喊道。 “我就该知道不能指望你。”艾因狠狠白了他一眼,把目光转向了洛伦:“要不还是你来决定吧,毕竟它是为你设计的。” 看着图纸上的“激光剑”,洛伦犹豫了半天,然后像是试探性质的问了一声: “你们觉得,‘愿虚空与你同在’怎么样?” 第三十章 愿虚空与你同在(下) 对于任何一个巫师而言,编纂咒语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不用说是一介学徒了,那根本就是无从下手。 还要,洛伦需要完成的并不是什么魔咒,甚至连魔法都不算,他的目标仅仅是让一些不稳定的虚空能量短暂的维持一段时间,至少能够维持成“剑”的形状就可以。 按照艾萨克的测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所谓的“光剑”,一次大概能维持几秒钟的样子,然后就肯定会消失了。并且因为它具备了魔咒的特性,所以每一次使用,都是在消耗洛伦本身的精神力,使用次数越多,负担也就越重。 虚空,这才是洛伦真正在意的关键词——虽然这个武器听起来就像是靠自己本身“供电”,来维持的能量武器似的,但真正让它起作用的依然是虚空的力量。 坐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不停的在各种文献中翻找资料的洛伦,脑海中不停的回想着自己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 这个世界之所以和自己之前所在的世界不同,根本就是因为虚空的存在,同时也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人精神和物质是分离的二元存在,他们的意识不仅可以存在于现实世界,也能在身体进入休眠状态后,让自己的精神进入到另一个层面年当中。 哪怕到现在,洛伦都无法真正理解虚空究竟是什么。 这并不是一种能量,但却能对现实造成影响,以至于会出现突变的怪物,炼金合成物以及魔法。甚至能够影响到人的意识,让完全违背了常理的事情变成真的。 它因为不存在而存在,但对于巫师们而言却是如此的触手可及;在诱惑着每一个渴望这种力量的人同时,却又令所有追求的人从心底感到畏惧。 严格意义上说,洛伦已经经历过两次虚空了——第一次是在地窖当中,那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用虚空的力量整个地窖的空间完全扭曲了;第二次就是在冥想的过程中,自己建造的精神殿堂,某种程度而言就是属于自己的“虚空”。 只不过相较而言,精神殿堂要无害得多,也简单得多。 也许自己真的应该找一次机会,真正进入到虚空中试试看……想起了之前道尔顿所说的话,洛伦多少犹豫的想到。 他一向厌恶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但是自己的精神力负荷强度完全不及真正巫师的水平,如果以后真的想成为一个施法者的话,恐怕自己也没有多少选择。 不过至少现在,自己还有的是时间——洛伦并不着急离开维姆帕尔学院,自己在这里完全可以慢慢接触到更多的知识,继续了解这个世界,直至自己准备充分之后再作打算。 不论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知识都是力量。 当然,钱也是力量,但考虑到自己出门撞见宝藏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老骑士莱昂纳多似乎也没有什么有钱的亲戚——不然他也用不着四处流浪了。自己短时间内和“有钱人”基本上是绝缘了。 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随手将自己抄录完毕的羊皮纸抱在怀里,已经熟门熟路的洛伦转身朝着艾萨克的方向走去。 当走到他背后的时候,洛伦多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按照自己以往对这个自负到过分的家伙的认知,哪怕是自己一个人他也会在原地上蹿下跳,不停的自言自语。就好像旁边有无数的观众正在用崇拜的眼神看他,每分每秒都在等待着别人的欢呼。 可现在,艾萨克·格兰瑟姆就像是瘫了似的,坐在涂满了的黑板面前一动不动,安静的好像是变成了树上的松鼠。 “遇到难题了吗?”洛伦试探着问道。 “不,我们遇到的可不是什么问题……”艾萨克·格兰瑟姆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自信,面色有些晦暗的喃喃自语着:“我、说不定我太自以为是了。” “放轻松点儿,你只是遇到了一点点小困难,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洛伦尝试着安慰他,虽然他自己说出来都有些不相信:“我们肯定能找到办法的,你可是个天才来着。” “不,你不明白的,为了这个东西我已经努力了整整一天了,但我就是解不出来——这完全就是个死胡同!不,这比死胡同还可怕,它并不是没有路,而是我根本就找不到,我再怎么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继续下去!” 歇斯底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直接喊了出来,声音在图书馆一遍一遍的回荡着,让其他的学徒们忍不住侧目。 “艾因的猜想很可能是对的,但我办不到,我的能力上限局限了这个真正天才的创意!”崩溃的艾萨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这就是事实,我根本就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天才,我就是一凡人,和那些个脑袋注水的土豆没什么两样!” “没事的,别这样……”看着周围越来越不善的目光,尴尬微笑着的洛伦继续安慰着对方:“如果你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了,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在进行到这一步之前都十分正常,但现在我却发现自己根本解不开这个。我很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太自负了,太自以为是了,我现在都感觉自己没脸去见艾因了!” 千万不能让艾因·兰德知道这些,否则能直接高兴到抽过去……这是洛伦心底的的第一个想法,稍微犹豫了片刻,洛伦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要不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或者做个冥想,我来继续完成你留下来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 “好吧,看起来我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失魂落魄的艾萨克站起来,一摇一晃的朝着图书馆大门走去:“我就是一废人,让我自生自灭吧!” 洛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坐在了艾萨克原来的位置上,抱着肩膀一点一点儿开始整理上面的内容。 …………大概过了不到四个小时,空荡荡的图书馆只剩下洛伦一个人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保持着和四个小时前差不多的姿势。 幸福的时光是不是短暂的,这一点有待商榷;但是这四个小时对洛伦而言,时间整个就静止了。 “好吧,艾萨克·格兰瑟姆是个毫无疑问的神秘学天才,至少他还看得懂自己写的是什么……大概吧?” 如果说洛伦确定了什么,那就是这个设计从一开始就绝对超过了学徒级别的水平,在看完了艾萨克写的东西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有那么一刹那,自己甚至都感受到了和艾萨克差不多的感觉,茫然而且不知所措。 有些疲惫的将头转了过去,想要松松筋骨。然后,回过头的洛伦就愣住了。 哪怕是在思考的状态下,他也始终保持着以往的警惕。但自己确实没有察觉到这位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白胡子老人,而看对方的状态,显然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很长时间了! 老人的目光很慈祥,像是在打量自己的子侄一样打量着洛伦,白胡子下面的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 “你看起来像是遇到困难了?” “……是的。” 几乎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句话,而后才清醒过来的洛伦立刻站起身,带着一种莫名紧张的心情,微笑着朝老人躬身行礼。 “很荣幸能见到您,伯多禄院长大人!” 第三十一章 伯多禄(上) 伯多禄微笑着看向朝自己鞠躬行礼的学徒,那动作一板一眼都透露着毕恭毕敬的姿态,但这仅仅是客观的描述。 但实际上……那双藏在乱糟糟头发下面,黑曜石似的眸子远比他做出来的模样更令人深刻,将他的感情和内心全部都完美的隐藏了起来,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徒一样无辜。 伯多禄依然记得自己在道尔顿的书房,第一次见到洛伦时候的情形,他在交谈时的模样完全是个成年人,能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位置,还能在道尔顿面前不落下风,那不卑不亢却谦逊有礼的模样,怎么也不可能让人想象得到他之前只是个侍从。 “我们之前曾经见过一面,也许你不记得了。” “那是我的荣幸。”洛伦微笑着回答了一具,然后飞快的回想起任何可能会有这个老人出现的场景,不过似乎并没有,脸上依然是那有些诚惶诚恐的笑容。 “就是你第一次来到维姆帕尔的那天,我就在道尔顿的房间里。”伯多禄慈祥的开口道:“不得不承认,我对你确实非常的好奇。” 所以那天这位院长大人就在那个房间里?原来是这样……所以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让自己进去,就是要商量该拿自己怎么办吗? 这一点他倒也不意外,显然道尔顿在这所学院里很有权威,但想要接纳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成为学院的学徒恐怕就超越他的权利范围了。没有这位院长大人的首肯,恐怕他连见都不会见自己一面的。 “不用太过拘束,我这个人很随意的。”一边微笑着坐下,伯多禄一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个简简单单的悬停咒将洛伦也“按”在了椅子上:“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和你真正见上一面,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 “不,我是很认真的,我认可了道尔顿的安排,但并不等于我会对你的付出视而不见。”老人叹了口气,用稍微有些无奈的口吻说道:“你只是一个学徒,但我们却让你承担了太多的重担,不论是野狗村还是古木镇。” 这位院长大人究竟打算说些什么?揣摩着对方语句里的暗示,洛伦多少有些迷惑。但从对方的语气来看,似乎是想要争取自己的信任。 “并且,将你交给道尔顿也是我的决定——非常自私的决定,因为从心底而言,我并不希望一个外来者会打破学院现有的平静和秩序,哪怕你为学院做了很多事情。”伯多禄的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我不希望你会因此而记恨学院。” “您完全是多虑了,院长大人。”洛伦也试着让对方放松警惕,眨眨眼微笑着:“能够成为道尔顿导师的学徒完全是我的荣幸。并且我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会尽心尽力,完成学院交给我的一切任务的。” 伯多禄微微叹息了一下,洛伦越是表现的不在意,他就越是能察觉到对方在刻意的的敷衍自己,以至于让伯多禄觉得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道尔顿·坎德。 “你看起来遇到一个难题了。”伯多禄还是把话题转开了:“让我猜猜看,这个黑板上的东西应该出自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手笔?” 洛伦微微点头,将位置让给了老人:“我们准备设计一种类似魔杖一样的武器,但是经过检验之后却发现……” “这东西大大超出了你们的水平。”老人眨了眨眼睛:“艾萨克确实天赋异禀,他能够推演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资质了。” “你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些点拨,还有引导。”不由分说的,伯多禄在黑板上稍微添了两笔:“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我这个老东西在多管闲事,因为这个创意真的是太有意思了,我实在是忍不住想看看最终成果究竟是什么样!” “另外,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艾萨克,那个孩子太过自负了,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帮的忙,这一定会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的。”伯多禄朝洛伦眨了眨眼睛:“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觉得呢?” “当然可以。”洛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会告诉他,这是他昨天离开之前弄好的,只是他自己没有发现罢了。” 就以艾萨克的自以为是程度,他肯定不会怀疑,恐怕还会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说起艾萨克,他其实是第一个主动跑到维姆帕尔学院,想要成为巫师的学徒。”老人的眼角流露着回忆的纹路“他是从学院南边的一座村子跑来的,来到学院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 “他的父母都是农民,而且也是很虔诚的圣十字的信徒,更关键的是,他根本没有钱支撑他的学业。”老人突然笑了:“不过道尔顿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兼职图书馆的管理员,用一个月的时间记住图书馆所有的书目。” “原来是这样……”洛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猜他根本没有花一个月的时间,对吧?” “他只用了三天,前两天还在识字。然后我和道尔顿就意识到,也许维姆帕尔未来的最高成就,就是艾萨克·格兰瑟姆能达到的最高成就。” “为了保护他,我没有将他交给任何其他的导师,而是让道尔顿来负责,这样也能让艾萨克和其他的学徒们隔开,不至于受到非议或者干扰。” 这一点多少也能理解——这个时代和自己曾经的世界不同,出身往往就决定了一切。哪怕是艾萨克自己,他也从来没有谈到过自己的家庭,这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不过洛伦倒是发现了另一件事,不论是自己还是艾萨克,都是因为某种特殊原因才不得不成为道尔顿的学徒的,那小个子巫师艾因·兰德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洛伦感觉自己越来越好奇了。 “不论是你,还是艾萨克或者艾因,你们都有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但这些东西不应该成为你们的负担。”伯多禄推了推他那有些可笑的单片眼睛:“越是孤独的人,越是应该去相信自己的朋友,而不是提防他们。尝试着看看吧,你一定不会失望的。” “多谢您的教诲。”洛伦“郑重”的低下头:“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希望你能真正找到可以绝对信任的朋友。”老人微笑着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啊……我听说你在尝试着研究神秘学和虚空,是吗?” “只是有些好奇。”洛伦微微一笑:“至今为止我看到的所有关于虚空的内容,都没有一个详细描述过它的存在,所以难免会有些疑惑。”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它,你也不能去‘理解’它。”伯多禄突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虚空永远不是简单到可以形容的存在,更不可能被说明。” 不能“理解”,更无法被说明?老人的话让洛伦若有所思了起来。之前自己所看到的内容也多少提到过,虚空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这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是在提醒自己,虚空并非真正的有形状可描述的存在,而是完全抽象的概念吗?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老人早已已经离开了。稍微沉默了片刻的他,似乎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见上自己一面了。 洛伦忍不住笑了,多少有些不屑。 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去相信另一个自己绝对不能有十足把握的个体,相信对方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会将自己而非他们本身当做第一位,并且在绝对有利的条件下,不会出卖自己? 嗯……那简直违背人性,不是吗? 第三十二章 伯多禄(下) “您说过,您把他交给我了。” 冰冷的月光为道尔顿的长袍抹上一层银色,让那张僵硬的脸显得更加看不出动静:“他是我的学徒。” “但我并没有影响你的权威。”依旧面带微笑的伯多禄推了推眼镜:“我只是适当的表达一些关心,并且予以一些合适的帮助而已。” “但他不值得,伯多禄院长。”面色发黑的道尔顿·坎德快步上前,双手背在身后:“我们和他有过协议,我会完成一切协议之上的东西,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施法者,来交换他为学院效劳,但也仅此而已!” “您在做多余的事情,我比您更清楚——他永远不会将自己真正当成维姆帕尔的一份子。”道尔顿语气无比的确定:“不论您想给他什么,他都不值得!” “我猜从一开始你就清楚,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对吧?”伯多禄有些无奈的问道:“所以你就袖手旁观,让他们主动放弃?” 道尔顿没有多言,但也等于是默认了对方的说辞。 “试着将洛伦·都灵当成你真正的学徒,然后再想想看这样难道没有一点好处?难道之前艾萨克·格兰瑟姆曾经和任何人合作过;又或者艾因·兰德会为了一件事情这么上心过?” “不论你承认与否,他已经对你的学徒们产生影响了。道尔顿·坎德,试着相信他,难道他用生命去为学院效劳都不足以让你信任他吗?” 沉默了片刻,道尔顿依旧摇了摇头:“我无法相信他。至于他对于艾萨克和艾因的影响,只是因为那样对他更有利——他是在利用他们,从跟随艾因来到学院,到从艾萨克口中得到‘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以及这一次,都是证据。” “我会给他应得的,并且犒赏他为学院做出的贡献。但只要我还在,他就休想从这里篡取不属于他的东西——我也不会将他真的当成我的学徒!” “道尔顿……” “院长大人,请切记我们学院当中藏着什么!”道尔顿直接打断了伯多禄的话,冰冷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紧张的眼神:“也请不要忘记,一旦被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如果您真的还在意学院存亡的话!” 这一次换成是伯多禄语塞了。 “我仅仅在尽我所能,保护好学院和您。”道尔顿背对着老人:“我们始终都在圣十字教会的监视之下,谨慎永远是必要的!” 沉默的伯多禄凝视着道尔顿·坎德快步离开的身影,无奈的长长叹息了一声,目光无比的挣扎。 ……推开实验室的木门,洛伦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并不算大的房间——中间的长案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空间,并且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炼金工具。长案的右侧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的坩埚,左侧则是书橱和材料箱,各种古怪的东西应有尽有。 长案的中央放着一个酷似匕首的物件,被拆成了剑刃,剑柄和配重球三部分,一旁还堆放着些小零件,洛伦只能大致看出来应该是类似螺丝钉的零件。 小个子巫师神情专注的趴在长案旁边,专心致志在镀了银的剑刃上篆刻符文——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洛伦已经走进来了。 不过这一点倒是不让洛伦意外,虽然并没有怎么接触过炼金学,但他多少也清楚篆刻符文的难度绝对不亚于自己彻底掌握一个咒语,需要巫师和精神殿堂保持着绝对的联系,甚至内心有些许的波动都有可能造成失败。 不仅如此,实际上绝大多数的炼金制品都需要搭配符文才能起到效果,而最终成果的水平几乎也都体现在炼金术师的手“抖不抖”上面。考虑到绝大多数的炼金术师都不太在意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强度,一个拥有完美符文篆刻工艺的炼金制品,也就越发的珍贵。 而真正吸引洛伦目光的,却并不是小个子巫师手中的工作。 平时几乎无时无刻都穿着那身宽大的黑色长袍,把自己“藏”在里面,自始至终都是那副瘦瘦小小的学徒模样的小个子巫师,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被人忽略掉。 而现在站在长案前干练而充满了自信的,才是真正的炼金学天才,艾因·兰德。 金色的长发系成了单马尾,只留下几根“不屈”的发丝翘起在头顶;身上宽大的长袍也换成了修身得多的长袖外套,让那纤细的身影看起来愈发的顺眼。 虽然从没见过艾因在意过,但那柔和而白皙的面颊依旧十分的精致,一副有些宽大的黑框眼镜架在小巧的鼻尖上,让藏在镜片后面的蓝宝石眸子灵动且明媚,甚至还多出了些许的睿智。 靠着书橱架的洛伦微微翘起嘴角,一点儿也不着急的等候着,或者说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毕竟能看到这副模样的小个子巫师实在难得。 过了许久——也许是三刻,也许是五刻钟。终于长舒一口气的艾因像是警惕的猫一样,仿佛察觉到了背后轻微的声音,不经意的转过头,就发现洛伦始终在微笑的看着自己。 然后就立即呆住了,一抹羞愤的红色涌上脸庞:“洛伦你、你怎么、什么时候……” “抱歉,我只是不想打扰你的工作,没有别的意思。”嗅到某种“危险”的洛伦赶紧补救,走上前去有些歉意的低头说道:“不过看起来你好像已经完成了?”转移话题永远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之一。 “呃……没错!”呆愣了一秒钟的小个子巫师立刻点了点头:“还只剩下最后一步,就可以将它组装起来了,这大概要花费……你、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当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洛伦嘴角扬起一抹笑:“但如果艾因你是女孩儿的话,恐怕这所学院里所有的学徒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真、真是一派胡言!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羞愤的颜色染红了艾因的耳朵,慌慌张张的左盼右顾:“巫师绝对不会收女学徒,这已经流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了,连艾萨克那个傻瓜都知道,女巫只会带来不幸和灾难!” 那你紧张什么啊……这种话洛伦也只能在心底笑笑,挂着微笑的脸仍旧是毫不做作的真诚:“我只是想称赞两句,毕竟哪怕是女孩子恐怕都会嫉妒你的。” “莫名其妙,为什么女孩子要嫉妒我啊……”虽然还是在左右而言它,但这一次小个子巫师却没有刚才反应的那么强烈了,红红的脸垂了下去,像是要藏在胸口似的。 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注意力转回手中工作的艾伦,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有些颤抖的捧起了手中这柄精致的匕首:“我、我们……完成了。居然真的,真的把它完成了!” 这是一柄完全与众不同的武器——单薄并且镀了纯银的剑刃上刻满了符文,坚实的青铜包裹的握柄足以双手握住。看起来就像是一件精致的装饰品,完全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但只要被一位巫师握住,它就能变成削铁如泥的利刃! 它并非出自任何一位铸剑大师之手,更不是用了某种独一无二的陨铁矿石;而是纠集了三个巫师学徒的智慧,利用虚空的力量,打造而成的炼金制品。 “我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想试试看了。”洛伦坚定却又有些许激动的从艾因的手中接过了这柄“光剑”。 “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第三十三章 “访客”(上) 感受着剑柄握在手中的质感,以及那比以往自己所有武器轻了不少的重量,洛伦开始尝试着将它和自己的精神殿堂联系起来。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困难的,尤其是对于他这个选修了咒术学的人而言,懂得运用这种道具属于必修课,毕竟所有的高阶魔咒都需要运用魔杖才能使用——虽然到现在,他都还没得到属于自己的魔杖。 “愿虚空与你同在。” 轻轻呢喃着原本开玩笑似的咒语,原本空荡荡的精神殿堂就像是被“激活”了,一瞬间洛伦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强行延伸,手中冰冷的炼金制品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情感,并且被某种力量和自己联系了起来。 镀银剑刃上的符文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斑——仅仅是刹那间,那淡淡的光斑瞬间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凝聚成足足有一公尺左右长度的灰蓝色“剑刃”,散发着水晶般宁静且优雅的光泽。 但哪怕是举着不动,洛伦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这柄剑的力量——那根本是乱成一团,无时无刻不在爆炸,碰撞,恨不得将周围一切都撕成碎片一样! 仅仅是震惊了片刻,带着些许的期待的洛伦将这柄“光剑”劈向眼前的木桩。就在碰触的同时,原本平静的灰蓝色剑刃猛然间变得无比躁动了起来,没有丝毫犹豫的右手继续挥下,将木桩劈成了两截。 不对,用“劈砍”这个词完全是个错误……看着地上几乎快碎成一堆渣滓的半截木桩,洛伦忍不住想到。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横断面,简直就像是被某种野兽一口咬断的模样。 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柄相当特殊的武器——和铸造的骑士长剑或者任何刀尖长矛都不同,它并不锋利或者坚固,甚至如果只是碰一下,很可能连皮甲都无法穿透。 但如果运用得当,这柄“剑”可以将任何甲胄撕成碎片,并且是一瞬间。 如果真的要说还有什么不足的话,就是维持的时间太短了。以洛伦现在的精神力强度,还不足以一瞬间让它变成削铁如泥的“神器”,几秒钟的维持时间,让它只能成为后备手段而非和敌人正面交锋的武器。 “玩具。” 察觉到背后声音的洛伦立刻毕恭毕敬的转过身,朝着向自己走来的黑袍巫师鞠躬行礼,双手背后。 “道尔顿导师。” “作为一个巫师,你应该关注的地方是这个炼金制品的运作原理。”道尔顿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魔法永远不是杀人的最佳手段,起码不是最高效的。” “但它们都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之一,仅仅是方式方法的区别。”嘴角挂着谦卑的笑,洛伦却没有多少退让的意思:“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道尔顿·坎德似乎也没有任何纠缠的心思,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古木镇的事情还记得吗?” 洛伦点了点头,一种莫名的不详涌上心头,道尔顿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的。 “那位安东尼神父死了。”道尔顿波澜不惊的说出这句话,但依然能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两天前的事情,而且是死在教堂里,被食尸鬼咬死的。” 洛伦皱紧了眉头,右手的拳头猛然握紧。 “但德拉科已经死了,而且他的食尸鬼不可能还有活着的。”洛伦的语气多少有些错愕:“我亲手把他的尸体火化掉了!” “所以这一次不会是他,而是别的人干的。”道尔顿的神色同样不好:“并且这样一来,学院就危险了,教会不会放过我们的。” 洛伦当然能理解道尔顿的意思——之前自己尽可能的掩饰真相,让古木镇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场意外把那位神父糊弄了过去。但是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而且还是在自己处理完之后,再没脑子的人也不会把这件事当成意外了。 更关键的是哪怕真的是意外,一位教堂的神父遇害,圣十字教会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负责处理事件的是维姆帕尔学院,自然责任也是学院的。 即便真的和学院无关,对于这群处心积虑想要将学院毁掉的教会而言,这也会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我需要你明天再去一次古木镇,彻底调查清楚。”道尔顿停了一下:“另外,这可能是个陷阱,所以谨慎是第一位的。”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怀疑是有人想要陷害学院——既然你见过德拉科,那就应该清楚这里的巫师们并非都赞同我们的处事方针。” 这一点显而易见,虽然维姆帕尔学院为自己争取到了在公爵领的合法地位,但也不得不承担起相应的义务,在某些流浪巫师的眼中恐怕就已经和教会与贵族的走狗无异。 并且对方如此大张旗鼓的在教堂内杀死一位神父,也证明了他们有多么的有恃无恐。仅仅是查清楚古木镇的事情恐怕还远远不够,敢做这种事情的人也绝对不会仅仅是整天东躲西藏,掩饰身份的流浪巫师。 “既然教会现在没有发现问题,我们就还有时间。我没指望你在古木镇发现什么,但如果有任何线索的话……” 道尔顿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将目光转向学院的大门方向,快步走去。多少有些察觉的洛伦紧紧跟在他身后。 还没走到北塔楼的位置,远远的洛伦就能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什么动静。等到两个人走到学院城堡的城墙上,就看到从城镇的方向一队骑兵和马车正朝着这边而来。 而这支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红底金十字的旗帜在他的手中迎风飘扬。 “圣十字教会,看来他们也得到了消息。”道尔顿·坎德的表情有些僵硬,显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我们有麻烦了。” 洛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对方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显然是要来兴师问罪的。 “以圣十字教会的名义,开门!” 举着旗帜的骑士冲到维姆帕尔城堡的大门下,没有任何客气的直接喊道:“我们是主教大人的使者,前来转达法比昂主教大人的命令!” “我去转禀伯多禄院长。”站在城墙上的道尔顿·坎德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还请诸位主教大人的使者稍后片刻。” “看来事情还有转机。”几乎刚一转身,道尔顿立刻小声对身后的洛伦开口道:“法比昂没有亲自来,证明他不想把事情做绝,给我们留出了余地。” 或者说他还没有绝对的证据和把握,能够将维姆帕尔学院从公爵领驱逐出去……洛伦在心底的猜测着。恐怕对方这次是想要借着安东尼神父的死,来朝学院身上泼污水的。 不过之前伪装成教士的德拉科倒是给了洛伦一些猜测,也许教会内部还隐藏着别的巫师?或者干脆根本就是教会的人在贼喊捉贼? 不论究竟是哪一个,这次的事件都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只是对方还不是很有把握而已,甚至有可能这只是对方的第一步,下一个就是…… “在弄清事实之前,不要妄加猜测。”背对着走在前面的道尔顿突然停了下来,对身后的洛伦开口道:“保持镇定,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一名巫师。无论何时,都应该是理智并且冷静的。” 洛伦的表情有些诧异。 不过随即便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扬起了平时公式化的微笑。 “遵命,导师。” 第三十四章 “访客”(下) 伯多禄站在维姆帕尔城堡的大门外,面带微笑的看着不远处簇拥着十几名骑兵,还有教会仆从的红底金十字旗,带着隐隐的威慑朝他走来。 临时充当护卫的洛伦就和道尔顿·坎德就站在老人的两侧,右手搭载剑柄上警惕着不远处马蹄和脚步卷起的烟尘。 “需要我去把其他人叫来吗?”黑袍巫师一动不动的问道。 “不需要,我们是来欢迎客人的,道尔顿。”老人的语气无比的轻松,还朝着洛伦摆了摆手,神色中看不到半点紧张:“把剑松开,孩子。他们是圣十字的仆人,那些虔诚的好人是不会把我一个老人怎么样的!” 洛伦的嘴角抹开一抹尴尬的笑,虽然他不知道老人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既然对方都已经这样说了,自己也没有坚持下去的道理。 更何况这里可是维姆帕尔,就算是教会也不可能狂妄到在这里杀人的地步。 簇拥的骑兵和仆从们停下了脚步,一位穿着金红色教会华服,面容清瘦的青年教士走了出来,带着近乎刻板的面容走到伯多禄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微微颔首: “以教会和法比昂主教大人的名义,向您致以问候,维姆帕尔的伯多禄院长大人。” “也请您替我向法比昂大人问好,愿圣十字庇护他。” 和蔼的老人同样微笑着向对方致以敬意:“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在下只是一介圣十字和法比昂大人卑微的仆人,忠心耿耿的信徒罢了。”青年教士虽然说的十分谦卑,却让人听不出半点的温和:“您只需要称呼我为法内西斯就可以了。” “那么,既然双方已经相互寒暄过了,那就让我们开始说正事吧。”青年教士接着开口道:“主教大人给我的命令是刻不容缓,我不想耽误任何一点时间。” “就在这里?”伯多禄有些诧异,并且十分热情的朝身后伸了伸手:“为什么不进去坐坐呢,也可以让我们款待一下远道而来的诸位。” “感谢您的邀请,但是不用了。”青年教士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如果只是我本人前来,当然会非常乐意接受您的邀请。” “但是……如果是作为教会的使者,我的身份令我不能踏进这种有渎神嫌疑的地方,也不可能接受一位巫师的邀请和款待。所以恕难从命。” 还真是……半点都不掩饰啊。站在后面的洛伦目光闪烁,尽管对方的态度比那位安东尼神父要强多了,但那种鄙视和憎恶,却完全是由内而外并且发自内心的。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但这位青年教士多少还是有些出乎了洛伦的意料。而对方派这么个人来,目的和用意也很明显了。 “我想您应该也清楚,法比昂大人派我来是为了什么,院长阁下。”根本没等老人开口,名为法内西斯的青年教士便直接开了腔:“三天前古木镇的安东尼神父惨死在了教堂里,这在整个公爵领都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您学院就曾经派遣一位巫师学徒,负责处理了古木镇的食尸鬼,在一位教友牺牲之后,他保证古木镇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有理由怀疑就是因为安东尼神父过于相信这位学徒的承诺,才放松了警惕惨遭意外的!” “这只是一个误解。”面不改色的伯多禄直接回道:“安东尼神父的意外令人遗憾,但和绝对和我们的学徒无关。” “您该不会是在说,维姆帕尔学院不打算为这件事情负责了吧?”青年教士尖刻的问道:“亦或者,您觉得是教会在陷害你们?” 充满威胁的声音回荡在城堡大门外,明明一片安详的气氛却仿佛都凝固了。 “……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沉默了片刻的老人,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丝微笑以及无比的耐心:“请您和法比昂大人放心,维姆帕尔学院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 “还希望您记得职责是是什么,否则教会不可能容忍一座巫师学院出现在圣十字的土地上,如果维姆帕尔学院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如果公爵领内依然还有任何涉及到渎神的事情发生,即便是公爵大人本人都将不能继续为你们担保了!” “并且也还请您不要忘记,野狗村的事情到现在您都还没有给我们一个说法——整个村庄一夜之间,所有的村民人间蒸发。不少教友们都怀疑那些可怜的村民,被某些异端信徒变成了他们邪恶信仰的祭品!” “仁慈善良的法比昂大人相信您的承诺,并没有将此事控诉给公爵大人,这已经是对维姆帕尔学院最大限度的宽容了。如果还有下一次,如在再出现任何类似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到时候来到这里的人就不会是区区在下,而是……” “就算是法比昂大人亲自前来,我也有足够的把握向他承诺,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突然开口的伯多禄开口,打断了青年教士的话,让他多少有些恼怒。但还未等开口斥责,老人就突然走上前来,让他惊恐得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并且也请您向法比昂大人转达,我们一定会彻查安东尼神父的死因,并且将整个事件查的水落石出,结果也一定会让他满意的!” “我、我一定会转达法比昂大人的!”瞪大了眼睛,不知为何从心底有些畏惧的青年教士连忙开口说道:“但也请您务必要遵守约定,因为教会绝不会放过任何企图亵渎圣十字的恶徒,安东尼神父的牺牲必将得到昭雪!” “我们都是如此希望着。”说罢,微笑的老人朝着青年教士伸出了右手,对方像是失了神似的和伯多禄握了握手,然后有些瑟瑟缩缩的朝着身后的队伍走了回去。 漂亮,洛伦忍不住这样感叹了一声。 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耐心的伯多禄院长,直至最后才用“突袭”的方式将对方逼了回去,让来者不善的教士只能就这样离开,丝毫没有占到任何便宜——保住了学院的脸面和整个学院本身。 当然,维姆帕尔学院依然要为安东尼神父的死负责,这一点是无法被改变的,一旦处理不好,结果依然不会很乐观。 但不论如何,伯多禄还是为学院争取到了时间,让事情有了缓转的余地。以眼下的局面而言,这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直至圣十字教会的队伍离开了维姆帕尔城堡,老人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疲惫而无奈的神色:“道尔顿,去把所有的学徒和他们的导师都集中起来,到学院的大礼堂集合。” “这次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随便解决的了。我有预感,法比昂是想趁着这次机会一口气取缔掉我们,他绝对不会善摆甘休的!”老人的语气十分笃定:“我们需要团结起整个学院的力量,才能度过这次的危机。” 雷厉风行的道尔顿一点头便转身离开,察觉到他目光的洛伦也紧跟其后,朝着学院主堡的方向走去。 仅仅是刚刚离开大门,道尔顿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按住了洛伦的肩膀:“你现在立刻回去,并且转告艾因和艾萨克,你们三个人都不准离开北塔楼!” “我是在以导师的身份命令你,学徒——不论发生什么,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不准离开!” 第三十五章 特殊的方式(上) 入夜的维姆帕尔城堡看起来比往日要沉重了许多,层层叠叠的乌云遮住了月光,让大半个城堡都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着极少数的角落,却也令人感受不到多少温度。 靠在窗边的洛伦多少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外面。按照过去的自己,根本不会去多在意别人的死活——他们和自己并非沾亲带故,甚至这所学院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自己也是这里的学徒。自己随时都可以一走了之。 不过现在,继续为这所学院效劳依然是很有利的选择……至少自己已经获得了他们的信任,并且才刚刚过去几个月,接下来还有的是时间。不论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还是虚空的魔法,自己所了解的依然还远远不够。 至于教会——从来到维姆帕尔学院的那天开始,洛伦就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不论学院最后如何,自己都只是个小小的学徒而已。更何况德拉科都被自己烧成灰了,就算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位假冒的教士是怎么死的。 不论是圣十字教会,亦或者躲藏在暗中的某些人,他们的目的都肯定在学院身上,只要自己足够谨慎,就不会被殃及池鱼。 “如果我是你,就会小心身后。” 没有听到门开的声音,但等到洛伦回过头的时候,道尔顿·坎德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僵硬的脸在微微的火光下显得幽邃:“他们两个呢?” “艾萨克没什么意见,只是抱怨不能去图书馆了——但是无关紧要,他还是很好糊弄的。”洛伦当然知道道尔顿说的人是谁:“至于艾因……艾因似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不过出于对您的信任,倒是没有多问。” 道尔顿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但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这次的事件确实超出了预计,但还没有到需要让学徒也参与进来的地步。” 就算是让他们参与进来,恐怕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能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这次的事件显然是教会在刻意针对学院,已经不是学徒们可以触碰的范围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非常忙——也许两个月,也许三个。其余的导师也是一样,伯多禄院长则会去和法比昂主教协商。”道尔顿平淡的说道:“所以会经常不在学院。” “您负责的区域大概是哪里?” “没有。”道尔顿摇摇头:“导师们会轮流交换位置,但整个公爵领范围太大,哪怕动员了所有人,依然不够。” “这样遍地撒网的方式根本无济于事。”洛伦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就算真的能发现什么问题,也根本来不及解决——您刚刚也说了,公爵领的范围很大。” “这只是权宜之策,要让教会看到我们确实是有作为的,并没有指望真的能够发现多少问题。”道尔顿显然很清楚:“所以真正的要解决问题,依然必须从圣十字教会下手。” “您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吗?” 道尔顿没有回答,沉默的凝视着洛伦的表情像是想要寻找什么。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确实如此,但并非完全是。” 虽然只有片刻间,但洛伦也感受到了道尔顿透露出来的,那一丝不信任的味道……对方在掩饰这一点,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察觉到。 不被信任这一点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自己只来了几个月;洛伦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会被别人完全信任——毕竟他自己就从未完全信任过别人,自然也不可能指望别人会这么对自己。 “你现在的水平,还不足以承担这种工作——并不是担心你的安全,而是如果你搞砸了,很可能再次危及到学院。”道尔顿终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借口:“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你继续进修咒术学,并且将精神力强化到一般巫师的水平。” “这不是作业,更不是任何要求。而是我不能接受一个水平低下的人,去接手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使命。”道尔顿的语气依旧是毫不客气:“你的剑术和与土匪战斗的技巧,在面对诅咒和异常突变的时候,根本无济于事。” “我会尽我所能。”洛伦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的诚恳一些:“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您的学徒,道尔顿导师。” “我的学徒?” 道尔顿突然侧目,不无嘲讽的说道:“你大概还不明白,这根本不值得骄傲。甚至如果被某些巫师得知,你还有可能被人追杀,明白吗?” “我还以为您相信我的能力。”洛伦毫不在乎的笑着答道。 “狂妄永远都不是一个巫师应有的品质。”道尔顿冷冷的说道:“更何况你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狂妄的资本。” “不过有一点没错,你确实已经证明过自己了,并且不止一次。”道尔顿沉默了片刻,掀开了自己的黑色长袍,将一只盒子递到了洛伦面前:“所以我提前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作为对你能力的信任。” “这是……” “你的魔杖。”道尔顿突然垂下眼帘,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表情:“但在你的精神力达到应有水平之前,我不允许你打开这个盒子。” 导师将魔杖交给自己的学徒,这在巫师的世界中相当于“毕业赠礼”,宣告一名新的巫师加入了他们。 “虽然你仅仅学习了几个月,知识量远远没有达到标准,但标准……永远是给庸人的。”道尔顿停顿了片刻:“以施法者而言,你全新的解构魔咒的方式,已经能让你在咒术学方面拥有一席之地,也仅仅是一席之地。” “至于你的任务,等到你的能力足够,我会交给的——但绝不是现在,在此之前你的首要任务是继续淬炼自己的精神力,增进你对虚空的认知,达到巫师应有的地步。” “我有个疑问,导师。” 突然开口的洛伦拦住了道尔顿离开的脚步:“如果圣十字教会真的是准备彻底摧毁学院,仅仅是安东尼神父的死还不足以办到这一点。那么对方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还是说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抓到学院的把柄?” “要真是那样,这岂不是说整件事背后的主导者,就是圣十字教会的某位?亦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维姆帕尔学院的某个秘密,某个只要被曝光出来就一定会让公爵……” “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要妄下决断!” 道尔顿直接开口打断了洛伦,侧目看向洛伦的眼神比刚刚还要冰冷得多:“也不要怀抱恶意的揣测,更不要探寻会让你深陷泥潭的秘辛。” “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藏着诸多秘密,不论是自己的亦或者是别人的。”道尔顿冰冷的声音意味深长:“就比如……我从未询问,你在那个异教徒神殿究竟遇到过什么。” “因为我并不在意,也不在乎——更重要的是,你永远不会实话实说。哪怕是至亲之间,也会有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更何况是我们巫师这个从诞生之初,就带着无数秘密的群体。” 独自留在房间内的洛伦目光微微闪烁,昏暗的灯光下映照着他多出些许弧度的嘴角。 我尊敬的道尔顿·坎德导师,您如此委婉的说法,已经直接告诉我已经没有区别了。 是在提醒我,一切猜测的前提都需要切实的证据吗? 还是说您在警告我,不要打学院的任何注意呢? 第三十六章 特殊的方式(下) “你想要进入虚空?” 北塔楼空荡荡的藏书室,正坐在洛伦对面的艾萨克多少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书掉了。 “怎么了?”一边和艾萨克搭腔,洛伦打了个响指,快要掉在地上的书被悬停咒猛地向上弹回,稳稳当当落在了他手中,又递了回去。 “我只是有些惊讶……当然,为什么我要惊讶呢?你选修的是咒术学,跟那些炼金学的笨蛋们不一样,你们和我们神秘学的巫师一样看中对虚空感知的敏感,以及精神殿堂的强度,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么既然你已经有目标了,那干嘛还要来找我?” “呃,因为……” “等等等等!你先别说出来,让我猜猜~。”艾萨克猛地打断了他,无比兴奋的瞪大了眼睛,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你是第一次尝试着做这件事,并且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经验,所以需要某位非常博学的人,来给你一点点提示。” “而巧合的是,作为你的朋友,我是你认识的人当中最博学的那个,并且我精通神秘学——你瞧,一下子两个条件都符合了,我猜对了对吧?告诉我我猜对了!” “……你猜对了。”尴尬微笑的洛伦,像是把骨头扔给小柴犬似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就知道!”得意洋洋的艾萨克就差把下巴翘起来了:“果然还是你比较懂我,不像某个炼金学的笨蛋,根本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嗯,至少自己学会怎么和艾萨克相处了,洛伦就这么安慰自己。其中的原理就和逗弄小狗差不多,轻松且惬意。不像某个小个子巫师,末梢神经的直觉简直可怕,忽悠起来越来越不容易了。 哎……为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和艾萨克惊人的相似?! “好吧,关于如何触碰虚空,书本上有一大堆的废话。”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表情变化的艾萨克,已经开始自己的表演了:“但我们今天不是来做书呆子的,所以我会尽可能说的让你能听明白,浅显易懂一些。” “乐意之至。” “为了让我们进行的更容易一些,要不你告诉我你老家的家乡话咋说的?唉,你们那旮沓都斯一脑袋黑毛吗?” “……” “看来我好像又说错话了。”艾萨克耸耸肩,试探似的问了一句:“要不我们继续?” “……行啊。” “我想你肯定听过这句了‘虚空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但是想要理解起来非常困难,并且这完全是个谬论。” “但实际上,这句话其实是一句暗示,非常隐晦的暗示——最简单的,你不能用任何常理,你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来接触虚空,那都是非常错误的做法,只会让你在真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你不能依赖你的经验,因为虚空中不存在时间,也就不存在过去和未来;你不能依赖你的感官,因为虚空之中同样不存在空间,所以你不可能感受到任何事物。虚空之中一切痛苦或是喜悦,冰冷或者炎热,都只是你潜意识的想象。” “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你的理智,因为在虚空之中有太多超越常理的存在了,许多巫师都会在探寻之中看到不能理解的事物而逼疯自己,或是因为欲望的诱惑,而彻底陷进去成了活死人,这些事情都不是个例。” “我不太明白。”洛伦皱起了眉头:“如果只是潜意识作祟,我又怎么可能陷入欲望之中呢?” “正因为一切都是虚幻,它带来的刺激才会超乎你的想象。就像是梦境一样,只不过比梦境更可怕。有些人哪怕在睡梦中也能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在做梦,但如果他们真的沉浸到虚空之中……他们会以为自己走进了圣十字的天国。” 说到这里,连艾萨克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如果你真的要进入虚空,保持理智是你唯一必须要做的事情,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死亡,那也只会让你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昏迷;可如果你彻底疯了,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洛伦点点头,多少能理解了艾萨克所说的内容:“那我应该如何进入虚空呢,从精神殿堂吗?” “通常来说,冥想是唯一并且较为安全的办法,但经过我的发现这种方式效率偏低。”艾萨克很得意的说道:“简而言之,就是跳过冥想的步骤,将你自己直接投入更深层次的梦境之中,通过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来强化你的精神力量。” “因为是梦境,所以你所进入的‘虚空’可能是你平时所熟悉的场景,也可能是你曾经幻想出来的世界,完全因人而异。”艾萨克突然笑了笑:“我就经常会进入到学院的图书馆,但每一本书都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如果是梦境的话,那肯定就会有某种醒过来的方法。”洛伦试探着说道:“或者说某种契机,会让自己发现自己是在做梦。” “完全正确!你反应起来比某个炼金学的笨蛋快多了!”艾萨克兴奋地点了点头:“确实,这也是我这个方式的绝妙之处,你会有一个契机,让你能够从虚空之中离开,而不是被困在其中。” “例如我,在我每一次进入的那座图书馆都是紧锁着大门,而我要寻找的就是藏在某本书中的钥匙,就像是一场游戏一样,只有找到钥匙我才能从图书馆离开——虽然从内心来讲,我根本不想离开。” “但这也就是虚空的可怕之处,如果你不能抗拒那种诱惑,那你就会被虚空所吞噬。”艾萨克缓缓合上书本:“所以我的建议是,你第一次最好先预想好一个对你不怎么有诱惑力的情景来,这样你脱离起来也更加容易,而不是完全被它所吸引。” 说完,艾萨克站起来拍了拍洛伦的肩膀,从身后的门离开了藏书室。 构想一个不是很有吸引力的情景?这样说起来还真是容易,洛伦忍不住笑了笑。哪怕是现在的自己,想要完全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依旧是不可能的。 但是艾萨克的话倒是给了洛伦一点点提示……什么样的局面是自己最不想面对的?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更没有缓转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大概就是这样的局面吧? 自己对安稳和有把握的事情实在是过于执着了,所以每一次碰到那种被逼无奈时都会变得有些失去控制,甚至渴望去冒险和赌博,哪怕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也许自己的潜意识中,其实是非常迷恋这种感觉的……这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人的本质依然是动物,身体中依然隐藏着兽性,对厮杀的渴望永远不会因为衣冠楚楚而消退,只是被自己的理性所抑制了。 或许这才是艾萨克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是从冥想,而是通过梦境进入虚空,其实就是将自己潜意识的渴望具象化——正如同艾萨克永远渴望着新的知识,所以他所进入的梦境才会是图书馆,而打开图书馆的大门就是摆脱自己内心的渴望。 比较一下艾萨克平时的举动,这对他来说绝对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那么……我心底的渴望究竟是什么?”刚刚说出这句话,洛伦就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就是很清楚的,不是吗? 第三十七章 梦境(一) 剧烈的震动,紧随其后的则是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 直接跳过了冥想的洛伦,按照艾萨克的方式利用精神殿堂,将自己直接带入到了潜意识的梦境——紧随其后的就是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自己的意识像是坠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不断的下坠,下坠…… 耳畔不断传来巨大轰鸣的声响,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似的。而自己坠落的意识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脑海中的视野不断闪回着某些自己曾经的画面,断断续续接踵而至。 究竟持续了多久?洛伦根本不清楚。但是等到他真正“清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依然还在藏书室的椅子上,稳稳当当的坐着。 感受着掌心的汗水,平稳的呼吸,还有身体的触感,一切似乎都和正常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但当洛伦睁开眼,原本的藏书室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书橱倒在了地上,破烂的书册和被撕碎的羊皮纸遍地皆是;面前的长桌和别的椅子都已经散了架;窗户的位置变成了被砸碎的墙壁……只有自己身下的椅子是完好无损的。 自己原本应该在房间的骑士长剑,现在就放在椅子的手边,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连一点点崩口都没有,仿佛是全新的一样。 洛伦几乎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站起来,让自己能够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虽然看起来似乎和原本的世界没什么区别,但肯定某些地方已经不太一样了。 藏书室的门紧闭着,手中紧握着长剑的洛伦在已经变成废墟的房间内扫了一眼,有些本能的朝着门走去,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的靠近。 就在他快走到门前的那一刻,紧闭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穿着黑色长袍的“巫师学徒”猛地打开门,似乎是有些踉跄的闯了进来,好像喝醉了似的。 如果不去注意这位“学徒”右手的刀子,还有那仿佛活尸一样的面孔的话。 在看到洛伦的身影之后,这位“学徒”就像是疯了似的嚎叫这扑了上来,根本没有犹豫时间的洛伦向后滑步撤开,躲过了对方的突袭。手中的钢剑斜向右方,毫不迟疑的捅进了“学徒”的喉咙! 锋利的钢剑直接通断了“学徒”的脖子,活尸似的身体直接瘫软下来,显然是终于彻底死透了。 就当他准备把剑拔出来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剑身流入了他的身体,让毫无准备的洛伦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很快嘴角就扬起了一抹微笑。 这种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那仿佛能钻入心脏,液体般的触感,还有无法遏制的精神压迫感……那就是虚空的力量。 提着长剑的洛伦离开了藏书室。就在他从门走出的同时,身后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倒塌的墙壁和书橱,将整个藏书室都埋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不准备留给我任何后退的选择吗? 脚下的楼梯似乎也在摇摇欲坠,天花板的石缝间也不断的掉落着砂砾和灰尘。似乎是有着什么力量在暗示着洛伦沿着楼梯向下。 将从楼梯下面突然扑上来的“学徒”开了膛,另一个始终挂在楼梯扶手侧面的家伙也趁机爬了上来,打算从背后偷袭。还没等站稳就被洛伦一脚从扶手上踹了下去,惨叫着掉到了北塔楼的最底层。 每一分,每一秒……北塔楼区区几层的楼梯上,仿佛有着数不清的“活尸学徒”们在等待着他一样,根本不留给洛伦半点喘息的空闲,每一刻都在战斗着,整个楼梯上仿佛都弥漫着死亡的气味,台阶上到处都是倒地不起上的活尸。 每当洛伦离开一层,空荡荡的房间都会立刻变成退无可退的废墟,逼迫着他不得不继续向着塔楼的下一层进发。 转身躲开迎面刺来的短剑而后反手夺下,洛伦手脚麻利的割开了“学徒”的喉咙,然后将手中的长剑直接掷向另一个扑过来的家伙。有了片刻喘息之机的洛伦,漆黑的眸子才终于看清了对方手中的“短剑”,其实就是被自己弄断的,老骑士的佩剑。 所以说,整个场景都是自己的潜意识,按照往日的记忆捏造出来的吗?这样想着的洛伦稍稍侧目看向地上的活尸,看向那张狰狞而扭曲的面庞,虽然已经十分的难以分辨了,但他多少还能认得出来。 因为那根本就是洛伦自己的“脸”! “……超乎寻常的有意思啊。”莫名的兴奋仿佛刺激着某个神经,洛伦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了,自己似乎越来越期待接下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了。 随着他杀死的“活尸”越来越多,潜伏在身体里的虚空的力量也在慢慢的开始起作用。明明已经战斗了差不多两刻钟,自己却一点点疲惫感都没有,身体依然是充满了动力,肌肉也感觉不到酸痛。 不过这似乎也很正常,虚空之中本就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不论自己做什么实际上都只是自我意识的活动,只是这超乎寻常的触感,已经和真实的世界很难区分开来了。 墙缝落下的砂砾和灰尘越来越多,脚下楼梯的摇晃也越来越明显,伴随着一层接着一层的房间化作废墟,整个北塔楼似乎也在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会崩塌。 感觉不到丝毫紧张的洛伦悠闲的走下楼梯,他知道虚空是不会那么轻易的杀死自己的,哪怕就是天塌地陷,在自己走出大门之前,这座塔楼都是不会倒塌的。 伴随着些许的期待,站在塔楼最底层的洛伦推开了门。支撑着北塔楼的最后一粒沙尘终于从石缝间滑落,整个塔楼在一瞬间崩溃,在轰隆声中坍塌崩落,化作了成堆的瓦砾。 塔楼的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的午夜,仿佛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但当洛伦抬起头的时候,黑色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天空中原本的银色满月,现在却变成了燃烧的黑色太阳! “黑暗之环?……怕不是要传火啊。”洛伦有些半开玩笑的自言自语着。 沉浸在一片黑暗中的维姆帕尔城堡,完全变成了坍塌破碎的废墟,大门外原本的道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这就是自己潜意识中的场景吗?站在大门边缘的洛伦眺望着“黑暗之环”下破败的城堡,带着隐隐好奇的心情猜测着——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从这里离开? 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些躲在暗处的“自己”,或者说活尸们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小心翼翼的接近着,让洛伦多少有点儿意外。 对方这么做还真是……非常符合自己的作风。 “也许,偶尔这么放纵一下也不错。”洛伦依然在自言自语着,右手的长剑轻轻抖了一个剑花,一丁点儿防备都没有的向前迈步,仿佛对身后越来越近的身影毫无察觉似的。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一次的战斗,每一次意外和状况,无时无刻不是小心谨慎的安排和留意,让自己能够更从容的应对每一次的局面。像现在这样放松的情况,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过。 “噗——!” 脚下一个踉跄,身后扑来的黑影一剑刺进了左肋,洛伦的嘴角微微扬起——明明能感觉到那利刃在身体里冰冷的触感,却一丁点儿疼痛都没有。 一把抓住身后想要逃跑的活尸,粗暴的一脚踹翻在地,而后一剑砍下了对方的脑袋! “来啊——!!!!” 第三十二章 梦境(二) 不知道是何时,洛伦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失控了。 破碎的城堡废墟,成群结队如同“尸潮”似的“自己”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并非像无脑的食尸鬼那样一拥而上,而是十分理智的,如同在荒野中狩猎的鬣狗,四五个一组,断裂的骑士剑就如同这群鬣狗的獠牙,只有在它们有把握的时候才会冲上来撕咬。 “很好,第六个。” 洛伦的声音无比的平静,如果不是倒在脚下被他一脚踩碎脑袋的死尸,或许能让这一幕看起来更加有说服力。 轻巧的避开了刺向自己后脑勺的一剑,半跪在地上的洛伦双手握着剑柄,一击大劈斩将身后的“自己”从肩膀到腰侧劈成了两半。 “第七个。” 硬扛下了捅进自己后腰的另一剑,直接转过身抓住对方的头发,硬生生将脑袋从那身体上斩落! “第八个。” 浑身是血的洛伦念念有词着,漆黑的瞳孔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每当他杀死一个“自己”,那股流淌进身体的,虚空的力量就让他立刻消除了一切的疲惫。 他身上的血有那些活尸的,也有他自己的。但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的洛伦已经不在乎了,每当手中的长剑刺穿一具身体,砍下一个脑袋,那血脉膨胀的和虚空流入身体的刺激,就会让他精神一振! “来啊!再来啊——!” 撕心裂肺狂吼着的洛伦瞪大了猩红的眼睛,哪怕并不疲惫,他依然还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往日的压抑似乎在这一刻彻底的放开了。 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夜晚的无助与恐惧…… 在跟随老骑士流浪的路上,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侍奉…… 在莱昂纳多被杀死,无法形容的恼悔和自责…… 以及从开始到现在,两三年间步步为营,精心谋算,战战兢兢的活着…… 洛伦都没有发现过,自己居然已经压抑了那么久,那么努力的活着。他从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当中有多么渴望彻彻底底的放纵一次! 钢剑在挥舞,在撕裂,将一个又一个“自己”粗暴的撕扯成碎片,哪怕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尽情的释放着身体里的兽性,像是发了疯的怪兽,拼命的去撕咬已经变成了尸体的猎物,丝毫不在意已经鲜血淋漓的身体。 废墟般的城堡,此刻就像是紧锁的牢笼,被锁在里面的洛伦则是笼子里的野兽,嚎叫着挥舞自己的爪子。 身下的脚步缓缓向前,脑海中杀戮的快感越来越清晰——不论用怎样的语言形容,此刻的洛伦都不可能算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了。 一步一步的血印,洛伦依然紧握着手中的利刃,那东西似乎已经成了他唯一的支撑,一步一步朝着学院主堡的大门走去,狠狠一脚踹在了门环上。 “砰——!!!!” 看似坚固的门板应声倒地,卷起阵阵烟尘。拖着剑的洛伦踩在门板上,走进了一片漆黑之中的大厅。 身后的“自己”并没有追上来,依然像是游荡的活尸一样在外面徘徊。 还真是无比讽刺的设计,洛伦翘起了嘴角。 “真是……太遗憾了,我原本以为你会更享受的,我的朋友。”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洛伦很确定刚刚自己面前应该是没有人的。但现在,那个有一头白金色头发,穿着小礼服的少年优雅的依靠在大厅的某个雕塑旁,手中还捧着一本泛黄的书。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惊讶?”略有些自嘲的洛伦轻哼了一声,目光移到了自己的右手腕上,原本留在上面的印记却消失不见了。 “哦,请不用在意那个——正如我所说过的那样,那印记是我用来找到你的工具。”少年,或者说阿斯瑞尔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清澈透底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泉:“正如我说过的,我们又见面了呢。” “不过说真的,作为你朋友的我多少有些遗憾——这个场景可是我精心准备过的,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厌倦了。”少年撅了噘嘴,样貌有些委屈:“果然是因为太单调了吗?啊……你们还真是……我是不是该说欲求不满?” “你们”?洛伦眯着眼睛,隐约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性的词汇。 “请不要怀疑,我当然不是人类——也请不要将可爱的阿斯瑞尔想象成魔鬼什么的,那太过分了。”阿斯瑞尔“无比诚恳”的说道:“而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诋毁的。” “那么……作为朋友。”洛伦冷笑着看向他:“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仅仅是作为朋友的一点点小小的善意。”阿斯瑞尔的表情一片真诚,小脑袋歪了歪:“虽然你特殊的体质能够让你不惧怕虚空的威胁,但我的朋友,你还是太小看这个世界了。你的意识和理智远远不足以对抗虚空的恶意。” “也许你觉得和变成活尸的自己相互杀戮已经够讽刺了。但请相信我,虚空能办到的远远不仅于此,能够诱惑你疯狂的欲望也绝对不仅仅是杀戮,毕竟你们人类总归是欲求复杂的生物,想让你们不可自拔简直太容易了。” “于是,我就在适当的时候做了一点点小手段,让你能够尽可能发泄一下,却又不至于彻底失去理智。”少年洋溢着善良的笑容:“也希望这能够让你感受到我的诚意。” “如果我真的失去理智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作为朋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相互信任。而我绝对相信你,是不可能被自己的欲望彻底吞噬掉的!” 洛伦当然不相信这句鬼话。 “至于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想必你还记得,我曾经帮助过你完成了复仇,我的朋友。”阿斯瑞尔轻扬起笑容:“而朋友之间,应该是相互帮助的,相互支持的——而现在,我亲爱的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想要什么?”洛伦直截了当的问道,他非常厌烦和这个家伙打机锋,还有那隐藏在笑容后面的高傲姿态。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着急呢?”少年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右手的食指困惑的按在太阳穴上:“我们完全可以再多聊聊。” “抱歉,但我现在恨不得让你消失。” “好吧,看起来我被讨厌了呢。”阿斯瑞尔叹了口气,从手中泛黄的书中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不过呢,在这里实在不是什么适合交谈的地方,虽然我确实很想拜托你一件事,但还是先让你从这个梦境中醒来吧。” 拿着钥匙的阿斯瑞尔,小心翼翼的从雕塑上跳下来,走到大厅的深处。洛伦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在那一片漆黑的地方,似乎有个巨大的笼子。 “嘿咻~”少年摆弄着将笼子的铁门打开,似乎惊醒了某个蜷缩在里面的怪物,低声的吼叫着,朝着出口的方向慢慢的爬过来。 “……祝你玩的愉快,我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阿斯瑞尔转过身来,朝着躬身行礼,彬彬有礼的微笑着,将双手背在了身后:“那么,再见咯~。” “噗——!” 刹那间,从笼子里走出来的身影,一剑斩落了少年的头脑袋,失去头颅的身体像是断线木偶似的倒在了血泊之中,肢体断断续续的抽搐着。 白金色的头发被鲜血染红,那依然挂着笑容的脑袋滚到了洛伦的脚前,让他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去,从笼子里走出来的人…… 那正是彻底疯掉的自己。 第三十九章 梦境(三) “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只是告诉了洛伦一种全新的,更有效率的冥想方式,更够极大的强化他的精神敏感度和对虚空的承受力——而且这也是他要求的,我只是想帮他!” “但你现在等于是要害死他!” 情绪激动的小个子巫师一把抓住了艾萨克的衣领,狠狠的把他抵在墙上。虽然对方比自己要高了一头,凶狠的气势却好像让两个人的身高翻转了:“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可是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了!” “这、这也什么可奇怪的,想要从自己的潜意识梦境中离开,本来就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情!” 尽管还在拼命的为自己辩解着,但艾萨克已经有些苍白的表情和额头的冷汗,却证明了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躺在床上的洛伦已经昏迷了整整四天,虽然呼吸和心跳一切正常,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按照巫师的说法,就是他的意识还没有从冥想状态回到身体,显然的洛伦只是个单纯的“活死人”。 在藏书室内发现洛伦昏迷的第一天,小个子巫师并没有多少疑惑——虽然探入虚空确实是有风险的,但对任何巫师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哪怕是主攻炼金学的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 但是等到第二天,洛伦依然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艾因·兰德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然后就从艾萨克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现在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恢复过来?!” “你是从来都没有学过神秘学,还是你对虚空根本就一无所知?我们不可能做任何事情,他必须自己从潜意识的梦境中苏醒,任何人都帮不了他!” 艾萨克一把挣开了小个子巫师的手,表情也多少有些变化:“而且如果你真的把他当朋友,那你为什么这么不信任他?” “我……”小个子巫师一下子语塞了,支支吾吾的后退了两步,表情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只是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他也是我的朋友。”艾萨克叹了口气,看向还在昏迷之中的洛伦:“他能只用一个月的时间解析高阶魔咒,而且还完成了我没有完成的光剑咒语,一次小小的虚空之旅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多艰难的任务。” “那个咒语不是你完成的?”艾因愣住了。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但他……帮我解决了最困难的一步——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很讨人嫌,但我还没无耻到把别人的成果当成是自己的!” 艾因沉默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在意这个叫洛伦·都灵的流浪骑士?只是因为自己和他是朋友吗?当然不仅仅是这样,这个家伙身上或许真的有什么秘密,可只要看到他在旁边,自己就会很安心,很放松。 自己似乎越来越在意这个家伙了,哪怕小个子巫师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但当看到那个自信,还经常骗自己的家伙依然在昏迷的时候,依旧紧张的抿起了嘴唇。 “学徒们,出去!” 导师?! 一身黑袍的巫师突然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背后,还没等到他们来得及惊讶,就已经被道尔顿推到了走廊外,然后“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而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刚刚回来的道尔顿,还有昏迷不醒的洛伦了。 黑袍巫师缓缓走到床边,冰冷的眼神凌厉的扫了一眼——正常的呼吸和心跳,毫无反应的肢体,完全符合任何一个被困在虚空的巫师会有的迹象。 道尔顿的嘴角嘲讽的弯起,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比恶鬼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手中的魔杖抵在了洛伦的额头中央: “洛伦·都灵,如果你觉得自己拙劣的把戏能骗得了我,那你就不需要再醒过来了。” “遵命,导师。” 嘴角滑过一抹笑意,洛伦慢慢睁开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视野恢复正常,能够聚焦在那张僵硬的脸上。慢慢让自己的身体苏醒。 “我刚刚赶回来,所以不要和我废话。”道尔顿的语气并不算好:“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大概是七个小时之前。”洛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这位面前撒谎是没意义的:“不过要彻底恢复的话,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洛伦很清楚现在自己的状况并不算好——精神力严重透支,视野之中还有轻微的幻觉。当然最严重的的还是自己的意识没有从梦境中转换过来,还不能完全分辨得出现实和梦境的区别。 当然,好处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精神殿堂明显“拓宽”了,在虚空中累积的压力就像是研磨石,将自己从头到尾打磨了一遍。只要慢慢恢复,将远远超越之前的自己。 道尔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多少有些惊讶这个学徒,居然能够摆脱虚空的诱惑,并且在自己潜意识的梦境中依然能够保持清醒。 “你需要多少时间?” “三天。”洛伦没有半点犹豫:“不过如果您需要的话,两天之内我就能准备完毕。” “四天,我要你的最佳状态,做好万全准备。”道尔顿的口气同样不容置疑:“四天之后,去一趟古木镇,找到任何你能够发现的东西。” 道尔顿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那么着急的……洛伦在心底猜测着,只是有些萎靡的精神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慢慢思考,甚至只要稍稍微微有些晃动,都会感到有什么快要炸掉了的疼痛感。 洛伦有些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有两根手指撑住太阳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哪怕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对虚空有着足够的抵抗力,但也不等于能够完全避免。甚至因为自己的精神和物质完全是不可分离的,也致使这种煎熬会直接作用在身体上。 冷哼一声,道尔顿直接将一瓶炼金药剂扔给了洛伦,装在透明玻璃瓶中的淡蓝色液体,冰冷的触感差点儿让他直接扔了出去。 “镇静剂——能暂时麻醉你的疼痛感。”黑袍巫师不带感情的说道:“半个盎司就能止痛,一个盎司可以彻底麻醉你的神经,如果用两个盎司……你死了都不会有半点知觉。” “这算是提前支付酬劳吗?”洛伦强忍着疼,笑着问道。 “把你卖了也买不了五个盎司,更不用说一瓶的量。”黑袍巫师的口气充满了不屑一顾,转过身摔门而出。 轻抚着那精致的玻璃瓶,然后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洛伦可不舍得现在就把这种好东西给用掉,这可是能够在危急关头救命的东西。 头痛稍稍有些缓解,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洛伦揭开了系在右手手腕的绷带,那诡异的蛇形符文依然还在它原本的位置。 果然……阿斯瑞尔那家伙还活着,洛伦脸上多出一抹冷笑。自己还真是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死掉呢? 也许有点儿后知后觉,不过自己大概真的被某个邪神一样的东西给顶上了,而且似乎还不打算轻易的放过自己的意思。 至于对方究竟会让自己做什么,又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威逼利诱自己,将自己扔到怎样危险的局面之中……洛伦其实并不太在乎这些。 “反正我又不可能拒绝,所以——管他呢!” 第四十章 梦境(四) 仅仅只用了两天,洛伦就彻底恢复了。 之所以说是三天,是因为还要慢慢调理,让自己逐渐能适应身体和精神殿堂出现的变化,让自己一点一点达到最完美的状态,尽可能的榨取这具身体应该有的潜能。 虽然只是昏迷了四天,但不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像是被从头到尾洗过一边似的——并不是说自己能跳得更高,跑得更快那种肉眼可见的巨大差异,而是非常潜移默化的变化。 虽然这么说并不合适,但如果再换成遇到德拉科的那天,洛伦甚至有把握在不使用“超越感知”的前提下,活捉德拉科然后撤退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 简而言之,他完成的是从“新兵”到“老兵”的蜕变——敏锐的洞察力能察觉隐藏的敌人,熟练的操控能够更合理的消耗自己的体力与精神力……如此种种。 这也就是他特质的“副作用”之一,任何一个的巫师,乃至普通人精神和物质是二元一体的,并不可能像洛伦这样会被虚空力量直接作用在身体上发生反应,否则他们早就完蛋了。 这种素质的提升远比“一拳打穿墙”或者学会搓火球,都更令洛伦满意。说到底人类的强大永远不是体现在力量上,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怪物或者野兽。 理性和智慧,这种不同层面的力量才是强大的关键。 心满意足的享用着难得的早餐,感受着焦脆风味的黄油面包,配上烤的刚刚合适的蜂蜜小脆肠,外加满满一杯新鲜燕麦温牛奶。 将脆肠咬碎,甜腻的蜂蜜把滋味留在舌尖到喉咙之间;粉红色的嫩肉慢慢滑进温热的喉咙里,略微的局促感,一点儿一点儿的深入,再深入…… “真是……天国般的享受。” 闭着双眼的洛伦缓缓放下手中的叉子,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幸福的笑容,肩膀塌了下来,从头到脚都放松了。 “只是吃了顿早餐而已,不要说得好像……”艾因的面颊挂着一抹温红,把头扭开不去看那张古怪表情的脸:“反正下次你就算让我给你做早餐,我也不会了。” “那是当然,有这种手艺的高手怎么能轻易给别人做饭呢?”洛伦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摇头晃脑好像还在回味:“手法精妙,用料讲究。嗯……完全是艺术啊。” “……你究竟是怎么吃出来的?”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的小个子巫师,不经意的瞥到洛伦放在桌边的长剑,原本断掉的骑士剑已经修好了:“道尔顿导师又给你新任务了吗?” “这次的可能会稍微麻烦一些。”洛伦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对方的猜测:“你也知道,现在圣十字教会无时无刻不在找学院的麻烦,这种时候哪怕是蛛丝马迹都会被对方大题小做,而我们不能冒这种风险。” “是维姆帕尔学院,不是你。”艾因突然说道。 洛伦楞了一下,气氛忽然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的挣扎,而且纠结:“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否则你根本不用来这里的,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去面对一群你根本不需要面对的敌人和麻烦!” “你才来到学院几个月而已,只是几个月,却要为了学院的存亡去赌命——本来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真的需要,也应该是我们这些人才对!” “噗嗤~”洛伦突然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感觉自己被瞧不起的小个子巫师生气了:“你、你你你在小瞧我吗?!” “你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想。”洛伦还是止不住的想笑:“还记得我说过,为什么我会答应道尔顿导师的条件吗?” “我先是个流浪骑士,就算我没有成为巫师,也说不准哪天会遇上我闻所未闻的怪物,到时候我又能去依靠谁?你是想要我用剑去和巨怪或者狮鹫什么的厮杀吗?亦或者在面对诅咒邪神之类的时候,只能在原地等死?” “但现在,我能依靠你,还有艾萨克·格兰瑟姆——没有你改良的引火剂,我在古木镇就不会那么轻松;更不可能拥有这种‘闻所未闻’的家伙!” 一边说着,洛伦抽出藏在腰后的镀银匕首,轻轻在手中一转,蓝灰色的剑刃瞬间刺破了空气,在地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所以说……对我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工作,我是在保护我的朋友们。”洛伦深沉的看着面前的艾因,神情真挚:“如果是为了保护你,我愿意承担这份危险。” “当然,还有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们是我仅有的朋友了。” 不过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听见了第二句,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呆呆的像是傻掉了一样,湛蓝的眸子愣愣的盯着洛伦。 “艾因?” 不经意的洛伦轻轻碰了一下小个子巫师的手,刚才还一声不吭的艾因立刻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慌里慌张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一阵风似的跑掉了。速度之快,都没有在洛伦的眼睛里留下残影。 “…………我干什么了?” 餐桌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洛伦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耸了耸肩膀,继续彷若无日的吃着对方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早餐。 大概自己本来就是这种人,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瞎话,一丁点儿忏悔的意思都没有。 自己和他们不一样,在这个维姆帕尔学院永远都找不到归属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交易而已。 感情用事的下场就是身陷其中,不可自拔。 而自己,永远不会变成那副模样。轻巧利落的将骑士长剑插回鞘中,重新披上巫师斗篷的洛伦离开北塔楼,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走去。 虽然估计不管是谁杀的安东尼神父,都不会给自己留下多少线索了。但无论如何总归能搜查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然后顺藤摸瓜捉到这伙人的踪迹,就和自己抓住德拉科教士的尾巴是相同的道理。 快走到大门前的时候,余光似乎扫到了某个身影,但当他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嘴角微微翘起的洛伦戴上了兜帽,孤零零的朝着古木镇的方向走去。 他发现我了?! 趴在城墙后面的小个子巫师大口大口喘着气,金色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身后,心情急促而又紧张无比。 但等过一会儿,又重新趴在墙垛上张望下去的时候,那个远远走去的身影却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艾因·兰德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复杂。 在听到洛伦说出“为了保护你,我愿意承担这份危险”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仿佛连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真可笑不是吗?明明都很清楚,这个坏蛋只是为了哄自己才说的,但为什么既是如此,自己还是会那么在意呢? 简直就像是个甘愿被骗的傻瓜一样啊,明明清楚是谎言,却还忍不住想要去相信那都是真的。 可是他不还是冒着风险,为了学院而拼上性命了吗?是不是真心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要纠结这些呢? 在神殿的那一次也是,明明都知道他在骗自己,但自己居然还真是乖乖的听了。 啊啊啊啊啊……真是,太讨厌了! “洛伦·都灵,你这个家伙真是个大坏蛋啊!” 第四十一章 古木镇之行(上) 尽管只是第二次来到古木镇,可当洛伦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依然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安东尼神父的意外死亡,加上食尸鬼横行的传闻让整个村镇都变得有些紧张不安。似乎就连空气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道上的行人和商旅明显也比原来要少了很多。 在摆脱了村镇门口的两个卫兵之后,一身巫师袍的洛伦才得以进入城镇。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一双双正在监视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不过这也算是他的目的之一。哪怕是乔装打扮自己的黑发黑眸也会暴露,还不如干脆一点儿,让自己身上的目标更明显,说不定能够将那些躲在阴影中的家伙吸引出来。 时间正好是中午,也是圣十字的信徒祷告的时间,绝大多数的村民们都聚集在教堂附近——自然不仅仅是因为祷告,更多的都是为了寻求庇护和安全感。哪怕安东尼神父在教堂内被杀死,这座古老的建筑在普通人们的眼中依然是神圣不可侵犯。 许许多多的村民们在几位教士的引导下进进出出,或是猬集在大门附近,小声的讨论着什么。也有忍不住饥饿开始吃午餐的,或是一遍一遍对着教堂圣十字雕像祈祷的。人流熙熙攘攘,只是死亡的阴影给空气中多了些许凝重的气氛。 “站住,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家伙不许再靠近了!” 还没等到洛伦靠近大门,几个教士就已经走上前来,大声呵斥着把他拦下:“卫兵呢?,快去把卫兵叫来——是谁将这个巫师放进镇子里来的?!” “等等,这位先生我认识!”还没等到他们走上来,其中一个穿着圣十字长袍的就拦住了那位想去叫卫兵的人:“他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上次就是他替德拉科教士报的仇!” “那你也不能证明他就没有嫌疑!”那个教士还有些愤愤不平的甩了甩袖子,唾星飞溅就差指着洛伦鼻子了:“这些巫师都是危险分子,应该让主教大人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他们也是圣十字的子民,跟我们没什么区别!”这时候洛伦才发现,这位居然是上次跟在德拉科身后的那个小教士,面色通红的争辩着:“法比昂主教才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信徒,就因为他选择的道路和我们不同!” 说罢,小教士直接走到洛伦面前伸出了手:“请跟我来吧,洛伦·都灵阁下——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才来的。” “那就多谢了呃。”微笑着的洛伦立刻接受了对方的“邀请”。在一众教士们敌视的目光中,跟着小教士朝着教堂另一侧的后门走去。 “抱歉让你遇上这种事情,但是……还希望您可以多多体谅。”一边走,小教士还不忘了道歉:“现在整个镇子人心惶惶的,加上德拉科教士和安东尼神父都已经蒙圣十字召唤,我们已经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却还要安抚那些担惊受怕的信徒们。” “没有新的教士来接手这里的教堂吗?”洛伦突然有些疑惑的问道。 “原本应该是德拉科教士接任的,但他也已经牺牲了,剩下的只有像我们这样资历尚浅的,根本不可能担任神父的职务。”小教士的表情里全都是悲痛:“我们也向主教大人求援了,但还没有得到音信,大概是还没有结果吧?” 看起来圣十字教会也和某些公职机构差不多,存在着排资论辈和效率低下的问题啊……洛伦忍不住想到。不过恐怕古木镇的事情迟迟没有结果,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效率,还应该有别的因素才对。 “总之您能够来真的是太好了,至少能让我们稍稍松一口气。”小教士忍不住问道:“您一定会找出杀害安东尼神父的凶手吧?” “我会尽我所能。”洛伦也只能这样答应下来,尤其是在看到那双满是希冀的目光之后:“但前提是能够找到足够的线索才行。” 两个人来到了安东尼神父的寝室门外,小教士有些吃力的将旁边的栅栏搬开,然后取出一把钥匙开门:“从神父大人遇害之后,这个房间就再也没有人动过了,基本上都还是原本的样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洛伦在心底叹了一声气,前提是真的能够保持原样才行啊——他在来之前就已经从道尔顿口中得知,安东尼神父的尸体已经火化下葬,这等于断绝了绝大多数线索的来源。 如果他的尸体还在,自己或许还能从伤口和死因上下手,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而现在就只能碰碰运气了。不过这种煞风景的话洛伦当然是不会说的,所以只是朝小教士道谢一声,便走进了房间。 就和之前的客厅一样,安东尼神父的寝室也相当的精致——脚下是深色的地毯,旁边的壁炉上摆放着一副圣十字的壁画,床铺也是上等的湖蓝色天鹅绒,床头的油灯和两侧的壁烛也漂亮的好像艺术品似的。 不过洛伦多少还是能找到些东西。 这个寝室没有窗户,所以不论是谁想要进来都只能从门的方向,残存的血迹也能证明这一点,地毯上深红色的痕迹是从接近门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床边,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也就是说安东尼神父是开门之后遭到了突袭,然后一路退到床上的。 “食尸鬼也会敲门吗?”洛伦忍不住自言自语的笑着说道。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安东尼神父是被食尸鬼杀害的,洛伦也在寝室内找到了几根食尸鬼的爪子,门上也确实有食尸鬼的抓痕——不过这些根本构不成证据,食尸鬼爪子也不是什么稀有材料,抓痕这种东西也是可以伪造的。 而且按照食尸鬼这种怪物的习性,如果真的突袭人类那绝对不会只有一两只,整个房间恐怕早就被它们那腐烂的味道填满了。但现在洛伦却几乎闻不到一丁点儿的腐臭味——要知道整个房间几乎都是封闭的,那么浓郁的味道绝对可能散的一干二净。 整个房间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动过,甚至连半点被洗劫过的痕迹也没有,所以突袭者的目的和钱或者任何东西都无关,只是为了安东尼神父的命来的。 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亦或者他只是被牵连的,杀害他的人只是想用他的死来做文章? 多少是上辈子的经验作祟,让洛伦在壁炉里翻找了半天,将早已冷透的木炭灰慢慢拨开,黑色的尘土中露出了些许没烧干净的木头。 “嗯?” 稍稍有些疑惑的洛伦将那块木头取出来,是一个木制的圣十字挂坠,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小半了,勉强能看出来它原本的样貌而已。 一个圣十字神父的寝室内,怎么会有被烧毁的圣十字雕塑呢? 小心翼翼的将东西藏在身上,转过身的洛伦小心翼翼的离开了寝室。他特地没有选择从正门,而是顺着后墙翻了过去——除了掩人耳目之外,也有不想继续惹是生非的意思,毕竟巫师的形象在古木镇基本上快要到臭大街的地步了。 每当有突变的怪物和这种事情发生,普通人和教会就都会怪罪到巫师们的头上,势单力孤的巫师们多半也是有口说不清,加上大多数巫师都会涉及到一些不太能为人所接受的地方,所以被冤枉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的。 “哎哟,这不是刚刚的那位巫师老爷吗?” 怪里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洛伦按住了斗篷下的剑柄。 第四十二章 古木镇之行(下) “这位巫师老爷,这么找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啊?” 两个穿着邋里邋遢的无赖,一边嬉笑着一边朝转过身的洛伦走过来,还一副“热心肠”的模样:“您是第一次来吧,要不您告诉我们您要去哪?我们还能送您一程。” “十分感谢两位先生的热情,但请务必允许我谢绝您的好意。”公式化的微笑,外加一枚闪亮亮的银币扔到了对方的怀里:“请二位喝一杯,算是谢礼了。” “才一块银币,这么简单就想打发我们两个?”另一个无赖冷笑着上前几步,抱着膀子威胁着:“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那个神父大人的房子里干了什么!” “冷静,冷静,让我们和平的解决问题。”洛伦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藏在巫师斗篷下面的右手依然按在剑柄上:“而且,我还有点儿不太明白。” “少他奶奶得装蒜,鬼鬼祟祟的从后墙翻出来,傻子都知道你干了什么!”无赖直接骂了出来,右手指着洛伦的鼻尖:“那个神父大人的房子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你肯定捞够了油水!” “好吧……那不知道多少钱能让二位满意呢?”显然对方已经不只是无赖,而且是敲诈犯了:“给个数吧,多少钱能够让你们封口?” “二十个金币!”无赖迫不及待的喊道,还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可以。”洛伦爽快的答应了,左手探向后腰,一副准备掏钱包的架势。 “等等!”另一个家伙突然拦住了前面的无赖,不信任的眼神在洛伦身上来回打量着:“这家伙可是个巫师,谁知道他会不会变什么戏法,万一坑了我们怎么办?” “要不这样,我们数一二三,然后你再把钱袋丢过来。”无赖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说怎么样?” 洛伦欣然答应了。 “嗯,那么……一、二、三!” 就在同一刹那,洛伦突然扬起左手,一把接住了背后从头顶劈下来的木棍,直接抢了过来! “背后偷袭这种老套路,还真是百试不爽啊……” 自言自语的洛伦没再给面前两个无赖多少震惊的机会,先是一棍敲晕了站在前面的家伙。右脚直接踹在了后面那个的下巴上,一身肥膘的无赖直接扑倒,刚一落地脑袋就又挨了洛伦一脚,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到洛伦干脆利索的收拾干净,扔掉棍子转过身来的时候,刚刚还准备偷袭他的孩子愣在原地,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幕中恢复过来。 洛伦打量了着这男孩儿,十一二岁的年纪,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随便扔在哪儿都不显眼,手上的老茧和脸上的旧伤都说明他“干这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等到洛伦快走到面前的时候,才想起来要逃跑,洛伦一只手都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男孩儿想都不想扭头就咬! 下意识抽回手的洛伦立刻发现对方只是虚晃一枪,鱼一样从自己手里滑脱掉了,眨眼间的功夫已经窜了出去。 如果是以前,洛伦说不定真的就失手了,不过现在这就是打个响指的功夫。一个悬停咒把男孩儿撞了个踉跄,随即就将他放倒在地,右手已经按在了男孩儿的喉咙上。 “求求您,只要不打我的手,您想怎样都行!” 男孩儿倒是老实,一看逃不掉了立刻就认怂。洛伦笑了笑,松开手站了起来:“起来吧,我不准备打你,只是想要问几个小问题而已。” 怯生生的男孩儿蜷缩在地上,在确认洛伦不是打算把他一脚踹飞之后才缓缓爬起来,吞咽着唾沫低着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我说了算。”洛伦一边按住男孩儿的肩膀一边蹲下来,和他四目对视着:“你叫什么名字?” “帽、帽子,我叫帽子!”男孩儿抽了抽鼻子,目光还有些警惕和恐惧:“反正大家伙儿都这么叫我。” “大家伙儿,你们有几个人?” “我、我们一共三个人!您都看见了。”男孩儿赶紧讨好的笑了笑。 洛伦脸上扬起了微笑,又打了个响指。额头像是被弹了一下的男孩儿呲着牙没喊出来。 “不要撒谎,帽子,我能听的出来。”洛伦笑的很善良:“所以请不要再骗我第二次,是谁让你们在这里监视我的?” “没、没有……”帽子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洛伦又举起了右手。男孩儿表情变了变,然后一咬牙:“没有人让、让我们这么干!” 显然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重要,宁可挨揍也不肯说出来,所以威胁是没用的,自己必须换一种方式。 在心底过了一遍的洛伦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不过,你们打劫我这事儿怎么说?” 男孩儿刚刚松了口气,就立刻紧张了起来:“要、要不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吧,就算是帮我个忙。”洛伦提议道:“我们就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们也没有看到我从那里离开,你的那两个朋友只是喝醉了,如何?” 帽子猛地点了点头,洛伦一松手,他就像是街边的野猫似的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得意的弧度慢慢在嘴角扬起,拍拍灰站起来的洛伦,不紧不慢的跟在男孩儿的身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说不定能带自己找到一条无比重要的线索。 古木镇并不大,但男孩儿显然是经验丰富。在村镇里兜兜转转,时不时还在拐角处回头张望几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继续。尾随其后的洛伦跟着他绕遍了大半个村镇,才来到了最后的目的地,一片村镇西南角的棚户区。 在棚户区又绕了几圈,确定身后没人的帽子,才小心翼翼的走向一座几近废墟的仓库里——看起来以前大概是谷仓,现在却成了村镇里的没钱的穷人们藏身的地方。 “嗨,帽子,你小子怎么才回来?”男孩儿刚一进门,一个浑身肥膘的无赖就拦住了他:“那两个跟你一块儿的伙计去哪了?” “他、他们去喝酒了,大概得晚点儿才能回来。”面色苍白的帽子冷不丁被拦一下,有些心虚的撒了个谎。 “这两个混蛋,肯定藏私了!”一脸嫉恨的无赖忍不住吼了出来:“老板明明都说过了,弄来的好东西全都得上缴,大家平分才对!” 松了口气的帽子点头应和着干笑了两声。刚想要离开那满是肥膘的胖子却按住了他肩膀:“哎,对了。老板说之前那位给我们活干的老爷,今天可能要来一趟,你在门口见到他的马车了吗?” “没有……”帽子一口气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背后全是冷汗:“那位老爷今天要来吗?” 一想到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帽子就有些后怕——原本以为只是赚两个闲钱的小事,结果自己好像牵扯进什么要命的关系里面了! 要撒谎吗,可万一等到那两个白痴醒过来揭发自己怎么办?可如果说实话,那位巫师老爷估计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你怎么了,别是生病了吧?”看到男孩儿面色突变的无赖连忙退后两步,生怕粘上什么——在这种地方,病死可是比饿死还要可怕,他们这些无赖没钱买药。 “没……”刚刚想要应付的两句的帽子,就听到谷仓外传来一阵骚动。刚刚想要出去看看究竟,就发现门外突然多出了一辆破旧的马车。 僵在原地的帽子,一滴冷汗落在了脚下的地面上。 等会儿自己究竟该怎么解释?! 第四十三章 脚下的踪迹(一) “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蹲守在谷仓外面的洛伦,用余光打量着那辆停在门口的破马车,还有从里面鬼鬼祟祟走出来的人。在棚户区这种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才会想着要坐马车呢? 如果是为了隐秘踪迹,那马车岂不是比身上的衣服还要扎眼?不过反过来说,相较于是否显眼,马车的主人更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或者说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所以才宁可使用这种古怪的方式。 所以对方恐怕来头不小,非富即贵——话又说回来,能够使唤得动一群无赖,没有一大笔钱也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随着那辆马车的到来,谷仓周围游荡的无赖们纷纷都走进了大门。洛伦也小心翼翼的紧跟着周围的人群,从侧门走了进去。 熊熊燃烧的篝火堆,盛满了劣酒的破木桶,还有周围弥漫的酸臭味,整个谷仓内完全是一派丐帮年会的景象。蜷缩在不起眼角落里的洛伦扯了扯兜帽,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不要太显眼,却又能完整的注意到谷仓中央的位置。 沉下心思的洛伦甚至稍稍放松了些,像是等待猎物的似的悠闲,甚至还从破木桶里盛了一杯劣酒。 相较之下,自称“帽子”的男孩儿就没他那么轻松了——从看到马车停在门口开始,男孩儿的脑袋里就不断的天人交战着,等到大家都开始进来之后,就更是忍不住躲到人群里不敢冒头,反正他又矮又小,看起来也不扎眼。 没过一会儿,帽子就看见他们的“老板”——满脸横肉的胖子,前后招呼着一位浑身上下都裹在灰色长袍里的神秘人走了进来。平时吆五喝六的老板,在那位灰袍的老爷面前简直乖巧的像一只肥狗,缩着脖子弯着腰,脸上全是谄媚讨好的笑容。 在招呼那位灰袍老爷坐下之后,老板才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站在谷仓中央的篝火堆旁,一双肥肉间挤出来的小眼睛四下打量着:“兄弟们,今天晚上我们有贵客了,还不都快跟我向这位老爷问好!” 一群无赖们跟着他们的老板,笨拙的模仿着平时背地里吐口水的有钱人,点头哈腰的行礼。不过灰袍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轻轻咳了一声示意继续。 “呃……这位老爷说了,只要我们以后老老实实的听吩咐,隔壁那群他奶奶王八蛋的酒馆,从今就是我们的了!” 直到这时原本还闷声闷气的谷仓里才传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显然这群无赖们早就窥伺那座酒馆很久了,一张张脸上全都是惊喜外加谄媚的表情。混在人群中央的男孩儿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傻笑着,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不光如此啊,要是有谁能完成这位老爷交代的事情,还能有额外的赏钱!”看到小弟们欢欣鼓舞的模样,一脸横肉的老板情绪也更激动了,顺手就指了指站在前面的一个无赖:“你、哎对就是你,今天早上和我说什么来着?” “我看到了!那个上次来过一回的巫师,跟着一个教士进了教堂!”手舞足蹈的无赖一听到“有赏钱”立刻就跳了出来,举着右手生怕被别人抢先了。 “干得好!”看到身后的灰袍人点了点头,有点儿肉疼的老板还是把一包铜板扔给了那个无赖,然后故作高兴的接着朝人群喊道:“看到没有,都是现钱!还有谁看到那个巫师了没有?” 背后一冷的帽子赶紧朝着人群后面钻过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眼尖的老板盯上了:“哎,帽子你不是也在教堂附近来着吗,另外那两个人呢?” “他、他们还没回来?”有点儿心虚的帽子转过身,故作惊讶的笑着反问道。瑟瑟缩缩的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站在了老板和那个灰袍人的面前。 “这小子最机灵了,整个古木镇的钱包儿都逃不过他这双眼”老板一边拍着帽子的小肩膀,一边和灰袍人吹嘘着:“快,快给这位老爷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我、我一直都在教堂的后墙那片儿……”支支吾吾,战战兢兢的帽子眼珠不停的来回打转,快速的思考着自己究竟该怎么应对。 就在余光四下扫过的瞬间,男孩儿突然发现谷仓的角落里多出了一个带兜帽的人,还笑着朝他举了举酒杯。帽子立即感到背后寒毛直立! “但、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强咽下嘴边的话,假装镇定的帽子都不敢去看老板的眼睛:“我看到他们两个去喝酒,然后……然后我就回来了。” “他撒谎!” 沉默的灰袍人突然开口道,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帽子:“抓住他!” 面色灰白的帽子想也不想立刻转身就跑,周围的无赖们叫嚷着朝他扑上去,但却一个接一个的失手,身手矫健的男孩儿像是滑不溜手的鱼似的,慌慌张张的朝着谷仓的大门跑去。 但是屋子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上蹿下跳的帽子还是磕破了膝盖,还差点儿被飞过来的酒杯砸到了脑袋,却连叫都不敢叫出声,强忍着疼痛——只要自己停下来就完蛋了,那个灰袍人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砰——!”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响声,一片火光在谷仓的屋檐上炸裂开来,紧接着就是滚滚浓烟,像是把什么东西给点着了,屋子里面的无赖们立刻乱作一团,就连刚刚还举止镇定的灰袍人似乎也变成了没脑袋的苍蝇,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着。 “他就在这个谷仓里,那个该死的巫师就在这个谷仓里——给我把他抓起来!”灰袍人的声音意外的尖,还多少有点儿慌乱:“谁要是抓住他,那座酒馆就是谁的!” 这样的悬赏不仅没有激起无赖们的“士气”,反倒是让场面更加混乱了。终于坐不住的灰袍人拽上身边那位“凶神恶煞”的老板,从谷仓的侧门逃了出去。 趁着混乱逃出了满是浓烟的谷仓,还来不及喘口气的帽子还在想着去那儿,就发现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影——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巫师,正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我、我没有告诉他们,是那个家伙自己发现的!”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的男孩儿赶紧解释道:“您也看见了吧,他一眼就知道我撒谎了!” “我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事实上这反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洛伦蹲下身来,拍了拍帽子的肩膀:“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了。” 破旧的马车,掩人耳目的灰袍人——这样的目标对洛伦而言简直比月亮还要好找,他甚至都能隐隐约约猜到是谁了,只是还需要进一步去确定,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今天晚上,自己就能让事实重见天日。 当然,最后一条还是要看情况而定。相较于真相,洛伦更希望自己手里能多出几张牌,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一个不小心进退维谷。 安慰着男孩儿的洛伦转身离开,紧紧跟随着地上的车辙印离开了还在冒烟的棚户区,甚至都不需要过多的注意,都能察觉到对方离开的时候有多么惊慌失措。 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路口,横传过半个古木镇的洛伦在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那辆空无一人破马车——显然对方也不是完全的没脑子,还知道要掩盖踪迹,扔下马车选择步行离开。 不过自己也用不着费劲去找了,微微有些喘的洛伦,脸上却是诡异的笑,看着对面那栋奢侈的房子,上面还挂着写有“莱尔家”字样的木牌。 古木镇屈指可数富商家的宅院——而且还是德拉科提起过的那家。 “怎么说呢,人生还真是充满了巧合啊。” 第四十四章 脚下的踪迹(二) 大口大口喘息着的灰袍人,踉踉跄跄的翻进了“莱尔家”的宅院,粗暴的打发掉了跟上来请示的仆人,一步一晃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将门窗全部反锁之后才松了口气,扔掉了身上肮脏的灰色长袍,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藏在兜帽之下的灰袍人——或者说,莱尔家族的次子,格林·莱尔眼睛里全都是惊恐和慌乱,拿起桌上的酒瓶有一口没一口的灌进喉咙里。 虽然有过伙同德拉科那个冒牌教士,害死了自己哥哥的经历。但是和死亡擦边而过的恐惧,依然令这位莱尔家的继承人胆战心惊,哪怕到现在心脏还在不停的跳。 那个杀死了德拉科的巫师,当时肯定就在谷仓里!哪怕只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后悔为什么自己要亲自出面。该死的,随便找个信得过的下人不就行了吗? 端起酒瓶一饮而尽的格林·莱尔,面色终于稍稍恢复了正常,心跳也逐渐平复了下来。甚至开始盘算着明天究竟该怎么办——谷仓是不能再去了,但自己还需要那群贱民来打听消息,要不然……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差点儿没让他蹦起来,等发现是敲门声之后,格林才忍不住破口大骂:“该死的,我不是说过了今晚不要打扰我!” “有您的客人,格林少爷。”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说他挺着急的,现在就得要见您一面才行。” 客人……格林酒色过度的昏黄眼珠收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把酒瓶放在了手边,然后才鼓着胆子说道:“那就请他进来吧。” 短暂却漫长的等待,门开了。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走进了房间,刚刚还紧张万分的格林立刻松了口气,随手把酒瓶扔到了一边。 “您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啊,格林少爷。”瘦高的男人眯着眼,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 “气色不太好?我今天下午差点儿回不来!”刚刚恢复过来的格林立刻站起身,表情扭曲的和男人对视着:“那个杀了德拉科的巫师又回来了,而且就在几刻钟之前差点逮住我——要不是跑得够快,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您现在不还是安然无恙吗?”男人“安慰”着说道:“而他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学徒而已,根本不可能把您怎么样的” “小小的巫师学徒?!”格林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你说的这个小小的巫师学徒,可是把德拉科连带着他所有的食尸鬼全宰了!” “更不用说他八成还从德拉科的嘴里敲出了不少东西,他肯定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他今天下午还去了教堂,谁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得了的?!” “我向您保证,收拾那位神父大人的时候,绝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男人冷冷的开口道:“下手的可是我本人,而非德拉科那种三流炼金术师。”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该死的巫师学徒必须得死,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别忘了,我们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出了事谁也逃不掉!”格林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谋杀一位神父的罪名,那可是要砍头的!” “我们很清楚其中的风险。”男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从解决那位安东尼神父的时候,我们就都很清楚了。” “那就别再提这事儿!”哪怕只是说出来,格林都感到浑身一哆嗦。 在德拉科死了之后,整天惶惶不可终日的格林·莱尔,虽然很害怕会被人当成共犯抓起来,但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却是再也弄不到德拉科炮制的炼金药剂了。 只要一小杯,就能让最难喝的麦酒变得无与伦比的美味,甚至还能产生奇妙的幻觉,让格林欲罢不能——而越是如此,在没有那种炼金药剂的日子里,他就越是难熬。 直至不知道哪天遇上这群家伙……虽然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但看在药剂的份上,还是鬼迷心窍的把他们当成了德拉科的朋友,甚至将德拉科留在这里的一身教士服送给了他们。 然后,他就听说安东尼神父被杀了。 到了这一步,哪怕是后悔也嫌太晚。反正只要没人知道,自己就还是安全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不论是害死哥哥还是谋杀神父,动手的人也都不是自己——格林·莱尔也就只能那么自我安慰了。 “当然,您说的没错,我们不可以放任这样一个危险分子继续活下去。”男人终于开口了:“杀了他会引起维姆帕尔学院的警惕,但我们无需惧怕那群懦夫,他们绝对不敢多说一个字。” “更何况,您有我们的保护,也不用担心这些巫师会伤到您的分毫。” 到了这一步格林·莱尔除了相信对方,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了,默然的点点头:“无论如何,在这个小子把事实真相传出去之前,弄死他!” “当然可以。”男人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不过,既然您提出了请求,而我们的服务也不是免费的,如果您现在就想要他的命,那得多少付出点儿东西才行。” “什么,又要钱?!”听到这话的格林·莱尔立刻跳起来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会走路的大钱包吗?!” “只是如果在提供药剂并且保障您安全的同时,还要再加派人手去,却没有酬劳的话……” “闭嘴吧,你们从我这里捞走的还少?”格林·莱尔愤愤不平的说道:“我现在还只是家里的继承人,不是莱尔家的家主,能动用的财产是有限的!” “那也就是说,如果您成为莱尔家族的家主之后,就可以了是吧?”男人冷不丁的说道。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男人面无表情的说道:“您就从来没觉得,那个以前眼里只有您兄长而没有您的父亲,十分的碍眼吗?” “可、可无论如何,他是我父亲!” “一个从来都不将您当回事的父亲。”男人继续说道:“一个只有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将您当成继承人的父亲。”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成与不成全都在您,只需要您小小吩咐一声,我们非常乐意为朋友解决一些小麻烦。” 男人转身朝门走去,一副作势要离开的样子。 “等等!”坐立不安的格林·莱尔突然开口喊道,背对着他的男人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如、我是说如果,我要让你们这么做的话……” “绝对不会有半点儿声响,更不会有任何痕迹。”男人的声音无比的温和:“并且保证不会脏了您的手,一切后果都由我们来承担。” “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把事情办完。等到后天我就要成为莱尔家族的家主!”拼尽了浑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彻底瘫在椅子上的格林·莱尔面色惨白如纸:“到时候,不管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 “那就允许我先谢过了,莱尔老爷。”虚伪的奉承对方两句,男人转身离开了房间。等到关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房间里就只剩下格林·莱尔一个人了。 今天实在是太漫长了:差点儿杀了自己的巫师,阴魂不散的德拉科,还有即将和哥哥一起下地狱的父亲……猛然抓起酒瓶的格林·莱尔打开窗户,将瓶子扔出了窗外! 等到明天,所有瞧不起我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第四十五章 脚下的踪迹(三) “莱尔家的家主死了?!” 饶是洛伦已经足够冷静,清晨就得到这样一个消息,还是震惊了片刻。 站在莱尔家族宅院外的小巷里,躲在墙角的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栋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的房子,根本看不出前一天晚上曾经发生凶杀。甚至静谧的有些可怕,连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依照常理而言,像这种富商的死肯定会闹得满城风雨才对,但现在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甚至就连自己得到这个消息,也是从面前这个叫“帽子”的男孩儿口中。 “我没有撒谎!”大概是察觉到了洛伦表情中的一丝不信任,帽子赶紧开口道:“就是昨天晚上,我在他们家后门躲雨的时候听到房子里传来惨叫声。等到早上那位有钱的莱尔老爷就病重,当家的人换成了那位格林·莱尔少爷!” “还有别的情报吗?”洛伦继续追问道:“他们家的仆人,有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 “异常?”帽子愣了半天:“硬要说异常,那个平时喜欢早上出门的老管家,到现在都还没见到他人,算不算异常?” 家中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这种贴身仆人出行受到一些小变动也不是不能理解……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论是哪一种,对方显然都在掩人耳目。不管安东尼神父究竟是谁杀死的,现在看起来都和那位莱尔家族的次子脱不了关系。 自己或许必须要潜入一次,才能够找到足够的证据了——在他们将所有的证据全部销毁之前。 但在那之前……洛伦的目光重新落在了男孩儿的身上,让帽子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的和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巫师对视着。 “能告诉我一个你愿意帮我的理由吗?抱歉,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 “我、我就是觉得这个消息您可能用得着。”男孩儿赶紧移开目光,吞咽着口水:“谷仓那里我也回不去了,所以……” “我虽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洛伦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小袋银币递给男孩儿:“我懂得感恩。” 说罢,他站起来转身离去。帽子赶紧把钱袋收好,跟着洛伦的背影追上去:“您以后还用得上我的,巫师老爷——整个古木镇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而且我个子又小,也没人会在意我,我可以给您帮不少忙!” 看着男孩儿那期待的目光,洛伦犹豫了片刻……确实,如果能多这么个地头蛇能让自己省事不少,而且多一双眼睛,也能帮助自己找到盲区——就像这次一样。 “那就这样吧,帽子,帮我监视一下教堂附近。”洛伦拍了拍男孩儿头顶的帽子:“如果发现什么陌生人,尤其是那些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家伙四处乱晃,你就立刻告诉我。” “尽管放心吧,巫师老爷!”拍了拍装满了银币的小口袋,赌咒发誓的帽子信心十足的说道,然后便顺着小巷,好像野猫似的消失了踪迹。 “希望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自言自语的洛伦转身也离开了小巷,贴着墙角朝着莱尔家的宅院走去。 这是一座光看上去就十分精致的房子,还有高高的围墙以及三层阁楼,在古木镇这种乡下甚至可以算半个城堡了。光是有钱是不可能建起这样的宅院的,更重要的是莱尔家也算是某个贵族的分支,才被允许拥有这种豪宅。 血统和地位,在这个世界就是一回事——身体里连一丝贵族血液都没有的人,注定永远只能是贫民,而贫民就应该永远都是贫民。这也是为什么艾萨克的资质在维姆帕尔突破天际,但依然不可能被那些贵族富人小儿子出身的学徒所容纳。 他们永远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一个农民出身,低贱到不能更低贱的家伙,天赋和智慧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乘以二还要多。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的洛伦,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宅院——这种有围墙的房子往往会给人安全的错觉,将近三公尺高的围墙一般人根本翻不进去,而如果要用什么道具的话又容易被人发现,可以说是简单粗暴的防盗手段。 不过反过来说,只要自己不是从上面而是下面进入,这堵围墙也就和摆设差不多了。蹲下来的打量着后门旁边的排污口,洛伦准备将它直接拆下来。 “嗯?” 还没有碰到排污口栏杆的洛伦,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随手从背后取出了些清水,顺着排污口倒了下去。结果居然一滴不剩的全部都流到了外面。 障眼法?也就是说这间房子八成住着一位多少有些能耐的施法者。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惊讶呢?” 洛伦一边笑着自言自语,一边将取出了另一个艾因替自己准备好的炼金合成物——洞察剂。 这东西虽然简单,但效果十分粗暴。只要是使用过虚空力量的地方洒上一丁点儿,就全部都能显示的一清二楚。 在炼金学的造诣水平上,小个子巫师早就不是学徒的水准了——限制着这位天才炼金术师的,仅仅是年龄和阅历而已。 果然……从宅院的后门,到旁边的围墙,甚至是之前自己差点儿踩过的地方,整个后门附近几乎到处都是设置好的幻术和陷阱——排污口是障眼法,围墙上插着枪尖;而门把手里居然塞着引火剂!要是撬门的话恐怕铁丝刚捅开,溅出来的火星就能把自己点了! 既然对方连陷阱都准备好了,恐怕房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候自己上门了,冒然闯进这种地方,实在不是自己的风格——即便是必须打一架,那也应该是在自己的主场。 不过,对方都已经这么热情了,如果自己不留下点儿什么的话,似乎又有些过意不去……微微翘起嘴角,他已经有主意了。 怎么说,也必须要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诚意才对嘛。 ………………“狡猾的狐狸。” 不知是何时,回到宅院后巷的瘦高男人,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结果被弄成一片狼藉的后门,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自己果然太小瞧这个巫师学徒了。虽然维姆帕尔学院全都是一群没胆子的孬种,但他们既然会派这个学徒过来,就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并非一般的学徒可比。 更何况德拉科和他的食尸鬼就是死在了这个学徒的手里,更是能够说明问题——这个学徒绝对是个祸害,是个不确定分子,不收拾掉他后患无穷! 冷哼一声的男人甩了甩长袍的衣角,刚准备离开,就发现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原本的门把手居然被换掉了,而且堂而皇之的插着一只木瓶子。还写着“引火剂”三个字,生怕自己不知道一样。 是在挑衅自己吗?男人冷冷一笑,打量了一下“新的门把手”,完全就是直接卡在上面的,连机关都没有,轻轻一把就能将它拿下来。 果然,对方也只是学徒而已——没有助燃物质,引火剂也仅仅是一瓶水罢了,居然还指望着用这么粗劣的手段来恐吓自己,真是无知透顶! 男人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引火剂的瓶子,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在瓶身上洒了一些清水,这样一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火星出现了。 “就让我来见证你的愚蠢和无知吧,狐狸!”男人冷笑着,用力一拔…… “轰——!!!!!” 第四十六章 脚下的踪迹(四) 离开莱尔家宅院之后,洛伦立刻折返前往教堂。但却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先去了一趟方向正好相反的棚户区,在绕了几圈之后才顺着小路抵达了教堂附近。 虽然并不能确定身后有没有人跟踪,但总归是有备无患。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遭遇突袭,自然越是人多眼杂的地方就越适合自己逃跑,同时争取到应对的时间。 所以当他返回教堂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教堂外依旧是挤满了人群,圣十字教堂仅有的几个教士和见习教士们组织着夜幕降临之前的祷告,并且为那些虔诚的信徒们准备了些麦粥当做晚餐。 其实大多数人并没有穷到连一碗麦粥都喝不上,不过还是千恩万谢的接了过来——他们更在意的是教堂那坚固的墙壁和圣十字的神力,能多少给他们一些安全感。 看起来似乎和前几天没什么区别,但是……洛伦右手不断的揉搓着,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始终在心头徘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刺自己似的。 是错觉吗,还是自己太过谨慎了?缓缓戴上兜帽,洛伦顺着街道走向教堂的侧门,不管怎样先离开这里再说。 “先生,请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小乞丐蹲在不远处的墙角,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却异常的熟悉。洛伦翘了翘嘴角,十分自然的转身走过去,蹲在“乞丐”的面前。一脸脏兮兮的帽子抬起头,露出了得意的笑。 “我说过的对吧,没人能发现我。” “发现什么了?”洛伦像是没听见男孩儿说话似的,自顾自掏出腰包,翻找着铜板。 “有三个家伙,两个壮汉和一个瘦子,都不是本地人,却穿得好像庄稼汉似的。”帽子压低了嗓门说道:“他们从早上就一直在教堂门口。千万别抬头!从您过来之后,那三个人就一直在盯着您看!” “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郑重的将一枚铜板放在男孩儿面前空荡荡的碗里,洛伦一边站起来一边小声说道:“我现在得去准备准备,然后等客人上门了。” 帽子不再吱声,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洛伦走向教堂的大门,然后悄无声息的端起捧起那只碗,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顺墙根溜走了。 “您回来啦,洛伦·都灵阁下!” 洛伦刚刚走到教堂大门口,还在分发麦粥的小教士立刻惊喜的走上前来,看起来还有点儿期待:“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确实发现了一些重要的情报,不过……”洛伦一边说一边“随意”的四下打量着,很明显的能察觉到,有三个人家伙在刻意的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就和帽子形容的一样,两个身材相当强壮的家伙,而另一个的肤色过于苍白了,大概是长时间都不怎么晒太阳的缘故——但这仅仅是第一印象,并不能完全作为判断依据。 “不过什么?” “我可能需要再去一次安东尼神父的寝室,上一次似乎发现了什么线索,能够为一些情报当成佐证的证据。”洛伦故意没有压低声音:“运气好的话,今晚我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你的意思是……”小教士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明白了,我这就去把门打开!” ……………………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然后反锁,洛伦依然紧贴着门和墙壁一动不动。在确定门外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不急不缓的进入了房间。 “很好,客人们随时都会上门,可得赶紧准备了。”语调轻扬的洛伦很随意的坐在神父染血的床上,开始收拾自己身上现有的装备。 首先是一柄崭新的骑士长剑和两把匕首,全部都是在学院外村镇的铁匠铺弄来的,这一次道尔顿异常的“慷慨”,足足一百枚银币,让洛伦能够在铁匠铺随意挑选,还有余钱用于路上开销。 其次是自己和艾萨克与小个子巫师一起铸造的“光剑”。洛伦考虑了很久,还是给它暂时起名叫“亮银”——在命名这方面,自己确实没什么天赋。 另外还有一瓶用于急救的镇静剂,三瓶艾因特制“不稳定引火剂”。考虑到自己可能已经将对方坑了一把,洛伦也不确定这东西是不是还能起到突袭的效果。 果然当时不应该得意忘形来着…… 最后一件,则是道尔顿·坎德送给自己的“魔杖”——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洛伦的表情却多少有些诧异。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居然是一只手套,而且好像还是左手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巫师,会把自己的魔杖弄成手套的样子? 这是一件黑色的半指手套,似乎是由某种动物皮革制成,每一个指套的开口处都缝制着一枚银色戒指,并且能隐约看见上面篆刻的符文;手背则绘制着暗红色图画:一个套着三角形的圆圈。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具体寓意,但这两个都是咒语和符文的基础图形,大概是暗指使用它的人“施法者”的身份吧? 想起道尔顿将这个手套交给自己有些不舍的神色,洛伦猜测这件东西八成不是他的,恐怕是类似纪念品或者遗物之类的,否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会露出那种表情。 将手套戴在左手,缓缓的将自己的精神殿堂与它相连——仅仅是一眨眼的事情,自己的身体仿佛和这个手套有了联系,左手自然的好像本就长着一副手套似的! 虽然对魔杖之类的东西并不懂,但洛伦也清楚联系起来越是容易,就越能证明它的质量,自己手上的这件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 稍微感慨了两句之后,他立刻动作麻利的将所有的装备收拾完毕,同时仔细的倾听着附近的动静。 周围很安静——毕竟这里是村镇的教堂,就算是棚户区的无赖也不敢来这里闹事,圣十字的威严即便在午夜,也依然照耀着这里。 不过考虑到安东尼神父就死在这个房间里,所以貌似圣十字的威严也并没有那么管用。 站在门边的洛伦悄悄的打开了些许缝隙,透过房间内的光芒向外观察着。此时的月亮已经不是满月,仅有的月牙也在云雾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夜幕笼罩之中的古木镇,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过正是因为太过寂静,洛伦反而能隐隐的听到远处有人朝这边摸过来,而且恐怕是沿着教堂的后墙来的。 对方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极有可能是巫师,有一定的几率还是位咒术师;至于另外两个,从外表来看更接近佣兵的角色,但依然不能轻视——真正刀口舔血的买卖人,在杀人这种事情上可比巫师有效率。 自己必须想办法先解决其中一个,然后再将另一个引进房间里,运气好的话一到两瓶引火剂就能把对方干掉;最后恐怕就要硬碰硬了,考虑自己和那两个壮汉之间体格的差距,应该尽量和对方保持距离,或者找机会偷袭才行。 “嗯?” 躲在门后的洛伦还在慢慢计划着,就听到墙后面似乎有人在交谈,好像还在争辩什么,其中一个声音自己应该听到过——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谷仓那个灰袍人。 “看来计划有变,换成四个人了。”愉快的笑容出现在洛伦的脸上,只是看起来多少有些诡异。 “嗯……我有主意了。” 第四十七章 杀戮的人影(上) “那个,你们确定他就在神父的寝室里?” 格林·莱尔狠狠的吞咽着唾沫,后背死死的贴在墙壁上战战兢兢的跟在三个人后面,昏黄发青的眼珠在漆黑一片的夜幕四下观望,仿佛随时会有某个黑影窜出来似的。 “那家伙可狡猾了,上一次在谷仓的时候就是,我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长什么样,然后整个谷仓就……” “我说过了,他就在这里!”走在最后面的瘦子猛然回头,恶狠狠的打断了格林·莱尔的话:“跟您不一样,莱尔老爷。我们可是蹲了这小子整整两天,亲眼看见他跟着那个教士进去的,所以请麻烦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 “废、废话?!”感觉自己被侮辱的格林·莱尔一下子抬高了嗓门:“那是你们没见识过他有多厉害,我上次要不是跑得快早就死定了!” “既然您这么怕他,那为什么还要跟我们一起来?”瘦子冷笑一声反问道:“您还不如待在家里,安安稳稳的等我们把这小子的脑袋送给您。” “怕他?是你们告诉我一定能干掉这小子,我才跟你们来的!”恼羞成怒的格林气血上涌:“而且就因为这小子,才逼得我不得不像耗子似的逃命——为这个我也得亲手宰了他!” 瘦子奉承着点头笑笑,扭过头就忍不住啐了一口。可无论他多瞧不起身后这个无能的有钱人,对方都始终是他们的金主,看在金币的份上自己也必须忍着,然后尽全力保护这个无能的白痴。 原本这个任务应该是那位“大人”的。但不幸的是,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居然遭到了这个巫师学徒的暗算,把右手连带着半条胳膊都烧伤了,不得不离开古木镇想办法治疗,才把这位“肥羊”交给了自己保护。 “该死的,汤姆,留下跟着这位莱尔老爷!”瘦子无奈的朝走在前面的两个佣兵吩咐道:“杰瑞,你跟我进去,逮住那个该死的学徒。我们得让这小子明白,什么人不该惹!” “你答应过我,要让我弄死那小子的!”一看到对方准备把自己扔下,格林找急忙忙的拽住对方的衣服。 “等我们把他打个半死不活,自然会将他交给您处置的,莱尔老爷!”哼的一声瘦子挣脱了格林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翻过教堂围墙,只留下那个叫汤姆的佣兵和格林待在原地。 即便是圣十字教堂,在午夜时分也一样不会有火光照亮。稳稳落地之后,瘦子从身后抽出魔杖用了一个“萤火咒”,两个人就跟着那仅有的光亮,凭着印象一点一点接近着寝室的房门。 在走到门边之后,名叫“杰瑞”的佣兵先走了上去,用力拧了拧门把手,然后压低嗓音朝身后说道:“头儿,门被反锁了。” “小把戏!”瘦子冷哼一声,却没有主动靠近——那位“大人”都不幸中招,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多幸运:“闪开,让我来试试看。” 佣兵躲到一旁。举起魔杖的瘦子低声吟唱了几句,一个淡蓝色的光点汇聚在魔杖的顶端,随着瘦子轻轻一挥,笔直的撞在了门把手上。 紧锁的房门发出一阵闷响,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瘦子楞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猜错了,对方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陷阱? 但他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更重要的是刚才那一下子,房间里的家伙肯定已经有所察觉。瘦子立刻朝身后的佣兵使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杰瑞”抽出了腰间的短柄斧,然后狠狠的撞向房门。 “砰——!” 又是一声闷响,脆弱的木门一下子就被撞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冲进了房间,准备将那个该死的学徒大卸八块,然后…… “人呢?!” 空荡荡的房间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些许的痕迹能够看出来之前有人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这不应该啊,那个小子明明回来了,而且还是自己亲眼所见——瘦子不停的回想着下午的情景,还有对方说的话,无意之中差点和自己撞上的目光…… 难道说都是对方设计好的,他早就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了?瘦子突然感到背后冷汗直流,自己说不定已经走进了某个陷阱,而且到现在都还浑然不觉! 原本还信心满满的瘦子,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被老猎人盯上的猎物,四下寂静的房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诡异,仿佛埋藏着自己看不到的陷阱。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房间外传来,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瘦子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这个声音错不了,绝对是那位莱尔老爷的。 对方打从一开始就埋伏在外面,自己上当了! ………………“呃,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好意思,但能不能麻烦您别叫了?” 有点儿无奈的洛伦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佣兵的尸体拽到一旁,然后麻利的将对方的衣服扒个精光,迅速的穿戴起来。 一开始洛伦还以为这位莱尔家的新家主多少会反抗一下呢,结果一看到自己居然就直接吓瘫了,靠在墙角像是得了癫痫病似的不断抽搐,叫嚷的撕心裂肺。 平心而论洛伦从来不觉得自己手段有多血腥。哪怕是杀人他一般也尽可能命中要害,多余的动作都是不必要的。虐杀或者非要将对方致残,在他看来也没什么意义。 但是在格林·莱尔眼中,整个过程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亲眼看到对方像蝙蝠似的一跃而下,仅仅眨眼的功夫就切开了佣兵的喉咙,然后用短刀捅穿了佣兵的下巴。等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明明看起来相当安全的佣兵,已经连声都不吭,浑身是血的变成了尸体。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冷汗直冒的格林已经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瘫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他现在才明白要是对方真的想杀自己,在谷仓的那一次自己根本就跑不掉! 脖子上突然感到一阵冰凉,还在拼命叫喊的格林立刻停住了,瞪大了眼睛喉咙喑哑,恐惧的看着架在自己肩膀上的短刀。 “抱歉,虽然我确实不打算杀了你,但是……”洛伦突然微笑了一下:“您可能得睡一会儿。” “砰——!”根本不等对方回答,洛伦就已经一拳打在了他太阳穴上,眼前一黑的格林立刻昏死了过去。 收拾掉这个麻烦之后,洛伦立刻贴在墙边坐下,低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很快,明白自己上当的瘦子和另一个佣兵立刻翻墙回来,虽然夜色很黑,但瘦子依然能隐隐约约看到周围的情况——倒在血泊之中的佣兵,还有躺在他旁边不知是死是活的格林·莱尔。 看到这幅景象的瘦子血都凉了。对方的目标显然就是这位莱尔家的家主,自己居然从头到尾都在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一旁名叫“杰瑞”的佣兵看见自己弟兄惨死成这副模样,脸上也多少露出了悲戚之色:“头儿,我们得帮汤姆报仇!” “该死的,怎么报仇——你知道那小子躲哪儿去了吗?!”同样情绪激动的瘦子咆哮着:“这么干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咳咳咳咳……” 身旁传来的咳嗽声让瘦子回过头,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喜:“汤姆,你还活着?!” “我咳咳咳……”奄奄一息的“汤姆”声音轻微的只能小声听见,让瘦子赶紧蹲下来,焦急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汤姆”瘦了许多。 “我咳咳……看见他咳咳……朝哪去了,咳咳……” 第四十八章 杀戮的人影(下) 太过漆黑的夜色,让瘦子巫师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有什么不对劲,没有半点防备的靠了上去,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刚刚什么来着,你知道那小子去哪了?” “咳咳咳……是的咳咳……”躺在原地垂死的“汤姆”,静静地等待着对方足够靠近,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仿佛充满了诱惑力:“他咳咳…他就在……” “在哪?!” 喊出来的瘦子忍不住靠近了想听清楚。就在那一瞬间,他十分清楚的听到了清脆的响指声,紧接着白色的光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萤火咒! 等到瘦子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刺眼的白光瞬间封闭了他的视野,“汤姆”的右手突然多出了一把短刀,毫不客气的插在了瘦子的脖颈上,直接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啊啊啊啊……咯……咯……咯……” 凄厉的惨叫被破气声阻断,捂着喉咙连连后退的瘦子慌慌张张的抽出魔杖,哪怕他已经连一个咒语都念不出来了,还在拼命的汇聚着灰蓝色的光芒。 站起来的洛伦毫不犹豫的一把抓住瘦子的右手,用剑柄直接敲断了对方的胳膊,一脚将对方踹到了墙角。 无论何时,拿着魔杖的施法者都是很危险的——并非因为他们在杀人这件事上很高效,而是因为不确定性,而洛伦十分厌恶不确定性。 刺眼的白光逐渐散去,教堂后墙的巷子恢复了原本午夜的黑色,蹲在墙角缓缓睁开眼睛的佣兵,看着倒在血泊之中抽搐的瘦子巫师,还有站在旁边穿着汤姆衣服的家伙,狠狠的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朝巷子外移动。 “我好像没有说过,让您离开对吧?”缓缓拧过头的洛伦,语气平淡的说道:“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我只是个佣兵而已,拿钱办事罢了。”名叫“杰瑞”的佣兵干笑了两声,却依然紧紧攥着手中的短柄斧:“您和我们雇主的事情,我们一点儿都不清楚。” “可我刚刚也杀了你的朋友呢,不打算为他报仇吗?” “干我们这行的,掉脑袋是随时的事情。”杰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您今晚放我一马,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掺和进来了,行吗?” 洛伦犹豫了片刻,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一样。 “通常来说,我是不喜欢无谓的厮杀的,完全没必要。”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但很抱歉,今晚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如果放你走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 “我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人,这位朋友。”杰瑞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你又何必把人往死里逼呢?” “往死里逼?别装傻了行吗?”洛伦冷笑一声:“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今晚也没打算给我留个活口才对。” “那就是没得谈了。”有点儿失望的佣兵站直身子,像是准备活动活动身子,然后猛地将手中的短柄斧抛向洛伦! 想都没想就朝旁边闪开的洛伦,耳畔听到一阵强风挂过的声音,锋利的短柄斧直接卡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片刻之间站稳脚步之后,就发现那位看起来又粗又壮的佣兵已经冲到了面前,身体本能反应的洛伦立刻拔出腰间的骑士长剑,明亮的剑身抹开一抹银色。 “铛——!!!!” 仿佛有默契似的,两个人同时向后撤步,钢剑和长柄斧砸开一片火花。 右手一沉的洛伦差点儿没能握住剑柄,指关节传来隐隐阵痛,好像有点儿挫伤了——自己还是小看对方了,这叫杰瑞的家伙力量比想象中还要强! 必须想办法和对方游斗,洛伦瞬间完成了判断;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看到他向后退之后立刻步步紧逼上来,沉重的长柄斧就像长满獠牙的巨蟒,只要轻轻磕一下,洛伦就绝对没有反击的可能了! 而洛伦,就是那个不停闪躲蟒蛇钢牙的猎物,等到他的判断出现些许偏差,斧刃就能撕开他的皮肉,敲碎他的骨头,然后……砍下他的脑袋! 对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佣兵,刀口舔血的买卖人,比经验、力量、速度自己都完全不是对手——以流浪骑士的标准来看的话,自己恐怕顶多还能再撑一会儿,就只能选择逃命了。 不过,如今的自己已经是巫师了,所以完全可以用巫师的方式来解决。在躲开对方又一次劈砍的洛伦,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 佣兵明显是有所防备了。就在同一刹那,立刻闭上眼睛伏低身体,然后将手中的长柄斧当成长枪刺了出去! 如果洛伦敢趁机偷袭,肯定会直接被刺来的斧头砸碎肋骨。不过这一次他用的是“悬停咒”。 刺出的长柄斧被突如其来的阻力“撞开”了,被惯性连带着差点儿扑倒的杰瑞,抬起头看到洛伦已经像鹰一样跃起,银色的钢剑朝着他的头顶刺来! 寒毛直立的佣兵毫不犹豫的蹲下,将长柄斧如旗帜般竖起。半空中的洛伦根本没有停滞的时间,撞在斧刃上的钢剑从他手中直接被弹飞了! 好机会! 佣兵没有放过着眨眼即消失的时机,翻滚落地的洛伦还没来得及起身,战斧已经停在了他面前。 右手握住斧刃的洛伦,用左手取出了背后的“亮银”,尽可能伸直手臂指向对方——在佣兵杰瑞的眼中,这只是对方负隅顽抗罢了。 说真的,那看起来挺漂亮的小匕首能干什么?还没等刺上来,自己一挥斧头就能把他的手砍断! “这可是您逼我的。”佣兵冷笑一声:“本来咱们还能一切好商量,现在就只能请您去见圣十字他老人家了!” “那也不一定。”微微一笑的洛伦,轻轻念出那句“咒语”: “愿虚空与你同在。” 冰冷如月光的“亮银”瞬间被激活,并且完全不同于上一次——洛伦之所以用左手,就是因为手上的“魔杖”能够最大程度的“优化”性能,并且承担多余的自己无法承担的负荷。 功率翻番的“亮银”也不再是原本劈一根木桩都费劲的模样,现在的它足以撕开骑士老爷们身上的铁皮壳子! 佣兵只来得及看见一道灰蓝色闪过,然后自己心口突然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淌了出来,握着战斧的右手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 模糊的视线里,那个巫师学徒正在站起来,慢慢的将自己平躺着放在地上,还特地替自己盖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抱歉。”替对方合上双眼,洛伦喃喃的说道——虽然对方可能听不见了。 “亮银”的光芒消退,夜幕下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喧嚣的吵闹声和摇曳的火光。显然这边的声响把教堂的教士们惊动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动静有点儿太大了。没记错的话教堂已经没几个人了,哪怕是算上门外的信徒们,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架势——洛伦甚至隐约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声,难道说还有别人? 声音越来越近,想要离开也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洛伦根本不打算离开。将长剑抗在肩膀上,静静地等对方来。 举着圣十字旗帜的骑士在他面前停下了马蹄,只差片刻就能将这个没有向他下跪的巫师学徒踏成肉泥。表情冷漠的骑士神色之中还有些愤怒。 “你的名字,巫师!” “洛伦·都灵。”收回长剑,却没有弯腰的洛伦只是稍稍一点头:“向圣十字教会的大人们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第四十九章 满意的结果(上) 锋利的短刀轻轻晃动,哼小曲儿似的将白面包切成块,稍微抹上一点点嫩黄色的乳酪,用刀尖挑起送入口中。 嗯……要是能再来一杯葡萄酒就更完美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祥和的气息,透过窗户的晨曦,共同组成了这个完美到不能更完美的早晨。心情愉悦的洛伦安静的享受这顿早餐,完全不像是被软禁的模样。 仅仅是他知道的,自己房门外就有两名圣十字教会的骑兵,如果所料不错附近应该还有别人。只要自己敢走出房间,三刀六洞绝对不是最惨的结果。 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想办法收拾了那个瘦子巫师和两个佣兵,然后圣十字教会的人就赶到了——仅仅只差半天的光景,说明对方比自己来的还要早,并且还有全副武装的骑兵队伍,恐怕绝对不仅仅是新神父上任那么简单的事情。 对方是为了安东尼神父来的吗? 有这个可能,但并不能完全确定,不过至少也应该是目的之一。如此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古木镇,所图绝对不小。 如果手套或者剩下的几瓶炼金合成物还在,自己或许能想办法从这里悄悄离开,不过对方显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从进来的时候,洛伦身上所有的东西,连带着那把“亮银”都一起被收走了,只留给他一柄随身的短刀。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洛伦始终都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对方也没有任何想找他谈话,了解情况的意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么把自己扣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灭口? 洛伦的嘴角稍稍翘起,他感觉自己就快接近整个事件的真相了。只是还差一些没弄明白,只差一层窗户纸,那位躲在阴影中的“先生”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从古木镇到维姆帕尔学院只需要一天,而在道尔顿得到安东尼神父死亡消息四天后,圣十字教会的人才来到学院——减去之间的时间差,可以得知在道尔顿从古木镇返回之后,教会就朝着古木镇赶来了。 这之间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世上也从来没有巧合。道尔顿虽然并没有明说,但他肯定也在无意中察觉到了什么,并且吸引到了教会的注意,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教会的人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杀死一位神父。那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又在图谋什么?如果说这伙人和教会没有半点关系又似乎太奇怪了,否则为什么两拨人出现的时间连半天都不到? 满脑子都是混乱信息的洛伦,连敲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直至有人走进房间他才反应过来。一脸紧张兮兮的小教士映入了他的眼眶。 “太好了,我听说了昨晚的事情之后还以为你……圣十字保佑!”紧张又高兴的小教士赶紧把后半句话缩了回去,很是关心的走上前来问道:“洛伦·都灵阁下,你还好吧。” “一切照常。”洛伦耸耸肩膀,很是“随意”的打听着:“倒是外面,现在怎么样了——教堂外面还有很多信徒在吗?” “感谢圣十字,让我们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当然还有法内西斯大人和随他而来的战士们。”一边坐下,小教士还不忘了感激的说几句:“现在古木镇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法内西斯大人暂时接管了这里,剩下的只要等新神父来就可以。” 法内西斯……就是上次到学院来的那位,洛伦的心底一片了然:“这位大人,想必是特别虔诚吧?我听说他对我这种人不太友好。” “呃…确实,但那仅仅是出于对圣十字的信仰,除此之外大人还是很友善的。”小教士有点儿尴尬的辩解道:“我已经向大人解释过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和那些渎神的家伙并不是一伙人,而且大人已经相信了。” 是相信了,还是从一开始就清楚呢……洛伦在心底冷笑着,脸上倒是一副感激的深青:“实在是太感谢了。虽然我是个巫师但我依然也是圣十字的子民——既然都是虔诚的信徒,那就不应该因为身份的不同就区别对待啊!” “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小教士有点儿激动的点点头:“信徒不应该因为身份而有所差别,在圣十字的面前我们都是同样卑微的灵魂,我们都是渴望前往天国的羔羊!” “只是……不论是安东尼神父,还是法内西斯大人,他们都不太支持我的观点。”小教士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 “不不不,你没有错,他们只是被过去以往的思想禁锢了,你的这种想法才是未来。”洛伦十分笃定的和小教士对视着:“相信我,这种想法在不久之后肯定会越来越盛行——所以不需要怀疑自己,坚持下去吧!” “呃……谢谢。”小教士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应该这么反感法内西斯大人才是——毕竟昨晚要不是他的战士们及时赶到,我们可能都没办法坐在这儿聊天了不是吗?” 嗯? 洛伦只愣了片刻,便恢复了感激神情:“啊……你说的没错,还好他们来的够及时,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还能喘气。” “大家也都很感激他们呢。”小教士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才是圣十字庇护的勇士,永远都是那么可靠!” 微笑的洛伦和小教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顺便尽可能的从对方的口中套话,打听现在外面的情况,古木镇最近的流言,以及那位法内西斯阁下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之类的。 虽然小教士几乎是知无不言,但他也仅仅是一个见习教士,不可能得知多少内情。能够到这里来看望一下自己,恐怕都是那位法内西斯大人故意安排,用来打消自己警惕的。 “砰——!” 门被撞开了,吓了一跳的小教士差点儿叫出声来,在看到走进来的是法内西斯大人的随从之后才赶紧闭上了嘴。 “法内西斯大人要见你,巫师。”随从一脸厌恶的看着洛伦,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懒得叫:“立刻!” “遵命。”挂着公式化的笑容,站起身的洛伦很是随意的走上前去——对方就是昨晚差点儿踏死自己的骑士,显然还对自己当时的“无礼”记着呢。 在看到洛伦跟上来之后,一脸冷漠的骑士甚至看都没看小教士一眼,便转身离开。 在将洛伦带到门外之后,骑士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走上前去。洛伦微微一点头便准备走上前去。还没等走远,骑士的右手突然从后背按住了洛伦的肩膀,突然用力像是要将他的肩胛骨捏碎一样。 “在法内西斯大人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骑士冰冷的声音传来:“大人也许能原谅你,但我不会。” “我明白分寸。”强忍着肩膀的疼痛,洛伦微微笑着说道:“请您相信我,在那位大人面前我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您尽管可以放心。” “你最好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巫师!”骑士的松开手:“在圣十字的光辉下,一切的邪恶与魔法,都将会无所遁形!” “那就借您的吉言了,骑士大人”洛伦趁机放松了一下肩膀:“其实……我也是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 当然,至于是不是圣十字“教会”的虔诚信徒……这一点确实还有待商榷。 第五十章 满意的结果(下) “进来了?不用太拘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安东尼神父的客厅内,如主人般坐在长椅上的法内西斯,微笑并且十分热情的招呼着刚进来的洛伦,姿态从容的好像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感谢您的款待,但是不用了。”姿态“毕恭毕敬”的洛伦不着痕迹的拒绝了对方,被着双手站在法内西斯的面前:“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巫师,实在没有资格坐在您的面前。” “也是一位骑士。”被拒绝的法内西斯眼角闪过一丝怒气,却没有表现出来:“我听说过关于你的主人莱昂纳多·都灵的事迹,却还不曾知道他居然还有一位继承人——不过,如果他要是知道你成为了巫师,想必会非常惊讶吧?” “世事无常,当时的我也没有多少选择。”对方拐弯抹角的讽刺自己,洛伦就权当没听见了,脸上挂着面具般的微笑:“只是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地方?” “你以为我让你来,是因为还有事情要找你?”法内西斯愣了片刻,然后轻声笑了出来:“不好意思,看起来是我的安排让你有所误会了。” “之所以没有让你离开,并不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而是希望能够由你向维姆帕尔学院传达一个信息,来缓解我们双方十分尴尬的局面。” 洛伦背在身后的双手轻轻的揉搓着,一边思考一边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到访过你们学院,并且和伯多禄院长有过一面之交。”法内西斯的表情有点儿尴尬:“但是当时我的态度,并不是十分的友善。” 应该说您恨不得当场就把学院拆掉才对吧……洛伦在心底冷笑着。 “因为当时的情形和客观的原因,自然也包含些许我的个人偏见,让双方造成了不少误解。”法内西斯轻描淡写的把整件事情略过了:“加上不少人都觉得,安东尼的牺牲是因为学院的缘故,也影响到了我的判断。” “不过现在真相浮出水面,我们必须还学院一个清白。”法内西斯如此解释道:“如果是我自己的话,当然可以毫无顾忌的前往学院向伯多禄院长道歉,不过……” “此刻的我,还必须保护教会的颜面,尤其是法比昂主教大人的颜面——这种严重的疏忽和错误,绝对不能出现在教会的身上,否则会让那些虔诚的信徒们失去追随和信任的目标。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伯多禄院长,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法内西斯真诚的看着洛伦,目光灼灼仿佛要将他烤化了似的。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圣十字教会知道自己错了,但是又扯不下脸面认错,当然也更不可能认错。所以就通过自己传达这样一个消息,私下化解这场矛盾,双方就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这可真是……何等的厚脸皮啊。 不过考虑到自己教会面前都没什么反抗的资本,所以也只能认了。洛伦微微颔首:“请您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到的。” 至于伯多禄和道尔顿会不会咽下这口气,那是另外一件事情。 “也请转达院长阁下,法比昂主教大人对学院最近的主动十分的看好,希望你们可以继续下去。”法内西斯十分“随意”的说道:“这样也能显示出,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们也是圣十字的虔诚信徒,对于重新树立学院的形象,十分的重要。” “我明白。” 至少道尔顿听到这个消息绝对不会笑出来。显然教会对学院最近的“主动无偿奉献”十分满意,让他们省了不少心,所以打算把这个变成惯例一直持续下去——直至学院彻底坚持不下去为止。 如果说前一个是厚脸皮,这一个基本上就是无耻的级别了。洛伦低垂的目光从法内西斯微笑的面颊上扫过,仿佛已经能看到对方藏在笑容之中,那傲慢的嘴脸。 “当然,最重要的是,安东尼神父的牺牲并没有白费,让我们抓住了一个邪恶的渎神组织。”法内西斯突然义正言辞的说道:“莱尔家族的族长,格林·莱尔——这个人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从头到脚都在流出可怕的脓液。” “他先是为了继承权杀害了自己的兄长,其后被安东尼神父发现端倪,将其灭口;最后终于将毒手伸向了自己的父亲,打算彻底控制整个古木镇。为了这个邪恶的计划,他居然不惜找来了同样邪恶的人为他卖命,让那些低贱的无赖与乞丐成为自己的走狗!” “幸运的是,我们及时发现并且阻止了这一切。”法内西斯站起身来,很是激动的拍了拍洛伦的肩膀:“圣十字一定会记得你的功绩的,孩子。” “而圣十字也永远不会忘记褒奖,鼓励那些勇于奉献的战士。”一边说着,法内西斯将一枚银色的戒指递给洛伦:“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戴上它吧,孩子。” “感谢您的馈赠。”略微迟疑了一秒,洛伦还是将戒指戴在了手上——纯银的戒指,戒面刻着两把交叠成十字架的利剑,精致并且简谱。 “虽然你选择了巫师的道路,但你依然拥有骑士的身份和头衔——这枚戒指是以教会的名义对你的承认,当你在某天遇到了想要侍奉的领主时,可以凭此要求得到和你头衔相匹配的待遇。” “你最好在下面刻上你自己的名字,这毕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荣誉。并非所有的骑士都能够获此殊荣的。” 面怀感激的洛伦,在法内西斯温和的目光中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激动的就好像刚刚成为骑士的小侍从一样。 直至离开了教堂,重新戴上兜帽的洛伦,才逐渐褪去了脸上的“面具”,冷笑着打量着右手小指上的银色戒指。 只凭这个就打算收买我吗?还真是廉价的可以呢……还是说对方真的以为只要和自己说说好话,稍微安抚一下,自己就纳头便拜,俯首称臣了? 从安东尼到法内西斯,就连那位还算热心的小教士,这些圣十字教会的人好像天生就有种莫名的优越感,高傲的俯视着一切众生。在他们的眼中似乎收买别人似乎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为他们效劳和奉献就是所有人天生的义务。 谁给了他们这种想法的勇气,圣十字吗……洛伦差点儿笑出来,但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冷静。 对啊,既然可以有阿斯瑞尔这种古怪的“异端”,那么圣十字又为什么不可能是真是存在的呢? 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能够将精神力量影响现实,甚至是扭转现实的世界。那么即便出现一位统治着全世界的“真神”,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真正令洛伦更加在意的,是那位法内西斯大人对安东尼神父被杀这件事,最后的定义。 幕后真凶是格林·莱尔,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一切都是他在挑唆,所有的罪名和黑锅全部都扣在了这位莱尔家族的族长身上,还真是省事的办法。 只是其中似乎忽略了很多十分明显的线索,比如那位瘦子巫师,以及莱尔家宅院后的陷阱…… 这位法内西斯大人,似乎在十分刻意的掩饰某些线索。不过现在对方已经接管了古木镇,自己再想继续调查一下去就非常困难了。 不过至少自己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不论安东尼神父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教会和法内西斯,都脱不了干系! 第五十一章 狩猎之前(上) 明亮的客厅房门外,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小个子巫师翘着双脚,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打量双手指尖的银戒指,湛蓝的眸子炯炯有神。 这是洛伦在进门之前,交给自己的——或许应该换个说法,是在被自己发现之后,那家伙才笑着把这东西塞到自己手中的。 一想到这件事,小个子巫师有些苍白的脸上便泛起一片红晕。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啊?怎么可以随便讨要别人的东西呢,而且……好像还挺贵重的。 仔细打量着戒面上精致的花纹,交叠成十字的剑型雕刻,还有刻在戒指里面的,洛伦的名字。小个子巫师像是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的将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双眼放光的打量着自己的右手,甚至都有些出神了。 “我还是很不明白,为什么教会那群抠门儿怎么会突然变得慷慨了?” 艾萨克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艾因一下子慌了神,赶紧急急忙忙的将戒指摘下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不过某位“天才”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些:“这东西好像是纯银的吧,恐怕值不少钱才对。”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物质了?”没好气的艾因瞥了他一眼:“这是荣誉,是洛伦他用生命换回来的,是不能用钱去衡量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在我老家待过。”艾萨克倒是不以为然:“在我们那儿,要是有人愿意给我的老乡们一枚这么漂亮的银戒指,就是当牛做马他们也乐意。” “洛伦才不是那种人呢,他是绝对不会被教会的人收买的!”小个子巫师十分笃定的为洛伦争辩道。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我……”艾因语塞了半天,然后才想到如何反驳:“如果他被收买了的话,那为什么还要回到维姆帕尔学院来——再说了,某些人不是最近才说过要相信朋友吗?!” “嗯,确实如此。”艾萨克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有怀疑那家伙,只是突然发现只要提到洛伦,你就会变得特别激动。” “我才没……”苍白的脸上骤然通红,察觉到的艾因立刻将后半句话塞了回去,扭过头不再去看那个讨人厌的艾萨克。 “作为一名巫师,我们应随时保持理智和冷静。我并不是说你不应该关心他——但如果太过感性,你会被虚空吞噬掉的。”艾萨克摇了摇头:“否则为什么数百年来,我们都在严禁女巫的出现?就因为她们太容易被情感左右了,所以十分危险。” 艾因低垂着脑袋不说话,哪怕自己再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心底也清楚对方说的话是对的。不能遏制情感保持理性的巫师,要么毫无建树,要么变成疯子。 二人的沉默,直至院长的房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才戛然而止,表情无奈的洛伦从房间内走出来,轻巧的关上房门。一旁的艾萨克才开口:“怎么样啊?” “一好一坏吧。”洛伦很是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好消息是,最近这段时间教会的人不会再找学院的麻烦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苦笑了一声,洛伦摇摇头:“所及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会非常忙,我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帮助。” “好吧,看来学弟又需要天才的艾萨克学长出马了。”对于这种“被需要”的状态,艾萨克表示十分的满意:“当然,既然需要我帮忙,那一切就得听我的。” 洛伦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哄这位不比逗狗困难——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确实非常需要帮忙。 哪怕是眼下的线索几乎微乎其微,他依然能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像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次的敌人也不像是德拉科那次一样,仅仅是一个或几个四处躲藏的巫师。自己要面对的,恐怕是一个资本雄厚的组织。 对方能够驱使一群佣兵和手段非常的施法者,有着严密的布局和明确的目标,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人或者几个人能够完成的了——他们将目标对准了维姆帕尔学院,也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打击学院的声望那么简单。 让学院颜面扫地,在整个公爵领人人喊打只是结果带来的现象,必须透过现象看到本质。即对方究竟在图谋什么。 至于被当成替罪羊背了黑锅的格林·莱尔,恐怕也只是他们的资助人之一,远远谈不上幕后黑手。 面对这样一个藏在幕后,而且很可能和教会有所牵连的组织,哪怕是伯多禄也没有多少办法,最终也只能让洛伦继续调查下去,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从那个巫师身上找到了一根魔杖,还有一本写着咒语的法术书,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洛伦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如果仔细分析一下的话,也许能弄清楚这伙人的来路。” “嗯……虽然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过如果以后还会遇到这伙人的话,可以让你多少有些防备。”艾萨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法术书就交给我了,魔杖的话还是让艾因……” 还没等他说完,小个子巫师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将银戒指塞进洛伦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艾因……究竟怎么了?” “谁知道呢?这家伙最近可是越来越奇怪了。”艾萨克倒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拍了拍洛伦的肩膀:“不过你尽管放心吧,这家伙对你的事情比我还上心,根本用不着多说。” 看着掌心的银戒指,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片刻的犹豫还不足以干扰洛伦的理智,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找到更多的线索,挖出那个躲在幕后的组织。 按照他自己的预估,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运气爆棚,找到了铁一般的证据,甚至都不需要学院出手,教会本身就会直接派兵,灭了这伙人。 而最差的,则是他们本身就是教会走狗,打从一开始就是准备连根拔掉维姆帕尔学院,并且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他们的“小秘密”——要真是那样,自己可能就不得不做好拼命的准备了。 若有所思的洛伦和艾萨克一起离开了院长的房间,转身朝向北塔楼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个身影始终都在附近,直至看到他们走远了才敲响了院长的房门。 “他们好像已经有所察觉了。” “这不可能。”走进房间的黑袍巫师断然否决了伯多禄的猜测:“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哪怕是其他的巫师也不清楚,更不用说教会。” “但眼下的状况就是如此,道尔顿。”伯多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且犹豫的神色:“否则没有把柄的话,他们又凭什么对我们步步紧逼?我很清楚法比昂的为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现在我们要面对的,只有法内西斯,而不是那位主教。”道尔顿冷静的回答道:“也许是传闻,也许是推测,他不可能有任何的证据和把柄。” “除非,是洛伦·都灵……” “绝不可能,我相信这孩子!”伯多禄直接打断了他,目光深邃:“更何况对于这种事情他也无从得知,就算他真的投靠了法内西斯,也不可能!” “但还是需要以防万一。”道尔顿考虑道:“让他继续去调查这件事,让我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可是你的学徒,你都已经把‘施法者’送给他了。”伯多禄质问道:“真的能舍得?” “只是一件魔杖,没有别的用意。”刚准备开口的黑袍巫师,突然停住将目光移开。 “而且……我是不会承认这个学生的!” 第五十二章 狩猎之前(下) 站在藏书室书架前的洛伦,捧着手中的法术书一页一页的仔细翻看着。 这是那天夜里从那位瘦子巫师身上搜出来的,当时为了以防万一,洛伦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和那家伙的魔杖一起藏在了巷子里,等到从教堂出来之后才重新找了回来。 虽然对于这种三流货色,教会的那位法内西斯大人多半看不上眼,恐怕只会当成渎神之物烧掉。但无论如何洛伦也不打算把它便宜了别人,更不希望看到这么重要的证据被教堂的狂信徒们付之一炬。 站在他身后的艾萨克正趴在书桌上,拿上面出现的咒语在他手边的资料翻找类似的咒文——天才并且自命不凡的艾萨克根本不用对着法术书找,他看一遍就全记住了。 总的来说,对于近乎所有的施法者而言,法术书是很重要的东西。精神殿堂的局限性令他们只能记忆一到两个高阶魔咒,剩下的记忆力多半也会用来记住那些实用的低阶咒语。至于剩下的,则必须写成法术书,随用随拿。 而这也就是咒术学的局限性了——魔法是很方便,但如果遇到魔法无法解决的问题,绝大多数的施法者都只能干瞪眼,论实用性甚至都比不上专精草药学的药剂师;而比较在虚空力量的运用和感应上,他们也不如真正专精神秘学的“正统巫师”。 写在法术书上的魔法不仅使用起来需要诵读咒语,并且很容易会出错。甚至有不少巫师因为乡音太重,发音始终都不标准,所以中途出现爆炸之类的意外也并不罕见。 不过至少对洛伦有些借鉴意义,尤其是这上面居然还有很多“变种”的战斗法术,如果能顺利掌握的话,可以让自己以后应付敌人的手段多不少。 之所以说是“变种”,是因为这些咒语都是从某些其它咒语篡改过来的——就像是伐木斧稍加改造,或是把木棍削尖,就能当成武器来使用一样。 比如那个瘦子巫师用来开门的小法术“结晶咒”,恐怕就多少和“萤火咒”有些关系,效果是在碰撞到物体的一瞬间可以产生些许的冲击。 虽然只是个小法术,但如果使用魔杖的话就能增加不少威力。既可以用来探路,也可以暗中偷袭敌人,在周身半径十公尺之内可以随意操控,称得上是相当实用了。 至于剩下的……颇有些遗憾的洛伦摇摇头,那么多个小咒语,居然连一个能搓火球的法术也没有,这巫师混得可真不怎么样。 哪怕只是巫师当中的施法者,多数也和“战士”这个职业天差地别,自然能够运用于实战的法术也是少之又少,能够找到这么一两个已经不错了。 不过这本法术书也多少算是一条线索——哪怕是篡改咒语,也不是一般的巫师能够办到的,对方身后应该还另有其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水平相当高的施法者。 “这都是什么……该死的,完全是一堆垃圾,垃圾!”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艾萨克突然喊出声来,面色阴沉的把手中的书直接扔向书架。 “怎么了?”随手接住了对方扔过来的书,洛伦开口询问道。他还从来没见过艾萨克发这么大的火。 “怎么了……该死的,来来来,看看这些东西!”走过来的艾萨克一把拽住洛伦的右手,把他拖到位子上,然后将那本法术书抢到了自己怀里:“你在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真以为那群家伙有多了不起呢,结果就是一群变戏法的!” “瞧瞧,来瞧瞧,看看这些该死的咒语,不知道的话,我还以为是一群老农民写的呢!”艾萨克愤愤然的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完全是粗暴的篡改,连一丁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全都是一堆垃圾!” “但……如果不是一名真正的巫师的话,也不可能办得到吧?” “对啊,不是人的话,他连话都还不会说呢!”艾萨克还不忘了挖苦几句:“总而言之,对方绝对不是什么受过正统培训的巫师,顶多就是看过几本书,跟哪个戏班子学过两手!” 洛伦苦笑着摇摇头,像艾萨克这种明显带有主观情绪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不过可以确定对方应该不是某个学院培养出来的。 像这种荒野巫师说不定更危险,常年与佣兵为伍,对厮杀和隐藏踪迹之类的事情绝对比一般的巫师更擅长。至于那些粗糙的战斗法术……不论是削尖的木棍还是精良的长矛,捅穿人也都只需要一下而已。 气恼的艾萨克愤愤的合上手中的法术书,在看到书页的时候忽然愣住了,然后做了一个洛伦很费解的动作——扑上去闻了闻。 “你在干什么?” “这上面的这块油渍,我好像闻到过类似的味道,特别熟悉。”艾萨克低声喃喃的说道:“我绝对闻到过,而且就在最近。容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突然一下子,艾萨克瞪大了眼睛右手猛拍一下桌子:“对啊!是焗肉土豆派,红胡子酒馆的焗肉土豆派!” “红胡子酒馆?” “就在学院外面的小镇里,有一次道尔顿导师带我和艾因去过。”艾萨克手舞足蹈的说着:“这道菜可是那家酒馆的一绝,连道尔顿导师偶尔也会忍不住去喝一杯!” 也就是说对方曾经来过学院附近……洛伦的嘴角多出些许不可察觉的笑容。很好,自己终于抓到这群家伙的尾巴了。 “那家酒馆很有名吗?” “不怎么有名,就是个小酒馆而已,客人也不算多,而且基本上都是外地人,只是在那里歇歇脚的,偶尔也会有住宿的。”艾萨克还以为洛伦嘴馋了呢:“如果要去的话,请允许我推荐他们家的黑麦酒,绝对物超所值。” “那真是太谢谢了。”洛伦微微一笑:“我好像还真的有点儿饿了。” “你们究竟在干什么啊?” 高昂着头,脸上还挂着眼睛的小个子巫师也不敲门,直接走进了藏书室。很是郑重的将那根洛伦带回来的魔杖放在了桌子上:“我已经很仔细的检查过了,不过……可能没什么重要的线索。” “整根魔杖主要是用松木制成,配上了少许某种炼金合成物,提高了它对虚空力量的敏感性;从使用情况上看恐怕已经很旧了,也许是二手的;另外,它的制作方式也是很古老的一种,可以说是……” “已经过时了?”洛伦紧接着问道:“一般炼金制品不是越古老越厉害吗?” “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技术和手法永远都是在进步的。”艾因似乎对于炼金学被小瞧了这点很不满:“过去的老古董怎么可能比得上现在的?” “这种纯木结构的魔杖已经不多见了,不过……其实也并不是那么罕见,毕竟不是每个巫师都买得起新魔杖。”小个子巫师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没帮上什么忙,真是抱歉了。” “不不不,你已经尽力了——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一定会帮上忙的。”洛伦赶紧安慰道:“事实上哪怕是麻烦你们,都已经很让我过意不去了。” “没、没什么!”小个子巫师突然把头低下去,支支吾吾着:“反正也只是……顺手…” “既然如此,能不能再请你帮个小忙?” “小忙?” “我突然对学院外那家红胡子酒馆十分有兴趣。”洛伦微微翘起嘴角:“不知道能不能赏脸与我一起去喝一杯?” 第五十三章 调查要在午餐后(上) 破旧的木门,一晃一摇的招牌上画着一只长了红胡子的酒杯,混杂着烤肉、发酵麦酒还有汗臭的味道弥漫其中,仿佛在勾引客人上门的女郎。 时间才是不到中午,睡眼惺忪的酒馆小哥还在打着哈欠擦拭着酒杯,老板则在柜台后清点昨晚的进账。直至看见洛伦和艾因走进来了,才一脚踹在小哥的屁股上,让他连忙上去招呼客人。 一声不吭的艾因直截了当的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反倒是洛伦颇有兴致的仔细盘问了几句,然后才点了几样。 虽然只是间小酒馆,但因为还没到傍晚所以倒算是安静。大概是洛伦多给了一枚银币当小费,殷勤的酒馆小哥很快就将东西送上来了。 香喷喷的羊排,散发着肉桂香的烤苹果,炸的金黄酥脆的熏鱼和面包叠在一起,外加两大杯黑麦酒和两份焗肉土豆派——经典的酒馆美食,简单却引人垂涎。 尤其是焗肉土豆派,这道菜能让道尔顿这种严肃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尝尝,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首先要准备一些鲜肉,猪肉当然可以不过牛肉更好。将肉绞成肉泥,配上一小勺橄榄油下锅翻炒,直至肉沫泛白才算最佳。随口味清重放入洋葱丁和蒜末,到洋葱的颜色彻底透明为止。 而后加入一小杯葡萄酒,一小杯清水,慢慢等锅开,放入百里香开始煮,静静等候约莫二十分钟左右。 等锅中水蒸发到一半差不多了,再放进面粉,顺时针搅拌让肉汁逐渐浓稠。汤汁越是浓稠,最后的味道也就越是美味。再均匀的撒一些盐,如果能有胡椒,尤其是黑胡椒那就更棒了,浓重辛辣刺激的味道能更加引诱人的食欲。 紧接着将煮熟的土豆捣碎,制成土豆泥。放入黄油、鲜牛奶慢慢搅拌均匀。然后将牛肉盛盘,铺上已经准备完全的土豆泥,随口味而定可以加一些碎奶酪,最后送进烤箱,万事大吉。 总体来说不是什么费工夫的食物,但确实是无上美味的佳肴——绞肉特有的松软和柔韧醇香的土豆泥配合在一起,浓厚粘稠的肉汁渗透进整个派当中,与洒在外面的碎奶酪一起在口中绽放。哪怕是刚刚醒过来不久的人,在这诱人的香味面前也会胃口大开。 享受着口中的美味,再喝上一口醇香的黑麦酒,洛伦对这顿餐相当的满意,恋恋不舍的用面包蘸着盘中剩下的肉汁送入嘴里。才抬起头看向依旧默不作声的小个子巫师。 “你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吧,感觉怎么样?” “呃?我……还、还好啊。”略有些羞涩的小个子巫师低垂着头,像是受了惊的松鼠:“上次和道尔顿导师一起来的时候,吃的也是这些……” 笨蛋笨蛋笨蛋,我究竟在说什么啊?!小个子巫师不停的在心底骂自己,这是在和别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应该说的话吗?!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糊里糊涂的就答应他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矜持点吗?不不不……应该是太奇怪了吧,为什么只邀请自己却没有带艾萨克一起来?难道说自己被发现了,他准备私下里揭发自己?要不然……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个子巫师,湛蓝的眸子都快转成了蚊香,甚至连酒杯倒了都浑然不觉,黑色的麦酒顷刻间就要洒在那身宽大的巫师袍上。 “啊——!!!!” 千钧一发之际,猛然起身的洛伦抓住了快要倒下的酒杯,脸都快贴到艾因面前了。尖叫出声的小个子巫师僵住了,面颊上隐约还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在想什么呢?”微微一笑的洛伦重新将酒杯放在艾因面前,然后端起了自己的:“来陪我喝一杯吧。” “呃?可、可是……”刚刚想要端起酒杯的小个子巫师愣住了:“你肯定不会只是为了吃顿饭才出来的对吧?” “当然。”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洛伦却在心底惊叹对方无与伦比的直觉:“主要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可能和你说比较好。” 他发现了,他果然发现了!小个子巫师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叫喊着,面上却依然十分冷静,只是双手还在不住的发颤。 “艾萨克从那本法术书上面找到了些许线索,那位暗杀了安东尼神父的巫师很可能来过这家酒馆,所以我推测这里很可能还留有对方的踪迹。”洛伦平静的说道:“所以打算来这里调查一下。” “只是这样?”艾因问道,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本来准备和艾萨克一起来的,不过在这种事情……我觉得艾因你应该比较细心,说不定能发现某些我无法察觉到的地方,所以就只好再麻烦你了。”洛伦殷勤的笑了笑,眼角却闪过一丝察觉:“而且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比较艾萨克,我更相信你。” 原来如此……小小放松一下的小个子巫师,心底却升起了一丝骄傲——果然,他还是更相信我一些。嗯,就算再怎么样,自己也肯定要比那个自命不凡的蠢货更细心才是。 “究竟该怎么做?”有些紧张的艾因忍不住问道。 “先别着急,等到这顿饭吃完了再说。”不紧不慢喝着黑麦酒的洛伦,十分悠闲的说道:“享受一顿美餐,然后我们再正式开始。” 无可奈何的小个子巫师,也只好继续捧着手中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看着悠哉哉的洛伦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在那里“闲晃”,心里甚至都忍不住有些气恼。 真是的,我……怎么比这个家伙还着急啊? 时间逐渐到了正午,连面包都吃干净的洛伦依然没有想要离开座位的意思,酒馆里的人却越来越多了。一开始还能坐得住的艾因,身边尽是嘈杂的交谈声和扑鼻的汗臭味,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直至这时,洛伦才站起身走向那位在大厅内四处招呼客人的酒馆老板,和对方解释了几句,老板似乎没听明白。然后洛伦紧接着又说了几遍,十分耐心的和他商量着,几次对方想离开,又被洛伦给拉了回去。 终于,酒馆老板彻底着急了,大中午的时间显然不能浪费在这么一位客人身上,直接塞给了洛伦一串钥匙,推推搡搡的让他上楼,表情有些无奈的洛伦站在楼梯上,朝着还在位置上的小个子巫师招了招手,急躁的艾因立即跟了上去。 “你刚才究竟在干什么?” “我需要这间酒馆所有的门房钥匙。”洛伦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串:“现在到手了。” “所有的门房钥匙?”小个子巫师糊涂了:“你要这些干什么?” “那本法术书上面的油渍是在书页上的,所以我推测对方应该是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了上去!”洛伦一边解释着,一边迅速走到第一个房间开门:“正常的巫师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翻阅自己的法术书才对。” “但是很可惜,这么一丁点儿线索我可没办法判断是哪个房间,所以我需要所有房门的钥匙!”说着的时候洛伦已经把房门打开了,然后直接把钥匙扔给了艾因。 “正午是这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酒馆老板也没时间多问;大部分昨晚住店的客人都应该在楼下吃饭了,所以只有现在,我们可以有时间搜查所有的房间并且不被人发现!” “可如果还有人在房间里呢?” “打晕他!”洛伦理所当然的说道:“我们现在可是在为学院存亡而战,谁还在乎的了这个?!” 第五十四章 调查要在午餐后(下) 虽然两个人约定好了分头行动,但等到小个子巫师终于搜查完一个房间的时候,洛伦已经找到位置了,让原本都已经做好把“客人打晕”准备的艾因,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鼓起勇气,小个子巫师都只是个还没有完成学业的炼金术师,既不是佣兵也不是什么手段凌厉的杀手,实在缺乏这方面的勇气。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洛伦才会这么相信艾因·兰德——要是对方是道尔顿·坎德那类人物,他反倒还会多长几个心眼,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几乎是毫无防备。 “就是在这儿了。” 在小个子巫师走进屋内之后,将钥匙放回柜台的洛伦回到房间,而后立刻反锁了房门,将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羊皮纸碎屑递给了艾因:“虽然还不能绝对确定,不过这片纸屑应该就是法术书上的缺角,而且隐约还能闻到焗肉土豆派的味道。” 哪怕是再破的酒馆也是会有定期打扫的,自己能从床边捡到这片纸屑也就足够证明,对方不久之前才来过这里,并且待了至少一个晚上的时间。 “那我应该做什么?”看着洛伦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小个子巫师也收起了之前的心思,小心翼翼的问道。 “虽然估计对方不会在这种酒馆里做什么,但应该也会有一些残留的线索,比如使用过魔法的痕迹之类的。”洛伦一边趴在床铺下面,来回翻找着一边说道:“所以尽可能搜一搜吧,说不定可以发现什么也不一定。”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洛伦也不确定是不是还能留有多少,但总归是是一条线索,如果不尽可能利用的话,就实在是太可惜了。 被吩咐的小个子巫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便转身朝着房间的另一侧走去,一举一动比洛伦还要认真,仔细到甚至连脚下地板都不放过的地步。 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和洛伦一起办事,无论如何也要做出点成绩来才行……小个子巫师在心底默默说道,甚至都开始祈祷着地板和墙壁的某个夹缝里,藏了一封写有天大秘密的信笺。 酒馆的客房自然不可能有多大,也仅仅是够休息一晚而已。搜遍了整张床的洛伦依然是一无所获,倒是发现了床底下的耗子窝,算是帮酒馆打扫卫生了。 看来是自己异想天开了,有些扫兴的洛伦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那个瘦子巫师恐怕只是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又怎么可能留下什么重要的线索? 现在唯一得知的情报,就是对方曾经来过学院附近,仅仅是这一条就足够重要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去排查他们到这里的目的,还有…… “你在那里发什么愣啊?” 就在洛伦陷入沉思的时候,小个子巫师不满的声音把他拽回了现实,姣好的面颊皱着眉头:“不是都说了时间紧迫吗,怎么还有时间闲晃?” “呃……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要不我们回去吧?”不好意思的洛伦挠头笑笑:“恐怕是我多想了,这里应该没什么线索,再忙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怎么可以这么快就放弃?!” 突然喊出来的艾因吓了洛伦一跳——倒不是因为有多害怕,而是吃惊于为什么对方会比自己对这件事情还上心? “这、这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更需要耐心才行吗?”看到洛伦那惊诧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艾因立刻又变回了支支吾吾的小松鼠,低垂着头搓着双手:“这么快就放弃的话,说、说不定就会遗漏了什么……” “呃……好吧,既然你坚持。”洛伦只想要尽快缓解这份尴尬,目光移到旁边已经搜过的床头柜:“这房间又没有桌子,他大概就是在床头柜上吃饭的,所以说不定……” 洛伦连自己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已经扑到了床头柜的烛台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上次也是在壁炉里发现那个十字架的来着。 小心翼翼的在烛台周围翻找,似乎并没有藏着什么机关之类的地方。几乎就快放弃的时候,洛伦的右手食指无意中从烛台托下蹭过去,一小片几乎被烧干净的纸灰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黑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拼命的盯紧那一小片随时会变成粉末的纸灰,只能隐约看到“红胡子”。 没错,对方上次就是在这里碰头的,这里肯定有他们的接洽人! 虽然这基本上都不算是线索,甚至洛伦也不能完全确信对方的接洽人还在这里,但至少给自己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下去就可以了。 他们肯定会上钩的。 内心的激动让洛伦的右手不自然的颤抖了一下,脆弱的纸灰瞬间变成了碎片,连一丁点儿都不剩了。 “找到什么了吗?”隐隐有些期待的小个子巫师从后面靠上来,试探着问道。 内心激动雀跃的洛伦就像是被刺激了似的,猛地转身将身后的艾因抱在怀中,毫无准备的艾因一下子就傻了,面颊通红,紧紧的抿着嘴,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激动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立刻清醒过来的洛伦赶紧松手后退几步:“抱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行为有点儿过了,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你能……” “没、没什么……”头都不敢抬的小个子巫师,断断续续小声说着:“只要…别告诉导师他们就行……” “我保证!”洛伦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然后赶紧想办法转移话题:“要不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继续待下去的话可能会被人察觉到的。” 低着头的艾因默不作声,只是跟在洛伦的身后离开了房间,直至走出酒馆大门之后才稍微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去哪儿?”像是为了打破两个人的尴尬,小个子巫师主动开口问道。 “先返回维姆帕尔学院,今天找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洛伦回答道:“我需要清点一下眼前的情报,然后再决定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既然已经抓到了对方干的尾巴,那么自然不能太过急躁。反正不论对方究竟是谁,来到维姆帕尔学院自然是有所图谋的,换句话说他们早晚都会露出马脚,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从古木镇到维姆帕尔,对方已经大费周章的弄死了安东尼神父,傍上了莱尔家族这个金主,似乎还和教会多少有些牵连,绝对不可能因为一个巫师和两名佣兵的死,就直接收手不干了。 甚至有可能正好相反,古木镇发生的事情肯定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惕,换成是自己的话恐怕也会选择尽快,而不是拖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出现更多的纰漏,最终导致彻底崩盘。 自己只是孤身一人,只要维姆帕尔学院没有彻底完蛋,自己就能继续坚持下去——而对方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的,他们等不起,他们身后的人恐怕更等不起。 真是……太有意思了。 洛伦发现自己开始有些喜欢这种“游戏”了,简直比魔法还令他着迷,他甚至都忍不住去猜测对方下一步究竟会怎么走了。 是孤注一掷,还是另谋它路?不过不管你选哪条路,这次你都跑不掉了——我会连根把你们拔出来,让你们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货色。 等着吧,胆小鬼们! 第五十五章 “客人”上门(上) 入夜的维姆帕尔学院,若是从小镇的方向去眺望的话,就像是一片黑暗中的巨大阴影,从断崖的山坡上笼罩着这个偏僻的村镇。冰冷的银钩从山的那一侧缓缓升起,悬挂在那阴影的穹顶之上。 即便是对这个小镇的人而言,维姆帕尔学院依旧是个神秘而且有些畏惧的地方。谁知道那些巫师们究竟在里面做什么,又在计划着什么?只是每一个能看到月亮的夜晚,“再不睡觉巫师就要来抓你了”这句话,都能让最淘气的孩子们乖乖上床。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有心思欣赏这“奇诡”的夜景。 晚风吹过,酒馆门外昏暗的火光下,一个躲在墙角下的人影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从手中瓶子里倒出一丁点儿洞察剂,涂抹在墙壁上。 很快,透明的液体渐渐干涸,满是污泥的墙壁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灰蓝色的斑点,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让躲在阴影之下的面孔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开始在周围翻找,小心翼翼的摸索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光景。终于在墙角的砖缝间,发现了一封藏好的信笺。 为了这个他已经等了很久了——自从古木镇出事以来,自己就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来找自己碰头的家伙。出于谨慎考虑,也没有主动去和外面联络过,只是耐心的等候着。 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笺,上面的字迹他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上次来和自己碰头的家伙——他有点儿犹豫了,古木镇的事情他也知道个大概,那家伙不是已经出事了吗? 还是说只是假死,用来躲避维姆帕尔巫师的手段? 不管究竟是不是,他都不打算继续等待下去了。万一要是因为自己太胆小错过了大事,那位大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哆哆嗦嗦的离开了躲藏的阴影,前往信笺上所说的地址——就在村镇附近一处破败的无人民居,这种破房子在乡下几乎遍地皆是。 躲在门外敲了敲门,结果里面却没什么动静。是自己来得太早了吗?他猜测着,但还是鼓起勇气推门探身进去。 “有人唔唔唔唔唔——!!!!!” 还没等走进房子,突然出现的人影从背后掐住了他的喉咙然后拖进房间,按在地上用镣铐锁住了双手。还没等他开口想要喊救命,冰冷的短刀已经抵在了他的嘴上。 “我建议你不要做这种无用功,先生。”蹲在对方面前的洛伦“善意”的提醒道:“这附近根本没人,你就是喊得再大声也没用。” 那人赶紧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让我们制定一点儿游戏规则吧。”微笑的洛伦,将刀尖贴着对方的皮肤一点一点的,从嘴唇游走到喉咙:“游戏规则就是,你要是敢念出一个咒语,或者试图用任何方式施咒,我就刺穿你的脖子,然后撕掉整个下巴!” 冰冷的刀锋抵在喉结上,让他紧张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猜你可能还在奇怪是怎么回事,所以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那封信是我伪造的,字迹是从那位巫师先生的法术书上学来的,当然他也被我干掉了。很不幸的我发现他曾经来过这里,所以我就设了个圈套。” “平心而论,我根本没指望会有人上钩。但我猜这座村镇里应该有对方的接洽人,所以……这位先生,你还真是点背的可以啊。” “你是维姆帕尔学院的人?!” “反应倒是挺快,不过没什么用。”洛伦十分“遗憾”的回答道:“你们的那个‘组织’究竟有多少人?”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把脸扭开。 “为什么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啊,非暴力不合作什么的。”洛伦遗憾的摇了摇头,像是无可奈何了似的:“好吧,我不是什么粗暴的家伙,所以我们换个问题——村镇里除了你之外,究竟还有没有别人?” “你就别指望了,学院的奴才!”顶着喉结上的刀尖,他声音有些颤抖:“那个破学院很快就要完蛋了,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全都会被吊死!” “你在消耗我的耐心。”洛伦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最后一次机会,你们的首领叫什么名字?” “别做梦了,要是我告诉你的话他肯定会杀了我,到时候……” “砰——!” 没等他放完狠话,突然起身的洛伦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脆弱的鼻梁和靴子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还崩掉了两颗门牙。 “等等,我啊啊啊——!!!!!” 洛伦根本不给他第二次说话的机会,又一次狠狠的将他的脸踹在墙上。一次一次,脚掌也越来越用力,脑壳和墙壁一次一次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满口血沫的那人眼角甚至开始流血,洛伦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等,我说,我说!” “抱歉,我已经没兴趣知道了。”语气冰冷的洛伦再一次把他的脸按在墙上,在满是污泥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深紫色的鞋印:“我现在对你还能坚持多长时间,更感兴趣。” 一颗、两颗、三颗……“耐心”的洛伦数着从对方嘴里崩出来的牙,就连那双眼珠似乎也快要从脸上掉出来了,虽然整张脸都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不过……反正他还活着不是吗? “他叫卡兰,卡兰咳咳咳咳……!” 满口血水,头脑昏涨的那人喊了出来:“求你咳咳快住手,住手!” “我说过了,没兴趣。”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都说咳咳咳咳……!” “你们的目的——为什么要杀死安东尼神父,为什么要来到维姆帕尔学院,还有教会。”洛伦拔出短刀:“告诉我,我就给你个痛快的。” “是卡兰,卡兰大人安排的,他把我们招来,说能给我们弄一条活路。”不断的咳嗽着,那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巫师在这里太难混了,不想加入你们学院,就只能像耗子似的活下去,所以大家都答应了!” “全是废话。”洛伦打断了对方:“我的耐心就快耗尽了。” “十六个,我们差不多有十六个人!”他赶紧开口道:“但只有四个人是真正的巫师,我也只是个学徒罢了咳咳咳……” “杀死安东尼神父是卡兰大人的意思,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吐出嘴里的淤血,他接着说道:“至于为什么要找上维姆帕尔,是因为这里藏着某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那人咳嗽着:“我真不知道,没骗你——卡兰那家伙从来不告诉别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那件东西对他一定很重要,肯定是的!” 学院里藏着什么秘密吗?这个答案多少有点儿出乎洛伦的意料,他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种原因…… “你咳咳咳…答应过我的。”奄奄一息的那人,用快从眼眶中凸出来的眼珠盯着洛伦:“给我个痛快!” 洛伦当然不会反对,这个人对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蹲下身用手中的短刀轻轻的抹开脖子,浓稠的血水潺潺流淌,一会儿他就没气了。 动作麻利的将尸体和现场收拾干净。洛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站在门外。现在自己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了,那么下一步就是…… 刚准备离开的他右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要将自己的皮肤都融化掉。咬紧牙关的洛伦立刻撕掉右手腕缠着的绷带——始终没什么动静的蛇形符文,好像燃烧了似的发出耀眼的红光。 阿斯瑞尔! 第五十六章 “客人”上门(下) “我们又见面了,洛伦。” 俊俏的少年轻声微笑着,毫不顾忌的双腿并拢坐在地板上,两手抱着膝盖。抬起头仰视着洛伦,清澈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宝石般闪亮。 打量着依旧漆黑一片的破败小屋,右手手腕上的蛇形符文依旧还在灼烧着,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仿佛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 “哦……还请允许我先道个歉。”注意到洛伦神色的少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而后背着手露出了几分无奈的笑容:“这样出现在你面前实在是不得已,还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我本来是打算等到你下次冥想的时候,再给你个‘惊喜’的。不过再等下去就有点儿来不及了。”阿斯瑞尔解释道:“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真是非常的对不起。” 说完,还仿佛乖孩子似的向洛伦鞠了一躬,态度真诚的不能更真诚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越是这样,洛伦越是感到无比的恶心,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心中恶意的嘲弄以及傲慢。 不过既然阿斯瑞尔会在这里现身,也就证明他确实时刻都在监视着自己。自己身上的蛇形符文就是一个镣铐。不论自己逃到哪里,他都能靠这个抓住自己。 “我觉得就算我不原谅你,似乎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洛伦开口问道:“还是直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干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么粗暴呢?”少年歪着脑袋,困惑的唉声叹气道:“明明阿斯瑞尔已经很友善了啊,我们可是朋友呢。” “大概是因为这份友谊,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洛伦若有所指的说道:“或许我该换种说法——亲爱的阿斯瑞尔,你给我的感觉太危险了。” “哦……原来是这样。”阿斯瑞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而后微笑着看向洛伦:“如果是这个问题,那请不用担心,这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 “在那之前,我们还是先聊聊正事吧。”看到对方想打岔的洛伦皱起眉头。 “啧啧啧……还真是永远都那么着急啊。”眯着眼睛的阿斯瑞尔,将食指放在唇下一摇一晃:“我想你还记得欠我一份人情这件事情?” “当然记得。”洛伦冷笑着扬起右手的手腕:“你每天都无时无刻提醒着呢。” “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阿斯瑞尔扁了扁嘴:“要是每个人都像洛伦你这么好的话,我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心思了。” “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最深处,藏着一样非常珍贵的东西——并非稀少,亦非昂贵,但若重见天日,必令学院遭殃,落入歹人之手则危险异常;不是金银,不是珍宝,探寻之路危机四伏;若要占有,千难万难!” 阿斯瑞尔表情郑重,两只小手在半空中来回比划着,化身为所有传奇故事开头的说书人——很可惜,是幼齿版的。 洛伦微笑着,仿佛听得很入戏。 吹,接着吹,这俗到不行的套路自己信了才有鬼。 “我没有胡扯!”刚刚还兴高采烈的阿斯瑞尔一下子不高兴了,孩子气似的盯着洛伦:“作为我的朋友,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相信我呢?!” “也许是因为十本小说九个都是类似的开头?”洛伦耸着肩膀笑笑:“想让我帮忙,起码也请拿出点儿诚意来。” “好吧,本来是想多添几分传奇色彩的。”少年十分失望,连淡金色的发丝也耷拉下来:“其实你已经知道了,就在不久之前。” 洛伦沉思了片刻,漆黑的瞳孔和阿斯瑞尔对视着:“你是说,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是那位卡兰先生想要的。”少年欣然点了点头,背着双手微笑着:“我希望你能在他前面,把那样东西得到手。” “既然你这么确信,那也就说明你知道那是什么?” “当然,但……”阿斯瑞尔露出了几分调皮的笑容:“我希望你能自己发现它。” 洛伦沉吟了片刻,目光中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了。” 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本无关紧要,倒不如说就算自己知道也没用。 不论是伯多禄还是道尔顿,他们都不会告诉自己那东西究竟藏在哪儿。而若是自己冒然询问的话,反而会激起他们的警惕,若是那样希望就更渺茫了。 必须另外想个办法,至少不能被他们发现。 不过在那之前,自己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确认:“在还完这个人情之后,我应该就不欠你什么了吧?” “我们可是朋友啊,朋友之前哪有什么欠不欠的呢?”少年反问道:“当然,到时候我会把你手腕上的东西抹掉的,这个还请不用担心。” “希望你能遵守承诺。”洛伦冷冷的说道:“而不是继续用某个‘人情’来要挟您的朋友了。” 不论结果如何,一旦自己得到了那样的东西,自己在维姆帕尔学院绝对待不下去了。哪怕伯多禄再怎么能够容忍自己,也不可能接受这种程度的背叛。 而道尔顿·坎德……他大概会不计一切代价弄死自己,恐怕到时候就该想着怎么逃离公爵领,到更远的地方去躲一段时间才行。 “请不要这么说,作为朋友,我永远会给你回报的。”漆黑的房子里,阿斯瑞尔的声音愈发轻柔,闪烁的瞳孔散发着引诱的光辉:“知识、财富、荣耀……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不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局限你的只有你的想象力。” 带着充满诱惑的口吻,阿斯瑞尔的身影逐渐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洛伦抬起手腕,“燃烧”的蛇形符文也正在逐渐恢复正常,不再作痛。 长舒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的洛伦转身朝着维姆帕尔学院狂奔而去。几个月来的磨砺让他的体能也进步了不少。 此刻天色才蒙蒙亮,甚至连月亮都还挂在天上。打着哈欠披着件长袍的小个子巫师从房间出来,脸上还挂着那副有些大的眼镜。 反正自己有些近视,带着眼镜的话反而更方便一些,也不用每一次都要去实验室拿了。艾因是这么和自己说的。 才不是因为被洛伦夸过,说这样看起来更漂亮之类的呢,那家伙只是纯粹想要拿自己开玩笑罢了! 因为天色还早,心情愉快的小个子巫师哼着歌,一蹦一跳的朝着实验室走去。快下楼梯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塔楼底端传来。愣神儿的艾因仅仅是停下片刻,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自己面前冲了过去! “洛伦?!” “早上好啊,还来得及吃顿早餐吗?”转身停下的洛伦还不忘了调侃几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要是我们的艾因亲手做的,那就更棒了!” “你……”刚想要“反击”的小个子巫师,立刻就发现了洛伦衣服上的血迹,表情立刻紧张了起来:“你还好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呃……现在解释起来的话,可能有些麻烦。”犹豫了片刻,洛伦还是决定先不说比较好:“道尔顿导师在吗,我现在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道尔顿导师?他好像去见伯多禄院长了……” “那正好,也省了我再多跑一趟!”直接打断了小个子巫师的话,停也不停的洛伦立刻冲下楼梯,朝着学院主堡的方向狂奔而去。等到艾因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早就连人影都没了。 “唉?等等我——!” 第五十七章 “重要”线索(上) “你说什么?!” 伯多禄院长房间内,站在洛伦身后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表情惊诧的看向有些失措的黑袍巫师,一向镇定自若的道尔顿·坎德,还是第一次露出那样慌张的神情。 甚至就连伯多禄院长也没有好多少,虽然依旧微笑着,却打翻了手边的茶杯也浑然不觉。不敢吭声的艾因只能静静的盯着洛伦的面颊,那张脸上连一丁点儿紧张的表情都没有。 “正如我刚刚所说,对方的主谋名叫卡兰,我猜他应该是一位有相当优秀的荒野巫师,并且还是一位精通咒术学的施法者。”洛伦依然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如果情报无误的话,他手下至少应该有十六个……” “我没问你这些!”情绪激动的道尔顿直接打断了他,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洛伦:“回答我的问题,洛伦·都灵!” 道尔顿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而桌子后面的伯多禄也并没有出声阻止,显然他也迫切想要再确认一遍,刚刚洛伦说出来的“线索”。 “他们……似乎是发现了学院里藏着某样东西。”洛伦故意用推测的语气说道,目光不停的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观察着:“不过除了那个叫卡兰的巫师之外,其他人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不仅如此,我推测之前安东尼神父被杀,恐怕也和这件东西有关——在古木镇的时候我曾经特地询问过那里的教士,安东尼神父曾经在维姆帕尔村镇的教堂任职。所以我推测很有可能是他们……” “没有证据的推测只是妄想!”黑袍巫师再一次打断了洛伦,目光严厉的盯着他:“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导师。”洛伦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我在尽我所能保护学院。但现在的情况是,我连自己在保护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伦!”看着黑袍巫师那近乎可以杀人的目光,始终沉默的小个子巫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再这样下去按道尔顿的脾气,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别再为难你的学徒了,道尔顿。”就在黑袍巫师准备拔出魔杖的时候,依旧是伯多禄把他拦了下来:“他已经尽力了,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发现去责怪他。” “院长,恕我直言……” “我清楚你要说什么,也清楚这样有多危险。”伯多禄先是安抚了道尔顿,而后将目光转向洛伦:“洛伦·都灵,我应该可以这么说,你的洞察力和追踪能力堪称远超常人。” “您谬赞了。” “这次没有。”伯多禄温和的笑着,轻轻扶了一下单片眼睛:“至少你发现了一部分真相——没错,学院里藏着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我们的脚下潜伏着不为世间所容的恶魔。” “院长!”道尔顿近乎咆哮了。 “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并不是因为任何私欲或者目的,而是因为它太危险了。我们隐藏这个秘密是为了保护你们,也保护所有人。”伯多禄遗憾的看着他:“所以我不会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最好也不要去深究它。”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内学院也不会给你任何新任务。安心学习吧,孩子。”慈祥的老人拍了拍洛伦的肩膀:“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以学院的名义我向你保证,那些人绝对不会得逞的!” 低垂着头的洛伦一声不吭,让他身后的小个子巫师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开口——笨蛋笨蛋笨蛋!你还在犹豫什么?快点答应啊!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插手。”抬起头的洛伦平静的说道,让身后的艾因终于松了口气,甚至都有点儿后怕的闭上了眼睛。 “我猜你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老人温和的说着,语气却是无比的不容置疑:“艾因·兰德,可否请你带着洛伦回到北塔楼呢——连续几天在外,他现在一定已经很累了。” “遵命,伯多禄院长!”小个子巫师立刻答应下来,而后不由分说的拽上洛伦离开。一路小跑直至离开了那走廊,才稍稍松口气。 “你疯了吗,竟然和道尔顿导师对峙?!”一停下来,艾因就忍不住朝着洛伦喊道:“要是没有伯多禄院长在的话,他刚刚可能就……” “放心吧,导师是个非常理智的人,他不会就这么杀了我的。”表情平静的洛伦安慰道,不过痛揍自己一顿倒是非常有可能。 “你这个混蛋,白痴,自以为是的蠢货!”情绪激动的小个子巫师依然没有平静下来,湛蓝的眸子瞪得圆圆的:“就不能有一分钟不要让别人替你担心吗,我刚刚差点儿就……” “差点儿什么?”楞了一下的洛伦低头,慌了神的艾因赶紧把右手背到身后。 不过还是他更快一步,一把抓住小个子巫师的右手,里面握着一瓶引火剂。这次换成洛伦惊讶了:“你刚才该不会是想……”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面色羞红的小个子巫师辩解道,虽然听起来十分强词夺理:“反正就算真的有用,也不可能伤到导师和院长的。” “我受宠若惊啊。”洛伦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还是该笑了,不可思议的盯着面前的艾因:“没想到,我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吗?” “你……别自以为是了!” 刚说完,艾因就像是逃命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站在原地的洛伦看着手里的引火剂,除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真的是……越来越搞不懂,还是说自己刚刚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情,否则小个子巫师为什么要跑呢? 就算是阿斯瑞尔,应付起来也比这位容易啊——最起码自己还算清楚,对方的嘴里绝对没有一句话是真的,而艾因……那根本是猜都猜不到。 无奈的叹息一声,回首看向身后的洛伦,嘴角慢慢勾起。自己已经引起他们的警惕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道尔顿和伯多禄他们只会越来越坐立不安。 不论那个东西究竟在哪儿,他们肯定会去检查,这就给了自己跟踪的机会,至少能够大致确定那东西的位置和方向。 当然,实际操作起来恐怕绝不简单。不论是道尔顿还是伯多禄,都是谨小慎微之人,冒然前往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况且,就算确定的位置,在这座学院里自己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怕不是刚刚动身就直接被抓了现行。 恐怕到时候自己的那位“好朋友”阿斯瑞尔绝对能做到见死不救,而就算伯多禄的脾气再好,恐怕下场也不会有多乐观。 所以……自己需要一个替死鬼,一个能够在自己前面挡枪的“掩体”,替自己吸引绝大多数的注意力,这样自己才能有足够的把握成功。 还能有谁,能比那位卡兰阁下更合适呢? 这想法就像是冰冷的蛇,一点一点的爬入洛伦的脑海里,嘴角的笑容也越来越诡异——为了夺取那样东西,这位卡兰阁下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并且会想方设法的闯进学院。 而自己,将是唯一一个能够阻止他的人。邪恶的坏蛋和英勇无畏的骑士,老套的戏码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嗯……洛伦觉得伯多禄院长基本上已经算告诉自己了,只是没有明讲而已。 “藏在地底的恶魔……有意思。” 第五十八章 “重要”线索(下) 寂静的清晨,天色还未亮,朦胧的晨雾和昏暗摇曳的灯光相互映衬着,给还未从梦中醒来的古木镇添上一抹冰冷的色彩。 站在门外的瘦高男人犹豫着,始终没有推开面前房门的勇气,握住把手的右手却没有松开,仿佛心底还在不断的挣扎。 仅仅是片刻之后,心底的决绝还是压过了迟疑,将门打开,坚定的脚步迈进了房间的地板,摘下了头顶的兜帽。 哪怕是洛伦还在,也绝对认不出这里原本是安东尼的客厅——整个房间都被清扫一空,除了仅有的几件桌椅,剩下的全都不见了。 “感觉如何?我倒是觉得比原本要简洁了不少。”坐在长椅上的法内西斯悠闲的问道:“安东尼神父似乎很执着那些奢侈的东西,仿佛能让他忘记自己的出身,只是个低贱到不能更低贱的贫民。” 瘦高男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法内西斯的面前,谦卑的低下头:“您说的没错,外在的假象和身份,经常能让我们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 “别那么拘谨,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训话的。”法内西斯很是“随和”的一笑:“请坐吧,卡兰大师,我们有一个早上呢。” 根本不敢怠慢的卡兰立即坐在了一旁,尽管竭力保持着矜持,但举手投足尽是紧张和敬畏的表现,乖巧的像是导师面前的学徒。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法比昂主教钦定的继承人面前,一个小小的荒野巫师又有什么资格狂妄? 更不用说对方还握着自己的把柄……卡兰忍不住偷偷攥紧了右手。 “虽然并没有说,但你应该知道自己来的原因。”在看到对方坐下之后,满意的法内西斯才开口道:“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叫洛伦·都灵的巫师学徒曾经来过这里。” “仅仅几天的时间,他就查到了不少线索。哪怕是在我叮嘱过你们,务必要谨小慎微之后,结果依旧出现了意外——你们严重低估他的后果,就是在死了三个人之后不仅没能解决掉这个麻烦,还让维姆帕尔学院彻底洗清了之前的嫌疑!” “为了解决问题,我还不得不亲自来一趟古木镇替你们收尾,甚至使一个贵族血脉的分支担上罪名,让那个学徒好像英雄一样离开了这里!” 法内西斯越说,语气越是冰冷:“现在维姆帕尔学院的人已经提高了警惕,你们真的清楚想要抓住伯多禄这个老滑头的尾巴,是多困难的事情吗?!” “万分抱歉!”卡兰毫不犹豫的把头低了下去:“这件事也确实出乎了我的预料,但请您务必相信,这件事远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我在听。”法内西斯傲慢的翘起了下巴。 “就如您所知到的那样,因为那个学徒他们肯定已经提高了警惕。但若是反过来说,现在却也是突袭他们的最佳时机。”微微抬起头,卡兰的瞳孔像狼一样闪烁着诡异光泽:“刚刚解决了一个危机的人,往往会以为自己暂时安全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卡兰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不论纠集多少荒野巫师或者佣兵,自己在这位法内西斯大人眼中依旧只是一条狗而已——如果失去了利用价值,自己就完了。所以不论能不能办到,都必须勾起这位大人的兴趣才行。 “并且,我刚刚得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可以让接下来的计划更加顺利!” “说说看。”法内西斯的语气终于平和了些许。 “就在几天前,我在维姆帕尔学院外的一个探子被他们发现了。”卡兰故意压低了语气:“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已经被灭了口!” “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卡兰大师?”语气有些玩味的法内西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能让你把坏消息也当成好的来邀功?” “恰恰相反,大人,这个消息再好不过了——连身边的眼线都被挖了出来,就算是那位伯多禄院长大人,应该也会暂时松一口气吧?” “并且那个探子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对我的整个计划和布置几乎一无所知。哪怕他们真的严刑逼供,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只要时机成熟,我就会率领所有部下突袭维姆帕尔,而后您就能带着教会的卫队前来‘镇压盗匪’,届时伯多禄私藏的东西就会暴露,您就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这个该死的学院彻底从这片土地上抹掉了!” “听起来倒不错,但是……”法内西斯打量着瘦高的男人:“到时候,你的那些部下们恐怕也只有被吊死这一个下场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了正义的事业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卡兰回答的理所当然,嘴角还带着些谄笑:“他们也能洗清自己的罪孽,荣登圣十字的天国!” 法内西斯笑了,就像是看到了一条迫不及待,等自己将骨头扔过去的狗。 “你牺牲了这么多,究竟想得到什么?” “只有那件东西——您只需要在事后将它交给我就可以了。”卡兰低声下气的回答道:“并且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继续替您聚集一些流浪巫师和佣兵,替您除掉任何挡在您前面的绊脚石,哪怕是那位……” “这件事情我们可以以后再谈。”法内西斯赶紧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却有些飘忽不定——不得不承认,这个建议十分的具有诱惑性。 卡兰立刻选择了闭嘴,垂下的面孔却露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他看得出来,法内西斯已经被自己的提议引诱了。 果然,这位“圣十字的仆人”也并非无欲无求之人,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你先回去吧,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法内西斯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告退了。 心满意足的瘦高男人谦卑的鞠了一躬,弯着腰倒退离开了房间。长长的深呼吸之后,松口气的法内西斯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平复着心情。 “您真的相信他吗?”自始至终,站在角落里的骑士开口问道。 “你会相信一只狐狸吗?”法内西斯微笑着反问道:“我相信的是他眼前的利益——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只要他想要得到,那么就必须听我的。” “这是一种古老的把戏。只要你的想法和目的被别人所知,那就必须对那个人言听计从,所有人,都是如此。” 看到骑士那依然茫然不知的表情,法内西斯无奈的摇了摇头:“很简单,我手里攥着他的把柄,所以现阶段他是不敢背叛我的。” 自己的这个亲信虽然忠诚勇敢,但实在是没有多少察言观色的能耐,否则自己也不用想办法利用卡兰这种下等的巫师贱民了。 不过,至少自己让安东尼死的足够物有所值了——原本还以为他只有捞钱的本事呢,没想到居然还能发现这么重要的秘密,替自己换来了卡兰这么好用的家伙。 “可如果等到他想得到的东西……”骑士还是不太放心。 “如果他选择背叛,我大可铲除他——小小的流浪巫师,还称不上什么麻烦。”法内西斯信心十足的说道:“反正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他就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 一条狗而已,哪怕再有利用的价值,也不值得自己费多少心思。更何况还是一条贪得无厌的狗,那就更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了。 第五十九章 艾因·兰德(上) “你最近还真清闲啊,已经能连续一星期见到你人影了。” 哪怕是表示关心,艾萨克的口气都像是话里有话的嘲讽语气,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看着,注意力却完全不在书本上,有一茬没一茬的和身后的洛伦聊着。 “没什么,只是觉得活的像个巫师也不错。”微微一笑的洛伦回道,右手轻轻的翻动着书页:“我觉得还可以在咒术学方面更精进一些。” “在咒术学上更精进……噗!”艾萨克差点儿笑出声:“你在开玩笑对吧,这变戏法的学问还能有多深奥?” 早已习惯对方的洛伦倒是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去理会那个准备继续挑战他神经的家伙——和这种天才斗嘴,完全是自讨没趣。 从被软禁的那天开始,除了看书之外,也只有继续钻研咒术学可以让洛伦打发时间了。不过就和艾萨克说的一样,咒术学确实是……相当肤浅的学科。 那一个个低阶咒语,看起来挺神奇但实际上,仅仅是虚空力量最最低级的体现,以至于越到后来越是毫无价值。真正的高阶魔咒当然不会是这样,不过在偷学了“超越感知”之后,本就对自己处处提防的道尔顿,更不可能会教自己。 当然,如果是自创咒语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肤浅”的东西,但对于现在的洛伦来说,难度还是太高了——至少目前他是绝对办不到的,哪怕有艾萨克帮忙也不行。 至于“藏在深处的恶魔”……虽然洛伦已经尽可能打探了,但是在道尔顿的监视之下他也不可能做的太明显。除了可以确定是在主堡下面之外,根本是毫无头绪。 线索还是太少了,除了耐心等下去之外根本别无他途。 “话说……那本书你早就都能背下来了吧?”打量着身后还在装模作样的艾萨克,洛伦反问道:“找我有什么事情?” “不愧是学咒术学的,反应够敏锐。”随手把书扔回了书架,慵懒的艾萨克摊了摊手:“艾因让你去一趟图书馆,不过……却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情,搞的神神秘秘的,而且还会准我和你一起去。” “话说你们俩别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上次出去吃饭就把我一个扔下了。”艾萨克面色不善的盯着洛伦的眼睛:“顺便说一句,我可是相当的不高兴。” “没问题,下次我们两个去,不带艾因。”越是和艾萨克交谈,洛伦就越是发现想满足这位可简单多了。 在打发了艾萨克之后。转身离开的洛伦径直前往图书馆。艾因却没有在某个书架旁等他,而是挑了一处相当隐蔽的角落。 气氛有些不太对劲……看着坐在那儿不停翻阅的小个子巫师,还有桌子上成摞成摞的大部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他就能感觉到有些不太和谐。 故意放慢脚步的洛伦为自己争取了片刻的时间,目光从书册上逐一扫过,心中升起了些许困惑——桌子上的书,全都是关于突变怪物的。 一个炼金术师需要学习这些? “艾萨克说你有事找我。”很是随和的坐在了小个子巫师对面,脸上挂着笑容:“在看什么呢?” “只是找了一些你可能用得到的资料,应该是全部的了。”小个子巫师的声音很平静:“所以就想把你叫来,说不定会有些用处——毕竟你还是个流浪骑士,遇到这些怪物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真的非常感谢。”洛伦很是真诚的回答道,随手从旁边取过一本拿来翻看,表情认真的像是第一次看到似的。 之前因为经常要离开学院,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图书馆,这种详尽的资料书只能简略的翻翻而已,不过最近倒是因为被禁足,经常到图书馆来。 两人都保持着沉默,耳畔只有书页不停翻过的声音。洛伦也一册一册的从桌旁拿过别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向小个子巫师手中的那本。 “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小个子巫师随口问道。 “嗯,非常有用,极大的开阔了眼界。”洛伦下意识的回答道:“真的是非常感谢,要是换成我,绝对不可能找得这么详尽。” “是吗?”艾因淡淡的说道:“但我找来的这些,全部都是你最近翻过的。” 洛伦双臂绷紧,脸上还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只是多少有些僵硬。 “只有这一本。”小个子巫师慢慢合上手中的书,将封面上的烫金大字放在洛伦眼前——《埋葬之物——吸血鬼》。 “你从哪儿找来的?”洛伦面不改色的笑着问道:“我好像……” “道尔顿导师的书房里。”艾因平静的和他对视着:“这个图书馆,根本就没有任何一本书是关于吸血鬼的。” “你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吧?哪怕是伯多禄院长再三叮嘱,还有道尔顿导师的威胁,都不足以让你停下来。” “为什么,非得做到这一步呢?明明已经不需要你继续下去了不是吗——究竟你想要得到什么,还是说隐瞒着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越来越关切,湛蓝的目光隐隐还能看到水泽。 洛伦缓缓的抬起头,嘴角抹开些许苦笑。小个子巫师确实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并非没有缓转的余地。 “没错,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并且不能告诉你。”斟酌着词汇,洛伦平静的开口说道:“但是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危及到学院的安危,也绝对不会伤害到你,或者艾萨克甚至是任何一个人。” “可是……” 猛然起身的小个子巫师刚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住了。撑在桌子上的双臂不停的颤抖着,头也沉了下去。 “怎么了?!” “我……我没事,等一会儿就好……”强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艾因的表情明显不正常,瘦小的身板哆嗦着,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也像不要钱似的从额头滴下。 “你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根本不容对方反驳,洛伦已经直接将小个子巫师按在了椅子上。此刻的艾因已经满头是汗,面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紧咬着牙关像是在忍耐着,身体不自然的颤抖。 好烫!摸了一下对方的额头洛伦惊诧的差点儿喊出来,这绝对不止四十度了!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啊……”小个子巫师迷迷糊糊的呻吟着,声音越来越柔和:“只要……等一会儿就…没事了……” “抱歉,只是有这次我必须直接拒绝。”不由分说的洛伦直接将小个子巫师背在了身后,已经半昏迷状态的艾因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还真是轻的吓人啊……虽然知道对方十分瘦小,但洛伦还真是第一次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瘦,几乎都感觉不到重量。 在一众学徒们惊诧的目光中,背着小个子巫师的洛伦狂奔离开了图书馆,笔直的冲向北塔楼的方向。 如瀑金发下的小脑袋倚靠在洛伦的肩膀上,甚至能令他感受到那一丝丝微弱的喘息。已经快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艾因低声痛苦的呻吟着,却还在低声私语。 “哪怕是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呢?” “不要把那么多事情…全都自己一个人背负啊……” “洛伦……你究竟……是在隐瞒着什么呢……” 第六十章 艾茵·兰德(下) 清晨的阳光透过北塔楼的窗户,在楼梯之间留下朦胧的剪影。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和羊皮纸的气息交叠,恰如晨曦的诗篇。 站在房门外的洛伦,此时此刻却没有欣赏什么狗屁诗篇的好心情。表情无比的尴尬,加上整整一夜没合眼,眼睛里血丝也多了不少。 不过多少还是有好消息的——小个子巫师病的并不严重,只是最近太过忙碌加上经常不吃东西导致的,只要稍微调理一下几天就能恢复过来,多少还算是幸事;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不至于让他尴尬…… “我可以进去吗?” 试探着问了一声,却并没有什么回应。权当是对方默认了的洛伦,端着汤药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你、你你你你……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进来了?出去,出去!” 一看到洛伦进门的小个子巫师立刻慌了,躺在床上直接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出去!” “就一会儿。”洛伦应付着:“只要你把药吃了就行——相信我,我全程都是按照书上的配方调制的,绝对没有问题。”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这个大骗子,满口谎言的大骗子!”躲在被子里的小个子巫师还在尖叫着,这次能明天听出来和之前不一样了:“反正我也不打算活了,就让我死了算了!” “真是抱歉,虽然您病的挺严重,但距离这个目标还有不小的距离。”折腾了一个晚上,他的耐性也快磨光了:“而且蒙上被子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需要我‘帮’您把被子掀开吗?” “不要!”小个子巫师反应更激烈了:“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看见我的!” 洛伦已经快被对方无理取闹折磨疯了:“根本用不着——您好像忘了,昨天晚上是谁把您背会宿舍,铺好被子,然后替您脱掉衣……” “住口,不准你说!”被子下面的小个子巫师颤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不准你说,我不准你说……” 长长叹息一声,洛伦把汤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了床边。躲在被子里的小个子巫师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猛地蜷缩成一团。 “把药吃了,我就不说了。” 受尽“威胁”的小个子巫师“被逼无奈”从被子里钻出来,苍白的脸上哭肿的眸子还挂着泪珠。一边喝着汤药一边还死死盯着洛伦,简直恨不得下一秒就吃了他似的。 洛伦的心底则是一团乱麻,哪怕到现在都不能缓解自己昨天晚上受到的“惊吓”——虽然之前曾经开过玩笑,但从来没想过居然是真的! 艾因·兰德……或者应该称之为艾茵·兰德,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虽然瘦了点儿比较不容易看不出来,但绝对是真真儿的! 之所以之前始终没有发现,除了她实在是太过瘦小,加上虽然漂亮但比较偏中性之外,更重要的是道尔顿·坎德为她准备的“变声药剂”,只要一个盎司的量就能把声音变得稍微粗糙些,并且基本没什么副作用。 所以这才是道尔顿·坎德将小个子巫师收为学徒的真正原因——这个世界对于女巫相当严苛,几乎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一旦被发现往往下场都会十分的凄惨。 这并不仅仅是民间流传的谣言或者教会的教令,而是巫师阶层的潜规则。因为有太多的女巫因为过于感性无法抵抗虚空的意志,变成了疯子乃至更可怕的“存在”。 “这下你满意了吧?没错,我就是个女巫,满意了吧?”带着哭腔的艾茵声音都在颤抖,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去告诉教会啊,告诉他们啊,看他们究竟会把我怎么样?!” “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洛伦神色平静的和她对视着:“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没错,我是个骗子,我撒过很多谎。但是……对于承诺,我从未食言。” “或许我没资格这么说,不过还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逐渐恢复了平静。之前之所以会那样,完全是事发突然,重病加上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被揭穿,让她彻底失去了控制。 等到恢复了理智,她才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小个子巫师,那个心思敏锐的天才炼金术师。 “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犹豫了一会儿,洛伦还是开口问道。 “道尔顿导师是知道的。”面色苍白的艾茵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声音有些轻微:“还有伯多禄院长,除了他们之外,哪怕是别的导师们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当然,艾萨克那个混蛋也不知道。” 说明他们也清楚这件事情有多危险——培养一名女巫,哪怕是洛伦这种刚刚踏进巫师圈子的人都清楚,这当中风险有多高。道尔顿和伯多禄,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把艾茵…… “你不用怀疑导师他们,是我求他们答应的。”看出洛伦疑虑的小个子巫师赶紧解释道:“总之……当时情况很复杂,但这其中绝对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那,你的名字真的是……” “就是艾茵·兰德。”小个子巫师十分倔强的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不会用第二个名字活下去,我发过誓。” 看来这里面的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啊……洛伦在心底感叹了一声,不过至少可以确信那个“藏起来的恶魔”应该和艾茵无关,否则道尔顿恐怕都不会让自己和她发生任何接触。 应该是更隐晦,更深层次也更危险的某样东西,才会使得他们如此的小心谨慎,以至于闻之色变的地步。 女巫的存在确实非常危险,但这里是偏僻荒凉的维姆帕尔,只要事情没有传出去,哪怕真的出现一位女巫也不会引起多少的恐慌,毕竟已经几百年没人见到过,没人会惧怕仅仅是传说中的事情的。 “所以,我是第三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面不改色的洛伦依旧笑着说道:“呃……至少比艾萨克要靠前一点儿。” “我、我才不会告诉那个自命不凡的混蛋呢!”艾茵苍白的脸上浮起两朵红晕:“不要自作多情了,会让你发现根本就是……意外。”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是细微,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嗯……要不这样?”洛伦翘起嘴角:“我也告诉你一个,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怎么样?” “什么秘密?” “看看我的头发,还有眼睛——很特别对吧,你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才对。”洛伦轻声轻语,慢慢靠近到小个子巫师的耳畔,那苍白的面颊像是喝醉了一样红彤彤的,瞪大眼睛,双手忍不住抓紧了被子。 “我…并非…属于这个世界。” 洛伦的声音就像是一阵微风,耳朵酥麻的小个子巫师甚至都没有完全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紧张的从头到脚都在颤栗着。 直至他离开,艾茵才稍稍恢复了正常,面庞却依旧是鲜红欲滴:“你、你刚刚说什么?” “嗯?我刚才应该说的很清楚了才对。”洛伦皱了皱眉头:“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们那儿的人个个都有自己的魔杖,不过我们管那个叫手机来着。” “哦对了,我们那边也有个类似的宗教,只不过动辄就要修炼个一两百年,所以更像是巫师而不是教士,里面的人全都是经验丰富,能跟你谈笑风生的长者……” “砰——!” 话还没说完,洛伦就被赶出了房间,身后的门猛地关上。 “下次想骗我也麻烦编得像样些,大骗子——!” 第六十一章 躲在暗处的人(一) 被轰出门的洛伦靠在走廊边,表情无奈的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为什么每次自己想要说实话的时候,总是没人相信? 这恐怕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洛伦现在没有这个心思,随手从长袍下面取出了那本《埋葬之物——吸血鬼》,目光轻轻的扫过上面的烫金字体,还忍不住翘了翘眉毛。 这是背着艾茵返回塔楼的时候“顺便”带上的,这么重要的资料当然不可能轻易忘了。最重要的是,既然这本书是放在道尔顿的书房而非学院的图书馆,就足以证明它意义非常。 当然,也可能只是导师大人的私人珍藏而已,不过洛伦才不相信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道尔顿将它藏在自己的书房里,自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发现书不见了。 所以必须尽快看完需要的内容,不过只凭自己恐怕是办不到这一点的。虽然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的自信,但洛伦自认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那种变态,只用一天的时间就能记忆整个图书馆的所有藏书。 所以,自己恐怕需要一点点帮助才行……比如说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 虽然每次想到这位都令他感到无比的厌恶,但感情用事永远是大忌。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躺在床上的洛伦缓缓闭上双眼,将意识沉入自己的精神殿堂。 “你能这么快就想到我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洛伦。” 再次睁开双眼的洛伦发现自己的精神殿堂有点儿不一样了——空荡荡的白色房间中央挂着一盏吊灯,四面封闭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大小不一的油画,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几幅“油画”上的图案,就是之前洛伦彻底掌握的几个咒语,依据前后顺序鳞次栉比的排列着。 象征着“萤火咒”的扑火飞蛾;寓意“悬停咒”的回旋花纹;代指“结晶咒”的箭羽……这些油画都只有巴掌大小,零散的点缀在墙上。 而在另一侧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幅稍微大一些的;鲜艳的背景下,双眼全白仰天怒吼的漆黑人影——毫无疑问,这是洛伦唯一掌握的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感觉如何,你之前的精神殿堂实在是过于紊乱了——主要是因为在你的身上,精神和物质是完全统一,接受的信息太过庞大所导致。所以呢,我就稍微帮了一点点小忙,也不算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啦。” 规规矩矩坐在房间中央,穿着小礼服的少年一副“快点儿夸夸我”的表情,换来的却是洛伦的冷笑。 “让我先确认一下,这个‘小忙’不会让我又欠你什么人情吧?” “怎么会?!”少年那白金色发丝下的眸子闪烁着无辜的光芒,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我是绝对不会用这种事情要挟你的!” “那样最好。”洛伦点点头,快走到阿斯瑞尔的面前的时候身旁有多了把椅子,他也毫不在意的坐了上去:“我现在要确定一件事……” “不用多问了,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微笑的阿斯瑞尔直接回答道:“维姆帕尔城堡,曾经有过一只吸血鬼。” 所以说传闻是真的?洛伦突然想起来,在自己来学院的第一天艾茵就曾经提到关于学院有吸血鬼的传闻。他之后也曾经四处打听过,不过在本地的村民之中确实有过类似的流言,但也仅仅是当成个故事罢了,根本没有多少人相信。 这样说来的话,恐怕关于吸血鬼的流言也是伯多禄故意放出去的——越是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就越是要表现出来;越是不想提到的内容,就越是要放在最开头;越是重要的秘密,就越是会出现在人们视线的盲区。 不愧是伯多禄院长,果然还是长者套路深啊……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干脆直接告诉我怎么样?”洛伦十分自然的开口道:“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你不会希望我直接告诉你的,洛伦。”沉吟了片刻,少年精致的面孔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如果我直接告诉你,将会让你背上绝对还不起的债务——我是绝对不会陷害自己朋友的。” “我不能这么直接的帮助你,但是……”仅仅是说话间,少年纤细的双腿上多了一本书,微笑着递了过来:“如果是你已经发现的,自然可以。” “任何东西都可以吗——图像,文字,画面……” “当然,这些东西都只是记忆的一部分而已。”阿斯瑞尔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翘起小腿用右手撑着下巴:“你对于精神殿堂的使用方式还是太粗浅了……或者说,绝大多数的巫师都是这样。” 接过书本的洛伦并没有直接打开来看。冥想状态的精神殿堂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所以理论上自己可以拥有无限的时间,反而没有那么急迫了。 “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需要一只吸血鬼?”洛伦忍不住追问道:“先不说我是不是能够找到。就算是真的让我发现了,打败它也是个问题,而且这样做意义何在?” “千万别忘了那可是头吸血鬼,九秒钟就能把我抽干然后撕成碎片——虽然不知道伯多禄院长是怎么打败它的,但很可惜我还不是那么厉害的巫师,这任务已经超越我的能力上限了!” “我需要它……嗯,虽然现在还能告诉你原因,不过到时候你就明白了。”阿斯瑞尔依然是含糊不清的解释着,显然是不想告诉洛伦答案:“不过其实你也不用担心,因为那头吸血鬼,怎么说呢?应该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也许这么说也没错。毕竟这头学院的吸血鬼曾经被伯多禄打败过,并且关了三十多年……这么一想的话,它的实力也应该大不如从前了,确实降低了不少难度。 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什么能够轻易对付的怪物——这已经不是食尸鬼这种毫无智力的低等生命了,一头真正的吸血鬼一夜就能屠戮整个村镇,哪怕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在它面前,也和会走动的人偶没什么区别! 这是已经凌驾在人类之上,食物链顶端的怪物。鲜活的,成群结队的人类也只是它口中的美食,是原本不应该存在,却在虚空的力量下完成了突变,而出现的物种。 等到洛伦回过神来的时候,阿斯瑞尔早已不见了踪影,自己则从冥想状态恢复了过来,那本书还放在自己的手边。 拜阿斯瑞尔所赐,自己等于有了一个“移动图书馆”,所以这本书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如果以后都能这样的话,自己在搜集资料的时候也能降低被人发现的概率。 就在洛伦还在想着该怎么把这本书还回去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招呼也不打的艾萨克直接推开了房门:“哦,天哪,你还真在这儿!” “出什么事了?”不经意的将书藏在身上,挂着一成不变笑容的洛伦开口问道:“是道尔顿导师找我吗?” “确实有人找你,不过不是道尔顿导师。”艾萨克摇了摇头:“刚刚有个男孩儿跑到学院门口敲门,不过一直没有人回应——我也是到门口的时候才碰巧遇到的。” “男孩儿?” “他说自己叫帽子,听上去有点儿怪怪的。”艾萨克好奇的打量着洛伦。 “你们是亲戚吗?” 第六十二章 躲在暗处的人(二) “先缓一缓,不用那么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轻声抚慰着的洛伦,将盛满热汤的碗推到男孩儿面前:“你跑了这么远肯定饿了,多少吃点东西吧。” 惊魂未定的帽子点了点头,慌慌张张的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喝着,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了。 利用这个时间的洛伦仔细打量着男孩儿——虽然他一直都是这身破衣服,但也能看出裤脚和衣角的泥泞是最近才有的;后衣摆上还有一个很新的撕口,恐怕是狂奔的时候被钉子之类撕破的;手腕上隐约有些许淤青,说明他曾经差点儿被抓住过。 所以帽子应该是昨天傍晚才一路狂奔到学院来的。考虑到两地之间足足有一天的路程,他明知自己夜晚可能会迷路也要逃跑,又险些被抓,证明古木镇肯定出事了,而且很可能和自己有关。 默不作声的洛伦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他现在需要自己保持绝对的理智,所以喝酒是万万不能的。 香甜的热汤入喉,让浑身发抖的男孩儿慢慢镇定了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然后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肚。 “舒服些了吗?”洛伦关切的看着男孩儿,声音放得很轻:“不够的话还有。” “不、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帽子有些怔怔的回答道,躲闪着洛伦的目光:“谢谢您,巫师老爷,您真是个好人。” “叫我洛伦就行,这座学院的人全都是巫师。”微笑着拍拍男孩儿头顶的旧帽子:“古木镇出事了?” 帽子赶紧点了点头,虽然只是见过几次面,但他很清楚这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巫师老爷”,是那种真正不能轻易糊弄的人,否则自己也不会拼命逃到这里来了。 “在您离开之后,我又想办法重新回到了谷仓的老板那边——没办法,除了干这个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手艺,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帽子无奈的耸耸肩,咽了咽口水:“大概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段时间,然后……” “昨天还是前天?”洛伦突然问道。 “昨天!”男孩儿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恐的颜色:“突然有个男人来了我们那边儿,还带来了十几个佣兵似的家伙,说要接管老板的‘生意’,让我们以后都听他们的。有个傻大个顶撞了他们两句,然后他们……” 帽子狠狠咽了咽口水:“就把他吊起来,用一瓶水似的东西给点着,然后一斧头给开了膛!” “我、我第一次知道……人肉的味道居然……闻起来那么香!” 浑身颤栗的帽子表情已经彻底扭曲了,显然是在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洛伦倒是挺能理解对方这种做法的——对付街头的无赖,只有彻底让他们感觉到恐惧才会乖乖听你的话,单纯的利诱是没用的。 不过就算能理解,也依然无法接受。这已经不是震慑而是彻头彻尾的虐杀,而他十分厌恶这种行径。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洛伦立刻跳过了这段:“谷仓附近的都是他们的人了?” “他们只挑走了那些结实的当手下,剩下的人还是该干嘛干嘛,只是都要服他们的管。”帽子越说越慌张:“我还以为没事了呢,结果有一个家伙把我给认了出来——就是在那天您回教堂的时候,他们看见您朝我的碗里扔了个铜板。” “那些人一听到您的名字都变得和疯狗似的,我拼了命才逃出来,还差点儿就被抓住了!”心有余悸的帽子看着洛伦说道:“现在我除了您这里哪里都去不了,一出门就会有人要杀了我!” “求求您,我……我可不想、不想变成……” “绝对不会!”洛伦当然知道帽子接下来要说什么,所以赶紧打断了:“你在这里是绝对安全,哪怕是教会也不能无凭无据闯进学院抓人,更别说一群流浪强盗!” 男孩儿拼命的用力点头,像是流浪猫似的蜷缩在椅子上。 长长叹了口气,洛伦清楚这种心灵创伤绝对不是自己几句话能解决的,必须给他时间才行。拍了拍帽子的肩膀,转身朝门外走去。 面色冰冷的黑袍巫师自始至终站在门外——这是自然,道尔顿怎么可能放过这么重要的情报?更何况如果没有他开口,洛伦都不可能让帽子走进学院的大门。 “回去,继续问下去。”黑袍巫师语气绝然:“线索还是太少了,我们需要更多情报。” “对不起,恕我拒绝。”洛伦毫不退让,背靠着门和他对视着。 道尔顿双眼微微眯成一道缝:“你在质疑我?” “就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如果继续问的话势必要上点儿手段。”洛伦解释道:“可如果真这么做,我们就会彻底失去他的信任,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了。” “我一直以为你很务实,洛伦·都灵。” “您的判断依然准确。”洛伦微微一笑:“但既然我们还有时间,那就没必要使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沉吟了片刻,黑袍巫师终于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洛伦的选择。无论如何对方是主动找上门的,而且恐怕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发现这个小乞丐来到了学院,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对学院的影响也不好。 当然,这些对于道尔顿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乎的只有学院安慰——眼下局面依然还在可控范围,所以可以顾及一些面子问题;不过要是出现哪怕丁点意外…… “他是来找我的,所以由我来替他担保。”看着黑袍巫师不信任的目光,苦笑着洛伦耸耸肩膀:“当然,您也可以交给别人,比如说……艾因·兰德?” “可以。”道尔顿点了点头,自己的这个学徒虽然单纯了些,但至少很细心。如果只是监视一个小乞丐的话,倒也未尝不可。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察觉到有一丝不太对劲的道尔顿忽然转头,让刚刚松口气的洛伦重新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 “艾因·兰德……最近两个月,你还是第一次用全名来称呼。”道尔顿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随口就这么说了。”面不改色的洛伦回答道。 “是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黑袍巫师才转过身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被发现了! 轻轻碰一下后背,结果脖颈后面全是汗。长长松了一口气的洛伦苦笑着摇摇头——要是被道尔顿发现自己早就知道,恐怕就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不过,话说回来……缓缓回首的洛伦看向身后的门,右手轻轻按在把手上,一动不动的沉思着。 自己真的能完全相信帽子吗?当然不能,为了寻求庇护他当然会说一些谎言,来获取自己的同情心和自责,毕竟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不得不逃亡的。 他能为了一袋银币投靠自己,那么为什么不能为了更多的银币背叛自己?这种街头的孩子心底应该也没什么道德压力,加上对方的威胁逼迫,想要让他乖乖卖命并不是什么困难事。 把他交给艾茵反而是件好事,小个子巫师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同时这位炼金学天才心思缜密,说不定真的能察觉到他的马脚,到时候自己还能反过来利用这枚“棋子”。 “应该怎么和艾茵解释这个?直说的话可能又被当成自己在骗她。”踌躇不定的洛伦忍不住翻个白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六十三章 躲在暗处的人(三) 当穿着黑色长袍,提着魔杖的瘦高男人走进谷仓的时候,仿佛就连原本温暖的房间也降了几度。 破败的谷仓内人头攒动,只是这些人并非原本的流浪汉和无赖。围绕着中央篝火堆的,是一群同样披着掩人耳目长袍的家伙;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则是些佣兵打扮,全副武装的壮汉们。 看着那一双双兜帽下面恐惧和兴奋交杂的目光,卡兰缓缓举起手中的魔杖,轻轻低吟了几句,谷仓内那几个原本冰冷的火盆,瞬间亮起了火光! 这一手立刻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看向瘦高男人的表情愈发的敬畏了。达到效果的卡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很快被严肃的表情所取代,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浑浊的空气中。 “先生…不、是兄弟们,诸位同为巫师的兄弟们,你们或许奇怪为什么今天我要把大家都找来——很简单,因为时机已经到来了! 看看我们这个悲哀的时代吧!贪婪而迂腐的教会把控大权,贵族将我们当成可以随意使唤的走狗,愚民则把我们当成是可怕的洪水猛兽,整个时代都在践踏着我们的尊严,我们这些掌握着真理之人的尊严! 先生们,我不是什么狂徒,我也只是一个信奉着圣十字的普通人,仅仅是选择了成为巫师来侍奉伟大的圣十字和这个国度。但他们是怎么回报我们的?你要么就要成为一只乖乖听话的走狗,要么就只能东躲西藏! 难道巫师们不是生来自由的吗?我们在冰冷的高塔中修行,在那些富人们享受阳光的时候,却必须钻研晦涩难懂的书卷,去触碰恐怖的虚空,换来的却是无数的白眼和一生的压迫,这难道就是天理?! 不,这不公平,这绝对不公平! 为了追寻自由和真理,我们必须东躲西藏,隐藏身份的混迹在那些鄙视畏惧我们的愚民之中,稍有暴露就会被当成渎神者而逮捕。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认识德拉科,这位可怜的炼金术师,到死都是以教士的身份而死的。 教会的人说他为了圣十字而牺牲,但其实呢?是因为他被发现了身份才惨遭灭口!甚至就连动手的都不是别人,正是我们那些维姆帕尔学院的‘同伴’们! 他们已经抛弃了自己的人格,心甘情愿的成为了教会和贵族的走狗,仿佛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从主子那里得到些尊重! 而我们绝对不能再忍耐下去了,只有这一次我们必须复仇——目标不是别人,就是背叛了我们的维姆帕尔学院,要让他们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兄弟们,你们究竟是要欺辱并且自欺欺人的苟活,还是来一次绚丽灿烂的牺牲?!让那些贵族老爷和教会的大人们看看,看看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会俯首帖耳的当他们的奴隶! 连被压迫的庄稼汉都能举起钉耙和锄头起义,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用自己的行动,让他们感受到我们这些人的愤怒?! 想离开的懦夫,请现在从我身边离开;想要复仇的勇士们,请做好牺牲的装备——因为我们是扑向火焰的飞蛾,必将在这黑暗的时代绽放出仅有的智慧之光!” 沉寂的谷仓中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虽然仅仅只有十几个人的流浪巫师们激动万分的攥着手中的魔杖和腰间的佩剑,为这一刻的到来而欢呼雀跃。 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也躲藏了太久,实在是需要一个真正能够带领他们从容赴死的领袖来领导,让整个公爵领所有的巫师们得到真正自由生活的权利。 趁着所有人都在欢呼的间隙,卡兰微微摆了摆手,以要继续安排相关事宜的名义离开了谷仓中央的篝火堆,还不忘了和每一个流浪巫师关切的握了握手给予鼓励,让他们摆脱内心最后一点点的迟疑。 至于那些佣兵们倒是不需要,他们只要确定这位巫师老爷能够付给足够的薪酬就行——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倒是无所谓,只要钱给的够多,哪怕是会掉脑袋的事情他们也不在乎。 悄悄的离开谷仓大门,在确定了身后没人之后,瘦高男人才朝着一处路边的破旧馆走了进去,坐在了那位等待他许久的人面前。 “请您务必转告法内西斯大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压低了声音的卡兰毕恭毕敬的开口说道:“除了原本的佣兵和那些流浪巫师之外,我还另外招募了几十个人,绝对能一举拿下维姆帕尔,为大人解忧!” 他不敢不毕恭毕敬,坐在自己面前这个家伙可是法内西斯身边最亲新的骑士——当然另一方面,要是被谷仓的人发现自己在和这位“谈笑风生”,麻烦可就大了。 “大人还在等待时机。”骑士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和这种渎神的家伙交谈,同样只是没办法而已,法内西斯大人的“事业”需要这种人:“让你的人安静的等下去,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你。” “但他们已经快等不及了!”卡兰焦急万分的解释道:“佣兵还好办,可那些流浪巫师都是疯子,再等下去他们就会开始怀疑我了——更何况,万一维姆帕尔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我记得你信誓旦旦的保证过,绝对不会被维姆帕尔发现的。” “那只是在一切顺利的局面下,没有人是能够知晓一切的预言家!”卡兰强忍着心底的怨恨和愤怒,低三下四的回答道:“无论如何,请您务必要告诉法内西斯大人,再等下去是一定会出现意外的!” 骑士犹豫了片刻,平心而论他也明白这个叫卡兰的人说的是对的,但每次看到他都觉得这个人不怀好意,想要利用法内西斯大人来完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才迟疑到了现在。 不过骑士还多少记得,法内西斯说过的那句话,只要他的利益还被大人紧紧攥在手心里,他就绝对不敢做出任何背叛的举动,所以目前来说这家伙应该还是忠诚的。 “……好吧,我会转告法内西斯大人的。”迟疑的骑士还是答应了下来,但也顺势警告对方:“但如果你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不需要大人下令,我就会亲自砍了你的脑袋!” “一切仅凭您的吩咐。”卡兰谦卑的笑了笑,低声下气的朝这位骑士鞠了一躬。对方才傲慢的站起身,招呼也不打的就离开了。 自以为是的混蛋,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让你不得好死! 咬牙切齿的瘦高男人狰狞的脸甚至都扭曲了——自己现在还不能把这个家伙怎么样,必须忍耐,等到事情结束再收拾对方。 到时候法内西斯肯定就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价值,这种只懂得愚忠的骑士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有用?想来就算不小心出现些“意外”,那位大人也会原谅自己的。 至于那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卡兰到现在都还记得这家伙带给自己的耻辱——就是因为那瓶极其不稳定的引火剂烧伤了双手,那天晚上自己才不得不离开了古木镇,致使整个局面变得危险了起来,在法内西斯眼中的地位急速下降! 绝对不能放过他,绝对不能!目光阴狠的卡兰,手指仿佛还在隐隐作痛,隐姓埋名的流窜了这么多年,他也曾经吃过不少亏,但还真是第一次栽在一个巫师学徒的手上! 我会亲手弄死你的,爬虫! 第六十四章 躲在暗处的人(四) “虽然原本是储物间,但还算干净,只能请你稍微将就一下了。” 抬了抬鼻梁上的眼睛,小个子巫师朝着这个比她还要矮一些的男孩儿歉意的说道。 “没、没关系的,只要能有个住的地方就可以了。”慌慌张张的帽子赶紧摆了摆手,实在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个长得清秀的巫师老爷,会对自己这么热情:“这已经非常好了,我在谷仓的时候还曾经睡过街上呢!” “睡过街上?”艾茵楞了一下,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泪花,蹲下来抚摸着帽子那乱糟糟的头发:“明明这么小的年纪,居然……” 为啥这巫师老爷哭了,这很惨吗?帽子实在是不明白。能睡街上已经很好了,那些倒霉的家伙还会被巡逻的卫兵踹进阴沟里呢。 “总之,不论需要什么就直接来找我就可以,或者也可以去找洛伦。”艾茵那泛着水光的眸子一闪一闪的,让帽子躲都躲不开:“千万记得不要一个人离开塔楼,会很危险的。” “谢谢您,巫师老爷。”帽子的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您真是个好人,圣十字会保佑您的。” 圣十字……想到自己女巫身份的艾茵,嘴角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无论如何,圣十字也是不会保佑自己的。 就在帽子松了口气,以为这位要离开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却转过身停下了脚步:“你和洛伦是在古木镇认识的吧?” “……是的。”警惕的男孩儿立刻反应过来,杏仁儿似的眼珠转了两圈才看向艾茵:“您有什么事吗?” “没别的,就是有点儿好奇。”故作镇定的艾茵望了望门外,然后才小声说道:“能和我讲讲,他在古木镇都遇到了哪些事情吗?” “古木镇?”帽子的表情更警惕了,但是对这位好心的巫师老爷,他实在是不愿意当面拒绝:“好吧,如果您真的想知道……” 站在门外的洛伦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嘴角有些无奈的弧度证明他还醒着,一字不差的听着房间里面的动静。 过了十多分钟门才被打开,表情有些沉重的小个子巫师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语不发。 “怎么过了这么久?” 小个子巫师没有回答他,只是头也不抬的朝着楼梯迈开脚步,洛伦也只好跟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道尔顿·坎德的房门外。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做的是那么危险的事情。”快要到门边的时候,艾茵背对着洛伦停了下来:“为什么你从来都不……” “不管你从帽子嘴里听到了什么,那都是被夸大了的。”还没等她说完,洛伦就直接开口道:“没有那么危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相信我。” “所以你果然是躲在门外偷听了!”面色羞红的艾茵立刻转过身,激动的表情像是抓住了露出尾巴的耗子:“明明告诉过你不准偷听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恍然大悟的洛伦恨不得一巴掌拍在脸上。 自己真的是蠢到家了! “你现在肯定特别得意对吧?是啊,你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都像个傻子似的替你提心吊胆来着!”紧紧攥着拳头的艾茵死死盯着洛伦,恨得她牙痒痒:“你肯定背地里偷偷笑话我了,对吧?!” 洛伦彻底傻了,我干了什么?我在哪?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不……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 “你是什么都没用了,大骗子——!”愤怒的小个子巫师狠狠撞开了洛伦,风一样冲下了楼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艾茵!”下意识反应的洛伦立刻追了上去,不过还没有下楼梯他就听到了另一个的惨叫声。 “艾因·兰德,道尔顿导师明明说过不准在塔楼内大声喧哗。还有……你为什么撞我?” “为什么?因为我蠢啊,我们的天才巫师阁下!” “你居然承认了,我真替你高兴——你终于不再骗自己了!” “是吗?那我就让你更高兴一点儿怎么样?” “更高兴……啊——!!!!” 凄厉的惨叫让洛伦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拍拍胸口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到道尔顿门前。 艾萨克,好样的!洛伦在心底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他们在吵什么?” 书房内的道尔顿皱着眉头,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盯着走进门的洛伦。 “没什么,一切照常。”洛伦反手将门关上,故作镇定的露出了一个微笑:“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道尔顿都懒得回答他,只是目光愈发的冰冷了。 “没什么直接的证据,可以说明帽子是混进来打探我们的间谍。”摇了摇头,洛伦的嘴角微微勾起:“但我并不是说他没有嫌疑。” “我记得你还愿意为他担保。” “那并不能说明我相信他,而是我确信他逃不掉。”道尔顿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洛伦只好换了种方式:“帽子只是个小乞丐,哪怕他真的是逃出来的,也不可能知道多少东西。” “但如果他是对方的探子?” “那他就更不会愿意告诉我们了。”上前走了几步,背着双手的洛伦微微叹了口气:“对于这种混迹街道的滑头,单纯的恐吓是没用的,得让他彻底怕了才行。” “那就让他害怕。”黑袍巫师回答的理所当然:“这个世界上,折磨人的手段很多。” “既是他真的怕了,也不能完全保证说的都是实话——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谎都撒得出来,您根本猜不到那一句才是真的!” 哪怕是巫师,也不可能拥有能够让人绝对说实话的手段,至少道尔顿是办不到的。犹豫了片刻,才挑起双眼看向洛伦:“你的办法是什么?” “给他机会,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来。”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如果他真的是被那位卡兰先生派来,那肯定也给了他任务。只要一有机会他自己就会暴露,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逼问了。” “你确定?” 洛伦清楚道尔顿在担心什么,一旦真的被发现了学院里的吸血鬼,哪怕只是一个小乞丐都有可能让学院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私藏这种能够瞬间屠戮整个村庄的怪物,公爵大人再相信他们,也不可能继续为学院担保了。 “我有足够的信心,而且我也确信对方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他们为什么只是让一个小乞丐,而不是直接上门呢?” 反问的洛伦语气十分笃定,一点一点靠近道尔顿的书桌:“只有一点——我需要得到您和伯多禄院长的绝对信任,以及在整个维姆帕尔城堡内,不受监视的自由。” “道尔顿导师,我知道自己很可能触碰到了学院的某些了不得的秘密,也清楚您完全没有理由相信我这个才来了几个月的外人——但请您至少对我的能力保持信任,之前虽然多少出现了些意外,但我都完成的十分完美。” 道尔顿还是同意了。 这就是有实打实功绩的好处,可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作为强有力的佐证,让对方相信自己。 如果自己过去几个月没有一次一次的卖命,解决对方交给自己的所有任务,那么现在道尔顿也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让洛伦在整个维姆帕尔学院拥有自由行动的特权。 至于道尔顿是否真的那么相信自己?洛伦在心底苦笑了一声。 反正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不杀了自己就足够仁慈了。 第六十五章 各怀鬼胎的人(一) “这家伙还真是……有点儿心急啊。” 空荡荡的塔楼,没有上锁的门,清冷的月光——近乎完美的条件,在召唤某个躲在储藏室的男孩儿,无声的暗示着现在是他最好的行动时机。 窗沿上的洛伦,趁着夜色监视着那个小心翼翼移动的身影,因为是夜间视线十分的模糊,他也只能勉强看清大致的的模样而已,嘴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想要勾引这种过于狡猾的家伙上钩自然不是什么容易事,为了今晚洛伦已经等待了足足四天,并且利用起每一次碰面的机会,不断暗示着某个男孩儿关于学院的事宜,慢慢的替他树立信心。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没耐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常年混迹街头,年龄和经验依旧是他的缺陷,他不可能像道尔顿或者伯多禄那样,对任何事情都拥有无限的耐心。 原本还以为要等上一个星期,结果稍微有些低估了洛伦的预料,由此可见距离那位卡兰先生动手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 此时早已过了最炎热的季节,凛冬的寒风已经降临,对于维姆帕尔这种建在山崖附近的城堡就更是如此了,呼啸的冷风每一次掠过,都像是女妖和恶灵的哭嚎声令人毛骨悚然。 即便是已经快要怕死了,冒着晚风出门的帽子依旧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温暖的储藏室,在确定没有人影之后才顺着城堡城墙的墙根,爬伏着身子一点一点的朝着目标移动过去。 巫师的城堡确实很可怕,那位叫洛伦的巫师老爷也确实很厉害……但是,每次一想到卡兰那张脸,帽子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栗,肠胃不断的翻滚。 那根本不是人,是魔鬼,绝对是魔鬼! 在恐惧和夜晚冷风之中发抖的帽子放慢了脚步,漆黑一片的城堡之中,除了穹顶的月亮他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光的地方,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只能让自己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摸索着前进。 身后隐隐传出什么动静,让吓得半死的帽子猛地回头,满后背都是冷汗。现在自己再回去的话,还可以说是好奇心作祟之类的,再走下去恐怕就没有回头路了! 再三确认了身后没人的男孩儿才缩回脖子,继续屏住呼吸朝着主堡的方向连爬带走,脚下没有一丁点儿的声音。 躲在帽子身后不远处的洛伦却陷入了沉思,他很确信男孩儿刚刚很犹豫了,但依旧没有选择放弃。 究竟那位卡兰先生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他克服心底的畏惧替他卖命——或者说是何等的恐惧,才让他能够对卡兰“忠心耿耿”到这个地步? 常见的方式是威逼利诱——不过帽子这种街头小混混,应该没什么亲人可以被抓来要挟,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高额的赏金应该也不足以买到这种程度的忠诚,他也并非刀口舔血的佣兵; 除此之外,毒药和诅咒也是常见的办法。对方是一位相当水平的施法者,办到这一点也不值得惊讶,手段多是正常的。 不不不,这些都只是对方的手段而已,并非目的。自己不应该在这上面耗费心思,而是应该弄清楚卡兰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已经知道学院里藏着吸血鬼了,为什么还要让帽子混进来? 如果是我的话,这么做的目的有可能是什么? 确认具体的位置?这么做根本没意义,只要伯多禄和另外八位担任导师的巫师们还在,他就绝对进不来。 让帽子替他去找到吸血鬼?先不说帽子有没有这个勇气,这个男孩儿在那头怪物面前能撑住五秒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或者说,找到吸血鬼是有前提条件的?这个比较有可能,想来伯多禄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应该不止于很简单就能发现才对。 挠了挠脑袋,洛伦继续跟踪下去。帽子确实是非常谨慎,但他毕竟不是在这个城堡生活了几个月的洛伦,想要找到能够避开对方视线的盲区和死角,并非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但就在看到帽子的身影走进主堡的时候,抬起头的洛伦却愣住了——并不是惊愕,而是一种完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表达的心情。 “这里是……城堡的教堂?” 学院里是有一个小教堂的,他从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只是从来没有去过罢了。毕竟整个巫师阶层都是出了名的不虔诚,有这样一个小教堂恐怕也只是为了应付一下教会罢了。 现在看来,这又是伯多禄设好用来掩人耳目的圈套! 诧异的表情慢慢褪去,得意的微笑从洛伦的嘴角扬起——他在刚刚就可以直接动手了,之所以要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确认吸血鬼的准确位置。 换成是任何别的情况下,道尔顿或者伯多禄都不会给自己这么好的机会,并且一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的动向。 只有今晚,自己可以在不受监视的情况下找到这里!抓住帽子的把柄和逼问真相都只是明面上的幌子,这才是洛伦真正的目的。 溜进小教堂的帽子反手将门关上,然后插好了门栓才稍稍松了口气。不敢有任何迟疑的跑到小教堂最前面的圣十字雕塑旁,轻盈的指尖小心的在金属的雕塑上摸索着,不知道碰到了哪个机关,雕塑的中央陷了下去,多出了一个小十字架的凹槽。 哆哆嗦嗦的解开自己的衣领,帽子从最里面衣服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圣十字挂坠,颤巍巍的就想要放在凹槽上面。 “那是什么东西?” 惊恐万分的帽子根本头也不回,收起挂坠就跑!却被从身后出现的手一把掐住了喉咙,还没等他挣脱就被狠狠的摁在了墙上,吊在半空中。 “晚上好啊,帽子。”洛伦微笑着和男孩儿打着招呼,只可惜面色憋红的帽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像是脱了水的鱼,双脚来回窜动,像是要踩到地面上一样。 “虽然我很想把你放下来,但你应该也能猜到,为了今天晚上我筹划了多久。”微笑的洛伦理所当然的对还在挣扎的男孩儿伸出右手:“东西叫出来。” 只剩一口气的帽子根本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圣十字挂坠放进他手里。“诚实守信”的洛伦立刻松手,坠地的男孩儿趴在墙根边缘不停的咳嗽着,大口大口呼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摸索着手中挂坠的洛伦表情却十分的玩味——他曾经见过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就在安东尼神父的寝室里,那个被壁炉烧成灰烬的木质圣十字! 当时自己还曾经奇怪,为什么一个神父寝室的壁炉里会有烧毁的圣十字雕像来着,现在来看自己当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东西当然不会仅仅是一个雕像而已。 整个挂坠上面刻满了大大小小的符文,仅仅是排列的顺序和方式都是他闻所未闻的,证明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玩意儿,而是相当高级的炼金制品。 被制成圣十字挂坠的魔法物品,囚禁着吸血鬼的小教堂……维姆帕尔学院,还真是在渎神的道路上走出了新高度,做出了新水平。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的问题了,帽子。”慢慢蹲下来,和蔼可亲的洛伦轻轻搭住男孩儿的肩膀,绝了对方逃走的心思,嘴角挂着十分犹豫的微笑。 “你觉得,我应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六十六章 各怀鬼胎的人(二) 洛伦“温柔”的声音把帽子彻底吓坏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提心吊胆加上差点儿被掐死的经历,已经让这个男孩儿不堪重负,缩在墙根几乎快要哭出来。 “你瞧,作为曾经相互合作过的伙伴,我非常乐意保护你,并且暂时给你一个安全的住所——不过很可惜,你似乎在利用我的这份友谊,来为你的新主子谋利。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对待你这位背叛了我的朋友呢,帽子?” “我、我不知道!求求您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只要您别杀我,怎么着都行!真的,怎么着都行……” 帽子已经彻底被吓傻了,除了哭之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夹杂着鼻涕弄得满脸都是,抱着脑袋连看洛伦一眼都不敢。 “你这让我很难办啊,帽子。”洛伦叹了口气,递给男孩儿一张手帕:“如果我真想把你怎么样,你觉得我会等到现在吗?” “那、那么说……”一边拿着手帕擤鼻涕,男孩儿用红肿的眼睛看着洛伦,目光中满是希冀:“您不会杀了我?” “视情况而定。”洛伦微微一笑,然后帽子又哭出来了。 很好,哄孩子不是自己的强项。 “不过现在我还不打算杀了你——毕竟这么做有什么用呢?”洛伦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如果你能告诉我更多的情报的话。” 一说到这个,男孩儿立刻紧张得拼命朝身后躲,哪怕明知背后就是墙壁:“不、求求您千万别,除了这个什么都行!真的,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杀了我都可以!” “别紧张,冷静——你在维姆帕尔城堡,这里有整个公爵领最厉害的巫师。”洛伦赶紧安抚道:“不论那位卡兰先生对你做了什么,我们都有办法。” “原来您都知道!”帽子差点儿叫出声,但还是摇了摇头,神色无比的惊恐:“没用的,我已经没救了,换成谁来都没救了!” “他给你下药了?” 帽子绝望的点了点,声音越发的颤抖:“那、那位先生给我喝了瓶东西,其实挺好喝的,而且喝完了还能做好长好长时间的美梦,那梦特别真实。喝进嘴里的,吃进肚子里的,手里攥着的,都和真的一样!” “但喝过之后,才一个月我……我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是比死还痛苦!”帽子的表情愈加恐惧:“头都要炸开了,身体好像被千万只虫子咬,但就是没有死,而且还活的好好的,想死都死不掉!” “那位大人答应我,说只要乖乖听他的话,他就会再给我一瓶。否则、否则就会和那个家伙一样,被点着了,然后开膛破肚……” 迷幻药剂……洛伦当然知道这种东西,这种低等炼金药剂的原理就和冥想或者深层梦境一样,通过极少量的虚空力量来促成强烈的致幻效果。虽然简易但因为材料难找所以价格也很昂贵。 看来这位卡兰大师还真是了下血本,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也难怪帽子会这么怕他,恐怕已经上瘾了。 “不用担心,只是普通的迷幻药剂而已,治疗起来并不困难。”洛伦安慰道:“并且如果你真的很喜欢那种感觉……其实配置这种东西比你想象的还简单。” “真的?”帽子有点儿将信将疑。 “那就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洛伦慢慢站起身来,指着教堂最前面的圣十字雕塑:“还记得你刚刚做了什么吗?我猜卡兰先生让你把这个小挂坠放在那个凹槽里面,对不对?” 帽子点了点头。 “看起来没什么难的,只是他忘了提醒你几件事。”洛伦十分平静的说道,像是在谈论昨天晚上的早餐:“这个挂坠其实是一个魔法物品,一个‘钥匙’。而那个雕塑其实是一个机关,等到你把它放在上面机关就能打开——然后你的脑袋就会四分五裂!” “真的?您在骗我吧?!”帽子显然不相信。 “你尽管可以试试。”洛伦笑了出来,把挂坠递到男孩儿面前:“相信我,你一点儿都不会感到疼!” 这种强力的机关,如果不是精神殿堂极为强悍的巫师,或者拥有超人的意志力根本承受不住,虚空力量的冲击一瞬间就能将帽子的脑袋炸成碎西瓜。 “那、那我该怎么办?”不管是不是相信洛伦所说的,帽子都清楚现在自己没有退路了——只要一走出去,这里的巫师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洛伦老爷,求您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尽管放心,只要还有我在,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你。”重新躲在帽子身边,洛伦小心翼翼的拍拍男孩儿的肩膀:“只要你不在背叛我,我就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的安全。” “不是对学院,也不是那位卡兰先生,而是我。帽子,我需要你对我忠诚,全心全意的忠诚。” 并不清楚是什么的帽子,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怔怔的看着洛伦那十分具有欺骗性的笑容:“如果再有下次,我不会给你第三次的机会,明白了吗?” “明、明白!” “那现在我们就赶紧离开这儿吧。”洛伦立刻露出了欢快的表情,伸手把帽子从地上拽起来:“回去睡个好觉,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男孩儿当然不会反对,强颜欢笑的给在洛伦身后,走到门口,轻轻的打开了门栓——两个身影正一左一右的站在教堂门外,等候他们多时了。 “晚上好,洛伦,还有这位小先生。”伯多禄微笑着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只是旁边道尔顿那冰冷的目光让这份努力实在是没有什么改善。 “晚上好,院长大人,还有导师。”洛伦立刻谦卑的鞠躬还礼。然后拍了拍帽子的后背:“能麻烦你先回去吗,帽子?院长他们可能有事情找我。” “哦……好、好的!”立刻反应过来的男孩儿赶紧点了点头,用看救命恩人的目光看了洛伦一眼,然后飞快的逃走了。 教堂门外一下子只剩下三个人,气氛再一次变的尴尬了起来。稍稍叹了口气,洛伦背起双手将目光转向道尔顿:“我记得您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我监视了。” “请不要为难道尔顿,孩子,这是我的主意。”伯多禄立刻揽了下来,满怀歉意的说道:“并不是我们不相信你,而是这件事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们必须知道那位卡兰先生究竟知道多少。可以告诉我们,那位叫帽子的小先生都告诉了你什么吗?” “当然。”洛伦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那个叫卡兰的男人给帽子灌了一瓶迷幻药剂,并且以此为要挟手段,让帽子替他卖命,寻找某样东西。” “真是一个手段低劣的恶徒,巫师当中的败类。”推了推单片眼睛,面不改色的伯多禄继续问道:“那么,他究竟想要找到什么东西呢?” “不是很清楚,但应该和某个‘机关’有所牵连——这仅仅是我的推测。”随手在身后的口袋里摸了摸,将那个烧毁的圣十字挂坠递给了伯多禄:“不过之前在古木镇的时候,我曾经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恐怕和帽子到教堂里要寻找的东西有所关联。” 接过那已经烧毁的挂坠,伯多禄和道尔顿面面相觑,目光之中明显透露出了什么。而洛伦则是多少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之前留了一手,今天晚上就很难交差了。 “你做的很好,洛伦,甚至可以说非常好。”沉默了半天,伯多禄才说出这句话:“那么那个叫帽子的孩子……” “他已经没什么威胁了,倒不如说他身后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威胁。”洛伦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有件事情是肯定的。” “他马上就要动手了,我们得做好准备!” 第六十七章 各怀鬼胎的人(三) 今天的气氛不太对,这是从睡梦中醒来的小个子巫师的第一个念头。 所有的学徒们都被聚集了起来,将近一半的人被安排暂时离开学院,剩下实在不能离开的都被安排到了主堡的大厅,并且锁上了大门。 甚至就连自己和艾萨克也是一样,这一次的伯多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慈祥与和善,所有有异议的学徒都被导师们直接打晕了,扔进主堡大厅的储物间里。 而就在那些导师们的袍子下面,艾茵都能听到武器的晃动声,还有十几个较为年长的学徒们,腰间也挂着长剑跟在导师们的身后,表情十分的严肃。 “究竟是怎么回事?!”焦急万分的艾茵坐在大厅最边缘的桌子旁边,看着周围那些表情惶惶,窃窃私语着的学徒们,急切的询问着面前的洛伦:“你肯定知道的对吧,道尔顿导师肯定告诉你了!” “伯多禄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最近学院附近不太安稳,有强盗出没,所以院长打算找村镇的卫兵帮忙巡视一下,顺便向公爵和教会求援,在确认彻底安全之后重新开课。” “说实话!”小个子巫师狠狠的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准备吃人的架势。 “……当然,不过你得先给我一个承诺。”举双手投降的洛伦面色平静:“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插手这件事——这是在为你着想,不答应的话我就只好考虑把你也打晕了。” “可是!”小个子巫师还想挣扎一下。 “抱歉,这次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请立刻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好吧。”咬着牙答应了下来,艾茵盯着他:“但你要说实话!” 洛伦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声音才开口:“伯多禄院长的说辞里面,有一半是真的,但是情况要比他说的更危险。” “有一群人,大概是流浪巫师和佣兵,会在最近某个时间突袭维姆帕尔学院,我们不清楚他们的最终目的,但……恐怕一场厮杀是在所难免的了。”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听到真相的小个子巫师还是惊呆了,目光都在颤抖:“怎、怎么会这样……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我觉得这应该是伯多禄院长应该担心的问题。”开玩笑似的摆了摆手,洛伦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正在巡视的道尔顿撇过去,眼下整个学院里,也只有这位导师大人最为镇定自若,丝毫看不出和往日的区别。 至于其他的导师们,大多面色都有些苍白,但还不至于害怕,顶多是有点儿紧张而已。毕竟在维姆帕尔这种偏僻的山崖下当巫师,多少都有些荒野间流浪的经历,哪怕并非真正的战士,也不是没经历过杀戮的普通人。 而那些较为年长才被武装起来的学徒们,就真只是挥舞着剑的学徒而已——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真要面对刀口舔血的佣兵和经验丰富的流浪巫师,怕是连障碍也不算。 仅仅凭借学院的二十几号人,根本不可能是卡兰和他一众匪徒的对手,求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毕竟巫师终究是巫师,杀人并非他们的特长,战斗更不是他们的强项——如果不是因为经常要去清缴公爵领内流窜的怪物,他们连一丁点儿战斗经验都没有。 “要不你还是逃走吧!”趁着没有人注意自己,小个子巫师突然抓住洛伦的手:“你身手那么厉害,想逃走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 “那要是……学院出事了,你怎么办?”洛伦反问道。 “那……也只是我的宿命而已。”被问住的艾茵,支支吾吾的回答道:“说不定那样更好,至少不用一辈子活在恐惧中,随时担心被别人发现身份。” 洛伦笑了。 “干、干什么?有那么好笑吗?!”小个子巫师生气了:“如果可以选的话,谁也不希望自己会死啊,但……这也只是宿命而已,不论是谁早晚都会有那么一天……啊呜呜呜!” 话未说完的艾茵被洛伦反握住手掌,然后直接被按住了嘴唇。面带微笑的洛伦微微起身,穿过桌子凑到她耳边,面颊熏红的小个子巫师脑袋都快冒烟了。 “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在我躺下之前伤害到你……这是个承诺。” ……………………“那些巫师们已经有所察觉了,时机已到!” 精致的客厅内坐在长椅上的法内西斯,略有些激动的看着桌上伯多禄写来的求援信,甚至都忍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 由此可见伯多禄已经清楚找上门的究竟是一群什么人,否则以这位的性格是不可能轻易向教会的人求援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己的付出果然没有白费。 要知道虽然教会在整个公爵领很有势力,但并不等于拥有为数众多的军队——仅仅只有少量护卫主教大人的卫队而已,就连这些人没有特殊理由也不能轻易调动,完全处在公爵大人的监视之下。 法内西斯一直在等待这么一个理由,一个合理的借口,可以让自己动员教会的卫兵,名正言顺的冲进那座亵渎了圣十字的巫师城堡,将它烧成灰烬! 而现在还有比那位伯多禄院长亲自写的求援信,更好的借口吗? 嘴角慢慢扬起笑意,法内西斯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自己率领着教会旗帜下的勇士们,将破坏稳定的匪徒清剿一空,并且在城堡里发现了那些邪恶巫师们肆意渎神的铁证,将伯多禄和他的走狗们送上绞刑架,在圣十字的光辉下被净化。 而年老体衰的法比昂主教大人,他将别无选择,只能把那顶诱人的冠冕递出,自己将成为整个教会历史上最年轻的主教,并且因虔诚的信仰与锐利的改革名留史册! “立刻去告诉卡兰,他和他的狗腿子们可以行动了,我要他今天晚上就出发,并且在明天的夜里正式开始行动!”急不可耐的法内西斯立刻开始安排: “让这个低贱的巫师明白,如果他想得到那样东西,就必须乖乖听话,一丝不苟的执行我的命令。否则我就把他和其他人一起送上绞刑架,永远和这个世界说再见!” “不,你必须无时无刻监视着他。”依然觉得不保险的法内西斯立刻改口:“这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一旦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直接干掉他!” “这样做会不会太急切了,而且在教会那边似乎也不太好解释。”骑士赶紧上前问道:“您一向都对巫师学院的态度都不是十分友好……” 骑士想说的是法内西斯向来都将矛头对准维姆帕尔和伯多禄,恨不得对方去死。这次伯多禄来求援了他又表现的如此热情,任谁都会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啊! “现在那些都不是重点!”法内西斯质问道:“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假如我们不能在眼下采取行动的话,难道圣十字还能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记住你的身份,骑士!”法内西斯再次打断了他:“履行你对圣十字和我的义务,让整个公爵领得到救赎和净化,让那些背信者,渎神者和一切邪恶的势力,在正义的铁拳面前无所遁形!” 看着越来越狂热的法内西斯,彻底撕掉了往日理智的外衣和伪装。骑士沉默了片刻,低下了他忠心耿耿的头颅。 “一切都将会如您所愿的,法内西斯大人。” 第六十八章 各怀鬼胎的人(四) 三十年前,名为伯多禄的巫师从公爵的手中得到了这座维姆帕尔城堡,和开办整个公爵领唯一一座巫师学院的资格。从那天开始,维姆帕尔几乎几乎就成为了整个公爵领巫师的代名词。 任何一个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巫师们,要么选择加入维姆帕尔成为这里的一员,用义务的奉献和教导学徒,来换取研究魔法的自由;要么就必须隐姓埋名,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躲藏在人群之中,低调的生活。 一部分的巫师选择了第一种,并在实在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繁重工作之后,离开这片土地;更多的巫师们则选择了第二种,低调的生活着,靠着售卖草药和简单的药剂维持生活,极个别还能靠着知识和广博的见识,在某些富贵人家担任家庭教师。 不过还有一些人选择了第三条路……他们大都并非正统学院出身,仅仅是碰巧接触了这些神秘的知识,并且以为只要能够学会就能出人头地,摆脱艰难的生活和别人的白眼。 但现实永远残酷无情——巫师的身份只能让他们得到恐惧和厌恶,而非尊重。加上普通人的排挤和教会的监管,根本没有自由可言。 荒野之中,愤世嫉俗的流浪巫师们,就是卡兰麾下最最坚定的力量。他们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将对教会和贵族们谄媚逢迎的维姆帕尔看成是巫师的叛徒。 这些人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死,只要死得有意义就行。与其说是想要壮烈牺牲,但不如是因为已经彻底绝望了。 卡兰非常能理解这些人——换成是谁,在好不容易得到翻身机会之后,努力了十几年几十年,到最后依然受人鄙视,生活困窘连半点依靠都没有,他都会绝望的。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不是我不努力,而是因为不公平……不外乎如是。 他要做的,仅仅是给这些已经没有希望的人,一丁点儿成功的可能,给他们一个看起来好像真能成功的目标,他们就会向扑火飞蛾一般蜂拥而上。这些流浪巫师早就不是正常人了,因为正常人不被逼到死角,是不会豁出性命的。 忠心耿耿的,相信自己能够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傻子,将会用他们自己的尸骨堆成山,为自己搭建起向上爬的梯子,成为自己脚下的台阶。 活了半辈子的卡兰早就看透了,知识也好,力量也好,在真正的权力和黄金面前根本一文不值——自己动动手指能掐死那个法内西斯和他身边的骑士,但自己敢吗?! 统治这片土地的公爵大人,也只是上了年纪的骑士罢了,但又有谁敢动他一根寒毛?那些比他强得太多的年轻骑士们,不还都要乖乖的跪在他面前,祈求能得到个一官半职?! 世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权和钱才是真的,才是自己能够实实再在攥在手心里的! 此刻入夜的维姆帕尔城堡,在月光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穹顶的璀璨星光点缀着城堡的“天花板”,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看起来无比的耀眼。 但卡兰可没功夫欣赏这些景色,带着身后的追随者们如入无人之境的闯入了城堡下的村镇,两个半夜巡逻的卫兵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突然出现的佣兵抹了脖子。 一刻钟之后,卡兰就带着几名巫师和佣兵头子占据了村镇的塔楼,若无其事的将尸体拖走,踩着脚下满是血水的地板坐在了椅子上。 “现在,让我们开始计划的第一步。”在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摘下兜帽的卡兰开始了布置:“维姆帕尔城堡就在前面,虽然他们根本没有多少人,但那毕竟是一座城堡,只要关上大门我们就绝对进不去。” “所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留下绝大多数人在这座村镇里制造骚动,动静越大越好,放出几只食尸鬼出来——只要发现了动静伯多禄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这是他们的责任!” “剩下的由我亲自率领,埋伏在城堡大门外。只要他们敢开门我们就发动突袭,夺下这座城堡,杀光里面的巫师,消灭这些背叛了我们的教会走狗!” “可如果这群胆小鬼不敢出来怎么办?”看到卡兰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还是有人站出来,说出了这个问题。 “不出来?呵呵呵……那就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了。”卡兰阴狠的表情中挤出一丝笑容:“如果他们真的见死不救,自然有教会的人来将他们抓起来——到时候不光是伯多禄,整个维姆帕尔的巫师都要上绞刑架!” 接下来就是任务的安排了。不出预料,几个佣兵头子,还有古木镇招募来的流氓无赖们都希望能留在村镇里“制造混乱”,而不是跟着卡兰去突袭维姆帕尔城堡,哪怕给的钱再多也不行。 显而易见的,他们在纵火抢劫和与古怪的巫师们战斗之间,明智的选择了前者——更何况运气好的话,光是抢到的油水都会比薪酬要多了。 而绝大多数的流浪巫师们,都希望跟着卡兰一起和维姆帕尔的叛徒们“决一死战”。在十分惋惜的拒绝了一部分人的好意之后,卡兰之挑选了极个别的精锐和十几个愿意跟随自己的佣兵,作为突袭城堡的主力,剩下的人则负责用魔法和食尸鬼制造混乱,逼迫学院开门。 毁灭维姆帕尔学院,仅仅是为了完成那位法内西斯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卡兰真正的目标是藏在学院里的吸血鬼,带上太多人不便于自己偷偷行动,也更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所以除了少量的亲信之外,就只需要一些能够在自己闯入城堡时候的替死鬼就可以了。反正在那座城堡里除了伯多禄之外,更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一个都没有!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卡兰便离开了塔楼,还没有下楼梯就被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拽住了右臂,那力气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捏碎了! “等等!”斗篷下的声音无比的冷漠:“别想一个人偷偷溜走,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城堡。” “您还是这么不信任我,这位大人。”强忍着不喊出来的卡兰呲着牙:“都到了这个份上,难道我还有退缩的余地?” “我确实不相信你,因为你狡猾了。”骑士毫不掩饰,直接说道:“并且这也是法内西斯大人的命令,命令我无时无刻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 “但现在情况有变。”根本想都不想的卡兰立刻脱口而出,目光颤抖了片刻才给自己想好了说辞:“您要知道那些佣兵们都被留在了村镇里,这些家伙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谁也说不好!” “您想想吧,等到法内西斯来的时候看到一个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废墟的镇子他会高兴吗?如果大人稍微来的晚一点儿,那肯定会成为他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被所有人都记得!” “只有您,您这样的骑士才能够约束住那些佣兵们,让他们不至于把整个镇子都给毁掉,然后在最最关键的时刻,法内西斯化作正义的象征,给水深火热之中的人们带来圣十字的光辉——那样不是更好吗?!” 骑士被说住了,还没等到他反应过来卡兰就赶紧挣脱了右臂,头也不回的带着麾下的亲信门朝着城堡的大门狂奔而去。大呼小叫的佣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冲入了村镇,到处都是他们兴奋的呼喊声。 今晚,将是狂欢之夜! 第六十九章 骚动的陷阱(上) 虽然从一开始卡兰并没有打算将整个维姆帕尔小镇毁掉的打算,毕竟如果事情闹大了最后肯定不好收场,要是不小心牵连到自己的话,他有理由相信,那位法内西斯大人是绝对不会替自己担保的。 但卡兰更清楚,那些人绝对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为了确保突袭城堡的成功,他带走了绝大多数亲信和比较得力的手下。 而负责引起骚动的则是以古木镇暴徒为首,混杂着想要捞一笔的佣兵,以及满心思报复世界的流浪巫师。 当第一个无赖撞开某个民居房门,在尖叫和求饶声中挥舞着火把和利刃,拖着血迹未干的女人与财物得意洋洋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局面就已经失控了…… 小镇当中仅有的卫兵们,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在暴徒们的突袭下尽数丧命。火光四起的街道之中到处都是暴徒和佣兵们狂欢的吼叫声,兴致勃勃的冲进任何房子里,用手里的火把和武器抢走一切想要的。 沉睡中的村民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在梦乡之中惨死于毒手和火焰,任何一个家伙都能抢走丰厚的战利品,整个小镇都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至于那些带着仇恨眼光的流浪巫师们,则疯狂的招来了野外的食尸鬼,如幽灵般游走在街道之中,肆意的用魔杖射杀任何一个胆敢挡在他们面前的普通人,享受着报复的快感。 虽然那些粗糙的咒语根本射不穿骑士的甲胄,但对付普通人依然是无往不利。他们根本不想要什么财富,他们只想听到往日鄙视他们的人,临死前的惨叫声而已…… 杀戮、劫掠、纵火、惨叫……陷入恐慌之中的小镇,正在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化作火海! 在屠刀和怪物面前,连一个能够站出来抵抗的村民都没有,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跪地求饶和恐惧中四处逃窜的身影,在狞笑声里被按倒在地。 被法内西斯派来监视卡兰的骑士已经彻底惊呆了。仅仅才几十个暴徒,居然就将一座不大不小的村镇变成了圣十字经文中的地狱! 站在街头的他周围尽是燃烧的房屋和倒地的尸骨,远处能听到女人和孩子哭泣的惨叫声,但手握剑柄的他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想要制止那些暴徒和流浪巫师们,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这真的是为了圣十字吗? 如果说之前和卡兰这种渎神的流浪巫师合作,还只是让骑士有些困惑的话,那现在他已经彻底陷入迷茫了。 这就是法内西斯大人所说的净化?还是说是自己理解错了,一切都是那个叫卡兰的流浪巫师的阴谋? 对,一定是的,一定是他的阴谋,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挣扎在疯狂边缘的骑士赶紧替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慢慢坚定的右手握紧了剑柄,拔出了锋利的长剑。 既然这是他的阴谋,那自己就必须阻止他,然后杀了他! ………………“村镇已经完了。” 从塔楼上走下来的道尔顿·坎德,用最简短有力的几个字,将外面的情况转达给了还在焦急等待的伯多禄与几位巫师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要袭击村镇?”一个同样穿着黑袍的巫师,困惑的看着道尔顿和伯多禄:“我以为那些流浪巫师的目标是我们。” “确实如此,这正是他们设好的陷阱,引诱我们离开城堡。”道尔顿的声音不带半点感情:“失去了城墙的保护,就我们这些人,绝对不是那些暴徒们的对手。” “那应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村镇吗,再这样下去恐怕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如果有人要出去送死,我绝对不会反对。”道尔顿目光冰冷的看向开口的巫师:“但请记住,学院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城堡里同样有几十名年轻的学徒手无寸铁!” “我清楚这有多危险,但眼睁睁看着村镇完蛋一样很危险!”那名巫师同样在据理力争着:“教会知道之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那只是有可能,而且我们可以反抗。”道尔顿依然不松口:“但现在如果出去,就是踏进了敌人的陷阱,必死无疑。” “你……”巫师刚刚想要继续反驳下去,另一个背着剑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像是无奈似的耸耸肩膀,停在了道尔顿面前。 “让我去吧,导师。”洛伦无所谓似的笑了笑,和黑袍巫师对视着:“反正我也不算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学徒,您也不会担心我的死活,还能缓解一下这么尴尬的气氛——您瞧,一下子举两得了呢!” 道尔顿没有被他逗笑,气氛更尴尬了。 “你就是学院的学徒,洛伦。”伯多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掌按住了洛伦的肩膀:“而我是不会让学徒去替我牺牲的。” “道尔顿,还有几位请跟我来,我们去帮助村镇的卫兵们。”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伯多禄平淡的语气和往日听不出什么区别:“剩下的几位,请带着年长的学徒们留在城堡里,保护好我们的学院。” 几名巫师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微微颔首,接受了伯多禄的安排。毕竟,这位依然是维姆帕尔学院的院长,哪怕上了年纪,也是整个公爵领屈指可数的优秀巫师。 只有道尔顿明显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还没等伯多禄离开就拽住了他的袖子:“您真的看不出来,这是对方的陷阱?!” “我当然清楚,道尔顿。”伯多禄叹了口气:“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很难愿意相信别人,这次就是个好机会,为什么你不能试着相信其他的巫师们,还有你的学徒呢?” “他不是我的学徒!”黑袍巫师挑了挑眉毛,强硬的回绝道。 “但他就是!你亲自教导过他,还将‘施法者’送给了他——按照巫师从古至今的规矩,赠送魔杖就是导师承认学徒,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巫师了!”伯多禄遗憾的摇摇头:“有朝一日,你会为今天的话后悔的。” “绝不会!” “我已经受够你的顽固了。”老人叹了口气,朝着还站在一旁的洛伦招了招手。嘴角微微翘起的洛伦赶紧走上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听着,洛伦·都灵,我没有将你看做是一个学徒,而是一个巫师的身份,要求你保护维姆帕尔学院。”老人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力量:“留守在主堡里,一旦城墙被攻破了,你就是最后的防线。如果敌人实在是太多……” 说到这儿,老人的语气都有些颤抖了,居然还慌张的看了周围一眼,压低了嗓音:“那你就带着艾萨克和艾茵逃跑,主堡后面有一条小路可以到山顶,有多远就逃多远,永远离开这里!” 逃走?洛伦还真是第一次从这位老人的眼睛里看到如此灰败的神色,实在是和他记忆中的形象不符。于是只好试探性的问一句:“可那些人不是要……” “他们真那么想要,那就给他们!如果那位卡兰先生真有这份能力的话。”伯多禄摇了摇头:“被野心吞噬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洛伦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重新挺直腰杆的老人松了口气,低声自言自语着,又像是在说给洛伦和道尔顿听: “维姆帕尔学院是我毕生的梦想。但既然是梦,就终究会有醒来的那一天,没什么可怕的!” 第七十章 骚动的陷阱(下) “关上大门——!” 带着些许的悲壮,站在主堡大厅外的一名巫师高举着手中的魔杖奋力喊道。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吱嘎声响和天花板落下的灰尘,整个大厅沉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躲在大厅各个角落里的学徒们互相张望着抱团取暖,在这一片漆黑中,谁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害怕几乎都写在了他们的脸上,甚至有人开始低声抽泣;或是自怨自艾为什么没有和离开的人一起走,好像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名为“恐惧”的味道。 伯多禄院长和几位导师离开了,剩下的导师和年长的学徒们则在外面坚守城堡,留在大厅内的只剩下他们这些最普通的学徒们,哪怕是相互依托都感觉不到半点安全感。 没有人知道城堡守不守得住;更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这扇大门会被撞开;而如果城堡陷落了,他们又会是什么下场? 未知的恐惧就像是传染病,一个接着一个,折磨着所有躲在大厅里的学徒们,躲在各自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目光死死的盯着紧闭的大门,嘴里面念念有词,祈求圣十字能够庇护自己。 “该死的,该死的……我只是个巫师,不是什么拿斧头的野蛮人,为什么要撞上这种事情!!!” 已经快要被心底的恐惧折磨疯了的艾萨克抱头蹲在桌子下面,一遍一遍的咒骂着,牙关打颤的声音隔着桌子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小个子巫师也不比他好到那里去,蜷缩着坐在椅子上,右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颤栗的瞳孔里不断的渗出泪珠,心脏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身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艾茵心头一紧,僵硬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头都不敢转一下。直至那个身影走进了,才看清来的人是谁。 “洛伦——?!” “你这个天杀的家伙刚才跑到哪去了?!”激动又害怕的艾萨克直接骂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死死抱住他“我小心肝儿都快吓出来了!” “抱歉,稍微被耽搁了一会儿。”稍稍安抚了一下艾萨克,洛伦才得以坐下来:“我被道尔顿导师喊了过去,刚刚才让我回来。”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小个子巫师急切的问道:“为什么导师们要把门关上?还有,我听说伯多禄院长和道尔顿导师都都离开了,是真的吗?” “伯多禄院长他们,去援助村镇的卫兵了。”洛伦点了点头:“至于导师们关门,是因为敌人随时都会上门,为了大家的安全才……” “轰——!!!!”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瞬间打断了洛伦的话,刚刚还一片死寂的大厅内尖叫声和哭泣声此起彼伏,本就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学徒们,彻底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只要能离开这里……谁都行……” “圣十字会保佑我们的……圣十字会保佑我们的……” “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在做梦…我、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嘈杂的哭声和叫喊声,让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又再一次陷入了恐惧,目不转睛的看着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洛伦,而他却忍不住托着下巴思索了起来。 听刚才的声音,恐怕是城堡的大门已经被撞开——要知道伯多禄和道尔顿才刚刚出发不久,恐怕还没走多远。照着么说来对方从一开始就埋伏在了门外,专门等到他们离开才发动了突袭。 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早有预谋的! 紧闭的大门确保了学徒们的安全,但也断绝了和外界一切联络的手段。可以确定的是突袭城堡的人肯定已经和外面守候的巫师们打了起来,至于能坚持多久则完全是未知数,说不定真的能撑到援军抵达为止。 毕竟这里是一座城堡,哪怕大门被攻破了,没多少战斗经验的学徒们也能借助城墙和塔楼,配合着他们的导师暂时抵挡一下对方的攻势。 但这真的是对方想要的吗? 卡兰想要得到的,是藏在城堡里的吸血鬼。而且他已经知道准确的位置了,那么为什么还要从正面发起突袭呢?难道想办法趁着伯多禄和道尔顿都不在的时候,悄悄溜进来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为了活下去,城堡里的巫师和学徒们肯定会和他拼命,卡兰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那他又为什么非要选这个无比愚蠢的选择?这完全不合常理。 “啪——!” 刚刚还在低头沉思的洛伦猛地一拍手,把身旁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小个子巫师怯生生的稍微靠近了些:“怎么了,洛伦?” “呃?抱歉,我有点儿走神了。”勉强的笑了笑,依然紧咬着牙关的洛伦眉头紧皱。 这样躲起来胡乱猜测的感觉太不好了,完全不是自己的风格。拍了拍面颊让自己冷静下来,洛伦决定让自己换个思路。 如果说,突袭城堡这件事并非卡兰的选择,而是他必须做的呢? 没错,他需要一个机会进入城堡,但他不需要真正攻陷这座城堡,如果目标仅仅是得到吸血鬼的话,那他只需要做做样子就可以。 最大的障碍就是伯多禄和道尔顿,现在两个人都不在了,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拦住他。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卡兰想要偷偷溜进城堡简直比想象的还要容易。 “我可真是蠢透了……”突然想明白的洛伦喃喃的自言自语着,让完全不清楚他在干嘛的小个子巫师害怕的把头缩了回去。 明明自己都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居然还在这里纠结于过程,把心思放在弄清楚眼前根本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没错,从一开始自己就根本不需要知道卡兰会做什么——不管他耍什么花样,他的目的都是那只吸血鬼,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其它的一切都仅仅是障眼法! “我可能需要暂时离开一下。”做出决定的洛伦不再迟疑,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应该不会需要太长时间,但是……反正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了。” “你还能去哪儿,现在大厅的门已经被关上了,外面全部都是敌人,而且……”艾萨克立刻开口问道,说到一半便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想出去和那些人拼命吧?!” “很接近了,但还差一点点。”洛伦微微笑了笑,按住了想要拦下自己的艾萨克:“当然……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你疯了吗?没人要你这么干!道尔顿导师又不在这里,伯多禄院长也没给你什么任务,干嘛非要出去送死?!” “我不是出去送死,也不是因为任务什么的。”他摇了摇头,黑色的瞳孔无比的坚定:“不过非常抱歉,因为我真的没得选。” 如果不是因为阿斯瑞尔,洛伦才不想为了一头吸血鬼和某个巫师拼命。但这种事情他不可能让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知道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虽然是在和艾萨克说话,洛伦却将目光移向了艾茵:“等到明天早上我还没回来,千万不要去找我,也千万不要和我扯上关系——你们最好就当我消失了,狗血点把我忘了也行!” “你在说什么蠢话,你可是我的学弟!”艾萨克理所当然的否决掉了:“我花了将近半年容忍你的存在,你要是一下子不见了,难道我还去容忍另一个脑袋灌水的土豆?!” 虽然洛伦清楚他这是在表达关心,但艾萨克真的很有嘲讽的潜质。 小个子巫师则比他安静得多,只是缓缓沉下脑袋,洛伦在离开的时候才隐隐听到了: “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第七十一章 小教堂(上) 事实证明,卡兰还是严重低估了维姆帕尔学院的反抗欲望。 面对十余名流浪巫师和精锐佣兵的强攻,他们竟然还能依托着城墙和塔楼节节抵抗。虽然一开始因为遭遇突袭显得有些慌乱,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甚至是连续几次将已经冲入城堡的佣兵们打了回来。 站在城墙上的巫师学徒们,不断的用十字弓,引火剂和各种低阶咒语阻碍佣兵们的,飞驰的箭矢和划过空气的湛蓝色“流星”一次次掠过,在城墙的石壁上掀起阵阵烟尘。 凌空落下的引火剂卷起炫目的火光,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却也让那些佣兵们慌不择路的撤退。 毕竟他们只是来挣钱的,没有必要真的和这些巫师们拼命——如果真的强攻自然是可以拿下来,但肯定会出现伤亡,所以这些佣兵们也只是出工不出力。 而那些聚集在城门后面的巫师们同样不甘示弱,面对不入流的“同行们”全力迎战着。 这些人可不是没经验的学徒,尤其还是在这种偏僻地区的巫师,多少都有一手剑术。和他们正面厮杀的流浪巫师们根本没多少优势可言。 很快,卡兰的部下们当中就开始出现了伤亡,一个大呼小叫的流浪巫师挥舞着尖头锤,将挡在城门最边缘的学院巫师踹翻在地,还没来得及一锤子敲开对方的天灵盖,就被从天而降的引火剂瓶子命中了脑袋,头发瞬间就被点燃,顶着冒火的脑袋撕心裂肺的跪地惨叫。 卡兰立刻将麾下的流浪巫师们撤了下来,双方就在城门附近僵持着,只是偶尔用法术和弓箭相互骚扰,外加不断召集起来的食尸鬼送死冲击,和节节抵抗的学院巫师们相互纠缠。 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远处村镇的火光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变得更加混乱了。但这一切都仅仅是前兆而已,法内西斯随时都会赶来,到时候自己就没有机会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永远也攻不下维姆帕尔城堡!”一个身上挂着伤的流浪巫师跑到卡兰面前,神情无比的激动:“请您快想想办法吧!” 看着周围同样在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卡兰突然感到心底一阵颤抖——这些人今晚都会死,而且是因为相信自己而死。 但那又怎么样?谁让他们这么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活该他们倒霉,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我有一个计划。”卡兰开口了,还带着些许颤音,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不过我需要你们替我掩护,继续进攻城门——我会从别处进入城堡,只要抓住那些学徒,他们就会不战而降!” “那就请您快去吧!”流浪巫师的脸上露出了大义凛然的表情,挥舞着手中的魔杖和钉头锤:“我们将会坚持到您回来的,为了自由,为了复仇!” “为了复仇——!!!!!”刚刚还垂头丧气的流浪巫师们高声呐喊着,饿狼般咆哮着朝着城门的方向冲了上去,让一旁的佣兵们目瞪口呆,也不得不跟在后面一起发起了冲锋。 突如其来的进攻让城门的学院巫师们有些猝不及防,哪怕是城墙上的学徒们拼命射箭,抛射引火剂都不能阻止这些疯狗似的敌人,城堡的防御一下子变得岌岌可危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一位瘦高的男人突然消失不见,而陷入厮杀之中的呐喊声也遮蔽了一切动静与声响。 悄悄溜进了城堡的卡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再三确认没有人跟踪他之后,立刻朝着城堡的小教堂狂奔而去。 至于之前答应那些流浪巫师们的话,则全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误了,法内西斯随时都会赶到——他可不确定在对方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作用之后,还能按照答应好的条件还给自己! 当走到小教堂门前的时候,卡兰明确感觉到了虚空力量的痕迹,似乎就连面前的门都变得有些奇怪。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教堂正厅内一片静谧,摆在正前方的圣十字雕塑冰冷而又肃穆,令人忍不住心生膜拜之意。 但实际上,这个圣十字雕塑却出自某位巫师之手,卡兰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举起自己的魔杖不紧不慢的走到雕塑面前,灰蓝色的光芒聚集在魔杖顶端,轻轻的碰了一下。 然后…… 什么也没发生。 “怎么会这样?!”怒不可遏的卡兰几乎是脱口而出,自己明明已经将钥匙交给那个小乞丐了,他应该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难道说是自己制作的钥匙无效,还是说被伯多禄发现了,结果换掉了解锁的符咒?亦或者是…… “如果我是您的话,现在就不会那么惊讶。” 当惊恐的卡兰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坐在教堂座椅上,手捧经文朝自己微笑的黑发年轻人。 “洛伦·都灵?!”根本不用怀疑或是确认,咬牙切齿的卡兰就知道这个人是谁,右手的魔杖直接顶在了洛伦的额头上:“是你?!” “说对了一半,卡兰先生。”顶着对方魔杖的洛伦,脸上依旧是毫无惧色的微笑,目光中满是信心:“另外一半还得多谢您的帮忙。” “谢谢我?” “如果不是您特地派帽子——哦,就是那个被您喂了迷幻剂的小乞丐,我根本找不到这里。”洛伦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为什么您会杀了安东尼神父。” “我倒是大概能猜到为什么您会把钥匙交给帽子。毕竟这种机关启动会消耗大量的精力,哪怕对于一位真正的巫师而言也太多了。所以您找了一个替死鬼,哪怕他的脑袋会因此炸掉。” “那个小东西是你的人?”卡兰立刻反映了过来,表情更加愤怒了:“我就知道,不该相信这些低贱的贱民!” “哦,是吗?”洛伦笑反问道:“因为亲爱的帽子可是原封不动的执行了您的命令,否则我又怎么找得到这座教堂呢?” “让我继续猜猜看。如果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您和法内西斯也是一伙的——否则他没必要替您打掩护,把古木镇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格林·莱尔的身上。这简直太不合情理了,一个巫师怎么可能和一个教会的人合作呢?” “除非从一开始,您就是他的手下或者别的什么。恐怕之前古木镇的骚动也和那位法内西斯大人有关,就连今晚也是您和那位法内西斯大人设好的圈套,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然后将整个维姆帕尔学院化为灰烬!” “啪啪啪……” 收起魔杖的卡兰鼓起掌来,不怒反笑:“聪明,你可真是太聪明了——但洛伦·都灵你知不知道,聪明的人往往都死于话多,因为你们太喜欢显摆自己了!” “你以为在知道了真么多之后,我还不会杀了你?!” “恰恰相反,正因为您心甘情愿的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反而真的失去了杀死我的机会。” 合上手中的经文,慢慢站起身的洛伦叹了口气:“如果您刚才动手的话,还真有可能要了我的命,不过现在看来圣十字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你在说什么?!”突然察觉到某些动静的卡兰,惊恐的后退了半步。 “您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机关没有反应吗?很简单啊。”洛伦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因为我早就把它打开了。” 第七十二章 小教堂(下) “这不可能——!” 在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之后,怒不可遏的卡兰立刻陷入了震惊之中——他在进门前确实感觉到了些许虚空的痕迹,但那绝对不应该是机关被打开之后的反应! 低垂着头的洛伦,被鬓角的头发遮住了嘴角勾起的笑,目光凝视着右臂燃烧的蛇形符文。 没错,卡兰是一位相当厉害的巫师,一个经验丰富的施法者,并且精通炼金学,凭自己这个刚刚“出道”的巫师,根本不可能用什么小伎俩来蒙骗他。 但如果有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帮忙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从卡兰踏进那扇大门之前,这里就已经被那个家伙的力量完全覆盖,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门外也能察觉到虚空痕迹的缘故。 如果是在荒郊野外的话,就凭借阿斯瑞尔留在自己身上的咒印还很难办到。不过很可惜,这里是四面封闭的教堂,哪怕不能真的扭曲现实,一点点障眼法还是能够做到的。 换而言之,整个教堂已经变成了洛伦的主场。 但越是经验丰富的人,越是固执的相信自己的判断。才刚刚惊讶了没多久,卡兰就重新恢复了冷静,露出一副嘲讽的冷笑:“干得真漂亮,洛伦·都灵阁下。你刚刚差点儿就把我骗过去了。” “已经打开了,就凭你?”卡兰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脚底的爬虫:“一个小小的学徒?我承认你是很厉害,但未免狂妄过了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让我猜猜看。啊……我知道了,你是想要和我尽可能的拖时间,等到伯多禄他们的援军对吧?”瘦高男人差点儿笑出来似的哼了一声:“你永远也等不到了,因为他们必死无疑!” 洛伦的目光依旧沉稳如黑曜石般,轻轻的摇了摇头:“您又说对了一半。没错,我是想要拖一点时间来着,但并不是为了援军。” “事实上,我很清楚您的目标是什么,而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有相同的目的。”洛伦微微一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合作。” “又想耍一遍刚才的把戏?”卡兰笑的无比残忍,右手已经举起了魔杖:“抱歉,我可不会上两次当!” “你想要的是藏在维姆帕尔学院的吸血鬼。”洛伦毫不掩饰的直接开口道:“碰巧的是,我也想要。” 这个问题之前曾经无数次折腾过洛伦,为什么卡兰会想要得到吸血鬼呢? 人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是有最终目的的,否则就不合理。伯多禄会将吸血鬼锁起来一方面很可能确实因为它很危险,但更深层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他想要研究这种极为稀有的怪物。毕竟如此珍惜的素材和个体,实在是太罕见了。 但卡兰肯定不是。这是一个极其看中眼前利益的人,魔法或是炼金术对他而言都只是工具,这样的人如此渴求吸血鬼,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肯定另有原因。 作为在虚空影响下,突变到近乎完美的生命个体,吸血鬼的肉体其实谈不上强大——它们瘦小的体格确实超越人类,但是在巨怪和食人魔面前并不算什么。 这个物种真正令人惊叹的地方,在于拥有极为悠久的生命! 只能苟活数十年的人,自然不可能不会渴望拥有吸血鬼那样漫长的岁月,而越是野心勃勃的家伙就越是如此。只有时间能填补他们内心的渴望,让他们爬上高位,品尝权力,实现野心或是东山再起,一切都需要时间! “……而您,卡兰先生,毫无疑问您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在这样的诱惑面前自然不可能忍得住,更何况这份‘宝藏’看起来是如此的唾手可得。”洛伦的表情趋于平静:“所以哪怕被法内西斯要挟替他卖命,开出无比苛刻的条件,您也一定要得到它。” “不,是您必须得到才对——如果真的让那位法内西斯大人察觉到,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位大人的军队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不仅仅是维姆帕尔学院,就连您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果当洛伦说出“吸血鬼”的时候,卡兰还能保持镇定;但现在的他已经连巫师最起码的冷静都办不到了。 洛伦·都灵,他究竟是一个巫师学徒,还是能看透人心的魔鬼?! 自己果然太小瞧他了,这种人根本不应该招惹,而是应该想尽办法,先直接干掉才对! 不过现在还不算晚,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平复心情的卡兰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你刚刚说了,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对吧?” “既然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那就不妨合作吧!我也看出来了,你对这个学院根本没多少感情,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瘦高男人的表情十分的疯狂:“跟我一起干吧,我保证你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 这次换成是洛伦愣住了,惊愕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就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强作镇定的卡兰一下子就被触怒了,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不不,这次您可是大错特错。”笑出声的洛伦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之所以会和您废话到现在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因为我要争取时间,打开教堂的最后一个机关。” “至于另外一个……说我和您是同一种人?”洛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冰冷:“您不觉得太瞧得起自己了吗?像您这种爬虫一样,只配在阴沟里舔泔水的货色,居然觉得自己还人模狗样的,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没错,为了知识、权力和财富,难免会需要暂时放弃一些无谓的面子;但那并不等于可以不要尊严的苟活。心甘情愿的当别人的狗,还自以为是感觉良好,似您这般的奇葩,我怎么敢和您相提并论呢?” “砰——!” 橘红色的光束从洛伦面颊略过,如果不是闪的够快,自己的脑袋恐怕就要和身后的椅子一样被点着了。 “我反悔了。”怒不可遏的卡兰连目光都在激动的颤抖着:“我要将你这个小杂种扒皮抽筋,灌下水银绑在烤架上!让你好好体会一下什么是‘生命的重量’,让你知道活着的痛苦!” “作为一名巫师,您应该保持冷静才是。”躲掉了刺向面颊的杖尖,洛伦依旧忍不住打趣道。为了顺手卡兰居然把自己的魔杖改造成了一把长矛,底端替换成了精钢打造的枪头。 面无惧色的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如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卡兰的身后传来。被声音吸引的他猛然回头。 仅仅是一刹那,瞪大了眼睛的卡兰已经惊恐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等、等等……这是、这是什么……吸血鬼吗?! 原本应当空荡荡的圣十字雕塑上,多出了一个不存在的黑色“人影”,被数不清的铁链缠绕着,扎穿了手掌和脚掌的钢钉将“它”固定在上面。 如同受难的圣人,囚禁于神圣的十字架。 紫红色的皮肤、狰狞如蝙蝠的头颅,四肢的利爪,背后收起的蝠翼……还有,那消瘦如干尸般的躯体。毫无疑问,这东西绝对不能算是人类的范畴! 一步一晃的卡兰,不由自主的靠近着十字架上的身影,甚至想要去触碰这见渴求之物,一切的梦想在这一刻,已经近在眼前了! 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上去,甚至仅仅是那么轻微的碰了一下,原本看似坚固的铁链就立即碎成了一地,惊慌失措的卡兰尖叫着连忙后退,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 “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解开这最后一道锁。”洛伦淡淡的声音传来:“顺便提醒一句,它还是活的哟。” 话音落下,紧闭的双眼绽出了猩红的光芒! 第七十三章 吸血鬼(上) 怎……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倒在地上? 当一瞬间眼前的事情发生变化的时候,卡兰甚至都还没能反应过来。 颤巍巍僵硬的低下头,看着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吸血鬼,正在大口撕扯着他躯干的血肉,咀嚼着他的内脏,鲜红的血浆染红了他的视野。 冰冷的獠牙和剧痛,让不敢相信的瘦高男人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恐慌。 “呃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一片漆黑的圣十字教堂之中。已经饥渴了三十年的吸血鬼骨瘦如柴,拼命的吸食撕咬着眼前的美餐,像是饿极了的狼,只是远比狼更可怕! “不要啊啊……我认输……我再也不敢了……快救救我,救救我你要什么都行啊啊啊啊——!!!!!” 陷入崩溃到语无伦次的卡兰,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优雅。吸血鬼的钢爪扎穿了臂膀,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丁点儿逃跑的可能。 骨肉分离,鲜血四溅,无法辨识的内脏肉沫……强大的巫师和施法者卡兰阁下,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吸血鬼吃干抹净,一丁点儿都不舍得浪费。 张开已经满是碎肉和血浆的獠牙,一口咬在了卡兰的脖子上。刚才还在惨叫的瘦高男人像是已经停止了呼吸,瞪大了灰暗的眼睛,身体不停的抽搐。 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红润的肌肤迅速萎靡,干枯发皱变成了青黑色;还算健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口中的牙齿也不断的脱落,整个人已经是皮包骨头的骷髅…… 哪怕已经抽成了干尸,饥渴的吸血鬼依然没有放开卡兰的尸体,还在不断的撕咬着,青紫的舌头在森森白骨上来回舔舐,品尝着最后的味道。 躲在后面的洛伦缓缓拔出了身后的钢剑,目光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怠慢之心。 这一次的对手可不是食尸鬼这种低等的突变物种,而是位居人类食物链之上的高等生命——就连卡兰这个经验丰富的施法者,在这头怪物面前连几秒钟都没能坚持下去! 没错,被伯多禄打败,又囚禁了三十年的吸血鬼肯定不在它的全盛状态,但也要远远强过自己这个普通的人类。 之所以不趁着对方还在吸食卡兰的时候,是因为吸血鬼这种怪物十分特殊。它们并不会因为长时间没有吸血而变得虚弱;相反,这种漫长的饥渴会让它们变得更具有攻击性,会不顾一切的袭击任何眼中的美餐。 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到这头畜生吃饱喝足了,在它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剑锋沉在脚边,无声的脚步从侧面慢慢贴近,慢慢贴近……这头怪物是很强大,但只要被刺中颈椎或是尾椎骨,它就能和牲畜一样脆弱。 趴在卡兰尸体上的怪物还在享受着它的“美味”,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黑暗中的人影正在慢慢走近。 “砰——!” 门外远处的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低头咀嚼的吸血鬼突然停住,猩红的眼珠几乎是立刻游移到了他身上。 该死! 电光石火之间,洛伦立刻将腰间的引火剂抛了出去,随即带着“施法者”手套的左手捏碎了漂浮在掌心的符咒,冰冷的虚空力量瞬间充斥全身,眼角下多出两道靛蓝色花纹。 “超越感知”——! 半空中的引火剂已经炸开了一片火光,而那头紫色的怪物居然直接将爆炸的火焰撕成了碎片,嚎叫着冲自己扑了上来! “铛——!!!!!” 本能反应架起钢剑的洛伦,耳畔传来刺耳的摩擦声——仅仅是挡下吸血鬼的利爪,就在这柄崭新的钢剑上留下了三道痕迹,几乎将剑身折断! 嘶吼的怪物可没有给洛伦思考的时间。窄小的蝠翼张开,仅仅是一次眨眼的时间,紫色的身影已经移动到了教堂的天花板。 凄厉的尖啸从头顶传来,连看都来不及看的洛伦滑步移开原地,同时甩出了另一柄短剑。那吸血鬼甚至没有闪躲的意思,蝠翼一扬飞出的短剑就像纸片似的被撕开。 他甚至只能来得及看见那双猩红的眼珠,怪物就已经出现在面前,奋力刺出的长剑已经被利爪挡住,抓住了钢剑的爪子传出“吱嘎”的刺耳声,银白色的剑身就被它捏成了碎片! 立刻松开剑柄的洛伦一边向后滑步,捏成响指的右手还没发出声音,露出獠牙的吸血鬼就已经咬向了他的脖子。 糟了——! 本能的身体向后倾倒,堪堪躲过死亡的洛伦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披着斗篷的身影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教堂的圆柱上。 后背的脊椎骨悲鸣着,洛伦喉头一甜,强把淤血咽了回去。侧身躲开了怪物的扑击,无比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学院的图书管,会有“超越感知”这个十分特殊的高阶咒语了——如果没有它,自己连吸血鬼的残影都看不清!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拼体能自己只是个人类,肯定是拼不过吸血鬼的。必须寻找它的弱点,它究竟怕什么? 它的弱点究竟在哪儿?! 洛伦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生命个体。只要是活的就一定有罩门,一定有缺陷,一定有能够伤害到它的方法! 黑影又一次在半空中留下残影,拼尽全力的洛伦这次为自己争取到了时间,飞到半空的“萤火咒”发出耀眼的强光,然后反手抛出最后一把短刀。 利爪轻轻划过,将短刀变成了两截。被抓住了斗篷衣角的洛伦,像是破麻袋似的被抛向了教堂最前方的圣十字雕像。 半空中的洛伦想都不想的给自己来了一记“悬停咒”,遭受重击的胸口再也克制不住,坠落的洛伦一连串长椅砸成了碎片,总算是避免了被十字架穿膛的凄惨下场。 这就是人类和怪物的真正差距。哪怕是已经强化了自己的感知,可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完全被对方碾压,一旦正面交锋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既然三十年前的伯多禄曾经活捉过这头吸血鬼,那就证明它是可以被打败的。巫师……或者说人类,是因为理智和智慧的强大而强大的。 自己仅仅是还没有找到它的弱点,并不等于它不可能被打败! 一切突变的物种,都是因为遭受了虚空的影响才发生的变异,也因为影响强度的不同而有所差距。 似食尸鬼,就属于影响程度并不深的类型,甚至还保留着一部分自然世界的天性,顶多是一种比较特殊的食腐动物。 而吸血鬼则完全不同——它们受到的影响更多,突变的程度也更深,它们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病毒,完全是有害而无益的典范。 既然受到虚空的影响更深,那么在面对虚空力量的时候,会不会受到的伤害也更加明显呢? 左手握着“亮银”的剑柄,镀银的刃尖在漆黑一片的教堂当中无比的显眼。 “终于明白过来了吗?唔……看起来还不算太晚。”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少年微微翘起嘴角,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眸子凝视着那个狼狈的身影:“说不定您真的有机会,独自打败一只饿极了的吸血鬼呢,洛伦·都灵…哦,不对,应该是异乡人阁下。 您真的是给了我太多太多的惊喜,我果然没有选错人——我们一定可以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的。 我…由衷的…相信这一点。” 第七十四章 吸血鬼(下) 掠过教堂地面的残影,将挡在它前面的椅子统统撕成了碎片,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从洛伦面前一闪而过。 堪堪闪开,洛伦的肩膀立刻多了三道血痕。脆弱的巫师斗篷和下面的甲胄,在利爪之下连阻碍都不算。 就在呼吸间他刚刚停住移动的步伐,嘶嚎的怪物已经再一次扑了上来。 但是时间已经够用了,灰蓝色的光芒在静谧黑暗的教堂中闪烁着! “愿虚空与你同在——!!!!” 拼尽全力吼出来的洛伦单手挥出一击半圆斩,灰蓝色的剑芒张开一个扇面,和碰撞的利爪一起在半空中划开炫目的火光! 这是洛伦寄托了最后希望的全力一搏。 两个身影几乎同时被对方撞开,险些失去平衡的洛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才重新站稳,狼狈得不能更狼狈,但脸上却多出了一抹兴奋的笑。 自己终于找到克制这头怪物的办法! 虚空力量凝结成的剑刃,是不具备实体的——也就是说刚才并不是自己挡住了这头畜生的爪子,而是将它“弹”开了。 愤怒的怪物咆哮着,细长的双腿蜷缩着积蓄力量,刹那间洛伦甚至没能看清,那身影已经从他的视野之中消失了。 后面……还是上面?同一瞬间,洛伦迅速判断着。 不对是下面! 反手握剑向下劈斩,同时向后撤步的洛伦,他下巴几乎已经感觉到那利爪的冰冷,灰蓝色的“亮银”一闪,将那只爪子整个斩断! 惨叫的吸血鬼立刻失去了进攻的欲望,捂着断臂飞到了圣十字雕塑上。让洛伦终于得到了些许喘息之机。 轻轻一摸下巴,手上满是血水,疼得他忍不住呲牙。下巴上的皮几乎被完全撕掉。 不过还好,换成是喉咙自己早就和卡兰大师作伴去了…… “亮银”的光芒已经逐渐黯淡了下去,哪怕是有“施法者”的加持下也顶多能坚持到十秒左右,而且越到后面威力也会有所下滑。 八秒钟……每间隔八秒钟,自己就会暂时失去威胁这畜生的能力,那时候才是真正性命交关的时候。 所以自己要做的,就是尽快让这头畜生失去另一只爪……嗯?! 洛伦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盘踞在雕塑上的吸血鬼断掉的右臂剧烈痉挛了几下,喷血的断口居然又长出了一只新爪子。 该死的! 想都没想的洛伦立刻从原地跳开,躲过了对方的扑杀。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受伤的吸血鬼被眼前的“人类”激怒了,但却没有继续扑上来,反而是收起了爪子盘踞在原地。 双脚落地的洛伦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再次闪躲,却发现那头怪物依然还在他视线中一动不动,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笑意。 很好,这头畜生已经开始懂得害怕了,它知道自己能伤的了它,所以不敢贸然进攻。 看来就算是能长回来,被斩断的身体还是会感觉到疼痛的。 “你也能感觉到疼吗,畜生?”微笑的洛伦轻声说道,明明脊椎骨和肋骨都好像快断掉了,却如闲庭散步般围绕着吸血鬼移动。 “那你还想不想再试一次呢?”手腕轻轻一翻,灰蓝色的剑光垂在腿边,身体微倾挥剑冲向那双猩红色的眼睛。 这次换成我进攻了,畜生! 在看到那灰蓝色的剑刃的刹那,吸血鬼几乎是本能的想要逃跑。一剑挥空的洛伦立刻闪躲,犹如惊弓之鸟的怪物甚至也慌张向后撤。 等到它重新站稳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在原地朝它戏谑的,洛伦的目光。 愤怒的尖啸如有实质般在空气中震荡,就连墙壁都在不住的颤抖,不断的有灰尘和碎石砾从天花板上掉落。 耳鼓膜几乎被洞穿的洛伦依然站立在原地,不曾闪躲。 这就对了,愤怒吧,咆哮吧,失去了理智,你也只是一头强大的一点儿的怪物而已。 而怪物,永远不可能战胜人! 尖啸的吸血鬼疯了似的从半空中朝洛伦俯冲而下,双手握住“亮银”的洛伦就站在原地,甚至连躲都不躲,挥剑刺向那已经不太能看得清的残影。 灰蓝色的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从左肩膀到右腰将它开了膛——作为代价洛伦也被爆炸似的冲击力掀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被吸血鬼一脚踹在了胸口,整个人像炸弹似的砸在了地板上。 咳咳咳……该死的,不会是肋骨全断了吧? 爬起来吐掉口中的淤血,右手握着“亮银”的洛伦自嘲的笑了笑。趁着对方还没再扑上来,从衣服里掏出了道尔顿送给他的镇静剂,轻轻抿了一滴。 片刻的功夫,自己全身上下舒坦的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别说是身上的伤口,就连断掉的肋骨也感觉不到半点痛楚,仿佛那几块骨头都不存在了。 道尔顿导师,您可真是送了我一瓶能要命的东西。 缓缓抬起头,当那双漆黑的瞳孔落在吸血鬼身上的时候,这头怪物居然后退了半步。 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惊诧——这个人类……他怎么还能站起来? 哪怕是三十年前那个抓住它的家伙,都没有给它带来那么强烈的惊愕;在它的印象中人类应该是很脆弱的东西,那么狠狠的摔了一下子,早就已经倒在地上抽搐叫喊不止了。 握住“亮银”的左手无比的沉稳,已经被血染红半个身子的洛伦平静的微笑着,依然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再一次慢慢走向依然立在原地的吸血鬼。 咆哮的怪物不甘示弱,疯狗似的横冲直撞而来,已经失去了耐性的它只是一条挥舞着爪子的疯狗而已,完全抛弃了原本的理性。 握紧剑柄的洛伦横起“亮银”,拽起一抹剑芒同样扑上前去。只眨眼的功夫两个身影相互交错,他胸口的衣服被撕成了碎片,留下了十字形的血痕,同时也换下了吸血鬼的一条左腿! 惨叫的怪物一瘸一拐的摔倒在地,翻滚着趴在一堆椅子废墟当中。 这次洛伦没有再观望,立刻挥舞着灰蓝色剑刃再一次杀向倒在地上的吸血鬼。 尖啸的吸血鬼一瞬间将断腿重新长了出来,两个身影再一次撞在了一起! 每一次的剑刃交错,都会带走一部分怪物的身体,同时在洛伦的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血痕。双方几乎是完全将弱点暴露给了对方,不顾一切的用尽全身的力量发起进攻。 唯一的区别是哪怕在这样的状态下,洛伦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迅猛的攻击并不等于杂乱无章,拼命的厮杀也只是战术的一种。 哪怕现在,他的身上都没有一处伤痕是致命伤;但每一次从吸血鬼身上斩断的残肢,却都是实打实的。 它不可能无限生长出新的身体,也许是一百次,也许是两百次……肯定是有极限的,只要能确保每一次都逼迫它不断的重新长出来,就肯定有挥霍完的时候!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眼下却又是最合理的消耗战术——哪怕自己的“血条”远远要比这头怪物来的短,那只要让它消耗得飞快就可以了。 所以他要让吸血鬼愤怒到发疯的地步,才会如此的配合自己,放弃自己的速度优势,和自己换伤正面硬拼。 你不是还打算吃了我吗,你的尖牙和爪子都是摆设吗? 来啊,让我们互相伤害啊,你这头吸血的畜生——睁大眼睛看清楚,打败你的不是我手中的“亮银”,也不是什么吓人的魔咒。 将会打败你的,是身为人类的“我”! 第七十五章 黎明前的维姆帕尔(上) 熊熊燃烧的烈焰,将黑夜中的维姆帕尔小镇染成了一片血红。 在这片灿烂的火海之中,肆无忌惮的狂徒们享受着不被约束的狂欢,全副武装的在街道之中穿梭着,杀戮着一个又一个手无寸铁,只能逃窜或是抱头痛哭的身影,在对方的求饶声和尖叫中,抢走对方身上的一切。 成群结队的食尸鬼在街道上游荡,冲进任何一个散发着活人或者尸体气味儿的房子,哪怕那里已经被烈焰包围;挥舞着魔杖的流浪巫师紧随其后,用钉头锤或是低阶魔咒收割者逃跑者的性命。 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杀戮对象,甚至都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被欺压了太久的流浪巫师们,现在一心只想要报复,让曾经鄙视他们,陷害他们的人,真正的开始懂得恐惧他们。 相连的街道化作燃烧的废墟,哀嚎惨叫的女人和孩子倒在血泊中抽搐,崩溃的人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烈焰吞噬,变成焦臭的尸骨。 被火光和浓烟妆点的午夜天空,接二连三的开始响起厮杀的声音,让原本就已经陷入混乱的村镇更多了一份不寻常的声音。 那是暴徒们争执的声响,原本还在相互合作的贪婪的人们,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同样贪婪的同伴身上。 当小镇逐渐化作废墟,能够被他们肆意蹂躏的肥羊越来越少之后,那些同样带着大批财货的同伴,就成了它们眼中可以狩猎的对象。 火焰的轰鸣和滚滚浓烟,崩塌的房屋和塌陷的墙壁,夹杂在被欲望熏红了眼珠的厮杀与血腥的复仇之中,伴随着混乱的叫喊声和口号,将整个小镇进一步拖进看不见底的地狱深渊。 当伯多禄和道尔顿等人终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恐怖的景象——哪怕是常年面不改色的道尔顿·坎德也瞪大了眼睛,在这副人间炼狱的画面之前露出惊诧的神色。 而对于伯多禄而言,也就只有悲痛了。这里的人们之所以会遭受这种劫难,完全是因为被学院所牵连才让那些暴徒们盯上。 这并非是他的罪孽,却也和他息息相关,这样的折磨远比亲手杀人更有负罪感,甚至到了能令人失去理智的地步。 但对于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巫师而言,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稍稍哀痛了片刻的伯多禄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人:“先生们,在那些暴徒们彻底毁掉这里之前,我们必须尽快阻止这场可怕的灾难!” 默不作声的学院巫师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举起了手中的魔杖,跟随在院长伯多禄的身后闯进了这片火海之中。 会选择加入学院,就已经证明这些巫师大多是沉迷于知识和真理,多半对于杀戮都是有抵触心里的,也并没有多少战斗的经验。 但是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哪怕是最善良的人也会拿起手中的武器,更何况是一群巫师——接触虚空和常年经手各种实验的他们,道德水平其实远比普通人要低得多。 因此当一群暴徒朝他们冲过来之后,根本连招呼也不打抬手就是弹幕般的低阶魔咒,闪烁着光芒将对方一个接一个放倒在地,就连吓到尿裤子的逃窜者,也没有免于被一剑穿喉的命运。 ………………从暴徒的尸体上拔出自己的长剑,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的骑士慢慢恢复着体力的同时,近乎绝望的目光依然没有移开外面的一片火海。 无力,实在是太无力了,只靠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些暴徒,从一开始那个叫卡兰的家伙就在撒谎,他很清楚这么做的结果是什么! 甚至不要说阻止他们,骑士甚至都已经自顾不暇了——杀红了眼的暴徒们,根本不知道这位骑士老爷究竟是谁,甚至还有不少家伙将他也当成了可以打劫的肥羊。 哪怕他已经尽可能的去阻止那些暴徒们了,但依然是杯水车薪,熊熊燃烧的火势已经将半个村镇变成了废墟,而面对烈焰全副武装的骑士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那些可怜的村民们在死亡的边缘做最后的挣扎。 但无论如何自己也必须做些什么,为了圣十字也为了法内西斯大人,自己不能看着那些罪恶的渎神者猖狂下去! 手握长剑的骑士再一次出现在了街道中央,看到他身影的暴徒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大呼小叫的挥舞着火把和斧头冲向这位骑士老爷。 来吧,圣十字会审判你们的,低贱的渎神者! 挥舞着染血长剑的他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结果这群暴徒们还没有到他面前,就开始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是……惊愕的骑士停驻在了原地,看着残余的几个家伙四散而逃,结果也一个接一个被放倒在地——挥舞着魔杖的道尔顿,从容不迫的射杀着任何接近他十公尺之内的亡命徒们。 没有甲胄,更不懂得躲闪,这种野狗似的暴徒甚至都不值得他消耗自己的精力,原本他应该在城堡里保护自己学徒们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艾茵·兰德,他们才是维姆帕尔的未来……为什么伯多禄院长就不明白呢,他们两人对学院的价值甚至比剩下的几十个学徒都要高。 还有洛伦·都灵……每当看见那张带着微笑的表情之后,道尔顿仿佛都能感觉到世界的恶意,似乎伯多禄的某个预言正在慢慢成真。 “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吗?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在看清对方的模样之后,骑士依稀记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巫师,终于松了一口气的他激动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原先有多厌恶这些人。 “嗯?”道尔顿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这家伙是谁。冰冷的面颊上立刻多出了几分愤怒的神色,还没等对方反应归来就一把抓住了骑士的衣领。 “教会的人在哪儿?!”愤怒的目光死死的锁在骑士的脸上,道尔顿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们两天前就送去了求援信,现在教会的援军在哪儿?!” “你竟敢……?!”刚想要斥责对方的骑士,却突然被眼前燃烧的村镇噎住了喉咙,挣扎着才说出一句话:“法内西斯大人已经在赶来了!” “他是准备等小镇的人死光了才来吗?!”道尔顿冷笑着,越来越难掩饰心中的愤怒:“还是准备等到城堡被攻陷,等我们这些人都死光了才来吗?!” “绝对不是这样!” 哪怕残酷的现实正在应证着这句话,哪怕骑士心底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测,他现在都必须矢口否认,否则法内西斯大人和教会的形象就全完了! 就在两个人还在僵持的时候,远处隐隐的传来了号角的声响,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虽然并不明显,但那点点火光和马蹄作响的轰鸣声,确实证明有一支骑兵正在朝着村镇靠近,那隐约能看清的旗帜,似乎也非常眼熟,是圣十字教会的卫队。 “哼——!” 冷漠的道尔顿一把松开了骑士的衣领,目光毫无诚意的看着他:“还真是多有抱歉了,这位骑士大人。” “另外,刚才的无礼举动完全是因为我个人的缘故,绝对不代表学院对教会有任何的不满。如果您打算惩罚的话,还请只惩罚我一个人就好,不要牵连上其他无辜的巫师们。” 骑士扭过了头,不敢去看道尔顿的那双眼睛,生怕自己会答应对方。 他当然清楚,法内西斯大人安排了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七十六章 黎明前的维姆帕尔(下) 在举着圣十字旗帜的教会卫队到达之后,虽然烈焰仍未平息,但这场几乎蔓延了整个夜晚的骚动终于逐渐走入了尾声。 散漫而缺乏秩序的暴徒,当然不可能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们的对手;至于那些流浪巫师们,如果只是街头巷尾或是荒野间的搏杀,他们或许还能坚持一下。但在整齐划一的军队面前,就只有一个接一个被绞杀的下场。 唯一能造成困难的,只有那些被卡兰高价请来的佣兵们,但这些杀红了眼的家伙,在教会的圣十字旗帜面前立刻恢复了理智,一个个乖乖的投降了。 这些人在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时候无比嚣张,但是当教会的人将长枪架在他们脖子上,立刻乖巧的就像是一群哈巴狗。 对于这些“识时务”的家伙,教会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仁慈”——在他们扔掉武器之后,骑兵们立刻将他们围起来,用十字弓和长矛诛杀殆尽! 而那些投降的暴徒和被活捉的流浪巫师们,被押解到整个小镇唯一还算完好无损的中央广场。法内西斯甚至都没有给这些人准备临死前的告解仪式,就在村镇教堂的大门前全部斩首。 一颗一颗或是挣扎,或是哭嚎惨叫,或是抵抗不屈的脑袋浸泡在满地的血水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法内西斯的残暴,反而全部默认了这位大人的凌厉手段。 毕竟在看到如此惨状之后,任谁都会觉得这群人实在是死有余辜。 身披教士长袍的法内西斯站在血泊之中,虔诚的祷告着。只有身旁的骑士看到那张在火光映照下,透露着一丝恐惧和后怕的表情。 从激动之中恢复了冷静的法内西斯,才清楚今天晚上究竟有多凶险——只要自己再稍稍慢一步,整个维姆帕尔小镇就会化为灰烬! 到那时候不论自己做出多大的功绩,往日塑造起来的形象都会轰然崩塌,哪怕自己将维姆帕尔学院铲除,也只会留下一个“残暴无情”的名声。这对一直以仁慈公正外表示人的教会而言,绝对是巨大的打击! 还好,至少现在还可以解释为“消息延误”,致使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将匪徒剿灭的功绩也能挽回一些颜面,不至于让局面无法收拾。 之所以会拖得这么晚,完全是法内西斯自己的私心作祟——如果自己来得太早,恐怕卡兰还没有攻进城堡,自己的行动就毫无意义了。 犹豫不决直至傍晚才出发的法内西斯,严重高估了卫队的行军速度,才导致了眼前的结果。尤其是在清醒过来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一场多么巨大的赌博。 而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又一次让自己失望了……看着身旁浑身是伤的骑士,无法当面斥责的法内西斯也只能暂时选择忍耐,一切等到日后再说。 收拾完村镇的匪徒,法内西斯只留下了少量的骑兵尽可能维持秩序,带着主力部队和伯多禄前往城堡救援。 连村镇的匪徒都被全歼了,自然卡兰那一小撮进攻城堡的亲信们,就更不可能是教会骑兵的对手了。 负隅顽抗的坚持了一阵之后很快就遭遇了溃败,除了法内西斯坚持要抓几个问话的,剩下的则全部被骑兵们绞杀,算是为这一晚的灾难落下了帷幕。 唯一的遗憾,就是有一位学院的导师在战斗中牺牲了,被流浪巫师用钉头锤敲碎了脑袋;剩下的学院巫师和学徒,多多少少也有负伤。但万幸的是城堡大门依然守住了,也就是说主堡大厅内的学徒们还都是安全的。 “十分感谢教会的援助,没有您和这些勇敢的骑士们,维姆帕尔学院今晚恐怕要沦陷于这些歹徒的手中了。” 微笑的伯多禄朝法内西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慈祥而温柔的声音简直让人无法拒绝:“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接受一个老者的感谢呢?” “当然,没有学院的诸位巫师们,村镇里那些可怜的信徒们,也许就等待不到这公正的审判了。”法内西斯左手抚摸着胸口的圣十字挂坠,真诚的握住了老人的手:“你们用行动证明了,哪怕巫师也是圣十字虔诚的追随者!” “另外,也请我对上次会面时的无礼,向您致以最最真挚的歉意。”法内西斯甚至还微微向老人鞠了一躬:“我已经让那位叫洛伦的学徒向您传达过一次,但现在的我终于有机会向您当面道歉了!” “您真的是太客气了。” 正当两个人还在相互致谢的时候,唯一一个还活着的流浪巫师已经被抓了过来。法内西斯打了个响指,两名骑兵立刻走上前去将他按在地上。 “说,你们的首领卡兰在哪儿?!”义正言辞的法内西斯喊道:“不要再想隐瞒,你们的阴谋早已败露,你们的计划已经被粉碎。现在立即悔过,还能得到圣十字最后的怜悯!” “悔过……我们有什么可悔过的?!”被压在地上的流浪巫师,拼命挣扎着扬起头颅,狰狞的脸不断扭曲着:“反倒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教会老爷,看看你们道貌岸然模样下的丑恶嘴脸,你们才应该下地狱!” 法内西斯表情一片铁青,根本不用他吩咐两名骑兵立刻一左一右给了流浪巫师一脚,伤痕累累的瘫在地上干呕不止。 “说……”拖着长音的法内西斯死死盯着他:“现在开口,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的。” “不要再妄想会有人来救你了,渎神者。从你被抓住的那一刻开始,你唯一的归途就是神圣的火刑架。神圣的烈焰将会净化你的肉体,烧灼你的灵魂,在地狱之中受尽永世的折磨!” “在地狱中永世折磨?哈哈哈哈哈哈……”流浪巫师突然狂笑不止,让法内西斯的表情更难看了几分。 “有什么可笑的,渎神者!” “你以为,我如果在乎这个还会出现在这儿?!”流浪巫师狂笑着反问道:“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把我们往死路上逼!是你们让我们变成这副模样的,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想知道卡兰大人在哪儿?好啊,让我告诉你们——他早就混进城堡里去了,早在你们这些该死的叛徒们发现之前!”流浪巫师朝着伯多禄怒目圆睁,表情说不出的快意:“现在恐怕里面的人都被杀干净了吧,猜猜看他在哪儿啊?啊哈哈哈哈哈……” 卡兰已经在城堡里面了?! 道尔顿和伯多禄几乎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但随即立刻恢复了正常——教会的人就在身旁,一旦被他们发现问题就完了! “那个家伙就在城堡里面?!”法内西斯的表情同样惊吓,却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这怎么可以,我们必须尽快逮捕他,将他交给教会做出公正的审判,让圣十字来审判他!” “仅仅是一个巫师而已,法内西斯大人!”强颜欢笑的伯多禄赶紧站了出来:“请将他交给我们吧,不需要再让您奋战了一夜的勇士们劳心费力——只需安心等到明天早上,我们就会将他完整的交给您!” “不,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伯多禄院长大人。”法内西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他能不被发现的溜进城堡,也就证明他同样可以不被发现的离开。让这种人在这片土地上四处流窜,那简直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 说罢他便挥挥手,得到命令的教会卫队们便四散开来,在城堡的四面八方开始搜查了起来。 果然……看着面不改色的法内西斯,叹了口气的伯多禄回首,表情同样严肃的道尔顿对视了一眼。 对方是来者不善! 第七十七章 吞噬(上) 颤抖的右手握着镇静剂的瓶子,轻轻抿下了一小口那冰冷的液体,洛伦的嘴角还在不断的抽搐着。 道尔顿导师说过什么来着?半个盎司可以止疼,一个盎司就会失去知觉,两个盎司就会直接休克而死……自己差不多快喝掉一个多个盎司了吧? 看着瓶子内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液体,洛伦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只是太阳穴和额头暴露的青筋,让剧烈的头痛越来越无法忍受。 不仅仅是长时间维持着“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每一次使用“亮银”也都会增加洛伦的负担。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比较“特殊”,恐怕现在连头痛都感觉不到,脑袋就直接变成碎西瓜了。 不仅仅是要追上吸血鬼的速度,如果没有镇静剂的话,自己早就痛的直接倒地抽搐了。 只是现在还不能停啊……布满了血丝的瞳孔聚焦锁定住眼前的敌人,盘踞在天花板上的吸血鬼同样已经开始不支,恢复伤口的速度越来越慢,重新长出来的肢体也正在逐渐变得软弱无力。 它已经开始察觉到洛伦的战术,恐慌的躲在天花板上不敢下来,只是像受伤的野狗似的尖啸着,甚至都不敢主动发起进攻。 作为高于人类的生命体,吸血鬼同样具有着“恐惧”这个自我保护的内心机制,当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它们同样会选择逃跑或是奋力一搏。 嘴角微微翘起的洛伦,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萤火咒”的白色光点轻轻飘浮在掌心,朝着天花板上的吸血鬼漂浮过去,在快要接近的时候绽放出耀眼的强光。 如果是没受伤的吸血鬼,这种小伎俩顶多让它失明那么一瞬间——但现在陷入恐惧的它,已经不敢有哪怕片刻的失明了。 包含着惨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黑色的影子坠落在了教堂中央。略有些得意的洛伦重新举起了“亮银”。 在使用“萤火咒”的时候,他还偷偷加了一个“结晶咒”——换成是原来恐怕连这头畜生的皮都伤不到,不过现在嘛…… 受伤的怪物咆哮着扑向洛伦,被戳瞎的右眼在那张狼一般的面孔上显得狰狞无比,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想要咬断他的脖子。 只是……现在的它实在是不能让洛伦感觉到多少恐惧了。 挥舞着灰蓝色光剑的身影,像是已经预判到了位置,轻巧的半周转身,剑芒在空中划开优雅的圆弧,将吸血鬼的下巴连同右臂一起从它的身体上夺走! 哀嚎不止的吸血鬼发出强烈的尖啸声,顾不上几乎被震碎了耳鼓膜的眩晕感,视线越来越模糊的洛伦瞪大了眼睛,挺起手中长剑最后的光芒。 “给我死——!!!!!” 奋力咆哮着,灰蓝色的光剑撕开了那坚不可摧的紫红色皮肤,将吸血鬼整个捅穿! 根本没等到下一次开启,强忍住副作用的洛伦再一次激发了“亮银”,这一次剑光直接出现在了吸血鬼的伤口处,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将它的肋骨和脊椎砸断! 剑光一闪,那令人颤栗的身影变成了两截! 被腰斩的怪物惨叫着倒飞出去,被斩断的下半身直接变成了一滩血浆,残留的半个身体被挂在了圣十字的雕塑上。 只是洛伦同样不好受,最后一次激发的光剑,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的精力。哪怕刚刚喝下的镇静剂也感觉头都快炸掉了,太阳穴和心脏都跳得飞快。 助跑带来的惯性,让身体直接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换成是平时洛伦会赶紧翻滚爬起来,不过现在嘛…… 嘴角多出一丝苦笑,喝多了镇静剂的副作用,就是失去知觉。自己几乎快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只是肌肉的记忆让他不至于松开握住剑柄的左手而已。 但是这就足够了,挂在雕塑上的吸血鬼并没有恢复它被斩断的肢体,反而是哀嚎不止的惨叫着,而那张狰狞的脸则是越来越愤怒。 它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吸血鬼停止了哀嚎,喉咙的深处不断的传出低沉的声响,一遍一遍仿佛咒语般在小教堂内幽幽回荡。 四溅的血浆像是收到了牵引,如同一颗颗的小血珠漂浮在半空中,汇聚在雕塑上的吸血鬼身上,慢慢的重新凝聚成它失去的身体,甚至开始不断的壮大。 身后的蝠翼扩张开来,几乎能将它整个包裹。原本如同干尸般的身躯也变得强壮了许多,甚至就连体型也变大了不少,锋利的长爪就像妖邪的刀,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这就是吸血鬼的另一个强大之处——在虚空的影响下它们突变的更加彻底,甚至已经不算是真正的“生命”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像巫师们使用魔法一样,让自己短暂的发生变异。 而在这样的局面下,已经虚脱的洛伦显然不会有什么胜算,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完全要看对方的心思。 趴倒在地上的洛伦,却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笑容。 你可终于上当了,畜生…… “真是太精彩了,洛伦·都灵阁下。” 不知何时出现的阿斯瑞尔站在洛伦身前,毕恭毕敬的朝趴在地上的他鞠了一躬,精致的面容上挂着真诚的微笑:“剩下的事情就请交给我吧,您只需要静静的观赏就可以了。” 说罢,穿着小礼服的少年转过身,邪魅的目光甚至令吸血鬼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哎呀哎呀……虽然夺取你的身体是我的主意,但还是总觉得自己被洛伦阁下给利用了呢。” 少年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抱着肩膀一副困扰的模样:“真的是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他已经预料到我会在何时动手,而我也仅仅是他用来打败你的最后一个步骤似的。” “和一个吸血鬼正面对峙,真是愚蠢到极点了对吧?换做是我,八成也会和你一上当了吧——当然,这个是开玩笑的。” “一位令人惊讶到,连我也有些毛骨悚然的朋友……作为被他打败的对象,你有什么看法呢?” 吸血鬼尖啸着张开翅膀,想要从小教堂逃走。还没有飞起来便惨叫着坠落在地,仿佛被铁链锁着似的,动弹不得。 “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当你选择了这个形态的时候就已经是无路可逃了。”阿斯瑞尔俊俏的面容下,露出了有些扭曲的,渴求的表情。身体逐渐变成黑色的浓雾从四面八方涌来。 倒在地上的吸血鬼彻底被恐惧笼罩了,拼命的挣扎着想要逃脱,但翅膀却被黑雾直接从身上撤了下来,身体则被紧紧的束缚着动弹不得,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蠕动的爬虫。 “嗯……蠕动的爬虫,真是形容的恰到好处。”少年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更多的黑色浓雾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将吸血鬼整个包裹在了中间,一点一点的渗透进它的身体,尖啸的惨叫声不断的传来。 阿斯瑞尔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浓雾直接涌进了吸血鬼的喉咙,剥夺了它最后求饶的权利,颤栗的它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看不见底的深渊所吞噬,这貌似强大的身躯已经不再属于它了。 “圣十字的教堂,这是你这个卑贱的生命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安息之地。”少年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安静的沉入梦乡吧,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长梦,然后将你的肉体交给我来保管。” 话音落下,少年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浓雾,在圣十字雕塑前将吸血鬼彻底吞噬! 没有声音,更没有哀嚎和惨叫,一切归于了平静。几乎化作废墟的教堂内,只有昏迷不醒的洛伦倒在原地。 而他右臂手腕的蛇形符文,则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七十八章 吞噬(下) “砰——!” 小教堂的大门被撞开了,被教会卫队簇拥着的法内西斯甚至都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紧握着圣十字挂坠的右手满是汗,眼神之中都透露着隐隐的狂喜。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让卡兰没能出现,但这点小意外并不能影响他现在的好心情,他甚至都不在乎那家伙的死活。 再等一刻钟,这个亵渎圣十字的巫师学院就会被自己亲手拆毁! 一旁的伯多禄和道尔顿面色铁青,几次想要掏出魔杖的黑发巫师都被伯多禄按了回去,而道尔顿也清楚自己“过激行为”的后果是什么。 哪怕只是自己一个人,法内西斯也会趁机小题大做,将整个学院的巫师和学徒们统统吊死! 从救援学院到彻底的搜查,显然对方是早有预谋,绝对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举动——甚至有可能今夜的那些暴徒们也是他故意安排的! 陈旧的木门被推开,浑身颤抖的法内西斯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而伯多禄则闭上了双眼,准备默默接受这最后的结果,从这三十年的长梦之中醒来。 冰冷的月光从门外透进小教堂,再也等不及的法内西斯第一个闯了进去。道尔顿朝伯多禄摇了摇头而后转身——他不想看对方那嚣张得意的猖狂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惊诧的叫喊声中还带着一丝的愤怒,原本守在门外的教会卫队和骑士赶紧闯了进去。两名巫师也相互对视了一眼,察觉到了事情或有转机,默默的跟在了后面。 小教堂内已是一片狼藉——残破的圣十字雕塑,石缝间的断剑,满是裂痕的墙壁与天花板,还有随处可见变成碎片的长椅。 毫无疑问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但这并不是法内西斯来的目的——卡兰,还有他说的能至维姆帕尔学院与死敌的东西,他们究竟在哪里?! “洛伦·都灵?!” 刚走进来的伯多禄和道尔顿,立刻就注意到了被卫队骑兵们围在中央昏迷不醒的黑发年轻人。 黑袍巫师走上前去将他从地上拖起来,轻轻探了下鼻息,便回首朝伯多禄点了点头:“还活着。” 老人长出了一口气,苍老而又有些疲惫的目光朝周围的骑兵们看了一眼:“请诸位不要为难这个学徒,不论他做了什么一切由我承担!” “没人会为难他的。”骑士轻声说了一句,旁边的人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光是看身上的伤势,就知道洛伦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厮杀——不论赢了还是输了,都值得他们对这个年轻人报以最起码的尊重。 道尔顿掀开黑袍,将魔杖顶在他的太阳穴上,低声念念有词。洛伦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了。 “啊——!!!!” 几乎陷入昏迷的意识像是被狠狠打了一针强心剂,重新掌控了身体。只是干涸的精力和无力的四肢,让他连看清楚眼前人是谁都有点儿困难。 “导师还有……伯多禄院长?”疲惫的洛伦嘴角撤开一抹十分勉强的笑容:“那个……晚上好啊。” “为什么会在这儿?”道尔顿沉声问道:“你现在应该在主堡的大厅!” 是在质问自己吗?不对……视野模糊的目光朝周围扫了一圈,在依稀看到法内西斯之后,洛伦才确定了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他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说错话。 “我、我听到门外有动静,就想出来帮忙。”哪怕头痛欲裂,洛伦也在尽力组织着语言:“结果就在去城门的路上,撞见了一个不认识的巫师。” “我一路跟踪这个人,原本以为他是要偷袭主堡的大厅,结果却朝着小教堂来了,于是我就偷偷溜进来,然后……”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法内西斯突然开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洛伦:“快说,发什么什么了?!” “然、然后……”被法内西斯“吓了一跳”的洛伦,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就发现我了,我和他纠缠了一段时间……” “然后呢!” “那个人他、他……”洛伦像是遭遇了极大的震撼,恐惧到连眼睛都在颤抖:“他变成了吸血鬼!” “什么?!”刚刚还一副要吃人样子的法内西斯,立即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时间,洛伦用颤抖的声音和惊惧的表情,将整个战斗的“真实场景”娓娓道来——自己是如何一次又一次被变成吸血鬼的卡兰打倒在地,又是如何牵制住不让他离开教堂。 声泪俱下的模样,带着勾人的颤音,还有身上的伤痕为证,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信了他的鬼话。 除了一脸黑色的道尔顿,还有站在旁边静静倾听的伯多禄院长。 在最后,被打倒在地的洛伦看着卡兰狰狞的笑容,扬起那锋利的爪子优雅的朝他走来,舔舐着上面的血迹。 他绝望了,精力耗尽的他倒地不起,握紧剑柄的右手也只是垂死的挣扎。不论自己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扭转局势了。 伤痕累累的身体像破麻袋似的被抛向圣十字的雕塑,咳血不止的他看着身后碎裂的圣十字雕塑,难道自己在临死前连祈祷的对象都没有了吗? 不,这不是真的! 残忍的卡兰没有立刻走上前来,他立刻明白这吸血鬼的伎俩——他是想在自己临死前,狠狠的折磨自己! 万念俱灰之下,他开始朝圣十字祷告。就在他彻底放弃,而冷笑的吸血鬼走到他面前的时候…… 圣光出现了! 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教堂,狞笑的怪物惨叫不止,虚伪污垢的身体逐渐被净化。在光芒中沐浴的卑微的他,仿佛看到了某个神圣的身影…… “不对——!!!!” 法内西斯粗暴的打断了洛伦的话,看了一眼那些还意犹未尽的随从们,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洛伦的衣领,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脸。 “你肯定漏了什么,给我想清楚了再开口!” “我、我真的咳咳咳…全都说了咳咳咳…”意识渐渐模糊的洛伦声音越来越轻微。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卡兰的尸骨在哪里?!”法内西斯立刻抓住了重点:“那光不可能连骨头也‘净化’了吧?!” 拼命摇晃着法内西斯,还没能等得到想要的答案,洛伦就先一步晕了过去,像是熟睡般侧着头,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法内西斯大人,我相信他已经解释的足够清楚了。而且他身上的伤势很严重,不及时治疗会有生命危险。” 道尔顿·坎德的声音铿锵有力,毫无惧色的和法内西斯对视着。 “现在,请您放开我的学徒——!” 犹豫了一刹那的法内西斯,还是理性的放弃了将洛伦带走的想法——自己已经失去了威胁维姆帕尔学院最重要的一张牌,实在是没办法立刻翻脸。 更何况自己今晚出兵的名义是剿除暴徒,如果贸然下令逮捕洛伦,很难说这些教会的骑兵们会不会听从命令。 于是稍稍婉拒了伯多禄的招待之后,法内西斯就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离开了残破不堪的教堂。 “真是……千钧一发。”伯多禄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洛伦:“我从未想象过,这件事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 “也证明了他一直都在装傻。”道尔顿冷哼一声。 “你其实心底特别骄傲,对吧?”老人突然笑了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对了,你刚刚叫他是你的什么来着?” “……我不想谈这个。” 第七十九章 软禁(上) 浓重的药剂味,隐隐的还能听到坩埚烧煮的声响,还有一股淡淡的羊皮纸的香味,混杂着药汤沸腾的气息飘荡在鼻尖。 轻轻活动着身体,半个身子好像都被打了绷带,虽然还是很疼,但应该还是完好无损的,不至于让自己这辈子下不了床。 精神殿堂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迹象,意识海中完全是一片混沌。头皮发麻,太阳穴不停地传来刺激性的阵痛,似乎是精力干涸的副作用。 手腕和脚腕似乎被扣上了镣铐,如果有人要现在偷袭的话,自己恐怕连反抗都办不到。耳畔还能听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走动的声音。 努力睁开眼睛的洛伦,努力打量着视线中的四周——黑色的窗帘,厚重的书桌,还有那成摞的羊皮纸书卷,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在道尔顿·坎德的书房里。 这么说的话,自己身后的脚步声…… “醒了?” “导师……?”因为缺血导致有些面色苍白,洛伦只是轻声询问了一句,然后微微的点了点头。 “不打算解释两句?”黑发巫师嘲弄的看着他,嘴角却一点笑意也无:“继续装傻啊,也许能让你逃过一劫!” 洛伦苦笑了一声,都到了这份上自己再怎么解释装傻还有用吗?法内西斯或许能被自己那套说辞赶走,但在这位是肯定不行。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您肯定都知道了。” “不打算辩解?”道尔顿依然不打算放过他:“你不是热衷于求死的人。” “我很感激他们,但这次我不打算争辩什么了——反正就算我解释了,您肯定也不会相信;相信了也会觉得我有所隐瞒,所以干脆闭嘴就好。” 耸耸肩膀,完全是一副无所谓模样的洛伦抿了抿嘴。 黑袍巫师沉默了片刻,微微点点头:“很明智。” “非常遗憾的是,最终决定如何处置你的人,是伯多禄院长。”道尔顿的嘴角轻轻抽搐:“我的任务,仅仅是确保你活着。” “您一定会失望吧?”洛伦轻笑了一声。 “失望?”道尔顿冷哼一声,用魔杖指向洛伦缠满了绷带的身体:“你的肋骨断了一半,脊椎骨也险些粉碎,右臂被洞穿,伴随严重失血……” 黑袍巫师逐一数落着,挥了挥手:“这些都是可以短期恢复的,并且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至少在我的治疗和判断下,不可能。” “但是……”道尔顿双眼眯成了一道缝,右手从袍子下面拿出一个空空如也的瓶子:“我提醒过你,镇静剂的副作用。” “因为你超乎寻常的体质,镇静剂并没有给你带来致命的创伤,但也对你的精神殿堂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害,过量的榨干精力,短期内会出现幻视——至于长期还很难预判,但绝不可能完好无损。” “那我以后还能当巫师吗?”洛伦有些后怕的问道。 道尔顿的表情抽了抽。 “很遗憾,这些能要人性命的因素,对你的巫师生涯并不会造成影响。” 无与伦比的喜悦之情涌现在洛伦脸上,扶着额头的道尔顿直接转过身,不想让那低俗的笑容玷污了自己的眼珠。 “另外,还有一件事。”背对着洛伦的道尔顿·坎德,将双手背在身后:“原本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我曾经警告过你,如果被某些人知道你是我的学徒,甚至仅仅是和我有所牵连,你都有可能被某些人追杀。”黑袍巫师的话语里带着某些回忆。 “这些人当中不仅有巫师,也有不少极有权势的人,他们杀死你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即便如此,你依然愿意吗?” “我从未后悔过。”坐在床上的洛伦微笑着挺直了腰杆,身体前倾鞠躬:“导师!” 黑袍巫师的身影微微一颤,片刻才恢复正常。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 “他真的非常关心你呢。” 干净整洁的黑色红底小礼服,柔顺如丝绸般的白金发丝,俊俏却略显苍白的面颊,血红的眸子散发着邪魅的光泽。 洛伦慢慢回过头,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少年坐在道尔顿的书桌后面,手里还捧着那本关于吸血鬼的书籍。 “虽然知道问了也只是白问。”洛伦幽深的目光凝视在阿斯瑞尔的脸上:“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少年随手将书本扔在一旁,撑在桌子上的双臂支着脑袋,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难道不是吗?” 洛伦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毛——他当然猜到了一点儿,但绝对不是全部。 “有鉴于我们是朋友,而且我还差点儿为了你这位‘朋友’送了命,我觉得你有义务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哎……真是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阿斯瑞尔无奈的摊了摊手,“故作成熟”的摇头晃脑着:“其实你猜的没错,因为某些原因我并没有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求你帮我的——至于为什么是吸血鬼?你已经知道啦。” 因为吸血鬼的突变程度更高,也更容易被虚空的力量所影响。所以对于阿斯瑞尔来说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那你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身体,我觉得我们的友谊差不多可以到此为止了。”洛伦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说道:“不知道你的意下如何?” “这么快就要抛弃我?”少年突然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无比委屈的表情,血红的眸子里甚至露出了泪花:“是不是阿斯瑞尔做错了什么?请您告诉我,我可以改!” 为什么说得好像自己始乱终弃一样…… “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亲爱的洛伦。”仅仅是一秒钟,阿斯瑞尔的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想要让我离开是不可能的……起码暂时是这样。” 看着对方的那种表情,洛伦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你所知,我现在几乎已经是半个吸血鬼了,虽然多少有些不同啦。但很多地方是不可能改变的——比如,按照吸血鬼的标准,我现在几乎就是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只是幼年期什么的倒是无所谓,或许还能让阿斯瑞尔变得更可爱一点儿。但现在的我实在是太脆弱了,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再次回到那个冰冷的地窖里。” “于是,我就动用了一点儿‘特殊’手段。” 特殊手段……感觉自己的预感快要成真了。 “我把自己和你的精神殿堂联系在一起了。”阿斯瑞尔那“纯洁无害”的笑容,说出的话却能让洛伦恨不得掐死他! “简单来说,如果阿斯瑞尔不幸出事的话。亲爱的洛伦,你也会直接变成傻子。”蜷缩在椅子上,双手合十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我猜你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对吧?” 洛伦冷笑着,太阳穴青筋直跳。 “我又怎么会害你呢,洛伦,我们可是朋友啊。”阿斯瑞尔脸上挂着真诚的微笑:“你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洛伦突然瞪大了眼睛。 “拥有我,你的精神殿堂将不再受到任何局限。”少年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从理论上自己能够掌握无数的高阶魔咒! 洛伦脸上的惊愕慢慢褪去,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朝少年伸出了右手:“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少年眯着眼微笑着:“我们是朋友呢!” 第八十章 软禁(下) “嘘——,小声点儿!” 站在楼梯边的小个子巫师缩着脖子,猛地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艾萨克:“你想被导师发现吗?!” “我只是觉得这样是个严重的错误。”艾萨克无辜的辩解道,随即又翻了个白眼:“再说导师他现在人还在院长那里,我们就是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 “更何况如果洛伦逃跑了,哪怕道尔顿导师蠢到你这个地步,他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首先,你才是那个蠢货;其次这和会不会发现无关。”恨得牙痒痒的艾茵,愤愤的看着这个家伙:“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送死?” “我觉得你这话里有逻辑错误。”艾萨克还是忍不住想要插一嘴:“我们并不知道院长和导师他们会怎么处置他,而你说的好像他们一定会怎么着似的。” “闭嘴,你到底来不来?!” “难道我现在还能反悔不成?”艾萨克又翻了个白眼。 尽管两个人其实并不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从道尔顿·坎德的神情之中察觉到一丝反常,就连伯多禄院长也一反常态的严令他们,绝对不许去接触洛伦。 加上小教堂发生的战斗,以及艾茵之前曾经察觉到洛伦在寻找某样东西,关于学院秘密的传闻,小个子巫师得到了一个不太靠谱的结论。 那天晚上离开的洛伦其实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并且在即将得手的时候被导师和院长发现了。 虽然艾萨克批判艾茵这个结论完全是主观臆断,直觉的产物,但洛伦被关了起来却是事实。哪怕嘴上说的再多,他也不可能真的不管。 “总之,整个计划是这样的——我先用食尸鬼溶剂解开洛伦的镣铐,你负责望风并且记得把窗户打开,等到确认导师还没有回来之前,我们就……” 小个子巫师正有板有眼的吩咐着,艾萨克突然瞪大了眼睛,赶紧拍了拍她肩膀,让艾茵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干什么,还能是导师回来了吗?” “你猜对了。” 近乎冰冷的声音让艾茵惊吓到差点儿叫出来,深深倒吸一口气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黑袍巫师,光是眼神就让她毛骨悚然! “我刚才没听清。”黑袍巫师居高临下,背着双手看向他的学徒们:“或许可以再解释一遍。” “我……”顿时语塞的小个子巫师喉咙抽动了一下,还没说出口就被身后的艾萨克按到身后:“我们准备从您和院长手里救出洛伦!” “哦?”道尔顿放慢了语调:“我提醒过你们,不要插手这件事。” “没错,但是艾因十分荒谬的认为您会杀死或者将洛伦致残。”艾萨克挺着脖子,依然不退让:“尽管我认为这个观点十分的可笑,但我同样没有证据证明它是错的!” “因此按照一个合格巫师的方式,既然无法证明它是错的,那就必须默认它是正确的,而我绝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洛伦·都灵是我仅有的两个朋友之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 “以上,就是我的论证!”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的艾萨克将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盯着道尔顿的表情。 “精彩的推论,可惜是个假命题。”道尔顿挑了挑眉:“完全是荒谬的猜测——你们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保证,洛伦·都灵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在我手里。” “那伯多禄院长……”艾茵还是不放心。 “伯多禄院长在和他面谈。”黑袍巫师看向自己书房的双眼微微眯起:“至于结果是什么,关键在他自己。” ……………………“在正式开始交谈之前,我要先向你表示感谢。” 坐在洛伦面前的老人,带着无比真诚的表情和一双无比柔和的目光看着他:“不论你做了什么,你的言行和举动都拯救了这个学院,虽然并非是我期待的方式。” 看着毫不为此动容的洛伦,伯多禄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从你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曾经希望过,你能够真正将这里当成你的家。” “我知道道尔顿和我对待你的态度很苛刻,并且强求你去做了不少事情,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但我们也在竭力去相信你,信任你,这对我们双方都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我能理解。”从不能信任别人的洛伦深以为然:“所以也很抱歉,辜负了您的信任——并且在吸血鬼这件事情上,我一直都有所隐瞒。” “洛伦,你并不是卡兰那种野心勃勃的人,我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的想要知道这种……骇人听闻的秘密。”伯多禄依然没有放弃:“肯定是某个特殊的原因,逼迫你不得不这么做。” “告诉我们,也许我们能够帮助你摆脱,而我保证你不会再遭受任何不公的待遇,我会把你当成子侄看待,将你培养成一位真正的施法者。” 洛伦很清楚,老人并没有什么理由欺骗自己。并且也真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心动了,不过也仅仅是“心动”而已。 自己和阿斯瑞尔已经被绑在一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如果自己死了的话,这家伙最多也就是回到自己的地窖去而已。 嘴角翘起一抹苦笑,洛伦耸了耸肩膀:“感谢您的好意,伯多禄院长。但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能告诉您。” “所以,还是让我替您省掉劝说我的时间吧。我现在就想知道,您和导师准备怎么处置我?” 伯多禄神情复杂的看着洛伦,还是只能叹了口气。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学徒,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人的追踪和搜查能力,亦或是他的咒术学天赋。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洛伦的交际能力,这对绝大多数常年不出门的巫师们来说都是弱项,对于始终岌岌可危的学院而言,有这么一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巫师,简直太宝贵了。 但伯多禄并不是一个太在意得失的人,所以只是稍稍遗憾便恢复了正常:“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一定清楚我和道尔顿并不打算伤害你。” 那是当然,洛伦点了点头。如果他们真打算弄死自己的话,就不应该给自己治疗——放在哪儿让重伤的自己等死,岂不是更方便?还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但同样,你也不能继续留在维姆帕尔学院了,尽管我非常希望你能留下来。”老人哀叹一声:“你身上潜伏的危险因素,很有可能会威胁到学院,我想你自己也清楚。” “我明白。”洛伦当然清楚,换成是自己也不会让一个定时炸弹待在自己的学院里,这和个人情感无关,而是负不负责任的问题。 “我会尽快想办法安排,不会直接将你扫地出门的。”伯多禄慈祥的揉了揉洛伦的脑袋:“无论何时,维姆帕尔都欢迎你回来看看。” “对了,也许你还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道尔顿亲自将你从法内西斯的手中抢了回来,然后带回了他的书房救治。你能活到现在,功劳几乎全部在他。”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道尔顿·坎德,也从未听他说过那样的话,他是真的将你当成自己的学徒了。”老人的脸上洋溢着微笑:“他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孩子。”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伯多禄便转身离开:“哦,对了。既然你已经把镣铐解开,我就不另外给你钥匙了,好好睡一觉吧。” “唉?”洛伦脸上突然多出一抹古怪的表情。等到老人走了,才从被子下面掏出两个已经被自己暴力破解的镣铐,有点儿郁闷的盯着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第八十一章 鲁文·弗利德伯爵(上) 还没有等到身体恢复,洛伦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 说是行李,其实出去身上之物,根本没什么东西可带的。老骑士莱昂纳多留给他的,也只有一匹马和一柄剑而已。 长剑被洛伦修好了,至于那匹老马——它的岁数实在太大了,早就该在某个马厩“养老”的它硬是多陪伴和老骑士和洛伦三年多的时光,终于寿终正寝,被洛伦埋在了学院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是这里的主人是巫师,但作为战马能够在一座城堡里安眠,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之所以赶着收拾东西,完全是因为想要尽快离开而已。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自己肯定已经被那位法内西斯教士给盯上了,继续待下去也只会给学院增添更多的麻烦。 而洛伦厌恶麻烦,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高风险,不确定的突发事件——在有了一个“少年”陪伴此生之后自己已经够麻烦了,所以还是尽量平稳一点儿比较好。 “哎呀,看来阿斯瑞尔又被讨厌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委屈的腔调,洛伦毫不意外的抬起头,少年可爱的笑容映入他的视线:“似乎抱怨人家,已经变成洛伦的习惯呢。” “虽然觉得自己下一句话马上也要变成习惯了,但我还是要问。”带着些许讽刺的洛伦开口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很简单,作为吸血鬼——哪怕只是幼年的吸血鬼,我也拥有拟态的能力,可以变成某种动物。”少年微笑着,一副“你果然不知道”的表情:“通常人们会以为吸血鬼就只能变成蝙蝠,这其实是一个严重的误解。” “这么说,你也能变成一匹马什么的?”洛伦懒洋洋的打趣道:“那倒是方便了,我正好缺一匹,当代步工具。”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喜欢变成一只鸟。”背着双手的少年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迷人笑容: “赫尔墨斯之鸟乃吾之名,噬己翼以驭吾心。” 听到这句话的洛伦眼角闪过一抹杀意,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你偷看了我的记忆?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这个。” “应该说,在我和你的精神殿堂相连之后,我们的一部分记忆就已经相互交错了。”少年眨了眨眼睛:“这不能怪我,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好吧,那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亲爱的洛伦,不要太心急。”阿斯瑞尔嘴角上扬:“考虑到我们还有几十年的相处时光,我还得保持一点神秘感,让这份友谊天长地久~。”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非常希望拼着变傻子的风险,让这个家伙“天长地久”了。 “与其继续聊下去,不打算看看你的朋友们为你准备的送别礼物吗?”少年打趣的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东西:“其实我也很好奇来着。” 洛伦叹了口气,有些若有所思的打开了那两个精致的盒子,显然除了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自己也不可能有第三个朋友。 某位天才送给自己的是一整套他整理出来的笔记,或者说某种宗教宣传手册——全文讲述了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巫师,在他尚且短暂的研究生涯中发现的论点和观点,对虚空的分析和认知,以及这些发现对全体巫师乃至整个世界的重要意义。 虽然整本手册充满了浓浓的自恋情节,但多少还有些启发,可以让他今后少走些弯路。 而艾茵·兰德的礼物则要直接得多——常见炼金药剂的合成方式,以及整整一盒的材料和各自的采集方法,实用到不能更实用。 “他们真的很在乎你呢,明明只是一个相处不到半年的‘朋友’而已。”少年血红的眸子闪过一抹戏谑:“真是很有意思啊,那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被人耍的团团转。” “知道吗,他们原本甚至还打算救你呢。真是太有意思了,我觉得……” “闭嘴!” 背对着少年的洛伦声音很轻,但阿斯瑞尔已经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了,非常识趣的选择了转身离开。 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明明就连加入学院也只是利益交换而已,自己根本没必要为这些人负责,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 永远都应该保持清醒和理智,感情用事的结果就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自己曾经信任过老骑士,而结果惨痛到无法忍受;而这一次……哪怕只是看着这些礼物,洛伦仿佛都注视到了这个世界带给自己的,浓浓的恶意。 同样的错误,自己不会犯第二次。 选择离开并不是单纯为了保护学院,而是考虑到眼下的情况,继续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自己的道路是施法者,和炼金学和神秘学这些专注研究的学科不同,更看重实用性。 闭门造车,不考虑实际情况是不可能创造出实用的咒语的。 更何况,就算是自己不离开,阿斯瑞尔也会逼着让自己走。对于这个“幼年吸血鬼”而言,身处一位曾经击败过吸血鬼的巫师监控下实在是太危险了。 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完,一声不吭的洛伦重新披上了崭新的黑色斗篷,右手则多了一根魔杖。 这是从死去的卡兰手里“捡漏”来的,道尔顿·坎德把这件战利品留给了他——毕竟对于外人而言,还是这种魔杖更符合巫师的形象。 洛伦还是挺喜欢这根魔杖的,虽然有些偏长不太方便,但底端的枪头将魔杖当成长矛来挥舞,也算是一件非常趁手的武器了。 至少当道尔顿推开房门走进来,看到披上斗篷和兜帽,手中握着魔杖的洛伦,那站在阴影中瘦削的身影,眼前分外和谐的画面让他失神了一秒钟。 这个刚刚来到学院时的流浪骑士,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巫师了。 “您找我有事?” 突然露出笑容的洛伦,一下子破坏了道尔顿眼中画面的美感,神色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冰冷:“跟我来。” 黑袍巫师的话还是精悍简短,如刀锋一般的有力。根本不在乎身后的洛伦是不是能跟上他的脚步,飞舞的长袍下摆已经飘到了楼梯外。 耸了耸肩膀的洛伦也只能赶紧跟上自己的导师,外加一大包有的没的——显而易见,道尔顿可不会帮他搬行李。 刚刚离开北塔楼,跟在道尔顿身后的洛伦,就察觉到城堡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所有的学徒们都换上了新的巫师袍,原本整日关闭的城堡大门和主堡大厅的门也被打开了,城墙的塔楼上也飘扬着红色和蓝色的燕尾旗。 这是要给自己弄一个欢送典礼吗?洛伦忍不住遐想着,不过就算他真的变成傻子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并不能阻止人胡思乱想一下。 快走到主堡的黑袍巫师停下了脚步,回首盯着这个本不想承认的学徒:“我劝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到时候有所失态。” “那个,请问搞成这样到底是要……” “尽管放心,并不是为你准备的。”道尔顿·坎德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所以不用自作多情,学徒。” 所以说这是为了欢迎某位大人物吗?能够让维姆帕尔学院这么大张旗鼓的,显然不可能是某些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家伙。 “是公爵大人吗,还是说法比昂主教?”洛伦眨了眨眼睛问道。 “猜对了一半。”道尔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现在,给我到里面等着!” 第八十二章 鲁文·弗利德伯爵(下)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精心准备的维姆帕尔城堡才迎来了她的客人——全副武装的骑士们举着颜色各异的燕尾旗,鱼贯而入的走入了城堡的大门。 其中最为显眼的,则是一面淡金色旗帜上,交叉的血红长剑组成的纹章——在这片土地上,这面旗帜几乎就代表着绝对的权威。 原因很简单,这是公爵领的统治者,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旗帜,也是整个公爵领的象征。 也只有这个家族的旗帜出现,才会让整个维姆帕尔学院大张旗鼓的准备。 毕竟对于整个学院而言,这一代的公爵大人就是无可争议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点头,伯多禄根本不可能在这里开办学院,而教会的打压也肯定远远要超过现在。 在这片圣十字信仰浓厚的土地上,可以想象哪怕是公爵大人也是顶住了不小的压力,才说服了其他人。而从公爵手中得到城堡的伯多禄,就相当于公爵的一位封臣。 终日静谧肃穆维姆帕尔学院,在骑士们到来之后也变得热闹了许多。于情于理都必须欢迎对方的伯多禄,也拿出了最大的热情迎接这些尊贵的客人。 不过这些远来的骑士们倒不是很“领情”,对于巫师们的欢迎表现的非常矜持,显然他们到此是另有目的。 而站在院长房间的洛伦,此时此刻正“诚惶诚恐”的被对方打量着,好像是什么稀有动物一样。 “你就是洛伦·都灵,那个……干掉了一只吸血鬼的巫师?” 说话的是一位比洛伦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棕褐色的头发肆意张扬着,和那双鹰一样的眸子相互映衬;虽然不算健壮,但是在一身银黑色甲胄和赤红披风的装点下,依旧十分挺拔。 总的来说,应该算是比较肆意爽朗的家伙,英俊的脸上还挂着一抹略带兴奋的笑容。 “打败卡兰的是圣十字,并非是我。”虽然对方看起来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家伙,但洛伦依然小心斟酌的词汇,微微颔首露出谦卑的笑容:“您可能要失望了,鲁文·弗利德伯爵。” “哦……别想蒙我,你们这些巫师,就喜欢故作神秘。”年轻人立刻露出了一副“你骗不了我”的笑容,直接走上前去握住了洛伦的右手,嘴角立刻勾了起来。 “表情会骗人,言语会骗人,这一手的老茧可不会——你绝对是受过正规训练,在某个骑士跟前当过侍从的,对吧!” “曾经跟随一位骑士闯荡过几年。”洛伦从容应对着,他就没想过能隐瞒,毕竟自己是流浪骑士也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来之前,还听说你从法内西斯的手里,得到了一枚教会的银十字戒指。”年轻人更加兴奋了:“这么说,你不光是一名巫师,还是一名骑士了?” “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确实继承了骑士主人的剑。”洛伦委婉的回答道:“至于法内西斯大人给我的戒指——但那仅仅是一份奖励和荣誉。” “那就对了,骑士就是荣誉的化身!”年轻人心满意足的扬起披风,转身看向身后的伯多禄院长,像晚辈一样鞠了一躬:“感谢您的推荐,院长大人,我对洛伦·都灵阁下非常满意!” “那正是我们所希望的,鲁文·弗利德大人。”虽然微笑着应答,但伯多禄的目光却全在洛伦的身上。 这就是伯多禄为洛伦准备的出路——担任这位年轻伯爵的巫师顾问,这对一个刚刚完成学业的巫师而言,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事实上就连这次机会也完全是一次巧合。 鲁文·弗利德的母亲是玛利亚·塞纳是深林堡女伯爵,在她过世之后公爵就立刻让鲁文继承了深林堡伯爵的头衔,将这块领地从塞纳家族转到了弗利德家族的名下。 简而言之,这是公爵大人的一次统一整个公爵领,顺便打压塞纳家族这样地方势力。等到将来鲁文·弗利德继承公爵的头衔,将会成为这片土地上真正说一不二的主人。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鲁文当然会需要很多帮手和亲信,能够绝对站在他身边忠心耿耿的人,为他出谋划策并且保护他的安全。 自然,像洛伦这种势单力孤,从未被任何人拉拢过的巫师就是最好的选择对象之一。只有鲁文和他身后的弗利德家族能够给他尊重和地位,还有随之而来的财富,他当然会对鲁文忠心耿耿。 洛伦的嘴角露出些许的弧度,只是被隐藏在了兜帽下面未能被人察觉。 对于他而言,“忠诚”永远只是个相对的概念,他并不介意暂时对这位年轻的伯爵保持忠诚,毕竟对方是自己未来的金主。 至于贡献出多少忠诚……那就是一个非常暧昧的概念了。 “很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巫师顾问了。”插着腰的鲁文转过身,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洛伦的肩膀:“我这个人没什么讲究,也不像父亲那样喜欢派头,就一条。” “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必须对我保持绝对的忠诚!”鲁文的声音铿锵有力,竖起的食指像长枪一样稳健:“作为交换,任何敢对你不尊重的人,就是不尊重我!” “而不尊重我的人,我就一定给他好看,我这人说到做到!” “我绝对不会怀疑这一点。”这一次洛伦没有低头,而是微笑着和鲁文对视着,握住对方的右手也多了几分力道。 “我有预感,咱们俩肯定相当处得来!”兴高采烈的年轻伯爵狠狠的握了回来:“等一会儿我们就正式出发,前往深林堡!” “现在的话会不会太晚了?”伯多禄站了出来,声音柔和的问道:“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不如就在城堡里休息一夜,等到明天早晨再走也不迟。” “我觉得赶一次夜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鲁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而且我也想早点赶到深林堡,去见一见母亲的家人们,他们肯定已经等我等得快着急了吧?” 说完,他就不管不顾的独自一人先离开了,只留下洛伦和伯多禄两个人还在房间里。 “真是一位性情中人的伯爵大人呢。” “嗯……确实如此,我觉得这也算好事。”老人慈祥的笑了笑:“马上就要离开了,还准备去和艾茵他们告个别吗?我觉得鲁文伯爵会给你这个时间的。” “还是不了,就这么一走了之也挺好的。”洛伦还是摇了摇头,真诚的目光看向伯多禄:“等到了那里,我会尽可能找机会写信回来的。” “正如我说过的,这里永远欢迎你回来。”伯多禄揉了揉他的脑袋:“用不了多久,艾茵和艾萨克也将完成学业,成为正式的巫师了——到时候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回来观礼。” “我会尽我所能!” 在向老人承诺过之后,洛伦便离开了城堡——果然,鲁文·弗利德和他的骑士们早就在城门口等候了。 远远的,他还能看见北塔楼上,同样有两个正在偷偷窥视自己的身影,嘴角微微的勾起,并没有将目光转过去。 就在快走到鲁文身前的时候,尖啸的长鸣从北塔楼的方向传来,一道黑影掠过天际,在城堡的上空盘旋着,稳稳的落在了洛伦的肩膀上。 “你还有一只鹰!”骑在马上的鲁文打趣着问道:“它有名字吗?” “当然,伯爵大人。”洛伦微微一笑,目光有些玩味的看着肩膀上的家伙,拥有一身如黑夜般的羽毛和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它叫阿斯瑞尔。” 第一章 并不平安的道路(一) 凌冽的寒风掠过苍穹,让晴朗的天空多了几分肃穆,一望无垠的天际清澈如镜,远远的和远处的连绵山脉遥遥相接。 在这已经步入冬季的时节,天空高悬的太阳也不再如往日般燥热。纯净如宝石般,将金色的晨曦洒在已经略显萧条的土地上。 接连成片的荒野与密林之间,一只不大不小的队伍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穿行着,交叉的血色长剑组成的金色纹章,在寒风中微微飘扬。 这里是萨克兰帝国的西北,被荒野与森林覆盖的土地;弗利德家族统治下的洛泰尔公爵领边境,亦是人类文明的边境。 在维姆帕尔学院生活了半年的洛伦,总算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比较模糊的认知——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究竟身处,并且也稍微了解了一些洛泰尔公爵领的现状。 拥有深林堡这块伯爵领的塞纳家族,和弗利德家族几乎同时崛起,只是因为靠近边境的缘故所以很难扩张自己的势力,才令弗利德家族的祖先抢走了公爵的头衔。 但他们的强大也是毋庸置疑的。同样是因为靠近边境的缘故,令历代的公爵们实在难以控制这个桀骜不驯的封臣,矛盾和冲突也时有发生。 直至这一代的公爵,也就是鲁文的父亲选择了和塞纳家族联姻,并且因为这一代过早离世的深林堡伯爵并没有留下儿子,让公爵抓到了机会,趁机将这块伯爵领彻底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 但是塞纳家族真的就会乖乖的束手就擒,交出城堡和领地的统治权吗?洛伦非常怀疑,或许公爵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准备和平解决矛盾的。 否则的话,跟在鲁文身后的就不会是自己这个巫师和一队骑士,而是全副武装的军队了。 穿着巫师袍的洛伦骑着鲁文送给他的一匹小马,将魔杖横在马鞍上——不得不说这匹马要比之前莱昂纳多的老马强多了,不至于走两步就要喘口气。 “在想什么呢,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肩膀突然被猛地拍了一下,鲁文的身影就闯进了洛伦的视线,灿烂的笑容看起来无比阳光:“还有一天就要到深林堡了,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的巫师顾问是个病秧子!” “这一点您可以尽管放心。”洛伦微笑颔首。这位伯爵大人显然是那种没什么心机的人,多少也算是件好事。 不过呢……兜帽下的余光瞥向身后的那些骑士们,虽然并不明显,但也对方也没有刻意的掩饰,一双双厌恶的眼神时不时的从自己背后扫过。 对于年轻的伯爵这么在意自己这个巫师,随行的骑士们显然是相当的不满——只是因为比较矜持,始终没有说出来罢了。 而鲁文本人似乎也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依然兴高采烈的和他聊天。像是好奇的猫一样问东问西,似乎对巫师这个职业有着极大的兴趣。 导致的结果,就是让洛伦在整个队伍里变得十分尴尬——原本巫师的名声就不是非常好,再加上伯爵的过分关注,让他几乎就变成了骑士们眼中标准的“蛊惑人心的奸邪之徒”。 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以前也认识过几个巫师,不过他们大多都是那种捧着书本,瘦弱的像是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似的。”鲁文挑了挑眉毛:“像你这种能一对一打败一头吸血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已经解释过了,打败吸血鬼的并不是我。”洛伦有点儿尴尬的扯了扯嘴角,身后那些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不善:“是圣十字救了我!” “如果圣十字能打败敌人,那我们也不需要骑士和军队了。”鲁文还是不信,表情都有些无奈了:“谦逊确实是美德,但太过分的话就是会让别人小瞧你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骑士们,鲁文有些玩味的道:“我的这些骑士们确实对你不太服气来着,他们都不太相信一个巫师会这么厉害。” “尤其是我的卫队长,亚伦爵士——他到现在都认定你其实是在撒谎,根本就没有吸血鬼这回事,只是你们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们,为了掩盖事实的真相而耍的小把戏!” 好吧,他就快要猜对了……洛伦在心底苦笑一声,眼神“不经意”的瞥了一下肩膀上的黑羽鹰,那双红彤彤的眼睛正“无辜”的看着自己。 “他这么污蔑你和你的学院,你就一丁点儿都不生气吗?”看到洛伦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鲁文有些困惑的问道:“换成是我,早就拔剑和他决斗了!” “只是不值得而已。”洛伦谦卑一笑,斟酌着自己用的字眼:“更何况亚伦爵士是您的卫队长,而我只是一介巫师而已,实在是不应该做这种冒犯的事情。” “当然,作为一名维姆帕尔学院出身的巫师,在她遭受污蔑的时候我应当站出来,不过这种程度的抱怨应该还不至于……” “这就对了,现在就是你站出来的时候!”年轻的伯爵兴奋的说道,直接省略了他的前后句:“你应该为维姆帕尔的荣誉而战!” “所有人,停下!”根本不等洛伦回答,鲁文就已经先一步喊了出来,兴高采烈的叫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骑士:“亚伦!” 行进的骑士们纷纷停住了身下的战马,注视着那位被伯爵喊住的亚伦爵士,像是一尊石像似的转过身来,干脆利落的低下头:“请您吩咐,伯爵。” “在和我交谈了一番之后,我们的洛伦·都灵巫师阁下,准备为了他学院和他本人的尊严而战,向您提出一次正式的决斗。” 此时的鲁文立刻没有了原本的随意,坐在赤红战马上挺拔的身姿和表情,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权威:“如果你可以收回之前涉嫌污蔑的言论,这场决斗就可以避免。” “我不打算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亚伦爵士微微眯起双眼:“而且,能够和打败了吸血鬼的人决斗,对我本人而言也是荣幸之至。” “很好,亚伦已经接受挑战了!”伯爵回首看向身后的黑发巫师:“你呢,洛伦?” “这也是我本人的荣幸。”掀开兜帽,洛伦十分礼貌的在马鞍上朝亚伦鞠了一躬:“愿圣十字保佑着您,爵士!” “你最好还是祈求圣十字保佑你吧,巫师。”亚伦爵士毫不掩饰的讽刺道。 天色还不晚,骑士们就在附近的小溪旁搭建了营地和篝火,而后在周围的空地上围成了一圈,就连鲁文也站在旁边,沉默着一言不发。 拄着一柄双手大剑的亚伦爵士,已经在空地上等他了,脱掉了巫师长袍的洛伦将魔杖放在一旁,取出了自己的佩剑。刚一抬头,就看见落在马鞍上的黑羽鹰盯着自己。 虽然鸟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绝对是在关爱傻子的目光。 “我没有疯……好吧,这确实是突发情况。但如果我不答应,那位伯爵小少爷就再也不会把我当回事了。”洛伦有点儿无奈的摇了摇头:“考虑到我短期内都还在他手下做事,这种情况绝对不能发生!” 还是不能理解的阿斯瑞尔直接扭头飞走了。耸了耸肩膀,拔出长剑的洛伦随手抖了个剑花,朝着面无表情的亚伦爵士优雅的躬身行礼,银色的锋芒指向他的面颊。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第二章 并不平安的道路(二) 挥舞着手中的骑士长剑,洛伦目光的余角不停的瞥向站在空地旁的鲁文,年轻的伯爵手中拄着长剑,脸上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随和。 虽然事发突然,但洛伦也并不是真的毫无准备——至少在鲁文突然说要决斗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这位伯爵少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丝毫没有把自己的巫师身份当回事。但这并不等于他就真的没有心机,不会有自己的打算。 而自己麾下的骑士们的流言蜚语,他也不可能真的不知情,只是装作不清楚罢了。 这是他给洛伦的一次的机会——如果洛伦能够在亚伦爵士的面前证明自己,那他就能赢得骑士们的尊重,并且再也没有人会对洛伦如此被看重有所异议。 而如果洛伦输的太不像样,或者干脆没有迎战的勇气,结果自然也显而易见,鲁文也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只是作为鲁文身边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巫师,更不用谈地位什么的。 虽然用决斗这种方式来判定一个人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不过想要得到骑士们的尊敬方法本就不多,同样作为骑士的鲁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一战将真正决定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地位,所以不论是使用魔法还是某些小手段显然都不可以,必须赢得堂堂正正才行。 这可真是……稍微有些难度呢。 微微抬起头,犀利的视线毫不避让和面前的亚伦爵士对视着,单手挥舞的长剑带着一点点不羁的优雅,像野兽的獠牙,直指着前方。 双手举起大剑的亚伦爵士微微眯着眼睛,面前的黑发巫师眼神中完全没有半点怯懦,反倒是信心满满,仿佛胜利已经是他的了。 狂妄的小子,你会得到教训的! 虽然稍微上了岁数,但人至中年的亚伦爵士依然是年富力强,精力和体力都处在自己的巅峰状态,根本不惧怕任何对手——更不用说一个满口谎言的巫师! 果然,洛伦选择了抢先进攻,手中的长剑毫不掩饰的刺向他的胸口。略显诧异的亚伦眼角流出一丝不屑。 果然对方是想借助轻甲的优势,用快攻消耗自己的体力。这完全就是气盛的年轻人才会犯的错误,以为身披重甲会让他们失去体能上的优势。 将大剑横起的亚伦爵士仅仅一个转身,就卸掉了洛伦刺来的剑锋,那魁梧的身影的仿佛都未曾移动过,如铁塔般伫立在原地。 洛伦似乎不以为意,带着微笑又一次主动发起了进攻,如毒蛇吐信的剑尖,这次瞄准的目标是他的面门。 不屑的亚伦爵士再一次向前迈步,架起大剑又一次卸掉了洛伦的进攻。 但是这一次洛伦却没有闪开,长剑的剑锋顺着双手大剑的剑脊滑落,手腕一横,连带着被卸掉的惯性劈向他的腰间! 刹那间的光影,亚伦的表情立刻严峻几分,反握住剑柄用力垂下,硬生生挡住了洛伦的劈斩。 剑锋被弹起的同时,洛伦顺势转身双手握住长剑,从和刚刚正好相反的右上方斩下! 提起大剑的亚伦爵士毫不犹豫的用护柄刺向他的下巴,同时闪开的二人算是化解这次进攻。但洛伦依旧不依不饶的刺来,完全没有因为差点被戳穿喉咙有所收敛。 凶狠的剑锋相互劈斩着,在进攻和挡反之间来回的不停交错,猛烈碰撞的利刃飞舞起转瞬即逝的火化,叮叮铛铛的音符奏响了一篇激昂的乐章。 亚伦爵士再也没办法平心静气了,洛伦接连不断的进攻和不断的反手回击让他目不暇接,哪怕全神贯注也不能完全看清,那凌厉的长剑下一次会落在哪里。 激烈的战斗还在持续,亚伦爵士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个黑头发巫师近乎亡命徒的打发已经让他很难控制,仿佛随时都会让任何一方血洒当场,身上的甲胄也开始变成了拖累,延缓着他的行动。 到了这一步,他终于看清了洛伦的战术。这个巫师并不是想要消耗自己的体力,而是要用不间断的进攻逼自己出错! 为此他甚至一次次的身犯险境,将弱点暴露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但那并不是寻死,而是引诱自己上当的陷阱! 看到对方越来越严肃的表情,洛伦嘴角微微了勾了起来。 现在才发现,不觉得有点儿晚吗? 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亡命徒,正好相反,洛伦对自己的性命可是相当看重的——所以对于直觉这种非常没准的事情,他一般是不相信的。 没错,在很多时候这种下意识的“灵光一闪”确实很有用,也救自己过几次。但这种完全不知道何时能指望的概念,绝对比不上精心布置的战术来的可靠。 丰富的经验确实很重要,但能否根据不同的情况制定和不断的改变战术,才是能够适应一切的关键。 至于是否能取得胜利,那是另外一回事……剑锋横扫,被挡下来的洛伦立刻贴着亚伦爵士的护臂刺向他的喉咙,完全将半个身子暴露了出来。 只要一剑,自己就能将这个狂妄的巫师开膛! 突如其来的念头从亚伦爵士的心地闪过,但谨慎的他还是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抽身防御挡下了刺向脖颈的一剑。 这让洛伦多少有些遗憾——果然,对方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只凭借剑术的话自己想赢是很难的。 事实上保持现在僵持的局面,自己早就拼尽了全力,体力也消耗的飞快,再打几个回合可能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该怎么办。露出破绽让对方上钩?不……对方已经不上当了,继续这么做下去很可能会弄巧成拙,情况反而会更加危险。 呼吸越来越急促,右手的剑刃甚至开始颤抖的洛伦,还在不停的试探着亚伦爵士的破绽。双方越来越激烈的战斗,也令周围的骑士们开始紧张了起来。 就在双方杀意初现的时候,一声长啸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划开一道弧线的黑羽鹰从空中追下,轻盈的落在了洛伦的肩膀上。 “怎么了……”困惑的表情从黑发巫师的脸上一闪而过,当阿斯瑞尔说完之后,漆黑的瞳孔猛然皱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停下来?”有些不太高兴的鲁文皱着眉头:“还没有分出胜负呢,继续!” “请等一下,现在这里非常危险!”从惊诧中恢复过来的洛伦赶紧喊道:“请您和诸位骑士们赶紧离开,这里很可能有……” “砰——!!!!!” 森林深处传来的轰鸣声直接将话打断了,终于露出一丝慌乱表情的骑士们立刻开始分散开来,朝着周围四处观望着。 “亚伦,带着骑士们在周围警惕!”强作镇定的鲁文猛一挥手,朝洛伦看了一眼:“跟我去营地,我们的马还留在那里呢。” “等等……” 刚准备喊住这位伯爵少爷的洛伦,耳畔传来轻微的破空声。他果断的狂奔两步,直接将鲁文扑倒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的鲁文,有些愤怒的准备责怪几句,一个黑影就从他的视线中掠过,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重重的砸在了不远处的巨石上。 就连临死前的惨叫都没有,不知从何处被抛来的战马瞬间支离破碎,变成了一地的碎肉和血浆。 险些和死亡擦边而过的年轻伯爵还来不及震惊,身下的地面的震动声就已经再一次传来,令所有人下意识的将目光转了过去。 足足四公尺高,浑身棕黑还长着獠牙的庞然大物,像碰到栏杆一样将挡在它身前的古木连根拔起,咆哮着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食人魔! 第三章 并不平安的道路(三) 为什么食人魔会出现在这里?! 骑士们或是惊恐,或是诧异的看着从森林中冲出来的,足足有四公尺高的怪物。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们一个个站在原地,震惊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都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保护伯爵!”最先清醒过来的亚伦爵士立刻朝身边的人咆哮道,沉重的双手大剑再一次被举起:“散开阵型,你们想被食人魔吃了吗?!” 得到了命令的骑士们纷纷从原地撤开,保持着三到五个人的小组阵型向周围移动。其中一个直接冲到了依然还躺倒在地的鲁文身前,不由分说的将他架起来不急不缓的撤退。 不愧是弗利德公爵的卫队骑士们,配合默契并且反应迅速,哪怕在慌张的情况下依然可以保持冷静,服从命令,根本不是某些暴徒可以比拟的。 咆哮着迈开脚步的食人魔速度并不快,但那仅仅是视线上的错觉罢了——那四公尺的身高,每走一步都至少是一个人的距离,震动的地面也在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身着重甲的亚伦爵士高举着手中的剑,孤身一人挡在食人魔的正面,掌心里满是汗水,平稳的呼吸着,让自己尽可能的保持住冷静。 任谁突然看到一个四公尺高的庞然大物,并且能将树木推倒,将战马像石子一样抛飞,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放松,只是一头食人魔而已。” “你来这里干什么?滚回去保护伯爵!”听到声音亚伦爵士就猜出来是谁了:“求死也不是现在,等等我们决出胜负再说!” “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一点点帮助,毕竟我是个巫师。”黑发巫师还不忘朝亚伦行个礼:“还是将这头怪物留给专业人士吧。” “可以。”亚伦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他不是固执的傻瓜,也不是狂热于个人荣誉的疯子,能够成为鲁文的卫队长就证明了他除了忠诚之外,比其他的骑士们更理智,也更懂得审时度势。 “我去吸引那个大个子的注意力,您趁机移动到它的背后。”看着越来越近的食人魔,洛伦一边计算双方的距离,一边安排道:“它身后的正下方是盲区,绝对看不见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危险,但只要砍断了它的腿关节,让这个大个子摔倒爬不起来——躺倒在地的食人魔,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猪!” 这个计划听起来很有可行性,不过亚伦依然不放心:“要不让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成功的几率应该大一些!” “换做原来我会花个几分钟跟您解释一下为什么,但我们已经没时间了。”洛伦轻笑了一声,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做好准备,三、二、一!” “轰——!” 食人魔的脚掌从天而降,和轰鸣声一起在空地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陷坑。仅仅只差半步,就能将两个人踩成肉饼。 及时躲开的洛伦在确认了亚伦爵士还活着之后,毫不犹豫的打了个响指,从掌心飞起的“萤火咒”在食人魔的面前炸开了炫目的烟火。 被强光刺入眼睛的食人魔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但很快就恢复了视力,愤怒的朝洛伦咆哮,巨大的身影几乎完全将他挡在了下面。 果然啊……稍稍有点儿遗憾的洛伦,轻巧的躲开了食人魔挥舞的手臂。因为是白天所以萤火咒的效果也降低了不少,根本在漆黑一片的地方效果明显。 自己现在能做的,也仅仅是尽可能吸引这个大个子的注意力而已——那皮厚的脂肪哪怕受了伤也无济于事,手头仅有的引火剂和几个低阶魔咒,也根本造不成多少伤害。 哪怕是“亮银”,它的长度也远远不够刺穿食人魔的皮肤,不能命中关节和致命位置的话也只是聊胜于无。 毫无美感的翻滚躲开了食人魔的践踏,刹那间洛伦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虽然还只是个幼年吸血鬼,但是…… 不不不,这家伙肯定不会答应的,洛伦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如果阿斯瑞尔暴露的话,自己也肯定是在劫难逃。 蠢笨的食人魔还不明白为什么洛伦会躲进树林里,迟缓的移动着,将挡在它身前的树接二连三的撞倒,沉重的步伐被脚下的树干阻碍,似乎并不能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对啊,就是这样,继续…来追我啊,追我啊……” 勾起的嘴角念念有词,洛伦一步一步控制着自己和食人魔之间的距离,确保自己和它之间有树木作为遮掩物,同时又让自己无时无刻不出现在它的视线里。 埋伏在食人魔身后的亚伦爵士已经明白了他的战术——并不仅仅是因为树木可以替他作掩护,而是能够延缓这头怪物的行进速度,给自己争取到机会。 这个巫师,还真是冷静到可怕! 亚伦甚至开始有些相信,对方确实曾经打败过一头吸血鬼了。拥有诡异的魔法,还有冷静到在这种突发状况前也能理智应对的头脑,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也许鲁文伯爵相信他,并不是个错误?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越来越不耐烦的食人魔咆哮了起来,暴躁的站在原地,像是打苍蝇一样挥舞着手臂,不停的捶打在每一个洛伦曾经落脚的位置上。 上下腾飞,翻滚闪躲的黑发巫师,就像是灵活的跳蚤,轻盈的在食人魔身前闪躲着——看起来似乎轻松又随意的他,但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只要有一次预判失误,只要有一次出现意外,洛伦就会被这头怪物拍成一堆碎末! 很好,机会来了! 从背后接近的亚伦爵士终于接近到了食人魔的身后,右脚向后发力,双手平举着大剑,冰冷的剑锋带起破空的呼啸声,毫无阻碍的在食人魔右膝盖后面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 惨叫的食人魔应声倒地,在一声巨响之后,那庞大的身体几乎完全陷进了地面。烟尘四起,掀起的劲风将周围的树干纷纷吹倒。 “洛伦·都灵——!” 从地上有些狼狈爬起来的洛伦,耳畔传来了亚伦爵士的咆哮声。强忍着有些眩晕的意识,跳到了食人魔的脖子上,拔出长剑捅进了它的后脑勺! 要是这都干不掉它的话,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这次运气似乎还是站在洛伦这边的,躺倒在地的食人魔没有能够再爬起来。 稍稍喘了口气的洛伦从食人魔身上跳了下来。一旁被喷了满身脓液和血浆的亚伦爵士还在原地休息着,眼神里还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干掉这头怪物了?” “应该是这样的——不出意外的话。”心情放松的洛伦,脸上还挂着笑容:“我们得赶紧通知伯爵和其他的骑士们,尽快把马匹找回来,然后从这里离开!” “为什么,这怪物不是已经……”刚准备询问的亚伦爵士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意思,眉头皱起:“你是说不止一头?!” “食人魔这种怪物,其实是一种群居生物。”洛伦笑着说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事实:“如果我们在这里能碰见一头,就说明周围至少还有十几个跟它差不多的。” 十几头?! “必须尽快离开,一刻也不能耽误。”洛伦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对方惊诧的面色:“在到达深林堡之前,我们都不算是已经安全了!” 第四章 并不平安的道路(四) 洛伦所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亚伦爵士都没有再过多怀疑。除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关系之外,更多的是不能让伯爵身处这么危险的地方。 不论森林中是不是真的还有十几头食人魔,他们都不能继续待下去——从这里到深林堡,也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 天色将晚,重新集结起来的骑士们纷纷骑上战马,举着火把将年轻的伯爵保护在中央,朝着深林堡的方向进发。 因为是连夜赶路,所有的骑士们都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周围。坍塌的道路,成群的野兽都有可能让所有人命丧黄泉。 骑着战马的鲁文同样低着头保持着沉默,只有紧皱的眉头和发黑的印堂,能让看到的人明白这位伯爵现在究竟有多愤怒。 跟在他身旁的洛伦却露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隐约记得食人魔是生活在更靠近西的森林当中,洛泰尔公爵领境内应该是没有这些怪物的聚落才对。 那么这些食人魔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硬要解释的话应该只有两个可能——也许仅仅是一小撮食人魔,越过了西面的山脉和森林闯进了公爵领境内,所以才没有被发现。 而另外一种,就是位处边境的深林堡伯爵领发生了某些情况,致使这些食人魔可以随意闯过边境的方向,进入到公爵领的腹地之中。 不论原因究竟是哪一个,负责拱卫公爵领边境的塞纳家族都难辞其咎。如果仅仅是几个农庄或者猎户遇难,或许还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差点出现意外的,却是弗利德家族的继承人! 就在刚刚离开不远的时候,所有人就听到身后传来的,那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寂静的黑夜衬托下,那嘶吼的声音变得无比清晰。 原本就小心翼翼的骑士们立刻紧张了起来,甚至有几个人忍不住想要看清楚,却又没有回头的勇气,像是僵住了一样杵在马鞍上。 “都给我打起精神,继续赶路!” 亚伦爵士的吼声直接盖过了远处传来的声响:“把眼睛盯着前方,不要回头,那些怪物是跟不上我们的!” 只用几句话,刚刚还有些慌乱的骑士们纷纷恢复了理智,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将食人魔的吼声抛在脑后。 在将至黎明时分,天色还未明朗的时候,一行人才抵达了深林堡边境的一座塔楼。 驻守在这里的是塞纳家族的一个分支,在看清来的人是谁之后才连忙打开了大门。塔楼的主人也是附近的庄园主,一位自称是男爵的老先生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鲁文,并且十分热情的为所有人准备热食和酒水。 连续赶了一夜路的骑士们也确实已经疲惫,在商讨之后决定等到中午再出发。围坐在塔楼客厅内,享用着难得的热汤和面包,用香醇的麦酒让自己平静下来。 年轻的伯爵却没什么胃口,随口吃了几块面包便回到了房间,临走的时候还顺便叫上了洛伦。若有所思的黑发巫师也没有犹豫,在和那位男爵主人告退之后就离开。 狭窄的小卧室内,只有一只昏黄的蜡烛。烛光下的鲁文看起来有些颓废,加上整夜的赶路,精神似乎也有些萎靡不振。 “伯爵大人?” 抬头看见走进来的洛伦,鲁文随手搬过来一把椅子,叹了口气:“没那么多规矩,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坐下来的黑发巫师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那毫不客气的模样,让年轻的伯爵勉强轻笑了一声,也一口气喝干了杯中酒。 “您看起来有点儿不太舒服,是因为太累了吗?”一边帮对方斟酒,洛伦一边不经意的问道:“还是说……有什么心事?” “我看起来有那么糟吗?”鲁文楞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大概真的是因为太累了吧,稍微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哦对了,我还没谢谢你呢。当时要不是你及时把我按住,我就和那匹马一起变成肉酱了!” “我是您的巫师顾问,保护您是我的义务和职责。”洛伦的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这种事情无需道谢,伯爵大人。” “别叫的那么生分,这里又没有别人,叫我鲁文就行——亚伦私底下就这么称呼。”伯爵少爷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眼神中终于多出了几分神色:“你和他打的那一场真是精彩极了,能和他打成平手的人,在整个公爵领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其实当时我已经快不行了。”洛伦轻笑着耸了耸肩膀:“亚伦爵士确实很厉害,我太狂妄了,伯爵大……鲁文。” 在看到对方眼神之后洛伦立刻改了口,伯爵少爷的脸上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其实从继承这个伯爵头衔的时候,我就清楚父亲是打算做什么了——他想借我的手,把深林堡从塞纳家族手里名正言顺的抢过来,一个弗利德家族好几代人都想办到的事情。” 喝了几杯的鲁文,终于开始放开戒备和洛伦聊起了心事。微笑的黑发巫师不经意的将自己的酒杯放下,又替对方倒了满满一杯。 “我倒是没什么可反对的,也只是服从父亲的命令罢了。说实话,我甚至不觉得塞纳家族继续管理这里有什么不好。随他们去就是了,哪怕是再叛乱又能怎样,还不都是被打败了?” “这听起来可能挺没种的,但我就是打算混个几年。”鲁文又喝了一杯,深深的叹了口气:“到时候就让父亲把这里交给我的某个表亲,或者再被塞纳家族的人抢回去,反正没我的事了。” 看着对方颓废的模样,洛伦犹豫了片刻,便缓缓开口: “事实上,我觉得您只是暂时受了一点打击,您内心肯定是希望能够当一个称职的伯爵的。” 目光闪烁的洛伦看着他的表情:“像您这样的人,是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那位公爵的判断——因为他的准许,才有了今天的维姆帕尔学院,我才能有资格坐在您的面前。” “公爵大人是整个公国的统治者,只要想,他就有一千个理由收回深林堡,可为什么会选择您呢?”微笑着的洛伦循循善诱道,看着伯爵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悄悄勾起了嘴角。 地板上传来微微的震动,洛伦推测门外肯定有人在偷听,而且恐怕就是那位亚伦爵士。 不过恐怕要让他失望了——至少目前来说,洛伦还是希望这位伯爵少爷能有一番作为。毕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和他息息相关,如果他出事,自己除了重新回去当流浪骑士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可选。 对目前的洛伦而言,争取到鲁文的信任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因为他相信您可以做到这一切,您是他的继承人,他对您的信任一定是超乎想象!”黑发巫师真诚的微笑着:“您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试试看呢?” 缓缓的放下酒杯,目光越来越清晰的鲁文朝洛伦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既然父亲给了我这个机会,就应该好好珍惜,不管最后结果如何!” “说到这个。”虽然有些醉了,但鲁文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你觉得食人魔的事情,会不会是塞纳家族的人……” “我觉得不太可能,食人魔并不是什么有脑子的怪物,想用它们来偷袭风险和失败的几率都很高。”洛伦明白对方是想问什么,谨慎的摇了摇头,却又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容: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第五章 深林堡(上) 从塔楼出发前往深林堡只有半天的光景。休息了半天之后,一行人终于在将近傍晚的时看到了这座边境的堡垒。 位处于边境的深林堡,完全是一片被古木和远处的丘陵所包围的领地——西面与古木森林相连,从荒原的道路上向远处眺望,明镜般炫目的河流从荒野间穿过,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农庄与果园接连成片。 因为已经入冬,所以周围看起来有些荒凉和萧条,但也多出了几分凛冬肃杀的壮丽。而深林堡就坐落在这片土地的一座丘陵之上,被灰色城墙环绕的主堡和高耸入云的尖塔,飘扬着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旗帜。 这其实并不奇怪,早在洛伦和鲁文一行人抵达塔楼的时候,那位男爵先生就已经派人前往深林堡禀告了——这也是为了让对方有所准备,不至于让他们措手不及,做好迎接伯爵的一切措施。 毕竟深林堡原本是塞纳家族的领地,哪怕现在伯爵已经是鲁文·弗利德,依然要顾及到对方的面子,不能让两个家族的人都难堪。 不过关于深林堡伯爵领,从鲁文和亚伦爵士的口中,洛伦还得到了更多有意思的情报——在深林堡西面的荒野,不仅仅流窜着食人魔、巨怪、地精这些突变的怪物,那接连成片的密林,同样也是精灵们的领地。 而就在伯爵领边境的古木森林,就有一个较为庞大的精灵聚落常年生活在那里——对于这个种族而言,人类并不是他们的天敌,真正威胁到他们的,其实是同样盘踞在森林之中的食人魔。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原因,古木森林的精灵聚落就成了深林堡西面的“防线”,作为交换每年他们都会有商队到这里来交易货品,用琥珀和毛皮交换铁器和陶器。 对于这个仅仅听说过却从未见过的种族,洛伦当然不可能不好奇。不过现在已经入冬,精灵们的商队早就离开了这里,所以恐怕要到来年才能见到。 沉重的城门被推开,整个伯爵领的贵族们早早的就在城堡内等候。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本地的村民们,也兴奋的聚集在城门附近,想要看看新来的伯爵究竟长什么模样。 虽然深林堡的塞纳家族和整个洛泰尔公国的弗利德家族常年敌视,但是对于这些村民们来说他们并不清楚这些贵族老爷之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怨,这些贵族之间的矛盾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更何况鲁文·弗利德还是公爵大人的继承人,也就是整个公爵领将来的统治者。能有这样一位大人成为他们的伯爵,在这些深林堡的普通人眼里还是一件挺有面子的事情呢。 穿着明亮的甲胄和鲜红大氅的年轻伯爵骑着战马,在骑士们的簇拥下穿过了深林堡的城门。 “请允许我代表深林堡的塞纳家族以及所有的贵族们,欢迎您的到来,鲁文·弗利德伯爵!” 带头的是一位头发已经掉光还满脸胡须的老人,拄着拐杖恭恭敬敬的站在鲁文的马前:“在下是巴里·塞纳,也就是您母亲玛利亚……” “我知道,母亲说起过她父亲过世之后,就是被您从小带大的!”脸上挂着笑容的年轻伯爵立刻翻身下马,赶紧拉住了对方的手:“巴里·塞纳老先生……哦,我是不是该叫您一声‘外公’比较合适?” “那是我的荣幸!”老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为了欢迎您的到来,我们已经把旗帜全部换成了您家族的纹章,并且已经为您准备好了领主的卧室,如果您不喜欢里面的摆设,我们随时可以更换。” “您真是太客气了,还是一切从简吧。”鲁文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千万不要弄得太麻烦了,不然我会很不适应的!” “我们准备了一场宴会,为您和诸位先生们接风洗尘。”老人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依然眯着眼睛笑道:“整个伯爵领所有的贵族们都来了,还希望您能赏脸。” “那是当然,请告诉大家随意一些,我这个人其实没多少规矩的。”一边说着,鲁文就自顾自的走了进去,留下洛伦和骑士们,在几个仆从的招呼下,也纷纷走进了城堡。 从那位老人身旁经过的时候,洛伦很清楚的从对方的脸上察觉到了几分嘲讽,只是掩饰的比较好罢了。 显然,这些塞纳家族的人也并不是和他们表现出来的一样,对鲁文·弗利德抢走伯爵头衔的事情十分的顺从。 宴会被安排在了城堡的大厅内,烧的火热的壁炉上一整块烤肉正“滋滋”的冒着油花,十几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围坐在长桌的周围,既兴奋又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位坐在最前方的年轻伯爵。 仆人们将一个个装满了美食的盘子端上桌,炖煮过的猪肉和洋葱,装点着山珍的面包还有各式各样的野味,五颜六色的浆果,光是看起来就十分的诱人。 在座的人都没有什么食欲,或是端着酒杯故作镇定,或是坐立不安的环顾四周,对餐桌上的那些美味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请诸位都入席吧,感谢圣十字赐予我们如此丰盛的食物!”站起来的鲁文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先举起了酒杯:“深林堡万岁,洛泰尔公国万岁——!” “深林堡万岁,洛泰尔公国万岁——!!!!” 不管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所有在座的贵族们也纷纷端起酒杯一起迎合着,脸上挂着或是勉强,或是真诚的笑容。 喝光了第一杯酒之后,年轻的伯爵便把酒杯放下,敲了敲杯子。心领神会的贵族们便安静了下来,等待他接下来的讲话。 “正如诸位所知,虽然我的母亲是在这里出生,但我确实是第一次来到深林堡,很多人和事情都比较陌生,所以比较好奇。”鲁文摊开双手:“比如说……深林堡的军队和防务是谁负责的?” “是普克男爵!”名叫巴里·塞纳的老人赶紧站起来,热情的为鲁文介绍着:“他担任深林堡的军事总管已经有十五年了,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 一个看起来十分热情的胖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谦卑的俯首弯腰,朝着鲁文露出了几分谄媚的笑容。 “是吗,已经十五年了?”鲁文笑了笑:“时间有些太长了呢,从明天开始还是让普克男爵多多休息吧,就不要再管这些麻烦事了!” “唉?”胖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香肠似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您、您该不会是说……” “没有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伯爵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从现在开始,我以深林堡伯爵的身份,撤销普克男爵在深林堡的一切职务,由我的卫队长亚伦爵士担任新的军事总管!” “为什么?!”满脸是汗的胖子直接喊了出来,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我一直都对弗利德和塞纳两个家族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啊!” “为什么,你居然还敢问为什么?!”鲁文冷笑了一声:“在我来的路上,有足足十几头食人魔越过了深林堡的防线,冲进了公爵领的腹地——如果不是我身后的这个人,你现在就只能看见我的尸体了。把这个渎职的混蛋拖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他!” 两名骑士走上前,将快变成脱水肥猪的普克男爵从椅子上直接架走离开了大厅。 宴会中的贵族们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笑意,战战兢兢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曾经嘲笑过鲁文的巴里·塞纳,也在周围骑士们的威胁下僵硬的站着,衰老的脸上牙关打颤。 站在伯爵的身后的洛伦默默的注视着,就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话剧,嘴角微微勾起了笑容。 第六章 深林堡(下) 随从鲁文而来的骑士们占据了大厅的所有角落,杀猪般惨叫的普克男爵就那么被人直接拖了出去,扔在了大门外,令在座的贵族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位年轻的伯爵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根本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甚至是超乎想象的强硬,翻脸比翻书还快。 原本还对塞纳家族抱有希望的贵族们,纷纷面面相觑——如果塞纳家族不能保护他们这些人,而弗利德家族又得到了深林堡,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继续效忠已经失势的塞纳家族呢? 站在伯爵身后的洛伦却很是玩味的打量着在座贵族们的表情。就和他预想的一样,只要稍稍来一点儿真格的,他们的骨气并不比乞丐和无赖能够强多少。 当然,如果弗利德公爵是想明着抢走深林堡,这些人或许还能很勇敢的团结在塞纳家族身边,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鲁文拥有合法的继承权,只要他们不主动挑衅,那么作为领主的弗利德家族也不会伤害他们的利益——人只要是有选择的时候,一般就不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反抗了。 毕竟,真正倒霉的只有塞纳家族和他们的亲信,对他们而言仅仅是换了个领主而已,况且还是一位必将成为公爵的领主,何苦为了别人的利益拼命呢? 满怀心思的贵族们低声细语的交谈着,被惊呆了的巴里·塞纳魂不守舍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乱成一团的宴会很快就草草结束,客人们也纷纷告退,离开了城堡。 赢下了第一场的鲁文嘴角挂着微笑,转身前往了他的领主卧室,只留下了洛伦和亚伦爵士两个人负责接管城堡里的事物,或者说收拾这堆烂摊子。 “恭喜您,亚伦爵士。”看着眼前还有些手足无措的中年人,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您现在可是整个伯爵领的军事总管了。” “只是个头衔而已。”这位卫队长倒是很看得开,灼灼的目光盯着洛伦:“我听到了。” “什么?”洛伦故意装傻。 “昨天晚上,伯爵和你在房间里说的话——当时我就站在门外。”亚伦爵士的表情有些复杂,眉头紧皱:“我很感激你鼓励伯爵的那些话,而且你说的没错。鲁文他非常有能力,只是偶尔会缺乏信心。” “你已经证明过自己对伯爵的忠诚,原则上我没有理由怀疑你。”亚伦慢慢眯起了眼睛:“不过如果让我发现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去诱导鲁文做某些对你有利的事情……” “您真是多虑了。”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洛伦微微摇了摇头:“我已经是伯爵大人的巫师顾问了——作为一名巫师,我还能奢求多少东西?” “但愿吧。” 亚伦爵士冷哼了一声,耸了耸肩膀的洛伦无奈了的笑了笑。自己似乎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很难得到某些人的信任,不知道是不是被诅咒了。 看到洛伦准备离开,犹豫了半天的亚伦爵士才终于开口了:“关于吸血鬼的事情,还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真的用不着~。”楼梯上的洛伦背对着他摊了摊手:“我已经说过了,打败卡兰的人不是我,而是圣十字!” 从大厅离开的洛伦至少知道了两件事,首先是这位亚伦爵士应该并非只是鲁文的卫队长,应该也是那位公爵大人派来监视和保护他的人;其次,这位伯爵少爷真的很没有心机,否则亚伦爵士不会那么严厉的警告自己。 “请问是洛伦·都灵阁下吗?” 站在楼梯口的年轻人朝着洛伦微微鞠了一躬,看样子是应等待他有一段时间了:“我的名字是威尔·塞纳,家族里的人安排我来担任鲁文·弗利德伯爵的侍从,照顾伯爵的起居。” “我就是洛伦,伯爵的巫师顾问。”不动声色的和对方握了握手,黑发巫师的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非常高兴能认识你。” “我也是,事实上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对魔法感兴趣,但家族一直没有给过我机会。”年轻人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随即很是期待的看着洛伦: “既然您是伯爵的巫师顾问,想必我们今后会经常见面的——有机会的话,能否请您稍微教导我一些关于魔法的知识呢?” 洛伦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毛,在他的认知当中这些贵族们应该很反感魔法才对,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喜欢魔法的家伙。 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希望向自己示好,然后伺机接近鲁文。毕竟和那位不苟言笑的亚伦爵士比起来,自己这个年纪轻轻又没什么权势的巫师,收买起来要便宜得多。 塞纳家族会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担任伯爵的侍从,恐怕多少也会有监视的想法,这一点倒是并不奇怪。尤其是在经历过宴会的事件之后,他们肯定会担心鲁文再做出其它事情来。 不过洛伦才不会把这些表露在脸上,故作惊讶的笑了笑:“原谅我唐突了,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一位喜欢魔法的贵族。” “这没什么,我一向认为知识的力量并不逊色于剑。”威尔·塞纳苦笑一声:“不过家族里的人不太认同我的观点。” “您的观点很有意思。”洛伦笑了笑:“当然,有机会的话,我可以教您一些关于魔法知识,只要您不会感到厌烦就行。” 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模样,仿佛已经是多年的好友。语气之中完全听不出傲慢的威尔·塞纳始终都像是好奇宝宝似的,不停的向洛伦询问着关于魔法的事情。 而洛伦一边耐心的解答,一边趁机探听着对方的身份——这位叫威尔·塞纳的年轻人,居然还是鲁文的堂弟。 “这么说的话,您其实也是有资格继承深林堡伯爵的?”装作不懂的洛伦,带着几分推测的语气笑着问道:“如果不是因为鲁文大人的话,我是不是就得称呼您一声大人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讲!”威尔被吓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家族里的分支,要不是因为我父亲,我现在甚至都不可能在城堡里带着——能成为鲁文大人的侍从,我已经很满意了!” 这话可真耳熟……洛伦心底笑了笑,自己好像刚刚才用同样的话打发了那位亚伦爵士来着。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直至这位威尔·塞纳离开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阿斯瑞尔才重新变回了少年,苍白的脸上挂着几分好奇的微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抱着肩膀的洛伦侧目轻笑着,还带着几分揶揄:“我觉得两件事的道理是一样的。” “亲爱的洛伦,你这么说实在是太令人伤心了。”少年撅着嘴,可爱的瞪着那双猩红的眼睛:“我可是一直都在为你着想的!” “特地把自己和我的精神殿堂绑在一起,我真是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别这么说,洛伦。”阿斯瑞尔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真的?”洛伦耸耸肩膀:“我表示怀疑——连我自己都不请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你只是掩饰的很好罢了,不论是在维姆帕尔学院,还是在这里,表现出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少年俊俏的脸上划过一丝讥诮:“你只是不愿意被别人看到而已。” “骨子里都刻着傲慢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对那些他瞧不起的人鞠躬下跪呢?” 第七章 贵族们(上) “……你只是无端猜测罢了。”洛伦装作扭过头的样子:“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亲爱的洛伦,随你怎么口不对心,但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阿斯瑞尔无奈的一笑,像是老成的孩子:“只要你轻轻点个头,我随时都能给你提供帮助——知识、荣誉、金钱、权柄……” “再难实现的愿望,再难填满的沟壑,只要我们联手,想要实现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困难。”轻柔而低缓的声音,俊俏的少年瞳孔散发着魅惑的光泽:“想要不被别人强加于意志?那你就必须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 “完全是诡辩。” 轻笑的阿斯瑞尔微微摇了摇头,等到洛伦再次回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稍稍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被汗水**的手心。洛伦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那么一丁点儿动心了,但还好是理智占了上风。 阿斯瑞尔的提议很诱人,但付出的代价也肯定不小。只要自己稍稍松动些许,他肯定就会用各种理由来勒索敲诈。 跟这个家伙“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洛伦多少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则——无论何时,自己绝对不能主动开口向他要求什么,而是要让他自愿的帮助自己。 这样做的难度非常高,但至少很安全,不会再因为救了自己一命,就必须再为他拼上性命去干掉一头吸血鬼。 转身离开了楼梯,顺着城堡回廊的洛伦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哪怕他不承认,经历了几天赶路的自己身体确实已经很疲惫了,需要很好的休息一下。 在推门走进房间的时候,洛伦很确信自己身后一直有个人就在盯着自己,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顺手就将房门关上然后反锁了。 …………“他们都睡下了吗?”站在墙脚后面的巴里·塞纳挺着老腰,压低了嗓门低声询问着。 “都睡下了,马里老爷。”垫着脚走过来的仆人赶紧点了点头,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亲眼看到那个巫师把房门关上,他没发现我。” “最好是这样。”马里有些不相信的瞪了他一眼,后怕的看着洛伦的房门——他还真没想到,这位弗利德家族的继承人居然还带来了一个巫师。 虽然很是鄙视这些古怪的下等人,但他也必须承认这群家伙确实有些手段,要是被他发现了什么,那就不好收拾了。 越是想到这里越担心的老人从仆人手中抢过烛台,打发他回去。自己则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楼梯,前往城堡下面的某个屋子。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桌上的蜡烛微微摇曳着,几位面色各异的中年人惴惴不安的看着被推开的门,在看到是老人进来之后才松了口气。 “诸位先生们,我们有大麻烦了。” 走进屋的马里·塞纳叹了口气才坐下来:“这位弗利德家来的小崽子,根本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而是和他那个父亲一样是头饥肠辘辘的狼!” 躲在烛火阴影下的几位贵族也同样是心有戚戚,他们都看到了宴会上那位直接被拖出去的普克男爵,到现在都不能释怀。 连这么一个干了十几年军事总管的人,说罢免就罢免了——更重要的是这位普克男爵可是塞纳家族最忠诚的封臣之一,否则又怎么能爬上军事总管的位子? 能坐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全部都是塞纳家族的亲信,一旦塞纳家族彻底失势,他们往日的权力和财富也必将烟消云散。 但现在的伯爵是鲁文·弗利德,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会启用那些他自己的亲信,还有那些不顾一切去舔他靴子的叛徒。 “在这位小少爷得到伯爵头衔的时候,我们还指望他就是个纨绔子弟,稍微用点儿小手段就能打发掉他了,但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想当深林堡的伯爵。”马里·塞纳恨恨的说道:“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他现在已经是伯爵了,要起兵叛乱吗?”一个有些惴惴不安的家伙开口问道:“弗利德公爵肯定不会放过造他儿子反的人,他会把我们都吊死的!” 周围的几个人也纷纷点头称是,让马里·塞纳恨不得直接掐死这几个胆小鬼,深林堡反抗公国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不过他也清楚,这些人已经被公爵打怕了,他也不可能违抗大多数人的意见:“我们当然不能用这么明显的方式,那样只会给弗利德家族剿灭我们的理由。” “不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隐秘行事——只凭借深林堡一个伯爵领是不可能对抗整个公国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叛徒准备把我们给卖了!” 说到这里,就连刚刚还心惊胆战的几个人也露出了愤恨的表情,很是不齿某些背叛了深林堡和塞纳家族的混蛋们。 当然,这也是因为那些贵族们常年被他们排斥在外,只能苟且偷生的缘故,不过坐在这里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既然都是深林堡的贵族,那就应该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对塞纳家族忠心耿耿才行! “要不我们找个机会下毒怎么样?”某位躲在人群后面的,阴沉沉的开口道:“找个机会在他的酒杯里下药,或者是餐具上面,我知道有不少毒药不太能尝得出来。” “只要鲁文一死,那位公爵大人就再也没有理由夺取深林堡——如果他准备来硬的,那整个伯爵领的贵族都会团结在塞纳家族周围抵抗,其他的领主们也会对我们同情,哪怕不支持我们,也不会支持公爵大人的!” 这个想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反正不用脏了他们的手,到时候随便推个替死鬼出去就行。 “绝对不能这么干!” 看到这群人那副傻样,马里·塞纳老人差点儿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你们太天真了,真以为那个公爵大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毒死还能善罢甘休?!” “到时候不管是谁干的,他都会把罪名挂在我们头顶上,不将整个深林堡的贵族杀光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虽然老人这么说,但其他的贵族们显然不太服气——就算真的被怪罪,那也只有塞纳家族会遭殃而已,怎么会牵连到他们的身上?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巫师!”马里·塞纳狠狠的瞪了那个家伙一眼:“你觉得用什么毒药,这个巫师会一丁点儿都察觉不到?!” “我们绝对不能下毒,否则公爵就会把我们全都宰了!”马里·塞纳叹了口气,他今天叹气的次数特别多:“我们得让他自己放弃这个伯爵的头衔,或着死在一场意外里面!” “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位伯爵老爷放弃自己的头衔?” “很简单,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好一个伯爵的,尤其还是在深林堡。”马里·塞纳颇有深意的笑了笑:“这里有很多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又喜欢打架的贵族,闹事的贱民,还有精灵、食人魔和巨怪,我们的事情多着呢!” “只要能让他彻底烦透了,他就会自己乖乖的滚回去,或者交给我们来管理——深林堡就会重新回到塞纳家族的手里!” “但就算这样,鲁文依然是伯爵,只要塞纳家族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深林堡还是会落到弗利德家族手里!” “谁说我们没有合适的继承人?”老人神秘的一笑。 “我们有威尔·塞纳——只要鲁文·弗利德一死,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第八章 贵族们(下) “向您致敬,尊贵的鲁文·弗利德伯爵老爷,我们家族从三百年前就在深林堡定居了,从那时候开始,就对弗利德家族忠心耿耿……” 站在城堡大厅台阶下的老人家滔滔不绝的将开了,年轻的伯爵坐在椅子上用右肘支着下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有事说事。 这样的开场白他今天已经是第二十次听到了,完全没有了新鲜感,只剩下无聊透顶。 慌慌张张的老贵族赶紧闭上嘴,以一种毫无生机的腔调,仿佛在念某种具有催眠效果的歌曲,开始了他的“表演”。 虽然天气已经入冬,但是站在大厅内的所有人还是感觉不到半点凉爽,在老贵族蚊子叫似的声音衬托下变得无比憋闷,每一张脸上都是无精打采的面孔,整个城堡大厅内简直静的出奇。 站在大厅右侧的威尔·塞纳一手托着速记板,用鹅毛笔快速的记录着。除了笔尖的刷刷声之外根本听不见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而身为卫队长的亚伦爵士则站在大厅之外,享受着冬日的冷风和肃杀的风景,恰如油画中孤高的骑士,在城堡外守望着他所守护的土地。 只有在鲁文身侧的洛伦,必须一边忍受着老贵族的魔音灌耳,一边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好像泥塑的雕像一样一动都不能动。 如果有选择,他宁可和阿斯瑞尔做个交换——某只“没义气”的鸟,早在半天之间就从大厅里飞走了。 在老人结束了陈述之后,根本没听懂他说了什么的伯爵,随口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然后深深的做了一个深呼***神不振的盯着威尔·塞纳:“还剩几个?” “今天吗?”侍从赶紧翻找了一下,然后咽了口唾沫有点儿后怕的看向伯爵:“还剩下四十五个人,不过您只要需要再接待……” “我一个都不想见了!”像是受到惊吓的鲁文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暴躁的埋怨着:“圣十字他奶奶的,我是来当伯爵,不是替他们当保姆的!” 嗯……这话可不能让教会的人知道,洛伦扯了扯嘴角。但其实他心里是挺认同鲁文的,这些来找他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没有到需要伯爵主持公道的地步。 “但是这就是伯爵的职责啊。”挨骂的威尔·塞纳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回答道:“您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法律,大家只能找您来评判是非。” “我不管,让剩下的人明天再来!”鲁文已经彻底不耐烦了,朝身后的黑发巫师打了个招呼:“洛伦,跟我到到外面去透透气!” 看了一眼已经自顾自离开的伯爵和愣在原地的侍从,叹了口气的洛伦拍了拍威尔的肩膀:“让剩下的人明天来吧,伯爵今天肯定是不愿意见了。” “我究竟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威尔一副快哭出来的架势:“我只是个侍从,他们不会把我当回事的!” “那我也爱莫能助了。”洛伦同样无奈的耸耸肩膀:“他们肯定也不会听我这个巫师的。” 抛下了“绝望”的侍从,烦闷透顶的年轻伯爵已经带着几名骑士离开了深林堡,沿着城堡外的河流纵马驰骋。 整个深林堡不仅仅是伯爵领的核心,从塔楼的顶端更是能俯瞰整片荒野。靠近东面沿河的地段,是鳞次栉比的果园和大片大片的农庄,几座不大不小的村镇点缀其间;西面则是密布的森林,那里是伯爵领的重要猎场,还坐落着几座伐木场。 深林堡并不是什么富饶的土地,土地里的粮食只能维持本地人的口粮,唯一的特产就是较为珍惜的木材和上年头的古木,还有整个公爵领最优秀的猎人。 当然,从精灵们手中交换来的琥珀和一些精致的雕刻品也是深林堡的“特产”——这些精灵们因为某种原因从未离开过他们的森林,而公爵也对那些树林向来没什么兴趣,一直以来也都相安无事。 在离开城堡很远,快到一座小村镇的时候,鲁文才停了下来。年轻的伯爵眺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等待着身后的黑发巫师跟上来。 “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安稳。”鲁文闷声闷气,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他们以为用这些烦杂的琐碎事,就能让我迎难而退,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别人去做。” “到时候他们就能重新掌握大权,而我这个伯爵则形同傀儡,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最后只能让父亲看到我的无能,将深林堡重新还给塞纳家族来管理!” “谁会愿意放弃自己到手的权力呢?”洛伦平静的反问道:“您的父亲要剥夺他们的头衔和权力,他们当然会奋起反抗,不择手段。” 鲁文瞥了他一眼,随即冷静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但很可惜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弗利德家族的一员,我没有选择,你也同样没有。” 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 就在两个人都决定回去的时候,远处的村镇里却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远远的还能看到几个农夫正挥舞着草叉拼命抵挡,妇人和孩子们则尖叫着四处逃难。 有强盗?洛伦楞了一下,这里距离城堡这么近,这群强盗要蠢到什么地步才会到这里来抢劫? 就在洛伦还在困惑的时候,伯爵已经带着骑士们朝着村镇的方向赶了过去,他也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整个村镇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一哄而散的人群四下奔逃着。骑士们冲开逃难的农夫们,直接闯进了村镇的正中央,两群全副武装的人正在相互对峙着,看到骑士们冲进来便纷纷将武器转了过来。 “不管你们究竟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停下战马的鲁文咆哮道:“都把武器放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不屑的瞥了一眼年轻的伯爵,旁边的骑士立刻走过来,一拳头将他放倒在地。 “我是鲁文·弗利德!”伯爵抬高了嗓音:“我是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是深林堡的伯爵,你们的领主!” 这个威胁的效果远远比刚才要好得多,原本还硬挺着的几个人纷纷放下了武器,看着周围已经将他们包围了的骑士们,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勇气。 但依然还有不服气的“贵族们用决斗解决问题,在深林堡已经是几百年的传统了,哪怕是伯爵也没有干涉我们的权力!”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模样,但现在我是深林堡的伯爵,我就是这里的法律!”鲁文招了招手,周围的骑士们纷纷上前,将还在反抗的几个人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看到那些已经束手就擒,却依然并不服气的贵族和他们的打手,鲁文多少有些犹豫——他并没有处置过贵族的经验,对这种事情实在是不清楚应该怎么办。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鲁文几乎是下意识的朝身旁的洛伦问道。从来到深林堡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几乎都被这个黑发巫师给说中了。 “我并不能代替您下令,只是提供一些小小的建议。”洛伦微微笑了笑:“塞纳家族的人认定了您不可能管理得好深林堡,那您何不做给他们看看。” “给这些贵族一个公正的审判,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第九章 裁判与谋划(上) 两群人都被骑士们押解着送进了村镇的议事堂——也就是村镇中央最宽敞的茅屋,而年轻的伯爵也走了进去,坐在了原本村子长老的位置上。 虽然都已经被缴械并且束手就擒,但这些贵族们依然看不出半点服气的模样,十分倔强的挺着脖子,不论身旁的骑士们踹他们多少下,都骄傲的连一句话都不肯说,一双双眼睛愤愤的盯着坐在上面的鲁文。 而站在伯爵背后的洛伦则有些若有所思——还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他就从小个子巫师那里听说过,关于深林堡的贵族们多么热衷于好勇斗狠的事情。 甚至不仅仅是贵族,就连村庄里的庄户人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从一口甜水井到磨坊的使用权,经常会引发两户人家乃至几个村庄的械斗,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们绝对不会去找领主裁决,仿佛这样的举动十分的丢人一样;而历代的伯爵们也从未主动插手过这些私下里的斗殴,甚至利用这一点来削弱那些刺头儿的贵族。 不过说起来的话,好像艾茵·兰德好像也出身深林堡来着……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坐在椅子上的鲁文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先指了指那个站出来反抗他的年轻人:“就从你开始!” “遵命,伯爵大人。”依然不服气的年轻人挺着脖子:“我代表布奇家族,指控这些兰德家族混蛋,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贵族,就是一群贪婪的野狗和无赖!” “这混蛋趁我们家族的猎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带他们的人混到我们的猎场里,到处捕猎那些没长大的野鸡和小鹿,还把所有的野果和蘑菇搜刮个干净,整个猎场弄得像是垃圾堆一样!” 年轻人越说越激动:“请伯爵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想要他们赔偿了,只要能把他们从深林堡赶出去就行!” “我会公正裁决的,但并不是仅仅凭借你的一面之词。”鲁文威严的点了点头:“谁是兰德家的族长?” “我、我就是。” 一个趴在地上的胖子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汗如浆下,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眯着眼睛露出谄媚的笑,不停的朝伯爵鞠着躬。 “布奇家族的人指责你们偷猎,还破坏了他们的猎场。”鲁文对这种人最没有好感,皱着眉头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们也是没法子啊,伯爵大人!”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今年地里的收成实在是少得可怜,别说吃饱连交税都勉强,要是不想办法变通一下,农庄里的人全都得饿死不可!” 看他哭得那么惨,原本还不太喜欢这个胖子的伯爵也有些心软了。深林堡有多贫瘠他也是清楚的,这个胖子应该没有说谎才对。 “乡下的庄稼汉又不懂怎么打猎,除了摘一点儿野果之外他们也不会别的。我们愿意赔偿布奇家族,只请求您不要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就行!” 声泪俱下的兰德家的族长,那副卑微的神情和表现确实非常能打动人,就连鲁文看他的眼神也顺眼了不少——要是所有深林堡的贵族都那么温顺,那就再好不过了。 “别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伯爵大人!”站在一旁的布奇立刻愤愤不平的站出来:“这家伙在撒谎,什么收成不够?全都是借口!” “别看他在这装可怜,平时完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他土地里的农夫穷,就是因为他把所有的土地都给占了,那些人要给他种地才能有活路!” 跪在地上的兰德家族长并没有开口解释什么,还在那儿哭个不停,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软,实在是不好指责什么。 但是那位叫布奇的年轻人,似乎也并非是在撒谎的样子,却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陷入犹豫中的鲁文一声不吭,沉默着将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视着。 “这样吧,兰德家族必须赔偿布奇家族的损失,严加管束你们土地上的人,不允许再偷猎。”鲁文做出了最后的判决:“但同时双方不允许再发生任何形式的斗殴,再有任何违反者,我就会将他从深林堡驱逐出去!” 这个结果是他想了很久才做出来的——虽然这一次有过错的是兰德家族,但和布奇家族比起来他们要温顺得多,也好管得多。 想要治理好这个伯爵领,鲁文当然希望自己治下的贵族们都像这么温顺,而不是热衷于反抗和械斗的暴徒,有所偏袒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裁决也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意,得到补偿的布奇家族算是勉强忍了,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兰德家族族长也是千恩万谢,总算免除了被驱逐的命运。 “我不同意!” 名叫布奇的年轻人突然喊了出来,昂着头和鲁文对视着:“我们不接受这个判决,您必须把这群该死的蛀虫从深林堡赶出去,不然您肯定会后悔的!” 很快几个布奇家族的青年也聚集在了他身后,举着右臂大声抗议,议事堂内两个家族再一次开始了对峙,气氛也越来越紧张,像是随时都会被点燃一样。 “裁决已经做出,立刻执行!”鲁文的脸已经黑了下来:“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再有任何械斗的举动,不管是谁都将被赶出深林堡!” 这一次换成是兰德家族的人得意了,抱着肩膀用挑衅的目光看向那几个布奇家族的青年,仿佛就在等着对方挥拳头,然后他们就能名正言顺的滚蛋了。 “这不公平!”叫布奇的年轻人大声喊道:“您才刚刚来到深林堡不久,根本不清楚这些人有多混蛋就做出决定——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就算您今年惩罚了他们,明年他们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 “我们不要求您立刻就做出判决,至少等一段时间,等您认清这些人的嘴脸再说!” 两个骑士刚准备把这个年轻人给架走,就被年轻的伯爵给拦了下来:“你要求我收回判决?” “没错!” “很好,我尊重你的勇气,但这是有前提的。”鲁文挑了挑嘴角:“在洛泰尔公爵领确实有这样的先例,你可以找三到四个人,向我发起挑战——但只要有一个人输了,你们就必须乖乖认命!” “向您挑战?”年轻人后退了半步,咽了咽唾沫。他有点儿犹豫了,万一要是伤到了伯爵,这份罪过绝对不是能够被轻松饶过的。 “不光是我。”鲁文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顾虑:“我带来的任何一个随从都可以,随便挑一个,四到五轮决斗然后全胜,我就答应你们的条件。” “随便挑一个人?”年轻人在周围看了看,跟随鲁文来的骑士们一个个都是全副武装的模样,而且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绝对不输给这些骑士。但如果全胜的话……年轻人犹豫了,目光来回扫荡着,最后锁定在了伯爵的身后。 “洛伦·都灵?!”看到他指的那个人,鲁文差点儿笑了出来:“你确定?!” “没错,我们就是要向这位先生挑战!”这么说出来的年轻人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叫洛伦的家伙一看就是那种学者一类的,根本不可能会打架。 要不然待会下手轻点儿好了,伤到人家就麻烦了。 “哈哈哈哈……我们的巫师顾问居然被小瞧了。”伯爵的脸上完全是无法掩饰的笑容。有些无奈的黑发巫师耸了耸肩膀,脱掉了身上的巫师斗篷,将魔杖交给了身后的一位骑士保管。 “您准备怎么打?”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巫师”,年轻人还算有礼貌的问了一声。 “怎么打?”背着双手的洛伦看了他们一眼,了然的点了点头。 “干脆点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第十章 裁判与谋划(下) “砰——!” 一个黑影带着敲碎下巴的闷响飞到半空,落地的一瞬间在议事堂的地上扬起大片土灰,还有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还准备再打一场吗?”收回打出去的上勾拳,重新背起双手的洛伦露出了真诚的微笑:“现在时间还早。” 捂着下巴的布奇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恐惧。而周围那些和他一样被放到的弟兄们,到现在一个都还没有醒过来! 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好像一阵强光闪过,他就听到周围不停的传来同伴们惨叫的声音,然后自己就被对方给一拳放倒了。 整个过程发生的实在是太快太突然,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但自己的下巴和崩飞的两颗牙却都是无比真实的! “你作弊!”断了两颗牙的布奇,满口鲜血的抗议道。不过很可惜的是声音实在太小了,而且这次连他们家族的人,都没有站出来支持他。 “抱歉,但是伯爵大人刚刚已经提醒过你了,我是一名巫师。”洛伦无奈的摇了摇头,善意的提醒道:“而且我可是一个人打你们五个,稍微用一些小手段…我觉得理所应当。” “我……”刚想要反驳的布奇,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接受伯爵提出的和解方案,得到兰德家族的赔偿;或者……我们可以再比一场。” 洛伦的表情十分真诚,声音平淡而且缓慢:“但我要先提醒您,我不会手下留情两次。” 布奇咽了口唾沫,在挣扎了还是缓缓地下了头:“我们认输,愿意接受伯爵大人的条件。”说完便蹒跚着爬起来,单膝跪在了鲁文的面前。 “您做了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黑发巫师拍了拍布奇的肩膀,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兰德家族的族长。 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胖子,正一脸谄媚的站在年轻伯爵的身前,不停的鞠躬千恩万谢着,让原本多少还只是对他有些好感的鲁文,从头到脚都无比的舒坦,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了。 毕竟哪怕装得再像,鲁文依旧只是一个年轻人。而且现在又是他最渴求别人肯定他的时候,对于吹捧和赞扬最没有抵抗力,会有些忘乎所以是在所难免的。 在看到黑发巫师走过来之后,胖乎乎的兰德家族族长便赶紧告退,主动上前握住了洛伦的手:“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您才好!您要是没有挺身而出的话,我们大概就要远走他乡不可!” “太夸张了。”微微一笑的洛伦趁机抽回了自己的手:“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不夸张,不夸张……”晃动着肥胖的身躯,族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事实上,我过去有过一位朋友,好像也是姓兰德来着。” “那可真是我们的荣幸!”族长并没有注意到洛伦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依然谄媚的逢迎着:“不知道您的这位朋友,是不是也是深林堡人呢?说不定我们还认识!” “或许吧。” 留下一句颇有些玩味的话,黑发巫师便转身和鲁文一起离开了村庄的议事堂,年轻的伯爵对今天发生的事情相当满意,还准备趁着接下来的时间,继续逛一逛城堡附近的村镇,让那些村民们见识见识他的新伯爵。 直至入夜,一行人才疲惫的返回了深林堡。巴里·塞纳老人早就在城门口的位置等候了,站在他身旁的还有诚惶诚恐的侍从威尔·塞纳。 看到这两个人的鲁文冷冷的哼了一声,便和洛伦一起返回了城堡大厅。不依不饶的老人也拉上侍从,紧紧的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看来我要是不让您开口,您是不会放过我了。”坐在椅子上的伯爵脸上难看到了极点,非常不耐烦的摆摆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吧!” “不敢。”站在鲁文身前的老人,表情同样无比的严肃:“只想请问伯爵大人,今天究竟去了哪里?” “就是去巡视了一下周围的领地,顺便解决了几件小事。”根本不想理他的鲁文随意打发着:“有问题吗?” “当然,您不知道自己擅自离开城堡,给我们这些卑微的仆人造成了多少困扰。”巴里沉沉的叹了口气:“抛下身为领主的职责,去解决那些闲事……” “我才是伯爵,我才有权力去决定哪些是属于我的职责,哪些是闲事!”鲁文直接打断了他:“您不会是在指责我做错了吧?” “不敢。”老人说这话的表情毫无诚意:“只是为伯爵您的安危考虑而已,深林堡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如果您擅自离开城堡的话,我们这些卑微的仆人,都不知道怎么保护您。” 这已经接近赤裸裸的威胁了,紧咬牙关的鲁文强忍了下来,死死捏住椅子的扶手,绷紧的肩膀和小臂微微颤抖着。 “作为您忠心耿耿的臣子,我们当然愿意尽可能的辅佐您,但这也需要有一个基本的度——可您要是做什么都不事先通知我们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帮助您呢?” “所以,等到下一次您打算施展您手腕的时候,还请事先通知,待到深林堡的贵族们研究过后,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你可以告辞了,巴里·塞纳外!公!”鲁文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谢谢您,伯爵大人。”老人僵硬的弯下腰,冷漠的朝鲁文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城堡大厅。 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威尔·塞纳,在被鲁文狠狠的瞪了一眼之后,也仓皇逃走了。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只剩下洛伦和鲁文两个人。 “这个老东西,居然敢威胁我!”出奇愤怒的鲁文直接吼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受伤的狮子:“他居然敢威胁我?!” 站在一旁的洛伦冷静的看着鲁文咆哮着,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有让他自己发泄出来才行。 对方会这么做丝毫不令洛伦意外——换成是自己,当然也不会希望这位伯爵大人四处乱窜,离开自己的掌控。 他们其实很担心,担心鲁文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威望,让整个伯爵领的贵族和平民们认可他的统治,因为那就意味着塞纳家族彻底失势。 为了守护属于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头衔、权柄、利益,尤其是利益,人们将不择手段。 “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逐渐冷静下来的鲁文,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喃喃说道:“只是平定几个家族的矛盾,还不足以让整个伯爵领彻底臣服,那些贵族是肯定不会服气,而平民们更是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我需要更激烈,更直接的手段,才能彰显身为伯爵的权威。”鲁文突然笑了:“我父亲经常说,只有让贵族畏惧,让平民爱戴,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主。” “他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年轻的伯爵试探着询问自己的巫师顾问:“不用特别清楚,哪怕只是一两个点子也好。” 洛伦看着对自己无比期待的鲁文,稍稍犹豫了片刻。 “确实……有一个方法。”黑发巫师点了点头:“只是这个办法很有风险。确实,如果成功的话塞纳家族将再也不可能挑战您;但如果稍稍出现一丁点儿的意外……” “您可能就要做好平叛的准备了!” 第十一章 统治从土地开始(上) “……感谢诸位大人,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到深林堡。在下洛伦·都灵,伯爵大人的顾问,以鲁文·弗利德大人的名义表示最衷心的谢意。” 无可挑剔的礼貌和微笑,带着谦卑不失尊严的眼神,洛伦用最平静的语气结束了自己的开场白。 不算宽敞的长桌两侧挤满了服饰各异的深林堡贵族们,瞪大了眼睛盯着这位伯爵大人的亲信。而作为塞纳家族代表的巴里·塞纳老人,赫然就坐在最前排。 老人的表情非常的复杂——这是鲁文第一次以伯爵的名义,召集整个领地内所有的贵族们。几乎有头有脸的贵族们都来了,但这位伯爵大人却不见踪影,接待他们的只有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巫师。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空荡荡的长桌上放着厚厚几摞的羊皮纸卷轴,看起来已经是十分的陈旧了,令老人十分好奇里面的内容,并且看这位黑发巫师的表情,今天他们要谈的事情显然和这些东西有所关联。 站在一旁的侍从威尔·塞纳表情中透露着几分震惊,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但现在的局面下也不能问他。抑制住自己好奇心的巴里·塞纳将目光转回了洛伦,准备看看这位“巫师顾问”想耍什么花招。 “如诸位所知,鲁文·弗利德大人直至最近才刚刚成为深林堡的伯爵,所以对于这里的情况和诸位的家族都不甚了解,甚至就连平民们都并不清楚,他们已经有了一位新伯爵。” 洛伦的目光从巴里·塞纳的脸上扫过,老人的表情无动于衷,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所以,伯爵准备推行一项改革,来树立起他的权威。同时,也能令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真正明白,究竟是谁在统治者他们!” 长桌的两侧一片肃静,所有的贵族们都冷眼旁观着,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站出来,甚至都不愿意稍稍做出些回应。 “那么……伯爵大人准备让我们这些谦卑的仆人,替他做什么呢?”巴里·塞纳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是要向领地内的人们宣传吗?” “并不需要。”洛伦朝旁边的威尔·塞纳打了个响指,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侍从赶紧走上前去,将一张张羊皮纸递到了每一个贵族的手里。 巴里·塞纳快速扫了几眼,苍老的表情稍稍出现了一些变化——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黑发巫师还是捕捉到了。 “这上面的内容是深林堡的藏书室内,所保管的目前整个伯爵领所有大大小小的农庄,果园,土地乃至村庄、猎场和几个采石场的数额,各自需要缴纳的税收,和它们所属的不同家族。” 语气平静的洛伦,用毫无腔调的语气说道:“相信诸位都并不陌生吧?” 坐在长桌两侧的贵族们只能默默的点点头,只是还不明白,对方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究竟要干什么? “请问,伯爵大人这是准备彻查整个领地内的税收情况吗?”还是巴里·塞纳老人反应比较迅速:“如果真是这样,塞纳家族愿意……”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老人的话,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看着右手拍在那摞卷轴上面的黑发巫师。 被打断了发言的巴里甚至还来不及愤怒,就又被洛伦给抢断了。 “而我手头的这些,是深林堡最早的文献记录——上面详悉记载了整个伯爵领大大小小的土地、森林乃至河流的划分,以及下辖所属的各个家族。” “没错,我想大家已经猜到了。这上面的和刚刚那份羊皮纸上所记录的内容,几乎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 “毕竟…已经过去了百年之久。”老人勉强笑了笑:“会出现一些变动也是很正常的,有的家族兴起,有的则衰落,自然不可能和原来一样。” “是吗?”洛伦冷笑了一声:“但是根据我所查到的,关于最近几年深林堡所缴纳的税收情况,居然还是按照我手中这份的记录来缴纳的!” “我非常好奇,难道说深林堡数百年前的先人们,早就预计到了眼前的局面?所以就将要缴纳的税收也计算好了,以至于今天的我们还能按照这上面的记录完成各自的义务?!” “如果不是这样……”漆黑的瞳孔从那一张张面有惊诧的贵族身上扫过,洛伦扬起了手中的卷轴:“那就说明有人隐瞒了自己应该缴纳的税收和应尽到的义务,中饱私囊!” 在座的贵族们终于不能保持冷静了,甚至都不敢相互对视着,一个个恨不得躲到椅子下面去,后悔为什么今天自己要来这里。 巴里·塞纳也惊呆了,他预想过这位伯爵大人恐怕会用某些激烈的手段,但却没想到会来这招——这真的是他能想出来的注意?! 还是说,是那位公爵大人早就准备好的底牌?! 一旦开始翻旧账,那就绝对停不下来了——所有人都会为了躲避罪责指控身边的人,到时候人人自危,还有谁会愿意忠心耿耿的站在塞纳家族身边?! 不过只是到这一步的话,那还有挽救回来的机会。强作镇定的巴里颤巍巍的站起身,身后背负着所有贵族们期待的目光,指望他能够站出来替所有人辩护。 “关于伯爵大人的宏伟计划……塞纳家族将会鼎力支持,清算整个伯爵领的税收!” 老人的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表情像是模子刻出来的,所有的贵族们都傻眼了。 巴里·塞纳他……怕不是疯了吧?! 洛伦的脸上依然没有半分表情,背着双手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发言——他才不相信,塞纳家族会那么简单的就举双手投降了。 “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税收始终都是深林堡的一个重要问题。”巴里·塞纳慷慨激昂的陈词着:“感谢伯爵大人,及时为我们发现了问题;而我们这些卑微的仆人们,自然应该去着手解决它!” “只是……”老人话锋一转:“这么宏大的计划,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调查和研究,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不能一蹴而就,要小心谨慎才行。” “还请您转告伯爵大人,将这个计划交给他卑微的仆人们。我们将会认真的讨论,商量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实现伯爵大人的愿望。” 巴里·塞纳想的很简单——只要能够将这个“改革”握在塞纳家族和亲信们的手里,那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到时候不仅塞纳家族的地步会更稳固,鲁文·弗利德这个伯爵还会被进一步架空,而且那位公爵大人,将再也没有理由找他们的麻烦! “您似乎对伯爵大人的计划,有些理解上的偏差。”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洛伦“遗憾”的摇了摇头:“彻查税收,仅仅是改革的一个步骤而已。” “除此之外,还要彻底清算和丈量整个伯爵领所有的耕地、果园还有猎场的面积,弄清每个家族原本应有的土地的大小,然后整理成册。”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将这些内容传达到整个伯爵领每一个贵族,每一个平民的耳朵里,让他们看看自己所缴纳的税收,是不是和上面所记录的一样!” 什么——?!! “这种事情……”被吓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的老人被自己噎了一下:“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伯爵大人不在场?!我要见鲁文·弗利德大人,我要见鲁文·弗利德大人——!” “很遗憾,鲁文·弗利德大人现在不在城堡里。”面色平静的洛伦,露出了一个老人眼中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已经和亚伦爵士一起带着卫队骑士们,去丈量整个伯爵领的土地了!” 第十二章 统治从土地开始(下) 对于一群拥有实权和土地的贵族们,想要整治他们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他们手中拥有大片的地产,同时还不断侵占周围的土地,依附在他们农庄的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只能心甘情愿的成为佃户。 而依靠打猎为生的猎人们更是如此。没有猎场主人的许可不能进入猎场,昂贵的弓箭也是属于贵族的财产,只能依附于这些贵族们的名下才能苟活。 任何一个深林堡伯爵如果没有这些贵族的支持,他就征不到税,也就谈不上统治——即便是过去的塞纳家族,在这一点上也是一样的。 但只要是人,尤其是一群人,他们是不可能没有弱点的。 之所以要彻查和丈量整个伯爵领的土地,是因为在过去的近百年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农庄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不断的有新的土地被开垦,新的村庄被建立,人口也同样在增加。 而这些新开垦出来的土地,原本是属于那些开垦荒地的农民,只是被贵族们用各种方式给盘剥走了。侵占了更多田产的贵族们,也变得越来越强大。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套用在那些猎场主人的身上,甚至更容易——没有弓箭,没有打猎的道具,再优秀的猎人也只能活活饿死。 而这就是洛伦的计划,通过丈量土地来确认这些贵族们的封地范围,将那些原本不属于这些他们的土地,重新还给农民们,或是收归伯爵的管辖之下。 这种举动无异是直接从贵族们身上割肉放血,但绝对会得到农民们的欢迎——也就是弗利德公爵所说的,让贵族畏惧,让平民爱戴。 等到成百上千的农民和他们的家人得到土地,就再也没有人会质疑鲁文·弗利德统治的合法性了。 鲁文给了他们土地,也就是他们唯一的担保人。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这些农民们会拼尽一切,让这位深林堡伯爵能够永远统治下去。 不过这种做法必须足够的小心谨慎,一旦稍稍出现一丁点儿的差错,整个深林堡伯爵领就会一分为二,想要守住自己土地的农民将会团结在鲁文身旁,和想要夺回土地的贵族们血拼到底。 甚至情况会比这更糟——无知的农民们被贵族们鼓动起来,去反抗这位新伯爵的“暴政”! 那绝对不是洛伦希望看到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够和平的完成过渡。杀戮永远都是不得已的手段,不到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都不应该轻易使用。 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必须够彻底,将所有叛乱者连根拔掉才行。 临近傍晚时分,年轻的伯爵才骑着骏马赶回了深林堡,虽然满脸都是疲惫之色,但依然无法掩饰眼中的兴奋和喜悦。 “怎么样,洛伦?那些贵族们都怎么说?” 安静的寝室内,坐在床边的鲁文一边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麦酒,还不忘了询问道:“我猜他们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对吧?” “您猜中了。”看到鲁文那副期待的表情,洛伦不着痕迹的小小吹捧了一下:“事实上,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大厅内等您,希望您可以收回成命。”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我心情好的时候自然会去见他们!”鲁文冷笑了一声,对于这些贪得无厌,而且还对他百般刁难的家伙,他是一丁点儿好感都没有。 说着还朝洛伦招了招手,笑着说道:“你也搬把椅子坐着吧,我说了不要那么拘谨,稍微随意一点儿,站在那儿我还得抬着头和你说话。” 轻笑了一声的黑发巫师也只好坐在他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麦酒:“这只是开始,他们是不会轻易投降的。” 鲁文点点头,他也清楚想让这些贵族们放弃到手的土地,究竟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亚伦爵士已经带人开始彻查了,三天之内城堡周围的土地就能丈量完毕,一个月之后就能完成全部的工作——我们必须加紧速度,绝对不能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到时候所有深林堡的贵族们就必须做出选择——究竟是彻底接受这位伯爵的统治,还是为了保护手中的土地反抗到底。 而洛伦之所以坚持要加紧速度,更重要的还是抢时间。冬天已经到来,如果不能抢在明年春天之前,将整个改革完成,或者尽可能完成一部分,那就功亏一篑了。 等到了农忙时节,农民们就不会再对这项改革如此热情,他们要为了来年的口粮辛勤劳作,再想将他们鼓动起来那就太困难了。 “一切顺利的话,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城堡周围的农民就能分到一部分土地,而剩下的就要看那些贵族们究竟配不配合。”带着些许推测,黑发巫师举杯说道:“如果不行,那就只能请亚伦爵士用一些比较强硬的手段了。” “他们绝对不敢!”信心十足的鲁文一饮而尽,然后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侍从:“你觉得呢,塞纳家族会有什么不满吗?” “我?”瞪大了眼睛的侍从指着自己,鲁文和洛伦纷纷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威尔·塞纳露出了几分畏惧的表情,既不敢不说又好像怕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的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不用担心。”看出他有忧虑的洛伦安慰道:“不论你说什么,除我们之外,都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吧……” 汗如浆下的侍从点了点头,像是十分为难一样:“其实……伯爵大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塞纳家族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在做了,只是从未成功过。” “每一代的伯爵们都曾经试图从贵族们手中收回新开垦的土地,但每一次都失败了。他们总是会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阻挠,让塞纳家族功亏一篑。” 洛伦点点头,这也不难理解,任何一个领主都不希望自己的封臣们太强大,会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而现在塞纳家族之所以会站在鲁文的对立面,完全是因为他抢走了伯爵的头衔,所以他们也只能和自己的亲信在一起,顾不得原本的利益了。 “所以如果您也这么做的话,绝大多数塞纳家族的成员,应该是不会反对的。”威尔·塞纳小心翼翼的说道:“尤其是巴里爷爷,您其实应该和他合作的。” “我会试试看,毕竟他也算是我的外公。”鲁文点了点头,目光灼灼的盯着侍从: “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和塞纳家族为敌,尤其是和巴里·塞纳为敌的时候,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 威尔的表情更尴尬了,让他选择究竟是支持鲁文,还是支持自己的家族。面对着年轻的伯爵那双狮子似的眼睛,目光躲闪的侍从左右为难。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侍从咬了咬牙,猛然抬起头:“我是您的侍从,按照传统,我将会对您全心全意的忠诚!” 年轻的伯爵表情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露出了笑容,高兴的站起来给侍从一个熊抱。 “我一向不喜欢随意许诺,但对愿意向我效忠的人,我会给一切他们想要的。”鲁文信誓旦旦的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神色有些激动的威尔·塞纳低垂着头,像是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样。年轻的伯爵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坐在后面的洛伦微微侧着头,表情多少有些古怪,漆黑的瞳孔里满是诡谲。 一个连家族都能背叛的人,真的能相信他的忠诚吗? 第十三章 顺利的开场(上) 清晨的晨曦柔和而不耀眼,照耀着丘陵之上的深林堡。站在城堡塔楼顶端的洛伦,远远眺望着城堡附近的农庄。 眼下已经步入寒冬,哪怕太阳已经升起,冷冽的寒风还是刺骨的疼。带着兜帽的黑发巫师有些冻僵的脸上,却轻轻的扬起一抹笑意。 那些靠近城堡附近的田地里,骑着骏马的骑士们正在和城堡的卫兵一起,在土地上重新划分界限,跟在后面手里捧着麦种的农民们,也都在寒风中喜笑颜开着。 亚伦爵士的工作远远比他想象的更有效率,仅仅只用一天时间就已经将城堡附近的田地丈量完毕,而对于那些刚刚获得自己土地的农民们,深林堡也提供给了他们少量的麦种。 待到来年春天,他们就能在自己的田地里种下小麦、大麦和土豆,再也不用无偿的为领主老爷忙碌一年,最后也只勉强够一家人的口粮。 也许一个星期,也许只要几天时间,这些农民们得到土地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伯爵领,到时候所有被抢走了土地的佃户就都会蜂拥而至,请求鲁文·弗利德为他们的土地担保。 只要还能苟活,他们都可以承受贫困和屈辱的折磨;但只要给他们一丁点儿希望,一根看起来似乎很可靠的救命稻草。 他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为之拼上性命。 釜底抽薪,这就是洛伦的计划——在深林堡势单力孤的鲁文·弗利德,想要争取贵族们的效忠和支持难度太大,代价也太高。所以反倒不如换个思路,用更粗暴和直接的方式,得到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效忠。 当然,没有贵族支持的统治也必然不稳固。在树立起威望之后,伯爵依然是需要一批对他效忠的贵族的。 但首先必须彻底打压塞纳家族,还有他们的亲信。然后再重新扶持起那些原本被排挤到边缘的小贵族,紧紧团结在深林堡伯爵的身边。 打压旧贵族,提拔新贵,统治的手段不外乎就是这些。拿塞纳家族开刀只是迟早的事情。 洛伦的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当然,在这一片空荡荡的塔楼顶端,不可能有人看得见他这副模样。 “感觉如何?”某个“不是人”的少年出现在他身侧,坐在墙垛上面摇晃着纤细的小腿,轻笑的口吻却听不出半点情感:“统治的滋味,一定很享受吧?” “你好像记错了。”洛伦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深林堡的伯爵是鲁文·弗利德,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连贵族都算不上。” “哦~真的是这样?”阿斯瑞尔的声音里充满了好奇,柔和的仿佛能勾走灵魂:“可为什么,我却觉得是你在统治深林堡呢?” “撸掉原先的军事总管,调解布奇和兰德家族的矛盾,领地的改革……全部都出自你的手笔,那位鲁文·弗利德大人,他有什么?一个听起来好听的头衔罢了,还不都是在乖乖的听你的吩咐?” “那仅仅是建议,他可听可不听。”洛伦反驳道:“如果我要是站出来,说我想当深林堡的伯爵,你觉得我最好的下场是什么?” “从塔楼上跳下去?”阿斯瑞尔玩笑着说道,只是他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 洛伦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理他。 “我亲爱的洛伦,你就承认吧。”少年的口吻带着浓浓的诱惑:“你不是那种肯向别人屈膝下跪的人,你也渴望权势,渴望一呼百应,万众追随。” “依靠这个叫鲁文的人,真的能给你带来安稳的生活?你不会天真到这个地步的。他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你只是他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巫师顾问而已,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就会把你像烂橘子一样丢掉!” “如果你是个认命的人,在那个强盗逼迫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反抗,更不会选择成为巫师,也不会站在这里——亲爱的洛伦·都灵,你其实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模样。” 洛伦沉默不语,继续眺望着远处的田野,只是眉头已经皱起。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那么抗拒呢?或者……仅仅是不愿意被我牵着鼻子走?” 阿斯瑞尔轻笑着,血色的瞳孔散发着诡异的光彩。冰冷却轻柔的声音,如毒蛇游走于心头。 “……你要是觉得两句话就能把我诓倒,未免有点儿小瞧人了。”缓缓回首的洛伦,和身影纤细的少年对视着:“下次换个新鲜点儿的套路吧。” 说完,他便转身作势要离开。而轻轻叹口气的少年,脸上却没有半点遗憾的表情,翘着腿将脑袋倚在肩膀上,目光从未离开黑发巫师的身影。 “话说要是从这个塔楼上跳下去的话,就算是吸血鬼也肯定粉身碎骨了吧?” 身后的声音让洛伦回过头,不知何时阿斯瑞尔已经站在了墙垛的边缘,好奇的朝下面打量着,仿佛真的有跳下去的冲动。 “有信仰就不会。”耸耸肩膀,洛伦离开了塔楼——反正就算真的跳下去了,这个家伙也是不可能被摔死的,根本用不着自己去提心吊胆。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刚刚走下楼梯,早就在等候他的亚伦爵士带着些许困惑的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已经站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微微一笑的洛伦,赶紧把这个话题跳了过去:“您怎么也在这里,伯爵大人呢?” “还在里面。”神色严肃的亚伦爵士也没心思继续问下去,指了指对面紧闭的大门:“和那些贵族们商量,看看能不能解决土地的问题。” 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一点儿也不放松,显然是对那些贵族们根本不抱有任何信心的模样。 这一点洛伦也同样赞同。如果这些人能乖乖交出自己的土地,那他们也不会坚持到现在了。 “伯爵告诉我,这个改革是你的注意。”亚伦爵士目光转向洛伦:“虽然我也能猜到,这种近乎肆意妄为的想法,是绝对不可能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你的办法确实将这些贵族们都震慑住了——否则他们现在根本不会怕成这个模样,也不会选择和伯爵谈判。” “您真是过奖了。” “我不是在夸你。”他的声音很沉重:“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究竟有多危险——如果这些贵族们选择和伯爵对抗该怎么办?他们原本都是塞纳家族的封臣,一旦掀起叛乱,伯爵手中能有的,就只有这座城堡的卫兵和卫队骑士们!” 看着对方紧张的神情,洛伦也只能点点头:“您说的没错,这个方法风险确实很高,也确实会令伯爵大人站到深林堡贵族的对立面。” “但您能似乎忘了,从一开始这些深林堡的贵族们,就不可能真的对伯爵忠心耿耿。而现在任何示好的举动,都会被他们当成是伯爵软弱的迹象,而不是仁慈。”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干脆一点,将一切挑明,让愿意效忠伯爵的人屈膝下跪,然后去消灭那些顽固分子呢?” 看着依然紧闭的大门,几次想要开口的亚伦爵士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平心而论洛伦说的不无道理,而且能尽快树立起权威,消灭那些真心反抗的家族,也可以让伯爵的统治更稳固。 他只是心中隐隐有些预感——鲁文·弗利德大人,似乎对这个“巫师顾问”越来越依赖了。 第十四章 顺利的开场(下) 鲁文·弗利德坐空荡荡的长桌尽头,翘着二郎腿搭载桌子上。装满了麦酒的酒杯在右手轻轻的摇晃着,眼神中全然是心满意足。 站在一的侍从威尔·塞纳讨喜的笑着,手里端着酒壶,恭恭敬敬的侍奉着左右。 和深林堡贵族们的会议早就结束了,空荡荡的房间门也敞开着。终于得以进来的黑发巫师和亚伦爵士,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位得意洋洋的伯爵大人。 “看起来,您和他们的商议似乎很成功?” 虽然是疑问句,但光是看他的表情洛伦就知道结果了。不过交流的艺术就在于此——要留给对方炫耀的余地,特别是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高的时候。 “让你猜中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表情兴奋的鲁文面颊上多了些许红晕:‘我还以为这些家伙会有多难缠呢,结果大出所料,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 “确实,在一开始我提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贵族都不太愿意,甚至还有不少人希望我能放弃这个计划,一个个全都是吝啬鬼的嘴脸。” “他们嘴上说的挺客气,但那些个表情我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过无数次了,熟悉的不能更熟悉——连年份太久,弄不清哪些土地是新开垦的,这种骗鬼的谎话也能说得出来!” 年轻的伯爵不屑的撇撇嘴:“这群蠢货,大概以为我从来都没有在农庄里待过吧?” “那是什么让他们回心转意了呢?”黑发巫师循循善诱着。 “你们绝对想象不到。”鲁文笑得非常得意,而脸上未褪去的激动证明他其实也很震惊: “是巴里·塞纳!” 站在后面的亚伦爵士完全愣住了,而洛伦的嘴角却多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没有人看见。 “事实上当时我都已经放弃,准备和他们来硬的了。但是巴里却站出来,狠狠的斥责了那些人几句,并且表示塞纳家族将会坚定不移的完成这项改革计划。” 鲁文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到现在我都还有些不敢置信,原本还以为他肯定是最反对的那个人呢。” “那么最后结果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亚伦爵士开口问道:“那些贵族们怎么说,准备让出多少土地来?” “差不多有四分之一,我的巫师顾问还以为他们能让出五分之一就不错了。”因为太高兴,鲁文还忍不住打趣了洛伦一番:“这一次我们大获全胜!” “当然,这全都要感谢我的侍从,威尔·塞纳!”年轻的伯爵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拍了拍侍从的肩膀:“如果不是因为他替我去和巴里调解,就不会有今天的胜利!” 有些害怕的威尔缩了缩脖子,不太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我只是和巴里爷爷将您的计划详悉解释了一遍,您实在是过誉了,伯爵大人。” “我曾经告诉过您,塞纳家族历代都试图这么做过,只是每一次都没能成功;巴里爷爷一开始之所以会反对,也只是担心再做一次无用功罢了。” “但我一定会成功,而且必须成功!”旗开得胜的鲁文信心满满:“这还仅仅是四分之一,接下来我们要在一个月内,逐渐将这个计划推行到整个伯爵领,让每一个农民都知道这件事情!” 看到对方高兴成这副模样,原本还准备开口的洛伦选择了闭嘴——现在不论说什么,这位伯爵大人都肯定是听不进去的,反倒不如保持沉默。 那位巴里·塞纳阁下,真的只是因为弄清了整个计划的内容,就心甘情愿的辅佐鲁文·弗利德了吗?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这位老人绝对不是什么傻瓜,而且相当的精明。他绝对能看穿这个改革的核心的并不是给农民们争取土地,那只是洛伦的借口罢了。 他真正的目的是树立鲁文·弗利德的权威,同时打压塞纳家族在贵族当中的声望——当贵族们的土地被剥夺,而塞纳家族又无能为力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离他们而去。 巴里·塞纳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障眼法吗?代价未免也过于沉重了,只是为了让自己这些人警惕的话,老人只需要保持沉默就可以,根本不用做到这个地步。 “有什么问题吗?”察觉到洛伦在沉默的鲁文开口问道,表情中还有些关心:“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呃…”故作愣神的洛伦,赶紧低头笑了笑:“您多虑了,伯爵大人。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所以有点走神。” “你居然也会走神?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好奇心上来的鲁文笑道,抱着肩膀打量着他:“好吧……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我的巫师顾问变成这副模样?” “我在维姆帕尔学院的两个朋友,算算时间的话,再过几天就是他们毕业的日子。”洛伦歉意的苦笑了一声:“原本答应过他们要回去观礼的,不过现在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原来是这样。”鲁文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放心吧,既然是朋友,你们早晚还是能有机会见面的。” 眼下是施行计划的重要步骤,哪怕是亚伦爵士都可以暂时离开,只有洛伦不行——离开了这个巫师顾问,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鲁文都不知道应该找谁来解决问题。 “去好好休息一下吧,顺便写封信回去。”伯爵轻声安慰着:“我们从明天开始着手准备,到时候我要你全力以赴!” “还请您允许我先行告退。”微微颔首,洛伦便起身作势离去。一向随和的鲁文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默认了。 转身离开的洛伦当然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离开了城堡。在确认了周围没人之后才招了招手,扑扇着黑色羽翼的阿斯瑞尔落在了他肩膀上。 “我需要你去跟踪一下那位叫巴里·塞纳的家伙。”洛伦直截了当的说道:“他现在肯定开始提防我了,所以只能交给你。” “阿斯瑞尔”摇了摇头,对这个提议完全不感兴趣。 在考虑片刻之后,洛伦还是放弃了和阿斯瑞尔“做交易”的打算,风险实在是太高——他可不想再面对另一个“吸血鬼”了。 这样的话自己也只能试试看了。对于自己的追踪能力洛伦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够谨慎,应该还不至于被一个老人发现。 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双眼微微眯起的洛伦有些感慨的叹息一声。自己不能回去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牵扯上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 整个计划进展的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到甚至超越了洛伦的预期;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有种莫名的担心。 巴里·塞纳能说动那些贵族们放弃自己的土地,绝对不会是忍气吞声,这只能证明他们有更大的图谋,可以为之暂时放弃眼前的利益。 而那个叫威尔·塞纳的家伙……如果说一开始还仅仅是猜测,到现在洛伦几乎能断定,他就是巴里安插在鲁文身旁的眼线。 否则为什么他只是刚刚和巴里解释了两句,就能让这个老人立刻转变立场?洛伦才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 “嗯?” 无意中感觉到丝丝凉意的洛伦,下意识的张开了右手。晶莹的八瓣雪花在半空中旋舞着,稳稳的落在他的掌心融化。 黑发巫师抬起头,天空已经是一片白色。漫天的白雪缓缓而降,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静止。 凛冬已至。 第十五章 分别与重聚(上) “啊嚏——!” 白雪飞舞的维姆帕尔城堡,狠狠打了个喷嚏的帽子抹了抹鼻子,利索的拧干了抹布,卖力擦拭着大门上的铜环把手。 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帽子就留在了维姆帕尔学院——毕竟他已经不可能回到古木镇,而对男孩儿来说,他也找不到比这个城堡更舒服,也更安全的地方了。 那个仁慈的,善良的院长大人,给了他一份城堡佣人的工作。只要每天打扫一下城堡,顺便给厨房帮忙,就能有三顿热餐和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储物间,这样的好事哪怕是在古木镇他都没有听说过。 感谢这些仁慈的巫师老爷,帽子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到不能更满意了。 在将铜环把手擦得比镜子还干净之后,男孩儿将抹布搭在肩膀上,举起拖把开始清理一旁的廊柱。远处传来的欢闹声让他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挪了过去。 不远处敞着大门的主堡大厅一片灯火通明,热闹喧嚣的像是在开宴会。虽然不清楚,但帽子也多少听说了今天好像是什么挺重要的日子来着。 但这些和帽子没什么关系,只是远远飘来的香味勾起了男孩儿的馋虫——精致的南瓜派恐怕堆成了山;可口的土豆饼里面绝对塞满了乳酪;还有凤梨汁和薄荷茶,肯定还加了柠檬…… 狠狠咽了咽口水,松鼠似的帽子四下打探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从衣服里掏出一个还热乎乎的鸡肉馅饼——这是给厨房帮忙的时候,顺手“挣来”的外快。 一个馅饼下肚,帽子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看了一眼远处还没有结束的宴会,这时候城堡的其它地方应该没什么人才对,说不定……自己还能“挣”更多的外快。 打定主意的男孩儿悄悄离开了原地,缩头缩脑的溜进了北塔楼,目标是道尔顿·坎德的书房。 他可是知道的,别看这位巫师老爷其貌不扬,收藏品却相当的丰富,而且还有不喜欢收拾的坏习惯。所以经常少了什么东西,也要几天后才能发现。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老婆吧?帽子推测着。 绕过房门,爬上空荡荡的楼梯,一路踮着脚尖,强忍激动的帽子从口袋里掏出了细木棍。目标就在眼前了,那个书房的门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你在找什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帽子立刻转身,不着痕迹的将细木棍藏起来,脸上露出了孩子般惊喜的笑容:“艾因·兰德先生,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站在他面前的小个子巫师和原本稍稍有些不同——虽然还是一身巫师长袍,袖口和衣摆上却多出了一条银色的花纹,身侧还挂着一本看上去就很厚实的书;细长而精致的魔杖提在右手,顶端还有一个纯银的螺旋形装饰。 艾茵的表情有些犹豫,强作镇定的帽子笑着装傻,背着手慢慢移动到楼梯边,随时准备跑路。 “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踌躇了许久的小个子巫师开口道:“可能会让你很为难,但还请务必答应。” “那当然,请尽管吩咐。”对这位善良的巫师老爷,帽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也很乐意给对方帮一些小忙:“只要我能做到就成!” “我想去深林堡。” 帽子脸上的傻笑立刻就僵住了:“您、您刚刚说什么?” “唉?”小个子巫师楞了一下:“是我没说清吗?那再说一遍好了,我想去……” “等等等等……不用了,我听清了!”帽子慌慌张张的赶紧拦下来:“可、可您怎么会想离开维姆帕尔呢?我是说……现在可是冬天啊!” “这个……原因很复杂,但我必须去深林堡。”艾茵的表情很纠结,但依旧非常执着:“我会和你解释清楚的,但还请你现在就能答应我!” “我真的很想帮您,但是艾因·兰德先生,您这是在强人所难。” 帽子的脸上堆满了为难,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借到马车,就算能,从这里到深林堡可是很远的一段路呢,我还听说那里最近有食人魔出没,太危险了!” 当然,深林堡还有比食人魔更危险的洛伦·都灵,但帽子才不不会提这个。 小个子巫师沉默不语,看到希望的男孩儿立刻再接再厉的说道:“要不我们等到春天再启程怎么样?到时候天气也能好很多,路上也能安全一些,怎么样?到时候说不定您自己就能去了呢!” 离开温暖又舒适的维姆帕尔,冒着大雪去又偏僻又危险的深林堡?帽子才不会傻到这个地步。更别说洛伦·都灵就在那个地方,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再见到这位了。 凶残而且冷酷,对洛伦的负面印象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帽子幼小的心灵里。 “你刚刚是想去导师的房间里偷东西吧?” 沉默的艾茵突然开口,让好不容易松口气的帽子立刻绷紧了弦,一脸傻笑:“您、您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我已经看到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小个子巫师无比笃定的说道:“而且,我刚刚就一直跟在你后面。” 什么?! 帽子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跑,却被艾茵一把抓住右手,这下连逃都逃不掉了。 “我知道这么做非常过分,但是……”小个子巫师咬了咬牙,狠心的攥紧了帽子的手腕:“但是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伯多禄院长!” “等到事后我会道歉的,但现在还请你立刻就答应,否则的话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如果有选择的话,小个子巫师才不会愿意做这种事情——但常年待在北塔楼里的她,根本没有多少在外面游历的经验,离开了城堡连怎么走都不知道。 所以她需要一个经验丰富,并且能够信任对方的向导。被她握着把柄的帽子自然也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在艾茵赤裸裸的威胁下,帽子也只能选择投降——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那么善良的人居然也会用要挟的手段,自己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了。 “不过……您为什么要去深林堡呢?”帽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只是好奇,您不用回答我的。” 被问到的小个子巫师犹豫了一下,目光躲闪吞吞吐吐着:“那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亲自结束才行。” 是和洛伦·都灵有关吗?帽子挠了挠头,但没有多问。 虽然很想在城堡里多待一个晚上,但被捏住了把柄的帽子根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是随便收拾下东西就和小个子巫师一起出发了。 城堡里的宴会还没有结束,远远的还能听到学徒们唱歌喧闹的声音——对那些正式成为巫师的学徒们而言,这是他们在维姆帕尔学院能够享受的最后一个放纵的夜晚。 飘飞的白雪堆积在城堡的大门外,四下张望的两个人走到侧门的后面,帽子走上去一边开门,一边不忘了提醒身后的小个子巫师。 “等我们找到了马车,您就交给我出面,什么都不用说坐在那儿就行——真的,只要让他们知道您是巫师肯定不敢坑您,所以……” 艾茵根本没听讲他说的是什么。侧门打开,她瞪大了眼睛,呆愣愣的看着站在门外的黑袍巫师,那从头到脚的积雪,显然是已经等候自己很久了。 “道尔顿……导师?” 第十六章 分别与重聚(下) “昨天伯爵大人又去和那些贵族们谈了,完全没什么进展。有几个家伙非常强硬,剩下的人都在观望,没有愿意交出土地的意思。” 深林堡地图室内,面色不善的亚伦爵士右手狠狠按在在伯爵领的地图上:“这样下去在冬天结束之前,我们根本不可能将改革推行到整个伯爵领!” 亚伦爵士有些暴躁并不是没有理由的,眼看着寒冬来临,但整个计划依旧停滞不前。而那些顽固到极点的贵族们宁可和鲁文·弗利德对峙到底,甚至被软禁在深林堡里,也不愿意交出那些本就十分贫瘠的土地。 “我倒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坏事。”站在他一旁的洛伦倒是非常的乐观:“能进行到这一步,反而说明我们的计划非常成功。” 实际上能进行到这一步,已经是出乎他的预料了。而对于促成这件事的巴里·塞纳,洛伦始终都没有掉以轻心。 而对于这位老人会突然“转变阵营”的原因,洛伦始终没能发现什么证据——对方就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也从离开过深林堡,完全没有和那些贵族们勾结的痕迹。 是自己跟踪他结果被发现了,亦或者对方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开自己的视线? “计划成功?”皱着眉头的亚伦爵士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洛伦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用这个办法来确认谁才是真正反对伯爵的人?” “正是如此——您也说了大多数人只是在观望,真正反对的只有几个人而已。”看到对方心领神会的洛伦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根本用不着对付所有人,只要收拾掉这几个家族,其余的自然会俯首帖耳。” “另外,城堡内的存粮也是一个问题。” “粮仓有什么问题?”亚伦爵士又紧张起来了,甚至还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不应该事先就确认无误吗?!” “您多虑了,我并不是说粮仓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洛伦赶紧摆了摆手,让对方放松:“我已经检查过,里面的粮食足以在断粮的情况下坚持三个月。” “但如果来年整个伯爵领爆发饥荒,可能连一个月都撑不住。”说到这儿,连洛伦自己也轻笑了一声:“不过这个几率实在是太低了,所以根本不用在意。” “可真的发生了怎么办?”亚伦爵士还是不放心。 洛伦信心十足的挑了挑眉毛:“我自有办法。” 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除了向弗利德公爵求援之外,也只有彻底清剿依然不肯投降的贵族,抄走他们的粮食来应急这个被逼无奈的选择——否则的话还能有什么办法?洛伦又不可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不到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洛伦也不愿意把别人逼上绝路;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没有选择,他也不介意将一两个冥顽不化的家伙当肥羊宰了。 “洛伦·都灵阁下?” 从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有些紧张的威尔·塞纳出现在视线里:“不好意思,我绝对不是故意打搅二位的!” “只是有两位先生想要见您,自称是您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朋友。”侍从看着洛伦:“您是要见他,还是由我去回绝他们呢?” “还是让我去吧。”洛伦走上前,十分热情的拍了拍威尔·塞纳的肩膀:“多谢你了,威尔。没有你,我们的计划也不可能那么顺利。” 有些“受宠若惊”的侍从笑着挠了挠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眉宇间的杀气——自己和亚伦爵士在地图室的事情,应该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将这些藏在心底,故作真诚的洛伦头也不回的走向地图室外的走廊。再三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之后,他才离开了城堡。 …………“我可真是非常想念你啊,洛伦·都灵!” 小个子巫师脸上挂着十足的微笑,灿烂的笑容差点儿就能将杀气腾腾的眼神盖过去了,如果不是洛伦注意到她已经攥成拳头的右手的话。 “我、我很抱歉。”尴尬的笑了两声,黑发巫师赶紧向后躲了躲:“请相信我,真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否则我肯定会回去的!” “没什么,不就是又骗了我一次,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远途而来,风尘仆仆的艾茵·兰德,微笑下隐藏着的是咬牙切齿的表情:“而且也只是毕业典礼这种大不了的事情,根本不用在意。” “抱歉,我真的错了,我下一次肯定再也不敢……” “住口!”终于忍无可忍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肩膀颤抖气呼呼的瞪着他,看样子如果不是为了注意形象,她已经直接扑上来了: “我警告过你,不准把我当傻瓜——!!!!!” 精致的面颊涨得通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淡金色的发丝也翘了起来,让愤怒到极点的艾茵看起来就如同炸了毛的小狮子,朝洛伦张牙舞爪着。 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洛伦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举双手投降:“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想怎么惩罚我都行,还请不用客气。” 装傻充愣的黑发巫师让艾茵气得牙痒痒,而躲在小个子巫师身后的帽子,则完全惊讶于凶恶的洛伦·都灵,居然还会害怕这位好心肠的巫师老爷? 短暂的失控过后,艾茵·兰德逐渐恢复了理智,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本来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的,但一看到这家伙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小个子巫师就感觉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个大骗子,实在是太可恨了! “这么说,你现在是正式的炼金术师了?”洛伦故作轻松的问道,脸上还挂着笑:“现在说恭喜的话,应该还不算晚吧?” “至少比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强多了。”小个子巫师翻了个白眼:“你真该看看他在典礼上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当公爵了呢!” 对于艾茵的抱怨,洛伦丝毫不怀疑。按照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一贯作风,这位没有直接冲上去把所有人的成果貶个一无是处,然后摆出一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表情,那已经证明他十分的克制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深林堡,但既然来了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有讨好嫌疑的洛伦,十分殷勤的从小个子巫师手里拎过行李:“先在城堡里住几天,虽然很偏僻但还是很舒服的。” “我就是深林堡人。”小个子巫师无奈的看着他:“可比你这个刚刚上任的巫师顾问了解这里多了!” 就在三个人准备返回城堡的时候,巴里·塞纳十分“巧合”的正准备离开,面色和蔼的老人朝洛伦笑了笑:“这不是洛伦·都灵阁下吗?真是太巧了。” “是啊,真是太巧了。”洛伦的脸上同样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您!” “这两位都是您的朋友吗?”老人朝帽子和小个子巫师笑了笑:“不知道是否赏脸,请您介绍一下?” “当然可以,这位是帽子。”洛伦拍了拍男孩儿的脑袋,“真诚”的微笑着:“而这一位则是……” “我、我叫艾萨克!”艾茵抢在洛伦前面,主动握住了老人的手,脸上的笑容十分的紧张:“很高兴认识您!” “没错,全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洛伦没有半点犹豫的接了下来:“维姆帕尔学院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 第十七章 严冬(一) 在撒谎这件事上,小个子巫师还是远没有洛伦来的经验丰富——尤其是她的表情,几乎都要把“我说谎了”这四个字现在脸上了。 不过还好,及时站出来的洛伦帮她圆了过去,而巴里·塞纳似乎对这件事也没多少兴趣,只是在知道艾茵是一名炼金术师的时候,表情才稍稍出现了些许变化。 对于艾茵和帽子想要在城堡里住几天,老人不仅没有阻止,反而十分热情的帮忙安排一个空出来的房间,就在洛伦的隔壁。 推开房门,虽然屋子比较小但也算有干净的床铺,简谱却也漂亮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烛灯,还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城堡外面的风景,被褥和枕头也都是崭新的。 准备的这么细致,简直就好像提前安排好了一样,总不可能这次也是巧合吧?洛伦的嘴角翘起一丝冷笑。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冒充是艾萨克。” 小个子巫师却不像他想得那么多,一路沉默的她在走进屋子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而且还替我圆了谎。” “当然好奇,但是……”洛伦朝艾茵宽慰的笑了笑:“我相信你会这么做,就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而当你想要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 虽然下意识的觉得这是对方糊弄自己的说辞,但小个子巫师还是很开心,嘴上却不依不饶:“你只是想说我很不擅长撒谎对吧?” “诚实又善良的艾茵怎么可能会撒谎呢?”背着双手的洛伦笑着反问道,十分自信的挑了挑眉毛:“这方面可是在下的强项。” “大言不惭。”还没有原谅他的艾茵冷哼了一声,却被洛伦按住了脑袋。 “不论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是什么,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缓缓放轻了声音,黑发巫师却加重了语气:“在你准备动手的时候,一定要说出来——我尽我所能,去达成你的愿望!” 低声沉默的艾茵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给洛伦的答复。精致的面孔上却流露着复杂的神色,像是有什么隐情。 洛伦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和鲁文离开城堡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兰德家族的族长,而艾茵·兰德也是深林堡人。 会不会是和这件事有牵连呢?不喜欢妄作猜测的洛伦只是让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转身离开了小个子巫师的房间。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冬天已经到来,也就是说和深林堡贵族们的拉锯战,也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到了必须解决他们的时候了。 不论他们愿意与否,这都是鲁文·弗利德最后的机会,也是最重要的一战。不能收拾掉这些顽固分子,他就不可能真正在深林堡的贵族当中树立威信,而彻底打压塞纳家族也就无从谈起。 到时候人们只会说,是塞纳家族主动站出来帮助伯爵,才让那些贵族们松口的。这对伯爵的声望绝对是大大的不利。 更何况对方会这么做,背后肯定另有图谋。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巴里·塞纳会突然“背叛”深林堡的贵族们,只能是因为这样对他更有利。 而且,眼下还有更多的问题……站在走廊的尽头,眺望着窗外越来越凛冽的寒风,还有漫天飘飞的白雪,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正蔓延在洛伦心中。 现在还只是有些寒冷而已,再等上一个月土地就会彻底被冰封,冻僵的地面连草叉都插不下去,想要在这种天气开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也会极大的削减农民们对土地的热情。如果天冷到足以冻死人,又有几个人会愿意为了只是有可能得到的土地,就离开家里温暖的火坑呢? 说到底,鲁文·弗利德只是一个刚刚统治他们不久的新伯爵,当然没有原本塞纳家族那样在本地的声望,不可能对这些普通人一呼百应。他们只会相信眼见为实,还有周围流传的传言。 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对深林堡的贵族们而言就越有利——这就是他们的打算,只要一直拖下去,总有一天伯爵会坚持不住,自己选择放弃的。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哪怕人已经被伯爵软禁在了城堡里,只要没有合适的借口鲁文一样不可能整他们,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鲁文会直接来硬的,那只会让剩下的贵族更坚定的站在他们后面。 他们会把自己打扮成对抗残暴领主的“高尚之人”,用最最正义的借口推翻鲁文·弗利德的统治,让弗利德公爵颜面尽失,放弃收回深林堡的计划。 黑发巫师站在地图室的门外等候着,没过一会儿,面色发黑的亚伦爵士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光是看表情他就知道,今天伯爵和那些贵族们又没能谈拢。 “伯爵大人已经快没什么耐心了。”亚伦爵士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神色非常的凝重:“再这样下去,就算过多久都不能解决问题!” “他对那些贵族们动手了吗?” “没有……”深深叹了口气,亚伦爵士总算是否决了洛伦最担心的猜测:“但是再这样下去,那是早晚的事情。鲁文·弗利德,他从来都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理解——从对鲁文的观察就不难看出他其实没什么耐性,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爆发,完全是因为他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伯爵,仅此而已。 但是再这么继续拖下去的话,只会让局面越来越糟,必须尽快扭转态势……陷入沉思的洛伦,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亚伦爵士拍了拍自己肩膀,直至对方把纸条递到他面前才反应过来。 “这是……” “偷偷记下的。”亚伦爵士点了点头:“虽然应该不全,但上面的几个人,都是那群贵族里面最强硬的几个家伙。” “我不懂政治,但只要跟踪这几个人就肯定能挖出不少东西,说不定还能发现他们背后是谁在撑腰——你们这些巫师们,肯定有不少办法能不被人发现的对吧?” “当然。”心领神会的洛伦点了点头,亚伦爵士的意思恐怕不仅仅是让自己跟踪他们,还要想办法从他们的嘴里抠出点什么来。 反正只要不被人发现,不会牵扯到伯爵的身上,自己想怎么做都可以。 看着上面那一串串各个家族族长的名字,兰德家族居然也在其中,洛伦的嘴角多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苦笑。 真是……太尴尬了。 虽然只听小个子巫师提到过几次,但她对自己的姓氏还是非常骄傲的,言语之中都透露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自豪感。 怎么办,要想办法偷偷暗示一下这位兰德家的家主吗?还是说想办法让鲁文不至于注意到他,把目标转移到别人的身上? “原来你也注意到了?”看到洛伦右手按在兰德家族的字样上,亚伦爵士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这个叫维萨里·兰德的胖子,从头到尾装成一副讨好的模样,却自始至终都在反对整个计划!” “如果不是因为他,伯爵昨天本来是可以说服几个人把土地叫出来的,结果却功亏一篑!”亚伦爵士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绝对不能放过这个该死的胖子!” “……我明白了。”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游移的洛伦踌躇着。 第十八章 严冬(二) 虽然对于兰德家族的事情十分的纠结,但很快洛伦就没有心思考虑这件事了——仅仅才过去一个星期,呼啸的冷风就彻底征服了整个伯爵领。 哪怕天空中的太阳依旧闪耀,刺骨的严寒也令人如坠冰窟! 冬天降临的速度远远超乎洛伦的预料,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按照小个子巫师的测算,还有她过去在深林堡生活的经验来看,这次的冬天很可能格外的长。 这也就意味着,深林堡的存粮很有可能坚持不到来年春耕之后,哪怕只是稍稍出现意外,整个城堡都有可能出现断粮的风险。 到了这一步,黑发巫师总算能明白,为什么巴里·塞纳会心甘情愿的交出土地了——按照洛泰尔公国的传统,封臣只有义务负责封地内的臣民,而那些自由民则算是领主的臣民。 换而言之他们是不用管这些人死活的。这些刚刚得到了自己土地的农民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鲁文·弗利德伯爵一个人而已。 他们抛弃了一些贫瘠的土地和一群无所依靠的农民,借机来消耗城堡内为数不多的存粮。等到这些人吃光了城堡里的粮食,而伯爵走投无路的时候,自然会向他们投降! 对方的手段简直毒辣到了极点,他们肯定清楚这样做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寒风中活活饿死,冻死,但在他们的眼中却一文不值,仅仅是用来逼迫鲁文向他们投降的道具而已。 自己居然又失算了…… 洛伦现在才发现,自己严重高估了这些贵族们的道德底线,以为就算他们不把自己的佃户当人,也应该是很不能轻易舍弃的“财产”,但现实果然是残酷的。 洛伦讨厌意外,不稳定,突如其来的状况……但相较之下,他更讨厌自己的“失败”。 只要一息尚存,只要手中还有棋子,还有寰转的余地,他就绝对不肯承认自己失败了——更何况,现在只是被对方抢占了先手而已。 这局棋还没有结束,至少在自己被将军之前,就没有结束! ………………即便壁炉已经烧得火热,地图室内的气温依旧冷得令人打颤。忽闪忽灭的烛火在墙壁上留下黑色的剪影,如魔鬼般摇曳着。 而坐在地图桌旁边扶手椅上的鲁文·弗利德,心情却要比气温更加寒冷。就在听到黑发巫师说出的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都有点儿绝望了。 “你的那位炼金术师朋友,真的能够保证准确无误吗?” “他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优秀的炼金术师。对于气象的变化和自然学的知识,远远要超过我。” 洛伦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如果连艾…艾萨克都这么说,那我也只能尊重他的判断。” 年轻的伯爵表情更加难看了,他当然清楚漫长而又严酷的冬天意味着什么。那些才刚刚获得土地的农民们,如果自己不拿出城堡的粮食救济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扛过严寒。 但是洛伦刚刚也已经说过,深林堡的存粮虽然充裕,但也绝对不够这么多人消耗的,最多最多也只能坚持一个月的时间。 超过一个月,所有人都得活活饿死! “今天已经有不少村庄的长老到城堡来求情,说农庄的粮食告罄。”洛伦平静的说道:“如果不能尽快拨给他们一些粮食的话,他们除了偷猎和当强盗,就只有活活饿死这条路了。” “如果所料不错,很快还有更多的难民来到深林堡请求救济,到时候的情况只可能变得更加危险。天气越来越冷,一旦没有吃的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甚至是重新回去给那些领主当佃户,整个计划会功亏一篑!” “究竟该怎么办?!” 已经快要忍无可忍的鲁文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我们就快成功了,难道就要让一场天灾把所有的成果都抹杀掉?!” 鲁文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明明胜利已经近在眼前,成功的果实已经触手可及,这时候却不得不收手,怎么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但现实却又残酷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仅凭深林堡不可能养活所有人,如果没有那些贵族们支援的话,他就不得不看着那些相信自己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变成尸体。 “办法当然有。” “说!”快失去耐性的伯爵变得凌厉许多。 “我们需要支援,否则绝对不可能撑得住。”洛伦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既然这次的冬天这么严峻,您完全有理由向您的父亲求援,请求公爵大人给予我们一些救济粮食,甚至是…援军。” “同时尽可能的将消息放出去,最好是能够让整个伯爵领的人都知道,很快就有装满了粮食的马车抵达深林堡——不仅能给于平民们信心,也能打击一下那些贵族的” “如果是为了深林堡的话,父亲应该不会拒绝的。”鲁文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身旁的亚伦爵士:“今天晚上你就出发,一定要让父亲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 亚伦爵士原本还准备询问几句,一旁的洛伦悄悄从后面塞给他一张字条,皱着眉头的他便沉默了下来。 “另外,对于那些向城堡求援的难民,应该分开来解决。”黑发巫师继续开口道:“首先尽可能的把那些青壮集中起来,这样只剩下老弱妇孺就好解决了,也不用担心会闹出什么骚乱。” 这种做法同样很残酷,但却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伯爵也能理解洛伦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把这些青壮集中起来之后呢,他们也一样需要救济。” “很简单,给他们找一些活干。”洛伦挑了挑眉毛:“其中比较健壮的,就把他们暂时编入城堡的卫兵,代替原本的卫队骑士们守卫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而那些瘦弱的,则给他们安排比较轻松的工作。” “只要他们还有活干,并且能勉强吃饱,这些人就不会是不稳定因素,可以暂时保证不会出现骚乱。”黑发巫师微微俯下身,右手从伯爵领的地图上轻轻划过:“我们就能争取到时间,解决那些还没有臣服的贵族们。” 再多的手段,也只能争取时间而已。只要不能解决这些深林堡的贵族们,从他们的手中得到足够的土地和粮食,那么一切都是虚的。 想要解决他们,自己就需要更多的情报和把柄。而碰巧的是,自己现在身边就有一个人,能够办到这一点。 从地图室离开的洛伦看着正站在外面等候的帽子,脸上露出了一抹善意的微笑——不过到了帽子的眼里,简直就像是一头史前巨兽在朝自己呲牙,浑身寒毛直立。 “请、请问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洛伦老爷?”紧紧抓着帽檐的男孩儿又害怕又紧张,还故作谄媚的笑了笑:“只要是您吩咐的,我一定替您办好。” “我由衷的希望你没有骗我,亲爱的帽子。”缓缓蹲下来,洛伦和男孩儿对视着:“所以我们来做一次交易吧。” “交易?” “只要你再帮我这最后一次,并且绝对不背叛我的话,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对你要求任何事情。” 洛伦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力:“不仅如此,我还可以帮你在这座城堡里谋个出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能说服伯爵大人,让你成为某个骑士的侍从。” 骑士的侍从……帽子狠狠的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但孩子心性的他依旧暴露了自己的内心。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么……成交?” 第十九章 严冬(三) 坐在床铺边缘,借着烛光的洛伦翻看着一侧厚厚的黑皮书。按照小个子巫师的说法,这是她在离开之前,道尔顿·坎德交给她带给自己的。 原本洛伦以为会是黑袍巫师的笔记,或者一些关于咒术学心得之类的东西,结果书里面的内容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整本书密密麻麻的小字,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是在分析实战中的法术运用! 按照道尔顿的说法,绝大多数的高阶魔咒其实都是不适合用来战斗的,不是负担过重,就是准备时间过长,使得不少威力巨大的咒语,在战斗中根本就不具备实际的运用价值。 反倒是很多不起眼的低阶魔咒,却常常能够在突发情况下,起到意料之外的效果。这点洛伦倒是深有体会,他不止一次把“萤火咒”当成闪光弹来用了…… 至于剩下的则是一些关于魔咒运用的伎俩,以及控制负担幅度的心得,甚至还有两个高阶魔咒——洛伦从艾萨克手中得到的“超越感知”,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整本书内容其实并不多,但几乎每一个字都是需要长年累月的实践,才能得出的经验总结,绝对不是卡兰那种荒野巫师,或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施法者能够想象出来的。 越是了解,洛伦就对导师的真实身份越好奇——他极其擅长炼金学,咒术学和药剂学,并且对于神秘学也是造诣颇深,每一个方面都明显是经过系统培训,加上充足的经验所积累出来的成果。 道尔顿·坎德,他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巫师而已。最起码,不会有哪个施法者会去研究“超越感知”这么实用的战斗高阶魔咒。 他究竟是什么人? 陷入了沉思中的洛伦,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眼神——如果从翻书开始算起的话,小个子巫师已经一动不动坐在对面,盯着他整整一个上午了。 因为离得更近的缘故,艾茵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看起来似乎游手好闲,甚至有功夫去翻书的家伙,这段时间究竟忙碌成了什么样子。 整个深林堡的天气越来越冷,也逐渐开始有许多抛弃了田地的难民逃难到深林堡的附近,在城堡外面搭起大大小小的简陋窝棚,祈求领主大人能够施舍给他们一些果腹的食物。 这种事情在艾茵的眼中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说起来很残酷,但实际上深林堡这么贫瘠的地方,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人食不果腹,选择去猎场偷猎或者盗窃,偶尔有一些人冻死饿死,也早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那些贵族们,也仅仅是对自己封地内的佃户才有一点点怜悯之心,从他们装满粮食的地窖里,拿出一些陈年的小麦和燕麦施舍,也就仅此而已。 但是这个家伙,这个大骗子却站了出来,穷尽心力去安排那些无依无靠的难民,调配城堡仓库里的粮食,帮他们搭建窝棚,发放取暖用的柴火;甚至还将不少难民组织起来,替他们在城堡里找到一份差事。 仅仅是几天之内,那些城堡外接连成片的,窝棚里面犹如行尸走肉般绝望的难民,却重新露出了笑容,不仅仅没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等死,反而还兴高采烈的交谈起来,赞美慷慨的领主老爷分给他们的土地。 甚至有几次艾茵在离开城堡的时候,因为身上的巫师袍被误认成那个大骗子,不少人主动围靠上来,用他们已经所剩无几的财物表示感谢,替她向圣十字祈祷。 从小在深林堡长大的艾茵·兰德,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幅景象。 洛伦能够得到这些难民们真诚的赞美,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在小个子巫师眼中,从头到尾完全就是洛伦一个人在干;那位看起来很英俊,神采飞扬的伯爵大人,他做的也只有装装样子,露个面而已。 究竟要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呢?小个子巫师很犹豫,尤其是在看到洛伦已经忙碌成这副模样之后,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再为自己的事情耗费心神了。 只要开口,他是绝对不会拒绝的——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艾茵才不愿意说出来。 “你如果再不开口的话,我可就要走了。”目光依然还停留在书上的洛伦,突然开口道。 “你、你是什么时候……” “从一大早开始吧,只是不愿意指出来罢了。”洛伦叹了口气,原本还很无奈的他却突然笑了出来:“因为艾茵纠结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险些失控的小个子巫师胀红了脸,耳朵上多出了一抹粉色。 自己就不该为这个大骗子想这么多! “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我们是朋友——不要有任何拘束,只管开口。”无奈笑着的洛伦合上书,和艾茵对视着:“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将我当成朋友的话。” 短暂的迟疑,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之后,小个子巫师才重新抬起头来: “你应该记得我说,我姓兰德……” “你还说过你是深林堡人,而且深林堡也有一个姓兰德的家族,所以……” “只要回答就可以了!”没好气的艾茵直接打断了他,紧抿着唇:“你说的没错——我猜你刚刚来到深林堡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吧?” 微笑的洛伦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因为某些事情,我必须回来……而且,也不能被他们发现。”小个子巫师又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所以才不得不冒充一下那个该死的混蛋!”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过多的打听的。”叹了口气,洛伦收敛了笑容:“但我必须弄清楚,你和现在的兰德家族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非常的为难,尤其是在知道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之后——想必你也知道,我现在究竟在忙些什么。” “多少听说了一些。”回想起那些难民的话,艾茵点了点头:“是和土地有关,对吧?” “没错,但现在情况非常复杂,不少贵族都在妨碍整个计划的施行。而兰德家族就是他们当中最强硬的一个,几乎已经站在伯爵的对立面上了!” 小个子巫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但是也并不奇怪——正是因为出身于兰德家族,小个子巫师才更是明白他们究竟有多贪婪,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值得意外。 而这个大骗子,是因为估计到自己才迟迟肯动手的吗?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更好……湛蓝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在呆愣了片刻之后,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兰德家族的事情就交给我吧。”还没等洛伦开口,艾茵就抢先说道:“这是我的家族,由我来解决再合适不过了。” “你要做什么?”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顿住了,目光躲闪着,最终却还是鼓起勇气和洛伦对视,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洛伦,只有这一次,不要问我做什么,也绝对不要插手——我向你保证,兰德家族不会再继续妨碍你的伯爵大人,他们会交出那些并不属于他们的土地的。答应我,好吗?” 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就连声音里都带着一种祈求的意味。一滴泪珠从眼角滴落,恰如折翼的妖精,在桌面上壮烈的粉身碎骨。 第一次看到艾茵这么决绝的洛伦有些失神,在沉吟了一会儿之后,缓缓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答应你。” 第二十章 严冬(四) 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席卷深林堡的每一寸领地,每一篇树林;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飞舞的雪花就从未停歇过。 从最东边的古木森林,到最西面的哨塔,白色成了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颜色。茫茫白雪填平了崎岖的沟壑,还有蜿蜒曲折的河泊,甚至些许村庄也在大雪中消失了踪迹。 银装素裹的深林堡外,接连成片的窝棚围绕在城墙之外,只能看到零星的几个篝火。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难民们,躲在那四面漏风的简陋窝棚里瑟瑟发抖着。 只有时不时从窝棚营地附近巡逻的卫兵,以及伯爵的卫队骑士们才能稍微给他们一些安全感;而城堡里发放的黑面包、大麦和土豆,也能稍稍慰藉饥肠辘辘的自己和家人。 一身黑色巫师袍的洛伦带着兜帽,孤身一人从那些大大小小的窝棚间穿过。一路上不断地有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围上来,在他在周围嬉戏打闹着。 丝毫不在意的洛伦微微翘着嘴角,自顾自的朝前走。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不像孩子这样毫无顾忌,却也对路过的黑发巫师报以微笑,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着。 这一切都是忙碌了将近一个月换来的成果——为了在节省物资的前提下,尽可能的保障每一个难民的生活,几乎耗尽了洛伦全部的心血,甚至只能依靠每天两次的冥想来恢复精力,才不至于疲惫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然,哪怕只是稍稍扫过几眼,就能察觉到这些窝棚的问题——除了老弱妇孺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青壮年,有的也只是几个上了岁数的。 这是因为全部的壮劳力都被洛伦带走到城堡里了,按照分工少部分成了卫兵,绝大多数则被安排一些比较轻松,却又不至于让他们闲着的差事。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管理,更是因为没有青壮年的话,剩下的妇孺老人即便是发生骚乱,镇压起来也容易得多。 更何况那些难民们也都有各自的家庭,哪怕是为了家人着想,只要城堡还没有断粮,他们就不会轻易闹事。 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非常的实用也很有效。而且对于鲁文·弗利德来说,他除了洛伦给出的这个建议之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选择。 虽然这片城堡外的“暂居地”看起来似乎已经像模像样了,甚至有可能在未来变成一座不大不小的集镇。但实际上却只是无根的浮萍而已。 只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会耗尽城堡内的食物,到时候这些真诚的赞美鲁文·弗利德的难民们,就会为了那些贵族们手中的面包,转而将矛头指向自己。 回身走进大门,在和几个卫队骑士们打过招呼之后,洛伦就来到了城堡里的粮仓——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整个深林堡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三名卫队骑士不分昼夜的在粮仓的大门外站岗,同时还有整整两队城堡卫兵轮班巡逻,确保不会有除了鲁文、洛伦和亚伦爵士三个之外任何一个人接近这里。 年轻的伯爵早就在大门外等候了,在看到洛伦来之后就陷进去了。紧随其后的卫队骑士们,在黑发巫师之后将大门关闭。 一片死寂的粮仓内,周围是堆砌如山的麻袋和陶罐,甚至因为要防止明火连蜡烛都不可以带进来,完全是漆黑一片。 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闪烁着白光的“萤火咒”飘飞到屋顶,总算是能稍稍看清鲁文·弗利德的身影。 “知道为什么非得把你喊到这里来吗?” 年轻的伯爵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日的笑容,也看不到半点急躁的模样。有的只是紧皱的眉头。 洛伦点点头:“因为只有这里,塞纳家族的人不可能监视您。” “我原本以为这件事会很简单,但显然我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每当我想做任何事情,有任何一个想法,他们都会想方设法的阻止我,哪怕是让深林堡的子民们活活饿死也在所不惜!” “我太疲惫了,你恐怕也是一样。有时候我真的想一走了之,大不了等到我成为洛泰尔公爵的时候,再想办法整治这群混蛋!” “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洛伦,你给了我一个能够改变整个深林堡的蓝图,而且我们就快要成功了,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像个懦夫一样?!” “有些事情,不是人可以改变的。”平心静气的洛伦自信斟酌着用词:“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还有扭转局势的机会。” 洛伦同样也是不愿意轻易认输的人,就这么投降了他会比死还难受。 “亚伦爵士已经离开了,最快的话恐怕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鲁文点了点头,十分用力的按住了洛伦的肩膀:“你现在是我唯一一个还能够绝对相信的人了,洛伦。” “不论那些该死的家伙们给你开出多少条件,你都不许背叛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尽管提,什么我都能满足;但如果你背叛我,等我成为公爵的那一天,就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巫师被赶尽杀绝的那一天,我说到做到!” 虽然鲁文是在放狠话,但洛伦却丝毫感觉不到威胁。只能体会到一个快要濒临绝望的人,最后一搏的挣扎。 “只要我还是你的巫师顾问,我就绝对不会背叛你,鲁文。”洛伦微微笑了笑,真诚的目光和他对视着:“只有这一点你可以绝对相信我。” 轻笑一声的伯爵终于不再紧绷着脸,长长叹了口气:“你之前说过,你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是真的吗?” “抱歉。”黑发巫师面色平静:“……我撒谎了。” 鲁文猛然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依旧面色平静的洛伦——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他却完全被震惊了。 “你说什么?!” “我当时撒谎了。在目前的局面之下,想要和平的解决问题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洛伦叹了口气:“我已经尽力了,但如果他们当初不愿意低头,那么现在也一样不会。”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说?!” “您也说了,这座城堡里到处都是塞纳家族的眼线。他们肯定知道我和您说了些什么,这样能够极大的打消他们的戒备。” “那现在该怎么办?”鲁文反问道:“我们现在只有一支卫队骑士,顶多再加上不怎么忠诚的城堡卫兵,不可能对抗整个深林堡伯爵领的贵族!” “但是那些深林堡的贵族们,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抗您,否则的话就会给公爵大人平叛的借口。” 洛伦将目光转向一旁空荡荡的麻袋和陶罐:“他们的如意算盘很简单,只要粮食消耗殆尽,那些难民们就不会站在您的身边,甚至还会起来反抗您。” “您要对抗的,绝对不是那些深林堡的军队和骑士,而是那些彻底绝望的难民们。这才是那些贵族们的伎俩,而我的建议就是如他们所愿。” “我们给他们想要的,让他们称心如意,放松警惕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我们就能有充足的证据抓住那些贵族们,砍下他们的脑袋,让剩下的人臣服。” 逐渐沉默的洛伦,表情越来越冰冷,深邃的眸子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哪怕是站在他面前的鲁文·弗利德,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我能做什么?” “只有一条。”洛伦嘴角缓缓的扬起: “我需要您对我绝对的信任,不论发生什么事!” 第二十一章 预谋(上) “洛伦·都灵阁下,怎么是您——我的意思是,伯爵大人呢?” 走进地图室的兰德家族的家主,维萨里·兰德,十分诧异的看着正背对着他的黑发巫师,却依旧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询问道。 紧随其后的还有十几位贵族,也同样十分奇怪,脸上甚至露出了些许不好的预感。他们都是听闻鲁文·弗利德召唤而来,结果迎接他们的人却是这个叫洛伦的巫师。 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些人也清楚鲁文对这个巫师顾问有多信任,甚至可以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但毕竟并不是伯爵,还不值得他们多卖力的讨好。 甚至已经有人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悄悄的躲在人群后面,准备跑路了。 “伯爵另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由我来接待几位。”微笑着转过身的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一个“悬停咒”锁死了房门,让屋内的贵族们吓了一跳。 “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误会了,维萨里·兰德阁下。”看到对方惊恐的表情,洛伦立刻开口安抚道:“这仅仅是为了避免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诸位大人们,你们都曾经在这座城堡里激烈的反对过伯爵的计划,其中几位甚至不止一次。”洛伦平静的开口道:“而我今天就是代表鲁文·弗利德大人,来和诸位谈判的。” “我、我们并不是要反对伯爵的计划!” 一听到对方这么说,维萨里·兰德立刻急了,有些口不择言的赶紧解释道:“仅仅是因为有太多的土地存在纠纷,而且我们也不是毫无付出就得到的,逼我们交出来实在是……” “我能理解。”洛伦微微一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事实上,在这件事情上伯爵大人的处理方式,实在是太过粗暴了。” “但是……谁让他是伯爵呢,我们这些谦卑的仆人也只能尽可能的满足他的愿望,勉为其难的做一些微小的贡献罢了。” “那、那是当然,我们都是伯爵大人忠心耿耿的仆人。”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讨好的朝洛伦笑了笑,看了一眼身后的贵族们,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您的打算是什么?” “作为大人的巫师顾问,我有责任实现他的愿望;但同时我们也得面对现实,不可能活在梦里。”黑发巫师随和的一笑:“哪怕是作为领主,伯爵也不能逼迫大家交出自己的土地。” “所以我在此向大家提出一个比较合理的建议——伯爵大人不会再强求诸位交出自己的土地,但是于此同时,你们也不准再继续站出来,鼓动剩下的人和你们一起违抗伯爵的计划!” “并且,作为诸位向伯爵表示臣服的证明,你们还需要向深林堡提供足够的牲畜、小麦、大麦和土豆,这些食物将作为救济那些自由民的物资,证明诸位大人们的忠心耿耿,和对深林堡的贡献!” “我非常希望诸位大人能够接受这个提案,如你们所知伯爵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苦笑着的洛伦叹了口气:“而作为他谦卑的仆人,我也拿不出更好的条件来了。” 维萨里·兰德回过头,和几个贵族对视了一眼,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是因为深林堡的粮食快要消耗殆尽了吗?” “诸位实在是想多了,我也只是想给大家一个机会,让伯爵能够感受到诸位对他的忠诚而已。”洛伦选择了避而不答。 但是这样的说法,也让维萨里·兰德和几个贵族们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深林堡果然就快要断粮了! 表面上还是一脸讨好表情的贵族们,心底却在不断的冷笑着。自己坚持到现在果然是正确的,伯爵肯定是撑不住了,却又拉不下面子向自己这些人求饶,才不得不派这个巫师来缓和一下气氛。 虽然不清楚深林堡究竟有多少存粮,但是要提供给那么多人是绝对不够的,他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这些贵族们一个个的全都打起了心底的小算盘。究竟是现在接受伯爵的求和条件,还是说继续坚持下去,逼迫他到不得不彻底投降为止? 如果现在就答应的话,未免有些损失;但如果反对恐怕那位伯爵大人会立刻翻脸——他们真正害怕的是鲁文·弗利德的父亲,洛泰尔公国的公爵大人! “而且,新任的军事总管亚伦爵士已经离开了深林堡,向洛泰尔公爵大人请求援助了。最多半个月,装满粮食的马车就会抵达!” 洛伦露出了一抹充满玩味的笑容:“如果到时候诸位还是不能做出决定,恐怕伯爵就不会像现在这个好说话了。” 刚刚还心有窃喜的贵族们立刻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他们没想到鲁文的动作居然会这么快! 毫无疑问,为了拿下深林堡伯爵领,那位洛泰尔公爵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自己的儿子——等到那些粮食送到深林堡,他们就绝对没有任何的机会了! 那位公爵大人会不会借口护送粮食,再派来一支军队?! “我会给诸位两天的时间考虑,两天之后你们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堡。”洛伦又轻轻打了个响指,地图室的门被打开了:“现在,请各位回到房间里休息一下吧,你们肯定已经累了。” 神色各异的贵族们甚至连告辞都忘了说,就纷纷赶紧离开了这里,像是逃命似的,那惊慌不已的神色根本连掩饰都掩饰不下去。 哪怕是不用猜,洛伦都清楚他们会做什么,而这也就是自己的目的——他们肯定等不到两天以后,更不可能有勇气等到亚伦爵士回来。 因为到那一天,早就忍无可忍的鲁文·弗利德不会再和他们谈任何条件,他会直接把这些胆敢反抗他的贵族全部抓起来,吊死在深林堡的城门上杀鸡骇猴。 他们肯定比洛伦还要清楚这一点。 “你真的就这么有信心?” 从黑羽鹰幻化成人形的阿斯瑞尔坐在地图桌上,满是好奇的打量着洛伦:“万一他们不上当怎么办,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吧?” “有一种古老的把戏,叫做只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你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洛伦信心十足的翘起嘴角: “而我们现在很清楚他们想要什么,所以我有十足的信心让他们走进我的圈套里。” 他们绝对不敢等到亚伦爵士回来,而一旦离开了城堡想要再混进来可就难了。所以他们只能有两天的机会,来毁掉城堡里的粮仓,让鲁文不得不尽快向他们投降! 更准确的说,是只有一个晚上的机会。因为凌晨是巡逻的卫兵们换班的时候,而一片漆黑的环境也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些人里面,还有那位维萨里·兰德先生啊。” 少年突然开口道,露出一抹调笑似的表情:“你不是答应过艾茵·兰德,要把兰德家族交给她来解决的吗?” “我是不是不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阿斯瑞尔露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歪着脑袋:“你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遵守和艾茵的约定对吧?” “如果我没猜错,我亲爱的洛伦,你从一开始就清楚,艾茵·兰德究竟打算要做什么。至于处理这些贵族们,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懒洋洋的少年躺在地图桌上,翘着小腿一晃一晃,悠哉哉的和洛伦对视着。 “你觉得她究竟是会感谢你,还是恨你呢?” 第二十二章 预谋(下) 寒风呼啸,冰冷的银钩挂在深林堡的穹顶下,银装素裹的城堡在夜晚变得冷清了许多,再也听不到半天的喧闹。 月光下的城堡只有几处窗户还透着荧荧火光,完全被黑夜所笼罩着。冷风中举着火把巡逻的城堡卫兵们,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夜色掩护下,一群小心翼翼躲避着巡逻士兵的黑影,悄悄的接近整个城堡唯一一处亮着火光的地方——深林堡的粮仓。 即便是在平时,粮仓附近的把守依然也是十分严密的,更不用说现在鲁文的三名卫队骑士和两支城堡卫兵轮班守卫,防守措施极为严密。 粮仓就是整个深林堡的生命线,失去这里鲁文就会失去对抗整个深林堡贵族的资本,更不可能让那些平民们不顾一切的站在他的身边。 亚伦爵士离开并不是什么秘密,而这些贵族们在城堡里也布满了眼线,想要弄清楚伯爵大人和他的两个亲信的会议内容,他们有的是手段。 从一开始这场“改革”就不仅仅是几块土地的事情,而是事关深林堡伯爵领的统治权,究竟被谁握在手里。 而到了生死边缘的深林堡贵族们,终于准备铤而走险了! “东西都带来了吗?”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独眼龙朝身后小声问道,拼命压低了嗓子。一个慌慌张张的家伙赶紧跑过来,将沉甸甸的麻袋扔在地上。 打火石,牛油,火把,甚至还有两瓶刻有“维姆帕尔学院”字样的引火剂。这一袋子的东西足以把整个粮仓炸上天! “很好。”独眼龙点点头,目光从面前的几个人脸上逐一扫过:“等到那些城堡的卫兵们换班,我们就溜进去。” “我已经买通了其中一个队长,到时候他会给我们开个后门,那些卫队骑士绝对找不着——然后我们就溜进去,送给我们的伯爵老爷一个大礼!” 说这话的他咧着满口的黄牙,表情狰狞。而围在周围的贵族们也一个个“嘿嘿”笑着,鬣狗似的笑着。 没等多长时间,一群举着火把的城堡卫兵来到粮仓大门前,在和负责的卫队骑士打过招呼之后,就换下了原本的守卫。 看到机会的贵族们不再等待,躲开那些卫队骑士的视线。领头的独眼龙畏首畏尾的走上前去,看到他来的卫兵队长四下环顾一眼,才招招手让独眼龙过来。 “您没被人发现吧?” “放心吧,没人知道。”笑眯眯的独眼龙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银币。 轻咳一声的卫兵队长转过身,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走到粮仓的后门,稍稍推开一点儿缝隙,把一群人放了进去。 就在最后一个溜进去之后,狭窄的门立刻被关上,把站在后面的几个家伙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咽了咽口水:“他还会记得给我们开门吧?” “放心吧,这家伙收了我一大笔钱,而且还是我堂弟的侄子,不会坑我们的。”独眼龙信心十足的回答道,瞳孔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姿态近乎疯狂。 “现在,就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同谋的贵族们也纷纷点燃了火把,熊熊火光照亮了一片漆黑的粮仓。 轻轻一阵冷风,浑身一哆嗦的独眼龙忍不住闭上了他唯一一只眼睛。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所有的火把居然都熄灭了。 死寂的粮仓重归黑暗,所有的贵族们面面相觑着。 “……美酒如此醉迷,却给了你勇气~” 稚嫩的嗓音唱着清幽的歌,还夹杂着一丝丝倦懒,不知从何处飘入众人的耳朵。猛然惊醒的独眼龙立刻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是谁,给我出来——!” 同样反应过来的贵族们也掏出了各自的武器,战战兢兢的围成一圈。四下寂寥的粮仓中,却没有任何一个声音回答他们。 怔怔的独眼龙忍不住笑了笑,像是在给自己壮胆,握住剑柄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难道说,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就是啊……这粮仓里怎么可能有小孩子呢?肯定是自己太紧张了,产生的幻觉罢了。 贵族们相视而笑着,只是那笑容之下分明带着些许恐惧,哄笑声回荡在谷仓下,一片死寂中令人毛骨悚然。 “……被浇灭的馋焰,却在我心头升起~” “谁!给我站出来——!”这次真的害怕了的独眼龙拼命吼了出来。转瞬而逝的歌声却没有更多的回应。 “别被吓着了,把这个该死的小东西给抓出来!”一把抢过身后人的火把点燃了,举剑的独眼龙走在最前面:“我要把他给碎尸万段!” “……听啊,夜枭的鸣啼,那是丧钟的声音,奏响晚安的凄厉~” 再也没有一个贵族敢留在原地了,惊恐万分的跟在独眼龙的身后——那歌声简直就像是在自己耳边哼唱,哪怕看不见究竟是谁,也令他们心惊胆战。 或许正是因为看不见,才更令他们害怕。 火把照亮了一张张写满了惊惧的面庞,死寂的黑暗中仿佛潜伏着数不清的魔鬼,随时准备从背后按住你的肩膀。 走在最前面的独眼龙一刻都不敢停留,他根本不知道那歌声究竟从哪来的,只是漫无目的的朝前走而已。额头渗出的冷汗落如眼眶,也不敢松开手里的剑去擦一下。 究竟是谁,究竟在哪?! “……他悄悄的动手了,悄悄的动手了~” 身后传来一生凄厉的尖叫,一个走在靠后面的家伙突然瘫倒在地,火把也掉在了地上,哭丧着脸:“哈、哈伯和尼森不见了,一下子就不见了!” 什么?! 同样心惊胆战的独眼龙停在了原地,额头早已是冷汗密布,颤栗的瞳孔四下环视,可除了眼前所见的,根本什么也找不着。 “不要再管那两个白痴了,别忘了我们今晚是干什么来的!”独眼龙瞪大了眼睛,像是在掩盖自己害怕一样大声叫嚷着:“把这些粮食都给点着,让我们的伯爵大人哭去吧!” 找到了主心骨的贵族们猛地点头,像是发泄心头的恐惧一样胡乱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将引火剂抛向远处的陶罐。 所有人等待着,却没有一个人听见了引火剂落地的声音。 独眼龙抽动着喉咙,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手中的火把将空荡荡的陶罐照得通亮。 居然是空的! 他像是不信邪一样又翻了翻周围的陶罐和木架,现实却震惊的让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全都是空的,这个粮仓里根本一粒小麦都没有! 自己这些人上当了! “……门也开着,窗也开着,打呼噜的士兵在哪里~” 身后又传来了莫名的惨叫声,独眼龙毫不犹豫的抛下了同伴,瞪大了眼珠拼命的朝门的方向狂奔。 “快开门,快开门!是我,快把门打开!”还没等跑到门边,独眼龙就拼命的叫喊起来,大口喘息着一把扶住门框,手掌传来的冰冷触感令他呆住了。 下意识的举起火把,他面前只有一堵冰冷冷的墙壁。 张开的嘴巴叫都叫不来,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 “……瞧他们熟睡的模样,谁晓是死还是活?” 面带微笑的阿斯瑞尔轻声哼唱着,猩红的眼珠凝视着彻底傻了的独眼龙,翘起的嘴角还留着舌尖滑过的痕迹。 “既然您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我,那就如您所愿,先生。” 手中的利剑被夺走,少年的指尖轻轻滑过,掰开饼干一样将长剑变成了两截。 独眼龙瘫倒在地,浑身颤栗的看着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少年按住他的肩膀,苍白的唇缓缓攀上了他的脖颈。 “只是,不知您是否介意……款待我一番?” 第二十三章 小个子巫师(上) 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用掉的手帕被少年随手扔在脚边,盖在了独眼龙的脸上。 躺倒在地的独眼龙早就昏了过去,只是身体依旧抽搐不止,身边倒着一串的贵族们,也是同样的不省人事,仿佛刚刚从一场宴会中回来。 如果……不去看他们脖子上咬痕的话。 “一、二、三……”背着手站墙角的阿斯瑞尔,像是受罚的学生一样数数字,困惑的歪了歪小脑袋:“唉,好像少了一个——那位维萨里·兰德先生去哪了?” “难道说……被亲爱的洛伦给拦下来了?”完全是明知故问的少年,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哎呀,还真是太过分了,你们说是不是!” 躺在地上的贵族们,用沉默肯定了少年的想法。 “明明都约定好了,却自顾自的跑去和小女朋友约会,抛下阿斯瑞尔一个人替他处理麻烦!” “不过啊……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朋友就应该相互帮助。”阿斯瑞尔很快从伤心中“恢复”,精致却苍白的脸上挂着一抹充满善意的微笑:“这种时候只要祝福他就好了。” “今晚的月光也十分的漂亮呢,希望我亲爱的朋友能够一个让他难忘的夜晚,不然的话就实在是太浪费了。” 轻轻扬起右手,一缕微弱的火苗游走在阿斯瑞尔的指尖,点燃了粮仓的房顶。 “就由我们一起让这个夜晚变得更热闹些吧,诸位先生们!” 飞溅的火星在跃动着,被点燃的房顶吞吐着耀眼的橘黄色。白雪飞舞的夜空下,绽放出冲天的火光! “粮仓着火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整个城堡很快就因此骚动了起来。慌慌张张的城堡卫兵们完全没有了头绪,到处都是接连成片的惊呼声。 这乱作一团的景象直至鲁文带着卫队骑士们赶到,才稍稍有所缓解。被骑士们簇拥着的年轻伯爵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城堡卫兵们灭火。 虽然因为这严寒的大雪极大的遏制了火势。但因为烧着的是房顶,加上深林堡干燥的气候令这场火灾很难被立刻扑灭。 趴在墙垛后面的维萨里·兰德心惊胆战的看着远处依然火光冲天的粮仓,脸上却布满了无法掩饰的笑容。 真是没想到啊,那群家伙居然成功了!因为实在是胆小,半路放了鸽子的维萨里·兰德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城堡半步。 而那些贵族们也实在是瞧不起这个胖子,只是因为兰德家族的财力也不得不拉上他一起,所以就算他没有去,也没有谁在乎他。 但是瞧不起又怎样,只要成功了就行! 看着熊熊烈火之中的粮仓前,指挥灭火的鲁文·弗利德,胖子脸上的肥肉挤出了一抹狞笑,绿豆大的眼珠子里满是凶恶的光芒。 没有了这些粮食,我看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坚持下去! 到时候自己该提出什么条件呢?要不就让他把原来塞纳家族的封地交给自己打理吧,反正这群懦夫也用不着那些封地了。 到时候兰德家族就会成为深林堡最显赫的家族,哪怕是伯爵老爷也必须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否则自己就让他们在城堡里活活饿死! 越想越兴奋的维萨里·兰德,忍不住把脑袋朝窗外再探了探,想要看得清楚些,不留神半个身子都已经伸了出去。 “你在做什么?” “啊——!!!!” 被身后声音吓了一跳的胖子尖叫一声,差点儿跌了下去。拼命爬回来转过身,才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脸上全是汗。 “是…洛、洛伦·都灵阁下吧?”一片漆黑中,胖子只能看清来的人穿着一身巫师袍,便猜测着问道,脸上还挂着讨好的假笑:“没、没干什么,只是听到外面有动静,所以就想看看来着。” “是吗?”这个“洛伦”似乎异常的好说话,又稍稍走近了一些:“那您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呃……这不是粮仓着火了吗?”缩头缩尾的维萨里·兰德胆战心惊的回答道,目光左右飘忽的躲闪着:“您、您难道都不用去帮着救火吗?” “有那些人就可以了。”兜帽下“洛伦”的声音越来越冰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 “洛伦”没有开口,缓缓掀掉了头顶的兜帽。金色的长发如瀑流淌,露出了一张冰冷如霜的面孔。 有些惊讶的胖子这才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洛伦,但当他看清了那张脸,满是汗珠的面颊上,每一块肥肉都开始抖动了起来! “你、你是、是……” “没想到吧,维萨里叔叔,你的侄女艾茵还活着呢。”小个子巫师想要笑,却发现自己的嘴唇都在颤抖,右手紧紧攥着魔杖,顶住了胖子的脑门。 “不准动,不然我就让你的脑袋变成碎掉的西瓜!” “艾、艾茵你……成了巫师?”举起手的胖子连声音都在颤抖,突然一下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太好了,圣十字在上,这下妹妹她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在说什么?”艾茵愣了片刻,表情重新变得冰冷起来,手中的魔杖狠狠点了一下胖子的脑门:“不要想着骗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你这个恶心的胖子,贪婪的蛇,为了财产连对自己的亲人都能不择手段,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小个子巫师放声尖叫着,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自己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惩罚这个害死了自己母亲的畜生,要让他受尽折磨,让他生不如死! 他的小命现在就在自己的掌心里,只要轻轻挥动一下魔杖,自己就能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攥紧了魔杖的小手颤抖着,湛蓝的眸子里充斥着挣扎的颜色。 紧紧抱着头的胖子,等了半天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小个子巫师依然还在纠结,明明只要一个咒语的事情,但攥紧了魔杖的手却始终挥不下去,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阻止自己这么做一样。 维萨里·兰德绿豆似的眼睛悄悄睁开,眼神里的恐惧逐渐变成了得意,肥肉在脸上来回揉搓着,咧开的嘴露出了满口的黄板牙。 “你、你要干什么?给我站住,不许过来,再动的话……” “那倒是试试看啊……”胖子得意的笑着从地上站起来,让惊恐的艾茵连连后退,颤抖的手中握着魔杖指向胖子,却连一丁点儿的威胁都没有。 “你就和我那个没用的妹妹一模一样,从来都只知道哭,只知道哭,装得挺坚强,其实心里怕的要死,对吧?” 胖子一点一点的靠近着,油腻的爪子和肥大的身躯将小个子巫师完全笼罩在了他的身影之下。 刚刚还怕得要死的维萨里·兰德,现在却兴奋地不得了——这个妹妹的蠢货孽种,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把一个女巫交给教会,那将会是多大的功劳?洛泰尔公国的法比昂主教大人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到时候要问他要点儿什么呢? 或者干脆去找那个维姆帕尔学院勒索一笔——毕竟和自己还是亲戚,要是被教会的人给牵连那就麻烦了。 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巫,肯定能换不少钱吧? 胖子不可抑制的狂笑了起来,疯疯癫癫的模样简直把小个子巫师吓坏了,瘦小的身影呆呆愣在原地。 “砰——!” 灰蓝色的光束命中了胖子的额头,像是头溺水的猪似的“噗通”瘫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的艾茵·兰德,从身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叹息。 “我不是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的吗?” 第二十四章 小个子巫师(下) 痛哭流涕的小个子巫师趴在黑发巫师的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洛伦,除了轻轻拍拍她的后背之外根本不知道做什么。 在哄人这件事情上,他的能力和经验无限接近于零,甚至是负的。 其实在洛伦第一次提到“兰德家族”的时候,光是艾茵·兰德当时的表情,他就猜到大概是什么事情,只是不方便说出口罢了。 道尔顿的曾说过,巫师这个职业,从诞生的那天开始就埋藏着诸多秘密。每一个巫师心底潜藏的秘密都是他们内心的禁忌,甚至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为了在虚空面前保持理智,任何一个巫师都必须将最能触碰自己情感的东西藏起来,避免被那无穷无尽的幻象和虚假逼疯。 而打垮一个巫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揭开他的旧伤疤,挖出他最最羞于启齿的黑历史,让他彻底疯掉。 所以哪怕是两个再如何要好的巫师之间,也绝不会向对方透露自己的隐私,更不会刻意的打探对方。 洛伦能做的,就是蹲守在维萨里·兰德附近,等待小个子巫师找上门。如果她能自己决绝问题,那自己就绝不出手——即便是这个胖子被杀了,他也有的是办法替艾茵隐瞒过去。 在他的“注意事项”当中,艾茵·兰德的优先度要远远高于鲁文·弗利德,而这个叫维萨里·兰德的胖子更是无足轻重,如果不是因为艾茵自己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小个子巫师哭泣着,不成调的颤音当中透着悲怆的意味。肩膀逐渐停止了颤抖,湛蓝的双瞳蒙尘,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好点了吗?”洛伦试探着问了一句,怀中的少女并没有回答他。张了张嘴的黑发巫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免得又说错什么话。 “你刚刚就一直都在门外面,对不对?” 小个子巫师带着哭腔质问着。洛伦楞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这都被你发现了?抱歉,我本来答应过……” “谢谢你。”声音很细微,但洛伦还是听见了。平复下心情的艾茵双手紧紧抓着洛伦的袍子,小脑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真的谢谢你。” “举手之劳。” 犹豫了片刻,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艾茵·兰德,叹了口气的洛伦还是决定告诉她:“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不合适,但是今晚过后,兰德家族恐怕……” “会被伯爵抓起来吗?”实在是过于平静的小个子巫师,脸上连一丁点儿表情都没有,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你尽管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我想要的只是带着母亲给我的姓氏,凭借自己一个人活下去罢了——至于这个从头到脚都在流脓,靠着搜刮别人财富兴盛的‘家族’,如果真的要没落的话,那就让他们没落下去好了。” 不是对维萨里·兰德这个贪婪而且满脑肠肥的族长,还是对从未给予过她任何恩惠的家族,小个子巫师都没有半点感情,有的也只是对他们曾经伤害过自己和母亲的愤怒而已。 现在再去看地上的维萨里·兰德,艾茵甚至无法从心底感觉到一丝丝的恨意。 这简直太奇怪了,就是因为他,母亲才走上了绝路不是吗?而自己也被对方卖给了维姆帕尔学院,甚至就连自己被卖掉的时候,还曾经傻乎乎的以为对方真的是在为自己着想的。 这个贪婪的毒蛇,为了土地,为了钱可以抛弃家人,甚至把他们当成财物一样转手卖给陌生人,满脑肠肥却又胆小的像是一只老鼠。 但是现在小个子巫师眼中,他也仅仅是一只老鼠罢了,甚至都不值得自己升起恨意。 对啊,现在的自己再也不是当年了,自己已经是一名炼金术师,自己有维姆帕尔学院,有道尔顿导师,有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还有…… “怎么了?”隐隐察觉到目光的洛伦侧过面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关系!”表情怔怔的小个子巫师赶紧回答道,垂着脑袋,不想让这个大骗子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走廊中的两个人简直都像在避开对方一样,始终沉默着一言不发,却又总是一副想要和对方说些什么的表情。 在安抚好艾茵,将她送回房间之后,洛伦才终于长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着小个子巫师的房门,犹豫片刻之后便转身而去。 “你还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我亲爱的朋友,你这完全是在错失良机啊。” 穿着黑红色小礼服的少年坐在窗沿上,带着无可奈何的模样抱着肩膀:“明明阿斯瑞尔已经尽可能帮你争取机会了,为什么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呢?” “现在是她心思最脆弱的时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如果把握得当,甚至能对你任予任求——等到明天就不会这么好的机会了,要抓住时机啊!”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可能说得更简单了——推开门去,抱住她,告诉可爱的艾茵·兰德,她对你究竟有多重要,今天晚上就能变成你的幸运日了!” “不明白。”洛伦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你说完了吗?” “唉……”阿斯瑞尔“故作老成”的摇头晃脑,少年精致的面颊上尽是嫌弃:“所以说从来都不是女人太多变,而是男人太蠢啊。连阿斯瑞尔都看得出来,她非常希望你进去陪她呢。”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我亲爱的洛伦,你的那个小女朋友现在就躲在门后面,只要轻轻的敲一敲门……” “粮仓的事情处理完了吧?”洛伦直接打断了他:“我可不想到时候连一个罪证都找不到。” “都躺在里面呢——不过放心,他们现在很安全,至少在被那位伯爵发现之前都很安全。”有些闷闷不乐的少年开口道:“这可是您第一次开口请求。作为朋友,阿斯瑞尔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你又不是什么甜头都没有。”黑发巫师冷笑了一声,很是不当回事的耸了耸肩膀。 作为年幼的吸血鬼,阿斯瑞尔的身体对鲜血的渴求程度并不高,但也不是没有。而成年人类的血液,则是吸血鬼最好的食物来源。 窗外的火光渐渐消退,并且彻底熄灭了。原本被染成橘红色的黑夜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只有染成灰色的积雪和飘荡的烟尘,还在诉说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但是这就足够了,粮仓发生的火灾已经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尤其是对于那些早就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们,现在就是他们动手最好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自作聪明的家伙——他们在看到机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想到这事对方设下的陷阱,只会认为是自己够聪明,运气够好而已。 而实际上越是对方暴露出弱点,就越是危险。 不仅仅是鲁文·弗利德,就连洛伦自己也已经快要没耐性了,他已经不准备继续配这些贵族玩下去,而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 这些乡下的领主们,从未离开过他们的封地,从未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广阔,而自己居然蠢到陪着帮人玩“斗地主”?简直无趣至极。 面色冰冷的洛伦转身前往城堡楼梯,正面迎上了两名卫队骑士:“洛伦·都灵阁下,伯爵大人正在等您,放火烧毁粮仓的凶手已经被发现了!” 站稳脚步的黑发巫师微微挑起眉毛,露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多谢两位了。” 第二十五章 踏入陷阱的野兽(上) “昨天晚上的事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吧?” 枯槁的手点着了桌上的蜡烛,让漆黑一片的地窖多了几分光亮。 面色阴沉的巴里·塞纳老人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声音沙哑的像是猫头鹰在叫:“我们伯爵大人的粮仓起火了。” 坐在桌子周围的贵族们默不作声的点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注意到了。 更不用说鲁文·弗利德为了救火,几乎动员了整个城堡的卫兵和仆人。现在整个深林堡到到处都是各种夸张到极点的流言蜚语。 但是在座的贵族们一个个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之色,反而全都是一副窃喜的模样,再怎么掩饰也遮掩不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维萨里·兰德,还有那群和他一样的蠢货们总算是办了件大好事,虽然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成功了。”老人满是褶子的脸上翘起些许笑意:“这下子,伯爵大人就不得不有求于我们了,否则他的那些贱民们,都得统统饿死!” “我已经特地打听过了,今天城堡救济给那些贱民们的粮食,只有平时的一半!已经有贱民开始闹事了,只是被那个该死的巫师给压了下去。先生们,我们的机会来了!” 老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那泛黄的眼珠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只要稍稍一挑拨,这些根本不懂得忠诚为何物的贱民就会倒戈,变成我们的打手!” “但是……这样做难道不会很危险吗?”某个躲在人群后面的贵族,吞吞吐吐的开口道:“要是让公爵大人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不会轻饶了我们!” “他不会的——杀死他继承人的是那些该死的贱民,而我们则是替伯爵老爷复仇的,忠诚的仆人。”老人狡诈的笑了出来:“他还得谢谢我们呢!” “只要那些骚乱的贱民冲进去,塞纳家族的私兵就会立刻夺下城堡,到时候是谁杀死的伯爵,难道不还是我们说了算?” 说到这里,老人故意停顿了一下:“仅仅凭借塞纳家族的力量恐怕很难完成这些,所以还需要诸位的帮忙才行……当然,这些都是自愿的。” 虽然是这么说,但在座的贵族们都听出来这位老人是什么意思。于是纷纷“积极踊跃”的站出来,表示“自愿”站在塞纳家族的身后,为这个计划出一份力。 因为各个家族的实力不尽相同,巴里·塞纳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头绪,决定了各个家族的出兵份额,又由哪几个家族提供军械和粮食,各自分别承担多少。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逝,参与密谈的贵族们在确定外面完全之后,才带着各自的配额离开了地窖,准备想办法将消息送到自己家族的封地,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 只有巴里·塞纳依然待在地窖里,耐心的等待着另一位客人上门。 仅仅过去了几刻钟,地窖紧闭的门又被打开了——面色不安的侍从威尔·塞纳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我得到消息就赶紧来了,究竟是什么事情?!” “当然是关于我们家族未来的,孩子。”一看到进来的年轻人,巴里·塞纳立刻露出了几分慈祥的表情,温柔的拍了拍威尔的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事情?”侍从还是很急切:“我是偷偷跑来的,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不见了!”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准备策划一起暴动,借那些贱民的手杀死鲁文·弗利德!”老人的声音重新变得残忍了起来:“等到事情结束,再由塞纳家族收拾局面,为伯爵老爷‘复仇’!” “而你,我的孩子,我准备让你来完成最重要的一个任务…” 老人瞪大了眼睛:“我要你去杀死鲁文·弗利德!” “我?!” “没错!等到鲁文·弗利德一死,深林堡就需要一个新伯爵,而你的继承顺位仅次于鲁文·弗利德。作为伯爵你需要足够的声望,才能压住那些对我们家族忠心耿耿的仆人!” “你得亲手打败他,亲手杀了鲁文·弗利德,你才能帮助你的家族重新夺回这片世代传承的领地,才能成为深林堡的伯爵!” 威尔·塞纳的表情依然很犹豫,怔怔的看着老人。察觉到的老人稍微冷静了下来:“你有顾虑?” “没什么,就是觉得您可能太小看鲁文·弗利德,还有那个叫洛伦·都灵的巫师了!”威尔急切的说道:“他们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上当的!” “最直接的例子——那些放火烧了粮仓的贵族们昨天晚上就被抓住了,我是亲眼所见。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昏倒在了仓库里,醒过来的时候也是满口疯言疯语,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难道您就不觉得奇怪吗?在我看这简直就像是对方计划好的一样,等这些蠢货们上钩的。”威尔死死皱着眉头,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恐惧: “更何况那个巫师从很早以前就在怀疑我了。倒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或许您还不知道,这个该死的土地改革计划就是他提出来的,伯爵大人也只是施行罢了!” 听到这个情报的老人也沉默了,瞳孔中闪烁的光芒足以说明他有多震惊,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的。 却是,那些蠢货一样的家伙们昨天晚上就被伯爵给抓了起来,但巴里一开始还以为仅仅是因为他们太蠢,现在看来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巫师和他的那个炼金术师朋友,是非常危险的不确定因素,极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计划。 “所以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继续拖一拖,反正粮仓已经完蛋了,鲁文·弗利德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威尔·塞纳开口劝说道:“到时候他自己就会投降的。” 打从心底,威尔·塞纳就从未想过要为家族冒险——他只是个分支的后代,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甚至都不能待在城堡里。 而现在巴里·塞纳之所以会那么看重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罢了。就算真的成为了深林堡伯爵,自己也只是对方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 “你会那么害怕,只是因为担心自己会被家族利用,然后再被抛弃,扔给公爵大人发泄他儿子遇害的怒火。”老人叹了口气,看着威尔那躲躲闪闪的目光:“相信我,你不用担心这些。” “如果等到事情结束,公爵大人还准备宰一个姓塞纳的人来消消气的话,我会去承担下来。”巴里·塞纳沉声道:“而你需要做的,就是成为新一代的深林堡伯爵,带领塞纳家族顽强的坚持下去!” “巴里爷爷……” “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少活几天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问题。更何况那位公爵大人又会把我一个老不死的怎么样?”老人很是看得开的笑了笑:“真正重要的,是塞纳家族的延续和强盛,而这一切都是你的责任!” “或许过去这个家族对你并没有什么恩情,但也养了你,给了你那些贱民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甚至给了你成为这座城堡主人的机会!” 老人的话无比的真挚,完全是发自肺腑,他紧紧攥着威尔·塞纳的手:“现在你的家族需要你去牺牲,去奉献你的力量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古老的姓氏没落下去?” “我……” “成为深林堡伯爵吧,威尔·塞纳!” 第二十六章 踏入陷阱的野兽(下) “阿嚏——!” 裹着毛毯的帽子狠狠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的蹲在壁炉边,手里还捧着一碗热乎乎的浓汤。 刚刚从外面窝棚回到城堡的帽子,正在向黑发巫师汇报他这段时间的发现。 “你真的确定吗?” 洛伦的轻轻眯着双眼,像是陷入了沉思一样的表情:“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有些流言和闹事的人,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绝对是真的。”似乎感觉对方在怀疑自己,帽子赶紧辩解道:“您得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 “那天晚上粮仓着火之后连半天都没有,就已经在外面传遍了!到处都有人在说城堡断粮的事情,什么样的都有。如果不是有人刻意这么干,消息是不会传得那么快的。” “不是因为我把救济的面包和土豆减半了吗?” “我的巫师老爷啊,您肯定没领过救济的粮食。”帽子像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苦笑着答道:“现在这个天气,对那些穷人来说有吃的就已经很好了,谁还挑剔多少呢?” “当然,挑三拣四的人在哪儿都有,但肯定不多。但如果不是有人组织的话,这种反抗行为是绝对不可能成气候的,更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您可能还不知道,每次只要那些巡逻的城堡卫兵们离开,就会有一群家伙混进窝棚里,到处鼓动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和仅剩的年轻人;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就连不少城堡里的卫兵也在传谣言,说粮仓里早就没有粮食了!” “连卫兵们都在传谣吗?” “已经不仅仅是如此了,那些溜进来的家伙们似乎是早有准备,凡是加入他们的人都会给一把匕首,还有几个土豆的什么的。”帽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递给洛伦:“这是我从另外一个家伙手里弄来的。” 洛伦接过来细细打量。匕首的质地很粗糙,甚至都已经布满了锈蚀——但无论如何,这东西也可以拿来当武器了。 “这样的匕首,究竟有多少个?”洛伦开口问道:“他们已经拉拢多少人了?” “不清楚,但肯定得有上百个了。”帽子扁扁嘴:“虽然掩饰的挺好,但我还是能一眼看出来,那副模样根本不像是挨过饿的!” 洛伦陷入了沉吟。不论是分发食物和武器,挑唆和拉拢难民,甚至是收买城堡的卫兵,都需要不小的财力才能办到。 站在这些人背后的,只能是塞纳家族和他们的狗腿子——整个深林堡也只有他们才能有这么充足的财力,并且掩人耳目的办到这一切。 城堡卫兵会被收买,这一点洛伦早就料到了。毕竟这些人原本就是塞纳家族的士兵,只是因为深林堡伯爵换了人,才转而效忠鲁文·弗利德,会被拉拢简直再正常不过。 反倒是那些从难民中招募而来的士兵,相较之下可信的忠诚度甚至还比较高,但是恐怕也只能拿来当卫兵。如果真的让他们坚守城堡,结果肯定会令人失望的。 策反的城堡卫兵,被蛊惑的难民,加上塞纳家族和他们亲信的私兵……深林堡的城墙绝对挡不住这么多敌人,仅仅凭借少量的卫兵和卫队骑士们,恐怕也只能坚持一天不到。 即便是这个,也是洛伦最最乐观的预估。 当然,如果真的演变到那一步的话,就是整个深林堡的贵族们公然叛乱的问题了,洛泰尔公爵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小命着想,这些贵族也不会蠢到这一步。 他们肯定也会动员各自的私兵,但数量绝对不会特别多。真正需要担心的,只有那些难民们和被收买的城堡卫兵而已。 即便如此,敌人也实在是太多了,仅仅凭借一座城堡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的。亚伦爵士至少还有十天才能返回深林堡,塞纳家族的人肯定不会等到第十天。 十天之内,他们就会动手! 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尽快解决人手匮乏的窘境——城堡里的骑士可以在正面保护城堡,但敌人肯定会策反几个卫兵暗中偷袭,甚至是打开侧门将暴动的难民放进来,然后再趁乱击杀鲁文·弗利德。 如果是突袭的话洛伦可能还比较擅长,但这一次却是要保护伯爵,眼前的人手实在是少得可怜,仅仅凭借自己根本不可能处处都能顾及得到。 至于小个子巫师……她能够保护好自己洛伦就足够庆幸了。恐怕到时候还得分心顾及到艾茵的安全,自己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借着这次机会将躲在背后的巴里·塞纳和他的亲信们一网打尽! 究竟该怎么做……又要让阿斯瑞尔动手吗? 不行,粮仓的那一次还可以解释为自己早有准备,可如果一群贵族在自己家里被吸血鬼袭击了……哪怕仅仅是有一丁点儿的可能,自己和艾茵都会被教会追捕。 阿斯瑞尔只能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也是自己最后的底牌。而现在自己需要的是常规力量,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援兵。 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一言不发,躲在壁炉旁的帽子更是不敢吭声,安安静静的喝着热汤,房间内只有木柴在火焰中噼啪作响的声音。 房间外传来敲门声,一个气喘吁吁的卫队骑士走了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黑发巫师:“洛伦·都灵阁下,这是从古木森林边境塔楼送来的,今天下午才到!” “辛苦了。”点点头的洛伦从对方手中接过信封。从亚伦爵士离开之后,洛伦就暂时接替了军事总管的职务,成为了整个伯爵领防务名义上的负责人。 虽然一个巫师担任这个职务实在是太过奇葩,要是在平时那些贵族们早就闹翻天了。不过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严寒和伯爵的改革上面,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再去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城堡里监视洛伦的人要远远比监视鲁文的少很多,心知肚明的年轻伯爵自然将权力交给了他,这样也能确保消息不会走漏。 打开后仅仅扫了一眼,漆黑的瞳孔立刻收缩了一下,换了个表情的洛伦立刻看向那个卫队骑士:“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卫队骑士赶紧回答道:“他们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只是碍于约定没有直接进入伯爵领,不然消息昨天晚上就会送过来。” “立刻转告边境塔楼的卫兵,安排一次会面——明天早上我就启程前往,让这些尊贵的客人们耐心多等待一个晚上。” “遵命,洛伦·都灵阁下!”卫队骑士立刻转身离开,甚至因为走得太匆忙,连房间的门都忘记关了。 殷勤的帽子赶紧站起来去把门关上,好奇的看着嘴角勾起微笑的洛伦:“呃……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呃…太重要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的帽子,赶紧摆了摆手:“我就是好奇而已,不是真的想打听!” “这个确实是秘密,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颇有些玩味的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的洛伦看着男孩儿那慌慌张张的模样:“但你不是‘别人’,你是‘帽子’,所以我当然可以告诉你。” “从古木森林的方向出现了一群精灵,他们似乎是古木森林聚落的使者,前来向洛泰尔公国求援的。” “精灵啊……”一辈子也没见过精灵长什么样的帽子,也只是感慨了一声:“可您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 “那是因为,他们是我苦苦寻求了许久的援军啊。” 微笑的洛伦,在帽子困惑的注视下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第二十七章 与精灵的第一次接触(上) 当太阳从东方的古木森林升起之后,彻夜的大雪也在这难得的好天气下消退了许多。金色的晨曦洒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驱散了这寒冬的肃杀。 而伫立在不远处的塔楼,就像是披着银色斗篷的骑士,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旗帜还在塔楼的顶端飘扬着,向刚刚抵达这里的洛伦·都灵无声的宣告,他已经到达了人类世界的边境。 跨过这里进入古木森林,就是精灵们的领土了。 翻下马鞍,牵着缰绳的洛伦步行走过去——他曾经在维姆帕尔的图书馆里读到过,精灵们将人类下马的行为看成是示好的表现。 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精灵们并没有住进塔楼里,而是在附近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一圈树枝搭建的篱笆,围绕着几个看起来很精致的帐篷。 “你真的准备冒这个险?” 跟在他身后的阿斯瑞尔好奇的歪了歪脑袋:“这些精灵似乎不好打交道才对,万一他们决定干掉你怎么办?” “首先,他们是来向洛泰尔公国求援的,而我是公爵继承人的巫师顾问,杀了我洛泰尔公国就会……好吧,就算他们杀了我公爵也不会向他们宣战;但既然是来求援的,姿态总会低一些吧?” “其次,阿斯瑞尔如果你可以替我稍稍分忧的话,我们就根本不用来找这些精灵了。”洛伦用一种十分遗憾的语调开口道:“但很可惜,你~不~行~。” “……亲爱的洛伦,你越来越会说冷笑话了。” 在快接近营地的时候,洛伦稍微抬了抬胳膊。无奈的少年唉声叹气,再一次幻化成黑羽鹰落在他的肩膀上面。 “不准再靠近了,陌生人,说明你的来意。” 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了洛伦的必经之路上,而就在那身影的后面,似乎还隐隐能看到更多的人。 虽然裹着厚实的皮衣和斗篷,但此人的身影也比洛伦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纤细许多,如同挺拔的树枝;火红色的头发在脑后系成干练的马尾,露出了一双尖尖的耳朵;祖母绿般的眸子警惕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此人的手中握着一杆长枪,两公尺的赤红色握杆顶端,是散发着亮银色光芒形状酷似柳叶的枪头;背后还背着一个兽皮包裹,捆着几根稍短一些的投枪。 “我是深林堡伯爵,洛泰尔公国继承人……”洛伦顿了顿:“……的一名巫师顾问,洛伦·都灵,我带着友谊而来!” 那人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准备朝洛伦行礼,等到听完之后立刻露出了几分恼怒的表情:“我们要见的人是洛泰尔公爵,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但如果你们想要进入深林堡的领地,就必须得到深林堡伯爵的同意,而我是他的巫师顾问,兼任他的军事总管。”洛伦毫不客气的把亚伦爵士的头衔抢了过来:“只有我可以帮助你们见到伯爵大人。” “让他进来吧,莉雅。”一个要稳重多的声音从营地中传来:“我们不能拒绝一位带着友谊而来的朋友,更不能拒绝一位客人。” 名叫“莉雅”的精灵有些不情愿的让开了道路,威胁着的洛伦真诚的朝这位精灵鞠了一躬,然后毫无顾忌的走了进去。 一群精灵们将洛伦带到了营地中央的篝火堆旁边,将他围在了中央,而那位叫莉雅的精灵更是始终没有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像是盯着贼一样盯着他。 在走进营地的同时,洛伦也从未忘记观察这些“精灵”们——他们的身形看起来要比普通的人类纤细得多,但是四肢却依然显得非常有力,走路时只在雪地中留下浅浅的脚印。 看来,精灵和人类的差别不仅仅是尖耳朵而已啊…… “见到您非常荣幸,洛伦·都灵阁下。”刚刚开口的精灵走到洛伦面前,十分友善的主动伸出了右手:“冒然的打扰,还希望没有引起什么不安。” “完全没有,事实上我们十分欢迎诸位的到来。”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和他握了握手:“能够接待诸位,也是我的荣幸。” 这是一个看起来稍微上了些年纪的精灵,虽然和人类的样貌有些区别,但也能看到额头和面颊两侧的皱纹;一道巨大的伤疤从他的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让原本很清秀的面庞看起来有些吓人。 “您可以叫我卢卡。”双方坐下来,名叫“卢卡”的精灵便开口问道:“想必我们的信笺已经送到了吧?” “我正是为此而来的。”洛伦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真诚的和卢卡对视着:“虽然我们未曾谋面,但请您相信我,以圣十字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双方达成结盟!” “为此我思前想后了很久,并且做了充分的计划;实不相瞒,在得到诸位抵达的消息之后,我一刻都没有停留,就直接朝这边赶过来,因为诸位的事情实在是不允许我等下去了!” 黑发巫师的语气无比的真挚,真挚到连周围的精灵们都困惑了——这个人类巫师,怎么对精灵的事情那么上心? “呃……那不知道,您准备怎么帮助我们呢?” “在讨论这件事之前,我想我们必须要认清现实。”洛伦突然转换了话题,露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那就是洛泰尔公爵,很可能对支援古木森林的精灵聚落没什么兴趣。” 话音落下,坐在洛伦面前的卢卡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轻轻咳嗽一声:“……其实我们并不需要公爵的军队,只要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物资就可以了。” “恕我直言,即便是那样想办到也很困难。”洛伦叹息一声:“因为这对双方而言,根本就是不对等的交换。” 长久以来,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就从未离开过那里,而洛泰尔公爵也对征服这片贫瘠的土地没什么兴趣。 毕竟,精灵们能够提供给他的,也只有一些比较精致的小雕塑,琥珀,还有食人魔的皮革和牙齿。为了这些东西实在是不值得他去征服一群剽悍到可以和食人魔对抗的种族。 而这些精灵们却不能完全离开洛泰尔公爵领——生活在古木森林的精灵虽然并不缺少食物,但却严重缺少铁矿石。没有铁锭,他们就无法锻造武器。 用木枪和石制武器对抗食人魔,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想让洛泰尔公爵为了一堆琥珀和小雕像支援精灵们更多的物资,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虽然洛泰尔公国拥有自己的铁矿,但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富裕的土地,还没有到可以无偿支援的地步。 卢卡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但却没有放弃:“真的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吗?我们在深林堡外守护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让任何一个食人魔聚落跨过边境!” “但是那在公爵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原谅我用这种说法!”洛伦立刻解释道:“你们或许不清楚,但是过去的深林堡伯爵们始终都在和公爵对抗,说不定还恨不得你们可以将食人魔放过边境呢!” 听到这句话的精灵们终于沉默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一个坐拥公国的领主,究竟什么才能说服他? “你不是说已经有计划了吗?”始终盯着洛伦,叫“莉雅”的精灵开口道:“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还在这里磨蹭半天?” “事实上,我确实有一个好办法能够说服公爵大人,为古木森林的精灵聚落提供支援。”洛伦微微一笑,眼角闪过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得意。 “而且,这还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们不仅能得到支援,甚至可以和洛泰尔公国结成数十年的同盟!” 第二十八章 与精灵的第一次接触(下) 在一群精灵们惊讶的表情中,洛伦保持着信心十足的微笑,小口品尝着精灵们带来的蜂蜜酒,甜美的醇香令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酿造蜂蜜酒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古木森林特产的天然蜂蜜,和山泉作为原材料,那回味无穷的香味让洛伦确信,对方肯定还加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草药,让原本就醇厚的蜜酒口齿留香。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蜂蜜酒,酿造起来亦是充满了艺术和技巧的繁杂工艺;既不能因为过度发酵破坏口感,更不能因为过冷或是过热的温度影响发酵。能否在二者之间拿捏那微妙的平衡,就是检验一位酿酒师的重要环节。 “您似乎很喜欢这个?”注意到洛伦表情的卢卡,很是热情的微笑道:“等到您离开的时候,我们会送您一桶今年的新酿,作为友谊的见证。” “但是在那之前,能否先告诉我们您的计划——究竟如何才能说服洛泰尔的公爵,和我们结成同盟?” 周围的精灵们同样竖起了耳朵,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洛伦缓缓放下酒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精灵们的神色,随着勾起的嘴角,朝他们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 “我想诸位应该清楚,过去统治深林堡伯爵领的一直都是塞纳家族,而你们也一直都是在和这个家族打交道的,几乎没有和洛泰尔公国的统治者接触过。” 精灵们将目光转而投向卢卡,这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精灵点了点头,让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光芒。 果然,这个叫卢卡的精灵才是这支使者团的首领,也是唯一一个有权力做决定的人。 “不过现在时过境迁,因为继承顺序的原因,公爵的继承人成为了深林堡的新伯爵。”说到这里,洛伦故意叹了口气:“很可惜的是,塞纳家族并不能认清现实,甚至还准备反抗伯爵大人的统治。” “你们抢占了他们世代生活的领地,还希望人家乖乖听话?” 女精灵莉雅冷冷的反问道,轻扬优雅的腔调却带着浓浓的讥讽:“真是厚脸皮!” “非常抱歉,但公爵大人也遵循了人类之间的继承规则,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塞纳家族不愿意接受,甚至是意图叛乱!” 依旧带着微笑的洛伦耸耸肩膀,做了个很遗憾的手势:“更关键的是,现在塞纳家族已经不是深林堡伯爵了,能够给予精灵们援助甚至是达成结盟的,只有公爵大人的弗利德家族!” “眼下如果你们去找塞纳家族,他们肯定也会答应你们一堆条件,甚至可能比公爵开出来的更加丰厚;但同时也会请求你们帮助他们夺回深林堡!”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去找塞纳家族?” “因为如果是那样,你们就要和整个洛泰尔公国为敌了。”叹了口气,洛伦苦笑着和一脸不信任的女精灵解释道:“深林堡没有铁矿,你们想得到援助的话,就只能从洛泰尔公爵的手中想办法。” “那么,您的建议是什么呢?”卢卡开口问道。 “我刚刚说过,眼下塞纳家族意图叛乱,但是伯爵大人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他们逮捕起来,所以……” 微微一笑,洛伦拖起双手:“这将会成为诸位的机会。如果在接下来塞纳家族的叛乱当中,古木森林的精灵坚定不移的站在伯爵的身旁,肯定可以借此赢得弗利德公爵的感激。” “哪怕只是为了还清这个人情,公爵也会送给你们一批物资作为谢礼——而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深林堡伯爵,还是公爵大人的继承人,那也就是说……” “等到他成为洛泰尔公爵的领主之后,就会和我们结盟?!”卢卡立刻抓住了重点。 “没错!”黑发巫师干脆的答道:“最重要的是,现在伯爵身边并没有多少军队,诸位的支援将会对伯爵举足轻重,他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们的!” “与其去指望别人的施舍,不如主动去争取,用互惠互利的合作换取更大的回报,更不用说代价几乎是微乎其微。” 带着充满了诱惑力的腔调,洛伦刻意不给他们更多思考的时间,继续说下去:“而且再等不到十天,洛泰尔公爵的军队就会抵达深林堡,到时候伯爵就不会再需要诸位的帮助了——这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这个听起来极其诱人的条件,确实令精灵们心动不已。陷入沉默的卢卡一声不吭,剩下的精灵们也都在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 光从他们的表情中,洛伦就确信自己离成功只差半步了……嗯,还得再加把劲,给他们树立一下信心才行。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替你的伯爵当打手吗?” 自始至终都对洛伦没好气的女精灵冷哼一声,抢在卢卡前面开口了:“要我看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利用我们,没说错吧?” “莉雅——!” “从百年前开始,精灵和人类始终互不干涉!”女精灵毫不退缩的和卢卡对峙着:“这是您告诉我们的,口口相传的祖训。为什么要打破这个传统,去干涉人类之间的争权夺利?!” “因为时代……已经不同了。” 缓缓起身的洛伦拦住了女精灵,洛伦目光真挚的和那双祖母绿般的眸子对视着:“在过去,人类和精灵或许真的可以互不干涉,各自按照各自的习俗生活。但是时过境迁,这个世界早就不是百年前的模样了。” “精灵们需要铁矿石和亚麻布,需要训练有素的战马和牲畜;而人类则需要精灵们捍卫古木森林,让农庄和小镇免受食人魔的破坏,双方只有互惠互利才能共同生存下去!” 这种更诚实的说辞比刚刚天上掉馅饼的说法,更加令卢卡容易接受。而事实上洛伦真正要说服的人,也只有卢卡这个有权做决定的人而已。 在经过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之后,卢卡终于微笑着重新走到洛伦面前:“洛伦·都灵阁下,我们愿意接受您的条件。” “如果您真的可以说服深林堡伯爵的话,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愿意为他而战,并且保护他和他城堡的安全。”说到这里,卢卡话锋一转: “但是……也仅仅是保护他的安全,我们不是雇佣兵,如果伯爵准备剿灭塞纳家族,请原谅我们不会插手。” 哪怕是到了有求于人的地步,这些精灵们依然不愿意过多接触人类之间的纷争。不过这对洛伦而言倒是无所谓,他也不指望精灵们能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那位叫莉雅的女精灵到最后依然在反对,不过已经无伤大雅了。 “等到今天晚上,就会有伯爵大人的卫队骑士前来为诸位带路,前往深林堡。”起身的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我非常期待,来自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和我们并肩战斗的一天。” “等到深林堡恢复和平,还请您和伯爵不要忘记你们的承诺。”卢卡握住了洛伦的手:“如果食人魔打垮了我们,下一个就是深林堡。” “而且这一次食人魔的侵袭远远超越过去的任何一次,不论你们有多少骑士,有多少坚固的城堡,都不可能抵抗它们!” “我明白。”洛伦深有感触的点了点头:“我亲眼见过了。” 第二十九章 预料之中(上) “那个人是谁?” 站在门外的小个子巫师,一脸狐疑的看向跟着洛伦来的陌生人,嘴角撅着,湛蓝的眸子透着几分警惕。 虽然对方穿着一身非常紧实的罩衣和斗篷,背后的投枪和手中的长矛也是一副佣兵似的打扮,而且连整张脸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祖母绿似的眼睛。 但是艾茵·兰德那无比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女人,而且很漂亮。 “来自古木森林精灵聚落的使者,莉雅小姐。”洛伦稍微欠身,和小个子巫师细心的解释道:“而且还是一名战舞者,按照她的说法,就是精灵们当中的狩猎大师。” “精灵……”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感慨了一声,但随即又十分警惕的看着洛伦:“既然是使者,那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因为这件事是个秘密,不能被外人发现。”说到这里的洛伦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不过解释起来太复杂了。” 简单来说就是尊贵的战舞者莉雅小姐,根本不相信这个巫师会信守承诺。 虽然达成了合作的约定,但如果冒然带着几十名精灵来到深林堡,肯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并且百分之百会被塞纳家族的人发现。 所以洛伦就将他们安置在一处荒废的农庄,那里正好在深林堡的控制范围内,距离城堡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程。 但是女精灵并不相信黑发巫师的话,主动站出来要求监视洛伦,确保他不会出尔反尔,或者利用约定为他自己谋利。 卢卡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多一道保险总是好的——于是洛伦身后就多了一位“佣兵随从”,并且这个随从已经堂而皇之的霸占了他的卧室,像是好奇的松鼠一样到处翻看着。 “这段时间我可能会非常的忙,所以这位莉雅小姐和帽子就交给你了。”拍了拍小个子巫师的肩膀,洛伦很是郑重的说道:“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她。” “为什么说的好像会出事一样。” 虽然抱怨着,但艾茵依然点了点头:“尽管放心的交给我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做出这种安排,洛伦当然是有私心的——按照卢卡的说法,莉雅是他们一行人当中仅次于他的“战舞者”,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其实已经参与过很多次和食人魔的战斗了,亲手干掉的更是不下二十头! 洛伦是曾经和食人魔战斗过的,对这种怪物的实力也有所了解。如果卢卡所言不虚,那洛伦倒是能够放心的把小个子巫师和艾茵交给她保护。 “那个也是巫师的人,是你的朋友吗?” 送走了满心怀疑的小个子巫师,还在东瞧西看的莉雅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好像挺在意他的,虽然方式有点儿奇怪。” “艾因·兰德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所以你说的没错。” 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作为朋友,我当然还得顾及到对方的感情和自尊心,所以有些话不可能直接说出来,要稍微……委婉点儿。” “另外,我知道您来的目的是监视我。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还希望莉雅小姐能够保护我的朋友——这不在约定之中,但我还是恳请您施以援手。” “可以。” “嗯?”洛伦一下子愣住了,他原本还打算想办法说服这个女精灵呢,结果对方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既然你这么重视这个朋友,就算我不答应,你也肯定会想办法让我答应。”女精灵理所当然的开口道。 “你怎么会知道?” “当然了。”莉雅骄傲的站起来:“我可是很仔细观察过你了。” “你在我们营地的时候,虽然装得好像信心十足的模样,但其实根本没底。”莉雅用一种非常平淡的口吻说道:“你似乎非常擅于说服别人。” “……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我自己发现的。”女精灵很随意的答道,但是闪烁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得意。 “更何况,既然这个叫艾因的巫师对你这么重要,那么只要我监视着他,你也就不敢胡作非为了——我说的没错吧?” 究竟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女人都这么敏锐,还是说其实自己太小瞧女人了?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坚持要监视我的?”有些郁闷的洛伦耸耸肩膀:“因为担心我会利用你们?” “不全是。”女精灵摇摇头:“我对你们人类非常好奇。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们长这副模样的时候,差点儿笑出声。” “……” “而且还有你们的食物,真的很奇怪。非要把小麦烤成石头一样才肯吃;明明新鲜的蔬菜已经很好了,却还要加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好像不那样做就会难以下咽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还以为这个女精灵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她的表情却告诉洛伦,对方是很认真的。 确实,和精灵纤细的体格相比,哪怕是自己这样的都显得很魁梧了;至于长相……洛伦只能说双方多少有些不同,根本不能用一个标准比较。 硬要解释的话,精灵们的长相要比他们的实际年龄看起来小很多;而且也因为种族不同,在人类的眼中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反过来说恐怕也是一样。 “既然你对人类的印象那么差,那为什么还非要跟来?”洛伦反问道:“留在你的同伴们身边不是更好吗?这样也不用担心会有人拆穿你。” “我说过了,我很好奇。”说着的时候,莉雅还不忘了四处打量着洛伦的房间,随便找来一本书翻看着:“你们的城堡,村庄,还有历史……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很好奇。” 女精灵祖母绿似的眼珠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就像是看到了宝藏的龙一样,就连壁炉也不忘了翻翻看。 “我觉得我们还是先考虑一个比较实际的问题吧。” 就在女精灵把目光放在窗户上的黑羽鹰之前,洛伦赶紧咳嗽一声。有些不高兴的莉雅回过头:“什么问题?” “你今晚睡哪?” 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洛伦很可悲的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的房间小的可怜,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小壁炉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空地。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个人睡床,另一个就必须趴桌子睡觉了。 “我是客人,当然应该我睡床!”女精灵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你可是个男人,难道不能坚持一下吗?” “首先,您这位客人是不请自来的。”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洛伦忍不住回答道:“其次,我可能要坚持不止一个晚上!” “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人进来,我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自己床上突然多了一个女人?” “这难道不正常吗?我听说你们人类的贵族老爷都这样。”女精灵反问道。 “真是抱歉,但我不是什么贵族老爷,只是个巫师罢了。”洛伦“笑”着解释道:“并且之前并没有人看到您进入城堡,万一被发现的话,很可能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警惕。”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听说,精灵们可以在树上睡觉的。”洛伦试探着说道,背着手目光移向窗外:“正好,城堡里有棵树,不如……” 一分钟后,站在走廊里的洛伦看了一眼身后反锁的门,还有身上的毛毯,深深的叹了口气。 “反正今晚不会出事,干脆放松一下吧。”自言自语着,从身后取出卢卡送给自己的蜂蜜酒,洛伦一口咬掉瓶塞。甜腻的香味透进鼻孔。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第三十章 预料之中(下) “你昨天晚上喝酒了?” 年轻的伯爵十分惊讶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好像还喝了不少……昨晚有什么开心事吗?” “只是突然有些情不自禁。”看着对方怪异的眼神,洛伦不以为意的笑笑:“顺便稍微放松一下最近绷紧的神经。” 鲁文十分信服的点点头,他很清楚洛伦身上承担了多少重担,尤其是在粮仓的火灾之后:“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等到事情结束,天气转晴的时候一起去打打猎吧。” “这个……恐怕不行。”洛伦苦笑一声,顺手取出之前精灵们的救援信,递给了伯爵:“这是之前送来的。” “……已经开始大举入侵古木森林了吗?”看完信笺的鲁文瞪大了眼睛,表情写满了震惊:“难怪我们会在来的路上遇到食人魔,看来已经有几个聚落突破精灵的防线了!” “这件事必须尽快通知父亲,如果精灵们完蛋了,凭借深林堡绝对不可能扛得出几十上百食人魔的进攻——不管他们要什么物资都可以给,绝对不能让这些怪物踏过古木森林的边境,我要亲自见一见精灵们的使者!” “我已经和他们的使者团首领谈好了。”说到这里,洛伦还不忘了稍微欠身颔首:“非常抱歉,但当时情况非常紧急,所以也只好擅作主张。” “我答应了他们,只要愿意在深林堡贵族们叛乱的时候站在您这一边,洛泰尔公爵就会提供给他们足够的支援。如果您不愿意的话……” “不,你做的非常好,我们现在很缺乏能够信任的人手。”鲁文摆了摆手,还不忘了朝洛伦轻笑一声:“你不仅仅是我的巫师顾问,还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么,现在那些精灵战士们在哪,如果有需要的话要多长时间赶到城堡?” “就在不远处一个已经荒废的农庄就位,只要给出信号他们就会赶来。”洛伦解释道:“毕竟他们和人类有太多不同,冒然前来肯定会引起怀疑。” 年轻的伯爵点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起这个,之前那些意图破坏粮仓,被抓起来的家伙现在还在地牢里呢,整天都在嘟囔着一些胡言乱语!” “有一个说自己见到了古老的邪神,另一个则说看见了吸血鬼,还有的家伙信誓旦旦的说听见了魔鬼在唱歌。”说到这儿,连鲁文自己都笑了出来:“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嘛,我是个巫师。”洛伦耸耸肩膀,露出了一个很玩味的笑容:“我可以让他们看到一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在意。”伯爵耸耸肩膀:“只要他们好好活着,等各自的家族把赎金,土地和粮食送来就让他们滚蛋——真是便宜了这群该死的蛀虫!” “放在以前,我会不顾一切干掉他们所有人。但我现在是伯爵,而我想当个好伯爵,那也就意味着不能随心所欲,必须有所克制。” “父亲说过,让贵族敬畏,让平民爱戴就是好领主。”鲁文突然自言自语,轻声笑了出来:“现在我觉得,这句话可能也有些狭隘了;一味的追求平民的爱戴,或是用杀戮和刑法恐吓贵族,都是不对的。” “领主……就像是法官,富人未必有错,穷人未必是善,给予他们公正,并且让他们各司其职,才是领主该做的事情。” 第一次,洛伦看鲁文·弗利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尊敬。 虽然这番说辞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口吻,但已经确实像个伯爵的模样。仅仅两个月的打磨,让鲁文完成了蜕变。再也不是刚来的时候,那个暴躁没有耐心的纨绔子弟了。 这对洛伦而言也算是好事——虽然希望鲁文可以百分之百的相信自己,但那不等于也希望对方是个事事都依靠自己的低能,那未免就太心累了。 距离亚伦爵士赶回来,只剩下不到十天了。不论巴里·塞纳和他的亲信狗腿子们想要做什么,都肯定是在十天之内。 换成是自己的话,会在什么时候动手?洛伦突然陷入了思考状态,漆黑的瞳孔在城堡的大厅内四下扫视着。 大厅依旧是往日的大厅,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黑发巫师总能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仿佛少了些什么。原本应该在的东西,现在却没了踪影。 “威尔·塞纳去哪了?”沉思中的洛伦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不知道,从昨天晚上就没有见到他人,到现在都不见踪影。”鲁文摇了摇头:“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非常好奇,有谁知道他去哪了吗?”洛伦皱着眉头开口问道:“大概的也行,他在离开之前,有提到过要去做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话刚刚出口,鲁文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意思:“你是说他离开是早有预谋的?!” “我只是猜测。” 洛伦随手招来了站在大厅外站岗的卫队骑士:“去找找看,再问问城堡里的仆人,看有谁知道威尔·塞纳去哪儿了!” “另外再找几个人,逐一检查所有贵族们的房间,看看他们是不是还都在城堡里——如果有谁也离开了,就立刻回来禀告!” 大厅内的气氛突然降至了冰点,洛伦和鲁文一言不发,耐心等待着卫队骑士们送回来的消息。 时间流逝,等到卫队骑士再一次推开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额头布满汗珠的骑士喘着粗气冲进了大厅,甚至都忘记了朝鲁文行礼。 “所有人……全都不见了——!” “什么?!” “我们找遍了所有的房间,甚至还有附近的马厩和房舍,但是一个人也没有!”卫队骑士的眼神中同样充满了震惊:“那些大人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全都不见了!” 不出所料……镇定自若的黑发巫师微微眯起了双眼。虽然对方的动作出奇的迅速,但自己也并不是毫无准备,也有反抗的余力。 毕竟要是他们真的打算趁乱杀死鲁文,肯定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留在这座随时会被暴民攻下的城堡里。 “立刻封闭城堡的城门,命令所有的城堡卫兵们集结,召回卫队骑士!”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鲁文立刻开始下达命令:“派出信使去找洛泰尔公爵,告诉他深林堡的贵族们发动叛乱,尽快派出援军!” “遵命!” 看着转身离开的骑士,长舒一口气的伯爵将目光投向洛伦:“我们是等不及父亲的援军的,也等不及亚伦爵士,不是今晚就是明晚,他们就会发动进攻,夺占深林堡!” “我马上就去召集精灵们,让他们到城堡里协助防守。”洛伦点了点头:“虽然人数不多,但应该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如果他们能挡住食人魔的进攻,想必守卫城堡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要是真的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并且不背叛我们的话,我会想办法劝说父亲和精灵们结盟的。”鲁文的表情变得坚毅了许多:“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们得守住深林堡,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如果仅仅是这样等到战斗结束之后,还是没有理由逮捕巴里·塞纳和他的狗腿子们,擅自离开城堡还不足以砍了他们的头!” 洛伦的语气十分笃定:“所以必须拖延这场战斗的时间,给他们可以钻进来的陷阱,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 “毕竟……蛇只有钻出了洞穴,才能被砍掉脑袋!” 第三十一章 黑夜的暴动(一) 天色将晚,寒风呼啸的天际再一次挂上了冰冷的银钩,肃杀的北风从城堡的塔楼间穿过,留下如少妇哭嚎般的回响。 忙碌了一整天的洛伦从冥想中醒来,漆黑的瞳孔映照着远处白雪皑皑的荒野和树林,沉默的等待着。 整个城堡都在小心紧张的筹备,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但除了伯爵的卫队骑士们之外,剩余的城堡卫兵们完全是一脸迷茫,甚至都不清楚究竟要做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鲁文不可能告诉他们,以塞纳家族为首的半个深林堡伯爵领准备叛乱,而他们就是抵抗的最后防线。 按照洛伦对这些城堡卫兵的了解,恐怕只要这句话一出口,至少有一半的会立刻逃跑,剩下愿意坚守城堡的人,也很难说究竟能坚持多长时间。 并且还有城堡外不远处的的窝棚营地,虽然洛伦很想将一些难民撤进城堡,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城堡里确实已经没有足够的粮食了。 之前依靠将难民们分开,以及给其中一部分人安排工作的方式,目的就是为了减少粮食的消耗;借助贵族们偷袭粮仓放火,洛伦又削减了一半的救济数量。但是到了眼下,城堡里的粮食早就已经消耗一空了。 如果将难民放进城堡,立刻就会被察觉到这一点。为了活下去,他们立刻就会背叛曾经分给他们土地的伯爵——毕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这些难民中已经有不少人被塞纳家族收买了,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洛伦根本无法预料。这些深林堡的贵族们一次又一次降低的道德下限,实在是令洛伦“刮目相看”。 但任由难民们活活饿死,不论是鲁文还是洛伦都实在是难以接受。思前想后的伯爵还是决定放开自己下辖领地的猎场,放难民们进入。 虽然已经是严冬,但猎场里依然有放养的兔子,野生的松鼠和一些埋在地里的菌果,用心找找的话,依然是可以找到食物的。难民们当中也有不少猎人,总归不会把自己饿死,也能帮助其余的人。 洛伦也能看出来,做出这个决定的鲁文其实是很心疼的。对这位贵族少爷来说,猎场就像是他的游乐场和后花园,这么做等于是放人进来随便糟蹋,等到来年他的猎场肯定是没法打猎了。 缓缓起身活动,没有穿巫师袍的洛伦换上了一身全新的皮甲——这是在来到深林堡之后,鲁文·弗利德送给他的礼物。 精致的深褐色护肩和长靴,手套都是用硝制过的牛皮制成,一些关节部位还有多余的链甲防护。总得来说算是比较轻盈的甲胄,非常适合快速移动,对洛伦而言再合适不过了。防护效果也远远超越了他当侍从时候穿的那身“破烂”。 尤其是甲胄上的很多地方,洛伦能很明显得看出有炼金术师参与制作的痕迹。因为有小个子巫师这个炼金学天才,他在这方面也多少懂一些。 看来这个世界的巫师们,也不是只知道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嘛…… 就在他听到门外有什么动静,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一个城堡卫兵直接撞开了房门,表情惊恐的大口喘着气。 “巫师大人您、您快去看看吧,城堡外面全都是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卫兵嘴都在打颤:“那些难民全都在外面,恐怕有上千人了!” “告诉守卫城门的士兵,绝对不许打开城门!”洛伦拍拍他的肩膀和后背,冷静的问道:“伯爵知道这件事了吗?” “伯爵大人已经赶过去了,正在庭院里等您。”卫兵点点头:“我们想维持一下秩序,但外面的难民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还是晚上,根本看不清!” 拿起魔杖的洛伦转身离开了房间。还没等走到庭院,就已经听到外面嘈杂的叫喊声,接连成片几乎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整个城堡大门前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来回跑动的卫兵们,拄着长剑的年轻伯爵站在庭院的正中央,赤红色的大氅在月色下轻轻飘动着。 城堡的大门早已紧闭,可以听到外面的人在不断的撞击着城门,声势和动静也越来越大,紧皱着眉头的鲁文·弗利德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周围的卫兵们。 “外面已经彻底乱套了——我本来还准备想办法说服他们,但他们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看到洛伦来了之后,鲁文绷紧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些:“这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捣鬼,否则这么寒冷的夜晚,他们是不可能自发跑到城堡来的!” “他们有多少人?” “鬼才知道有多少人,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伯爵的表情很难看,也是因为太紧张,双手的青筋都暴露无遗。 两个人爬上塔楼从墙垛间望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城堡外的人影浩浩荡荡,星星点点的火把像是星河一般,在漆黑的夜晚几乎看不到头。 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哭泣叫喊着,一个个憔悴不堪,声嘶力竭的叫嚷,哭嚎。像是涌动的河流一样冲击着城堡的大门,用木棒和石头拼命的敲击着。 面色铁青的鲁文眼神都有些颤抖,这些难民原本应该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现在却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反过来成了贵族们要挟自己的工具! 一旦城堡被冲垮,任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过还好,眼下局面多少还能控制住。”勉强找到一点安慰自己的理由,鲁文自言自语着:“至少他们没有可以拿来攻城的武器,装备也很简陋,是不可能攻破深林堡的城墙的。” 城墙上的士兵们还在尽可能的驱赶着这些难民,紧闭的大门和士兵们的怒喝声,让原本就又累又饿的难民们,爆发出了更加愤怒和失望的叫喊声。 嘶喊的声音就像是浪潮,站在城墙上的洛伦和鲁文几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了。声浪之中仿佛连城墙也在颤抖着,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秩序的卫兵们也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该怎么办,就这么继续下去?”年轻的伯爵还是心有不甘:“他们都是我的领民,是因为我才变成这副模样的,我不能不管他们!” 洛伦却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目光眯成一条缝望向远处,隐隐能看到一个橘红色的影子在移动,像是漂浮的火焰一样从远处升起。 猛然瞪大眼睛的黑发巫师根本不等身旁的伯爵反应,一把将他拽倒在地! “轰——!!!!” 巨大的轰鸣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整个城堡仿佛都在震动着。被狠狠轰击的城墙上传来卫兵们的惨叫声,被砸开一个口子的城墙掉下大大小小的瓦砾,不少站在城墙下的难民们都被整个活埋了。 鲜血和死亡不仅没有震慑这些难民们,反而人群中爆发出了兴奋的呐喊声,仿佛是看到了希望一样激动的叫嚷,尖叫,无比的刺耳,仿佛是在庆祝着这一场狂欢! 城堡的大门在无数人的撞击之下震动着,簌簌落下尘土——没错,他们确实不可能撞开城门,但有抛石机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这是我第二次被你救了!”从地上爬起来的鲁文脸上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庆幸,只有无与伦比的愤怒:“不管究竟是谁干的,等我抓住他,就亲手砍了这群混蛋的脑袋!”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这次说到做到——!!!!” 第三十二章 黑夜的暴动(二) 寂静的夜空下,城墙的震动传遍了整个城堡。原本还在沉睡中的小个子巫师,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湛蓝的眸子里就多了一个纤细的人影。 “莉雅……小姐?” 迷迷糊糊的艾茵立刻紧张了起来,故意哑了哑嗓子,在确认还穿着衣服之后才稍稍放松了警惕——女巫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从离开维姆帕尔学院之后,小个子巫师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 “怎么了,小巫师?”怀抱着长枪的女精灵开口问道:“做噩梦了?” “没、没有,只是隐约听到有什么动静……”睡眼惺忪的艾茵挠了挠头,像是兔子似的突然反应过来,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小、小巫师?!” “有问题?”莉雅眨了眨眼睛:“那个叫洛伦的,他不是经常这么称呼你吗?” “……没什么。”强压下怒气,攥着拳头的小个子巫师挤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请问……他在您面前是不是也这么说?” “嗯……应该有五六次吧。”翘起下巴的女精灵想了想,如实回答道:“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了,多谢您的诚实。”艾茵·兰德“真诚”的答谢道。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回到了床上,咬着牙关,气呼呼得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 大骗子,你死定了——!!!! 耸耸肩膀的莉雅转身离开,关门的同时顺手反锁。站在走廊窗前的女精灵,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城墙外那如怒海惊涛的难民群! 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逐渐减持不在,城堡卫兵们在城门后惊慌失措的像是没头苍蝇,举着火把的难民们一遍一遍撞击着城门,浪潮般的嘈杂声和叫喊声扑面而来。 对刚刚命中了城墙的火球心有余悸的女精灵,目光有些颤抖——她不惧怕真正的刀剑,也不害怕横冲直撞的食人魔,因为她清楚应该怎么对付这些。 但是那颗火球,却让她真的有了一丝恐惧。哪怕是食人魔挨了一下也肯定必死无疑,这些人类究竟是怎么造出这种武器的? “你害怕了?” 熟悉的声音让莉雅扭过头去,脱掉了斗篷的卢卡也已经全副武装,身后还跟着两个一同前来的战舞者。 “你见过我害怕的样子?”反问道的女精灵看着他,表情有些不可置信:“你真的准备带大家去和那些可怜人战斗?” “我们是有过约定的,精灵们不能背弃自己许下过的承诺。”卢卡点了点头:“更重要的是只有这么做,那位伯爵才会给我们提供支援。”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那些人没有冲进来,我们是不用和他们战斗的。”卢卡安慰的拍了拍女精灵的头:“也只有到那时候,伯爵才会想起我们这些人。” “但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就是唯一一个能守住城堡的人,保护好房间里的那个人,还有那位伯爵,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伤到一根寒毛,这关系到我们聚落的生死存亡!” 在得到女精灵的答复之后,放心的卢卡才带着剩下的精灵们离开了城堡。 孤身一人的战舞者莉雅微微抬头,右手倒提长枪,一言不发的站在走廊中间,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清冷的月光卷起冷风,在墙壁上映着她持枪而立的身影。 ………………当这些手持长矛,背着投枪的精灵们出现在城门的时候,让鲁文多少松了口气。至少这些精灵们没有背约,也没有转而投靠塞纳家族,要不然深林堡恐怕真的就守不住了。 但是即便如此,也并没有让情况有多少好转——深林堡外的难民们情绪越来越亢奋,每一次落在城墙上的火球哪怕砸死了不少人,也令他们欢欣鼓舞。 “就跟他们继续耗下去,看看这群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面色难看的鲁文自言自语着:“想用这种办法逼开城门,以为我是傻子吗?!” 确实,哪怕是有投石机,想要砸开深林堡的大门也不是什么容易事。但对方既然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洛伦绝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这一点。 就在他准备劝说鲁文提防的时候,外面的黑压压的人群当中突然爆发出了激烈的欢呼声,瞪大眼睛的洛伦顺着火光望去,远处的难民们正在簇拥着几个梯子接近城墙。 他们居然连攻城梯都准备了?! “快把梯子推下去,不能让他们爬上来!” 咆哮的鲁文却晚了一步,惊慌失措的城堡卫兵们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数以千百计,衣衫褴褛的难民们就已经拿着他们简陋的武器爬上了梯子,像是饿极了的鬣狗。 饥饿、严寒、困窘……这些人已经疯了,他们只知道城堡里肯定有食物,只要冲进城堡就能救活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在这样汹涌如潮的嘶吼声中,哪怕鲁文已经及时调遣两支卫兵到城墙上防守,但还是被要撕开了几个口子,让难民们冲上了城墙! 虽然那些匕首和木棍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但被冲得四分五裂的卫兵们也同样组织不起防御,完全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和谁战斗。 就在这些难民当中,也有不少人是他们的亲戚,邻居甚至是家人——这份犹豫也让鲁文始终不能下达驱逐难民的命令,否则卫兵们很可能直接哗变了! “把伯爵送回主堡的领主寝室,然后调集起所有人手守卫城墙!”洛伦立刻按住身后的卫队骑士:“现在就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怎么可能现在一个人躲起来?!”年轻的伯爵愤怒的咆哮道:“我是深林堡的领主,城墙才是我该在的地方!” “等您死了,您就不是深林堡的领主了!”洛伦毫不客气的吼了回去:“这场叛乱的目标就是干掉你——为什么他们会鼓动这些难民?就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鲁文·弗利德,不想上当的话就听我的——您答应过不会怀疑我的决断,难道伯爵的承诺和放屁一样吗?!” “你……”鲁文话说一半,脑门像是被重击了一下似的昏倒在地。 甩了甩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洛伦横了旁边的卫队骑士一眼:“还在看什么?快带着伯爵离开!” 等到卫队骑士背着鲁文离开了塔楼,始终沉默的卢卡才走上来,试探似的看着洛伦:“刚才那个,就是你们人类巫师的魔法?” “你们精灵当中没有巫师?” “我们有掌握草药,自然和星相知识,侍奉古木的贤者。”卢卡摇了摇头:“但这种光是看就无比不详的力量,没有。” “是否不详,还是要看如何使用。”洛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更何况,我们现在需要这种力量。” 反正已经有了一个阿斯瑞尔,自己就算再“不详”又能到什么程度? 就在两个人交谈的同时,另一个卫队骑士突然冲了上来:“难民冲进来了,就在城堡西面的侧门!” “有个城堡卫兵背叛了伯爵,偷偷把门打开了!” 塔楼上的卫兵们倒吸一口气,惊恐都已经不足以说明他们的表情。犹豫了片刻的洛伦,还是拿起了自己的魔杖,转身走到楼梯边,目光盯着身后的卢卡。 “城墙就交给您和精灵战舞者们了,希望诸位可以和对抗食人魔的时候一样英勇。”话音还未落,黑发巫师就已经从塔楼跳下城墙,灵活的身影眨眼间已经消失在了卢卡的视线中。 “也希望您能够活下来,巫师阁下。”卢卡扔下长矛,双手握着两杆一公尺长的投枪,当成短矛来使用。 “精灵们,履行你们的承诺——!!!!” 第三十三章 黑夜的暴动(三) “他们冲进来了——!!!!!” 充满了恐惧的叫喊声回荡在城堡之中,不知道究竟是谁打开了城堡侧门,但是当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仿佛是冲出牢笼,饥肠辘辘的鬣狗一样,咆哮嘶吼的难民们疯了似的涌进了城堡,酱还想要反抗的卫兵们按倒在地,发泄着心头无与伦比的怨恨。 整个城堡西侧都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根本没有应对准备的卫兵们根本挡不住这汹涌如潮水般的难民们,只能勉强苦苦支撑。 哪怕是紧随而来的卫队骑士们加入,战局也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他们能挡住五个,甚至是十个难民,但紧随其后的还有两倍三倍的人朝他们冲上来! 而更可怕的是,在敌人当中居然还有不少手持长剑的家伙,很快就纠缠住了前来支援的卫队骑士,让更多的难民冲进了城堡。 “干掉这群骑士,他们全都是伯爵的走狗!” “冲进去,城堡里有食物,有吃不完的面包在等你们!” “去杀死伯爵,是他把你们逼上了这条绝路!” 嘶喊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翻滚的浪潮一样涌进了城堡。一双双形若枯槁的手将卫兵们按倒在地,将他们身上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剥了下来。 更多的人则趁机冲进了城堡,这灰色的浪潮像是一群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的寻找着,直至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目标。 “粮仓,粮仓在那里!” “冲进去,里面肯定有吃不完的面包和土豆!” “那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 根本没有人能阻止这汹涌的潮水,难民们像是看到了光芒的飞蛾,不顾一切的扑了进去。仓库简易的大门像是纸片一样,瞬间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及时赶来的精灵们并没有冲进去,而是守在了粮仓附近所有的出口外。紧随其后赶来的城堡卫兵们,也在仓库周围竖起了简易的栅栏和盾牌,将整个粮仓包围了。 只要这些已经歇斯底里的家伙们冲不出来,他们就不会对城堡造成进一步的破坏了。反正粮仓里的粮食早就已经告罄,城堡里仅有的粮食全部都锁在地窖里。 这是洛伦准备的后手——如果城堡真的被攻破,靠这个“空城计”的把戏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支撑到亚伦爵士的援军抵达。 等到他们真正察觉粮仓是空的时候,外面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包围的措施,将他们堵在里面。 但是现在深林堡已经有了精灵们的援军,那就能从容不迫的先集中兵力,击溃城门外的难民,再来处理这些被饥饿烧坏了脑子的家伙们。 正门城墙上的难民们,已经被突然出现的精灵们扼住了势头。这些战舞者们非常擅长混战,更重要的是他们和那些城堡卫兵们不一样,对这些人类并没有情感上的包袱,不存在下不去手的问题。 战局正在一点一点被扭转,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刚刚冲进城堡的难民当中,已经有一小撮人,偷偷溜进了主堡。 这些人非常熟悉城堡的结构,在狭窄的走廊和楼梯中不断的前进着,甚至连一刻的犹豫和停滞都没有,仿佛是在家中漫步。 卫兵、仆人、甚至是误闯进来的难民,都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放倒在地,还来不及叫喊就被弩箭穿喉。 塔楼、外廊、偏厅……搜遍了一个个无人的房间,全部都没有那位伯爵老爷的身影。 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难不成早就从城堡里逃走了?! 还是说,他就在城堡大厅?! 不过他们还是失望了,空荡荡的城堡大厅同样一个人也没有。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家伙却冷笑了起来。既然这些地方都没有,那鲁文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深林堡的领主卧室。 等着受死吧,胆小鬼,这是你在那个房间里睡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推开侧门,这群“难民”们立刻朝着领主卧室的方向跑去。而就在最后一个人也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却关上了。 瞪大了眼睛的黑影拼命拽着把手,侧门却像是被反锁了似的,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打不开。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在那里继续白费力气。”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恐万状的黑影整个人都僵住了,颤抖的眼珠剧烈的收缩着,快速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片刻的沉默之后,黑影猛然转过身一把摘掉了口罩,露出了威尔·塞纳的脸,惊慌失措溢于言表: “洛伦·都灵大人,快去追那群家伙——他们想要杀死伯爵大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是偷偷混进了他们里面的。这群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杀人狂,和外面那些饿极了的难民不一样!” “这个我当然知道。”洛伦·都灵微微翘起嘴角:“他们都是塞纳家族的私兵,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这么清楚城堡的构造呢?” “您在说什么?”瞪大了眼睛的威尔,右手已经攥紧了袖子里的短剑。 “换成是平时,我会很乐意陪你演戏的,威尔·塞纳阁下。”轻轻叹了口气,洛伦缓缓举起右手的魔杖:“但不是今晚。” “打从一开始,难民们的暴动就是塞纳家族,还有那些深林堡贵族们掩人耳目的伎俩。因为如果鲁文·弗利德被贵族们杀死,就会给公爵出兵的借口。” “所以你们需要难民们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等到城堡被攻破,伯爵被杀的时候,就能将所有的罪责推到他们的头上。” “而深林堡的贵族们,则是为伯爵复仇的‘英雄’,公爵大人不仅不能出兵,还需要感谢诸位呢。” 轻抿着嘴角,黑发巫师用一种无比讽刺的腔调说着。 而威尔·塞纳则露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原。原来是这样,巴里爷爷和那些大人们……他们居然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洛伦·都灵大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猛然语塞的威尔愣住了,支支吾吾着答道:“我、我是伯爵大人的侍从,效忠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样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黑发巫师不屑的轻笑一声,带着讥嘲的表情看着故作惶恐的威尔·塞纳。 “未来的深林堡伯爵大人……没猜错的话,那位巴里·塞纳阁下曾经许诺过,让你继承鲁文的头衔,对吧?” 威尔·塞纳只感觉一阵寒意爬上脊背,钻进了心口。 “你……”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步骤,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份,全部都一清二楚。”洛伦一步一步靠近,站在半跪着的威尔面前,用下巴俯瞰着他:“倒不如说,就连步骤都是我替你们计划好的,只是你们的小聪明,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难民暴动也好,突袭城堡也罢……我已经厌烦了,没有陪诸位继续玩下去的兴致,这场游戏已经变得无趣至极,让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掉。” “你、你管这个叫游戏,游戏?!” “难道不是吗?”洛伦反问道,不屑一顾的摇摇头:“虽然就凭你们那点儿能耐,当对手都不够格。” “至于您,威尔·塞纳阁下,您隐藏的确实非常好,甚至就连我都差点儿被您‘灯下黑’的伎俩给蒙骗了,相信您只是个对魔法很好奇的贵族而已。” “但实际上,您其实是一位巫师对吧,威尔·塞纳阁下?” 第三十四章 黑夜的暴动(四) 洛伦怀疑过很多次,但始终没有弄清楚——威尔·塞纳是怎么一次次找到自己的行踪,并且又是如何消失不见的? 黑发巫师对自己极其的自信,但巴里·塞纳和那些贵族们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从城堡里逃了出去,自己却一丁点儿察觉都没有。 所以他可以断定,对方使用的绝非常规手段。 “然后我突然想起,您和我提起过自己对魔法很好奇——但是深林堡长年和公爵敌视,维姆帕尔的巫师根本不可能为深林堡效劳,您又是如何接触到魔法的呢?” “最后,就是我发现您匿踪监视我的方法,似乎在哪里见到过。”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用很好笑的语气开口道:“恕我大胆猜一猜,您的导师……不会是一个叫卡兰的家伙吧?” 威尔·塞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慌张,算是应证了洛伦的推测。 一片死寂的城堡大厅,满脸冷汗的威尔·塞纳身体颤抖的向后一步步倒退,直至后背撞在门上。穿着巫师长袍,手持魔杖的洛伦在月光下扯出长长的影子,将他笼罩在漆黑的阴影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恐惧中的威尔疯狂的大笑着,笑的无比的开心,简直像是在掩饰他内心的恐惧一样。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又能改变什么?!”疯癫的威尔死死盯着洛伦:“你以为拖住我就行了?大错特错,鲁文·弗利德他死定了!” “刚刚那些全是塞纳家族的精锐,只是没有狗屁头衔罢了!不管我们的伯爵老爷躲到那儿,他们都能把他揪出来,然后砍了脑袋!” “还得谢谢你和鲁文啊,那些顽固的贵族们全都元气大伤,帮我清除了不少障碍——等到塞纳家族重新掌握深林堡,我们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冷汗的威尔·塞纳兴奋至极:“伯爵老爷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才是名正言顺的深林堡伯爵!” 看着对方那方那副丑态,那扭曲到不成型的模样,黑发巫师回应的只有一声长长的叹息,甚至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 算了,还是让他尽快绝望吧,天快亮了。 “您是不是忘了什么?”洛伦低声问道,轻轻扯了扯头顶的兜帽:“既然我连诸位的计划步骤都清楚,又怎么可能没有准备呢?” 威尔猛地抬头,额头露出了青筋。 “一刻钟,或者两刻钟?来打个赌吧。”叹口气的洛伦问道:“您觉得,他们能坚持多少时间?” ………………依旧是寂静的走廊,依旧是伫立在中央,手持长枪的女精灵。 唯一不同的,是她脚下布满的血迹,还有两个倒在地上,胸口还在不断喷血抽搐的尸体,以及龟缩在走廊尽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的“难民”们。 自始至终,女精灵都始终恪守着和洛伦的约定——守护好这道走廊,绝对不让任何一个人从这里通过。 所以只要对面的人没有冲上来,莉雅也始终没有任何主动上前的意愿。自始至终站在原地,只有在被接近的时候,才会挥舞手中的长枪。 自己和这些人没有仇恨可言,只要让他们害怕就可以了,女精灵这么想着,轻轻甩掉了枪尖上的血迹。 “你们还是快逃吧,这里不是该来的地方。”莉雅尽可能吓唬着对方:“就算一起上,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不想死就赶紧离开这座城堡!” 但是很可惜,她还是严重低估了某些人的“执着”,以及无限接近于零的智力。 “什么,这家伙是个女的?!” “什么东西,也敢小瞧我们!” “干掉这个婊子,给他们两个倒霉蛋报仇!” 如蝗的十字弓箭矢飞来,高挑纤细的身影在半空中跃起,划开一道诡异的弧线。在私兵们的眼中,那身影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鬼魅般的莉雅已经跃到了对方的面前,猛地从对方胸口抽出长枪。枪杆向后一甩,泼墨般洒在墙壁上,留下一串嫣红。 喷血的尸体还未倒下,女精灵就已从他头顶翻过。手腕轻转,银色的枪尖划开一圈,站在两侧的私兵还没有拔出长剑,就被割开了喉咙。 站在后面的第四个人终于拔出了武器,叫喊着扑来。倒提长枪的女精灵将枪杆收在身后,闲庭漫步般躲开了劈砍。 而对方也已经没有第二次挥舞的机会了。撤开两步的莉雅单脚撑起身体,长枪由下而上,捅穿了他的下巴。 想要张口的私兵颤抖着,甚至连对方的身影都没有看清,从伤口中喷出的血浆就已经剥夺了他的意识。 轻轻扬起枪尖,对准了依然还愣在原地的私兵们,女精灵的声音依旧平静到像是在说一间很平常的事情: “下一个是谁?” 紧握着武器的塞纳士兵们颤栗着,但目标已经近在眼前,很快就又有不甘心的家伙站了出来: “都愣着干什么?这婊子就一个人!还不赶紧……” 话还没说完,一道银光迎面而来。眼前一黑的士兵就被投枪扎穿了脑袋,喷血的身体抽搐倒地。而被惯性扯断的头颅则和枪杆一起,钉在了后面的墙壁上。 “下一个,是谁?” 依然是平静到没有波澜的声音,还有正在滴血的枪尖。 “跑啊——!!!!” 不知道是哪个吓破了胆的士兵先喊了出来,仅仅是眨眼的功夫,走廊中就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地上还温热的尸体,还有染红了地板的血浆。 收回投枪的女精灵正要转身回去,却突然停下,尖尖的耳朵微微颤动了几下,脸上多了一抹疑惑。 那些逃兵们应该还没有离开,怎么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了? 不仅如此,就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数,也和一开始察觉到的不符;自己应该不至于连脚步声都会听错,至少应该少了四分之一左右。 难道说除了自己,那个巫师还在城堡留下了别的人手和陷阱? “洛伦·都灵,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眨了眨眼睛的莉雅自言自语着:“不相信他果然是正确的。” 一边说着,女精灵还露出了一副十分自信的表情,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唉……可怜的洛伦·都灵又被嫌弃了。” 阴影中的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右手支着歪歪的脑袋,猩红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惊慌失措,正在四处逃窜的士兵们。 “真令人痛心,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应该是可爱的阿斯瑞尔。明明已经帮了他那么多次,却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说过。” 少年轻声喃喃,好像在抱怨,鲜红如血的双眸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士兵们,舌尖轻轻的舔舐着苍白的嘴唇,已经感觉到饥渴的喉头微微抽动着。 这也是成为吸血鬼的弊端之一,哪怕不需要,身体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相应的欲望。 “但这也是‘活着’的乐趣之一呢。”阿斯瑞尔轻笑着,对于曾经完全不存在实质的他而言,不论是疼痛还是饥饿,都有着无与伦比的新鲜感。 “虽然总是被抱怨,但谁让亲爱的洛伦·都灵,是阿斯瑞尔唯一的朋友呢?朋友之间,就是应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才对。” 穿着红黑色精致的小礼服,白金色头发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逃兵们的必经之路,背着双手,像是一位称职的管家一样,用无可挑剔的礼仪,迎接到访的“客人们”。 “感谢诸位的光临,请准备享受阿斯瑞尔精心的款待吧!” 第三十五章 “意外”(上)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喘息着的威尔·塞纳,用颤抖的声音笑道:“你…你肯定是在骗我!” “没错,这只是要让我自乱阵脚的把戏,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陷阱!你怎么可能知道…怎么可能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拼命给自己解释的威尔,看到的却是洛伦怜悯的表情。颤栗的面颊,只有一抹强扯出来的笑容,还有故作镇定的恐慌。 “咚。” 身后紧贴着的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紧张的威尔身体几乎僵住。 “善意”的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门开了。笑容僵住的威尔·塞纳一点点回过头,恐惧的眼珠盯着被打开的门缝,瞳孔一点一点的收缩。 “威…威尔·塞纳大人……救救我们…那个、那个恶魔…过来了…” 趴伏着爬行的士兵,在身后的走廊中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奄奄一息的举起形若枯槁的右手,没等碰到就像是断线的木偶,摔落在地。 “啊啊啊啊——!!!!!!” 尖叫的威尔·塞纳摔倒在地,像是逃命一样拼命向后躲,甚至都忘记了站起来。瘫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后退着,直至撞上了身后的黑发巫师。 “嗯……比我想象的时间要长一点儿,就算是您赢了,威尔·塞纳阁下。” 面无表情的洛伦,用很是不在意的口吻说道,甚至都懒得看一眼地上的人。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死!”哭嚎的威尔·塞纳拽着洛伦的衣角,拼了命的乞求着:“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都是巴里、巴里·塞纳那个老东西逼我的,全都是他们的注意,和我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抱歉,但是我没有那个权力,能够饶恕你的人只有鲁文·弗利德,你的伯爵主人。” 洛伦很是“遗憾”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右手的食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但是,或许你可以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忠诚。” “什、什么意思?” “塞纳家族的军队,现在肯定就在城堡不远处,准备‘平叛’对吧?”洛伦缓缓蹲下身,直视着那双恐惧的眼珠:“我要你给他们信号,告诉巴里·塞纳和他的狗腿们,你‘得手’了。” 随着洛伦的声音,威尔像是被野兽盯紧的猎物,浑身动弹不得。 “您、您该不会是想……” “没错,这是你唯一的选择。”夺走他手中的短剑,洛伦将剑刃抵在威尔的脖颈上:“你和巴里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下去。” “可您这是在逼我背叛自己的家族!” “真的吗?可您是伯爵的侍从,按照传统,难道不应该对你的主人永远忠心耿耿?” 带着些许讥讽,轻轻扬起嘴角的洛伦开口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而现在,就是检验您对伯爵忠诚的时候了。” 瞳孔扩张,浑身颤栗的威尔·塞纳,做出了他最后一个选择。 ………………漆黑的夜空逐渐变得晴朗,虽然依旧是凌晨,但东方的天际已经逐渐露出了白光,还未升起的晨曦,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奋战了一夜的城堡卫兵们还在死死坚守着城墙,并且一点一点的将冲上来的难民们重新推下去。 这是一场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战斗,不论士兵们奋斗多少次,如同灰色的潮水般,源源不断的难民们依旧会再一次爬上来,用尽他们自己最后一口气,咆哮出心中的愤怒。 而城墙上的城堡卫兵们,却自始至终都拿不出和这些难民们杀戮的决心——如果没有卫队骑士们督战,没有挥舞着长矛和投枪的精灵们,城堡早就已经失守了。 鲁文·弗利德伯爵躲在城堡里,洛伦·都灵则是不知所踪,这些士兵们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战。 仅仅是生存的渴望在支撑着他们,如果真的让难民攻下大门,整个城堡都会在这嘶吼的潮水面前化为灰烬! 不论是在后线督战的卫队骑士,还是用盾牌防御的城堡卫兵,亦或者涌上城墙,挥舞着木棒、匕首和断剑的难民们,都在坚持着最后一口气。 全副武装的士兵,被衣衫褴褛的难民抱着一起跳下了城墙;挥舞着长剑的骑士,和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厮杀,千疮百孔的吐血倒地;跌落在地的难民,则成了无数脚掌践踏下的血肉,消失在了灰色的潮水中…… 而挥舞着长枪和短矛的精灵们则在卢卡的率领下,围剿那些越过了城墙和冲进塔楼里的难民们。 看到战况越来越焦灼的城墙,卢卡的心情也越来越着急——他带来的都是精灵们当中最精锐的战舞者,都是他最亲密的弟兄。 这些战士们应该食人魔入侵的时候,成为保护聚落的城墙,而不是白白消耗在人类的内斗里! 哪怕他们再怎么骁勇善战,再这么打下去也肯定会出现伤亡的;但如果现在自己撤了,仅凭城墙上的士兵和卫队骑士们,是绝对挡不住敌人的。 虽然只是见过几面,甚至不少都还是陌生人。但要让卢卡眼睁睁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而死,他实在是无法承受。 洛伦·都灵,他究竟在做什么?! 在这样下去,城堡是真的守不住了!那个仅凭一面之词,就说服了自己的巫师会没有任何准备,他肯定有办法结束这场战斗。 就在精灵抬起头的片刻,一道金红色的光束突然从城堡中缓缓升起,漆黑一片的天际中显得无比的耀眼。 那是什么? 困惑的卢卡看着那红色的光束升起,在城堡的上空炸开一个炫目的光斑。还没等他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事,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就从城堡外传来。 两三步爬上城墙,站在塔楼顶端朝远处眺望的卢卡,看到城堡外的荒野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接近。 很快,一片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从低缓的丘陵一点一点的迫近,掀起的雪花中,仿佛都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是深林堡伯爵领的军队——! 那些各式各样的燕尾旗虽然不认识,但最前面的却是塞纳家族的纹章旗帜,常年和深林堡打交道的他当然清楚。 踏着坚实步伐的深林堡士兵们,甚至连零星的抵抗都没有遇到,就这么直接冲进了围攻城堡难民的后方。 虽然只有数百名士兵,但这也已经是仓促之间,大半个伯爵领能集结起来的全部军队了——面对洛泰尔公爵的骑士们肯定不够,但他们的对手也并不是同样纪律严明的战士。 衣衫褴褛,甚至手无寸铁的平民们,面对这样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根本连半点胜算都没有。 而那些带领难民们冲上城墙,挥舞长剑的“首领”,敲开了城墙的投石机,眼下也全部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这些一脸茫然,仅有一腔热血和愤怒的他们自己。 城墙下的难民们立刻爆发了极大的混乱,在城堡和外围两面夹击的情况下,就像是掉进了陷阱的野兽,拼命的挣扎着,却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不少平民直接扔掉了武器,哭嚎着跪在地上乞求着怜悯,原本吵杂的难民潮一下子只剩下了悲怆和恐惧的叫喊。 “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吧,看在圣十字的份上!” “呸!你也配说圣十字,贱民!”士兵狠狠唾了一口,一脚将跪倒的平民踹飞。然很狠狠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长剑。 “为了伯爵大人,为了塞纳家族,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第三十六章 “意外”(下) 当深林堡贵族们的军队加入到战斗之后,难民们终于彻底崩溃了。 哀嚎惨叫的平民们扔掉武器,四散奔逃。而士兵们则无差别的屠戮者每一个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哪怕有成百上千这些难民们也只是待宰的羔羊,根本谈不上任何抵抗可言。 惨叫、哀嚎、冷血……这已经不是战斗了,而是彻头彻尾的屠戮。 城墙上的城堡卫兵们默默的看着,卢卡同样拦住麾下的战舞者们,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战斗了。 皱着眉头的精灵首领,扛着自己的长枪冷冷的旁观着,目光无比的费解。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类在屠戮自己同族的时候,能够如此心无芥蒂的下手? 在血腥屠戮的恐惧之中,残存的难民们毫无悬念的投降了——尽管绝大多数都已经溃散逃亡,仅存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而深林堡贵族的军队也终于入驻,并且也接管了整个深林堡的防御,打开了城堡的大门。 至于卫队骑士和精灵们,则非常有默契的一起退到了城堡大厅的门外,原本想要连这里也一起接管的士兵们统统被他们赶了回去。几个不服气的则直接被砍了脑袋,血淋淋的尸骨倒在大厅前的阶梯上面。 在几场小冲突之后,来自各个家族的私兵们终于放弃了打算;而卫队骑士们依然拄剑拱卫着大门,丝毫没有离开半步。 等到黎明终于升起的时候,巴里·塞纳才在一众贵族们的簇拥下,像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一样,穿过尸骨遍地的城门,来到了深林堡。 尽管脸上全是无比悲痛的神色,无法遏制心内狂喜的老人嘴角依然在不断的颤抖着。貌似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完全是在掩饰自己的笑容。 这么长时间的委曲求全,对那个小家伙恭恭敬敬的侍奉,甚至到了谗言屈膝的地步,终于换来了成果。 鲁文·弗利德终于死了——! 为了这一刻,巴里·塞纳几乎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赌注——多年积攒的财富,家族在深林堡的声望,珍贵的继承人……甚至到最后还动员了军队,可以说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整个晚上老人彻夜无眠,自始至终都在等待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却又因为害怕会被牵连而不敢亲自前往,在坐立不安的漫长等待着度过了一整天。 此刻他那双昏黄的眼珠早已布满了血丝,腿脚更是被冷风吹得僵硬,困倦至极完全是强作精神,才没有直接从马鞍上摔下去。 但是上了岁数唯一的好处,就是身体的直觉已经不太敏感了,才让这位平时就颤巍巍的老人表现得和往日有任何不同,不至于被人察觉出些许端倪。 更何况胜利已经在眼前了,怎么可能能在这时候离开?! 巴里·塞纳的心像是被熊熊烈火烤炙,急促的呼吸简直让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在亲眼看到鲁文·弗利德的尸骨,看到威尔·塞纳坐在那张椅子上,成为深林堡贵族们拥戴的伯爵之前,他都不能倒下! 激动到手脚都在发抖的老人翻身下马,在几个贵族的搀扶下走到了城堡大厅的外面,被两名卫队骑士拦住了去路。 “两位骑士阁下,我是巴里·塞纳。”老人不气不恼,挥手挡下了想要上前的士兵们,声音恳切的询问着:“能否告诉我,城堡里面还一切安好吗?” “我们不知道。”其中一名卫队骑士摇摇头,表情像是僵硬的石头:“但是之前洛伦·都灵阁下曾经吩咐过,绝对不许任何人进入城堡,我们这是在遵循命令。” “真是忠诚的骑士。”巴里·塞纳还不忘了称赞几句,然后紧接着问道:“那么,请问有谁看到洛伦·都灵阁下去哪了吗?” 两名卫队骑士面面相觑,同时摇头:“洛伦·都灵阁下在听说侧门出现敌人之后就前往支援,然后就再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也没有人看见过他。” 巴里·塞纳拼尽全力才遏制住了放声大笑的冲动——这个从来到深林堡之后就给他们制造了无数麻烦的巫师,可终于完蛋了! 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巫师,但他永远忘不掉这家伙在那次会议上,是怎么狂妄的打断自己,让自己丑态尽出的。 不仅如此,似乎就连鲁文·弗利德的整个计划,似乎也都和他密不可分。 虽然心里痛快的不得了,老人的脸上却依然是悲痛的缅怀之色:“洛伦·都灵阁下是伯爵忠心耿耿的巫师顾问,像这样品德高尚的人不可能会背叛伯爵,从城堡里逃走的。” “也许他只是受了重伤,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才行。”说着老人顿了顿,用万分伤感的口吻说道:“如果……他已经蒙圣十字召唤,我们也必须找到他的尸体,让他的灵魂安眠。” 他的话音落下,城堡大厅的门就被打开了。 吱嘎作响的门轴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一双双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被打开的大门,等待着那门后漆黑一片中走出的身影。 巴里·塞纳瞪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不可置信的看着走出来的黑发巫师。 一身巫师袍,带着兜帽的洛伦右手举着魔杖,一步一步从阶梯上走下来。周围的精灵和卫队骑士们主动为他让开了道路,闲庭漫步般的出现在了巴里·塞纳的面前。 “很荣幸再次见到您,巴里·塞纳大人。”洛伦的声音无比的平静:“自从您上次不告而别之后。” “请允许我向您道歉,我们临时得到了会有人攻打深林堡的消息,还来不及通知伯爵大人就离开了!” 老人的神情无比的悔恨,唉声叹气着:“当时我们一心想着赶回自己的领地,去召集军队为伯爵大人平叛——但是谁也没能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 “不过无论如何,您还活着就是这场灾难当中最好的消息了。感谢圣十字的庇佑,没有让像您这样忠心耿耿之人遭受歹徒的毒手!” “您这么说,还真是我的荣幸。”微微一笑,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么说,您和诸位大人们也只是得到了消息,和那些叛乱的难民们毫无关联了?” “那是当然,我们对伯爵大人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叛逆的举动来?!”巴里·塞纳义正言辞的反驳道:“如果可以抓到真凶的话,还请您务必要严厉惩处,绝对不能姑息这种可怕的叛徒,否则深林堡永无宁日!” “能够掀起这样一场暴动的,肯定是某些对伯爵怀恨在心的贵族——我严重怀疑,那些曾经试图放火烧毁粮仓的家伙们,绝对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一定要严厉的惩处,剥夺他们的头衔和土地,让这些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 整个城堡都回荡着巴里·塞纳的声音,慷慨激昂的老人不顾身体的疲劳,那饱含情感的话语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就连伯爵的卫队骑士们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说得好,说的精彩,巴里·塞纳大人。”始终沉默的洛伦终于开口:“我一定会着重考虑您的建议,让叛徒们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现在,请您还有诸位大人们跟我一起来吧,有人想要见见你们。” 说罢,黑发巫师转过身,朝着城堡大厅的方向走去。 “见我们?谁、谁要见我们?”巴里·塞纳呆住了。 停在原地的洛伦缓缓回首,嘴角还带着一抹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讽刺: “当然是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大人了!” 第三十七章 铲除(上) 空荡荡的城堡大厅,死寂的气氛犹如实质般凝结在空气当中,数十人像是深有默契一般,静默到没有一丝声音,仿佛就连风声都在此刻停止。 太过寂静的大厅,以至于似乎能听见所有人心跳的声音。 恐惧、惊愕、挣扎、难以置信……每一个站在大厅当中的贵族们抖低垂着头,丝毫不敢去看向坐在那张椅子上的身影,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鲁文·弗利德还活着?他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每一个贵族都在心底拼命的咆哮着,回想着整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明明每一步都进行的无比完美,为什么结果却和他们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而现在这个最关键的敌人却活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这位年轻气盛的伯爵老爷,究竟会如何发泄他的愤怒。 在漫长的等待中胆战心惊的贵族们,一个个两股战战。如果不是巴里·塞纳老人还在,他们早就已经逃回自己的领地了。 站在最前面的老人,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而无比的平静。 从知道鲁文·弗利德还活着那一刻,这场赌博就已经输了——他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赌注,但依然没能夺走这位年轻伯爵的生命,反而让他活了下来。 加上威尔·塞纳恐怕也已经死了,失去了重要的继承人,又在威信和财力上都遭受重创的塞纳家族,暂时不得不蛰伏在弗利德家族的羽翼之下。 但即便鲁文赢了,也不代表他能把自己怎么样。毕竟是他从难民手中救下了这位伯爵大人的小命,于情于理鲁文都没有权力惩罚他;至于擅自离开城堡返回领地,在救命之恩面前就不是什么严重的过错了。 更何况现在控制着城堡的是自己的军队。就算伯爵打算来硬的,他也得考虑一下后果——奋战了一夜的卫队骑士们,在全副武装的军队面前能坚持多长时间? 上了年纪的另外一个好事,就是对成败看淡了。一次的失败并不能决定什么,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继续领导塞纳家族暗中反抗下去,让弗利德家族在深林堡的统治永远不能安稳。 老人缓缓抬起头,坐在领主位置上的鲁文·弗利德同样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仅仅对视了一眼,巴里·塞纳便谦卑的低下头,像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 此刻年轻的伯爵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情,冷漠的目光就像是等待狩猎的狮子,寻找自己猎物的弱点,等待着它松懈的瞬间。 鲁文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目光巡视着那些依然战战兢兢的贵族们:“诸位的及时赶到,令我们打败了反叛的暴徒,并且取得了一场难能可贵的胜利!” 原本还紧张万分的贵族们终于松了口气,僵硬的脸上露出了虚假的谄笑,迎合着这位年轻的伯爵。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结束这场暴动,并且将背后的真凶绳之以法。”伯爵的话锋一转:“否则将会对不起那些白白牺牲的战士们,绝对不能让那些叛徒们,在我们还在为逝者哭泣的时候逍遥法外!” “为此,我想让你们见一个人,一个你们都认识的。”面无表情的鲁文回首,朝身后的巫师顾问点了点头:“把他带来吧,让诸位大人们都见一见。” 洛伦稍稍行礼,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走到了大厅一侧的房间。一双双眼睛了盯着那扇门,就连巴里·塞纳也忍不住张望着。 当黑发巫师牵着的那个人从门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老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威尔·塞纳?! 犹如活死人般的侍从一步一步走进大厅,双瞳呆滞而且面色蜡黄,微微张开的嘴唇颤抖着无法合拢,踉踉跄跄的脚步,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在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的老人目光不停的在威尔和鲁文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希望能够找到什么隐藏的线索。 哪怕是威尔死了,都不会令巴里震惊成这副模样! “威尔·塞纳,我的侍从。”咬着牙的鲁文,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告诉诸位大人们,究竟是谁策划了这场叛乱?” 神色呆滞的威尔十分迟缓的举起右手,颤抖的食指慢慢伸直,指向了站在他面前无比震惊的老人,巴里·塞纳。 “伯爵大人,我是冤……” “闭嘴!”愤怒的鲁文咆哮着打断了巴里·塞纳的话,几乎能喷火的目光死死盯着老人的脸,咬牙切齿着开口道:“闭嘴!给我跪下,巴里·塞纳外!公!” 浑身颤抖的巴里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屈膝——既然已经输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尊严可言,哪怕要忍受屈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还有你们,诸位深林堡的大人们,该不会觉得自己很干净,我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吧?” 鲁文的话还没说完,躲在后面的贵族们就已瘫倒了一地。 “我想了很长时间,究竟该惩治背叛我的人。”年轻的伯爵露出了令贵族们毛骨悚然的笑容:“而我的巫师顾问告诉我,尊敬的巴里·塞纳大人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建议。” 老人呆住了。 “一定要严厉的惩处,剥夺他们的头衔和土地,让这些叛徒得到应有的下场……我对他的意见非常的赞同,这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办法!” “等等,等等伯爵大人!”跪在地上的巴里·塞纳赶紧喊道,紧张的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都是被冤枉的,和这起叛乱没有半点关系!” “全都是他,是威尔·塞纳,他对您怀恨在心!是您抢走了他继承伯爵头衔的机会,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至于不论他说了什么,肯定都是这个卑鄙小人为乐活下去而说的谎言,一切都和塞纳家族没什么关系!” “没错,我们都是您忠心耿耿的臣子,怎么可能会背叛您呢?!” “都是他,是他蛊惑了那些暴徒们的叛乱!” “您一定要相信我们,这些和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口不择言的贵族们也赶紧为自己辩解,把所有的罪责推到了威尔·塞纳的身上,拼命的为自己洗脱。 唯一可惜的,是鲁文·弗利德根本就不信。 “我会按照巴里·塞纳大人的建议,来惩处各位的罪责。”鲁文的表情说不出的痛快:“让各位得到自己应有的下场!” 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的巴里·塞纳,缓缓的站直了身体,脸上也再没有刚刚惊恐的表情。 “现在就这么说,未免太早了些吧,鲁文·弗利德大人。” “您似乎忘了,深林堡的防御就在我们的手里。只要大厅里出现一丁点儿动静,外面的士兵们就会冲进来。”老人平静的和伯爵对视着:“到时候,您的卫队骑士们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不如大家都保持镇定和理智,而我们也愿意向您投降并且付出一些代价,这样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您说呢?” “不错的提议,但我想要的不是让您付出一些代价。”鲁文冷笑一声:“我想要的是成为深林堡真正的伯爵,所以我不会和任何叛徒妥协!” 站在伯爵身后的洛伦轻轻挥动了一下魔杖,打开了紧闭的大门。披着深色大氅的亚伦爵士,在一双双绝望的目光中,带着几十名洛泰尔公国骑士们直接冲进了大厅。 “伯爵大人,请恕我们来迟了——!” 第三十八章 铲除(下) 亚伦爵士的出现很突然,但也在洛伦的安排之中——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带着大量的辎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足够从深林堡出发往返一次。 但如果说在只有骑兵的情况下轻装前进,那么这个时间就能大大缩短,甚至可以减少到不足二十天! 按照洛伦在他出发前留给他的字条,亚伦爵士在出发之后就扔下了步兵和拖累的辎重,率领着公爵支援的骑兵军队,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深林堡。 而深林堡贵族们的军队控制了城堡之后,甚至都没有记得关上城门,结果被骑兵们毫无阻碍的夺下了城堡的控制权,仅仅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缴械投降了。 在难民面前耀武扬威的士兵们,在挥舞着十字血剑旗帜的洛泰尔铁骑下,立刻就变成了待宰羔羊,甚至连一星半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毕竟,不论是巴里·塞纳还是那些贵族们,都不可能把真实意图告诉给这些士兵,他们还真的以为只是来替伯爵大人平叛的,又怎么可能会阻拦公爵的骑兵们? 万念俱灰的巴里·塞纳和一众贵族们,也就在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被全部扔进了地牢,等待着鲁文·弗利德做出最后的判决。 一天之后,塞纳家族就有了新的家主,威尔·塞纳——至于巴里·塞纳,则被鲁文·弗利德亲手砍了脑袋,变成了一具尸体。 剩余的贵族们,小部分和巴里·塞纳一起去见了圣十字,剩余的则彻底向新的深林堡伯爵投降,交出了大片的土地、猎场和农户,还有一笔不菲的赎金。 至此历时将近四个月,整个深林堡伯爵领终于被鲁文·弗利德彻底掌控,原本骄横的贵族们不是选择了低头臣服,就是彻底元气大伤。 而失去了巴里的塞纳家族更是一蹶不振,威尔·塞纳这个新家主根本连一丁点儿威信都没有,完全是靠着伯爵才不至于被推翻——连塞纳家族的人都对这个叛徒恨得咬牙切齿,就更不用说剩余的那些贵族们了。 等到几天之后,洛泰尔公爵领的步兵们终于押解着粮食抵达了深林堡,与此同时陆续缴纳了赎金的贵族们,也将那些颗粒饱满的小麦和燕麦运抵,极大的缓解了深林堡缺粮的窘境。 手握重兵,土地还有粮食的鲁文·弗利德,终于得到了施展自己的机会——溃散的难民们,还有更多没有土地的穷人被土地吸引而来,成为深林堡伯爵领的自耕农。 这些新兴的农庄,就像是这片贫瘠土地上长出的幼苗,脆弱却生机勃勃。而等到他们成长为参天的大树,飘扬在深林穹顶之下的,将是弗利德家族的十字血剑旗。 ………………深林堡塔楼顶端的天台上,倚靠着墙垛的小个子巫师眺望着远处的风景,仿佛就连内心也和飞鸟一起远去了。 洛伦则小心翼翼的站在她身后,仔细观察着这位的表情,提防自己再说错什么话。 “在你眼里,我其实就是一个累赘,对吧?” 虽然声音很平静,但艾茵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自暴自弃的意味:“从来不肯告诉我任何事情,像是在对待小孩子似的——那位莉雅小姐已经承认了,是你特地嘱托她来保护我的。” 洛伦默默向前走了两步,小心的安抚着小个子巫师:“其实……你可以这么想,任谁也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这次只是恰巧碰上了你所不擅长的事情而已。” “事实上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严重的错误——如果不能提前知道这次的严冬有多可怕,我甚至都来不及补救,更可能打败巴里·塞纳和那些深林堡的贵族们。” “所以这次的胜利,有一半都要归功于你!” “是这样吗……”艾茵·兰德的表情很是迷茫,贝齿轻咬着下唇,像是想起了某些很久远的事情:“我的母亲,是上一代兰德家主的小女儿,一个特别胆小的人。” “她被维萨里·兰德,那个胖子为了一个农庄嫁给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我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位‘父亲’一眼,不肯改嫁的母亲成了家族里的累赘。” “虽然姓兰德,却被仆人和家人们随意的欺辱,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艾茵死死的抓着墙垛,手指扣进了墙缝中:“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下定决心,我绝对不能活成那个模样。” “她在去世前,还跪在维萨里面前,祈求他给我一个好点儿的出路,还告诫我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姓氏,到死都还对家族的荣誉念念不忘——结果那个胖子,他转手就把我卖给了维姆帕尔学院,我就成了学院的一个佣人。” 失笑的艾茵·兰德表情无比的落寞:“后面的事情……你肯定都猜到了,对吧?” “我想成为炼金术师,就是因为我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像母亲那样……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恰恰相反,你的母亲无比的坚强。” “嗯?”小个子巫师好奇的回首。 “并不是所有的勇敢,都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洛伦长长叹息着:“总有一些人,为了某个人可以牺牲一切,放弃一切,即便是地位、财富、尊严和生命,甚至做出某些极其疯狂的举动。” “而我们一般将这种勇敢,称之为‘母爱’。这不仅勇敢,而且崇高——你有一位很爱你,并且在意你的母亲。” “你、你怎么会清楚……”低下头的小个子巫师,不服气的语调轻微到只有蚊子才能听清楚。 “因为我们何等的荣幸,能够有艾茵·兰德这样温柔,善良,坚强并且永远都对人抱有善意,天才绝伦的炼金术师!” 扬起嘴角的笑容,仿佛在感慨似的洛伦轻声叹道:“这全部都来自一位坚强而伟大的母亲,对这个世界最好的馈赠!” 深深低下头的小个子巫师,连按在墙壁上的双手都在颤抖,面颊深深的埋在了胸口里,一双精致的小耳朵,已经变成了粉红色。 这个大骗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 他在说出这些字眼的时候,就一点点羞耻感都没有吗?! 身体微微颤抖的艾茵·兰德,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眶中已经渗满了泪光。脑海中全是昔日母亲的音容笑貌。 那个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一遍一遍甚至令人厌烦的模样;那抱着自己哭泣,奄奄一息跪在维萨里面前,祈求那个胖子时候的模样…… 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珍贵的东西?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伯爵在等着我呢。”洛伦轻声开口道:“好好享受一下今天的阳光吧,还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转身的洛伦朝着楼梯走去,表情多少有些惆怅——和艾茵相比,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当然,感性永远是不理智的,永远是愚蠢的,不能被情绪所牵累,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够…… “洛伦!” 突然回过头的小个子巫师喊住了他,双眼泛红,面颊上还有些许泪痕,窄窄的小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要吩咐的吗?”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微微鞠躬,静静等待着艾茵开口。 “以后不准再骗我,也不许抛下我一个人。”小个子巫师用不予质疑的口吻说道:“不管面对什么都得一起面对,并肩作战——这是你答应过的!” 眼角闪过一丝错愕的洛伦,还是微微露出了笑容: “而我绝不会食言。” 第三十九章 使者的人选(上) 当初春的阳光还未降临在深林堡的大地上,冬季的冰雪却有开始消退迹象的时候,在严寒中苦苦煎熬了数月的人们终于迎来了难得的晴朗日子。 整个伯爵领都在鲁文·弗利德的控制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年轻的伯爵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施展自己的计划了。 而作为巫师顾问的洛伦,也终于能够得到几天清闲日子,去做一些他一直都很想做的事情,同时也是为了不干涉到鲁文的权威。毕竟他才是真正的伯爵,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而已。 在之前因为严峻的形式和种种原因,鲁文对洛伦毫无顾忌的放权,甚至是做到了盲目信任的地步,以至于那些难民们对这个黑发巫师比伯爵本人还熟悉;但是眼下情况已经大大缓解,自然也就不需要洛伦再过多插手,做好巫师顾问的本职工作就够了。 纯白的精神殿堂之中,坐在一张靠背椅上的少年,无比困惑的盯着那个正在一点一点构建符文的黑发巫师,血红色的眸子眨个不停。 严格意义上说,此时的洛伦并不是在“构建”符文,而是在从头创造——他现在所要做的,也是所有的施法者们都会做的一件事情。 创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魔法。 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不仅需要足够扎实的咒术学和神秘学知识,对巫师的精神殿堂也要求极高。毕竟所有的魔法都是建立在虚空力量之上的,创造魔法就等于在和虚空进行最直接的接触。 变幻无常的幻象,反复无常的讯息,宛如实质的脓液流淌的诡异,都能够彻底逼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类。 所幸因为有阿斯瑞尔的存在,洛伦的精神殿堂被极大的改善了——庞杂的讯息完全被纯白的墙壁所屏蔽掉,能够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切需要的知识。 数十本被翻开的羊皮书围绕在洛伦身旁,构成一个诡异的螺旋;双膝跪地的黑发巫师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油画”,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浸其中,小心翼翼的完成着构建。 同样是因为某个少年,原本看起来繁杂的咒语构建,也变成了绘制油画的过程,虽然并不会将难度降低多少,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失败。 粘稠如脓液的虚空力量是“画笔”,而闪烁繁杂的符文则是“颜料”,小心翼翼的洛伦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保持着长久以来一贯的耐心,用最完美的状态完成整个符文的构建。 从开始准备到现在,洛伦已经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虚空之中是不存在时间概念的,可身体会疲劳,精力会消退——这些客观条件严重拖累了洛伦的进度。 但不论怎样,他都已经快要完成了,一副精美的油画正在经历最后的上色,每一笔都细致入微,“笔刷”触动着每一个神经,色彩与线条将情感凝结成了实质。 “完成了……” 意识从精神殿堂回溯到身体,双眸微睁的洛伦嘴角轻轻的扬起。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微微张开,一个精致的红色符文漂浮在掌心中央,像是融化般注入了左手。 转眼间,金红色的火焰就覆盖了整个手掌,在洛伦意识的控制下不断吞吐着火舌,慢慢的凝聚成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火球”。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按照洛伦对自己的预估,至少还能让火球扩张五到六倍左右,并且三十公尺内都可以保证准头,将碰到的家伙瞬间变成大号的火把。 这可是自己第一个完全原创的高阶魔咒,特地用莱昂纳多送给自己的姓氏当做名字,也多少有些纪念的含义在里面。 而且正因为是原创的,洛伦完全清楚整个咒语的每一处构造,也就还有改进的余地。得意的黑发巫师嘴角轻轻的扬起,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某个少年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 “我还是不明白。”阿斯瑞尔困惑的摇了摇头,苍白的面颊上写满了不解:“你忙碌了整整三天,查了无数的资料,全身心的投入……就为了这个?” “想要制造火焰的话,其实办法很多不是吗——既然你有艾茵·兰德这么优秀的炼金术师,完全可以和她一起改造效果更强的引火剂啊。” “而且这还是一个高阶魔咒,难道不会太浪费了吗?” “你不会明白的。”洛伦沉醉的欣赏着手掌上飞腾的小火球:“这是一个对魔法憧憬的人,永远无法割舍的眷恋。” 不能搓火球这件事,始终都是洛伦心中的一大遗憾,所以既然有机会,他当然要想办法弥补。 更何况火焰的炫美,又怎么会是普通人能够明白的? 动态与静态的绝妙组合,产生的冲击力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边缘;碰撞的爆炸,更是刹那之美的终极体现——这种俗不可耐的家伙根本就不懂艺术! 阿斯瑞尔皱着眉头,完全不能理解洛伦会有如此不理智的举动。人类可真是复杂的生物,会为了一个小火球激动成这副模样。 没有过多理会少年的目光,洛伦轻轻消散掉左手的火焰,随手在自己的笔记上将刚刚的实验过程记录下来。 就和阿斯瑞尔说的一样,“都灵之火”作为高阶魔咒是完全不合格的,虽然威力足够但对精力的消耗一样不小,适用范围比较窄,甚至还没有一瓶引火剂来的实用。 不过毕竟这个咒语只是刚刚构建,洛伦还有的是时间慢慢修改它——绝大多数流传下来的咒语都是很多施法者们一辈子的心血,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按照洛伦的设想,这个咒语绝对不会止步于火球,而是能够产生更剧烈的燃烧达到爆炸的程度,甚至是随心所欲的操纵火焰,用看不见边的火海吞噬敌人。 更何况有阿斯瑞尔在,洛伦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精神殿堂的限制,即便最后失败了,也只是一个高阶魔咒而已——不像其他的施法者那样,需要十分谨慎的考虑是否彻底掌握这个魔咒。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耳朵微微一颤的洛伦立刻合上了手中的笔记,一旁椅子上的少年重新变成了黑羽鹰,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壁炉上。 推开门,走进来的人是亚伦爵士,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坐在那儿的洛伦。黑发巫师抬起头:“请问有什么吩咐?” “那些精灵们正在和伯爵见面,要伯爵兑现他之前的承诺。”亚伦爵士皱着眉头:“你好像答应了这些精灵不少东西。” “铁锭、亚麻、牲畜还有药品——眼下冬季还没有完全过去,我们自己的物资都还非常紧张,根本没有多少可以拿出来支援别人的。” “更不用说,他们还希望能够和洛泰尔公国结盟。”亚伦很是不屑一顾的摇了摇头:“如果是整个精灵族群的首领或许还可以,但古木森林里的也只是一个稍大一些的聚落罢了,连成为公爵的封臣都嫌不够!” “但这些精灵们,却是洛泰尔公国唯一一道抵御食人魔入侵的防线。”洛伦尽可能耐心的和他解释着:“如果他们崩溃了,成百上千的食人魔就会冲出古木森林,进入深林堡境内!” 不过亚伦爵士显然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也并不是很相信会有“成百上千”的食人魔,所以只是挥了挥手,打断了洛伦的解释。 “不管怎样,伯爵大人希望你也在场,毕竟当初是你和这些精灵们接触的——他们曾经和为了保护伯爵和我们并肩作战,我尊重这一点,但着不能成为他们贪婪的理由!” 第四十章 使者的人选(下) 亚伦爵士的表情洛伦一点也不意外。 虽然洛泰尔公国处于整个帝国的边境和古木森林接壤,但实际上百余年来从未有人真正见到过。维姆帕尔的巫师们也只有在文献和一些史料中,才能看到关于这些庞然大物的记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亚伦爵士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食人魔。 就连卢卡也对洛伦会在深林堡遇上食人魔感到非常惊奇——按照他的说法,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个食人魔聚落到达过古木森林以东的土地上。 而就在同一时刻,古木森林的精灵们,遭遇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食人魔入侵。如果不是冬季降临的比过去还要早,恐怕这场入侵都不会停止。 究竟只是一场意外,亦或者预示这什么,眼下洛伦都无法推测。但无论如何,只要洛泰尔公爵不打算亲自和食人魔开战,支援精灵们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至少这么做总归比在自己的领土上,和一群闻所未闻的怪物开战要强;而作为整个公爵领第一道“防线”,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家园,也会和食人魔战斗到最后一刻。 两害相权取其轻,洛泰尔公爵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用一些可有可无的物资,换来精灵们不计牺牲的“保护”,简直不能更划算了。 清楚这一点的洛伦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卢卡的要求,换来这些精灵援军。因为就算卢卡不答应,恐怕最后洛泰尔公爵还是会同意支援的。 “虽然非常感谢您的盛情,伯爵大人,但我们必须尽快返回,去保卫我们的聚落了。” 城堡大厅内,一脸温和笑容的卢卡,带着些许的歉意朝年轻的伯爵微微行礼:“严酷的冬季即将过去,等到春雪消融,食人魔将会再次大举入侵!” “我已经把信送出,父亲他肯定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年轻的伯爵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亲自去找他——多亏了诸位我才没被那些叛徒砍了脑袋,这样的人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而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友谊。”卢卡表现的十分感激,目光却和伯爵身后的洛伦对视了一眼,便很快错开了:“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永远都是您的朋友。” 这本来也是他和洛伦约定好的。如果真的能够获得鲁文的友谊,那就让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拥有了和洛泰尔公国结盟的机会,这对他们来说甚至要比一批物资更加重要。 有一个坐拥公国的盟友,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将永远不用再担心东面的安全,并且能得到更多的物资,用来抵抗入侵的食人魔,壮大自己的聚落。 就像洛伦所说,时代已经不同了,不依赖人类精灵们根本无法继续生存下去;而失去了作为屏障的精灵,人类也无法抵抗他们从未见过的敌人。 “在离开之前,还有什么需要的吗?”鲁文十分热情的问道:“不用客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满足诸位。对朋友我从不吝啬!” 听到这句话的卢卡突然犹豫了一下,随即缓缓露出了微笑:“事实上……我们确实还需要您的帮助。” “哦?说说看。” “虽然我们十分相信您的信誉,但是我们的族人却不一定。”精灵解释道:“如您所知,绝大多数的精灵们,并不是非常能相信人类,我的族人们有许多都从未离开过古木森林,他们并不清楚,您是否会遵守诺言。” “嗯……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看到对方有些为难的表情,一向随意的鲁文却没怎么在意话语中对自己的“不敬”,只是点了点头:“那要怎样才能让他们相信呢,需要我派骑士们和你们一起抵抗食人魔吗?” “那倒不用,恐怕我的族人们也很难接受一支人类军队出现在森林中。”精灵有些歉意的回答道:“您只需要证明您会遵守自己的承诺,那就足够了。” “比如说……派一位您身边的亲信,作为使者和我们一起前往古木森林。” 听到这句话的洛伦,眼角立刻跳了跳——他已经看到卢卡朝自己微笑了。 “您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在和我们首次会面时展现了惊人的风范,我十分确信他一定能帮助您,赢得古木森林所有精灵们的友谊!” 果然,微笑的卢卡用无比温和的口吻说道:“若由我来挑选,洛伦·都灵阁下作为您的使者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年轻的伯爵很是兴奋的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黑发巫师:“你觉得呢,洛伦?尽管说说看,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逼你去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鲁文的表情却已经等于告诉他,这位伯爵老爷非常希望自己能去。 嘴角轻轻划过一抹弧度,黑发巫师优雅的躬身行礼:“您的巫师顾问,随时听后差遣。” “那我就给你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鲁文高兴的像个孩子,却又故意拿出了领主的架势:“用你最大的诚意,去赢得古木森林精灵们的信任吧!” ………………“我希望我的做法不会伤害我们之前的友谊,洛伦·都灵阁下。” 刚刚离开城堡大厅,卢卡就拦住了黑发巫师的脚步。神情中还带着些许歉意:“可以的话,还请您接受我的道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洛伦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很好奇,您为什么会希望我成为使者,前往古木森林呢?” “我之前提到了,这是为了让我的族人能够相信伯爵大人。” “我也听到了,但如果您准备继续说谎的话,那才应该和我道歉呢。” 洛伦露出了一个十分玩味的表情:“用我挚友的说法,我是一个十足的骗子——所以,我也能看得出来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卢卡愣住了片刻,随即苦笑的叹了口气,像是很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自己不是说谎的材料,却不想这么快就被您看穿了。”微微欠了欠身,精灵收起了微笑,郑重其事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您说的没错,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原因。” “事实上,这次食人魔的入侵和我们之前所想像的完全不同——不仅仅是食人魔本身,而是在它们的身后,明显有什么在驱使着他们。一种我们从未见过,更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也许在你们人类眼中,食人魔和巨怪已经足够可怕了。但对精灵而言它们却是我们的宿敌,对这些痴肥的怪物我恐怕比它们自己更了解它们!” “我亲自和这些怪物交战过,过去的它们同样会定期骚扰我们的领土,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过,这一定是有原因。”卢卡的目光十分忧虑:“但聚落中的长老们却不这么看,他们依旧把这次入侵看成和往常一样,只是规模更大而已。” “……所以,您希望我能够作为一个外人,帮您说服精灵聚落的长老们?” 洛伦的表情有些奇怪:“您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 “不是我。” 精灵笑着微微耸肩:“而是另一个人这么和我建议的——既然你能用一堆花言巧语,说服我们替你的伯爵作战,那么说服一群顽固的老人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这是她的原话。” “她?”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没错,她。”卢卡翘起了嘴角:“我们最优秀的战舞者,莉雅。” 第四十一章 在密林的深处(上) 洛泰尔公国以西的古木森林,被无尽的荒野和丘陵所环绕着,将人类的脚步阻隔在森林之外。 茂盛的古木遮天蔽日,清幽的薄雾在丛林间飘荡,崎岖的林间小径盘根错节,将整个古木森林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从未有人知晓整个古木森林究竟有多么广阔,因为没有人能够走到它的尽头;从未有人能够知晓这片森林的一切,因为密林的深处永远潜藏着秘密; 在离开了深林堡之后,作为伯爵使者的洛伦,终于和返程的卢卡一起进入了这片森林,前往属于精灵们的国度。 更准确的说,是整个古木森林最东面的晨星林,也是毗邻洛泰尔公国的精灵聚落中最强大的一个。 当然,同行的还有坚持要跟着一起来的小个子巫师,以及某只名叫“阿斯瑞尔”的黑羽鹰。带着鲁文·弗利德的礼物去拜访这些精灵们。 从进入森林的那一刻开始,小个子巫师就再也没有眨过眼,湛蓝的目光永远溢满了好奇的神色——树影婆娑的密林,缤纷的花草令人眼花缭乱,而隐藏在薄暮与树林之间的鸟儿,仿佛还能听到它们的歌声。 黑发巫师目光的余角也在不停的打量着周围。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森林确实超乎了他的想象,参天的古木巨大无比,简直就像是某个宏伟大厅的廊柱;脚下的路只有小径,曲折蜿蜒看不见尽头。 这样的道路不要说骑兵,就算是轻装前进的步兵也只能两个人并排前进,更不用说这些繁杂的小径,没有向导的话也只会在无穷无尽的密林间迷失方向。 那些在小径中如履平地,甚至有说有笑的精灵们,似乎从来都不担心自己会迷路。神情像是在家中一样的从容,悠闲的在林间漫步着。 可以想象即便真的有一支人类军队闯进森林,这些精灵们也能像狩猎鹿群一样,从容不迫将闯入者屠戮殆尽。 这应该才是精灵们在面对人类的时候够有恃无恐,从未担心过会遭受入侵的真正原因。 沉思状态的洛伦完全没有理会身旁女精灵的目光,令始终跟在他旁边的莉雅对这个黑发巫师的表情极其的不满。 这个从未进入过古木森林的人类,居然连一点点震惊和好奇的表情都没有,仿佛这些景色在他的眼中都不过是习以为常一样。 还是说他故意摆出这幅面孔,希望能够在聚落的精灵长老们面前不落下风?这个巫师可真狡猾,让卢卡带上他果然是正确的。 这样想着的女精灵暗自点头,为自己的决定隐隐得意着。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洛伦的目光瞥向身后的女精灵,有些无奈的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说过这里已经遭遇过一次食人魔的入侵了。” “没错,就在几个月之前。”莉雅点点头,倒是没意外洛伦会知道自己就在他身后:“至少有十几个食人魔聚落同时入侵,我们一直坚持到冬季,它们才放缓了进攻。”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一路上连一个食人魔的尸体都没有看见?”洛伦回过头问道:“我亲眼见过并且干掉了一头,如果真的有,这附近的森林早就一片狼藉了!” “你曾经干掉过一头食人魔?” 莉雅反问了一句,脸上尽是不相信的表情。不过却还是回答了洛伦的问题:“那是因为这里已经是晨星林的腹地,并不是食人魔入侵的方向。” “每年那些怪物们都是从南方进攻,而其余的聚落也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情况。”女精灵解释道:“而在南方,有大树墙阻拦它们,让它们不至于冲进我们的聚落。” “大树墙?” “是一片非常古老的树林和岩石组成的断崖,卢卡说那些古木从森林诞生之处就存在了——它们接连成片,像是你们人类的城墙一样。每一次遭遇入侵,我们都是依托着大树墙的保护,和食人魔战斗的。” 话还没说完,莉雅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困惑的神色:“所以如果真的有食人魔出现在南方,它们必须要穿越那里,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洛伦微笑着反问道:“既然是墙壁,就肯定会有死角和无法防护的地方——或许不足以让成百上千的食人魔通过,但如果很少一些的话,只需要破坏大树墙的一两处缝隙……” “等你真得看见大树墙之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莉雅很是不服气的反驳道:“到时候你肯定连下巴都合不上!” “我非常期待那一天。” 洛伦回答的无比从容,让女精灵有些气恼的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也是她找上他的本意,希望能靠这家伙说服聚落里的长老们。 “卢卡告诉我,是您推荐他让我成为伯爵使者的。”黑发巫师再一次开口了:“万万没想到,我在您心里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只是觉得你很擅长说服人而已,尤其是对那些不擅长说谎的老实人。”莉雅摇了摇头:“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巫师还特地提醒我,千万不要被你给骗了。” 笑容僵住的洛伦嘴角抽了抽,肩膀上的黑羽鹰“阿斯瑞尔”扬起脑袋,十分应景的学了几声乌鸦叫。 “不过……你这个人应该还不坏。”女精灵的话十分直接:“不然的话,那天晚上其实你有的是机会从城堡里逃走的,却还想尽办法保护身边的人。卢卡还告诉我,你一个人挡住了那些突进城堡的敌人。” “那是因为我的领主就在城堡里。”叹了口气的洛伦和她解释着:“如果伯爵死了,公爵肯定不会放过我,到时候我在洛泰尔公国就待不下去了。” 莉雅像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又摇了摇头:“像你这么狡猾的家伙,即便是到了别的地方也肯定能生活的很好吧?” “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从来不会说实话,擅长诓骗老实人的恶棍?” “你真的想知道?” “……算了吧,我已经知道了。” 神情有些郁闷的洛伦耸了耸肩膀,自己跟着精灵们已经走了三天的路程,一路上连一个精灵聚落都没有遇到,也就是说哪怕最近的聚落路程也有三天以上。 亦或者,他们是在故意避开某些聚落,以免被自己发现吗?考虑到精灵们对人类不太友善的态度,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们到了。” 身后的女精灵突然开口道,纤细却充满力量的右手指向不远处的参天古木:“前方就是晨星林,也就是我们的聚落。” 嗯?洛伦挑了挑眉毛——他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聚落的影子,没有栅栏更没有围墙,甚至连房屋都没有见到,只有那遮天蔽日的大树。 “就在那里,你还没有看见吗?”女精灵平静的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讥诮:“在云冠树的上面,就是我们的聚落。” 在树上面?! 瞪大了眼睛,洛伦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颗古木郁郁葱葱的树冠,像是鳞次栉比的阶梯般,层层叠叠,接入穹顶。 “你居然这么惊讶,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终于看到洛伦诧异的表情,莉雅心底说不出的痛快,嘴上依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某些人不是曾经说过吗,精灵都是睡在树上的。” “所以其实你猜对了,只是稍微有些差别而已。每一个精灵聚落都有一棵云冠树。”女精灵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几分骄傲。 “而晨星林的则是整个古木森林当中最大的一棵!” 第四十二章 在密林的深处(下) 高耸而巨大的云冠树,即便在整个古木森林都是非常罕见的树种——每当精灵们决定在某处定居之后,便会在那片平地上撒下云冠树的种子。 从嫩绿的枝丫到参天的古木,每一棵云冠树都会和精灵们的聚落一起繁衍成长,直至将整个聚落都囊括其中。 这神奇的树木拥有无比巨大的树冠,枝桠则会逐渐形成一个个宽阔的平台,粗壮的树枝就像楼梯一样,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平台相连。 精致的木屋坐落在那些较高的平台上,形成了鳞次栉比的村落。娇嫩的绿藤,随风摇曳的花草装点得美轮美奂。 稍矮一些的平台与地面上则种植着各式各样的菌类,在阴凉潮湿的树荫下茁壮生长;郁郁葱葱的果树环绕在古木周围,飞翔的鸟儿和斑斓的蝴蝶更是随处可见。 而在树冠的顶端,则是一个被绿藤萝围绕的精致长屋。即便是在冬季还未褪去的冷风中,依然绽放着五颜六色的花海。 “以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的名义,在下洛伦·都灵,向诸位晨星林的长老们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站在一盏精致的吊灯下面,黑发巫师带着谦卑的笑容,用最无可挑剔的动作朝面前的精灵长老们鞠躬行礼。 和人类完全不同,这些大大小小的精灵聚落几乎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长老,由聚落当中上了年纪的老人组成。这些长老们组成了聚落的议会,商讨和决定聚落的一切大小事务。 十几名上了年纪,穿着长袍拄着拐杖的精灵老人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被他们围在中央的洛伦,噤若寒蝉。 虽然在和卢卡交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些长老们对人类的态度不太友善了,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礼遇”。 “能够见到诸位尊贵的长者,实在是在下的荣幸。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在下一介巫师顾问,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怎么能成为伯爵的使者呢?但既然鲁文大人已经决定了,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 “咳咳……洛伦·都灵阁下。”坐在最中央的一位长老终于忍不住了:“能不能先说清楚,为什么那位洛泰尔公爵会愿意支援我们?” “为什么?”洛伦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恕我直言,是诸位主动提出请求援助的,我们只是对此做出了回应——还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不指望公爵会答应?” “我们当然希望他会答应!”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赶紧抢了下来,言语很是犹豫:“但我们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的提供帮助,肯定不会是没有条件的吧?” “当然不是。”洛伦理所应当的答道。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周围的精灵长老们立刻躁动了起来,神色激动的争论着,看洛伦的眼神立刻变得更加不友善了,虽然原本就没有多友善。 “回去转告你们的那位公爵还是伯爵,晨星林的精灵们是绝对不会向他俯首称臣的!” 横眉冷对的精灵长老一下子撑着拐杖站起来了:“哪怕我们被食人魔击溃,哪怕我们失去了家园,我们也是绝对不会向他……” “不好意思,您先向我提问的,所以还请我先说完。”黑发巫师微笑着,直截了当的掐断了长老慷慨激昂的发言,连声咳嗽的老人一下子踉跄着坐倒在椅子上。 “不论是鲁文伯爵还是洛泰尔公国的公爵大人,都绝对不会向诸位要求臣服!” 双手背在身后,洛伦的声音提高了两度:“为了帮助诸位抵抗食人魔的入侵,整个洛泰尔公国都会站在晨星林精灵的身后。当然,绝对不是没有代价的。” “作为一个巫师,我能充分理解诸位会不相信人类的原因——毕竟对于陌生的族群,又有谁能够全心全意的信任呢?”黑发巫师话锋一转:“但同样的,诸位也必须站在我的立场上,才能明白为何公爵会伸出援手。” “事实上,不论是我还是鲁文伯爵,对于晨星林精灵们的勇敢和智慧都是充满了敬意。正是由于拥有像诸位这样经验丰富的长者领导,这片古老的森林才能免于食人魔的危害,在和平与繁荣之中度过每一个盛夏与严冬!” “你们所进行的战争意义非凡,这是文明与野蛮的较量,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是光明与黑暗的较量,是一场注定会赢得胜利的较量,因为不论食人魔和他们的卑鄙同伙们进犯多少次,胜利都不会属于它们!” “而在座的诸位,就是引领晨星林精灵们走向胜利的星光,是照亮黑夜的皎月,是在黎明必将冉冉升起的红……” “咳咳咳咳……!”坐在中央的长老再一次打断了洛伦的话,因为他已经注意到周围的同僚们,眼神之中明显对这个人类的年轻人有了些好感。 虽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叫洛伦的人类说的很有道理,但脑海中对人类根深蒂固的排斥,令他还是忍不住站出来: “那么还请问洛伦阁下,公爵将用什么来证明他对我们的友善呢?” “当然是实际行动。”洛伦立刻接了下来,他就等着对方这么问呢。 “为了展现洛泰尔公国的慷慨与友谊,伯爵命我带来了整整一辆马车的铁锭、三十套皮革甲胄、以及足以支持一次激烈战斗的疗伤药品——这些并不多,但还希望能够令诸位满意。” “等到双方缔结同盟,还会有更多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到这里来,支援诸位将战斗进行到底!” 将双手放在身前,脸上挂着笑容的洛伦看着已经和颜悦色不少的精灵长老们,默默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长屋。 刚刚出门,一只纤细的手掌突然抓住了他的衣领,整个人都被拽到了一旁。 “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女精灵一只手死死拽住洛伦的衣领,祖母绿似的眸子死死瞪着他:“我们找你来希望能说服他们,不是要让你用一堆奉承话讨好这些老头子!” “那你觉得这些……老头子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无奈的洛伦塌着肩膀,挑了挑眉毛。 “最大的特点?”莉雅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顽固?” “太对了!”洛伦毫不犹豫的点头:“说的真棒!” “我只是……”多少有些难为情的莉雅刚想要谦虚两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攥紧了右手:“你刚才是在糊弄我吧?!” “恰恰相反,我只是在告诉你,应该怎么说服这些长老们。”长长的叹了口气,洛伦拍拍她的手,松开自己的衣领:“对于一群固执的人,你不能用很直接的手段来说服他们。” “事实上,所有的人都多少会有些固执己见的,不论是人类还是精灵——所以想要让他们接受你的观点,就必须先表现的像是为他们着想才行。” “但你完全是在逗那些老头子开心啊。”女精灵依然不满意:“全是一对没用的奉承话。” “没错,那是因为情况不一样。这些长老们对人类很有戒心,所以我得先让他们放松警惕。我知道用这种说奉承话的办法,或许真的有些无耻……” “就是很无耻。” “……但我们也没有时间了不是吗?!”洛伦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个从来不知道自己说话直白的女精灵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春雪很快就要融化,换而言之食人魔随时都会入侵这里,如果还不能尽快让他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们彻底相信我,那我们就没有时间了!” 第四十三章 云冠树上的精灵(上) 不论对洛伦的方式究竟有多少怀疑,莉雅目前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巫师——就像他说的那样,冬季即将离去,晨星林的精灵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而赢得了精灵长老们初步好感,并且献上了一些“不值一提”的见面礼之后,终于得到了“客人”的身份,被允许暂时居住在云冠树上,并且在有精灵陪同的情况下,可以随意参观整个聚落。 而这个黑发巫师的“慷慨馈赠”,也令精灵们对他和颜悦色了不少,毕竟你真的很难敌视一个带着友善而来的客人,尤其是那些礼物全部都是精灵们最急需的东西。 不论古木森林如何繁荣,这片土地上的各种矿产都极其稀少,没有铁锭就无法锻造武器;而精致的皮甲也同样需要漫长的制作周期,疗伤的药品对他们而言也同样紧缺,这些可都不是什么能随手拿出来的“小礼物”。 虽然依然能感觉到精灵们对自己这些人的不信任,但洛伦并不担心——想要建立友谊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何况是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种族之间,更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行。 现在只需要等待洛泰尔公爵点头,将第一批支援的物资送到晨星林就行。当然,肯定不会是没有代价的,但那就和洛伦无关了,他只是鲁文·弗利德的使者而已,双方结盟这么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他能说的算的。 晴天的云冠树上,几个拿着长矛的年轻精灵正在一位年长者的带领下练习着,纤细的身影在树枝上如履平地,各自从不同的方向朝着那位“教官”刺去。 年长的精灵则赤手空拳,甚至将双手背在身后,踏着脚下摇晃的树枝不停的躲闪着刺来的枪尖;只有在同时出现三根长枪的时候才会从树枝上一跃而起,随即再一次被那些年轻的精灵们包围起来。 而就在不远处,几个精灵们一边在树枝和林荫间快速穿梭,一边举起手中的投枪抛向立在中央的木靶,骤雨般的响声回荡着,整个木靶上几乎插满了投枪,甚至想找到缝隙都已经不太容易了。 原本只是随便看看的洛伦终于认真观察了起来,漆黑的瞳孔仔细的分析着这些精灵们的每一个动作,那轻巧的步伐和矫健的身影,简直就像是随风飘舞的树叶。 “感觉如何,这就是我们精灵的战斗方式。” 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卢卡站在洛伦身侧,温和的微笑着:“和你们人类不同,我们的敌人是比我们大太多的怪物,面对那样的敌人正面对峙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但是森林就是我们的战友,借助古木森林的力量,哪怕是弱小的我们也能在食人魔面前战斗到底。” 说着,卢卡将自己的长矛和投枪递给了洛伦。黑发巫师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武器——枪杆非常的坚固,应该是用很有年头的古木制作而成,并且很用心处理过的;而枪尖则是特殊锻造,看起来就像是一柄稍小一些的短剑,锋利异常。 另一柄投枪则要短很多,只有一公尺左右,但是枪尖就占据了四分之一,造型更近似于三角锥;而枪杆所有的木料也比长矛的要坚硬许多,分量也偏沉一些。 “我们用长矛和食人魔缠斗,这种武器能够割开他们的皮肉和肌腱,给它们放血;而投枪则能穿透它们的身体,运气好的时候能够一击致命!” “非常有趣的战斗方式。”随手提起长矛的洛伦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所有的精灵们,都可以这样和食人魔战斗吗?” “只有一部分能够办到。”卢卡苦笑着摇了摇头:“绝大多数的战士们只能借助森林的掩护,用投枪和陷阱骚扰一下它们的行动,想要斩杀食人魔,还是需要战舞者才行。” “就像莉雅小姐?” “她是天生的战舞者,我在莉雅那么大的时候,恐怕连训斥她的资格都没有——即便是现在,她超越我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一边说着,卢卡从旁边拿来了另一杆长矛,脸上挂着微笑:“愿意和我试试看吗,洛伦阁下?” “怎么可能拒绝?”黑发巫师换下长袍露出了下面的甲胄,倒提着长枪摆出和精灵一模一样的姿势:“还希望您能多多指正。” “乐意之至。” 相隔不到十步的两人对峙着,尽管表情很轻松,却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铛——!” 枪尖在树干上猛然挑起,带着呼啸声的卢卡首先动了。 洛伦毫不犹豫的抛出了右手的投枪,平举长枪向身后撤步。躲过了投枪的卢卡却没有任何迟疑,像是黑影般朝洛伦逼近,刹那间两人已相距不到三步! 长矛横在身前的洛伦不断朝着侧面方向移动,雷霆般的枪点在他身后的树干炸开一个个坑陷,却始终无法真正命中他的身影。 侧步旋转,躲开了迎头劈下的长矛。卢卡的左手反握住枪杆,由下而上划开一个半弧刺向洛伦的头顶! 被近身的黑发巫师根本不可能用枪杆挡住这一下,如果躲闪又会被对方直接用枪杆扫中后背,直接从树枝跌落至地面。 突然,洛伦将长枪收起,左手握住枪头末端,用枪杆尾部扬起横扫。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响,瞄准的是卢卡的面颊! 被惊到的精灵立刻收住了枪尖,横在身前挡住了这一下子。终于让洛伦找到了空隙,翻身躲开,重新拉开了距离。 “您一定也很擅长缠斗,对吧?”双手握枪的卢卡翘起了嘴角,伏低的身体将枪尖压在了脚前:“但是和食人魔的战斗的话,这种拉开的距离的战术是没有用的——越是恐惧敌人,就越是会被恐惧击败。” “只有不断的逼近,不停的进攻,才是取胜的关键!” 话语间的卢卡已经再一次发动了进攻,迅猛的身影突进着,手中的长矛贴着脚下急速逼近着。 就在洛伦以为对方会从下而上刺向自己的时候,卢卡却猛然跃起,长枪在半空中如圆月般轮舞,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从半空中挥下!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反手握住枪杆,手中的长枪划开一个半弧,在卢卡即将落下的瞬间刺向他的眉心。 这分明是自己刚刚用过的招数! 瞪大了眼睛的卢卡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刺来的长枪停在了半空,向上一挑正好拦住了他的枪杆,自己却正好撞在了洛伦的胸口,巨大的惯性差点将两个人一起摔下去。 有些惊魂未定的卢卡站在树枝边缘,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即便是掉下去也能想办法借力,但身旁的这个人类…… 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已经恢复过来的洛伦正靠着树干,仔细的观察着他手中的长矛,好像有了什么新发现一样。 “我原本以为这种武器应该会有偏重,没想到居然平衡到了这种地步——哪怕握住枪尾也不会有多余的重量。”瞪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好奇的打量着:“真是超乎想象的工艺,是因为枪杆的材质吗?” 苦笑一声的卢卡耸了耸肩膀:“我也不清楚,制造长矛是工匠们负责的。” “您的战斗经验真是令人惊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快就能学会使用长矛的人。”卢卡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如果您是精灵的话,一定是不逊色于莉雅的战舞者!” “嗯……我觉得她肯定不喜欢你这么说。”轻笑着的洛伦将长矛扔给了卢卡,脚尖挑起地上的另一根,随手握住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要再来一回合吗,战舞者卢卡阁下?” 第四十四章 云冠树上的精灵(下) 小心翼翼的越过门槛,右手扶着门把手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目光不停的在周围来回扫视着,瞳孔间闪烁着某种熟悉的颜色。 精致而无比静谧的长屋,只有少数几位穿着长袍的纤细精灵在来来往往。周围的架子上摆放着刚刚采摘完毕的材料,上面还能看见晨雾的露珠;一位年轻的女精灵跪在沸腾的坩埚旁,用长勺小心的搅动着。 浓郁的药剂味道,新鲜的原料,各式各样的炼金素材……艾茵·兰德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维姆帕尔学院,正在城堡内的某一处实验室里。 而就在长屋之外,还有大片大片精致的园圃,许许多多艾茵见过的没有见过的植物都在其中茁壮生长着,不远处还伫立着一座酷似沙漏的木雕,被嫩藤和花草围绕着。 “这里就是整个晨星林最重要的地方,占星所。” 随小个子巫师一起走进来的还有一位精灵长老,也就是两次被洛伦呛到的那位。此刻的老人表情完全没有了那天的严肃,反倒十分热情的为艾茵介绍着。 “我们的聚落,甚至是许多周围聚落的贤者,都在这里炼制祛除病痛的汤药,钻研自然的知识,研究星辰的秘密。然后再将这些知识传给下一代的贤者们,去引领聚落的孩子们,让他们走上正途。” 精灵长老的笑容无比的慈祥,柔和的目光注视着已经彻底沉醉其中的小个子巫师,仿佛是带着孙辈的老人。 虽然只是短暂接触了几天,但艾茵·兰德无欲无求,单纯的性格确实引起了老人不少的好感,那种纯真的善良绝对要比某个黑发巫师要真挚得多。 而在得知小个子巫师还是一位炼金术师,精灵们就对她更有好感了——在精灵的聚落当中,拥有炼制药剂和通过观察星相来判断天气能力的,只有聚落的贤者们。而这些贤者不论在哪个聚落都非常稀少。 虽然很年轻,并且看起来有些过于单纯,但还是有不少精灵们将小个子巫师看作是贤者一样。哪怕依然对她人类的身份有些戒备,但至少表现得十分尊重。 正因如此,当艾茵主动愿意帮助晨星林的精灵们制作药物,还有一些简单的炼金物品之后,这位精灵长老立刻同意了这份请求,并且将她带到了这里。 相比较之下,反而小个子巫师的想法要单纯很多——她非常清楚洛伦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争取精灵们的友谊,并且让他们可以相信自己。 既然这样,那么如果自己也能尽一份力,去赢得这些精灵们的尊重和善意的话,也就能让这个使命变得更轻松一些吧? 虽然洛伦并没有开口,但艾茵依然决定这么做。她不想只是跟着这个大骗子来,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当个累赘;她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独自站起来,和他并肩作战的人。 既然注定无法在战斗中帮助他,那就只能在自己擅长的方面了——虽然小个子巫师专精的是炼金学,但草药学也接触过,并且有着相当高的造诣。 “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和我们提。”十分热情的精灵长老,很是慈祥的微笑着:“对于真心帮助我们的朋友,晨星林的精灵们一向是慷慨而热情的。” “您真的是太客气了。”小个子巫师只来得及稍微道谢一声,就立刻开始了工作——动作娴熟的架起坩埚,将随身带来的笔记和药剂目录翻开放在桌子上,光洁的小手在木架上挑拣着药草。 直至这一步,精灵长老才终于彻底相信这位“巫师”确实精通草药学,而非是为了取得他们信任的谎言,随即也放松了最后一丝戒备,微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呃……长老阁下!”还没等他出门,艾茵就从身后喊住了他,话语间还有些支支吾吾的:“不、不好意思……” “叫我博恩就可以了。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博恩爷爷……聚落中的孩子们都这么叫,虽然我还没这么老。”随和的开了个小玩笑,老人亲切的开口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有些尴尬的艾茵指着木架子上的各种草药:“这里有太多我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草药了,我不知道究竟该……” “哦,瞧我糊涂的,怎么能让客人遇到这种问题呢!”老人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拄着拐杖走上前来:“有什么不认识的尽管直接问我吧——老博恩不是个贤者,但至少这些草药还是认识的。”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不好意思的小个子巫师,面颊多了些许嫣红,说话也吞吞吐吐:“能不能也教我一些精灵的药剂配方——只是好奇,如果太贵重的话就不用了!” 刚刚还有些疑惑的精灵长老一下子失笑了,不住的摇头宽慰着艾茵:“这没什么,如果您真的愿意学习的话,我们求之不得。毕竟食人魔的入侵就快要到来,到时候要是能够有足够药剂的话,就能有更多的战士不用白白牺牲了。” “唉……啊!是的,就是那样!” 呆愣了一秒钟的小个子巫师赶紧答道,免得被对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一刻的艾茵·兰德,脑海中只有尽可能的帮助洛伦完成任务,以及满足身为巫师那无穷无尽的求知欲而已。 身处古木森林这个天然的巨大宝库,精灵们当然有许多十分特别的药剂配方,有很多甚至是艾茵从没有听说过的。 随着精灵长老缓缓开口,仿佛在小个子巫师面前打开了一张巨大的画卷。唯一可惜的是,正是因为许多材料只生长于古木森林之中,所以这些配方在离开了精灵的土地之后,很可能也没有多少用处了。 就在艾茵一边学习,一边在博恩长老的指点下炮制药剂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精灵突然冲进了占星所: “那个乌鸦嘴在哪里?快把他叫出来!” 乌鸦嘴?愣了愣神的小个子巫师呆呆的看着来的人——对这个曾经保护过自己的莉雅,她还是有些好感的。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对方的容貌和身材之后,她就实在是没办法喜欢这个女精灵。 “莉雅,注意你的言辞!”博恩长老立刻站起身,撑着拐杖对女精灵横眉冷对:“看清楚你现在在哪里,是能让你毫无顾忌的地方吗?!” “更何况还有客人在这里,不要弄得像没教养的野孩子,你可是个战舞者!” 狠狠训斥了几句之后,看到对方终于认错的低下头,老人这才满意的放缓了语气:“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好好说清楚。” “大树墙出事了,就在刚刚。”额头还挂着汗珠的莉雅还在微微喘着气,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距离晨星林最近的一处,有一棵大树倒塌了!” “什么?!” 博恩长老终于无法镇定了,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手足失措的踉跄了几下,差点儿摔倒:“怎、怎么会这样?!” “不清楚,我刚刚得到消息就立刻赶回来了。”莉雅目光平静的和长老对视着:“不论究竟是因为什么,都必须尽快堵住缺口,否则会有源源不断的怪物翻越大树墙的!” “那、那究竟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堵住大树墙的缺口?” “那是之后的事情,现在必须做出决断。”心中又骂了一遍某个乌鸦嘴,女精灵的目光严肃异常: “再拖延下去,我们就没有时间了!” 第四十五章 途中篝火(上) “停下。” 靠在一棵大树上的枝杈上,面带疲惫的卢卡朝身后挥了挥手:“我们在这里过夜,等到天亮之后继续前进。”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树林里传来一片轻微的声响,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是有群迁徙的鸟儿在这里驻足了片刻似的。 在得知大树墙出事之后,甚至都来不及震惊的卢卡,立刻集结了晨星林现在仅有的几个战舞者,连夜朝着事发地点赶去。 而就在同行的战舞者当中,还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巫师——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原因,原本不可能被允许离开的,此刻还在晨星林“做客”的洛伦·都灵也悄悄混进了这支队伍当中。 虽然依旧不敢置信,但卢卡总有一种预感,大树墙出现裂口或许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某种必然的事情,很可能隐藏着某些线索。 这既是一次危机,也很可能是一次机会,一个让聚落中的长老们认清危险的机会——如果有一位人类巫师能够站出来证明,或许能让自己的话变得更加有说服力。 哪怕只是想一想某些可能,都会令卢卡有些毛骨悚然。他不惧怕食人魔,因为他清楚这些怪物也是可以被干掉的;但对于某些看不见摸不着,完全未知的力量,毫无把握的他不可能没有忌惮。 同行的战舞者们找来了一些干燥的木柴,缓缓蹲下身的黑发巫师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左手指尖多了些许火光,轻轻触碰便点燃了篝火。 “很有趣。” 一个同行的战舞者精灵好奇的从后面看着他,十分真诚的微笑道:“这就是……巫师的力量吗?” “一部分巫师,我们一般自称为施法者。”洛伦侧着身,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精灵,深棕色的头发只到耳垂下,显得很干练:“至于其他的巫师们,他们有完全不同的力量。” “尤伊娜。”女精灵主动伸出右手,露出了很友善的笑容:“很荣幸能够能够认识您,呃…‘施法者’先生。” “叫我洛伦就可以了。”黑发巫师耸耸肩膀,稍稍和女精灵握了握手:“我还以为绝大多数的精灵们,都对人类像防贼一样提防呢。” “这个老好人是例外!” 有些“面色不善”的莉雅走过来,目光冷冷的从洛伦脸上扫过去:“别和这家伙搭茬,尤伊娜。要不是因为他的乌鸦嘴,大树墙也不会出事!” “莉雅!”名叫尤伊娜的战舞者看向她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心情肯定不好受,但也不能将怨气抛给无辜的人,而且还是主动愿意帮助我们的朋友!” “要不是这个朋友拖累了速度,我们现在早就已经在大树墙了。”还是不服气的莉雅驳了一句:“别对他太好心了,这家伙是个十足的骗子,一不小心就会上他的当!” 黑发巫师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那肯定也是不得已的吧,被逼无奈才说了谎。”尤伊娜摇了摇头:“他看起来挺善良的,不像是会故意伤害别人的恶徒。” “确实不会故意伤害人,但却嘴里总是听不到实话!”莉雅冷哼一声:“你要是亲眼过就明白,这家伙……” “够了!” 转过身来的卢卡粗暴的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眉头紧锁:“我们明天还有路要赶,保持安静——尤伊娜你去守上半夜,我负责下半夜,剩下的人好好休息!” “遵命!”尤伊娜干练的答应了一声,在离开前还不忘朝洛伦笑了笑:“等回来,还请您一定要和我讲一讲魔法的事情,我真的很好奇。” “那是在下的荣幸。”耸了耸肩膀答应下来的洛伦刚刚回头,就看见了另一个女精灵不太友善的表情:“怎么了?” “拿开你的臭爪子,不准碰她。”莉雅瞪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尤伊娜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人可以伤到她一根寒毛。” “……我是不是说了些什么,特别容易引起误会的话?” 有些无奈的洛伦扯了扯嘴角,一旁某只叫“阿斯瑞尔”的鸟很是恰当的叫了一声,让他将目光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从晨星林出发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而且队伍只有几十名战舞者所以前进速度非常快。如果所谓的“大树墙出现裂缝”真的和食人魔有关,那么现在应该已经可以见到了才对。 但到目前为止,洛伦一行人依旧没有遇到任何一头食人魔,甚至连它们的脚印,途踪的痕迹都没有发现,完全是一副和平的景象,甚至都让他赶到有些反常。 肯定不是因为正好都被错过了,还是说这件事其实和食人魔无关,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并且还未察觉到的食人魔,也并没有从缺口处发动入侵?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幸运了。 “还有一天。”围坐在篝火旁的卢卡喃喃低语着:“等到明天傍晚,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会抵达大树墙。” 洛伦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好还是坏,到时候一切都会揭晓。 “很抱歉还牵扯上了你,本来应该是完全不需要的。”卢卡有些歉意的看了洛伦一眼:“我只是太担心了,大树墙对晨星林,乃至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们都万分重要!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意外,都会……”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也能理解你的心情——这种事情,换成是谁都会尽可能保险一些。”洛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只是在尽到你的职责而已。” “会不会是某种…‘魔法’之类的?”一旁的莉雅猜测着问道,盯着洛伦的脸:“你们这些巫师们可以办到吗?” “如果只是放倒一棵古树,推到一面城墙——确实,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办到这一点。但听你们的口气,这更像是一场天灾。” 叹了口气,黑发巫师摇了摇头:“就我所知道的,应该还没有哪个巫师能随手招来闪电或是暴风雨。至于说魔法……这么强力的魔法代价也同样很沉重,任何一个巫师都不可能承受得住。” 任何咒语的力量都是虚空力量的反馈,换而言之在使用魔法的同时,巫师的身体必须承受虚空的侵蚀——对于绝大多数的巫师而言,这个上限都是非常低的,超过了限度就有脑浆炸裂的风险。 “如果不是魔法的话,那会不会有别的什么。”卢卡试探着开口询问道,目光之中还有些犹豫:“某些…鬼魂,或者魔鬼一类的存在?” “谁知道呢?”明明是在回答对方的洛伦,却用了一个反问句。同样充满了怀疑的眼神凝视着不远处的阿斯瑞尔,像是在寻找着答案。 自己遇上的这个家伙究竟是独一无二的,还是说拥有很多“小伙伴”呢? “总之我们必须先赶到大树墙,才能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洛伦继续说道:“至少现在还没有遇到食人魔,或许还能算是个好消……” 还没等说完,突然听到声响的洛伦猛然回头,周围的战舞者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借着月光四下观望着。 “呃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从林间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食人魔沉重的吼叫声! “你这个该死的乌鸦嘴,我一定会干掉你,我发誓!”一脚踹在洛伦身上的莉雅已经拿起长矛,像是飞舞的树叶般冲向了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尤伊娜——!” 第四十六章 途中篝火(下) “轰——!” 巨大的轰鸣瞬间拍碎了尤伊娜脚下的树枝,惊慌的战舞者本能的躲闪,左手的投枪已经穿透了敌人的臂膀! 刹那间,女精灵的脑海之中只剩下震惊。 为什么食人魔会出现在这里?! 不,不对,应该是为什么这头怪物在出现的时候,自己居然一丁点的察觉都没有! 但这位战舞者已经来不及思考了,哀嚎不止的食人魔硬生生拔出染血的投枪,愤怒的嘶吼着。巨大的双手不断的拍击着周围的参天古木,零零散散的树枝纷纷震落。 古木森林的大树远比别的地方要更加粗壮,但如果失去了树枝借力,站在地面上的战舞者在面对食人魔的时候将毫无优势! 既然只有一头食人魔,那就尽快干掉它,然后把消息报告给卢卡和聚落的长老们——打定主意的尤伊娜扬起右手的长矛,毫无惧色的迎向面前的庞然大物。 银白色的月光下,矫健的战舞者在树荫间不断的穿梭着,划开夜色的长矛绽放着寒芒,如闪电般一次次掠过。 粗笨的食人魔拼了命的吼叫,但怎么也抓不住这只在它眼前晃来晃去的“蜂鸟”——伸出的手臂被斩断了一根爪子,哀嚎着转身肩膀又被划破,回过头来差点被刺穿了喉咙…… 等到它终于找不到战舞者的影子了,就感到膝盖骨后面一阵剧痛,沉重的身躯哀嚎倒地,双腿的肌腱全都被撕开了。 从开始到结束连一刻钟都没有。站在树梢上微微喘气,尤伊娜双手倒握着长枪,目光紧锁着已经倒下的敌人,脚尖轻点,从容跃下! 唉? 战舞者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半空中已经来不及停止的尤伊娜拼尽全力,在那个黑影命中前躲开。 混乱中惊慌失措的女精灵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坠落在地。刚刚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扭伤了,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另一个巨大的身影。 究竟还有多少食人魔已经越过了大树墙?! 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卢卡,食人魔已经开始入侵,大树墙已经不再安全了!必须离开这里,必须…… 蹒跚着起身的尤伊娜被食人魔一把抓住了断腿,纤细的身影倒吊在半空中。拼命扭打挣扎的女精灵,用长枪刺穿狠狠了它的爪子! 吃痛嚎叫的食人魔将女精灵摔落在地,而后夺走了她手中“牙签”似的长矛,肥大的爪子将尤伊娜握在掌心。 “送、松开……快松开我…我…我……”拼命扭动身体的尤伊娜双眼湿润了,颤抖的嘴唇已经说不出话,面容之中只剩下预见到死亡的恐惧。 食人魔狠狠攥紧了爪子,骨断筋裂的声音夹杂着血浆的涌动,染红了它的掌心。 “呃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树林的每一个角落,声嘶力竭的声音,成了战舞者阵亡的宣告。 “尤伊娜!” 急迫的莉雅几乎已经是拼尽全力赶了过来,当眼前的湖面倒影在那双眸子当中的时候,女精灵几乎从树枝上跌下去。 焦急的目光变得暴戾,攥紧的长矛猛然横在身后,将坠落的树叶斩成碎片。 “畜生——!!!!” 愤怒的莉雅没有多停留一秒钟,几乎是笔直的冲向了她的目标,手中的投枪已经撕破空气,像疾驰的流星费飞跃而至。 肩膀中了一枪的食人魔叫嚷一声,将濒死的尤伊娜放在身前,用另一只手扑向疾驰而来的莉雅;而另一个刚刚倒地的家伙也已经挣扎着坐在地上,挥舞着巨大的双臂拍打着周围的树干。 同时要面对两头怪物的莉雅也毫无惧色,愤怒至极的女精灵在树枝间跳跃、急转、翻折……仅仅是眨眼间,她已经越过了重重阻碍,挺起长枪捅穿了其中一头食人魔的眼睛,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几乎喷溅了她全身。 被割断了双腿肌腱的食人魔终于哀嚎着倒地,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狠狠拔出枪尖的女精灵抬起头,喷火的双目盯紧了自己的猎物。 跃上树梢的莉雅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肩膀,猛然回头,黑发巫师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松开,不然我先干掉你!”长矛擦过面颊,削掉了几根鬓发。 “你不可能救得了她。”洛伦平静的和她对视着:“她已经没救了,你这是送死。” “胡说,我可以的——!” 泪水溢出的莉雅咆哮着:“我可以的!尤伊娜她……” “我说了,这是送死!” 洛伦皱了皱眉头,一把手硬抢过女精灵的长矛,将自己的魔杖扔给她:“拿稳了,这可是很贵重的战利品!” “你要干什……”话没说完的莉雅,就看到洛伦的左手像是捏碎了什么,然后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使用了“超越感知”的洛伦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猛然伏低的身体,像是猎豹从树枝上跳下,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这家伙不要命了吗?!看到他落地的女精灵闪过一丝惊诧。站在地上面和食人魔这样的怪物战斗,那根本连一丁点儿的胜算都没有。 食人魔将奄奄一息的战舞者提起来送到了嘴边,弥漫着恶臭的血盆大口才刚刚张开,举起长矛的洛伦已经冲到了它面前。 被打断了进食而愤怒的怪物一脚踏下,却被洛伦轻松闪开;黑发巫师的身影不断的在它身前摇不定,勾引着这个蠢笨的庞然大物。 不耐烦的食人魔终于受够了这个该死的“跳蚤”,狠狠一爪子拍在了地面上。 就在食人魔以为这只“跳蚤”已经血肉模糊的时候,那个身影却借着它的爪子和臂膀当跳板一跃而起,双手反握着长矛,从半空中狠狠刺穿了食人魔的胸膛! 巨大的身影仰着躺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 松开长矛的洛伦从身后拔出了“亮银”,灰蓝色的剑芒撕开了食人魔的下巴,从一堆烂肉当中将奄奄一息的尤伊娜抱了出来。 她浑身的骨头已经全断了,四肢的肌肉也已经崩裂,整个身体都扭曲的不成样子——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已经活活疼死了。 “抱歉,我很遗憾。”洛伦本想安慰对方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另外,关于魔法的事情……我可能要食言了。” 满是血迹的尤伊娜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小口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趴下的洛伦还没有听完,漆黑的瞳孔便猛然收缩了一下。 “……你确定?” 尤伊娜点了点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没有再多言语的洛伦,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引火剂郑重的放在了她的胸口。在尤伊娜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逐渐越来越远,直至最终消失了踪影。 “你在干什么,尤伊娜在哪里?!”女精灵愤怒的朝洛伦咆哮着,左手终被洛伦死死抓住不让她离开。 “我在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 轻声打断了莉雅的话,缓缓举起左手,金色的火舌瞬间覆盖了整个手掌,在一片漆黑之中无比显眼。 燃烧的“都灵之火”汇聚成了小小的火球,洛伦毫不犹豫的将它抛了出去——光影掠过,火球按照洛伦的计算飞驰向百尺之外,躺在草坪上的战舞者安详的闭上了双眼,被点燃的引火剂在树林的中央绽放了巨大的烟火! 轰鸣的火光之间暴露出十几头食人魔的身影,在烈焰中喊叫着,愤怒的嘶吼着。 “……成为能指引莉雅的灯火,这是她的原话。”洛伦默默的回首,看向泪目的女精灵: “她是个了不起的战舞者!” 第四十七章 奔袭大树墙(上) 当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剩余的战舞者们终于赶到了。 撕破空气的投枪流星般飞跃,森林间不断的传来怪物那沉重的哀嚎声,黑夜之下挥舞着长矛的战舞者们,成为了这片森林之中唯一的猎人。 森林就是他们的猎场,而食人魔就是他们的猎物。在狭窄的树林之间到处都是缝隙和可以闪躲的地方,让战舞者们可以游刃有余的猎杀它们。 一个个身影穿梭而过,借助着远处的火光和月光,不断的围杀着落单的怪物。每一头的附近都有至少三名战舞者,一个负责吸引注意力,两个负责绞杀。 在爆炸的火焰和屠戮中的食人魔们完全乱作一团,恼怒的咆哮着,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完全是在靠着本能在厮杀——当然,即便如此它们依然十分的恐怖,巨大的力量和完全与身形不相符的速度,一旦命中就是必死的下场。 几十名精灵战舞者,此刻像是在食人魔群当中来回掠过的箭矢,而冲在最前面的女精灵则成了最锋利的箭尖——被她亲手干掉的比卢卡还要多,甚至因为冲得太快,以至于身后的人都已经赶不上她的速度了。 紧紧的跟在后面的洛伦用引火剂不断的照亮周围的森林,同时驱赶着这些食人魔,让它们不会抱成一团。 有这些狩猎专家在,根本不需要他去猎杀这些怪物,给他们提供掩护就足够了。 但这些怪物们就算不聪明,也绝对不是傻瓜——很快就有三头食人魔同时发现了他,抛下了身旁的战舞者们朝他扑过来。 “轰——!” 脚下的树枝书剑变成了碎片,如果不是已经开启了“超越感知”,直接跌落的洛伦肯定来不及闪躲。 即便如此,同时出现了三头食人魔也已经不断的将洛伦逼到了死角,已经没有多少退让的余地了。 “莉雅,回来!”当机立断的卢卡立刻停止了进攻:“快去救洛伦!” 卢卡眼下心急如焚,这个人类可不仅仅是一个巫师,他还是伯爵的特使,绝对不能让他在这种地方出事! 即便没有这些原因,他也对这个巫师多少有了些好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去送死。 已经杀红了眼的莉雅闭口不言,像是林间翱翔的鹰一样扑了过去,几名战舞者同时紧随其后,扔下各自的敌人,分别从两侧扑向已经包围了洛伦的食人魔,全速前来支援。 站在地面上的洛伦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使用了“超越感知”之后的他即便是黑夜也和白昼无异。而迟缓的动作更是跟一动不动没什么分别。 三头食人魔将黑发巫师堵在了中央,后面赶来的援军已经来不及了。 “还不准备闪开?”肩膀上的阿斯瑞尔盯着他。 “如果我还是骑士侍从的话,确实应该闪开。”洛伦翘起嘴角,双手举起魔杖:“但现在我是巫师,当然要用巫师的方法。” “你应该还没有完善这个法术吧?” “那个不重要。”洛伦的眼神里满是杀意:“它们害死了我的一个朋友,那就必须付出代价!” 腾空而起“萤火咒”在半空中炸开,强烈的白光不仅逼退了三头食人魔,甚至连后面紧随而来的战舞者们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半蹲在树枝上,勉强睁开的眼睛的女精灵,只能隐约看到黑发巫师的身影,那高举的魔杖和他的左手同时燃起了火焰,炫目的金红色如蛇一般在他周围盘旋着,化作了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的火球。 “轰——!!!!” 崩裂的爆炸瞬间将三头怪物同时吞噬,惨叫的食人魔在刺眼的火光中变成了巨大的“火把”,腐败的身体流淌出恶臭的油脂,然后变成散发着浓烟的焦炭。 地面上多出了一个辐射状的圆形陷坑,所有的草木全部都被焚烧殆尽,只有洛伦所站的脚下依旧是一片绿荫。 剩余的食人魔在爆炸中已经彻底丧了胆,嚎叫着跑进了更深处的森林中,甚至连躺在地上还在嚎叫的怪物,也在拼了命的爬向远处,像是在躲避某个可怕的恶魔一样。 就连战舞者们也同样惊愕的呆在了原地,眼神中甚至有些恐惧——这就是人类巫师所拥有的力量吗?哪怕只有十几个,也能轻易剿灭一个聚落了! 有了这种力量,武器和盔甲,还有战斗的技艺……在这种魔法面前全都没有意义,只要挥挥手念两句咒语,就能消灭一切敌人! 只有莉雅还比较镇定,她只是隐隐觉得破坏力如此强大的魔法,应该不是能随意使用的——否则在城堡被围攻的那天晚上,他只要一个人就能消灭所有敌人了,哪还要什么援军? 某种意义上,莉雅猜的很对。 血压骤升,后脑勺像是被一把剑刺穿了一样,视野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模糊。如果不是因为还站在原地,洛伦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跌倒。 还好,所有的症状都仅仅是一瞬间,虚空力量的负荷正在缓缓消退,只消耗的精力稍微有些严重而已。 这就是自以为是的后果啊…… 因为“都灵之火”是自己完全原创的魔咒,所以洛伦甚至能控制它的形态,转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并且在“超越感知”的辅助下强化过后的敏感度与控制力,能够将这个咒语的范围尽可能的扩大。 这种高阶魔咒的“组合”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能够随便使用的招数,更接近于杀手锏和拼死一搏,只是因为眼下“都灵之火”还不完善,让它逊色了许多,不过这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洛伦依旧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甚至看不出来他现在头疼得都快要炸开了。周围的战舞者们一直等到烟尘散尽才聚拢了上来,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个人类巫师。 挤进来的卢卡还在微微喘着气,目光有些复杂:“你……现在还好吗?” “这不是最重要的。”黑发巫师平静的和他对视着:“肯定还有更多的食人魔已经从大树墙进入了这片森林,晨星林也好深林堡也好,现在都已经非常危险了!” “必须尽快把消息传过去,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严重怀疑刚刚那群仅仅是一小部分而已。如果所有的食人魔都能这么悄无声息的潜入森林,那现在究竟还有多少使我们没有发现的?!” “不管有多少,我们都能杀光它们!”女精灵冷冷的开口道。 “那不可能,只要大树墙的裂缝还在,我们就杀不光这些食人魔!” 卢卡的表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目光变得坚定:“伊苏瑞亚!” “在!”一个年轻的战舞者从后面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十分狰狞的伤口:“请您吩咐吧。” “尽你所能赶到晨星林,将这件事情告诉聚落的长老们;然后再派一个使者前往深林堡,通知那位伯爵把他的军队组织起来,准备防御食人魔的入侵!” 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名叫伊苏瑞亚的战舞者挥了挥手中的长矛,几位身上带伤的战舞者们十分自觉的离开了队伍,朝着来时的方向赶了回去。 这支轻装前进的队伍没有多少药品,受伤的他们只会拖累行进的速度。反倒不如赶回聚落养伤,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敌人,保卫聚落。 “至于剩下的人……”卢卡清点了一下周围的战舞者们,默默点了点头:“跟我去大树墙——不论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论这一切后面究竟是谁在捣鬼,我们都得解决他们!” 第四十八章 奔袭大树墙(下) 太阳究竟是什么时候升起来的,洛伦已经记不太清了。 结束了战斗之后队伍一刻不停的朝着大树墙的方向全速前进,途中甚至连一次休息都没有。 身手敏捷的精灵战舞者们在一棵棵大树之间不断的飞跃,仿佛脚下并不是脆弱的枝干,而是平坦的陆地一般。每当一个脚步轻盈的踏过,微微晃动中的树枝就成了后一个人的垫脚,接连往复没有停止。 而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甚至看不到一片落下的树叶,一根坠落的树枝。像是只有一阵风轻轻刮过,转眼间树林又恢复了宁静。 无休止的赶路,甚至不能在这些战舞者们的额头上留下一滴汗水。仅仅是面颊上多出的些许疲惫之色,稍稍拖累了他们的速度。 相较之下“步伐迟钝”的黑发巫师,就成了整个队伍中最后面的一个——不论如何,人类的身体构造终究和精灵们有所分别。在没有使用“超越感知”的前提下,洛伦根本做不到像战舞者们那样,在树枝之间也能如履平地。 再加上使用了两次高阶魔咒的消耗,让黑发巫师的精力和体力都打了折扣。如果是在地面上快跑或许还能坚持,但在树上行走还必须要注意脚下,一个失误就可能失足身死。 哪怕出发前已经在卢卡的培训下练习过了,但和这些战舞者们相比依然是天壤之别,仅仅只能勉强跟上而已。 “啪!” 脚下的树枝突然断成两截,悬在半空的黑发巫师瞬间失重,身体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力的地方! 坠落的刹那,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小臂。就在同时洛伦将脚踏在了树干上,总算没有从树上直接掉下去。 “万分感谢!” 听到洛伦声音的女精灵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只是冷哼了一声:“你是伯爵的特使,是晨星林和公爵结盟的关键,你的小命比我们所有人的都重要!”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感谢您。”微喘着气的洛伦依然露出了笑容,紧紧的跟在女精灵的身后:“我还以为您会巴不得我死了呢。” 毕竟尤伊娜就死在我手上……洛伦没有说出来,但莉雅当然清楚他是什么意思,同样没有回答而已。 “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朋友被食人魔杀死吗?”跑在洛伦前面的莉雅反问道:“你以为这是我第一次和食人魔战斗?” “你要是真的想让尤伊娜的死变得有意义,就绞尽脑汁想想怎么说服长老们吧!” 微微侧目的莉雅瞥了身后的洛伦一眼:“但是在那之前,你还得先活下来才行——虽然不知道当时你用了什么花招,那个大火球你也只能用一次对吧?” 疲惫的洛伦微微一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 “卢卡教过你怎么在树上行走,但他还是说的太仓促了。你的步伐还是和在平地上没有区别,到现在才失误一次真是了不起。” “……抱歉,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我在说事实。”莉雅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直白到连一丁点儿隐晦都没有,完全没有了昨夜愤怒时的样子。 “不想再掉下去就纠正你的步伐,看清楚我们是怎么行动的——虽然人类的身体比精灵笨重,但尽量模仿应该还是办得到的。” 确实,精灵的身体要比人类更轻盈而且纤细,修长的四肢也更加有力,更适合弹跳和奔跑,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办不到。 而对洛伦来说,没有比认输这件事更令他有挫败感的了,本质上他同样也是个输不起的人,尤其是在他所擅长的方面那就更是如此了。 落脚,停滞,战舞者们与其说是借力更像是凭空飞翔,明明身体的重量和惯性足以压断树枝,但却如蜻蜓点水般不留痕迹。 想要做到这一点不仅仅是技巧,更是要对自己的身体运用控制到得心应手的地步,能够精密的确认到每一次的动作,每一次绷紧和拉扯肌腱的幅度。 和他们挥舞长矛与投枪的战斗方式想比,这种独特的运动技巧才是他们真正的武器,让这些远比食人魔,甚至人类更瘦弱的族群,能够成为古木森林中的猎人。 轻盈的姿态,飘逸的身影,每一步仿佛都充满了动态的美感。黑发巫师慢慢改变着自己的奔跑的方式,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跟上了前面的莉雅。 女精灵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这个黑发巫师学习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好像在自己说完之后,他的动作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而不是特别聪明的猴子? “我们离大树墙还有多远?” 虽然是在询问,但洛伦更多的则是疑惑——按照卢卡所说的时间来看,自己这些人早就应该抵达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看到? “大树墙?”莉雅瞥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转向了前方:“我们早就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洛伦还没来得及发愣,前面的卢卡和战舞者们已经停了脚步。紧随其后的洛伦和莉雅也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驻足。 当黑发巫师抬起头的那一刻,他都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愣住的了。 连绵不绝的岩石丘陵,整个古木森林像是在这里被割断的丝绸般,根本看不到尽头和边缘究竟在哪里,此起彼伏山坡另一侧则尽是断崖,光滑得仿佛是横倒的剑刃。 但这些都不是足以令洛伦感到震撼的——确实那连绵不绝的断崖,称得上是一处奇观;可在那接连成片无穷无尽的参天古树想比,简直分文不值! 肉眼所见的古木,每一棵都至少有近百公尺的高度,仿佛是看不见顶的高塔,因为断崖的阻挡几乎是并排得生长在丘陵的一侧,巨大的树冠缠绕在了一起,盘扎卧龙层层叠叠,几乎将整个丘陵都遮掩在了下面。 在这些大树前面,不论是精灵、人类还是食人魔,都渺小得和蚂蚁没什么区别,粗壮的树干即使是一百个人都不可能合抱得过来! “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你会觉得食人魔不可能突破大树墙了。”仰着头的洛伦低声喃喃自语,漆黑的双眸眨也不眨。 任谁在看到这片鬼斧神工的景象之后,都会有同样的感慨的——想要穿越这里,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默不作声的女精灵却没有再和洛伦斗嘴,而是悄悄的拔出了背后的投枪。轻轻一挥,原本火红色的马尾变成了干练还有些粗糙的短发。 就和尤伊娜一样……洛伦只是静静的看着,女精灵并不是真的已经平静下来,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祭奠逝去的朋友罢了。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耸了耸肩膀,洛伦收回了目光:“你‘新发型’看起来比原来干练多了,挺适合你的。” “真的吗?”莉雅像是很在意似的开口问道,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 “不客气。”翘起嘴角的洛伦回过头,就看到紧皱着眉头的卢卡朝这边走了过来,神色无比的焦躁:“出什么事了吗?” “太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面色愈黑的卢卡狠狠咬着牙:“在那场战斗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遇到一群食人魔,太不正常了!” “而且也没有看到巡逻的战舞者,他们早就应该发现我们才对,结果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黑发巫师平静的看向一旁的女精灵:“附近最近的聚落在哪儿?” “逐风林。“莉雅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就是他们把消息传来的!” 第四十九章 逐风的战舞者(上)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当洛伦一行人赶到逐风林的时候,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位浑身上下早已伤痕累累的精灵战舞者。 失去了左臂的伤口被草草包扎了一下,还在不断的渗血;身上的皮甲也破烂的不成样子,肩膀上还有一条无比狰狞的裂口,下面的白骨肉眼可见,只差一点点就能将他半个身体撕开了。 “我们三天前就派出了使者去传消息,为什么你们到现在才来?!”浑身是伤的战舞者剧烈的喘息着又质问了一遍,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卢卡:“从晨星林到这里,只要一天就够了!” “我们在路上遇袭了。”看到对方变成这副模样,卢卡的语气也苍白了不少:“而且太突然,根本来不及组织人手!” “那这个家伙呢?!”独臂的战舞者用仅有的右手挺起长矛指向洛伦,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他不是精灵吧?” “把你的长矛拿开,这是晨星林的客人,是来帮助我们的!”卢卡一把推开了对方的长矛,回首向洛伦介绍道:“他叫科诺,逐风林聚落的战舞者首领,大树墙就是由他们负责巡逻的。” “认识您是在下的荣幸。”黑发巫师主动上前走了一步,从容不迫微笑着向对方躬身行礼:“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洛伦。” “晨星林的顽固们居然也会有人类客人?”名叫科诺的战舞者很是不相信的扯了扯嘴角,随即摇了摇头:“无所谓了,既然卢卡愿意相信你,那就跟我来吧。” 紧跟着科诺的洛伦和战舞者们穿过了外围的树林,来到了逐风林的聚落。 相较于晨星林,这里的聚落要小得多——低矮的云冠树只和普通的古木相仿,简易的木篱笆和果树将整个聚落围起来,在云冠树的周围零零散散的坐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木质长屋,其中最精致的一座就在云冠树下。 但是洛伦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些。 整个聚落弥漫着一种悲凉和绝望的气氛,死寂的气息仿佛都在这里化成了阴影。浑身是伤,默默的趴在树下和阴凉处的精灵随处可见;路过的精灵脚步匆匆,却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甚至都看不出究竟是悲伤还是愤怒; 每走过一个木屋,洛伦都能清楚的嗅到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剂味,甚至还有伤口溃烂,像是腐肉一样的味道。 那一个个失魂落魄,以至于接近麻木的神色,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血战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除此之外最令洛伦感到突兀的,就是这个聚落看上去实在是太空旷了。至于原因是什么,他感觉自己可能已经隐约猜到了一部分。 而莉雅和卢卡一群战舞者们,也同样闭口不言。眼前的惨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到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我们等了你们三天。”走在前面的科诺突然开口道:“整个逐风林就坚守了大树墙三天。” “抱歉,我们应该快点赶来的。”语气无力的卢卡张了张口:“我……” “不用说了。”走到云冠树下的长屋前,拄着长矛的科诺很是勉强的推开了门:“请进吧,诸位逐风林的客人们,还请原谅我们款待不周。” 长屋大厅中央的篝火上放着坩埚,浓烈的药剂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内。虽然那味道足以能呛死人,但走进来的战舞者们一个个默不作声——在亲眼看到了逐风林惨状之后,任谁也不可能指责他们任何事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坐下,莉雅就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食人魔会突然入侵,还有为什么大树墙会出现裂缝,这……这根本不可能!” “我们也觉得不可能,但它就是发生了。”表情麻木的科诺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逐风林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又是因为什么?!” 语塞的女精灵低下头,不再开口。 “请您原谅,莉雅她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会这么激动也是难免的。”洛伦缓缓开口道,语气尽可能的平缓:“我们只是想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抵挡这场入侵——弄清原因对这一点至关重要!” 黑发巫师真诚的目光让有些激动科诺稍稍平缓了下来,艰难的开口:“事情大致是在四天之前……” 在整个大树墙的“防线”当中,只有一小段地区是没有丘陵断崖,而那里也就成为了食人魔每一次入侵的唯一入口,同时也是精灵们唯一需要坚守的防线。 数百年来的一次次战斗,已经让精灵们形成了习惯——当食人魔开始发动入侵,逐风林就是第一道“防线”,由他们率先抵抗,让晨星林有时间聚集起足够的援军,将入侵的食人魔聚落彻底歼灭。 去年的战斗,已经让整个古木森林东部的精灵们损失惨重,而作为其中最大的聚落,晨星林付出的伤亡也是最大的。不仅仅是战士们的伤亡,各种重要的物资也是严重匮乏。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不情愿和人类结盟,晨星林的长老们依然没能阻止卢卡前往深林堡的原因——如果再不能休养生息补充物资的话,晨星林很可能撑不过下一次食人魔的入侵了。 如果没有了晨星林,仅凭借着附近仅有的几个精灵聚落,是绝对抵抗不了数以百计的食人魔入侵的。 当四天前逐风林的战舞者们察觉到大树墙边境再次出现食人魔聚落的时候。立刻便开始着手抵抗,并且派出了使者去通知晨星林以及附近的精灵聚落准备抵抗。 他们一开始只是准备拖延食人魔的步伐,为援军们争取时间。但是…… “巨怪?!”卢卡失声喊了出来:“古木森林中怎么可能会有巨怪?!” 卢卡会惊愕不是没有原因的。巨怪这种生物应该是在古木森林更南方的荒野中,那二十公尺的体型根本不可能在森林中生存。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这是真的。”面色难看的科诺眼神中闪烁着恐怖的回忆:“那头怪物直接爬上了断崖,推到了其中一棵古木,然后数不清的食人魔就沿着树干爬上了丘陵!” “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两面夹击的食人魔肆意的屠杀!仅仅一天,逐风林的战舞者就阵亡了一半,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没能找回来。” 科诺的声音有些哽咽,默不作声的洛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找回来的尸体,就是被食人魔吃掉了。 “逐风林的战士们坚持了三天,一直都在等待晨星林的援军——不光是战舞者,所有年轻的精灵们都参战了。到现在,我们只能勉强保护自己的聚落。” “武器、药品、人手……我们什么都缺,但最终要的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封堵大树墙的缺口!” “我们曾经尝试了几次,想要从食人魔的手里夺回丘陵。但它们在那里建立了一个聚落,没有大树做掩护,不论多少战舞者都只是去送死,更不用说那些才刚刚拿起长矛的年轻人了!” “那头巨怪呢?”洛伦开口问道:“那头巨怪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科诺别过头去。 “不知道?!” “我不知道——在食人魔开始入侵之后,那头巨怪就消失不见了!” 表情僵硬的科诺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和洛伦对视着:“我不知道那怪物去哪了,更不清楚它为什么会出现;但我清楚一点,如果那头巨怪再出现一次……” 他顿了顿,用舌尖舔了舔干裂还在颤抖的嘴唇: “逐风林的精灵们,就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第五十章 逐风的战舞者(下) 洛伦沉默了。 他相信,这个叫科诺的战舞者首领绝对不比卢卡逊色,肩膀的伤口和断臂都没能让他倒下,在绝对劣势下顽强奋战了四天,这些足以证明一切。 但对方的表情也同样是无比真实的——他害怕了,不论破坏了大树墙的怪物究竟是不是南方荒野中的巨怪,都已经在这个精灵的心底留下了最深层的恐惧。 最可疑的地方在于,成年的巨怪确实有二十公尺高,勉强能抱住那些近百公尺的参天大树,但它们的力量应该还不足以推倒树干才对——并且这种痴肥的怪物行动迟缓,怎么可能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入侵的食人魔,被破坏的大树墙,消失不见的巨怪……好像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似的,简直快到令人目不暇接的地步。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洛伦相当的困惑——如果大树墙的缺口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那么为什么几个月前,自己和鲁文伯爵会在深林堡境内上遇到食人魔呢? 可不论究竟是什么,突然增多的怪物是真的,大树墙的缺口也是真的。只要不解决这两个问题,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食人魔会突破晨星林精灵的防御,不受阻拦的涌进洛泰尔公国肆虐。 着急赶来的战舞者们并没有为朱凤玲的精灵带来太多的补给,但依然分给了他们许多急缺的药品。整个逐风林聚落现在到处都是伤患,眼下绷带甚至比一根长矛还要重要。 除此之外,因为有“巫师们”的到访,从晨星林赶来的战舞者们,也带来了一些他们过去闻所未闻的“武器”。 “这东西叫做引火剂,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炼金制品。”洛伦小心翼翼的将木质的瓶子放在桌上,展示给科诺和围在周围的逐风林精灵们。 “在经过了我们的改造之后,它只需要经受猛烈的撞击就会燃烧——当然,只有一瞬间。可以用来制造骚扰和惊吓,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效果也很客观。” 一边说着,洛伦十分暗示的指了指眼睛,周围的战舞者们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而且如果能够弄来足够多的火油,或者易燃物的话,甚至可以用它制造一场巨大的爆炸。如果地形允许,说不定可以一次消灭十几头食人魔!” “这种叫‘引火剂’的东西,你能弄来多少?”谨慎的打量着这个小瓶子,目光闪烁的科诺看向洛伦。 “我们带来的很少,毕竟它太危险了,万一撞倒就会直接炸开。”还没等他露出遗憾的深青,洛伦便得意的翘起嘴角:“但我的一位朋友已经抵达晨星林,会为诸位制造数量充足的引火剂,直至这场入侵结束为止!” “而在结束这场入侵之前,我们要夺回大树墙,也必须夺回大树墙!”卢卡走了过来,一只手按住了洛伦的肩膀,目光从周围精灵麻木的脸上逐一扫过:“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毫无胜算!” “我清楚大家在想什么,但我们不能等到那时候。等到我们聚集起足够的军队,那就太迟了——连人类都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奋战到底?!” “少在那指手画脚,晨星林来的混蛋!” 一个半个身子都缠满了绷带的战舞者满是恨意的吼道:“瞪大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里还剩下什么?!” “逐风林为了你们奋战了四天四夜,四!天!四!夜!如果再跟着你去大树墙送死,数十代的聚落就全完了!” “我清楚,我也能明白。但无论如何明天我们都会夺下大树墙,不论是不是去送死。”卢卡横了他一眼:“我不会强求任何一个战舞者加入我们,你可以不来!” 年轻的战舞者愣住了,狠狠的啐了一口便转身离开。 不再理会他的卢卡将目光转向科诺:“你还能凑出多少战士?” “算上伤残的吗?”科诺咬了咬牙,神色有些困窘:“加上周围来支援的聚落,差不多有两百个。但称得上战舞者的只有一半,剩下还都是些孩子,没什么经验。” “足够了,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们在黎明的时候进攻大树墙。”卢卡沉声道:“到时候晨星林的战舞者会冲在最前面。” “前一个你放心,我们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随手将引火剂别在身上,扛起长矛的科诺横了卢卡一眼才离开:“后一个想都别想!” “你有把握攻下大树墙吗?”看着那位独臂的战舞者首领离开,洛伦有些困惑的问道:“恕我直言,我们才刚刚来到就冒然进攻的话,简直是让他们去送死!” “你说的没错,这简直就是送死。”一向温和的卢卡,脸上突然露出了有些沮丧的苦笑:“但我们哪里还有机会呢?” “晨星林还没有从上一次的入侵中恢复过来,其他的聚落也是一样。即便是真的能集结起军队,我们也绝对扛不住食人魔的两面夹击!” “所以只有趁它们还没有大举进攻之前,先夺回大树墙才能有转机——我有预感,这一次的入侵很可能会比去年更加艰难!” 长长叹了口气,卢卡有些歉意的看向洛伦:“抱歉,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你原本不用来这里的。” “没什么,我是自愿来的。”黑发巫师翘了翘嘴角:“而且,现在就算想要离开,恐怕也已经晚了。” 离开了长屋,独自一人的洛伦走进聚落附近的树林,坐在树枝上的阿斯瑞尔摇晃着小腿,悠哉悠哉的吹着口哨,像是已经等洛伦很久了。 “你还真是肆无忌惮啊。”洛伦露出几分冷笑,靠在树干上抱着肩膀:“这附近可全都是精灵们最精锐的战舞者,就不怕被他们发现了?” “在我最好的朋友洛伦·都灵身旁,阿斯瑞尔有什么可怕的呢?”少年矜持的微笑道,双臂一撑,瘦小的身体从树枝上轻巧落地:“更重要的是,为什么阿斯瑞尔会害怕一群精灵呢?” 确实,哪怕是使用了超越感知的自己,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他的身影而已,就更不用说其他的精灵们了。 “真正令阿斯瑞尔害怕的,是另一件事……而且,亲爱的洛伦·都灵似乎也有所察觉了。” “也就是说,大树墙的事情真的有蹊跷?”洛伦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我还真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你也感到害怕,圣十字吗?” “……这是一个朋友真诚的建议——我亲爱的洛伦,你最好不要用这么调侃的语气形容‘圣十字’,否则你早晚会为这种举动后悔的。” 少年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的敬畏,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便恢复了矜持而礼貌的微笑:“不过你猜对了,大树墙和食人魔的背后确实有某种特殊的存在,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和你相比呢?”洛伦突然问道。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阿斯瑞尔更好,更善良的朋友吗?”少年困惑的看着他:“不,那是个比阿斯瑞尔邪恶太多,也可恶的太多的家伙!” 黑发巫师报以微笑,一个字儿都不信。 “总之……如果不弄清楚并且彻底解决的话,这场入侵也许永远不会结束,甚至会逐渐蔓延到整个古木森林,甚至是洛泰尔公国。”说到这里,阿斯瑞尔突然露出了几分调笑的表情:“也许到时候,连维姆帕尔学院都不能幸免呢!” 洛伦右眼跳了跳,面色却没有多少变化:“你这么说,只是想让我替你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对吧?” “是为我们两个人,然后消灭也许会伤害到我们的威胁。”阿斯瑞尔双手背在身后,扬起头微笑着和洛伦对视着: “你说呢,洛伦?” 第五十一章 树叶飞舞之地(上) 当黎明从背后升起的时候,零零散散两百余名精灵战士们在卢卡的率领下,开始攀登大树墙。 当黎明从背后升起的时候,零零散散两百余名精灵战士们在卢卡的率领下,开始攀登大树墙。 崎岖的丘陵,怪石丛生的山地,毫无遮掩的空旷,注定了这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并且除了跟随他而来的晨星林的战舞者,绝大多数的战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堪。 将近两百名战士,有四分之一是伤残,二分之一是没什么经验的孩子,失去了战舞者的掩护,单独遭遇食人魔只会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但这些精灵的战士们仍旧义无反顾的集结了起来。洛伦甚至能看到那些年轻的战士眼中的恐惧,攥着长矛的手都在颤抖,却依然没有半点犹豫。 而那些浑身是伤,早已接近麻木的战舞者们同样服从了命令,甚至包括之前反驳过卢卡的那的年轻战舞者,也出现在了进攻的队伍当中。 站在高耸入云的大树墙下,仰起头的洛伦眺望着高处。那些精灵战士们已经开始向丘陵顶端进发,大树之下这些身手矫健的精灵们就像是顽强不屈的蚂蚁,缓慢却无比稳定的向上推进。 在那山顶的参天巨木之间却多了一出巨大的缺口,呼啸的风声一刻不停的回荡在周围,仿佛是在凄厉的哭嚎,让这宏伟的奇观多了些许冰冷的“美感”,无比的丑陋。 守护整个古木森林的大树墙,那坍塌的古木不仅仅是一切灾难的开始,更是骁勇善战的战舞者们,在一次次血战后的真实写照。 站在一旁的卢卡同样抬头望着高出的空洞,直至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挺立了那么多年,也应该永远挺立下去的大树墙,居然也会出现缺口。 “我们是来跟你战斗的,不是来赔你送死的。”科诺走到两个人身后,冷冷的看着卢卡:“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要摧毁食人魔的援军,用洛伦·都灵阁下带来的引火剂将坍塌的大树烧毁!所以兵分两路,由绝大多数的战士们去吸引食人魔的注意,将它们从大树旁引开;然后由最精锐的战舞者们焚毁坍塌的树干!” 一边说着,卢卡的目光不经意的转向了一旁的洛伦——如果没有这个黑发巫师提醒,他恐怕都想不到这个计划:“等到断掉了它们的后路,我们就可以前后包抄,彻底剿灭大树墙上的食人魔聚落!” 这已经是洛伦眼下能想到的最有把握的计划了。真正威胁到古木森林的并不是大树墙上的食人魔聚落,而是这个出现的缺口;如果不封堵或者暂时拦截它,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食人魔沿着这条“捷径”发起入侵。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这个缺口可能永远都无法填补了——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晨星林的精灵和洛泰尔公国结成同盟,借助鲁文的支援在丘陵上修筑一个堡垒,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带着晨星林的战舞者去焚毁树干吧,拖住食人魔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听完计划的科诺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扛起长矛。还没离开就被卢卡按住了肩膀。 “让我来拖住它们,你的战士们都已经很疲惫了。”卢卡摇了摇头:“他们抗不了多久的。”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打一架!” “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卢卡瞪了他一眼,喉咙抽了抽:“在这种地方拖住食人魔……他们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那你以为我们是要做什么?”科诺侧过脸,神色麻木的冷哼一声:“我们愿意跟你来,就没有打算再离开!” 独臂的战舞者首领挣开了卢卡的手,和逐风林的战士们的身后一起开始攀爬大树墙。卢卡咬咬牙,最后还是没有走上去把他拦下来。 他甚至有点儿庆幸,因为对方这么做,那么跟随自己而来的晨星林战舞者们,活下来的几率就大得多。这种隐隐感到有些无耻的想法,让他都不敢去看科诺的背影。 “走吧。”黑发巫师的声音无比的平静:“就算是要让他们去送死,也得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些,不是吗?”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呢? “战舞者们……”打定主意的卢卡看了身后的莉雅和晨星林战士们,狠狠的挥下了手中的长矛:“随我攀上大树墙——!” 晨星逐渐在天际隐去,呼啸的狂风撕扯着飞舞的树叶。当金色的晨曦终于照耀在大树墙顶端的时候,随之而来的还有还有精灵们嘹亮的号角! 破破烂烂的食人魔聚落,这些痴肥的怪物还没有从美梦醒来,两百多名登顶的逐风林精灵们已经咆哮着冲上丘陵,挥舞着长矛跃上两侧大树的树干,凌厉的投枪带来了第一声食人魔的惨叫。 盘踞在山顶将近百头食人魔完全乱做了一团,山地崎岖的地形完全没能影响到步伐矫健的精灵们,像是一条笔直的战线,气势如虹的压了上去。 这些精灵战士们很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为了能够吸引住这些食人魔,他们没有采用往常的游走战术,而是不断的一次次进攻,不停的逼近,甚至是脚踏大地的举起长矛冲锋! 一声声惨叫之中,进攻的精灵们终于拿下了第一批战果——十几头连反应都没能反应过来的食人魔,很快便惨叫着倒在了长矛之下。 但是剩下的食人魔也被彻底激怒了。 看到同伴倒下的尸体,这些怪物们愤怒的吼叫着,沉重的脚掌践踏着岩石组成的大地,凌乱的扑向了这些正在残杀它们的精灵战舞者们。 很好,来送死啊,你们这些畜生! 倒握着枪杆,从食人魔眼眶里拔出长矛的科诺狠狠的盯着正前方,麻木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残忍,还有无穷无尽的快意! 来啊,来吃了我啊! 在精灵们不断的挑衅,食人魔逐渐离开了聚落,开始朝靠近丘陵边缘的大树移动。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群精灵,已经悄悄的绕过了战场到达了丘陵的另一端。 大树遮掩了他们的身影,而忘死奋战的逐风林精灵们则替他们吸引了全部的视线。 “快把篝火堆搭起来!”焦急万分的卢卡不断的下达着命令,甚至亲自忙碌了起来——倒塌的大树是在连接着树干的位置被硬生生掰断的,斜躺在断崖之上形成了天然的通道。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个通道彻底焚烧殆尽! 站在一旁的洛伦表情复杂,完全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让女精灵鄙薄的看了他一眼:“愣在那里做什么,要看风景以后有的是时间!” “不是,是还有其它原因……”黑发巫师紧皱着眉头,带着“施法者”的左手不断的轻搓食指,眼神中多了一丝慌张。 从登上大树墙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因为自己的精神和物质完全是结合在一起的,导致洛伦对虚空力量的感应其实要比其他巫师差一些。 但现在他几乎能明确感觉到周围的虚空力量,虽然薄弱的像是空气中的尘埃,却无比的清晰。 “很好,所有人向后退。”看到准备完毕的卢卡和战舞者们纷纷撤开几步,只有莉雅一个人注意到了黑发巫师表情的变化,但眼下也没心情去在意这种小细节。 小巧的引火剂从卢卡的手中抛了出去,准确的命中了倒塌的树干,瓶身瞬间变成两截,透明的炼金液体飞溅在篝火堆上。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第五十二章 树叶飞舞之地(下) 气氛瞬间降至了冰点。 面面相觑的精灵们眼神中不停的闪烁着惊慌之色,这种出乎意料的事情让他们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才好。 身后逐风林的战士们还在和食人魔厮杀替他们争取这难得的机会,整个反攻瞬间变成了一个残忍的笑话。 愣在原地的洛伦紧抿着嘴唇,左手微微颤抖,黑色的瞳孔不断的来回收缩着。 他刚刚试了一下,自己居然没有办法使用魔法了——明明一切正常,但自己却连一个小小的“萤火咒”都用不出来! “还都傻愣在那里干什么?!” 看到洛伦和卢卡两个人都愣住的女精灵立刻开口喊道:“既然反攻失败了,那就赶紧通知逐风林的精灵们撤退啊,难道还要他们继续白白牺牲打下去吗?!” “对,撤退,必须尽快撤退……” 慌张的卢卡低声喃喃自语着,陷入了错愕中的战舞者首领失了神——两百多名精灵战士们还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再不撤退的话…… “等等——!!!!!” 黑发巫师突然站出来,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战斗还没有结束,你们现在就要认输了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女精灵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神情比洛伦还要激动:“反攻已经结束了,你倒是来告诉我们,要怎么才能点燃整个树干啊?!” 周围弥漫着绝望的气氛,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甘,莉雅更是将自己的愤怒写在了脸上——没有了引火剂用普通手段点燃的火焰,根本不足以焚毁整棵大树! “树干就交给我了!”粗暴的挣开莉雅的右手,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洛伦声音无比的决绝:“你们尽快去支援逐风林的精灵们,为我争取时间!” “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命……” “已经没有时间了!”洛伦咆哮着打断了女精灵的话,漆黑的双眸瞪了她一眼:“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你们没有第二次反攻的机会了!” “听清没有,你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想夺回大树墙吗?!想赢这群畜生吗?那还啰嗦什么,把赌注压在我身上相信我一次,然后尽管去送死吧——!!!!” “你……”女精灵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神色中有些莫名的畏惧,这还是洛伦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 “洛伦阁下说的没错,反攻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输!” 卢卡从后面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决绝的瞪着身后的晨星林精灵,银色的枪尖被高高举起: “夺回大树墙——!” “夺回大树墙——!!!!!” 找回了目标的晨星林精灵们同样拼命的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长矛,跟在卢卡的身后朝着不远处的战场狂奔而去。 驻留在原地的莉雅看了一眼依然背对着她的洛伦,恨恨的咬了咬牙:“这一次你要是敢骗我们,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轻轻扬起嘴角,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只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到周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阿斯瑞尔才像是姗姗来迟般出现在他身旁,脸上还挂着那矜持的微笑。 “唉?”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短剑的剑锋抵在那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上,反握着剑柄的洛伦目光比短剑更冰冷:“我得提醒你亲爱的阿斯瑞尔,我现在非常急躁!” “所以不论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一切,都请尽量从简,并且尽量不要忘记什么——否则在我死之前,也一定会拉上你一起陪葬!” “这话简直是从何说……”少年话还没说完,苍白的肌肤上已经多了一道红色的印记。 “我记得某些人将自己和我的精神殿堂联系在了一起,对吧?”洛伦的嘴角多了一抹冷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办到,但如果我把自己变成了傻子,你也不会毫发无损才对!” 猩红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芒,少年的精致的面颊上依旧保持着笑容:“……进步不小呢,我亲爱的朋友。” “那现在能请你开始解释了吗?”洛伦收回了短剑:“为什么我用不了咒语,而且连引火剂这样低等的炼金物品也无法使用了?” “……其实,这样的情况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啊。”少年歪着脑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玩味:“我相信亲爱的洛伦·都灵,你应该还不会健忘到连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都不记得了吧?” “第一次见面……”洛伦挑了挑眉毛:“你是说这里和你的地窖一样,已经被虚空力量彻底侵蚀了?” “接近那样的情况,相较之下要更特殊一些。”少年遗憾的摇了摇头:“虚空的力量是不可直言的存在,但依旧是有迹可循。” “简单来说就像是幻想的投影一样。你知道,强大的虚空能够扭曲现实,甚至令原本的生物发生突变。那么反而言之,在如此强大力量的残留环境中,稍逊一筹的力量就不可能对这里造成更多的影响了。” 洛伦明白了——这就像毒药一样,当你喝下了足以穿肠碎心的强效药剂,那么普通的毒药对你也不会造成什么效果了。 “所以……这里曾经出现过极为强大的虚空力量反应?”洛伦不经意的反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能做到这一点?” “足以同时威胁到我们两个人的。”阿斯瑞尔十分含糊其辞的回答道:“所以亲爱的洛伦,你应该能明白了。那个‘家伙’的力量究竟有多可怕了,我们必须消灭它!”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解决眼前的麻烦。”举着魔杖的洛伦朝着断崖下眺望着,远处的山林之间,已经能看到有星星点点的食人魔在集结了。 “如果不烧毁树干,我们都得死在这!” “想要做到这一点,对洛伦你而言其实一点难度都没有。”少年用一种很是轻松的语气开口道:“只要完善了‘都灵之火’,或许不足以彻底毁掉它,但破坏一部分让它无法通行,你是绝对办得到的。” “而唯一的限制,就是周围虚空力量的残留实在是太强了,远远超越了你能达到的地步。——换而言之,如果可以扭曲周围的空间,这一切就不再是问题。” “甚至,你可以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瞬间破坏整个树干,哪怕这力量只是暂时的。” “让我猜猜看,你这个办法肯定代价不菲吧?”黑发巫师双眼微微眯成缝:“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究竟要我付出多少东西?” “很简单,你得进入自己潜意识的梦境,将你的精神殿堂与我的意识重叠,才能足以抗衡如此这虚空力量的残留。” 阿斯瑞尔突然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犹豫:“但这样做非常危险,甚至比上一次更加危险——为了打破周围虚空力量的残留,这一次你必须更加深入,而我已经无法完全保护你了!” “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执念和理性,才能保证你不会迷失。”少年的表情不太好看:“恕我直言,尽管我很相信你,但是……” “如果办不到今天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所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打断了少年的话,将魔杖横躺着放在身前,双膝跪下的洛伦挺直了腰杆,决绝的闭上了双眼。 “沉入睡梦之渊,浸溺于无尽的幻象。”阿斯瑞尔站在洛伦身前,轻吟着将右手搭在他的额头上: “长眠的意志,将会指引你的道路……” 眨眼间,阿斯瑞尔的身影如漆黑的浓雾般将洛伦包裹,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五十三章 反攻的火焰(一) 当太阳逐渐升起,原本慌乱的食人魔逐渐从突袭中恢复了理智,越来越多的食人魔咆哮着加入了战斗,虽然已经有不少在战舞者们拼死战斗下伤痕累累,但这些皮糙肉厚的怪物只要不是致命伤,根本不会影响到它们。 越是疼痛,越是死亡,越是能够触发这些怪物的野性! 不论逐风林的战舞者们如何忘死的奋战,那单薄的身影都不可能阻拦这些庞大大物半步,原本有序的阵列瞬间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战场不断的缩小。 越来越多的精灵战士只能挺起长矛,从正面迎战;原本在大树间游走的战舞者们,也不得不脚踏大地,躲闪每一次致命的攻击,用锋利的枪尖撕开食人魔巨大的身躯。 即便如此,到现在依然没有一个逐风林的精灵选择转身逃跑,杀红了眼似的咆哮着,和这些远远比他们要强大的敌人死战到底。 他们不能后退——还能站在这里的人,已经是整个逐风林最后的战士了。输掉了这场反攻,大树墙下的逐风林精灵聚落,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此烟消云散! “为了逐风林——!!!!” 双眼猩红的科诺嘶吼着用独臂挥舞长矛,从食人魔的身下翻滚而过,一枪戳穿了它的膝盖,抽出后背的投枪。 白光一闪而过,被刺穿了后颈的食人魔哀嚎倒地。而勉强拔出长矛的科诺同样精疲力竭,也已用光了最后一根投枪。 再这么继续打下去,逐风林仅存的战舞者们一个都不会剩下——这些战士们不仅仅是聚落的战士,更是聚落的孩子和未来的希望! 就在刚刚,他亲眼看到一个稚气未消的孩子,举着长矛冲向食人魔,还没有跑到面前就被另一头怪物踩成了肉酱! 而另一个原本准备救他的战舞者——那个顶撞过卢卡的叫安德烈的年轻人,在半空中被食人魔抓住活生生撕成了两截,嚼碎咽下了肚。 但就算再惨烈,只要烈火还没有在大树墙上升起,逐风林的战士们都必须坚持下去,否则牺牲就毫无意义,他们也会永远失去夺回大树墙的机会! 卢卡那个混蛋,他究竟要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逐风林的战舞者已经快要死光了,为什么那棵倒下的大树还没有点燃,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焦急的科诺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大树墙的另一侧,原本早就应该冲天而起的烈焰,却迟迟没有出现,甚至都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影子。 逐渐不支的逐风林精灵们,依然还在拼命的战斗着。一个又一个抱着伤痕累累的躯体,目光决绝的在食人魔的嘶吼声中变成冰冷的尸骨,让断裂的长矛在怪物的身上多留下一道伤口。 他们都会死在这里,当爬上大树墙的时候他们就一清二楚,自己是不可能回到聚落了。 就在山顶的战斗逐渐开始陷入劣势的时候,另一群精灵战士们从食人魔的背后冲了出来,挥舞着长矛和投枪加入了战场。 突然出现的卢卡和晨星林的战舞者们拖住了厮杀的步伐。再一次被两面夹击的食人魔们又恐慌了起来,全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和哪一边的敌人战斗,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状况之中。 晨星林最精锐的战士们组成了梭形的队列,像长矛一样从后方狠狠的插进了混乱的食人魔当中,将它们从中央撕成了两半! 而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某个女精灵的身影。干练的火红色短发简直成了一面旗帜,让身后的战舞者们拼尽全力才不会被她的速度甩掉。 倒地的食人魔被她一个接一个的收割,沉默不言的疯狂厮杀着,像是在倾泻心中的愤怒似的,甚至太用力掰断了手中的长矛,从地上捡起另一根继续加入了战斗。 减小了压力的精灵战士们立刻开始了反击,明明已经伤亡惨重,却依然如浪潮般一次次的进攻,前赴后继的倒在冰冷的地上。 但即便陷入了混乱,食人魔依然是很强大的怪物。而在碾压的数量面前,不论再怎么骁勇善战,精灵们依然是劣势的。 而突然出现的晨星林战舞者们,也仅仅是暂时扭转了局势而已。 “我们是此世沉浮的飞叶,我们是晨曦降下的雨露; 是闪耀青冥的繁星,是古木枝头的绿芽……” 恍惚之间的科诺,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几句歌谣,用力攥紧长矛再一次冲向了食人魔最多的地方。 ………………“瞧瞧你自己的嘴脸,蠢货。” 无比冰冷的触感,睁开双眼的洛伦眼前一片黑暗,双手被拘束,膝盖跪在地上,半个身子都浸泡在刺骨的冷水中。 漆黑的墙壁,隐约能看到的栅栏,拴住双臂的铁链……自己这是在地牢里? “道尔顿…导师?” 一身黑袍的巫师被着双手,神情厌恶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洛伦,眼神中充满了嘲讽:“你自鸣得意的时候,可曾预料到如此下场?” “我从很早之前就看清你了,洛伦·都灵——你觉得自己很擅长说谎,觉得自己很擅长欺骗,你把全世界都当成傻子一样去愚弄,装模作样,仿佛是什么故事的主角。” “让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玩偶。被成百上千人无聊时打发时间,随意欣赏的玩偶。” “说着写好的台词,做着摆好的动作,然后……登台亮相。”道尔顿·坎德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微笑,摇摇头: “不……你连玩偶都不如,你只是个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可怜虫——还在最不该相信别人的时候,相信了一个最不该相信的人。” “瞧瞧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你只是那个邪神无聊时消遣的玩物罢了。还想当然的觉得,自己有可能和他做交易?”道尔顿哼的一声笑了出来:“你比我见过最低能的弱智更蠢,因为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缓缓闭上眼睛,强忍着心底莫名的怒火,洛伦一声不吭。 这不是真正的道尔顿,只是自己潜意识中幻化出来的产物,只是…… “只是你想象出来的。”诡笑的道尔顿把他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你永远不可能离开这里,因为你是个胆小鬼。” “留出余地,不把自己逼近绝路——这就是你自鸣得意的伎俩,掩盖自己懦弱胆小的遮羞布!” “别废话了。”洛伦冷冷的开口道,死死咬着牙关:“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道尔顿”背着双手走出牢房将门锁上,随手将钥匙抛了进去,挂在了剑柄上——而那柄钢剑,就抵在洛伦的胸口。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自己要拿到钥匙才能走出去,但在那之前会被钢剑穿膛。 洛伦犹豫了片刻。钢剑的触感无比的真实,如果直接碰上去的话,自己肯定…… “那些相信你的精灵们都快死光了,而你甚至都不愿为了他们流血。瞧瞧你自己的嘴脸,还要我多说什么,胆小鬼。” “闭嘴!” 单薄的身体猛然向前,刺进胸口的剑尖似乎划破了肺叶,血水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 死死咬着牙,剑锋从骨头上滑过留下刺耳的鸣声,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断的刺激着大脑,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 “既然你这么想看,那我就让你看个够!”撑起膝盖洛伦缓缓向前,剑锋也慢慢刺穿了身体,从身后透出:“给我睁大眼睛瞧清楚了!” 双手被捆住的洛伦直接“趴”上去咬住了剑柄,用肋骨夹住剑身,半跪着猛然发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脆的断裂声,固定住钢剑的木架被整个掰断了! 双膝颤抖,洛伦咬着钥匙从冷水中站起身,胸口的钢剑已经将他上半身撕扯得血肉模糊,野兽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牢外的“道尔顿”: “我表演得怎么样啊,婊子养的!” 第五十四章 反攻的火焰(二) 冰冷的水似乎越来越刺骨,缓慢的吞噬着自己的体温,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想要看清越来越困难了。 不行……绝对不能失去意识,绝对不能! 艰难着站稳了脚跟,血浆不可遏制的从身前身后伤口涌出,不断的剥夺着洛伦的体力,似乎连向前走一步都变得无比困难。 牙关发颤,好像受伤的野兽抬起头,洛伦拼命的喘息着,被撕裂的肺叶像是破掉的风箱,让他的声音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愚蠢……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去?”道尔顿·坎德无比讽刺的嘲笑着:“你就快要死了,永远都不可能离开这里!” “闭嘴…” “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活像一条落水狗,还是条快死的落水狗。这就是你最后的命运,被骗进永无天日的地牢,然后孤独的死掉,没有人会知道你的存在。” “闭嘴!” “挣扎吧,像条爬虫一样蠕动吧,因为你连它们都不如——愚蠢还自鸣得意的玩偶,只配得到爬虫一样的命运……” “给我闭嘴——!!!!” 被拘束的双手背在身后,拼命赌上了最后一点点力气,双腿微微弯曲,身体前倾,然后狠狠的撞向铁栅栏! “铛——!” 猛然的撞击让骨头都快碎掉了。双眼已经一片漆黑,咬着钥匙的洛伦像是瞎子一样,胡乱的在门上戳着。 一次、两次……也许是两百次或者三百次,钥匙被捅进了锁眼,满口是血的洛伦立刻死死咬住,然后向左一拧。 门打开了! 颤栗的身体站了起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每一步都像是在消耗着仅剩的生命力,推开了吱嘎作响的牢门。 “咳咳咳……给我…听清楚…我!绝对不会……停在!这种……地方!” 清脆的响声,捆住双手的铁链被硬生生的扯断了。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向前一身,抓住了“道尔顿”的喉咙! “怎么样啊,贱人——?!” 纤细的手感,还有那轻盈到过分的重量……虽然意识越来越模糊,但自己抓住的绝对不是道尔顿。 “简直……无与伦比!” 被遏住了喉咙的阿斯瑞尔轻声低吟着,嘴角勾起一抹惊喜的微笑,苍白的右手按住了洛伦胸口的剑柄:“必须承认,洛伦……不,应该是我亲爱的朋友,我从未相信过你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 “我现在只想立刻掐死你!” “那也太过分了些吧?但这一次阿斯瑞尔姑且原谅你好了。”话音落下,少年和贯穿了洛伦身体的长剑一同化作了黑影,像是融化的液体般,和地上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进了他的伤口。 鲜血和脓液,在心脏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环形疤痕——黑色烙印周围,是如血浆般沸腾的火焰。 失血的眩晕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仿佛如获新生! 逐渐恢复了意识,洛伦的嘴角多出了一抹略显疲惫的微笑。感受着生命流淌的他缓缓扬起左手,金红色的火舌立刻覆盖了整个手掌,照亮了半张面颊。 “现在,是点火的时候了。” ……………………独臂的科诺奋力挥舞着长矛,动作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灵活了,完全是凭借愤怒和战斗的本能在坚持,以命换命的和面前的食人魔厮杀。 翻身躲开了食人魔的手掌,反握住长矛的科诺还没有投出去,另一个从空中飞跃而来的身影就已经跳上了怪物的肩膀,哀嚎的食人魔应声倒地。 “你疯了吗?!”连忙救援的卢卡跑了过来:“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去死吗?!” “送死那也是我的事!”愤怒的科诺一把推开了想要拉他一把的卢卡:“别跟我来这套,你究竟在干什么,是想让我们都白死了吗?!” 从看到卢卡带着战舞者们赶过来的时候,科诺就已经知道他们失败了。绝望和愤怒让这个战舞者首领双眼都在喷火。 “这些逐风林的战士们都是被你给逼来的,都是为了你那个狗屁计划!他们根本不用死的,这些全都是你的责任!”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卢卡同样瞪了他一眼:“我们还没有输!给我听清楚了,我们还没有输——!!!!” “相信我,我们会夺回大树墙的,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看着像发了疯的卢卡,科诺反而笑了:“无所谓了……反正我们今天都死定了,要死,我也死得像个战舞者!” “我们会赢的!”卢卡还是忍不住反驳了一句,挥舞着长矛再一次冲了出去。啐了他一口的科诺也紧紧跟在他后面,筋疲力竭的身体扯着干裂的嗓子拼命的吼叫着。 山顶的战斗越来越混乱,随着战死的战舞者们越来越多,没有了他们的掩护,剩下年轻的精灵战士们在食人魔面前甚至连且战且退都做不到,只能凭借着一腔热血去战斗而已。 残存的战舞者们也在承担着巨大的压力,越来越多的食人魔将目标放在了这些精锐的战士身上,它们也逐渐察觉到真正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只有这群蹦来蹦去的“跳蚤们”。 越来越多的战舞者开始被食人魔围杀,失去了缠斗的空间,甚至同时要应对两到三头怪物,哪怕一丁点儿的失误都会让他们陷入必死的境地。 毕竟并非每一个战舞者都能像科诺和卢卡那样,可以不断逼近的同时躲开食人魔每一次攻击的 猛然停在原地,箭矢般狂奔的女精灵冲进了三头食人魔的包围圈,紧贴地面一个滑铲,手中的长矛捅穿了第一头的膝盖! “闪开——!” 杀红了眼的女精灵大声咆哮着,被围歼的战舞者还没有看清那红色的影子,莉雅已经从他手中夺走了长矛,一脚踏中了他的脑袋纵身飞跃,食人魔迟缓的爪子甚至没能碰到她分毫。 “啊啊啊啊啊啊——!!!!” 战吼回荡在空中,莉雅手中的长矛已经扎穿了食人魔的脑袋! 连续倒下两头,第三头食人魔终于反映了过来,吼叫着扑向这个瘦小的女精灵,地上的那个战舞者就被它给忽视掉了。 “就是现在,快啊!” 莉雅的叫喊声让失神的战舞者立刻清醒,捡起递上的投枪,根本不用瞄准拼尽全力投了出去,准确无误的钉在了食人魔的右眼。 “你的长矛,还给你。” 从尸体上跳下来的莉雅随手将武器扔给了那个战舞者,对方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方贾,请问……” 女精灵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祖母绿的双瞳死死盯着远处大树墙的对面,焦急的等待着,紧咬的牙关还残留着一丝恨意。 洛伦·都灵,你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着周围还在厮杀的战舞者们,虽然依旧顽强,但都坚持不了太久了,再这样下去只会全部死在这里。 难道说这就是自己的结局,因为相信一个自己不相信的人类死在这里?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 “轰————!!!!!” 冲破耳膜的轰鸣声,仿佛整个大树墙都在震动,猛然一颤的莉雅惊愕的抬头瞪大了眼睛。 那是什么?! 伴随爆炸而来的冲天火柱,在大树墙的另一侧升起,如金红色的巨龙般直入天际,随之而来的狂暴热浪,席卷着无可比拟的气势扫过整个大树墙的顶端! 就在那烈焰腾空而起之后,整个山顶的精灵们都听到了那崩塌燃烧的声响,巨大的坠地声从大树墙另一侧的断崖后传来,卷起的烟尘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成功了?” 第五十五章 反攻的火焰(三) 冲向天际的火柱与巨大的声响一闪而过,滚滚的热浪已经像潮水般涌向了陷入了混乱的战场,狂风呼啸的大树墙顶端,就连空气都变得灼热滚烫。 两侧的树枝不断的被狂风击得粉碎,金红色的火光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仿佛半个大树墙都在燃烧着,完全看不到半点消散的迹象。 莉雅立刻想到了之前曾经发生在森林中的那一幕——那个黑发巫师气定神闲的挥舞着魔杖,一瞬间将三头食人魔变成了焦炭! 他成功了? 山顶的战斗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轰鸣与火焰打断了,还在浴血奋战的精灵们目瞪口呆的盯着远处的火焰,眼前的画面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和敌人厮杀。 打破这诡异宁静的却是食人魔——嚎叫的怪物们似乎彻底被火焰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脱离了战场,朝着火焰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大树墙的顶端彻底乱成了一团,愣在原地的精灵战士们看着疯狂逃窜的怪物,毫无遮掩的将背后暴露给自己,拼命的冲向大树墙的对面;甚至就连那些已经倒下的食人魔,也在用双手在在地上爬行,疯了似的不顾一切冲过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精灵战士们无所适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追击,只有极少数的战舞者们趁着怪物们逃亡,救下了不少险些丧命的战士。 更多的则是自发的聚集在了卢卡和科诺身旁,等待着这两位战舞者首领下达命令——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你们都傻了吗?赶紧去把它们拦下来!” 一把抢过身边战舞者的长矛,科诺瞪着猩红的眼睛咆哮着:“逐风林的战士们,跟我去救回我们的救命恩人——!!!!!” 卢卡和晨星林的战舞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周围逐风林的精灵们就已经跟着科诺去追击食人魔了。 “还都愣在这里干什么?”看着周围都在盯着自己的战舞者们,卢卡咬了咬牙:“跟上他们,把洛伦·都灵阁下救回来——!!!!” 得到命令的晨星林精灵们终于紧跟着逐风林的战士冲了上去。逃亡的食人魔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超越身手矫健的战舞者们,追上它们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令人惊叹的一幕出现在了大树墙的顶端——伤亡惨重,仅剩下几十名战士的精灵们,却在追击数量接近两倍于他们的食人魔聚落;而陷入大逃杀之中的食人魔连一点儿反抗都没有,眼睁睁看着追上来的精灵们屠杀它们的同胞。 任何一个精灵,只要他手中握着长矛并且能够追上敌人,就能像屠杀羊群一样,屠戮者这些曾经可怕的庞然大物,拼命逃窜的食人魔甚至都不愿意回头反击,疯了似的扑向火焰燃烧的大树墙对面。 亲眼看着袍泽一个个身死的精灵战士们,终于等来了他们复仇的机会,杀红了眼般咆哮着扑向一头头食人魔,同样发了疯的屠戮着这些怪物们,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组成了一条用尸体连起来的“防线”! 但不论他们的速度有多快,效率有多高,数量远超过他们的食人魔依旧还有不少从精灵们单薄的阵线中冲了出去,即便是战舞者们都来不及拦住它们。 “不要再管它们了,让这些畜生过去!”焦急万分的卢卡一把拦住了还在厮杀的女精灵,没等到对方反驳就又开口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洛伦·都灵阁下,我们得把他救回来!” “那个乌鸦嘴……”莉雅喃喃自语了一声。等到卢卡再回过头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踪影,风一般的身影早已扑向熊熊烈火。 越是接近火焰,莉雅越是能感觉到空气简直犹如地狱般的灼热,滚烫如熔炉般的温度烤炙着她的身体,淋漓的汗水不断的从额头滴下,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无影无踪。 喘息着的女精灵狂奔着,目光终于锁定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站在悬崖边缘的洛伦右手举着魔杖,面色平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由分说着莉雅直接冲了上去,在黑发巫师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这个该死的疯子想死了吗?为什么还不离开?!” “这个……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强忍着快要把脑袋炸开的疼痛,洛伦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如果我现在离开的话,就控制不住身后的火焰了!” “说清楚!”女精灵攥着他衣领的手更用力了。 “意思是它们会点燃整个大树墙!” 苦笑的洛伦紧紧皱着眉头,脸上却没有因为快要炸开脑袋的剧痛多出半点后悔的表情——正相反,眼下的这场烈火,是他作为一个施法者所达到的最高水准! 他不仅仅是完善了“都灵之火”这个高阶魔咒,更是接触到了原本不可能触碰的层面,对于寻常的巫师们完全不可能触碰到的层面! 之前自己之所以无法使用咒语,甚至连普通的炼金物品都无法使用,就是因为周围残留了太过强大的虚空力量。在这样的环境中,任何达不到扭曲现实级别的力量,都不可能发挥出作用。 对于几乎所有的巫师而言,这片地区就是绝对的险地。 但洛伦不同,他的精神和物质是完全融合的——换而言之,他可以作为一个中转站模糊二者之间的缝隙,让他自己的精神殿堂反向侵蚀现实世界,来抵消掉周围残留的虚空力量,甚至为己所用! 而在精神殿堂和阿斯瑞尔有所交叠之后,在虚空力量的层面上,现在的洛伦勉强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一切的前提,是洛伦真正能够将自己变成“中转站”。他必须将自己投入更深层次的梦境,真正的“步入虚空”,模糊掉物质和精神的边缘。 而同时在虚空中发生的一切都会变成实质。那个烙在他胸口的,燃烧的黑色环状疤痕,就是最好的见证。 他现在就像是在牵扯着一台狂奔之中的马车,而手中的缰绳比丝线还要细——只要稍稍出现一丁点儿的问题,这些暴躁的虚空力量就不会再继续听从“指挥”,而是连带着洛伦一起,将整个大树墙烧成灰烬! 狂奔而来的食人魔,一个接一个在烈焰之中惨叫着哀嚎倒地,更多的则是在逃亡之中直接跌下了悬崖,变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肉酱。 逃之不及的它们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哪怕是死亡也无法拦住它们的脚步! 从后方发起追击的精灵战士们拼命追赶,但还是在滚滚的热浪面前望而却步,不敢再继续靠前。原本焦急万分的卢卡在发觉食人魔并没有伤害到洛伦之后,也让身后的战舞者们停止了追击。 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召唤着它们,发疯的食人魔们像是傻子一样冲进火焰,似乎是想用身体扑灭,但结果却是让火势愈演愈烈,变成了看不出形状的焦炭。 残存的几头怪物也被赶上来的战舞者们逐一斩杀,一直等到所有的食人魔全部都变成了尸体,冲天的烈焰渐渐退去,所有的精灵们才停了下来。 并肩而立的卢卡和科诺精神恍惚的环视着周围,脚下的尸体和流淌的血迹,伤亡惨重的袍泽,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升起的旭日照亮了大树墙,一切的厮杀在此刻戛然而止。 第五十六章 反攻的火焰(四) 太阳高悬于晴朗的穹顶,沐浴在这片阳光下依然活着的精灵战士们,脸上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笑容。 他们赢了,但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登上大树墙的精灵战士,六个当中只有一个活了下来,剩下的也尽是伤残,几乎看不到一个完好无缺的。 而作为整个战斗拖住食人魔的主力,逐风林的战舞者们几乎死伤殆尽,而跟随卢卡而来的晨星林的战舞者们也阵亡过半,只剩下十多个。 他们不仅仅要掩护那些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精灵,更要同时面对两三个食人魔的围攻,甚至是在必要的时候拖住尽可能多的敌人,致使伤亡惨重,险些被全歼。 更重要的是,为了夺回大树墙却不得不将它破坏。丑陋的缺口成为了精灵们击退了食人魔入侵的标志,实在是讽刺至极。 活下来的精灵战士们没有半点喜悦。相反,他们的眼神之中仅仅只有无尽的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说出口的羞惭。 身边的弟兄们,那些最英勇的战士们都死在了和食人魔的战斗中,而自己却得以苟活——对于他们那颗骄傲的心来说,没有比这个更令他们痛苦的事情。 整整一天,精灵们都在收敛着战死者的尸骨——有些还能够入殓,有些则已经残缺不全,而更多的……是已经被食人魔吃进了肚子里,再也找不到了。 至于食人魔,绝大多数都已经在火焰中变成了焦炭,或者摔下了断崖,早就变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烂肉了。 而在点燃了大树墙之后,彻底精力耗尽的黑发巫师则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精灵们在靠近战场的边缘为他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供这位人类客人休息。 尽管不太情愿,女精灵莉雅依然亲自为他站岗,成了这个人类巫师的“私人护卫”;而每一个从帐篷外经过的精灵战士们,都恭恭敬敬的微微鞠躬行礼,或是面怀敬意的颔首示意之后才会离开。 对一个根本不是自己族群的人类行礼,这对古木森林的精灵而言简直不可想象,换成是任何一个外人告诉他们,未来自己会感谢一个人类,恐怕都会举起长矛和那个人决斗。 但现在所有还活着的精灵们都清楚,如果没有这个人类巫师这场反攻早就失败了,这些最后的逐风林的战舞者们,将会被大树墙上的食人魔聚落彻底终结。 洛伦·都灵不仅救了他们,更救下了整个逐风林聚落。 哪怕仅仅是这份感恩,也让精灵们在经过帐篷的时候轻声慢步,不愿意多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打扰到了这位人类巫师的休息——虽然他们的脚步本就已经很轻,根本没有多少动静。 只有守在帐篷外的女精灵清楚,这个黑发巫师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莉雅那祖母绿般的眸子瞥向帐篷内,眼神中还隐隐有些担忧之色。 …………“你、你还能把刚刚那句话,再说一遍吗?!” 帐篷内的卢卡目瞪口呆,不是他不够稳重,实在是面前这个黑发巫师说的内容,实在是令他难以置信。 斜靠在帐篷内,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洛伦依旧面带疲惫之色——虽然烧毁树干其实是借用了残留的虚空力量,但光是控制它就已经耗尽了洛伦的精力。 如果不是还有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帮他分担了一部分,他现在的状态不会比上一次与吸血鬼战斗之后强多少,恐怕依然还在昏迷状态。 “我能理解您的惊讶,换成谁都不可能相信。”面对震惊的卢卡,洛伦平静的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的表情:“但这就是事实——食人魔们并不是自愿发动的入侵,而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指使。” 这是洛伦在思考过后,才想出来的可以让卢卡接受的答案。 或许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巧合,尤其是当这些“巧合”变得过分扎眼的时候。 被破坏的大树墙,突然入侵的食人魔聚落,巨大的虚空力量残留……还有那些食人魔在后路被断之后,那完全疯掉的自杀举动,无一不在验证着他的猜测。 这些已经不是能用巧合来解释的了,一定有什么非常特殊的存在在操纵它们。 “特殊的力量……”卢卡愣住了,看着洛伦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犹豫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是……某个巫师吗?”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但普通的巫师不可能掌握这么强大的力量。”洛伦摇了摇头:“恕我说得直白点,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统治世界的早就已经不是贵族,而是巫师们了。” 听到这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卢卡赞同的点点头,还十分隐晦的松了口气——显然在见到了这种力量之后,他已经开始对人类巫师有所忌惮了。 如果每一个人类的巫师都能做到这一点,古木森林将再也不是精灵们的屏障,人类的军队可以肆无忌惮的侵略他们的土地,任何反攻在这样可怕的力量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哪怕卢卡赞同和洛泰尔公国结盟,并不意味着他对人类世界是毫无防备——甚至正好相反,他接触深林堡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弄清公国的实力,来确保晨星林和整个东部精灵们的安危。 “事实上,我更怀疑这是某种已经超越了现实的力量。”洛伦尽可能的解释,让对方能听得懂:“这也是引火剂会失效的原因之一,因为大树墙顶端残留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在数日之后依然能产生抑制的效果。” “而且既然对方能做到第一次,也肯定能做到第二次。在彻底完成目的之前,是肯定不会罢休,整个古木森林东部,将会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食人魔入侵!” 洛伦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您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我们仅仅是打退了他们一次进攻,而且照目前的样子来看,对方恐怕已经知道了,那么下一次的入侵肯定不会太久,随时都会开始!” “我很清楚。”卢卡痛苦的闭上了双眼,表情十分的决然:“这一次不论长老们怎么说,整个东部的精灵聚落都必须团结起来,才能继续存活下去;不然逐风林的今天,就是所有聚落的明天!” “恕我直言,您需要做的……可能不仅仅是备战而已。” “不仅仅是备战?”卢卡愣了片刻:“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解释。”洛伦的目光很犹豫,有意无意的瞥了瞥帐篷一侧的“黑羽鹰”:“但就像我说过的,这次并不是单纯的食人魔聚落入侵而已。” 虽然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依然不愿意完全说出实情,但他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能够令一个怪物感觉到威胁的,毫无疑问是另一个怪物。 并且从他的表情来看,对方甚至有可能比他更加强大,甚至已经对他产生了直接威胁,不然阿斯瑞尔是不会那样急迫,甚至愿意主动伸出援手帮助自己的。 “如果我们真的想要解决这一切,就必须首先弄清问题的源头——如果不出意外,最后的答案可能会超乎你们的想象!” “如果不能解决……或许这一次的入侵将永远不会迎来终结!” “永远不会终结……”震惊的卢卡喃喃自语着,神情严峻的看向洛伦:“那么…您以前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敌人吗?” 微微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什么的洛伦却犹豫了下来,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不,这是第一次。” 第五十七章 争议(上) “真是……叹为观止!” 晨星林聚落的云冠树间,占星所内的博恩长老和几名精灵贤者围在桌旁,惊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桌上摆放着的物件。 那是一根魔杖。 杖身由晨星林的紫衫木制成,并且是最优质,年份上佳的芯木,全长接近两公尺;在魔杖的尾部则采用了东青木,并且打上了防滑的磨砂;光滑的杖身看不到任何棱角,几乎是完美的圆柱形; 而在魔杖顶端接近三分之一的位置,全部被刻满了咒术符文,纯银锻造的螺旋形头饰中央,还镶嵌着一颗被小心打磨成菱形的黑曜石,作为最后的点睛之笔。 虽然精灵们并不懂得魔杖的作用,但这不妨碍他们感慨小个子巫师精湛的技艺,并且将这根魔杖当成艺术品一样去欣赏。 “这是您用空闲时间完成的作品?”博恩惊叹不止的打量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彩:“一定耗费了许多心血吧?”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制作魔杖了,所以比较熟悉而已。”被夸赞到有些害羞的小个子巫师微微颔首:“根本……完全不值一提!” “您实在是太过谦虚了。”博恩长老微微笑了笑:“等到您的朋友看到您为他准备如此珍贵的礼物,必然会大为惊喜的!” “但愿吧……”提起某个骗子,似乎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微笑,艾茵真的很难想象他惊喜的表情是什么模样,小声喃喃自语着:“只要他喜欢就好了。” 在深林堡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就听洛伦说起过,他的魔杖是从那个叫卡兰的流浪巫师手中抢来的战利品——在艾茵眼里,那东西就和一根木棍没什么两样。 真是的,明明他自己都没有提出来,为什么自己非得要替他着想啊?! 越是去想艾茵就越觉得生气,似乎这个大骗子总是这样让别人替他担惊受怕,自己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明明差一点点就死定了,但好像只是去和某个人喝了杯茶——简直不可理喻! 为什么他就不能主动说出来,哪怕一次就好,让人家帮助他呢? 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个子巫师陷入了迷茫,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等到回过神,整个占星所内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 出什么事了?满心疑问的艾茵·兰德走出了长屋,博恩长老和精灵贤者们都已经离开,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心中有些忐忑的小个子巫师走到云冠树边缘,站在平台上向远处凭栏眺望,才发现几乎在整个晨星林聚落的精灵们都聚集在了聚落大门的两侧,熙熙攘攘的似乎还能听到些许热闹的喧嚣。 他们回来了?! 艾茵·兰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但当她看清楚那些归来的战舞者们的时候,那份惊喜立刻转瞬即逝。 出发时的几十名精灵战舞者,如今归来的只剩下寥寥十多位,并且几乎每一个都是遍体鳞伤,缠满了绷带,表情麻木的低垂着头,完全看不到半点喜悦的神情。 整个晨星林的上空似乎都飘荡着莫名的悲凉,惨白色的阳光穿过树林,喧嚣的声音也停歇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洛伦的身影,娇小的身躯仿佛都在惊慌中颤抖着,湛蓝的瞳孔中只剩下不安。 那个大骗子他、他……他究竟去哪了?! 不可能,不可能的,那个家伙绝对不会……根本不敢继续想下去的艾茵失了神一般惊慌失措,慌慌张张的转身朝云冠树下狂奔而去。 还没等离开云冠树,刚刚转过身的她就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影,靠在长屋门外,正在打量着自己精心制作的魔杖。 “虽然这种话轮不到我来说,不过……确实是令人惊叹。” 心满意足的打量着这根崭新的魔杖,洛伦忍不住开口称赞道。不论是手感还是和精神殿堂联系的敏感度,都远远不是卡兰的那根魔杖可以相提并论的,并且非常趁手,简直就像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一样。 “是给我的吗?”黑发巫师朝艾茵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如果可以的话……” 话还没说完,看到一个黑影飞过来的洛伦本能的低下了头,身后的门上立刻多了一把篆刻用的银刀。 “你这个大骗子!混蛋!恶棍!” 感觉到又一次被骗了的小个子巫师愤怒的叫喊着,气呼呼的一把推开了门口的洛伦,独自一人走进了长屋内,胡乱的摆弄着自己精心放置的材料和工具。 呃……我又做错了? 愣在门外的黑发巫师赶紧小心翼翼的跟进了长屋,试探着笑了笑:“请问……这根魔杖是送给我的吗?” “不想要就扔掉,反正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艾茵像是炸了毛的狮子,每一句话都是吼出来的:“反正像我这种傻瓜做出来的东西,送给别人也不会有人要!”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洛伦的表情无比的悲怆:“其实……我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背对着洛伦的小个子巫师停了下来,娇嫩的耳朵微微颤抖了一下。 很好,还有希望!我亲爱的朋友加油吧,你可以的! 肩膀上的“阿斯瑞尔”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能从一只鸟的眼神里读出这么多的洛伦抽了抽嘴角。 “原本我是想早点赶回来,结果精力消耗的太严重,即便是冥想也无法完全恢复。”感情真挚的弯下腰,黑发巫师把每个字都念得铿锵有力:“如果真的让你担心了,还请接受我十二万分的歉意!” “谁会稀罕你的道歉啊!”虽然还在生气,但小个子巫师的声音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了。 “这根魔杖上面的咒纹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啊,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又一次转移话题的洛伦,故意抬高的嗓音:“是艾萨克的手笔吗?” “就是那个混蛋,是他离开学院之前的最后一个作品——按照这个排列的顺序,可以在连接精神殿堂时省去无意义的负担。” 每一次谈到艾萨克的时候,艾茵都有些丧气。哪怕这个家伙再自命不凡,他都确实拥有超乎别人想象的天赋:“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很厉害,比我以前学到的咒纹要强很多。” “说起来,艾萨克他去哪了?”洛伦准备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总不会准备在学院当导师吧?” “才没有,那家伙怎么可能愿意教一群‘脑袋灌水的土豆’呢。”刚刚说完,连小个子巫师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尔顿导师把他送到埃博登去了,他要在那里继续钻研神秘学。” “埃博登?”洛伦故意装成不懂。 “你不知道吗?”声音平静多了的小个子巫师开口道:“那里是巫师之城,几乎所有的巫师都是在那里接受培训的。就连伯多禄院长和道尔顿导师,也都曾是那里的学徒。” “如果……如果不是因为家族的事情,也许我也会和他一起去。”艾茵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憧憬:“那里是巫师的天国,也是整个帝国的土地上,唯一一处不会限制巫师们的地方,可以随意的研究和学习知识,不会有教会的人来斥责我们渎神……” “咚咚咚——!” 轻轻的几下敲门声打断了艾茵,不知道何时站在门外的女精灵抱着肩膀,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两个人几眼。 “……有事?”看着面色发烫的小个子巫师,洛伦抢在前面问道。 “长老们请你过去。”莉雅点了点头:“是关于大树墙的。” 第五十八章 争议(下) “在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多问一个问题。” 站在长屋中央的洛伦被精灵长老们围在中央,面带微笑的轻抬右手打了个响指:“你们想从我口中得到的,究竟是真相呢……还是说,你们希望的真相?” 原本还神色温和的长老们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博恩长老咳嗽了一声:“洛伦·都灵阁下,我们请您过来,是想要……” “是想要让我告诉诸位尊敬的长老们,大树墙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意外,和任何外界因素都毫无关联!” 抢断了话头的洛伦继续自顾自的说下去:“而今年的食人魔入侵也和过去没有区别,东部精灵们只要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克服难关,战胜强敌……总之就是这些,哪里说错了,还望指出我的错误。” “你……” “如果诸位真的是想听我说这些废话来的,那我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更无须洛泰尔公国提供任何支援!”随手行了一个告别礼,洛伦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愿诸位旗开得胜,战胜强敌,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站住——!” 黑发巫师才刚刚转身,坐在椅子的博恩长老就直接站了起来:“洛伦·都灵阁下,我们将您当成是客人,可没有给您随意羞辱我们的权力!” “这里是晨星林,不是您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另一个长老也愤然的咆哮道:“如果您并无意帮助我们,那又是何居心?!” 背对着精灵长老们的洛伦微微翘起嘴角,却故意摇了摇头,摊开双手:“我以为自己已经用行动证明过,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 刚刚站起身的精灵长老立刻语塞——他们都已经从卢卡口中听说了大树墙的事情,如果没有这个人类巫师,夺回缺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而现在,自己这居然还要质问对方是何居心,简直是笑话。 “请原谅我们的用词不当,但也请您不要尝试着激怒我们。”平复下心情,和周围的长老们达成默契,博恩长老才缓缓开口道:“如果您真的有所发现,我们也愿意倾听,然后再做出判断。” 沉吟了片刻,转过身的洛伦目光始终聚集在博恩长老的身上——这位精灵长老才是整个晨星林最有权威的一个,而自己要说服的,也只有他一位。 “我想先请您告诉我,您对食人魔这种怪物究竟有多少了解?” “一清二楚。”博恩长老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我也曾经是一位战舞者,整个晨星林聚落,甚至是整个东部森林都不可能有第二个精灵比我更了解在这些怪物了。”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不相信这些怪物会掌握什么诡异的力量,或者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它们是非常可怕的怪物,无比的残暴,但并不等于它们有脑子!” “它们没有脑子,但依旧拥有信仰。”洛伦淡淡的开口道:“就像精灵们信奉着古木的力量,食人魔也一样有信奉的神灵……当然,肯定是邪神。” “没错,它们往往会在屠戮了某个精灵聚落之后举行巨大的仪式,如果您将那称之为仪式的话。”博恩长老的表情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们称之为‘麦兹卡’,因为那些食人魔是这么呼唤它的。” “您听到过一次?” “只有一次。”博恩长老的神色很难看:“也许在您看来我们只会龟缩在大树墙的后面,但实际上晨星林的战舞者们也曾远征墙外,在古木森林更远的地方和食人魔厮杀,甚至是重建古老的聚落!” “没错,曾经东部森林的精灵们的聚落,甚至遍布大树墙之外,骁勇善战的战舞者们甚至在南方的荒野中狩猎巨怪。”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但现在食人魔的势力已经遍布了大树墙之后,曾经的聚落也都不复存在了。” 这就是拥有阿斯瑞尔最大的一个优势,洛伦只要花很少的时间扫两眼晨星林聚落珍藏的惦记,就能将内容全部“记在心里”,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使用。 “并不是全部。”博恩长老冷冷的回答道:“我们曾经复兴过大树墙之外的永夜林,那里的云冠树和晨星林一样古老。可惜的是,我们失败了。” “整个东部森林数以百计的战舞者们,为了保卫永夜林浴血奋战,但还是失败了!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整个聚落的精灵们被屠戮殆尽,牲畜一样的惨叫哀嚎,变成了‘麦兹卡’的祭品!” 博恩长老的声音都在颤抖:“你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你只在文字里读到过,所以不要和我说食人魔有多么可怕,我们有多么怯懦,你根本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一件事。”洛伦缓缓抬起头,和浑身发抖的精灵长老对视着:“从那之后,东部森林的战舞者们,就再也没有越过大树墙。”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当年的诸位无意间犯下了一个大错。”黑发巫师缓缓开口道:“不论是破坏大树墙,还是驱使食人魔入侵,这些力量已经超乎了一切想象的范畴,不是任何普通的生灵可以办到的事情了。”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麦兹卡’——你们不知道的是,那场血祭唤醒了这个邪神,让它得以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你说什么?!” “这不可能!” “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会惊愕是正常的,在洛伦从阿斯瑞尔口中听到的时候,当时的惊讶并不比他们少多少。 “我只是将我亲眼所见,将我所知道的一切真相告诉诸位。”黑色的瞳孔中倒影着精灵们目瞪口呆,甚至不知所措的模样,洛伦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这已经不使用寻常手段可以结束的战争了!” 精灵长老们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依然还在激烈的争吵着,神色慌张言语错乱,这突如其来的“答案”已经让他们失去了理智,甚至不清楚究竟该不该相信。 “都安静——!” 坐在位置上的博恩长老突然喊道,喧嚣的大厅再一次恢复了寂静:“那么按您所言,究竟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食人魔的入侵?” “非常简单。” 黑发巫师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看着在座的长老们:“就像当年一样,曾经的战舞者们是如何夺回了永夜林的,这一次依然用相同的方式将它夺回来!” “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远征大树墙外,夺回永夜林,将‘麦兹卡’赶回它该回去的地方——这是唯一的方法,来终结这一场本不应该出现的食人魔入侵!” “你说的容易,这种事情……” “究竟该怎么做?!”博恩主动打断了那个气急败坏的长老,死死盯着洛伦的表情:“如果我们真的组织一场远征,你能保证可以将那个‘邪神’从这个世界驱逐掉?!” “我有绝对的把握,否则也不会说出来了。” 洛伦的表情一如平常,仿佛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既然是我提出来的建议,我本人当然也会加入这场远征。” “请相信我的诚意,因为我也不仅仅是在为了诸位而战;如果食人魔的大军摧毁了你们,下一步就是洛泰尔公国。如果可能,我绝不希望看见那一天到来!” 博恩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陷入了犹豫之中,踌躇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这需要经过仔细的讨论,等我们想清楚了之后会通知您的,现在先请您回去休息吧。” “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诸位。”目光冷冽的黑发巫师横扫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但前提是诸位可以真正的相信我,而非心怀警惕!” 第五十九章 回应(上) 这就是眼下的局面——这些晨星林的精灵长老们其实内心都很清楚,不论是突然发动入侵的食人魔,还是被破坏的大树墙,都并非是巧合。 在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可怕的真相,他们明白却不愿意相信,因为真相实在是太过残酷。宁愿自欺欺人的坚持一切都只是意外。 也只有这么做他们才能告诉聚落的孩子们,这些灾难都会过去的,只要所有的精灵们团结一心,勇敢的和敌人去战斗,就能打败入侵的食人魔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实际上就连他们自己也明白,晨星林和整个东部森林的精灵聚落,都已经在上一次食人魔入侵中损失惨重;如果这一次的入侵规模和上次一样甚至更加庞大的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由于清楚这一点,他们才会同意让卢卡出面去和深林堡交涉——因为晨星林确实需要更多的支援。哪怕他们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能改变物资匮乏,人手短缺的现状。 所以从一开始卢卡就弄错了,他原本是希望洛伦能说服这些长老们,让他们看清楚现实的真相。但实际上根本用不着,因为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 要怎么做,才能喊醒一个装睡的人? 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然后毫不犹豫的劈下去! 之所以他们会不愿意面对真相,是因为即便如此,这些精灵长老们也不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做。他们明白敌人有多可怕,可却没有应对的办法。 这样的局面下,要怎么才能将这个血淋淋的真相告诉聚落的战士们,让他们去打一场注定没有希望的战争?! 这才是洛伦要做的事情,给这些精灵长老们一点点希望,看到成功的可能,他们才会愿意不计代价的,无条件的支持自己。 这不是赌博,而是从一开始就十拿九稳的事情。哪怕他们再不愿意相信一个人类,自己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哪怕是为了聚落的延续,为了挺过这次食人魔的入侵,他们都没有第二条路。 当然,一定会有某位精灵长老顽固不化并且坚持己见,毕竟精灵的排外和固执都是出名的;但是那位博恩长老不一样——他亲眼见到过永夜林的惨状,亲眼看到了麦兹卡的血祭仪式,明白洛伦所说并非是不可能的。 而洛伦真正要“说服”的,也只有这位博恩长老而已。毕竟在所有的精灵长老中,这位才是最有权威的那一个。说服了他,他就能替洛伦说服其他的长老们。 所以洛伦根本不担心——真正令他担心的,是那个名叫‘麦兹卡’的邪神。 连阿斯瑞尔都会感觉到害怕,甚至不断的催促他去解决这个威胁,足以证明它的实力已经到了什么层面。如果只有洛伦自己,恐怕连和它对峙都是痴心妄想。 有时候洛伦真不清楚,被阿斯瑞尔这个家伙纠缠上究竟是幸运,还是自己太不幸。 ………………“亲爱的洛伦,你怎么能这么想?” 一脸委屈的少年的躺在黑发巫师的床上,仿佛在挽救自己悲惨命运一般“倾诉”着:“难道我们的相遇不命运的抉择?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 “首先,请不要用容易引起误会的修辞。” 少年那“无耻”的言论让洛伦抽了抽嘴角,不过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也习惯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解决:“其次,我觉得某个朋友,并没有对我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少年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恐,瘦小的身体“颤栗”着:“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种爱好?!” “……你有完没完?” 在察觉到扮演一个受尽委屈,可怜兮兮的模样毫无作用之后,阿斯瑞尔立刻恢复了原本矜持的笑容:“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洛伦,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隐瞒,我只是……选择性的不告诉你一些事情而已。” “我的修辞学的不太好。”洛伦也拿出了公式化的笑容,毫不客气的对峙着:“请告诉我,这二者之间区别在哪?” “很明显,对朋友的隐瞒等于背叛,同时也会伤害我们的友谊。”少年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但不告诉你一些事情,只是一种保护手段,更何况只是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不重要?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告诉我比较重要?!” “现在就很重要,毕竟你马上就要去和它拼命了!” 阿斯瑞尔的嘴角滑过一抹玩味的笑:“你必须得体谅我,亲爱的洛伦——如果我什么都告诉你,那才是害了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了解太多‘真理’,你会彻底崩溃,背上永远无法还清的‘债务’!” “看来我还得感谢你了。”微微眯起双眼,洛伦轻笑一声:“那现在为什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因为它是我们共同的威胁。”少年歪了歪脑袋,轻轻眨了眨眼睛:“并且它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也就意味着某些规则已经开始‘松动’了。” “就和你一样?”洛伦故作不经意的套话。 “……不太一样。”少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显然是察觉到了洛伦的目的:“我是因为亲爱的洛伦才能够离开那个地窖的,而且也只能使用这具身体的力量而已。” “至于‘麦兹卡’,它似乎已经可以使用一些超乎想象的力量了——换而言之,它比我更完整,也更强大。” 阿斯瑞尔没有说实话,这是洛伦的一个反应。不过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这家伙能够告诉自己全部的事实。 阿斯瑞尔只能通过自己才能展现出一些特殊的力量;而那个‘麦兹卡’似乎都能亲自动手了,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那虚空力量的残留从何而来。 是因为血祭仪式吗,亦或者和“信徒”有关?如果真的是因为信仰,那么在帝国拥有成千上万虔诚信徒的“圣十字”,又该强大到何种地步? 尽管曾经告诉自己无数次,这个世界和曾经自己所属于的那个完全不同。但是在察觉到自己原本毫不在意的“神灵”,也许都是真实存在并且掌握着可怕的力量,洛伦就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一丝紧张。 这是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或许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即便有阿斯瑞尔这个家伙,也不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活下来。 没有比未知更可怕的事情。目光闪烁的洛伦回想起了上一次的梦境——也许“道尔顿”说的没错,自己从来都不勇敢,只有在有了十足把握之后才下定决心。 “虽然‘麦兹卡’确实很强大,但亲爱的洛伦,你也无需过多担心。”少年双手背在脑后:“它的力量不可能不受到限制——如果不是,古木森林早就被食人魔踏平了。” “更何况你还有阿斯瑞尔呢,我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利益是一致的,它是我们共同的威胁。”血红的瞳孔微微流转:“这一次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所以永不担心!” “你不是不能使用力量吗?”洛伦挑了挑眉毛:“我猜到最后,还是要我和这个邪神拼命对吧?” “难道你舍得让阿斯瑞尔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少年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诡笑:“但我可以让你们拥有正面对峙的机会。” “一点点运气,一点点机会,再加上你的智慧——我亲爱的朋友,它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至少对你而言,绝对不是!” 第六十章 回应(下) 位居云冠树北面的狩猎河滩,是整个晨星林聚落最大的“广场”。 这里丛林密布,遍布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古木,栖息着古木森林中各式各样的动物,是晨星林聚落训练战舞者的地方。 每一个成年的年轻精灵,都会从父母手中得到属于自己的长矛和投枪,再在这里用胜利和伤疤证明自己值得拥有它们。 他们将在此磨练技艺,和同龄人,前辈恩师甚至是野兽搏斗,最终十个当中有一位有资格走上抵抗食人魔入侵的战场,用染血的长矛换来“战舞者”的称号。 每年晨星林聚落都会于此地召开盛大的宴会,邀请周围的聚落赴宴。四面八方赶来的战舞者们会举行一年一次的“大狩猎”,享用古木森林给予他们的恩赐。等到度过整个盛夏,这场漫长的宴会才会结束。 而等到秋季降临,往往就是食人魔出现的时节。欢庆了整个盛夏的精灵们就会扔掉酒杯,拿起长矛,前往大树墙和怪物们浴血厮杀,直至凛冬或是将食人魔聚落击退为止。 直至去年的食人魔的大举入侵,才打破这份宁静,让眼下原本应当欢庆的初春时节变得凝重而肃杀。 不过这依然不能阻挡精灵们的热情。哪怕是在眼下的局面之中,晨星林的精灵们依然尽心竭力的准备着盛夏宴会,用蜂蜜酒和五颜六色的花冠让寒风中多了一丝温馨。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眺望着远处的狩猎河滩,神色玩味的洛伦感慨一声:“还真是个……浪漫十足的种族呢。” “你在这里感慨什么啊?” 悄无声息的女精灵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并且换上了一身全新的皮甲——也就是鲁文送给晨星林的礼物,那三十件甲胄中的一件。 虽然精灵们精通狩猎并且懂得制作甲胄,但鲁文送来的皮甲都是小牛皮的,不论是质量还是防护都是上乘,并且外形和颜色上也十分美观,穿起来也很舒适。 至少在这位女精灵战舞者身上的确如此,而且十分贴身。哪怕精灵的身材纤细而且瘦削,也非常完美的将身体的弧度勾勒而出…… “砰——!” 本能的躲过了刺来的长矛,又赶紧架起肩膀的洛伦才没被莉雅打肿了右眼:“你在看什么呢,眼神那么诡异!” “因为这个世界充满了美。”给没好气的女精灵一个灿烂的微笑,洛伦十分坦然的摊开手:“而我恰好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 “哦,是吗?”直白过了头的莉雅愣了片刻,打量着身上的甲胄,歪了歪脑袋:“我穿这件皮甲……看起来很漂亮?” 干练的红发,纤细高挑的身材,还有那隐藏在皮甲下面的弧度……洛伦深吸一口气:“您不用穿这件皮甲就已经很漂亮了,即便是用人类的眼光来看,也是万中无一的类型。” “嗯……我能听出来你是想夸我。”女精灵点点头,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笑容:“不过还是很高兴,所以谢谢你的称赞。” 扯了扯嘴角,洛伦重新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狩猎河滩。原本空旷的空地上已经是人头攒动,到处都能看到全副武装的战舞者,远处还有更多的精灵战士们朝这里聚集,看起来相当的热闹。 从卢卡返回之后,周围聚落的精灵战士们就在不断的朝着晨星林聚集。眼下除了还在坚守大树墙的逐风林战舞者之外,大半个东部森林的精灵战舞者都已经在这里了。 等到集结完毕,他们就会奔赴大树墙的战场,和入侵的食人魔决一死战,直至彻底将它们赶出东部森林为止——这也是多年来的惯例。 从博恩长老那一代之后,再没有战舞者们越过大树墙,朝着精灵们的故土进发的事情发生。眼下东部森林繁衍生息的精灵们并没有发生食物匮乏的情况,对土地和新的领地也就没有那么渴望。 而且在遭受了一次打击之后,也很难说这些精灵们究竟还有多少勇气,愿意越过大树墙远征食人魔的腹地,甚至是夺回故土去对抗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邪神! 对他们而言,自己只是一个陌生的人类巫师,就算是信任也需要时间,更不用说还要他们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去完成一场看起来根本不可能的远征——换了立场,如果有人这么劝说自己,洛伦恐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担心?” 莉雅眨了眨眼睛:“是害怕长老们不会同意吗?记得你一向都很有信心的。” “那些长老们都是非常睿智的长者,他们能理解的。”黑发巫师摇摇头:“但就算他们能理解,这些骁勇善战的战舞者们,又有几个会相信我一个人类呢?” 女精灵倒是没有安慰他,反而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想要让族人们相信你实在是太困难了——不是每个精灵都像卢卡那么好说话的,科诺其实也算好脾气的了。” 结果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儿挨了一记突刺……洛伦苦笑着挑了挑眉毛,虽然女精灵也不是第一次口无遮拦,他早就习惯了。 “如果真的要远征大树墙外,我需要的是一支能够在面对食人魔聚落的时候规避敌人,而非和它们战斗;同时在需要战斗的时候,能够不惧牺牲,坚持到最后一刻的队伍!”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相互之间的绝对信任。”洛伦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如果他们甚至都不能信任我,那离开大树墙的那一刻,就是这支远征队全军覆没的一刻。” 哪怕是洛伦自己也对这次的决定十拿九稳,甚至比上一次对峙吸血鬼还要凶险——因为自己对这个“麦兹卡”完全是一无所知。除了它很可能拥有超越阿斯瑞尔的力量之外,也就只有那位博恩长老的些许记忆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的是得到大家的信任?”莉雅将长矛抱在怀中,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这对你来说不是很轻松吗?” “如果只是说服一两个人,我很有把握;如果是十几个人,我也能想办法证明自己——但我要说服的,是近百个不认识我的战舞者!” 洛伦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一声:“很可惜的是,我没有时间去一个个说服他们了。” “你也根本不用一个个说服他们。” “什么意思?” “没错,他们是不相信你。”莉雅耸了耸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但是他们都相信艾因·兰德。” “艾因?!” 洛伦很确信,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是惊讶到不能更惊讶了。 “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个小巫师的事情。”女精灵想了想:“这个小巫师一直都在替晨星林制作疗伤的药水,帮助了不少受伤的战舞者,并且和许多贤者的关系都很好。” “哪怕只是为了还人情,也会有不少战舞者愿意加入在这场远征的——他们相信艾因·兰德,而小巫师是你的朋友,所以他们也会愿意相信你。”莉雅看了他一眼:“当然,你也得表现的值得他们信任才行。” 洛伦陷入了沉默,虽然眼下的局面是对自己有利的,但不知道为何,总让他有种非常难受的沉闷感。 “更何况,就算没有一个愿意的,逐风林的战舞者们都会加入你的队伍——毕竟你救了他们。” 莉雅突然顿了顿,像是考虑了片刻才开口道:“至少……我会跟你去。” 第六十一章 决心(上) “在经过仔细的讨论之后,洛伦·都灵阁下,我们准备接受你的建议……” 云冠树顶端的长屋内,面色凝重的博恩长老双眼泛着血丝,而他身旁的精灵长老们也都是一副疲惫之色,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辩论。 为了说服其他的长老们,博恩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他们相信,这个人类巫师所说的并不是什么捏造出来的假象,而是极有可能的事实。 即便如此,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真相”也令长老们惊呆了,甚至都忘记了一开始辩论的目的,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接受了博恩所说的内容。 可不论现实如何的荒诞,这个人类巫师又是否值得他们信任,眼下都没有时间了——半个东部森林的战舞者们都已经被集结起来,他们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对于诸位长老们的信任,在下万分感激。”微微翘起嘴角,甚至不掩饰自己小得意的洛伦鞠躬行礼:“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诸位……”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听一听你的计划是什么。”坐在左侧的一位精灵长老开口打断了他:“否则我们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答应!” 那听起来充满了防备,却又无可奈何的语气,让洛伦的微笑更温和了:“当然可以,我会完完整整的将整个计划告诉诸位的。” “按照晨星林的记载,从大树墙抵达永夜林至少是一个月的路程,并且一路上肯定遍地都是食人魔的聚落,越是接近恐怕数量就越多——所以如果真的派出一支大军远征,恐怕还没有抵达永夜林,就已经伤亡惨重了。” 站在大厅中央的洛伦,对着几位精灵长老们侃侃而谈,仿佛他才是此间的主人,而诸位长老们只是陪坐来听他演讲的客人。 “所以这支远征队的数量不可能多,应该控制在一百名之内——除此之外,还必须有足够的实力,能够在遇到少量食人魔的时候也能与其交战;并且必须有一到两名熟悉道路的向导,才能够顺利抵达永夜林。” “那如果在路上遇到了食人魔聚落怎么办?”还是有一位精灵长老开口道。 “很简单,只要能绕开它们,就不用与它们交战。” “什么?!” “请诸位一定要注意,整个计划的目的在于抵达永夜林,而不是夺回精灵们失去的故土——更何况对于一个只有百人的队伍而言,任何能避免的损失都必须尽量避免,只要不会妨碍我们的最终目的,一切战斗都是不必要的。” 事实上如果按照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一路上都不和任何敌人发生冲突,突袭永夜林才对。不过难度实在是太高了,在一个遍地都是食人魔的森林中,几乎不具备可行性。 按照洛伦的计划,恐怕这一路上至少会遇到两到三次突发状况——如果是少量的食人魔就原地歼灭,如果是整个聚落就尽量避其锋芒;只有在无法避开的情况下,再想办法围剿它们。 以不被发现作为前提,用最快的速度向永夜林的食人魔发动一场突袭,这就是整个计划的核心。 “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博恩长老低吟一声:“但是在突袭永夜林之后呢?您准备用什么办法击败‘麦兹卡’这个邪神?” “我自有办法。”黑发巫师平静的回答道:“如果办不到的话,我也不会主动提出来了。” “那能否告诉我们,您有多少把握?” “不知道。” “您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洛伦理所当然的说道:“不论是我还是诸位,我们所面临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敌人!除了极少数的信息之外,我们对它简直一无所知,甚至连它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对于这样一个未知的存在,任何事先的预判和计划都是愚蠢的,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做到尽可能充足的准备,并且争取到更多有利的条件,仅此而已!” “我唯一可以保证的就是,我会尽我所能——要么赢了,要么输了,就这么简单,除此之外我不可能再给诸位更多的保证!” “如果赢了,自然一切的问题迎刃而解。失去了降临的邪神,食人魔聚落就会立刻瓦解,甚至慌不择路的逃亡,这一点在大树墙的时候就得到了验证——而那一次,我也仅仅是用一个魔法抵消了麦兹卡力量残留的痕迹而已!” “如果输了,我肯定活不成了。”洛伦背上双手,目光平静:“你们损失的,也只是一个人类盟友而已,哪怕为了不让食人魔入侵领地,洛泰尔公爵还是会继续支持你们的。” 仅仅是几句“实话”,甚至没有多少保证,但也让在座的长老们放宽了心——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终结这次食人魔入侵,并且不用付出太多代价的机会。 长长叹了一口气,博恩长老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得不承认,您说服我们了,洛伦·都灵阁下。” “但是……我们必须将更多的力量放在抵抗食人魔的入侵上面。所以究竟会有多少战舞者愿意加入您,全凭自愿。” “当然,作为对您的信任,我们会派出晨星林最优秀的二十名战舞者跟随您,并且听从您的命令——但是其他聚落的战士们,就要看您自己了。” ………………站在狩猎河滩外的洛伦,遇上了早已等候他许久的艾茵·兰德,有些局促的站在黑发巫师面前。 “我、我已经和几个精灵们商量过了,已经有几个同意加入远征队。”小个子巫师低垂着头:“只是有很多直接拒绝了,他们还是打算留在大树墙……抱歉,没能帮上太多忙。” 洛伦沉默了片刻,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些……在这些事……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不会啊。”艾茵的脸上多出了一抹微笑:“事实上这段时间我很开心,能够帮助那么多需要帮助的精灵,还能和他们交上朋友,学到新的知识……” “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是你身边的累赘了,这个很重要——我们是朋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不能让你一个人去背负所有的重担。” 不……艾茵·兰德你不明白,我会这么做也并不是单纯的想要帮助这些精灵,而是想让他们感激我,自己就成了精灵与洛泰尔公国之间维系的纽带,才能保证鲁文·弗利德这位伯爵大人不会把我用完就扔掉,利益罢了。 或多或少,洛伦也有想要保护维姆帕尔学院的意思。毕竟如果自己的地位不会动摇,等到鲁文成为了公爵,整个洛泰尔公国的巫师们也多少能够得到一些保障。 当然,还有阿斯瑞尔……自己已经和这个家伙变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要被那个邪神发现并且打算干掉它,对方肯定不会好心到能放过自己。 感激、人情还有生命的威胁,就是洛伦·都灵真正的原因,也是他会答应下来的真实原因——但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说出来,尤其是在面对小个子巫师的时候。 看着那单纯到极点的笑容,他怎么说得出口…… “……谢谢。” “我说过了,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朋友,不用和我说谢谢的。”面带微红的艾茵从身后取出了那根魔杖,递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拿上它,去说服那些精灵们吧,这才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大骗子!” “我一定会珍惜它的——话说,这根魔杖有名字了吗?” 小个子巫师愣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郑重的目光和洛伦对视着: “它叫树心。” 第六十二章 决心(下) “在下洛伦·都灵,来自洛泰尔公国的一名人类巫师,是深林堡的伯爵派到此地的使者,也是来此地协助诸位共同抵御食人魔入侵的朋友。” 换上了巫师长袍,手握“树心”魔杖的洛伦脚踏树干,身下就是狩猎河滩,聚集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战舞者们,成百上千双眼睛都丁在他身上。 怀疑、困惑、震惊、诧异、不信任……各式各样的眼神,面对着第一个主动前来帮助他们抵抗食人魔的人类,精灵们甚至都不知道心底究竟作何感想。 黑发巫师能够清楚的察觉到,那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无数个目光——这些骄傲的战舞者们会根据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表情来判断,自己究竟值不值得他们去信任。 “相信你们一定从晨星林的长老们口中听说了,为什么我这个人类会出现在这里,以及我究竟要做些什么。” 到了这一刻,洛伦反而一点都不紧张了,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震颤——血液在稳定的流动,精神状况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比往常还要敏锐。 冷静而理智的精神,抚平了躁动的心灵,现在的自己完全处于巅峰状态。 “但事实是,我并不是来劝说大家的,这根本毫无必要——因为诸位战舞者们都曾经亲眼见到过,食人魔……究竟是如何‘食人’的! 不,甚至不仅于此,你们比我这个刚刚来到古木森林的人类更了解这些怪物的可怕之处,你们当中绝大多数曾经和它们浴血厮杀过! 你们都曾经见过朋友、亲人、弟兄和袍泽被生吞活剥,化作肉糜的模样!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你们一定见到过无数次,也愤怒过无数次! 毕竟……在看到他们变成食人魔口中‘美餐’的时候,谁能够心平气和? 所以,我今天不是来劝说你们加入我的,我是要提供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终结这场灾难,并且复仇的机会! 我们将远离大树墙,向几十年前陷落的永夜林远征。只有这样才能终结这一次食人魔的入侵,并且让它们失去反抗的力量! 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们,这绝对是有去无回,也许整个远征队十个当中也不会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我们一定会遭遇到食人魔疯狂的抵抗,因为在这就是它们的命门,它们唯一的弱点! 失去了‘麦兹卡’这个邪神的指引,食人魔就是一盘散沙,再也不可能组织起如此规模的入侵,再也不可能破坏大树墙! 你们也许会以为我疯了,一个人类跑来鼓动精灵们替他送死?不,当然不是这样,因为我很清楚,在古木森林的后面,就是洛泰尔公国,是人类的土地。 我绝不希望我所生活的土地遭受同样的灾难,绝对不想;而更重要的是,我清楚自己有这份能力来终结这场入侵。 所以,我不会后退! 这注定了是一场希望渺茫的赌博,但依然值得赌上性命,去争取那微不足道的可能,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 我不会松手,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前往永夜林,我也绝不会松手! 但同样,我也清楚在场的诸位身上都背负了太多的职责,所以我不会强求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位。这是一场全凭自愿参加的远征,我甚至不保证你们能够活着回来。 如果你身上背负了太多的重担,那么请你留下;如果你有亲人在等待着你回去,那么请你留下;如果你认为我满口谎言……我也不会为自己做任何解释。 但如果你也认为这值得一搏,值得你去送死,那就请做好牺牲的准备吧! 也许绝大多数远征者的尸骨都会永远在大树墙之外暴尸荒野,甚至被食人魔啃食,这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向诸位保证:不论希望渺茫与否,只要我还活着都绝对不会放弃——我向你们发誓,只要我还尚存一息,火焰必将点燃整个永夜林,那将是整个古木森林从未有过的熊熊烈火!” 声音还在回荡,洛伦的目光俯瞰着在场的战舞者们,轻轻扬起了右手的魔杖“树心”,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下投掷,魔杖稳稳的固定在了树下的地面中央。 “如果你们真的信任面前这个人类,能够带给你们胜利,带给你们结束这场入侵的希望,就请相信我的判断,然后加入这场远征,我会给你们想要的!” 黑发巫师的话语没有落下,步伐沉稳的女精灵就已经从一片黑压压的精灵战士中央挤出来,毫不犹豫的举起自己的长矛插在了魔杖旁边,还面带挑衅的朝身后看了一眼。 二十几名晨星林的战舞者们也纷纷走到了树下,将自己的长矛插在了泥土里。 很快,越来越多的战舞者走出来,这片“长枪丛林”也越来越茂盛,很快就超过了一百根,并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还有不少热血沸腾的精灵战士走了过来,但是通通都被卢卡给拦住了——他很清楚这场远征有多危险,不能让这些年轻的战舞者去送死。 站在树上的洛伦远远和这位战舞者首领默契的点了点头,现在的数量已经达到,甚至超出了他的预计,再继续增加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支远征队不是去攻城略地,它是刺向敌人心脏的长矛,是藏在暗处的袖剑,太过臃肿只会让整支队伍变得难以行动。 而对于从未有过多少指挥经验的洛伦而言,一百名战舞者也是他的上限,能够做到绝对的如臂指使,经验丰富的他们也能弥补自己的不足。 从树上下来的洛伦站在这些战舞者们的对面,莉雅毫不客气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目光平静的洛伦从那一张张脸上逐一扫过,拼尽全力记住他们的长相。 很快,他们就会因为自己的决定,因为自己的一席话去送死了。他不想等到这些战舞者们死在食人魔甚至是“麦兹卡”手中的时候,自己都还不清楚对方是谁。 洛伦还不想让自己冷血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都非常感激诸位愿意加入远征队。”洛伦的声音非常慢,脸上再没有了公式化的笑容,每一丝的纹路都无比的凝重。 “你们愿意将生命托付给我,就说明诸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准备,那么我也会全心全意的信任大家,不会对整个计划有任何隐瞒。” 周围的精灵们立刻露出了严肃的表情,聚拢在洛伦的周围仔细倾听着。 “我们的初始地点在大树墙的裂缝,在那里我们会遇到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援军,也就是逐风林的战舞者们;他们会在我们出发前发动一次突袭,以掩护我们的行踪。” “而在那之后,我们将在大树墙之外跋涉三十天,无论到时候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只能依靠诸位了。” 洛伦缓缓的长舒一口气:“我们的目标是永夜林,自然应该尽可能避免和食人魔交战;但如果是在遇上无法避免的状况,就需要有牺牲者站出来为远征队断后……如果,真的是无法避免的话。” “我可以变得很残忍。为了胜利,我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诸位当中的任何一个。”面色真诚的洛伦,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纤细的、修长的、满是疤痕的……层层叠叠的手掌按在了一起,没有半点迷茫。 “为了胜利。”洛伦看着他们。 “为了胜利——!!!!” 第六十三章 远征的前奏(上) 为了争取时间,也是为了能抢在大战之前越过大树墙,整个远征队甚至都没有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就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了。 从逐风林的战舞者们传来的消息看,食人魔的聚落也正在慢慢集结过程中,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的入侵——等到它们全面进攻,想要不被发现的穿过大树墙就很难了。从这方面讲,洛伦也不得不尽快出发才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换上了新甲胄,全副武装的女精灵走进了云冠树的占星所,趴在工具桌上的洛伦正在调试着自己的新魔杖“树心”,不时的还在旁边艾茵给他的笔记上翻看两眼。 这根新魔杖的手感远远超出了洛伦的想象,甚至不比道尔顿送给他的“施法者”差到哪去——当然,后者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制作工艺了,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至少到目前为止,长成手套模样的“奇葩魔杖”也只有这一个而已。 但小个子巫师显然对这根魔杖非常用心,每一个位置都各有作用,甚至它都不仅仅是一根魔杖而已。 至少现在洛伦就发现,“树心”底端的东青木垫脚居然还是一个卡槽,可以把“亮银”非常契合的安装在上面,原本的魔杖就立刻变成一根长矛了! 而两公尺的长度加上紫杉木出色的韧性,让这根“长矛”使用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即便增加了配件,也因为头饰的黑曜石可以让整根魔杖保持出色的平衡。 甚至可以说它从设计的一开始考虑的就是实战中的应用,完完全全就是为了战斗而诞生的魔杖,可以称之为一件“武器”! 洛伦甚至不敢想象,艾茵究竟为了这根魔杖耗费了多少心血在里面——整件魔杖耗时不过两周左右,她还在为晨星林的精灵们制作药剂,白天根本不可能空闲下来。 像现在这样的夜晚,她究竟已经熬过多少个…… 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洛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欠下太多东西,已经不是能用一两句感激的话来报答了。 除此之外,还有数量众多的引火剂,足以配备个远征队的每一个战舞者——经过了之前几次的战斗经验,洛伦发现虽然这东西对食人魔效果不太好,但是爆炸和火光依然会令它们感到恐慌,算是一种很有效的威慑。 并且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当做信号,甚至是用来吸引食人魔的注意力,用处非常广泛,可以说是不可或缺的了。 此外还有紧急的疗伤药物和绷带,备用的武器和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笔记,尤其是道尔顿·坎德让小个子巫师交给自己的那本。 原本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洛伦本来是打算将上面最后一个高阶魔咒先学会的——不过相较之下,他还是先选择了完善自己的“都灵之火”。毕竟完全属于自己的魔咒,使用起来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准备的怎么样了?”女精灵站在后面突然开口道:“大家已经在聚落外集合,就等你一个人了。” “快好了。”洛伦头也不回的说道,手中还在忙碌着:“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要稍微冷静一下。” 莉雅的脸上多出了几分困惑:“你在害怕?” 愣住了片刻,黑发巫师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我当然害怕,每一次都会——我不是个勇敢的人,从来都不是。”洛伦放下手中的工具,缓缓沉了口气:“在大树墙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 “梦境很真实也很复杂,但却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所有的自作聪明,欺骗的谎言,万全的准备,全部都在掩盖一个事实——我心底的恐惧。” “在以前我还能用各种办法来克服,没有做好准备我不会主动迎战;但这次不同,我们的敌人完全未知——没有比未知更可怕的东西了,而我怕得要死!” 黑发巫师缓缓回头,双瞳平静如黑曜石一般:“如果让你失望了,还请允许我道歉。”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女精灵眨了眨眼睛,和洛伦对视着:“换成是谁都一样会害怕——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这个家伙和别人都不太一样。” “不一样?” “这一点不太好解释,但总归就是有些不同。”莉雅踌躇了片刻,祖母绿似的瞳孔闪烁着:“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并不是怕死,而是怕输,对吧?” 洛伦的挑了挑眉毛,回身躲开了女精灵的目光,凝视着桌子上的“树心”。 站在他背后的女精灵同样在打量着这个家伙的背影,换成以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会去相信一个人类,甚至是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就在跟随卢卡前往深林堡的时候,她都是所有人当中最反对的一个,甚至对这个巫师的第一印象没有半点好感,就是个想要诓骗他们为自己卖命的骗子。 那副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总能给人无限的信心。 “我们在黎明的时候出发,一天之后抵达大树墙。” 突然开口的洛伦披上巫师袍,拿起“树心”站在了门外,从远处飞来的黑羽鹰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先走吧,我还要和一个朋友告个别。”莉雅突然开口道:“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大不了你们先走,我去追你们。” “我们会多等你两刻钟。”洛伦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女精灵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也无关紧要:“尽快赶过来就可以了,不用太着急。” “就凭你们的速度,还不至于让我着急。”十分骄傲的抱着肩膀,女精灵翘了翘下巴:“哪怕让你们两刻钟,我一样可以赶得上。” 耸耸肩膀,不打算和对方继续争下去的洛伦直接离开了长屋,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另一双湛蓝的眸子,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之中。 “不打算和他告个别吗?” 莉雅突然开口道,目光瞥向长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现在去还来得及,那家伙没有跑远呢。” “不用了,那只能给他添麻烦而已。”小个子巫师默默的摇了摇头:“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有太多负担。” 女精灵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困惑,非常不理解的摇了摇头——不过既然对方决定这么做,她也不可能多说什么。 “莉雅小姐……”艾茵咬了咬牙,喊住了快要离开的女精灵:“我、我知道这样请求可能很过分,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我是想说…其实我的意思是…是……” “就算你不提出来,我也会那么做的。”女精灵打断了小给巫师的话:“这个骗子是唯一一个有办法解决‘麦兹卡’的家伙,就算我们全都死了他也必须活下去,不然整个远征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你尽管不用担心,整个远征队一百多名战舞者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这个家伙的小命,不可能有任何一个食人魔会伤到他半根寒毛的!” 听到这个答复的艾茵松了口气,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自私的事情。 “另外,我觉得你也根本用不着替洛伦·都灵担心什么。” “嗯?”小个子巫师抬起头。 “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没见到过这家伙主动送死的时候。既然他已经认定了目标,那就肯定有办法解决,不管他究竟有多害怕。” 女精灵歪着头,看着身后的小个子巫师:“这家伙总是喜欢让别人白白替他担心,不是吗?” 第六十四章 远征的前奏(下) 仅仅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远征队就抵达了大树墙。 原本的裂口处断崖上,逐风林的精灵们建造了一个新的哨站,还多出了三名驻在这里的精灵战士负责监视周围食人魔的动向。 从断崖的上方甚至还能看到上一次被焚毁的树干残骸,以及遍地食人魔的遗骸,虽然早已无法看清它们的“模样”了。 这里也就是远征队正式出发的地点——从大树墙的“正门”出发,势必会被周围集结的食人魔聚落察觉,想隐藏踪迹也更加困难。而这个多出来的“缺口”自然也就成为了不二之选。 早已接到消息的逐风林精灵们在哨站为远征队搭建了营地,供他们在此短暂修整;同时也在周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洛伦等人出发时逐风林的战舞者将会提前发动一场突袭,吸引走周围食人魔聚落的注意力。 等到远征队赶到的时候,大树墙上早已挤满了前来为他们送行的精灵战士们——哪怕并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但这些敢跨越大树墙的精灵战舞者们,都值得他们送上最后的祝福。 而逐风林战舞者的首领科诺,他已经等候某个黑发巫师很久了……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这些痴肥的怪物们都在朝着‘大门’集结,大树墙周围的数量每天都在减少。” 刚刚把洛伦迎进帐篷,科诺就立即开口道:“现在出发的话,至少在一周之内,你们几乎不可能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运气好可能连一头食人魔都不会撞见。” 看着这位战舞者首领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洛伦挑了挑眉毛:“我猜这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当然不是,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食人魔集结在一个地方!”坐下来的科诺叹了口气:“在以前哪怕是上百头的都算大聚落,而光现在集结在‘大门’外的,恐怕已经是这个数字的五六倍了!” “它们现在依然还在集结,今年食人魔的入侵将会超越以往的任何一次——我都快预见到那堆砌如山的尸骸,是怎么填满整个森林的了!” 洛伦不可至否的点点头,嘴角微微翘起一抹讽刺。 虽然在临走之前,那些精灵长老当中依然有几位不相信自己,但他们仍旧做出了完全的准备。按照卢卡的说法,这一次整个东部森林集结起来的战舞者是去年的将近一倍,甚至还有应邀从北方赶来援助的精灵战士加入他们。 所以实际上他们很清楚,这一次的入侵将会无比艰难,也会无比的惨烈,甚至关系到整个东部森林所有精灵聚落的命运。 大树墙一旦失守,战舞者们根本不可能拦截涌入森林成百上千头食人魔,大大小小的聚落都会和永夜林遭受同样的下场! 只要“麦兹卡”依然还存在于世,食人魔的入侵就不会停止,甚至会愈演愈烈,直至它们踏平整个古木森林为止。 “不过……多少还是有些好消息的。”洛伦微笑着缓和一下气氛:“按照鲁文伯爵事先告诉我的时间,再等两天洛泰尔公国支援的物资就会抵达晨星林,武器、甲胄、药品还有亚麻布……都将源源不断的送抵。” “拥有了洛泰尔公国的援助,至少这一次东部精灵不会再遭遇物资匮乏的状况了,战斗应该会顺利很多,也能减少大量不必要的伤亡。” “是啊,代价就是要给那位你们的公爵老爷陪笑脸。”科诺不屑一顾的点点头,却也没有多少什么:“不过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 洛伦无奈的笑了笑,想让精灵们立刻接受人类,果然还是不现实的——这种事情需要漫长的时间,还有双方不断的相互妥协忍让才行。 至少现在能接受人类的援助,就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不可能强求太多。 “虽然逐风林的战舞者必须巡查整个大树墙,不可能擅离职守,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永夜林。”科诺突然说道:“上一次你为了我们差点丢了命,这个恩情逐风林必须得报答。” “这个……我觉得一句感谢就已经足够了。”看着这位断臂的战舞者首领,洛伦连忙开口,微笑着劝说道:“我觉得您还是留下来,指挥逐风林的战舞者们更能发挥作用!” “怎么?觉得我只剩下一条胳膊,不太中用了是吗?”科诺皱着眉头,猛地站起身:“你要是不怕丢脸,我们现在就出去试试看!” “我绝对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事实上我想当尊重您!”黑发巫师赶紧安抚一下对方:“但您真的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感激,真的!” “怎么没必要——你差点儿为逐风林送命,我们也该替你卖命一次,这已经是数百年的传统了!” 科诺还是没有任何退让的打算:“更何况卢卡那个混蛋肯定没跟来,你也需要一个有经验的,替你管好那些年轻气盛的小子——他们愿意替你去死,但不等于会听你的话!” 洛伦挑了挑眉毛,不得不说这位战舞者首领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有他在的话肯定对整个远征队有莫大的帮助。 和实力相比,科诺的经验对自己而言更加重要,他肯定更清楚应该如何规避那些食人魔的聚落,又该如何牵制住必要的敌人。 想通了这一点的黑发巫师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主动伸出了右手:“请允许我为刚刚的言行道歉,并且欢迎您加入远征队,逐风林的科诺!” “早答应不就完了?”战舞者首领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手,把洛伦晾在原地:“还让我啰嗦这么半天!” “呃……”洛伦抽了抽嘴角:“顺便多问一句,我麻烦您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转身走出了帐篷,洛伦依然能听到这位中气十足的嗓门,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晴空的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顶端,整个远征队已经准备就绪,聚集在营地之外等待着洛伦下达最后的命令。 在场的每一个全副武装的战舞者们,除了身后的投枪和手中的长矛,右手都多了一杯满满的蜂蜜酒,浓厚香醇的酒浆弥漫在空气当中,无比的诱人。 “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很古老的传统,那就是在下定决心完成某件事之前,要干掉一整杯酒。” 洛伦端着酒杯目光扫过这些战舞者们,淡淡的开口道:“在喝下这杯酒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回头了。所以在此之前我要先问清楚,诸位真的准备好去送死了吗?” “是——!!!!” 整齐划一的呐喊,像是撕破天际的轰鸣,就连手中的酒杯也在激荡着。 “现在还有人想要退出吗?”洛伦同样吼了出来:“真抱歉啊,我不该问这句的,因为你们想退出也晚了——!” “哈哈哈——!” 站在旁边的科诺第一个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他身旁的另一个战舞者,很快一个接着一个,大树墙上响起了一片欢乐的笑声,仿佛是在举行盛大的庆典。 甚至就连女精灵也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端着酒杯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身影。 “干了杯酒,为我们自己送行吧。”猛一仰头的洛伦将整杯酒一饮而尽,甘甜的佳酿将那甜美的香味从舌尖一直流入胃里。 随意的将杯子扔到了身后,耸了耸肩膀的洛伦转过身,向着大树墙的另一侧迈出了第一步。 “好了,目标永夜林,我们出发!” 第六十五章 漆黑的道路(上) 密林、乱丛、盘扎卧龙的古木——当远征队穿越大树墙之后,这就是他们唯一能够看到的景象。 茂密的树丛遮蔽了天空的太阳,让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阴冷气息和压抑。明明是生机盎然的森林,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 这片森林仿佛已经衰朽,正在慢慢的死去。 在天空盘旋的黑羽鹰稳稳的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刚刚还在打量着周围环境的洛伦朝身后望去:“伊苏瑞亚?” “洛伦·都灵阁下。”年轻的战舞者从后面跃上树干,走到洛伦身后:“科诺首领已经找到了一处可以建立营地的地方,确认过周围应该没有食人魔正在聚集。” “落单的呢?” “只发现了几个,并且也被干掉了,应该不会被发现。” 得到答复的洛伦满意的点点头——行进了整整一个星期之后,整个远征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翻越了大树墙之后的远征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行进中,不断朝着大树墙聚集食人魔聚落让他们根本无处藏身,只要稍稍停下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尽管整个远征队都是由精锐的战舞者组成,但依旧只有一百人左右并且没有任何外援,一旦被大群食人魔包围,就有被歼灭的可能! 幸好在科诺加入之后,远征队始终没有和任何一个食人魔聚落发生过遭遇战,这位常年身处大树墙边境的战舞者首领非常了解食人魔的习性,甚至在追踪方面比卢卡更胜一筹。 而现在,他们已经远离了大树墙,孤军深入更南方的森林。长时间的行军带来的不仅仅只有疲惫,还有锐减的热情,食物的匮乏,精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无论愿不愿意,远征队都必须尽快修整一下。 而洛伦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冥想,和阿斯瑞尔继续讨论如何搞定那个叫“麦兹卡”的邪神,或者继续完善“都灵之火”,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眼下大树墙的战斗应该还没有正式打响,远征队还有着充足的时间,尽一切可能避免非战斗的减员。 这是一片充满了危险的森林,除了食人魔之外同样还存在着其它能够造成威胁的存在,某些甚至比怪物更加可怕而狰狞。 “伊苏瑞亚。”洛伦开口叫住了身后的战舞者:“前面的森林叫什么名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们很快就要抵达凋零林的边界了,那里原本也曾有过一个聚落。”年轻的战舞者开口回答道:“不过现在应该被一群食人魔占据了。” “而周围则是荒林的地区,这里曾经是狩猎场所以应该有不少野兽和菌类,虽然会很危险,但想要找到食物却很容易。” 伊苏瑞亚对着黑发巫师侃侃而谈——这位战舞者主动加入了远征队,并且也是卢卡竭力推荐给洛伦的。原因很简单,他是晨星林乃至整个东部森林当中,极少数清楚如何前往永夜林的战舞者,同时也是永夜林精灵的后裔。 虽然所有的精灵都能在密林之中穿梭而不会迷路,但关于每个聚落的准确位置,也只有这个聚落的精灵才会清楚。他们不绘制地图,而是依靠着口口相传的传说将故乡的样貌传承下去。 在永夜林陷落之后,绝大多数存活下来的精灵都加入了晨星林,而他就是当年的遗孤之一,从自己的母亲口中知晓了关于自己故乡的一切。 因而这位叫伊苏瑞亚的战舞者还承担着“向导”的身份,他对整个远征队的重要性甚至比洛伦也毫不逊色——因为没了他,谁都不清楚究竟如何前往永夜林,远征队会立刻变成一群没头苍蝇。 “既然已经被食人魔占据了,那我们也只好想办法从两侧绕开。”洛伦叹了口气:“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没有了,想要抵达永夜林的话,我们就必须先穿过凋零林才行。”伊苏瑞亚摇摇头:“这里的左侧是灰树丘陵,那里全都是无法翻越断崖,右侧则是秋叶河,同样无法通过。” “就不能想办法渡河吗?” “不是不行,但我们离渡口实在是太远了,至少要走上半个月才能到——其余的河段都非常湍急,河道下面全都是乱石,一旦落水的话……” 战舞者的表情十分的为难,洛伦默默点了点头,眼下他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的判断了。 就只有强攻夺下凋零林这一个办法了吗? 原本还准备着在抵达永夜林之前,就这样一路突袭下去,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现实——虽然食人魔只是一群痴肥的怪物,但那个“麦兹卡”却很清楚,它需要一些保护自己的必要手段。 它就像是一个“脑子”,虽然到目前来只是一些简单到低能的命令,却在让所有的食人魔聚落逐渐变成一个整体,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过去的食人魔聚落从来不会超过上百头,否则根本用不着战舞者们动手,它们自己就会开始自相残杀;而现在光是聚集在大树墙的食人魔就已经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并且每天都还在增加。 如果说有什么比一头食人魔更加危险,更加可怕的,那就是它们的数量——上千头整齐划一的食人魔大军,即便是整个古木森林也会被它们化作灰烬! 不是因为这个邪神太过强大,也并非因为它破坏了大树墙,拥有将所有食人魔聚落集结起来的力量,才是必须铲除“麦兹卡”的真正原因。 虽然有些低于预期,但如果必须夺下凋零林的话,或许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整个远征队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和任何一群食人魔交战了。 在陌生的地区作战肯定就和熟悉的地方会有所不同,哪怕只是为了积累经验应对永夜林的突袭,算作是大战之前的预演,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而这里距离永夜林还有一段路程,被发现的几率应该不会很高。 “你先返回营地的吧,好好休整一下。”洛伦拍了拍伊苏瑞亚的肩膀:“把我的话转达给科诺阁下,今天午夜之前去勘探一下凋零林的地形,然后我们再决定是否真的要将它夺下来!” 年轻的战舞者点点头,转身朝着营地的方向远去了。 “现在就要和食人魔交战,真的明智吗?” 化作人形的阿斯瑞尔靠在树干上,猩红的眼神闪烁着:“亲爱的朋友,我建议你不要那么不谨慎,或许考虑一下绕个远路也不错。” “我们没有时间绕远路了,时间拖得越长变数也就越多。”洛伦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更何况,我还没有决定好是否真的要进攻呢。” “你好像忘了,我们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少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在你让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洛伦没有说话,选择了保持沉默,眼神挑衅的打量着阿斯瑞尔。 “……好吧,我就知道你会想套我的话,但谁让阿斯瑞尔如此乐于助人呢?”少年耸着肩膀摊着手: “也许在大树墙的时候,那位‘麦兹卡’阁下可能还发现不了你;但只要你稍微使用哪怕一丁点儿虚空的力量,就会立刻被它察觉到。” “为什么它…啊……”刚刚想要问洛伦恍然大悟的长吟一声,目光瞥着少年,缓缓掀开了右手手腕的衣袖:“是因为你给我的个‘小东西’对吧?” “对于珍贵的朋友,当然要提前打好标记才行。”少年的笑容更灿烂了,精致的面容洋溢着名为“天真”的邪恶:“我是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 第六十六章 漆黑的道路(下) 银月高悬。 坠入黑夜的凋零林似乎和往日看不出任何变化,茂密的枝叶和乱丛般的古木,让这片森林似乎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不论是艳阳高照还是星空璀璨,这里自始至终都被黑暗所统治着,天空中的光芒只能依稀透过树冠,让它多出些许色彩。 原本属于凋零林精灵的聚落早已是一片废墟,焚尽的云冠树只剩下一节高耸入云的黑色焦炭。占据了这里的食人魔们三五成群的蹲守在这里,像是忠诚的鬣狗盯着附近森林一丝一毫的动静。 巨大的身影潜藏在黑暗之中,茂密的森林则成为了它们的“城墙”,同时也让任何想要绕开这里的敌人,都只能痴心妄想。 想要穿越荒林,这里就是必经之路,而这个食人魔聚落就是守门的恶犬。 半跪在树干上的黑发巫师微微眯着双眼,站在树下的他正好被树冠挡住,扒开枝桠小心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聚集在这里的食人魔并不算多,仅仅只有几十头而已——在以前或许还算是比较大的食人魔聚落,但在大树墙之战后,这么些敌人黑发巫师已经瞧不上了。 考虑到绝大多数的食人魔都已经朝着大树墙集结,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眼下精灵们光是抵抗就已经很吃力了,这个邪神也没有必要留下太多食人魔保护它。 它没想到这些“弱小”的敌人还会反抗它。 洛伦的嘴角多出些许诡笑,瞳孔中已经充满了杀意——既然你那么信心十足,那就让我们给你点“惊喜”吧。 “大家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下令呢。” 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洛伦身后,科诺的表情中还有一丝犹豫:“真不能绕开吗?我看着附近的树林还是很茂盛的,如果足够小心的话……” “如果足够小心的话……”听到这句话的洛伦叹了口气:“问题是就算再小心,我们依然有被发现的可能——与其到时候惊慌失措的应对,还不如现在一口气剿灭它们,把风险降到最低。” 听完他的解释,觉得有道理的科诺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了。既然决定相信这个人类巫师,他也不打算再反悔。 重新将目光转向敌人,洛伦缓缓举起右手。虽然自己不能使用魔法这一点有些遗憾,但这些敌人也根本不需要他去发挥作用,只要交给身后经验丰富的战舞者们就行了,他们才是真正的“猎人”! 手掌猛然落下,密林中潜伏的战舞者们终于开始了行动。娴熟的分散成各自的三两人一队,谨慎的尽可能接近着各自的目标。 直至这一刻,整个密林之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茂密的森林遮蔽了战舞者们的身影,轻盈的脚步更是杜绝了最后一丝被发现的可能。 只需要他下令,聚落当中半数的食人魔就会变成尸体! 而这,将会是远征队踏向永夜林的第一战……黑发巫师翘起嘴角: “杀光它们。” ………………“轰———!!!!!” 炸裂的火光照亮了夜空,迸溅的爆炸如星辰般闪耀在大地之上。惨叫和哀嚎声此起彼伏,伴随着那些冒着黑烟的怪物一个个倒下,痴肥的躯体在泥土上留下巨大的坑陷,远征队也吹响了突袭的号角。 训练有素的战舞者们根本没有给它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在引火剂爆炸的同时,整个聚落周围所有的食人魔正在逐渐被扫荡一空。 而剩余的那些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原地像鬣狗一样叫嚷嘶吼,那稀稀拉拉的叫喊声就像是在为它们自己壮胆。 一头接着一头倒下,惨叫的食人魔成了战舞者们围剿的猎物——咆哮着冲进密林之中,甚至还没有发现敌人在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投枪就已经刺瞎了它们的眼睛,紧随其后的战舞者从天而降,用长矛结果了它们的性命。 没错,这不是战斗这是在围猎,而我们是猎人,是来屠杀这些怪物的。 洛伦冷静的观察着整场战斗的全过程,到目前为止的进展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当某个女精灵用投枪放倒了最后一头食人魔的时候,聚落外的怪物们就已经被彻底肃清了。 扫荡完外围的战舞者们开始聚拢,准备着向凋零林聚落内的食人魔发起攻击。 因为只剩下一片废墟,凋零林聚落几乎没有多少可以作为遮掩的古木,如果冒然冲进去的话,肯定会熬成不小的损失。 突袭进行到这一步,那些怪物们再蠢也已经发现他们了——不过,谁说只有冲进去才能消灭这些食人魔了? “整个远征队分成两支——科诺阁下负责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将冲出聚落的食人魔牵制住;然后再由伊苏瑞亚将它们带到秋叶河,湍急的河水会帮我们解决一切麻烦的!” 微笑的洛伦背着双手,缓缓侧目看向身旁正在打量他的莉雅:“至于剩下的八十名战舞者则交给你,负责绞杀那些试图逃窜落单的食人魔;然后这场战斗就能愉快的结束了。” “狡猾的骗子。”女精灵开口道,眼神很是“瞧不起”。 “这个叫战术。” 洛伦耸耸肩膀:“我们只是一群平凡的精灵和人类,面对这些突变的怪物,正面抵抗根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便能赢也是伤亡惨重。” “我们很弱小,所以我们才不和它们堂堂正正的打架:陷阱,群殴,围剿,偷袭……这就是某个弱小的巫师,如何蹂躏一群比他强大太多的敌人的正确方式——转瞬之间,让它们灰飞烟灭!” 风轻云淡的洛伦缓缓举起双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毫无犹豫之色的姿态仿佛是在欣赏一场盛大的格局。 “得意的骗子。”莉雅哼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盯着黑发巫师的背影——虽然讨厌这个家伙,但不得不承认他这副从容的模样:“不过……倒是多少有些像个真正的战士了。” “……我可以把这个当成是赞美吗?” “你随意。”女精灵很是不服气的抱着肩膀。 刚准备调笑一句的黑发巫师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寒毛直立! 一股无比浓烈的虚空气息突然涌现在周围,仿佛是呼啸的狂风般朝着凋零林的中央汇聚——哪怕是站在距离如此之远的树干上,洛伦都感觉自己快被这股力量压扁了! 这绝对不是某个高阶魔咒能够散发出来的力量,是麦兹卡! 这是个陷阱吗,还是说被发现了?! “快,去通知科诺和伊苏瑞亚,让他们从聚落中撤出来!”洛伦一把按住女精灵的肩膀,表情前所未有的紧张:“再晚就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 “不要问了!总之计划停止,我们赶紧撤退!”急躁的洛伦根本没时间解释为什么,转身朝着远征队的主力狂奔而去,还不忘了继续提醒她:“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犹……” “轰——!!!!!” 又是一个打破了深夜宁静的轰鸣声,险些被从树上震下去的洛伦扒着树枝,抬头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望去,漆黑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那是……什么东西?! 庞大的身形超过了三十公尺,仿佛是巨人般伫立在密林之中,那无比强壮的体型绝对不是巨怪那种缓慢而痴肥的怪物能够相比较的。 瞪大了眼睛,陷入惊诧之中的洛伦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样的怪物,绝对有能力破坏大树墙! 过了好一会儿,洛伦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双手,拼尽全力喊了出来: “撤退——!!!!” 第六十七章 在绝望中前行(上) 无数双惊愕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伫立在森林当中的巨大阴影——那已经不是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力量都是其次的,真正可怕的是它的威慑力,光是去看就让人根本不敢反抗! 超过了三十公尺,哪怕是食人魔在它的脚下都显得无比渺小,就更不用说普通的精灵和人类,那时连蚂蚁都不算。 但这些都不是洛伦下令撤退的原因——面对这样巨大的怪物,整个远征队根本没有任何行之有效的反击手段,甚至连抵抗都做不到。 因为凋零林聚落中央根本找不到能够比它更高的大树,而战舞者们赖以战斗的长矛,在这个怪物面前连牙签都不算! 目瞪口呆的战舞者们像是彻底傻了一样愣在原地,注视着这头怪物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甚至丝毫没有听到洛伦的命令——就连一向认为自己不会感到恐惧的莉雅,也浑身颤栗的停在了树干上。 这就是“麦兹卡”,这就是我们要对抗的邪神,根本不可能赢…… 祖母绿色的瞳孔在惊惧之中不断的收缩着,女精灵似乎感觉到耳畔已经有了幻听,不断的有某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莉雅…莉雅……对,就是这个声音,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也许这样就能见到尤伊娜,还有其他…… “莉雅——!!!!” “啊——!!!!” 被猛然抱住肩膀的女精灵猛然回头,看到的不是死神,而是某个已经快要疯了的黑发巫师,撕心裂肺叫喊着。 “去把伊苏瑞亚和科诺叫回来,立刻!”洛伦瞪大了眼睛,几乎每个字都在用吼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撤退!” “是!”莉雅毫不犹豫喊了出来,急忙朝着聚落的方向冲过去,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和这个家伙斗嘴,脑海中只剩下了对方的命令。 稍稍松口气的洛伦立刻转身奔向远征队的主力,将那些战舞者们重新召集起来,准备趁机突围,横穿过整个凋零林。 在“麦兹卡”出现的那一瞬间,战斗就结束了——面对这样的怪物,再抵抗下去迎接远征队的就会是一场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更不用说聚落内还有几十头食人魔,洛伦根本连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 但至少聚落周围的食人魔已经被肃清,远征队根本不用继续打下去,就可以从周围穿过凋零林,然后朝着永夜林的方向继续前进。 现在洛伦所想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尤其是离这头怪物远远的——确实,这头突然出现的怪物强到离谱,但它存在的时间肯定是有上限的。不然上次就不是大树墙被破坏那么简单,而是整个逐风林都应该覆灭了! 沉重的轰鸣声不断从身后响起,这个怪物每走一步整个森林仿佛都在颤抖——手臂轻轻一挥,整排的树木都变成了废墟。 这绝对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对抗的力量! 抹杀了心底最后一点点侥幸,下定决心的洛伦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一刻钟之后,得到命令的战舞者们开始朝着预定的方向集结,准备从凋零林突围。只是零零散散的阵型,已经看不出一开始的勇气了。 他们现在仅仅是在麻木的执行着命令而已,在看到那个怪物的身影之后,远征队的战舞者们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信心满满,还未从惊慌中恢复过来的神色,心有余悸的眼神,只剩下了浓浓的恐惧。 几个战舞者跪在地上,默默的向着各自聚落的祖先祈祷着;更多的则是一脸茫然,等待着队伍集结完毕之后开始突围;剩下的则在周围顺便找个角落,一声不吭的看着地面,听着那刺破耳膜的轰鸣。 站在不远处树上的洛伦焦急的等待着,“麦兹卡”随时都会发现他们,如果不尽快撤退的话,恐怕就要考虑留下断后的战士了。 哪怕心底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但那也不等于感觉不到痛楚——让别人替自己去送死,怎么可能一丁点儿负担都没有? 但是,如果使用“超越感知”的话,凭借“亮银”应该可以…… “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别那么鲁莽,我亲爱的洛伦。”坐在树上的“少年”死死盯着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它现在还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你现在还很安全!” “我很安全?如果那个怪物现在杀过来我就死定了!” “那就让别人去替你送死,反正他们都已经准备牺牲了!”阿斯瑞尔声音无比的平静,精致的面孔上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你比他们重要得多,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会死很多人。”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少年猩红的眼睛散发着杀气:“不干掉‘麦兹卡’,半个古木森林的精灵都会死在它手上,然后就是深林堡,然后是维姆帕尔,你的学院会在食人魔大军面前化为灰烬!” “到最后,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论是我还是你,都不会被麦兹卡轻易放过——相信我,它会将你的意识完全吞噬,然后凭借你的身体完全降临在这个世界上,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扔掉你最后一丝的怜悯和同情吧,亲爱的朋友。”少年扭过头,身影化作了黑羽鹰:“这场厮杀仅仅是大战之前的小插曲!” 左手已经按在“亮银”剑柄上的洛伦半个肩膀都在颤抖着,死死咬着牙关——自己现在就动手说不定有机会干掉这个怪物,拖住那些追上来的食人魔,为远征队争取时间突围。 只需要坚持一小会儿,那个怪物自己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远征队的伤亡将会大大减小,甚至…… 缓缓松开了手掌,心跳平复的洛伦冷漠的凝视着远处——还剩最后两分钟,如果剩下的战舞者们还没有赶到,远征队必须开始突围。 不论是谁,黑发巫师都不会继续等下去。 ……终于,在最后一分钟的时候,莉雅和伊苏瑞亚终于带着残余的战舞者们,及时赶到了预定好的集结地。 这些冲进聚落的远征队战士们几乎是正面对峙了突然出现的“麦兹卡”,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他们立刻遭遇了食人魔的反扑,在及时赶到的莉雅配合着几个战舞者干掉了围堵的食人魔之后,他们才得以冲出来。 虽然依旧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至少保住了绝大多数,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似乎少了一个。 “科诺呢?”愣住的黑发巫师一把抓起半蹲在地上喘息的伊苏瑞亚:“科诺去哪了,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科诺首领他、他……”面色发黑的伊苏瑞亚嘴唇不断的颤抖着,根本连话都说不清,眼神之中只剩下一片灰败之色:“我们……” “到底怎么了?!说——!” “他不想走——!”女精灵突然喊道,双瞳泛红,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说要给我们争取时间,一个人留在那了!” 缓缓转过脸的洛伦,右手松开了伊苏瑞亚,年轻的战舞者瘫倒在地。 “他说他上一次在大树墙被破坏的时候活下来,是因为他逃了。”莉雅把头扭了过去:“他还说这次他不想再逃了!” 悲痛的气氛凝结着,周围只剩下一片死寂…… 战舞者们缓缓抬起头,握拳的右手按在胸口,自发的朝着凋零林聚落的方向默哀。 你就是这么还我一命的吗?科诺……真是个骄傲到死的家伙。 攥紧了“树心”的洛伦面无表情,眼神看向远征队的战士们,眼神恢复了平静: “我们走——!” 第六十八章 在绝望中前行(下) 离开了凋零林之后,迎接洛伦和远征队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大逃杀”。 没有被斩尽杀绝的凋零林食人魔根本不可能追上战舞者们,但也暴露了整个远征队的行踪——路上不断的有食人魔从周围的森林中冲出来,一次一次截断道路打断行程,让远征队不胜其烦。 一旦停下纠缠,下场就是被周围更多的怪物包围;而如果不剿灭它们,就会被再一次发现行踪,遭遇更多次追杀和拦截。 这才是那个怪物没有在凋零林就将他们斩尽杀绝的原因,因为根本就必要。 整个远征队现在已经完全暴露在了“麦兹卡”的监视之下,他们已经变成了这邪神的玩物,随它肆意的摆弄蹂躏,搓扁揉圆,一点一点的让他们崩溃瓦解。 而现在,这很显然已经变成了它的“乐趣”之一。 接连几次,洛伦都能明显察觉到周围的食人魔彻底将他们包围了,但依然还是能找到突围的道路——而当突围之后就发现,不过是从一个陷阱跳进了另一个。 这不是洛伦第一次掉进别人的陷阱,但却是最难忍受的一次,难以名状的恶心和煎熬如潮水般袭来,每一刻都在按耐着自己的愤怒。 只要还没有摆脱食人魔的追杀,只要还被邪神所注视着,覆灭和死亡就是远征队最后的,也是必然的命运。 这是对方的伎俩,是用来瓦解自己意志的手段;只有保持冷静和理智,自己才有可能翻盘! “有两头食人魔冲过来了——!” 后列传来某个战舞者的嘶吼声,话音还没有落下一侧的大树就断成了两截,被砸断的树干掀起巨大的烟尘,从中央拦腰截断了整个远征队。 “继续前进,不要停下!”在大树间狂奔的洛伦呼喊着:“向右前进,绕开它们!” “可是后列的战士们已经被挡住了……”一旁的伊苏瑞亚刚说到一半,另一个红色的身影就已经转身狂奔而去。 “闭嘴继续前进,把它们交给我——!!!!” 接连越过几棵大树,身体绷紧的女精灵像是蓄势待发的战弓,右脚踏断了支撑身体的树枝,纤细的身影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 冲出来的两头食人魔立刻发现了动静,但痴肥的它们已经来不及了。 从密林之中凭空出现的莉雅双手反握长矛,呼啸的狂风中只能看到她的残影,一枪捅穿了食人魔的脑袋! 嘶吼的第二头怪物咆哮着准备攻击,立刻就被阻断的后列战舞者们围剿——长矛撕裂了它的肌腱,毙命的投枪扎进了它的喉咙! 但是战斗还没有结束……森林中的动静立刻吸引了更多的食人魔,突如其来的响声中两头怪物挡在了远征队的正面,而且听声音还有更多的食人魔在附近。 又打算把我们包围一次吗? 洛伦当然清楚对方的把戏,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如果不钻进下一个陷阱,身后的敌人就会将他们淹没,被追上的远征队不得不面对四面八方的敌人。 到那一刻,除了全体溃散各自逃命之外,就是被围歼的下场,无论哪一个远征队都会彻底覆灭! 不,其实是有办法的……某个确信的念头出现在洛伦的脑海之中,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只有绝对的理智和冷静,才是打败敌人的关键,多余的情感一丝一毫都是愚蠢的。 “伊苏瑞亚!”洛伦呼喊着年轻战舞者的名字:“立刻告诉后列所有的战舞者,掉头朝左侧突围!” “是!”不敢有一丝怠慢,伊苏瑞亚从前列脱离,朝着刚刚女精灵的身影追赶了过去。 黑发巫师猛地挥下右手,最前列的二十几名战舞者停了下来,最年长的一位停在了洛伦身后,来自晨星林。 前面和两侧的食人魔已经冲了过来,没有得到命令的远征队战士们依然停留爱原地,眼神中读不到任何的恐惧。 “您准备做什么?”年长的战舞者开口问道。 “在哪之前,能否先告诉我您的名字?”洛伦回过头,神色无比的真诚:“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您叫什么,请接受我的道歉。” “没什么,我们其实也不怎么认识您。”年长的战舞者不在意的摇摇头:“叫我格雷萨斯就行,我也是晨星林来的,在大树墙被您救过一命。” “格雷萨斯…晨星林的格雷萨斯……”黑发巫师点了点头,非常认真的念了一遍,表情郑重的看向对方:“请原谅我,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 格雷萨斯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露出了笑容:“您无需介意,我们从跟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我们会尽可能拖住它们,那个叫‘麦兹卡’的怪物就交给您了!” “这是我最后的引火剂。”将装满了炼金液体的瓶子扔给对方,不再犹豫的洛伦转身撤退:“无论如何,别留下遗憾!” “再见了…巫师阁下……” 决绝的格雷萨斯挥舞着长矛,带着二十几名一同留下来的战舞者,毫无顾忌的冲向迎面冲他们咆哮的食人魔。 引火剂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在身后的远处响起,牵引住怪物们注意力的战舞者给远征队争取到了时间——没有朝既定好的方向奔袭永夜林,而是转向前往另一侧,前往落叶河上游的一处河滩。 洛伦不再朝身后多看一眼,那些战舞者们绝对不可能活下来,被四十多头食人魔前后夹击包围,死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食人魔的惨叫声,阵亡战舞者的悲鸣,厮杀和蹂躏的叫喊……当最后一声响彻密林的爆炸声传来的时候,洛伦也终于和剩下的远征队战士们汇合。 惊魂未定的战舞者们瘫坐在落叶河的滩涂岸边,脸上只剩下一片麻木,呆呆的望着远处——他们终于冲出了食人魔的包围圈,代价却是袍泽们的性命。 他们死了,自己却还活着……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站在森林的边缘,死死盯着那最后亮起火光的方向。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洛伦阁下,我们接、接下来要做什么?”伊苏瑞亚狠狠咽了咽唾沫:“那些食人魔很快就会追上来,如果再不尽快离开的话……” “还有多长时间?” “嗯?” “从这里到永夜林还有多长时间?!” “如果不改变方向的话,还有十天!”年轻的战舞者还有些惊魂未定:“但是小心些,从落叶河滩绕过去的话,大概是十五天左右。” 十五天……换成是正常的思维方式肯定是选择更安全的,但那个邪神肯定也一样会这么想,等待在必经之路上的肯定还有更多的埋伏和陷阱。 慢慢的折磨和放血,最后让整个远征队不战自溃,这就是它的目的。 就这么害怕我们找上门吗?黑发巫师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让站在旁边的伊苏瑞亚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寒。 “你刚刚说是十天对吧?” “呃…是的,但如果走更安全的道路,应该需要十五天……” “八天!八天之后抵达永夜林——我不管你记得还是记不得,把最近的道路找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八天之后我要突袭那里,明白了吗?!” “明、明白!”战战兢兢的伊苏瑞亚猛地点头。 眼下时间才是关键——能够在被麦兹卡再一次抓住行踪之前发起突袭,将决定整个远征的成败。 麦兹卡……这次换成我们来进攻了,等着吧,你逃不掉的! 第六十九章 诱饵(上) 曾经东部精灵们在大树墙外的最后一处聚落,也曾是最后一处顽强抵抗了食人魔入侵的战场,直至被屠戮殆尽。 永夜林。 此处的古老精灵们没有像他们的血亲们一样,将云冠树种在茂盛的大森林与河滩旁,而是选定了灰树丘陵的一处山谷定居——也正是依靠着岩石山体组成的“墙壁”,才让它在食人魔入侵面前抵抗到了最后。 而现在,却变成了食人魔的大本营,隐藏在密林与山脉之内的永夜林就是一个天然的堡垒,不论是谁想要进攻都只能从东面的山口进入,而那狭窄的道路甚至只能让四五个人并行。 即便是战舞者们能够翻过丘陵,聚落内早已是一片废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躲避和掩护的树林,同时还盘踞着上百头食人魔。 这里就是“麦兹卡”的心脏,它的命门,只要捅穿了这层看似不可能被击破的鸡蛋壳,这个邪神就会暴露在他们的面前。 但代价肯定是无比沉重的……即便是动员整个东部森林的精灵,也不可能凑出足以攻陷永夜林山谷的战士——毕竟当年的他们光是为了守住这里,就已经付出了无数的鲜血。 这里是所有东部精灵们永远的伤心地。永夜林的陷落,让这个骄傲的森林种族只能躲在大树墙后面,永远失去了南方的领土。 而在从麦兹卡的监视中消失了踪影,整整八天不分昼夜的奔袭之后,远征队终于抵达了永夜林外的山谷,几十名双眼猩红,散发着杀气的战舞者们,等待着几十年后再一次冲进去,将攻占了这里的食人魔统统屠戮殆尽。 就像当年它们做过的那样! 为了来到这里,他们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科诺、格雷萨斯,还有更多亲如弟兄的战舞者,为了这一刻倒在了森林中,尸骨无存。 而在大树墙,还有更多更多的精灵战士们为了抵抗食人魔的入侵浴血厮杀,每时每刻都在不停的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哀嚎着惨叫着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被践踏成血肉模糊的亡魂。 只有鲜血才能偿还鲜血,只有杀戮才能替代杀戮——对整个远征队来说,复仇才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动力! 这是远征队的最后一战,赢了就可以终结这场入侵,所有的食人魔聚落将在一次四分五裂,东部精灵们将再一次脱离大树墙的束缚,想更南方进发。 而输了,他们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一切的牺牲都变得毫无疑义,即便拥有洛泰尔公国的支援,面对食人魔大举入侵,东部精灵们的溃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整个东部精灵,乃至洛泰尔公国的命运,即将在此落下定锤之音!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明明是担忧的语气,阿斯瑞尔的脸上却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不觉得这样太危险了吗?” “如果你愿意帮我的话,就不会。”黑发巫师站在树干上,戴着“施法者”的左手缓缓扬起,一枚小小的蓝色符文漂浮在掌心,嘴角微微勾起:“我亲爱的阿斯瑞尔,你会帮我的对吧?” “会很痛苦的,即便是你的特殊体质能免受虚空力量的侵蚀,这样的消耗也足以榨干你的精力,至少也会昏迷一个月左右吧?甚至有可能会死!” “如果我死了,那就是一辈子。”洛伦满不在乎的轻笑着,黑色的瞳孔已经锁定了远处森林中的一头食人魔:“只有一个月简直太划算了!” “麦兹卡就在云冠树下的山洞里,祝你好运吧!”长叹一声的少年伸出右手,轻轻握住了洛伦右手手腕的蛇形符文,化作黑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掌心的蓝色符文瞬间碎裂。 像是被突然注入了药剂的洛伦身体猛然绷紧,扬起的脖子上每一根血管都变得无比显眼,瞳孔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瞳下多出了两道蓝色的花纹。 缓缓张开了右手,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就和上一次在大树墙一样,整个永夜林的周围散发着强烈的虚空力量残留,在这里洛伦同样无法使用任何魔咒。 但只要让精神殿堂反向入侵现实世界,洛伦就能将这些虚空力量为己所用——当然,前提是阿斯瑞尔必须帮忙才行,仅凭他自己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 密林之中的食人魔还有察觉,双方之间的距离也仅仅是几步之遥。蹲下身的洛伦拔出腰间的“亮银”,猛然一脚踏断了脚下的树枝。 灰蓝色的残影划破长空,在林间留下一道炫目的轨迹。终于发现动静的食人魔刚刚回头,呼啸而至的洛伦已经冲到了它身后,撕裂空气的“亮银”依然落下。 一剑斩落! 炸裂的剑身捅进了它的后脑勺,连带着半个脑袋整个撕开——还没有来得及叫唤的怪物,就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烂肉! 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到了周围的怪物,立刻又有两头食人魔一左一右向他扑来,狂奔的践踏声如战鼓敲响。 丝毫不躲闪的洛伦就站在那堆烂肉上面,再一次举起“亮银”,径直冲向了右侧的第二头食人魔。 灰蓝色的光芒的剑身斩断锋利的爪子,惨叫的怪物一边后退一边用剩下的爪子胡乱挥舞着。 跃上树梢的黑发巫师不给它任何机会,黑色的残影已经闪到了它的身后,轮舞的“亮银”斩断了食人魔的双腿的肌腱,在它倒地的瞬间一剑结果! 第三头怪物已经扑到了洛伦身前,“亮银”的光芒却暗淡下去,黑发巫师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燃烧的左手轻轻挥动,金红色的火球射向了食人魔的脑袋。 “轰——!” 没有惨叫声,更没有死前的哀鸣。脑袋被炸成了肉酱的怪物散发着焦臭的气息,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地。 站在原地的洛伦微微眯起双眼,耳畔不断的传来周围食人魔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永夜林山谷外的食人魔几乎都在朝这里聚集。 那个叫麦兹卡的邪神肯定已经发现自己了——没错,不用你继续费劲找,我亲自上门来了。 来啊,尽管让你的畜生们来找我啊,这一次我保证不会再逃了,我就站在在这儿等你,然后将你的“小宠物们”一个一个宰了! 继续啊,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死死的盯着我,你其实很恐惧对吧?面对这个世界上极少数能够真正伤害到你的人,你肯定惊慌失措了对吧? 咆哮的食人魔从四面八方朝着洛伦扑来,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缓缓举起“树心”,金红色的火焰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滚滚热浪瞬间将他包裹在中央。 脚下的地面在颤抖,食人魔们已经是近在咫尺,黑发巫师勾起嘴角,用力挥下“树心”! 一瞬间,火焰变成了白色,紧随其后的爆炸淹没了一切! 轰鸣的火光吞噬了整片树林,呼啸的热浪有如实质般冲向四周,大树被吹倒,树叶在飞舞,化作焦炭的食人魔们散发着灰色的浓烟。 站在爆炸正中央的黑发巫师神色依旧,仿佛根本感受不到周围快要燃烧起来的空气一样。周围未曾燃尽的火焰,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趴伏在他脚下。 就在火光灭尽的瞬间,永夜林的山谷内传来了响彻天际的咆哮——! 仿佛是受伤的野兽恼羞成怒一般,吼叫着的食人魔们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山谷,推平了身旁的树林,朝着爆炸的方向扑来。 你上当了……畜生! 第七十章 诱饵(下) 大地在颤抖! 二十、三十……上百头食人魔暴怒般咆哮,响彻天际的呐喊震撼着整个永夜林,疯狂的从狭窄的山口冲出了山谷。 站在树梢上的女精灵甚至无法站稳自己的身体,只是拼尽全力抓住身旁的树枝,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惊人的一幕,和某个巫师说的一模一样! 嘶吼的怪物们简直就像是奔流的熔岩,将踏过的树林全部摧毁,不顾一切的冲向刚刚爆炸声传来的方向,连绵不绝的践踏声,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这家伙……居然真的办到了?!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让这些没脑子的怪物恨他恨成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因为什么都没有必要知道了——等到远征队冲进聚落,将残余的敌人屠尽然后封锁山谷,就算是再有成百上千的食人魔也绝对进不来! 进行到这里,战斗就已经赢下一半了。想到这里的女精灵虽然依旧是惊愕的表情,眼角却突然留下了泪水。 我们能赢,我们能终结这次食人魔的入侵,能让所有牺牲的同胞们安息——科诺、格雷萨斯、安德烈、尤伊娜…… 他们的死,都是有意义的! 而精灵们将能够再一次向食人魔发起反击,再也不用躲在大树墙之后,在恐惧和死亡中一次次的反抗怪物们的入侵。 “战舞者们,向永夜林进攻——!!!!” 震撼的大地和食人魔的咆哮中,女精灵撕心裂肺的吼声盖过了一切。提起长矛第一个奔向永夜林聚落的山口。 埋伏在山谷附近的远征队立刻冲出了树林,从丘陵跃下,四面八方涌出向永夜林聚落发起了进攻,矫健的身影自长空飞过,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山谷的上方。 整个山谷当中的食人魔几乎已经全部被洛伦给引走了,愤怒而又恐惧的“麦兹卡”在感受到那个“存在”的时候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它必须掐死这个巫师,掐死这个危险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彻底消灭掉“他”,绝对不能让“他”出现在自己面前! 它能感觉到,那个渺小的人类身上,存在着可以伤害到它的威胁! 聚落内残存的食人魔们察觉的时候,整个远征队已经全部涌进了聚落。面对着近百名挥舞着长矛的战舞者们,这些怪物依然吼叫着冲了上来。 精灵们甚至没有使用引火剂和投枪,第一次拥有了压倒性优势的战舞者们,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向着食人魔们发起了冲锋! 惨叫、哀嚎、死前的悲鸣……甚至在那些叫喊声中透露着名为恐惧的情绪,被围攻的食人魔毫无还手之力,接二连三的的倒下。 仅仅是转瞬之间,整个永夜林就被彻底肃清,许多年轻又杀红了眼的战舞者还劈开下食人魔的脑袋,咆哮着发泄心底积压太久的愤怒。 胜利的气息弥漫在空荡荡的聚落废墟之中,只有女精灵依旧死死的盯着聚落之外的森林,祖母绿色的瞳孔闪烁着忧虑的光泽。 夺下永夜林还只是第一步,他们还远远没有取得胜利! ………………仅仅是眨眼间,轰鸣的食人魔“军团”已经近在咫尺。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握紧了“亮银”,右手则举着“树心”,站在原地的洛伦仿佛坠入了虚空,在无尽的时间中漫游。 在借用了阿斯瑞尔力量的同时他也模糊了自身的界限,同时交叠于虚空和实质之间,原本要借助精神力量才能感受到的虚空和自身,现在就仿佛疼痛和神经之间的关系一样紧密,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了。 大地在颤抖,咆哮的食人魔挥舞着自己的爪子,从上而下准备将他拍成肉酱。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剑芒不停的发出蜂鸟般的“鸣叫”,黑发巫师的身影却已经从爪子下面消失,画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出现在了食人魔的上方,还带着被一剑削开的头盖骨! 瞬间浮空的洛伦右脚踏住还未倒下的食人魔,还未散尽的“亮银”从右手抛向正面扑来的第二头食人魔。 “亮银”是虚空组成的利刃,并不存在真正的剑身——不受控制的灰蓝色剑芒在碰触到食人魔的一瞬间便和它的头颅一起,炸得四分五裂! 飞跃的洛伦在半空中接住了坠落的剑刃,踏着食人魔的尸骨继续向前,朝着永夜林山谷的方向狂奔而去! 来啊,麦兹卡。 尽管让你的宠物们来试试看啊,看看它们能不能拦住我?! 咆哮的食人魔们像是一张巨大的手掌,不断的想要将洛伦捏死,却一次次的被他逃了出去。而现在,他距离永夜林山谷只剩下百尺之遥! 右手的亮银不断的挥斩着,短短几个瞬间,黑发巫师的身影无数次与食人魔的利爪擦肩而过,身上的巫师长袍早已破烂的不成样子,露出了下面的甲胄。 近百头食人魔围歼一个小小的人类巫师,哪怕换成过去的洛伦也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每一根血管,每一次心跳,每一次绷紧的肢体……在“超越感知”前所未有的强化下,洛伦感觉自己全身都已经坠入熔炉,奔流的热血中蕴含着无穷无尽的能量!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让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身后的怪物依然还在不断的追杀,让他来不及思考;早已全力以赴的黑发巫师只剩下眼前的视野依然是清晰的,狂奔的脚步让他只剩下一道残影。 冲过去,冲过去,山口已经近在咫尺了! “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而歇斯底里的咆哮着,仿佛再一次被关进梦中地牢,毫不犹豫将钢剑穿透了身体的洛伦,拼尽全力的奔驰着。 晃动的视野之中,山口的位置多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焦急万分的盯着他,仿佛还在大声呼喊着什么。 那个是……莉雅? “冲啊——!”站在丘陵上的莉雅拼命的大喊着:“快冲啊——!!!!” 呼喊的女精灵瞪大了眼睛,两侧的森林中突然又出现了十几头食人魔,和后面追上来的一起前后夹击还在狂奔中的黑发巫师。 眨眼之间,洛伦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伦——!” 眼前的树林瞬间被火光吞没,轰然作响的火球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接连成片的哀嚎声将火光扯得四分五裂。 站在山口前的莉雅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吞吐的金红色火焰,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正前方。 黑色的身影从火焰中飞跃而出,破破烂烂的巫师长袍上还残留着火光,如同披风般在身后飘舞,脚步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随手扯下身上仅剩的破布,洛伦带着犹如主人般的从容走进了永夜林聚落。早已在等待他的远征队战舞者们守在两侧,为这位人类巫师让出了道路。 一言不发的莉雅跟在他身后,直至黑发巫师来到了永夜林聚落的山洞正前方。 正上方就是曾经云冠树的残骸,洞口附近还残留着些许树根——麦兹卡就躲在里面,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力量,而且无比的熟悉。 没错,就和曾经的阿斯瑞尔一样。 “在我从这里走出来之前,守住永夜林,不要让任何一个食人魔冲进来。”缓缓回首,洛伦和身后的女精灵对视着,突然笑了出来:“到时候我要是还活着,就处置好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活着吧!”女精灵转过身,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扬起嘴角的洛伦闭上了双眼,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第七十一章 直面恐惧(上) “真是……过去太久了,久到我都快把你忘掉了呢。亲爱的麦兹卡,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漆黑的虚空之中的阿斯瑞尔停住了脚步,表情无比的玩味,背着双手凝视着面前的怪物,猩红的瞳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阿斯……瑞尔……” 耳畔传来“呜呜”的风声,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变成了声音。 “即便是现在,你依旧是那么愚蠢,亲爱的麦兹卡。”少年微笑着:“恐惧、可怕、贪婪……但是愚蠢,可怜的麦兹卡。” “阿斯瑞尔…愚蠢的…阿斯瑞尔……” “没错,在那个意志面前,我们都是愚蠢的。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又怎么会‘坠落’至此?”少年坦然而平静,猩红的瞳孔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但是我和你不同,我很幸运。” “如果没有足够耐心,恐怕我也会是你现在这幅丑陋不堪的模样吧——腐烂的、破败的、苟延残喘的,奄奄一息的躯壳,来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扭曲而诡异的怪物。” “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要让我变成你这幅模样,我宁可消失。”阿斯瑞尔淡淡的说道:“毕竟怪物,终究是要被杀死的,而麦兹卡,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阿斯瑞尔…不可能…杀死我……” “是啊,我办不到——和你相比,现在的我实在是太弱小了。” 少年精致的面容中流露出一丝微笑:“但是他可以,他不属于这里,精神与物质完全融为一体的洛伦·都灵,可以完全的将你从两个层面上彻底抹杀掉!” “真的是万分抱歉,但我已经再也不想回到地窖,再也不想沦落到落水狗的地步。一切会威胁到这一点的存在都必须被抹杀掉。”阿斯瑞尔的声音越来越冷漠:“而你,亲爱的麦兹卡,你就是那个严重的威胁!” “阿斯瑞尔…愚蠢的…虚伪的…阿斯瑞尔……” 叹了口气,少年的眼神中散发着一丝怜悯:“看着曾经的同伴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最后的痕迹,真是令人痛心!” 带着戏谑微笑的阿斯瑞尔,轻轻打了个响指。 ……………………漆黑的午夜,崩塌的塔楼和城墙,边缘处是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高高耸立的维姆帕尔城堡。 当然,还有天空中燃烧着的黑色太阳,这就是洛伦内心深处的潜意识在反向入侵了现实之后的景象! 还真是熟悉的风景啊。缓缓睁开双眼,从地上站起来的洛伦嘴角勾起一抹无奈——为什么自己心底的梦境会是这么一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画面? 右手握着“树心”的洛伦缓步上前,一点一点的朝着城堡中央靠近,“麦兹卡”漆黑而庞大的身躯遮住了半个城堡,在黑色太阳之下阴影显得狰狞而诡异。 那是一个长相近似人形,亦或者说食人魔的大树,巨大的树干早已腐朽败坏,破裂的表皮层下还在不断的渗出粘稠的脓液;树叶早已凋零,只剩下破败的树干和腐坏的树枝。 两侧的树干长出了酷似“肢体”的朽木,却根本无法支撑那巨大还在流脓的树身;而在树冠下靠近头部的位置,则是三个破烂而漆黑的空洞,像是被强行砸出来的一样,化作了它的“眼睛”和“嘴巴”。 如果忽视掉那些明显突变的部位,“麦兹卡”完全就是一棵腐朽败坏的云冠树,被强行扭曲成了近乎食人魔的形状。 “真是丑陋之极。”黑发巫师的脸上多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我还以为会是个什么东西呢,结果比某个家伙还令人失望!” 尽管脸上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洛伦全身上下早已绷紧,被冷汗**的左手已经攥住了“亮银”的剑柄,心跳也在越来越快。 无论嘴上再怎么瞧不起,正面对峙一个邪神,他不可能真的一点点准备都没有——这次的敌人和吸血鬼或者食人魔那种突变生物,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仅仅是那巨大的体型,就已经很难真正伤害到它了——哪怕自己可以用“都灵之火”烧毁它身上的枝杈,恐怕也仅仅是伤害一点点皮毛而已,根本不可能真正致命。 扭曲、恐怖、狰狞、令人作呕,令人畏惧……这就是洛伦现在感受到的情绪,哪怕只是看着它,都会令自己从头到脚无比的难受。 这就是降临于世的邪神所拥有的面目和恐怖气息! 始终在原地的“麦兹卡”突然动了,吃力的四肢支撑在塔楼和城墙的废墟之间,将庞大的身体在城堡中央不断的挪着,破烂的空洞像是漆黑的深渊般凝视着洛伦。 “异乡人…杀死…异乡人…杀死他……” 树洞当中传出如凄厉寒风般的声响,在燃烧的黑色太阳下不断的回荡着,仿佛怨死者灵魂的哭嚎,令人毛骨悚然。 “轰——!” 树枝般的手掌毫无预兆的从天而降,撤步躲开的洛伦几乎只差半步就被拍成了碎片,勉强用“树心”平衡住身体才没有被吹飞出去。 “杀死他…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跃到塔楼废墟上的洛伦耳畔尽是那空洞的呼嚎声,渺小的身影在“麦兹卡”的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还没等到他站稳,麦兹卡再一次发出凄厉的呼嚎——狂风呼啸,残存的塔楼在麦兹卡的手掌下瞬间崩塌,碎裂的瓦砾骤雨般从天而降,已经来不及闪躲了! “都灵之火”——! 沸腾的火球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向周围迸溅炸裂成金红色的礼花,爆炸所及之处所有的砖瓦瞬间融化,如火雨般从天空降落! “手臂”被点燃的麦兹卡嚎叫着,带着火光再一次朝着黑发巫师砸下来。毫不犹豫的洛伦立刻躲在了一堵还未倒塌的墙壁后面。 “轰——!” 震动的大地连带着穿刺耳膜的声响,仿佛被拍碎的大地上扬起一片烟尘,巨大的风浪瞬间摧毁了他藏身的围墙。 “杀死…异乡人…杀死他……” 还真是个急性子啊,有些狼狈的洛伦从瓦砾之中站起来,翘着嘴角看向还在大声呼嚎的麦兹卡,那个巨大的身影正在慢慢挪动着朝向自己。 恐怕外面的食人魔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向永夜林山谷进攻了吧? 换句话说,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了……为了活命,麦兹卡肯定会不顾一切的将周围的食人魔调集过来,远征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全力以赴,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干掉这个家伙! “杀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麦兹卡就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似的,移动的速度明显比刚刚要快很多,仅仅是片刻间就已经将正面转向了洛伦。 被瓦砾刮破的头皮撕开了一个口子,将右鬓的头发染成了暗红色。黑发巫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知道吗,这根魔杖叫‘树心’——其实这个名字也挺不错的,毕竟起名这种事情我也不怎么擅长。” “更何况它还是那个小傻瓜的心血,也应该把这个权力让给人家……不过可惜的是,我从一开始就给它想好一个名字了,结果到最后也没用上,实在是有些遗憾呢。” 站在原地的洛伦喃喃低语,自说自话的拔出了身后的“亮银”,将它稳稳的固定在了魔杖的末端——转瞬之间,原本的魔杖变成了长矛。 “所以我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名字用在这里了。”垂下枪头,灰蓝色的光芒如火焰般从镀银剑刃中吐出,黑发巫师的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 “它叫‘龙牙’!” 第七十二章 直面恐惧(下) “麦兹卡”很强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光是蹲在地上就已经将近二十公尺,而速度以那样巨大的身体而言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在它面前的洛伦根本渺小的比蚂蚁大不了太多。 如果出现在战场上,它就是所向披靡的战争机器。除了极少数的手段,根本无法对这个降临于世的邪神造成任何程度的杀伤,不用说杀死它了,哪怕只是让它停下来都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可是一个比六层楼还要高,粗壮到几十个人也不可能环抱的庞然大物,究竟用什么手段才能伤害到它?! 这就是一个完全降临的邪神所拥有的力量,而且它现在还被局限在小小的洞窟之内,被阿斯瑞尔和洛伦联手拖进了潜意识的梦境中,否则洛伦甚至不可能站在它面前! 但是……这个邪神也并不是真正不可战胜的。 没错,它很强大,甚至超乎一切想象,巨大的身影拥有摧毁一切的破坏力;但如果它同样存在弱点,并且是可以被“杀死”的。 最直接的来说,麦兹卡并不懂得战斗——虚空之中的邪神根本没有真正意义的形态,这令人作呕庞大身躯,完全是被它庞大的虚空力量扭曲而成的; 并且按照阿斯瑞尔的说法,“麦兹卡”是个愚蠢到接近食人魔的存在。强大、恐怖,但是愚蠢,完全就是一头愚蠢的野兽。 更重要的是,洛伦能够清晰的从这个邪神的愤怒中,感觉到一丝恐惧的焦躁。 真是不可思议,它居然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杀死它?倒不如说如果它没有这么想过的话,在洛伦屠戮食人魔的时候就不会上钩了。 “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毛骨悚然的呼啸声还没有停止,那巨大的手掌就已经砸落在洛伦的身侧,地面的砖石瞬间轰碎,没有停下的手掌如战车般朝洛伦横扫而来! 毫不犹豫的洛伦立刻反向狂奔,但即便是使用了“超越感知”之后,他的速度也不足以甩掉身后的手掌,只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寻找机会而已。 突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猛然停下的洛伦躲过了另一个朝自己拍下来的爪子,轰然作响的烟尘之中城墙仅存的瓦砾化作飞灰! 身后的手掌已经拍了上来,刹那间退无可退的洛伦将“龙牙”倒插在地下,金红色的火舌从杖尖的黑曜石中如喷泉般涌出,瞬间化作了赤红色的火球。 “都灵之火”——! “轰——!!!!” 犹如实质的火球瞬间崩裂,爆炸弹开了麦兹卡的两只爪子,凄厉的呼啸声在城堡废墟的上空不断的回荡着,双手还在冒着未燃尽的火花。 很好,又找到了邪神的一个重要弱点,易燃。 近乎在开玩笑似的洛伦翘着嘴角,虽然笑容中还有一些疲态——足以瞬间将几头食人魔变成焦炭的都灵之火,对这个怪物居然也只是“局部烧伤”这种程度。 但这已经达到他的目的,成功摆脱了麦兹卡的追杀,并且得到了反击的机会。黑发巫师轻轻一挥,将“龙牙”横在身后: “愿虚空与你同在。” 银色的剑尖绽出灰蓝色的光束,在树心的加持下,原本只有一公尺左右的“剑刃”暴涨三倍还要多! 这就是天才炼金术师艾茵·兰德的杰作! 等到麦兹卡再一次狠狠拍向地面的时候,洛伦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在这儿呢——!” 飞跃而上的洛伦在麦兹卡的手臂上朝着面目的空洞狂奔而去,手中“龙牙”的枪尖拖在身后,那灰蓝色的光芒所及之处全部被炸成粉碎! 嚎叫的麦兹卡疯狂甩动着手臂,死死纠缠的洛伦始终没有掉下去,一节一节像是劈砍木头一样将它的手臂从中央劈成两截! 来啊,来追我啊,怪物! “砰——!” 突然出现的另一只爪子突然拍在了断臂的末端,及时跃起的洛伦双手握紧枪杆,轮舞的“龙牙”带着俯冲的气势向正下方挥出一记劈斩! 蓝光乍现,半空中多出了一个炫目的圆弧,麦兹卡的右爪和左臂被整齐的切成了两段! 从空中坠落的洛伦躲开了邪神发疯的呼嚎,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勉强在半空中借力几次之后,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这还得感谢某位女精灵,不然就算是拥有“超越感知”,他现在也是一滩肉酱了。 嚎叫的麦兹卡倒在地上,失去了一手一臂的它不停的翻滚挣扎着,腐朽溃烂的树干上不断的渗出粘稠的脓液,空洞中传出的“呜呜”风声,恰如厉鬼的哭泣。 在得势的时候洋洋得意,猖狂至极,稍微受到一点点伤痛就仿佛快要完蛋了一样,只知道趴在地上没完没了的哭泣。 简直就像是胆小的鬣狗,不仅丑陋而且愚蠢到了极致。 愚蠢……阿斯瑞尔那家伙形容的还真形象! 将“龙牙”横在身后,洛伦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留在了原地——就等待着麦兹卡再冲上来一次,然后一次结果了这个邪神! 这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这洞穴之外的山谷,莉雅还有远征队的战舞者们正在拼死保护自己;而在更遥远的大树墙,数以百计的精灵战士们正在死守着最后的防线,在入侵的食人魔“大军”前流尽最后一滴血! 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延下去了,不尽快解决这场厮杀,山洞外的远征队战舞者们被斩尽杀绝,屠戮殆尽仅仅是时间的问题,仅仅是几十名战士是不可能守得住永夜林山谷的。 只要这个邪神还活着,这些无意义的战斗就不会停止,牺牲的数字还会慢慢攀升,死亡只会增加,将越来越多无辜的鲜活生命,变成没有生机的骸骨和血浆迸溅的烂肉。 你就是天灾,就是古木森林中与生俱来的灾难,所以麻烦你尽快去死吧! 麦兹卡停止了挣扎,而洛伦也同时横起“龙牙”,虚空凝结而成的枪尖在半空中轻轻抖了一个枪花,嘴角多出了一抹冷笑。 “异乡人…杀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脚下的地面在颤抖,黑发巫师的表情却逐渐从冷笑变成了惊愕,双瞳猛然扩张,甚至就连握住“龙牙”的右手都险些松开,浑身上下的肌肉绷紧。 麦兹卡没有向他发起进攻,而是……站起来了?! 两根大树般的“腿”,居然真的支撑着它的身体从地面上站起来了! 原本坐在地上就已经将近二十公尺高的麦兹卡,当它完全站起来之后高度甚至超过了四十公尺,黑发巫师拼命扬起头才能看清它的脸! “杀死异乡人…异乡人…去死……” 宛如雷霆般的呼啸声回荡在废墟的城堡上空,耳膜被声音刺穿的洛伦双眼一黑,片刻之后才恢复了视力。 “砰——!” 踏下的脚掌将地面踩出了一个坑陷,麦兹卡的半条腿几乎都要陷了进去。 它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洛伦死死盯着正在接近的怪物,左手已经准备好了“都灵之火”——就算自己来不及躲开,只要也能用爆炸逼退它。 “砰——!” 轰碎的地面卷起滚滚烟尘,黑发巫师下意识的扬起胳膊挡在身前。等到灰烬散去,缓缓睁开眼睛的他终于明白麦兹卡要做什么了。 但是已经太迟了,站起来的邪神像是摇动的钟摆一般,庞大无比的身影向前倾倒,遮天蔽日的阴影如陨石般,裹挟着不可匹敌的气势落向城堡废墟! 就在洛伦拼尽全力躲开的一瞬间,天塌地陷般的声音响彻耳边——地面,城堡、废墟、塔楼…… 整个梦境世界,都在这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崩塌了! 第七十三章 此世沉浮的落叶(上) 永夜林山谷的顶端,站在山口中央的莉雅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森林,浸满了冷汗的双手紧紧攥着两杆长矛,额头的汗珠从面颊上滑落。 哪怕到现在,女精灵其实也不明白所谓的“麦兹卡”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打败了这个邪神就能扭转整个战局,对所谓的魔法更是一窍不通。 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洛伦现在正在做的,是能够让所有食人魔聚落无比害怕的事情,能够让这些畜生也会感到恐惧的事情! 这些畜生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拦住它们,给这个该死的乌鸦嘴争取时间,让他去完成他要完成的使命! 不是因为荣誉感,也不是因为什么使命,是因为自己答应过这个混蛋,答应过他要坚持到他成功为止。 在他从那个该死的洞穴里走出来之前,自己都会守住永夜林聚落! 山谷外的森林里已经可以听到动静了,女精灵死死咬紧牙关,祖母绿的双瞳中逐渐收缩,眼神中的杀气犹如实质。 银色的枪尖在烈日下高高举起,山谷内近百名战舞者们严阵以待! 她真的很想像那个混蛋在狩猎河滩那次一样,说一些能够鼓舞士气的话来,但是等到现在莉雅却发现自己根本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脚下的地面在摇晃,十几头食人魔已经从森林中冲出来,任何的语言和辞藻在这一刻都已经苍白无力! 咆哮声,吼叫声,近乎疯狂的怪物们迫不及待的扑向狭窄的山口,敌人已经近在咫尺! “战舞者……”微微开口的莉雅声音细小的像蚊子叫,下一秒突然长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声嘶力竭的吼了出来: “拦下它们——!!!!” 战舞者们跃上丘陵,已经连续厮杀了整整八天的他们依然看不到一丝疲倦,甚至正好相反——现在的他们前所未有的愤怒,前所未有的强大! 整整三十天,逃杀、突袭、牺牲……每一个夜晚的厮杀都在他们的脑海中回荡,或是屈辱或是壮烈。 而现在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战,要么活下来,要么站着死! “拦下它们——!!!!” 咆哮的女精灵第一个冲下了丘陵,交错的双手同时挺起两根长矛,就这么毫无防护的扑向了第一头冲进山口的食人魔。 “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坠落的长矛从上而下捅穿了食人魔的头顶,喷溅而出的脓液和食人魔倒地的烟尘吞没了她的身影。 就在下一个瞬间烟尘被从中央撕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呼啸犹如猎鹰般破空而出,反手握着两根长矛出现在山口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女精灵已经扑向了正前方的怪物,从半空中飞抛而出的长矛犹如离弦之箭,一枪扎进了食人魔的眼窝。 落在怪物尸体上的莉雅再一次起跳,只在身后留下了一道火红色的残影,扑进了冲向山口的食人魔“大军”之中。 紧随其后的战舞者们沿着山口的墙壁,不断的扑杀着即将冲进山谷的怪物,山崖之间飞跃的身影接连不停的冲下丘陵。 这种战斗方式几乎就是在送死,只要有一次失误,被食人魔抓住就再没有活着的可能,但优点就是效率足够高! 在这些狩猎大师们疯狂到自杀的“阻拦”之下,冲进山口的食人魔接二连三的倒在了断崖之间,惨叫声不断的响起。 而倒下的怪物则成了最好的路障,不断的压缩着食人魔们冲进山口的空间,让后面挤进来的怪物根本不可能立刻冲过山谷。 整整一刻钟,一刻钟之内连一头冲进来的食人魔,都不!存!在! 半个山口都已经被食人魔的尸骸堆满了,破破烂烂的碎肉和尸块儿堆砌在山口中央,粘稠的血浆和脓液喷洒在了两侧的断崖上,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而就在山谷之外,茂密的森林之中还在不断的传来动静,更多的食人魔还在疯狂的朝着山谷的方向涌来,丝毫不顾及脚下的同伴已经被踩成肉酱,甚至也没有丝毫注意到山崖两侧的战舞者们。 它们就像是真的疯了一样,拼尽全力用那庞大的身躯想要挤进山谷,哪怕被撕开了双腿的肌腱,捅穿了眼珠和喉咙只剩下一口气,只能趴在地上爬,也要爬进去。 就和在大树墙的那次一样……曾经参加过大树墙反攻的战舞者们,立刻想起了上一次这些食人魔在洛伦烧毁了树干之后的反应。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它们冲进去——!!!! 莉雅的身影越来越缭乱,甚至完全是在依靠着本能厮杀着,疯狂冲进来的食人魔在她的视线中逐渐变成一个个面色狰狞,嘲笑着她的魔鬼。 就是这些怪物,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它们,让精灵们低下头去祈求人类的帮助,让数以千百计的精灵们,如同牲畜般死去。 我一个都不原谅——! 在食人魔中横冲直撞的女精灵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从容,完全化身捕食的猎鹰,双手中的长矛就是她的钩爪,撕开一头又一头食人魔的喉咙、肌腱、四肢、后颈…… 咆哮着,哀嚎着扑向每一头食人魔,不顾一切的将面前的一切撕成碎片! “莉雅,快撤回来——!” 伊苏瑞亚的声音将女精灵从悲痛中拉回了现实,灵敏的身影迅速脱离了战斗,仅仅是几次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跃上了断崖。 就在她离开战斗的瞬间,几十个装满了改良型引火剂的瓶子从天而降。碎裂的瓶子迸溅出不安而躁动的炼金液体,一瞬间白光充满了整个山口。 “轰——!!!!” 爆燃的引火剂绽放出耀眼的火光,尽管这火焰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这就足够了——惨叫的哀嚎声回荡在山崖之间,让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更加浓重了。 挣扎着变成火把的食人魔还在拼命的向前爬,但仅仅是几步远的距离就已经彻底咽气。凌乱的尸骨堆满了大半个山口。 厮杀声在刹那间停歇了,丘陵上的战舞者们在这难得的间歇中喘息着,仅仅是几刻钟的战斗已经让他们耗尽了全部的体力。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十几名受伤的战舞者,和那些食人魔一起化作了焦炭,永远留在了永夜林,尸骨无存。 但是至少挡住它们了……哪怕是暂时的。双眼满是血丝的莉雅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她很清楚,这些怪物是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洛伦已经掐住了它们的命门,那个邪神才不会轻易让自己被杀死的。 它一定还会召唤更多的食人魔来保护它,一定还会不顾一切的夺回永夜林聚落! 尖尖的耳朵微微颤抖,额头发烫的女精灵看向远处传来动静的森林,双手再一次攥紧了染血的长矛。 但是出奇的是,这一次进攻的食人魔远远比刚才要少,只有不到十头的样子……难道说是周围的食人魔已经被全部肃清了吗? 就在女精灵还在惊愕的时候,永夜林山谷上方突然传来了响彻天际的咆哮声,一旁的几名战舞者立刻抬头望去,目瞪口呆的愣在了原地。 “食人魔、食人魔爬上丘陵了——!!!!” “这不可能!” 诧异的莉雅脱口而出,但是当她的目光放在山谷上方的时候,刚刚还坚毅无比的女精灵几乎浑身都在颤栗! 一个个庞大的身影像是黑色的潮水般涌上丘陵……究竟有多少已经不重要了,当它们翻进山谷的那一刻,就是永夜林陷落的那一刻! 第七十四章 此世沉浮的落叶(下) 数不清的食人魔不断的沿着山岩向上攀爬,如同潮水般涌上永夜林山谷的正上方——尽管不断的有食人魔从山崖上跌落,但依然有越来越多的怪物爬了上来! “怎、它们究竟怎么会……”不可置信的莉雅嘴唇不停的颤抖着,收缩的双瞳死死盯着视野中的画面,怎么也无法接受这如此残酷到极点的现实。 双膝一软,女精灵险些瘫倒在地。惊醒的她立刻恢复了理智,颤抖的双眼逐渐平静。 不行,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害怕,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呢,那个混蛋还没有认输,那么自己也绝对不可以! 自己答应过他,要在他打败麦兹卡之前守住永夜林聚落的。 从恐惧中清醒的女精灵立刻开始思考眼下的局势——她是个战舞者,自然也最清楚应该如何抵御食人魔的进攻。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山谷,一旦让这些食人魔冲进来远征队绝对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就会变成一场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至少它们现在还得爬上来,这其中的过程能够为远征队争取到一点点时间,将所有翻过丘陵的食人魔逐一绞杀,统统肃清掉! “安度因!” 随着女精灵的呼唤声,一个看起来十分稳重的战舞者走到她面前。表情严肃的莉雅和他对视着:“您现在是远征队最年长的战舞者了,由您接替科诺的位置,带领大家坚守永夜林山谷,绝对不要让任何一头畜生跑进来!” “肃清任何爬过丘陵的食人魔,然后如果有漏过的,就在山崖下组织抵抗——投枪也好,引火剂也好,总之干掉它们!” 说到这里女精灵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如果实在坚持不住,那就继续向后退。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守住永夜林山洞的……” “又有食人魔冲过来了——!” 莉雅还没说完,就再一次被伊苏瑞亚惊恐的声音打断了。死死咬着牙关的女精灵将目光转向山口的正前方,那早已化作废墟的树林中央,再一次出现了食人魔的那庞大的身影。 而且数量比上一次还要多! “战舞者们全体向后撤退,保卫永夜林——!”暴怒般嘶吼的女精灵硬生生夺走一个战舞者的长矛,手持双矛的莉雅威风凛凛的站在山谷最前方: “它们是我的——!!!!” 远征队的精灵战士们没有反驳的执行了莉雅的命令,开始向着山谷两侧撤退,准备开始清剿攀上丘陵的食人魔。 晨星林的安度因尽管不是首领,但同样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战舞者——他很清楚眼下并不是争执究竟该由谁去牺牲的时候,守住永夜林聚落才是第一位的。 “你怎么还没走?” 女精灵看了一眼留在她身后的伊苏瑞亚,冷冷的开口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交给我了,你去和大家一起守住聚落!”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莉雅。”年轻的战舞者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恐惧,舔舐着干裂的嘴唇:“您好像忘了,这里是永夜林,而我是永夜林的精灵,怎么可能让其他聚落的客人替我们守门呢?” “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啊,想清楚了。”伊苏瑞亚满是恐惧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躲开了莉雅的目光:“当、当然,如果我撑不住的话会向你求援的,毕竟…我不像你那么勇敢,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还不打算死在这儿!” “所以,就请将守住山口的任务交给我吧,这是我这个永夜林精灵的后裔,能够最后为自己故乡做的一点点事情了。哪怕可能…可能根本没什么意义,我也要站在这儿,这儿…这儿是我的家!” 牙关打颤的年轻战舞者脸上留下了两行泪,扬起“笑容”的表情越来越像害怕:“求、求求你……” 莉雅没有再多说什么,郑重的朝他默默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大口大口喘息着的伊苏瑞亚站在了刚刚山口的中央,,颤抖的右手紧握长矛,孤身一人守在了故乡的大门外。 丘陵上的食人魔已经有十几头翻进了山谷,已经来不及阻拦的安度因率领着远征队的战舞者们将防线设置在了断崖的正下方,等待着这些敌人冲下来再和它们厮杀。 毕竟断崖上并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想要拦截这些怪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真的成功干掉了一头也来不及撤退,成功率也会大大降低,根本不可能全部拦下来。 但是……那仅仅是对绝大多数的战舞者而言。 火红色的倩影如闪电般突然出现在丘陵上方,如猎鹰扑食般冲向一头刚刚爬上丘陵的食人魔,右手的长矛已经反握着举起。 嘶吼的怪物同样已经发现了女精灵,伸出一只手掌狠狠的拍上去——早已预料到的莉雅轻松躲开了攻击,在它爪子扒住丘陵的那一刻猛然跃起,将右手的长矛投了出去,成功命中了食人魔的面门! 惨叫的怪物直接从丘陵上跌落下去,但接下来两侧的食人魔也已经同时向她扑来。但是女精灵的速度和身影不是它们能追的上的。腾空纵跃的莉雅只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残影,躲过了夹击的同时,冲向另一头怪物。 山崖下的安度因在看到女精灵的时候就立刻明白了,她是在尽可能的击杀那些落单的食人魔,让远征队的战舞者们能够集中防御,不至于分散力量。 心领神会的战舞者们立刻冲上了丘陵,一边借助着山坡的高度掩护一边相互依托着围杀从山谷上落下来的食人魔,勉强挡住了它们的攻势。 整个永夜林山谷都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厮杀之中——山谷外是不断沿着山坡爬上来的食人魔,聚落内则是拼死拦截它们的远征队,嘶吼声和呐喊的呼声一遍一遍的在永夜林的上空回荡,惨烈的杀戮充斥在每一个战舞者的身旁。 而纠缠住绝大多数食人魔的远征队,也极大的减缓了莉雅的压力,让她可以从容不迫的去击杀那些刚刚爬上来的怪物。 失去了一根长矛的莉雅没有再捡回来,而是继续冲向下一头还在山谷上攀爬的食人魔,火红色的身影从冲上丘陵的那一刻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 整整一个月的奔袭,连续八天的狂奔,加上半天的厮杀,不仅仅是远征队的其他战舞者们,女精灵的体也早就已经见底了,身体的每一丝肌肉都在痛苦悲鸣着,传来酸痛的无力感。 嘶吼的食人魔们当然不知道,这只还在狩猎着它们的“猎鹰”,其实随时都有可能从天空中坠落,并且永远都不会再爬起来。 但是她依然没有停下,在怪物的“恐惧”中继续狩猎着它们,在悲鸣的哀嚎声中将它们变成没有生机的碎肉! 身上精致的甲胄已经破破烂烂,露出了下面的单衣。毫不在乎的女精灵瞪着充满杀机,满是血丝的双瞳,在丘陵的顶端狂奔着冲向下一个猎物。 “轰——!” 一声隐约的爆炸声让莉雅猛然停住脚步,缓缓回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永夜林聚落的山口外,突如其来的爆炸刚刚落下了帷幕,只剩下残余的火花还在半空中飞舞着。 哀嚎的食人魔惨叫着倒下,紧紧攥着的爪子也已经松开,从中落下的残破碎肢已经不成形状。 伊苏瑞亚…… 女精灵死死攥着手中仅剩的长矛,艰难的转过头,盯着不远处已经爬上丘陵的猎物,火红色的身影决绝的扑了上去! 第七十五章 “凶兽”的咆哮(上) “轰————!!!!” 高耸的城堡如同纸糊的一样坍塌粉碎,天空中燃烧的黑色太阳迅速的黯淡下去,整个大地陷入一片黑暗! 勉强躲开正面的洛伦躲在一处崩塌的废墟中央。耳鸣、晕眩,还有剧烈的震荡……这就是他现在仅有的意识,但至少自己还是清醒的……暂时还是这样。 “阿斯瑞尔——!!!!” 面容狰狞的黑发巫师拼命的呼喊着,黑色的浓雾在他身旁逐渐凝聚成人形,同样狼狈不堪的少年蹲在他身旁,精致的脸上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 “抱歉、我也没有想到它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你没想到的事情未免有些太多了!”拼命吼出来的洛伦才能勉强盖住周围的声音,一把抓住了少年漂亮的小衣领:“这是怎么回事?!” 城堡也好,燃烧的黑色太阳也好,一切都只是自己深层梦境的投影,是虚空的力量所扭曲出来的样貌——这种存在的世界怎么可能会“崩塌”?! “当然有可能,只要对方意志和力量足够强大,即便是虚假的梦境一样可以被扭曲!”阿斯瑞尔猩红的眼睛同样充满了惊愕:“但是那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对于……麦兹卡而言,代价也太大了!” “我们可能做了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洛伦,它可能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干掉你了!” “就算不这么做,它也会杀死我。”黑发巫师冷静的脸上多出一丝讽刺:“而现在…我们也只是彻底把它激怒了。” 龟裂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脚下的地面展开,整个梦境世界都在迅速的坍塌,距离彻底分崩离析仅仅是时间问题了! “我很抱歉,亲爱的洛伦,但是我可能帮不到你了……”阿斯瑞尔的身影在慢慢的消散着:“但是千万记住,你还是有机会的!” “想要摧毁掉这个梦境,麦兹卡肯定挥霍了巨大的能量,也就是说它再也无法维持这么庞大的身躯了!” 这或许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考虑如何对抗一个四十公尺的庞然大物……而当它不再那么巨大,对洛伦的威胁也会大大降低。 “那么……亲爱的朋友,祝你成功!” 阿斯瑞尔的身影彻底烟消云散,剧烈的轰鸣声传来,龟裂的大地分崩离析。还没来得及站稳的洛伦和无数碎裂的瓦砾一起跌落深渊! 不仅仅是崩裂,而是整个梦境都在坠落! 洛伦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急速下坠,但却又有微妙的不同——剧烈的失重感,震动的世界,耳畔传来的轰鸣,无数破碎的画面接踵而至,仿佛是在一层一层的下坠…… 真正在“坠落”的是自己的意识,但不同的是洛伦的精神和物质完全是模糊的,所以才能清楚的感觉到其间些许的差别。 他并不是单纯的将意识融入梦境,而是整个人都已经踏进了这个虚空扭曲的世界。 震动逐渐停止,趴在地上的洛伦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身下地面的冰冷。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压在了下面,用力推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倒在了自己身旁,看清长相的洛伦瞪大了眼睛。 莉雅…… 毫无生机的女精灵倒在冰冷的地上,被扭断的四肢凌乱的挂在身上,胸膛整个塌陷了下去,姣好的肌肤毫无血色的灰败,像是坏掉的布娃娃。 哪怕知道这只是幻象,洛伦还是死死攥紧了拳,被指甲刺破的手掌渗出血水,拾起“龙牙”从地上艰难的站起身。 干涸龟裂的大地,笼罩在黑夜之下的永夜林山谷,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废墟一般的聚落,还有整个山谷正中央,已经烧成焦炭的云冠树。 在那破败的树枝上,还倒吊着无数具精灵的尸骨,死亡而不详的气息笼罩着整片大地,那是血腥的恐怖。 这就是麦兹卡的“梦境”吗?还真是……令人作呕。 恶心的冲动不断的刺激着洛伦的意识,虽然还能够使用魔咒但却能感觉到明显的压制,再加上精力的消耗,自己可能已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 同样坠落于此的“麦兹卡”那庞大的身躯,已经变成了一堆彻底腐败的朽木,只剩下残存的空壳而已。但是……警惕依然是必要的。 小心翼翼的接近着,黑发巫师缓缓扬起燃起烈焰的左手,凝聚成型的火球随时都做好准备,等待着“麦兹卡”出现的那一瞬间。 “杀死异乡人…异乡人…去死……” 腐烂的朽木碎裂开来,黑色的阴影缓缓出现在了洛伦的视野之中。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站在它面前的黑发巫师。 不,这就是一头野兽——凶恶的利爪,青黑色的,狰狞扭曲如脓块般的身躯,还有藏在血盆大口之下的獠牙……黑红色的野兽碾碎了周围的朽木,愤怒的嘶吼着。 “杀死…异乡人!!!!” 洛伦死死攥紧了“龙牙”——尽管麦兹卡已经远远没有刚才那么庞大,甚至比普通的食人魔还要小一些,但那种气势和刚刚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现在愤怒的它比之前还要恐怖! 一瞬间,两双眼睛同时盯紧了对方。怪物的残影在洛伦眼前闪过,立刻反应的洛伦将火球甩了出去。 糟了! 被压制的“都灵之火”威力骤减,火光迸溅的同时,麦兹卡的身影已经避开爆炸扑到了洛伦的左侧,锋利的爪子已经贴近了他的面门! 即便是反应足够快,洛伦的左肩膀还是留下了三道血痕,精致的皮甲简直和纸糊的一样,险些整个胳膊都被撕成两截! 不仅仅是速度、力量还有反应时间,甚至是战斗的经验也远远不是刚才的麦兹卡能够相比的。 威胁陡然增加,这已经不仅仅是有危险,而是命悬一线的程度了! 任何失误,任何细小的错误,都会被这头“野兽”立刻抓住,然后撕成碎片! 胸口的肋骨在悲鸣着,被踹飞的洛伦双手抱紧“龙牙”,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减速让自己停下来。 没有停歇,更没有任何发力前的动作,狂啸的凶兽就已经化作一道黑影,锋利的爪子在半空中摩擦着绽放出星星火光,纵身一跃扑向洛伦的头顶! 刹那之间洛伦向右闪开,刺出的“龙牙”落空,刚刚完成收枪动作就被野兽一把抓住了枪杆。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光束撕开了它的外皮,黑色的脓液喷溅而出,吃痛的麦兹卡直接拽着枪杆将洛伦整个人都甩了出去,然后纵身一跃扑向半空! “都灵之火”——! 借着爆炸黑发巫师逼退了麦兹卡的追击,但是劣势依然存在——勉强落地的瞬间,黑影再一次冲了上来。 战斗仅仅才刚刚开始,洛伦就已经不止一次被逼的不得不后撤防御,甚至是拼命躲闪,同时几乎没有伤到对方一根毫毛! 而且他还有种预感,这头怪物并没有尽全力! 它现在很愤怒,但正是因为愤怒才不打算立刻就把自己干掉,而是要慢慢的磨死自己,一点一点的给自己放血,等待自己耗尽体力。 自己快被压榨到极限了,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甚至片刻的松懈就会被撕成碎片……最重要的是,对方的这种战斗方式还真是莫名的熟悉,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等等,难不成…… 黑影近身的瞬间,横起枪身的洛伦没有离开,像是认命了一样准备用“都灵之火”和野兽同归于尽。 “轰——!!!!” 爆炸的劲风直接将两个身影同时掀飞了出去,坠落地面的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却多出了几分疯狂的笑容。 “没想到我还会玩着手吧?你这个模仿别人的畜生!” 第七十六章 “凶兽”的咆哮(下) 麦兹卡在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崩飞之后,并没有立刻向洛伦扑过来,而是选择了盘踞在原地,不停的在黑发巫师周围徘徊着,等待着他分神的瞬间。 这也是洛伦的战斗习惯,因为他十分厌烦“突发情况”,所以在没把握之前宁可选择先观察一下,耐心守候敌人的破绽,等待那一瞬间到来的机会。 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握着“龙牙”的右手突然滑了一下,枪杆顺着手掌向下坠落——刹那的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麦兹卡从原地消失了,凶兽残影的已经贴到了眼前! 果然——! 震耳欲聋的兽嚎声中,“龙牙”被猛然挑起,银色的枪尖毫无预兆的勾起一道半月! 野兽的爪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划过去,面色狰狞的洛伦以拼尽全力的气势,将“龙牙”向正前方刺出! 仅凭借着镀银枪尖,“龙牙”还不足以刺穿这头凶兽,但至少能撕开它的皮毛——迸溅而出的脓液喷了了洛伦半个面颊,哀嚎的麦兹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退却,摆出了伺机而动的架势。 但这是假的——! 恐怖的嚎叫声就在凶兽落地的瞬间响起,洛伦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右手反转枪杆将“龙牙”藏在身后,向正前方抛出了一击“都灵之火”! 火光炸裂,但这一次麦兹卡没有选择躲开,而是在爆炸前一刻冲过了火焰溅射范围,直接扑向了躲在火焰后面的洛伦! 居然还学聪明了…… 黑发巫师双手握住枪杆,绽放着蓝光的“龙牙”在地面上划开一片火光。 侧身,反手,上挑! “铛——!” 原本不应该出现的碰撞声凝滞在半空中,洛伦刺向麦兹卡喉咙的枪尖挡住了那只挥下来的爪子。 被挡住的麦兹卡并没有放弃,而是吼叫着挥舞另一只爪子——双手都握住枪杆的洛伦,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防御手段了。 但前提是,“龙牙”并不是一根魔杖……嘴唇微微颤抖着,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一抹诡笑。 一切仅仅在刹那……利爪落下的瞬间,金红色的火舌已经席卷了周围,沸腾的火焰越来越刺眼,脚下的砂砾和尘埃瞬间被席卷的热浪彻底汽化。 那一刻,麦兹卡注意到了洛伦疯狂的眼神——要么后退,要么同归于尽! “轰——!!!!” 迸溅的火焰同时将两个身影吞没,以爆炸为中心散开的热浪席卷四周,干裂的大地瞬间化作焦土! 火光散尽,飘散的烟尘中伫立的洛伦轻蔑的微笑着,无比挑衅的挑起手中的“龙牙”,银色的枪尖笔直的指向正前方。 狼狈的麦兹卡正盘踞在黑发巫师的对面,这个邪神在最后还是选择了逃跑,而不是硬扛下来。 就和自己猜测的一样……这头怪物并不懂得战斗,它仅仅是在模仿着自己——习惯、经验、应对的方式,仅此而已。 那种错觉,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战斗;而区别在于不论是速度还是力量,甚至是体型,麦兹卡都远远超越了自己,甚至是使用了“超越感知”,自己也远远不是它的对手。 这是一场绝对不对称的战斗,自己只是凭借着对自己足够了解,才能稍微占据一点点先机而已,一旦麦兹卡反应过来,局势就要再一次被逆转了。 不断的逼近,不断的进攻,才是获胜的关键! 脑海中闪过卢卡说过的话,黑发巫师轻轻擦掉了面颊的血迹,下意识的向前迈出了脚步,攥紧枪杆的右手缓缓用力。 这次换我进攻了,畜生……既然你那么喜欢模仿,那就让你看看战舞者们是怎么战斗的! 挺枪的洛伦右脚踏地,席卷着烟尘的身影已经狂奔而来——似乎没有意识到洛伦会主动进攻的凶手咆哮着的扑向这个不知死活的“异乡人”! 刹那之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完成了交错——挥舞着长矛的洛伦如飞鸟般围绕在麦兹卡的周围,在刹那之间闪躲着一次次致命的攻击,不再正面对峙,绽放着蓝光的枪尖却始终都对准了那庞大的躯体。 不断的寻找着进攻的角度,不断的逼近双方的距离,寻找最合适的机会,然后一击致命! 狂暴的凶兽不断的咆哮着,锋利的爪子一次一次贴着那个渺小的身影划过去,洛伦身上的皮甲几乎被撕成了碎片,两道肩膀的伤痕已经深可见骨! 不行,还不能停下,还不是时候! 肌肉的撕裂感不断的从伤口刺激着神经,洛伦依然还在不断的逼近着麦兹卡,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 两个身影再一次交错,麦兹卡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滞留在半空中的洛伦根本没有闪躲的时间,双方的距离也让他根本无路可逃! 洛伦笑了出来。 那满是獠牙,散发着血腥味的颌骨张开的瞬间,手中的“龙牙”已经反握在手中,湛蓝的枪尖吞吐着死亡的气息。 “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怒吼中,洛伦踩住了麦兹卡的身体,将“龙牙”捅进了它的嘴! 喉咙被利刃撕开的邪神惊慌失措的惨叫,粘稠的脓液从喉咙喷出,脆弱的颌骨肌腱已经被撕开,整个下颌已经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被最后一点点烂肉接在脑袋下面! 自己会被杀死,会被这个异乡人杀死——凶残的麦兹卡第一次在意识之中多出了这个想法,原本的愤怒之中甚至多出了一丝的恐惧。 这本来不应该是它会有的情感,而现在却无可遏制的出现了! 就差一点点了! 瞪大了眼睛的洛伦已经精疲力竭,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颤抖,剧烈消耗的精力就像是插进头顶的钢钉,已经是痛苦到生不如死。 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能让这个邪神原地升天了! 疲惫的身体被惨叫的凶兽的一把抓住,死死不肯放手的洛伦被甩飞了出去,像是坠落的破布袋一样跌落在地,勉强挣扎着才爬起来。 明明干掉“异乡人”的机会近在眼前,但麦兹卡却选择了后撤观望,死死盯着那个正在艰难的,靠着枪杆支撑身体,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 “麦兹卡……我猜你在屠杀那些精灵们的时候,一定很得意吧?” 挣扎着站稳脚跟,低垂着头的洛伦声音也变得沙哑了:“没有人能够拦住你,没有人能够抵抗你,挡在你面前的敌人只能被一个一个干掉,这种感觉……想必是非常愉悦的。” “告诉我,那些精灵们在你耳畔惨叫的时候,你是不是非常高兴? 在你的那些畜生们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撕成碎片,将他们的肠子、肢体、头颅、脏器统统撕开,将他们血肉模糊的咽下去的时候,那是不是令你享受非常? 屠戮、破坏、蹂躏、虐杀……当那些弱小的,坚强的,不屈不挠反抗你的生灵们,一个一个哀嚎着死去的时候,你一定特别开心吧? 你喜欢厮杀的快感吗,喜欢将弱小的生灵玩弄于掌心吗? 你是古木森林恐怖的代名词,是所有精灵们内心深处最最畏惧的存在;你是天灾,是不该存在于世的魔鬼邪神……曾经!” 重新站直了身体,表情冷漠的洛伦再一次将枪尖对准了麦兹卡: “至于现在,你只是一个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落水狗,一只落魄到只能藏身于洞穴之中的爬虫,一头愚蠢至极的野兽。 所以给我听清楚了,就在眼下,就在我们两个之间,你负责垂死挣扎。 而我负责干掉你。” 第七十八章 闪耀青冥的繁星(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但是女精灵依旧顽强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原本的长矛早已断成了两截,她手中的是不知道从哪位阵亡的战舞者身边捡来的遗物,早已不再锋利的枪尖依旧浸满了血浆。 在莉雅的记忆中,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战斗过——僵硬、麻木、疲惫……身体像是被撕成了两半,却已让能够像往常那样,无比精准的猎杀面前的敌人。 仿佛这一切已经不是自己,而是完全交给了身体的本能。 莉雅曾经听说过不少上了年纪的战舞者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状况,明明已经濒临崩溃,却能像是精神焕发甚至比往常更强,就连两三头食人魔同时冲上来,也能在一瞬间狩猎敌人——而在战斗之后,毫发无伤的他们就会倒地猝死。 难道说自己也已经快要死了吗…… 不行,自己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行——那个乌鸦嘴还没有从洞穴里走出来,自己答应过他要坚持到他从里面走出来为止的,不论到了什么地步,自己都必须是遵守诺言的那一个! 自己答应过他,这个理由就足够了,自己答应过他……还有那个小巫师,会让这个混蛋活着回去。 就算再怎么狼狈,就算是真的会突然猝死,自己也要等到洛伦·都灵这个混蛋走出来,狠狠一拳打在他胸口上——让他看清楚晨星林的精灵们,是如何完成自己的承诺的! ………………永夜林聚落的外侧已经陷落,源源不断涌进山口和爬上丘陵的食人魔,根本不是仅有不到百人的远征队能够阻拦的。 在付出了三十多位战舞者的生命作为代价之后,肩负起战舞者首领职责的安度因被逼无奈,选择了缩小防守范围,将远征队的战士们撤进了聚落之中。 尽管整个永夜林聚落早已化作一片废墟,但是山谷之中的空间依旧足够大,可以给战舞者们更多的周旋空间,而不用和这些冲进来的怪物们正面对峙——并且由于山口几乎已经被尸体堵住了,能够冲进聚落的食人魔并不多。 而聚落中央被烧成焦炭的云冠树,也能作为一个重要的支撑点,可以让疲惫的战士们暂时落脚,同时在太多食人魔涌入的时候,将它们引诱到云冠树旁,利用地形围杀它们。 安度因并不是多么优秀的战舞者,但他的经验远远比年轻的莉雅要丰富得多。哪怕是面对数量上完全压制的敌人,依然能想尽办法争取到那近乎微不足道的优势。 在他的指挥下,远征队所有的战舞者们放弃了进攻,转而利用周围的地势防守聚落的云冠树和后面的洞穴,尽一切可能抵挡住潮水般的食人魔进攻。 而莉雅,则成了整个战场中央唯一的“长矛”——不断的在周围战舞者的掩护下,冲向任何一个落单的食人魔,在猎杀完成之后再有附近的战舞者拦住周围,安全撤退。 在这样接连不断的防守和进攻交替之间,远征队的战士们在山谷陷落之后,坚持了整整一个上午,甚至在整个战斗当中,只有两位战舞者不幸死在了食人魔的践踏之下。 但这也已经是远征队所能坚持的极限了…… 不仅仅是疲倦,而是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越来越多的战舞者们出现了失误,惨死在食人魔的围攻之下,或者是在撤退的时候被身后的敌人追上,活生生的被撕成了碎片。 作为整个“防线”最关键一环的莉雅,则不得不一次次的抛下她原本的敌人,去救回险些被食人魔吃掉撕碎的远征队战士们,总算是遏制了伤亡的数字,但也让让防线濒临崩溃,越来越多的怪物冲到了云冠树下! 而就在那些牺牲的战舞者们脸上,安度因甚至都看到了一种解脱的表情——在接连不断的战斗和突围中,远征队早就已经灯尽油枯了,让他们坚持到这一刻的仅仅是那个承诺而已。 但是继续这样下去,远征队很快就会崩溃,甚至是全军覆没! 必须扭转局势,尽快找到突破点击溃食人魔的进攻,恢复远征队的士气。安度因参加过大树墙的反攻战,他亲眼见过那位人类巫师阁下,究竟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如果真的有谁能够终结这场食人魔入侵,那么肯定是他! 正是因为无比坚信这一点,安度因才加入了远征队——失去了洛伦·都灵,整个东部精灵都将失去反攻的希望,数以千计精灵的命运全在于他。 哪怕远征队全军覆没,也必须让他完成他的使命! “远征队——集合!!!!” 云冠树上的安度因沉重的嗓音在永夜林的上空回荡着,将手中的长矛高举:“远征队集合!向山口进攻,保卫永夜林——!!!!” “整个东部森林的命运都在我们的手中,我们倒下了,东部精灵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敌人,我们的同胞们将再也没有冲出大树墙,夺回永夜林的那一天!” “我们不是在和眼前的敌人作战,而是在为了未来,为了有朝一日精灵们可以冲出大树墙而战!”猛然挥下长矛,咆哮的安度因将枪尖指向正前方:“击溃它们,驱逐它们,夺回永夜林山谷——进攻!!!!” 回荡在天际的咆哮声中,安度因的身影已经冲出了云冠树的防御阵线,孤身扑向近在咫尺的怪物。 这个家伙…怎么和科诺一样啊?! 死死要紧了牙关,用力晃晃头让自己清醒过来的女精灵,举起染血的长矛紧随其后——那仿佛旗帜一般的火红色身影,成为了远征队反攻的号角! “进攻——!!!!” 单薄的“阵线”大踏步的和涌进山谷的食人魔正面冲锋,咆哮的战舞者们义无反顾的跟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去挥舞那愈发沉重的长矛。 不论结果如何,这都是远征队最后的进攻了。 前方嘶吼咆哮,如潮水一般涌进永夜林山谷的食人魔,丝毫不能挡住他们的步伐,哪怕身旁的袍泽被活生生扯断脖子,被撕扯掉半个身子,惨叫着被怪物吞咽……他们也只是怒吼着,将长矛刺穿那怪物庞大的身影。 他们的视野只有正前方,那已经被无数头食人魔挡住的永夜林山谷的山口——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保护那个还在另一个战场上殊死拼杀的人类。 “冲过去,山口已经近在眼前了,冲过去!!!!” 安度因拼命的朝身后的战舞者们呐喊着,手中的长矛已经断成了两截,依旧将仅剩的枪杆当成旗帜挥舞着:“冲过去,夺回永夜林!” 仅剩下不到百人的远征队,硬生生遏住了食人魔“大军”的进攻,哀嚎的声响四面想起,整个山谷的战场上,甚至还有反推回去的气势! 紧随其后的女精灵拼命的跟住他的步伐,第一次,向来是晨星林战舞者枪尖的莉雅,发现自己居然无法跟上另一个精灵战士的步伐。 诧异只有短短的一瞬,狂奔的女精灵眼神之中突然露出了惊恐,甚至赶上去:“小心下面!” 但还是迟了一步……完全没有听到她呼喊声的安度因被身后挥来的爪子命中了脊椎,绝望的战舞者挥舞着手中的断矛,被食人魔抓住在掌心,捏碎了双腿! “安度因——!” “山口已经近在眼前了,冲啊,夺回永夜林——!!!!” 濒死的战舞者死死盯着朝他赶过来的女精灵,拼命的挥舞着仅剩的断矛,口中已经满是鲜血。 “冲啊——!!!!” 第七十八章 闪耀青冥的繁星(下) 灰蓝色的剑芒再一次闪耀,随着洛伦疾驰的身影留下一道转身即灭的光影。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虚空的梦境中不存在时间概念,但自己每拖延一秒钟,挡在永夜林山谷外的远征队牺牲的数字,就会源源不断的增加! 这些和自己根本无缘无故的精灵战舞者们,全心全意的相信着自己,甚至不惜赌上性命去为自己赢得这个根本无比渺茫的机会,哪怕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并不清楚,麦兹卡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是看到了一个希望,一个溺水者的稻草,相信自己真的能够终结这场食人魔入侵,相信着自己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科诺、格雷萨斯、莉雅、伊苏瑞亚……还有更多自己连名字都不清楚的精灵,为了自己的一句话,一个根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使命,跟着自己走上了不归路。 为了别人的承诺和目标,甚至连性命都可以抛弃,简直傻透了不是吗? 但就是为了这些傻瓜一样的精灵们,他能感觉到自己无比的愤怒,沸腾的火焰就在他胸膛中央熊熊燃烧着,让他拼命的想要咆哮,原本清醒的理智在这一刻无比的脆弱。 从一开始纯粹的理智,到现在的怒火攻心——因为有太多太多傻瓜一样的家伙,将全部的信念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麦兹卡,我不是一个人在和你战斗,而是和那些被你肆意屠戮蹂躏的精灵们并肩作战,是他们的牺牲将我送到了这里,是这些傻瓜们……让我必须打败你。 我从不为别人而活,但今天我为了他们而战! “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扭曲的凶兽咆哮着,战斗的姿态越来越疯狂,每一次身影交错的瞬间,洛伦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邪神的变化。动作越来越凌乱,越来越看不出究竟是在防守还是在进攻,暴虐的只是想要将洛伦撕成碎片。 横冲直撞,锋利的爪子一次次撕破空气,嘶吼着扑向远远比它渺小得多的黑发巫师,无意义的撕咬着,接连不断的追杀着。 “杀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龙牙”在麦兹卡的身后撕开一个巨大的伤口,毫不在意的凶兽扭头朝着洛伦张开血盆大口,只差毫厘便能将他半个身子咬成碎片! 凶兽的速度越来越快,战斗的方式越来越狂暴,似乎已经完全舍弃了之前模仿洛伦的姿态,用最狂野的方式厮杀着。 利爪、獠牙、践踏、撕扯……咆哮的邪神已经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将洛伦撕成碎片,仿佛是疯狗一般,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无数利爪划过的痕迹。 拼尽全力的洛伦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点精力,最后一丝体力让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和理智,将怒火发泄在手中的“龙牙”上,化作枪尖粉碎一切的咆哮。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麦兹卡会突然转变,但阿斯瑞尔却很清楚一点。 被麦兹卡所压制的阿斯瑞尔,仅仅只能以近乎透明的形态停留在这个梦境世界当中,猩红的双瞳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泽。 阿斯瑞尔曾经想到过无数种洛伦有可能赢的方式……毕竟他独一无二的体质,让这位亲爱的朋友确实有能力伤害到一个坠落的邪神,虽然希望很渺茫,但他的确有可能办到。 但现在阿斯瑞尔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个麦兹卡……它在恐惧。 它在拼命的想要结束这场厮杀,不惜一切代价的想要毁灭掉这个威胁到它的渺小存在,甚至为此蜕变到野兽的地步。 这简直匪夷所思——明明麦兹卡才是全面压制的一方,明明洛伦都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可无论被压制到何种地步,他最后都能躲开那致命的一击,甚至反杀! 洛伦已经疲惫不堪了,他现在的精力甚至不足以支撑他再使用一次“都灵之火”,哪怕是维持着“超越感知”都非常勉强,但却看不出任何会被打败的迹象。 少年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触感,猩红的瞳孔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的微颤。 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更不清楚他自己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洛伦·都灵,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乡人,他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一个。 他现在还很弱小,但是当他每打败一个敌人,了解自己的力量,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更加危险! 精致的面容上苍白的嘴唇微微扬起,惊愕的阿斯瑞尔突然露出了笑容。 我亲爱的朋友,你总是能令我感到惊讶呢…… 利爪擦着洛伦的肋骨滑过,喷溅的血浆染红了破碎的甲胄;而咆哮的“龙牙”也命中了凶兽的眼珠! 给我去死——!!!! 滞留在半空中的洛伦单手握住枪杆,灰蓝色的枪尖从凶兽的眼窝捅了进去! 咧嘴惨叫的麦兹卡硬生生抓住了枪杆,另一只爪子猛地扬起。 无论是躲闪还是放弃都来不及了,死死不肯松手的洛伦根本来不及拔出“龙牙”,在被邪神开膛的前一秒,带着“施法者”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悬停咒”罢了…… 被莫名打中了手腕的爪子松开了枪杆,握住“龙牙”的洛伦没有继续捅进去,而是用枪杆横扫,撕开了凶兽半张脸的同时,在最后一刻挡住了它的爪子! 黑发巫师毫无悬念的被拍飞了出去,坠落在地的身影狼狈的翻滚着,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龙牙”没有松开。 脚步越来越沉重,疲惫和痛觉几乎是潮水般的向自己袭来,双腿颤抖的几乎无法支撑身体,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到此为止了吗…… 身体早就已经灯尽油枯了,能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阿斯瑞尔为自己承担了相当一部分的负担,否则现在连站起来,连攥紧“龙牙”的力量都没有,更不用说反抗了。 是自己输了吗…… 眨眼间,麦兹卡已经再一次朝黑发巫师扑来,连站都站不稳的洛伦,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只是在临死之前,再象征性的反抗一下。 攥紧“龙牙”的右手缓缓用力,冰冷的魔杖仿佛已经和自己的手完美的衔接在了一起,哪怕是枪尖最细微的晃动,他也能感觉得一清二楚。 背后的左手微微张拢着,微弱的红色符文漂浮在掌心,颤抖的手指随时都能将它捏碎。 还不是时候,还没到最合适的那一刻……低垂着头的洛伦,缓缓的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疼痛到麻木的身体已经不太听使唤了。 这个邪神还没有彻底放下警惕,它还在提防着自己的最后的反扑,扑向自己的姿态仅仅是为了试探自己的佯攻罢了,诈自己的手段而已,洛伦过去也常常这么做。 要有耐心……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而眼下自己的状态也不可能再来第二次了。 心口传来一阵悸动,黑发巫师的身影微微一颤——自己被麦兹卡盯住了! 黑红色的残影不再有任何犹豫,带着撕裂空气的凄厉呼啸声,朝着洛伦袭来! 即便紧闭着双眼,洛伦依然能感觉到那暴虐中夹杂着恐惧的杀意,那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气势。 “杀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就是现在——!!!! 没有任何预兆,灰蓝色的光芒再一次闪耀,背在身后的左手用出了最后一个都灵之火! 金红色的火光席卷而出,环绕在枪身上的火焰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化作螺旋,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龙牙———!!!!” 第七十九章 此刻的终止(上) 晨星林以南的大树墙,依然仍在食人魔的入侵当中咬牙坚持着。 距离远征队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数以千百计的精灵战士们被召唤聚集,前来保卫整个东部森林最后的堡垒,在大树墙的“大门”和冲进防线的食人魔战斗。 为了迎战这场前所未有的入侵,晨星林的精灵长老们已经尽可能聚集了周围所有的聚落,甚至有从北方赶来的增援,战舞者的数量已经是前所未有——但是在如潮水浪花般的食人魔“大军”面前,哪怕只是守住大门都很勉强。 在这场入侵的最初阶段,精灵们还能一度击退前锋的食人魔,甚至将它们赶出大树墙的防护范围,将战场放到更远处的荒林;但是等到周围食人魔的聚落开始合围,进攻的势头立刻就被打垮,收起骄胜心的战舞者们还是撤退到了大树墙之后。 到了这一刻,精灵们才真正意识到这次的战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已经不是一两个不值一提的食人魔小聚落入侵,而是整个食人魔种族的大迁徙! 面对这样的敌人,除非是古木森林所有的精灵聚落全部集结起来,否则根本没有与之对抗的余地! 东部精灵们甚至没有任何休整的时间,在近乎无穷无尽的食人魔大军面前,他们不敢有一刻放松警惕——如果大树墙被攻破,整个东部森林将无险可守! 每天都有受伤的精灵战士从前线撤到逐风林,而更多的则是永远留在了大树墙战场上——血战厮杀的中央几乎无时无刻都有食人魔在游荡,在白白牺牲了整整一队战舞者之后,精灵们终于放弃了回收尸骨的打算。 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战争,不仅仅是惨烈,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坚守大树墙的精灵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食人魔聚落同样一个接着一个被歼灭。但是这些怪物们似乎完全没有感到恐惧,战场上的血腥味令它们变得更加疯狂,源源不断的冲击着大树墙。 唯一幸运的是曾经破坏了大树墙的“巨怪”,在远征队出发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眼下的东部精灵们已经竭尽全力,没有多余的战士可以站出来防守侧翼了。 他们面对的不是人类组成的骑士军团,也不是同样挥舞着长矛的战舞者。千百年来精灵们唯一的敌人,就是这样一群永远散布恐惧的凶兽! 而当这些凶兽们成百上千,不论是生是死嘶吼着扑来的时候,根本不存在任何缜密的技巧——能做的也只有挺起胸膛,站在正面挡住它们而已。 但是当战斗越来越漫长,牺牲越来越惨重之后,哪怕是最顽强的战舞者们也开始陷入了迷茫和麻木之中,袍泽的死亡和食人魔惨烈的暴虐,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折磨着他们。 并不是怯懦,也没有任何退缩的念头,他们仅仅是看不到胜利——哪怕打退了一次、十次甚至上百次进攻,那些食人魔依旧会源源不断的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精疲力竭的卢卡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连续战斗的四天四夜的他心有不甘的从战场上撤了下来,将指挥权交给了另一位同样经验丰富的战舞者首领,但也得到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哪怕不愿意承认,但卢卡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一想到还有多少精灵战士们用生命换来这短暂的休整时间,他就无法闭上眼睛。 三十天的血战,在卢卡的记忆中宛如一场噩梦,不仅仅是规模就连惨烈的程度也远远超越了上一次——就算是立刻取得胜利,整个东部森林的聚落也付出了无法承受的代价。 那些食人魔们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片刻的安宁,大树墙之外的敌人像是源源不断,只要看到前锋的战舞者们撤退,这些食人魔就会疯了一样的发动进攻,直至再一次被反击的精灵们击溃它们为止。 在这样的战斗当中,战舞者们根本不敢撤退——每一次的回防就意味着迎接新一轮的进攻,几十上百名毫无经验的年轻战士,会在这样无谓的战斗中牺牲掉他们年轻的生命。 “卢卡阁下,您、您究竟在做什么?!” 路过的小个子巫师惊愕的看着呆愣在帐篷边的战舞者首领,猛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湛蓝的眸子里全是关切的目光:“您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得尽快好好休息一下才行!” “谢谢您。”温厚的卢卡无奈的笑了笑,缓缓的低下了头:“也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们的帮助,晨星林……不,整个东部森林的精灵都欠您一个大人请!” 他的语气无比的真诚——并没有任何人要求,这位小巫师完全是主动来到了大树墙战场,在逐风林帮助贤者们一起照顾受伤的精灵战士,为他们包扎伤口熬制汤药。 这是一份非常辛苦的工作,但是小个子巫师完全没有任何抱怨,完全是任劳任怨的拯救着每一个能够拯救的生命。许多精灵战舞者们甚至被这个人类巫师所打动,从疲惫与麻木之中振作了信念,重新踏上战场。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从洛泰尔公国源源不断送来的物资,同样是让东部精灵们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关键。 在远征队出发过后一个星期,洛泰尔公爵支援的第一批物资就已经抵达了晨星林,随从而来的还有公爵的使者,负责和晨星林商讨联盟的事宜。 原本只是为了替鲁文·弗利德伯爵还个人情的公爵使者,在亲眼看到了大树墙战场的惨状之后立刻坚定了和精灵联盟的决心,毫不犹豫的和晨星林签订了盟约。 圣十字在上,如果这些精灵们完蛋了,公国究竟要出动多少军队才能抵抗这些庞然大物?而为了消灭它们,又有多少村庄和城镇化作废墟?! 在半个公国化作废墟和付出一些物资之间,洛泰尔公爵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公爵使者甚至非常“热情”的暗示精灵们,如果有需要的话公爵的军队也可以进驻大树墙,和精灵们并肩作战。不过还是被博恩和另外几位长老婉拒了。 和这些心怀不轨的人类贵族相比,完全没有任何私欲的艾茵·兰德更令卢卡感动,已经真正将这位小巫师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您真的是过奖了。”艾茵猛地摇摇头,非常难为情的“解释”着:“和诸位正在做的事情相比,我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如果我也能像洛伦那样……” “那不一样。”卢卡摇了摇头:“虽然我也很敬佩他的勇气,但您做的事情丝毫不比他逊色——并不是只有战斗才能证明勇敢,牺牲才能才能证明决心的,您做的事情比这些更有意义!”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面色疲惫的卢卡凝重的看着小个子巫师:“您真的认为……洛伦·都灵阁下会成功吗?” “那是当然的!” 艾茵·兰德突然坚定的扬起双瞳,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无论如何,洛伦都能活着回来,他一定会成功的!” 卢卡苦笑着摇了摇头:“真希望我也能像您这样信心十足,只可惜……” 话只说了一半,营地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叫喊声,骚动的声响传遍了整个大树墙,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战舞者首领重新警惕了起来。 进攻又开始了吗…… 一个神色激动的精灵战士朝营地的方向狂奔着,甚至都还没有停下脚步就拼命的呼喊了起来: “食人魔、食人魔开始撤退了——!!!!” 什么?! 第八十章 此刻的终止(下) 听到消息的卢卡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但匆忙赶来的精灵战士脸上表情却不像是在撒谎。 “这是真的,不光是我,大家都看到了!”大概是注意到了卢卡的表情,年轻的精灵赶紧解释两句,右手指向营地外:“您要是还不相信,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那些食人魔真的在撤退!” “不、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在逃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 精灵的激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也不难理解,他们已经在这里坚持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无数的袍泽惨死在大树墙下,近乎麻木和没有尽头的厮杀,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怎么可能会一丁点情绪都没有?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应该是好消息吧?”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看到精灵那激动不已的模样,还有远处传来的欢呼声,同样也有些小期待的看向卢卡:“毕竟它们撤退了,就不会有更多伤亡了。” “还不好说。” 面色凝重的卢卡摇摇头,脸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喜悦,甚至比一开始更加紧张了。如果说食人魔是被击退,或者被逐渐崩溃的,他现在反而能够稍微放心一些,但眼下敌人却是毫无理由的溃散,就不得不让这位战舞者首领起疑心了。 真正令他担心的还不是食人魔撤退,而是坚守在阵线内精灵战士们的情绪——在经历了那么多天的厮杀之后看到怪物突然撤退,难保他们不会头脑发热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整个东部森林的精灵战士已经全部聚集于此,并且在接连不断的厮杀中伤亡惨重了。一旦像上次那样再被食人魔聚落合围,究竟还能剩下多少力量保卫大树墙?! “现在是哪位首领在指挥?!” 根本没等对方回答,卢卡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接着说了下去:“不管是谁,留下三队战舞者继续在大树墙坚守防御,剩下的精灵战士全部撤退到后线休整。在我下令前谁也不许越过大树墙!”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一向温厚的卢卡瞪大了眼睛咆哮着将精灵顶了回去:“这是我的命令,所以必须执行,让所有战士撤下来休整,立刻!” 被卢卡突然暴怒吓到的年轻精灵后退了半步,随即有些不服气的转身离开了营地,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执行了命令,让战舞者首领多少松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至少敌人撤退给他们争取到了一些休整的时间,多少也有些庆幸——陷入沉思的卢卡总有种预感,这些怪物们的溃散绝对和洛伦·都灵阁下脱不了关系。 虽然只是一种预感,但如果真如那个人类巫师说的那样,那么眼下这一刻,就是这场入侵终结的一刻! 一旁艾茵·兰德无意的瞥向身旁的卢卡,表情严肃的他死死攥着双拳,以至于整个肩膀都在不住的颤抖着。 这位战舞者首领的内心,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波澜不惊。 ………………大地在摇晃,数不清的食人魔毫无目标的在永夜林聚落狂奔,浩大的声势响彻整个山谷。无数倒在地上的怪物们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它们的同胞踏成了肉泥。 唯一的区别在于,在这一次食人魔们并非是在进攻,而是在撤退……数不清的怪物们不顾一切的逃亡着,从山口,甚至是两侧的断崖向上攀爬,拼了命的想要离开永夜林山谷。 就连它们的叫喊声中,仿佛也透露着丧家之犬的溃败气息,凄惨的哀嚎声接连成片,完全没有了一开始进攻时候的疯狂。 到底是什么情况? 意识有些恍惚的战舞者们停留在原地,喘着粗气或是捂着伤口,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如退潮般溃散的食人魔,这是他们记忆之中从未有过的景象。 即便是在以往打退了食人魔的进攻,这些怪物也从未有过“撤退”的概念,甚至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仿佛溃散一样不顾一切的逃命。 难道说……我们赢了? 面面相觑的精灵们互相看着对方——空旷的永夜林聚落中,眼下还能站在他们身旁,喘着粗气的远征队战士,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其余的,则全部都在安度因下令反击的时候牺牲了,或是被食人魔吃掉,或是被踏成肉酱,或是被撕成碎片,或是二者兼有……都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这样惨烈的战果,只剩下区区几个残兵败将的远征队,在如潮水般的食人魔面前,怎么也不可能想象得到是自己赢了。 这究竟…… “布玲特,吉尔,你们两个留下来,继续监视这些食人魔!”女精灵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精神恍惚的战舞者们清醒了过来,下意识的看向还在发号施令的莉雅:“剩下跟着我!” 话还没说完的女精灵就已经朝着云冠树下的洞穴飞奔而去,她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个乌鸦嘴究竟怎么样了?! 云冠树下的洞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静谧的黑暗之中散发和无与伦比的诡异。哪怕挡住了食人魔的进攻,并且活下来的战舞者们,在洞穴面前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那正是在面对未知之物时的恐惧。 “在这里等我。”女精灵朝身后的战舞者们平静的开口道:“如果我没有回来,就尽快赶回去,和卢卡他们继续坚守大树墙。” “莉雅?!” 站在她身后一个来自晨星林的精灵立刻拦住了她:“那位巫师阁下说过,让我们在外面等他……” “如果他死了,我们做所的一切就全部都白费了!”女精灵猛然回首,疲惫的双眼充满了不甘:“科诺、伊苏瑞亚,安度因……所有牺牲的战舞者们,他们的死就会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混蛋死在了这里,我们欠他的人情就再也还不清了。”莉雅的声音越来越细微:“我答应过他…答应过那个小巫师,要带着这个混蛋活着回去……”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同样微弱的声音从山洞中传来,颔首的女精灵猛然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去——漆黑一片的视野之中,突然多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人影。 拄着“龙牙”的洛伦一瘸一拐的从山洞深处走出来,黑羽鹰立在他的肩膀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即便如此,也比现在的黑发巫师要强太多了。 深陷的黑眼圈,暴露的青筋还在一跳一跳的,握着“龙牙”的双手还在不断的颤抖,每走一步仿佛都在经历着巨大的折磨,哪怕下一秒就原地摔倒都不会有任何意外。 但即便如此,洛伦的脸上依然洋溢着笑意,布满血丝的双瞳依旧熠熠发光,颤巍巍的脚步却让人感觉到无与伦比的从容,完全不像是一个随时会倒下的濒死之人。 山洞外刺眼的阳光,让适应了黑暗的洛伦视野有些晕眩,但依然能看清楚站在山洞外面的那一个个正在等待他,迎接他的身影。 从出发时将近百人的远征队,现在还能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位……尽管如此,在看到女精灵身影的那一刹那,洛伦还是能感觉到心底松了口气。 至少她还活着,而不是……梦境中莉雅的尸骨,那双灰败的瞳孔从洛伦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们…赢了吗?” 在看到黑发巫师的一瞬间,莉雅却发现自己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们赢了。” 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眼前一黑的洛伦顺势扑倒在了女精灵的怀里。 这也算是醉卧温柔乡了吧? 第八十一章 归来的巫师(上) 清冷的月光照耀在密布的树冠上,入夜的森林的和清晨相比仅仅是多了一丝清冷,还有更深沉静谧的黑暗。 而眼下这片森林则比过去更加危险——在永夜林山谷之战结束后,溃散的食人魔几乎遍布在周围森林的每一个角落,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这些庞然大物的身影和踪迹,像是在深夜中的野兽,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而离开了永夜林山谷只剩下区区十几名战舞者,并且伤痕累累的的远征队,也在这凶兽密布的森林之中,踏上了返回的征程。 失去了作为向导的伊苏瑞亚,所有年长的战舞者全部阵亡的情况下,成为最后一名“首领”的莉雅只能带领着远征队沿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同时还必须提防着一路上零散出现的食人魔袭击。 疲惫、伤痛、饥饿……不仅仅是这些,随时都会出现的食人魔同样也在威胁着残存的战舞者们,除了手中的长矛,所有的投枪和引火剂早已消耗一空,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手段。 凭着记忆,女精灵总算是带着远征队离开了永夜林,沿着落叶河滩抵达了凋零林聚落,被破坏一空的聚落只剩下断壁残桓,但盘踞在这里的食人魔也同样已经消失不见,让疲惫不堪的精灵们总算有了短暂休息的机会。 伤势较轻的几位战舞者在云冠树外站岗,剩下的则在树下随意找一处倚靠在树干上休息——精灵们甚至不敢点起篝火,深怕将周围的食人魔引到这里来。 而唯一还算完好的树洞,则被远征队的精灵们留给了黑发巫师——在永夜林山谷的战斗结束之后,洛伦始终没有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大家甚至以为他已经死了。 同样无比疲惫的女精灵几乎是强咬着牙,一路背着这个人类巫师同时也没有拖累行程。她答应过小个子巫师会把这个家伙活着带回去,而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远征队的战舞者们,同样对这位人类巫师充满了敬意——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是他亲手终结了食人魔的入侵,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所有的精灵们对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就算不说这些,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不是他打败了麦兹卡让食人魔当场溃散的话,永夜林山谷内将不会有一个战舞者能够活下来,都将在这片不为人知的土地上,默默无闻的死去,永远无法回到故乡。 而现在远征队的战舞者们已经不仅仅是将洛伦当成一个人类巫师,而是将他看作是自己的朋友,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而为了朋友精灵们能够做到何种地步,不论是科诺还是安度因,都已经用生命证明过了其中的分量。 “他醒过来了吗?” 走到树洞前的女精灵朝一位年轻的战舞者问道,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和昨天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神色黯然的战舞者摇了摇头:“还是在昏迷,没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额头烫的像是要着火似的,不管怎么做都没办法让他退烧。”说着,战舞者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歉意。 “你已经尽力了。”神色淡然的莉雅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去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我们继续启程,大树墙已经近在眼前了!”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我就没有看到你休息过。”年轻的战舞者忍不住开口道:“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累了,今晚不会有食人魔袭击我们的。” 面色憔悴的女精灵只是微微笑了笑,让离开的战舞者面色担忧的看着她,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 从离开永夜林开始,整个远征队存亡的重任就落在了女精灵的身上。这对一个还很年轻的精灵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担,但眼下残存的远征队,确实已经没有一个足够服众又经验丰富的战舞者,能够领导他们了。 而一向话不多的莉雅也默默的背负起了这份职责,哪怕她自己的状态都已经欠佳,依然咬牙走在最前面,凭着印象和经验带队。 她很清楚只要自己有一次判断上的失误,就有可能遇上各种各样会让远征队毁灭的情况——迷路、走丢、遇上大群的食人魔、遭遇突袭……不一而足。 同时,她还得带上这个昏迷了的黑发巫师一起上路,也在无形之中加重了她的负担,让这场“旅程”变得更加艰难。 走进树洞,一个瘦小满是伤痕的身影就躺在她面前一动不动,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只能看到哪微微起伏的胸口,听到鼻尖的呼吸。 站在他面前的女精灵有些愣住了,仿佛是看到了某个值得她驻足欣赏的艺术品。 平时的洛伦·都灵总是一副云淡风轻,自信满满的模样,给人一种格外成熟的感觉;不论是说话时的气势,还是背地里透露出的不安,总能给别人无穷无尽的安全感。 欺诈蒙骗时的自信,激励呐喊时的热情,说服他人时的强势……总能让别人觉得自己比他矮一头,至少也是一个平等交流,而非可以肆意使唤的对象。 而眼下在自己面前沉睡着的,却是一个刚刚勉强算成年的“小巫师”,系着小马尾的凌乱黑发,嘴唇上下的胡茬,完全没有以往的气势。 现在的他,是无与伦比的脆弱…… 莫名感到一阵心痛的女精灵半跪在他身前,用手边仅有的一块亚麻布沾了些清水,替黑发巫师擦拭着额头。 从成为战舞者的那一天开始,莉雅就没有做过任何照顾别人的事情,更不用说是病人了。她唯一的职责只有狩猎食人魔,以及狩猎更多的食人魔,仅此而已。 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浸满了清水的亚麻布轻轻的在他的面颊上擦拭着,顺着纹路和手感一路向上,一切自然而从容仿佛浑然天成。 淅沥沥的水声,树洞外一片寂静。狭窄的空间内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和这个家伙的心跳声,还有那微弱的呼吸。 “洛伦·都灵……” 不知为何,女精灵突然轻声开口了,像是在对面前的家伙,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着。 “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像你这种精明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吧?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其实我一直都想谢谢你…或者是想向你道个歉,如果不是我去和卢卡说,你根本不用来到晨星林,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你,我们大概都会死在大树墙的反攻战。你为我们做的事情,哪怕再怎么感谢都不为过……最开始的时候我是很讨厌你来着,因为你从来不肯说实话,总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太讨人厌了。 但是这一次,就和科诺说的那样,只是不仅仅是他,所有东部森林的精灵们都欠一条命。你做的事情我们都能看得见,你是真的在拼上性命保护我们。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任何一个朋友的死,不论是哪一个我都永远不会忘记。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恨你是因为你没有救回尤伊娜,但其实我很清楚,尤伊娜她…她是没有带着遗憾离开的。 并不是记恨,而是嫉妒……我、我太嫉妒她了,嫉妒她可以那样安详,那样不带一丝遗憾的离开,像是秋天飘落的树叶一样。 所以,谢谢你啊,乌鸦嘴……” 颤巍巍的女精灵双眼浸满了泪花,微微抬起那沉思少年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了一片红印…… 第八十二章 归来的巫师(下) “以尊贵的,威严的洛泰尔公国的守护者,圣十字的捍卫者弗利德公爵的名义,向诸位晨星林精灵的长老们致以最最真挚的问候,愿诸位长寿!” 晨星林云冠树顶端的长屋内,一身精致墨绿色长袍,佩金色长链和银色扣带的公爵使者从容不迫的站在诸位精灵长老面前,高傲的眼神几乎快要挑到房梁上了。 而在他身旁则站着一个尚且年轻的圣十字教士,表情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那模样就算是洛伦站在这儿,也认不出这是他在古木镇的时候曾经帮过他的小教士了。 “也愿古木森林庇佑,祝福弗利德公爵大人长寿。”坐在中央的博恩长老皱着眉头,显然是对这位公爵使者的态度十分的不满意。 而这一次的会面,也是双方约定的结果——晨星林聚落将会和弗利德公爵达成同盟关系,精灵们的商队可以在整个洛泰尔公国的土地上畅通无阻,再也不用局限于深林堡这么一个地方了。 公爵将会在每一次食人魔入侵的时候,向晨星林的精灵们无偿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支援,不仅仅是铁器、甲胄、甚至是药物都可以提供,直至入侵结束为止——而精灵们则必须保证将食人魔挡在森林之内,不让任何食人魔流窜到公国的土地上。 作为代价,晨星林必须每年向弗利德公爵进贡当年最好的蜂蜜酒,总量是当年新酒的一半,以及珍贵的兽皮、稀有的花草作为礼物,派遣使者参加公爵的狩猎宴会,证明双方的友谊和同盟关系。 总的来说条件是对晨星林十分有利的,甚至在规格待遇上比许多公国内的贵族领主还要好,证明弗利德公爵确实是将他们当成是相对应的盟友,而非是附庸对待。 这已经是双方商量好的内容,博恩长老并不担心对方会反悔。但光是看到公爵使者那副高傲到极点的表情,他就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厌恶。 “不知道您再一次拜访,究竟是因为什么?”博恩长老尽可能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平静些:“希望我们的款待还不至于令您失望,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 “您真是太客气了,只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诸位的款待。”公爵使者露出几分“矜持”的微笑:“而是更重要的,关于诸位和公爵大人的盟约一些小问题。” “哦,难道那个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当然,公爵答应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反悔的——但是,在那之上还需要增加一些小细节,以及必要的条件,让这份盟约看起来更合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一旁的另一位精灵长老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怒视着还在“矜持微笑”的公爵使者:“我们还是答应和你们结盟,可不等于要向那位公爵低头臣服!” “没错,但诸位也请不要忘记,如果没有公爵大人的支援,你们根本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公爵使者甚至都懒得去看那个精灵长老,高傲至极:“难道不是吗?没有公爵大人的许可,哪怕是一块铁锭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不仅没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表示感谢,甚至还对他的使者恶言相向,难道这就是精灵的礼貌?!” “你这个……” “坐下!” 博恩长老开口打断了那位精灵长老,冷冷的回首看向公爵使者:“还请您说清楚,这所谓‘小细节’究竟是什么?” “当然就是双方结盟的前提——之前因为战争的缘故,所以这件事就被暂时搁置了;不过既然现在战争已经结束,自然应该来解决那些还需要解决的问题!” 公爵使者微微颔首,丝毫不像是曾经被打断的模样:“如您所知,洛泰尔公国是被圣十字的光芒所笼罩的土地,公爵大人同样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就是传播圣十字的信仰。” “而作为公爵大人的重要盟友,晨星林的精灵们也理所当然的成为圣十字的子民,被神圣的荣光所照耀。”公爵使者一副陶醉的模样,手舞足蹈了起来:“这不仅仅是要求,更是一份荣誉,让精灵们也可以沐浴在这份荣光之下!” 一边说着,他还拽过身旁的小教士:“而这位就是一名圣十字的圣徒,一位圣洁的教士,他将引领诸位走上真正的光明之路,再也不用被黑暗笼罩,再也不用恐惧邪神与可怕的怪物,因为它们在圣十字的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呃…是、是的!”被突然拉上的小教士一脸紧张,哆哆嗦嗦的念叨着,后怕的眼神不停的躲闪着:“成为圣十字的子民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我、我……” “晨星林的精灵,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接受一个外来的神!” 还未等小教士说清楚,愤怒的博恩长老就直接开口了:“恕我直言,您这样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敲诈,是赤裸裸的敲诈!” “也许将来的精灵们会接受圣十字的荣光,也许永远也不会——但那只能是出于自愿,而非这种来强行逼迫!”气得浑身颤抖的长老只差从位置上站起来了:“退一万步,即便我们同意了,晨星林乃至整个东部森林的精灵们,也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在下就只能对此表示遗憾了。” 公爵使者不屑一顾的撅着嘴,耸了耸肩膀:“如果诸位不能成为圣十字的子民,在没有圣十字的见证下,公爵大人是绝对不会和诸位结盟的——这是一切的前提!” “这是敲诈,而我们绝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敲诈!” “这不是敲诈,这只是必要的条件!”公爵使者依然不放弃:“这也是圣十字的意志!” “让我来换一种说法吧,尊敬的使者阁下!”博恩长老强行压住自己的怒火,衰老的双眼死死盯着使者的脸:“如果我们放弃边境的大树墙,让食人魔通过森林进入洛泰尔公国,至高无上的圣十字究竟会怎么做呢?!” “你、你竟然敢……” 公爵使者惊讶了,完全没想到这些精灵们居然还有拒绝的勇气,甚至是用这种方式威胁公爵?! “砰——!” 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吓个半死的公爵使者差点儿躲到了小教士身后去。带着一队战舞者的卢卡大跨步的走了进来,将这位“使者大人”围在长屋正中央。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看到这幅架势的公爵使者终于慌了神,有些歇斯底里的盯着面前的博恩长老:“我可是公爵的使者,如果伤害我就等于伤害公爵大人,伤害公爵大人就等于向整个公国宣战!” “您可以尽管放心,我们绝对没有伤害您的意思。”一向温厚的卢卡,语气里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讥讽。回头看向面前的博恩长老:“远征队已经回来了,刚刚抵达大树墙。” “回来了?!”博恩长老这次直接站了起来,神色严肃:“有多少?!” “只剩下十几个,而且非伤及残。”卢卡的表情很难看:“科诺牺牲了。晨星林的战舞者,回来的只有莉雅一个。” “那他呢?!”博恩长老丝毫没有注意到卢卡后面那句,死死盯着这位战舞者首领。 “还没有恢复,但应该还活着。”卢卡当然知道长老说的是谁。 “那就够了…那就够了……”博恩长老长长松了一口气,神色嘲讽的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还在惊慌失措的公爵使者:“对不起,使者阁下,这场会议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我们要去迎接一位朋友,一位终结了这场入侵的英雄!” 第八十三章 消息(上) “能不能告诉我你醒来之后的第一个表情,为什么好像是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吗?” 盘腿坐在床对面的少年抱着肩膀,非常不开心的盯着躺在那儿刚刚睁开眼的黑发巫师,对方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像是刚起床似的打量着周围。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哪怕孤身一人醒来应该也比现在强。”洛伦平淡的耸耸肩,好像无所谓似的:“绝对和某个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不要误会。” “……你真的很讨厌我,对吧?” “我亲爱的阿斯瑞尔,你不觉得问这个问题很蠢吗?” “虽然这点实在是令人痛心,但阿斯瑞尔已经习惯了。”少年十分老成的叹息一声,红宝石似眸子微微眨了眨:“莉雅就在门外,如果你真的想让她……” “我昏迷多久了?”洛伦立刻打住了这个话题。 “整整一个月,严格意义上说是三十二天——如果再超过这个时限的话,你可能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少年的神色才多出了几分严肃:“我警告过你的。确实,你的精神物质结合的体质十分特殊,可以让你抵抗超乎许多巫师想象的虚空力量,但并不是没有上限,你知道一次性榨干所有的精力有多危险吗?” “会死?” “这一点毫无疑问。”少年摊着手,精致的面容上多出一抹危险的笑容:“最重要的是,这样仿佛活死人一样的你,对很多危险的存在而言简直是完美的容器。” “你是一名巫师,当精力耗尽,你的精神殿堂就像是一座无人把守的堡垒,很容易就会被趁虚而入,更不用提我们面对的还是麦兹卡这样的对手!” “但至少这次我们赢了,这就足够了。”双手颤巍巍的支撑着身体,脸上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淡然微笑:“还是谈谈正事吧。” “比如……”阿斯瑞尔还是一副“天真”装傻的模样。 “在我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洛伦眯着双眼:“麦兹卡应该没有死才对,为什么食人魔会突然溃散?” “这个……过程很复杂。”阿斯瑞尔小脸上露出几分纠结,抱着肩膀:“简单来说,你将它存在的‘凭借’给毁掉了。” “……什么意思?”洛伦扬起胳膊,露出右手腕上的蛇形符文:“就像这个?” “不,比这个还要惨……总而言之,亲爱的麦兹卡暂时是不可能出现了,就算有下一次也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所以亲爱的洛伦你可以尽管放心。” “至于为什么那些食人魔会溃散……”少年露出了笑容:“因为我趁你快要干掉它的时候,侵蚀了这个家伙的意识,借它的手暂时控制了那些食人魔——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而现在麦兹卡也已经不存在了,虽然食人魔还是会继续入侵,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规模——亲爱的洛伦,我可是拼着受伤的风险来帮助你,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阿斯瑞尔的表情要多真挚有多真挚,眼眶中甚至多出了些许泪水,激动的连肩膀都在颤抖,右手紧紧的按在胸口,可怜兮兮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 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让我们换个说法。”洛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某个家伙在我险些没命的时候,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救自己的朋友,而是抓紧机会吞噬掉另一个和他相似的存在,以此来增强自己的实力,请问我说错了吗?” “任何事情……都有很多角度的嘛。”少年的笑容丝毫没有半点尴尬:“那只是一方面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不算聪明人,但我也没有蠢到一无所知的地步——亲爱的阿斯瑞尔,你有太多事情没有告诉我了,就像这一次,你早就知道敌人是谁,也很清楚我有能力干掉它。” “这只是恰巧碰上了。”少年很无奈的摊摊手:“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 “为什么麦兹卡会降临?” 洛伦直接打断了他,声音越来越冰冷:“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个地窖里?像你们这样的‘存在’究竟还有多少,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你们降临于世?!” 阿斯瑞尔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没猜错,我以后还会面对类似的敌人对吧?”洛伦目光灼灼的和少年对视着:“麦兹卡只是个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我亲爱的朋友,你猜的没错。” 阿斯瑞尔眼神中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表情不再装模作样:“麦兹卡并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最危险的一个,我们迟早会碰到更加棘手的敌人,这是一定的。” “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一点,因为你已经可以和它们正面对抗了。”少年微微勾起嘴角:“感谢亲爱的麦兹卡,在吞噬掉它仅存的意识之后,我的力量也已经恢复了一些——等到下一次,我能构建起更加坚固的梦境。” “抱歉,但你的‘梦境’除了让我在里面打生打死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梦境既是所想,梦境既是一切。亲爱的洛伦,你对虚空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越是强大的虚空力量,对周围环境的扭曲就越是严重。而当这个程度达到一定层次,就是真正的梦境世界。” “就像麦兹卡,当它的‘梦境’张开的时候,就能进一步的化身成为更加恐怖的姿态,甚至能够模仿你的招式,将他自己的样貌扭曲成它希望的模样。”少年很无奈的歪着脑袋:“很遗憾的是,可怜的阿斯瑞尔现在还办不到这一点。” “而如果准备在日后继续对抗这些威胁,你就必须慢慢掌握在梦境中战斗的方式,因为这是唯一能够确切伤害到它们的方法,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洛伦缓缓握紧双手,感受着身体传来的力量——虽然还很虚弱,但却已经能连接到自己的精神殿堂了。 “我还需要多长时间恢复?” “不需要这么着急。”少年再一次恢复了那玩味的表情:“亲爱的洛伦,你现在还有客人呢。” 客人?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阿斯瑞尔的身影再一次消失的无影无踪,毫无察觉的女精灵走进了房间,祖母绿似的眸子明显多了几分欣喜:“你醒了?” “就在刚刚。”洛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尤其是在看到对方关切的眼神之后:“我还没谢谢你呢,把我从永夜林山谷带回来。” “小事一桩罢了,你也不算很重。”莉雅的眼神貌似很平淡,仿佛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你是晨星林的客人,保护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房间内很安静,虽然洛伦并非刻意,也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 “请、请问……”洛伦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有什么事情吗?” “你们那位公爵大人的使者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位…教士?”莉雅有些不确定的念出这个词来:“他们想在晨星林建一座教堂,然后让我们全部信奉你们的什么圣十字,否则的话公爵大人就不会答应和我们联盟!”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有些诧异,但洛伦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会尽量试试看,能不能让那位公爵使者收回这个…有些苛刻的条件。” “那位教士先生就在外面,他好像认识你。”默默的转过身,女精灵准备去将那位小教士找来,在快要离开的那一刻停在了门口: “谢谢你。” 仅仅只是片刻,细微的声音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八十四章 消息(下) 明媚的阳光照进房间,窗外的绿藤萝上已经有几朵鲜花绽放,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季,让严冬最后的身影,也在这片鸟语花香的晨星林中消失不见了。 洛伦有些吃力的倚靠着椅子坐在窗边,苍白的面孔上已经多了几分血色。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至少可以自己下地而不用别人搀扶了。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还有一个星期自己就能恢复到全盛状态。当然,身上肯定还有一些暗伤,不过自己还年轻,根本不会对行动造成多少影响。 “看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洛伦·都灵阁下!”坐在黑发巫师对面的小教士,不住的祈祷着,眼神之中还带着几分激动:“感谢圣十字庇佑,才没有让我失去一位像您这样,不仅勇敢而且无比虔诚的朋友!” 听到“虔诚”这个字眼儿,洛伦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做什么回应。 对于这位小教士他还多少有点儿印象,在古木镇的时候给自己帮了不少忙,并且在信仰和教义方面的认识,比法内西斯和其他的教士们要宽容得多——他甚至相信巫师当中,也是有虔诚信徒存在的,在教会当中简直是一个另类。 “我听那些精灵们说你带领着一支远征队深入森林,击败了一位古老的邪恶异教神灵!”小教士越说越兴奋:“这一定是圣十字的旨意,它将它的神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才使得你拥有了超越凡俗的力量,结束了这场可怕的灾难!” “我从很久之前就看到了你身上的潜力,洛伦·都灵阁下。你一定能够成为圣十字教义的传播者的,甚至是成为一个榜样——让那些不相信的人睁开双眼看看,即便是在巫师之中,也有着被圣十字所祝福的人!” “您实在是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而已。”洛伦淡淡的回答道:“没有精灵们的牺牲,成百上千的食人魔早就已经踏过古木森林,涌入公国的土地了。” “这一点不可否认,虽然这些精灵们并非圣十字的子民,但在抵抗邪恶生物方面确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小教士郑重的点点头:“我们都必须感谢他们——即便我们不惧牺牲,但若没有精灵们,我们也不可能在和平中沐浴神的光辉!” “关于这一点,我听到了一些流言……” 洛伦突然换了个表情,有些“好奇”的看向小教士:“是关于洛泰尔公爵和晨星林结盟的事情。” “没错,如果没有鲁文伯爵的竭力支持,这件事可能都不会那么迅速。”小教士点点头,表情中多少还有些得意:“为了支援这场战争,圣十字教会也拿出了五分之一的年金,还提供了大量的药物,并且组织起信徒们自发运送,不少精灵战士们也因此活了下来!” “那真是一大善举。”洛伦话锋一转:“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些,而是关于联盟的条件——不接受圣十字的信仰,公爵就不会和精灵结盟,是这样吗?” 小教士的表情立刻多了几分尴尬。 “不论是公爵还是教会,想要这么做的理由我都能理解,毕竟传播教义是至高的荣誉。”黑发巫师微微摇了摇头:“但难道现在是这么做的最佳时机吗,眼下其实是我们需要精灵,这样冒然交恶难道真的合适?” “这个其实……” 小教士突然看了看周围,在确定附近没有人在偷听之后,才有些难堪的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的看着洛伦小声开口道:“其实是法内西斯大人额外要求的,而不是主教和公爵大人!” “法内西斯?”洛伦右眼微微挑了挑,面不改色。 “没错,法内西斯大人说如果精灵不愿意信奉圣十字,就说明他们并不是真心实意与公爵结盟的,肯定别有目的。”小教士点点头:“弗利德公爵大人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这其实只是一个附加条件而已,公爵大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否则的话到这里来的就不是我这个普通的教士,而是法内西斯大人本人了。” “为什么?” “这个您不知道也很正常——在圣十字教会内,如果某位教士能够开拓一个新教区,那么他就能立刻成为当地教堂的神父;而像东部森林这么大的地方,教会甚至有可能多设一位主教!” 小教士的表情很是无奈,又像是有些惋惜:“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见习教士,是不可能肩负这样重任的。” “而且眼下法比昂主教已经上了年纪,随时可能受圣十字蒙照,有很多教士准备和法内西斯大人竞争主教的位置,这样涉及到一个新教区的事情,他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去做?” 右手撑着下巴,黑发巫师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了然。 洛伦还记得当初的法内西斯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甚至连教会的卫队也要为他效劳——而现在,情况却已经危急到了他必须用这种手段的地步。 显然维姆帕尔学院的事件让法内西斯的声望和势力受到了一些创伤,以至于有别的教士敢挑战他主教继承人的位置了。 眼下他急需得到一些机会来弥补自己的损失,于是就将目标打到了精灵们的身上——如果能够借助这个机会,将晨星林甚至是东部森林所有的精灵聚落,全部纳入到圣十字的怀抱之中,光是凭借这份功绩他就有资格成为一名新主教! 而就算是没有成功,他也已经努力过,并且证明了自己的虔诚和对圣十字是何等的“忠心耿耿”,同时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整个“传教”事件,就是法内西斯的一次毫无风险的赌博——赢了自然好,输了也不会有多少损失,并且也不用亲自到场,随便指派一个不怎么引人注意的教士就可以了。 就比如自己面前的这位…… “法内西斯大人的命令我会尽可能的执行,但也不会强迫精灵们。”小教士摇了摇头:“强迫甚至是敲诈绑架别人,那样绝对不是一个圣十字信徒的所作所为!” “但我今天来,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情要和你说的,洛伦·都灵阁下。” 小教士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事实上,就再来之前我曾经遇到过一次道尔顿·坎德阁下,你们应该认识吧?” “他是我的导师。”洛伦点点头,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出什么事了?” “他……出事了。” 小教士狠狠抽了抽喉头:“我知道这样说起来很奇怪,因为我和他也仅仅是一面之缘而已,但他确实失踪了——事后我曾经到访过维姆帕尔学院,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你又是怎么确定,他出事了?”洛伦眯着双眼:“也许他只是出一趟远门,导师经常需要到外地办事的。” “因为有一个人亲口告诉我这件事,然后让我转达给他的学徒——也就是你,洛伦·都灵阁下。” 小教士越说越慌张,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道尔顿·坎德阁下被那个人抓住,并且拘禁了——让对方放人的唯一条件,就是你亲自去一趟,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他就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这是他的原话!”小教士的表情很纠结:“我原本是打算等到你恢复差不多了再告诉你的,但是……” “不,非常合适!”洛伦按住了对方,嘴角微微的翘起——只是就连面前的小教士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杀意十足。 “我这个病人正需要活动活动筋骨呢!” 第八十五章 阴影中的痕迹(上) 缓缓睁开双眼,昏黄的烛光映入了道尔顿·坎德的视野,从昏迷中清醒的黑袍巫师露出了些许自嘲的轻笑,还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的面颊有些微微颤抖。 空荡荡的木屋,一盏放在桌上的烛灯,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当然,不论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了,原本笔挺的黑色长袍被撕得不成样子,胸口的位置还渗着暗红色的血印。 魔杖被收走了,还有他特地藏在身上的一些防身的武器也不翼而飞——抓住他的人对他很了解,甚至还特地用细绳将他的拇指和食指捆在了一起。 尽管如此,道尔顿·坎德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意外,甚至还多出几分了然,仿佛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做。 “老套的把戏。”浑身是伤的黑袍巫师,依旧如刀锋一般凌厉。 “正因为实用,所以老套。” 一个有些刻薄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到烛光的周围,宽大的长袍下靴子在地板上不断的敲响,长袍下隐约能看到长剑的轮廓:“我们不就是这种人吗,道尔顿·坎德。” “鲁特·因菲尼特。”念出这个名字的黑袍巫师像是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眼神中多出了几分厌恶。 蓬松微卷的棕发披散在两旁,刀斧削刻般的面颊上是一双诡异的灿金色瞳孔,混重的嗓音和灰色的鬓发,证明他的年纪和道尔顿相仿。 而左手上,则是和洛伦一模一样的“施法者”手套——道尔顿·坎德送给他的结业礼物。 “你的身手大不如前了,否则想抓住你肯定比现在困难的多。”看着面前狼狈的黑袍巫师,名叫“鲁特·因菲尼特”的中年人摇摇头:“看来学院导师的生涯让你退步了不少,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是我。”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再也不需要回去了。”道尔顿冷冷的盯着他:“我们是有承诺的,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没错,但是现在我们又需要你了,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吗?”鲁特·因菲尼特直接走到道尔顿面前,和那双冰冷的眼神对视着:“难道你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吗?!” “我们需要你,帝国同样需要你,现在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道尔顿·坎德,我不是在和你讲价钱,别忘记你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我不欠你们的。”黑袍巫师毫无惧色:“我的债已经还清了。” “一派胡言!” 暴怒的鲁特一把抓住了道尔顿的衣领,死死盯着他:“是我们,帮你的那位伯多禄导师疏通了关系,让弗利德公爵答应允许他在这里建立这所学院;是我们,给了你维姆帕尔城堡的情报!没有我们,就凭你和你导师两个人怎么可能建起一所巫师学院?!” “而我也已经为你们效劳了二十年!” “但是现在我们需要你!”鲁特·因菲尼特瞪大了眼睛:“老朋友,如果有任何可能我都不会来打扰你,但是眼下的情况确实已经危急这种地步了!” 被拽住的黑袍巫师双手还被铁链拘束着,手腕上已经满是血痕,表情却依然僵硬如初,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一样。 “那你又需要我做什么?”道尔顿·坎德像是在自嘲一样:“如你所见我已经不复当年,一个上岁数的老巫师对你又有什么利用价值?” “岁月不饶人,这一点倒是真的。”鲁特松开黑袍巫师的衣领:“我也已经老了,大不如从前——要是以前有人这么和我说话,他已经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我们需要一个巫师,一个能够绝对信任,并且身手过硬的巫师。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必须不是我们的人,才能保证他不会暴露身份。” “所以才想到我?”道尔顿·坎德僵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中却能看出几分讥嘲:“那真是令你们失望了,我的回答依然是不可能。” “不……恰恰相反。” 刚刚还暴怒如狮子般的鲁特·因菲尼特突然笑了,站起身俯视着僵硬如坚冰的黑袍巫师:“老朋友,你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屋中的气氛逐渐变得缓和了许多,但空气依旧冰冷,甚至比刚刚还要刺骨。坐在椅子上的道尔顿·坎德一言不发,像是在看着一条狰狞吐信的毒蛇。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这么说或许不正确,应该是在我知道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之后,才转移了我的目标。你只是我的诱饵,而非猎物。” 面不改色的道尔顿挑了挑右眼,一种非常确信的预感涌上心头,几乎已经猜到鲁特·因菲尼特准备做什么了。 “洛伦·都灵……是叫这个名字对吧?我好像还隐约听说过这个姓氏。”鲁特的眼神完全变了:“他是你的学徒,甚至连‘施法者’都送给了他,足以证明你对他的重视。” “在来到洛泰尔公国之后,我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古木镇,维姆帕尔,深林堡……甚至有传言说他杀死了学院的吸血鬼,另一种说法则是他见到了圣十字。” 鲁特·因菲尼特直接笑了出来:“相较之下,我可能更愿意相信前一个。” “即便这些都是假的,他依然破获了古木镇的食尸鬼事件,干掉了一个相当水准的流浪巫师;最近的传言还有他在深林堡,将所有叛乱的贵族一网打尽帮助那位小伯爵赢下了整个领地,并且前往古木森林和精灵们去对抗食人魔了。” 面对着眼前人的侃侃而谈,黑袍巫师面不改色,眼神之中毫无波动。 “不得不承认,道尔顿你在培养学徒这方面确实无人能及。”鲁特·因菲尼特感慨一声:“如果我手下的那群蠢货都能有他一半的水准和效率,事情就不会恶化到这种地步。” “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只好将注意放在你的学徒身上了——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让一个即将前往深林堡的教士替我传话,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和他‘重聚’了!” “绑架我,然后用我的性命勒索洛伦·都灵为你效劳?” 表情僵硬的黑袍巫师终于露出了一丝冷笑,言语之中带着无穷无尽的嘲讽:“你对他实在是缺乏起码的了解,甚至近乎愚蠢。” “洛伦·都灵,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别人的性命去冒险的——在没有把握之前,甚至不会有任何行动。就冷漠和理智而言,他是一个标准的巫师,而巫师们没有一个不是自私的,这一点你也是一样。” “人都是会变的,就连你也离开了我们选择为自己的导师效劳,不是吗?”鲁特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将道尔顿的话放在心上。 “我有足够的信心,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巫师是一定会来救你,并且接受我的条件的——我们手中有的是筹码,肯定有更多可以打动他的东西。” “这是敲诈。” “不,如果仅仅是敲诈的话就太低级了,也很难保证他会对我们有多忠诚。”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十分的玩味:“对我多少有些信心吧,老朋友,连你这样性情刻薄的人,不也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奉献了二十年吗?” 黑袍巫师的冷笑愈甚,令他眯起了双眼:“抱歉,我说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吗?” “没错,你太过自以为是了。”道尔顿·坎德的声音平静如凌冽的寒冬:“洛伦·都灵……他和你见过的任何一个巫师都不同,甚至不能用常理去判断,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鲁特·因菲尼特表情冷了下来: “我期待着。” 第八十六章 阴影中的痕迹(下) 轻轻的握拳,洛伦紧紧皱着眉头,张开了带着“施法者”的左手。 已经是第三天了,身体的恢复速度依然低于预期,甚至没有达到原本应有的标准,状态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半左右,这样下去想要完全恢复,恐怕还得再等一星期才行。 不过按照阿斯瑞尔的说法,他现在能活着都是一个奇迹——正常的巫师如果承受了像他一样多的精神负担,甚至是在那个被虚空完全扭曲的山洞中战斗,早就从头到脚都崩溃成一滩肉泥,或者干脆疯了。 集中精力轻轻打个响指,哪怕是一个“悬停咒”都会让颅腔感到微微的刺痛。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和吸血鬼的战斗结束之后,自己等了三天才恢复正常。 还要等上三天吗? 洛伦轻轻叹口气,让有些浮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目光盯着左手的“施法者”,表情若有所思。 对于自己的导师道尔顿·坎德,洛伦一直都非常好奇——他擅长炼金学、神秘学、草药学、咒术学……对于各种各样的怪物也有着广泛的了解。哪怕是以他的年纪而言,也可以称得上相当博学并且天赋异禀了。 到这里为止,道尔顿·坎德应该算是一位非常标准的,同时擅长研究和实际运用的大师级巫师。 但实际上从导师留给他的笔记来看,他还精通剑术和格斗术,对小规模战斗所使用的咒语很有一套,“超越感知”就是他的原创高阶魔咒,而洛伦的“都灵之火”也多少借鉴了笔记中的另一个低阶魔咒。 究竟什么样的家伙居然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抓住导师,甚至将他囚禁起来——而且最重要的,对方的目标居然是自己? 教会吗? 黑发巫师摇摇头,如果对方真有本事抓住道尔顿·坎德,那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抓住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巫师? 除此之外洛伦也设想过很多可能——卡兰手下的流浪巫师,法内西斯的陷阱,某个阿斯瑞尔没有告诉自己的邪神…… 洛伦能很明确的嗅到陷阱的气息,倒不如说对方已经明摆着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陷阱,而且非常期待自己跳进去。 不论是谁,这个人一定对自己很了解,并且十分清楚道尔顿·坎德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同时十分确信自己一定会去救自己的导师。 这可真是……无奈的摇摇头,缓缓站起身的洛伦将“亮银”放在身后。深吸一口气将右手伸向放在一旁的魔杖。 就在快要碰到的瞬间却被另一只手拦下,硬生生从洛伦手中将“树心”抢走了——缓缓抬起头,洛伦的视野中多出了一个同样在盯着他看的女精灵。 “你的伤还没有养好,现在不能出去走动。”莉雅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疑:“回房间躺着去!” “谁说的?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而且大病初愈的人最应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身体什么的……有助于健康!” 想了半天,洛伦就想出这么个词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打算去哪?”女精灵还是不依不饶,死死攥着魔杖不肯松手。 “呃……让我想想。”洛伦装模作样的扯了扯嘴角,双眼不停的闪躲着对方的目光:“我是鲁文·弗利德伯爵的巫师顾问,所以我必须回一趟深林堡;另外关于和公爵结盟的事情,我已经和那位教士商量的差不多了,只要再加把劲儿,就能让他……” “我已经知道了。”莉雅突然开口,打断了洛伦语无伦次的比划。 她很清楚,这个家伙能把自己逼到何种地步——不论有多疲惫,有多痛苦,只要还能保持清醒,他就能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到最后一刻,甚至都不会让别人注意他的疲态。 虽然很说不出口,更不愿意承认。但莉雅明白,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在意这个骗子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希望看到他出事。 轻轻叹息一声,黑发巫师思考了片刻:“是艾茵告诉你的?” 小个子巫师同样是道尔顿·坎德的学徒,洛伦也不打算对她隐瞒——更何况就算自己不说,那位小教士也已经提前告诉了她。 女精灵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小巫师说你肯定会去救你们的导师,而且就算有人阻拦也没用。” “你瞧,还是艾茵更了解我的性格。”调笑似的翘了翘嘴角,洛伦直接伸出了右手:“所以…还请把魔杖还给我。” “等等!”莉雅突然将魔杖背在身后:“那个抓住你导师的人,应该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对吧?” “大概吧,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你究竟想干什……” “我替你去!”女精灵中气十足的回答道:“交给我吧——不论对方是谁,我都能将你的导师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还是说你不相信我?不服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打一架,看看是谁比较厉害!” “你们精灵怎么都是这幅德行……”苦笑的洛伦小声嘟囔着。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好像误会了。”黑发巫师摇摇头:“这件事和对方没有关系,而是无论什么原因,我都必须要去,并且只能是我。” “但是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呢!”莉雅激烈的反驳道:“你这根本就是去送……” “我这就是去送死,对方已经挖好陷阱在等我了。”微微勾起嘴角,神色淡然的洛伦把对方的话接了下来:“这就是你想说的,对吧?” 沉默的女精灵死死盯着他,依旧不依不饶。 “虽然这么讲可能很奇怪,但你几时觉得我想是主动寻死的人?”右手轻轻按住对方肩膀,莉雅并没有反抗:“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也让我和你一起去!”女精灵的语气越来越无力:“这样至少能增加你成功的几率——就算真的有陷阱,我也可以帮你引开他们!” 嘴角微微颤抖,洛伦面颊上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瞧不起我吗?!”敏感的莉雅立刻反应过来。 “不,事实上我很感动,真的。”颇有些感慨的黑发巫师和女精灵对视着:“没想到您居然会对我这么在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你是我的朋友。”女精灵理所当然似的开口道:“所以我得保护你,至少不可能看着你去送死!” 虽然说得非常理直气壮,但莉雅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在颤抖,心跳越来越急促,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躁聚集在胸口,仿佛要将她融化了一样。 “那么作为朋友,你是不是应该更信任我一些?”洛伦反问道:“首先我不可能去送死;其次,作为一个精灵你在人类当中实在是太显眼,恐怕还没等我到地方,对方就发现我们了!” “那样不是正好,我可以做你的诱饵,然后你就可以悄悄的潜入进去了。”女精灵立刻回答道:“你也说过我在人类当中也是很漂亮的,那肯定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 黑发巫师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女精灵如此“热情”的态度,而是自己居然第一次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对方的借口,哪怕是假的想不到一个,甚至都不清楚应该怎么拒绝。 因为莉雅说的很有道理,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要方便很多,也肯定会让自己行动起来有家游刃有余一些。但是…… 长长叹息一声,洛伦轻轻抱住了莉雅的肩膀,身影纤细的女精灵并没有反抗,被他拿走了怀中的魔杖。 “拜托了,莉雅,相信我一次行吗?” 第八十七章 鲁特·因菲尼特(上) 这已经是洛伦第三次来到古木镇了。 初春的冷雨淅淅沥沥,将原本就不算晴朗的天染上了一层灰色。冰冷的雨水将酒馆门外的黑发巫师浑身打得湿透,兜帽下露出一双黑曜石般的瞳孔,凝视着门外还在微风中一摇一晃的招牌。 此时已经是将近傍晚了,原本就冷清的街道上更是看不见几个行人,雾蒙蒙的雨天让酒馆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至少这屋檐下有温暖的壁炉和毛毯,再来一杯消愁的麦芽酒。 “你真的确定,那个等你的家伙就在这里?”阿斯瑞尔站在洛伦身旁,十分老成的抱着肩膀问道:“那个小教士好像没有告诉你位置吧?” “他已经告诉我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猜到对方在这里一点儿都不难——至少对洛伦而言是这样。小教士是在古木镇遇到了道尔顿·坎德,又在出发之前得到了导师失踪的消息,同一天之内那位先生有来让他转达自己,关于导师失踪的消息。 三次以上绝非偶然,而洛伦也从不相信任何意外。 剩下就是打听关于古木镇最近出现的生面孔。这里是个很小的村镇,根本没有多少外来的旅客和商队,哪怕多出一个外人都会很突兀。只要用心找,肯定可以挖到对方的踪迹。 而如果找不到……那说明两个问题。首先对方很擅长隐蔽并且极少出行;其次,他肯定没有离开,同时又在某个人群聚集的地方,这样才能在躲避视线的同时,还能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 在这一点洛伦有着天然劣势,黑发黑眸实在是太扎眼了。 至于这家酒馆,他在第一次到访古木镇的时候曾经过来一回,为了寻找食尸鬼事件的线索。同时也是这个村镇当中唯一一家像样子的酒馆了。 轻轻握紧左手,来的路上他就始终带着“施法者”手套,从没有脱下过;而“亮银”则别在右腰的扣带上,伸手就能碰到——在这种人群密集的酒馆里,像“树心”这样的长武器是非常不实用的,自己可能还来不及挥杖就被干掉了。 “你的精神殿堂还没有完全复原,现在的话我可能帮不到你。”少年“善意”的提醒道,猩红的眸子瞥向身旁的洛伦:“要是在像上次那样,我担心你会直接送命。” “多少对我有些信心啊,我们不是朋友吗?”黑发巫师微微翘起嘴角:“话说回来,我也不指望你每次都会帮忙,多少也有些担心你会不会趁机做什么不该做的。” “你这个说法真是令人心痛,我们可是最亲密的朋友。” “我倒是觉得相互提防,才是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之间最应该做的事情。”洛伦朝阿斯瑞尔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毕竟,谁能猜到对方会不会突然背叛自己?”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亲爱的洛伦,我还是比较怀念当初的那个你。” 少年有些失望的唉声叹息。精致的面孔上却又露出几分玩味的微笑:“不过现在更有风度和自信了呢,着实增色不少,也可说是‘别样的魅力’吧?” 完全没有理他意思的洛伦径直走向酒馆的前门,紧随其后的阿斯瑞尔化作一阵黑影,有一双血色眼珠的黑羽鹰稳出现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 没有理会周围狂欢买醉,或是已经醉的满面潮红的酒馆常客们。随意找了一处的洛伦推开已经不省人事的酒鬼,朝酒馆的老板轻轻打了个响指,将银币放在了桌子上。 “您的麦芽酒,巫师老爷。”酒馆老板摸走了银币,讨好似的将酒杯放在了洛伦面前:“这次来古木镇也是为了什么事吗?” “见一位朋友。”黑发巫师微微笑了笑,酒馆老板也不再多问,掂量着手中的银币就走开了。 暗黄色的酒浆轻轻摇曳着,在酒馆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漂亮。洛伦端起酒杯,顺着杯沿将酒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触感渗入喉咙,但是从胸口向下却是一种暖洋洋的滋味,就连被雨水打湿的身体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等到他喝光了麦芽酒,将杯子重新放回木桌的时候对面已经多了一个人,正在微笑着打量着自己。 棕色微卷的头发两鬓已经有些发白了,但面颊上却没有胡子;一身皮质的外套长袍,黑色的底衬外加上好的银扣腰带,让这个人看起来非比寻常的精神十足,极具威严,尤其是在那双金色瞳孔的衬托下。 简直就像是太阳的耀斑…… 对方似乎并不介意洛伦同样去打量他,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喝着杯中的麦酒,等待着洛伦先开口。 “在下洛伦·都灵。”黑发巫师主动伸出了右手,“热情”的开口道:“不知道您究竟是……” “你很清楚我是谁,而且一直都在找我。”他笑意更浓了,却并没有握住洛伦的手:“不是吗,道尔顿·坎德的学徒?” “导师他在哪?”既然对方挑明,洛伦也直接开口了。 “在下鲁特·因菲尼特,道尔顿的老朋友了。”他同样“热情”的开口道:“作为一个巫师,难道用左手握手不是更有诚意一些吗?” 一刹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洛伦被他一把“握”住了左手,黑发巫师的双瞳猛然骤缩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了正常。 对方的左手上,居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施法者”! 这可就有意思了,洛伦双眼微微眯着……看来导师没有告诉自己的,可不仅仅是他的身份而已。 “既然您是导师的老朋友,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猛地抽回左手,洛伦冷冷的看着他:“是您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还是我想办法从您嘴里撬出来?” “你不用担心,他现在很安全,只是不能自由行动而已。”鲁特没太在意洛伦话语里的威胁:“酒馆楼上的房间……嗯,就是你曾经去过的,死过一个佣兵的那一个。” 看来对方确实非常仔细的调查过自己,连曾经去过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洛伦轻轻揉搓着双手,目不转睛的盯着鲁文双眼金色的眸子。 “您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洛伦继续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当然是你,洛伦·都灵阁下。”鲁文端起桌上的酒壶,主动替洛伦倒满:“我相信道尔顿·坎德从来没有说过,你手上的‘施法者’究竟意味着什么吧?” “这可不仅仅是一个特殊的‘魔杖’而已,它还代表着一个无比荣耀的团体,以及一份只有死亡才能终结的誓言,一份需要终生维系的责任——而您的导师道尔顿·坎德,就曾经是这个团体的重要成员之一。” 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流露出几分怀念:“就在他和您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曾经是我们最优秀的巫师,完成过许多非常艰难的任务,甚至曾经救过我一命!” “而您现在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自己的救命恩人?”洛伦无不讥讽的反问道:“把他软禁起来,勒索他的学徒?”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鲁特很是遗憾的摇摇头:“我需要您为我去做一件事情,而我必须保证你一定会答应,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要我去做某件事情?”洛伦眯起双眼,讥讽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您这是在敲诈吗?” “如果你愿意答应,那就不是。”鲁特微笑着端起酒杯,朝洛伦致意: “而我建议你把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第八十八章 鲁特·因菲尼特(下) 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这说法可真耳熟。 洛伦端起酒杯遮住了自己半张脸,一边不停的打量着对方——这位鲁特·因菲尼特阁下应该是个巫师,而且是个和道尔顿·坎德不相上下的咒术师,甚至有可能比导师还要厉害。 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如果给他出手的机会,很难说自己有没有胜算。 不过从刚刚对方握住自己的手来看,至少他应该没有自己动作快;只要握住左手封掉他使用魔咒的可能,眨眼间的功夫,自己就能将匕首插进他的喉咙! 洛伦的胳膊“不经意的”抵在桌子上微微向前,藏在左手下的右手食指轻轻触碰着袖子里的匕首,双瞳始终没有让对方的目光离开自己的视线,只需要一刹那…… “如果您打算杀我的话,那就没得谈了。” 微笑的鲁特表情突然冷了下来,僵硬的神色简直和道尔顿一模一样:“就算你真的能得手,难道你还能保护得了其他人?” 洛伦停了下来,目光平静的和他对视着:“我不太明白。” “我说过了,我们是一个荣耀的团体,而我是其中的一员——如果我死了,维姆帕尔学院的事情就会公之于众,道尔顿·坎德必死无疑,你的朋友艾萨克·格兰瑟姆、艾茵·兰德……甚至是那个女精灵和一个叫帽子的小男孩儿,都会死于非命。” 他在要挟自己! 猛然攥紧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洛伦咬紧牙关拼命冷静下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您……还知道什么?” “很多,而且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鲁特·因菲尼特平淡的一笑:“我不是在要挟你,道尔顿的学徒,我是在告诉你冲动和莽撞的后果。” “现在让我们重新说一遍,我需要你去替我做一件事情,这个任务本来是要交给你导师完成的,但现在只能留给你了。所以看在道尔顿·坎德的面子上,我允许你开一个好价钱。” “把我和道尔顿导师相提并论,您可真是太高看我了。”洛伦摇了摇头:“我只是个刚刚普通的巫师而已。” “但是从完成任务的效率和过硬的水平来看,已经证明你足以胜任这份使命。”鲁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并且是否高估这一点完全取决于我,而非你——还是让我们回到价钱上来吧,洛伦·都灵。” 犹豫了片刻,洛伦猛地将麦芽酒一饮而尽,死死地盯着对方:“在回答你之前,我至少得知道自己究竟是要为谁卖命?” “问得好,算是个不错的开始。”鲁特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们一般自称守夜人,不过某些敌人更愿意称我们为‘黑手’——当然,这也和‘施法者’有些关系。” “我们并非某个教会旗下的教团,也并不是什么地下的巫师组织,我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您脚下的这片土地,永恒的萨克兰帝国!” 严肃起来的鲁特·因菲尼特沉声说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干掉我,如果你真有这份能力,你可以为自己和你的朋友们赢得短暂的喘息,但最终你们都得死;要么选择和我们合作,你可以得到的,远远比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要多!” 黑发巫师放下了酒杯。 “您说给我选择。”洛伦摇了摇头:“但实际上却是让我别无选择。”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答应了?”鲁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表情中透着遗憾。 “不,如果您不食言的话,我非常乐意为您效劳。”洛伦话锋一转:“但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您的手里,不论我是不是愿意,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需要什么?” “我要和道尔顿导师见一面。”洛伦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同时您必须放了他。如果我答应了,您必须保证学院的安全,同时不能让别人察觉到我离开了,在鲁文·弗利德伯爵那里,至少也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鲁特·因菲尼特没有立刻回答。 洛伦提的要求并不算过分,甚至听起来很合理,也符合他现在的状况——但仅仅是看着对方那成竹在胸的表情,就令人有种莫名的怀疑。 他的目的在哪里,仅仅是要和道尔顿见一面?当然,鲁特也仅仅是片刻的犹豫而已。就像洛伦说的那样,主动权完全在他的手中,答应或者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成交。” ………………“真是好久不见了,道尔顿导师,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推开房门的洛伦,主动朝屋内的黑袍巫师露出了一副讨好的微笑,完全无视了对方那讽刺到快要扭曲的嘴角。 “我原本认为虽然你天赋不佳,但至少有作为巫师的基本素养。”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但道尔顿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囚犯,更像是房间的主人:“我真是高估你了。” “难道您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您?” “他不会杀了我,也办不到。”黑袍巫师的表情理所当然:“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但是抱歉,在面对自己的导师和朋友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还不能完全保证自己足够理智。”随手关上门,洛伦无奈的摇了摇头:“再说了,我还没有答应这位鲁特·因菲尼特先生呢!” “没有?”道尔顿给了他一个嘲弄的眼神:“在你走进这扇门之后,还能有第二条路?” 洛伦摊着手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显然自己的导师很了解自己。 “至少你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知道情报的重要性。”道尔顿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想要从鲁特·因菲尼特嘴里得到实话的概率,远远低于骆驼穿过针眼的可能。” “……我真是没想到,您居然也会说冷笑话…呃,当我没说,请继续。” “守夜人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无孔不入。但核心成员非常稀少。”黑袍巫师面色僵硬:“虽然我曾经效力于它,不过它绝对不是什么荣耀团体;相反,它臭名昭著!” “就像卡兰那样?”洛伦反问道:“刺客外加情报组织?” “刺客,外加情报组织。”道尔顿抽了抽嘴角,对洛伦的形容词非常不赞同:“流浪骑士、盗贼、巫师、情报贩子……绝大部分由这些人组成。” “而真正的‘守夜人’则是一群精通魔法,追踪、暗杀以及潜伏的刺客,绝大部分都曾经是巫师,或者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手段残忍并且高效。” 黑袍巫师的声音低沉而阴冷,让人忍不住想打寒颤:“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也不想知道。如果只是你自己,尽管去送死——但和守夜人打上交道,你身边的人都将不再安全,随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但他们已经找上了门了,就算我想逃走也没什么意义。”洛伦直视着导师的目光,微微扬起一抹笑容:“谁让我的导师也是他们的一员呢?” “您曾经问过我是否真的愿意成为您的学徒,而我选择了是——对于自己的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我从不畏惧。” “有时你根本别无选择……” 道尔顿轻声低语,目光闪过一丝沉重,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并且恢复了冷漠:“想问什么直接问吧,现在时间充裕,我也不可能离开。” “我想知道关于这位鲁特·因菲尼特阁下,还有守夜人的全部情报。”洛伦微笑着开口道: “如果有朝一日打算反水,至少也得清楚怎么对付他们!” 第八十九章 对峙的刹那(上) 这是一个要追溯到三十年前的故事,在洛伦还不是巫师的时候,艾茵·兰德曾经给他讲述过一个不完整的版本。 三十多年前维姆帕尔学院的伯多禄院长还是一位踌躇满志的巫师,怀揣着一个准备了许久的梦想来到洛泰尔公国,希望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学院,一个能够自由研究不受拘束的地方。 太过不切实际的目标,代价就是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在教会势力强盛的洛泰尔公国,几乎没有任何巫师可以立足的余地。而守夜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了伯多禄。 在他们的协助下院长清剿了许多常年盘踞公国的怪物,成功说服公爵将维姆帕尔城堡赠给他。而城堡里的吸血鬼,也在这群精通战斗的“巫师们”围攻下被抓。虽然没能干掉,但同样也成为了守夜人们珍稀的研究材料。 他们帮助院长建立学院并非“好心”,而是将维姆帕尔学院当成埋在洛泰尔公国的钉子——摆在明面上的学院可以成为他们的掩护,解释一些训练时出现的魔法迹象,甚至是进行某些特殊的研究和训练新成员的场地。 伯多禄很清楚实现梦想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对守夜人要做的事情视而不见。 至于当年还是院长的学徒,尚且年轻的道尔顿·坎德早早的显露出了他的天赋——在对吸血鬼的研究过程中,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高阶魔咒“超越感知”。这个咒语在之后的三十年,让守夜人的力量有了质的飞跃! 而道尔顿·坎德则成为了守夜人的重要成员,任劳任怨的替守夜人效劳了整整二十年;直至十多年前,才回到了已经被守夜人放弃的维姆帕尔学院,披上长袍成为了学院的一名导师。 “抱歉,但是我很想问一个问题。”神情有些费解的洛伦挑挑眉毛,向导师问道:“既然教会在洛泰尔公国势力那么庞大,为什么他们还要在这里埋钉子?” “正因为教会势力庞大,才更有必要。”对于这种“愚蠢”的话题,黑袍巫师根本懒得理自己的学徒:“有灯的地方,哪里没有光亮?” 当然是灯下面了……洛伦立刻反应过来,有些惭愧的耸耸肩膀:“那么您呢?既然都清楚他们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加入他们?” “现在的你比当年的我更清楚这一点,我也提醒过,你不还是来了?” 道尔顿·坎德讥讽的冷笑一声:“在做出选择时,我们从未真正明白过代价是什么!” 洛伦对着一点深以为然——人总是有侥幸心理的,不论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成功,在真正面对残酷的现实之前,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丁点儿信心;仿佛只要一根稻草,自己就能浮在水面上。 但自己并非如此,现在的自己很清楚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面对鲁特·因菲尼特的要挟,真正留给自己的退路并不多,更何况……也没有完全拒绝的理由不是吗? 是安安心心的留在鲁文·弗利德身边当他的巫师顾问,直至某天对方给自己一个“公爵巫师顾问”的头衔;还是试试看搏一把,能否在另一个明显势力更加强大的组织内,得到更多东西? 在这一方面,洛伦更倾向于后者。 “对于守夜人,您究竟了解多少?” “并不多,他们从不让任何人了解太多。”道尔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知道全部真相的,应该只有鲁特·因菲尼特一个人。” “呃……我以为他只是您的老朋友。” “还是这一代守夜人的首领。”黑袍巫师讽刺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学徒,显然洛伦又问了一个蠢问题——如果不是真正的掌权人,鲁特·因菲尼特又凭什么对洛伦漫天开价? “我只清楚他们的势力遍及整个帝国境内,到处都有守夜人的眼线和探子。为了钱或者别的替他们效命,而据点也是数不胜数。曾经的学院,也只是他们在洛泰尔公国的据点之一。 至于守夜人真正在替谁卖命,只有鲁特·因菲尼特清楚——也许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是帝国。毕竟如此雄厚财力物力和人力,根本不是某位公爵或是领主能够支撑的,也没有必要。 也许并没有所谓的效忠者,只是他编造的谎言,守夜人从头到尾真正效忠的,只有他鲁特·因菲尼特一个人!” ………………已经快要过去两刻钟了。 酒馆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带着兜帽的纤细身影躲在熙攘吵闹人群后面,祖母绿的眸子自始至终盯着坐在那张桌子前的鲁特·因菲尼特,一刻都不曾离开。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守夜人”依旧悠闲的喝着麦芽酒,是不是还和周围的酒鬼们举杯致敬,好像是这里的常客一样,看不出任何戒备来。 那是当然的……兜帽下的薄唇露出淡淡的得意,仿佛对自己隐匿踪迹的手段非常自信,这个上了年纪,还嗜酒如命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发现自己。 从古木森林到深林堡,再到维姆帕尔学院外的小村镇,直至这个偏僻的乡下。莉雅一路沿着洛伦的踪迹追到这里,甚至赶在他前面抵达了古木镇。 虽然洛伦已经尽可能隐藏自己的踪迹了,但匆忙赶路的黑发巫师,终究不可能真的一点线索都不会留下。而在精通追捕和狩猎的战舞者莉雅面前,这些线索简直比路标还要显眼。 至于为什么会在酒馆……这样的雨天,根本无处可去的女精灵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地方歇脚? 就在刚刚,莉雅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虽然她并没有听清楚洛伦和这个人聊的什么,但黑发巫师对这个家伙确实露出了杀意,只是最后一刻放弃了,并且去了楼上的房间。 这个人一定是在用他的导师威胁他,所以洛伦才没有动手,女精灵很确信这一点。 虽然经过了几天的长途跋涉,身上还带着远征永夜林时的旧伤。但此刻的莉雅却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长弓,藏在罩衣下的短刀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等等,再等等,洛伦他肯定去救自己的导师了,自己不能冲动。目光凶狠的女精灵耐心的守候着,等待机会出现的那一刻。 放下酒杯,轻轻敲着桌子的鲁特·因菲尼特像是在估量着时间,微笑着推开了给自己续杯的酒馆老板,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姿态从容的像是个老贵族。 很好,就是现在! 女精灵刻意等待那个人走上楼梯才跟过去,藏在兜帽下的尖耳朵一颤一颤的,将他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计算着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距离,然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推开身边的人群,同时顺手打发了两个想要找事的酒鬼。藏在斗篷下的女精灵沿着楼梯向上走去。贪图省钱的酒馆老板并没有在楼梯口放上一盏油灯,在她走上二楼的瞬间,整个环境骤然暗了下来。 莉雅得意的翘翘嘴角,这样的环境对她更有利——战舞者凭借脚步声就能确定对方的位置,而这个世界上能听到她脚步声的人类,迄今为止还不曾出现过! 人影就在前方,脚步稳健的走向长廊深处。女精灵紧随其后,昏暗的油灯在漆黑的走廊中忽闪忽现,燃烧的火光在墙壁上的影子不断的摇晃着,每一次的闪动,莉雅的速度就会更快一分。 人影停了下来,莉雅同样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紧攥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刺向心脏。 去死——! 第九十章 对峙的刹那(下) 随着道尔顿话音落下,洛伦陷入了沉思。 并不是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导师并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也根本不需要配合这位鲁特·因菲尼特演一出双簧戏——就算将自己坑进去,他又能得到什么利益? 真正令黑发巫师不能确定的,是鲁特·因菲尼特的保证究竟有多少可信的价值。 虽然关于这位守夜人首领导师并没有说太多,但毫无疑问这是个绝顶的骗子,并且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手段,否则像道尔顿·坎德这种心思缜密的人,整整二十年都不清楚这个组织究竟是在为谁效劳。 这是个狡猾的狐狸,一个绝对不能有任何小瞧的家伙,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百分之百的警惕,否则就会掉进他的陷阱——他的威胁不仅仅体现在手下的势力和他掌握的力量,而是他的脑子。 理智和智慧才是一个巫师最强大的咒语,这一点非常适合套用在鲁特·因菲尼特的身上。 考虑到导师现在的境遇,洛伦很难相信对方真的会遵守诺言——不,对于这种擅长利用和欺诈的人而言,一切诺言都和狗屁是同义词。是否遵守的前提在于符不符合他的利益,而不是他的信用,因为那东西在他身上根本不存在。 在维姆帕尔学院,自己得到的要和付出相符;在鲁文·弗利德身旁,则需要让伯爵相信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而对于这位守夜人首领,一切价值和奉献都比不上威胁。只有足够的威胁才能确保对方遵守承诺。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神情冷漠的道尔顿·坎德沉默着,紧锁眉头的黑发巫师轻轻打了个响指,轻轻一个“悬停咒”打开了房间的门。 “抱歉,打扰了二位导师和学徒之间的再度重逢。”鲁特·因菲尼特不紧不慢的声音缓缓靠近:“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想晚些再来的,不过显然有些身不由己了。” 挂着淡淡的微笑,有着淡棕色卷发的守夜人首领出现在了门外,脖颈之间的匕首微微颤抖着,身后的女精灵额头上满是汗珠,咬着牙却始终没有刺下去。 惊愕的洛伦瞪大了眼睛,但并不是因为莉雅手中的匕首——鲁特垂在身侧的右手明显握着一柄匕首,已经顶住了女精灵的腰侧! 明明是相互威胁的局面,但双方的表情却好像是莉雅已经被他制服了,那微笑之中丝毫没有下一刻就会穿喉而死的紧张。 “洛伦·都灵阁下,看在你的导师面子上我给了你绝大的诚意和信任,这就是你回馈我的方式吗?”虽然是在微笑,但鲁特灿金色的瞳孔中却弥漫着杀意:“你该不想说,这一切都是意外吧?那只能令我对你感到失望!” “放开她。”洛伦冷冷的直接开口道:“这里没她的事情,放她走!” “别管我——!” 颤栗的女精灵突然朝洛伦吼道:“快带上你的导师离开,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 “莉雅……相信我一次,这件事情和你想象的不太一样。”看到女精灵有些情绪过激,洛伦也只能好言相劝:“交给我来解决,莉雅,就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鲁特·因菲尼特微笑侧目瞥向身后的女精灵,主动举起了右手的匕首放在她面前。犹豫了片刻的莉雅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让洛伦多少松了口气。 确实在这里干掉他是个无比巨大的诱惑,但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是洛伦无法承担的——就像鲁特所说的那样,他不可能保护的了所有人。 “在楼下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好。”走出了房间,洛伦拍了拍莉雅的肩膀,惊魂未定的女精灵依旧瞪大了眼睛,似乎依旧不相信自己被发现了:“这件事情马上就能结束。” “我就在楼梯下面。”莉雅点了点头,却又不放心的多提醒一句:“只要有事就直接喊我,我立刻就过来!” 黑发巫师微笑着点点头,就在他回头的时候,一旁的鲁特·因菲尼特已经伸手将房门关上。昏暗的油灯下,走廊中只剩下两个人。 “我不会伤害你的精灵朋友的,洛伦·都灵。”鲁特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在轻吟般:“至少这个你可以放心——只要你选择合作,我不会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只要合作……这才是前提。洛伦的嘴角多出一抹讥讽,不过他现在手中并没有多少底牌,还不是和这个家伙正面交锋的时候。 “我相信道尔顿·坎德已经和你说了不少东西吧?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倒是打算先开价,您觉得呢?”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既然眼下被动的人自己,那么就更应该争取话语的主动权,来挽回一点点劣势。 “不妨说说看。”鲁特的笑容十分温和,仿佛是宠溺着晚辈的老人:“我也很好奇,你究竟会提出什么条件。” “首先,你必须放了导师,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并且不准再对学院和我的朋友们有任何纠缠。”洛伦冷冷的盯着他:“这个是底限,没有还价的余地。” “当然,这非常合理。”鲁特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我说过了,只要你合作,我是绝对不会对任何无辜的人动手的。那么…除了这些呢?” “除此之外……我需要一个身份——更准确的说,我要成为守夜人的正式成员,而不仅仅是替你做事情的人,并且要能够得到其他人的承认!” “你想加入守夜人?”鲁特挑了挑眉毛,表情十分的意外。按照道尔顿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说任何关于守夜人好话的,那么为什么洛伦会提出这个要求? “您可以拒绝,但那样的话就是您主动结束了这场交易,而我也不会接受第二个价钱。”看到对方那一闪而过的错愕,洛伦嘴角轻轻扬起:“同意,还是拒绝?” 这个小学徒居然在挑衅我? 鲁特·因菲尼特的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甚至并非因为洛伦的要求,而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用这种规则之内的方式“反击”? 如果自己否认,那么就等于对之前的承诺食言了;而如果接受,就意味着要让一个绝对不会有任何忠诚,却又对守夜人十分了解的外人,成为它的一份子。 这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联想到之前道尔顿之前对洛伦的评价,让鲁特有些犹豫,但也仅仅是“有些”犹豫而已。 “很好,我同意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守夜人的正式成员了,洛伦·都灵阁下。” 眯着眼睛微笑的鲁特主动伸出了左手,踌躇片刻的洛伦刚刚握住,就被他一把拽到身前,两个人几乎是面贴着面: “但我一个人同意没有,您必须用行动证明自己对守夜人,还有萨克兰帝国的忠诚!”灿金色的眼睛死死瞪着洛伦,鲁特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至于其他人能不能接受你,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洛伦·都灵阁下。 现在……你还有什么条件?!” “我需要知道任务的目的地,以及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毫无惧色的洛伦微笑着开口道:“所以麻烦您现在就告诉我,免得以后说不清楚!” 一切的意外和突发情况,都是洛伦极度厌恶的东西——尤其是在面对这种绝顶的骗子的时候,一定要先商量好究竟做什么,做到何种地步,不然他肯定还会不断用各种威胁来提高要求。 “没问题。”他同意了。 “那么,我的目的地在哪儿?”洛伦继续问道; 惊悚的笑容下,面前的鲁特轻声低吟着开口: “巫师之城,埃博登!” 第九十一章 远方的路(上) 埃博登? 对于这个陌生的名字,洛伦了解的内容甚至比艾茵·兰德还要少,仅仅清楚那里在洛泰尔公国的东北方向,一个沿海的自由城市,号称巫师之城,几乎所有的巫师都是在那里深造完成的学业。 另外也是整个萨克兰帝国唯一一个不受教会影响,巫师们可以自由出行的地方;同时也是一座财富之城,拥有全帝国最庞大的远洋舰队。 对于这座城市,小个子巫师曾经像是形容天堂一样形容它,但洛伦对此表示怀疑——要是真的有那么好,伯多禄院长又为什么非要离开,跑到维姆帕尔这种乡下开办学院? 注意到洛伦表情中那片刻的错愕,误会的鲁特·因菲尼特像是长辈一样的微笑着:“你在深林堡待了太久或许不太清楚,眼下关于埃博登的流言,几乎已经传遍整个帝国了。” “就在几个月前,某位年轻的天才巫师发现了某些全新的物质,借由符文和自创的配方打造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炼金药剂,超越了一切常规的认知,能够治愈任何已知的疾病!” 任何已知的疾病?洛伦翘起嘴角,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能治愈所有疾病的药剂?确实,全部的炼金物品同样需要借助虚空的力量,这一点魔法和近似。 但也同样,过于强效的炼金药剂别说治病,直接送命都不是最坏的下场,变成傻子或者被扭曲成食尸鬼也是有可能的。 “直至刚才,我才发现导师其实有一种诡异的幽默感,还很擅长说冷笑话。”洛伦撇了撇嘴:“没想到您也一样,居然会相信这种胡扯的玩意儿。” 面对洛伦的不屑一顾和冷嘲热讽,鲁特却露出了无比遗憾的微笑: “真是抱歉,洛伦·都灵阁下,但这是真的,而且证据就在你面前。” 面不改色的洛伦盯着他,等待着他给出所谓的“证据”。 鲁特揭开了自己左手的施法者,一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黑发巫师猛然瞪大眼睛——令他错愕的不是那条伤疤,而是和整个左手格格不入的中指,像是全新的一样! “我曾经为了夺取这种药剂的配方亲自出手,结果险些被抓,最后也只抢到了一小瓶。”守夜人首领重新将“施法者”带上,平淡至极的接着说下去:“但仅仅是几滴药剂,就让我被劈成两截的左手复原了!” “如果不是隐约可以感觉到的虚空力量,让我确信是这种药剂起了效果,我还险些以为是圣十字庇佑——让变成烂泥的肢体重新长出来,也只能神降下的奇迹吧?!” 不可置信,但眼前却就有铁一般的证据,洛伦很快从诧异中恢复正常,并且“接受了现实”。倒不如说他相信存在即是合理,自己不能理解仅仅是因为依旧无知,没有达到和药剂配方的制作者相同的层次罢了。 更何况真正重要的不是这种药剂,而是为什么鲁特·因菲尼特想要得到药剂的配方。 “就算这东西真的有那么神,又为什么非得得到它不可?”洛伦玩味的打量着对方:“像您这样‘忠心耿耿’的爱国者……难不成要上交给帝国?” “那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依旧是淡淡的微笑,但鲁特的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冷冽:“你的任务就是想办法配合埃博登的守夜人,将这种药剂的配方找出来,如果情况允许,尽可能也把这位年轻的天才巫师活捉——无论如何,我要活的。” “这种东西肯定会被严加保管,您对我就这么有信心?”洛伦调笑着反问道:“至于那位天才巫师……您觉得我要是抓住了这号人物,还有可能活着离开埃博登吗?” “你的死活是你的事情,而我的事情则必须完成——作为一个流浪骑士,既然都已经得到了订金,难道还能因为怕死违约?” 守夜人首领毫不掩饰的嘲讽,云淡风轻的继续揭他的底,仿佛比他自己还熟悉这个黑发巫师的过去。虽然并非是什么秘密,但依旧令洛伦感到无比的恶心。 当然,黑发巫师有自己的“底牌”,但无论哪一个都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被发现不是被教会追杀,就是变成某些巫师的“研究对象”。 不过就算鲁特·因菲尼特不肯说,洛伦也多少能猜到他为什么想要——这个世界上最难猜到的,就是别人想要什么;但反过来说如果你知道了他的目标,那就说明对方有求于你,那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你在想什么?”警觉的鲁特立刻注意到了洛伦的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将自己的表情掩饰下去,黑发巫师翘着嘴角:“您刚刚说同意让我加入守夜人了,那么总该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吧——徽章、戒指、斗篷……” “你左手的‘施法者’就是最好的证明,”冷哼一声,鲁特将一枚萤石戒指扔给洛伦:“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东西,如果你不想被人察觉身份的话。” 随意打量着手中的戒指,洛伦不动声色的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朝着鲁特·因菲尼特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微笑:“这是在下的荣幸,我一定会铭记这一刻的。” “你最好不要,因为我永远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人。” 守夜人首领眯着那双灿金色的眼睛,耀斑似的目光令人浑身发寒:“我已经遵守承诺,并且给足了盯紧,也希望您不要令我失望——不论如何,我要那份药剂的配方,完整的。并且我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讨价还价! 如果不能完成任务,等待你的就只有一个下场,而不论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应该不会希望那一天的到来,你说呢?” “那是当然,和您不同我还很年轻,还有大把时间等着我去挥霍呢。”洛伦笑的无比灿烂,将对方的威胁顶回去:“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失手过一次!”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相信您,并且给您如此丰厚的订金。”鲁特挑了挑右眼:“我会遵守承诺,放了道尔顿·坎德并且不会伤害您的朋友们的,还请放心的上路。 不过去埃博登可是一场相当漫长的旅行,请问您现在有没有计划或者准备——如果有的话,也能让我这个雇主多少‘放心’一些。” “那只能说很抱歉了,毕竟就在刚刚我才接受了您的订单。”黑发巫师耸耸肩膀:“作为我导师的‘老朋友’,请问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嗯……我建议你伪装成一名前往埃博登求学的学徒,想办法混进那里的巫师圈子,应该能给你不少帮助,也能更轻松的接触到那位年轻的天才巫师。” 像是在很认真的为洛伦着想一样,鲁特·因菲尼特开口道:“或者……你也可以顺便拜访一样你那位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朋友,如果你真的能够找到他的话。” 洛伦突然多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尤其是在对方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 “虽然还只是一些流言,但据说你的这位朋友已经失踪很长时间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躲了起来,没有人知道。” “但既然是朋友,我相信你们的友谊是一定可以让你们重逢的。加油吧,洛伦·都灵阁下!” 鲁特·因菲尼特无比残忍的笑着,拍了拍洛伦的肩膀,离开了灯火昏暗的走廊。 第九十二章 远方的路(下) “你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打算为这个绑架了你导师的人效劳?!这根本就是打算让你去送死!” 面对目瞪口呆朝自己咆哮的女精灵,洛伦嘴角抽了抽:“关于是不是送死……我觉得这一点其实有待商榷!” 空荡荡的酒馆房间,某位守夜人首领和自己的导师已经离开,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路追来的女精灵,还有被她堵个正着的黑发巫师。 莉雅都快被这个家伙给气疯了,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居然会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甚至心甘情愿的去为一个前一秒还打算杀死他的人卖命,而且还是去做一件完全等于送死的事情。 是的,虽然女精灵并不清楚“埃博登”是个什么鬼地方,但听这两个人交谈的语气就能明白,这就是去送死! 最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还打算偷偷从自己身边溜走,来个不告而别——如果不是提防着那个金眼睛的毛毛卷儿老头,差点儿就让洛伦给跑了! “那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让那个混蛋得逞了?!”莉雅依旧不明白:“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能让他这么称心如意?!” “因为这一次我确实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这已经不是答应或者不答应的问题,而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一趟埃博登,不仅仅是因为威胁。” 轻轻叹息一声,刚刚还表情遗憾的洛伦突然笑出声:“不过,话说回来……金眼睛的毛毛卷儿?嗯……还挺形象的。” 愤愤的女精灵根本不想理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到角落背对着黑发巫师,尴尬的气氛被洛伦的“冷笑话”带到了更尴尬的局面中。 洛伦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退,凝视着桌上的蜡烛——虽然如果不是因为鲁特·因菲尼特,他大概再等一段时间也不会想到去一趟埃博登,但现在却是非去不可了。 这位守夜人首领阁下从一开始就清楚艾萨克·格兰瑟姆失踪的事情,之所以留到最后就是准备一锤定音,断掉自己最后的退路。哪怕是为了朋友,他也必须去一趟埃博登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并且洛伦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之所以提到艾萨克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很有可能这个自负到极点的家伙和整个事件也有些牵扯,甚至有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事实上一开始听到“年轻的天才巫师”这个头衔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实在是因为这家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让洛伦很难相信会有比他更加天赋异禀的人存在。 不过这一次出现的是炼金药剂的配方,艾茵·兰德的研究范畴——虽然艾萨克确实足够天才,但他研究的是神秘学,在炼金术上面几乎是一无所知。 或者换个说法,聪明绝顶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根本不屑于了解任何炼金学的知识,因为这些东西只是虚空力量的粗浅运用,在他的概念中只比洛伦专精的“咒术学”强一点儿。 沉默的房间,面对不愿解释的黑发巫师,心痛的女精灵终于忍不住缓缓回过头,看着对方充满歉意的微笑,颤巍巍的开口: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突然失踪之后,其他人究竟会是什么反应对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些根本就无所谓,一点儿都不值得你去担心?” “我从来就没有这么想……” “鲁文·弗利德,你那位伯爵大人已经亲自找上门。”面无表情的女精灵死死盯着他:“他好像认定你已经出事了,逼我们把你交出来,否则就要断绝和晨星林的联盟,还把军队带到了古木森林边境的哨塔。” “如果不是因为艾茵·兰德去和他解释,劝说你的伯爵大人退兵,现在洛泰尔公国的骑士们恐怕已经向晨星林进攻了吧?” 洛伦缓缓低下头,莉雅继续说道:“还有那些跟随过你的远征队的战舞者们,他们也在不停的找你,甚至都快把整个晨星林掀翻了,好多家伙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为你复仇——恐怕没等到深林堡的骑士们进犯,东部森林可能就会有一场内战,而且是因为你!” “我……我没想到会这样。”黑发巫师有些无奈的举起双手,声音低了很多:“事实上,我一开始还以为根本不会有多少愿意……” “不会有多少愿意替你做傻事的家伙,对吗?” “……是啊,就是这样。”他承认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但是洛伦,你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女精灵神色落寞的看着他:“你有可以相信的朋友,可以相互依赖的人,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须自己一个人去背负的,那样对你而言也太过沉重了!” 莉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清幽,甚至还带着几分颤音,表情中似乎还有几分恳求,期待着黑发巫师可以答应她,相信她,甚至让洛伦有一种错觉,不论自己现在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会拒绝自己。 真是……超越了想象力的诱惑,遗憾的是自己必须得拒绝。 “为什么?!” “因为那位鲁特·因菲尼特绝对不会同意让我带上一位实力强劲,甚至可以威胁到他的战舞者前往埃博登的。”洛伦摇了摇头:“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更重要的是我信不过他。” “虽然他嘴上说会遵守承诺,但可信度无限接近于零——我不可能保护得了所有人,埃博登会很危险,甚至我都不确定是不是能保护得了自己,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去。” “那就干脆不要去,为什么非得答应那个混蛋?!” “因为他的势力超乎想象的强大,比深林堡伯爵,甚至是整个洛泰尔公国更可怕。并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实力,而是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追杀任何人,被他们盯上了连逃跑的底机会都没有!” 无奈的叹息一声,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可能相信这种人会遵守承诺,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用我的朋友们来威胁我——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该相信谁!” “你可以相信我,洛伦。”莉雅轻声低喃,目光柔和,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干练与不屑的眼神,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着黑发巫师:“我可以追随你去永夜林,眉头都不皱一下——换成是那个什么埃博登也一样!” “不,这一次我需要你替我做另外一件事情。”洛伦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就算不能完成任务我也有信心逃跑,真正重要的是不能再让这家伙有把柄拿捏我。” “所以至少在亲眼看到我之前,请务必不要相信任何关于我的消息,也不要尝试着和我联系,保护好艾茵·兰德还有你自己,和深林堡还有洛泰尔公国结成同盟,这家伙很狡猾,但幸运的是他的势力还没有渗透到古木森林。” 换而言之,他手下应该还没有精灵狗腿子替他办事——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太过偏僻,根本不值得守夜人派出力量渗透这里。 女精灵挣扎了片刻,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死死盯着洛伦,声音里带着几分自暴自弃:“你还是信不过我,对吧?” “确实……不过那是曾经。”洛伦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如果连救过我一命,将我从永夜林带回来的救命恩人都信不过,那我究竟还能相信谁呢?” “为了导师我可以替鲁特·因菲尼特卖命,为了你……我可以让他去死!” 第九十三章 前往埃博登的方向(上) 碧蓝的天空,尘土飞扬的道路,还有耳畔传来的鸟鸣与鼻尖的花香。当春天的步伐悄然而至,整个旅途似乎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告别了莉雅并且离开洛泰尔公国边境,遵守约定的洛伦·都灵终于踏上了前往埃博登的道路,并且再一次变成了孤身一人。 当然,这么说稍微有些不太对,因为严格意义上说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黑发巫师稍稍回头,瞥向身后那辆做工精致的四轮马车,漆黑的瞳孔似乎隐约看到了某个正在偷窥自己的视线。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商队,十几名骑马的护卫,外加上随从的仆人和伙计,足足有几十个人的规模,看起来就和往常出现在村镇附近集市的商队没什么区别。 就在离开洛泰尔公国的最后一个城镇,无意中碰上他们的黑发巫师听说是要前往埃博登,就被他们以流浪骑士的身份给雇佣了,成为了一名商队的护卫。 看了一眼腰间鼓鼓的亚麻钱袋,光是分量就已经超乎想象的沉——洛伦曾经跟着莱昂纳多·都灵当了两年的流浪骑士,这么多银币已经足够再多雇佣两到三个佣兵了。 所以对方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流浪骑士,他们想要雇佣自己肯定还有别的理由,只是自己暂时还不清楚而已。 不过考虑到薪水如此丰厚,加上自己同样要前往埃博登,跟着一个商队的话肯定比一个人上路要省去很多麻烦,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理由的洛伦也就同意了。 在离开了洛泰尔公国之后,就连天气似乎也比原来要好了很多,一连几天都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让洛伦的心情也舒适了许多。 “真是令人惊讶,我亲爱的洛伦,你居然会如此的没有戒心?” 肩膀上的黑羽鹰那双猩红的眼珠子一眨一眨的令人发毛,一个非常清晰的“声音”就这样出现在了洛伦的脑海里——似乎在吞噬了麦兹卡的一部分意识之后,阿斯瑞尔就突然拥有了这种能力,即便是保持鸟的形态也能和自己交流。 “请原谅我的用词,但即便是再怎么没心没肺的家伙,也能看出来雇佣你的那个商队首领肯定知道你是个巫师了,你居然还会答应他?” “我当然知道,但那又怎样?”骑在马上的洛伦懒洋洋的小声回答道:“如果某个黑羽鹰可以多少体现出它作为‘鸟’的价值,我们就用不着非得跟着他们一起走,才不用担心自己会迷路了!” “……真的就和当初预料的一样,抱怨人家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 虽然鸟没有表情,洛伦仿佛都能看到某个少年一脸委屈的表情——嗯,不过这个也已经成为习惯了。 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事实上是不是迷路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让他答应对方的原因,是因为这是一支来自埃博登的商队,他们其实是要返程回去的。 换而言之如果顺利的话,洛伦可以在抵达埃博登之前,从商队的人手中得到不少关于那里的情报。并且作为商队护卫进入埃博登的话,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自己只要做好护卫的本职就可以了。 仅仅是在这几天从商队护卫们口中听到的传闻,就已经纠正了洛伦很多过去认识上的错误——没错,埃博登是一座巫师之城,但真正统治者这座城市的从来都不是巫师们,而是一群实力雄厚的门阀贵族。 这些家族有的拥有能够进行远洋贸易的舰队,有的则掌握着城市的工坊与商会,有的则是某些雇佣兵团的首领……简单来说,这是一群有钱有势,并且控制着整个埃博登的掌权者。 这些贵族们财力雄厚,势力遍及埃博登的所有角落,所有完成了学业的巫师们如果想要在这座城市拥有一席之地,就必须找到其中的一个家族成为自己的资助者,否则就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这一点无可厚非——不论是哪一个学科,研究起来都是很费钱的,没有稳定并且丰厚的收入来源根本无法维持一个实验室的运转。 更不用说这里还是埃博登,萨克兰帝国巫师最多的地方,可以想象巫师们之间的竞争究竟会到何种地步,绝对是你死我活的级别。 但同样的,这里也有全帝国最慷慨的资助者们——可以想象,只要能够将自己的研究变成实实在在,能够赚取到巨额利润的成果,这些贵族们一定不会吝啬他们手中的黄金,来资助那些对他们有用的巫师们的。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调笑似的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开口道。 “因为着能变成钱的研究就能得到资助,而那些不太可能的会被抛弃掉?”阿斯瑞尔“天真”的口吻在他脑海中响起:“还真是个……冰冷而又现实的地方。” “也是一个充满了梦想,机遇和冒险的地方。”洛伦颇有些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埃博登会成为巫师之城,而伯多禄院长又为何非得离开,跑到维姆帕尔那个荒郊野岭开办学院了。” 伯多禄渴望的是自由的研究,并且不受到任何的干预,如果是在埃博登他肯定找不到任何一个肯资助他的人,而没有足够的金钱又谈何梦想呢? 队列的前面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本正在行进中的商队逐渐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多少有些经验的洛伦知道,这是前面探路的人找到了可以宿营的地方。 没过多久,商队就来到了一处小溪的河岸边,附近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和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几辆马车在草地上围成一圈,而周围的商队护卫们也开始搭建临时的营地,显然是准备在这里过上一晚了。 捡拾柴火、搭建帐篷,收拾行李,照顾马匹……也曾经是一名侍从的黑发巫师对这些熟门熟路,甚至还多少有些怀念,想起了以前跟随老骑士时候那两年多朝不保夕的日子。 “是洛伦·都灵阁下吧?” 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在忙着搭帐篷的洛伦故作惊愕的回头看向对方——他从刚刚就听到了这个人的脚步声,并且还在不断的被某个疑似有“迫害妄想症”的少年一遍遍的提醒过。 “请问有什么要吩咐的?”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向这位商队首领问道:“如果是篝火堆的话,我等帐篷弄完就去捡柴……” “不不不,您完全误会了,我不是来吩咐您做那些粗活的。”面颊微胖的商队首领很是和蔼的摆了摆手:“我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并且还希望您可以答应下来。” “拜托我一件事?”洛伦挑了挑眉毛:“能问问是什么吗?” “呃……这个,非常抱歉,只有您答应了我才能告诉您。” “不要上当!他肯定是想要动手了!”阿斯瑞尔激动的声音在洛伦的脑海里大喊着:“相信我洛伦,这是一个陷阱,你绝对不能听他的,不然就完蛋了!” 我信了你那才是真的完蛋了……冷哼一声的洛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不好意思,请问您刚刚说了什么吗?”商队首领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果实在是不可以的话,那就不麻烦您……” “不,我是说我同意了。”缓缓开口的黑发巫师微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被您雇佣了,那么雇主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吗?” 第九十四章 前往埃博登的方向(下) “非常抱歉,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但我的小侄女艾莉儿非常希望能够见您一面——我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您有些意外,还希望您可以满足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只要陪她喝一杯薄荷茶就行了。” 于是,黑发巫师就出现在了那辆四轮马车的车厢里。 虽然并不宽敞,但车厢却非常精致。脚下是柔软的红绸毛毯,中间摆放着一张棕色的小圆桌,两侧还有几个小巧的抽屉,幽幽的熏香让车厢内的环境无比的舒适。 至于那位要见自己的人——微微抬起头,一个披着罩衣的娇弱少女跪坐在圆桌的另一侧,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壶,动作轻柔却无比的认真,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着某种仪式感。 不,即便是和小个子巫师相比,这位“少女”看起来也实在是过于瘦弱了一些,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娇躯,仿佛是一碰就碎的陶瓷,披散着的长发也是有些衰败的灰白色,朦胧的瞳孔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面颊的两侧甚至隐约能看到下面的血管。 洛伦并非精通草药学,对医术也没有什么研究,但病态到这种程度的小女孩儿,恐怕活着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就在洛伦还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小女孩儿正吃力的用双手举起茶壶,沏上了两杯薄荷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他面前:“请用。” 清幽细小的声音,甚至不容易被察觉到。带着公式化笑容的洛伦双手捧起茶杯,谦逊的微微颔首:“谢谢。” 这个动作似乎令少女对他多了几分好感,白皙的面颊上多了几分红晕,捧着茶杯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微微眯着双眼的洛伦端起茶杯小口酌饮着,他能感觉到对面的视线正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那是一种令他相当熟悉的眼神,只是暂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薄荷茶的味道相当不错,如果只是放薄荷叶的话口感会相当冲,甚至根本喝不下去的地步;但这一杯却不仅保留了那种冰凉的清香,甚至多出了几分醇厚,恐怕还加了蜂蜜和新鲜的柳条汁,并且烹制的过程细腻至极…… “真是杰作。”郑重的放下茶杯,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无比享受的笑容。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洛伦趁机提起茶壶,重新为她沏上了一杯:“不知道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 黑发巫师故意把话放的很慢很轻,像是受到惊吓的少女缓缓放下茶杯,有些畏缩的看向洛伦:“您一定早就发现了吧?” “抱歉,其实是我拜托叔叔让您和我们一起走的,至于原因……”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什么流浪骑士,而是一名巫师,我想应该是这个原因吧?”看到少女难以启齿,洛伦就替她说了出来。 “没错,因为洛泰尔的巫师实在是闻所未闻,所以就…有些好奇。”少女大方的承认了:“重新介绍一下,我叫艾莉儿,艾莉儿·科罗纳,来自埃博登。” “洛伦·都灵,来自维姆帕尔学院。”洛伦轻笑着回答道:“洛泰尔公国的巫师们,也基本上都是来自那里。” “那么,洛伦先生为什么想要去埃博登呢,求学吗?” “那是当然,对于我们这些外地的巫师们来说,埃博登就像是天堂一样。”黑发巫师故意用一种很向往的语气说道:“不受世俗的打扰,不用担心教会的纠缠,可以自由自在的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之中,不是天堂又能是什么?” “是吗?” 艾莉儿的表情很微妙,病态娇弱的面孔上露出一丝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天堂。等您到了埃博登之后,恐怕会很失望。” “即便如此,我也可以自称是去过埃博登的巫师。”洛伦很是坦然的耸耸肩膀:“至于天堂究竟有没有那么美好……那就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了。” “就像最近关于埃博登的某些流言,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炼金药剂一样。” 黑发巫师故作“无意”似的提及:“谁能说这不是某种特殊的奇迹呢——最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是圣十字降下,而是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所创造出来的奇迹!” 少女的表情很惊讶:“我、我以为洛泰尔公国每一个人都很虔诚,您这么说难道……您并不相信圣十字?” “我当然相信,但同时我也是一名巫师。”黑发巫师翘起嘴角:“所以我相信圣十字应该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一个时刻俯瞰着我们这些渺小生灵的巨人;但是……我不相信会有什么天堂,恐怕应该也没有几个巫师会信这个。” “因为巫师们都是活在眼下和未来的人啊。”艾莉儿很是赞同的点点头,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露出些笑容。 “那么,您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神灵存在吗?” 娇弱少女的声音很轻微,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洛伦放下了茶杯。 “不好意思……您刚刚在说什么?” “在很多古老的传说当中,除了圣十字之外这个世界也曾经拥有很多神灵,有的邪恶,有的狡猾,有的热衷于杀戮,有的喜爱交谈……但是如今,它们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也许……它们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躲了起来。”少女的声音幽幽然传入洛伦的耳中,微笑着为他沏满了茶杯: “要再来一杯薄荷茶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洛伦隐隐听到了一阵饥肠辘辘的声音。但是在这静谧的车厢内除了咕嘟冒泡的热茶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声响了。 “砰——!” 车厢门被猛地推开,胖乎乎的商队首领一脸惊慌失措的看向洛伦:“洛伦阁下,我们被食尸鬼围攻了!” “有多少?!” “不知道,但是看起来恐怕有上百个了!”商队首领狠狠咽了咽口水:“您是洛泰尔人的流浪骑士,那您肯定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怪物吧?!” “交给我了!” 点点头的洛伦朝他露出了一个信心满满的微笑,顺手就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感谢您的薄荷茶,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在下可能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了!” 话还没说完,黑发巫师的身影就从车厢里消失不见了。 随手取来自己的佩剑,洛伦刚刚走到营地中央,一只黑羽鹰就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猩红的眼珠不停的盯着他看。 “那个女孩儿不太对劲,她身上有着很明显的虚空力量的痕迹。”阿斯瑞尔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你确定?” “……我亲爱的洛伦,人家何时骗过你?”少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委屈:“就算你真的不肯相信可怜的阿斯瑞尔,那至少也应该相信自己吧?” “你是想说她是一名女巫?”洛伦挑了挑眉毛:“就像艾茵一样?” “也许是这样,但也有可能更加危险。”阿斯瑞尔的声音无比的玩味:“无论如何,小心谨慎永远都是必要的。” “……你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亲爱的阿斯瑞尔,你平时可没有那么喜欢说话。” 黑发巫师微微眯起了双眼:“是发现了什么吗?” “只是想要提醒一下你,亲爱的朋友,无论何时都应该保持警惕。”少年的声音变得懒洋洋了起来: “别忘了,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埃博登——面对一群巫师,无论怎么小心谨慎都是必要的。” 第九十五章 怀疑与试探(上) 当洛伦从车厢里离开的时候,整个营地都已经乱套了——鬼哭狼嚎的商队仆人和活计们瑟瑟发抖的躲在车厢后面,他甚至看见了不少人在悄悄的向圣十字祷告,里面还有几个已经尿裤子的。 剩余的十几名商队护卫们则聚拢着排成队形,用盾牌将食尸鬼们挡在营地外面,剩余的几个人则不停的用弓箭和十字弩射击那些扑上来的怪物们,让它们不至于冲进营地里。 但这些弩箭根本不能给食尸鬼们造成多少伤害,摔倒在地的怪物龇牙咧嘴的拔掉了箭头,更加凶狠的扑了上来,将一个护卫直接从队列中拖了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惨叫着被无数双爪子和獠牙撕成了碎片! 毛骨悚然的护卫们怔怔的看向更深处的森林,还有近百头的食尸鬼正在那里游荡着,饥肠辘辘的眼珠子盯着他们,像是在盯着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肉。 显然,他们根本没有遇见过这种怪物,也不清楚究竟该怎么对付它们,完全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坏了——到了现在还没有逃跑,只能说明雇主给的薪水的确够高。 “坚持住,这些怪物不从森林里钻出来的!”站在最中央的一个商队护卫大声呼喊着,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一样用手中的剑敲打和盾牌:“继续射箭,把它们赶紧森林…啊——!” 一只突然扒住肩膀的手把他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个个子稍矮的一些的身影,刚刚还差点儿跳起来的护卫立刻愤怒了:“你在干什么?!正好刚才有个倒霉蛋死了,滚过去顶替他的位置!” “没什么,但您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物吧?”洛伦毫不生气的笑了笑:“那么交给专业人士来对付它们,您觉得怎么样?” “专业人士?”护卫愣了下神:“你在说什……” 没等他说完,洛伦一把将他拽到一旁。周围的食尸鬼立刻注意到队列出现缝隙,嚎叫着朝着这个方向扑上来! 两侧惊呼的士兵们纷纷朝中间聚拢想要堵住缺口,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兜帽下的黑发巫师翘起嘴角,将手中的引火剂用力向前抛了出去。 “轰!” 飞溅的火花瞬间将几头食尸鬼吞噬,惨叫着变成了焦炭。抓住机会的洛伦立刻从护卫们的队列中冲了出去,拔出长剑,咬开一瓶引火剂倒在了脚下和剑身上。 然后是倒数……三、二、一,点火! 叫嚎的食尸鬼们从四面八方扑向他的刹那,带着“施法者”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微弱的“都灵之火”瞬间点爆了周围的引火剂! 火光和同类的惨叫声逼退了从正面扑上来的食尸鬼们。就在同时,其中一头怪物越过了爆炸,从黑发巫师的头顶跃下。 淋满了引火剂的长剑顺势转身,一记流畅的劈斩由上而下,在半空中将它斩成了两截,摩擦的剑身也被点燃,如流水般的火焰在剑身上流淌。 缓缓扬起燃烧的长剑,刚刚还准备贴上来的食尸鬼立刻把爪子收了回去,朝着洛伦不断的呲着牙,却始终躲在他长剑碰不到的地方来回蹦哒。 到这一步,护卫终于反应过来了,从一个伙计那儿抢来了火把:“快用这个,那些怪物们怕火,用这东西就能赶走它们!” 周围的商队护卫们纷纷接过伙计和仆人们递过来牛油火把,挥舞着手中的火焰用盾牌保护着自己向前推进,躲在后面的弓弩手们则有些心疼的取出了火箭,射向那些落单的食尸鬼们。 在火焰的威胁下,食尸鬼们很快就逃进了森林里,而护卫们也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这些怪物们只是被吓坏了,可数量依旧是商队的好几倍,要是不要命的拥上来,就这些护卫立刻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撤回营地的商队护卫们终于松了口气,甚至开始庆幸的欢呼了起来,看向这位黑发巫师的眼神也有了一些变化。 这些护卫们也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知道洛伦得到的佣金是他们的好几倍,不服气的自然大有人在,只是因为雇主确实够慷慨并且要急着返回埃博登,才没有人闹事而已。 虽然多少有些误会,但他们也明白为什么洛伦能拿那么多佣金了。几个护卫甚至想要走上来和这位洛泰尔的巫师搭个腔,顺便趁机从他手里弄几个那种“一碰就炸”的瓶子。 洛伦没工夫打理这些护卫们,蹲在地上在食尸鬼的骸骨上摆弄着——就在很久之前的古木镇,他曾经遇到的那个叫德拉科的巫师就懂得操纵这种怪物,只要用一种炼金药剂就行。 检查了几遍,黑发巫师都没有从这些尸体上发现什么,甚至都感觉不到任何虚空力量的痕迹,完全不像是被控制的。 不过这样也正常——如果真的是某个巫师想要袭击商队,这些食尸鬼根本不可能逃跑,因为它们根本没有能理解“胜利转进”这种战术的智力。 所以这些怪物是被商队吸引过来的吗? 眯着双眼的洛伦打量着身后的马车,能够吸引食尸鬼的“货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真是麻烦您啦,洛伦·都灵阁下!” 满脸大汗的商队首领一边擦着汗珠,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小跑过来:“要不是因为有您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怪物,埃博登那边可没有食尸鬼这种东西!” “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我已经拿了您的佣金,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洛伦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这只是个小小的建议,您还是检查一下商队的货物比较好。” “检查货物,为、为什么?” “因为这些食尸鬼应该就是被某些‘货物’吸引来的——而能够吸引它们的东西,也就只能是腐肉和某些会散发恶臭的东西。” “腐肉和散发恶臭的东西……”擦着汗的商队首领呆住了片刻,然后胖乎乎的身躯猛然原地蹦了起来:“圣十字啊,糟啦!” 没等洛伦开口问,这位胖乎乎的先生就以他平时五倍的速度飞奔到了一辆马车旁,嚷嚷着让旁边的伙计们帮忙打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商队首领的咆哮和车厢里散发的恶臭味儿同时传遍了整个营地,整整一车厢躺着的都是大角鹿的尸体,而且看起来已经死了好几天的样子。 这种动物和食尸鬼一样都是洛泰尔公国的特色,甚至比后者名气更大——虽然只是一种普通的动物,但却很受外地商人的喜爱,它们的角和筋腱是制作弓弩的好材料,肉质也非常鲜美。 “这里面本来应该有四头成年的大角鹿,活的!”愤怒的商都首领朝身旁的小伙计喷了一身口水:“你告诉我它们是怎么了?!” “它、它们……死了?” “废话,我是问怎么死的?!” “我、我们不知道啊,几天前应该还好好的呢,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就突然不吃不喝了。”小伙计惊慌失措的缩着脖子:“我、我还以为只是……不太舒服。” “你以为?你这个‘你以为’不光让我损失了四头大角鹿,还差点儿把我们全都害死了!”胖乎乎的商队首领狠狠的把他推开:“等着吧,回到埃博登我就开掉你,也别指望着自己还能被哪个商队愿意雇佣了!” 没有理会鬼哭狼嚎的伙计,气得歇斯底里的商队首领走到一旁,甚至没注意到走到他身后的洛伦,顺手指了指另外一个车厢: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第九十六章 怀疑与试探(下) “您是说那个车厢?” 商队首领被突然出现的洛伦吓了一跳,咽了咽唾沫盯着他:“没、没什么,只是一些食言和辛香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微微耸了耸肩膀,黑发巫师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您不用什么都告诉我的,阁下。” 几头死掉的大角鹿而已,根本不可能引来上百头食尸鬼,甚至还会为了食物而攻击人类——营地里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些怪物们。 而能够引起它们注意的除了这些车厢里的东西,应该也没有别的。现在商队已经离开了洛泰尔公国,居然还能遭遇到食尸鬼的袭击,证明这些怪物们是一路跟上来的,而不是附近某个地方有它们的巢穴。 但是继续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洛伦微微瞥了一眼那位商队首领,对方还在警惕的盯着自己看——就算自己问,恐怕他也是不会开口的。 显然这个商队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似乎隐藏了很多的秘密啊。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从很久之前开始,自己的长途旅行就没有一次是一帆风顺的。 难道说阿斯瑞尔其实是某种霉运邪神,或者会吸走别人幸运的古怪妖精之类的? “亲爱的洛伦,你怎么能这么诽谤我呢?”少年不太高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你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用不着,你大概从没有注意过,每一次你想要抱怨我的时候,全都是一个表情。” “……” “那您觉得,我们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商队首领满怀希望的看向洛伦,周围的商队护卫们也纷纷聚拢上来。在和某个少年纠缠了几句之后,洛伦才赶紧开口道: “食尸鬼是一种群居生物,所以这附近肯定有它们临时的巢穴,如果我们能找到的话就能将它们一次性全部消灭。 当然,这会比较危险——天色就快要暗下来了,这种怪物拥有非常厉害的夜间视觉,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就会被它们一个一个抓住吃掉,毕竟它们足足有上百个,是我们人数的好几倍。 另一个办法是我们连夜赶路,尽快离开这里。这些怪物不适应洛泰尔公国之外的环境,追上一段路就不会继续了。” 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看向那位商队首领的洛伦,故意抬高了嗓音:“更何况既然已经找到了它们追我们的原因,那只要把这些大角鹿的尸体丢弃掉就行了。” “对对对,只要把这些尸体丢掉就好了。”商队首领连连点头,很是可惜的看了一眼死去的几头大角鹿,狠着心咬咬牙:“把它们的角掰下来,剩下的腐肉就丢掉吧,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周围的商队护卫们纷纷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去和这些该死的怪物作战了——哪怕是知道了它们惧怕火焰,但那可不是说这些怪物就不可怕了。 至于洛伦倒是可以用“都灵之火”直接将这些食尸鬼连带巢穴一起炸上天,但是既然对方没有要求,他也乐得清闲。打败麦兹卡的后遗症,让他使用这种高阶魔咒多少还有些费劲。 更何况,既然连阿斯瑞尔都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存在,一定程度的警惕也是必要的。在不必要的时候隐藏一些实力,很可能在关键时刻可以救自己一命。 在黑发巫师的建议下,下定决心的商队首领终于选择了连夜赶路。周围的伙计和仆人们立刻就开始收拾东西,刚刚结束战斗的商队护卫们也麻利的将帐篷收起来,背上行李准备出发。 虽然忙碌一下午的工作全部浪费,但和跟一群食人的怪物战斗相比这点儿汗水就不算什么了。在打扫干净营地之后,商队顶着已经挂在天空的月亮,再一次出发了。 夜色渐深,骑着马的商队护卫们纷纷点燃了各自的火把,围绕在货车的两侧,而那辆精致的四轮马车则在最前面引路。 这让洛伦多少有些诧异,一般来说商队主人的马车不都是靠近中间的位置吗?走在前面的话,不小心遇上了陷坑之类的该怎么办? 还没等到他开口问,马车车顶的四个疑似油灯的装饰物突然绽放出了耀眼的白光,原本漆黑一片的道路立刻恍若白昼。 “萤火咒”?! “您大概没见过吧,这东西叫做萤石灯,一年多以前才出现的新玩意儿。”看出来洛伦惊愕的商队首领骑着一匹老马靠上来,脸上不无得意的笑着:“现在已经是科罗纳家的重要商品了,不少外地的贵族们都给我们的工坊下了订单。” “甚至就包括那位洛泰尔的弗利德大公,我们这一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他送货的,其中就包括整整二十盏萤石灯!” 看着对方那副骄傲的神情,洛伦的注意力却完全被那几盏萤石灯吸引了——将低阶魔咒锁定在物品上面,甚至是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这简直就像是打开了一种全新的模式! 虽然洛伦对炼金术似懂非懂,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东西的制作者是用某种方式,将灯完全被虚空之力扭曲了,甚至是已经形成了既定的“咒语”,只要一些简单的触发条件就能使用。 某种意义上说,自己的“亮银”也是同样的原理,只是运用形式上有着很大的差别。 “真是一件杰作!” “等您到了埃博登,您还能看到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谁知道这几个月那些巫师们有造出了些什么玩意儿来?”商队首领很是兴奋的摆摆手:“哎呀,我真是记性不好。您现在去埃博登,肯定是为了那样东西吧?” “为了……那样东西?”洛伦故作不解。 “别卖关子了,洛伦·都灵阁下,这在埃博登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等到下个满月,也就是盛夏节之前,那位贝利尼家族的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会在大藏书塔前举办一次宴会,到时候数不清的巫师们都会来参加,瞻仰一下这位天才的英俊面孔的!” “真的吗?” “嗯……其实是来诅咒他和拆台的还差不多,毕竟他一个人就把半个埃博登的巫师都比下去了,剩下的早就入了土,哈哈哈哈哈哈……”这位长相和蔼的微胖中年人放声大笑着。 “不过想来那位阿尔托·贝利尼举办这次宴会,应该也不是为了什么学术交流,而是想趁机炫耀一番,然后推销他的那种药剂吧。”商队首领突然唉声叹气了起来: “有了这种包治百病的好东西,贝利尼家族肯定能大赚一笔,说不定还能和教会皇室什么的拉上关系,到时候恐怕得想办法讨好他们了。唉……谁让人家能有这么天才的继承人,还撞了大运弄出这种药剂来呢!” 黑发巫师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附和着这位微胖的中年人,随即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去:“请问,我们距离埃博登究竟还有几天的路程?” “埃博登?其实也没有多远了。”银色月光照耀下的黑夜,商队首领指了指远处高耸在道路对面的一座高塔,塔顶上依稀能看到隐隐火光。 “看到那座灯塔没有——等我们到了那儿就进入了埃博登境内,道路就好走多了,我们可以沿着铺石路一路前往城市!” 一边说着,表情很是兴奋的中年人看向洛伦:“您这么着急,是因为有朋友在等您吗?” “是啊,有一位朋友在等我。”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玩味的洛伦笑了笑: “可不能让他等急了。” 第九十七章 抵达埃博登(上) ——知识与黄金等价。 这句话被埃博登的巫师们刻在了城门的上方,让每一个走进城门的旅人都能看得到。用最简单却也最清晰的方式,告诉了所有人这座城市的实质。 埃博登是一座充满了活力,并且包罗万象的城市,这个在迷雾海之南,萨克兰帝国之北的海港城市,不仅控制着帝国最重要的外贸港口,拥有最庞大的远洋舰队,更是整个帝国第二大的城市和财源,人口也仅次于帝都戈洛汶。 这里拥有最最渊博的学者,也拥有数量最多的巫师——九芒星巫师塔是全帝国最重要的,也是独一无二的巫师学院;而在它的旁边,就坐落着全帝国藏书最为丰富的遗迹图书馆,存放着大量早已失传的孤本秘辛。 最新奇的思想,最不可思议的创造,最难以置信的发现……巫师们的存在让整个城市无时无刻都保持着旺盛的求知欲,追寻着真理与智慧的步伐,随时随地都准备着让你大开眼界。 而与此同时,也前往不能忘记它还是一座重要的商业港口——你可以在埃博登买到一切你能想象到,甚至不曾想象到的东西。不论它究竟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外来的船队,商人,旅客,贵族……无时无刻不在向这座城市注入更多的新鲜血液。 古老神秘却又新奇的知识,流淌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财富,当二者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了这座财富与巫师之城,同时也是圣十字信仰最为薄弱的地方。 一座混乱但是富有活力的城市——站在那座刻着箴言的城门下的洛伦如此评价着。 当然,就算是埃博登的教会已经无力到几乎可以当成是不存在的地步,一些必要的流程和手续依旧是存在的。毕竟已经不是洛泰尔的乡下了。 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想要拥有一个身为巫师的合法身份,就必须前往最近的教堂登记入册,得到一个象征巫师身份的徽章,否则一切藏书塔和与巫师有关的机构,都不会对没有身份的荒野巫师开放。 至于某些更高级的机构,就必须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许可了。 “必须要登记吗?” “只是走个形式,让圣十字脸面上能说的过去而已。”胖乎乎的商队首领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用担心,等我将商队安置好之后就陪您去一趟最近的教堂——有科罗纳担保,那些教士们绝对不敢为难!” “那就实在是太感谢了。” 带着几分公式化的笑容,洛伦十分“诚恳”的答谢道。 他担心的并不是教会的人会不会为难自己,而是万一自己身份暴露了,圣十字教会对于守夜人究竟会是怎样的态度? 虽然鲁特·因菲尼特自称守夜人为帝国效劳,但和光明正大的圣十字教会之间应该不存在什么“真挚的情谊”。 而且从他的态度上来看,自己的身份暂时是不能曝光的。 “交给我吧,叔叔,我知道最近的教堂在哪里。”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艾莉儿?!”商队首领突然慌了:“这绝对不行,家主大人下过命令的,要您……” “父亲大人会明白的。” 瘦弱的少女从马车中走了出来,灰白色的长发下一双雾蒙蒙的目光投向黑发巫师:“可以吗,洛伦·都灵阁下?” 诧异的洛伦犹豫了片刻,谦卑的弯下腰向面前的少女行礼:“荣幸之至,艾莉儿·科罗纳小姐。” ………………多姆教士感觉自己最近实在是倒霉透顶了。 自从贝利尼家族的那位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横空出世,发明出了能够治愈一切病患的炼金药剂之后,愿意来教堂祷告的富贵人家越来越少了。 而与此同时,外地的那些该死的巫师们简直像是蝗虫一样不停的涌进这座城市,让多姆每天烦不胜烦的替他们登记,好像光是看见他们还不够自己心烦的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埃博登这种“蝗虫窝”里本来就够糟糕了,在这种地方想发展虔诚的信徒根本是天方夜谭。有钱有势的贵族们宁愿用大把的金币银币去资助亵渎的研究,也不愿意拿出一个铜板替自己修缮一下这个四面漏风破教堂。 伟大的圣十字啊,您要是真的看见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就赶紧降下雷霆把这渎神的蝗虫窝炸上天吧! 趴在教堂主祭台上的多姆臆想着,当然也仅仅是臆想,因为多姆教士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属于这个“蝗虫窝”的一员——全部的抱怨,仅仅来自于对于外地“同行”们的羡慕嫉妒恨。 要是哪天埃博登能来一个够强势的主教大人,让自己也能享受一下在巫师们面前耀武扬威的滋味儿该多好啊…… 吱嘎作响的门轴声打断了多姆教士的“幻想”,破烂的教堂里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趴着的多姆教士赶紧打起精神来,装模作样的哼了一声: “圣十字的孩子啊,你们是来向神祈祷的吗?” “呃……并不是。”洛伦露出了一个“有些遗憾”的笑容,主动走上前去:“抱歉,在下是刚刚来到埃博登的巫师,希望可以在您这里登记一下。” 又是这群该死的蝗虫,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扎堆儿吗?! 小心肝儿被再一次扎穿的多姆教士心在流血,脸上依旧保持着悲天悯人的表情:“真是太可惜了孩子,你来晚了,今天的名额已经全部放完,你得等到明天才行。” “哦,原来是这样。”洛伦露出了一副“失望”的神色:“那请问,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再来一趟?” “那就要等到明天才能告诉你了。”多姆教士强忍着心底的厌恶,朝洛伦摆摆手:“你先回去吧,记得明天早点儿来就行。” 显而易见,就算是等到明天这位教士也不会轻松同意的。 “能不能请您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呢?抱歉,我真的非常着急,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多付一些银币……” “圣十字在上,你以为我是那种贪婪的小人吗?!”多姆教士一挥手,横眉冷对:“请不要用这些污秽的东西来玷污一个圣十字仆人的灵魂!” 圣十字在上,你一个穷的叮当响的流浪巫师能有多少钱,还指望着用几个银币就把我打发了? “不好意思,打扰您一下。” 原本站在洛伦身后的少女突然开口道:“如果您可以帮这位先生一个小忙的话,科罗纳家族将会感激您的。” “我说了,必要要等到……等等!”听到那个姓氏的多姆教士立刻呆住了,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孩儿,连嘴都结巴了:“请、请问您、您叫……” “艾莉儿,艾莉儿·科罗纳。”少女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朝身旁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我在外面等您,先生。” 微笑着目送少女离开了教堂,转过身的洛伦面前的多姆教士依旧是那副目瞪口呆的神情:“请问您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咳咳咳咳!”赶紧重新板起脸的多姆教士盯着他看:“圣十字在庇佑着你,今天还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你叫什么名字?” 踌躇了片刻,黑发巫师翘着嘴角开口道:“艾因,艾因·兰德。” “很好,艾因·兰德阁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埃博登的一名巫师了。”百无聊赖的多姆将一枚青铜制成的九芒星徽章递给他:“按照规矩,你还得交两枚银币。” “……要不这样吧,我给您二十枚银币。”随手从腰间提起一只小钱袋放在桌子上,黑发巫师朝他玩味的笑着:“您就忘记今天见过我这件事情,然后随便把我的名字找个地方登记一下就成。” 缓缓解开钱袋,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银币,多姆教士狠狠吞咽着口水。 “那么,成交?” 第九十八章 抵达埃博登(下) 搞定了多姆教士的洛伦把玩着手中的青铜徽章,悠闲的离开这座破旧的教堂,原本站在门外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袖衫的仆人。 “艾莉儿小姐已经返回府邸,在离开之前让我给您留一句话。”一脸严肃的仆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发巫师:“您是科罗纳家族的朋友,只要有需要,随时都可以上门拜访,科罗纳家族将为您打开大门。 另外,科罗纳家族的府邸非常好找,您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了。”仆人顿了顿,继续开口道:“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艾莉儿小姐让我在离开之前满足您一个不过分要求。” “请替我感谢一下艾莉儿小姐,有空的话在下一定会去拜访的。”洛伦能看出来对方并不太喜欢自己,所以也只说了两句套话:“请问九芒星巫师塔怎么走?” “这个您也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就在埃博登的内城,非常容易找到。”仆人随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另外,如果您没什么重要事情的话,还请不要轻易上门,这会给艾莉儿小姐带来很多的困扰的。再见,阁下!” 说完也不给洛伦道别的机会,仆人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尽头的人群当中,教堂门前只剩下洛伦一人,还有他肩膀上的黑羽鹰。 “啧啧啧……亲爱的洛伦又一次被别人瞧不起了呢,大概是被当成勾搭贵族小姐的浪荡子了吧?” 阿斯瑞尔充满挑逗的声音回荡在洛伦脑海中,语气中还藏着几分警惕:“不觉得这位亲爱的艾莉儿小姐实在是太热情了吗——对于一个才刚刚相识的,乡下来的巫师而言。” “我觉得更像是你在挖苦我。” “别这么说,我亲爱的朋友,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识过你真正的魅力。对于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你可得小心谨慎一些,因为他们很可能不怀好意。” “就比如说你?”洛伦挑了挑嘴角。 “……这可不是个恰当的比喻,但是差不多,我可不想看到另一个我成为您要好的朋友。” “你也会嫉妒?” “亲爱的洛伦,你这是说哪里话?”少年的声音十分的玩味:“阿斯瑞尔是一个邪神,嫉妒是一个他生来固有的美好品质。” “这一点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撇撇嘴的洛伦从衣服里取出了一张羊皮纸字条,上面写着的是道尔顿留给自己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住址。 相较于为鲁特·因菲尼特卖命,他更倾向于尽快弄清楚艾萨克失踪的真相。 至于埃博登城内埋伏的守夜人组织……那位守夜人首领并没有说明,仅仅告诉了洛伦一个守夜人之间的联络方式。 不过反正他们的目标是药剂配方,那么这些守夜人肯定早晚会有动静,需要的仅仅是一点耐心而已。 “好吧,既然你打算去找那位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又为什么要问那个仆人九芒星巫师塔在哪儿?” “只是问问而已,我又没说要去。”站在街道中央自言自语的洛伦勾起嘴角,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离开了街道:“某些家伙刚刚不是还一遍遍提醒我,要保持警惕的吗?” 艾萨克的住址并不难找,在稍微打听了几个人之后,洛伦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这个家伙曾经住过的一间旅馆,就在埃博登南门靠近城墙的位置,一座大约三层高的楼房。 黑发巫师走进了旅馆大门,看到他胸口青铜徽章的老板立刻殷勤的走上前来:“请问有什么能效劳的吗,这位巫师老爷?” 显而易见,埃博登的巫师们和洛泰尔是不一样的——换成是古木镇的酒馆和普通人,绝对不会对一个巫师这么殷勤有加。 “我在找一个朋友,他应该就住在这里。”洛伦脸上挂着几分和善的微笑:“他叫艾萨克·格兰瑟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巫师。” “艾萨克·格兰瑟姆……”旅馆老板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啊,我想起来了!” “您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这个旅馆里几乎没有谁不认识这位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的!”旅馆老板苦笑了一声:“您的这位朋友刚刚来到旅馆就给我们提了一大堆各种规矩和改良方案,简直比我更像是这里的老板! 当然,他确实给了我们不少有用的建议,但是他的性格实在是太古怪,没有哪个伙计能受得了他——幸好这位巫师阁下平时都不在房间,不然我们都要被他逼疯了!” 嗯……听起来确实很像是艾萨克的风格。 嘴角抽了抽的洛伦继续问道:“那他现在还在吗?” “艾萨克很早之前就已经搬走了。”旅馆老板遗憾的摇了摇头,但却话锋一转:“但是他的房间我们给留下来了,因为不知道这位阁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黑发巫师随即问道:“我可以进去看一看吗?” “可以是可以。”旅馆老板点了点头,神色之中有些迟疑:“但是……” 洛伦随即掏出了几枚银币放在桌子上,一脸和气的旅店老板毫不犹豫的将房间钥匙交给他,还十分热情的主动带路。 推开房门,尘灰扑面而来。表情尴尬的老板站站在外面:“这、主要是为了保证原样,所以没有没打扫的缘故……” “没关系。” 黑发巫师随意的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甚至反而更好,如果在艾萨克离开之后还有人来过,肯定会留下踪迹。 因为只有一个人住,所以房间并不算宽敞,只有一张床,一个茶几,一张桌子和旁边的窗户,桌上剩下半截的烛灯落满了灰尘,可见之后并没有再被碰过。 窗户是被反锁的——这个也很符合某个天才的习惯,对于安静的环境有种莫名的执着,更重要的是没有被破坏或者撬开的痕迹。 而房间内不论是地板上,还是床铺或者门把手,洛伦都没能发现一星半点儿打斗的痕迹,同时也没有找到任何与艾萨克有关的东西,干净的像是从没有住过人似的。 所以艾萨克并不是被人强迫,而是主动离开的房间。亦或者是对方的手段非常高明,可以在绑架他的同时,不在房间里留下任何痕迹和线索,虽然这一点几乎不可能。 所有的巫师不论是否接受过训练,接触虚空都会让他们的某些“下意识”和“直觉”变得敏感,而艾萨克可是专精神秘学的巫师,在这方面几乎无可匹敌——能轻易放倒他的人,只能是另一个巫师。 但是整个房间内,根本看不到半点虚空力量的残留痕迹,所以洛伦更倾向于是有人逼迫或者利诱,让他主动离开了这里。 “在艾萨克离开这里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洛伦回首看向身后的旅店老板:“比如说……他有没有过什么不太正常的举动?” “不太正常的举动?”旅店老板讨好的笑了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在我们眼里这位先生每天都不大正常!” 呃……这可就难办了。 “不过就在他消失的前一甜,艾萨克先生似乎特别高兴。一直都在叫嚷着什么,我们没太听清楚,但好像是他找到了自己的资助者。” “资助者?”洛伦挑了挑眉毛:“是哪位有钱的富商吗?” “富商……哦,那位先生说的姓氏可不仅仅是‘有钱的富商’而已。”旅店老板狠狠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全是羡慕: “是眼下埃博登风头最盛的,那个贝利尼家族!” 第九十九章 “隐晦”的善意(上) 艾萨克的资助者是贝利尼家族? 听到句话的洛伦立刻联想到了某些事情,他甚至感觉自己开始隐隐接触到了一些“真相”,但是这一次他由衷的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在看到了道尔顿导师的“下场”之后,黑发巫师同样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们会和守夜人牵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对方的目标,就在贝利尼家族的身上。 鲁特·因菲尼特,这是洛伦碰上的第二个不太好糊弄的家伙——第一个是他的导师,道尔顿·坎德。而和没兴趣了解自己的导师相比,这位鲁特先生显然危险的多,也难缠的多。 对付这种危险又难缠的家伙,还是孤身一人比较合适。因为此类人的下限经常可以跌破人类的想象力,考虑到他还是一个巫师,说不定会比一般的恶棍头子更加猎奇。 “这个房间我就租下来了。”看向面前这位热情好客的旅店老板,洛伦直截了当的说道:“并且估计还要租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要求,只要保持安静就可以,也不需要晚餐和卫生打扫。” “这个……当然是可以的。”旅店老板再一次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但是您可能不知道,其实那位艾萨克先生离开的时候,还欠下了不少房租……” 痛快的扔给了对方满满一银币,洛伦面不改色的看着他:“我觉得我们还不要讨论房租的问题了,您觉得呢?” “当然!当然!”谄笑的老板赶紧猛的点头,光是刚刚一掂量,这个钱袋里就至少装了不下二十个银币。 这里只是埃博登城南的一个小旅馆而已,二十枚成色十足的银币已经能把这个房间包下来了。 作为深林堡伯爵的巫师顾问,鲁文·弗利德对洛伦可以说十分慷慨,加上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古木森林又根本没地方花钱,所以也多少攒了一些积蓄。 不过既然掏了钱,那就肯定是要收回成本的。洛伦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几分“真诚”的笑容:“既然您同意了,那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喝一杯呢? 您看,我只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巫师罢了,对埃博登这个地方简直一无所知,哪怕是想要去找我的朋友,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旅店老板拍着胸脯,热情到不能更热情的开口道:“只要是埃博登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整座城市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每一个我都是一清二楚!”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您表达我的诚意。”黑发巫师“惶恐之至”的答谢道:“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好一点儿的酒馆?” “您是远方来的客人,我怎么能让客人掏钱呢?!”手里攥着的钱袋叮当响,旅店老板很是“慷慨”摆了摆手:“就在我这儿吧——虽然没什么上等的好酒,但一定能让尊敬的客人喝个尽兴!” 说完,拿上钱袋的老板已经转身离开,还十分客气的替洛伦关上了房门。 几乎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洛伦肩膀上的黑羽鹰就再一次幻化成了人形,一脸懒散笑容的阿斯瑞尔直接躺在了床上,十分享受的在上面来回打着滚儿,丝毫不介意那身红黑色的小礼服被弄得弯扭七八,还沾满了灰尘。 “我记得某个家伙之前还提醒我,一定要小心谨慎呢。”看着还在床上折腾的少年,洛伦忍不住嘲讽着翘起嘴角:“你该不会忘了这里是埃博登吧,出门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三个巫师的地方!” “尽管放心吧,他们又不会立刻找上门。”懒散的少年趴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的:“我亲爱的洛伦,在你的肩膀上站了那么久,可怜的阿斯瑞尔都快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只鸟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永远保持那个样子——嗯……要是话再少一点儿,那就更棒了!” “你真的准备先去找你的那位朋友?”懒洋洋的少年完美的无视了洛伦的牢骚话,双手支撑着身体,小脑袋倚靠在肩膀上:“那位鲁特·因菲尼特先生的威胁可是货真价实的,难道不担心吗?” “就算担心又能怎样,我现在对埃博登根本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从何开始。”洛伦耸耸肩膀,丝毫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并不在这里,而我也没有和埃博登的守夜人联系上,所以他并不能将我怎么样!” 事实上,鲁特·因菲尼特越是用各种手段威胁洛伦,就越是让他相信守夜人的势力在埃博登已经濒临瓦解,否则的话这位在和自己交易时的姿态,应该更从容一些才是。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可能找到自己,至少不会这么迅速——在被发现之前,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弄清楚艾萨克的下落。 “而且,我现在需要在埃博登拥有一个正式点儿的身份,至少是能够说得过去的。”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这同样需要时间,可以当成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一个外来的巫师,想要在埃博登这种地方行动肯定会受到很多限制,并且如果自己频繁在外面出没的话,早晚会被别人给盯上——哪怕只是为了安全考虑,自己也必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正式的身份,就像是你在深林堡的巫师顾问那样吗?”少年翘着二郎腿,好奇的开口问道。 “差不多,但不需要那种程度的——只要能让我不受注意的出入在绝大多数地方,那就足够了。”黑发巫师耸了耸肩膀,玩味的看着面前的阿斯瑞尔:“不过相比较与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那么警惕?” “警惕?”少年傻傻的笑了笑:“我们可是在埃博登啊,这里到处都是巫师。” “别打岔,亲爱的阿斯瑞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洛伦脸上的笑容愈甚:“我说的是在那个商队的时候,你从未恢复过一次原型——连一次都没有! 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换个说法,发现了某些……可以威胁到你的东西?” 声音渐缓,黑发巫师眯起了双眼,仔细的盯着少年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企图发现什么。 “亲、亲爱的洛伦,你肯定是误会了,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故作真诚的阿斯瑞尔显然察觉了洛伦的意图,摆出了一副“我就是在装傻”的模样:“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呢?” “嗯……让我想想,可能是因为某个家伙直到我要去拼命了,才告诉我麦兹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缘故?”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但那个商队同样不是什么普通的商队。”少年缓缓勾起苍白的嘴角,猩红的眸子逐渐变得冰冷: “你还记得吧,我的身体其实是一个吸血鬼,而吸血鬼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超越人类的感官,可以让我发现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那个马车里装着的不仅仅是食盐和香料,或者说其实那些辛香料仅仅是为了掩盖他们真正的‘货物’用的。” “掩盖真正的货物?” “没错,因为马车里放着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洛伦挑了挑眉毛,就像是被告诉了一个自己早就猜到的答案一样。 “而这还不是最有趣的地方呢。” 阿斯瑞尔的笑意越来越浓:“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但是那些食尸鬼其实早在洛泰尔公国的时候,就已经跟踪在商队的后面了。却一直等到了你们即将抵达埃博登的时候才动手。 不觉得这有些巧合吗?” 第一百章 “隐晦” 的善意(下) “我回来了。” 微风般轻柔的声音,娇弱的少女推开门,在走进了房间之后将门重新关上,没有光亮的房间重新陷入了黑暗。 行走在漆黑之中,艾莉儿·科罗纳却没有半点迟疑的向前迈出脚步,赤裸的小脚在冰冷的地板上碰撞,清脆的声响停在了一把巨大的靠背椅前。 “坐吧,回到家了就不用那么拘束,别把自己当成客人,。” 温厚的声音从正对面传来,虽然能听清是有些年纪的声音,却无从分辨是男是女。低垂着头双眼无神的艾莉儿,熟悉的爬上了椅子,像是乖巧的猫一样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中央,灰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我听说你在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从洛泰尔公国来的,很有趣的年轻巫师。”少女正对面的声音开口问道:“能告诉我这位洛伦·都灵阁下,究竟是哪里吸引了你吗?” “他并非只是一个巫师。”少女摇摇头,无神的双眼第一次露出了几分色彩:“他身上还有着某些特殊的东西。” “特殊的……东西?”原本温和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你可以确定吗?” “他隐藏得很好,但是艾莉儿依然能够感觉到。”少女的声音十分确信,灰蒙蒙的双瞳无比笃定:“但是他非常谨慎,从没有露出过任何半点破绽,很难被发现。” “这是当然。”那个声音倒是非常能够理解:“如果被发现的话,即便是在埃博登都不可能保护得了他,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圣十字教会送上火刑架!” “艾莉儿已经邀请了他做客,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少女注视着黑暗中的那个声音:“需要灭口吗,还是将他囚禁起来?” “不,如果真如你所说,抓住他肯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即便成功了,也很难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对面的“人”否决了这个提议:“更何况,我们并没有与他为敌的必要,不是吗?” “但他对艾莉儿是一个威胁,他已经有些察觉了,动手只是时间问题。”娇弱的女孩儿突然露出了几分害怕的神色。 “那样的话,就让他变成我们的朋友——既然没有动手的必要,却又能够对你产生足够的威胁,这样的人不应该成为我们的敌人,至少不应该产生敌意。” 听到这个提议的艾莉儿点了点头:“没错,洛伦·都灵曾经说过的,他来到埃博登是希望找到一个朋友。 但他的目的应该不只是这些,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任何精明狡猾的巫师都不会对别人说实话,更何况这位阁下已经不仅仅是一位巫师了。”温和的声音毫不意外的开口道:“不论他想要做什么,我们都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先尝试着让他欠我们一些人情,然后再进一步接触。 而且……我有种预感,他想要做的事情,也许能帮到我们。” ………………夜色降临,旅店大厅只剩下几个还趴在餐桌前的酒鬼,还有收拾东西的旅店伙计们。大门外的街道上早已看不到行人,只有远处吹来的海风和夜幕下的星星。 杯盘狼藉的餐桌上,早就喝得酩酊大醉的旅店老板趴在汤碗里打起了呼噜,手里还攥着吃剩的骨头,一旁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 坐在对面的黑发巫师十分惬意的小口酌饮着麦芽酒——虽然口感有些苦涩,但那种清凉的醇度却是货真价实。便宜并且实惠,让这种饮料成为每个旅店酒馆必备的东西。 而从这位有些贪财的旅店老板嘴里套出来的情报,也已经抵足了洛伦付出的成本,毕竟开旅馆的家伙,耳朵边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闲言碎语,还有各种各样的情报。 首先就是关于那个鼎鼎大名的“贝利尼家族”——洛伦在来之前就已经稍微了解过一些,但他只清楚埃博登和帝国的其它地方不同,是由城市中那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组成的“自由议会”控制的。 埃博登的贵族同样和其它地区不同,并不是靠着领地大小来衡量实力,而是财富和控制的力量多少。当然,本质上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贝利尼家族则是其中最强盛的大家族之一,因为他们已经控制了埃博登将近一半的海港和远洋贸易,并且在埃博登的舰队当中也很有话语权。 同时因为眼下那位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的药剂配方——这个能治愈一切疾病的炼金药剂,让过去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发明的贝利尼家族,一下子所有的巫师们都不得不对这个充满了铜臭味儿的家族低下了头。 而科罗纳家族,他们同样是埃博登重要的势力之一,但却要比贝利尼家族低调的多。他们同样经营贸易,势力却集中在巫师们当中。他们的名下有整个埃博登最多的炼金工坊,并且资助的巫师数量也是所有大家族当中最多的。 同时这个家族也是九芒星巫师塔的高层,和许多大名鼎鼎的巫师们往来频繁,并且拥有着十分雄厚的影响力。 简而言之,如果贝利尼家族算是埃博登商人阶层的掌权者,那么科罗纳家族就是巫师们的话事人。 这个比喻并不恰当,因为在埃博登,贵族们成为巫师是常态和惯例,并且大都有自己的工坊和商队——但至少在不少平民的眼中,两个家族就是这样的存在。 眼下因为阿尔托·贝利尼的炼金药剂,整个埃博登都在流传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喝的头晕目眩的旅店老板信誓旦旦的告诉洛伦,贝利尼家族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击败科罗纳家族,成为埃博登说一不二的统治者。 这一点洛伦可以想象——拥有能够治愈任何疾病药剂,贝利尼家族将会获得空前的声望,甚至将会超越圣十字教会,虽然教会在这座城市的影响力本来就微乎其微…… 等等,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端着酒杯的洛伦突然陷入了沉思状态。 如果是自己得到了这种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药剂配方,自己又会怎么做? 一般来说常规的方式只有两种——要么是藏起来,当成是压箱底的宝贝,只给自己和能够绝对信得过的人,并且也只能到最后关头再考虑是否使用。 另一种则是尽可能的宣扬出去,最好能够做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用这种药剂替自己赚取巨大的声望和财富,同时也能和那些远比自己更有权势的人建立起关系网。 前者的优点是稳妥,但除非真的遇到紧急情况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作用;后一种则可以尽可能的发挥出它的价值,但也肯定会引来窥伺的目光,并且在拉拢一些盟友的时候得罪更多的人。 最起码圣十字教会肯定不会希望看到这种药剂的存在,因为这几乎形同于否认圣十字的“奇迹”是独一无二的;同时所有的药剂师都会恨死他们,真的有了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药剂,他们就等于失业了。 而现在贝利尼家族的做法看起来像是第二种,其实却又更接近第一种——没错,他们确实把这东西弄的人皆知了,以至于守夜人都忍不住想要夺走它;而实际上真正见到过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流言之外并造成太多影响。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个结果?洛伦是亲眼见识过这种药剂威力的,哪怕仅仅是让断掉的手指重新长出来,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是因为窥伺的目光,还是说……这种药剂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完美? “看来,还是要拜访一下大名鼎鼎的九芒星巫师塔了。” 第一百零一章 九芒星巫师塔(上) 虽然名字当中带有塔的称谓,但此处实际上却更接近一座古堡,毗邻于埃博登的城西,简约不失庄严。 古堡的大门临近街道,整个城堡几乎看不到多余的色彩,灰白的墙壁和深黑色的尖顶,甚至没有任何的壁画与雕刻,朴素的简直像是一座圣十字教堂,大门外延伸出来的铺石路两侧,也只有几根纯白的圆柱权当装饰。 而就在古堡中央则伫立着最为醒目的高塔,层层叠叠将近六十余公尺,尖塔的四面雕刻着九芒星,也就是它名字和称谓的由来。 站在它面前的洛伦瞻仰着这座高塔,还有岩石和砖瓦堆砌而成的古堡与铺石道路——这就是巫师们的发祥地,整个巫师世界的大本营,九芒星巫师塔。 曾经被驱逐到埃博登的巫师们,就是在这里建立起了第一个巫师学院,并且以此为基础逐渐发展成为了如今的规模。如今的九芒星巫师塔已经不仅仅是巫师世界的权威,更是唯一一个被帝国承认的巫师组织。 “你真的准备跟着我一起进去?”黑发巫师目光瞥向肩头的“黑羽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连维姆帕尔你都受不了,这里可是巫师们的大本营!” “为了亲爱的朋友,阿斯瑞尔无所畏惧!”阿斯瑞尔“大义凛然”的声音回荡在洛伦的脑海里:“更何况,请不要把我当成是什么普通的吸血鬼好吗?” 确实……普通的吸血鬼可没有他那么难缠透顶。 耸了耸肩膀的洛伦走进了古堡的大门,门后则是一个宽敞无比的大厅,两侧的廊柱不断向前延伸,直至一座环形的天井之前的尽头,一张堆满了羊皮纸书卷的石制长桌。 清脆的脚步声不断的在大厅内回荡着,坐在石桌后面的,是一位穿着灰袍的年轻巫师,懒散的脸上挂着几分微笑,在看到洛伦靠近之后才赶紧打起精神来。 “欢迎造访九芒星巫师塔,请问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对方的语气十分客气:“您看起来好像有些面生,请问您是本地的巫师吗?” “不,我是从洛泰尔公国来的。”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稍稍低头:“希望能够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认证,成为这里的一员。” “好的,没问题!”年轻的巫师轻快的答道,刚刚准备拿起一根羽毛笔的时候突然皱起了眉头:“等等,您说您是……洛泰尔公国的巫师?”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我们从没有听说过洛泰尔还有巫师学院的——据说在那里的教会非常严格,哪怕只是暴露了身份都有可能被他们抓起来!” 年轻的巫师一脸惊诧的表情:“您该不会是那种私下传承的巫师家族吧?还是说您只是洛泰尔人,在别的地方修习成为巫师的?” “您说对了一半。”洛伦淡淡的开口答道:“洛泰尔的圣十字教会非常严格,但我们依旧拥有自己的巫师学院,并且已经开办了三十多年了。” “才三十多年……”灰袍巫师轻笑了一声,但看到洛伦的表情之后赶紧闭上了嘴:“好吧,但是九芒星巫师塔对于您的学院没有任何记录,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先验证一下您的身份,证明您确实是一位巫师才行。” “证明身份?”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要怎么证明?” “没什么麻烦的,只要您拿出自己专修科目的水平就行。您可以先预约一下,我们会为您准备一次测试。”年轻的巫师微笑着主动伸出了右手:“无论如何,欢迎您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员,我是彼得·法沙,负责向新来的巫师介绍巫师塔,他们都管我叫看门狗!” “看门狗?”挑挑眉毛,洛伦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家伙——金色微卷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还有一张孩子气的面孔,圆乎乎的眼眶确实像一只小狗。 “对啊,还挺形象的是吧!”彼得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到时候我会带你去测试的地方,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艾因·兰德。”洛伦同样“热情”的和他握了握手:“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只要告诉我测试的时间和地点就可以。” “不不不,如果您自己去的话肯定会吃亏的!”彼得猛地摇头:“您可能不知道,这种事情在九芒星巫师塔已经变成惯例了。每一次……” “彼得·法沙——!” 大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刚刚还一脸轻松笑容的“看门狗”赶紧趴在了桌子上,抱着脑袋惊惧万分的看向吼声传来的方向:“伯德莱尔导师?!” “懒散的狗崽子,你趴在那里做什么?!”表情严肃的中年巫师闯进了大厅,右手的魔杖猛地挥出一个“悬停咒”,灰袍巫师立刻“乖巧”的坐在了椅子上。 “尊敬的伯德莱尔导师,我在向这位新来的同僚介绍九芒星巫师塔呢!”脸上写满了害怕的彼得拼命挤出几分笑容来,目光不停的朝洛伦示意着。 “在下艾因·兰德,是刚刚从洛泰尔来的巫师。”欣然会意的黑发巫师微笑着轻轻颔首:“很荣幸认识……” “我没在和你说话,一边儿待着去!”被称作“伯德莱尔”的中年巫师连看洛伦一眼都欠奉,死死盯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彼得:“你刚刚在做什么?!” “在、在给这位艾因·兰德阁下安排测试,因为九芒星巫师塔没有关于他学院的记录。”瑟瑟发抖的彼得赶紧答道。 “洛泰尔公国?被圣十字统治的一群愚民,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出现什么像样的巫师?!”伯德莱尔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十有八九是个假冒的货色,指望着用洛泰尔人的身份蒙混过关吧?” “对于这种骗子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揭穿,否则任何证明九芒星巫师塔的权威?!”瞥了一眼身旁的黑发巫师:“跟我来,我要亲自负责你的测试!” 话刚刚说完,背着双手的伯德莱尔就已经离开了原地。坐在椅子上的彼得可怜兮兮的给了洛伦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不改色的洛伦跟在那位伯德莱尔巫师的身后,走进了大厅一侧的长廊之中,右手已经攥紧了魔杖“树心”,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两个人来到了长廊尽头的一个隔间前,冷哼一声的伯德莱尔推开了门,盯着站在他身后的洛伦:“进去!” 两个人都走进了房间之后,背对着黑发巫师的伯德莱尔还不忘了锁上房门,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洛伦已经死死的盯住了他。 他不清楚对方是打的什么主意,但如果真的是被发现了,洛伦也不介意在这里动手。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中年巫师脸上的严肃突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无比温和的笑容:“欢迎来到九芒星巫师塔,洛伦·都灵阁下!” 这是什么情况? “您认识我?”黑发巫师有些意外。 “我当然认识您,我也知道您是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伯德莱尔踌躇了一下,然后微笑着看向洛伦:“这么告诉你吧,你们的伯多禄院长还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教授过我一段时间的神秘学,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那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并且……还不仅如此。”看到诧异的洛伦,伯德莱尔的笑容愈加的神秘: “科罗纳家族向您致以敬意!” 第一百零二章 九芒星巫师塔(下) “科罗纳家族?” 洛伦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毛:“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科罗纳家族的家主确实让我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大概是想向你示好吧,虽然我也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伯德莱尔巫师轻笑两声:“不过作为前辈,既然是伯多禄大师的学生,我一定尽我所能。 另外刚刚我的态度有些粗暴,但还请你理解我的苦衷——因为诸多原因,我无法做的太过明显,否则会引来很多巫师的注意。不论是埃博登还是九芒星巫师塔,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没有纷争的天堂!” “您真的是太客气了。”虽然对方不愿意说,黑发巫师也不是不能理解:“哪怕只是些许的帮助,我都会感激不尽的!” 虽然还不太清楚科罗纳家族会如此“热情”的原因,而且他也相信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但洛伦从来都不是挑剔的人——与其畏首畏尾的纠结是否接受对方的好意,倒不如大方一些,先收下“预定金”,再等着对方开价。 更何况,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个巫师塔的内应,毕竟自己对这里基本上一无所知,能有人帮助自己搜集情报,解决一些小麻烦简直再好不过了。 “好的,闲聊到此为止。”伯德莱尔拍拍手,目光灼灼的看向黑发巫师:“你现在需要什么?” “我需要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不仅仅是成为这里的学徒。”既然对方不打算解释了,那洛伦干脆也直截了当一些:“一个合适的身份,能让我在这里自由的出入。” 既然是一个组织,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身份也是有层次和等级的,并且有着很严格的规定。 最底层的自然是巫师塔的学徒们——绝大多数都是本地贵族、富商的子嗣,在巫师塔内接受封闭式的教育,直至即将完成学业才能拥有外出活动的权利。 另一种则是外来的巫师们,或许是私下里的巫师家族,亦或者某些外地的学院,希望能够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算是一种荣誉头衔,毕竟名义上只有九芒星巫师塔才是全帝国唯一的巫师组织。 再有一种则是巫师塔的导师们,就和所有巫师学院的导师类似,是巫师塔的中坚力量——而其中的一些甚至是九芒星巫师塔的管理者,乃至高层的掌权者。 “你想要得到证明?”伯德莱尔皱了皱眉头:“可能会比较难办。 如果仅仅是要成为学徒的话,我倒是可以想办法让你跳过测试,直接挂在我的名下,这样也好暗中帮助你;但如果是正式的巫师……想插手就有些难度了。” “真的很麻烦吗?”洛伦有些意外:“我已经是正式的巫师了,并且也得到了我的导师和伯多禄院长的承认,一个小测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您对于九芒星巫师塔的了解实在是太匮乏了,洛伦·都灵阁下。”伯德莱尔苦笑了一声:“如果得到它的承认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又怎么会是荣誉头衔呢?” “很困难?” “应该说非常困难才对。其实九芒星巫师塔……是一个挺排外的地方,想要让这里的巫师承认其他学院的人拥有和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您得拿得出能让他们彻底闭嘴的实力才行!” 长长叹了口气,伯德莱尔的表情非常无奈:“不仅如此,之前被我打断的彼得其实已经告诉您了,百般刁难那些接受测试的巫师,已经变成这里的一种特殊习俗,不论是学徒还是正式的巫师都是如此。甚至有时候完全是恶意的,只是为了收取贿赂! 因此,绝大多数外地来的巫师们都是抱着成为学徒的目——这里是埃博登,是最早的巫师聚集地,即便是已经精通了自己的学科,也可以在这里拓展视野,毕竟知识是没有穷尽的!” 洛伦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在来之前也有所预料。毕竟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他也没指望能能够一帆风顺。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告诉我您来这里的目的?”伯德莱尔双手放在身前,十分的诚恳询问道:“您究竟只是想来继续钻研,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看着对方丝毫没有长辈架势,甚至将自己放在平等位置上的姿态,黑发巫师迟疑了片刻,没能立刻拿定主意。 很显然,伯多禄院长的关系是次要的,对方会愿意伸出援手基本上是因为科罗纳家族,自己不论说什么,今天晚上伯德莱尔都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真的说只是来钻研咒术学的,对方肯定知道自己在撒谎了。 所以既要透露一些,却又不能对这个科罗纳家族绝对信任,毕竟自己还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会愿意帮助自己。 “我需要找到一个人,他在几个月前来到九芒星巫师塔成为这里的学徒,但却在最近失去了消息。”下定决心的黑发巫师开口道:“而且,很可能已经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伯德莱尔没有继续追问失踪者的名字,而是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难处了,如果是这样,您就必须成为一名被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巫师才行!” 对方口风转变的速度超乎想象,让洛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虽然外地来求学的巫师在这里的自由度很高,不像正式入学的学徒那么受限制,但同样您不会因为这个身份得到任何便利。” 看出洛伦诧异的伯德莱尔立刻解释道:“如果要为找人作掩护,您需要一个能说的过去的身份,才能不受限制的在九芒星巫师塔的任何一个角落出入。 不仅仅是这样,成为被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巫师,您也能在短时间内获得一定的声望,这对您找人也是有帮助的,也能因此获得更多贵族的帮助。” “在洛泰尔的时候,我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贵族。”洛伦忍不住开个玩笑:“大部分都把巫师当成是麻烦。” “但这里是埃博登,巫师就是知识的代名词,知识等同于黄金。”伯德莱尔同样笑着摊了摊手:“学徒或许无所谓,没有哪个贵族愿意主动惹恼一名真正的巫师,他们更乐意让巫师们欠自己一个人情。” 光是从对方的语气里,洛伦都能听得出那种浓浓的自信来。 没错,这里是埃博登,是巫师们的发源地,圣十字教会在这里的势力形同虚设,和纸糊的没两样,取而代之的则是巫师们的强势,九芒星巫师塔的势力已经对整个港口和城市,乃至周边附近产生了强大影响力。 如果自己能够成为一名正式的巫师,不仅仅是可以得到一个身份,更是一种资本。 不论科罗纳家族准备做什么,他们肯定很想弄清楚自己的真实水平,是否值得他们继续“投资”下去。 “一般的评测至少需要三名导师,想要同时找到三个有空闲的家伙可不太容易,我也会尽可能为您拖延时间的。”在谈定之后,伯德莱尔沉声说道:“但也不会太久,最多能够为您争取四天,幸运的话五天就是极限了。” “冒昧的问一句,您专精的学科是什么——符文,草药还是占星学?” “咒术学。”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我还接触过一些炼金术和神秘学的知识。” “咒术学……”伯德莱尔表情差点儿垮掉,也只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那只能祝您好运了,洛伦·都灵阁下!” 第一百零三章 旅店的小插曲(上) “那个叫伯德莱尔的巫师好像对你没什么信心啊,亲爱的洛伦。”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身午夜蓝睡袍的阿斯瑞尔,慵懒的躺在吱嘎作响的床上,右手支着脑袋,淡金色的头发凌乱的散开,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这种故作诚意的人……你真的能相信他吗?” 满是灰尘的房间已经被清扫一新,甚至连床铺和墙角都被打扫干净,陈旧发霉的地板几乎能照出人影——显然,除了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之外不会有人还有这个闲工夫。 “我也不需要多信任他,站在他背后的是科罗纳家族才是应该注意的。”洛伦神色平淡的坐在一旁,将少年的挑拨完美的无视了:“更何况……这也不是没有原因。” 如果用艾萨克·格兰瑟姆的说法,所有咒术学的施法者们,就是一群变戏法的——精神殿堂的天然限制,再加上这个世界的巫师们对虚空力量的承受极限,使得绝大多数的施法者们并不能在咒术学上拥有多么光明的前途。 毕竟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一名巫师最多也只能完全记忆三个高阶魔咒,而代价却是彻底侵占了精神殿堂的全部空间,极大降低冥想和连接虚空的效率,这显然是不划算的。 事实上,咒术学仅仅是许多巫师们额外的选择——许多低阶却实用的小魔咒,比如“萤火咒”,哪怕是炼金术师或者钻研古代符文的学者也会接触一二,但真正将它作为自己的主攻科目的…… “大概也只有骗子和变戏法的了。” 耸了耸肩膀,洛伦有些无奈:“毕竟咒术仅仅是虚空力量的粗浅运用,而高阶魔咒代价又太大,与其浪费时间钻研咒语,还不如将眼光放在炼金术和符文上面,完全能达到相同,甚至更加完美的效果——至少对绝大多数的普通巫师们而言,确实是这样的。” “但亲爱的洛伦,你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巫师,你是独一无二的。”阿斯瑞尔微笑着勾起嘴角:“只有你才能展现施法者真正的实力!” “是吗?” “当然了,你不是已经亲眼看到过了吗?魔咒的本质,就是虚空对现实世界的扭曲,而当这种力量达到一定的层次……”少年故意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低声喃喃,双瞳迷离: “那简直就像是……神。” 洛伦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现在特别想翻了一个白眼:“不论怎样,最多三天之后我就要接受测试了,而麻烦的是我根本拿不出任何东西,能证明我作为施法者的水平!” 阿斯瑞尔先是不解的挑挑眉毛,而后心领神会的少年也同样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 没错,作为一名施法者,洛伦已经掌握了两个高阶魔咒,以及相当数量的低阶咒语,并且精神殿堂的承受力非常强大,在有阿斯瑞尔的帮助下,甚至在短时间内他可以不受限制的使用高阶魔咒。 但问题在于,这些实力是不能见光的。 阿斯瑞尔自然不用多说,“超越感知”是守夜人的招牌,不能放在明面上;至于“都灵之火”……确实是洛伦的独有的高阶魔咒,但同样现在是他仅有的战斗手段之一。 虽然对于战斗他一向是能避免就避免,但显然自己在埃博登绝对不会是一帆风顺,洛伦可不想在战斗的时候,一出手就被别人给认出来。 “所以如果不想让‘都灵之火’变成自己的招牌,我得尽快想办法再原创一个。”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而且是在五天之内。” “或者考虑现学一个?”少年提议道:“这样也许快得多。” 洛伦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能过关,伯德莱尔就不会刻意提醒自己,一定要拿出可以让埃博登的巫师们闭嘴的实力了。 不仅仅是为了找到艾萨克,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洛伦也能获得接触那位天才炼金术师的机会,增加自己成功的概率。 就在两个人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地板下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响声,隐约还能听到叫喊和殴打的声响,让黑发巫师有些蹙眉。 大概只是混混来闹事吧?就连古木镇那种小地方都会有帽子这种家伙,鱼龙混杂的埃博登即便是有黑帮上门勒索也不奇怪。 不论是扒手还是热衷勒索的混混,这种人都是非常难缠的,能不招惹尽量不要招惹,否则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而洛伦讨厌麻烦。 就在黑发巫师打定主意的时候,躺在他身旁的阿斯瑞尔却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虽然还很弱小,但他的这具身体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听觉远不是人类可以比较的。 “有问题?” “嗯……只有一点,之前那位旅店老板在和你介绍的时候,没有说实话。”躺倒在床上的少年翘着小腿:“他曾经打扫过这个房间。” 明白了阿斯瑞尔的暗示,洛伦当机立断起身摔门而出,朝着旅店一楼的大厅走去。 宽敞的大厅,原本应该在忙碌的旅店伙计们,一个个全都瑟瑟发抖的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大厅内的酒鬼和客人们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故作凶狠,还带着武器的打手。 桌子椅子被踢翻了,满地的杯盘狼藉,柜台后面的酒壶也被洗劫一空,就连装酒的橡木桶也被抢走了。 至于那位热情的旅店老板,则被一个看起来相当强壮的醉汉踩在脚底下,像是个肉垫子。锋利的短刀顶着他的鼻尖,还不停的在眼睛周围乱晃。 吓脱了水的旅店老板浑身是汗,瞪大的眼睛都在淌眼泪了也不敢眨一下,生怕刀尖会直接戳下去! “老朋友,我们可是有约定的。”浑身酒气的壮汉满口飞沫,理所当然的威胁着:“你欠了我们的钱,那就得还钱,否则就是不守信用,对不对?!” “对、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我、我一定会还钱的!”旅店老板都瘫了,口齿打颤:“您说个数,我给,我全都给!” “嗯……说个数。”醉眼迷离的壮汉翻了翻眼儿,朝身后吼了一声:“这家伙欠了我们多少钱?!” 喽啰们面面相觑,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两千个银币——!” “两千五——!”“三千——!” “三千五——!”“四千——!” “四千五——!”“五千——!”…… “那就五千!”醉汉猛地一挥手,短刀直接顶在了旅店老板的脖子上:“听清楚没,你欠我们五千银币,立刻交出来——算你好运,我们就不要你的利息了!” “您就是把我的旅店卖了也不值五千个银币啊!”旅店老板直接哭天抢地:“求求您,饶了我吧,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 “别装傻,我知道你藏了什么,那玩意儿绝对值五千银币!”醉汉贪婪的瞪大了眼睛:“你的一个伙计已经告诉我们了,就是你从那个巫师的房间里偷出来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刚刚还心惊胆战的旅店老板突然“有骨气”了:“您、您肯定听错……” “不好意思,可以打断一下吗?” 几乎就在同时,躺在地上旅店老板和醉汉一起看向了正对面的楼梯,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靠在楼梯扶手上: “是这样的,我发现你们好像在争吵……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哪儿冒出来的乡巴佬,滚回你的房间去。”醉汉吊着眼吼道:“这里没你的事……” “砰——!” 没等他话音落下,轻轻打个响指的洛伦用了一个“悬停咒”,让醉汉的脑袋和柜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嗯……看你的表情,我猜现在这里有我的事情了,对吧?” 第一百零四章 旅店的小插曲(下) “抓住他——!!!!” 在醉汉恼羞成怒的吼声中,揣着短刀匕首的喽啰们一拥而上,嚷嚷乱叫着扑向楼梯前的黑发巫师。 轻巧转身的洛伦躲开了他们的猛扑,顺便抓住了其中一个喽啰的衣领,钢钳似的手掌直接将他顶在墙壁上,随手提起一只酒壶给他开了瓢! 迸溅的麦酒和血水把他的袖子打得透湿,仿佛心灵感般躲开了后背扑上来的家伙,一记手肘撂翻在地,顺手抢走了对方的短刀。 转步,招架,然后是弹反。 乱糟糟一拥而上的喽啰们“默契”的配合着黑发巫师的节奏,在和第一个冲上来的家伙贴身而过之后,刹那间,手中的匕首立刻架住了刺向自己的眼睛另一把短刀,堪堪挡在了面前。 与此同时,空闲的左手干脆利索的卸掉了另一个家伙的手腕,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洛伦一脚踹向那个拿刀刺他眼睛的喽啰! 变戏法似的抢走了对方手里的匕首,看都不看的黑发巫师直接朝身后抛了出去,飞速旋转的匕首尖啸着,在某个喽啰吓瘫的尖叫声中刺穿了他的衣领,烂泥似的身子被钉在了墙上。 “啊啊啊啊啊——!!!!” 醉汉歇斯底里的叫喊着,直接从黑发巫师的身后扑了上来,像是头不顾一切的狗熊,醉呼呼的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赶紧干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就在刚刚,他的手下们一个个像是堆臭虫似的被撂翻,却连这家伙的兜帽都没能碰到,甚至还不清楚对方究竟长什么模样! 背对着他的黑发巫师甚至没有回头,毫无防备的后背完美暴露在醉汉的面前,仿佛恶魔都在他的耳畔低语——现在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直至……那个黑发巫师第二次打起了响指。 “啪——!” 毫无预兆的重击命中了醉汉的小腿,狗熊似的身子直接扑倒在地。转瞬间洛伦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胸口。 “你……”朦朦胧胧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的醉汉,一把匕首已经顶在了他的下巴上,一双冷冰至极的漆黑瞳孔盯着他。 匕首缓缓离开,突然觉得有戏的醉汉立刻偷偷伸手摸向一旁掉在地上短刀。一道白光闪过,肥厚的手掌被洛伦直接用匕首钉在地板上! 撕心裂肺的惨嚎,杀猪般的叫喊声让喽啰们抢上前来,准备一拥而上。 “再靠前一步,我就直接杀了他。” 毛骨悚然的声音,还有周围躺在地上哀嚎一片的倒霉蛋,让热血上头的喽啰们犹豫不决,只是哆哆嗦嗦的端着刀子,却已经被吓的把脚缩了回去。 “你完蛋了,敢惹我们,范思特诺老大会整死你!”被踩在地上还在惨叫的醉汉,却还不忘了嚷嚷着:“就你这种外地来的乡巴佬,只要栽在了我们拐杖帮手里,死都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就让他试试看,或者给个请柬,我亲自上门。”洛伦淡淡的开口道,面色沉寂如水:“另外,你的威胁方式有问题——如果要恐吓别人,还是生不如死比较有威胁力度。记清楚了,我可不会说两遍。” 话音刚落,黑发巫师猛地拔出了匕首,随手丢在了一旁:“现在,滚!” 惨叫的醉汉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肥手,像是个肉球似的慌不迭从地上爬起来逃走了,剩余的喽啰们也架着倒在地上的同伴们,跟在后面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旅店。 等到混混们都跑的差不多,外面已经没有动静了,躲在柜台后面的伙计们才一个个把脑袋伸出来,小心翼翼的四下打量着,然后无比庆幸的长长松了一口气。 而原本瘫在大厅中央的旅店老板,早就在洛伦出现的时候悄悄溜到了一旁,躲在某个翻倒的桌子后面,在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之后,才狠狠咽了咽口水,趴在地上一点一点从后面爬出来。 才刚刚伸出头,“微笑”的黑发巫师的脸就出现了在他面前。 “啊——!!!!” 惨叫的旅店老板差点儿被直接吓昏了过去,趴在地上心惊胆战的看着洛伦靠上来,还很热情的伸出了右手:“您没事吧?” “没、没事,真的没事!”假笑的旅店老板不停的擦着汗,颤抖的瞳孔看向朝他微笑的黑发巫师:“真是万分感谢,没有您的话今天我们肯定完蛋了——这些家伙没弄到钱肯定是不会离开的!”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洛伦微笑着点点头,紧接着话锋一转:“那我们现在就来谈谈,关于您从我朋友那里偷走的东西吧。” “偷、偷走的东西?什、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啊!”如瀑的汗珠不停的从旅店老板头顶淌下:“您、您肯定是弄错了,都是那些家伙胡扯的!” “不,应该是您弄错了。” 黑发巫师缓缓蹲下身子,微笑着将旅店老板拽到面前:“我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威胁您——不把东西交出来,我保证您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而且在太阳升起之前会度过漫长的,生不如死的时间。 我是一个巫师,想要整您的话手段可比那些家伙多,所以您最好相信我的话!” 说话的空闲,洛伦的右手像是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捡来的匕首,顶在了旅店老板的脖颈上,毫不掩饰的恐吓着。 面对一个巫师的威胁,而且还是一个能够轻松收拾掉一打儿黑帮和黑帮头子的巫师,旅店老板终于选择了放弃抵抗,乖乖的带着洛伦前往他藏东西的地方。 意料之外的是旅店老板藏东西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房间,而是在柜台下面的一个挖出来的陷坑下面,换句话说刚刚那个醉汉就踩在他想要东西上,结果却始终都没有发现——不得不说,这种方式还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 慢慢的取出陷坑里的木盒子,然后用钥匙打开,满脸肉疼的旅店老板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羊皮纸册子,看起来像是笔记似的东西递给洛伦:“就是这个了,巫师阁下——我在您朋友的床底下发现的,只是觉得……” “觉得这个东西应该很值钱,能够抵掉他的房间,还能够狠狠的赚一笔。”洛伦一边接过笔记一边讥讽的说道。 对于一个巫师而言,任何笔记和研究记录都是无价之宝,因为巫师的研究往往很漫长,即便是长达十几年几十年都不奇怪,甚至需要花费几代人的时间,许多成果都是从父辈乃至祖辈继承下来的。 夺走一个巫师的研究笔记,就等于剥夺了他全部的人生价值——反过来说,如果能够得到一份传承了数代人,甚至数十代人的研究,那对于一个巫师的帮助将是不可估量的! “只有这些吗?” “那是当然,我只是在您朋友离开之后,打扫他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旅店老板慌张不跌的辩解道,瞪大了眼睛连说话都变得急促了:“就只有这些,我敢向圣十字发誓,要时撒谎就让我生不如死!” “您的虔诚令人赞叹,但我不是在问您。”黑发巫师将目光瞥向一旁另一个在瑟瑟发抖的旅馆伙计:“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这家伙就是之前把消息泄露给黑帮的人,瞪大了眼睛拼命地点头,顶着身旁老板恶狠狠的目光:“就只有这些,那位巫师老爷在搬走的时候还来了不少人,这一本就是在那时候遗漏的!” 还来了一群人……陷入思考的洛伦盯着手中的笔记。 事情似乎在朝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啊…… 第一百零五章 发现与邀请(上) 烛火摇曳的长桌上,一本厚厚的羊皮纸册子摊开在黑发巫师的眼前,密密麻麻,而且混乱不堪的字迹简直能令人头皮发麻,甚至很多地方完全是模糊不清,又或者被后面的文字给盖掉了。 显而易见,艾萨克·格兰瑟姆写的东西,也只有艾萨克·格兰瑟姆才能看得懂——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这根本就是一本天书一样的东西,明明都是同样的文字,同样的拼写方式和标准,但光是想看下去都感觉自己会发狂。 但此刻洛伦却如饥似渴的阅读着,旁边还放着另一本很久之前,艾萨克送给他作为告别礼物的笔记本,两相映证着“破译”上面的内容。 而某个对这些毫无兴趣的少年,则百无聊赖的趴在一旁——人类的思维方式对阿斯瑞尔而言毫无意义,连无趣都算不上。 “你发现什么了?” “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皱着眉头的洛伦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却不知不觉的翘起了嘴角:“似乎艾萨克在到达埃博登之后就一直在进行某项研究,而这些仅仅是一小部分残稿。” “比如说……”少年双手背在脑后,打了个哈欠。 “比如说……冥想的方式,他好像从我的身上得到了一些灵感。”洛伦轻轻翻阅着笔记,自言自语嘟囔着:“看起来艾茵给他的刺激确实不小。” 在最早三个人开始制作“亮银”的时候,艾萨克笃定这东西是不可能存在的玩意儿,但最后他却成了整个计划的设计者,并且借此有了不少新的发现。 虽然仅仅是一小部分的研究笔记,但光是从上面的内容看,艾萨克已经研究这个有一段时间了。 “按照笔记中的推演来看,他似乎在寻找一种虚空直接影响现实的可能性,而非借助别的手段——有没有可能,让虚空成为一种‘能量’的存在,去直接干涉物质的形态。” “能量?” “就像是能够燃烧的木炭,吹动风车的飓风,只不过虚空则要比这些高级得多,也更加强大——既然‘亮银’的虚空剑刃可以撕开钢铁,那么为什么不能成为催动的能量呢?” “因为二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而虚空也并不是‘能量’——这是个错误的观念,大错特错。” 轻声低语的少年爬了起来,猩红的瞳孔中突然多出了几分神采:“但是……这依然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我猜以前的巫师们肯定从未想象过这些吧?” “当然没有!正因为这一点,如果他的观点被证实可行,整个巫师世界都会天翻地覆的,绝对会产生相当可怕的影响!” 黑发巫师悄悄眯起了双眼,如果说科罗纳家族的“萤石灯”还仅仅是让他有些小惊讶,算是一种有迹可循的发明的话,那么艾萨克的观念简直称得上惊艳! 从木炭和鲸油到煤炭、再到石油……这种观念已经不是“发明”的层次了,这是变革的开始! 当然,这一切还仅仅停留在“猜想”的阶段,光是从笔记上胡乱的字迹就不难看出,艾萨克自己也是在不断否定这种想法,并且似乎在试图寻找某些“别”的东西。 至于究竟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这笔记只是他研究的一小部分,而且很可能已经被他放弃了。 “但这依然给我不少灵感,我想一开始我可能陷入某种误区了。”洛伦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施法者的水平,不应该仅仅依靠释放魔咒来体现,其实还有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 “亲爱的阿斯瑞尔,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所谓魔法就是虚空扭曲现实的方式?”黑发巫师突然翘起了嘴角,十分玩味的笑了起来:“而强力的虚空力量,将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现实。” “呃……没错。”少年突然迟疑了,鲜红欲滴的眸子眨了眨:“有问题?”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用足够强度的虚空力量干涉一片空间,虽然依旧会消耗精力,但却降低了虚空对身体的侵蚀,同时还能增加高阶魔咒的使用上限!” 简而言之,就是梦境世界的简化版,一个微型的“精神殿堂”——或者说“魔法阵”,可以让施法者们可以使用更强大,或者更多次的使用高阶魔咒的施法方式。 甚至不只是这样,如果对魔法阵进行进一步的改良,还能通过这种方式使用原本并没有记忆的高阶魔咒! 虽然这种东西对于洛伦而言几乎没什么意义,他本身对虚空的承受力就够强,并且精神殿堂也没有高阶魔咒记忆的上限,并且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还不如让阿斯瑞尔张开梦境空间更合适。 但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次改良——如果真的有可能成功的话,肯定足以让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闭嘴了。 “可如果想要办到这一点,我需要你的帮助。”洛伦头也不抬的开口说道:“我知道这次不是为了对付某个邪神,但……你在听我说话吗?” 半天听不到回音的黑发巫师瞥过眼,注意到他视线的少年背着双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格外的温文尔雅: “亲爱的朋友,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魅力了,而且总是能给别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直说吧,到底帮不帮?” “想都别想。”阿斯瑞尔回答的干脆了当。 “……” “这是你的发现,如果不能亲手得到它,那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猩红的眸子勾人心魄:“而且作为朋友,最重要的就是互相信任——所以,我绝对是全心全意的相信你,亲爱的洛伦,你肯定是可以一个人完成的!” “……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根本不愿意继续搭理这家伙的黑发巫师,直接躺在床上进入了冥想状态——想要实验这种全新的施法方式,没有比精神殿堂更合适的“地方”了。 为什么不帮助洛伦·都灵完成这个创意,就算自己不帮忙,或早或晚,他同样可以完成的不是吗? “也许是因为我很无聊,并且十分迫切的想要看看亲爱的朋友,究竟能够做到何种地步,而且这个过程非常的有趣?” 阿斯瑞尔喃喃低语,猩红的眸子微微闪烁,凝视着冥想状态的洛伦,隐隐约约有些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十分的期待,那种迫切的心情已经很有没有真正体会过了。 但是这位亲爱的朋友这次要做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他自己,而是更够产生巨大影响的东西了。 改变“传统”的施法方式?可笑到了极点,在阿斯瑞尔的眼中这些巫师们,甚至是许多所谓的“大师”,他们对精神殿堂的运用以及施法的方式,全部都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真正能够领悟的,仅有极少数天赋异禀的家伙,并且全部都对此毫无察觉。 要告诉他吗?阿斯瑞尔突然很犹豫——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自己还仅仅只是利用这个外来的异乡人,现在的双方却已经成为了攻守同盟。 如果洛伦·都灵出现意外,自己或许还有逃脱的办法,但接下来就是重新开始几十年上百年的漫长等待,等待下一个“异乡人”的出现。 这绝对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自己或许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 在那个意志之下,坠落者只会越来越多! 第一百零六章 发现与邀请(下) 没有色彩,单调,虚无,并且空白。 在艾茵·兰德第一次引导他完成冥想之后,洛伦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周围一切的讯息都化作了简单的讯息和符号,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自己却依然可以“看到”,并且能够切实的感受到。 构建魔法阵的过程,近似于重新构建自己的精神殿堂——只不过这一次不是精神层面的意识,而是在现实的世界,引导虚空的力量将周围“扭曲”,捏造出一个原本完全不应该存在的“范围”。 外面早已经是深夜,仅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房间,港口的海风在窗外呼啸着,厉鬼般凄厉的哀嚎着,转瞬即逝。 站在房间中央的洛伦紧闭着双眼,轻轻抬起左手,漆黑的“施法者”在灯火昏暗的房间中隐匿于无形,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的红色纹路。 从来到埃博登之后洛伦就再也没有使用过它,毕竟“施法者”几乎就是守夜人的标志——只不过相较于小个子巫师送给他的“树心”,黑发巫师还是对它更加熟悉一些。 激流般的意识在精神殿堂和身体两个层面来回涌动,黑发巫师缓缓睁开双眼,让躁动的内心平复。在面对虚空的时候,任何疏忽和激动都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善泳者溺于水,哪怕成功一千次依然必须小心谨慎。保持着一贯的耐心,洛伦轻轻张开左手,微弱的蓝色符文出现在了掌心的中央。 下一个瞬间,符文如水珠般滴落,在洛伦的脚下荡开“波纹”,散发着灰蓝色光芒的液体如同有了生命一样,慢慢凝结成了九芒星的图案。 选择九芒星作为魔法阵的基本并非出于偶然,就像是九芒星巫师塔也并不仅仅是因为美观,或者真的有什么特殊癖好,才把这个当成巫师的标志。 “九”是变化的极限,以三个三角形构成的九芒星也就寓意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与动态,不可名状不可形容,无法解释更无法探知,这也正是虚空的本质。 将九芒星围绕的圆环,则代表“物质”的存在——并非是直线性的前进,而是环状的交替,万事万物皆有其时,反反复复兴衰同在。 因此九芒星图本身就是“巫师”这个存在完美的诠释,精神与物质相连接,并且将知识与力量运用于自身。 而就在这里,洛伦针对九芒星做了一个“小小”的改动,简而言之就是在原本九芒星圆环外又增加了第二层圆环,让整个图案像是被空心圆套在中央。 黑发巫师轻轻念出那晦涩的咒语,繁杂的符文像是被点亮的烛火,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两层圆环的中央,化作灰蓝色光芒的虚空力量逐渐的凝结,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其中的律动。 “都灵之火——!” 金红色的火焰从脚下的九芒星中涌出,宛若流淌的液体般汇聚在他的掌心,凝结成火球的形状,随即灰蓝色的魔法阵也随即消失不见了。 嗯……这种施法方式确实可以极大的降低虚空对身体的侵蚀,对精力的消耗也并没有明显增加,同时对高阶魔咒的威力有所提升,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施法的时间有些长了。 不过只要熟练运用,缩短时间并不是什么问题——更重要的是,这种全新的方式可以直接使用那些并没有记忆过的高阶魔咒,对施法者而言简直是一大福音!这可真是…… “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始终旁观的少年突然困惑的歪了歪脑袋,右手撑在下巴上,红宝石般的眸子一眨一眨:“为什么要有两个圆环呢,仅仅是要将凝结的咒语放在里面?” “这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改动。”洛伦不以为然的“啧啧”两声,耸了耸肩膀:“你要知道人类和你这种存在不同,一定程度的规则可以保证我们的理性,不会被虚空侵蚀……” “我亲爱的洛伦,别解释了。”少年突然用十分“怜悯”的眼神看向他:“你只是强迫症发作了对吧?” “……” “还是说这是某种特殊的癖好,看到有规律的东西能让你兴奋起来?” “……好吧,这就是强迫症。” 在邪恶势力面前,洛伦选择了举双手投降——对于不懂艺术,更不晓得何为美感的阿斯瑞尔,黑发巫师决定还是不和这个粗鄙之人计较了。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洛伦随即收起了“施法者”,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过去打开了门,映入他视线的,依旧是脸上带着几分谄笑的旅店老板: “不好意思,但是有一位巫师阁下在外面自称是您的朋友。请问可以让他进来吗?” ………………“我是彼得·法沙,还认识我吗?” 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欢快气息的年轻巫师站在门外,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洛伦不得不承认在看到他的时候,自己确实有过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呃……当然认识,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代表九芒星巫师塔向您……”话还没有说完,彼得那双圆彤彤的眼睛突然转向一旁! 架子上原本一副懒散模样的阿斯瑞尔,立刻感觉到了某个盯紧他的视线,像是炸了毛的麻雀似的转身想要飞走,却还是被那个身影拦了下来。 “这是您的宠物吗?”趴在架子下面的彼得,像是看到了新大陆一样不停打量着,被他盯得直发毛的阿斯瑞尔拼命的扭头,却总躲不开这家伙的视线。 “有问题?” “问题?当然有问题,而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年轻的巫师激动的大呼小叫着,言语和动作夸张到了极点: “这种品相的黑羽鹰,简直前所未有——!!!!” “……” 一声不吭的洛伦,默默的松开了已经握住“亮银”的左手。 “我是说您看看它的毛色,如此纯净的黑色,即便是血统最纯正的黑羽鹰也极少拥有;还有这近乎流线的身形,锋利的钩爪,完美的羽毛形状……最重要的,这红宝石一样的眼珠,纯洁无暇,您知道这有多稀有吗?!” 嗯,就和吸血鬼一样的稀罕,洛伦在心底默默回答道。 刚刚还拼命躲闪的阿斯瑞尔,在听完了彼得的话之后缓缓扬头,高傲的抬起了自己的翅膀,慵懒悠闲的好像是一位贵族少爷。 “心领神会”的年轻巫师立刻从长袍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鹅毛细刷,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羽毛上的灰尘。 “虽然这么问有些冒昧,但请问您主攻的学科是哪一个?”看的嘴角抽搐的洛伦,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是专攻草药学的,兼修一些炼金术,是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名药剂师。”彼得一边回答着,手里还在专心致志的为阿斯瑞尔清理灰尘:“不过相比较那些枯燥的东西,还是这些动物更让我感兴趣!” “唉,差点儿就忘了还有重要的事情!”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一脸歉意的彼得·法沙赶紧站起身来,将一封信递给洛伦:“仅代表九芒星巫师塔,将这封请柬交给您。” “请柬?” “准确的说,是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的进门凭证,有这个您才能进他的家门。”彼得耸了耸肩膀:“弗雷斯沃克大师不仅仅是神秘学的专家,在咒术学上的研究同样无人能及! 最重要的是,他就是您三天之后测试的负责人之一,您肯定希望可以先和他见一面吧?” 第一百零七章 拜访者(上) 弗雷斯沃克庄园——从埃博登西城门离开,大约要半天的时间才能到。和略显拥挤肮脏,甚至有些破败的城南不同,周围的环境简直和洛泰尔的许多乡村相仿,树荫接片成片,不远处还有静静流淌的河溪。 据说这附近还有不少富人的祖宅和庄园,虽然作为全帝国数一数二的城市,不论是居住条件还是各类商品在埃博登一应具全,但也并非所有人都热衷于喧闹的城市生活的。 对于热衷于研究,社交活动极度缺乏的巫师们而言,就更是如此了——洛伦要来拜访的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就是其中之一。 埃博登“自由议会”的议员,九芒星巫师塔十二位元老之一,弗雷斯沃克家族族长……然后,据说还曾经是伯多禄院长的导师。 这位大师所专精的是神秘学和咒术学,而伯多禄院长和道尔顿导师情况也类似,考虑到自己专攻咒术,勉强可以算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的…曾孙辈。 虽然已经感慨了一次,但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洛伦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巫师世界的圈子可真是小,哪怕只是出一趟门都能碰到这种名头吓死人的“曾爷爷”。 尽管并不是什么奢华的大庄园,但是洛伦依旧保持着尽可能的恭敬和谦逊,在庄园大门前翻身下马,将“请柬”交给了门外的仆人。 在耐心等待了两刻钟之后,通报的仆人终于折返回来,引他进入了庄园的主楼,一座酷似藏书塔的地方。 进入了主楼,洛伦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是一座小型的藏书塔——不论是楼梯侧,还是周围墙壁全部都被改造成了书架,不留空隙的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类书籍,甚至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羊皮纸与墨水味道。 不仅仅如此,哪怕仅仅是走在楼梯当中,他都能清楚的感觉到空气中蕴含的虚空力量的残留,浓烈到了这个程度,这位大师恐怕每天都曾经在这里进行过高阶魔咒的实验。 自己没有带上阿斯瑞尔,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在仆人的带领下,黑发巫师来到了第三层的门外,看起来像是这位大师的私人房间。轻轻敲了敲门,恭恭敬敬的仆人颔首弓腰:“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人,客人来了。” 没有回答,房间内只是传来几下清脆的敲击声,像是磕烟斗的声音。通禀过的仆人随即打开了房门,朝洛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可以进去了。” 这算什么,某种特殊的信号吗? 看了一眼那个仆人,洛伦的目光瞥向房门内,然后才挪动脚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算不上宽敞,但却是一个完美的神秘学实验室——堆满书籍的墙角,各式各样青铜制、银制的道具和器材,冥想的环状平台,以及……绝对安静的静音墙。 对于神秘学的巫师们而言,恐怕没有比安静更重要的事情了。 “向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在下艾因·兰……” “得了得了,我有那个时间在这里听你扯谎,还不如多看几本书。”站在洛伦面前的是一个又矮又瘦的老人,一身肥大的巫师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相当可笑,和他头顶上不剩几根的白发“朝相辉映”。 谢顶,突兀的大脑袋,还有一双充满活力,却又已经昏黄的眼珠,外加凌乱的胡子——这位就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咒术学和神秘学大师,罗贝尔·弗雷斯沃克。 老人的右手端着一只漂亮的海泡石烟斗,“吧嗒吧嗒”抽着,泛黄的眼珠还在不断上下打量着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洛伦,像是在打量某件作品的成色。 “伯多禄的学生,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不用废话套近乎,到了我这个岁数也没几天能活了。”仰着头的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中气十足:“所以我就简明扼要一些。 你想要通过三天之后的测试,得到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资格,而我就是你的三位认证人之一,但是三天之后我有一件很麻烦的研究要进行,那么干脆就今天吧!” “今天?!” “怎么,你有意见?”老人的表情很不高兴——虽然从进门之后,洛伦就没看见过他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不,我只是有些困惑。”洛伦当然不可能承认,微笑着开口问道:“测试不是需要三位巫师同时……” “三个,哪用得着三个?!”弗雷斯沃克大师冷哼一声:“我说你通过了,你就是够格;如果我说你没通过,那谁说话也没用!” 这是一个相当蛮横,而且在九芒星巫师塔很有权威的老头,并且拥有一定的实权。洛伦微微点了点头,应证了自己一开始来时的猜测。 “我欠过科罗纳家族一个大人情,考虑到你是伯多禄的学生,勉强算四分之一个埃博登巫师,所以答应他们给你这个机会——不论你三天之后准备变什么戏法,你现在都得给我变出来,还要不要给你几分钟准备准备?”弗雷斯沃克瞪着他,“吧嗒吧嗒”抽着烟斗。 洛伦觉得,自己可能终于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位弗雷斯沃克大师从一开始根本不打算让自己通过测试,或者抱着某种刁难自己的心思——这也很符合埃博登的巫师们排外的特性,对于从外来的巫师永远是鄙视的。 但相较之下,因为伯多禄院长的关系多少为自己挽回了一些“分数”——换一种说法,就是给了弗雷斯沃克让自己通过的理由,勉强被当成是埃博登的一份子,就像是某个大家族的远房表亲一样。 当然,最重要的依然是站在背后的科罗纳家族,黑发巫师实在是不清楚,这个从自己一来到埃博登,就不断的向自己示好的家族,究竟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越是示好,越是让洛伦感到忌惮——对方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展现着他们的实力,甚至可以用人情勒索弗雷斯沃克,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 更可怕的是,现在所有主动站出来帮忙的,居然都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人,显然对方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弄得很清楚了。 他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我可没时间陪你耗下去!” 察觉到黑发巫师“走神儿”的弗雷斯沃克大师非常的不满,愈加的不耐烦了,抽烟斗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看在伯多禄那个好孩子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五分钟!” 伯多禄那个“好孩子”……洛伦的右眼跳了跳,恐怕在这位的眼里,自己顶多算是个婴儿级的巫师。 稍微思考了片刻,洛伦迅速猜测着对方的意图,还有自己手中的本钱。一分钟之后,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黑发巫师,嘴角多了一抹自信的微笑: “弗雷斯沃克大师,能否告诉我那个让您无暇他顾的研究,究竟是什么?” “嗯?”老人用十分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洛伦,眼神里满是讥讽:“我要是告诉你,你该不会说,自己正好有办法解决掉吧? 我带过的学徒里也有不少动过这种小聪明的,但我先说清楚,我这里容不得小聪明——如果你解决不了,又拿不出什么能证明你水平的把戏,你就得滚蛋!” “我一向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弗雷斯沃克大师。”洛伦谦卑的躬身行礼,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还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老人歪着眼,背着手转身踱步:“这是一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学徒提出来的猜想,虽然很荒谬,但我却觉得特别有意思……” 听到那个名字,洛伦脸上的微笑立刻垮掉了。 第一百零八章 拜访者(下) “我记得大概是在几个月前见到他的,这个学徒提出了一个非常新奇的说法,虚空的力量是可以作为能量而存在的,就像是木炭或者涌动的激流,是一种可以被驱使的力量!” 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吧嗒吧嗒”抽着烟斗,没剩下几根毛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但他只是拿出了一套理论,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所以我也就把他当成是又一个学傻了的笨蛋,但是这家伙却为了这套理论追着我不依不饶。 也因为他这副傻缺的样,我才稍微上了点儿心去研究,结果却发现虽然我也不能证明这个理论,却也同样无法证明,它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大胆的猜想,如果他真的能够证实这一点,对整个巫师世界,乃至整个世界的样貌,都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老人越说越激动,快要到了手舞足蹈的地步:“光是这样的假设,就已经让我们站在了时代与变革的大门之外,如果可以证明结果——不论是否正确,其意义足以和九芒星巫师塔的建立相媲美,甚至远远超越!” 看到这位弗雷斯沃克大师的神情,洛伦实在是有些感慨。显然这个世界上能够理解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肯定不只是自己一个。 相比较于可能,显然是证明艾萨克的错误更容易一些——虽然看到的仅仅是艾萨克研究笔记的一小部分,但想要找出几处漏洞,对洛伦而言还是很容易的。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位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究竟是怎么想的?他真的希望看到这套理论是不可能成立的吗? 如果他真的不希望,那也就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执着这么长时间了——更何况就算艾萨克再怎么天赋异禀,他的理论在这种钻研了神秘学几十年的大师面前,肯定是漏洞百出的,老人恐怕比洛伦更容易找到其中的缺陷和问题所在。 所以,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神色笃定的黑发巫师缓缓颔首,看向面前的这位老人:“您的推测是正确的,这确实有可能。” “有可能……啧啧啧,在神秘学的研究上,这个词就和没说一样。”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瞥着眼注视着洛伦:“你能拿出任何的证据来吗,还是说你有这方面的研究?” “我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对这方面的研究也远远不足——毕竟,我只是个咒术学的施法者罢了。”洛伦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但我有十足的信心担保,这种假设是存在着依据的。” “……你说清楚。” “因为所有的施法者都在做同样的事情,不是吗?”黑发巫师反问道:“连接虚空与现实,而一切魔咒不论形式如何,都是虚空对物质世界的扭曲和欺骗——炸裂的火焰,震碎的巨石,降下的骤雨,天空的雷霆……都是假象,都是被扭曲的实质。” 不论咒语如何精妙的组合排列,不论吟唱的口吻何等的悠扬,本质上让它们生效的,依然是虚空的力量。 既然这力量强大到可以扭曲现实的地步,可以创造出焚烧一切的火焰,轰鸣作响的雷霆,那么为什么它本身的力量不足以撕裂钢铁,产生巨大的能量呢? “扭曲现实的虚空,也可以作为能量的一种形式吗?”弗雷斯沃克大师陷入了沉思之中,吧烟斗叼在嘴上,空闲出来的右手不停的挠着那不剩几根头发的大脑袋:“这确实是一种有理有据的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没错,仅仅是猜测而已。”洛伦苦笑了一声:“我并不能拿出什么可以证明这一点的东西来。” “真的没有?”刚刚还在苦思冥想的老人,突然露出了几分很狡诈的笑意:“那你腰上的‘亮银’又是什么?” 黑发巫师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啊……再让我想想,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孩子,好像也是伯多禄的学生来着,唉……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果然,这个老头儿没那么好糊弄…… 轻轻叹了口气,黑发巫师决定不再继续装模作样了,朝着老人深深一鞠躬:“重新向您介绍,在下洛伦·都灵,艾萨克·格兰瑟姆和我都是道尔顿·坎德导师的学生,您说的没错,我们都是从伯多禄院长的学院毕业的! 我来到埃博登,就是因为艾萨克他突然失踪了——就算您要阻止我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那也没有关系,无论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找到他!”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陷入沉默的老人“吧嗒吧嗒”抽着烟斗,深深叹了口气: “所以说你们这群机灵鬼,就知道耍滑头——早说清楚不就完了吗?还在这里浪费我这个快蹬腿儿的老头子的时间!” “……您并不是因为科罗纳家族,才愿意见我的?” “我确实欠他们一个人情,但他们也没有蠢到用人情要挟我。想得到我的请柬,只能靠你的天赋和造诣——你得感谢你的院长,如果不是他给我的信里面提过你两句,你都别想走进这扇门!”弗雷斯沃克大师冷哼一声: “伯多禄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让艾萨克·格兰瑟姆成为了巫师!这个孩子成就的上限,将会决定了我们整个学派数代人的上限,你必须找到他,并且确保他安然无恙!” “我会的。”洛伦诚恳的点点头,这一次真的是无比的恳切:“他是我的朋友,即使您不说我也会那么做的。” “那就行了,安安心心等着三天之后的测试吧!”弗雷斯沃克大师随手将烟斗丢在一旁:“这三天就现在我这里待着,到时候跟我一起去九芒星巫师塔!” “您不是说……还要亲自检测一下我的水平吗?”黑发巫师忍不住问道。 “小子,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和我开玩笑?”老人斜着眼看他,语气尖锐而且非常的不满:“让我来告诉一些宝贵的人生经验,藏起来的宝藏一文不值,不受瞩目的才华和没有一样; 甭管你想显摆什么,那都是人多的地方才有乐子啊——!” “……” ……………………“没听清楚?很好,那我就再说一次。” 满脸冷汗的旅店老板坐在桌子前,眼神里写满了恐惧,早已僵住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仿佛这肥胖的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整个旅店已经被几十个拿着短刀匕首的喽啰们彻底控制了,就在他的身后,两个一脸凶悍的家伙还在用刀子指着他,其中之一就是曾经被洛伦扎穿了手掌的醉汉。 而坐在旅店老板对面的,那个拐杖帮的首领,埃博登城南大名鼎鼎的范思特诺,此刻却像是一个真正的贵族,彬彬有礼的开口说道。 他的面孔阴鸷,鹰钩鼻上是一双深深的眼窝,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好像是个骑士,丝毫没有半点帮派头子的粗俗做派。 “您的那位客人,是叫……艾因·兰德是吗?他一个人打翻了我十几名手下,而且据传言还毫发无伤。”轻声开口的范思特诺,根本听不出半点儿愤怒的气息:“像这么厉害的巫师,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只是一群粗俗的佣兵和街头的穷人,对这样的厉害的人物实在是心生仰慕,更不用说还是一位巫师大人了——不过既然他不在,那就只好麻烦您将这份请柬转交给他了,真是不好意思。” “明、明白!”已经彻底吓傻的旅店老板头都不敢抬了:“我、我一定!一定给他!” “请转告艾因·兰德阁下,拐杖帮的范思特诺在阴沟巷恭候他的光临。”范思特诺起身,嘴角咧开一抹微笑:“请这位大人无比赏光,给我们一个欢迎他的机会。” “当然,如果他不来的话……在埃博登城南的地界,想找到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第一百零九章 “评测”(上) 在弗雷斯沃克庄园“做客”的洛伦·都灵不可能知道,被自己收拾过的拐杖帮已经找上门了——考虑到弗雷斯沃克大师的热情,以及自己不可能拒绝对方好意的现实,理智的黑发巫师当然不会离开。 不过弗雷斯沃克大师没有限制他在庄园内的活动范围,甚至十分慷慨的允许他在藏书塔内随意参观,前提是只要不打扰到他就行。 既然对方如此热情,黑发巫师自然也就毫无顾忌的笑纳了。 总体而言,弗雷斯沃克大师的藏书塔并不算大,即便是藏书量比不上维姆帕尔学院的图书馆——毕竟这仅仅只是一座私人的藏书塔,外加一位神秘学巫师的研究室而已。 但既然是一位顶级神秘学大师的收藏,这些书籍的质量自然不是维姆帕尔可以比拟的,很多书卷甚至追溯到圣十字的教义传遍整个萨克兰帝国之前,甚至是更久远的时代。 而在其中,洛伦甚至找到了许多涉及到古代历史,乃至关于各个地方妖精、神灵传说的孤寂——绝大多数都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根据传言和口述拼凑出来的传记,对于一个巫师而言,恐怕根本没有多少参考的价值。 不过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有某些作者十分热衷于“使命感”的,哪怕明知道自己写的东西一旦被圣十字教会发现,唯一下场就是火刑架,却还是孜孜不倦的去记载那些“历史的真相”。 靠在楼梯间,洛伦随手翻阅着自己刚刚从书架上摸出来的那一本,静谧的空间和浓郁的羊皮纸的味道,让他有种回到了维姆帕尔的错觉。微妙的仿佛某个自命不凡的天才正在对面,一脸嘚瑟的等着自己提问题。 手中的古籍是关于洛泰尔公国的一本史料,虽然枯燥无味却详细记录了这片土地发展的历史,当地人的性格与习俗,各个家族之间的兴衰,尤其是弗利德家族与塞纳家族的各种恩怨。 其中甚至还整整书写了二十页,涉及到洛泰尔人当中的传说——详细的提到了在圣十字出现之前,曾经在当地人口中流传的“魔鬼”的故事。 据说它十分的“热情”,喜欢在人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出现,并且总是能满足人们的愿望——但毫无例外的,全部要付出一些代价,并且实现愿望的方式总是和人们的目的不相吻合。 上面还隐晦的提到了,这个“魔鬼”的外貌,是一个有着淡金色头发,一身华贵服饰的少年,谈吐之间彬彬有礼。 “……而他的名字,据传闻非常繁琐复杂,以至于有人念出来之后就直接疯掉了——于是当地的人都称呼这位魔鬼为……‘阿斯瑞尔’。” 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念完了最后一段文字,脸上是一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笑容。 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不惊讶? 也许是因为自己涉足太深,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恐怕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但有时他又会以另一面目示人,热衷于牺牲与死亡的献祭,毫无缘由的杀戮……魔鬼的思维,永远不是人类可以揣测的反复无常……” “咳咳!!” 轻咳声从楼梯上传来,恭恭敬敬的仆人站在扶手旁将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的洛伦回首,“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羊皮书,从容起身:“请问是弗雷斯沃克大师找我吗?” “大人已经离开庄园,前往九芒星巫师塔了。”仆人微微颔首答道:“在离开之前,他让我前来提醒您一声,您的测试会在今天下午开始,千万不要迟到了!” “今天?!”黑发巫师诧异的看向对方:“我记得应该是两天之后!” “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出现了一些变化。”仆人摇摇头:“原本三名评测的巫师,突然增加到了五名——这些大人们都是临时赶过来的,不可能让他们等到三天之后,所以只能是今天。”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洛伦眯着眼睛。 “测试是在今天下午,也就是说您必须在正午之前赶到。”仆人十分诚恳的看了他一眼,多少有些怜悯:“换而言之……您的时间不多了。” “砰——!” 轰响之中大门被打开,黑发巫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那本还未看完的书在台阶上,泛黄的书页在劲风中不断的翻动着。 摇了摇头,仆人走下去将书本从台阶上捡起来,重新放回了书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楼梯间只有清脆的脚步声在悠悠飘荡。 …………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处天井中央的空地上,学徒们已经临时搭建了一处测试用的设施,将周围全部用拦了下来,甚至还在空地上设置了几个木靶子。 这样特殊的“测试”方式,也只有施法者们才能享受得到了——毕竟,检测一位施法者的最佳标准,就是他们所使用的高阶魔咒的水平。 而根据每个施法者们的喜好不同,他们所使用的高阶魔咒自然也不尽相同,五花八门无所不有——从变戏法的幻术到某些别有心裁的特殊咒语,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需要足够的施展空间才行。 站在空地的正中央,伯德莱尔略微有些紧张的看向聚拢在周围,越来越多的学徒们,强作镇定的保持着他一贯的冷漠表情。 这次的测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不仅仅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突然将审核的人数增加到了五名,而且提前到了两天之内,简直不符合常理。 当然,一名外来的巫师,还仅仅是一名施法者想要在九芒星巫师塔获得承认,本身就不符合常理——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再想干涉评测结果就非常困难了。 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 “伯德莱尔,见到你可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啊。”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伯德莱尔就感到一阵的恶心,甚至懒得回头:“魏尔洛·贝利尼大人,您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审核一下,这位不知道那个乡下来的野巫师了!”一副得意腔调的巫师年龄四十上下,脸上还有一个难看到极点的塌鼻梁,和那一身华贵的紫色纹边巫师袍完全不衬:“您似乎忘了,我也是一位施法者!” 这副说辞让伯德莱尔更恶心了,因为说话的家伙就是依靠着咒术学蒙混过关,成为一名正式巫师的典型代表,仗着贝利尼家族的权势和财力才不至于太丢人。 之所以能出现在九芒星巫师塔,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和自己平等对话,完全是仰赖他那个天才的炼金术师侄子,阿尔托·贝利尼——因为魏尔洛就是他的导师。 虽然这个“导师”完全就是个样子货,也没有任何一个巫师相信,阿尔托·贝利尼的成功是他教导有方,但九芒星巫师塔的规则就是如此——导师与学徒一荣共荣,一损俱损。 “听说这个野巫师还是伯德莱尔阁下亲自点中的,没想到您居然会对一个乡下来的小子有好感。”塌鼻梁的魏尔洛不无嘲讽的开口道:“难不成他是您的亲戚?” “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成见,就像您这样的施法者,不也能够站在这儿和我说话吗?”伯德莱尔毫不掩饰对自己的鄙视:“至于这个叫艾因·兰德的家伙,他可比您想象的还要狂妄的多!” “哦,是吗?!”气的牙痒痒的魏尔洛·贝利尼恨恨的将头转回去:“我倒还真想见一见,能够拒绝成为您伯德莱尔学徒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那您的运气倒是不错,他来了。” 随着伯德莱尔所指的方向,一个黑影已经出现在了天井旁的一处阳台上,眨眼间已经从上面一跃而下! 第一百一十章 评测(下) 在一群学徒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中,不知从何处登上阳台的黑发巫师从半空中一跃而下,踉踉跄跄的在半空中几次借力之后,如同坠地之箭般稳稳的落在了天井的空地上,单膝跪倒,右手的“树心”横在身后。 缓缓起身,神色从容的洛伦缓缓平复着飞快跃动的心脏,意识深处的精神殿堂逐渐重归宁静。 原本躁动的空地上,随着黑发巫师这“独特”的登场方式,一下子变得安静多了。 “……这、这究竟是个巫师,还是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佣兵?!”愣了半天的魏尔洛·贝利尼差点儿说不出话来,眼睛还在抽搐:“洛泰尔的野巫师们,都有这样的身手?!” “谁知道,也许呢。”伯德莱尔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心底却忍不住感到几分快意——能够让魏尔洛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吓成这幅模样,真是太难得了。 “十分抱歉用这种方式和诸位见面,还请接受在下的歉意。”恢复了冷静的黑发巫师走上前,朝着魏尔洛和伯德莱尔两位巫师躬身行礼:“我是今天早晨才得到的消息,所以不得不尽快赶过来,希望不会太过唐突!” “不要忙着说客套话,我们还没有正式承认你巫师的身份,艾茵·兰德阁下!” 阴里怪气的魏尔洛·贝利尼冷哼了一声,十分轻蔑的打量着浑身是汗,一身简朴的黑色巫师袍的洛伦:“在您成为巫师之前,应该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我们是学者和真理的探索者,不是低贱的佣兵和酒馆里的打手! 也许在洛泰尔乡下没什么区别,但这里是埃博登,九芒星巫师塔绝对不可能承认一个变戏法的骗子!” 气氛变得紧张了呢。 有些意外的洛伦面不改色的微笑,他倒是没想到这位从未见过的巫师居然一上来就针对自己,甚至都找不到任何理由。 究竟是埃博登的巫师都这么一副嘲讽脸,还是说这位大人比较特殊? “这位巫师阁下,我相信这些只是误会。”黑发巫师颔首,语气诚恳:“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太符合规矩,伤害到您的地方,还请再一次接受我的道歉。” “你唯一需要道歉的地方,就是你的傲慢,艾茵·都灵阁下。”始终板着脸的伯德莱尔声音冷漠,紧绷的脸上看不到半点表情:“这位是阿尔托·贝利尼炼金术师的导师,魏尔洛·贝利尼阁下,在这个姓氏面前你需要保持谦卑!” 听到伯德莱尔介绍的魏尔洛·贝利尼立刻露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扯高气扬的翘起他的塌鼻梁,用眼白打量着面前这个落魄的“洛泰尔乡巴佬”! 微微低下头的洛伦却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不经意间和伯德莱尔对视了一眼——他是在提醒自己,这位巫师的身份和关系。 贝利尼家族的巫师,又是那个创造出能治愈一切疾病药剂的阿尔托的导师,这是个需要小心提防的角色。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学徒的成绩也能拿出来在别人面前显摆!” 一个十分不屑,而且铿锵有力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刚刚还扯高气扬的魏尔洛·贝利尼像是被野兽盯住的耗子,浑身一颤,畏畏缩缩的赶紧朝身后行礼: “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一旁的伯德莱尔不卑不亢的转身,面色平静的向端着烟斗的老人鞠了一躬,而一旁浑身冷汗的魏尔洛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不去看着你那个宝贝学徒,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弗雷斯沃克斜着眼瞥了魏尔洛一眼,他的头低得更深了。 就在老人抵达的同时,剩余的两位负责审核的巫师也紧随其后,朝弗雷斯沃克大师躬身行礼,让原本就十分紧张的魏尔洛面色更加难堪——被伯德莱尔鄙视还没什么,但是让大师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羞辱,他的名声就完蛋了。 “我、我想既然是测试一位施法者的水平,那么我作为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咒术学专家,应该有资格……” “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是阿尔托·贝利尼,还有你身后那个有钱的家族——你自己的水平你自己清楚,还要我说吗?!”老人十分不给面子的羞辱道,端起烟斗抽了两口:“今天测试的负责人是谁?” “我,弗雷斯沃克大师。”伯德莱尔平静的走上前来:“艾因·兰德是我提名的巫师,按照规则,就由我负责他的测试。” “那你来担任主审,我们负责评测。”老人点点头,横了一眼旁边还低着头的魏尔洛:“愣在那干嘛?还不快过来!” “是、是!”都快湿透了的魏尔洛赶紧陪笑着跟了上去,右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头。 等着吧,你这个老东西,我早晚得让阿尔托把你给收拾了! 待到四名巫师就绪,伯德莱尔才重新转过身,不动神色的朝洛伦点了点头:“很好,艾因·兰德阁下,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这场测试被提前,但还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我已经准备好了。”缓缓点头,黑发巫师瞬间就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聚拢在周围的学徒们通通屏住了呼吸。 “按照九芒星巫师塔的传统,检测一名巫师的咒术学水平,一般是按照对方所使用的高阶魔咒的熟练和复杂程度来判定。”伯德莱尔朝洛伦微微扬起右手:“你现在就可以展示自己的所学,至于水准如何,我们自有判断。 当然,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检测方式不能够体现出你的真实成绩,也允许上诉——但是否接受,将会由我们投票决定!” 说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之中似乎也隐隐的在期待着什么,等候着的洛伦的回答。 这可是由五名巫师共同主持,并且还有弗雷斯沃克大师参与的检测。众目睽睽之下,如果洛伦不能拿出足够惊艳的成果,是绝对不可能得到承认的! “我请求上诉,更改检测的方式。” 带着自信满满的表情,黑发巫师沉声开口道。 伯德莱尔挑了挑眉毛,但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惊愕:“说出你的理由,艾因·兰德阁下。” “只有一个——我认为仅仅是凭借咒语的高低,远远不足以体现出一个施法者的水准。众所周知的是,高阶魔咒的称呼其实非常宽泛,严格意义上凡是涉及到大型魔咒,都可以被纳入高阶魔咒的范畴! 如果是这样,又怎么能凭借复杂程度和熟练程度来判定呢?某些高阶魔咒也许并没有复杂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但却拥有极其强大的实用性;而还有一些咒语,是为了某种特殊情况而设计出来的,二者之间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所以我在此提出上诉,请求更改检测的方式。” 黑发巫师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天井中央的空地上,评审席上的两名巫师面面相觑,魏尔洛则不屑的撇了撇嘴,根本没有把洛伦说的话当回事。 一口一口抽着烟斗的弗雷斯沃克大师眯着眼,仿佛早就猜到黑发巫师会这么做一样,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那你希望用什么样的评测方式呢?”看到洛伦那么自信,也多少有些期待的伯德莱尔继续问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这种方式有失公允的话。” “其实非常简单……”黑发巫师缓缓举起右手的“树心”,带着无与伦比的从容回答道:“我设计了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 “你说什么——?!!!!” “我说,我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 一片哗然声中,洛伦终于翘起了嘴角:“虽然阐述时间可能有些长,但还请诸位耐心听我讲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施法者“艾因·兰德”(上) 从诞生到成型,咒术学可能既是巫师们最古老的学科,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因为远在巫师们出现之前,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有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妖精、魔鬼、邪神……诸如此类的虚空生命出现过,许多古老的咒语,也都是在那个时期出现的。 但是真正使用魔咒却是在很晚之后了,因为咒术学的出现需要两个前提——神秘学和古代符文学。 没有神秘学就没有理论的基础和对虚空力量的认知,没有古代巫师创造的符文,甚至连咒语也是不存在的。 因此虽然成型时间很晚,但作为一个单独的学科,咒术学已经有了它的既定模式。而现在洛伦要做的却是打破这个模式,跳进一个全新的框架当中。 甚至不仅如此,按照他的说法和理论,这种全新的“魔法阵”不仅仅可以提升高阶魔咒的威力,降低使用负荷,甚至如果完全成型的话,还能够记录那些并没有刻印在精神殿堂内的高阶魔咒! 这种全新的框架,将打破咒术学最大的桎梏——虚空力量的负担,以及记忆的上限! 虽然洛伦曾经和阿斯瑞尔讨论过,魔法阵的记忆方式和“梦境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并不能真正突破记忆的限制,仅仅是增加了而已,并且使用起来远远没有直接记忆来的方便。 其中的原理有些类似“压缩”和“折叠”,这些用“魔法阵”记忆的咒语,也只能通过魔法阵来使用——但无论如何,这终归是一个进步。 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当黑发巫师开口,在场的巫师们才会惊诧到这副模样,甚至都忘记了这个洛泰尔来的巫师还没有通过他们的评测,神态严肃的凝视着侃侃而谈的洛伦·都灵,连一个字眼儿都不放过。 “……综上所述,这其实是一种十分‘取巧’的方式,但依然十分的有效——当然,我的理论还并不完善,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逐步让‘魔法阵’真正健全起来,眼下还仅仅是一个非常粗糙的原型而已。” 缓缓结束了自己的阐述,看到周围学徒们震惊的神色,洛伦暗暗和惊喜不已的伯德莱尔对视了一眼,朝对方微微一笑。 显然,自己的成果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评审的巫师们沉默着,甚至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弗雷斯沃克那双昏黄的眼珠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狠狠抽了一口烟斗,灰色的烟雾从顺着嘴角吐出来: “真是个……有创意的理论。” 这个评价让两旁的巫师,乃至伯德莱尔都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能够让弗雷斯沃克大师感到“有创意”,还是一个咒术学的研究成果,这已经难得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随着老人给出的评价,周围的学徒们也不再沉默,纷纷议论了起来,压低了嗓音相互争辩着,对着站在正中央的黑发巫师指指点点。 不论讨论的内容如何,能够得到弗雷斯沃克大师完全正面的评价,眼前这个洛泰尔乡下来的巫师,肯定是百分之百能够通过测试了。 这也引来了不少嫉妒的目光——即便是在九芒星巫师塔,这么年轻的巫师依然是很少见的,绝大多数都要熬到二十五岁,才能在导师的照顾下有出头之日。 当然,某些极其特殊的人是例外,比如阿尔托·贝利尼。 “弗雷斯沃克大师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有创意的理论,甚至称得上是精彩绝伦!” 面色难看的魏尔洛·贝利尼突然开口道,斜着眼不信任的盯着站在那儿的黑发巫师:“但这个理论真的是他本人独创的吗?一个才刚刚成年,甚至刚刚成为巫师的施法者,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即便不是本人独创,而是继承的研究成果,九芒星巫师塔同样会予以承认。”伯德莱尔回首瞥了他一眼:“这是有先例的。” “如果是继承来的,就应该给那位真正的咒术学大师,而不是一个学舌的;更何况还有可能并非继承,而是剽窃来的成果!”魏尔洛满是嘲讽的冷哼一声:“九芒星巫师塔是神圣之地,容不下这种仰仗他人成就的家伙。” 话音刚落,伯德莱尔和另外两位巫师几乎同时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这位魏尔洛·贝利尼阁下,他自己就是仰仗他人成就的“典型”。 而魏尔洛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依旧保持着对这个“洛泰尔乡巴佬”的鄙夷,仿佛他已经拆穿了对方的小把戏,证明黑发巫师仅仅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对于他的无耻,伯德莱尔也仅仅只能摇摇头,毕竟贝利尼家族现在风头正盛:“那么针对魏尔洛·贝利尼阁下的指控和观点,你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吗?” 形象上一贯冷漠刻薄的伯德莱尔故意用了“指控”这个非常严肃的词汇,显然是打算阴魏尔洛一把的。 洛伦当然能听出来他的意思——如果自己能拿出证据,那么魏尔洛就会背上“恶意诽谤”乃至造谣的骂名;而如果自己拿不出来也没关系,因为伯德莱尔向来不是个脾气好的巫师,言辞刻薄已经是常态了。 虽然洛伦并不清楚伯德莱尔和魏尔洛的恩怨,不过他也不介意帮一个小忙,更何况这位魏尔洛大师已经快把手指头顶在自己鼻子上,指名道姓的说自己是骗子了。 真抱歉,但目前而言这么能称呼自己的,还是艾茵·兰德一个人的特权。 “我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洛伦微笑着,举起手中的“树心”看向面前的伯德莱尔和后面的四位巫师们:“不如就用一个我并没有记忆的高阶魔咒示范一下好了。” “等等!我们还没决定……” 看到黑发巫师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突然没了底的魏尔洛想要拦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挥落的“树心”将九芒星魔法阵在洛伦脚下张开,一个又一个造型繁杂的符文在两层圆环之间被点亮。 看到这一画面的巫师们瞬间屏住了呼吸,拼尽全力瞪大眼睛。就连弗雷斯沃克也像放下了手中的烟斗,像个孩子似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这个是?!” 张口结舌的魏尔洛根本没能说完下一句话,周围的巫师们在看到九芒星圆环外排列的符文之后,也立即察觉到这是哪一个魔法了。 同时也是洛伦在弗雷斯沃克藏书塔待了两天中,唯一收获的成果。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轰——!” 巨响的瞬间魔法阵随之消逝,取而代之是周围突然升起的带有九芒星图案的石柱,整个地面猛地凹陷了下去! 鳞次栉比的石柱一根接一根,环绕着整个天井不断的从地面刺出,却又完美的避开了周围所有的学徒们,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 开口的魏尔洛·贝利尼僵在原地,瞠目结舌——并不是因为他又多惊讶,而是就在话停止的前一刹那,一根石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几乎是贴着鼻子刺出地面! 仅仅分毫之差,这根石柱就能将他的脑袋整个掀掉了! 巨响之中,周围的学徒们纷纷跌倒在地,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伯德莱尔也露出了几分惊讶,而弗雷斯沃克则笑得叼住了烟斗,盯着洛伦的目光显得若有所思。 这个威力,已经超越了“磐石意志”的原本水准! “不对,不对,这不对!!” 现实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魏尔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丁点儿的从容,撕心裂肺的吼叫着:“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高阶魔咒——这可是九芒星巫师塔才有的咒语,一个外来的巫师不可能会用,肯定是这家伙偷出来的! 把这个该死的小偷抓起来,这种恶劣的行为必须严惩才能以儆效尤,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 “非常抱歉,但这个高阶魔咒并不是我从哪里偷来的。” 面对魏尔洛·贝利尼的歇斯底里,黑发巫师从容的微微躬身,向另一侧的老人行礼:“这还要感谢尊敬弗雷斯沃克大师,我是在大师家的藏书塔做客时,无意中找到的。” 魏尔洛脸上的表情再一次的……瞬间凝固。 像是被眼前的乡巴佬狠狠抽了一耳光! 第一百零二章 施法者“艾因·兰德”(下) 就在弗雷斯沃克大师点过头之后,这场评测也终于尘埃落定。 面色一青一红的魏尔洛,像是被不断羞辱过的落水狗一样从评审台上拂袖而去,周围各种冷嘲热讽,甚至是来自学徒们的那种遮遮掩掩的鄙薄眼神,让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根本不可能继续待下去了。 显然,就算自己再纠缠下去,也不可能改变这场评测的结果了。 目送着这个恶心的家伙离开,心情愉悦的伯德莱尔平静的看向另外三位巫师们:“那么,对于艾因·兰德阁下,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么,恭喜你,艾因·兰德阁下。”伯德莱尔转身,朝黑发巫师微微行礼:“在九芒星的注视下,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将会被记录在九芒星巫师塔当中,你已经是她的一员了!” “感激不尽!” 面带微笑的洛伦也同样朝他躬身行礼,不多也不少,仅仅是表达自己的敬意——不知道为何,明明赢得了这场测试,洛伦却丝毫感觉不到半点胜利的愉悦,一切仿佛像是顺理成章,他只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用感谢,这是您应得的。”伯德莱尔依旧保持着他独有的冷漠:“而作为一名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巫师,您也必须做出能够证明自己的贡献,证明您对她的价值。 知识等同于黄金,但知识的传承也同样是全体巫师共同的责任,也是您的责任!” ………………“干得漂亮!我一直就在旁边,简直精彩极了——尤其是魏尔洛·贝利尼大师的表情,!” 结束了评测,几乎刚刚离开天井,洛伦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彼得·法沙,年轻的巫师兴高采烈的拍着他的肩膀,神态比他还要激动:“在九芒星巫师塔待了那么长时间,这样的评测还真是第一次见,简直前无古人!” “你真是过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么热情的态度,洛伦实在是不怎么能吃得消,更不用说他现在几乎感觉不到半点激动。 对虚空的理解越是深入,巫师们就必须更加保持自己的理性,不让过激的情绪影响自己,避免被虚空的力量所吞噬——因此绝大多数的巫师都很擅长收敛性格,让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 而不懂得这一点的巫师往往也很难有所成就,因为波动过于强烈的情感,在虚空面前简直漏洞百出。 但此刻黑发巫师心底却是没什么好高兴的——没错,他通过了九芒星巫师塔的评测,成为了这里的一员;但也因此惹恼了那位魏尔洛·贝利尼巫师,凭空为自己多了一个敌人。 如果说仅仅是一个可能没什么交集的巫师还不用太担心,那么对方身后的贝利尼家族,还有那位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了。 为了那种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药剂,自己迟早会和这个家族打交道的。考虑到今天对方的态度,和贝利尼家族建立“友谊”的可能性,应该远小于这位魏尔洛大师主动向自己道歉。 如此一来,示好的科罗纳家族就成了自己唯一的选择,毕竟在惹恼了一个大家族之后,势单力孤的自己不可能再去惹恼另一个。 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紧皱着眉头,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仅仅是一切的开始,甚至让整个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自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不过一旁的彼得·法沙显然误会了洛伦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成了自怨自艾的叹息:“啧啧啧……你们这些天赋异禀的家伙们啊,果然都是这样!” “呃…你误会了,我并不是……” “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能理解…我没有哭。”彼得伤心的像一只流浪狗,鬓角的头发也耷拉了下去:“在我们这些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对你们来说只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不过你怎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你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学生呢?你要是早点儿说出来,那就连评测都用不着了——没有人敢怀疑弗雷斯沃克大师的眼光的!” “这里面有非常复杂的原因,而且我也不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学生……” 伤心仅仅是一瞬间,下一秒彼得的脸上就重新露出了笑容,灿烂的像是午后阳光,让洛伦更尴尬了:“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问题?当然可以,什么都行!”彼得猛地点头,嘴角刚好露出八颗牙齿:“在九芒星巫师塔,我不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多见!”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 两个人几乎同时停下了两步,一脸尴尬的盯着对方,空荡荡的走廊听不到半点声响。 “有问题吗?”黑发巫师试探着问道。 “没有人告诉你应该去哪吗?”彼得·法沙难以置信的看着洛伦:“那你就直接跟着我过来了,甚至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儿?” “呃……应该是这样。” “……” 表情诧异的彼得一巴掌拍在脸上,不可思议的摇了摇头:“好吧,看来是伯德莱尔导师没有说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九芒星巫师塔正式的巫师了,那也就意味着您可以去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没错,任何地方。对于巫师,九芒星巫师塔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彼得·法沙点了点头:“但如果你希望得到一些特权或者薪酬,研究用的材料和文献的话,那就必须在九芒星巫师塔供职,成为这里的导师才行。” 黑发巫师表示理解,不过也不打算加入九芒星巫师塔,他所需要的也仅仅是这个巫师的头衔,让自己行事更加方便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对于这个庞大的组织,洛伦始终都抱有怀疑的态度,尽量让自己不去触碰其中。 光是从伯德莱尔和魏尔洛两名巫师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就不难看出这个巫师组织内也是同样存在着派系和势力的,旗帜鲜明的站在各个大家族的身后。 一如既往的,洛伦讨厌麻烦,他现在只希望尽快找到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自负的家伙,然后搞定那个炼金药剂,然后再想办法继续和鲁特·因菲尼特这位守夜人首领周旋。 黑发巫师一向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但是对于一个要挟甚至是恐吓过自己的,他也不可能轻饶了对方。 或早或晚,他必须付出代价,而且是按照自己的方式,让他偿还。 “就是这里。” 抱着羊皮书的彼得·法沙在一座双开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和这里的所有建筑都不同,大门的外形分外的华丽,甚至是有些过于突兀。 黑发巫师的双眼眯成一道缝隙,光是站在大门前,他就能清晰的感受到虚空力量的痕迹——过去的残骸不同,那种感觉是相当纯粹的,仿佛河流……不,更像是一口井,充斥着疯狂而却又无比宁静的气息。 这样形容矛盾到了极点,但这的确就是洛伦最最切实的感受。 “我们称之为‘金杯厅’,这里保留着一件很古老的,曾经属于某个妖精的器皿——最早来到埃博登的巫师们,借由金杯的智慧创造了古代符文。从那以后,所有正式获得承认的巫师们,都是在这里完成了他们最后的仪式。” 从见面一来的第一次,彼得·法沙郑重的看向洛伦,眼神之中多出了几分肃穆,还有欣羡: “进去吧,伯德莱尔导师肯定在等你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埃博登的巫师们(上) 以鎏金、红绸与白蜡石雕塑装点,奢侈华丽至极,与整个九芒星巫师塔毫不相称的圣杯厅,里面的构造却无比的简单。 四面封闭的白墙和一条延伸到门外的红毯,中央三层台阶的平台,供奉着整个九芒星巫师塔最珍贵的宝物。 当洛伦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等待他的人却不是原本的伯德莱尔,而是一位坐在台阶下的老人,正抽着烟斗,打量着走进门的自己。 “弗雷斯沃克大师。” 面色淡然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神态之中没有任何的差异和激动,不卑不亢的向面前的这位老人躬身行礼。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算了……”打量了洛伦一眼,弗雷斯沃克大师随即摆了摆手:“本来应该是伯德莱尔来负责这件事的,不过他是科罗纳家族的人,所以我直接把他赶出去了。” 这可真够直截了当的,洛伦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伯德莱尔今天的表现也有点儿反常——平时的他可不会跟别人这么和气。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他在帮你。” 老人叼着烟斗,语气不太高兴:“我不管你和科罗纳家族有什么交易,让他们能这么出力气的帮你。但无论如何,别把自己给卖了。被他们纠缠上的人,还没有几个能轻易脱身的。” 似乎牵扯到了某些非常不美好的回忆,表情难看的老人吃力的从阶梯上起身,用烟斗指了指身后:“知道那是什么吗?” 高台上端方着一只平淡无奇的器皿——金黄色的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陈旧了,只能依稀辨别上面的花纹和九芒星刻印,甚至在杯沿处还有一个缺口。 但就是这么平淡无奇的东西,却是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珍宝。 “这就是圣杯——当年的巫师们就是在它的旁边体会到了虚空的力量,借用上面的花纹编纂出了最早的符文,九芒星巫师塔的象征……反正就是这些有的没的。” 很是不屑的弗雷斯沃克大师撇撇嘴,背着一只手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不过我想让你看的不是眼前这个,而是周围……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吧?” 洛伦点了点头,从踏进门的前一刻他就有所察觉,那种虚空力量的痕迹非常熟悉,但直至这一刻才能够完全确认——整个房间,全部都是圣杯捏造的假象。 和阿斯瑞尔的“梦境世界”不太相同,这股力量没有庞大到无法使用魔咒的地步,但同样扭曲了现实。 “曾经有过很多傻子想偷走它,却不知道整个圣杯厅都是虚假的,根本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圣杯在哪儿。”老人哼了一声:“也有不少傻子曾经来过这里,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但最后一无所获。” “从第一眼看到你的‘魔法阵’之后,我就感觉到这种施法的方式和圣杯很相似,只是更粗糙,也简化了不少——你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识过类似的力量?” 回首的弗雷斯沃克嘴角上叼着烟斗,毫无笑容,昏黄的眼珠却像是一道闪电刺穿了黑发巫师的瞳孔,仿佛能够窥视到他的内心! 刹那间,惊愕的洛伦下意识的握紧了“树心”,但随即松开了右手,竭尽全力让自己不暴露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自己果然还是太小看九芒星巫师塔,也太小看这位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了! 被那双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最终还是选择了“承认”: “我曾经去过古木森林,和那里的精灵们并肩作战过——在那里,我亲眼看到了一个原本应该是在传说中才存在的怪物,一个原本只应该是口口相传的邪神,麦兹卡。它也拥有和这类似的力量。” “……那不是传说,更不是什么吓唬孩子的鬼故事,那是曾经真实存在,而如今依然存在的魔鬼。” 老人沉默了一阵,用力抽了一口烟斗:“我们生活在一个可怕的世界里,无数双来自虚空的眼睛凝视着我们,在它们面前的我们软弱而无力,弱小的如同一只蝼蚁。” “但……即便是蝼蚁,也拥有自己的生命,属于自己的命运——不论你准备在埃博登做什么,我都不会过度干涉,你拥有自己的命运,而我认为,你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弗雷斯沃克放下了烟斗,郑重的走下了阶梯。心领神会的洛伦随即单膝跪倒在了圣杯前,枯槁般的食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正中央: “智慧、真理、力量……我们孜孜追求的,皆源自于虚空无尽的黑暗,但这黑暗不仅能予以你所想一切,也同样能吞噬你拥有的一切。 所以切记,永远,永远不要失去虚空的敬畏和警惕!” ………………凝视着对面圣杯厅的大门,被弗雷斯沃克大师“赶出来”的伯德莱尔长长叹息了一声,神情之中似乎还有些复杂。 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出乎了他的预料——首先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突然提前了审核,紧接着突然跳出来的魏尔洛·贝利尼,最后还有洛伦·都灵那全新的施法方式,打破了咒术学限制的“魔法阵”…… 各种目不暇接,甚至无法掌控的局面,让伯德莱尔感到无比的疲倦。唯一让他弄清楚的事情,就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科罗纳家族会这么看重这个洛泰尔来的巫师了。 不论“魔法阵”究竟是不是他的研究成果,仅凭借着两天之内就学会了“磐石意志”这个九芒星巫师塔独有的高阶魔咒,他的水平就已经超越某个“变戏法”的了…… 暗中心想的伯德莱尔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因为他看到了某个“变戏法”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走过来。 这还真是太巧了。 “伯德莱尔,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无耻歹徒,居然还敢站在我面前?!” 疯癫的魏尔洛·贝利尼立刻注意到了这位巫师的身影,像是饿极的野狼一样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咬牙切齿的扑上来:“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听到没有?!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简直荒谬!” 面不改色的伯德莱尔冷哼一声,丝毫不退让的和他对视着:“您不仅对我诽谤,甚至还诅咒我——这要是在过去,我已经可以向您发起决斗了!” “诽谤,你居然敢说我诽谤?!”魏尔洛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该死的洛泰尔乡巴佬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学生,所以才故意不告诉我,打算看我笑话对吧?!” “这究竟从何说起?”伯德莱尔摇摇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甚至到现在才确信这一点,论时间甚至比您还要晚一些。” “我受够了,贝利尼家族绝对不会放过你的,科罗纳家族的狗腿子!”狠狠的啐了一口,愤怒到浑身抽搐的魏尔洛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等着吧,你们没有多少时间了,用不了太久,贝利尼家族就会重新统治埃博登!” 待到对方走远,表情冷漠的伯德莱尔才缓缓擦掉了身上的唾星,不屑的看向他离去的身影。 一条癞皮狗而已,还不值得自己发火。 但是对方的话也提醒了自己,眼下贝利尼家族确实是越来越强势了,这个富可敌国的家族现在握着一张无人能敌的王牌,想要与之抗衡的话,科罗纳家族也必须拥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巫师才行。 难道说,这就是他们想要拉拢洛伦·都灵的原因?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才对,伯德莱尔皱紧了眉头。 这个伯多禄和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学生,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埃博登的巫师们(下) 在评测结束的两天之后,整个事件的风波依然没有完全平息,甚至因为时间的酝酿而逐渐发酵,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某些“洛泰尔的巫师”,在评测上大大的落了魏尔洛·贝利尼面子的故事。 于此同时,受到这场评测波动的还有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咒术学的施法者们,“魔法阵”的理论对于全体施法者而言的重要性,甚至不亚于一场革命——这个理论一旦彻底成型,原本始终处于陪衬地位的咒术学将真正走到台面上来! 不仅如此,甚至还有很自称到过评测现场的巫师和学徒们信誓旦旦的告诉周围人,这个“洛泰尔的巫师”其实是弗雷斯沃克大师门下的学徒,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什么会有如此成就,又凭什么让弗雷斯沃克大师亲自为他完成最后的仪式? 仅仅是两天的时间,“艾因·兰德”这个名字就传遍了整个九芒星巫师塔,并且在埃博登的巫师当中拥有了巨大的声望,甚至还在进一步扩散,通过那些巫师们身后的家族,传入了整个埃博登的贵族们耳中。 当然,对于整个埃博登而言,黑发巫师和他的“魔法阵”理论还不足以轰动全城,眼下真正炙手可热的依然是贝利尼家族的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和他的炼金药剂。 几乎所有的巫师和贵族们,都在翘首以盼着盛夏节的到来,准备在贝利尼家族的宴会上,亲眼见证这位天才炼金术师,以及贝利尼家族的崛起。 相较于这场将会改变埃博登局势的“宴会”,一个远方来的小小巫师,显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至于某个黑发巫师,则低调的暂时离开了九芒星巫师塔,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就是慢慢寻找线索,并且等待着能够和贝利尼家族接触的机会。 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打算和科罗纳家族再有太多的瓜葛。不论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目的,洛伦都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 得到的越多,付出的就越多,这是一个无法否认的真理。 不过之所以会销声匿迹,还是因为另外一个十分“特殊”的原因——在过了这么多天之后,洛伦才刚刚得知自己被埃博登城南的“拐杖帮”盯上了。 虽然在收拾那个醉汉和他手下打手的时候,黑发巫师就已经有所预料。但是之后几天他始终都在九芒星巫师塔和弗雷斯沃克庄园,根本没有再回到过旅馆,差点儿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显然,这个帮派的势力再怎么庞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九芒星巫师塔和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家里去。 看到他回来的旅店老板喜极而泣,仿佛是终于解脱了似的庆幸,死死拽住他不肯松手,那样子生怕他跑了。 “你是说,那位拐杖帮的首领范思…呃…什么来着?” “是范思特诺,巫师阁下!”浑身冷汗的旅店老板赶紧提醒道,不受控制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着,还没有完全从当时的恐惧中走出来:“他们是埃博登城南最大的帮派,整个阴沟巷都是这些人的地盘! 您可千万别不把他们当回事,路边的乞丐和街上的小偷,整个城南到处都是这群人的眼线,附近的酒馆和黑赌场都是拐杖帮的产业,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这可就有些麻烦了……原本并不在意的洛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绷紧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缓缓陷入了沉思。 原本以为这群人顶多只是比较难缠的小混混,地痞流氓之类的惧色,没想到那个醉汉并没有吓唬自己,这个所谓的“拐杖帮”确实是有些能耐的。 根据上辈子还有之前在古木镇的经验,这种人一般能不招惹就不要尽量招惹——并不是说他们有厉害,而是非常擅长恶心人,总是能够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制造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眼下自己既要找到艾萨克,又得想办法联系上埃博登的守夜人,实在是没有闲工夫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如果只是一小股地痞流氓的话,洛伦并不介意将他们连窝踹掉——但如果已经是这种已经成型,甚至有地盘的势力,想要直接干掉就很困难了。 哪怕自己收拾了他们的头子,用不了多久还会有别的家伙成为拐杖帮的老大,打着报仇的名义继续和自己作对。 而如果直接将他们清剿了……这里毕竟不是古木镇那种小地方,只是有一两个人死了恐怕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整个黑帮都被尽数剿灭,想不引起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去一趟阴沟巷了吗?黑发巫师摇摇头,这种几乎是自投罗网的行为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对方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迎接”自己——并非出于害怕,而是他向来不怎么相信别人的承诺。 更何况还是一个黑帮头子的承诺,可信度完全是负的。 “哦,对了,那位范思特诺大人在临走之前还让我提醒您一件事。”被吓得有些神经兮兮的旅店老板突然开口道:“他说他手里有关于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消息,那位先生就是您的朋友对吧?” 他有艾萨克的消息?! 洛伦的心底闪过片刻的诧异,但随即便释然了——既然对方的势力已经遍及埃博登城南,那么搜集到关于艾萨克的情报就不是什么难事,这一点应该很有利用价值。 想到这里的黑发巫师,紧绷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善意”的微笑——虽然这份笑容在旅店老板的脸上,怎么看都令人毛骨悚然: “请允许我再多问一句,关于那个‘拐杖帮’还有这位范思特诺先生,究竟还有什么是您没有告诉我的?” “没、没有了!” “真的,您想清楚了?”洛伦微笑着加重了语气。 “真、真的没有了!”老板的额头上不断落下汗珠:“就、就是他们可能已经…已经知道您回来了,只有这个!” 所以自己非去不可了…… “阴沟巷该怎么走?” “您真的准备要去?!”旅店老板目瞪口呆的看着洛伦:“别傻了,您打伤了拐杖帮的人,范思特诺不会放过您的!” “难道我不去他就能放过我了?” 黑发巫师轻笑了一声:“我觉得您还是更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尤其是现在。” “什、什么意思?”旅店老板愣愣的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提醒您稍微注意一下安全。”耸耸肩膀的洛伦起身淡淡的开口道:“他们能盯上您一次,就能再盯上您第二次——如果我是您,就不会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留下依旧不知所措的旅店老板,孤身一人的黑发巫师离开了旅店的大门……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我亲爱的洛伦,相别这么多天,我都有些想你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想?” 随着脑海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扇动着翅膀的黑羽鹰——或者说阿斯瑞尔稳稳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少年彬彬有礼的话语,仿佛都能让洛伦看到他脸上虚假到极点的笑容。 “如果我是你就会问点儿别的。” 无视掉对方的“虚情假意”,洛伦的瞳孔微微闪烁着:“我猜你应该知道拐杖帮,还有那个阴沟巷究竟在哪里吧?” “还真是永远都那么心急啊……但这也正是你的魅力呢。”少年好似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声音却再一次变得轻挑了起来: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拜访一下这位范思特诺先生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拐杖帮(上) 对于生活在埃博登城南的平民们而言,阴沟巷是一个能避开就尽量避开的地方——无赖、匪徒、强盗、混混、黑帮……这条街道从未真正的太平过。 埃博登是一个海港城市,自然会有大量的商贩涌入这里,自然会有不少家伙想要躲避高昂的税收,自然有人想脱手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走私商、销赃者,还有盗贼的“天堂”。 城南是埃博登的贫民区,埃博登自由议会的势力在这里仅仅足以维持表面的秩序,真正控制着大街小巷的,是那些只能在夜晚出没的黑帮们。 自然,阴沟巷这样一个财源滚滚的地方就成了他们眼中的“肥肉”,各种各样明争暗斗的厮杀都曾经发生在这附近,而任何一个强占这块地盘的,光是凭借各种地下交易的抽成,就能成为整个城南最大的黑帮。 而眼下,整个阴沟巷都已经成为了拐杖帮的势力范围。 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着小巧的烟斗,微微有些颤抖的伸向一旁的蜡烛。那摇曳的火光忽上忽下,慢慢点燃了边缘的烟草,暗红色的荧光在漆黑的环境中忽明忽暗,露出了一张阴骘而又有些消瘦的面庞。 漫长的深呼吸,灰白色的烟雾弥漫在他的周围,范思特诺的脸上也稍稍露出了几分享受的姿态——这种烟草在阴沟巷可算得了上等货,市面上即便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一阵轻微的敲打声,让刚刚放松下来的范思特诺皱起眉头,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外突然多了一只黑色羽毛的鸟,正在目不转睛的看向他。 乌鸦吗?不过那双红眼睛看起来倒是挺稀罕的。 当他准备更仔细观察这只“奇怪的鸟”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满脸横肉的狗腿子谄笑着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如果洛伦在这儿的话,就能发现这家伙和上次旅店的醉汉是同一个人。 “范思特诺老大,那个不要命的巫师来了。” “让我等了三天,终于肯来了……”鹰钩鼻的范思特诺目光一横:“几个人?” “呃…只看见他自己!”狗腿子低下头答道。 “只有他自己?”范思特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笑容:“一个人居然也敢来阴沟巷……这位巫师大人可真有自信啊!” “不过这样也好,我还担心他不敢来呢……把这位大人请进来吧,我有事和他商量。”范思特诺边说边抽了一口烟斗,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告诉弟兄们,不要太为难他了。” “实、实际上……”狗腿子的额头上突然滴下了几滴冷汗,吞吞吐吐的开口道:“那个巫师已经进来了,就、就在门外。” “门外,大门外面吗?” “不是……就在您房间的门外面!” “什么?!” 范思特诺猛然暴起:“就他一个人居然直接闯进拐杖帮的底盘,你们是瞎子还是饭桶?!” “根本没有人看见,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狗腿子赶紧辩解道:“等我们察觉的时候,这家伙已经……” “冒然闯进别人的家确实有些失礼;但能否让您的人先冷静下来呢,范思特诺阁下?” 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暴躁的范思特诺一把推开了挡门的狗腿子,站在二楼的回廊看向下面的大厅——穿着黑色长袍的巫师,被一群拐杖帮的打手们围在中央,几十把长剑短刀指着那个并不魁梧的身影。 明明拐杖帮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黑发巫师的脸上却看到半点紧张的情绪,反倒是周围的打手们一个个冷汗直冒,连一个敢冲上去的家伙都没有。 眼前的景象让范思特诺紧皱眉头,让他恨不得直接下令,让狗崽子们干掉这个对自己毫不畏惧的巫师! “你们在干什么,这位艾因·兰德阁下可是九芒星巫师塔的成员,是我们的贵客!一群蠢货,都给我滚回去!” 周围的混混们没有抗议,反倒是如释重负的离开了大厅。直至所有人离开范思特诺才明白究竟为什么——黑发巫师的身旁多了一具尸体,被他自己的匕首钉在了地板上。 而且是从后脑勺刺穿的…… “非常遗憾,但这位先生一看见我就想杀了我,被制服之后还一直在叫嚣,说我们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会死。” 洛伦遗憾的摇摇头,脱掉了自己的兜帽:“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满足他的愿望了。” 范思特诺阴骘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 “在客厅里不太方便,还请您进来说话。”眯着双眼,范思特诺恭恭敬敬的客气道:“只是个喽啰罢了,您不用放在心上。” “那真是太感谢了。” 点头致意的洛伦从容的走上楼梯,仿佛真的如同上门做客一样跟在范思特诺的身后,走进了他专属的“休息室”。 刚一进门,浓浓的烟草味就扑面而来,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目光不注意的瞥向一旁的窗户,窗外的“黑乌鸦”仿佛没有看见他进来一样。 “这可是刚刚我刚刚弄来的上等货,想要来点吗?”范思特诺的语气彬彬有礼,十分客气的询问道。 “不用了,我对烟草什么的并不感冒。”自顾自的坐下,洛伦推掉了对方的好意。 “那真是太遗憾了,不抽烟斗,人生就会少了很多乐趣。” “既然如此,那就说一点儿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吧。” 看着对方准备和自己兜圈子,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直截了当的开口:“你认识我?” “那是当然——在埃博登,尤其是城南这一片,我不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多。”范思特诺阴沉的脸上露出些许微笑:“艾因·兰德阁下,我知道您就在最近刚刚获得了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我知道您来自洛泰尔,而且我还知道您还在找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艾萨克·格兰瑟姆,我说对了吗?” 全部都说对了……洛伦面不改色的点点头:“您请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您对我有多了解吧?” “当然不是,我请您来的目的,是为了和您做一个交易。” “交易?”洛伦笑了:“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 “就在几天之前,您打伤了我十几名手下,还阻碍了拐杖帮的生意,让那家旅店不用缴保护费——这对拐杖帮的声望是很大的损失,换成别的情况,我早就想办法干掉您,或者把您从埃博登赶出去了!” 声音阴冷的范思特诺突然笑了,不在意的挥挥手:“但这一次,我打算既往不咎,如果您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 “我不知道。”洛伦不知所谓的耸耸肩膀:“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究竟能帮您什么?” “很简单,补偿我的损失。” 范思特诺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说道:“因为您的缘故,让拐杖帮在那条街上变的不受敬畏了,以至于有群叫‘铜板团’混蛋准备挑战我的地位,想把阴沟巷从我手里抢走——据我所知,他已经谋划很久了。” “那你完全可以直接干掉他,或者是他的帮派,我还是看不出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这么做,那样的话会让剩下的黑帮抱团一起围攻我。”范思特诺十分诡异的笑了:“但您可以。” “我得到了一个很有用的消息,‘铜板团’的老大最近刚刚包下了一个酒馆,只有他和几个亲信狗腿子在里面花天酒地的享乐——凭您的本事,绝对可以悄无声息的干掉他们所有人! 只要您帮我完成这件事,我就告诉您一切我知道的,关于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情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拐杖帮(下) “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犹豫了片刻之后,黑发巫师并没有给出答复而是做了一个折中的决定。 “可以,我给您一个晚上的时间。”范思特诺并没有反对,轻轻晃了晃桌上的小铜铃:“今晚就请您在这里休息,我已经让他们为您准备晚饭了。” “您太客气了。”洛伦“真诚”的感谢道。 门被推开,一个端着餐盘的拐杖帮混混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放下之后,便跟在范思特诺的身后离开了房间。 “希望您今晚在这里过得愉快,艾因·兰德阁下。”门外的范思特诺皮笑肉不笑的微微颔首:“另外,明早我需要您的答复。” “当然。”洛伦理所应当的微笑回道。直至门重新关上,对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脸上的微笑才逐渐变冷,微微勾起了嘴角。 虽然声音很轻,但依然可以听到地板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这个房间周围应该还埋伏了不少人,但都和自己有一段距离,并没有贴在墙后面偷听自己说话的家伙。 因为是巫师,所以担心自己会有什么防范措施;还是说纯粹觉得已经拿捏住自己,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反对呢? 冷笑着摇摇头,黑发巫师走到一旁推开了房间的窗户,却发现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下意识侧目的洛伦,却发现某个少年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刀叉开始用餐了。 “嗯……虽然这地方破破烂烂的,但没想到食物却相当不错呢,居然还有葡萄酒和肋排。” 一身小礼服还不忘了围上餐巾的阿斯瑞尔,享受的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让紫红色的酒浆在杯中摇曳:“我都不记得上一次喝到葡萄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上次喝到葡萄酒?洛伦眯着眼睛,这家伙的身体是吸血鬼,普通的食物在他的嘴里和沙子泥浆没有区别,也就是说…… “亲爱的洛伦,不要露出那种好像猜到什么似的表情。”血红的瞳孔微微睁开,少年精致的面庞上笑的很是玩味:“我只是稍微感慨一下——作为一个巫师,你活的实在是太寒酸了。” “那还真是抱歉了,一直以来款待不周啊!” 额头的青筋险些跳出来,黑发巫师瞪着眼睛坐在了少年对面,还未碰到酒壶就被阿斯瑞尔拦了下来,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不要碰,已经下毒了。” 洛伦的表情重新严肃了起来,侧耳倾听着房间外的动静,脚步声似乎开始变得有些紊乱,却并没有靠近房门的意思。 “并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但可能会让你出现间歇性的手脚麻痹,或者是剧烈的咳嗽。”用力咀嚼着口中的肋排,少年仔细的“品味”着:“似乎还有某种特殊的味道,大概是能产生偏头痛的症状。” 显然,范思特诺并非对自己毫无准备——对于一个施法者来说,还有比偏头痛更危险的情况吗? 高阶魔咒的施法是非常严谨而危险的过程,哪怕是轻微的失误都可以会施法失败,下场可是致命的! “处处为我着想,还真是难为这位范思特诺先生了。” 轻轻叹口气,洛伦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讥讽的冷笑。 “似乎就连他本人,也并非什么小角色呢。”少年轻轻抿了一口葡萄酒,神色陶醉的开口说道:“虽然非常微弱,但他的身上确实是有着虚空力量的痕迹。 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但他的手里应该有着某样炼金道具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并不比你的‘亮银’逊色多少——当然,也有可能是某种十分特殊的魔咒。 在弄清了这些之后,你还打算接受他的条件吗?可能是陷阱呢!” “不是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洛伦摇摇头,表情像是在思考:“他很清楚我在寻找艾萨克,所以才会给我一个不得不来的理由——天底下不会有掉馅饼的好事,更不可能简单的像是做买卖一样。” “你该不会是打算答应他吧?”阿斯瑞尔愣住了,费解的看着他:“这太冒险了,亲爱的洛伦,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不,如果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那叫冒险。” 黑发巫师摇摇头:“不过既然已经猜到了他下一步的计划,那么风险就是不存在的——更何况,这位范思特诺阁下非常的具有利用价值,为什么要在现在就放手呢?” 从来到埃博登开始,自己就始终处于一种两眼黑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可靠的,或者说可以绝对信任的消息来源——艾莉儿·科罗纳,伯德莱尔,范思特诺……所有帮助自己的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准备坑自己一把。 唯一可以稍微信任一些的,仅仅只有那位“曾爷爷”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但这位老人似乎并不乐意插手自己的事情,主动寻求帮助的话,多半还是会被拒绝。 洛伦现在最急需的就是一个足够的情报来源,一个可以帮自己打探消息和搜集情报的组织——就目前来说,没有比拐杖帮更合适的对象了。 如果能够成功收服拐杖帮,自己在埃博登城南就能获得一个足够强大的消息来源,甚至还是一个稳定的财源,一个能够让自己藏身的基地,实在是一举多得。 “收服拐杖帮?”少年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难道说你准备当个黑帮老大……这还是真是你的风格。” “不,我觉得我们可以做的更有趣一些。”洛伦笑的很玩味:“我们可以尝试着扶持某个家伙,让他成为拐杖帮的老大——既然要做坏蛋,我更喜欢幕后的哪一种。” “哦……还真是自信满满啊。”阿斯瑞尔耸耸肩膀,“故作成熟”的笑着叹了口气:“那位范思特诺先生还好好的活着呢,你就打算怎么处理他的财产了——不担心会被他干掉吗?” “那我就再给他增加一点儿信心,让他十拿九稳。” 一边说着,洛伦端起已经杯盘狼藉的餐盘,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 …………“范思特诺老大,那个巫师把晚餐全都吃光了!” 悄悄溜进房间,一脸谄笑的狗腿子对着坐在窗边抽烟斗的范思特诺说道:“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剩,全部都吃了下去。”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范思特诺阴骘的脸很是冷漠,眼神隐藏在飘散的烟雾里:“比如提到……味道有些不对劲之类的。” “没有,全都没有!” 看着狗腿子那迫不及待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的范思特诺眯起双眼,天生的谨慎让他有些许的犹豫——究竟是自己的小把戏被识破了,还是说这个巫师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狡猾? 不行,这还不够保险,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去告诉铜板团的那个傻子,让他再加派几个人手,让我们的人也混进去——务必要保证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我们要对付的可是连那些‘大人们’也会觉得棘手的家伙,任何小心谨慎都是必要的!” “那、那万一要是失败了呢?” 话刚刚出口,狗腿子就恨不得立刻扇自己一个耳光——这可是范思特诺老大的计划,怎么可能会失败?! “世事难料,确实……我们也有可能失手。” 范思特诺的语气里丝毫没有愤怒的情绪,反倒露出了一个很神秘的笑容:“如果失败了怎么办?那很简单——我们只要抛弃那位‘大人’,然后和艾因·兰德阁下合作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逢场作戏”(上) 污水横流的漆黑巷口,隐约能看到火把旁被熏黑的破木板招牌,残破呃窗户里透出里面的光线和嘈杂的嬉笑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酒馆的门外面站着几个明显“不太友善”的家伙,左右手各拿着武器和火把,亦或是抱着肩膀靠在门边,凶神恶煞的四下打探着。 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蹲在巷口一侧的屋檐上面,兜帽下的黑色瞳孔仔细的打量着这座看起来很是寒掺的酒馆——残破的更像是个窝棚,甚至连自己住的那个小旅店都比它强一百倍。 但无论如何它也是一个“建筑”,二楼似乎并没有隔间和窗户,那也就意味着酒馆的大门就是唯一的出口。换句话讲,在不造成大范围破坏的前提下,自己无声无息的潜入,干掉那位“铜板团”老大,然后不被察觉逃跑的可能性……无限的小于且等于零。 更何况整个“暗杀计划”很可能是范思特诺用来坑自己的陷阱,至于为什么……其实对于这群混混来说,想折腾或者做掉某个人其实往往没什么理由的,也许是因为自己没给他们面子,也许是看自己不顺眼,或是收了某个人的钱…… 总之,理由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如何能够抓住他的尾巴,然后让整个拐杖帮变成自己的东西。 反正做起来肯定没有说起来轻松就是了。 “太危险了,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仿佛是在和另一个自己交谈,黑发巫师喃喃自语着。藏在屋檐上的身影却开始行动了,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巷子当中。 “嗯?” 一个站在大门外的喽啰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举着火把警惕的朝声音传来的巷口走去。结果除了几只流窜的老鼠之外,什么也没有。 大概又是几个不知道那儿冒出来的穷鬼吧?心情郁闷的混混嘟囔两句,转身离开的时候,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摔在了污水沟里。 “圣十字他姥姥的!” 浑身都泡在了污水里,恼羞成怒的混混骂骂咧咧的,刚刚准备离开,身后突然闪过一道火光! “轰——!” 飞溅的烈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酒馆门外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门里面也是一片混乱嘈杂的尖叫和咆哮的声音,还趴在污水里的混混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嘴不断的发出“咯咯…”的声响。 后脊突然一阵发凉,混混还来不及掏出武器,就被身后的人直接捂住了嘴,冰冷的匕首顶在了喉咙上,那手掌像铁钳似的,怎么掰也掰不开。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 毛骨悚然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让混混停止了挣扎,颤巍巍的举起手扔掉了武器。 “很好,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黑发巫师微笑着轻声道:“告诉‘铜板团’的老大,就说有一个巫师想要见他一面。告诉他,我就在酒馆外等他。” 黑发巫师刚一松手,如蒙大赦的混混立刻慌不迭的跑路,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酒馆大门外,拼了命的砸门,仿佛那个杀人鬼就跟在他的身后。 “快把门打开,我看见那个该死的巫师了,快让我进去!” ………………“所以范思特诺那个狐狸说的巫师,干掉了你们所有人……除了你?” 酒馆二楼的包厢里,坐在一张破椅子上一个浑身横肉的疤脸男一边喝着麦酒,语气冰冷的开口道。 “对,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他让我来给您传个话。”混混哆哆嗦嗦的瘫在地上,手足无措的看着包厢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打手,眼神恍惚:“他说想要见您一面,就、就在酒馆外面!” “被人拿刀顶着也没跑,居然还知道回来送信。”疤脸男冷笑着“真是忠心耿耿啊,我是不是应该夸你两句?” “不、不用了!”混混恐惧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都是应、应该的……” “那怎么行呢?”疤脸男的笑容越来越不怀好意:“不然你不就白跑这一趟了吗?还费尽心思扮成我的手下混进来,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走……对不对,艾因·兰德阁下?!” “哎?不不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相信我啊啊啊——!!!!” 还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瘫在地上的混混直接被两旁的打手从地上拎起来,一刀穿了喉咙,断气的尸体被随手扔在地上,在满地的血浆中不断的抽搐着。 “没用的废物!” 疤脸男朝地上啐了一口,目光凶狠的瞪着周围的亲信们:“那个该死的巫师肯定已经混进酒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让下面的弟兄们都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甭管是谁,给我做掉他!” “老大,这会不会太危险了?”一旁的某个亲信忍不住问道:“万一这是那巫师用来骗我们的伎俩,好趁机把弟兄们一个一个干掉呢?还是关上门更安全……” “给我闭嘴,你这个狗崽子懂什么——让下面的弟兄们都出去巡逻,要不然我就让你出去,听到了没有?!” 疤脸男斜视瞪了一眼,让他把剩下的话塞了回去,乖乖的离开了包厢。 房间的门重新被关上,脾气暴躁的疤脸男重新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喝着麦酒,警惕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和这些狗腿子们不一样,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巫师多少还有些了解——对方既然可以毫无动静的出现在拐杖帮的大本营,那么混进这座酒馆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房间外一丁点儿的动静都没有,甚至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心情焦躁的疤脸男不停的喝酒,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故作凶狠的目光不停的在身旁的亲信们脸上扫过去,仿佛那个巫师已经混进了包厢。 下面的混混们已经陆续离开,现在整个酒馆里除了自己和身边的亲信已经没有别人,不论那个巫师想要怎么混进来,他只要一出现就会暴露。 “轰——!” 又是一次爆炸,包厢里的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聚集在了房门上,脆弱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刚刚冲出去的亲信再一次跑了回来: “我们找到他了,那个巫师现在就在外面,被弟兄们给围住了!” “你们这群狗崽子还在干嘛?!”惊喜过望的疤脸男立刻朝身后的亲信们吼道:“还不赶紧去把那个巫师给抓起来,还要等我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吗?!” 得到命令的打手们纷纷离开,像是被放出牢笼的狼狗挥舞着短刀匕首冲出了包厢的房门,一个都没有剩下。 除了……刚刚回来的那一个。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聋了还是傻了?!”疤脸男咆哮道:“不想活了是不是,赶紧去把那个巫师给抓起来,不然这个死了的蠢货就是你的下场!” “亲信”丝毫没有理会疤脸男的威胁,反倒是将房门重新关上,背对着自己的“老大”,声音低沉的仿佛是在轻语: “你真的应该听从他的建议,把整个酒馆都封锁起来的。” 酒瓶从手中滑落,瞪大了眼睛的疤脸男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凶狠,惊恐万分的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你、你你就是那个……” “我就是那个说好了要来见你的巫师,不过似乎你不打算离开这里,所以我也只好进来了。” 脸上挂着微笑,从地上捡起匕首的洛伦·都灵将利刃顶在了疤脸男的鼻子上: “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逢场作戏”(下) “节目已经开始了。” 同样是躲在酒馆附近的范思特诺,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就在刚刚,旁边的巷口突然传来的火光,说明那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应该已经潜入进酒馆了。 从这一刻起,这家伙就成了钻进牢笼里的兔子,再怎么折腾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为那下面足足埋了十几桶火油,能够把整个酒馆都炸上天! 对付这种难缠而且能够轻松放倒自己十几个打手的家伙,再多的人也没什么意义,所以干脆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就算他真的有“那位大人”说的那么厉害,也不可能从烈焰中活着逃出来。 整个计划只有一个自己的狗腿子知晓,在得到信号之后他就会点燃酒馆下面的火油,然后将那位巫师阁下烧成焦炭,而“铜板团”的那些蠢货们就是他的陪葬! 暗杀的目标,下毒的晚餐……障眼法而已,那位巫师阁下很狡猾,他肯定能猜到自己想要对付他,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是这种方式,自己会为了弄死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话说回来,想要从背后干掉敌人,不就是应该出其不意吗? 范思特诺的表情无比的得意,让那张鹰钩鼻下阴骘的脸更加阴森,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范思特诺能够在埃博登城南混的这么好,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更是因为他愿意帮那些不愿意脏了手的“大人们”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私活。 只要一个名字,一个地点,不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一切的需求他都能满足——正因如此,拐杖帮才能占据阴沟巷,成为埃博登规模最大的黑帮,却还能被城内巡逻的警卫们视若不见。 右手伸进罩衣下的口袋,在摸到了一枚镀金戒指之后范思特诺才放心的点点头,目光重新放在了远处的酒馆。 戒指是他最后的底牌,“那位大人”给他的订金——靠着它自己可以躲过一次必死的攻击,在那瞬间自己的身体会瞬间“转化”成一只老鼠,等到几刻钟之后才会恢复。 虽然并不是巫师,但范思特诺也清楚这种“魔法物品”究竟有多么珍贵,绝对不是自己这种黑帮头子可以接触到的东西,能够得到完全是巧合而已。 如此珍贵的东西,他平时甚至舍不得随身携带,而是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之所以这次会戴在身上,完全是出于谨慎的缘故。 不可否认,这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绝对有能力杀死自己,哪怕已经尽可能的规避风险,也不能放松警惕。 “艾因·兰德阁下,虽然我对你没什么敌意,但谁让有人想要你的命呢——我也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范思特诺悠然自得的弯起嘴角,就在刚刚他已经给埋伏在酒馆里的手下送出了信号,现在只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静静的欣赏这阴沟巷难得一见的“烟火”。 但是……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范思特诺微微皱眉,自己已经多等了一刻钟,但是酒馆依旧安然无恙,安静的简直有些不太正常。 出什么意外了吗? 如果可以,他是绝对不愿意接近那个酒馆的,但考虑到“那位大人”的权势……莫名紧张的范思特诺攥紧了口袋里的镀金戒指,将它戴在右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原地。 门外只剩下几具焦尸,远处能看见几个喝醉的流浪汉。基本上所有的打手都被那个巫师的小把戏给引诱出去了。站在门外的范思特诺犹豫了片刻,一脚踹开了大门。 “这、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目瞪口呆都不足以形容范思特诺此刻的惊讶了,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阴沟巷,是那家酒馆,但眼前所见的,却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圣十字教堂!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座圣十字教堂的废墟——坍塌的墙壁,倾斜的主祭台,破碎的圣十字雕塑……但这些不是重点! 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你看起来很惊讶。” 某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些紧张的范思特诺瞪大了眼睛,几乎立刻将目光转向了那破碎的圣十字雕塑的方向。 一身黑色长袍,手里把玩着匕首的黑发巫师正坐那儿,戏谑的看着他,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只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的……猴子?! “艾因·兰德,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这个问题真奇怪,应该是你准备做什么才对。”洛伦微微笑了笑,踢了踢身旁被五花大绑的疤脸男,那个“铜板团”的首领: “我们是有约定的,你让我抓住这个人,现在是你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对,对就是这样,我会告诉您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下落的——我这个人一向都喜欢遵守约定,只要您……” 故作镇定的范思特诺一边开口说着,带着镀金戒指的右手已经放在了身后,随时做好了逃走的准备,只要弄清楚这个古怪的教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非常遗憾的是,您居然欺骗我——这个所谓的‘铜板团’首领,其实就是您的手下之一,您利用他聚集了那些所有想要对付拐杖帮的帮派,然后一个一个铲除他们。不用否认,这位先生已经承认了。” “我、我相信这件事情是可以解释的。”范思特诺背着双手,尽量保持着沉着稳定:“还请您给我一个向您道歉的机会,我可以告诉您更多事情——有人想要干掉您,而且还是埃博登的大人物,您现在非常危险!” “而您就是他们雇佣的打手。”黑发巫师很是怜悯的看向面前的范思特诺:“别再做无用功了,在这座教堂里你的那个小玩意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我…”范思特诺瞪大了眼睛,身影微微一颤:“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您不需要知道,您马上就要去死了——而在那之前,您会把一切该诉我的事情,统统都告诉我。”洛伦·都灵的脸上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节目已经开始了。” ………………“啊——!!!!” 躺倒在地的疤脸男被浓重的血腥味惊醒,依旧是酒馆的那个包厢,依旧只有自己一个人,满地的血迹和酒糟味儿。 疤脸男用力推开某具尸体,想要爬起来,却发现那张脸异常的熟悉…… “范思特诺老大?!” 被眼前的脸吓了一跳,疤脸男差点儿又瘫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依然是热的,但那副模样毫无疑问早就已经死透了! 脖子被扭断,双眼被扒掉,嘴里的牙一颗不剩,面颊骨和那挺拔的鹰钩鼻变成了一坨烂泥……哪怕是杀过人,而且不止杀过一次人的疤脸男,也被这张“过于惊悚”的面目吓得半死! “看够了吗?” 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疤脸男惊恐万状的将目光转过去,黑发巫师依旧坐在那儿,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微笑着看向他——只是那双目光…… 令他胆寒。 “现在拐杖帮的打手们就在外面,他们随时都会回来,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洛伦轻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卢、卢卡!” “很好,卢卡先生,你今天撞大运了。”黑发巫师将右手的匕首扔在了他面前:“告诉我,你愿意成为拐杖帮的老大吗?” “如果你愿意,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我帮忙,你肯定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洛伦一脚踹在疤脸男的胸口,毫无反抗之力的壮汉就这么被他踩在地板上,像是只爬虫: “我就送你和他一起下地狱。”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阴沟巷的“新秩序”(上) 又是一个平静而又祥和的早晨。 回到了旅店的洛伦享受着一顿丰盛的早餐,虽然并不是小个子巫师做的有些遗憾,但为了感谢他,旅店老板也拿出了浑身解数,倾尽全力的弄出了一桌的“花团锦簇”。 仅仅是一夜之间,拐杖帮的首领就换人了! 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整个阴沟巷和埃博登城南到处流传着匪夷所思的谣言,真的假的都有。但有一样东西绝对不做不的假——范思特诺的尸体。 那个凶残的,却又伪装的彬彬有礼的范思特诺被挂在了阴沟巷酒馆的招牌上,如果不是衣服,根本没人能从那张蹂躏到不成样的脸上看出来,这个居然是拐杖帮的老大! 不论是谁做的,能够悄无声息的将拐杖帮的首领虐杀,都足以证明这个人有多可怕,心狠手辣到了何等地步。 旅店老板并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这位巫师阁下办到的,但他确实接受了范思特诺的邀请,毫发无伤的回来,然后那个范思特诺就被人干掉了!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但阴沟巷的拐杖帮却并没有出现多少波澜,一个叫“卢卡”的家伙接管了阴沟巷,并在一夜之间兼并了“铜板团”,拐杖帮的势力不减反增,彻底控制了周围所有的酒馆和地下赌场。 但这些和洛伦没什么关系,他只想安安静静的用完这顿早餐而已。 新鲜的胡萝卜配上白嫩小巧的杏肉,外加口感适中的奶油和香菜,加入白糖和清水温煮,就是一盘地道的奶油胡萝卜——若是再小火翻炒,加入适量的黑胡椒粒,配上白葡萄酒则那就更加完美了。 主食则是埃博登特色的薄饼——调好的面糊用温油煎,将新鲜蔬菜和些许的鸡肉切成粒,加入香草调味,不仅闻起来浓香异常,更适合配上味道清淡的食物和肉类的腌制品,切开之后还能将食物卷在里面,非常方便。 再配上一杯诚意满满的桃红葡萄酒,迷人的香味儿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位窈窕女郎坐在对面,轻轻的用她的小指勾起你的上唇,顺着下巴缓缓滑过喉结,锁骨,随着口中的食物让味蕾绽放,鼻尖的气息令她仿佛触手可及…… 洛伦一直都非常享受这个过程。因为阿斯瑞尔的缘故,经常在虚空和现实间徘徊的他对二者的分别逐渐开始模糊,而食物却让活着这件事变得无比的真实。 没有比“吃”更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 坐在他对面的当然也不是什么窈窕女郎,而是一个脸上永远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一双猩红色瞳孔的金发少年——像是在欣赏盆景一样欣赏着黑发巫师悠闲自得的表情。 “所以现在和那个精灵同名,叫‘卢卡’的家伙,还有阴沟巷的拐杖帮已经是你的人了?” “不,一般来说我会讲的谨慎一点。”带着些许的得意,心满意足的洛伦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所以应该说……他们差不多是我的人了。”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的确信,但至少在短期内,那个疤脸男是不敢轻易背叛自己的——或者说在出现比自己更凶残,或者愿意花重金收买他的人出现之前,整个拐杖帮就是自己的耳目,并且变成自己的一个重要财源。 洛伦自己有些一些储蓄,但这个世界上钱永远都是不够花的。更何况阴沟巷可不仅仅能够弄到钱而已……轻轻摸了摸那枚原本属于范思特诺的镀金戒指,他的嘴角不经意间闪过了一丝笑容。 “亲爱的洛伦,你故作谦虚的模样真是太有趣了。”耸耸肩膀,阿斯瑞尔的脸上多了些许戏谑的笑容:“除了这个黑帮,还有别的收获吗?” “确实……还有别的东西。”洛伦看他的眼神非常玩味:“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少年的脸上闪烁着一双纯洁无暇的大眼睛:“而且……你该不会忘了吧?我们两个人的精神是交互的,亲爱的洛伦,你根本不可能对我有所隐瞒的。” “……” “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的,对吗?” “不出所料,绑架艾萨克,外加想要弄死我的都是贝利尼家族——究竟是谁并不清楚,范思特诺也只是一个负责下手的工具罢了。” 到了这一步,洛伦也直接干脆了当的开口了:“但是艾萨克究竟被送到哪里了,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却没人知道,他们也仅仅负责将艾萨克带出来而已。” “也就是说又走了进死胡同,线索再次断掉了?” “不,恰恰相反,应该说一切都明朗了。”黑发巫师的表情出奇的冷静:“不论是艾萨克还是炼金药剂,一切都和贝利尼家族有关,所有的线索和方向都在这个家族的身上,下一步只要想办法接近贝利尼家族就可以了。” “碰巧的是,最近就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满足这一需求。” 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将会是自己一次重要的机会,也许能够趁着这一次同时为两件事情找到转机——如果自己的运气真的那么好的话。 但前提是……自己真的能够找到机会,混进那场宴会当中去才行。 虽然已经成功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的认可,但自己也仅仅是一个外地来的巫师,贝利尼家族不可能闲到会给自己也送上一份请柬,特别是那位被自己折了面子的魏尔洛·贝利尼巫师,有他在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当然,如果目的仅仅是混进宴会的话方法有很多种,并不是一定非要得到请柬才行——送餐的仆人,厨房里的帮工,亦或者假扮成某个原本参加宴会的客人…… 而在那之前,自己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计划好需要应对的一切。时间还早,自己有的是机会筹备,而不是仓促应战。 这不会是一场消遣和娱乐的享受之旅,而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各种意义上的。 “另外,还有这枚戒指。” 摆弄着范思特诺留下的那枚镀金戒指,黑发巫师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戒指的内环有一圈篆刻的符文,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咒语,但能够被他当成最后的底牌,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货色。 “这大概就是范思特诺身上虚空力量的来源,果然很微弱。”少年不在乎的摊摊手:“就和那个什么‘萤石灯’差不多吧,有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萤石灯在埃博登出现也就是不到一年前的事情,而这个戒指上的咒语明显要比‘萤火咒’高级多了。” “那又如何,低阶咒语而已。”阿斯瑞尔不屑的撇撇嘴:“这能说明什么?” “这足以说明埃博登的炼金学和咒术学的水平,正在飞速的提升——换种说法,就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还有着许多实力并没有真正表现出来。” 虚空的力量会影响到现实,以至于原本普通的生命会被它的力量所扭曲变成怪物,食尸鬼、食人魔、吸血鬼……都是一样的,仅仅是影响的程度不同而已。 那么既然生物会被影响和扭曲,没有生命的物品难道就不会受到影响了吗? 把玩着手中的戒指,洛伦的眼神当中充满了好奇:“没错,他们现在还仅仅只能将低阶魔咒刻印在某件物品上面,那么制造出更强大的‘炼金武器’还需要多长时间?” 阿斯瑞尔的脸上稍稍露出了几分诧异……也仅仅是诧异而已,依旧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九芒星巫师塔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金杯?”黑发巫师突然问道:“据说是属于某个古老‘妖精’的东西,似乎拥有着和你相似的力量。” “你是说的金杯……该不会上面正好有一个九芒星的刻印吧?” “哦,你见过?” 懒散的少年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无法捉摸的光泽: “我亲爱的朋友,你果然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第一百二十章 阴沟巷的“新秩序”(下) 只是两天的光景,阴沟巷酒馆就恢复了原状,连地上的血迹都不剩下一滴。 酗酒闹事的酒鬼,抢劫偷窃的强盗,蜷缩在墙角阴沟的乞丐,披着斗篷遮着脸的路人,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酒馆女郎……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没什么变化,拐杖帮依旧是这里说一不二的黑帮,掌控着整个埃博登城南的地下秩序和走私交易。 至于死掉的那几个混混,更是早就被遗忘——这里可是阴沟巷,每天不出事才是最不正常的事情,任何人在这里消失不见,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新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 范思特诺的尸骸被挂在了酒馆的招牌上,狰狞的死状一遍一遍的提醒所有路过的混混和地痞们,阴沟巷已经不是以前的阴沟巷了。 铜板团并入了之后,拐杖帮成了整个城南最庞大的黑帮,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他们的势力,污水四溢的巷口里几乎到处都能看到拐杖帮的狗腿子,甚至连大街上也有这些混混们的身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城南的各个角落。 没有巡逻卫队的城南平民区,黑帮团伙和一切地下势力就是这里唯一的秩序。 穿过略有些拥挤的街道,在靠近酒馆之前,洛伦还特地戴上了兜帽——不论在哪,自己的黑头发都实在是太扎眼了,小心谨慎一些永远都不为过。 再三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之后,黑发巫师离开了巷口,走到了酒馆门外。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看见他靠近过来,还没等拔出短刀,醉醺醺的脸上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还夹杂着几分恐惧。 “你、你就是那个……” “你还认识我,那真是太好了。”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一抹善意的微笑: “告诉卢卡,我想要见他。” ……………………安静的酒馆包厢,和某个精灵‘卢卡’同名的疤脸男战战兢兢的坐在房间内的角落,乖巧的像是哈巴狗,冷汗直冒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甚至都没有去直视那双黑色瞳孔的勇气。 哪怕到现在,范思特诺的死相都令他记忆犹新——能够将那个人干掉的家伙,绝对不是自己能够轻易招惹的。 坐在靠椅上的黑发巫师把玩着手中的一枚银币,不仅成色十足,就连上面的花纹也非常清晰,绝对是新铸的。 就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相同的“货色”还有满满一箱子,至少将近一千枚,这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钱了。 哪怕是在埃博登这样的地方,二十枚银币能包下一个旅店最好的房间,六枚银币就能买到一柄毫不逊色的骑士长剑,一千枚银币……都可以弄艘商船出海了。 不用说,这些肯定是拐杖帮最近搜刮来的“成果”——肯定不是全部,那些混混们不会把所有东西都上缴的,但也是绝大多数。 为了讨好自己,这个叫“卢卡”的疤脸男确实已经是不遗余力。洛伦对钱并不热衷,但也不是什么自视清高的人,送到手里的当然没有不拿的道理。 但这些并不是黑发巫师来找这个家伙原因…… “我已经给了你两天的时间,有什么结果吗?”洛伦的语气平静道听不出情绪,但也让疤脸男浑身一颤:“千万不要告诉我什么都没有,你应该还没有忘记范思特诺的下场吧?” “当、当然,绝对不敢忘!” 疤脸男忙不迭的表忠心,头也不抬的蜷缩在墙角:“我已经让拐杖帮的那群蠢货们去找了,并没有找到您说的‘带着奇怪手套’的人。”说到这儿,他颤巍巍的额头上不断的冒冷汗,身前的地板被打的湿透。 “但是?”洛伦故意拖了一个长音。 “确实有些行踪诡异的家伙,曾经出现在城南附近,但随后就不见踪影了。”疤脸男赶紧接着说道:“但基本上都是各种流言,还有人说亲眼看到他们一个人放倒了十几个巡逻卫兵,身手快到让人看不清!” 快到让人看不清?黑发巫师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这种形容方式实在是有些暧昧不清。因为道尔顿·坎德导师,“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几乎成为了守夜人的一个标志,凭借这个咒语,哪怕是一般的巫师也能轻易放倒十几名打手。 但是仅凭这一点实在是有些牵强,光是洛伦认识的人当中就有不少可以做到——比如女精灵莉雅,还有逐风林的战舞者和深林堡的骑士卫队长。 眼下寻找艾萨克和炼金药剂两件事的线索逐渐联系到了一起,想办法联系上埃博登的守夜人也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就只有这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黑发巫师冷笑着,有意无意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杀意。 “当然不会,我发誓!”疤脸男猛地抬头抢着开口道:“我、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虽然并没有知道他们的踪迹,但几乎每次出现都是在某个下水道出口附近——他们的据点肯定就在下水道里面!” “下水道?” “没错,埃博登的下水道非常庞大,几乎遍布整个城市,据说从那里可以通往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附近有出口就行。” 疤脸男狠狠咽了咽口水,眼神中的恐惧越来越深:“但是那里也是整个埃博登最危险的地方,就像是巨大的迷宫,不知道方向的人永远不可能走出去;而且……据说里面还有许许多多,巫师塔的巫师们豢养的怪物!”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能找到这些守夜人的原因吗?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确实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不仅可以隐匿行踪,而且能够借助下水道网络在整个埃博登穿梭,即便是有追兵也能够轻松甩掉。 下水道里的老鼠……倒是和他们现在的境遇非常贴切呢,洛伦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容。 但这份笑容到了疤脸男的眼中,却比看见食人的怪物还要惊悚。整个人直接瘫在角落里,低着头,冷汗如雨。 “你做的很好,我非常满意。” 不敢置信的疤脸男抬起头,迟疑的看向正背着手朝他微笑的黑发巫师,对方正站在他面前:“但是……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对吧?” 浑身战栗! “贝利、贝利尼家族的那位,叫魏尔洛·贝利尼的巫师老爷……他想要您的命。”哆哆嗦嗦的疤脸男话都快说不清了:“他昨天派了个人来找我,让我……让我干掉您!” “那你准备怎么办?”洛伦“好奇”的打量着他:“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而且手无寸铁,不打算试试看吗?” 疤脸男猛地摇头。 “非常好,我建议你继续保持下去——至于我和那位魏尔洛·贝利尼阁下之间的小矛盾,你就不要再继续插手了,不然范思特诺就是你的下场。” 疤脸男猛地点头。 “现在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吧。”洛伦“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记得关门。”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疤脸男手忙脚乱的从包厢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洛伦的椅子上多了一个一身小礼服的少年,双手托着下巴: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要去和那位魏尔洛·贝利尼先生喝一杯吗?” “那是当然的,所以我们去九芒星巫师塔。”洛伦没有回头,双手背在身后:“而且……你不是也对那个金杯很好奇吗,不过据我所知很多人都打过它的主意,还没有谁成功了呢。” “那又如何。”听到这句话的少年突然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红光:“只要想,还没有我弄不到手的东西。” “不觉得你的措辞有问题吗?”黑发巫师突然玩味的回首看了他一眼。 “哦,抱歉,我说错了。”阿斯瑞尔愣了片刻,嘴角划开一抹半圆: “应该是没有‘我们’弄不到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请柬(上) 有得到的就会有失去的,有收获的就需要有牺牲的——这句废话里隐藏着一个人尽皆知的狗屁真理,那就是每一个成功者背后,都站着一个或者几个失败者。 或者换种说法,每一个人的开心都是建立在一个或者几个人的痛苦之上的,每当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多少肯定会有个人抱头痛哭,以头抢地……或者怒不可遏。 眼下九芒星巫师塔大名鼎鼎的魏尔洛·贝利尼阁下,现在就处于一种怒不可遏的状态,并且有着明显延续的迹象。 此刻魏尔洛就在九芒星巫师塔一个精致的私人实验室,对着坐在实验桌前的某个年轻巫师喋喋不休,聒噪的声音仿佛全世界都背叛他了: “你没有看见那些家伙一个个的嘴脸,简直嚣张至极!伯德莱尔这个无礼的狗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我忍了他很久,但从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坑我!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将近上百名学徒和巫师们的面前,让我丢人现眼! 没错,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看我的笑话!他们早就知道那个叫‘艾因·兰德’的乡巴佬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学徒,故意演这么一出戏给我下套!明知道我也是一名施法者,这种重大的场合怎么可能不去?! 我要报复他们,一个都逃不掉,统统都得给我收拾了——尤其是那个洛泰尔的乡巴佬巫师,绝对要整死他!” “那么,请问我究竟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年轻的巫师很是无奈的看着魏尔洛。一头深棕色的卷发,清秀的面孔看起来很有书卷气,眉目之间和魏尔洛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神态却截然不同,瞳孔之中还带着几分焦躁:“不论是什么,只要不干扰到我的实验就行。” “哦,不不不……你想多了,我只是有些烦躁忍不住抱怨一下而已。”看出年轻巫师有些不耐烦的魏尔洛立刻换了张嘴脸,笑容中还隐隐带着几分讨好的情绪:“你的研究才是最重要的,阿尔托。” “希望您下一次走进我实验室的时候也能这么想,魏尔洛导师。”名为阿尔托·贝利尼的巫师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试验台上:“有唠叨两句的时间,不如考虑继续在咒术学上更进一步。” 虽然阿尔托说的非常隐晦,但还是感觉到那言外训斥之意的魏尔洛嘴角抽了抽,心里无比的不愉快,攥紧了拳头却始终不敢表现出来。 明明自己才是导师,而对方只是自己的学徒,但自己却没有训斥他的资格,甚至还要在被讽刺了之后装成没有听懂的模样,温声细语的讨好。 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阿尔托·贝利尼这个天才炼金术师是自己在九芒星巫师塔的立身之本,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凭借“施法者”的身份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 无论伯德莱尔那个混蛋多瞧不起自己,也必须忍受自己和他平起平坐,甚至在某些场合还低自己一头——导师与学徒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这是九芒星巫师塔的铁则。 不仅如此,自己学徒的研究还关系到贝利尼家族在九芒星巫师塔的利益——阿尔托·贝利尼成就的高度,将会决定整个贝利尼家族在巫师世界的地位。魏尔洛再怎么狂妄不知好歹,也绝对不敢对这件事情横加干涉。 可这并不等于魏尔洛就会放弃报复,每当想到伯德莱尔那包含讥讽的嘴脸,还有那个洛泰尔来的乡巴佬,他的嘴角就会不自然的抽搐,而最近还多出了几分肉疼。 为了干掉艾因·兰德,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收买那个叫范思特诺的蠢货,结果却令人失望透顶——他死了倒是无所谓,但那个乡巴佬也还活的好好的! 钱他不在乎,贝利尼家族有的是,但那枚能够使用‘化身咒’的戒指却是一件非常稀有的宝物,哪怕是在贝利尼家族也是数得着的收藏品,肯定也被那个乡巴佬给偷走了吧? 艾因·兰德,他必须得死。 心底咬牙切齿的念叨了一句,但魏尔洛也注意到,阿尔托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一旦失去了这个宝贝学徒,不光是在九芒星巫师塔,哪怕是家族也也不会有人再把自己当回事的。 必须想想办法,究竟有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事情……拼命绞尽脑汁的魏尔洛,突然记起了某个始终被他忽略的细节: “我又没有告诉过你,这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也是从洛泰尔来的——就和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家伙一样。” 始终背对着,假装他不存在的阿尔托·贝利尼突然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缓缓回首: “您刚刚说什么?” 果然!就和我想的一样,魏尔洛在心底欢呼雀跃,脸上却是一副无比严肃的模样:“我记得伯德莱尔说过,他是从那个什么帷幕派尔……” “维姆帕尔学院?!” “对,就是这个!”魏尔洛赶紧接了下来:“他们俩都是洛泰尔人,都是从那个什么维姆帕尔学院来的,而且他们的导师也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阿尔托皱了皱眉头:“可您刚刚还说,这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的导师是弗雷斯沃克大师来着。” “呃……这个不是重点!”意识到自己多嘴了的魏尔洛赶紧补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凭借施法者的身份,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吗?因为这个家伙创造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能够让所有的施法者再也不受限制的使用高阶魔咒!” “阿尔托,这个人对你来说是个威胁——不论在任何地方,天才永远都只能有一个,一旦让这个家伙成名,你的声望就会受到十分严重的损害,关注你的人就会大大减少。这可不光是为了我,更是为了你还有我们家族,绝对不能让他继续猖狂下去!” 年轻的炼金术师陷入了沉默,魏尔洛缓缓露出了狞笑,他非常了解自己的“学徒”,只要没有直接拒绝,就等于答应了。 “……我明白了,总之先要试探试探,看看这位艾因·兰德阁下究竟是不是和您说的那样。”阿尔托点点头,阴沉着脸喃喃自语着:“我也很想见识一下,能够得到弗雷斯沃克大师赏识的施法者,究竟有多么神奇。” “然后呢?”兴奋的魏尔洛不依不挠的追问道:“你准备怎么干掉他?!” “然后……我会想办法缓和您和他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也能尝试着拉拢一下这位先生。”阿尔托眨了眨眼睛:“您觉得,请他来参加盛夏节的宴会怎么样?” 看到学徒是这个反应的魏尔洛一下子着急了,让他和那个乡巴佬和好?这绝对不行,自己怎么能向那种人低头认错,那还不如干脆杀了自己! “什么?不不不!你弄错了,阿尔托。你绝对是弄错了,我……” “不要再胡闹了!” 阿尔托·贝利尼猛然起身,直视着自己比小丑还要可笑的“长辈”,原本温和谦卑的面具瞬间掉了下来。 刚刚还在嚷嚷的魏尔洛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仰视着面前的“学徒”,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情绪,失魂落魄像是条癞皮狗。 “您似乎从来都不知道长记性,我告诫过您无数次,不要继续在九芒星巫师塔惹是生非,这里很危险!”阿尔托·贝利尼的表情有些扭曲:“如果您再这样继续下去,继续为家族招惹麻烦…… 那就请原谅我不能继续保护您了,魏尔洛‘导师’!”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请柬(下) 埃博登城西,九芒星巫师塔。 盛夏节逐渐临近,平日里一片祥和静谧,或者说宛若死水一潭的古堡内也开始出现了些许骚动,整个巫师塔也变得活泼了许多。 这个古老的节日甚至可以追溯到帝国建立之前,甚至是人类文明起源的时代,为了庆祝丰收而诞生庆典。商人们会不远万里的从外乡赶来,平日节衣缩食的人家也会在这一天花掉为数不多的积蓄,贵族们则沉醉在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的盛宴中纵情享乐。 从盛夏的第一轮新月,直至下一轮满月之前整整三十天,在此期间将会有数不清的狂欢活动,大大小小的活动和各式各样的表演将会遍布埃博登的大街小巷。作为全帝国数得上的大城市,埃博登的盛夏节甚至会吸引到周围公国的领主们前来观礼,可谓盛况非常。 而对于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来说,今年的盛夏节比往年的要更加特殊——贝利尼家族已经宣布,将会在这一次的盛夏节宴会上,正式向整个埃博登宣布阿尔托·贝利尼的研究成果,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甚至能够让断肢复生的炼金药剂! 不仅仅是学徒们,甚至是许多巫师都开始聚集在古堡的某个角落讨论,特别是眼下节日将近,贝利尼家族也开始向外散发宴会的请柬,能否得到一份请柬,几乎成为了巫师和学徒们之间衡量各自的“标志”。 每当某个学徒近乎“荣幸”般从贝利尼家族的仆人手中,得到那一份珍贵的“请柬”,立刻就能从周围收获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仿佛得到桂冠的胜利者般享受身边人各种各样的祈求。 当然,自然也有某些“狂热”的学徒们打算另辟蹊径,试探着询问那些前来送请柬的仆人们,宴会当天是不是还需要一些“侍者”——比如端盘子之类的,如果能靠近宴会中心就更好了。 …………“《古代符文典籍》?就是这个!” 彼得·法沙垫着脚从书架上取下这本被灰尘堆满的旧书,和另一堆旧书一起堆在了桌子上,圆圆的大眼睛看向书桌对面的洛伦,长长松了口气:“这是全部了——如果不算那些已经变成碎片的古董,还有某些巫师们的私藏的话。”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跑过来帮我的忙。”黑发巫师的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请问有什么可以答谢的吗?” “答谢?不用不用,举手之劳罢了!”彼得完全是一副孩子气的笑容,连忙摆摆手:“反正我在大门那边也是闲的发慌,根本没有事情做,正好过来帮帮忙!” “当然……如果你坚持的话。”年轻的巫师的脸突然红了一下:“能否将你的黑羽鹰借给我一段时间?一天或者几刻钟都行。只是看看……顺带研究一下,就一小下下!我绝对不会动什么歪心思的!” “你客气了。”洛伦的目光斜向实验室一旁的架子上,吱吱呀呀的阿斯瑞尔瞪大了眼睛,像是马上就狠心主人抛弃的宠物猫,然后朝彼得露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完全没有问题,多久都可以!” “太感谢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这个是彼得·法沙。 “太无情了,居然为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就出卖我?!”这个是阿斯瑞尔。 无视了某个撕心裂肺叫喊,被彼得·法沙一脸傻笑抱到一旁的“少年”,洛伦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面前的旧书堆上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和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一样,想要在咒术学上有所进展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寻找各种各样的资料,寻找自己用得着的例子和古代符文。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自己有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会走路的图书馆,而现在则要自己一个一个去找——为了完善魔法阵的构造。 这个世界的施法者们如果想要使用高阶魔咒,方法一共有两种——第一种是将魔咒完全刻印在自己的精神殿堂,可以在任何时间和地点使用,极大的削减虚空力量对身体的伤害,缺点是精神殿堂的空间是有限的,刻印魔咒会降低冥想和连同虚空的效率。 第二种则是古代符文,也就是通过吟唱咒语来使用魔咒,最大的优点是没有种类的上限,缺点则是咒语很长,虚空力量会对身体造成很严重的侵蚀,同时魔咒的威力也会被限定,使用起来非常呆板。 当然,在此之间还有第三种——自创魔咒,就像洛伦的“都灵之火”一样,这个咒语完全是精神殿堂的一部分,不仅收控自如,而且具有很大的成长空间,缺点则是和第一种一样,会侵占精神殿堂的空间。 如果做个比较的话,第一种像是完全学会了咒语;第二种则是照本宣科,两种方式的优缺点都十分的明显。 魔法阵则介于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是一种“妥协”的产物,它同样需要一些精神殿堂的空间,也无法改变咒语本身的形态;但却无需念咒,同时魔法阵本身还会对咒语威力增幅,并且极大的降低虚空力量的侵害。 洛伦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二者之间寻找平衡——也就是压缩需要的空间,但同时增加施法的效率。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但却能增加自己的底牌,也能用这个理由让自己可以在九芒星巫师塔出入,寻找自己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已经是非常划算了。 外加一个合适的身份,让自己能够混进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当中去……当然,前提是自己真的可以弄到请柬才行。 “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你听说了没有?”刚在还在摆弄阿斯瑞尔的彼得·法沙突然扭过头,满是好奇的看过来:“伯德莱尔导师已经得到请柬了,不过他好像不打算去。你呢?” “我?”洛伦楞了一下,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个外乡来的施法者而已,他们不可能给每个巫师都发一份请柬的吧?” 彼得·法沙愣住了片刻,随即怅怅叹息,表情一片死灰: “我真是越来越难理解了,你们这些天才们谦虚起来真是令人难以忍受——说真的,如果你都没有资格去,那么整个咒术学的巫师们,至少有一半以上都没有资格了!” “不过似乎也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你那天让魏尔洛·贝利尼大人丢了那么大的脸,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而且还是阿尔托·贝利尼的导师,如果他执意反对的话……” 说话的片刻间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神情严肃,打扮却颇为简朴的青年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请问这里是艾因·兰德阁下的实验室吗?” 虽然是问句,但光是语气就已经无比的笃定,完全是不容否认的态度。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不动神色的起身,黑发巫师走到他面前:“我就是您要找的人。” “我是来送请柬的。” 面无表情的仆人将一个做工精致,用缎带封上的信奉递给洛伦:“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邀请您今晚一同前往埃博登的剧院——虽然有些唐突,但还请您现在就给出答复,究竟是否接受邀请?” 没有理会身后已经目瞪口呆的彼得·法沙,打量了一下手中的请柬,洛伦的脸上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随手将信封收在了怀里: “拒绝一位女士的邀请实在不是绅士所为,对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女的邀约(上) 当洛伦抵达埃博登城西的剧院时,第一场戏已经开始上演了。 《戴帽子的罗根》 一个在埃博登流传了许多年的传说,也是这里的人们最欢迎的戏剧,据传闻最早撰写这个传奇故事的作者是一位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但在埃博登以外的许多地方却声名不显,甚至是闻所未闻。 因为故事的主角一个名叫罗根的老人是位几乎传奇的巫师,但最终却成为了一名圣徒。 他行走四方,游历过整个帝国的每一处角落,几乎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他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知识,帮助当地的人们解决困难;每当他解决一个问题,往往就会有第二个出现。 在罗根的最后一次历险,他被迫和古老的邪神决一死战,却遭到了某个假冒教士的背叛,被打败并且变成了傻子,疯疯癫癫的四处游荡,直至死去,灵魂升天化作圣徒…… 被圣十字庇佑的巫师,无耻阴险的教士——可想而知圣十字教会对这出戏剧的态度如何,哪怕那个教士是假冒的,教会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渎神的巫师,也有资格成为圣徒,这简直比被抽耳光还难受。 而在被巫师们所主导的埃博登,《戴帽子的罗根》几乎成为了每个剧院必演的一出戏,那悲剧的结尾不仅是给巫师们脸上贴金,更是有让他们感同身受。 探寻世界的知识,游走在虚空之中,本身就是极度危险的行为,任何失误下场就是永恒的迷失,已经有数不清的巫师被自己无法理解的“真理”变成疯子。 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近;智慧不会带来快乐,而是痛苦和灾难——这才是创作者的真实用意。 …………跟着科罗纳家族的仆人,洛伦穿过回廊,从楼梯到二楼,在经过一段漫长的走廊之后,仆人才停在了某个包厢的门外。 “请进吧,艾莉儿小姐在等您。”仆人说完便轻轻敲了三下墙壁,然后替他打开了门。 包厢并不大,除了两把长椅和一只茶几之外再无它物,蜷缩在椅子里的娇弱少女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侧过面颊,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些许笑容: “您终于来了,我以为您会拒绝。” “我一个小小的巫师,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走进门的洛伦不卑不亢的微笑应对着,心底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对方约自己出来,只是为了看一出戏剧。更不用说对方交给自己的东西——那封包装精美的信封,里面放着的是贝利尼家族的请柬。 正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知道对方所求之物,就能将其玩弄于鼓掌……显然科罗纳家族对于这种把戏非常熟悉。根本不等自己开口,就一次次的准备好了一切。 越是频繁的示好,就越是让洛伦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因为免费的馅饼,往往都是有毒的。 “但是您已经拒绝过一次了,我曾经邀请您到家中做客,还记得吗?”面色苍白的艾莉儿轻声开口道:“看起来,您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以为您只是在客套。”洛伦从容的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目光沉稳:“面对没来由的好意,总是会让人警惕一些。” 面前的少女就和上次见到的一样,肤色苍白到毫无血色,一身孔雀蓝打底的宽袖花边裙,让那瘦弱的娇躯不至于太过突兀,银灰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像是猫一样蜷缩在椅子的中央。 如果不是娇弱到病态,少女看起来还算是比较可爱的类型。 “您以为我们是在图谋您什么?”艾莉儿的表情有些困惑:“觉得我们之所以会帮助您,是不怀好意的?” “抱歉,但如果您可以告诉我这个小小的巫师,究竟能有什么为科罗纳家族……或者说您效劳的,大概能让我放心一些。”黑发巫师没有否定她的说法,而是干脆默认了:“您的帮助实在是太过慷慨,以至于令我有些惶恐了。” “原来是这样……”喃喃自语的少女垂下缳首,银灰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庞:“看来是有些急切了。” 洛伦沉默不语,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我们只是希望能够和您成为朋友,仅此而已。”艾莉儿的声音非常轻柔,洛伦如果不全神贯注,甚至都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几乎能从少女的声音当中听出几分恐惧的意味——脑海中闪过片刻的错愕,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肯定是错觉。 “而且您说的没错,我们也确实需要您的帮助,但不是现在。”娇弱的艾莉儿抬起头,柔和的目光无比的真挚:“因此在您完成您的事情之前,我们不会对您提出任何请求的——并且只要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科罗纳家族都会尽可能的帮助您。” “我猜您的请求也是不能拒绝的,对吧?” “您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又为何急着拒绝呢?”少女缓缓抬起左臂,冰冷的小手握住了洛伦的右手腕,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 手腕的袖子下面,就是阿斯瑞尔留给自己的蛇形符文。 因为彼得·法沙的缘故,阿斯瑞尔并没有跟着洛伦一起来而是留在了实验室,少女的话让他隐约想起了在商队中的经历,那时候的阿斯瑞尔非常确信从艾莉儿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虚空力量的波动。 而那辆据称“装着辛香料”的马车,则堆满了尸体…… 艾莉儿·科罗纳,这个病弱的少女比看起来的要危险得多,洛伦有种莫名的预感,自己如果不小心的话很可能会栽在她的手里。 “那么……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够得知您究竟需要我替您做什么?”不着痕迹的将右手从对方那冰冷手中“逃脱”,洛伦“客气”的问道:“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绝对不会有半点迟疑。” 艾莉儿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惊喜,要开口的时候却欲言又止,缓缓露出了笑容:“在我告诉您之前,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小事?” “还请您吩咐。” “我希望您可以和我一起,前往贝利尼家的盛夏节宴会赴宴——就以我陪伴的身份,可以吗?” 洛伦眯起了眼睛:“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艾莉儿的笑容丝毫未减,像是懒散的猫咪睁开圆圆的眼睛: “不能。” 好吧……这也在黑发巫师的意料之中。虽然依旧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总归是有些进步了,只要对方还会对自己提出要求,就说明他们还认为自己有利用的价值。 很难说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出于本心洛伦十分不想和这些埃博登的大家族扯上关系,不过眼下自己似乎并没有其它余地,只能选择和他们合作。 不过陪同这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参加宴会……虽然不清楚她在打什么算盘,但说不定可以帮助自己接触到那位叫阿尔托·贝利尼的炼金术师,对自己也是有帮助的。 “我答应了。”没有再继续迟疑下去,洛伦直截了当的点点头:“也请您记得要遵守约定,不要忘记告诉我。” “我会的。”艾莉儿从椅子上起身,赤裸的小脚垫在地上,提起裙角向洛伦施礼:“裁缝已经在门外了,只要您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他们进来,为您准备参加宴会的礼服。” 显然对方已经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并且也十分确信自己是不会拒绝的——当然,在这样的情境下除非失心疯了,否则自己也不可能拒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少女的邀约(下) 作为一名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巫师,除了一个表明身份的徽章之外,黑发巫师还有两身做工精致,绣着九芒星花纹的黑色巫师袍和罩衣——至少在洛伦眼中,这两件长袍已经算得上很精致了。 不过显然艾莉儿和她带来的裁缝并不这么想。 站在更衣室内,只剩下一身里衬的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向那位文质彬彬,更像是个管家的“裁缝”:“呃……请问这里一共有多少衣服?” “长袍一百件,腰带二十五条,帽子三十八顶,靴子和手套分别十六双。另外还有各种坠饰和项链、马裤、披风、扣带、袖章、领带……” 中年裁缝背着右手,带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扯了扯衣领,语气严肃的像是在介绍一个博物馆:“考虑到您巫师的身份,我们并没有为您准备手杖,但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为您的魔杖抛光上蜡,能让它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为一件事头疼,黑发巫师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绝对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自己绝大多数时间从未考虑过究竟要穿什么。 老骑士莱昂纳多肯定不会有钱给他买新衣服,而在洛泰尔公国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洛伦也只是穿着一身巫师长袍,下面衬一件皮甲,仅此而已。 光是看着这些衣服,就让他感到各种无所适从。 “像艾因·兰德阁下这样出色的巫师,一定极少参加各种宴会吧?”裁缝察觉到了他表情中的一丝尴尬,非常适时的站了出来,温和的微笑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由我来为您挑选一身最合适的……” “交给我吧。” 始终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艾莉儿突然开口道,娇弱的少女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麻烦您了,还请先在外面稍等片刻。” 愣住的裁缝并没有反驳,向少女微微施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更衣室——空荡荡的房间,再一次只剩下洛伦和艾莉儿两人。 “你从洛泰尔来,又是一名巫师,想必很钟情黑色吧?”娇弱的少女轻声说着,从衣架上取下了一身黑色银边长袍:“我听说维姆帕尔学院的道尔顿·坎德阁下,他的巫师袍就是黑色的。” 黑发巫师不动神色的接过长袍而后穿上,警惕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少女的身上离开:“您似乎很了解洛泰尔?” “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留下了一段很难忘的记忆。”拿出一条镀银的腰带,艾莉儿皱了皱眉头,随手换了另一个红绸,缓步移到黑发巫师的身后:“还记得我们上次曾经讨论的内容吗?” “您是指什么?”洛伦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左手已经按在了袖子中的匕首上。 “关于那些……古老的神明,它们究竟去哪了?”轻柔却冰冷的小手从他的腰间缓缓滑过,红色的绸带不紧不松的系住了长袍的下摆,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腰杆。 她提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洛伦陷入了犹豫,但还是不动神色的轻声开口:“仅仅了解过一些皮毛,要让您失望了。” 将绸带系在洛伦的腰侧,打上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少女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根本不用过多的装饰,仅仅是红黑两色的对比就足够了。 “那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关于魔鬼‘阿斯瑞尔’的故事呢?” 黑发巫师的体型并不算强壮,但却能将衣领和肩膀完全撑起来。有些为难的少女扔掉了手中的单肩斗篷,转身取来了一条银白色的丝带。 赤裸的小脚踮起,举起双手为洛伦扣上衣领的艾莉儿,几乎整个娇躯都投入了洛伦的怀中,二人四目相对。静谧到银针坠落都一清二楚的房间,洛伦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您曾经去过他的神殿——整个村庄的人都闯了进去,只有您和您的朋友活着从那里离开了。” 艾莉儿的手掌冰冷到感受不到温度,从自己脖颈滑过的指尖和匕首一样“温柔”,贴心的少女用那根丝带为他系上了一根领结。 “所以,您肯定见到过他,那个自称阿斯瑞尔的魔鬼。” 无言的沉默,表情震惊的洛伦被少女缓缓抬起了右手,轻轻推开袖子,手腕上的蛇形符文无比的醒目,艾莉儿缓缓扬起头:“这个就是证据。” “艾莉儿·科罗纳小姐,您究竟有什么目的?” 背在身后的左手已经绷紧,已经将匕首攥在了手中,面色平静的洛伦已经起了杀心。 “您误会了,我是在替您感到担忧。”少女温柔的替他将袖子重新弄平整:“也许您已经被他的外表和言语蒙骗了,但您必须知道一点——这个和您做交易的是个货真价实的魔鬼,他的任何帮助和友善,一切都是不怀好意。” “在洛泰尔的传说中,任何一个和阿斯瑞尔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会将您玩弄于鼓掌之中,让您欠下他数不清的债务,最后被他扒皮抽筋,吃干抹净! 眼下他还没有伤害您,完全是因为您对他还有利用下去的价值;等到他不再需要您的时候,您就会变得非常危险。” “那您呢?”换上了一双黑色水牛皮的金扣长筒马靴,洛伦的语气非常冷漠:“您又为什么要帮助我,如果阿斯瑞尔真的和您所描述的一样,难道不是应该离我离得远远的吗?” “因为我不想看到您被他伤害,而且魔鬼永远是无法躲掉的。”肌肤毫无血色的少女,微微朝洛伦施了一礼:“魔鬼,只能被打败!” “最后一个问题。” 黑发巫师眯起了双眼:“您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那是两个问题。”艾莉儿羞涩的一笑,苍白的脸上却看不到几分红晕,静静的和洛伦对视着:“我只能说我是您的朋友,绝非敌人;至于目的……眼下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您可以陪我前往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 …………“啧啧啧,还是相当合身啊,亲爱的洛伦,我都快被你吸引了。” 刚刚离开剧院,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黑羽鹰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看着完全“焕然一新”的洛伦,忍不住打趣道: “你今天的表情有些怪,难不成那个科罗纳家族的小姐把你给……” 阿斯瑞尔的声调充满了调侃的意味,但黑发巫师却没有任何回应,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的状态,愣在了原地。 “你在洛泰尔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熟人?” 洛伦冷不丁的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或者说和我一样,曾经和你做过‘交易’的家伙?” “这……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措手不及的“少年”,声音听起来窘迫至极,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两句罢了,不用紧张。”洛伦耸耸肩膀,目光落在了对面街道的一辆马车:“你的直觉是正确的,那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恐怕不是什么普通人——她发现你了。” “……你打算怎么做?”漫长的沉默,阿斯瑞尔的声音同样严肃了起来。 “暂时先观察一下,就算是要解决敌人,也得先弄清他们究竟是什么。”挑了挑眉毛,洛伦再一次拿出了公式化的笑容,走到科罗纳家族的马车前,一副主人似的派头坐进了车厢: “请麻烦送我到贝利尼家族的府邸,谢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盛夏节之宴(一) 沿着干净整洁的鹅卵石大道,精致的马车在车轮和马蹄声中穿梭而过,如鳞次栉比的飞鱼般停在了白银厅——全埃博登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贝利尼家族的府邸。 华灯初上,到访的客人们衣冠楚楚的走下马车,在花园外默契的排成队列,向守在外面的警卫递上准备好的请柬。 到访的客人们也绝对是什么小人物——埃博登自由议会的贵族,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和导师,圣十字教会的代表……半个埃博登的门阀权贵云集于此。 他们当然不仅仅是来参加宴会的,就像贝利尼家族举办这场晚宴并非是庆祝盛夏节一样。这将会是历史性的一刻,而他们全部都是见证者。 而自己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不怀好意罢了。 站在大门外的洛伦眺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郁郁葱葱的花园的后面,是足足三层高的建筑,银色的穹顶在黑夜下依旧无比的耀眼。 要知道这里已经是埃博登的精华地段,在这种地方能够拥有这样一座堪比宫殿的府邸,不仅仅是财力令人望而生畏,更是权力和实力的象征。 换上了一身红黑色礼服的洛伦右手握着“树心”,施法者则藏在了长袍里侧的口袋里,而做工精良的“亮银”则干脆当成了装饰品挂在右腰——哪怕是宴会,他也必须全副武装才能放心的下。 “有什么好计划吗?”肩膀上阿斯瑞尔的声音飘荡在洛伦的脑海:“你现在有请柬,可以光明正大进去了,接下来呢——直接抢走药剂配方然后跑路?” “也不是完全不行。”黑发巫师背着右手,不断的打量着大门内侧的花园,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到处都能看到全副武装的警卫在巡逻,光是在外围就不下二十个,里面肯定还有更多: “不过硬闯似乎难度很大,看来贝利尼家族是接受教训了呢。” “忽悠”自己来这里的鲁特·因菲尼特曾经说过,他和埃博登的守夜人曾经尝试过闯入贝利尼家族的白银厅,结果伤亡惨重并且只抢到了一小瓶试验品。似乎从那以后贝利尼家族就加强了防御。 哪怕对自己很有自信,洛伦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运气爆棚——更不用说今晚还有诸多客人,不乏造诣精深的巫师和身手过人的骑士,冒然来硬的……那就是送死。 “那你准备怎么办?”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困惑,还不忘了打趣:“说两句好话,请求他们送给你?” “我更乐意随机应变。”洛伦微微一笑,黑色的瞳孔看向另一个停在门外的马车,某个娇小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走过来。 “识趣”的黑羽鹰主动从他的肩膀上飞走了,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白银厅大门的檐顶,猩红的眸子四处打量,不注意的话就和夏日的乌鸦没有任何区别。 “来的真早啊,艾因·兰德阁下。” 同样发现他的艾莉儿·科罗纳朝洛伦微笑着。和之前在剧院相见时不同,少女换上了一身和洛伦相仿的黑色银边礼裙,披散的灰白色长系在头顶,脖颈上是一条细致的玛瑙石项链,胸前的蓝宝石胸针在夜色下依旧耀眼。 此刻的艾莉儿不再是洛伦认识的病弱少女,而是尊贵如公主般的科罗纳小姐。 至于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微微垂下双瞳的洛伦“无意”中瞥到了少女的裙角,还有从下面露出的,那双裸着的脚掌。 究竟是因为特殊的原因,还仅仅只是一个癖好呢? “抱歉让您久等了。”少女走上前来,主动伸出了右手:“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希望您没有生我的气。” 洛伦当然能听出她的意思——并不是指来晚了,而是用人情要挟自己,不得不陪同她一起来参加盛夏节宴会。 “不客气,这是我的荣幸。”捧起那娇嫩的小手,微笑的黑发巫师和少女并肩走向白银厅的大门。接过请柬的警卫听说是科罗纳家族的大小姐,惶恐到甚至不敢搜身,直接为两个人放行了。 经过大门的瞬间,洛伦抬头,朝檐顶的黑羽鹰笑了笑,而某个察觉到的“少年”也同样在盯着他,慵懒的扇动翅膀,和他道了个别。 “您在看什么吗?”身旁的少女突然开口问道,脚步无比的轻缓。 “没什么,只是乌鸦罢了。”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差不多您也该告诉我了,为什么非要我要陪您参加这场宴会?” “您还真是太心急了呢。”艾莉儿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翘着:“有人说过您这一点吗?” “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黑发巫师平视前方,目光不断的从周围扫过,尽可能记住四下的环境和警卫的数量:“但我还是想知道。” “如果我告诉您,我想要阿尔托·贝利尼的炼金药剂配方,您会相信我吗?” 艾莉儿突然开口,却没有从洛伦的脸上看到半点波澜,冷静地甚至有些不正常:“那您打算怎么将那份药剂配方弄到手呢?” “还没有想好,但无论是哪一种方法,我都需要您的协助。”少女笑的很可爱:“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那份配方也会是您的。”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依旧四下打量着周围,就像真的是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一样,和自己的女伴在花园中漫步游玩。 “开玩笑的,艾莉儿的目标才不是什么药剂呢——艾莉儿想要得到的东西比配方要珍贵的多,也更难得手。” 少女的笑容突然放松了下来:“所以今晚只是来确认一下,那样东西是否在贝利尼家族的手中而已,即便真的存在,也不必强求。” “……我猜你不会告诉我那样东西是什么,对吧?” “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要问呢?”瘦弱的娇躯抱住了洛伦的左臂,少女踮着脚尖在洛伦耳畔轻轻呼气: “但如果洛伦阁下想要得到炼金药剂配方的话,艾莉儿是一定会帮忙的。” “您误会了,我今晚唯一的使命就是陪您度过整个宴会。”面不改色的洛伦低声回答:“至于其它事情,根本就……” 话语断掉的黑发巫师愣住了片刻,微微皱起眉头看向花园一侧,某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儿,唯唯诺诺的侍奉着周围的几位年轻贵族们。 他明显化了妆,还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看起来和这里的其他侍者们没什么两样,但身材高矮,眼眶和脸型是不会骗人的。 彼得·法沙,绝对是他没错。 而就在同时,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侍者”不经意的转身和洛伦对视在了一起,画面定格在了这个瞬间。 刹那间,“侍者”的表情陡然一变,眼神之中立刻流露出恐惧的情绪,立刻躲开了黑发巫师的目光,头也不回,慌慌张张的逃离了花园。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瞬间洛伦陷入了思考,哪怕是假扮成侍者想要混进这里,也不至于看到自己就害怕成这副模样才对。 还是说,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某个目光?! 想到这里的洛伦,甚至心底突然多了几分恐惧,有些不敢回头。 “您在做什么?”抱着手臂的少女突然开口道:“是看到认识的朋友了吗?” “……没什么,应该是我认错了。”摇摇头,故作轻松的洛伦一笑了之,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已经耽误很久了。” 看来这次的盛夏节宴会比自己想象的还有意思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盛夏节之宴(二) 很快,黑发巫师陪同着科罗纳家族的小姐穿过了府邸外围的花园,走进了举办宴会的白银厅。 华贵的镀金吊灯上的萤石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铺着淡蓝色的长桌在大厅的两侧,纯银的餐具在烛台下熠熠闪烁,莹莹灯火令人浮想联翩。 长袍翩翩的男人,珠光宝气的女人,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脚步声和谈笑声交织于一处,悠扬的音符从大厅四周的角落传来,伴着七弦琴的曲调,让人目眩神迷。 恢弘的大厅左侧是精美的壁画,右侧则是一整面落地大窗。宴厅中的客人们一边享受着奢侈的盛宴,回首便能看到花园中的欢声笑语,还有夜空下静谧的埃博登。 如梦似幻,恍若离世。 走入大厅的洛伦在那一瞬间确实有一种身处前世的错觉,仿佛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自己读到的文字,看到的画面。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艾莉儿始终紧紧跟在黑发巫师的身旁,紧紧抱着他的肩膀不肯放开,仿佛只要一松手对方就会不见。嘴角抽抽的洛伦只好将目光放在别的地方,小心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即便是在宴会大厅内,警卫们的身影也遍布四周,几乎每隔一个窗户就能看到一个,而且在周围还有前来接应换班的,也就是说这些警卫的实际数量,应该是自己眼前的两到三倍。 做工精良的皮甲,长度适中的阔剑,大腿侧挂着手弩。虽然没有仔细数,但几乎每一个警卫的步伐频率几近相同,略微的差别可以到忽略不计的地步——这些警卫绝对不是城市卫队的样子货,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雇佣兵团。 埃博登和洛泰尔不同,这里的贵族绝大多数并没有自己的领地,也就不存在封臣和领民,常年和远洋舰队出海,甚至参加过其它领地战争的雇佣兵团才是他们的“常备军”。 虽然佣兵们名义上效忠于埃博登的自由议会,但他们也不介意为某个付得起钱的贵族效劳——贝利尼家族,就是埃博登最富有的大贵族之一。 “艾因·兰德先生,您在看什么?”身旁的少女突然开口问了一句:“看起来似乎非常急切呢,是有约定的人?” “今晚我是您的人,艾莉儿小姐。”洛伦微笑着回答:“光您一个人,就足够让别人嫉妒我了。” 光是站在原地,黑发巫师都能察觉到周围充满了探寻、怀疑、还有几分好奇和艳羡的目光——这些人可能不认识自己,但肯定认识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 “那么您准备做什么呢?”艾莉儿突然轻笑一声:“难道说您已经找到了目标,正在计划逃跑路线?” “……您似乎已经认定我今晚不怀好意了。”刚刚忍不住想要吐槽一句的洛伦,漆黑的瞳孔立刻察觉到另一个正在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微微收敛了嘴角的笑容。 “艾因·兰德先生,能够在这里遇见您真是我的荣幸……圣十字在上,这可是真是太巧了!” 缩着脖子的魏尔洛主动走上前来,脸上的笑容简直要多僵硬有多僵硬,诧异的目光不断的瞥向一旁的少女:“还有您,艾莉儿小姐,能够欢迎科罗纳家族的客人同样也是贝利尼家族的荣幸!” 显然魏尔洛并不是主动愿意和洛伦打个招呼的——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直接将这个乡巴佬从府邸的大门踢出去。但这次是阿尔托的“请求”,作为这位天才炼金术师的“导师”,魏尔洛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办。 “感谢贝利尼家族的热情,我也非常荣幸。”少女微微提起裙角向他施礼,略带“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名巫师:“难道说……二位认识?” 魏尔洛的笑容更尴尬了。 “魏尔洛大人是我参加九芒星巫师塔评测时的审核者,我们有过一面之缘。”背着双手的洛伦,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并且我们两个的专精都是咒术学,可以算是同一学派的巫师了。” 谁跟你这个乡巴佬是同一学派的?!下贱的狗东西,真后悔没让那群黑帮直接把你炸上天去!心里把洛伦骂了一千遍的魏尔洛,脸上还不断的赔笑着点头应和:“没错……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娇弱的少女眨了眨那双水晶般的眸子:“那魏尔洛大人在评测的时候,有没有为难过艾因阁下呢?” “魏尔洛大人对我非常的宽容,十分认真的听完了我的全部阐述。”洛伦“微笑”着将目光转向已经冷汗津津的魏尔洛:“事实上,他还对我的研究提出了很多……非常有用的建议!” “艾、艾因·兰德阁下真是太谦虚了,您的‘魔法阵’研究简直无懈可击!”魏尔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都期待着您研究完成的那一天,那肯定是历史性的一刻!” “真是过奖了,在您学徒的研究面前,这点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不不不,是您谦虚了……” 两个人继续虚以为蛇,互相吹捧了几句。随后黑发巫师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镀金戒指放在手心。刚刚还在赔笑的魏尔洛立刻呆住了,颤抖的面颊像是抽了筋,一抖一抖的。 “这是我之前从一个叫范思特诺的小偷手中得到的,他当时还准备偷走我的钱袋,却被我抓个正着。”把玩着掌心的镀金戒指,洛伦玩味的打量着对方的表情——激动、急迫、愤怒、恐惧……数都数不清。 “据他所说,这枚戒指是您给他的……我猜他是想说从您手中偷走的,对吧?” “那、那是当然!范思特诺……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冷汗直冒的魏尔洛笑的越来越勉强:“这枚戒指是我几天之前丢的,一个非常珍贵的宝物,怎么可能送给一个阴沟巷的混混呢?” “哦?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怎么了?” “我好像没有告诉您,范思特诺是阴沟巷的混混吧?” 魏尔洛·贝利尼的笑容凝固了,一旁的艾莉儿用小手轻轻挡住了嘴,忍不住偷笑一声——伯德莱尔是科罗纳家族的巫师,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您的东西,那我也正好还给您。”轻轻将戒指放进对方的口袋,洛伦的笑容很是冰冷:“但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说不定我会……” 还没有说完,洛伦就再一次愣住了,视线所及的不远处他再一次看到了彼得·法沙的身影,而对方似乎也同样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转身藏进了周围的人群中。 他究竟在做什么?难道说只是自己想多了,彼得只是想要混进来参加宴会的?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一动不动,只有瞳孔在微微颤抖。 “艾因·兰德阁下?” 看到洛伦愣住的艾莉儿轻轻互呼唤一声,而反应过来的魏尔洛则忙不迭的“逃窜”而去——答应阿尔托的事情已经做完,他是连一秒钟都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个该死的乡巴佬身边了。 鄙夷的神情从少女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关切的拍了拍黑发巫师的后背:“您是在找某个人吗?” “……应该是的。” 从沉思中恢复的洛伦下意识的点点头,目光犹豫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艾莉儿:“非常抱歉,科罗纳小姐,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还请您稍作等候,我马上就回来!” “不用这么客套的。”虽然毫无血色,但少女的笑容中却仿佛带着某种妩媚的颜色: “今晚我也是您的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盛夏节之宴(三) 该死的我疯了吗?我一定是疯了! 白银厅的某个角落,躲在门后面的彼得·法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满是汗珠的脸上表情还有些恍惚,像是被什么无比惊悚的东西给盯上了。 环顾周围,在仔细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影之后年轻的巫师才长舒一口气,瞪大了那双圆圆的眼睛,谨慎的就像一只“离家出走”的流浪狗。 静谧的走廊,彼得甚至能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声,嘈杂的声音从宴会厅传来,那声音遥远的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这种错觉让他也放松了不少。 至少把那个人甩掉了吧? 年轻的巫师十分不确定的猜测着,某个黑头发的家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深刻,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了。 不过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冷静下来的彼得·法沙突然有些纳闷。刚刚的自己完全是出自本能,下意识的想要逃跑。但现在回想一下,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我……为什么要逃跑?” 突然陷入困惑的彼得表情纠结,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语了起来。 “对啊,我也想问这个,你为什么要逃跑?” 冷不丁的,某个同样困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刚刚松口气的彼得猛地一僵,“吱嘎吱嘎”的扭过脖子,眼睛里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影。 “啊唔唔唔唔……” 没等彼得喊出来,洛伦干脆利索的将他按倒在地,一只手捂住他的嘴,皱起了眉头:“你应该不想被人发现对吧?” 被放倒的彼得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你能保证不叫了吗?主要是我不想被别人误会。” “……” “我就当你同意了。”耸耸肩膀,轻笑一声的洛伦转身起来。年轻的巫师揉了揉腰,挣扎着盘腿坐在地上,表情尴尬的偷偷瞥向面前的黑发巫师。 “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如果真的可以解释的话。” 面对洛伦的询问,彼得·法沙的表情更加尴尬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绞尽脑汁的想编出来一个听起来不是那么离谱的理由:“呃……你知道,我是偷偷混进来的,所以看见熟人难免会有些害怕。” “哦,原来是这样。” “一脸认真”的黑发巫师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仿佛真的相信这通鬼话:“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图谋不轨,偷走贝利尼家族的炼金药剂配方呢!” 彼得·法沙的表情尴尬到不能更尴尬了。 “呃…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话还没说完,同时听到脚步声的两个人,十分默契的一齐看向了走廊的另一头——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也离他们原来越近了。 大惊失色的彼得·法沙猛然起身,一把抓住了洛伦的衣领:“艾因你尽快离开这里,一刻钟都不要耽误——这场宴会和你想的不一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唉?” “快走!要是让他们发现我在这儿……” 脚步声已经走到了走廊拐角,转身想跑的彼得·法沙被洛伦拽住衣领扔进了身后的房间,从开门到关门,干脆利索,不留一丝痕迹。 除了一枚萤石戒指。 蹲下身的洛伦把戒指捡起来,表情玩味的打量着——就在来到埃博登之前,某个要挟过他的家伙曾经送给他一枚一模一样的。 这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脚步声停在了身后,半跪在地上的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将戒指藏在袖子里。 “艾因·兰德先生,您在找什么吗?” 艾莉儿细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好奇”的打量着他:“还是说……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呢?” “刚刚不小心把戒指弄丢了。”黑发巫师微笑着转过身,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很是随意的递给了面前的少女。 “这个是……” “我在洛泰尔的时候,一位教士送给我的。”洛伦回答道:“算是一个很有意义的纪念品吧?” “可以暂时送给艾莉儿吗?”少女轻声细语的询问着,一眨一眨的眸子散发着期待的光泽:“艾莉儿一定会好好保管,绝对不会把它弄丢的。” “当然可以。”黑发巫师点点头,目光瞥向走廊外:“我们还是赶紧回到宴会厅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了。” 少女的注意力像是被戒指吸引了,轻轻拽着洛伦的右手腕跟在他身后,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察觉到黑发巫师越来越冷的表情。 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不论是追踪还是隐匿踪迹,洛伦对自己的能力都十分的自信。在古木森林经过莉雅和精灵战舞者们的指导之后,他已经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痕迹的快速移动了。 哪怕是狂奔,对方也不可能察觉到自己的脚步声,更不可能有脚印——如果不是靠这些,那她又是依靠什么一路跟了上来? “是气味哟。” 始终低垂着缳首的艾莉儿突然轻声开口道:“艾因·兰德先生……你身上有一种非常与众不同的气味,和那些巫师们完全不同,所以艾莉儿才能找到您。” “不……应该说您和任何一个人都不同,您很特别。” 看到黑发巫师停下脚步看向自己,艾莉儿微微一笑,紧紧抱住了他的右臂:“我们还是赶紧去宴会厅吧,他们肯定已经开始了呢。” ……随着时间推移,宴会厅的气氛也逐渐到了最令人兴奋的时刻,享用着美食美酒的客人们在交谈之余,也开始不断的相互询问时间,期待着某个年轻巫师的到来。 不论是羡慕还是嫉妒,阿尔托·贝利尼的研究确实已经达到了无可匹敌的地步,即便是在巫师们的历史上,也罕有能够和其匹敌的发现。 而在场的客人当中,最特别的一位当属圣十字教会的代表,同时也是埃博登的主教诺穆大人。从来到宴会现场之后就很少和周围的客人们交谈,只是坐在某个角落里不断的擦拭额头的汗。 成为埃博登的主教本身就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居然还要成为这种渎神造物的见证者…… 没错,这绝对是羞辱——原本属于圣十字的神迹,现在却被这些巫师们拿出来在自己面前显摆,然后非常简明扼要的告诉他:“瞧,我们也能做到。” 如果不是圣十字的教义不允许他自杀,诺穆主教早就宁可淹死在臭水沟里,也不愿踏进这座白银厅半步。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可怜呢,我都有些同情这位主教大人了。”同样躲在宴会厅角落里的黑发巫师,轻轻抿了一口黑麦酒:“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信仰被打破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您出身洛泰尔,那里是教会势力最庞大的地方,居然也会同情他们?”艾莉儿第一次有些诧异的开口问道:“我以为您比洛泰尔的巫师更清楚他们的嘴脸。” “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我对圣十字还是充满敬意的。”洛伦轻声笑了笑。 “圣十字……它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凶残,最无情的魔鬼。”少女毫无血色的脸上突然变得冷漠了:“而这些愚蠢至极的信徒,全部都是它的帮凶!” 少女那近乎咬牙切齿的表情让洛伦有些诧异,微微眯起眼睛——类似的言论他似乎也从另外一个家伙的嘴里听到过,只不过和少女截然相反而已。 就在他回想的时候,人群当中突然传来一阵喊叫和骚动声,悠扬的音乐戛然而止。站在两侧的警卫们将宴会厅的宾客分开,在中央留出了一条通道。 “阿尔托·贝利尼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夏节之宴(四) 侍者们缓缓推开大门,一位年轻的炼金术师走进了宴会厅,他穿着一身火红色长袖修身礼服,镀金的衣扣在萤石灯的照耀下熠熠闪烁,棕色卷发下是一张书卷气的温和面孔,朝宴会厅两侧的客人们露出淡淡的微笑。 在无数双目光聚焦之下,阿尔托·贝利尼不慌不忙的驻足在宴会厅正前方的圆台上,带着家主般的从容不迫向到场的宾客点头示意着: “欢迎诸位尊贵的大人,贝利尼家族的朋友以及九芒星巫师塔的同僚们,仅代表贝利尼家族向诸位的到来表示最最真挚的感谢之情。” 声音沉稳的阿尔托·贝利尼微笑着,还不忘了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身前轻轻画了一个十字:“愿圣十字祝福我们所有人。” “愿圣十字长存,愿帝国永昌!”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一次将宴会厅的气氛推向顶点——哪怕整个屋子里的人有一半以上都是被教会批为“渎神者”的巫师,全帝国最不虔诚的“假信徒”,也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刻违心的迎合一下。 甚至就连角落里的洛伦也不例外,一边“兴高采烈”的欢呼着,目光不断的观察着九芒星巫师塔前来祝贺的巫师们——虽然人数不少,但并没有看到十二位长老当中的任何一位,至少没有弗雷斯沃克大师的身影。 看来贝利尼家族在九芒星巫师塔,还真的是不受欢迎呢。微微眯着双眼,黑发巫师无意中发现了另一个很熟悉的人。就在正对面的一个人群当中,并没有察觉到他视线的伯德莱尔端着酒杯,环顾着周围。 伯德莱尔应该是科罗纳家族的巫师,而且和魏尔洛·贝利尼的关系极其恶劣,他来这里做什么? 就在洛伦还在奇怪的时候,人群当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圆台前的阿尔托·贝利尼身旁,突然多了一个将近一人高,如同金杯一般的金属制品。 不,不对,虚空的力量很明显——这“金杯”绝对是一件炼金造物! “就如大家所看到的在这个金杯,正是在下的心血。”面容英俊的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温文尔雅,姿态从容的向在场的所有客人们介绍着:“感谢九芒星巫师塔的倾力相助,让我终于能够完成这一作品!” 在场的巫师们不断的发出惊呼声,让阿尔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没错,根本不用过多介绍,光是这近乎磅礴的虚空力量,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巫师的力量源自虚空,越强烈的虚空反应就越是能证明自己的炼金造物有多么强大! “正如诸位所知,这种炼金药剂的制成其实是分为两个部分的——材料自不用多说,而诸位面前的这只‘金杯’同样也是重要的一环,二者缺一不可。” 表情温和的阿尔托不无得意的讲解道:“没错,这种炼金药剂的原理,就如同诸多传说之中的传奇人物酌饮的圣水般——正因如此,我将它正式命名为‘圣血’药剂,只要有它,一切疾病、伤痛、折磨都将不复存在!” 雷鸣般的掌声——!!!! 惊愕、艳羡、欢呼、激动、嫉恨……那掌声在宴会厅中久久未息,享受着这一刻的阿尔托·贝利尼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的一切已经不配被他容纳进眼中似的。 没错,我名至实归,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在一片欢呼声中,造型奇特的金杯被侍者们从宴会厅内移走,而阿尔托·贝利尼也像是安排好的一样,不紧不慢的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珐琅瓶: “我知道在九芒星巫师塔内有许许多多质疑我的声音,对此我并不在意——但是考虑到贝利尼家族的声誉,我将会在此向任何一个向我提问的巫师做出最完整的回答,来证明我的清白! 不仅如此,如果其中哪一位客人能够提出令我感到惊讶的问题或者建议的话,我将会把这瓶珍贵的‘圣血’药剂样本送给他,作为一份能够让我们都永远铭记对方的礼物!” 甚至还没等他说完,各种各样的惊呼声就已经不绝于耳,被阿托尔高高举起的那瓶圣血药剂则被放在了一旁的托台上,周围足足有四名警卫守护着它。 而那些早已迫不及待的巫师们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狂热的像是看见真神的信徒般扑向了站在圆台上的阿尔托·贝利尼。 “阿尔托·贝利尼阁下,能告诉我您的灵感是从金杯厅得来的吗?!” “阿尔托·贝利尼阁下,这次您的成果究竟是打算公之于众,留给九芒星巫师塔;还是作为贝利尼家族的财产呢?!” “阿尔托·贝利尼阁下,能不能告诉我们,关于您的‘圣血’药剂的金杯的符文排列方式,究竟是那一本书上得来的?还有您的研究成果是您一个人还是整个家族数代人的呢?!” ………………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面带微笑的天才炼金术师温和的表情,让每一个上来问询的客人都感到如沐春风,十分详细的回答每一位客人的提问。 当然,这些提问的客人当中有一些是贝利尼家族事先“安排”好,用来展现阿尔托的风度;不过这样的当然只能是少数,甚至还有不少人是临时起意。 而那些猝不及防,或是涉及到药剂核心的问题,“天才”的炼金术师自然也就故意装作没有听清,后面迫不及待想要询问的客人们,自然会把碍事的家伙挤下去的。 “您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询问这位天才的炼金术师阁下吗,艾因·兰德先生?” 宴会厅的某个角落,坐在餐桌前休息的艾莉儿扬起头问询着身旁的黑发巫师。 “当然有。”洛伦神秘的一笑:“但不能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必须偷偷的问才行。” “偷偷的问?” 少女的脸上闪过一丝好奇,正当她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黑发巫师却拦住了一个路过的侍者,不着痕迹的将一封纸条和整整一袋的银币放在了他怀里,十分善意的朝侍者笑了笑。 “拜托将这封字条交给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圣十字会祝您好运的。” 心领神会的侍者谄笑的点点头,带着银币和字条挤进了潮水般的人群当中。在某位巫师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的离开的时候,他趁机将字条递了上去。 “看来还是一位有些害羞的同僚呢。”温和的阿尔托趁机打趣两句,随手接过了字条。而周围的巫师们则瞪大了眼睛,等待着天才炼金术师说出问题,然后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这……?!” 聚焦在字条上的瞳孔逐渐收缩,阿尔托·贝利尼一点一点长大了嘴,但却没有念出半个字。 而那温文尔雅的面庞,似乎也在微微抽搐着。 宴会厅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天才炼金术师的身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凝滞了。 “啪!” 额头滴落的汗珠打在了字条上,惊醒的阿尔托·贝利尼带着见了鬼的表情看向那个侍者,眼神中似乎还有一丝的恐惧和愤怒: “这、这个字条……这个字条,究竟是谁给你的?!” 侍者完全被他的表情吓坏了,一时陷入了语塞——他刚刚只关注那袋银币了,完全没注意到那人的长相啊!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打断了宴会厅的宁静,凶猛的火焰和滚滚烟尘,夹杂着愤怒的嚷嚷和恐惧的尖叫。 盛夏节的宴会,终于迎来了它最后的高!潮!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与守夜人的交锋(上) 愤怒的咆哮,恐惧的尖叫,像是苍蝇般嚷嚷。 在爆炸、火焰和烟尘之中陷入慌乱的贵族和巫师们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理智,新的“恐慌”很快就降临在了他们头上! 烈焰的轰鸣似乎是某种信号,就在一瞬间,几个满手鲜血的警卫捂着脖子抽搐倒地,烟尘和火焰之中不断的传来惨叫声,惊呼的人群当中不断的有人影窜出来! 站在宴会厅角落的洛伦眯起了双眼——光是从刚刚来看至少有两个,不…应该是四个人! 四名蒙面的黑衣人从烟尘中冲出来,挥舞着匕首和从警卫手中抢来的阔剑,极其迅速的扑向正前方已经变成一团乱麻的人群。 他们的动作很快,甚至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以至于上前阻拦的警卫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悄无声息的就被干掉了。 “有刺客!快拦住他们!” 到了这一刻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叫喊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宴会厅两侧的警卫们朝着圆台的方向聚拢上去,警戒声中源源不断的有更多的警卫们从走廊和门外涌入宴会厅,透过窗户,花园外已经满是全副武装的身影! 经历过一次入侵并且险些被对方得手的贝利尼家族,显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这样大范围的封锁面前,哪怕是洛伦自己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逃出去。 但如果挡不住,再多的警卫也毫无意义! 敏捷到难以置信的身手,面颊上隐约可见的蓝色条纹,还有左手上近乎标志性的黑色手套——黑发巫师当然知道这些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鲁特·因菲尼特的守夜人! 匆忙赶来的警卫根本不可能是这些守夜人的对手,甚至连阻拦都做不到。连绵不绝的尖叫声,一个又一个尸体在哀嚎声中倒在了血泊里。 陷入恐慌和混乱的人群完全乱做了一团,哪怕有几个愿意出手相助的骑士或者贵族,也被身旁只知道尖叫的客人们团团围在了中央,别说出手了连剑都拔不出来。 从烟尘中现身的刺客也同样没有理会那些客人,疯狂的屠戮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警卫们,朝着正前方冲过去。 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们要刺杀阿尔托!”躲在宾客周围的魏尔洛·贝利尼撕心裂肺的尖叫着,像是陷入恐惧的小女孩儿:“快去保护阿尔托,绝对不能让这群疯子碰到他半根毫毛——!!!!” 刚刚喊完,魏尔洛就直接钻进了一旁的餐桌底下,死命的捂住嘴巴,战战兢兢的蜷缩着一团一动也不动。 根本不用他“吩咐”,周围赶上来的警卫们已经团团围在了阿尔托·贝利尼的身旁。只是天才的炼金术师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惊恐之中恢复过来,不论周围人如何拍打他的肩膀,都始终傻愣着站在原地。 “噗——!” 挡在身前的警卫哀嚎倒地,血浆喷涌。感觉到面颊上一阵粘稠的阿尔托·贝利尼,颤颤巍巍的抬起右手,视线所及,手掌中是一片鲜红,挥舞着匕首的刺客已经来到面前! “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阿尔托终于恢复了意识,面对狰狞的刺客,炼金术师惊恐万状的向身后倒退着,拼命的想要躲开。 冰冷的匕首撕开了鲜红色的礼服,狼狈不堪的阿尔托摔倒在地,一击落空的刺客还想要继续追上去,周围的警卫们却已经聚拢上来,将阿尔托挡在了身后。 趴在地上的天才炼金术师,凄惨的活像条落了水的狗,惊恐万状的脸上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风度和从容,只知道拼命的向后爬,手脚并用,连扑带滚。 就在这片刻的时间,外面的警卫们已经涌入进来,将整个宴会厅完全封锁,并且开始围堵在场的刺客——到了这一刻,就算他们真的能得手,也绝对逃不掉! 陷入混乱的大厅逐渐恢复了秩序,涌入进来的警卫们在宴会厅和圆台之间拉开了一道“封锁线”,将四名刺客堵在了中间。 到了这一刻,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似乎已经走入了尾声,就算他们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应对这么多的人——这些警卫可不是城市卫队的样子货,而是货真价实,干刀口舔血买卖的雇佣兵! 局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洛伦却有种还未结束的错觉——既然有胆子闯进这场宴会,就不可能预料不到这样的局面。 还有……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被团团包围的四名刺客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四下的警卫们警惕的依旧围堵着,在见识过这些刺客的身手之后,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亦或者……这些刺客只是障眼法,阿尔托·贝利尼并不是他们的真正目标?! “轰——!!!!” 就在所有人松懈的瞬间,第二次的爆炸“如约而至”——得到信号的四名刺客从袖中拔出短刀,朝四面八方扑过去,利刃穿过喉咙的惨叫声再一次响起。 就是现在! 躲在人群当中的一位“侍者”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柄匕首,锋利的短刀在萤石灯的光辉下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上面的毒药可以让伤口无法愈合,让阻拦他的人失血而死。 “你在干什么,到后面去躲着!” 一个发现他的警卫赶紧上前来提醒道,粗暴的推了一把“侍者”,却被他直接架住了肩膀——还没反应过来,幽蓝的匕首已经扎穿了他的喉咙! 冷漠的“侍者”推开了奄奄一息的警卫,浑身血迹的他却有一张太过稚嫩的脸,和一双圆圆的眼睛。 彼得·法沙! 他已经不再乎周围慌乱的人群,甚至都不再有任何掩饰,视线之中只剩下那装在珐琅瓶中的圣血药剂,大跨步的狂奔而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守夜人已经在这里失败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失败第二次! 彼得·法沙的意志无比的坚定——周围的警卫已经全部都被那四名守夜人完全牵制住,自己只要对付几个杂鱼,然后将药剂从宴会厅带走就可以了。 一切全部为了守夜人,为了萨克兰帝国! “那个侍者是假冒的,快拦住他!” 躲在餐桌下,眼尖的魏尔洛·贝利尼立刻就注意到了彼得·法沙的身影,嚷嚷着尖叫出来:“他想要抢走圣血药剂——!” 该死的混蛋,真该先捅死他才对! 咬牙切齿的彼得眼露凶芒,但却没有回头——不仅仅是害怕被认出来,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周围的警卫已经朝他聚拢上来,情急之下的彼得张开左手,漂浮在掌心的淡蓝色符文被瞬间捏碎。 “超越感知”——! 身体的猛然变化让彼得一阵晕眩,但却来不及适应了。右手的匕首横在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放倒了扑上来的警卫,一把抢过他的阔剑扔向身后,将另一个想要偷袭自己的家伙从中间开了膛,喷涌的血浆染红了这张冷漠的孩子脸。 就差最后几步,那药剂已经近在咫尺! 不再顾及身后追上来的警卫,拼尽全力的面前的圣血药剂,那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到! 但他永远都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磐石意志”——! 刹那间,岩石组成的墙壁陡然升起,扑上来的彼得·法沙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剧痛的右手和肩膀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但真正令他无法“无法动弹”的,却是视线尽头的另一个身影——高举着手中的魔杖,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 艾因·兰德——?! 第一百三十章 与守夜人的交锋(下) 瘫倒在地的彼得·法沙浑身颤抖,但并不是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是愤怒,无与伦比的愤怒。 为什么?! 就差半步,就差半步……全完了! 石墙突然升起的瞬间,周围终于聚拢上来的警卫们将阿尔托·贝利尼和圣血药剂一起带离了宴会厅,彼得和剩下的四名守夜人此刻彻底被包围。 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吗?!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不顾一切的彼得·法沙疯狗般的放倒了第一个冲过来的警卫,挥舞着抢来的阔剑扑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我要宰了你——!” 面不改色的洛伦很是从容的解开领口的丝带和袖口,然后将它和手中的魔杖“树心”交给了身后的艾莉儿,神色之中甚至看不到半点的慌乱,仿佛是准备迎接一位朋友。 当然,也确实是一位朋友,不过还是一位打算杀掉他的。 怒火中烧又使用了“超越感知”的彼得·法沙迅猛如风,根本不是警卫们能够阻拦的。而剩下的四名守夜人此刻也分别从四面突围,为彼得牵制住了绝大多数的守卫。 一剑将最后一个碍事的警卫斩首,将尸体踩在脚下的彼得瞪着杀红的眼,抽搐的面庞不受控制的扭曲着。 下一个就是你! 刹那间,原地的残影已经消失不见。杀气之中,一把将身后少女推开的洛伦直接打了个响指,刚刚出现的“萤火咒”立刻化作了刺眼的光线,身后的左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亮银”。 “超越感知”是强化感官、反应和直觉的高阶魔咒,换而言之这种妨碍视觉的小魔咒用来反击,甚至比对正常人还有效! 当然,也仅仅是对新手而已。 小把戏!不屑一顾的彼得闭上眼睛,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使用了“超越感知”的他根本用不着视觉,光是听觉就已经能够确定洛伦的位置了。 但他不知道,洛伦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让他闭眼——就在彼得双眼闭合的瞬间,黑发巫师再一次拿出了他从维姆帕尔学院来带的“土特产”。 小个子巫师艾茵·兰德最实用的发明,不用点燃就会爆炸的引火剂。 “轰——!!!!” 突然爆炸的火光再一次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甚至就连原本准备突围的守夜人刺客们也忍不住看了一眼,默契的朝着爆炸中心扑来。 “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这些人跑了!”躲在餐桌下面的魏尔洛·贝利尼再一次扮演了“指挥官”的角色,大概是觉得自己足够安全了,又觉得那些刺客也不会特地来杀自己,愈发的得意洋洋。 虽然并不是守夜人的对手,但配合默契而又老练的警卫们还是拦住了刺客的脚步,让他们越来越焦急——再继续拖延下去,他们连逃都逃不掉了! 爆炸卷起的烟尘遮挡了视线,让周围的人看不清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被干掉的是那位黑发巫师,还是杀红了眼的刺客?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烟尘之中,躺倒在地的彼得·法沙发现自己居然没死,缓缓睁开眼睛,黑发巫师正微笑着跪在他身旁,用一柄精致的匕首顶在自己的喉咙上。 “杀了我!不然我一定……”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所以就长话短说了。”洛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将他堵了回去:“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在这里被我干掉;要么我给你们制造机会趁机溜走,我现在就要答案!” 话刚说完,他就掏出了第二瓶“土特产”塞在了彼得·法沙的怀里,根本没有理会他那诧异到惊呆了的表情:“赶紧选一个吧,等到他们看见我们,你就没得选了。” 片刻的犹豫之后,彼得·法沙那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了决绝的表情。 “轰——!!!!” 爆炸的轰鸣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宴会厅,还没等到宾客们反应过来,迸溅的烈焰就将洛伦炸飞,将一旁的餐桌撞碎成一地的狼藉,还顺便破坏了一旁的窗户。 剩余的四名守夜人终于突破了警卫们的防线,就在他们想要扑上去,结果了这个坏事的黑发巫师的时候,却被彼得伸手给拦了下来。 “不要再理他了,这样根本无济于事。”表情复杂的彼得·法沙决绝的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任务失败,我们撤退!” ………………在刺客们逃亡之后,绝大多数的警卫们都被留下来保护宴会厅的安全,只有极少数的人前去追赶。 但这并不等于贝利尼家族就放弃追杀这些刺客了——前后两次遭遇刺杀,并且险些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家族成员,并且让这么多客人面临生命危险,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交代,贝利尼家族的脸就丢尽了! 除了府邸内的警卫之外,贝利尼家族还掌握着一部分巡逻卫队的控制权,虽然这些人都只是样子货的摆设,但如果只是封锁街道,让躲藏起来的老鼠们无所遁形,应该还是能办得到的。 哪怕并不能抓到刺客,他们也必须这么做——这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而对于宴会厅们的客人而言,如果度过这个难忘的夜晚,才是真正的问题。 圣血药剂,还有突如其来的刺客,这场宴会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那位天才的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叫艾因·兰德的施法者身上。 那神乎其技的“魔法阵”,高阶魔咒和低阶魔咒的配合,使用时机的巧妙,让不少贵族和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注意到这另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同时也很关心他的伤势。 更重要的是,还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身旁的那位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 “不好意思,但是您现在不能进去。” 宴会厅一侧的某个走廊,怀抱着魔杖“树心”的艾莉儿·科罗纳正站在门外,对着一位贝利尼家族的老管家微笑着。 “您误会了,我只是想要代表贝利尼家族,向艾因·兰德阁下表示衷心的感谢。”面对科罗纳家族的小姐,哪怕上了年纪,老管家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顺便看望一下兰德阁下的伤势,如果可以的话……” “艾因他不需要任何医生或者药剂师的帮助,他现在只需要良好的休息。”艾莉儿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拒绝的却无比冰冷:“等到科罗纳家族的马车赶来,我会和他一起回去的,所以不用麻烦了。” “科罗纳家族的马车?请问这位艾因·兰德阁下和您的关系是……” 少女只是微笑着,并没有回答。但光是这样的“答案”就已经足以让老管家胆战心惊了,头也不回的赶紧离开了走廊。 待到老管家走远了,艾莉儿才缓缓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轻轻推开——理所当然的,里面空无一人。 真正的艾因·兰德……或者说洛伦·都灵,早就已经在那些守夜人身后离开了宴会厅,现在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真是的,明明说好了今晚是人家的男伴,却居然抛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还真是过分啊……艾莉儿撅着小嘴,一副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至少他还留下了自己的“信物”——圣十字教会的骑士戒指,还有魔杖“树心”,这就足够让少女感到满意了。 “嗯,就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还给他吧,要不要先让他为难一下呢?” 艾莉儿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多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请叫我洛伦·都灵(上) 在埃博登城南,一个污水四溢,漆黑不见五指的深巷中,五名守夜人的成员正在拼了命的狂奔。 就在这条小巷之外,甚至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几步的地方,成群结队的巡逻卫队已经打破了往日和黑帮们之间的“默契”,开始一个房子一个房子的搜查。街道上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卫兵们。 他们不敢停下,甚至不敢回头,一旦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不论是贝利尼家族还是埃博登的自由议会,都不可能放过他们。 几近虚脱的彼得·法沙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深巷,来到了一处枯井旁。在确认了周围并没有埋伏之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朝身后摆了摆手,剩余的四名守夜人才纷纷走了过来,像是被抽干了力量一样瘫倒在地,犹如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息。 而最惨的两个干脆直接趴在了枯井上,虚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着,粘稠的白沫不断的从嘴角渗出,要靠身旁的弟兄按住才不至于直接昏过去。 并不是每一个巫师都拥有像某个黑头发的家伙那样,近乎对虚空免疫的体质——对他们来说,使用“超越感知”这种直接作用于身体的高阶魔咒和吸毒没什么两样,体质强的人或许坚持的时间更久,但多半都不可能撑过一个小时。 像彼得·法沙这样更偏向于巫师,体质较差的人来说,两刻钟就是极限了。这也是为什么另外四个人负责吸引注意力,而他负责趁机偷走药剂的主要原因。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全完了!彼得蜷缩着身体,面颊不住的颤抖着——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贝利尼家族肯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艾因·兰德……现在光是想到这个名字,他就感到无与伦比的痛苦和纠结,原本愤怒的情绪变得无比复杂了起来。 没错,如果不是他现在自己肯定已经得手了;但是同样如果没有这个黑发巫师的配合,自己和同伴们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撤退。 这次的行动虽然同样失败了,而且非常狼狈。但如果和上一次相比简直已经幸运到不能更幸运的地步——那次可是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亲自带队,但最后不光埃博登的守夜人几乎伤亡殆尽,就连鲁特大人自己也受了伤,整个左手都变成了一团烂肉泥。 而现在……至少他们都还活着。彼得很想苦笑一声,但他已经疲惫到连笑都笑不出来的地步了。 “彼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个有些中性,但依然能听出来是女孩儿的声音传来。他疲惫不堪的扭过头,一个躺在枯井旁,虚脱到只能趴在上面的红发少女正在迷茫的看着他。 他知道剩下的几个弟兄也都在看着他,大家都在指望着自己能够拿出一个计划,但是……现在连最后的希望都不见了,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 自己不是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自己也不是那些经验丰富,懂得谋划的前辈——他们都在上一次的突袭中送了命,整个埃博登的守夜人,只剩下自己和自己身后的这四个勉强算得上“见习守夜人”的家伙而已。 他们都清楚,哪怕是这次的“突袭”,也仅仅是最后一次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擅自行动而已。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并没有给过他们任何命令。 或许在大人眼里,埃博登的守夜人已经可以算是“全灭”了吧? “我、我也不知道!” 彼得有些自怨自艾的吼道:“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最后的行动也失败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没有再联系过我们,我们就是被抛弃了——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啊?!”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听听我的建议吗?” 静谧的深巷中,那轻描淡写一样的声音也清晰的好像坠落的银针一般,警觉的几个人立刻抬起头,彼得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谁?!” “一个老朋友。”带着沉稳的脚步声,躲在阴影中的某个身影走了出来。不算清秀的面庞,一身漂亮的红黑色礼服,当然还有最重要,也最令他们印象深刻的……那头乱糟糟的黑头发。 “是你?!” 红头发的守夜人愤怒的咆哮着,挣扎着从枯井旁爬起来,刚想要拔出匕首,却被彼得给阻止了。 “薇拉,到后面去。”表情复杂的彼得·法沙对面一脸平静,明显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黑发巫师:“艾因·兰德,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的戒指掉了,我是来还东西的。”耸耸肩膀,洛伦将那枚萤石戒指扔给了彼得:“顺便再告诉你的朋友放下武器好吗?我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但也不介意先让你们躺下。” “你?!” “薇拉!”彼得再一次阻止了身旁的守夜人,目光警觉的盯着洛伦——在宴会厅他是见识过洛伦身手的,在自己使用“超越感知”之后还能一招之内将自己放倒,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巫师或者流浪骑士的水准了。 “在那之前,先告诉我们一件事。”彼得警觉的盯着他:“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洛伦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问这个问题,回首看了一眼身后,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和你们解释,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虽然几近虚脱,但彼得和剩下的四名守夜人依旧紧紧攥着匕首,显然还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还刚刚害的他们狼狈逃窜的家伙非常不信任。 “就是说你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情。”黑发巫师的表情很无奈:“还是说你们觉得只要没有得手,贝利尼家族就会放过你们? 别开玩笑了,你们刚刚彻底惹恼了一个实力和财力都非常强大的家族,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把你们挖出来! 或许你们以为躲过巡逻卫队就大功告成,可以松口气了;但实际上这些人只是用来封锁路线,用来缩小你们活动范围的;等到他们完全控制埃博登城南的大街小巷,下一步收网的人就要来了。 更不用说你们还选择了一个非常错误的时间,在盛夏节宴刚开始的时候动手——原本为了维持节日活动时的秩序,埃博登的自由议会就已经安排了大量的守卫在街道上巡逻,让贝利尼家族都用不着临时调动军队,就能直接展开包围网。 换句话说,原本他们可能需要一整天才能封锁城南的话,现在只需要几刻钟就行了。考虑到从你们逃亡到现在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所以那些收网的家伙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大家不妨猜猜看,还有多长时间他们就能发现这里?” 黑发巫师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聊家常,但是对面的彼得和守夜人们却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却说不出话,一时间彻底失语。 如坠冰窟! 哪怕想要反驳,他们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面容颓丧的彼得·法沙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自己的冲动之举,居然成了亲手害死所有人的屠刀!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现在很重要吗?”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似乎还是不太能理解彼得的想法:“你们似乎还是搞不清状况,时间已经不多了,收网人很快就回来,而你们现在的状况遇到他们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所以……现在诸位唯一能够指望的,就只有我而已,明白了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请叫我洛伦·都灵(下) 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巷的宁静,很快几个举着火把的雇佣兵就踩着脚下的污水,一个接一个闯了进来。 这是一支标准的小型雇佣兵团——领头的是一位中年流浪骑士,四名带着小圆盾和阔剑的轻装佣兵紧随其后,最后是一位后背着盾牌的弩手。 六个举着火把的身影闯进了深巷,最先走进来的是那位为首的流浪骑士,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枯井旁的脚印,四名佣兵举着盾牌围在他四周,弩手则蹲在巷口监视。配合的默契程度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里有脚印,而且很杂乱,说明刺客曾经在这里停留过一段时间。”经验丰富的流浪骑士立刻做出了判断: “而且从步伐的跨度来看,他们已经很疲惫了,说不定还被伤亡拖累了速度,想要追上他们根本不成问题!” 听到这句话的几名佣兵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兴奋的表情——他们都是被贝利尼家族开出来的巨额赏金吸引来的,现在猎物就在眼前了怎么可能不兴奋?! 每个人头整整四百枚成色十足的金币,生死不论!要是能抓住活的,赏金翻倍! 对于贝利尼家族来说,四百枚金币或许还抵不上一场宴会的成本,一册珍贵的典籍就要五枚金币;但是对这些刀口舔血的佣兵们而言,这就是一笔卖命钱。 那真是死都值了! “等等!” 就在佣兵们转身离开的瞬间,流浪骑士猛然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这些脚印虽然很杂乱,但却没有一个是离开的。” “也就是说……那些刺客们还在这里,脚印只是故意留下来的障眼法!” 就在他们还在惊讶的一瞬间,惨叫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猛然回头的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原本应该站在那儿的弩手,而是一个穿着红黑色礼服,还有着一脑袋黑头发的家伙。 “干掉他!” 佣兵们没有任何迟疑,四根标枪划破空气朝洛伦飞来。同样毫不犹豫的黑发巫师立刻抓起地上的尸体扔向前方挡下了最致命的两根,然后一个滑步闪开,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亮银”。 “愿虚空与你同在。” 诧异的佣兵们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黑发巫师手中的镀银匕首就变成了闪着灰蓝色光芒的“长剑”,标准到不能更标准的姿势将长剑举过头顶,然后迎面劈下! 下意识的佣兵立刻举起盾牌,但被“施法者”强化过的“亮银”连钢铁都能斩断……带着盾牌碎裂的碰撞声,视线被那光芒侵占的佣兵,无声无息的变成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第二个。” 也许是因为弟兄们的死,也许是因为被黑发巫师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给激怒了,剩下的三名佣兵还没等到身后的流浪骑士下令,咆哮着朝他扑了上来。 正前方一个,左右各一个,标准的包夹战术——要是自己敢向后退,迎接自己的就是无死角的标枪! 所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向前突击。确认他们的位置之后,洛伦直接扑向正前方的佣兵,一个“悬停咒”弹开了对方的盾牌! 灰蓝色的剑身贯穿了第一个“倒霉鬼”,在第二个佣兵扑上来的前一刻,猛然蹲下的洛伦躲过了一前一后两柄阔剑的突刺,顺便让他们同归于尽了。 “然后是第五个。” 举着盾牌的佣兵似乎被吓傻了,站在原地看着饿狼似的黑发巫师朝他扑来,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根本是送死一样的举动,只是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阔剑,狠狠的挥了下去。 洛伦也同样下意识的举起了“亮银”,只是就在这一瞬间,那灰蓝色的剑芒却逐渐暗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了。 好机会! “去死…呃?!”到了这一刻他才看清胸口多了一杆标枪——就是刚刚自己扔出去的拿一根,不是被躲过,而是被黑发巫师接住了。 “第六个。”这是他在临终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而现在,整个雇佣兵小队,只剩下那位上了年纪的流浪骑士了。缓缓抬起头的洛伦把玩着手中的“亮银”,漆黑的瞳孔不带半点感情的,像是在看猎物一样的看着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背后直冒冷汗的流浪骑士紧紧攥着手中的骑士长剑,双腿都在打颤,剧烈收缩的瞳孔甚至都不敢去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从头到尾连一分钟都没有,自己的五个弟兄就像畜生似的被宰了! “为什么今天晚上,有那么多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黑发巫师露出了一副很费解的表情,不管不顾的走到一旁,甚至主动背对着流浪骑士蹲下去捡那个弩手丢下的轻弩: “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意义吗?” 流浪骑士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下的他正在脑海里天人交战着——现在这个家伙正蹲在地上背对着自己,如果现在突袭的话,他是绝对来不及还手的。 没错,就是现在!自己能干掉这个该死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 但是,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呢……犹豫的流浪骑士狠狠咽了咽口水,鼓足了勇气开口:“你、如果你杀了我的话,外面的巡逻卫队就会发现我们没有回去,到时候你绝对逃不掉的! 看您的身手应该也是个骑士吧?所以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放我离开,我以骑士的荣誉保证绝对不会把您供出来,一个字都不会多说,您觉得怎么样?!” 说完,浑身冷汗的流浪骑士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从身后接近着背对着他的黑发巫师。 耐心,耐心,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自己就能把这个混蛋捅个透心凉! “嗯,你说的没错,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会被发现。”洛伦仿佛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着他的提议似的,还默默的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家伙离自己越来越近。 很好,很好,继续想下去,想下去……流浪骑士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能够有一个足够大的动静替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那我是不是就不需要你了?” 什么意思? 流浪骑士还没来及想明白,金红色的火光突然从对面的街巷猛然升起! “轰——!!!!” 炸裂的声响让流浪骑士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等他回过神来,原本背对着他蹲下的黑发巫师正戏谑的看着他,手中的轻弩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您瞧,我不需要您了。” 流浪骑士诧异的张开嘴,却一时失语。 “既然您真的那么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您:在下洛伦·都灵,洛泰尔公国继承人深林堡伯爵的巫师顾问,维姆帕尔学院的施法者……最后,目前还是一名守夜人,没错,就和那些贝利尼府邸的刺客是同一伙人,相信您该满意了吧?” 洛伦的这番话并不是和流浪骑士,而是和躲在深巷附近的彼得和剩下的几位守夜人说的——既然以后准备要好好相处,首先要做的当然是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哪怕这份信任仅仅只是表面上的。 “我、我根本……” “既然满意了,那就请您尽快下地狱吧。”洛伦的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扣下了轻弩的扳机:“祝您旅途愉快,一路顺风!” “噗!” 弩箭刺穿了流浪骑士的头,身体像是拆了线的木偶似的瘫倒在地。 “很好,现在这里暂时安全了。”洛伦耸耸肩膀,随手扔掉了轻弩:“你们在那儿傻愣着干什么,我们得赶紧跑路了——不然他们早晚还是会发现我们的!” 被他刚刚的“表演”惊呆了的四名守夜人麻木的点点头,只有彼得注意到就在洛伦刚刚回头的时候,他的黑羽鹰也非常默契的飞了过来,稳稳的落在洛伦的肩膀上。 而刚刚爆炸声的位置,就是它飞过来的方向。 这是巧合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下水道的“老鼠”(上) 如果说埃博登最危险的地方是哪里,贵族们会告诉你是城南的平民区,巫师们会告诉你是城南的平民区,城南平民区的乞丐们则会告诉你是阴沟巷。 而某些真正熟知埃博登历史和某些隐晦秘密的人,他们才清楚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地方并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 城南平民区的阴沟巷,顶多算是埃博登这位衣着华丽,妖娆妩媚的女士身上不值一提的污垢;是她尖角高跟上的泥点,根本无伤大雅。 而埃博登的下水道,那根本是一座庞大繁杂的迷宫,遍及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她是埃博登女士的阴影,她贫穷的、肮脏的、危险的、恐怖而永远充满恶意的孪生姐妹。 许许多多生活在这个“地下城市”的人们,在浑浊的空气,阴冷潮湿的黑暗,永不停息的污水中苟延残喘。 这里不是避难所,这里是监狱,关押着不被阳光下的埃博登所包容的一切——这些“黑户”们甚至不敢离开下水道,到了上面他们甚至连苟活的资格都没有。 工坊和商铺不会接纳没有来路的陌生人;小偷、乞丐和强盗被黑帮把持;而贵族们也绝对不会对这些“刁民”展现他们的仁慈。 这里是真正的地下世界,而且是被上层世界的人们彻底遗忘的世界,容纳城市污垢的排污系统,一切渣滓、流民、死囚和没活路的人最后的“收容所”。 “小心点儿,这里的道路非常复杂,走错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沿着下水道的某一处,洛伦和彼得还有五名守夜人沿着墙壁缓缓前行着。六个人排成一列,一个接着一个,一手扶着墙壁一手举着火把。 而身份特殊的洛伦,同样也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既不是最前面也不是最后面,而是正好就跟在彼得的身后,不仅能对自己形成监视,也可以确保自己没法逃跑。 甚至就算现在,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位叫“薇拉”的红头发女孩,正在瞪大了眼睛像防贼一样盯着自己后背,仿佛一个不注意自己就会有什么“小动作”似的。 不过对黑发巫师来说,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这不是他第一次不被别人怀疑了,甚至都快变成一种可怕的“诅咒”,让自己费尽心思才能得到最起码的信任。 难道自己说话真的很欠揍,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陷入某种“恐慌”的洛伦右手扶着墙壁,指尖不停的在上面触碰着,但却连砖块儿间的缝隙都没有碰到过。 这座下水道的构造很奇特,他从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完全不像是用砖石砌成的,更像是一口气挖出来的。 这样的描述有点儿诡异,因为修下水道可不是挖个地洞就能完工了。这应该是一座庞大而复杂的建筑,不可能没有人工俢砌的成分。 还有这墙壁,在洛伦已知的信息中,只有一种墙壁能够拥有这种浑然天成,完全没有凹陷的平滑手感,那就是高阶魔咒“磐石意志”制造的墙壁。 难道说整个下水道系统,都是用这个高阶咒语筑造的?简直难以置信——不过考虑到这里是埃博登,巫师们的大本营,似乎又不无可能。 应该说,也只有这里才能聚集起这么多可以使用高阶魔咒的巫师,来完成如此庞大的建筑吧? “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走在最前面的彼得·法沙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略显沉重的语气和他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时候判若两人,甚至还有些许的沙哑。 “我收买了拐杖帮的头目,他告诉我有人见过你们进出下水道。”洛伦眼也不眨的撒着谎:“既然你们要逃跑,在甩掉了跟踪者之后肯定会去找距离最近的下水道入口——所以,我只要先去那里等你们就行了。” 没错,他是“收买”拐杖帮的头目,只不过还附赠了整个拐杖帮和范思特诺的尸骸。 “就这么简单?!”彼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黑发巫师摇了摇头:“这种事不是说两句能够解释清楚的,和你们不一样,我只有孤身一人,而且对这座城市几乎一无所知。” 彼得顿时沉默了。 “我已经回答你一个问题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一个?”没等对方同意,洛伦就直接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混进贝利尼家族府邸的?” “……伯德莱尔导师,他是我们的线人。”犹豫了片刻,彼得·法沙还是决定告诉洛伦实话:“借用他的名义,我们想办法顶替了另外两对原本要来的客人,然后再由我假扮成侍者混进去。” 说到这里,彼得·法沙也有些激动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贝利尼家族对阿尔托和他的圣血药剂看管的非常严密,不论是在府邸还是在九芒星巫师塔,我们都没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只有这一次,为了炫耀研究成果他是一定会把药剂拿出来展示,所以我们才会赌上一切,哪怕伯德莱尔导师这次其实并不是很想帮我们。但很可惜,还是失败了。” 虽然彼得没有明说,但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洛伦还是能感觉到身后那一双双愤怒的目光——如果不是自己横加阻拦,说不一定他们已经成功了。 根本不用看,洛伦能猜出来这些守夜人是怎么想的……当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是事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鲁特·因菲尼特想要的应该是圣血药剂的配方,而不仅仅是一瓶样本吧?”黑发巫师故作无意的开口问道:“就算你们真的得手了,结果又能怎样?” “至少我们可以想办法分析它的构造,说不定可以……推理出配方来!” 这强词夺理的反驳,连彼得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要是真那么容易,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失传的配方了。 “至少我们不会无功而返!” 跟在洛伦的薇拉不忿于彼得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堵到话都说不出,冷冷的开口道。 微微露出些许笑容,洛伦没有直接说彼得的理由有多么的可笑,只是耸耸肩膀:“虽然在下并不精通炼金术和药剂学,但从药剂本身想要逆推出配方,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且诸位似乎也太在意一次的成败了,我倒是觉得……我们还有机会,从贝利尼家族的手中得到圣血药剂配方的。” 身后传来一阵轻蔑的冷笑,彼得·法沙虽然没有嘲笑洛伦的意思,但也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信心满满呢,艾因……不,应该是洛伦·都灵阁下。” 对此黑发巫师倒是不可置否。 在证明自己之前,他是不指望这些人能有多相信自己了。 枯井旁的战斗,仅仅是让他们承认了自己的实力,并且相信自己是他们的一员而已。想要得到他们绝对的信任,洛伦要做的还有很多。 而一如既往的,他对自己非常的有信心。得到这些人的信任,对他而言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停住了脚步的彼得·法沙站在一扇门前,依旧背对着黑发巫师:“你当时交给阿尔托·贝利尼的字条,上面写着什么?” 这也是最令彼得感到惊讶的一件事——究竟是什么样的问题,能够让那位天才炼金术师惊讶到几近恐惧的地步,以至于险些让自己有了得手的机会。 “那张字条啊……”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抹杀意,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我只是想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而已。”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水道的“老鼠”(下)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梦中惊醒的阿尔托·贝利尼剧烈的喘息着,精致的丝绸睡衣被冷汗浸透,收缩的瞳孔证明他还未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坐在柔软的,足以躺下二十个人的红绸天鹅绒床上,这位天才炼金术师,贝利尼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安全和舒适,颤栗的双手死死攥着床被,仿佛这个宽敞而空旷的寝室内,正埋伏着某个暗藏匕首的刺客。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刺杀了,但却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的近——为了保护他,或者说为了保护他的头脑,阿尔托的身旁无时无刻都有至少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卫跟随,每一个都是贝利尼家族精挑细选,重金雇佣的,随时都可以为他去死。 他很清楚,自己的圣血药剂究竟有多让外人眼红,一旦成功又会伤害到多少人的利益,所以也并非没有做好遇刺的准备。 不过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和实际情况永远都不是一回事——在那柄匕首划破自己礼服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些该死的老鼠,贱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颤栗的右手轻轻按住胸口,那颗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着。恐惧和愤怒,让天才炼金术师精致的面孔扭曲到不成模样。 慢慢平复下心情,对,不能激动。我可是阿尔托·贝利尼,贝利尼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天才炼金术师,是我让家族重新在九芒星巫师塔站稳了脚跟。没有我,这个古老姓氏剩下的也只有铜臭味儿! 我、天才的,无与伦比的阿尔托·贝利尼,才是贝利尼家族未来的领袖,才是九芒星巫师塔注定绽放的新星! 我生而不凡! 拿回了自信的阿尔托·贝利尼走下床,重新换了一件贴身的暗红色单薄纱袍,双手合十坐在梳妆台前。 梳妆台一旁的茶几上,放着自己平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原本应该是自己贴身保管的,但那天情况实在是太匆忙,就被仆人收拾好放在这里了。 无意中的一瞥,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张字条上。 鲜红的血丝蔓延在扩散的瞳孔边缘,眼角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仿佛那字条上留下的并非墨水,而是魔鬼的痕迹。 如坠深渊! 不,这不是恐惧,肩膀都在颤抖的阿尔托·贝利尼紧紧咬着牙关,自己身下的不是宽敞舒适的躺椅,而是万丈悬崖! 光是看着那几行字,他都感觉到自己被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赤条条的站在城南的大街上,被数不清的贱民用下流的目光盯着! 这封字条究竟是谁写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关于圣血药剂配方的核心研究内容?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瞳孔中布满血丝的阿尔托歇斯底里的叫喊着,哪怕就是现在,他仿佛都能感觉到某个身影正在黑暗中嘲笑着自己,用鄙夷而不屑的眼光盯着自己。 我是阿尔托·贝利尼,九芒星巫师塔最最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师,圣血药剂是我的发明,是我的!是我的! 我才是它的创造者,这一切都是我的研究成果,是我的心血,是我创造了这个奇迹! 没有人能够将它从我手中抢走,没有人! 跪伏在地的阿尔托死死抱着头,在痛苦中挣扎着,歇斯底里的发泄着,颤巍巍的捡起那张字条,愤怒的目光简直能将它烧成灰烬。 不行,你得冷静下来,天才的阿尔托·贝利尼,这样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脑海中的声音一遍遍的回想,自我催眠般的话语让阿尔托逐渐恢复了正常。那文静如学者般的面孔上,颤栗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和理智。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先杜绝后患,首先要弄清字条的主人究竟是谁,然后再确认他们的目的,对“真相”究竟了解多少。 钱也好,命也好,只要能让他封口多少钱都不成问题。 等等。阿尔托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想起之前魏尔洛·贝利尼曾经告诉过自己某个名字,对方和艾萨克·格兰瑟姆一样,都是洛泰尔公国的巫师,都是维姆帕尔学院出来的——并且同样天赋异禀,创造了一种名为“魔法阵”的施法方式。 为了让他和魏尔洛和解,自己还特地为他准备了请柬,邀请他参加盛夏节宴会来着。 会不会是他? 这仅仅是一个很有可能的猜测,但眼下任何的可能都不可以被放过。面色冰冷的阿尔托·贝利尼从地上起身,回首看向房门: “魏尔洛导师,请进来吧。” 话音落下的同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微笑着魏尔洛背着双手走进寝室,表情温和而充满了关心:“休息的如何,阿尔托?听说你受伤了,我和家族里的其他人可是非常担心呢……” 虽然已经在竭力掩饰,但魏尔洛的目光中还是藏着一丝讨好的神情。故作姿态却又不忘了卑躬屈膝的长辈……阿尔托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多谢您的关心,魏尔洛导师,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同样故作姿态的阿尔托很是真诚的“感谢”道:“请问那些刺客们抓到了吗?” “还没有,唉!这些该死的巡逻卫队真是没用!”说到这里魏尔洛也十分恼怒的抱怨道:“每年自由议会要给他们那么多拨款,结果连几个小小的刺客都抓不到!” “能够大摇大摆闯进贝利尼家的府邸,还是两次——这样的人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刺客。”冷静下来的阿尔托已经对巡逻卫队的成绩不抱希望了:“就算没有抓到人,总该有什么进展吧?” “这个……” 魏尔洛的表情更难看了:“在当天晚上,有人在城南的某个巷子里找到了几具尸体,是我们派出去收网的雇佣兵。” “看来他们是找到了目标,但却被干掉了。”阿尔托点点头,却不以为意:“真是不幸,但也在意料之中,光是看那些人身手就不像是能被几个佣兵打败的。” “不是那些人。”魏尔洛狠狠咽了咽唾沫:“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 “从尸体的死状,倒地的位置,还有伤口来看,他们应该是先后被一个人干掉的。伤口的形状也不像是刀剑,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炸烂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阿尔托有些诧异的点点头,但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过我找您来并不是为了那些刺客的下落,而是另外一件事。” “不论什么事,尽管说。”魏尔洛很是“热情”的讨好着说道:“导师一定会竭力帮你的。” “不,这件事和您有关,魏尔洛导师。”阿尔托微笑着站起来:“您还记不记得,几天前您曾经告诉我关于您和某位施法者之间的矛盾,而且他的身份还非常可疑。” “对,没错!”说起某个黑发巫师,魏尔洛立刻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那个洛泰尔的乡巴佬,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猜他很有可能和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在缜密的思考之后,我认为家族不应该和这种明显来路不明的人扯上关系,更不用说他似乎还和科罗纳家族有所牵连。” 主动忽略了魏尔洛的话,阿尔托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贝利尼家族绝对不能在埃博登城内拥有这样一个潜在的敌人,我们必须想办法除掉他,并且不计代价!” “你也这么想,那真是太好了!”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魏尔洛都有些乐得找不着北了:“就是这样,这种没来路还有两下子的乡巴佬,就应该把他们统统干掉,然后再……” “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请您出去吧。” 从容的打断他的话,微笑着的阿尔托·贝利尼坐在了椅子上。明明是在抬着头,那眼神却像是俯视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导师,抬手指向房门: “请您爬…着…出去。” 话堵在嘴里的魏尔洛愣愣的看着自己学徒,身体微微颤抖,然后一点一点的屈膝、弯腰,伸手…… 像是条狗,听话的离开了寝室。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机会(上) 埃博登下水道,守夜人基地。 严格来说这里只能称得上是一个临时据点——废弃的排污口改造成的房间,废铁皮制成的大门,“天花板”挂着一盏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萤石灯,墙壁周围渗着污水。 而房间两侧除了几张单人床之外,其他地方全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武器架,从长剑、十字弩、弯刀、短枪……光是匕首他就看到了至少二十把,并且没有一把是一模一样的。 显然,只有脑子傻缺的刺客才会想到让大家都是用一模一样的武器,生怕别人认不出他们是谁。 而在房间的另一侧居然还有一个试验台,铺着防水帆布的木架子下面是数量惊人的药剂瓶,以及一整套炼金器皿,而且恐怕还是什么高档货。 显然这里不仅能制造一定量的炼金药水,还能用来修理武器,篆刻符文……甚至是制造炼金制品,如果真的有材料的话。 “所以……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么第一步是不是应该先交换一下情报?” 靠着身后的墙壁,洛伦对面前的五位“守夜人”摊摊手:“非常抱歉,但我到现在连诸位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呢。”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靠在墙边的黑发巫师被团团围在了中央,并且和他们每一个人的距离都是不远不近的二十步——懂得“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的人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是二十步。 在这个距离上,如果自己现在使用“超越感知”发动突袭的话,他们也能来得及还击。 显然,这些人是被黑发巫师在枯井旁的战斗给“吓坏”了——两分钟之内解决六名配合默契,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还让对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最重要的是,这个黑发巫师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超越感知”,这一点才是最让他们感到恐惧和戒备的! 在埃博登守夜人组织几近全灭的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同盟”,实在是不能不令他们感到怀疑。 “抱歉,但还请原谅我们这么做。”彼得·法沙一脸孩子气的苦笑着,然后耸耸肩膀:“不如让我先为你介绍一下吧,我自然不用多说了。” “这位是薇拉,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得到承认的‘守夜人’,也是身手最好的一个。”彼得指向身旁的红发女孩儿,对方却只是冷哼一声,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发巫师一举一动,让彼得无奈的摊摊手: “试验台旁边的两位是嘉文和伊凡,他们俩原本就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只不过资质不怎么样,只能当施法者了。” 话刚说完,彼得才突然想起来洛伦也是个“施法者”来着:“那个,我并没有任何瞧不起咒术学的意思,只是……”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一边和那两位面色还算友善的巫师学徒打了打招呼,黑发巫师不在乎的摇摇头:“不用解释什么的。” “好吧,还有最后那位……” “爱德华,阴沟巷土生土长的乞丐。”不等彼得说完,有些冷漠,而且瘦瘦小小的“守夜人”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洛伦:“我听说了不少事情,拐杖帮的范思特诺让人灭口,尸体挂在了酒馆招牌上,第二天铜板团就和拐杖帮合并了。 有传闻说范思特诺是被一个黑头发的巫师干掉的,我之前还不太相信——那个人就是你对吧?你不是收买了拐杖帮的老大,而是直接把他做掉,换了个愿意听话的狗腿子。” “这只是你猜的。”洛伦不以为然的笑笑:“我可没这么说。” 冷漠的爱德华也只是站在一旁,并没有再解释什么。 “如你所见,这就是埃博登仅剩的守夜人了——除了极少数中立的线人,我们甚至连一个可以相信的盟友都没有。”彼得·法沙惨笑着长叹一声气:“原本还能继续蛰伏下去,不过现在……应该不可能了吧?” “这都要拜某人所赐。” 一旁红头发的薇拉冷冷的说道:“不仅破坏了我们的计划,而且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悬赏我们的通告,已经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了。” “但即便你们成功了,难道就能顺利离开埃博登吗?”看着还在生闷气的女孩儿,洛伦反问道:“更何况……光是一瓶药剂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目标难道不是配方吗?” 洛伦把人称代指换成了“我们”——他可不想让这些守夜人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外人。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薇拉激动地吼道:“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悬赏我们的人头,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如果……我说还有机会呢?” “你说什么?!” “彼得,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艾萨克的巫师?”黑发巫师没有继续再和薇拉争辩下去,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彼得:“他大概将近一年前来的,也是洛泰尔人,而且……” “艾萨克,艾萨克·格兰瑟姆?”彼得突然点点头,轻声笑了出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他刚来的时候就是我带他去找的弗雷斯沃克大师,当时他差点儿把大师气到想打人,不过他失踪有段时间了……你找他干什么?” “这个之后再告诉你。”洛伦看着他:“对于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了解多少?” “这是个真正的天才,毫无疑问……虽然弗雷斯沃克大师从未表现出来,但他确实对艾萨克非常喜爱。在刚来的那段时间,他可是九芒星巫师塔出了名的天才。” 彼得·法沙拼命回想着:“不过这家伙也是个不合群的怪人,几乎没什么社交往来,所以他失踪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发现……再后来,就没什么人关心这件事了——你也知道,巫师们绝大多数都不算是很有善心的那种人。” 这一点洛伦可以理解,为了保证绝对的理性,巫师们多半会隐藏自己“过多”的情感,对于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他们多半是不会管的。 所以道尔顿·坎德导师在洛伦去救他的时候,才会说他是“不合格”的巫师。 “我得到了一些非常可靠的线索,艾萨克的失踪和贝利尼家族……尤其是阿尔托·贝利尼有关。”洛伦的表情很平静:“你们觉得,为什么阿尔托·贝利尼会特地想要绑架一个没什么背景,从洛泰尔来的乡下巫师呢?” 五名守夜人陷入了沉思,冷漠的爱德华突然猜到了洛伦的意思,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你是想说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可能掌握着一些非常关键的秘密,让阿尔托必须把他灭口?” “这只是一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洛伦微笑着,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表情:“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重要到让阿尔托·贝利尼非得要灭口呢?” 五名守夜人面面相觑,然后大惊失色到异口同声: “圣血药剂?!” 黑发巫师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轻轻打个响指:“正如我所说,这仅仅是一个猜测,但眼下却是我们最后一个能够成功得到圣血药剂配方的机会了。 如果我们的运气足够好,而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活着的话,只要想办法将他从贝利尼家族的手里救出来,一切就都大功告成了! 我知道诸位不太相信我,也许还在怨恨我让你们这次的任务失败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乐意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补偿诸位的损失。 相信我,这才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机会(下) “你们真的打算相信他?” 待到洛伦离开了守夜人据点,迫不及待的薇拉就忍不住问道:“就是这家伙破坏了我们的行动,还险些让我们被抓!” “但如果不是他,我们现在都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在枯井的时候就被收网的雇佣兵干掉了。”冷漠的爱德华同样面无表情的开口:“光这一点,他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谁知道那些收网人是不是他故意引诱过来的?!”薇拉依旧不依不挠。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爱德华反问道:“为了在我们面前显摆一手,证明他也是一个守夜人吗?” “就是这样!”薇拉用力点点头:“这是他的伎俩,用来骗取我们的信任,然后再利用我们!” 冷漠的爱德华耸耸肩膀,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红头发的疯女孩儿。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说错了吗?!” 某种意义上而言薇拉并没有说错,争取守夜人的信任也是洛伦的目的之一。但可惜的是,碰巧蒙中和有理有据之间的差点永远是很明显的。 “薇拉!”彼得·法沙打断了红发女孩儿的抱怨,轻轻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了嘉文和伊凡:“你们怎么看?” 两名巫师学徒面面相觑,默不作声的点点头,意思很明显——对于这位救了他们性命,而且同样是守夜人的黑发巫师,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他一次的。 “不论他目的如何,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同盟,至少到到现在为止,他从没表现出任何会背叛我们的迹象,我也找不到任何怀疑他的理由。” 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看向彼得·法沙:“照理说他捡到了你的萤石戒指,要真的想揭发我们,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暴露了。” 彼得没有开口,显然是默认了这一点:“而且艾因…洛伦·都灵的实力也是有目共睹的,更重要的是……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红发女孩儿听到彼得这么说,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件事还是个秘密,但很快就不是了。”彼得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我在潜入贝利尼家族府邸的时候,无意中听到魏尔洛·贝利尼提起的——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很快就要换人了,并且据说那位新主教并非本地人,而是从其他教区调派来的。 在这种特殊时间,圣十字教会突然选派新主教,而且还是从一个贝利尼家族的重要成员嘴里说出来的,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 四个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即脸上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没错,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彼得·法沙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贝利尼家族……他们很可能打算抛下自由议会和九芒星巫师塔,直接和圣十字教会做笔交易——如果圣血药剂到他们的手上,再想要得到可就真的难如登天了!” ……………………埃博登城南,阴沟巷。 自从拐杖帮和铜板团合并之后,整个城南的黑帮势力立刻出现了颠覆性的变化,势力膨胀的拐杖帮已经成为了这片地区独一无二的庞大势力,再也不是那些黑帮团伙们能够挑战的力量了。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但即便只是暂时的,也让整个拐杖帮赚的盘满钵满。哪怕只是从每个黑市商人的手中刮走一层浮油,汇聚在一起也是一笔令人眼热的财富了。 而铜板团的前任老大,拐杖帮的现任头目,和某个晨星林精灵同名的卢克,正坐在原本属于范思特诺的私人房间内,嘴里叼着一只上等石楠烟斗,站在阳台外“欣赏着”他的底盘,脸上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最近的风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贝利尼家族的盛夏节宴会上出现刺客之后,原本从不来城南巡逻的那些“样子货”们,也开始成堆成堆的出现在大街小巷,还美名其曰“维护秩序”。 我呸,明明就是来和我们抢生意的! 虽然拐杖帮从来没把自由议会的巡逻卫队当回事,但鉴于眼下的情况,现任拐杖帮头目卢卡还是让手下的弟兄们小心行事,尽量不要去招惹这群“样子货”,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几个比较热闹的街道,免得被引火烧身。 对于这些人,卢卡认为自己足够有耐性了——但在城南街道上巡逻,和光明正大的闯进阴沟巷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就在刚刚他手下的几个狗腿子才来传报,说有一队巡逻卫兵居然直接开进了阴沟巷,几个弟兄想要上去阻拦,被他们按在地上打成了残废! 这群捞过界的混蛋! 他们难道不清楚这里是阴沟巷吗?有多少权贵在这里销赃,多少巫师在倒腾非法的炼金药剂买卖,多少自由议会贵族的代理人?! 这群傻子有几个狗蛋,敢把爪子伸到这里来?! “卢、卢卡老大,有人来了!” 就在拐杖帮头目气愤难平的时候,一个狗腿子突然闯进房间,还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哆哆嗦嗦的,就差尿裤子了。 “说清楚,到底是谁来了?”虽然狗腿子这副丢人的模样让卢卡厌烦透顶,但还是冷瞥一眼,然后很小心谨慎的开口问道:“是不是那位……黑头发的巫师老爷?” “不、不是的,是巡逻卫队的人。”狗腿子拼命站稳身子,脸上完全是惊魂未定的表情:“他们直接闯进来了!” 直接闯进了?! 卢卡的疤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狰狞,双瞳的凶光把已经吓坏的狗腿子更是吓个半死:“卢、卢卡老大……” “滚一边儿去,废物!”骂骂咧咧卢卡的一脚将狗腿子踹开:“居然让那群样子货直接闯了进来,你们也算是拐杖帮的人?!他们在哪儿呢?!” “就、就在下面!” “居然都闯到这里来了?!”怒火难平的拐杖帮老大恨恨两声,径直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那位大爷,居然这么有胆魄!” 当卢卡真正走出房间来到楼底下之后,他不仅火全消了,甚至连血都快凉了。 并不算宽敞的楼底大厅足足挤满了不下百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每一个身上都穿着精致到隐隐发光的银色链甲和全身罩衣,并且全部都是统一样式。 至于原本大厅里拐杖帮的打手们,全部被缴械不说,每个身后都站着一位“巡逻卫兵”,脖子上架着长剑。 该死的蠢货,这哪是什么巡逻卫队,这明明是贝利尼家族的警卫! 曾经和这些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卢卡立刻认出了面前人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巡逻卫队的人不可能有这种胆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装备! “请、请问……”战战兢兢的卢卡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脸上拼命挤出一丝假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只有一个。”领头的是一个满脸假笑,还故意扮成巡逻卫兵模样的的佣兵首领:“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位,叫做艾因·兰德的黑发巫师。” 果然,这群人就是为了那个黑头发的巫师来的!心里痛哭流涕的卢卡仅仅犹豫了一秒钟,立刻猛地点头:“我见过,就是他杀了范思特诺老大,还把他的尸体挂在酒馆的招牌上!” “哦,既然如此,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假笑的佣兵首领继续问道:“把这位黑头发的巫师老爷,引到这里来?” “当然可以!”小命当前,卢卡当然不可能反对,赶紧答应下来:“请问要怎么做?” “很简单。” 说着,佣兵首领从身后拿出一把手弩,朝一旁的某个“巡逻卫兵”射了一箭,锋利的弩箭轻轻的擦过面颊,那名巡逻卫兵当时惨叫倒地。 这是干嘛,碰瓷的? 没等卢卡明白过来,义正辞严的佣兵首领立刻喊道:“这些该死的黑帮混混,居然意图袭击巡逻卫队,杀光他们——!!!!”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阴谋”跃然纸上(上) 九芒星巫师塔,遗迹图书馆。 对于几乎所有的巫师们而言,这座图书馆就像是一处圣地——全埃博登,乃至全帝国独一无二的大图书馆,不仅仅是因为其藏书丰富,种类繁多以至于拥有“帝国的记忆”的荣誉头衔,更是因为它的位置,就在那座古堡中央高耸的九芒星塔中,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 贵族们拥有大片的领地和财富,是帝国的坚盾和利剑;教会拥有神的庇护和绝对的信仰,是帝国的指引;那么被神所遗弃,被贵族们鄙夷的巫师们究竟拥有什么呢? 和前二者相比,他们所拥有的东西要渺小得多,但也厚重得多——无穷无尽的知识。 而遗迹图书馆,就是知识和记忆具象化的“造物”,其所代表的就是巫师们在帝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地位,更是九芒星巫师塔能够在埃博登与圣十字教会对抗的本钱——只要遗迹图书馆还在,九芒星巫师塔就还能源源不断的培养出更多合格的巫师。 和前世不同,这个世界的“知识”是非常昂贵的——光是一册古籍就至少价值五枚金币,一份完整的咒语书更是能够卖出不低于三十枚金币的天价。 而在埃博登这样贸易发达的城市,各种货币尤其是银币的存储量极为庞大,以至于一枚金币至少价值二十枚银币。换句话说洛伦只要想办法卖出去一份高阶魔咒的咒语书,或是编纂一份能够提高炼金物品效率的符文,光是纯利润就接近拐杖帮一个月的“收成”了! “知识与黄金等价”——这句刻在埃博登城门上的话,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遗迹图书馆的藏书量究竟有多少呢……层层叠叠的塔楼,不仅每层半数的空间都被大大小小的书架挤满,甚至连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橱,并且据说塔楼的地下还有隐藏的禁书区。 因此到底有多少本,恐怕连专门负责的图书管理员也不清楚。 但洛伦此行,可不是专程为了来瞻仰一下这座有年头的图书馆的——或许换成某个叫艾萨克的“天才”会比较乐意待在这种地方。 真正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从昨天回到九芒星巫师塔,自己身后就始终有人在若有若无的在瞥向自己,甚至还不止一个——新来的巫师学徒,图书馆的管理员,清扫庭院的仆人,巫师塔的守卫……光是自己发现的,应该就不少于二十个。 如果再加上没发现的,应该不下三十人。 因为精神殿堂的缘故,巫师们的直觉要比常人强烈得多,总是几个人跟踪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反过来说,能够收买动员这么多人来跟踪自己,对方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 除了是穿越者之外,科罗纳家族的那位艾莉儿小姐对自己几乎“知根知底”;剩下的也只有贝利尼家族。 站在书架前漫无目的的翻书,目光飘忽不定的洛伦仔细倾听着身后的动静。 左边两个,右边一个,但是好像都没有上来的意思。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打算监视我吗? 甩掉他们是没意义的——整个九芒星巫师塔都是他们的人,就算暂时甩掉还是会被他们找到,还不如假装没发现,让他们不至于提高警惕。 所以他们的目的是确定我有没有离开九芒星巫师塔,还是说提防着我和某个人见面? 要不要,试探一下? “施法者”就在他怀里,不过在遗迹图书馆使用魔咒就太扎眼了。对方有三个,想要得手的话必须先甩掉其中两个才行。 “啪!”得一声合上手中的书,打定主意的洛伦刚刚转身,面前突然多了个人,位置正好挡住了两名正在监视自己的学徒。 “艾因,你怎么在这儿?!”彼得·法沙一脸惊喜的看着他,怀中还抱着一本厚厚的《古代符文词典》:“我找了你好长时间,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九芒星巫师塔了呢。” “请问……有什么事吗?”黑发巫师皱着眉头,十分厌烦的拍了拍身旁的书架,手指从一个个书名上轻轻划过:“我还在找一些材料,如果太麻烦可能没时间。” 《有关帽子罗根事迹真伪讨论》,《论吸血鬼和人类的关系》,《被圣十字所监视的存在》。 有,人,监视。 “你居然还会喜欢这些杂书啊,真不愧是天才,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表情变了变,彼得·法沙叹了口气,直接伸手拽住了洛伦袖子:“别管这些了,我找到了些东西,可能对你‘魔法阵’研究有帮助。” 二人刻意找了个非常显眼,周围还很空旷的书桌。彼得·法沙迫不及待的将书递给洛伦:“看看,就在最中间的位置,我用书签标出来了。” 最中间的位置?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慢慢翻开书页,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彼得要让自己看的不是书,而是书签—— “巡逻卫队正在清剿阴沟巷的拐杖帮,就在两刻钟之前,应该是贝利尼家族的人。”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诧,彼得很是配合的得意轻笑一声:“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用?当然,打不打算用全在于你,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用得上。” 显然,彼得·法沙,或者说守夜人在埃博登依然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至于自己和拐杖帮之间的牵连,应该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守夜人猜到的。 但贝利尼家族又是为什么要清剿拐杖帮呢,难道他们也知道了? 不可能,虽然那个叫卢卡的疤脸男足够傻缺也足够胆小,但哪怕为了活命也肯定会保守秘密,和贝利尼家族做交易的是范思特诺,他就是再傻也清楚绝对不能和范思特诺死粘上太多牵连。 所以他们不是有所察觉,而是打算栽赃嫁祸——不论自己究竟是怎么从范思特诺手里活着逃出来的,只要剿灭了拐杖帮,再“找出”几个和自己有关的证据,就能将拐杖帮的一切罪名扣在自己头上。 嗯……虽然是事实,但洛伦也不打算被扣上“黑帮头子”的身份。一旦罪名成立,贝利尼家族肯定会用尽一切方法整死自己! 所以自己必须抢在那些巡逻卫队离开之前,将所有有可能变成证据和人和物全部抹掉。但是在那之前……轻轻瞥一眼身后,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 自己还必须先搞定这群监视的家伙才行。 “非常重要,太感谢你了!”诧异过后,洛伦的表情立刻多了几分惊喜:“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必须立刻回实验室才行!但是……” “但是什么?”彼得看着他,眼神中同样多了几分紧张。 “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事吗?”事态紧急,洛伦已经没时间继续打哑谜了:“可不可以帮我问一问魏尔洛·贝利尼导师?我觉得他说不定会知道! 我现在必须回实验室,这个只能由我一个人来完成,所以只能拜托给你了!” “你确定?” 彼得·法沙当然能听出来洛伦的意思——他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阴沟巷,然后让守夜人想办法从魏尔洛的嘴里挖出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下落! “为什么不呢?机会难得。”捧起书本的洛伦朝他露出了一个无比自信的微笑:“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今晚就去附近的酒馆喝一杯吧?” 说完,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神情复杂的彼得·法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和他握了握手,语气无比的用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阴谋”跃然纸上(下) “我亲爱的洛伦,在你真的准备动手之前麻烦再动动脑子,这样做究竟是出于理智,还只是你一时冲动?!” 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抱着肩膀和走进门的洛伦对视着:“我再换个方式问,你现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当然清楚。”第一次,洛伦对面前的少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有什么对的地方吗?!”气呼呼的少年瞪大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你知道这是个陷阱吧?!” “这当然是个陷阱,他们肯定猜到我会来——或者说,如果我不打算被挂上‘黑帮头子’的罪名,然后被扔进埃博登监狱的话,那么我就必须跑这一趟。” 黑发巫师很“无辜”的举双手投降:“抱歉,我只是个尽力而为的普通人,不是什么立刻能想到‘好办法’的天才,要不你告诉我一个不用和他们硬碰硬的办法?” “你可以让守夜人去替你送死啊。”阿斯瑞尔很果断的给出了答案:“和一群精锐雇佣兵硬碰硬容易,还是收拾一个仗着学徒名声的巫师容易?” “他们现在才刚刚对我有点儿信任,怎么可能立刻就愿意替我送死?”洛伦无奈的叹了口气:“更何况拿下魏尔洛的前提,就是必须保证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现在九芒星巫师塔到处都是贝利尼家族的眼线,如果自己突然失踪他们肯定会察觉到——只要彼得·法沙趁机将魏尔洛带离九芒星巫师塔,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相信亲爱的魏尔洛·贝利尼先生为了自己的小命,是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只是听起来啊!”少年撅着嘴,一副很是不高兴的模样:“但不还是要你去送死?” “没错,这的确很危险……”洛伦突然皱起眉头,神情非常的匪夷所思: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死活了?” 阿斯瑞尔的嘴角微微抽搐,仅仅是眨眼的功夫,苍白无血的面颊上再一次露出了那种“彬彬有礼”的微笑: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呢?我们可是最亲密的朋友啊,可爱的阿斯瑞尔一直都很为你的安危提醒吊胆呢!” 不,这次不一样……洛伦的瞳孔微微骤缩着,想从面前的少年身上哪怕一丁点儿的答案,哪怕他清楚这只能是徒劳无功。 上一次他这么迫不及待,甚至愿意主动帮助自己的时候,还是因为那个古木森林的邪神麦兹卡——只有忌惮和恐惧,才能稍微让这个永远不说实话的家伙,出现那么一丁点儿的破绽。 这次会不会也是同样的原因? “啊……又是这种眼神。我提醒过你,亲爱的洛伦,不要试图用这种方式得到答案。”少年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去,变得漠然而冰冷:“在可以告诉你的时候,阿斯瑞尔一定会知无不言。” “亲爱的阿斯瑞尔,我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你。”黑发巫师笑的很玩味:“说你总是能满足任何人的愿望,但总是要让别人付出代价,并且实现愿望的过程完全不是他们希望的那样。” “嗯……很中肯的评价。”连一秒钟都没有,少年立刻恢复了原本“天真”的表情,吃着手指点点头:“不过我帮助那些人只是因为有趣,至于和他们想的不一样……这个嘛,我也没必要在意一群人类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是吗? 别忘了,可爱的阿斯瑞尔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魔鬼呢!” “上面还说你这个‘可爱的魔鬼’热衷于献祭和尸体呢,这也是你的兴趣吗? “献祭和尸体?”阿斯瑞尔体一下子愣住了,无辜的瞪着大眼睛:“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诽谤我呢?!” “诽谤?”洛伦表示怀疑。 “当然是诽谤!啊……没错,可爱的阿斯瑞尔从来不否认自己是个坏孩子,不管是捉弄人,还是摆弄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都挺有意思的。”少年的表情很费解:“但是我要一堆尸体干什么?!” “……吃?” “……” 英俊的少年右手抵着额头,眉头不停的抽搐着,一副郁闷的模样:“……还有别的吗?” “没了。” “那你准备怎么离开九芒星巫师塔,门外可到处都是探子——直接跑过去不就暴露了吗?” “所以得从另外一条路走。”洛伦理所当然的说道: “当然是下水道啊。” ……………………扯断肠子的惨叫,钢剑穿透心脏的哭嚎,抹过脖子的撕裂……拐杖帮的大本营内,一场精彩的“戏剧”正在上演。 戏剧的名字叫做《阴沟巷的末日》。 在上百名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团外加同等数量的巡逻卫队面前,不用说一个小小的拐杖帮,哪怕是城南所有的黑帮团伙加起来都不可能和他们抗衡! 没错,区区两百多人,扔在整个城南根本连个浪花都打不起来,如果让他们去街道上巡逻,用不了一天就会有半数横死街头,剩下的大概会被削去耳朵鼻子,然后抛尸荒野,或是挂在某个酒馆招牌上,用来警告其他的“样子货”不要捞过界了。 但是如果这两百人攥成拳头,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渣滓们还尝试着反抗了一下,射了弩箭扔下几十个尸体之后,剩下的就彻底没影了。只剩下某些阴沟或是墙角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很快被捅死了十几个不怕死的之后,其余的也开始“学乖”了。 这根本不叫战斗,这叫打扫垃圾。 一百名巡逻卫队封锁街道,一百名雇佣兵团控制着阴沟巷大大小小的据点——而在阴沟巷的外面,还有其他的的巡逻卫队控制着周边,确保不会有更多的渣滓冲进来闹事。 在入夜之前,整个阴沟巷将“焕然一新”,所有的黑帮、混混、强盗、小偷、乞丐…… 所有的“社会闲散人士”,都会变成四溢的污水和沟渠里的垃圾,然后被全部清理干净。 擦干净佩剑,贝利尼家族的佣兵首领走进拐杖帮的大本营,随手给自己找来一把椅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摇头。 自己究竟是干嘛来的? 本来还以为这些该死的混混还能有点儿能耐,结果就这水平?别说和那些同样剽悍的雇佣兵团,或是走南闯北的流浪骑士,哪怕是洛泰尔公国乡下的农兵都比他们强一百倍! 曾经被某个洛泰尔伯爵老爷雇佣过的佣兵首领,对那片土地上的农民印象深刻——几乎人人都是好猎手,而且热衷靠拳头解决问题,乡下农庄地主造反更是常有的事,甚至听说有个深林堡伯爵老爷还常年以造反为乐,直至最近才蹬腿,被洛泰尔公爵抢走了封地。 和这样剽悍的公国相比,埃博登真是一片祥和,连黑帮打手都不能看。 “首领大人,我们有一队弟兄失踪了。” 刚刚还在闲极无聊的佣兵首领停下了擦剑的左手,皱着眉头看向那个跑回来报信的佣兵。 一下子就干掉我一队人?看来这群渣滓还没得到教训,居然这么有胆子? “在什么地方?”佣兵首领很随意的问道:“不管他们有几个人,把周围的弩手集结起来,统统给我射成筛子!” “不是几个人……首领大人。”传令兵吞吞吐吐的:“而是只有一个人,而且就连周围屋檐上负责警戒的弩手,也都被干掉了!” 佣兵首领的表情不太好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来了(上) “那人就在这儿,我刚刚看见他了!” 话音还未落下,端着十字弓的卫兵就朝着巷子扣下扣下了扳机。鬼魅般的残影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呼啸的弩箭贴着肩膀钉在他身后的墙上。 刹那间的机会,带着兜帽将脸蒙上的洛伦拔出了腰后的短刀,慌里慌张的弩兵还在给十字弓上弦,就被迎面飞来的刀锋刺中了面庞! 周围的巡逻卫兵赶到的同一时刻,面门中刀的尸体应声倒地,巷子里早就没有了人影,佣兵们却依然能听到脚步声。 “他在上面!” “反应真快。”苦笑着嘟囔一句,刚刚爬上屋檐的洛伦还未探头,先侧身躲掉了三枝射来的弩箭,然后随手朝下面扔了一罐“土特产”:“这是你们的奖品!” 下面的卫兵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警惕的立刻朝周围散开,但躲在上面的洛伦更快——掏出抢来的手弩,对准下落的引火剂来了一发。 “轰!” 火花炸裂,用盾牌挡住视野的卫兵们根本来不及看到究竟怎么回事,瞬间就被如水滴般坠落的“火雨”吞噬。 周围得来两个家伙第一时间扔掉了盾牌,但中间的那个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惨叫着变成了扑倒在地,变成了燃烧的“大火炬”。 很好,又找到一种“引火剂”新用法,黑发巫师微微点点头。虽然威力有些差强人意,以至于真的要运气好才能造成杀伤的地步,但总归够方便。 要是威力更大一些,他都不敢带在身上了。 看着不远处被爆炸声吸引过来的巡逻卫队,黑发巫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从自己潜入到这里为止已经做掉了他们两个小队,但是阴沟巷里的雇佣兵团依旧龟缩在拐杖帮的大本营,始终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为什么还是不停的让这些巡逻卫队的“样子货”跑来送死?是想要试探一下自己的实力,还是打算用车轮战术? 转过身,洛伦贴着墙壁跳下了屋檐,稳稳落地然后钻进了小巷深处——自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们那里学来的步伐,已经让洛伦能够做到落地无声的地步了。 但这里不是古木森林,自己的对手也不是蠢笨到只有本能的食人魔。在这种地形繁杂,屋檐高低起伏的小巷里,站得高只有一个下场。 那就是变成活靶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深巷的两头都有人在朝这边集结,至少应该有一个小队,也就是十个人左右。 虽然自由议会的巡逻卫队经常被说成是“样子货”,但装备也足够精良,而且在这种巷战当中,他们对自己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人多。 在不打算暴露身份,明面和他们硬碰硬的前提下。孤身一人的洛伦在这方面处于绝对的劣势,一旦被包围,下场就是被十字弩射成筛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举着盾牌贴着墙边,两边还有人架着十字弓,畏首畏尾的躲在巷子的拐角。 这群人已经被刚刚两个小队的尸体给吓怕了,根本不敢贴上来,战战兢兢的从墙角的缝隙偷窥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啊,洛伦的嘴角撇出一抹冷笑。看起来贝利尼家族顶多告诉这些人自己是巫师,但却并没有说明自己是施法者。 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区别简直天壤之别,就像你可以说精灵是类人生物,人类也是类人生物,但这双方恐怕都不会觉得对方和自己是一个物种的。 躲在巷子里的洛伦没有继续等下去,左手已经换上了“施法者”,红色的符文漂浮在掌心。 在来之前他或许还想着尽可能不造成太大的动静;但现在……他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阴沟巷。 能被派到阴沟巷来的,全部都是贝利尼家族最忠诚的狗腿子,任何一个离开都是绝对的麻烦——哪怕他们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脸,恐怕也会当庭指认说在阴沟巷看到过自己。 而同样,哪怕是贝利尼家族,这样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也绝对是死一个少一个。既然对方已经诚信打算诚信整死自己,那就不用再继续客气下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真是令人遗憾啊。” 低声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缓缓张开左手,掌心的鲜红色符文已经化作了跃动的火苗。 …………带着头盔的弩手趴在拐角后面,端着手中的十字弩一动都不敢动,颤抖的右手死死扣住扳机,那模样仿佛一个风吹草动就会让他按下去似的。 从那个鬼影一样的人出现之后,已经前后有将近二十个卫兵被干掉了。这种“突发情况”实在是超出了弩手的理解范围,甚至不敢去想象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论是谁,对方也只是孤身一个人啊! 从他们听到动静到现在可能连两刻钟都没有,居然就在被全面封锁的阴沟巷内,像是屠宰牲口似的干掉了将近二十个人,而他们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都还一无所知。 还有比这个更荒谬的事情吗?! 就在刚刚,他才连续干掉了四个人,而直到那几个可怜的家伙被活活烧死,他们才发现了这个人的动静,并且将他堵在了巷子里。 他有种错觉——对方想杀死自己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是打算拿巡逻卫队的人当诱饵,把那些雇佣兵从房子里引出来。 除了这个,难道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就在弩手“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面色阴沉的队长突然用力拍了下他肩膀,默不作声用阔剑朝巷子里指了指。 意思很明显,是想让他到巷子里打探一下动静,同时也是引那人出来的诱饵。 不敢违抗命令的弩手放下十字弓,举起盾牌和阔剑战战兢兢的走进巷子,瞪大了眼睛,脚步小心的仿佛面前洒满了钢钉。 缓缓抬起头,担惊受怕的弩手愣住了。 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缓缓平举左手,脚下凭空浮现出一个画着九芒星的圆环,漆黑的瞳孔和自己对视着。 “他出现了,射击——!!!!” 身后突然传来队长的命令声,惊恐万分的弩手立刻回头:“等等,我还没……” 他话音还未落的时候,小巷的两头突然升起两堵石墙,正好挡住了一前一后夹击的巡逻卫队。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弩手发誓他绝对听到了身后的那人打了个响指。 “轰——!!!!” 没有惨叫声,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小巷的两端突如其来的爆炸将所有包围上来的卫兵全部吞灭。弩手几乎是本能的蹲在地上用盾牌保护自己。被炸裂的石墙不断爆出碎石,将木质盾牌砸出一个又一个坑陷和窟窿。 “防护力度还是不行啊,看来哪怕是魔法阵,刻印的咒语和单纯使用的依然是天壤之别。” 看到石墙被炸得粉碎,相当不满意的黑发巫师撇撇嘴,目光停在了那个还活着的巡逻卫兵身上。 听到身后那人的声音,被吓傻了的弩兵愣愣的回过头,看到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直至走到自己面前,兜帽下一双漆黑的瞳孔,像是能洞察一切般盯着自己。 “还活着吗?” 弩兵猛地点头,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很好,因为我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忙。”洛伦冷漠的脸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 “麻烦你去告诉那位躲起来,让你们来送死的佣兵头子,那位贝利尼家族的狗腿子。 不管他是不是在等谁,或者只是吃饱撑的。 告诉他…… 我来了!” 第一百四十章 我来了(下) “彼得·法沙有消息送来。” 埃博登下水道的守夜人据点,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将手中的字条递给对面的另外三个人:“贝利尼家族已经动手了,现在阴沟巷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贝利尼家族似乎在怀疑洛伦·都灵的身份,准备用拐杖帮给他泼污水,然后挂个罪名关进地牢去;而彼得和洛伦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让洛伦·都灵前往阴沟巷当诱饵,吸引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 然后我们再配合彼得,趁机生擒魏尔洛·贝利尼,然后从他嘴里挖出点儿东西来,比如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下落,以及他对圣血药剂究竟了解多少——大致就是这样。” 说完,冷漠的爱德华看着嘉文、伊凡和薇拉:“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抱着肩膀的红头发女孩儿不太高兴:“这个究竟是彼得的计划,还是那个洛伦·都灵想出来的点子?” “上面没写,我也不知道。”爱德华耸耸肩膀:“不过我猜应该是洛伦·都灵先生的——彼得是个很容易犹豫的人,总是要让我们帮他下决心;而且我也不觉得彼得能说服那位黑发巫师去当诱饵送死,他口才也没那么好。 而且……究竟是谁的主意,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红发女孩儿冷哼一声:“为什么这家伙不自己去质问魏尔洛,反而要让我们去干?!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都在我们的悬赏告示,出去就是送死!” “薇拉,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 “彼得·法沙给我们送来的不是什么计划书,而是任务。”冷漠的爱德华皱了皱眉头:“换句话说,洛伦·都灵阁下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阴沟巷,恐怕已经在和贝利尼家族的狗腿子厮杀; 同样,再过一会儿彼得·法沙应该就会想办法将魏尔洛引出九芒星巫师塔;如果我们不尽快行动的话,两边都会有危险!” 红发女孩儿的表情变了变,最终愤愤然的咬了咬牙,猛地背过身:“我明白了,随时可以出发!” 深深看她一眼,爱德华将目光转向嘉文和伊凡:“你们呢?” “我也只有一个问题。”名叫嘉文的巫师学徒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问道:“我们真的就不派一个人……去支援一下那位洛伦·都灵阁下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 爱德华紧皱着眉头,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微微点点头:“任务上并没有写要支援他,而且我们也不清楚实际情况,自作聪明只会适得其反——所以,只要按部就班,遵循他们的计划就可以了。” 更何况那位黑发巫师阁下的实力,也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出什么事。在没有使用“超越感知”的前提下,几乎是完全凭借自己的身手就解决了六名贝利尼家族的收网人。 这种人就算是任务失败,也应该能全是而退才对。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表情狰狞的佣兵首领盯着地板上这个瘫成一堆烂泥的巡逻卫兵,额头都暴起了青筋。 整整上百名巡逻卫兵,不仅没能抓到那个敢和贝利尼家族作对的巫师,还被前后干掉了三个小队,那可是将近三十个人! 而现在,这个混蛋还在外面继续肆无忌惮的“猎杀”,用不了多久整个阴沟巷里就只剩下一百多具尸体了! 该死的,这究竟从哪儿钻出来的魔鬼?佣兵首领简直不敢想象,换成是他哪怕知道下场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故意钻到这个明显是陷阱的地方。 这是当然的,在埃博登有谁敢和贝利尼家族作对?除非他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或者是科罗纳家族的人。 而现在对方不进来了,而且已经当着自己的面在阴沟巷大开杀戒,活像是条不顾一切的疯狗! 他难道不清楚和贝利尼家族作对的下场吗?! 拐杖帮大本营内,整个大厅悄然无声。所有的目光都在盯着一声不吭的佣兵首领,等待他下达命令。 该死的,谁又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只有理智告诉他不能继续拖下去,哪怕只能想出个馊主意也好。不然等到外面的巡逻卫队被这个疯子杀得一干二净,困守在拐杖帮大本营的他们就被包围了。 人数上百的雇佣兵团被一个人包围了,光是听起来就荒谬到了极点——但这居然是真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那位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并没有真正弄清楚他的敌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死死攥着染血的剑柄,佣兵首领面如冰霜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拔出了鞘中的长剑: “所有人全部做好准备,让弩手们封锁全部的通道,在我们冲出去之前用火油和弩箭清场;然后我们从这栋房子开始,一个巷子一个巷子打扫,直至让这个该死的老鼠再也没有躲藏的机会! 我们不用抓活的!阿尔托·贝利尼大人给的命令是生死不论——做掉他,我们所有人就能拿到整整一千枚金币! 而谁要是能拿下这个巫师的人头,还能再得到五百枚金币的额外奖赏!” 周围的佣兵们欢呼雀跃着,而瘫倒在地的那个卫兵却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佣兵首领的大腿: “火油和弩箭清场?!等等大人,我们的人还在外面……” “给我滚一边儿去!”气急败坏的佣兵首领咆哮着,猝不及防的卫兵被一脚踹中了胸口,半死不活的靠在墙边:“你们巡逻卫队的废物点心们连拦住他都办不到,与其让他们都被那个疯子巫师杀光了,还不如稍微起点儿作用!” 佣兵首领说完,黑着脸朝身后的雇佣兵们狠狠瞪了一眼: “跟我走,去干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蠢货!” 被黄金扎红了眼的佣兵们秩序井然的从拐杖帮大本营涌出——冲在最前面的依旧是端着十字弓的弩手,第二排则是举着盾牌和阔剑的轻步兵,再往后还能看到不下二十个挥舞着手半剑和长剑的流浪骑士。 这些人和巡逻卫队的士兵们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相互之间不仅配合默契,甚至可以说到了绝对信任的地步——就在眼下,原本位居后方的流浪骑士们已经在前排轻步兵的掩护下,朝着阴沟巷两侧的小巷包抄,而最前方的弩手们则列队前进,用弩箭和火油开路。 显然这些人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准备直接把整个阴沟巷变成一片焦土和废墟了! 而他们的身上也都是统一制式的银色链甲——虽然多半都只是最普通的五环相扣的类型,远远做不到密不透风可以抵御弩箭的地步,但在不使用“亮银”的前提下,光凭借手中的长剑和短刀,洛伦是绝对砸不开这些“铁壳子”的。 武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真不愧是贝利尼家族的雇佣兵团,那位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应该花了一大笔钱。 在洛伦有限的认知当中,只有深林堡鲁文伯爵的骑士卫队,以及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们的水平超过了眼前这支雇佣兵团——其余的哪怕是教会的骑兵们都远远不如。 用一个上辈子的词汇来形容的话,这群人就是“职业”的。 是真正正正,刀口舔血的买卖人,靠手中的武器卖命吃饭的杀手;一对一他们或许还打不过一个黑帮里的顶尖打手;但如果排成队列,列阵厮杀的话,十倍的暴徒也只能作鸟兽散! 所以说……究竟要被干掉多少个,你们才真的会感到害怕呢? 微笑的洛伦再一次张开左手,掌心跳跃的火焰让他的笑容变得无比惊悚。 反正害怕与否,你们都不能从这里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知情的“猎物”(上) “彼得·法沙……我记得你好像是伯德莱尔的学徒是吧?”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背着双手畏畏缩缩,还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彼得,扶着额头拼命回忆着的魏尔洛·贝利尼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皱着眉头:“你不去找自己的导师,跑到我的实验室来干什么?” “感谢您还记得我,不过我已经在伯德莱尔导师名下完成学业,是一名真正的巫师而非隶属于导师的学徒了。” 表情有些紧张的彼得·法沙怯生生的笑着,双瞳的余光不断的打量着这个“实验室”——镀银的八角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脚下是柔软到踩上去连声音都没有的天鹅绒地毯,两侧的楠木书橱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每一本书都崭新的像是上过蜡。 当然还有黑胡桃木制成的书桌,纯银的烛台和烟丝盒旁边的石楠木烟斗,花岗岩砌成的壁炉上摆放着两幅油画外加一副透明玻璃酒具,以及一瓶埃博登特产的桃红葡萄酒。 总的来说,这个房间更像是一个奢侈到没边儿的书房,而不是某个巫师的实验室——彼得·法沙曾经有幸去过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实验室,和魏尔洛·贝利尼的一比,简直破的像是城南乞丐的窝棚。 “一日是你的导师,终生都是你的导师,这是九芒星巫师塔的规则。”每次说到这件事,魏尔洛·贝利尼的脸上都会露出几分得意——甭管是伯德莱尔还是别的巫师,只要有阿尔托这个天才学徒,他们就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半点鄙夷。 “所以……彼得·法沙,伯德莱尔的学徒,你究竟是干嘛来的?” “呃、是这样的!”彼得赶紧点点头:“就在大概半天前,艾因·兰德央求我找您询问一件事情……” “艾因·兰德?!” 听到这个名字魏尔洛就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从审核评测到拐杖帮的范思特诺,甚至是被自己的学徒逼着向这个该死的乡巴佬道歉……每一次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在九芒星巫师塔,就算是伯德莱尔那个混蛋,也从没有像这个叫艾因·兰德的乡巴佬那样一次次的羞辱自己,光是想起那张脸就让他咬牙切齿,恨不得亲手把他撕成碎片! 哪怕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办不到这一点。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从手下的几名学徒那里得到消息,这个洛泰尔的乡巴佬突然失踪了,根本就不在他的实验室里。这让魏尔洛·贝利尼欣喜若狂。 他果然和阴沟巷的拐杖帮有关系,不然为什么会着急忙忙的离开——他绝对想不到阿尔托在阴沟巷为他准备怎样一份大礼! 但是听彼得·法沙的语气……这家伙似乎并没有去阴沟巷,而且原本还打算问自己几个问题?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看着魏尔洛那激动的样子,彼得有些“害怕”的微微点头:“我们约好了傍晚在学院门外的酒馆见面,在那之前他会先去一趟弗雷斯沃克庄园,据说是找大师有些事情。” 弗雷斯沃克庄园,他去哪儿干什么?魏尔洛先是愣住了,然后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该死的,这个小东西果然看穿了阿尔托的计划,他根本不打算去阴沟巷送死或者留在巫师塔等死,而是想要投靠弗雷斯沃克大师! 有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为他担保,就算是贝利尼家族在自由议会的影响力也很难给他定罪了,更何况弗雷斯沃克大师也是自由议会的成员之一。 绝对不能让他抵达弗雷斯沃克庄园,必须在那之前把他拦下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就、就在一刻钟之前,我才看见他离开。”突然暴起的魏尔洛·贝利尼把彼得吓了一跳,甚至险些露馅:“他骑着马,应该快要到城门了。” 虽然猜到了魏尔洛肯定会有所反应,但没想到居然强烈到这个地步,原本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全都作废了。 他究竟有多恨那个黑发巫师啊? “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把他给拦下来!”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看到彼得·法沙那一脸惊诧的魏尔洛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充两句: “我、我是说……不论艾因·兰德究竟有什么问题,既然他打算问我那就不应该再去劳烦弗雷斯沃克大师——更何况大师平时的研究那么繁忙,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员,能够为他分忧是我的荣幸!” “您真是个善良的好人,魏尔洛·贝利尼阁下。” 面带微笑恭维着魏尔洛的彼得·法沙颔首低头,眼角闪过一丝杀意。 ………………“轰——!!!!” 伴随着一阵轰鸣声,挡在雇佣兵团正面,整个阴沟巷最高的一处老旧木房子在烈火中轰然倒塌,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墟。 佣兵首领的目的很明显——只要没有了这个制高点和遮挡的掩体,那个黑头发巫师躲藏的难度就会增加一倍,剩下的自己只要逐个小巷将他赶出来就行了。 “这个该死的耗子已经没有藏身之处了,所有人做好准备!弩手封锁外围,其余人继续推进!”佣兵首领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大声下令,还不忘了带上头盔提防暗箭: “一刻钟之内,弄死这个阴沟巷拐杖帮的罪魁祸首!再说一遍,生死不论——砍下他的脑袋,你们这群杂碎这辈子就再也不愁吃喝了,听见了吗?!” 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的呼喝声,还有一双双火热的眼睛。 “明白了就进攻!”佣兵首领咆哮着吼道:“把那个该死的黑头发巫师给我当牲口宰了!” 随着话音落下,几十名弩手组成的队列从中央分开,爬上了阴沟巷两侧的屋顶,从上方监视着下面的人看不到的死角,并且控制了剩下的几处制高点。 举着盾牌阔剑的佣兵和挥舞着骑士长剑的流浪骑士们,则朝着两侧的小巷开始推进——早已被清洗过的阴沟巷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接下来,想要抓到这个该死的耗子就是时间问题了。佣兵首领笑的无比狰狞。这家伙究竟是能躲个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呢? “在这里,我找到他了!” 某个躲在屋檐上的弩手欣喜若狂的叫喊着:“快追,别让他跑了!是我找到他的,你们都得给我作证,是我找到他的!” 就在那弩手兴奋的叫喊声中,周围距离最近的佣兵和流浪骑士们已经朝这边赶过来,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前后包夹,屋顶的弩手们纷纷将十字弓对准了巷子里的空地。 哦,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察觉到动向的佣兵首领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屑,他原本还觉得对方能再负隅顽抗一小会儿的。 果然,这些巡逻卫队的“样子货”都是一群废物点心,根本不堪用——整整十队上百人被一个巫师险些全灭,丢人! 但是黑发巫师似乎并不打算放弃抵抗,就在小巷被彻底占领之后转身逃进了身后的房子里。 “让弟兄们撤下来,再命令弩手们用火油把那个房子给我点了!”冷笑的佣兵首领朝传令兵摆摆手:“战斗已经结束,可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尔托·贝利尼大人了。” “那个……”传令兵的表情有些尴尬:“几位流浪骑士为了那个黑发巫师的人头冲进去了,然后还有弩手和其他弟兄……人数还不少呢!” 这群贪财的蠢货,我就不该把赏金的事情告诉他们! 气急败坏的佣兵首领刚准备朝传令兵咆哮,一道红光突然涌入了他的视线—— “轰——!!!!”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知情的“猎物”(下) 轰鸣的爆炸声夹杂着滚滚烟尘,屋顶掀飞到半空,在坠落的前一刻变成碎片,散落在已经是一片火海的房屋废墟中。 没有惨叫声,更来不及逃跑,甚至那些可怜的雇佣兵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整整三个小队的佣兵就在爆炸和坍塌的房屋中变成了或是鲜活,或是焦炭般的尸骸。 而某个黑发巫师则在爆炸的前一刻就先躲进了隔壁的房子,如果不是刚刚用“磐石意志”先准备了一堵石墙挡住了炸裂的余波,他现在也和那些变成碎片的屋顶一样,飞到半空中再落下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从一堆瓦砾中起身的洛伦表情平淡的像是刚刚喝完一杯下午茶——明明爆炸刚刚结束,三个小队阵亡,雇佣兵们却没有半点崩溃的表现,反倒是在短暂的惊慌过后重新列队,继续朝自己的方向包夹了上来。 黑发巫师还未来得及从小巷撤退,冲在最前面的弩兵们就已经扣下扳机,整整一排的弩箭擦着洛伦肩膀呼啸而过,黑色斗篷被扯掉半截。 几乎就在弩箭射空的同时,小巷两端的佣兵和流浪骑士们朝中央扑了进来。算好时间的洛伦先躲过了第二排弩箭,矫健如残影般攀上了屋檐。 “他在这里!” 站在屋顶的弩兵看到有人影冲上来,一边叫喊着同时举起十字弓朝洛伦射击。一箭落空立刻扔掉了手中的重弩,刚想要拔出阔剑,就被扑上来的黑发巫师一把抓住挡在身前。 “噗!噗—噗—!” 数不清有多少枝弩箭,还来不及叫喊的弩兵就被射成了筛子。 战斗到现在,黑发巫师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雇佣兵们,确实称得上是真正“刀口舔血”的买卖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和配合的默契程度,就连战斗意志也远远不是巡逻卫队的“样子货”们能够相提并论的。 但不论他们有水平有多高,再怎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到何种地步——这些雇佣兵们依旧只是一群普通人,而不是某些根本无法用常理手段干掉的邪神,或是变异到鬼畜地步的怪物。 只要是活生生的人就会有弱点,会有思维上的惯性,会恐惧会激动,而且可以被钢剑劈开,被火焰点燃,被坍塌的房屋的砸成一堆肉酱。 而邪神……如果没有阿斯瑞尔帮忙,洛伦甚至都不可能拥有和麦兹卡一对一的机会,早就被它的食人魔大军变成一堆烂肉,然后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当然,洛伦自己也是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人类,但能够和一群跟自己一样普通的“人类”,而不是鬼畜的邪神战斗,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解脱。 狂奔的黑发巫师一个一个击杀着屋顶的弩兵,从脚步声判断,下面的佣兵们同样在朝自己这边接近,并且很快自己又要被包围了。 洛伦清点了一下还剩下的装备——引火剂已经用光了,长剑和三把短刀一个不剩,敌人追的实在太紧,让他根本没有回收武器的时间,只能拿从尸体上抢到的凑合用。 至于“磐石意志”已经使用了两次,“都灵之火”前后已经使用了三次,没有阿斯瑞尔配合的情况下,洛伦的精神力并不是没有上限的,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在刻意控制着高阶魔咒的威力和幅度,不至于一次性将自己耗空。 如果全力以赴,洛伦当然能直接将半个阴沟巷炸上天——但那样的结果就是让整个事件朝不可控的地步发展,这么强的虚空力量痕迹,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都不可能放过去。 就目前位置,他非常不愿意将自己和贝利尼家族的矛盾,演变成守夜人和整个埃博登,乃至半个巫师世界的矛盾。 更何况这么做并不能保证不会有活口留下来,而黑发巫师的目的是彻底灭口……轻轻叹口气,洛伦的脸上多了一抹无奈。 明明可以一刻钟之内解决战斗,自己却好像被打得抱头鼠窜一样,不断的在包围和反包围两边来回折腾。 脚步声逐渐停了下来,判断准确的话,应该就在自己正下方的小巷里。 很好,赌一把吧。表情无奈的洛伦平举起左手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胆小似的。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掌心落下一滴蓝色的“水滴”,九芒星在他脚下再一次凭空出现。 ………………埃博登城西,马车里忐忑不安的魏尔洛一脸焦虑的模样,时不时还要朝外面看一眼,生怕自己错过了某个洛泰尔来的乡巴佬。 坐在他对面的彼得·法沙却十分的坦然,甚至还有心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如果是往常他可能都不太在意自己的穿着,但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间十分的“特殊”。 “你真的确定他去了弗雷斯沃克庄园,而不是城南平民区?!” “当然确定了,魏尔洛·贝利尼大人,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微笑着的彼得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困惑的反问道:“另外……您为什么会觉得艾因·兰德会去城南呢?” “呃…这当然是因为……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的魏尔洛赶紧补充道,浑身冷汗坐立不安:“从这里到弗雷斯沃克庄园要多长时间?” “得一段时间,我们肯定能追上他的。”彼得“安慰”着说道:“您根本不用担心,就算到了弗雷斯沃克庄园又能怎样?您可是堂堂贝利尼家族的巫师,还是阿尔托·贝利尼的导师,难道弗雷斯沃克大师还能不让您进门吗?” “那是当然,在埃博登还没有哪个庄园,会说他们不欢迎贝利尼家族的人!”听到这句话的魏尔洛赶紧挺起胸膛,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拼命的找理由:“我只是考虑到弗雷斯沃克大师……如果打扰到大师的实验,那就是我的失职了。” 该死的,难道要我告诉你我准备整死这个洛泰尔的乡巴佬,所以不能让他跑到弗雷斯沃克庄园求救?! 表面上故作镇定的魏尔洛,心底早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来,那天盛夏节晚宴的时候,洛伦是和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一起来的。 虽然对这个“艾莉儿”小姐没什么印象,但既然对方是科罗纳家族的人,就证明这个黑头发巫师已经和科罗纳家族有了一定的联系,一旦他们出面事情就更难办了! 圣十字他奶奶的,这个科罗纳家的小姑娘究竟发什么昏,居然被一个乡巴佬骗到了手?而且说不定这两个人已经…… 就在魏尔洛·贝利尼还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下的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车窗外传来人的惨叫和骏马的嘶鸣声,整个车厢直接被甩了出去! 他们动手了,就是现在! 表情猛然一冷的彼得·法沙立刻扑了上去,一把抱住嚷嚷乱叫的魏尔洛冲出了车厢,用自己的身体当缓冲,拼尽全力将他护在了身下! 甩飞出去的两个人在黄尘弥漫的道路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成了人肉垫的彼得被惯性和魏尔洛的重量砸的几近昏迷,但依旧死死地没有松手,孩子气的脸满是狰狞。 这是我的猎物,是我唯一能够弥补上次失败的机会! 在从他嘴里挖出他知道的一切之前,在他失去最后一丁点儿利用价值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变成尸体的风险! 绝对!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守规矩的人(上) “快跑啊,那个巫师又出现了!他就在这儿,快来人,谁快来救救我啊啊啊——!!!!” “撤退!绝对不能被他堵在巷子死角,刚刚罗杰他们就是这么被炸上天的!” “这堵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们出不去了!” “救命,谁快来救救我们?!快、快跑啊啊——!!!!” “不、不求求您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看在我们是洛泰尔老乡的面子上饶我一命吧,不不不啊啊啊——!!!!” ……各种各样,各种形式,接连不断的噪音,从一个个心狠手辣,刚刚将整个阴沟巷血洗的雇佣兵们的嘴里,用哭喊的方式散布在阴沟巷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也将恐惧的气氛散布到每一个雇佣兵的脸上。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上百号人的雇佣兵团已经损失了超过四个小队,将近半数的兵力——换成是一支普通的军队,在这种时候早就已经崩溃瓦解,任人宰割了! 即便是坚持到现在,这些雇佣兵们也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士气,一个个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耳边不断的传来爆炸声和同伴们的惨叫声,心惊胆战的端着手中的盾牌和十字弓,一惊一乍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真正令他们恐惧而愤怒,并且坚持到现在的,是这个巫师杀人的“方式”。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这个巫师从来就没有和他们真正硬碰硬,每一次都是无耻的偷袭或是设陷阱,要不就是那种会突然爆炸的魔法火球——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真正看清过他的脸。 当然,其实是有的,只不过那些人都被他干掉了! 如果这个该死的巫师真的是从什么地方突然挥舞长剑冒出来,然后正面干掉十个或者二十个流浪骑士,恐怕整个雇佣兵团早就已经原地瓦解。 但洛伦却并不打算这么做——就像是狡猾的狐狸,一次次在愚蠢的熊身上留下几个口子,但自始至终没有挥下最致命的一击。 因为这只“狐狸”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这头熊流血而死。 坍塌的房屋,突如其来的爆炸,死角的匕首……任何一个佣兵,只要落单或者出现在某处制高点,就会被那个黑色的影子迅速击杀;而一旦他身后的小队想要上来增援,不是扑空,就是惨叫着变成地上的焦炭。 这是雇佣兵们从未遇到过的敌人——手段残忍,身手凌厉,但却根本不和他们正面交锋,甚至不给他们任何准备战术和包夹围攻的机会,不紧不慢的,一点一点的,将他们杀了一干二净。 就和刚刚那群没用的巡逻卫队一样! 不断减少的战友,耳畔传来的惨叫,还有从未追上过的敌人……心中的恐惧正在慢慢超越愤怒,控制着每一个雇佣兵们的行动。 他们只感觉到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猎物,任由那个潜伏在某处的巫师肆意的猎杀,直至剩下最后一个! 而不这么想的雇佣兵远远不止一个…… 面无血色的佣兵首领拄着剑,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身后的几名流浪骑士和传令兵一言不发,目光不由自主的盯着他。 就在两刻钟之前,他手下有一整队贝利尼家族支援的巡逻护卫,一个由弩手、剑盾手和流浪骑士组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团——而对手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洛泰尔乡下来的巫师。 但就是这个“小小”的巫师,只用两刻钟的时间就让巡逻卫队全灭,而雇佣兵团阵亡过半——不是“伤亡”,那是真的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 完了,全完了……本来还以为是个肥到流油的美差,结果居然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自己是个佣兵首领,手底下有多少训练有素的战士,装备程度如何决定了自己有多值钱——而一个光杆司令的佣兵首领根本一文不值! 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自己别说本钱了,贝利尼家族绝对会像对待落水狗一样将自己从大门踢出去! 他现在已经摸清那个巫师的“把戏”了,从头到尾他的目的一个,就是给自己放血,然后一个不剩的将阴沟巷所有的活口全部杀个干净。 何其的冷血,何其的残忍! 当然,陷入恐惧和惊慌失措的佣兵首领不会想到他之前才刚刚把阴沟巷血洗了一遍,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但他清楚绝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不然用不了多久,剩下的人也会被他统统消灭。到时候自己就成了真正的“一人一军队”! 究竟该怎么做,逃跑吗?绝对不行!这里是埃博登,还没等自己离开贝利尼家族就会得到消息,他们肯定会把血洗阴沟巷的罪名统统扔在自己身上,整个雇佣兵团一个都逃不掉! “撤退,让所有人撤退!”强忍恐惧的佣兵首领下达了命令:“然后在这里集结,在没有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要是敢逃跑,我就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慌不迭的传令兵和剩余的流浪骑士们立刻离开——阴沟巷很小,并且雇佣兵团也同样所剩无几,很快得到命令的佣兵们毫不犹豫的掉头逃跑,像是群鹌鹑似的在佣兵首领的身后抱成一团。 面对慌张逃散的雇佣兵们,黑发巫师却没有选择追击而是冷眼旁观,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或者说,根本用不着多聪明就能想到这一点,就算是再怎么顽强,面对如此巨大的伤亡同样会选择暂时撤退的。 战斗才进行了不到两刻钟,哪怕算上之前也才刚刚过去半天,集结在佣兵首领身后的雇佣兵,就只剩下不到五十个人! 光是看着这些“残兵败将”,就让他感到心头一阵流血,而后剩下的就只有深深的颤栗和恐惧。 几近废墟的阴沟巷遍地是残余的火焰,血迹和烧焦的尸体,还有被扔在地上的盾牌与武器,就像是刚刚经历了异常惨烈的厮杀。 佣兵首领的右手在微微颤抖,但还是一点一点拔出了佩剑,指着阴沟巷的正前方,夹杂着惊恐的情绪大声呼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所以干脆就用最直接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吧,赌上你的性命,也赌上我和我身后弟兄们的,让我们用萨克兰帝国最崇高的方式来解决我们的争斗! 我,安东尼·博得利斯,三叉戟佣兵团的首领,在圣十字的见证下,以骑士的名义向尊敬的巫师阁下发起挑战! 是的,您没听错——我是个佣兵头子,但我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骑士,向羞辱并且践踏了我尊严的人发起挑战,是萨克兰帝国和圣十字赋予我的权利!请您勇敢的站出来,接受我的挑战! 如果你愿意接受挑战,我保证三叉戟佣兵团不会有任何人泄露您的秘密;但如果您拒绝——哪怕是拼上这条命,我们将朝阴沟巷外突围,哪怕您再厉害也不可能保证杀光我们所有人! 我们已经下好了赌注,就看您敢不敢了!” 拼尽全力吼完这两句,佣兵首领背在身后的左手打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传令兵立刻躲在后排的弩兵们挥了挥手。 就在佣兵们战战兢兢,一个个准备跑路的时候,不远处的废墟中突然走出了一个身影,带着兜帽,身上的斗篷早已变成了碎片,露出了身下皮甲,手中还攥着一柄染血的骑士长剑,从容不迫的走到瞪大了眼睛的佣兵首领面前。 “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守规矩的人(下) 房间内一片漆黑,从昏迷中醒来的魏尔洛·贝利尼发现自己被捆在了一张奇怪的铁椅子上,惊魂未定的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隐约记得自己和那个叫彼得·法沙的学徒一起离开西城门,想要在那个洛泰尔乡巴佬抵达弗雷斯沃克庄园之前拦住他,然后是一阵强烈的晃动,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在这里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是被当肉票给绑了吗?究竟是哪个混蛋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连贝利尼家族的人都敢下手?! 对了,那个叫彼得·法沙的学徒呢,他跑哪儿去了? 双眼勉强适应了黑暗,魏尔洛四下环顾着,目光定格在了房间正中央的天花板,那里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而且那“东西”似乎还穿着一身巫师袍,四肢下垂,随着摆动的绳子一点点转向自己,露出了一张死人的脸。 “啊啊啊啊——!!!!” 困在椅子上的魏尔洛用他前所未有的声音尖叫着,脸上的表情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恐惧,双眼翻白就差直接昏过去了。 而就在下一秒,他突然停止了这高八度的惨叫——视线之中,一张毫无感情的脸突然出现在了魏尔洛的面前,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他: “醒过来了?” 那声音在魏尔洛的耳朵里简直就是魔鬼的低吟,当即魂飞魄散:“你、你别靠近我!听到没有,别靠近我!不、不然我就……” “不然您就怎样?”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用近乎讥讽的语调“询问”: “求救吗?” 吓傻了的魏尔洛一时失语,呆若木鸡。明明已经是盛夏,却让他感到自己如坠冰窟! 一分钟,或者是一年,漫长的沉默中爱德华的表情越来越冷漠,那双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我、你……你们要多少钱,只要能放过我,你们要多少钱都行!我是贝利尼家的人,只要你能放我走,我就给你一大笔钱!和我体重一样的黄金怎么样?或者和我脑袋一样大的宝石也成!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身份,我发誓,只要你能放过我,今天我就当是什么都没发生……” “您似乎有什么误解,我们抓您并不是为了钱,而是想要问您一个问题。” 冷漠的爱德华皱着眉头,缓缓低下头,和惊恐的魏尔洛四目对视着:“看清我的脸,您肯定有印象。”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魏尔洛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面前这个人就是盛夏节宴会那天,想要夺走圣血药剂差点儿要了他和阿尔托性命的刺客。 但正因为这样才不能说自己知道啊! 他魏尔洛再怎么蠢又嚣张跋扈,他也不是个真正的傻子,身在贝利尼家族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杀手刺客的套路——求财还能有活命的余地,一旦要是把对方认出来还被发现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您不用担心,我们不打算要您的命。”看到对方这么“固执”,爱德华也只好重新解释了一遍:“只是想问您一些问题。” 问我问题……魏尔洛的瞳孔骤缩,陷入恐惧之中又双脚离地的他突然变聪明了,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管是什么,反正肯定和阿尔托的圣血药剂有关对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尔托,阿尔托他从来都不告诉我关于研究的事情,就连他的实验室也轻易不让我进去,你们抓我根本无济于事,没什么用的!我、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你们就算弄死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情报,求求你放我过我吧!” “放过您?” “没错!放我一条生路!”魏尔洛瞪大了眼睛,无辜的像是一只小白兔:“告诉我你们想要多少钱,还是想要别的东西?什么都好商量啊,哪怕你们是想要一条船,或者什么人我也能给你们弄到手,只要别杀了我,我保证要什么给什么!” 爱德华有些犹豫。 从魏尔洛的表现来看,实在是不像是知道什么重要情报的样子,但这已经是他们能抓到手的,贝利尼家族最高级别的成员了,而且还是阿尔托的导师。 看了一眼身后彼得·法沙的“尸体”,冷漠的爱德华几乎毫无感情的开口道: “您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要您的命。” “那么……” “但是在那之前。”一句话,让魏尔洛重新掉进了地狱:“您必须把您知道的一切,通通吐出来!” ……………………………………阴沟巷内,拔剑的两人几乎同时动手,毫不犹豫的以近乎舍命的姿态扑向对方! 压低了身子的佣兵首领双手持剑,染血的骑士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火星,由下而上一记上挑,停下脚步的洛伦堪堪来得及架剑挡下,两柄钢剑的摩擦发出刺耳的长鸣,双方几乎同时被对方弹开。 后撤的佣兵首领没有再一次进攻,反而将长剑平举,剑尖对准了洛伦的面门——身高加上手半剑的长度,让洛伦不敢轻易靠近。 这样似乎又一次回到了曾经的某场战斗,同样是一对一,同样是敌人占尽了距离上的优势,让洛伦想起了某个害他不得不和阿斯瑞尔做交易,还差点儿要他命的强盗马丁。 没错,自己的攻击半径比对方要短,但反过来说只要能绕道他身后,以那柄手半剑的长度绝对来不及反击,在他碰到自己之前,就能砍下这个佣兵首领的脑袋! 那还等什么呢? 黑发巫师主动出击,锋利的长剑刺向他面门,刹那间伏低身体的洛伦几乎是看着剑锋从自己面颊滑过,脚步向前,回身,挥剑! 眼看要劈下去的刹那,黑发巫师却将长剑停在半空。立在原地微微向身后侧目——足足二十名弩手已经举起十字弩对准了自己。 很显然,如果自己敢劈出这一剑,下一秒就会变成筛子。 背对着洛伦的佣兵首领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无比从容的转过身,仿佛那柄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只是一把花哨的玩具,看向洛伦的眼神无比的讥讽: “真抱歉,但作为一名骑士之前,我首先是一个雇佣兵,雇佣兵的第一职责是完成雇主的命令——而我雇主的命令是杀了您。 很遗憾,您的脑袋实在是太值钱了!” “值钱到可以抛弃原则和承诺,不择手段?”黑发巫师冷笑着反问道:“您还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骑士!” “是吗,不过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所以也无所谓。”佣兵首领笑的很灿烂:“这年头,守规矩的人只配下地狱!” “说的没错,死守着规矩永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出乎他意料的,黑发巫师无比赞同的点点头,微微扬起了自己的左手:“所以我必须在这里由衷的向您表示一声感谢,谢谢您特地将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不然一个个去抓的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把所有人聚集在这里? 佣兵首领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紧接着他就看到洛伦的左手掌心突然出现了一缕小火苗,安安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之前接连出现的几次爆炸…… “你、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 “把你们一起炸上天?没错,但执行起来难度太大,毕竟你们不会傻到缩成一团——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对吧?” 洛伦很是伤感的摇摇头:“所以您弄错了,我才是不守规矩的人。” “住、住手!所有人快逃,快逃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惊慌失措,撕心裂肺的叫喊,佣兵首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苗变成了火球,流星般飞入四散而逃的人群当中。 “不————!!!!!”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让恶徒们自相残杀吧(上) 打掉身上的尘土,走过遍地尸骸的洛伦一脚踹开了拐杖帮大本营的大门,早已摇摇欲坠的木门根本经不起这么一下,“轰”的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两块烂木头。 屋内同样是一片死寂。 被灭口的黑帮打手和喽啰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死状各异,但基本上都是直接被抹了脖子。凌乱的尸体几乎堆满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可能落下任何一个活口。 安静的像是一处坟墓。 但这并不等于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洛伦皱着眉头,仔细的在染血的地板上仔细搜索着,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处异常,漆黑的瞳孔不断的聚焦变焦,企图从那些血迹里面找到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 写给阿尔托·贝利尼的那张字条是他有意为之,但没想到居然会引起这位天才炼金术师这么激烈的反应,大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既然对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那肯定会不遗余力的将自己消灭,因为换成洛伦自己同样也会这么做。一个潜在的,有着强烈敌意和威胁的敌人如果不能暂时合作,那就必须消灭,否则就会留下严重的祸患。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会有一个全天候处心积虑,一心一意想要整死你的敌人,不是吗? 所以绝对不能给敌人留下任何破绽和机会,尤其是……嗯?挑了挑眉毛,察觉到什么的洛伦蹲下身,表情凝重了些许。 虽然地板上全是血迹,但并不等于每一个都一模一样,凝结的时间长短会让血的颜色发生变化,而覆盖在原本血迹上面的新鲜血液虽然会被模糊,但依然留有痕迹。 脚下的这一处就非常明显,从大门的位置一直向前延伸,前后被几个尸体阻断,再到楼梯上面,出血量非常巨大——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某个黑帮分子在重伤之后并没有直接死亡,而是挣扎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在佣兵们离开之后,还一路爬上了二楼。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做到这一点需要极其强烈的意志才行。他肯定很清楚,爬完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自己绝对没有活路了,但依然要完成。 所以……不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个人对自己都是一个潜在威胁,一个定时炸弹。皱着眉头的洛伦看了身后满屋的死人,面无表情的走上了楼梯,沿着血迹来到了一个房屋的门外。 洛伦已经猜到房间里的人是谁了。 推开房门,暗红色的血迹延伸到房屋的最深处,和某位精灵战舞者同名,叫做卢卡的疤脸男正坐在原本属于范思特诺的椅子上,面无血色的喘着气,嘴里叼着上等的石楠木烟斗,还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您可终于来了,艾因·兰德巫师老爷。”疤脸男气若悬丝,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为了等你来,我才一直撑到了现在” “有些事情,在我死之前必须得告诉您!” ………………破旧不堪的木屋里,被捆在椅子上的魏尔洛·贝利尼脑袋垂在胸口,满是伤口的四肢还在微微抽搐着。 站在他面前的守夜人爱德华抱着肩膀,表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无比珍贵的俘虏,心情更是糟糕到了极点,甚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情况怎么样,他究竟知道多少?” 原本应该已经被“吊死”的彼得·法沙,此刻却像是没事人似的站在那儿,打量着已经昏死过去的魏尔洛,还多少有些不放心:“你确定他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这个可以放心,两刻钟之内他和死人没有区别,心跳和脉搏除外。”爱德华随口回答道,目光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这位阿尔托的导师阁下。 彼得点点头,出身阴沟巷的爱德华是剩下的几个人中最精通审讯的,既然他做了保证那就不会有问题:“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我可不仅仅是有些奇怪而已,事情比你想象的,甚至比我们任何一个想象的都要严重太多了!”冷漠的爱德华皱起眉头,然后很无奈的叹口气: “一共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准备先听哪个?” “真的?” “不,假的。我们只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而且任何一个你都不会想听的。” 爱德华的语气很颓丧:“首先是我们的首要任务,现在可以算是已经失败了——对于那位艾萨克·格兰瑟姆,或者说任何关于圣血药剂的情报,这位魏尔洛导师阁下确实都是一无所知,甚至连最起码的都不知道! 我本来还想同他嘴里套出一些阿尔托使用过的器材,借鉴过的书籍,配方所需的材料……但结果他根本一无所知。所有的这些事情全部都是阿尔托自己亲手办理,魏尔洛他甚至连过问的权力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打算过问。但我更怀疑其实整个贝利尼家族上下,对于圣血药剂基本上都处于一无所知的状态,他们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仅仅知道这东西很有利用价值而已。毕竟贝利尼家族,从来都不是一个以巫师闻名的家族!” “也就是说想要得到药剂,就只能抓住阿尔托·贝利尼本人了吗?”彼得·法沙的表情无比难看:“这根本是个死循环!” 一旁的爱德华赞同的点点头——想要得到圣血药剂的配方,就必须活捉阿尔托本人;但如果真的能办到这一点,他们又何必折腾到现在? 光是为了抓住魏尔洛他们就已经拼尽全力,连彼得·法沙自己都不得不“被死亡”,再也不能出现在九芒星巫师塔了,这等于斩断了他们一个情报来源! 相较之下阿尔托身边的防卫一定会比魏尔洛更严密,他本人也一定比自己的导师谨慎得多,想用一两句谎话骗他离开埃博登和身边的护卫,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任务失败了,让薇拉他们做好准备从这里撤离吧。”彼得现在的心情比爱德华还要失落,无力的摆摆手:“贝利尼家族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魏尔洛,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然后去协助洛伦·都灵阁下!” “在那之前,还有第二个更坏的消息。”爱德华的表情比刚刚更凝重了:“是关于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之间的交易。” 彼得立刻紧张了起来。 “似乎贝利尼家族已经意识到,他们在九芒星巫师塔究竟有多么不受欢迎了——巫师们之所以还能容忍他们,是因为贝利尼家族的富有,以及对城市内雇佣兵团的影响力。只要贝利尼家族还在,埃博登就能保持繁荣和稳定。 但贝利尼家族追求的可不仅仅是这些,所以他们确实打算和圣十字结盟。等到那位新主教抵达埃博登,贝利尼家族就会将圣血药剂的配方捐赠给教会,并且他们似乎还准备在埃博登大规模的投入使用这种药剂。 这对于他们二者都是双赢的局面;贝利尼家族将会赢得巨大的声望,而教会将会在那些底层民众心中建立权威——在埃博登,巫师世界的大本营重新树立起教会的正面形象。” “这、这…他们打算干什么?!”彼得都被震惊到说不出话了:“这里可是埃博登!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这么做,这可是一种全新的药剂,没经过测试谁知道它的效果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们早就开始了。” 爱德华的表情不比彼得好看多少:“早在几个月之前,也就是鲁特·因菲尼特率领我们去争夺圣血药剂的那次之后,贝利尼家族就已经开始在活人身上做实验了,而且规模很大。” “那为什么没有人发现…等等!难不成他们……”彼得突然猜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没错。”爱德华点点头: “是在下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让恶徒们自相残杀吧(下) 看着神色严峻的爱德华,彼得·法沙一时失语。 没错,为了活命魏尔洛很有可能撒谎,他的话根本不可信——但彼得更清楚,这只是自己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埃博登的下水道住着数以千计,浑浑噩噩的穷人,也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甚至许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即便死光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没错,还有比这群人更好的“实验素材”吗?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让彼得·法沙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九芒星巫师塔偶尔也会解刨死刑犯,或者某些无人收殓的尸体用来做实验,彼得自己也曾经亲手解刨过——虽然巫师塔因此被教会斥责渎神,但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实验才是检验的唯一标准。 但贝利尼家族的做法……即便那些人已经是行尸走肉一般,但他们依然是活人啊!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他们这么做,和那些邪鬼的信徒们的鲜血祭祀有什么区别?! 彼得·法沙甚至可以想象,那些可怜的人在得到药剂的时候恐怕还是千恩万谢的,将贝利尼家族当成他们的救命恩人和善良的好人。 他们毫无顾忌的喝掉了那些根本还没有完善的炼金药剂,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位“善良”的阿尔托·贝利尼,看他们的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群“实验对象”!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冷漠的爱德华依旧是那么平静:“贝利尼家族的人肯定已经在路上,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发现。” “撤退吧,任务已经失败了。”彼得死死咬着嘴唇,咸腥的血从嘴角渗出:“但至少弄清楚除了贝利尼家族的下一步动向,要尽快准备下一步计划——先赶去阴沟巷和洛伦·都灵阁下会和,把这件事情结束吧!” “关于这个……” 爱德华突然开口道:“我只是提个建议,但你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做。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今晚在据点和他见面才对。” “你还是在怀疑他吗?”彼得皱着眉头:“我还以为你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愿意信任洛伦·都灵的呢。” “这和信任与否无关,而且有薇拉对他警惕一些已经足够了。” 爱德华表情淡然的摇摇头:“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意外。现在的你在埃博登已经是个死人,而我们几个则是通缉犯——前脚刚刚绑架了魏尔洛,后脚就出现在阴沟巷,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 洛伦·都灵阁下现在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埃博登的人,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事情都应该尽量避免,更不用说阴沟巷本身就是针对他的陷阱,那里全是贝利尼家族的人。 总之,我们不能让贝利尼家族或者任何人,将洛伦·都灵阁下和我们联系在一起——正相反,我们必须让他尽可能和我们撇清关系才行!” …………………………………………………………………………………………………… “你有事情要告诉我?” 黑发巫师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平静的目光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坐在椅子上抽烟斗的疤脸男:“你已经快死了。” “就是因为快死了,才能告诉您。”疤脸男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咧嘴笑着:“要不然我还不敢这么和您说话呢,哈哈哈咳咳咳咳……” “有话快说。” “别这么着急嘛,我的巫师老爷。”疤脸男狠狠叼着烟斗狠狠抽了一口,有气无力的把烟斗端在手里,颤抖的眼珠盯着洛伦:“没猜错的话,外面的人已经全死光了对吧?” 洛伦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显然是默认了。 “哈哈哈咳咳咳……我就知道…咳咳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些个贵族老爷,给人卖命的佣兵,他们根本不知道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咳咳咳! 这些个贵族老爷啊,他们都把您当成是什么软柿子,以为您和那个巫师塔的书呆子们没啥两样,大错特错! 他们把您当肥羊,却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一头饿极的狼,一个比范思特诺老大可怕一千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的怪物! 他们想要整死您,却不知道最后只会被您活活整死——我能看得出来,您绝对不是那种能忍气吞声的,缩着脖子苟活的软蛋;只要有机会,您就会狠狠咬他们一口……我跟了范思特诺老大这么多年,就这一点看的最清楚!” 疤脸男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洛伦微微皱着眉头:“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已经开始没耐性了,右手攥住了腰后的短刀。 “还、还记得您当初让我们帮您找那个…咳咳咳…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吗?”疤脸男笑的无比灿烂:“我告诉您我们没找到他……但实际上,我其实隐约知道他在哪儿。” “你知道?!” “其实范思特诺老大也知道,但他不敢说……他可不敢明着和那位阿尔托·贝利尼老爷作对。但我不怕,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拐杖帮也完蛋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那他现在在哪儿?”洛伦的表情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耍了,一步步走到疤脸男的面前,让自己尽可能保持镇定。 “就在埃博登的港口,一个特别偏僻的断崖旁的…咳咳咳…废船里面。”疤脸男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呼吸越来越微弱:“那鬼地方我也就去过一次,您可得自己去找了,咳咳咳哈哈哈哈……” “……谢谢你。”黑发巫师沉默了片刻,看着已经只剩一口气的疤脸男语气平缓了许多:“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既然这样,那您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颤巍巍的仰起头,疤脸男瞪着眼睛直喘气:“给我个痛快的,拖在这儿等死……太他奶奶的疼了!” 轻轻点头,洛伦抽出了后背的短刀。菱形的刀尖顶在他胸口心脏的位置。疤脸男盯着刀尖,呼吸越来越急促,颤巍巍的把烟斗叼在了嘴里,狠狠的抽着。 哪怕已经做好了准备,在面对死亡时依旧会感到一丝的恐惧。 “最后一个问题。”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反正你就要死了,哪怕你不说这些,我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而且像你这种渣滓,应该也不会想着要报恩的对吧?” “您说的没错,反正我就要死了,那为啥不说呢哈哈哈哈……”抽着烟斗的疤脸男歇斯底里的笑着,笑的比刚刚还灿烂,看着洛伦的眼神都开始变得疯癫了: “您也好,贝利尼家族的阿尔托老爷也好,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货真价实的怪物!当然,我们这帮阴沟巷的渣滓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这在你们眼里就是地上的爬虫,想碾死就能碾死。 因为你们,半个城南的渣滓们都下地狱了,没错,我们就是活该,我们这群渣滓只配当你们这些怪物手里的小棋子。您知道我最想看到什么吗?我现在最想看的就是你们这群怪物狗咬狗,看你们一个个被对方咬得皮开肉绽,然后再看看究竟是哪个下地狱来给我们这帮渣滓们陪葬!” “噗!” 刀尖刺入了胸口,疤脸男的身体猛然一颤,精致的石楠木烟斗从嘴角掉到了地上,双眼逐渐灰败,脸上却是一片心满意足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的艾萨克(上) 傍晚,埃博登西城门外。 在得到了九芒星巫师塔的成员,贝利尼家族的魏尔洛·贝利尼大人遭遇“不测”之后,城西的巡逻卫队立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展开调查,并且第一时间将消息通报给了贝利尼家族。 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巡逻卫队的卫兵们就在城外一个破败的庄园里找到了这位坐在椅子上衣衫不整,满口胡言乱语还口吐白沫像是疯了似的魏尔洛。卫兵们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这位大人才让这位大人保持稳定,不至于继续疯癫下去。 根据随从而来的药剂师们解释,魏尔洛阁下很可能是在被歹徒胁迫的时候,不小心陷入了“冥想状态”,想要使用非常强大的咒语反抗,结果“引发了极其强烈的力量”,导致“意识跌入虚空”,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至于为什么那些歹徒们都不见了?那当然是因为他们都已经被尊贵的施法者,魏尔洛·贝利尼大人用神乎其技的高阶魔咒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连灵魂都被撕成了一千片坠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唯一遗憾的是,和魏尔洛大人同行的那位叫做彼得·法沙的巫师,在大人使用高阶魔咒之前就已经惨遭歹徒的毒手,卫兵们找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最终只能以“失踪”的名义转达九芒星巫师塔。 破败的木屋门外,神色沉闷的阿尔托·贝利尼一言不发,而那拼命克制自己情绪的表现在卫兵们眼中,就是这位天才炼金术师在为自己的导师担惊受怕,却又不愿意显露出来的表现。 身为贝利尼家族的第一继承人,又是大名鼎鼎的天才炼金术师居然也如此有人情味,令卫兵们不由得露出了憧憬的目光。 “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和导师单独待一会儿?不用很长时间,一小会儿就好。” “当然可以!”面对阿尔托那毫无架子的亲切问询,门外的两名士兵连忙答应下来:“我们就在马车那边,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喊我们过来!” 说完卫兵便朝身后一挥手,带着木屋周围的卫兵们离开,去继续搜索那些歹徒们留下的脚印了。 待到卫兵们走远了,阿尔托脸上的微笑才逐渐褪去,变成了潜藏着无穷愤怒的冰冷,一脚踹向房门! “砰!” 腐朽的木门被轰然踢开,躲在屋里的魏尔洛被吓得差点儿原地跳起来。在看清门外是自己学徒之后又赶紧露出了谄媚的笑:“阿、阿尔托……你怎么来了?这种事情随便找了仆人就……” “我亲爱的导师被人抓了,我又怎么可能不来了呢?”不怒反笑的阿尔托走进屋子,鄙夷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魏尔洛:“要是让九芒星巫师塔的人知道了,那对我的评价会变成什么样?” “对,你说的没错,这样对你影响不好!”拼命点头的魏尔洛赶紧应和着:“现在你的声望对家族太重要了,可千万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差错,谁都不行!” “是吗?”阿尔托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盯着他,继续问道:“那如果有人干扰到我,究竟该怎么惩罚他呢?”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看到那双眼神的魏尔洛立刻就被吓傻了,慌慌张张的朝后面躲,还没刚退后两步阿尔托就猛地扑上来,一脚跺在了他小腹上! “啊啊啊啊——!!!!!” “你不是故意的?没错,你当然是不是故意的!你这没用的垃圾,一次次的让我想尽办法处理你的麻烦,一次次打断我的计划!要不因为你姓贝利尼,你早就该下地狱了,垃圾!”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内,愤怒到脸都变得扭曲的阿尔托一把抓起魏尔洛的衣领:“现在给我说清楚,关于那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究竟还有什么是你没告诉我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阿尔托咆哮着:“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我们派到阴沟巷的巡逻卫队和三叉戟佣兵团,居然死得一个不剩,你告诉我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巴佬巫师能办到的事情吗?! 不管是不是那个该死的乡巴佬干的,我们都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他们能一声不吭的把阴沟巷杀个精光,就也能冲进我们家把你当肥猪宰了!明白吗,垃圾?!”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害怕,但听到这番话的魏尔洛同样也慌了:“你肯定有好办法的对不对,你一直都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肯定有办法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低调,在教会的新主教抵达埃博登之前,尽量不要再继续招惹任何人——我也不想再听到你自作聪明,或者又惹上什么麻烦,明白了吗?!” 冷哼一声,微微缓过气的阿尔托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冷漠:“至于那个叫艾因·兰德的巫师,等到我们和教会达成联盟,自然能找机会收拾掉他。 所以,不妨先让这个将死之人得意几天!” ……………………“你说什么?贝利尼家族和教会结盟了?!” 刚刚回到守夜人在下水道的据点,洛伦就从彼得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而他的表情一点儿都不比彼得好到哪去:“这可是埃博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相信我,刚刚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我不比你好多少。”无奈的耸耸肩膀,彼得·法沙叹了口气:“我相信就算是告诉九芒星巫师塔的诸位元老们,大概也会把我当成个疯子来看!” 黑发巫师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不要说对彼得·法沙,就连他这个外乡人都知道,埃博登这座城市对于巫师们而言有多么重要! 这里是巫师世界的大本营,全帝国仅有的一座不受圣十字教会影响和控制,并且能够给予巫师们绝对自由的城市。 这里有充足的财力物力,以及绝对权威的巫师组织和完善的研究教学机构,可以支撑起整个巫师世界与教会之间的对抗——只有在埃博登,一个平民出身的巫师(尽管这基本不可能)才能有机会和贵族们平起平坐,甚至得到更高的地位,乃至于整个城市的统治者之一! “埃博登是巫师世界的堡垒,而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洛伦的心情也不太好,尤其是在想到自己也是个巫师的时候:“贝利尼家族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意思?” “他们以为教会看上的是圣血药剂和声望,但实际上恐怕教会真正想要的其实时整个埃博登,打垮了埃博登就是打垮了半个巫师世界。等到圣十字控制了这座城市,乃至将九芒星巫师塔至于掌控之下之后,贝利尼家族对他们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我很好奇到那时候,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猖狂吗?” “那是到时候的问题了,我们得着眼于现在。”彼得表情有些奇怪的看向洛伦:“您之前说,那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被阿尔托偷偷关在了港口区的某个废船里?” “而且还是个非常偏僻的地方,我估计可能要找很长一段时间。”洛伦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知道在哪儿?” “我不知道,但有个人可能知道。”面颊一抽一抽的彼得勉强笑了笑: “那个……薇拉您还记得吧?就是对您不太友好的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她是在港口区长大的,她肯定知道是在哪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来”的艾萨克(下) “你说的那个艾萨克·格兰瑟姆就在这里?” 名为薇拉的红发女孩儿上下打量身旁的黑发巫师,眼神干脆直接,透露着简洁明了的两个字——不相信。 “看看那些废船周围的乞丐没有?”躲在一块岩石后的洛伦朝背后不远处的废船指了指,有些无奈的轻笑着:“他们就是证据。” 满心怀疑的女守夜人侧过面颊,从岩石的边缘处看向对面——搁浅岸边的废船周围,确实稀稀落落的有几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穷人,围着篝火堆眼神麻木的朝周围望去。 “不就是一群乞丐吗,我没看出什么问题。”薇拉冷哼一声,冷冷的看着脸上还挂着微笑的洛伦:“这样的穷人港口区哪都有,有什么奇怪的?” “一个小建议,开口之前先仔细思考一下,尤其是在得到提示之后。”洛伦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在女守夜人恨不得动手打他之前立刻解释道:“难道您没有注意到?这些乞丐全部都是男的!” “那有什么问题?!” “全是男的,准确的说还都是成年人。”黑发巫师补充道:“没错,如果你在某个街头遇上这群乞丐或许不是什么问题,但这里可不是哪个巷口——乞丐窝棚里只有一群成年的男人,连一个孩子,一个女人都没有,这真的正常吗?” “说不定他们在船里面!”女守夜人不服气的反驳道。 “很好!您都会抢答了,这可是一大进步!”洛伦毫不吝啬的表扬道,虽然这让薇拉更想掐死他了:“那么最后一点,他们的样貌。” “……你能不能别废话了,直说行不行?”薇拉越来越后悔带他来了。 “就是说真正的乞丐,才不像他们那样。”洛伦耸耸肩膀:“所以我断定——这些人不是乞丐,而是阿尔托·贝利尼留下来监视艾萨克的人。” 随机应变是战斗中的小聪明,擅于观察才是一切的保障。在阴沟巷和古木镇,尤其是深林堡,洛伦很多次见到那些穷得只剩身上之物,很长时间没吃过饱饭的人。 这些人哪怕是看起来很强壮的,也都是面颊凹陷,肌肉萎缩,肤色发青,并且一直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才不可能像这些“乞丐”们一样精神十足。 “当然,即便如此也不排除他们真是乞丐的可能,所以我们偷偷潜入进去,然后再……你要干什么?!” “有功夫在那废话,还不如速战速决!” 没等洛伦回过头,不耐烦的薇拉已经冲了,还不忘了朝黑发巫师冷哼一声,双手反握匕首朝着废船的方向狂奔而去。 “等等,他们还……” 洛伦刚要开口,围在篝火堆旁的“乞丐”们立刻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刹那间十几个身影朝着女守夜人扑了上去! 显而易见,黑发巫师一开始设想的“偷偷潜入”计划,已经可以扔进废纸篓了。 暴起的薇拉张开左手,猛然发力捏碎了掌心的蓝色符文。 “超越感知”——! 最先发难的两名“乞丐”还没察觉她有什么变化,匕首就捅进了他们的心脏。还未来得及惨叫,神色疯狂的女守夜人右手一挥,又被割开了喉咙! 刹那间,薇拉抢走了“乞丐”的武器,回身一剑,贯穿了身后敌人的胸膛。 四名敌人几乎同时包夹上来,但使用了“超越感知”的薇拉显然更快,在向后跨步让身形过于张开的瞬间,依然能从原地起跳,翻身,然后入啸鹰般从天而降,直接将最接近的敌人扑倒在地! 几乎全程“围观”的洛伦得出了两个结论。 首先,彼得·法沙说的没错,薇拉确实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守夜人——短短一场接触战,几乎完美体现了“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的真正使用方式。 它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用来突袭和刺杀的。 和某个不惧虚空侵蚀,可以“无限续航”的黑发巫师不同,绝大多数巫师和战士在这个高阶魔咒覆盖下最多坚持四刻钟,然后就会出现极其严重的脱力和眩晕,肌肉抽搐甚至口吐白沫,当场昏厥。 因此真正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用最快的速度从敌人当中突围,或者在发起短暂突袭后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到恢复的差不多了再继续战斗。 而不是和洛伦一样,仗着咒语本身的效果和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敌人硬碰硬,甚至是打一场“互相伤害”的消耗战,那完全是送死。 其次,这个女孩儿和某个女精灵战舞者一样,都是本能快过了脑子。 就在她迅速放倒了将近六个敌人的同时,剩下的“乞丐们”已经将她彻底包围了。强咬牙的薇拉却始终没有放弃,甚至愈战愈勇,完全没有向洛伦求助的打算。 叹了口气的黑发巫师伏低身体,轻巧的沿着岸边的几处草丛和岩石快速移动,悄无声息的接近到某个想偷袭的“乞丐”身后一刀割喉,带着“施法者”手套的左手按在地上,灰蓝色的九芒星在地上张开。 被围攻的薇拉立刻感觉到有异样,本能的向后撤步。四名“乞丐”立刻朝她扑上来——刹那间,四根石柱突然从地面刺出! “磐石意志”——! 毫无防备的四个人被石柱穿膛,染成血红色的圆柱从他们身后伸了出来,四个人就这么被挂在了半空中。 惊呆了的红发女孩儿愣在原地,就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两个尸体软软的倒在了自己身旁。回过头去,那个黑发巫师就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的朝她伸出了右手: “你还好吧?” 默不作声的薇拉握住他的手从地上起来,样子十分的狼狈——这是自己第二次被这个家伙救了,而且还完全是因为自己太鲁莽…… “对不起!”红发女孩儿看着有些怔怔的洛伦:“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呃,那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洛伦赶紧露出一抹微笑,指着不远处的废船:“还是先要紧眼前的任务吧,先确定艾萨克究竟在不在这里。 而且,说不定还有别的敌人呢!” 有些不好意思的薇拉冷哼着点点头,主动走在了前面。笑了笑的洛伦也只好耸耸肩膀,捡起地上的短刀跟在她身后。 接下来的战斗比洛伦想象的还要轻松得多——虽然外面的打斗已经引起了废船内“乞丐”们的注意,但这一次红发女孩儿却没有主动冲出去,而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了他的命令,甚至连看到的敌人也不会先动手。 虽然黑发巫师隐约能明白,这是对方在用这种方式来“补偿”刚刚的行为,只不过有些太过“别扭”了,甚至让他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悄无声息的干掉最后两个门外的守卫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废船底仓的门前。在对视了一眼之后,洛伦首先推开房门,几乎同时薇拉便冲了进去! 片刻的安静之后,站在门外的黑发巫师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警惕中还带着几分诧异的贴着门沿走进了船舱,红发女孩儿就那么干愣愣的,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才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 听着对方梦游般的声音,洛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蹲在书堆中间,一手抱着烤鸡拼命的啃,一只手还拿着鹅毛笔在黑板上图画的家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蓬头垢面,满脸的大胡茬儿,整个船舱都是一股浓郁的,即将腐烂的臭味儿。 大概吃到噎着了,那人把烧鸡扔到一旁,捡起墨水瓶就当葡萄酒往嘴里灌。刚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神中爆发出惊诧的光芒: “洛伦·都灵,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那个愚蠢的炼金术师……我是说艾因·兰德,和你一起来了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才即是疯子(上) “那么,抛开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已知常理,将目光转到虚空的时候,我们能看到什么呢?或者……‘它’究竟会让我们看到什么? 要知道这是一个如阴影般的‘世界’,甚至是否能够用‘世界’这个浅显而宽泛的词汇来给它定义都有待商榷。它不存在空间,所以一切的基本法则都不存在;它不存在时间,所以一切的经验和常理都没有意义! 这是一个抛弃常识,主观臆想和一切你所接触的客观通用道理,只能凭借最基础的理智来接触的领域! 没错!经过本人独具慧眼,长久以来的钻研和判断来看,将虚空定义为‘世界’是错误的!那本著名的《步入冥想》并不是胡扯连篇,而是有理有据的!它不是一个世界,而是一个‘存在’,一个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存在’! 因此,运用虚空力量的根本就在于‘欺骗’,欺骗物质世界,让原本违背常理甚至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事情,变成合理并且存在的事实,让不存在的‘虚空力量’变成和狂风、火焰一样的能量,或者足以扭转伤势,甚至于治愈一切疾病的疗伤药剂! 为什么能办到呢?没错,不是因为这些真的合理,而是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让虚空力量‘欺骗’了现实的物质世界,我们并不是真的治愈了伤势和疾病,也并非真的通过加热或者摩擦点燃了火焰,而是‘欺骗’了物质世界,让它“相信”火焰在燃烧,伤势被治愈! 而这个,就是本人近期一切研究的核心理论!” 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骄傲的扬起下巴,站在书堆和写满了各种符文的黑板前,等待着观众们如雷的掌声,还有大呼小叫的惊叹。 很遗憾,坐在他面前的二人除了因为他身上腐烂咸鱼般的恶臭而捂住鼻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嗯,非常的不给面子。 洛伦勉强能够理解艾萨克究竟在扯些什么,虽然并不是完全能听懂,但隐约能明白这应该和‘圣血药剂’以及他将虚空作为能量使用的研究有关。 关于艾萨克的研究,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洛伦就隐约知道一部分——他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不过进展一直十分缓慢,似乎是在“亮银”之后才真正步入正轨。 而薇拉作为一个对虚空一知半解,或者基本为零的“半个施法者”——她只学过“超越感知”这一个咒语,想法要直接得多。 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果然是黑头发巫师的朋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滔滔不绝还无比自信,疯疯癫癫的一副神经病似的模样,而且还满口胡言乱语,说着各种恶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怪人总是和怪人是好朋友,这句话果然有道理。 想到这里一脸茫然的薇拉本能的后退半步,躲在了洛伦身后,仿佛这样能增加不少的安全感。 …………“所以说,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这个废船里,一边研究一边帮阿尔托·贝利尼完善圣血药剂?” 堆满各种书籍、羊皮纸卷轴和黑板的船舱里,忍着恶臭的黑发巫师用试探的语气,询问着面前的艾萨克:“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被他给囚禁了吗?” “囚禁?嗯……确实,一开始我还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崇拜我;想来你也清楚,天才如我这般的巫师,乃是世间稀有的存在,拥有一两个追随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合情合理。” 十分含蓄的摆摆手,表情丝毫不“得意”的艾萨克用理所应当的表情说道:“最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创意,简直不比艾因的‘虚空剑’逊色……不不不,甚至应该说完全的超越,非常大胆的想法!” “圣血药剂?” “就是这个!”满脸胡茬,头发一团糟的艾萨克突然瞪大了眼睛,那模样把一旁的薇拉吓了一跳:“如果在别人眼里,这种所谓的药剂根本不可能!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我,而本人最大的天赋,就是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那你就为了这个理由帮助他?!”薇拉诧异的看着这个疯子:“你知道他们有多坏吗?!” “我为什么要知道?创意是无罪的,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创意。”艾萨克理所当然,甚至是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向这个红发女孩儿:“作为一个巫师,我怀疑你连一丁点儿的基本常识都没有,另外……你的智力应该还算正常对吧?” “你?!” 没等薇拉扑上去,洛伦就把她拦住,让某个天才躲过了被海扁的命运。顺手还递过去一瓶葡萄酒:“后来呢?” “后来我就发现,他不打算放我离开了。”灌了口酒,某位天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点儿郁闷:“虽然我也无所谓,这里有我研究需要的一切资料,而且有人替我打理一日三餐,还不用出去和那些愚蠢的土豆们交流,比在维姆帕尔的时候还要舒服。” “唯一遗憾的是就不能去见那个喜欢抽烟斗的老头了,虽然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太喜欢他……不过他是仅有的几个能听懂我在说什么的人。” 说着艾萨克赶紧和洛伦解释道:“别误会,你和艾因是我仅有的朋友,我非常在意你们。但是……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和你们谈得来的。” “我能理解。”黑发巫师很是宽容的点点头,也猜到了他说的“老头”应该就是弗雷斯沃克大师。然后又开口问道:“我还有一个好开口,但必须问清楚的事情——为什么阿尔托非要一直关着你?” “嗯,问得好,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呢!”艾萨克耸耸肩,满不在乎的猜测道:“我猜可能是因为他还需要我帮他完善那个圣血药剂吧,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 “那个圣血药剂还没有完成?!” 艾萨克刚说完,惊呆了的薇拉猛地站起身尖叫了一声。 “这有什么奇怪的?”艾萨克再一次用看弱智一样的眼神看向红发女孩儿:“这种炼金药剂的研究通常都会延续很长时间,花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意外。即便是以本人的聪明才智,光是完成符文的基本构建也得要一年左右!” “……那你完成多少了?”同样面露惊讶的洛伦继续问道。 “差不多十分之一吧,最基本的已经完成了。”摊摊手,艾萨克一副又得意又想掩饰的样子:“不过这样的药剂可不能拿来直接使用——少量或许还行,但副作用是肯定会有的,而且说不定还会被虚空力量侵蚀身体。” 听到这个答案,突然感到一丝恐怖的洛伦和薇拉面面相觑,在对视了一眼之后,黑发巫师才再一次开口问道: “那你觉得……应该会有什么样的副作用呢?”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懂炼金术这种低等学科。”艾萨克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如果是艾因在的话,说不定可以帮忙解释一下。不过根据我了解的那部分来看,这种圣血药剂所产生的侵蚀是直接性的,毕竟想要治愈伤势,甚至断肢复生就必须这样。” “……所以?” “所以如果使用人的抵抗力不强,身体可能就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多出好几双眼睛或者长出蹄子和爪子之类的吧?” 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越来越不对劲的表情,艾萨克很是理所当然的回答道:“首先是身体,然后是大脑,那么强力的虚空力量一般人不可能吃得消。 反正,最后大概会被扭曲成某种没有脑子,乱七八糟的怪物吧? 嗯,应该是这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才即是疯子(下) 不论艾萨克所说的究竟是不是即将发生的“事实”,他们都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在阴沟巷和魏尔洛双双出事之后,阿尔托肯定会察觉到异常,猜到废船这边出事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稍微沟通之后,艾萨克果断“抛弃”了把自己软禁在这儿的阿尔托,毫不犹豫的跟洛伦离开,甚至都没有问他们究竟要去哪儿。 反正他之所以愿意帮阿尔托的忙,不过是因为对方愿意资助他研究,同时还提了一个很有趣的创意而已,根本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更不用说对方还特地把他关起来,甚至还曾经打算要了他的命——虽然后者仅仅是黑发巫师的推测之一。 不过……虽然艾萨克的人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但还有很多是没办法带走的。 “这些东西怎么办?” 站在原地的薇拉指着船舱里堆积如山的书卷、羊皮纸手稿还有写满了各种“鬼画符”的黑板,愣愣的看向洛伦:“我们可没办法把它们全都带走。” 虽然只能算“半个巫师”,但红发女孩儿同样清楚这些研究资料和手稿对于一个巫师的重要性,有时候甚至比他们的生命还要珍贵! 因为它们就是一个巫师毕生成果的证明,甚至是全部的意义和精华,失去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乃至自己的存在意义。 正因如此,任何一份完整的巫师手稿往往能够卖到天价,因为那里面蕴藏着的是一个巫师十几年乃至一生的心血累积,哪怕只是各种实验的记录,也能让一名刚刚踏入虚空大门的巫师学徒少走许多弯路,再也不用自己去独自摸索了。 “确实……”洛伦的眉头也微微皱起。 首先这些资料肯定不能留给阿尔托·贝利尼,但如果一把火全烧成灰,那绝对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一旁的天才巫看着愁眉苦脸的二人,撇着嘴耸了耸肩,走到书堆旁随手捡起刚刚扔下的手稿塞进怀里,满不在乎的摊摊手:“行了,咱们走吧!” “……”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要把我和那些可怜巴巴,抱着自己那丁点儿一文不值的东西还当成宝的小土豆们相提并论好吗?” 艾萨克一副无可奈何,还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惊呆了的红发女孩儿:“就这么几本破书和杂七杂八的资料,难道还要经常看看才能记住?说真的……你以为我是谁?” 我以为你和那些黑头发巫师一样,都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怪人,还是个自恋到极点的神经病——特别想说这句话的薇拉最后还是忍住了,默默的转身离开了船舱。 哪怕是现在让她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她也不想继续和这两个怪物待在一个屋子里。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看到红发女孩儿的表情,艾萨克怔怔的看向一旁的洛伦:“不然她为啥不理我?” “这个我们之后再说。”强忍住吐槽的欲望,洛伦很是尴尬的笑了笑:“我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弄明白——整个圣血药剂的研究,基本上都是你的成果对吧?”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当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本人的成果没错。”艾萨克“毫不夸张”的承认道:“但如果没有阿尔托的创意和实验的话,我是不可能完成这些的——毕竟我又不是炼金术师,也不懂什么炼金术。” “所以,只要有一个水平相当的炼金术师,你就能完成整个圣血药剂的研究?” “可不是什么……水平相当的炼金术师,最起码九芒星巫师塔和我们学院的那堆土豆们就绝对办不到!” 艾萨克很是讥讽的开口道:“最起码……也得有艾因·兰德的水平——虽然我们的艾因很蠢,但在炼金术方面的成就确实令人无法否定。” “唉,我记得艾因在离开学院之后不就直接去深林堡找你了,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来了?还有,你不是在深林堡当巫师顾问吗,究竟为什么会来埃博登啊?” “呃……这里面的过程和原因很复杂,一时半会儿可能很难解释清楚。”面对突然反应过来的艾萨克一连串的问题,洛伦也只能含糊过去:“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和艾茵一起来了。” 说到这里,洛伦的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微笑,只是这“微笑”看起来还有些狰狞,像是趴伏在丛林中,逐渐露出獠牙的野兽。 他一开始就猜到艾萨克可能和圣血药剂有关,但万万没想到阿尔托居然是直接剽窃了他的研究成果,而且还是不完整的! 如今整个埃博登唯一一个能够完成它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并且除了自己和阿尔托之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换而言之,如果某位守夜人首领还想得到真正的‘圣血药剂’,就必须从自己手里拿。 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想得到药剂就准备好开价吧,鲁特·因菲尼特! ……………入夜,埃博登城南平民区,阴沟巷。 在经历了黑帮被剿灭,而前来镇压的雇佣兵团又绞杀殆尽之后,整个阴沟巷就变成了一片无人的废墟,黑市商人和走私贩更是早早的离开了这里,躲在了城市的其它角落继续他们的“买卖”。 但即便是变成了废墟,也不等于这里真的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拾荒者、乞丐、贪婪的佣兵……这些人在之后的几天频繁光顾着阴沟巷的废墟,企图从那些坍塌的房屋和尸体上找到什么钱财和“遗落宝物”; 米顿就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个城南平民区被拐杖帮压榨的小乞丐,靠着每天乞丐头手里漏出来的几个铜板勉强度日。拐杖帮完蛋之后,他也光荣的成为了一个“自由”的乞丐。 不像那些总是在白天过来的佣兵和拾荒者,米顿只敢在晚上过来,搜搜捡捡的看看那些尸体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黑夜中的阴沟巷没有灯火,只有头顶的月光照亮。沿着墙角乞丐米顿像是耗子似的左看右顾,在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才偷偷的溜到一处大门前,准备进去找找。 冰冷的月光下,拐杖帮的大本营仿佛是趴伏在黑暗中的怪物,让又惊又怕的米顿忍不住狠狠咽了咽口水。内心的恐惧和贪婪同时驱动着他的身体,既不敢靠前也不愿离开。 反正里面都是死人,死人是不会动弹的,对吧? 双手打颤,脚底发软的米顿哆哆嗦嗦的靠近着屋子的大门,原本的门板早就变成了一地的碎片,只剩下一个空空的门洞在那儿而已。 一片死寂的阴沟巷,还没走进房间,趴在门沿上的米顿就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吃东西。 难不成这里已经被哪伙乞丐给占了?心中又怕又惑的米顿狠狠咽了咽口水,他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说不定自己进去可以蹭一两块黑面包,或许还有肉汤什么的? 突然,乌云散开,清冷的月光从门洞照进屋内。刚准备离开的米顿只是微微回头,瞬间瞪大了眼睛! 趴在地板上的“乞丐”们正在享用着他们的晚餐,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嘴里的碎肉和骨头,随手撕扯着地上早已冰冷的尸体,脚旁堆满了吃剩的骸骨。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这些“乞丐们”居然一个个都没有脸! 光秃秃像鸡蛋似的脑袋上,只有一张满是獠牙,渗着血浆和肉沫的嘴! 而且,而且他们还都在“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 死寂的阴沟巷回荡着那凄厉的惨叫,月光下亡命奔逃的身影还未离开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被撕扯、被撕咬、被开膛…… 被吃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的发现(上) “艾因·兰德大人,这里就是之前那些村民说的‘神殿’了。” 举着火把的庄户猎人畏惧的站在是山洞外,紧张的攥紧腰间的剑柄,像是能够给他带来不少勇气。 “很好,谢谢你带我们来这里。”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一刻的松懈,甚至连攥着魔杖的右手都被汗水**了:“鲁本伯爵大人一定会奖赏你的。” 话音刚落,跟在她后面的“帽子”立刻扔给了猎人一个钱袋。慌忙接住的那人赶紧塞进怀里,点头哈腰的拼命朝小个子巫师鞠躬示意着,然后头都不回的就离开了。 等到猎人跑远了,艾茵·兰德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山洞的深处,仿佛那漆黑的阴影中潜伏着什么,正耐心的等待着她踏进的那一刻。 在洛伦几乎是不告而别的离开了深林堡之后,小个子巫师就主动承担了他的职责,成为了深林堡伯爵,外加洛泰尔公国继承人鲁文·弗利德的巫师顾问。 起初伯爵对小个子巫师还有所怀疑,不过很快他的顾虑就被打消了——虽然在治理领地上帮不到什么忙,但如果要是比较一切和巫师有关的学识,两个人简直不是一个层次的。相较之下的洛伦根本就是个披着巫师斗篷的骑士。 同时因为艾茵和晨星林精灵之前的友谊,也让她成为了洛泰尔和古木森林精灵之间的“桥梁”,负责双方的沟通和交流。 用女精灵莉雅的话说——“所有在大树墙血战过的古木森林精灵,都有义务为艾因·兰德死一次!” 这是连洛伦都不曾得到的“待遇”。 尽管艾茵并不擅长这些事情,但为了某个“该死的混蛋”,还是不得不负起责任来,即便这些原本和她并没有任何关系。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仅仅连一个月都没有,她就遇到了一个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并且令她无数次回想起的地方。 一个古老的异教徒神殿。 尽管已经几近废墟,但依旧保存完好——甚至比她和洛伦第一次在野狗村相识,一起走进去的那座还要完整,甚至还能隐约看到门沿上的古老符文。 像这种古老的遗迹即便是在洛泰尔也已经不多见了,但每一个都无比危险。也许是强力的虚空残留,也许是某种可怕的古代炼金物品,也许是某种可怕的怪物……不管看到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就像她和洛伦相遇的那次,走进地窖的村民和强盗们全都在那些“财宝”当中迷失,并且永远不可能再从那里离开。 “听那个猎人说,他是跟着一个从埃博登来的商队发现这里的。”跟在后面的帽子突然开口道:“好像是什么科…科什么……” “科罗纳家族,埃博登的豪门,在九芒星巫师塔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伯多禄院长曾经提到过这个姓氏。” 喃喃低语的小个子巫师表情更加沉重了,不论科罗纳家族是怎么发现,又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他们肯定不是无意路过,而且所图非小。 “你真的打算进去?”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女精灵突然开口了,猫头鹰似的眸子紧紧盯着神殿的入口:“我有预感,这里面有什么……不太干净的东西。” “我是深林堡的巫师顾问,这是我的义务。”小个子巫师紧咬贝齿,湛蓝的双瞳闪烁着决绝的光泽:“不论是什么,我必须弄清楚。” “那我跟你进去。”默默开口的莉雅倒提长矛在身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谢谢。”艾茵轻笑着看向对方,她知道这位女精灵之所以会保护自己,完全是因为那个洛伦那个该死的家伙,但还是十分客气的向她致谢着。 “那、那我是不是也要……” “你守在外面就好了。”莉雅很是随意的朝已经双腿发颤的帽子摆摆手,长舒了一口气的男孩儿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副庆幸万分的模样。 看了一眼身后全神戒备的女精灵,小个子巫师双手攥紧了魔杖,朝洞**挥出了一记“萤火咒”,绷紧神经的二人一起走进了这座古老的异教徒神殿。 几乎刚刚踏进大门,一股熟悉的冰寒迎面而来! “小心!” 表情肃然的小个子巫师挥杖一横,拦住了还想继续深入的女精灵,强忍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借着“萤火咒”的白光环顾四周。 有些不太对劲……艾茵紧紧皱着眉头,她曾经和洛伦一起进入过野狗村的那个异教徒神殿,那强大的虚空力量甚至能够扭曲现实,甚至蛊惑人心! 而这里的虚空力量虽然也很强大,但却完全没有达到那样的地步,或者说就像是“死”了一样,仅仅是残存的痕迹而已。 是因为科罗纳家族将这里破坏过,还是说他们带走了什么? 艾茵曾经听道尔顿·坎德导师说起过,关于九芒星巫师塔内保存的一件名为“圣杯”的宝物,据说仅仅是它飘散而出的力量就足以形成扭曲现实的幻象,以至于至今无人知晓真正的“圣杯”究竟在什么地方。 难道说这里也曾经有一件足以和圣杯媲美的宝物,被科罗纳家族拿走了吗? 陷入沉思之中的小个子巫师打量着周围,像是黑夜里的猫,瞪大了那双蓝宝石似的眸子,十分仔细的寻找着蛛丝马迹。 相较于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艾茵,女精灵心中的恐惧比她要强烈得多,那种难以形容的恶心、惊慌、混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莉雅的内心,让这个往日骄傲无比的战舞者甚至在瑟瑟发抖,要攥紧自己的长矛才能有一丝的安全感。 这就是洛伦那个家伙,在永夜林树洞里面对过的敌人吗? 几乎是本能般的,女精灵一步一步的向后倒退,突然感到自己碰触到了什么,后脊一阵冰凉! “砰!” 神殿内的死寂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的莉雅才看看清楚,自己刚刚碰到的居然是一座石棺! 而且……已经被打开了。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往日一向冷静的战舞者,此刻却惊慌失措的像是个害羞的小女孩儿,面无血色的看着被打开的石棺,还有地上摔成碎片的棺盖! “不……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你只是碰巧撞到了而已。”稍微检查了一下空荡荡的棺椁,艾茵赶紧安慰道,然后像是突然醒悟了似的:“原来如此,所以这里的虚空力量才会只剩下些许的残留,是因为东西已经被拿走了吗?” 不,不对……如果真的是某种宝物,又为什么非得放在一个石棺里面?而且不将死人下葬反而供奉在神殿之中,是洛泰尔人当中非常古老的习俗之一。早在圣十字的教义传播至此之时,就已经被废弃了。 洛泰尔土生土长的艾因·兰德要比某个黑发巫师更了解这片土地的习俗,还有古老而血腥的传说——潜藏在深林堡的古老神殿,还有疑似被供奉的,空无一物的石棺…… 难道说他们找到的不是什么“宝物”,而是复活了某个邪神?! 曾经亲身经历过大树墙之战的艾茵对“麦兹卡”多少有些了解,她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个使用鲜血祭祀“降临”的古木森林的邪神! “这个商队是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猛然回想起什么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惊惧的看向一旁的女精灵:“你曾经说过,洛伦那个家伙去埃博登了对吧?!” “没错,是这样。”莉雅几乎同时反映了过来:“他有危险了?!” “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个该死的自大狂艾萨克……”艾茵·兰德浑身颤栗的盯着那空荡荡的石棺: “整个埃博登都要有危险了!” 第一百五十章 “意外”的发现(下) 在确认整个神殿都已经扫到一空之后,焦急万分的艾茵和莉雅即刻赶回了深林堡,向鲁文·弗利德伯爵报告。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埃博登人没有得到我的许可,私自打开了一处异教徒神殿,并且带走了某样非常危险的东西?” 领主书房内,年轻的伯爵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愤怒,攥拳的双手暴出青筋:“还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巫师贵族,简直目中无人,狂妄到极致!” 鲁文虽然对巫师们没什么偏见,但出生在洛泰尔,信仰又十分坚定的深林堡伯爵也不可能对这座“巫师之城”有太多的好感。 更不用说这群人才刚刚在他眼皮子底下撬开了一座废弃异教徒神殿,并且完全没有在乎他的感受,还有整个深林堡的安危! “但是……这支科罗纳的商队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也不能用这种事情去为难父亲,让他以洛泰尔公爵的身份找埃博登的麻烦。” 尽管气愤到了极点,但鲁文依旧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这种无能为力让他很有挫败感:“既然他们一声不吭,就证明他们也明白这种事情是见不得光的,即便我们去质问科罗纳家族,估计对方也只会装傻!” 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默默的点头,有些不在状态。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洛伦·都灵,还有那个自大狂的艾萨克他们有危险了! 虽然女精灵莉雅并没有说清洛伦离开洛泰尔,前往埃博登究竟是因为什么,艾茵推测这个该死的混蛋也没有完全告诉她,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古木镇到学院的吸血鬼,深林堡的贵族,还有古木森林的邪神麦兹卡……永远是这副德行! 但可以肯定的是洛伦是受人胁迫的,并且是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连一句话都不提就离开,甚至还必须一个人。 他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无闲它顾,甚至还不得不去照顾那个该死的自大狂,却并不清楚另一个危险正悄然而至。 必须有人去提醒他! “所以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鲁文·弗利德皱着眉头问道。 “鲁文伯爵大人,我想请您允许我离开深林堡,前往埃博登!”终于按耐不住的小个子巫师立刻开口答道:“不论科罗纳家族究竟想要做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们!” “不论他们究竟带走的是什么,既然那原本属于一个古老的邪恶神灵,那势必是危险而不可控的力量——哪怕不是为了洛泰尔公国和深林堡的人民,为了圣十字我们也必须阻止他们!” 义正辞严的小个子巫师紧紧攥着粉拳,气宇轩昂的大声说道,只是那气势和她娇小的身影相比实在是有些突兀。 “……洛伦·都灵。”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年轻的伯爵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唉?” “你刚刚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模仿那个家伙,就连前面找借口的地方也很像。”看着愣住小个子巫师,鲁文·弗利德突然笑了: “其实你并不在意他们拿走了什么,你只是在担心洛伦·都灵。你很在意而且喜欢他,对吧?” 艾茵大惊失色! “这没什么,你也用不着掩饰,我也很喜欢这家伙。虽然他有时候说话很欠揍,还特别自以为是对吧?” 年轻的伯爵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但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拿下深林堡,或者早就该准备迎接食人魔的入侵了! 为了这个混蛋,我可以不惜和古木森林的精灵开战,又怎么可能不允许他的朋友去找他?” “您真是太慷慨了!”艾茵终于松了口气,真诚的向年轻的伯爵道谢:“我一定会尽快回……” “不用向我许诺什么,反正这家伙想回来的时候是一定会回来的;而如果我需要这个混蛋,我会直接让亚伦骑士长把他绑回深林堡!”鲁文很是豪迈的挥挥手:“去埃博登可是很长一段路,需要我派几名骑士给你当护卫吗?” “谢谢您,但是真的不用了。” 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门外,艾茵·兰德勉强笑了笑:“莉雅小姐打算和我一起去,有她在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有晨星林最优秀的战舞者,确实不需要另外的护卫了。”年轻的伯爵也曾经见识过这位女精灵神乎其技的枪法,还有那鬼魅般的身影。 “那么,就请允许我告辞了,鲁文伯爵大人。” “嗯……等等!” 就在小个子巫师转身的前一刻,鲁文突然开口叫住了她,表情有些莫名的尴尬:“你们在路过鹰狩堡,也就是我父亲的城堡的时候,可能会撞见两个人。 然后……如果聊得来的话,不妨和他们一起走——据我所知,他们下一站的目标应该也是埃博登来着。” 听完鲁文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小个子巫师也只好点点头,姑且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请您尽管放心吧。” …………………………“他们找到艾萨克·格兰瑟姆了,艾莉儿·科罗纳小姐。” 漆黑的房间,伯德莱尔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同样向蜷缩在椅子里的娇弱少女汇报着:“科罗纳家族的探子在港口发现了他们和被焚毁的废船,还有船上只剩下灰尘的书稿。” “他们?”艾莉儿环抱着双腿,纤细的四肢瘦若枯槁。 “洛伦·都灵和彼得·法沙是一伙儿的,他也是个守夜人。” 说到这里伯德莱尔的表情微微有些抽搐,回想一下当初洛伦第一次碰面对方警惕还有些怀疑的表情,就让他感觉到有种被耍了的冲动。 既然他也是守夜人那么肯定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那些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真是……狡猾透顶! “所以,亲爱的洛伦骗了我们,他的目标也是圣血药剂。”少女毫无血色的薄唇扬起戏谑的笑:“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应该就是药剂的关键人物。” “需要警告他一番吗,艾莉儿小姐?” “为什么?” 为什么……伯德莱尔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这个道理不是很明显吗?这个叫洛伦的混蛋利用了科罗纳家族的友谊,而且还故意隐瞒了身份,并且和守夜人里应外合,甚至都没有通告一声科罗纳家族,这简直…… “太过了,对吧?”少女突然开口道,很是吃力的看向身后的伯德莱尔:“抱歉,我的身体太虚弱了,不能把你刚刚想说的话完整的复述一遍,但我想这就足够了。” 一滴冷汗从额前坠下,伯德莱尔那沉稳的面颊微微颤抖着。 “既然父亲大人让您来协助我,您就无需畏惧我,伯德莱尔阁下。”艾莉儿歪着脑袋,轻轻喘息着将头枕在椅子靠背上:“但您需要清楚一点,洛伦·都灵是我们重要的伙伴,不仅不能伤害他,我们还必须尽可能给予他帮助。” 伯德莱尔很想问为什么,但他现在连“想”都不敢想了。 这位刚刚从洛泰尔归来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更何况,现在真正应该担心的人并不是我们。”少女轻声说道:“我原本还想请亲爱的洛伦到科罗纳家来做客,但恐怕他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人的邀请,挤不出时间来陪陪艾莉儿了呢。” “您说的是……谁?” 少女看着他那逐渐变得惊恐的脸,嘴角扬起一个十分优雅弧度: “当然是阿尔托·贝利尼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来自贝利尼的邀请(上) 埃博登城南平民区,老瘸子酒馆。 即便是已经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守夜人在整个埃博登境内依旧拥有不下二十个据点。既有物资充裕,可以当成要塞驻守的地方;当然也会有临时的避风港,足够隐蔽,能让他们在躲避追捕的同时,通过中立的线人和组织的外围成员搜集情报。 老瘸子酒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在黑发巫师带着艾萨克回来之后,整个守夜人组织立刻抛下抛下全副家当从下水道据点撤退到这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刚开始还十分不解的守夜人在听完艾萨克的解释后,全是一副后怕的惊悚表情——他们居然在满是“突变怪物”的下水道里浑然不觉的待了好几个月,并且居然一次都没有撞见过! 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下水道的面积太大,才让他们躲过一劫……但不论是什么,彼得·法沙和其余的守夜人都不敢继续在那里待下去了。 而这个“老瘸子酒馆”则是守夜人外围的产业之一,酒馆老板洛克是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外加守夜人的情报贩子,身上背了不下两位数的情债,外加想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绿帽贵族,靠着彼得·法沙的炼金药剂改变了容貌才躲过一劫。 虽然在听说了这位“传奇吟游诗人”的光荣事迹之后,黑发巫师非常希望和这位“社交达人”交流交流经验,问问他是怎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但眼下还有更加性命攸关的事情,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所以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是已经完成任务了?!” 酒馆二楼的包厢内,围坐在壁炉旁的红发女孩儿异常的兴奋,指了指隔壁睡的正香的某个“怪人”:“既然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是整个圣血药剂的关键,那不是就是说只要有他在,我们就能完成药剂,根本不用再想办法盗取配方了?!” “我觉得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薇拉。” 名为爱德华的守夜人十分理智的摇摇头:“虽然我不是什么巫师,但也从没听说过可以不靠药剂师和炼金术师,就能配置出一份药剂的。” “我们有彼得·法沙!”薇拉还是不服气。 “抱歉,但是薇拉……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听到红发女孩儿提到自己,彼得就忍不住苦笑了两声:“别说复制出药剂配方,我连这位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所编纂的符文格式都看不懂,更不用说一切从零开始,制造一种全新的炼金药剂了。” 红发女孩儿的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失落,剩下的嘉文和伊凡也忍不住低下头——如果连彼得都办不到,那他们根本连问都不用问。 “所以绕了一大圈,我们还是要去想办法弄出配方来才行?”薇拉有些颓然的看着几个人:“这和一开始究竟有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弄清了药剂的真相,尤其是阿尔托·贝利尼并没有完成药剂的事实。”冷漠的爱德华缓缓开口道:“而且失去了艾萨克·格兰瑟姆,他永远都不可能完成了。” “不仅是这样,救回了艾萨克,我们的处境也更加艰难了。”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几名守夜人不由自主的看过去,靠在门边始终沉默不言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说道:“不论是想将他抓回去还是干脆杀死他,阿尔托·贝利尼都不会放任我们带走艾萨克,因为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致命的威胁?” “就是说圣血药剂并非他独自完成,而是盗窃别人的成果。”对于这一点彼得·法沙要比其他守夜人更清楚:“在九芒星巫师塔,这可是绝对不能被饶恕的罪行!” “这么说如果我们向九芒星巫师塔举报他盗窃别人的成果,那么就能……” 还没等说完,薇拉就看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立刻明白过来的红发女孩儿耷拉着脸,冷冷的啐了一口:“不行就直说啊,干嘛这样?” “咳咳咳……总而言之,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贝利尼家族随时会发现我们,所有的巡逻卫队都可能是他们的眼线。” 轻咳两声,彼得·法沙打断了还在闹别扭的薇拉:“洛伦·都灵阁下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嘉文和伊凡面面相觑,爱德华则是一言不发,薇拉在闹别扭……身心俱疲的彼得值得长长叹了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诸位暂时没有想好的话,可以先不妨听听我的计划吗?” 黑发巫师不失时机的开口道,很是随意的走过去坐在五个人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将双手放在身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请柬,上面的名字让彼得瞪大了眼睛: “这该不会是……” “阿尔托·贝利尼托人带来的,邀请我明天前往白银厅赴宴。”洛伦笑着递给彼得:“我觉得这会是个机会。” “机会?这不明摆着是个陷阱吗?!” “没错,但这也应证了我的猜测,阿尔托·贝利尼恐怕已经认定了救走艾萨克和阴沟巷两件事都和我有关……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让他多出了一个盲点。” “你是想说,他并不清楚你也是守夜人这件事?”爱德华好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没错!”洛伦点头应道:“就和我们上次的计划一样,由我来负责吸引阿尔托·贝利尼的注意力,并且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之后的行动就交给诸位了。” “行动?”彼得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洛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在几个人的身上来回摇摆,毫不掩饰的视线让薇拉心里有些发毛,她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害怕这个黑头发的巫师:“你在干嘛?” “……我很犹豫。”黑发巫师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让彼得和薇拉他们都有些莫名其妙。倒是阴沟巷出生的爱德华看出了个大概,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不相信我们?” “没错,我非常担心一旦我提出这个计划,你们很有可能会背叛我。”既然对方已经发现,洛伦也就直截了当的回答了:“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告诉你们。” “你?!” “能解释一下吗?”再一次拦住了险些暴起的薇拉,表情同样有些难看的彼得·法沙开口问道:“既然你愿意说出来,就证明还是愿意相信我们的,对吧?” “当然。”黑发巫师看着他们五个人,神色平静:“简单来说,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协助艾萨克·格兰瑟姆完成圣血药剂。” 什么?! 这次连爱德华也按耐不住心底的惊诧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这个黑发巫师,就像是看到了某个怪物似的。 原来他在抵达埃博登之前,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吗? “所以由我吸引贝利尼家族的注意力,诸位掩护艾萨克从埃博登撤离——只要离开埃博登,贝利尼家族再想要抓住我们就很困难了!”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计划。” 冷漠的爱德华点点头,在和彼得对视了一眼之后,郑重其事的看向洛伦:“那么……你又为什么会担心我们背叛你呢?” “我并不担心你们会和贝利尼家族里应外合,或者暗地里和别的埃博登豪门私通——在合作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还是愿意相信诸位的。” 黑发巫师微微摇头,目光冷冽: “我真正担心的是,你们会将艾萨克·格兰瑟姆交给守夜人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来自贝利尼的邀请(下) 这是洛伦第二次来到贝利尼家族的白银厅了。 换上了红黑色礼服的洛伦·都灵,跟在侍者的身后步履悠然的从那狭长阴暗的走廊穿过,两侧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警卫。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森然的气息仿佛地狱的入口,一旦打开粘稠的血浆就会喷涌而出,无数魔鬼降临世间。 当然,这只是黑发巫师某些恶趣味的想象而已。 侍者在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恭恭敬敬的为洛伦打开了门:“阿尔托·贝利尼大人恭候您许久,艾因·兰德阁下。宴会已经装备就绪,只等您入席就可以开始。” “是吗?”洛伦轻笑一声,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进来时的走廊已经被那些警卫们彻底封锁了。 再稍微联想一下进门时被搜身,黑发巫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为了提防自己,贝利尼家族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幸好来之前自己就把身上的东西全部交给了彼得他们,包括“亮银”和“施法者”——现在看来完全是有必要的,才刚刚进门自己身上所有的饰品一个不剩的全部被拿走了。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不是吗? 阿斯瑞尔已经在外面的花园中“候命”了。虽然这家伙一向不乐意主动帮忙,但如果涉及到自己的生命安全,他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请问您在笑什么?”侍者虽然姿态谦卑,却依然透露出几分不满。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上次在这里遇到的一些……很有趣的小事。”洛伦轻生一笑,很是随意的糊弄着对方,而后走进了房间。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偏厅,却依然奢侈的令人难以置信——大理石壁炉、玻璃窗、琉璃墙砖、镀金吊灯……这些根本提都不用提。 究竟什么最能体现出一个豪门的“气派”呢?是最奢侈的装潢,最高档的马车和最名贵的骏马,亦或者是最令人难以想象的美食? 应该说是,但也不是。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是人——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仆人的数量和“质量”。 从走进门的那一刻开始,洛伦甚至再也没有亲自挪动一下。两位长裙翩翩的金发少女搀扶着他,而早已在桌前等候的男侍则为他拉开椅子。 在侍奉他“坐下”这个动作之后,三名仆人才依次退到他身后,由其中一名女仆为他系上餐巾,另外两人则依次为他摆上纯银的餐盘和餐具,一共两个盘子,三副刀叉和一只高脚玻璃杯。 紧接着一个厨师打扮的中年人推着小车走进房间,身后六名侍者鱼贯而入。第一位托盘里端方着酒瓶,为洛伦斟上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 第二名侍者则端上前餐,来自埃博登城外庄园的胡萝卜和空心菜外加莴苣凉拌的杂蔬,配上蜂蜜面包和鹅肝。 第三名侍者则呈上一碗火腿土豆浓汤,第四位则在洛伦的盘子里放上一条蓝鳕鱼,即便已经料理烘烤完成,新鲜的肉质依旧充满弹性,配上洒在鱼身上的白面包屑和边缘的番茄酱汁,就是一道经典的埃博登佳肴。 第五为侍者端上来的则是葡萄酒炖牛肉,配上仔细筛过的小麦粉、新鲜的洋葱葡萄酒,加入黑胡椒和海盐之后以高汤炖煮,来自埃博登乡间的畜牛,肉质松软但依旧嚼劲十足。 最后一名侍者在洛伦面前的餐桌最后一个小角落里,放上了一个草编的篮子。里面堆满了酥饼,蜜桃、甜心包、杏仁面果……大大小小至少十五种甜点,造型精致犹如五彩缤纷的花篮一般。 餐点上完之后,六名侍者和厨师鱼贯而出,只留下洛伦身后的两名女仆和一位侍者,毕恭毕敬的等候吩咐。 只要一个手势,轻咳一声,女仆就会为他斟满酒杯,擦拭餐具;微微耸下肩膀,柔弱无骨的小手就会搭在上面轻轻揉捏;而侍者则随时做好一切准备。哪怕只是吃过一口,也会被毫不犹豫的扔掉。 从头到尾,所有的仆人彬彬有礼,举止有度,而餐厅同样是干净的“不像话”——餐具、桌椅甚至是地板上,都找不到一丁点儿的灰尘和褶皱的地方。 不愧是埃博登的第一豪门,鼎鼎大名的贝利尼。 就在洛伦心生感慨的时候,对面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房间的阿尔托·贝利尼一身金红色华服,栗色的卷发齐整而优雅,仿佛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学者,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而后厨师、侍者和仆人们就像刚刚一样,一丝不苟的“重复”了一遍。 “我一直觉得,没有品尝过盛夏时节的蓝鳕鱼,就不算真正在埃博登生活过——虽然我知道很多捕鱼的渔夫们,也从未享受过这种他们亲手打捞上来的美味。” 带着一抹谦和的笑容,坐在洛伦正对面的阿尔托举起酒杯:“感觉如何,艾因·兰德阁下,贝利尼家族的招待可还符合您的心意?” “诚惶诚恐。” 既然对方准备和自己兜圈子,洛伦自然乐得拖延时间,含蓄的轻笑一声:“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范畴了。” “对于一位巫师而言,这真是最高级别的称赞,您实在是过奖了。”阿尔托轻抿一口酒浆,缓缓放下酒杯:“都下去吧。” 没有回答,甚至几乎听不到声音。站在两人身后的女仆和侍者放下手中的工作,躬身行礼之后转身离开房间。前后连半分钟都没有,整个偏厅立刻恢复了静谧。 感觉到对方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漠,洛伦不动声色的放下刀叉,双手在身前合十。 “艾萨克·格兰瑟姆,我知道带走他的人是你。” 终于撕下伪装的阿尔托开口了,没有一句废话: “把他交出来。” 微微一愣神,黑发巫师突然笑出了声。 “有什么可笑的吗?” “如果是在之前,原本应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洛伦开口了,不卑不亢的和这位贝利尼家族继承人对视着:“换成那种情况下,您有任何可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做那种假设,而您现在也没有多少本钱提条件。”阿尔托的目光穿过长桌中央的火光,那冰冷的气息仿佛能熄灭火焰:“既然邀请您来做客,已经可以证明了我的诚意和决心。” “这是最后的警告,把艾萨克·格兰瑟姆交给我。” “非常抱歉,但不可能。”黑发巫师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我倒是觉得您应该换一个要求,至少是我们双方都能接受的。” 洛伦的目的是尽可能拖住对方,自然不能太过刺激这位贝利尼家族的继承人,让他和自己继续扯下去,直至彼得·法沙他们掩护艾萨克离开为止。 但他还是“高估”了对方的忍耐极限,或者说……低估了对手的能耐。 阿尔托那学者般的面孔上突然多出一抹狰狞的冷笑,扭曲而古怪,甚至令人胆寒:“您是不是觉得,我不知道您在打什么主意?” “抱歉,但我根本就听不懂您在说……” “您只是那些刺客们派来的诱饵,用来牵制我的注意力罢了。”阿尔托表情狰狞的打断了洛伦:“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在你们人的掩护之下离开埃博登,对吧?” “……”端着酒杯,洛伦一言不发。 “知道为什么我会猜到吗?因为有一位朋友告诉我,您的真实姓名根本就不是艾因·兰德,而是洛伦·都灵。” 朋友?黑发巫师微微眯起了眼。 “想必您也很想见见这位朋友吧,据说你们还认识呢。”嘴角一抹冷笑,阿尔托像是在威胁般的看了洛伦以眼,目光向偏厅的第三扇门: “有请我们贝利尼家族最尊贵的客人,埃博登的下一位新主教,虔诚的法内西斯大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悬一线(上) “你们真的答应那个黑头发巫师了?” 埃博登城南,某个通向城门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商贩、外地的贵族和旅者,道路两旁也坐满了乞丐和流浪汉,呻吟着向路人身处那肮脏而枯槁的双手。 而这一切也让某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变得毫不显眼,甚至连马车上那个换了身车夫行头的守夜人薇拉,都敢直接开口和身旁的爱德华问询道。 “我们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的要求也合情合理。”同样打扮成车夫的爱德华低垂着头看向手中的缰绳,尽可能让兜帽遮住了脸并且压低了嗓音:“更何况,难道我们还能有第二个选择。” “但现在艾萨克在我们的手上。”红发女孩儿表情非常的纠结:“不是说我们不应该遵守承诺,但如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真的要我们将他交出去……啊!” 说话间爱德华猛然攥住了薇拉的肩膀,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红发女孩儿险些喊出声,正想恼怒的时候却发现爱德华抬起头,目光异常的冰冷: “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艾萨克·格兰瑟姆在哪儿;即便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不可能知道!” “我、我只是举了例子,又不是说要……” “更何况,你觉得洛伦·都灵愿意将他交给我们,就真的一丁点儿准备都没有?”爱德华冷冷的反问道:“在经历了这么多次事情之后,你未免太小看他了。” 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甚至流下几滴冷汗的薇拉,冷漠的爱德华终于松口气——虽然从未担心她会背叛他们,但薇拉的性格太冲动直接了。在这种要命的关头,任何犯傻的举动都有可能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洛伦·都灵对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反应,也解除了他们的一个疑惑,看来这位黑发巫师应该并非真正的守夜人,和鲁特·因菲尼特之间也只是合作,甚至是相互利用和威胁的关系。 这点让爱德华很头疼。他虽然是守夜人,但实际上对这个组织并没有多少感情。出身阴沟巷的他和九芒星巫师塔学院出身的彼得·法沙,或者港口人爽快直接的薇拉他们都不一样,加入守夜人就和加入某个帮派没什么区别。 混帮派最重要的,就是千万别做分外的,也少打听不该知道的——按部就班,做好该做的工作,就可以活得很久。 但现在……如果真的被鲁特·因菲尼特知道他们和洛伦·都灵达成了这种约定,以爱德华对他的了解程度,他绝对不会放过五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换成他也会这么做——控制黑帮的唯一方式就是鲜血和恐惧,以及绝对的极权;而作为比黑帮恐怖一万倍的守夜人组织,则需要更多的鲜血和更强烈的恐惧,才能让遍及整个帝国的守夜人们对这位大人永远忠诚,忠诚到一想到他的名字就会浑身颤栗! 马车内的彼得·法沙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确实想不到还有任何别的“好办法”了,除了选择相信洛伦·都灵之外还能怎样? 至于是否要遵守约定……眼下也只能暂时“自欺欺人”了对吧? “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就在彼得苦恼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艾萨克突然开口了:“你们几个人、阿尔托·贝利尼还有洛伦,你们所有人似乎都特别想要得到这种……叫什么来着,圣血药剂?这让我很费解啊,为什么?” “呃,这个……”看这艾萨克愣愣的模样,确定了对方并非在耍自己的彼得踌躇了一下,然后尽可能的解释道:“因为这种药剂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甚至能让残肢复原——也就是说它很有价值,这种价值甚至超过它本身的意义!” “嗯,听起来好像很合理。”艾萨克挑挑眉毛,点点头:“为什么?” “嗯?”这次轮到彼得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你们并没有真的见识过这种药剂,甚至不清楚它的真正作用——仅仅知道它可以治愈疾病,让残肢复原这点而已;在根本不明白的一样东西的时候却发了疯要抢,这不是很奇怪吗?” “等等!” 刚刚还一脸困惑的彼得,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不好意思能不能请你再仔细讲一讲,我是说……说的更简单一些?” “你是指哪部分?”艾萨克听到有人要请教自己,一下子来精神了:“关于圣血药剂的基本原理吗?!” “不,我是说……关于它的真正作用。”彼得狠狠咽了咽口水:“能不能详细的和我说说?” “啊……关于这个。”刚刚还兴奋非常的艾萨克又突然没了动力,耸耸肩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愚蠢的炼金术师,只有他们才关心什么作用和副作用之类……旁枝末节的玩意儿!”很是不屑一顾的挥挥手,艾萨克骄傲而无比自得的翘起下巴:“我的研究永远只关注一样东西,那就是虚空力量的转换,有也只有这个!” “至于什么更好用的魔杖,治愈疾病的药剂,威力惊人的虚空剑啦……那只是我研究的‘副产品’,埃博登人有个词形容那些搞售卖和加工的小作坊,叫做‘下游产业’,我觉得用在炼金术师们身上正合适!” “那么圣血药剂的基础符文……” “只能保证提供足够强大的虚空力量,这种力量强大到足以‘欺骗’现实,达到和魔咒乃至高阶魔咒一样的效果。”艾萨克有些不耐烦了:“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这才是我的核心研究!” 漫长的沉默…… 终于明白了的彼得看向窗外,因为他不想让一旁还懵懵懂懂的嘉文和伊凡有所察觉,他恐惧而惊诧的眼神。 这个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巫师所代表的价值,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所谓的“超越了风、水和火”的能量,通过“欺骗”现实来达到种种过去想都不敢想,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 哪怕是洛伦的“魔法阵”在艾萨克的研究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他成功了,那完全可以造出足以毁灭一座城堡,乃至一整个军团的炼金武器!又甚至是瞬间完成足以需要数以百计的人,数百年间才能建造的城市! 那根本就是神才能挥洒于世的“奇迹”啊! 但随即他就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和兴奋——如果这种研究真的成功了,那对于巫师们,对于萨克兰帝国乃至整个世界,又会有什么影响? 过了好半响,车厢外的一阵轻轻的震动让他回过神来——轻敲三下,然后两下,这是有敌人的意思! “你怎么发现的?” 马车外的爱德华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幽幽的看向薇拉。 “某个人曾经教过我分辨真乞丐和假扮的刺客。”表情严肃的红发女孩儿轻声开口道,目光聚焦在周围逐渐靠上来的乞丐们身上,小臂的青筋绷紧: “不管是因为谁,我们已经暴露了。” “能确定吗?” “……不能。”红发女孩儿眼神越来越躁动,她同样在忍耐着:“我也是第一次,现学现卖!” “那就保持冷静,不能惊动了他们。”冷漠的爱德华压低嗓音:“这里人太多了,前面有一个巷子,我们在那里拐弯,如果敢跟上来…… 就在那里,做掉他们!”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悬一线(下) “洛伦·都灵……我们又见面了。” 当面带微笑,一身金红色教会华服的青年教士走进偏厅的时候,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曾经何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位难缠的教士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交锋中,自己实实在在的坑了他一回;而之后古木森林,自己又间接的妨碍了他建立“精灵教区”的计划——可想而知,这位法内西斯大人一定是巴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捆在火刑架上让自己烧成焦炭才能解除他心头之恨。 不过最令他诧异的,还是法内西斯居然会成为埃博登的主教。这位教士大人对巫师有多么厌恶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圣十字教会将这种“激进派”弄到巫师世界的大本营……这已经到图穷匕见的地步了吗?! “向您致敬,法内西斯大人。”起身的洛伦毕恭毕敬低头行礼,让一旁的阿尔托·贝利尼无与伦比的得意:“或者我应该称呼您为‘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呢?” “只要法内西斯就可以,在伟大而光荣的圣十字面前,我们没有任何分别。”轻笑一声的法内西斯微微摆手,如主人般走进了房间:“都只是圣十字谦卑的仆人。” “请坐吧,我的两位……朋友。”走到长桌的中央,法内西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稍微随意一些,今天只是一场朋友间的宴会,不是吗?” “当然,法内西斯大人。”扬起嘴角的阿尔托·贝利尼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黑发巫师,而对方那一言不发的沉默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宣判死刑之前的祷告。 洛伦倒是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阿尔托·贝利尼将法内西斯请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借此向自己示威和施压——他的身后不仅仅是贝利尼家族,还有圣十字教会作为凭仗。 简单来说,自己一个小小的巫师,在这种状况下是绝对不可能翻盘的——除了乖乖交出艾萨克·格兰瑟姆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不过有一件事情阿尔托肯定不知道……洛伦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冷笑。 贝利尼家族和圣十字教会的联盟关系,早就被他那位可敬的魏尔洛·贝利尼导师大人一丝不漏的全部交待个干净,已经不是什么无人知晓的秘密了。 唯一让洛伦诧异的,也只有来的人居然是这位法内西斯大人而已……同时因为他,自己的身份也随之暴露,让阿尔托抓到了破绽。 所以贝利尼家族的人,已经在南城门埋伏了吗?长桌之下,黑发巫师的右手微微绷紧,脸上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惊讶,谦卑的向坐下的法内西斯微微颔首。 冷静,绝对不能有任何慌乱——艾萨克身旁有五名守夜人保护,即便无法顺利从埃博登撤退,想保证他暂时的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今天来到这里,是要解决一场矛盾的。”法内西斯轻声开口道,毫不迟疑的将目光转向了阿尔托·贝利尼:“所以……能否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不仅以‘艾因·兰德’这个假冒的身份加入九芒星巫师塔,并且作为我的客人,毁坏了我私藏的大量珍贵研究资料,试图破坏我的实验!” 阿尔托的表情像是吐信的毒蛇,目光越来越冷冽:“但是!即便如此作为朋友,我也愿意给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一个机会,并且不在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们面前拆穿他的谎言,只要他依然愿意成为贝利尼家族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嗯,这听起来非常的宽容,而且十分的慷慨。”法内西斯微微颔首,灼热的目光投向另一边的黑发巫师:“我相信,洛伦·都灵阁下是不会拒绝这么慷慨的提议的,对吧?” 洛伦的表情有些微微的变化,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面前的这位法内西斯“主教”似乎有些过于……和善了。 以他对这位主教大人的了解,法内西斯绝对不是能够轻易忍气吞声的人,他现在没有直接把自己活撕了都算得上有风度! 对面的阿尔托在听完这番话之后,同样猛然回头,惊愕的看向这位“温文尔雅”的主教大人,要多惊讶有多惊讶。 似乎出现了某些意外,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稳住,别慌,在前面拐弯进入巷口。”即使全身都绷紧,冷漠的爱德华依旧在用平淡到听不出情绪的话安抚着身旁的薇拉:“不能被他们察觉到。” 沉默不言的红发女孩儿后脊微颤,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不着痕迹的点点头。 破破烂烂的马车依旧在街道上平稳的行驶着,车厢内的几个人已经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等待着。 除了某个家伙…… “这些人是来抓我的?”突然反应过来的艾萨克惊讶中还忍不住扬起嘴角,显得十分得意:“所以说……我很重要?” “是非常重要。”强忍着正在疯狂加速的心脏,耐着性子的彼得·法沙微微点头:“您的性命比我们五个人都重要!” “我还真是第一次……呃,当然,以本人的聪明才智确实应该比某些脑子灌水的土豆重要多了!不如我们出去和他们打个商量,说不定能和他们做个交易什么的,比如……” 还没等他扯完,彼得·法沙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圆圆的眼睛真诚的看向面前的这位“天才”,那表情看让他心里有些发毛: “你、你要干什么?” “我真的不想这么做的,真的不想。”彼得的语气无与伦比的遗憾:“但现在只能说对不起了!” “唉?!” 艾萨克还没弄明白,坐在他两侧的嘉文和伊凡同时命中了他的后脑勺。双眼一翻,直挺挺的昏倒在了马车里。 马车绕过街道,转角进入了小巷,墙壁恰好封堵住马车两侧——如果那些人是刺客,现在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始终跟在马车后面讨钱的几个乞丐们,突然加快了速度跟进了小巷,看起来就和街上那些缠人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如果他们手里没有拿着武器的话…… “他们追上来了!”薇拉看向爱德华。 “别慌。”冷漠的守夜人手中的剑已微微出鞘,兜帽下的双眼露出了杀意:“等彼得·法沙的命令。” 咬紧牙关的红发女孩儿死死盯着正前方,身后的车厢里传来信号,连敲两下,然后一下——瞪大眼睛的薇拉毫无预兆的猛甩缰绳! “驾!” 破烂的马车像是要散架似的发出一阵巨响,吃痛的驮马开始狂奔了起来。 察觉到已经暴露的刺客们终于不再掩饰,拔出各自的武器朝马车扑了上来,正后方的一个人直接从一旁跃起,腾空跳下! 车顶有人?! 猛然抬头的彼得立刻将艾萨克按倒在地,昏迷不醒的天才巫师脑袋和车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但也躲过了刺穿车顶的一剑。 这些人难道不是来夺走他,而是打算杀了他吗?! 惊愕的彼得·法沙眼神中透出几分愤怒:“爱德华,动手!” “噗!” 锋利的刺剑犹如毒蛇吐信,车顶的刺客还没拔出武器,惊愕的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抽搐的尸体滚下了车厢。 收回刺剑的爱德华回首张望,小巷两侧的围墙后面居然又翻出来十几个身影,从前后两方开始夹击,兜帽下守夜人的神色一冷。 中埋伏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援手”(上) 为什么会这样?! 法内西斯没有像计划之中那样勃然大怒,他现在难道不应该以圣十字的名义,直接将这个该死的乡巴佬抓起来扔进教会的监狱里去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打断了自己计划的洛伦·都灵还能坐在自己对面,像客人一样享受贝利尼家族的款待?! 双瞳颤栗的阿尔托·贝利尼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愤怒,纯银餐刀死死攥在手中,食指内里的肌肤被割破了也浑然不觉,目光在法内西斯和洛伦两个人之间不断的游移。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出现了意外,使得法内西斯不能按照原本的计划直接将洛伦·都灵扣押下来,甚至必须缓和双方的敌对关系,将局面稳定下来。 凭阿尔托对法内西斯的了解,他对这个该死的黑头发巫师的痛恨甚至还要超过自己,哪怕有一丁点儿的机会,他都不可能放这个家伙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强忍着面颊抽搐的阿尔托目光穿过烛火,洛伦·都灵那毫无怯意,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儿恐惧的面庞上,仿佛就隐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是被他抓住了某个把柄,还是去伏击他们的刺客们失败了?让这个乡巴佬如此的有恃无恐! “我相信洛伦·都灵阁下之所以会做出这些事情,肯定是事出有因的。”法内西斯突然看向阿尔托,微笑的面庞上不动声色的比了一个眼神:“阿尔托·贝利尼阁下,您觉得呢?” 死寂的偏厅,只能听到烛火飘忽的声响。 ………………他们被包围了! 就在一行人还没弄清敌人数量的时候,刺客们已经发起了突袭——两名翻过围墙的“乞丐”挥舞着短刀直接扑向驾车的薇拉! 而“迎接”他们的,是两发精准无误的弩箭。 “不要紧张,保持稳定然后离开这里。”随手扔掉手弩,已经使用了“超越感知”的爱德华语气冰冷,凌厉的刺剑穿透了后背偷袭者的喉咙。 鲜血喷涌,死都来不及叫喊的刺客被马蹄踏成碎肉! “我看紧张的是你吧?!” 不服气的薇拉死死攥着缰绳,随时会散架的破马车在笔直的巷中狂奔——她现在更想帮忙,但红发女孩儿更清楚自己究竟应该干什么。 “超越感知”这个高阶魔咒使用是有时限的,等到爱德华到达极限,才是她真正要出手的时候! 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面的刺客们也逐渐一个一个被甩掉,或是被爱德华踹了下去,眼看就能离开这条长巷了。 冲出小巷之后右转,就是城南平民区的最后一条街道,半刻钟就能抵达南城门——只要再巡逻卫队察觉到之前离开城市到达郊区外,敌人就绝对追不上了! 马车顶的爱德华收起佩剑,目光盯紧着长巷的尽头……敌人真的会那么轻易的,让他们从这里离开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马车即将冲出长巷的前一刻,两名刺客突然出现在路的尽头,冲在最前面的被弩箭钉死在地,却也让另一个趁机躲过了守夜人的十字弓。 只在刹那间,爱德华清晰的看到那名刺客拔出弯刀,伴随着哀鸣般的长嘶,被斩断腿的骏马轰然倒地,被撞倒的车厢连带惯性,整个向前翻倒! 还真是不出所料! 先一步跃下的爱德华一剑刺死了还想要拔刀反抗的“乞丐”,而后面的敌人也已经追了上来,长剑染血的守夜人表情十分的难看。 “轰!” 坠地的车厢变成了碎片,昏迷不醒艾萨克终于在巨响声中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浑身是血,死死将他护在身下的娃娃脸巫师,彼得·法沙!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马车落下的前一刻,根本来不及想的彼得·法沙和上次一样直接抱住了艾萨克,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幸运了——从天而降的马车连带着惯性,直接撞碎了三根肋骨,还被落下的横木砸中了小腿。 “嘉文,伊凡,带他离开!”拔剑挡住了扑上来的刺客,疼到面颊都在抽搐的彼得只能扯着嗓子喊道:“什么都别管,只要带着他冲出城就行了!” 话音刚落,猛然前扑的彼得硬生生用肩胛骨顶住了刺客的尖刀,手中的匕首捅穿了敌人的喉咙! 这一次彼得·法沙终于感觉到敌人究竟哪里不对劲了。 这些刺客太安静了,不论是厮杀还是突袭,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沉默的就像是活死人一样——哪怕是盛夏节宴会的警卫们,都没有让他有现在这样毛骨悚然的恐惧! “等等,你们,你们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艾萨克惊恐的就像是个孩子,看着浑身是血的彼得:“他是不是受伤了?我们得赶紧找个药剂师来,虽然他们好多都是老花眼,还经常分不清病人是男是女……”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艾萨克先生!”年长些的嘉文一边安慰着,一边和伊凡一起从两边架住了艾萨克:“彼得他不会有事的!” 三个人朝着小巷的尽头狂奔而去,终于赶回来的薇拉看到彼得倒在血泊里,刚想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衣领! “保护好他们,尤其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彼得,此刻的表情却狰狞得像是头野兽:“我们失败了,两次!他是我们唯一翻盘的机会,明白吗?!” “明,明白!”慌张的红发女孩儿连忙点头,仅仅是犹豫了一瞬间,果断回头去追已经跑远了的嘉文和伊凡他们。 在确认薇拉离开之后,松口气的彼得才狠狠啐了一口血痰,贴着墙挣扎起身,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捏碎了掌心的符文。 “超越感知”——!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爱德华。”表情决然的巫师彼得,看向那个冷漠的守夜人,缓缓从衣领里拿出了一本咒语书,单手翻开: “把他们通通留在这儿吧。” ………………“那是当然,我也相信洛伦·都灵阁下之所以会使用化名,也一定是有他的苦衷。” 只是一刹那,阿尔托重新恢复了那原本学者般的表情,微笑着向法内西斯颔首:“既然是法内西斯大人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心怀恶意之的歹徒呢?” “非常抱歉,洛伦·都灵阁下,之前对您的态度有些太过粗暴了。”说着,阿尔托·贝利尼居然真的起身,恭恭敬敬的向黑发巫师躬身行礼:“还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原谅,贝利尼家族也一定会补偿您的损失的。” 看到阿尔托这么“上道”,法内西斯也十分“欣慰”的点点头:“说起来,洛伦·都灵阁下和您一样,都是非常有天赋的巫师,只不过是完全不同的天赋——在洛泰尔的时候,他曾经连续几次为教会解决了很多问题。” “您真是过誉了,法内西斯大人!”黑发巫师连忙“惶恐”的开口道:“我只是做了一个虔诚的巫师应该做的事情。” “没错,而一个虔诚的巫师,总是能够得到许许多多的帮助,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 法内西斯谦和一笑,悠然放下酒杯,再一次开口了:“在我到访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不少传闻了呢——关于您一路保护科罗纳家族的小姐返乡,并且帮助他们抵御食尸鬼的突袭,如此崇高的举动,理应得到圣十字的奖赏!” 原来如此……科罗纳家族?! 坐在长桌两端不动声色的二人,几乎同时在心中暗念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援手”(下) 冲出小巷的三个人头也不回,笔直的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 从来不擅长运动的艾萨克感觉自己肺都快要燃烧了,大口大口的吸进空气,迎面吹来的风让他都比不上眼睛。 “我、我说,我们是不是已经安全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艾萨克张开嘴:“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稍微慢一点儿,等等彼得和……”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吓得差点儿瘫倒的艾萨克把后半句塞在喉咙里。十几名刺客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他们冲来! 尖叫、哀嚎、爆炸、奔逃……前一刻还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一片混乱,喳喳嚷嚷的人群毫无秩序的四下逃散,却依然不能阻止已经扑上来的刺客们。 看到越来越近的杀手们,从未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第一次有了某种特别的冲动,一种想要拼命狂奔的冲动! 不过显然这种单纯的求生本能,并不能让他孱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身后的一名刺客已经扑到了他面前,惊恐到已经认命的艾萨克死死闭住了双眼!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某些“黏糊糊”的东西洒在他脸上。 我死了吗…… 咬牙睁开眼睛,巫师看到的却是刺客那张惊讶的脸,还有从他嘴里伸出来的长剑! 如鬼魅般出现的薇拉拔出血剑,衣衫褴褛的刺客瘫软倒地。 “带他走!”怒吼的薇拉眼角下已经多出了两道灰蓝色的花纹,双手持剑将三个人挡在身后:“这些渣滓留给我!” “我、我…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从未见到过这种场面的艾萨克傻愣在那儿,摸着脸上的血迹发呆。而嘉文和伊凡也已经拔出武器,紧张万分的守在他身侧。 就在她转身的同时,又有五六个身影已经冲过了混乱的人群,向着孤立无援的守夜人发起了突袭。 但是薇拉比他们快! 犹如残影般闪过人群,守夜人左手的匕首已经不见踪影,下一刻便已命中刺客的面门,薇拉凌空一脚直接将尸体踹向正前方,趁势借力将另一个想偷袭的家伙扑倒在地。 一刀割喉! “带他走,听到没有?!” 听到红发女孩儿的咆哮声,看道满手血浆,终于稍微有点儿意识到情况的艾萨克转过身,再无半点犹豫。 跑! 双腿发软,头晕耳鸣,鼻涕和汗都淌个不停,肺像是快要炸了……但这一切都不能阻碍艾萨克逃跑的欲望。 此时此刻,他无时无刻不在疯狂运转的脑子前所未有的只剩下两件事: 首先,某个人现在真的很想杀了自己; 其次,我现在也真的还不是那么想去死! 刺耳的呼啸声在风中急响,一枝弩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掠过——如果在平时,他可能会嘲弄对方的技巧比武器更拙劣,再花个几分钟鄙视一下制造这种劣质武器的某个打铁的,顺便调侃着说两个冷笑话。 但现在他只想着赶紧跑,拼了命的跑! 人群中的薇拉已经捉襟见肘,越来越多的敌人和周围混乱的人群让她无暇他顾,肩膀和后背也多出来几道伤痕,深可见骨。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拖住身旁的敌人而已。混战之中的红发女孩儿只来得及朝远处看一眼,隐约还能看见人潮之中,那个正在朝城门跑去的身影。 但就在那一刻,目光锐利的薇拉同时察觉到了几名躲在人群中的刺客,已经举起手弩,对准了慌张逃跑的艾萨克·格兰瑟姆。 红发女孩儿后脊发冷,仿佛自己成了掉进陷阱的猎物。 “不——!!!!” 依旧没有察觉到自己被盯上的艾萨克,毫无反应的被身旁的某个身影扑倒,早就双腿发软的天才巫师脸先着的地。 “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趴在地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狼狈到了极点,抱着脑袋鼻血横流,磕破的额头还在渗血,像是快要死了似的嚷嚷叫喊着,六神无主,慌乱的活像是一只松鼠,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颤抖着睁开眼,艾萨克终于看清了刚刚将自己扑倒的“罪魁祸首”——那个叫嘉文的巫师学徒,依旧站在那儿,保持着将他推到那一刻的姿势,无辜的双眼在看着他,身影颤抖。 而且浑身上下插满了箭矢。 喘着粗气,惊恐万状的艾萨克瞪大了眼睛。“诧异”的和嘉文对视着,看着他那被染成红色的衣服。 “快……走……” 嘴唇颤抖的嘉文眼神中只剩下恐惧,而下一刻他就连恐惧都不剩了——飞来的弩箭刺入眼眶,熟铁铸造的箭头砸穿了颅骨,从他的后脑勺探出些许。 “快……走……” 低声的呻吟,成了他最后的遗言,插满了弩箭的身体无力倒下,仅剩的一颗眼珠也灰败了下去。 等等……颤栗的艾萨克狠狠抽动着喉咙,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他不敢低下头,因为他能摸得到,怀中似乎多了个球似的东西。 那是一张“脸”,伊凡的“脸”…… 因为他刚刚看见了,倒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没有头的尸体……刚刚嘉文扑倒他的时候,他看见了伊凡朝朝另一个刺客扑了上去。 然后,自己身旁就多了一具…具,没有头,还在“发抖”的尸体。 艾萨克在“害怕”,他在自己的梦境中也无数次见到过那些幻象,看到过死人看到过那些“可怕”的场景…… 但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和现实相比,我们的想象力永远是如此的贫乏。 “啊啊啊啊啊——!!!!” 陷入极度恐惧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叫喊着,像是认命了一样绝望的看着扑向自己的刺客,冰冷的剑锋直至自己的面颊! 然而那剑却停住了。 刺客拼命的想要刺出手中的剑,却始终动弹不得。面颊憋得发紫,双眼突出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长大了嘴,却无法呼吸! 艾萨克猛然回头,一个神情冷漠的巫师正在他身后,漆黑的斗篷下捧着一本翻开的咒语书,右手的魔杖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 “卫兵们,以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名义,拿下这群渣滓!” 说话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巡逻卫队突然涌入了一片混乱的街道,架起十字弩和盾牌,逐一射杀着打扮成乞丐的刺客们! 毫无预料的刺客们第一时间朝着混乱的人群逃窜,身后的弩箭依旧没有放过他们——惨叫和哀嚎声中,举着盾牌和阔剑的卫兵们迅速将街上的人群分开,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尸骸。 惨叫中倒地的刺客一个接一个,趴倒在敌人中央的薇拉刚刚割开敌人的喉咙,就发现被包围了,至少有不下十个弩手正举着十字弓指着自己。 焦急的薇拉看向瘫在地上的艾萨克,却发现这家伙居然正在和那个带头儿的巫师聊天! 这是什么情况?! “伯德莱尔?我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说我认识你?”惊魂未定的艾萨克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和道尔顿·坎德导师有几分神似的家伙:“你是不是去过那个抽烟斗的老头家?” “你说的一定是弗雷斯沃克大师吧,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伯德莱尔僵硬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主动朝艾萨克伸出了右手:“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您安全了。” “在九芒星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的庇护之下,没有人再能够伤害您一根寒毛!”微笑着伯德莱尔突然皱起眉头,目光冰冷的看向那个依旧一动不动,窒息到口吐白沫的刺客,猛地提高了嗓音: “而在埃博登胆敢伤害一名巫师的人,不论是谁,他都得付出代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是安详和平的一天(上) 贝利尼家族府邸,白银厅花园外,一只落在树梢上的黑羽鹰正盯着某个偏厅的窗户。尽管被华丽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但“黑羽鹰”那双血红的眸子,依旧能够看见黑发巫师不经意间翘起的嘴角。 洛伦啊洛伦,这都快变成你的招牌动作了,某个名为阿斯瑞尔的少年在暗自玩味的调笑着。 “闭嘴。”黑发巫师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大概是因为二者灵魂交替的关系,他能清晰的察觉到某位少年正在调侃他,而且像是看戏剧似的打量着自己现在捉襟见肘的窘迫模样。 没错,捉襟见肘——这个词用在这里简直无比的精确。 因为某些不知情的原因,法内西斯看起来很忌惮科罗纳家族,让偏厅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甚至让自己有了周转的空间,可以和他们继续纠缠下去。 但自己其实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完全是虚张声势。一旦说漏了让他们有所察觉,局面只会比刚刚更加凶险! 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不会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底细,又能从这两个人嘴里挖出点儿东西? 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二人都清楚,救走了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是自己,并且大概也能猜到阴沟巷的事情和自己有关,但却表现得好像不知道艾萨克这个人似的;话题的核心一直都在自己伪造身份,还有破坏了阿尔托的研究材料上面。 也就是说,不论科罗纳家族干了什么,都让他们无法撕破脸将自己抓起来,所以只能演戏把事情糊弄过去,用来试探自己或者科罗纳家族的态度?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倒是简单了。 “阿尔托·贝利尼阁下,我……我必须向您道歉。”洛伦突然站起身,表情有些惊慌失措,还有几分羞愧,和学院里被导师发现作弊的学徒没什么两样: “确实,我是一个洛泰尔来的乡下巫师,我在我们那儿也有点儿小名声,在来到埃博登之前从未见到过如此多的巫师,而且一个个都是那么的有才华! 这里的建筑和人们,还有种种新奇而走在最前沿的研究,九芒星巫师塔和遗迹图书馆……我知道这可能非常的不合适,但对我一个巫师而言,来到这座城市,就和信徒走进教堂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在看到您这样富有才华,天赋异禀而且是如此出色的巫师之后,我就不可避免的嫉妒了。没错,圣十字见证我的罪孽,我嫉妒着您! 嫉妒您有好的出身,嫉妒圣十字给予您的天赋,嫉妒您在埃博登乃至整个巫师世界大发异彩!您就像是穹顶高悬的皓月,而我……我就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嫉妒着您那照耀着夜空的光芒! 所以在这里,在法内西斯主教大人的面前,我祈求您,也祈求圣十字能够宽恕我的罪孽——如果不能,那就请惩罚我吧!” 话音在偏厅内久久回荡,“颤抖”着的洛伦猛然低下了头。 这是一场赌博,自己主动将借口递给了两个想要干掉自己的人,承认自己破坏了阿尔托·贝利尼的实验。 当然,就和法内西斯避重就轻一样,洛伦也是在“耍诈”——既没有说伪造身份的原因,也没有承认自己和刺客的关系,只将破坏阿尔托研究的原因归咎于“嫉妒”。 既然双方都在演戏,那当然做全套的,为自己留好后路。 听完他的这番“请罪”说辞,不光是法内西斯,就连阿尔托·贝利尼都目瞪口呆。 让他惊讶的不是洛伦·都灵居然会果断到如此地步,而是一个人居然真的可以扯谎扯和真的一样! 那表情,姿态,还有态度……如果不是对事实的真相一清二楚,阿尔托恐怕自己现在已经相信了! 而坐在一旁的法内西斯尽管诧异,但却还没有到阿尔托那样的地步——倒不是他真的有如此高的涵养和对突然事件的承受力,只不过是“经验丰富”而已。 在维姆帕尔学院教堂的那个夜晚,他已经亲眼见过这个谎话连篇的黑头发巫师,是怎么用一堆死人都不相信的故事,硬生生忽悠了他的护卫骑士和教会的骑兵们的。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确信洛伦·都灵同样是在演戏,则这个狡猾的家伙怎么会主动能干掉自己的借口交给别人? 他是看准了自己和阿尔托·贝利尼都不敢动手! 还未正式上任的埃博登主教目光扫了一眼,看向另一边的阿尔托·贝利尼——现在唯一让他忧虑的,只有这位贝利尼家族继承人的态度。 因为在这里干掉洛伦·都灵,形同于向九芒星巫师塔宣战! 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绝对承担不起这个代价……法内西斯默默的看着他,如果贝利尼家族真的鲁莽到这个地步,那自己也不得不抛弃这位“盟友”了。 宁可放弃一个夺下埃博登的大好时机,也不能和会把自己拖下水的蠢货结盟。 “我、我……”明明自己才是被请求原谅的一方,阿尔托满头大汗,内心剧烈的挣扎完全写在了脸上,踌躇犹豫不决。 整个宴会早就已经偏离了他最开始的计划,而且发展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想看到的局面——自己,居然真的要主动“原谅”,甚至是个这个洛泰尔的混蛋成为朋友吗? 哪怕只是假装的,也绝对不可接受! “我接受您的道歉,而且……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道歉的,不是吗?”带着谦和的微笑,阿尔托缓缓起身,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任何朋友之间都会相互嫉妒对方,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说来惭愧,但我们只是圣十字光辉下谦卑的凡人,并非崇高的圣徒!” “说的没错!”法内西斯微微颔首,无比赞同的回答道:“那就让我们共同举杯,庆祝一份珍贵的友谊重新和好!” 听到二人的这番话,羞愧而又喜极而泣的黑发巫师手足无措,连忙也双手捧起了自己的杯子,在一阵欢声笑语之中喝下了这名为“友谊”的美酒。 …………傍晚,贝利尼家族府邸外。 “感觉如何,我猜宴会的菜肴一定很有品位吧?”黑羽鹰落在黑发巫师的肩膀上,少年那充满调侃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那一定是亲爱的洛伦想都不敢想的,只能在梦境世界中品味一下的奢华生活!” “你这话完全是个病句——如果我想都不敢想,又怎么可能梦到?”冷笑着的洛伦不失时机的反击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菜色确实非常有品味,超乎想象的好。” “……你是不是想跟我炫耀你吃到了,而我没有?” 少年的声音有些郁闷:“那我们下一步去哪儿,和你那些‘守夜人朋友’汇合吗?” “不,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彼得·法沙会直接带他们前往洛泰尔的深林堡;如果没有,那么暂时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所以……接我们的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洛伦耸耸肩膀,指着府邸门外停着的科罗纳家族的马车,一身青色长袍的仆人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以科罗纳家族的名义,艾莉儿·科罗纳小姐邀请您前往府邸做客。”仆人微微躬身,谦卑中还带着几分大家族的骄傲:“并且请您现在就动身。” “我可以不去吗?”感觉到肩膀上黑羽鹰在“抗议”,洛伦试探性的问道。 “您一定会去的,这是艾莉儿小姐的原话。”仆人抬起头,面色平静到像是木偶似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已经在府邸等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是安详和平的一天(下) “我真是不敢相信,您居然让我放他离开?” 咬牙切齿的阿尔托·贝利尼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位依旧坐在那儿毫无反应的法内西斯主教:“难道您忘了这个混蛋给我们带来过多少羞辱?!” 神色淡漠的法内西斯端起酒杯,眉毛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因为阿尔托毫无尊敬之意的话语,让他多少有些恼怒。 算了,自己还用得上这个渎神的巫师……至少现在是这样。 “相信我,阿尔托·贝利尼阁下。对这个狡猾的巫师,我的恨意远远要比你更多——你只不过刚刚见识到他的能耐,我可是已经和他好几次交过手了,想打败他,你永远要提防他的后手,尤其是在你觉得有机会干掉他的时候。” “是吗?我看就是您单纯害怕了!”阿尔托强烈的表示着不满,一口喝光了自己杯中的酒:“您该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吧,法内西斯主教大人?!” “我会放他离开,既不是因为我不想遵守约定,也不是因为我害怕了。”法内西斯的目光愈发冰冷:“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保护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 “你派去刺杀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有那些刺客的佣兵们失败了——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提前得知了消息,并且在南城门做好了埋伏,所有的佣兵都被当场诛杀,保护艾萨克的那几名刺客也被九芒星巫师塔囚禁。 而艾萨克·格兰瑟姆,则直接被科罗纳家族的狗腿子伯德莱尔保护了起来——现在他人恐怕已经在科罗纳家族的府邸了吧? 至此,你的计划不仅全盘失败还险些暴露身份,并且成功引起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强烈敌意——总而言之,如果不是对你的信任,我都开始怀疑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了!” 说完,法内西斯还不忘带几分“讥嘲”的语气冷冷的调侃阿尔托两句。 这个该死的混蛋,他居然敢指责我?! 阿尔托的表情猛然扭曲,几乎下意识的想要将酒杯扔向那张满是嘲讽的脸——还好,在攥住杯子的那一刻,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计划进行到这一步,想要回头是不可能的了。 科罗纳家族随时都会察觉到圣血药剂和艾萨克之间的联系,以及自己盗用了他研究成果的事实,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仅是贝利尼家族,更重要的是自己会身败名裂,这一点绝对无法接受! 该死的,当初留着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成果;结果现在果然给自己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一旦真相被揭穿,自己就再也不是贝利尼家族的天才和希望,家族会立刻斩断和自己的关系,魏尔洛·贝利尼再也不会对自己毕恭毕敬,那些九芒星巫师塔的穷鬼们,一个个都会朝着自己吐口水。 最后,自己会变成一条被人鄙视,流落街头的落水狗,只能在肮脏的泥泞中挣扎求生,痛苦呻吟着直至死去! 不行,绝对不行!要是真的变成那副模样,还不如现在就死来的痛快! 拼命的恢复心跳,让自己平静下来的阿尔托颤巍巍的抬起头,无奈而有些绝望的眼神看向法内西斯:“那么尊敬的主教大人,您的计划是什么?” 法内西斯有些动容,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紧不慢的扬起了嘴角。 不论有多聪明,果然还只是个孩子——自己才刚刚吓唬两句,居然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很简单,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法内西斯语气沉稳,甚至还带着几分和蔼:“三天之后,你就正式宣布将圣血药剂无偿捐赠给圣十字教会。” “你说什么?!” 阿尔托大惊失色,圣血药剂可是他唯一的本钱,而现在对方居然要自己无偿捐赠出来:“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因为眼下的局面也和计划的不一样了——因为某些人的失败,使得我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法内西斯淡淡的说道:“只有用捐赠的方式,九芒星巫师塔才不敢提出任何质疑,因为那等同于质疑教会;同时你还能保住‘药剂发明者’的头衔,而不是变成一个随时会被拆穿的笑话!” “可、可那是我……”阿尔托的表情有些崩溃,呼吸越来越急促:“那是我唯一的东西!” “不再是了。” 法内西斯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诡异的微笑,从椅子上起身,很是神秘的盯着面前这个天才炼金术师: “告诉我,阿尔托·贝利尼阁下,你希不希望现在就成为贝利尼家族的家主呢?” ………………“布兰登,布兰登·萨利,一个……呃,帝国贵族的小儿子,兼职冒险者,现在正在旅行途中。” 洛泰尔公国的鹰狩堡外,准备前往埃博登的小个子巫师和女精灵,终于遇到了鲁文伯爵所说的那两位“同行者”。 或者倒不如说,这两个人就是专程在这里等他们的? 说话的人是一位贵族少年,火红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庞,还有一双同样如烈焰般的双瞳,但眉宇间却还带着几分秀气,扬起的嘴角像是永远不会放下来。 虽然他自称是冒险者,但在艾茵看来更像是个外出游历,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然后还有这一位,和在下同行的菲特洛奈小姐。”贵族少年笔向身旁的少女,热情洋溢的介绍着:“我们是从萨克兰亲王领来的,非常高兴能够结识二位!” 一身干脆利索的罩衣和精致的皮甲,外加挂在腰间的骑士长剑——和贵族少年相比,这位“菲特洛奈”小姐的打扮更像是一位冒险者。 不过相较之下也冷漠的多。在贵族少年一番介绍之后,打扮得好像是位骑士的菲特洛奈小姐仅仅是微微颔首,毫无表情的面孔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 两个萨克兰亲王领的年轻贵族,究竟会是因为什么原因特地跑到了洛泰尔来,而且还和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是朋友? 在出发之前鲁文·弗利德并没有说明他们的身份,只是含糊其辞的告诉艾茵可以和他们一同前往埃博登,不由得让她心生几分疑惑。 话又说回来,自己和他们也只是结伴旅行而已,又不是非得弄清对方的底细不可——既然是伯爵的朋友,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艾因·兰德,还有莉雅小姐。”一番寒暄之后,小个子巫师微笑着主动伸出了左手:“能够和二位一起旅行,也是我们的荣幸。” “哦,您真是太客气!”一边说着,热情到过分的贵族少年直接握住了艾茵的手,还不忘了看向身后的那位“洋娃娃”小姐:“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既然是鲁文·弗利德的朋友,我们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都是善良的好人啊!” 被他死死握住手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受不了这个贵族少年的热情了,但也只能尴尬的挤出一丝微笑,迎合着点点头。 名为菲特洛奈的少女却没有半点回应,冰冷的红瞳稍稍位移,让站在小个子巫师身后,带着兜帽始终沉默的女精灵警觉的抬头,二人四目对视。 “你不是人类。”菲特洛奈突然缓缓开口道,清冷幽寂的声音仿佛从深谷中传来:“你是精灵。” 战舞者猛然攥紧了长枪,微微眯起双眼:“你想怎么样?” “我听说过你们,据说精灵的战舞者可以单独猎杀一头食人魔。”洋娃娃似的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左手搭在剑柄上:“是真的吗?” “我曾经独自猎杀五个。”莉雅突然笑了:“要试试看?” “不胜荣幸。”菲特洛奈微微颔首:“但不是今天。” 嗯? 心中刚刚升起一丝战意的女精灵,像是被当头浇了一身的冷水,表情诧异的看着那个一脸理所当然的洋娃娃少女。 “呃……总而言之,我们也算是互相认识了。”感觉到气氛尴尬的贵族少年轻咳两声,赶紧站到两位少女中央打圆场:“相信我们真正熟悉之后,一定会相处的很愉快…… ……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约谈(上) 宽敞而明亮的房间,摆满了藏书的书架,空气中飘散的熏香似乎还有凝神静气的功效,令人心旷神怡。 站在门外的贝利斯表情有些兴奋,作为一个刚刚以首席身份完成学业,成为九芒星巫师塔承认的炼金术师,第一次得到资助者的资助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要知道这可是科罗纳家族啊,在埃博登有多少巫师能够有这份荣幸?当然,对身为首席的自己来说肯定是理所当然的——带着这样些许的骄傲和紧张,炼金术师贝利斯抬手敲门。 “请进!” 声音很年轻,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巫师啊?贝利斯楞了一下才推门走进书房,书桌后面正坐着一位不比他大多少的年轻人,神色慵懒的挑起眉毛看向他: “何事启奏?” 贝利斯一下子失语了——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自己接下来三年里要作为实验助手,殚精竭虑效劳的对象? 即便不敢置信,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科罗纳家族的老管家告诉我,您需要一个炼金术师作为助手,所以我是来应聘……” “先别谈这个,是不是还不一定呢。”年轻人厌烦着摆摆手,像是在赶蚊子:“先告诉我,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这是……想先看看自己的工作经验? 老实的炼金术师点点头,有板有眼的开口道:“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我曾经协助过导师完成十二次实验,单独修复过西城区的清水供应系统,并且改良了两种四轮马车,还曾经参与过一处大型庄园和藏书塔的设计工作……” “废话到此为止!”粗暴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年轻人的表情更加不耐烦了:“我这么说吧,我想问的不是那些导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而是你自己完成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炼金术师眼前一亮:“我写过一本书!” “非常好!”年轻人期待着看向他:“干什么用的?” “简单地说,就是就是一本宣传手册,将一些复杂的专业知识简化教给普通人,甚至不要求他们识字!”炼金术师很兴奋的说道:“这样就能让民众们对我们多少有些了解,可以减少很多对巫师这个行当的误会,尤其是那些……比较迷信的地区!” “将巫师的知识教给普通人?”年轻人突然笑了:“您叫什么名字?” “贝利斯,我叫贝利斯,城南平民区人。”炼金术师紧张的回答道:“我坚信早晚有一天,巫师的知识将不再神秘,变得简单易懂,甚至是成为普通人生活中的常识!” “巫师的知识成为常识……”年轻人突然沉默了:“炼金术师贝利斯阁下,请允许我冒昧的问一句?” “当、当然可以!” “您有没有考虑过做点儿……真正有意义事情?比如继承您导师衣钵,将修理下水管道的事业发扬光大?” “……” “您瞧,我其实在意自己的实验助手的。所以您的那本‘幼儿读物’我也买了一本儿,两个半银币,作为一本书它的廉价程度真是令人惊叹。” 年轻人不屑一顾的将那本书扔在桌子上:“但价钱永远不是最关键的——你的那些旁征博引,还配上插图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你刚刚说这是本读物,我还以为是什么下流的黄段子呢!” “也只有这样,那些普通人才能看得懂啊!” “抱歉,但是……看得懂?”年轻人差点儿笑出声:“尊敬的炼金术师贝利斯阁下,您所指的那些普罗大众和脑袋注水的土豆们之间唯一区别,就是土豆们以为自己知道,而他们真的一无所知,并且幸福的活在梦里!” “脑袋注水的土豆……” “这是我的口头禅。”年轻人耸耸肩:“用来代指百分之九十九的巫师们……嗯,一般来说就是除了我以外的全体巫师们。” “……” 年轻而朴实,刚刚踏入现实社会的炼金术师贝利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感到无比正确的事情——毫不犹豫的回头,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这个房间,然后拼尽全力关上房门。 “砰——!” “这个人怎么没礼貌?” 艾萨克心疼的看着地上摔成碎片的茶杯,很是费解的看着被轰然关上的房门:“居然连一句再见都没说,还把我的薄荷茶给弄洒了!” 始终坐在后面的洛伦遗憾的看着那个茶杯,忍不住心生感慨。这位炼金术师真是个有礼貌的老实人,居然没把热茶泼到艾萨克脸上。 “你已经赶走八个助手了,而且连实验都还没有开始呢。”黑发巫师试探着询问道:“再这样下去,你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无所谓啊,反正科罗纳家族还会继续为我找新助手的。”艾萨克很是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得到圣血药剂,那就得把我伺候好了才行!” 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一抹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什么?”艾萨克怔怔的看着洛伦:“能不能别用这种看实验动物的眼神看我?说实话挺吓人的。” “你其实已经不打算完成这项研究了,对吧?”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搞这种面试的把戏,只是为了拖时间而已。” 艾萨克看了他一眼,旁若无人的走到一旁拿了一个新茶杯,为自己沏上一杯,坐在椅子上既不说话也不回头,就是那么喝着茶,一口一口。 沉默…… 从来到科罗纳家族府邸的时候,洛伦就感觉到自己的这位朋友不太一样了,虽然依旧和往日一样不通人情世故,总是说错话,而且自负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装出来的和与生俱来的,永远有着微妙的差别——而作为他的朋友,也是最了解艾萨克的人之一,洛伦能够感觉得到其中的差别。 当然,他也知道了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的计划险些失败,但却成功吸引了科罗纳家族的注意力,挽救了原本九死一生的局面。 彼得·法沙重伤,薇拉和爱德华轻伤,并且都成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囚犯,同时也是科罗纳家族可以用来要挟自己的棋子,然后是嘉文和伊凡…… 死了。 “你知道,其实我和这几个人根本不认识,我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全——而他们也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是朋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们对我不会和那些想杀我的人有什么两样。” 背对着洛伦的艾萨克突然开口了,嘟嘟囔囔的像是在说什么琐碎事,聊天似的:“就是那么回事对吧?他们也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其实无所谓啊……反正只要能给我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研究我喜欢的东西,换成谁都行。 道尔顿·坎德导师曾经教导过我们,一个巫师最优秀的品德,就是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情感,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我认为他说的很对,所以我很谨慎的选择可以让自己暴露情感的人。 你,还有艾因·兰德,只有你们。其他人即便是听到道尔顿导师的死讯,我也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因为这样才是他希望的,这样……才是一个巫师应该有的品德。 我认为这一点很正确,我也相信我能做到,因为我是艾萨克,不是那群脑袋注水的土豆! 但是在看到那两个人……嘉文,还有伊凡,在我看到他们为了我去死的时候,我害怕了,害怕的要死!而在害怕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愤怒。 很可笑对吧?他们和那些想杀我的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但为什么我会因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愤怒呢? 所以,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荒唐的请求,下次绝对不会再有了,我再也不会说这么可笑又愚蠢的笑话了,省的你和艾因再笑话我!” 嘟嘟囔囔说着,浑身颤抖着回首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满脸泪光,死死咬着牙,表情狰狞的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洛伦,替我帮他们复仇——!” 第一百六十章 约谈(下) 九芒星巫师塔,地下监狱的牢房内一片死寂。 这是必然的,自由议会的监狱只能用来关押普通的犯人,而九芒星巫师塔的地下监狱则时专门用来囚禁巫师们,以及任何掌握着和巫师相仿力量的人。 走进这里的巫师们会被拷上一种专门的镣铐,用来锁住双手和每一根手指;勒住嘴的绸带可以保证让犯人念不出半个音符,眼罩和耳塞则让他们永远无法看清周围,也听不见半点声音,并且破麻袋似的囚服,也能确保他们身上不会有任何的夹带。 一切的手段和预防措施,就是让他们无法使用任何手段离开这里。 对于一个巫师来说,这里就是真正的地狱,只有教会的异端审判所能够与之媲美——彼得·法沙从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真的有幸成为这里的囚犯。 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导师,伯德莱尔阁下亲手抓进来。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薇拉和爱德华就被关在里面,进来之前监狱里的药剂师就给他们治疗过了,虽然手段很粗暴,但总算确保了伤口不会感染化脓,能够保命已经足够幸运了。 不像嘉文和伊凡……彼得轻轻叹口气,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两个好友的死已经不能让他有多少内心的波澜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守夜人,他还尚且能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自己这些人,全都是九芒星巫师塔…不,是科罗纳家族的俘虏和棋子,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要挟那位艾萨克和洛伦·都灵。 他们能否和科罗纳家族达成协议,将决定自己三个人的死活。 “你不会怪我吧?”坐在彼得对面的伯德莱尔,神色平淡的看着自己的学徒:“被自己的导师背叛,这种痛苦我也是深有体会的。” “看来您也是有故事的人啊,怪不得会成为科罗纳家族的走狗,还和我们这些守夜人狼狈为奸。”娃娃脸的彼得·法沙耸着肩膀轻笑一声:“放心吧,伯德莱尔导师,我不怪您——您也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我们走过的道路潜伏着诸多秘密,每个巫师都是如此。”冷冷开口的伯德莱尔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多一丝的愤怒,有的只是淡漠的麻木:“后悔过成为守夜人吗?” “从未有过。” 一身囚服浑身是伤,还被镣铐拘束着的彼得·法沙表情和伯德莱尔一样的平静:“那些外乡来的巫师只能看到埃博登是巫师们的天堂,却不知道这里也是穷人的地狱。 在财富遍地的城市里,贫穷就是最大的原罪——没有守夜人,我一个天赋平平的城南平民区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走进九芒星巫师塔,还成为大名鼎鼎的伯德莱尔的学徒呢? 还有薇拉,嘉文,伊凡,爱德华……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守夜组织是干什么的,但就是仰赖他们,我们才过了好几年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所以,现在也只是为以前的好日子还债而已,有什么可后悔的?” 片刻之后,伯德莱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感同身受的笑容。 “所以现在……您是科罗纳家族的走狗,而我是守夜人的走狗。”彼得·法沙很是孩子气的笑了:“现在那些学徒同伴们给我起的外号终于名副其实了呢,看门狗。” “他们不该这么说你的。”伯德莱尔摇摇头:“一帮纨绔子弟。” 彼得倒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就和他当初一样不在乎这个: “所以,现在就让我们代表各自的势力的小卒子,私下里聊一聊——科罗纳家族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是圣血药剂的配方呢,还是说要毁灭贝利尼家族统治埃博登的计划?” “你也说了,我只是科罗纳家族的走狗,小卒子而已。”伯德莱尔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不妨就由我先开始?”彼得微笑着开口道:“关于圣血药剂,如果科罗纳家族真的想要得到这个东西,我还是请您千万要警告他们,不要把它想的太美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和艾萨克·格兰瑟姆聊过了,我知道圣血药剂究竟是个东西——它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是可以治愈一切疾病的万灵药;或许它可能是,但眼下这东西完全就是一种可怕的毒药,任何抵抗不了虚空侵蚀的人,都会被它变成怪物! 不仅如此,阿尔托·贝利尼还偷偷瞒着所有人,在埃博登的下水道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已经有成百上千的活人不是变成了罐子里的样本,就是狰狞的吃人怪物;而最重要的是,这些怪物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下水道! 不论科罗纳家族想要干什么,这都是关乎整个埃博登安危的大事!如果那些怪物们冲出下水道,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诸位大人们,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理吧?!” 桌上的烛光昏黄而偏暗,让彼得根本看不清伯德莱尔的表情,只知道对方依旧在保持着沉默,始终沉默不言。 他知道科罗纳家族会动手,就证明他们别有所求;但不论他们想得到什么,总归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化作废墟的埃博登吧? 只要还有这样的前提,双方就能继续合作——通过伯德莱尔导师和科罗纳家族的上层接触,不论自己能做够做多少,只要能引起他们的重视就足够了。 这样,就能给洛伦·都灵阁下,给守夜人增加筹码。拥有大量眼线,并且行动果断的守夜人,依然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说,除掉阿尔托·贝利尼,让科罗纳家族****,这些对科罗纳家族肯定是很有诱惑力的选项。 希望……这些可以打动他们吧? 圆圆的双眼盯着黑暗中伯德莱尔的面庞,彼得·法沙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坚毅。 但等来的,却是导师的一声叹息。 “你还是个孩子啊,学徒。”伯德莱尔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五官没有一丁点儿的动静:“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科罗纳家族的计划比你想象的要庞大得多,也纯粹得多。” “我不可能告诉你全部,但作为一个九芒星巫师塔的成员,你有资格知道一部分。” 这是在提醒自己吗?彼得心中暗想着,不是作为守夜人和合作者,而是以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这个身份,也就是说…… “这是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一个筹划了很长时间的计划。”伯德莱尔缓缓推开桌上的烛台,掉在地上的蜡烛变成了两截。 静谧的房间坠入了黑暗。 伯德莱尔开口了。 彼得·法沙的表情先是不相信,随即是震惊,紧接着陷入了无与伦比的惊讶当中,瞪大的眼睛仿佛随时会从眼眶当中掉出来! “这……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伯德莱尔神色肃穆:“即便是不肯相信科罗纳家族会成功,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们,依旧答应在一切开始的时候,保持绝对的中立和沉默,并且不会质疑和干涉科罗纳家族的任何行动。” 彼得·法沙在颤抖着,狠狠咽了口唾沫,一片黑暗之中艰难的开口了:“所以关于圣血药剂的事情,你们并不是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伯德莱尔点了点头。 “并且阿尔托·贝利尼能够那么顺利的完成一开始的研究,也有你们的帮忙?” 伯德莱尔迟疑了片刻,还是默认了。 “即便清楚半个埃博登会变成废墟,你们还是会毫不犹豫?” 面对学徒的最后一个问题,伯德莱尔淡漠的抬起头和他对视着: “是即便整个埃博登化作废墟,我们也毫不犹豫!”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教堂的钟声敲响(上) 当盛夏节走至末尾的时候,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迎来了一位新的主教,自洛泰尔公国而来,以虔诚著称的法内西斯教士。 这在整个埃博登都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但更令埃博登人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就在法内西斯主教的就任仪式上,整个自由议会唯一到场的贝利尼家族,突然宣布要将名下在埃博登城南平民区全部的产业捐献,用来让圣十字教会俢砌教堂,搭建接济穷人们的救济所。 如果说这点“小钱”,对坐拥远洋商队的贝利尼家族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则令人瞠目结舌: 刚刚从意外身亡的叔父手中接过家族,成为贝利尼家族家主的天才炼金术师,阿尔托·贝利尼,将他全部的研究心血——圣血药剂的研究配方和全部成果,无偿捐献给了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 而为了表彰贝利尼家族如此虔诚的举动,法内西斯主教当场宣布,自即日起圣十字教会将保持其神圣而纯洁的地位,不再直接接手任何形式的金钱,一应信徒的捐赠和埃博登自由议会缴纳的“教会税”,全部交由贝利尼家族负责管理运作,同时负担埃博登教会的全部支出。 整个埃博登都惊呆了! 从这位虔诚的法内西斯主教正式就任之后,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不再是往日人们心中那个可有可无,完全是个摆设,只有在礼拜日才回去一次装装样子的教堂; 而突然“转换阵营”的阿尔托·贝利尼,也为圣十字教会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机会——作为商人的代表,贝利尼家族控制着远洋商队,大量的工坊……更重要的,则是自由议会的话语权。 一周之内,借助贝利尼家族和他们的追随者们,自由议会几乎是顶着九芒星巫师塔的强烈抗议通过了两个法案——首先向教会开放绝对传教权,其次是教区领军权。 前一条是确保了教会在埃博登的任何行动将不受到限制;后一条则是允许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和其它公国一样,允许拥有一定数量的武装。 对于埃博登这座巫师之城而言,造成的结果是充满了毁灭性的——巫师世界的大本营,终于也将要在圣十字的光辉下逐渐沦陷了。 这一切是有前车之鉴的,但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的贵族们却并不是非常担心,法律可以一朝一夕更改,声望和威信的建立却是要漫长岁月的积累,想要扭转圣十字教会在埃博登的地位,可不是靠着一个两个法案就能改变的。 但法内西斯还有一张牌,圣血药剂。 在得到了药剂配方之后,拥有贝利尼家族提供的资源和充足的人力,并且教堂遍及大半个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仅仅只用了一个星期就大批量生产了“缩水版”的圣血药剂,并且在每一个教堂的堂口,无偿的分发给所有虔诚的信徒们。 法内西斯的计划很明确,城南平民区的面积足足有整个埃博登的一半,而平民的数量占据了整个埃博登的四分之三,只要能够得到他们的爱戴,圣十字教会就能重新在这个渎神的城市里站稳脚跟! 平民的爱戴和拥护,这才是圣十字教会真正的王牌,也是巫师们永远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他们所接触的东西,注定了这些人最多只能得到尊敬和敬畏,而无法像教会的神父们那样,受到信徒们的爱戴。 在城南和城西,每一座或是破败,或是华丽的教堂大门外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挤满了原本这座城市里从未虔诚过的圣十字信徒们,带着一张张期待的面庞拼命的朝里面张望着。 而一改往日颓废,变得慈眉善目,温文尔雅的神父和修女们,也都和颜悦色的将一个个装着“圣血药剂”的药瓶分发给每一个愿意到教堂礼拜的人们。 唯一的代价,就是一句微不足道的“愿圣十字庇佑卑微的我们。” 仅仅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他们就能得到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让旧伤愈合,残肢复生的药剂——无数垂死的病人,残疾的乞丐,穷困潦倒的流浪汉,奄奄一息的老人,仅仅是酌饮了那么一滴的药剂,瞬间重获新生! 感激涕零的可怜人们一个个跪倒在教堂的大门前,向着每一个靠近的人们诉说着他们悲惨的故事,感谢圣十字赐予他们的奇迹,让他们能够再一次像个健全的人那样活下去。 当然,或许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被他们称作“神迹”的药剂,究竟有着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那绝对不仅仅是能够治愈他们的“疾病”而已…… 徘徊于科罗纳府邸的花园内,洛伦打量着手中的小瓶子,轻轻拔掉瓶塞,任由那鲜红色的液体洒在脚下的草坪上,将翠绿的嫩草染成了暗红色。 虽然只是一个小动作,黑发巫师做的却无比认真,仿佛是某种特殊的仪式,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靠近的白发少女。 “您很在意这个吗?” 走到洛伦身后的艾莉儿一边轻声询问着,柔弱无骨的双臂从身后环绕在他腰间——哪怕隔着衣服,黑发巫师都能感觉到那冰冷到没有半点温度的肢体。 “在意吗?就在两个星期之前,我差点儿因为这东西丢了命。”洛伦没有回头,淡漠的轻笑了一声:“而现在,几乎满大街都是,随便找一个教堂就能弄到,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么亲爱的洛伦满意了吗?”轻柔的声音,抱在身后的少女用小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后背:“现在的你已经安全了,也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了,不用紧张,在艾莉儿面前你可以放下戒心的。” “是啊,到还债的时候了。”带着几分自嘲的洛伦微微回首,嘴角挂着冷笑: “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我觉得您也是时候告诉我,您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了,虽然我觉得自己可能隐约猜到了一点儿。” “哦?”少女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的微笑,像是在期待着似的,更加用力的抱紧着洛伦:“要猜猜看吗?艾莉儿究竟想要什么……” “首先是你的身份,我想了很久……你认识阿斯瑞尔,你清楚他的身份——但是据我所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在洛泰尔,熟悉这个传说的人也不多了。” 洛伦表情漠然的转身,右手从容的按住了艾莉儿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柔滑细腻而又冷冰冰的触感,用惊若天人都不足以形容: “所以,我就先假定你可能遇到过另一个认识阿斯瑞尔的妖精,或者是别的魔鬼和邪神,毕竟我已经遇过一个他的‘老相识’了,也许各个古老神明相互之间是有所了解的。 但你却不同,艾莉儿小姐,你很忌惮阿斯瑞尔,这是我所见过的和了解的最大的不同之处——恐惧或许正常,毕竟凡人怎么可能在邪神面前感觉不到恐惧呢,但是忌惮和威胁……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感。” “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呢?”少女的睫毛微微颤动,楚楚可人的眼神令人心头一软:“您还感觉不到吗?艾莉儿对您完全是……” 少女突然失语,因为一只右手遏住了她的柔颈,顶住喉头的关节随时可以折断那细嫩的脖子。 “抱歉,因为我很讨厌被人耍,更讨厌遇上我完全不了解的状况。”洛伦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 “容我再作一个推测——接下来的埃博登,尤其是被圣血药剂遍及的城南平民区会发生什么,您也是一清二楚!”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教堂的钟声敲响(下) 多姆教士觉得自己最近糟透……不,是从当上这个破教堂的教士之后,自己的生涯就是暗无天日。 埃博登换了个虔诚又强势的新主教,而贝利尼家族突然成了虔诚的信徒,依靠着财富和圣血药剂的圣十字教会,一夜之间在埃博登的地位和声望都是水涨船高,原本对教士们不屑一顾的贵族和富人们到教堂祷告的次数也突然勤快了……虽然多半是因为圣血药剂的缘故。 甚至就连往日里扯高气扬的巫师们,也突然像是害怕的耗子似的,一个个都缩回了他们那个破破烂烂的城堡里——从两道法令通过之后,九芒星巫师塔就关闭了大门,并且严令任何下属的巫师和还在修行的学徒们不得离开城堡。 九芒星巫师塔的退缩让整个埃博登教会欢欣鼓舞,原本担心巫师们出面干涉的教士们现在对这个貌似强大的巫师组织只剩下了不屑一顾,完全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同时对新上任的法内西斯主教也愈发的忠心耿耿了。 但这一切都和多姆教士没啥关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在这个四面漏风的破教堂,负责给周围的流浪汉和乞丐们做礼拜,唯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到访埃博登的巫师登记,挣两个辛苦钱。 “请问,您是这座教堂的神父吗?” “不,这里只是个小教堂,没有神父……”不耐烦的多姆教士没精打采的摆摆手,可等到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 空荡荡的教堂突然多出了四个身影,而且还有两位小姐——虽然她们打扮得像是个骑士和雇佣兵,但多姆敢对圣十字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两位小姐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像护卫似的守在门外,刚才开口询问的是一位打扮得像个纨绔子弟,绝对非富即贵的小少爷,还有他身边一个瘦瘦小小,扛着魔杖的巫师。 没错,和这位巫师阁下的身材相比,那根魔杖只能用“扛着”来形容了。 出门游荡,无所事事的贵族少爷,随行的巫师跟班儿,跟着逃家的贵族小姐和女佣兵情人儿——在对视的一刹那,多姆教士看到的并非一个“骑士小说中的冒险组合”…… 而是闪烁着金币光辉的大肥羊! “圣十字庇佑着我们。”一瞬间,颓废的教士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圣十字代言人:“虔诚的孩子啊,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 “哦,没什么没什么!”贵族少年笑的像午后两点的阳光,一个转身站在那巫师的身后:“我的这位巫师朋友想在您这里登记一下,可以帮个忙吗?” 我真蠢,真是……这些有钱人来我这儿还能是为了什么?小心肝儿在滴血多姆教士勉强挤出一抹长者的微笑:“是吗?那么巫师先生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会为您登记一下。” “艾因,艾因·兰德,来自洛泰尔的维姆帕尔学院。”小个子巫师开口道。 “好的,艾因·兰德,从洛泰尔来的巫师……”微笑着多姆教士提起羽毛笔刚想要登记,然后愣在了半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有问题吗?”看出来有点儿不对劲的小个子巫师试探着问道。 “呃……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久之前,已经有一位从洛泰尔的维姆帕尔学院来的艾因·兰德巫师了。”多姆教士赶紧解释道:“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 洛泰尔来的艾因·兰德……艾茵的表情突然也僵硬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深林堡发生过的某个桥段:“请问……那位‘艾因·兰德’巫师长什么样?” “是个黑头发的施法者,还有一双黑眼睛。”多姆教士努力回忆道:“虽然是个巫师,却打扮得像是个流浪骑士,还背着一把剑。” 黑头发黑眼睛……是洛伦! 小个子巫师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惊喜。但多姆教士很快接着说道:“他是和科罗纳家族的一位小姐一起来的,哦……好像是叫艾莉儿·科罗纳来着。” 艾莉儿·科罗纳,科罗纳家族的大小姐……小个子巫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双瞳凶厉,满面冰霜! “您知道科罗纳家族的府邸在哪儿吗?” “呃……很好找的。”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板起脸的巫师,多姆教士一边登记一边回答道:“您只要先去一趟城西的九芒星巫师塔,就能……唉唉,你的徽章!” 举着青铜徽章的多姆教士愣在原地,看着猛然转身的小个子巫师步伐凌厉,大跨步的离开了教堂。一同离开的还有那个拿长枪的女佣兵。 洛伦·都灵,这个昏头的混蛋!傻瓜!蠢货!白痴!我真是傻透了,居然还想着要来救他! “先交给我吧。” 始终站在一旁没说话的贵族少年——布兰登·萨利突然开口了,从多姆教士手中拿过了青铜制成的九芒星徽章:“麻烦您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还请见谅。” “圣十字庇佑着我们,我只是尽了一个教士应尽的职责!” 赶紧客气两句的多姆教士刚一抬头,教堂内却已经没了人影。再等他低下头的时候双眼瞪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 整整一袋子的金币,金闪闪的,居然就这么敞开口的放在桌子上! “希望那些小钱钱可以让那位教士先生高兴一会儿,顺便忘了今天的事情吧。” 耸着肩膀的布兰登耸着肩膀走到教堂门外,脸上还挂着一抹坏笑:“当然……是在他发现那些都是涂了金漆的铜板儿之前,所以我们得赶紧跑路了,时间不等人啊!” 一路以来早已习惯了他这幅德行的小个子巫师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非常感谢您一路上的帮助,现在我们已经得和二位告别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贵族少年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可我们才刚刚到埃博登啊!” “抱歉,但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气呼呼的艾因勉强压制着内心升腾的怒火,她现在只想把某个黑头发的混蛋生撕活剥了:“有机会的话,下次……” “在您离开之前,还请允许我再多说两句废话。” 挂着笑容的布兰登突然打断了小个子巫师的话:“我不清楚您来埃博登的目的是什么,但还请听我一句劝——这座城市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安全了,尤其是对巫师们而言。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在您找到您的朋友之后,还请尽快离开这里吧——虽然仅仅是一段不长不短的旅程,看在我们共同的朋友鲁文·弗利德的份上,我由衷的希望您能够一切安好,不要遭遇什么不幸的事情。” 虽然对方依然是笑着说出这些话的,但艾茵依旧感觉到了他话里的含义,郑重其事的点点头:“谢谢您的警告,我一定会注意的。 同时也提醒您一声,不仅仅是对巫师,而是对一切来到埃博登的人来说,这里都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错愕,布兰登依旧是那副灿烂的笑容,目送艾茵和莉雅两个人离开。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名为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淡漠的开口道:“不准备追上去吗?” “用不着,我已经知道他们准备去哪了。”耸了耸肩膀,贵族少年笑容依旧不减:“不过真没想到啊,鲁特·因菲尼特叔叔说的那两个人居然就是他们……而我们的洛伦·都灵阁下,这么快就和科罗纳家族勾搭上了。 怎么形容呢……他还真是擅长给人惊喜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相逢(上) 科罗纳家族的宅邸并不难找,即便小个子巫师第一次来到埃博登,在稍微打听了几下之后,很轻松的就这座精致如花园般的庭院。 此时此刻的艾茵·兰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金色的发梢倔强的上扬,气呼呼的面颊鼓了起来,狠狠的磨着牙,像随时会暴起咬人的“小狮子”。 就在一边大厅一边来的路上,她才刚刚从某个被打击到无以复加,歇斯底里自称叫‘贝利斯’的炼金术师口中听到了另一个传闻,那个该死的自大狂,艾萨克·格兰瑟姆居然也在这科罗纳家族的府邸?! 这两个没脑子的蠢货,我真是失心疯了居然想着要来救他们!一丁点儿戒心都没有,被漂亮的富家小姐可怜兮兮的,随随便便奉承两句居然就能全部乖乖上套,然后缴械投降了,他们是笨蛋吗? 没错,他们就是这种笨蛋! 反正小个子巫师才是绝对不会承认她是因为某些“嫉妒心”的原因才发火的,一切都是这两个笨蛋的错,还害的自己千辛万苦从深林堡赶到埃博登来。 但是真的等到了府邸门外的时候,小个子巫师才终于发现了一个很重要,但是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我们……怎么进去?”女精灵指了指门外那整整一排,还有周围正在巡逻,已经在用很警惕的眼光看着两个人的警卫们: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些人是不会让我们轻易进去的吧?” “……” 一瞬间,原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确实是这样啊,如果自己直说是艾萨克和洛伦的朋友,那肯定会引起科罗纳家族的警惕;但如果不这样做,那应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警卫们放自己进去呢? “要不要试试看?”女精灵突然提议道,目光灼灼的看向艾茵:“如果现在动手的话,我至少能缠住这些人,然后你就冲进去找到他们两个人我们再……” “绝对不行!” 看到女精灵越说越激动,终于清醒过来的艾茵忙不迭的阻止她:“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不能就这么直接闯进去……更何况这里不是古木森林也不是深林堡,就算能把他们救出来,又该怎么从这座城市逃出去?” “怎么逃出去?”女精灵确实犹豫了片刻,毕竟这里不是她熟悉的森林,而是人类的城市,鳞次栉比的楼房和狭窄的街巷让她很不适应:“洛伦不是在里面吗?那家伙肯定有办法的……” “……”有那么一瞬间,小个子巫师真的很想问问这位女精灵,当初她是不是也靠着“洛伦会有办法的”这个念头,才义无反顾跟着那个混蛋远征永夜林的。 就在两个人犹豫的时候,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警卫已经走了上来,听到身后脚步声的女精灵几乎同时攥紧了长枪——只待对方靠近两公尺之内,就能取其咽喉! “不好意思,请转告科罗纳家的家主大人,就说有萨克兰亲王领的客人到访!” 就在莉雅准备动手的前一刻,某个火红色头发的贵族少年突然挡在了二人前面,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经意间将警卫从枪尖朝向的位置推开:“您就这么转告,他一定会明白的,可以请您帮这个忙吗?” “当然可以,还请诸位稍等。”虽然对方的话语有些模糊,但那身精致的浅紫色花边的华服和纯银的扣带斗篷却不会骗人,还算有些眼力见的警卫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身行头在萨克兰亲王领,也只有贵族才能穿戴。 待到警卫离开,站在后面的小个子巫师才赶紧走上前来:“不好意思,布兰登先生,又让您帮忙了。” “哦,不用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迅速转过身的贵族少年,热情的好像随时都会被点着了似的:“而且,二位可是让我有些惊讶呢——没想到我们不仅目的地相同,就连要找的人也是同一个。” 要找的人也是同一个……这下不仅仅是艾茵,就连女精灵也警觉了起来,瞪着眼睛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您要找谁?” “嗯,让我想想——黑头发,黑眼睛,巫师而且还是个施法者,维姆帕尔学院毕业的,不知道是不是洛泰尔人,还有个很特别的姓氏,曾经帮助过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据说来到了九芒星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关系亲密……” 布兰登一个一个掰着手指,苦着脸紧皱眉头,当着两个人的面嘟嘟囔囔了半天,然后猛然“啪!”得一声拍手,恍然大悟: “哦……我想起来了,我要找的人是洛伦·都灵阁下!” “……” 有那么一瞬间,小个子巫师差点儿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那个该死的混蛋,而她身旁的女精灵对此也有相同的看法。 但这一点不是最关键的,艾茵微微皱起眉头:“不好意思,但是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您找洛伦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 没错,在遇到这个自称叫布兰登·萨利的家伙和菲特洛奈小姐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就已经开始心生怀疑了。 按照女精灵莉雅的说法,洛伦是被某个家伙逼迫才不得不来到埃博登为其效力的——而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对洛伦如此熟悉,那他是不是也和逼迫洛伦的人有所关系呢? “找洛伦·都灵阁下是为了什么事情?” 先是诧异,但随即一向没什么正形的的布兰登·萨利突然一板正经的挺起了腰板,表情郑重的看向艾茵和莉雅二人: “当然是为了让他和我一起去拯救世界——!!” “……” “找我的?”花园里的洛伦挑了挑眉毛:“这是客人的原话?” “不,是艾莉儿小姐命我向您转达的。”仆人开口道:“一共是四个人,两位来自萨克兰亲王领的年轻贵族,一位洛泰尔来的巫师,自称是深林堡的巫师顾问……” 仆人还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就已经冲了出去,原本平静的表情不断的变换着,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之中闪过。 艾茵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跑到埃博登来的,所以肯定是出了某些状况——是鲁特·因菲尼特没有遵守约定,还是说莉雅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不,如果真是这样,她才更应该明白现在的埃博登究竟有多危险才对,而且洛泰尔和古木森林的关系还需要她来维持,所以肯定是出现了某些意外状况。 难不成真的是那个守夜人头子觉得自己“消极怠工”,所以想用这种办法督促提醒一下自己——真是个丑陋的家伙啊,还以为他即便一丁点儿的节操都没有,至少也会在明面上遵守以下约定的。 先是伯德莱尔这个中间线人,然后现在干脆直接上门,看来守夜人和科罗纳家族之间真是“关系匪浅”。 待来到府邸的大门前,看到某个瘦小身影的黑发巫师却停住了脚步,原本紧张中还带着几分惊喜的心情逐渐沉了下去,神色渐渐变冷。 因为某个一脸微笑的家伙,正在从小个子巫师的身旁朝他走了过来,而且仿佛还互相认识? “洛伦·都灵阁下,我应该没有记错名字对吧?”贵族少年的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朝着黑发巫师伸出了右手:“很荣幸在这里见到您,在下布兰登,布兰登·萨利。 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向我介绍过你,我此次专程为您而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逢(下) 永远保持冷静和理智,用理性而非感性去解决问题。这是巫师们的信条,尽管绝大多数的巫师都不可能真正做到。 而洛伦的“信条”只有一个——他讨厌突发状况,还有各种被蒙在鼓里耍猴戏的事情,而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在没有摸清情况之前他绝对不会先动手。 但所谓“突发状况”也就意味着,你不可能真正完全避免,就比如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布兰登·萨利”阁下,一副对自己一清二楚的模样,但自己却只清楚两件事,首先对方和鲁特·因菲尼特关系匪浅,其次他或者守夜人之间有个交易。 至于是什么,一无所知。 张扬的火红色头发和一双赤焰般的瞳孔,在这个贵族少年的身上却完全失去了原本应有的狂野,反倒让那张面孔多了几分俊秀,举手投足放荡不羁,但却是姿态从容,挂在脸上的灿烂笑容从未褪色半分,不是阿斯瑞尔那般的妖邪,更像是…… 午后时分的阳光,绚丽却非张扬,耀眼并且不会令人感到刺眼。 他就那么坐在那儿,仿佛他生来就改这么坐着一样……洛伦不相信什么“识人术”,但一个人的习惯和小动作确实能反应一个人的身份以及生活状况。 房间内相对而坐的二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从谦让到坐下,举杯,饮酒,放下空杯目光移向对方。 十分之一刻钟内,将另一个家伙参详完毕。 “从哪儿先开始呢,你看起来好像有很多问题。”笑着的布兰登·萨利先开口了:“还是由你开始问吧——比如说,我的身份?” “还请说的干脆明了,最近我遇上的麻烦事够多了。”洛伦客气的笑了一个回敬过去:“还有,艾因和莉雅为什么跟你一起来?” “我真的很想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既然你没耐心,那我们长话短说——布兰登·萨利,萨克兰亲王领人,代替鲁特·因菲尼特和您交涉,以上;至于那位小巫师先生和战舞者女精灵,您干嘛不亲自问问呢?” 布兰登一边笑着一边耸肩,摊开双手搭在扶手两侧,翘着二郎腿:“还是说您不敢开口或者……吃醋了?” “您真会开玩笑,再努力一把,我就真的笑出来了。”黑发巫师双手搭在身前:“我和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有个约定,而且我们说好了不会干涉我的任何行动,只要圣血药剂的配方。” “是吗?可现在这种药剂满大街都是,我听说还有商人在把药剂偷运出城。”贵族少年露出了一个很遗憾的表情: “您瞧,我们不需要您帮忙了。” 布兰登话音刚落,洛伦·都灵的脸上立刻扬起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恕我愚钝,但我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洛伦坦然道,身体微微前倾和贵族少年对视着。 那个瞬间,房间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了。 “为了让我们进展的快一点儿,所以麻烦稍微开诚布公一些吧——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你们肯定察觉到了这种药剂有问题,所以这是您来到埃博登的原因;而科罗纳家族是您的合作者,但他们对守夜人显然并不是百分之百的诚实,估计也仅仅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 请问,鲁特·因菲尼特先生的左手,是不是长得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结尾没头没脑的一句,却是洛伦一堆废话中唯一的关键——当初鲁特·因菲尼特的左手曾经被斩成两截,靠着圣血药剂才恢复如初的。 而洛伦真正想说的,是“我知道那个圣血药剂是怎么一回事。” 布兰登认真的看着他,眼神中仅有的一丝轻视也被抛之脑后。 鲁特·因菲尼特说的没错,即便是以守夜人的标准来看,这个黑发巫师的能耐完全不在道尔顿·坎德之下,甚至更甚于他的导师。 再考虑到他在完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游走于科罗纳和贝利尼两个家族之前,甚至提前自己发现了圣血药剂的问题和科罗纳家族暗地里的行动,逼得贝利尼家族不得不和圣十字教会合作。 让洛伦·都灵到埃博登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假以时日他会成为最顶尖的守夜人,甚至更甚于此! “还请允许我道歉,没有开诚公布是我的失误。”仿佛跃动的烛火,贵族少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洛伦,十分诚恳的说道:“我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真的?”对方这么一下子,洛伦还有点儿猝不及防:“你确定?”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但我会尽可能的争取你的信任,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无所谓的摊开手:“因为你是我们这一方唯一的王牌了呢,没有你的帮助,接下来的任务会缺失最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的任务?” 黑发巫师眯了眯眼睛,对方的口气显然是不打算收手了。 “既然圣血药剂已经变成了一种很可怕的玩意儿,那么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早晚得自食其果——但是在那之前,半个埃博登就会变成废墟。” “半个埃博登已经变成废墟了。”洛伦向下指了指,淡漠的开口道:“早在我们来之前,阿尔托·贝利尼就一直在下水道做实验——现在的埃博登,完全坐落在一个数千头怪物的巢穴之上! 而用不了多久,剩下的城南平民区就会一点一点被那些怪物吞没,甚至更可怕,因为教会分发的圣血药剂早就不是原本的试验样品,而是效力更强力的货色,突变的速度和概率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但沉默不言就已经证明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换成是有人告诉洛伦,自己现在所处的城市即将有四分之三的人即将变成吃人的、张了爪子和触手、头盖骨和肩膀上有眼睛、没有脸、六条胳膊的突变“怪物”,而自己刚刚才和那些人打过招呼,聊过天…… 大概,自己也不可能有多“镇定”。 “我们还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应该不可能了。”洛伦说着叹口气:“虚空能量的侵蚀阻止起来的难度很大……最起码在我的认知当中,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顶多能够延长。” “是吗……”布兰登有些伤感的长吁一声,然后抬头看向洛伦,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想想该怎么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吧? 比如说,将整个事件的责任全部挂在埃博登的教会和贝利尼家族的头上,在肃清城市之后扶持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对于你这样的巫师而言,应该是个很不错的结果吧?” 第一次,洛伦瞪大了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对方说的没错,既然局面已经不可挽回那就应该最大程度的利用,或者借助其来完成自己的目的,或者达成原本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但是! 他是怎么心平气和,毫不在乎的说出这句话的?! 我们谈论的又不是一个两个罪该万死的黑帮混混,可是数万无辜生命的生死! 这些人不会一次性完成突变,因为身体素质和使用量会出现很大的不同,甚至有些人也许要等上半辈子才能有概率发生;但这位“布兰登·萨利”的口气,完全是将他们当成一群死人了! “不过这样还不够,必须要确保科罗纳家族成为整个事件的主导力量,只有这样的条件才能让他们倒向我们。” 微笑着的贵族少年双手合十,用充满诱惑力的目光看向洛伦: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如果我想请您帮我完成这件事的话,需要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您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渴求圣杯之徒(上) “……您刚刚的话里有一处漏洞。” 在从对方话语带来的震撼逐渐消退,恢复了冷静的洛伦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是您自己解释,还是让我替您说出来?” 整个事件一开始,强势的贝利尼家族想要借用圣血药剂的配方,夺取九芒星巫师塔的话语权未果,又反向借助圣十字教会的力量企图彻底驱逐巫师们,并且最终掌握埃博登的大权。 潜伏在暗地里的科罗纳家族,似乎从头到尾都完全和整个事件毫无联系,甚至是受他们影响的九芒星巫师塔也自始至终保持沉默,没有对贝利尼家族企图夺权的行为作出半点反抗,甚至是采取了纵容的态度, 但如果从一开始,阿尔托·贝利尼的圣血药剂研究就和科罗纳家族有所联系呢?如果他们从一开始就清楚,贝利尼家族在发现九芒星巫师塔不支持他们之后,就会转而投靠圣十字教会呢?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明白,这个所谓的“圣血药剂”将会带来多么可怕的后果呢? 郑伯克段于鄢——这是洛伦上辈子曾经看到过的故事,用在这里简直不能再合适。 本来整个事件应该到此就告一段落了,完全是埃博登这个自由城邦内两个大家族之间的权力纷争,没什么可说的。但问题就在于科罗纳家族想要的,难道仅仅就是埃博登的绝对统治权,不惜搭上半个城市化作废墟? 不,他们想要的更多。 布兰登静静的听他说完这些,微笑着开口了:“您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难道不应该是您告诉我,他们究竟想要什么?”黑发巫师耸耸肩膀:“毕竟,我现在基本上还是一无所知。” “不不不,你已经知道了,只是你不敢相信——就像我一开始猜到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贵族少年的脸上再度露出了笑容: “这还要感谢您的朋友,如果不是‘真正的’艾因·兰德巫师阁下抓住了他们的尾巴,我们可能永远都猜不到科罗纳家族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洛伦沉默不言。 在走进房间之前,小个子巫师就已经偷偷用纸条告诉了他在深林堡发现的邪神神殿和有关鲜血祭祀的习俗,还有……科罗纳家族的商队从神殿的棺材里带走了某样东西。 越是得到更多的真相,洛伦就感觉自己距离危险更近了一步,这些细细小小的蛛丝马迹,就像是某个怪物所投下的影子,越是清晰越令人毛骨悚然。 “……九芒星圣杯。” 布兰登缓缓开口道:“科罗纳家族真正想要的,是九芒星圣杯。” “那东西不是一直都在九芒星巫师塔里面吗?” “不,真正的圣杯从来都没有被放置在巫师塔内。想来你也知道,那个所谓的‘圣杯厅’仅仅是幻象而已。真正的圣杯,在埃博登建城的时候就失踪了,任何人——即便是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而现在科罗纳家族万分迫切的想要得到它……” “并且还希望不会被任何人提前察觉到,因为它实在是太重要了。”布兰登满意的点点头,赤红的眼瞳中多了几分欣赏:“作为一名巫师,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九芒星圣杯的意义何在吧?” 黑发巫师理所应当的耸耸肩。 以一言蔽之,那便是魔法之源——迄今为止一切巫师的学科,无论预言、符文、咒术、神秘、炼金……全部来自于九芒星圣杯,甚至就连“巫师”本身的词源也是从圣杯衍生而来。 至于“圣杯”究竟意味着什么,就洛伦所了解的来看绝大多数的巫师都不太清楚,而隐约知道一些的阿斯瑞尔,却自始至终都在含糊其辞,只是言语之中透露着巨大的兴趣,让洛伦确信它绝对不仅仅是巫师们的“精神支柱”而已。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科罗纳家族如此希望得到它,但他们最后会动手这是一定的。”贵族少年轻轻拍了拍手:“所以这就是您的任务了——无论如何,抢在科罗纳家族的前面夺下圣杯,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把危险从源头掐灭!” “而如果您办不到……那么还请尽您的所能,不要让科罗纳家族有机会得到它,因为不论他们打算做什么都肯定所图非小,都必将会对我们亲爱的萨克兰帝国造成无法想象的影响——这样的要求可以吗?” “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洛伦皱着眉头:“而且难度似乎很高。” “那当然,我从一开始就告诉您了。”布兰登·萨利笑的无比灿烂: “我找您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啪!” 轻轻打个响指,小个子巫师留给洛伦的字条在手掌中化作了飞灰。在他身后原本属于那位布兰登·萨利的椅子,却被一个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占据了。 “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很简单,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这个部分你已经知道了。”阿斯瑞尔翘起嘴角笑了笑:“而剩下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需要你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黑发巫师点点头。 不论这位布兰登·萨利阁下究竟是何等身份,同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关系怎样,至少他们二人的目的是相同的——换句话说,至少现在他还不会做出坑死自己的打算,因为他还用得着自己。 再如何辗转腾挪,亦或者耍什么手段,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守夜人在埃博登的力量已经无限接近于零,并且已经被科罗纳家族彻底控制了,想要继续和科罗纳家族合作下去,他们依靠自己这个外人。 “至于九芒星圣杯……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一个巫师会希望得到它,但无论如何这东西实在是太危险了,绝对不能被一个人类得到,而且还是一个把注意打到邪神头顶上的人类!” 少年的嘴角露出几分讥讽:“你们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追逐外表艳丽的‘毒蘑菇’,即便有人被毒死了,后来者依旧趋之若鹜。” “大概是因为‘毒蘑菇’的外表太诱人,比如说某种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座城市的力量?”洛伦眨眨眼睛:“我说对了吗?” “一加一等于二,不用学过算数你也能知道是对的。” 对于黑发巫师的说法,无奈的少年选择了翻白眼儿,忍不住吐槽两句:“但是圣杯的‘力量’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肤浅的东西,那不是什么特大号的引火剂瓶,也不是一点就炸的沼气池!” “那究竟是什么?”洛伦故作无意的接着问道。 “那是……”话停在了嘴边,少年精致而苍白的面容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亲爱的洛伦,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只是顺着你的话问下去而已。”洛伦满不在乎的起身,笑了笑朝门外走去:“而且我知道,你也很想得到那个圣杯。” 阿斯瑞尔再次翻了个白眼,在洛伦转身的化作一道烟尘,扇着翅膀的黑羽鹰轻轻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 门外的仆人看到洛伦走出来,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拦了下来:“转告您的主人……算了,直接告诉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就说我答应她的要求。” “您是科罗纳家族的客人,并且科罗纳小姐对您没有任何的……” 略微有些吃惊的仆人还没说完,又一次被黑发巫师给拦了下来: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渴求圣杯之徒(下) 埃博登大教堂,祷告室。 护卫骑士目不转睛的守候着正前方跪在圣十字雕塑下的法内西斯,静默的等待,仿佛穿戴盔甲的石像。 从黎明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个钟头了。双膝跪在冰冷石板上的法内西斯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低垂的头颅与合十的双手,肃然的气氛,映照在他面颊上的烛火,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凝滞。 “砰——!” 惊慌失措的仆人撞开大门,连跑带喘的冲进了这座静谧的神殿:“法内西斯主教大人,我有事情要转告法内西斯主教大……” 话和人都停在了半截,刚刚一条腿伸进门的仆人浑身发抖的留在了原地,雪亮的剑锋停在了他脖子前,狭长的剑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抖动。 “主教大人正在为埃博登祈祷,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头盔下,护卫骑士的声音冷若坚冰:“是谁准你进来的?” “我、我……” “没关系,让他进来吧。”法内西斯缓缓起身,温和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祷告室中:“我们都是罪孽深重的凡人,仰赖圣十字的宽宥才能苟活于世,宽容是一种恩赐,更是圣十字教导我们的美德。” 低头颔首的护卫骑士收回了长剑,这才松了口气的仆人赶紧跑到法内西斯面前,一个“噗通”跪在地上:“对不起,但是……这件事非常重要,法内西斯主教大人,我拼尽全力才逃过一劫找您报信的!” “而你现在已经安全了,在圣十字的光辉下邪恶无处藏身。”温文尔雅的法内西斯轻轻拍着仆人的肩膀,用手掌为他擦干了脸上的血迹:“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教堂的神父……”惊魂未定的仆人颤栗的狠狠咽了口唾沫,用那哀求般的目光看向面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主教大人:“教堂里有两位见习教士,一名新来的修女,都是孩子,十二三岁大,其中一个是神父大人亲戚家的。 那小一点儿的教士平时不太听话,还喜欢欺负人,捉弄不肯捐钱的信徒,但其实是个好孩子;大一点儿的挺懂事的,神父大人也挺喜欢他的,还经常教他识字,给他讲关于教会圣徒的故事; 女孩儿是神父大人的侄女,附近的穷人们都认识她,有个好心肠,总是去救济所看望那些个无家可归的穷人,还经常让我们到处找她,神父大人叮嘱了好几次了,但她总是不听,被人打了也不愿吱声……” “都是些好孩子,圣十字会庇佑着他们的。”微笑的法内西斯耐心轻抚着他的面颊,听他嘟嘟囔囔的说这些琐事:“有机会带他们来大教堂吧,我想见见他们。” “您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法内西斯的微笑僵住,颤栗的仆人却还在说着:“他们都被神父大人吃掉了……被我们的那个胖乎乎的,有点儿贪财的,还总是喜欢喝红酒的神父大人给吃掉了! 而在那之前,他一个肚子上多了个满口獠牙的大嘴,满脸的眼珠子,还有了六个手臂……然后一口一口的,一块一块儿的,把孩子们全吃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他是怎么撬开那孩子的脑袋壳,像喝汤似的喝掉那孩子的……” “不要再说了!你已经很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在仆人再一次陷入恐惧之前,法内西斯赶紧打断了他:“我会让人为你准备一处房间,安安心心的休息,然后向圣十字祈祷吧!” “是,是!”快要被吓傻的仆人双眼无神的看向前方,怔怔的点着头。 “在此之前,告诉我,那位神父大人现在怎么样?”法内西斯轻声问道。 “我杀了他。”仆人有些失神的回忆道:“在他冲出来之前,用圣十字的雕塑砸烂了他的脑袋,还有那满脑袋的眼珠子!” “干得漂亮,圣十字会奖赏你的勇敢——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仆人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敢进来找您报信,这样您就能……” 冰凉而疼痛的触感从心口传来,他的胸口多了把匕首! “您、你为什么……” “去向圣十字禀报这件事……不。”当仆人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面若冰霜的法内西斯:“你会带上这个秘密,一起下地狱去把!” 垂死的仆人举起颤抖的双手,似乎想要抓住法内西斯的喉咙,拼命的张大嘴巴,表情狰狞的叫嚷着:“你、你……你才应该下地狱!” “我是圣十字的仆人,我的下场只能由他来审判。” 淡漠的法内西斯伸出右手,一掌将还在垂死挣扎的仆人推倒在了血泊之中,看着他愤怒的瞪着自己,身体逐渐瘫软,不再抽搐。 自始至终,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始终守住大门,未发一言。 “你这次似乎出奇的安静。”拿出手帕的法内西斯擦干了手上的血迹,毫不在意的看向自己的护卫骑士:“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那个流浪巫师,叫什么来着……” “卡兰。” “那次你曾经警告过我,不要相信他——为什么这次没有再劝谏,亦或者阻止我呢?我能看得出来,从一开始你就不太希望我和贝利尼家族合作,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个圣血药剂,根本不是什么治愈一切疾病的奇迹。” “是能够将人类变成怪物的诅咒。”护卫骑士缓缓抬头:“而您亲手将这个诅咒散布到了全城,早晚还会流落到更多的地方。” “你认为我做错了,却还不打算阻止我?” 护卫骑士摇摇头:“您不是热衷于无谓杀戮的人,既然您不肯纠正自己的错误,或许是因为还有更为崇高的目的——我是您的骑士,我的任务就是侍奉您。” 法内西斯缓缓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中还带着几分疲惫。 “你说对了,整件事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大到无法挽回的错误。”恍若失神的法内西斯看向远处:“但事实上,是因为很多事情你们并不清楚。 在圣十字教会内部,有诸多真相并未被告知世人,甚至是普通的教士和神父们都同样一无所知,只有成为主教之后才能略微接触到一些。 就比如为什么在每一个公国的首府都必须修建一座大教堂——真的只是为了保证教会的权威,还是彰显圣十字的荣光? 不,不仅仅是如此,那些教堂并不仅仅是我们信仰的柱石,那是要塞,是战争的最前线,是保卫信仰和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的最后避难所! 小教堂的砖石,城镇的围墙无法抵抗那些古老的邪神,钢铁铸就的刀剑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样办不到这一点——只有那些真正倾注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被圣十字意志笼罩的大教堂,才能够挡住它们的脚步! 在我们眼中,传教只是一样神圣的事业;但对数百年前的教士们而言,这是一场战争!” 护卫骑士微微一震: “那……那么现在,您也准备进行一场战争吗?” “当然,既然是战争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法内西斯紧紧的盯着自己的护卫骑士:“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自以为很聪明,但他们忘了他们是从哪里带走的那样东西——洛泰尔的每一处教堂,都是圣十字的眼睛,监视着这些永远不知感恩的人! 既然他们有他们的小算盘,那么我们也趁他们得意的时候,将这座城市净化,然后趁机摧毁他们的圣杯! 我有很明确的预感,这个一定是巫师塔的真正目标!”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你究竟想要什么(上) “就是这里了。” 重新换上了一身巫师袍的彼得·法沙站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某扇门前,长吁一声微笑着看向身后的艾萨克和艾茵,仿佛重新找回了在大厅当接引人时的感觉: “请允许我隆重为二位介绍,你们所看到的是遗迹图书馆的第六层,八大禁书区其中之一,收集了自萨克兰帝国之前,乃至其后的所有历史文献,甚至是许许多多的不传之秘!每十年还会有所增加,也是全部禁书区当中最庞大的一个,它还有另一个更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字——‘永视之眼’!” “我有一个问题。”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激动的像是准备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拼命的咽了咽口水:“我们能在里面待多长时间?” “半天整。”彼得·法沙微笑着回答道:“我知道这并不是个很能令人满意的时间,也不足以让您看完全部的藏书,但是……” “半天?!”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你一定是在小瞧我吧,让我告诉你,当初我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把遗迹图书馆下三层全部的藏书都……圣十字他奶奶的妈妈呀——!!!!” 就在艾萨克还准备反讽两句的时候,彼得·法沙坏笑着打开了身后的大门——迎接着艾萨克的并非他想象中的图书馆,而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这一次不仅仅是艾萨克,就连小个子巫师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叹的表情:“这、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三十八位精通神秘学的大师们,借助九芒星圣杯的力量所营建的‘幻境长廊’——传说这个走廊的长度,就是迄今为止历史的长度。”彼得得意而神秘的朝两个人比了个手势:“那么,就请我们一同漫步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吧!” 说罢,微微躬身的彼得·法沙便转身先走了进去,留下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两个人还在原地,震惊的看着眼前不敢置信的一幕。 “虽然从来到这儿之后我基本上没说他们什么好话,尤其是那些脑袋灌水的小土豆们,简直比维姆帕尔学院的还蠢!” 欣喜若狂的艾萨克笑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但是这次不得不说一句,他们可真够大方的!我还以为我得到四十岁才有机会到这里来呢!” “这可不是他们的慷慨,是洛伦用和科罗纳家族的交易换来的!”小个子巫师不高兴的瞪着眼睛:“而且为什么是四十岁?” “因为史上最年轻的九芒星巫师塔元老是四十一岁。”艾萨克理所应当的耸耸肩膀:“不过我们现在已经超越他了,至少已经提前了二十年走进这座图书馆。” “是啊,靠着朋友用性命换来的!”艾茵闷闷不乐的嘟囔着。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但这是洛伦做的决定,他认为这样做是对的——更重要的是,某些经验让我认识到,有时候我们去插手反而会变成累赘,让原本应该活着的人不得不因为我们而死,那种情况我真的不愿意在经历一遍了,我发誓!” 还没说完,像是生气了似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大步走进了图书馆。 留在原地的艾茵摇摇头,她能听得出艾萨克的言语当中蕴含的愤怒,大也能隐约猜到这个自负到极点的家伙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自己不是已经和那个混蛋说好了吗?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独自去面对危险,再也不会躲在他身后,不论在前面等待着的究竟是什么! 坚毅的神情重新回到了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就在她想要跟上去的时候,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您就是艾因·兰德对吧?” 错愕的小个子巫师回头,一位看起来无比娇弱的少女就这么站在她身后,灰白的长发下是一身深紫色的褶边长裙,毫无血色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一样,那瘦弱的面颊让她的笑容都变得有些无力。 就在她心生怜悯的时候,湛蓝的瞳孔微微一怔——少女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纯银的戒指。 那枚戒指是洛伦的,为什么会在她的身上?! “请问您是……” “艾莉儿·科罗纳,您可以叫我艾莉儿,或者艾莉也可以。”弱不禁风的艾莉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小个子巫师的差异,微微笑了笑:“能和您稍微聊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心生警惕的艾茵故作镇定道:“但是我的朋友还在等我,所以……” “是关于洛伦·都灵阁下的。”少女微微一笑:“他也是您的朋友,不对吗?” …………………………“这已经过去四天了。” “然后……” “然后如果不出意外……不,现在城南的平民区肯定已经开始出现吃人的怪物了。”洛伦理所当然的看着面前的布兰登·萨利:“您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自由议会已经开始组织人手调查,并且正在封锁出现事故的街道。”贵族少年温和的笑了笑:“我们人又在九芒星巫师塔里,那些吃人的怪物进不来。” “您该不会是在指望巡逻卫队能够拦住它们吧?” “拦住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彻底盖不住,自由议会就会开始封锁整个平民区,虽然这样做依旧挡不住它们,如果真如你所说,下水道里已经有了几千个这样的怪物的话。” “那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察觉到黑发巫师那些许不耐烦的情绪,贵族少年的笑容愈甚: “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是个非常讲究效率的人——我觉得他的话根本不足以用来形容,您的高效完全是大师级别的艺术! 但是这一次我们必须等,因为按照科罗纳家族的说法,圣杯的出现是有先决条件的,而在达成那个条件之前,我们甚至都无法猜测它究竟在哪儿。” “什么条件?” “他们的形容词是‘献祭’,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鲜血祭祀。”布兰登眉目之间流露出几分愤怒,但却依旧保持着笑容:“要比那样更残忍,也更可怕!” “九芒星圣杯……就像是一扇门,打开门的前提是钥匙,而所谓的钥匙就是某种极为强大的存在——他们企图使用大规模的‘鲜血祭祀’和蕴含在圣血药剂中的力量,‘创造’一个这样的存在。 就像是人造的食尸鬼或者吸血鬼那样……只不过更可怕!” “所以,我的任务就是打败这头怪物?”有些困惑的黑发巫师皱着眉头问道。 “不,你的任务是在这头怪物出现的时候,去夺走或者摧毁九芒星圣杯,由我来对付这头怪物。” 布兰登理所应当的仰起头,笑容之中夹杂着一份高傲:“这才是为什么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头怪物应该很强大,对吧?” “那是自然的。”贵族少年耸耸肩。 “所以您准备怎么对付它?”有些错愕的洛伦盯着他。 “这个嘛……”缓缓站起身,布兰登狡黠的一笑: “我姑且保密。” “……” “洛伦·都灵阁下,我答应过你开诚布公,这次也一样——答案就藏在我的名字里,猜到其中的含义,你就能明白为什么。” 布兰登顿了顿,用那双清澈的赤瞳凝视着面前的黑发巫师:“但同样的,您是不是也应该开诚布公一下呢?” “抱歉,但我听不明白您的意……”准备继续兜圈子的洛伦直接被打断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你究竟想要什么(下) “究竟想要什么?” 轻声喃喃低吟着,眼神中尽是困惑的小个子巫师茫然的看向身旁刚刚开口问询的少女:“您到底……” “您觉得洛伦·都灵阁下究竟是怎样的人呢?”艾莉儿·科罗纳轻声开口道:“他会是那种乐于向他人妥协,并且愿意毫无底线付出的人吗?” 仅仅迟疑了片刻,艾茵·兰德便微微摇摇头。 不论用怎样的方式来评价,都很难说这家伙是个绝对的好人,但又的确经常会为了别人的事情拼上性命,而明明他原本不需要做这些的。 “洛伦阁下来到埃博登并不是心甘情愿,即便是现在也一样如此。”娇弱的少女轻叹一声:“他只是因为有无法拒绝的原因,才默默承受着罢了——肯定是因为某个原因,是他无法拒绝的。” “您究竟想要说什么?”小个子巫师冷冷的开口道,一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本对少女的几分怜惜早已在得知对方名字的那一刻消失无踪,虽然不确定是因为何种原因,这位“艾莉儿小姐”一定和洛伦很亲密,否则那家伙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戒指交托给她。 至于为什么会和洛伦那么亲密……肯定是因为想要借机利用洛伦,达成他们科罗纳家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艾茵·兰德自己都没发现,才仅仅过去一刻钟,她就已经将这个弱不禁风的病娇少女和“狐狸精”、“坏女人”之类的词儿联系到一起去了。 难、难道说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因为太瘦弱了,会让他很有保护欲吗?真是…真是……真是个大傻瓜!居然连这种陷阱都会上当! “我要说的是,洛伦·都灵阁下将他的目的隐藏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他非常擅于将自己的野心埋藏在帮助别人的行为当中,这也是他的魅力之一呢,不仅仅是女人,秘密同样会令男人身上的魅力增色不少。” 艾莉儿优雅一笑,只是那毫无血色的薄唇让她连这个笑容都有些无力:“而如果能够窥探到一个男人的秘密,那就能让他永远无法离开你了。 而您就是洛伦·都灵阁下最大的秘密。您喜欢他,对吗?” 大惊失色! 湛蓝的眸子在颤栗着,强作镇定的艾茵死死攥紧了双手,掌心被指甲割破了也浑然不觉,一刹那间有些喘不上气来:“我、洛伦是我的朋友,而且我……” “您掩饰的非常完美,几乎不可能有人可以察觉到,但……对我来说,这些伎俩是没用的。”微笑的艾莉儿轻扬食指,缓缓的,缓缓的按在了小个子巫师的脖颈。 “呀——!” 受到惊吓的艾茵本能的想要躲开,却发现不知为何自己动不了了,就那么任由艾莉儿的手指从她的喉咙缓缓游移到锁骨,仿佛很享受的将指尖放在她的鼻头前嗅着,然后优雅的……含下了整根手指。 “这种味道,我绝对不可能分辨错。”吮吸着手指的少女,仿佛是贪恋牛奶的猫咪,嘴角勾起享受的微笑:“您其实也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呢。” 自己被看穿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小个子巫师,那种赤裸裸的视线,让她感觉好像被关进了笼子里一样。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虽然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毫无疑问,洛伦一定也非常喜欢您,甚至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只用您的安全作为交换——所以您完全不用担心,为了洛伦·都灵,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的。 一个女巫朋友,即便是在埃博登那也是不可能被宽容的存在。如果您的身份曝光,想必会让他十分的困扰吧?” “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战战兢兢的艾茵终于按耐不住开口了,剧烈的喘息着,用愤怒掩饰着内心的恐惧:“我已经发现你们在深林堡做的事情——尽管威胁吧,洛伦和我都不是会在威胁面前屈服的人,我们一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既然你见到了那个,就应该清楚我的目的和您是相同的,我们必须保护洛伦·都灵,不让他被某些不怀好意之徒伤害!” 看着依旧十分警惕的小个子巫师,艾莉儿轻笑了一声,双手抱住了她的脖颈,踮起脚尖贴到她的耳畔:“我很理解您,真的,您会感到害怕是应当的——任何人,只要是打算接触洛伦·都灵的家伙,您都应该心怀戒备,提防着他们。 毕竟您和我一样,都深深爱着这个从头到脚都是秘密的男人,对吗?” …………………………“呃……抱歉,但我好像没听清楚?” “那让我换个说法吧,我从来的时候就很清楚了,你并不是心甘情愿为守夜人办事的——从你的表现,还有鲁特·因菲尼特叔叔的形容来看,洛伦·都灵阁下,你也不是那种很容易忍气吞声的人。” 贵族少年说着,为自己和黑发巫师分别倒了满满一杯红酒,借着递过来的机会站在了他面前,两双眼睛几乎贴到了不能更近的地步。 洛伦用力咽了咽唾沫,这个红发赤瞳的贵族少年都快贴到他脸上来了——原本从容的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 杀了他,这个人比鲁特·因菲尼特更有威胁…… “你愿意加入守夜人,只是为了让鲁特·因菲尼特叔叔对你保持信任。”布兰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着: “然后……你才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他!” “我只是希望他能够遵守约定。”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答道:“不要再招惹我身边的人,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还请干脆直接点儿,别再耍这种恶心人的套路了。” 被发现了! 澄澈的红瞳打量着倒影在眼眶中的黑发巫师,布兰登轻声笑了出来: “现在,究竟是谁没有坦诚相待?” “……我真的不清楚您想要怎样。”事情到了一步,洛伦也只能选择装傻:“如果这就是您的猜测,不妨告诉鲁特·因菲尼特好了,听起来真的挺像那么回事的!” 布兰登将酒杯递到了洛伦手中,然后端起自己的抿了一小口: “为什么?” “……” “事实上,如果这真的就是你的真实目的——当然,我觉得应该只是你目标的一小部分,那么我也不介意。”转过身背对着洛伦,贵族少年那依旧散发着阳光般的嗓音和身影,在黑发巫师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凌冽的冬日: “甚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干掉鲁特·因菲尼特,然后让您成为守夜人的新首领,您觉得怎么样?” 片刻之间,仿佛隐约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眼: “您这是在开价吗?” “开价?不不不……这个顶多算订金,而且还是暂时没办法兑现的那种,而且我相信您也没那么容易被收买。” 嬉笑着的布兰登孩子般的摆摆手,毫无架子的坐在了椅子上,仿佛在和某个玩伴儿开玩笑似的:“能够独自一人在古木森林中狩猎邪神麦兹卡的人,您的忠诚可比鲁特·因菲尼特值钱多了!” 什、什么? 邪神麦兹卡…… 他从哪知道的这些,古木精灵们?! 他究竟还知道多少?! “您想要得到我的忠诚?”洛伦故意用一副怔怔的表情看向他。 “不,我觉得那个暂时还不太现实,所以我想先和您达成一个同盟,一个互惠互利的联盟,帮助我们双方达成各自的目的。” 布兰登温和的伸出了右手,表情和言语之间却又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态度: “不妨,就先从九芒星圣杯开始。”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灾难降临前的“戏剧”(上)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的时候,笼罩在埃博登上空的不再是盛夏的阳光,而是散发着腐烂和衰败气息的沦丧。 随着“食人怪物”的出现越来越频繁,这个“吓唬孩子”的流言也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而自由议会也开始调集巡逻卫队前往城南平民区,封锁出现意外的街道和地点——但即便他们能够封锁街道,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到最后,就连南城门也不得不临时紧急关闭,并且四处追捕那些“造谣”的乞丐和流浪汉们,并且封锁了城南,用临时堆砌的围墙和各种栅栏将两边的道路全部堵死。 原本如果有九芒星巫师塔帮忙的话,自由议会原本是可以直接下令,让巫师塔的施法者们用“磐石意志”这个高阶魔咒将整个埃博登一分为二的,这样也最保险;但是因为强行通过的两个教会法案让巫师塔彻底退出了自由议会,并且封锁了九芒星巫师塔,他们现在连一个像样的巫师都指挥不动了! 自由议会也可以用“不遵法令”的名义,强行逮捕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但问题在于他们眼下全部都缩在巫师塔里,而九芒星巫师塔本身就是一座伫立了数百年的要塞,保养完善给养充足,而且常年雇佣着一支六百多人的精锐雇佣兵团! 当然,即便如此想打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然后呢?一旦做出这种“出格”的行为,双方就等于完全撕破脸皮,这绝对不是自由议会的贵族们想看到的——埃博登的历史上双方也曾经发生过多次冷战,集体退出议会也时有发生,但吵架闹别扭和开战是两码事。 更重要的是,这些埃博登贵族们也同样需要巫师——没有药剂师和草药师,他们的药行就得关门大吉;没有炼金术师,他们的工坊就是一堆摆设和只会制造零件的工人,也没有人懂得如何维护那些城市内的供水系统,失去了种种新奇的炼金产品,他们的商队再也挣不到一块金币! 知识和黄金,是维系埃博登生存的纽带;至于城南的那些平民们……那仅仅是“消耗品”和一堆麻烦而已——至少这些贵族们是这么认为的。 因此在突变怪物出现的时候,自由议会最先想到的依旧是封锁城区,等到和巫师塔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再和巫师们讨论怎么解决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最大的魅力之处,就是从不让任何人称心如意…… “圣十字的信徒们啊,虔诚而善良的人们呐,看看你们的处境吧!看看你们现在究竟正在遭遇着什么,再看看可怜的你们究竟是怎样被对待的?!” 就在封锁线的后面,一个身着金红色教士服的神父正在对周围聚集起来的平民们大声呼喊,唾星飞溅,慷慨激昂的手舞足蹈着: “这些野蛮的,为了金币向贵族和巫师们卑躬屈膝的佣兵们,难道可以被原谅吗?!” “那些整天躲在高塔之中,琢磨着阴谋和各种可怕药剂的巫师们,难道可以被容忍吗?!” “他们放任那些可怕的怪物在城市内横行,却将你们置之不顾,难道你们准备坐以待毙吗?!” “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生活的地方,被邪恶的怪物所统治吗?!” 教士越说越激动,而周围看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热切,神情也越来越疯狂:“不,这绝对不行!所以作为圣十字的仆人,我必须告诉你们真相,为什么那些贵族们一定要封锁这里,不让消息传出去?是因为这一切都是那些巫师们搞的鬼!” “他们的药剂污染了城市的水源,制造的假药让那些可怜人变成可怕的怪物!知道为什么你们必须要遭受这些吗?因为贵族老爷们都得指望着这些渎神的巫师们帮他们赚钱!”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说出真相,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才可以——所以冲出去,冲破这些巫师们帮凶的封锁,将真相带出去!不要惧怕死亡的痛苦,一切为了正义而牺牲的人都会被圣十字庇佑,荣升他的国度!” 周围的气氛越来越热切,聚拢在神父周围的穷人和流浪汉们也越来越多,看向封锁线后卫兵们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残,气氛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凝滞了。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卫兵们也在聚拢着,摄于最近声望越来越高涨的圣十字教会,他们并没有主动驱赶这些聚集起来的平民们,但也在栅栏和拒马后面列队,用盾牌和十字弓组成了防线,提防着这些随时可能变成暴徒的家伙们冲过来。 弦,已经绷紧! ………………………………“这些人都是傻瓜,还是已经彻底疯了?!” 拥挤的街巷,躲在某个阁楼里面的女守夜人瞪着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被神父轻轻松聚集起来的穷人们,起初似乎还只是想要宣泄一下不满,但现在完全是一副随时要准备冲击封锁线的架势! “连我都能看出来,那个神父根本就是想利用他们去送死啊!”愤慨的薇拉忍不住喊道:“为什么连一个发现这一点的人都没有?!” “因为那个神父说的都是事实……对他们而言。”冷漠的爱德华蹭了蹭脸上的伤疤,在监狱时那个给他疗伤的药剂师还是个学徒:“对平民解释是没用的,他们只能听得懂最浅显易懂的道理,他们只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即便是埃博登人,也都知道巫师都在和一些很危险的玩意儿打交道;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那个神父在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就算是这样,难道就要被这些该死的神棍忽悠着去送死?!” “否则他们还能怎么样?” 曾经混迹于阴沟巷的爱德华冷冷看了她一眼:“自由议会已经将他们抛弃了,换成是你待在这样一个被封锁,还到处都是吃人怪物的街道里,难道你会选择继续坐以待毙?” 原本还想反驳的薇拉看到他的眼神,一时失语。 “……那我们怎么办?”女守夜人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问道:“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被巡逻卫队屠杀吗?!” “在他们冲击封锁线之前,巡逻卫队是不敢动手的——自由议会下达的也仅仅是封锁,而不是屠杀平民。”爱德华沉思了一下,做出最后的判断: “先看一下情况,如果真的出现暴动……立刻从这里撤退,返回九芒星巫师塔汇报。” “但是……”薇拉还是心有不忍。 “我们不是来拯救他们的!”爱德华瞪了她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迫害他们的元凶!我们只是守夜人,没人指望着你去保护他们!稍微现实点儿吧,做好自己的分内事,然后保住你的小命!” 冷静下来的二人继续监视着街道下面气氛越来越紧张的街道。而薇拉所不知道的是,就在附近更远的几个地方,几乎每个教堂周围都聚集着这样一群穷人和闹事的流浪汉们,还有更多走上街头,向这些穷人们宣传“真相”的神父和教士。 而之所以爱德华会选择在这里监视,除了因为最靠近封锁线之外,也是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撤退的地点之一。 永远,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活着才是第一位的——这就是守夜人爱德华的人生信条。 但这场灾难的残酷,远远不止于此…… 第一百七十章 灾难降临前的“话剧”(下) “……为了信仰,为了生存而战吧!圣十字将会庇护着我们所有人,纯洁的灵魂将会飞升天国,怯懦之徒只会掉进地狱折磨!” 神父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就像是火焰,点燃着气氛最后的“导火索”。 站在封锁线后面的巡逻卫队指挥官看着这个唾星飞溅的胖子,恨不得直接冲过去撕烂他的臭嘴。但现在他要是敢这么干,这些暴徒们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生死活剥了! 惊恐万状的卫兵们死死举着盾牌,十字弓已经上弦撘箭,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些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的穷人们,看着那一张张恨不得吃了他们的面孔,只能拼命抑制着心底的恐惧。 那根本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穷苦人,那是一群随时会扑上来的野兽! “看看吧,看看这些卑贱的巫师走狗们,他们也只敢用武器对准你们,而不是他们的主子!”还在大呼小叫的神父高举着双臂,仿佛是圣徒般的姿态:“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你们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主人!” 就在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身影。低垂着头,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仿佛是上了岁数的老者,又像是虔诚的信徒,在谦卑的颔首。 激动的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看到有人愿意走上前来,同样很高兴的神父直接大步上去迎接,双手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看看,已经有一位虔诚的信徒愿意站出来了,这就是圣十字的力量,是圣十字赐予了他勇敢的心灵!” 躲在封锁线后面的巡逻卫队也安静了下来,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局势。指挥官朝弩兵们招招手让他们做好准备——要是这个蠢货真的敢冲过来,就立刻把他射成筛子,震慑一下这群该死的贱民! 就在这寂静的瞬间,这位“虔诚的信徒”猛然抬起头,张开了一张满是獠牙的嘴——诧异的神父还没反应过来,眼中的世界就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 在他还活着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自己无头的尸体抽搐着不断喷涌血浆。正在被一个没有脸的怪物大口大口的啃食着,两个爪子从怪物后背钻出来,撕扯的肌肉和淋淋鲜血四下迸溅! 这一刻,整个封锁线真的“寂静”了……只能看见,只能听见那怪物啃食着神父尸体,喷溅的献血不断的洒在周围人群的脸上,但他们却浑然不觉,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快,快射箭!” 狠狠抽动着喉咙,指挥官开口道。周围的卫兵们没有回答,仿佛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安静的像是一群雕塑。 “你们都聋了吗?!我说了快射箭,快射死这群该死的贱民和怪物!”同样恐惧的指挥官猛然转过身:“难不成你们想等他们变成怪物,然后都被……” 话停住了。 像被扼住喉咙的指挥官瞳孔颤栗,士兵们一个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身体“抽搐”的向他靠近。 “你、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指挥官瞬间被撕得粉碎,变成怪物的士兵们越过封锁线,朝着还愣在原地的穷人们扑了上去,贪婪的追猎着每一个活生生的“肉”。 局面彻底失控了………… 埃博登城东,自由议会。 当“突变怪物冲击防护墙,封锁线崩溃”的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埃博登贵族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原本他们还以为能暂时拖下去,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城南平民区可是很大的,他们能冲垮一个封锁线,就能冲垮第二个,这样下去迟早整个埃博登都会沦陷! “这些愚蠢的巡逻卫队究竟是怎么办事的,平时花那么多钱供养他们,结果连这么一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说只要拉起封锁线就能万事大吉了?!明明应该按照我的计划,先在港口雇佣几支佣兵团,把城南的那些窝棚全部清扫一遍才对!” “你在鬼扯些什么?!那些雇佣兵团全是见钱眼开的货色,现在议会金库哪还有那么多钱?封锁线是对的,真正错的是那些把巫师塔赶出议会的蠢货,是谁说教会绝对可信的?!” “这可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你不也投票了吗?!” “我投的是反对票!” “一派胡言!议会的第一法律,凡是宗教事务必须全票才能通过,你的反对票是什么时候投的?!” “我、我在心里反对不行吗?!” …………争吵,狡辩,推卸责任,自私自利,甚至大难临头也没有一个会站出来拿主意的。 这些人就是埃博登的“自由议会”,无能而贪婪的蠢货们。 坐在贝利尼家族的席位上,阿尔托·贝利尼带着鄙夷的神色看着还在吵闹,甚至准备大打出手的议员们,目光扫向了另一旁空荡荡的一排席位——那是原本科罗纳家族和巫师塔的位置。 只有在看清走狗们的愚蠢之后,才会让人想念自己的对手。 不过眼下已经无所谓了,埃博登的沦陷已经成为定局——这样下去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绝对逃脱不了责任。想都不用想,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大人肯定已经发现圣血药剂有问题,到时候肯定会把一切责任推给自己。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生路。阿尔托·贝利尼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打起来的贵族,还有身旁惊慌失措,蠢的像只狗的“导师”魏尔洛·贝利尼,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这些人,难道不是更好的替罪羊吗? 没错,现在唯一能够补救的,只有九芒星圣杯——这样大规模的虚空力量和死亡,肯定会引发鲜血祭祀,法内西斯肯定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才会任由圣血药剂散布到埃博登的,他的目标肯定也是圣杯! 所以必须强在所有人的前面得到它! “砰——!” 就在议会还在为了“究竟是谁的责任”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带着一整队全副武装的雇佣兵们,黑袍加身的伯德莱尔面若冰霜的走进了这里。 “自由议会不准任何一名士兵踏进这里,你想要造反吗,伯德莱尔?!” 看到昔日的老对头,魏尔洛第一个跳了出来:“你和你们巫师塔已经被自由议会除名了,这里没你的位置,滚出去!” 就在他还准备继续叫嚷的时候,转过头的伯德莱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叫嚣的“导师大人”立刻闭嘴了。 “我到这里,是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代表,以及一名埃博登人的身份来的。”面无表情的伯德莱尔没有去看那些一个个长得像蠢货一样的贵族议员们,而是和坐在那儿的阿尔托·贝利尼对视着: “并且以一名巫师的身份,代表诸多同僚向在座的诸位提出谏言!” “您可以开口了。”阿尔托·贝利尼淡漠的回答道。 伯德莱尔微微颔首:“不论因为是谁的原因,这场暴动已经开始了。而九芒星巫师塔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的等到整个埃博登化作废墟。 因此,我们准备进剿城南平民区并且向帝国求援,一支三千人的军团正在朝这里赶来,到时候……” “你们向帝国求援?!”诧异的魏尔洛直接喊了出来。 “作为帝国忠诚的臣子,这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吗?”伯德莱尔冷冷的看他一眼: “还是说尊贵的贝利尼家族,准备背叛帝国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被打破的虚幻(上) 平心而论,伯德莱尔所说的一切有理有据——作为帝国的公国之一,埃博登当然也是帝国的臣属,在出现民众骚乱,重大危机,敌人入侵和封臣叛乱的情况下,是有资格向帝国请求援军平叛的,维护境内封臣领地的稳定和秩序,同样也是帝国的义务。 但那仅仅是理论上! 没错,眼下的局面是到了可以向帝国求援的地步;但一旦将帝国军团请过来,再想要送走可就不太容易了! 哪怕这些自由议会的贵族们再怎么蠢,也能看到这一点——接下来帝国肯定会将整个军团屯驻在埃博登,并利用兵力优势进一步威胁和干涉埃博登的内政,这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啊。 接下来他们会干什么?接收埃博登的港口和税收,还是干脆点儿直接将埃博登变成皇家的直属领地?到时候这些工坊和商铺、集市、还有远洋舰队是不是都要直接套上“皇家”的头衔? 不不不,到时候自由议会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都是问题啊! 不仅仅是那些贵族议员们,阿尔托·贝利尼同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说出这句话的伯德莱尔,哪怕他再怎么想表现得足够冷静都不可能了。 埃博登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和地位,完全就是因为保持着在帝国境内的绝对独立性,才能免于教会和帝国的直接干涉——否则巫师们凭什么在这里不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拥有和贵族相等的超然地位。 他们难道忘记这一点了吗?! 惊诧不已的阿尔托当然不会记得,真正第一个着手打破这份“平衡”和“虚幻”的人就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突然倒戈圣十字教会,九芒星巫师塔也不会真的下定决心和科罗纳家族站在一起,等待帝国的最终审判。 不论那份结果如何,都肯定比让圣十字教会来统治埃博登要强上一万倍——在帝国的眼里,九芒星巫师塔和教会都是他的臣属,巫师们也仅仅是换个埃博登的统治者而已;但如果是圣十字教会,那就是生存和灭亡的问题了! 九芒星巫师塔和维姆帕尔的巫师绝对不是同一类人,骄傲如贵族的他们,绝对是宁死也不可能接受那样苛刻的条件的! “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对吧,你们这帮阴险狡诈的小人!”终于忍不住的魏尔洛再一次跳了出来,大声质问道:“从一开始你们就准备跳过自由议会出卖我们,等到帝国军团来的时候,再像个哈巴狗似邀功!” 阿尔托·贝利尼没说话,群情激奋的贵族议员们似乎也预见到了那份即将到来的毁灭,一个个大声嚷嚷着,朝站在会场中央的伯德莱尔喷唾沫。 “出卖你们?” 伯德莱尔的脸上闪过一次嘲讽,轻轻打个响指,身后的佣兵们立刻上前,将巫师围在中央,手中的十字弓和长矛指向了坐在席位上的“诸位大人”。 “你、你想要干什么?!”贵族议员们大惊失色:“这里可是自由议会,我们之间可是有默契的!” “当诸位大人将圣十字教会纳入埃博登,当巫师塔从议会退出的时候,我们的默契就已经荡然无存。” 伯德莱尔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诸位大人,是到了考虑如何生存的时候了。 究竟是跟随着圣十字教会,将埃博登变成神的国度; 还是维系我们古老的传统,让知识与黄金的联盟维系到下一个纪元? 选择权在你们!” ………………“为什么一定要搞得这么苦大仇深呢?这不是完全将那些人推到了无可挽回的对立面,让他们立刻做出选择来吗?说实在的,这样逼人作选择的事情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布兰登·萨利困惑的嘟嘟囔囔着,一副不解的无辜模样,让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表情发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就是面前的这位赤发红瞳的贵族少年帮巫师塔的元老们下定了决心,并且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秘密”——整编三千人的帝国军团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开拔,最迟还有一周就能抵达埃博登的边境!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早有预谋的。那支军团并不是被九芒星巫师塔邀请,而是为了这位布兰登·萨利而来。 洛伦对他的身份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来自萨克兰亲王领,和鲁特·因菲尼特关系熟络,并且和帝国军团有联系…… “他平时都是这样吗?” 瞥了一眼还在抱怨个不停的贵族少年,洛伦偷偷的询问着那位名叫“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 洋娃娃似的菲特洛奈小姐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颔首——虽然只有刹那,但洛伦确实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那一丝丝的无奈。 所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这位菲特洛奈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情人?姐弟?青梅竹马还是说…… “如果你在打菲特洛奈小姐的注意,为了你的生命着想,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转过脸来的贵族少年,红彤彤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相信我,她的恐怖是你根本不可能看得见的——娇艳的花丛中,往往不止飞舞着蝴蝶,还常常埋伏着凶残的钢牙剑齿虎。” “…………您真的是想多了。” 黑发巫师非常确信,就在布兰登说完那句话之后,身后的的确确传来了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 菲特洛奈冷哼着收起长剑转身离开,还不忘猛地关上房门。 “砰!”得一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一脸诧异而后怕,还小心翼翼盯着房门的男人,仿佛在提防某个随时会从门后面冲出来的……呃,钢牙剑齿虎。 “咳咳咳……” 表情尴尬的布兰登先回过神来:“总之,最多还有两周的时间,帝国的军团就会抵达埃博登——到时候一切就会成为定局,所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动手。 而且不论是教会还是科罗纳家族,他们都不会等到那一天的,让别人来决定他们的生死——所以,您有很多强有力的竞争者呢,洛伦·都灵阁下。” 两周之内吗? “那么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完成鲜血祭祀?” “科罗纳家族没有说,我猜他们可能也无法确定。”贵族少年耸耸肩膀,微笑着答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已经知道了,但只打算等到完成之后再告诉我们。” “同样是为了生命着想,我同样不建议您只身一人前往,最起码您需要几个值得信赖的同伴才行——相信我,这一次的‘使命’和您在古木森林中那场‘远征’相比,只会更危险,而不会容易太多的。” “那还真是感谢您的提醒了。”洛伦面无笑意的点点头。 “你不相信?” “不,只是您说的完全和没说一样。” “……” 开玩笑,现在的城南平民区已经完全被封锁,到处都是已经疯了的暴徒和四处逃难的流浪汉,突变或者即将突变的怪物们,就算是大树墙南方,食人魔遍地的森林也没有这么危险! 更何况在那个该死的下水道里,还藏着几千个已经完成突变的怪物——根据艾萨克的理论,时间越长突变的状况也就越完整,侵蚀度也就越高。 呃,这么说或许不太形象,所以用一种简单易懂的说法来解释一下,就是这种怪物还是会进化的! 所以现在的洛伦只能全心全意的祈祷一件事——甭管这个九芒星圣杯在哪儿,都千万,千万不要在下水道里! 第一百七十二章 被打破的虚幻(下) “……让我总结一下,根据洛伦刚刚的说法,他现在准备前往已经被完全封锁,并且怪物横行的城南平民区,也就是另外半个埃博登,寻找一个鬼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镀金模型,并且这个玩意儿只有在鲜血祭祀完成,某个大怪物出现之后才能确定它在哪儿; 并且,就在我们寻找某个杯子的同时下水道里已经有几千头饥肠辘辘,看谁都像是三分熟牛排的突变怪物,路旁随便撞见个行人对方也可能会热情到上来咬你一口——呃,这可不是夸张,他们是真的会上来咬你一口,并且连脖子都能咬断的! 因此综上所述,我非常想问你个问题,洛伦——难道你就真的!找不到第二种更简单省事,没太多痛苦,并且能够尽可能让你自己保持完整的死法了吗?!” 长桌正前方的艾萨克双手撑在桌子上,嘟囔到最后都忍不住直接喊了出来,翻着白眼儿看向自己对面的黑发巫师:“答应这种条件,你是失心疯还是失了智?!” 坐在洛伦身旁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他,换成平时艾茵早就把抓起桌子上的茶杯扔回去了,但这回……偷偷瞥向身旁的洛伦,居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个傻瓜,他真的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想起那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说的话,到现在依然不敢告诉洛伦的小个子巫师死死抿着嘴,陷入深深的犹豫和纠结之中。 坐在位置上静静听他说完的黑发巫师无奈的轻笑一声:“事实上我很清楚,这次的事情非常危险……” “非常危险?”艾萨克怪怪的看着他:“我一向觉得你这个家伙乐观的要命,在你的字典里非常危险和必死无疑之间的差距在哪儿?” “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来向诸位寻求帮助——这已经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在没有帮手的情况下,我是绝对不可能找到九芒星圣杯,并且还能活着回来的。” 从位置上起身,洛伦真诚的向屋内同样在看着他的几个人微微颔首: “我知道这份工作很危险,并且也不是你们的分内事,甚至对某些人来说原本都根本不相干——但现在,请允许我向你们求援,我是非常认真的!” 艾茵、莉雅、彼得、薇拉、爱德华、艾萨克……现在整个埃博登城内,洛伦仅有的可以信任,或者说不会下一秒就把自己捅个透心凉的“朋友们”,已经全部都在这张长桌旁边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 女精灵第一个开口,目光灼灼的盯着洛伦:“敌人是谁?” “数以千计的,突变的怪物们。”洛伦叹了口气:“当然还包括并不限于某些恶意阻拦我们的人,比如被贝利尼家族收买的佣兵和巫师,或者教会的……” “那些怪物比食人魔还要厉害吗?” “呃……没、没那么厉害!”被打断的洛伦摇摇头,还是多强调了一句:“但它们的数量……” “数量是没有意义的。”自信满满的战舞者抱起了肩膀:“只要能躲开就好。” 虽然洛伦对女精灵的身手毫不怀疑,但莉雅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还是相当程度的“激励”了其他人,尤其是某个同样不用脑子而是本能思考的守夜人…… “说的没错!”薇拉猛地拔出匕首插在桌子上,示威似的瞪着黑发巫师:“只要够快就行了,反正到时候我们也只是夺走圣杯,又不用真的和那些怪物们打!” 洛伦深深的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真的非常不擅长和莉雅或者薇拉这种人打交道,尤其是在她们认定了某件事情之后,任何解释都是无用功。 有些尴尬的彼得·法沙扭过头去,始终保持沉默的爱德华轻轻咳嗽一声,面无表情的看向洛伦:“如果你真的准备前往城南,你至少需要一个熟悉地形,并且身手过硬的向导——在座的人当中,应该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洛伦点点头,向这种熟悉地形并且能够头脑灵活,能够在危机情况下保持冷静的人才是这种任务当中的必备人选,更不用说他的身手也称得上过硬。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就把命卖给你了,只是尽一个守夜人的基本职责而已。”爱德华继续说道:“我不会故意害你,如果你真的准备送死,或者执迷不悟的话,我随时都会选择离开。” 黑发巫师眯起双眼,对方显然是把态度一开始就摆明了,这样的家伙不算可爱,但至少诚实,只是“诚实”的有些直接了。 但他还是微笑着回道:“可以理解,并且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保证不会阻拦你。” 冷漠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双方算是达成了合作意向。 “很好,没有一个人问我要不要去!” 坐在正前方的艾萨克突然瘫在椅子上,双手高举:“显然只要是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我去了只能给洛伦添麻烦——顺便问一下,还没有没有不打算去送死的?” 房间内一片死寂,莉雅和薇拉两个甚至很不屑的用鄙夷的眼眶打量着这个大声嚷嚷的家伙——虽然种族不同,原因不同,但有时候意见和表现的方式都会出奇的相似。 “抱歉,但这次我可能去不了。” 彼得·法沙十分尴尬的举起手,旁边的薇拉完全是一副被震惊到的模样:“彼得·法沙,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啊?!” 彼得没有理会她,只是非常遗憾的看着洛伦:“我知道这么做可能有些过分,但这次真的是没有办法,我……” “不用解释什么,这是我在向你们提出请求。”洛伦微笑着表示理解:“哪怕不愿意也是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什么强迫的事情。” 他没有解释,但洛伦也能隐约猜到可能和九芒星巫师塔,或者守夜人有关——彼得·法沙是现存的埃博登守夜人最高指挥官,只有他一个人清楚守夜人名下的所有秘密产业、外围成员和中立的线人,以及所有和守夜人有所牵连的势力。 简单来说,没有了彼得·法沙,剩下的守夜人就真的和打手佣兵没什么两样了。 “我去。” 一个轻微,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从黑发巫师的身侧传来,一双双眼睛或是诧异,或是困惑的看着那个身材瘦小的洛泰尔巫师。 “都、都看着我干嘛,需要这么惊讶吗?”突然一下子被所有人盯着的小个子巫师十分的不习惯,面颊微微有些红晕:“我可是深林堡的洛泰尔人,天生就会用弓箭;而且我还会炼金术和一些艺术,需要的话还能帮你们包扎伤口什么的……” 似乎是隐隐感觉到周围的目光有些不信任,气呼呼的艾茵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走了洛伦身后挂着的手弩——阴沟巷之战的“战利品”。 她想干嘛? 就在一屋子的人脑子里都是这句话的时候,小个子巫师看也不看,对准艾萨克抬手就是一箭! “啊啊啊啊啊——!!!!!” 呼啸声掠过,被吓傻了艾萨克一动不动坐在那儿,扯着嗓子尖叫,撕心裂肺: “啊啊啊啊啊啊——你、你们怎么都看着我?!” 屋内一片死寂,“好心”的爱德华朝他身前指了指,颤巍巍的艾萨克脸扭曲成一团,眼珠子一点一点的向下挪动,然后猛地瞪大了。 他面前的陶杯被弩箭刺穿钉在了桌子上,而杯子居然没有碎掉! “这样可以了吗?” 得意的轻哼一声,倔强的小个子巫师看向表情同样诧异的黑发巫师。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了,绝对不会! 第一百七十三章 踏向深渊之前(上) 当所有人回去准备的时候,刚出门的黑发巫师就被彼得·法沙拦了下来。看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洛伦不动声色的朝外微微探头,确认外面没有眼睛之后,悄悄关上了房门。 “你有事情?” 彼得面沉如水,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咒语书打开。随着嘴唇的微微颤抖,带着“施法者”的左手伸出三根手指。 黑发巫师只来得及看清一道光影从面前闪过,半个房间像是被某个蓝色的透明液体覆盖住一样,将二人包裹在里面。 “一个很有意思的高阶魔咒,‘静默如水’——只要还在里面,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声音。”彼得笑着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精神力的消耗很低,并且能维持很长时间;缺点是一戳就破,和水球差不多,算是守夜人咒语的特点之一吧。” 洛伦点点头,不用想都能大概猜到这个咒语八成是用来审讯的,关在这个水球里面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还真是简单又实用。 “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关于刚刚那件事情。”缓缓合上咒语书,低垂着头的彼得叹息一声:“但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不能离开九芒星巫师塔,否则……” “我说过了,不用太在意。”表情有些无奈洛伦坐了下来,摊了摊手:“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拦下来,肯定也只是为了道歉吧?” 彼得·法沙抿着嘴,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巫师最多的地方,彼得·法沙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掩饰一个高阶魔咒带来的虚空痕迹——他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确保没有人能听到两个人的谈话,显然这件事很重要。 重要到可以赌上被发现的风险。 “在我们说这件事之前,我必须先问清楚一件事。”彼得·法沙目光灼灼:“你对科罗纳家族,九芒星巫师塔了解多少?” “应该比你少,毕竟我才来了没多少时间。”黑发巫师如实回答:“但根据我的观察,科罗纳家族在巫师塔内应该有很高的话语权。” “对,但也不对。” “嗯?” “事实上,这在埃博登只是最近才出现的局面;在此之前科罗纳家族仅仅是巫师塔一个比较重要的代理人,以及资助者而已;”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彼得·法沙的表情却阴沉得像老了几十岁:“他们的家主洛伦兹·科罗纳仅仅是十二位元老之一。” “九芒星巫师塔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巫师组织,除了像洛泰尔这样特别排斥巫师的公国外,工会遍及整个帝国,很多巫师学院都是它分支。”说到这儿的彼得·法沙都忍不住笑了:“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吗?” “记得,你说洛泰尔没有巫师学院。”洛伦也忍不住笑了。 “因为维姆帕尔学院其实是守夜人暗中创办的,和巫师塔没有任何联系。”彼得也很无奈的摊摊手:“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好说不知道了。” “而科罗纳家族,他们之所以能够说服九芒星巫师塔站在他们这一边,不仅仅是圣血药剂,自由议会的背叛还有圣十字教会。” 彼得·法沙的表情逐渐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恐惧:“科罗纳家族之所以能够说服他们,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邪神!” 洛伦愣了一下,想起了艾茵告诉他的事情。 “你是指某个物品呢,还是……” “不,就是以为邪神,货真价实……你是洛泰尔人的话应该也知道啊?”彼得的表情越来越紧张,声音越来越急促:“淡金色头发,穿着异域华服的少年,还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没错,他们找到的就是那个洛泰尔传说中的,热衷于鲜血祭祀的魔鬼,阿斯瑞尔!” 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没错,阿斯瑞尔是一个邪神,是一种绝对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揣测,去认知的虚空生命,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在同一维度的存在…… 但这也太套路了! 彼得·法沙的表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目光中的恐惧愈甚:“证据就在洛伦兹·科罗纳的身上——准确的说是在他的手腕上,有一个仿佛是烙印刻上去的蛇形符文! 为了九芒星巫师塔,为了能够得到圣杯,洛伦兹·科罗纳不惜成为了邪神阿斯瑞尔的走狗,这才是为什么巫师塔的另外十一位元老愿意相信他,并且让整个巫师塔和科罗纳家族同进同退的原因! 就算能够完成鲜血仪式,在虚空力量的扭曲之下用唤醒一个虚空怪物的方式召唤圣杯,我们这些凡人也不可能真的找到它的具体位置;但一个邪神就能办到这一点,因为九芒星圣杯的本质和它们是一样的!对任何一个邪神而言,唯一能够伤害并且造成威胁的,只有另一个邪神!” 能够伤害并且威胁到一个邪神的,只有另一个邪神……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圣十字教会能够扩张到整个帝国的范围。”黑发巫师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发问:“他们凭什么打败了那些掌握着邪神力量的人类?” “因为圣十字拥有更高层面的力量。”彼得的声音也很沉重:“圣十字的存在,远远高于一切曾经存在过的魔鬼,神灵,妖精和造物,那是更高层次的概念……这是伯德莱尔导师告诉我的,我也只知道这些。” “但现在你需要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邪神——那已经不是一个巫师能够对抗的力量了,还有布兰登·萨利……” 黑发巫师双手绷紧! 彼得·法沙咬紧牙关:“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根据现有的情报,他的地位和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相比恐怕只高不低;不论他究竟为什么要和你合作,恐怕都要比科罗纳家族强得多,但你同样必须小心!只有在两边之间游走,才能保证任何一方都会因为忌惮另一边而不会选择除掉你!” 洛伦稍稍垂下头,消化掉刚刚得到的大量信息,让自己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根本就没必要不是吗?不……应该说彼得·法沙他这么做同样是冒了风险的。他是守夜人的成员,如果真的对鲁特·因菲尼特忠心耿耿,就应该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才对。 毕竟对那个守夜人首领而言,自己在最后变成死人才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任何人,尤其是科罗纳家族的人,如果知道他把这么重要的情报透露给自己,彼得·法沙甚至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座巫师塔——哪怕是冒着和守夜人为敌的风险,他们也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情曝光。 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科罗纳家族的族长成为了邪神的走狗……圣十字教会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甚至可以将整个埃博登一网打尽! 彼得·法沙微微抬起头,神色依旧很复杂: “爱德华曾经警告过我,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尽本分的活着就能很长寿,也不会变成其他人的眼中钉。 ……但那不是我。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不知道他即将面临什么,就冒然踏进一个深渊般的地域,去面对几乎不可能打败的敌人,争夺一件他拼上性命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所以,这是我最后的建议:不论到时候发生什么,一旦遇上那些你不可能打败的敌人,不要犹豫也不要有任何的侥幸,我会替你保护艾萨克·格兰瑟姆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也请你在关键的时候做出明智的选择,将那些愿意百分之百信任你的人,完完整整的活着带回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 踏向深渊之前(下) “亲爱的洛伦,你不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了吧?” 某个托着腮帮,趴在书桌后面的少年就像是猜到了洛伦何时会回到房间似的,在他开门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房间里,一汪清泉般的眸子中仿佛还有几分无辜的泪光: “你难道宁愿相信一个才相识几天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吗?你真的觉得真诚的,善良的阿斯瑞尔,会背着你和一个上了年纪,到一百七十四章——我是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的老头子有什么奇怪的关系?!” “……当然,如果这个‘亲密的朋友’从来就不说实话,或者…完整的实话。”丝毫不被对方演技打动的黑发巫师理所应当的耸耸肩: “更何况彼得也是我的朋友,那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我嫉妒了!” 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在麦兹卡那件事之后,这家伙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和传说中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形象……愈发的不太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嘛……”面色苍白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礼貌也好,样貌也好,不过是用来博取陌生人信任的工具——亲爱的洛伦,你应该对这一点很有经验才是。” “确实。”黑发巫师冷笑着看向他:“那让我换个说法,就像上次在古木森林时的麦兹卡一样…… 关于九芒星圣杯,你究竟能告诉我多少?” “亲爱的洛伦,在那之前你必须先告诉我一件事。”吸血鬼少年的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你想得到它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沉默着却缓缓勾起了嘴角。 “很好,看来我们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少年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谦和又矜持的微笑,只是表情中多了些许的贪婪:“既然你真的想要,那么我也会尽我所能。” “我猜你的帮助……应该不是免费的吧?”洛伦的表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仿佛在看一只狡猾的,准备和自己讨价还价的狐狸。 “你怎么能这么讲呢,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阿斯瑞尔笑的玩味:“当然,等到阿斯瑞尔需要帮助的时候,亲爱的洛伦,你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吧?” “等到圣杯出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它的具体位置,并且也会为你扫除路上的障碍,不论挡在前面的家伙是谁!” 即便到现在,洛伦依然无法绝对相信阿斯瑞尔——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他的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下一秒背叛自己都都不会让洛伦有丝毫的怀疑。 所以他说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也是需要仔细甄别之后才能确定;当然,任何人说的话都有可能仅仅只是一部分的事实,或是有意或是无意,他们总会隐瞒一部分。 毕竟这才是人性。 “还是那个问题,关于圣杯……你究竟能告诉我多少?” “关于这个,阿斯瑞尔觉得还是洛伦亲自去看看比较好。”精致的面孔闪过一丝的笑意,少年那猩红的眸子愈发的神秘起来: “前提是你做好……知道‘真相’的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吗?” 满是担忧和问询的声音轻柔的打断了洛伦的沉思,才让他注意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小个子巫师。 黑色的巫师长袍换成了罩衣和一套皮甲——甚至连臂甲、护肘、护膝、战裙……全部一应俱全,关键的部位用细密的链甲连接,略微提高了防护性还不会增加太多的重量,厚厚的亚麻兜帽将她整个小脑袋都藏在了里面。 虽然依旧有些瘦弱,但同样无比的干练,系成马尾的金发从帽檐的右侧伸出来,如肩饰般装点着朴素但却贴身的护甲。 小个子巫师身后背着一把崭新的洛泰尔猎鹰弓,守夜人的据点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武器,而埃博登这种地方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腰两侧挂着轻便的手弩和箭袋,肩膀的皮带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药剂瓶,还很细心的全部贴好了标签。 再加上左手的“施法者”——现在的艾茵·兰德,已经完全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守夜人刺客了! “这是那个叫爱德华的先生借给我的,非常新奇的设计!”察觉到洛伦目光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左手:“真不愧是埃博登,这种‘魔杖’已经超脱‘魔杖’这个概念了!” 惊叹之余艾茵还不忘了偷偷看洛伦一眼,她还记得洛伦很早就有过一个一模一样的“魔杖”,似乎是道尔顿导师给他的。 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被这些人勒索的吗? 但艾茵就是艾茵,既不是艾萨克也不是莉雅,她终究没有开口,只会把疑问和担忧放在心底,强做微笑让别人放心。 “很合身!”同样脸上挂着微笑的洛伦点点头,像是有些好奇似的认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射箭的,我猜道尔顿导师都不知道吧?” 小个子巫师很是骄傲的挺起小胸膛,双手插在腰间:“洛泰尔的箭技举世皆知,鹰狩堡和深林堡尤其如此!” “别忘了,我可是深林堡人,兰德家族有义务为伯爵提供七十名弓箭手,打猎和射箭是从小就要学会的东西!” 看着黑发巫师那满是戏谑的目光,面颊微醺的艾茵有些害羞的别过头去:“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其他人肯定已经在等着了。” “说的是啊,不能让他们等急了。”洛伦很是夸张的比划了一下:“要是再让他们有些误会,那就麻烦了呢!” 没等小个子巫师反应过来,洛伦已经抢先一步离开,顺手把门关上——这点很重要,否则等待他的就不是某个傻乎乎的炼金术师,而是货真价实的,炸了毛的狮子: “洛伦·都灵,你居然开这种玩笑——!!!!!” ……………………西城区的尽头,看着对面已经几近废墟的城南街道,还有只剩下断壁残桓的封锁线,十几名瑟瑟发抖的巡逻卫队。轻轻叹口气的洛伦转过身,手中攥着一瓶崭新的黑麦酒。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来自古木森林的晨星战舞者,深林堡的炼金术师,出身阴沟巷和港口区的守夜人……当然,还有某个藏身在阴影之中的洛泰尔邪神。 这些就是他所能招来的,所有能够心甘情愿的跟他踏进这片地狱一样的地方的朋友们,是真正值得将生命托付的人。 当然,某个少年邪神依旧是有待商榷。 不仅仅是黑发巫师,他们的表情同样很严肃,但却看不到一丝丝的恐惧,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利刃和长矛,等待着这个黑发巫师说出那个命令。 目光逐渐明亮而犀利,像是准备踏进密林的猎人。 他们清楚,走出这步就不能再回头;但他们依旧意志坚决,并且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 而自己绝对不能辜负了他们。 终于下定决心的黑发巫师举起手中的酒瓶:“在我的故乡有一个很古老的传统……” “行了!同样的话说两遍肉麻不肉麻?” 皱着眉头的莉雅大跨步走上来,被抢断的洛伦还没开口手中的酒瓶就没了。 豪迈的咬掉瓶塞,女精灵扬起脖子一口灌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整瓶黑麦酒喝个干净,精致的陶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轻轻长舒一口气,回过头的莉雅瞪着一双能杀人的眼睛,用力挥了下手中的长矛: “出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开胃菜”(上) 破败的街道,燃烧的房屋,遍地的尸骨……这些是比较委婉的形容词。 从封锁线出现的那天开始,整个城南平民区就迅速从原本拥挤、肮脏、混乱但是繁荣而充满生活气息的社区,变成了人间炼狱。 胆战心惊,人人自危,这才是常态——没有人知道自己,或者谁边的任何一个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变成吃人的怪物,死寂的街道被没有脸的、长着獠牙或是两根爪子,奇形怪状的怪物们占据,教堂长鸣的钟声平息,因为已经没有活着的教士可以去敲钟了。 至于他们去哪了?不是变成了怪物,就是被怪物吃了…… 冷漠而无情的自由议会和袖手旁观的巫师塔,别有用心的圣十字教会……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被下了毒的埃博登平民们,在无时无刻的恐惧和死亡面前早已放弃了最后的希望,成群结队的冲击封锁线,而在一次次被镇压,或者变成怪物的“饲料”之后,彻底失去了神智,躲在家中没日没夜的向圣十字祈祷。 不是死亡,就是变成死亡的化身——相拥而泣的恋人,下一秒就会被心上人咬断脖子;喂奶的母亲被孩子撕烂胸膛;逃难的父子刚刚逃离怪物的魔爪,却躲不开亲人的獠牙……然而这远远不是最可怕的。 人心,人性……才是最可怕的。 亲人会为了下一秒的苟活将你推倒,逃难的人群会将地上你的践踏成泥,濒临死亡的人会拽上你同归于尽,即将突变的可怜人会将他的怨恨发泄在你身上……而与此同时,活人越来越少,怪物越来越多,尸体越来越多,惨叫声此起彼伏,像盛大的音乐剧,华丽的开篇用渐隐渐息的方式终结。 这个,才是人间炼狱! 当一行人越过封锁线走进城南平民区,比这还要残酷的多——因为活人越来越少,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冲在最前面的红色残影毫无防备挥舞长矛,在怪物惨叫的前一刻贯穿了它的血盆大口! 拔出长矛的战舞者没有停滞,另一个红发女孩儿也已经嘶吼着越过了燃烧的街道,从天而降扑到了准备偷袭的另一头怪物,两柄斩刀交错闪过。 斩首! 大概真的是因为头发颜色相同的缘故,女守夜人薇拉和晨星林来的女精灵莫名的合拍,甚至根本不用交谈,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二人就能完美的配合上另一个的步伐。 锋利的枪尖贯穿了怪物的躯干,被轮舞的长枪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惨叫,银落的刀锋就斩下了头! 街道中的怪物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多,横冲直撞的从接到的另一头扑过来,接踵而至都不足以形容它们的“热情”,后面的直接踩在前面的身上,和艾萨克形容的一模一样——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三分熟的牛排。 “噗——!” 两个冲在最前面的家伙还没有“接敌”,扑上来的怪物们就被身后射来的箭矢一个一个“点名”,像是撞到空气墙似的惨叫倒地。 哪怕面色苍白,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叫出来,小个子巫师拿弓的双手依旧沉稳如钢,不带半点犹豫的取箭、张弓、上弦…… 然后命中! 刚刚拔出刺剑的爱德华看着几乎被两个女人和一个巫师(当然,他并不知道小个子巫师其实也是女的),叹口气又把剑收了回去。 “虽然我知道可能是白问了,但是这位莉雅小姐……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当然不知道!”女精灵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盯着这个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手中的长矛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你不是向导吗,难道这不是应该你负责?” “没错!”旁边的薇拉还在帮腔,不高兴的盯着这个总是话不多,还喜欢下命令的家伙:“莉雅姐姐第一次来埃博登,爱德华你怎么能这么为难她呢?” ……长长的叹口气,表情无奈的爱德华勉强保持着镇定:“那就请两位不要再擅自跑动,麻烦稍微服从一下命令可以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地方可以,应该还没有被怪物们攻陷,可以当成临时据点。” “在哪?” “嗯?”爱德华楞了一下,然后指着街道的右侧:“向前两条街道,从那里的阁楼应该就能……” “那还磨蹭什么?!” 下一个瞬间,蓄势待发的女精灵已经从原地消失,呼啸的风中只能看见她的残影!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 捧着一本儿大部头的艾萨克突然放下书,瞪大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向对面的彼得·法沙:“就是总有些事情会出乎你的意料,而且还经常会超出你的常识,这就是为什么我会选择专精神秘学的原因……前一秒的真理,在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堆垃圾。” “这种东西……学起来难道不会很有挫败感吗?” “因为很有趣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艾萨克有点儿不高兴的皱着眉头:“难不成你只是假装在听我讲?” “……”彼得·法沙感觉自己不是已经疯了,就是快要疯了——听他絮叨上整一天,自己绝对可以少活二十年。 而看着面前这个巫师的一脸“傻缺样”,艾萨克同样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用看土豆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我就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好了——就拿艾因来说,我和这家伙一起生活了差不多好几年,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箭术!” “你没见过?” “当然,这个愚蠢的炼金术师也只有扔东西比较有准头——换成是你一天里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个塔楼里面,你也不需要那么好的箭术。”艾萨克摊摊手:“所以甭管是从哪儿学的,都肯定是最近或者不久之前的事情,才不像那家伙吹嘘的那样,什么洛泰尔人都是天生的弓箭手什么的!” “可据我所知,很多洛泰尔从小都学过射箭……” “哦,是吗?我小时候还学过怎么干农活呢!”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你觉得我长得像个老农民吗?!” “……那,艾因·兰德阁下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谁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反正只要是和洛伦有关,艾因就会特别上心——当然,我也差不多就是了。”耸了耸肩膀的艾萨克:“就比如……我就知道那个叫布兰登·萨利的家伙究竟是什么身份。” 什……什么?! “你知道?!” “当然了,我可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只要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弄不懂的知识。”得意洋洋的艾萨克都快把下巴翘起来了:“更不用说某些‘凡人’的小聪明,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凡人的……小聪明?” “那个叫布兰登的家伙,其实是故意把他的姓氏用古萨克语拼写的,但却用了现在帝国通用语的读法,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萨利’这个词在萨克兰帝国已经不存在了。 古萨克兰人分不清前音和后音,很多词汇的读法和今天都有很大的变化,所以‘萨利’这个词如果按照今天的拼写方式,应该写成‘萨利昂’才对。 我看过禁书区关于古萨克兰王国的记载,这里似乎是一个地名,并且曾经有过一个家族以这个地名作为自己家族的姓氏,按照萨克兰人喜欢在姓氏前面加赘称的习惯,应该拼写成……” “德萨利昂?!” 等等……这,这也太?! “嗯,我记得就是这个。”艾萨克点点头: “萨克兰帝国的皇室,龙王家族——德萨利昂!”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开胃菜”(下) “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安静到只能听见木板“吱嘎声”的阁楼,刚刚从街道突围抵达“临时据点”的一行人各自忙碌着手头的工作——蹲在窗旁,全神贯注监视着的爱德华和莉雅,面色苍白浑身冷汗,却还在拼命给弓上弦,修剪箭矢的小个子巫师…… 而蹲在角落里无聊透顶的守夜人薇拉,也只好看向摆弄着什么,似乎同样很无聊的黑头发巫师:“我们不是还要找到九芒星圣杯吗?” “没错,而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步——找到一处足够隐蔽,却又能观察周围的临时据点。”不无敷衍的黑发巫师随口回答着:“这里的位置很安全,而且还能监视半个城南平民区,可以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哦,接下来呢?” “没了。” 唉?! “九芒星圣杯的出现是有前提的,在它出现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微闭双眼的洛伦,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左手的“施法者”上:“正因如此,除了等之外,根本没什么好办法。” “既然这样,在哪儿等不都一样吗?”还是没有被说服的薇拉反驳道:“为什么非得闯进来?” “那是因为虽然我们知道它一定会出现,但具体是什么时间,又是在哪里没人知道。”这次解释的人换成了爱德华:“如果不能抢在第一时间找到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 “第一时间?”女守夜人的表情更困惑了:“难道除了我们,还有谁要抢九芒星圣杯吗?” “……正是如此。” 缓缓回答的爱德华回过头,深邃的目光却盯着洛伦·都灵,不乏深意的开口道:“想要得到九芒星圣杯的人,还有很多。” 直至出发前,爱德华才知道洛伦·都灵并不打算履行和守夜人与科罗纳家族的约定,替他们找到九芒星圣杯,而是准备抢在科罗纳家族夺走它! 这件工作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守夜人的本分,不论是帮助任何一方似乎都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 但他依然选择了站在洛伦·都灵这边——相比较科罗纳这个野心勃勃,还十分不稳定的盟友,爱德华更倾向于切切实实在帮助他们的黑发巫师。 只是有件事情,让爱德华始终感到一丝怀疑:按照彼得·法沙告诉他的说法,科罗纳家族之所以会有想要抢夺九芒星圣杯,并且最终说服了巫师塔的一切凭仗,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邪神的帮助! 九芒星圣杯是属于上个纪元的造物,和古老邪神近似的存在,因此也只有邪神能够发现并且找到它的具体位置。 如果洛伦·都灵并不准备履行约定,那他又靠什么抢在科罗纳家族前面发现并且得到九芒星圣杯呢? 还有另一个问题,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下定决心和拥有邪神帮助的科罗纳家族选择决裂,却又不准备投靠圣十字教会的呢? 凝视着闭目冥想的黑发巫师,爱德华的额角留下一滴冷汗……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却又无法完全确信。 阁楼内一片寂静,无聊的薇拉蹲在角落里,双手仍在颤抖的小个子巫师还在咬紧牙关坚持。过于平静的气氛让爱德华忍不住想要开口: “洛……” “有人来了!” 紧张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趴在窗边的战舞者莉雅已经攥紧了长矛,死死盯着阁楼外的街道。 几乎同时,薇拉和艾茵从地上爬了起来,闭眼冥想的洛伦缓缓起身,朝女精灵摆摆手,示意她冷静下来。 原本想开口询问的爱德华也只好暂时放弃,拔出了腰间的刺剑,伏低身体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安静,不要动。” 被围在正中央的洛伦慢慢蹲下来,目光闪烁:“有多少人?” “大概三十个到五十个,不会更多。”女精灵的耳朵微微颤动着,表情严肃的看着他:“应该不是突变的怪物,而是全副武装的人类。” “并且,身手都很厉害!”似乎是担心对方错判,莉雅还补充了一句。 “这个要怎么确定?”提问的是小个子巫师。 “他们的脚步声很沉,说明他们肯定穿着甲胄,而且武器也不会轻——但这么沉的脚步,却一点儿也不杂乱,甚至很有顺序。” 解释的人是洛伦:“证明他们接受过训练,并且训练有素。” “他们正在穿过街道,朝这边过来。”女精灵皱着眉头,表情越来越紧张:“好像、好像就是沿着我们来时的方向!” 究竟是谁? 而当四十余名身影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再也没有意义了。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自己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一身裁剪得当的花边长袍,穿的像是去参加一场宴会的阿尔托·贝利尼脸上挂着微笑,走在尸骨满地,流淌着血浆和臭水的街道上,端庄而儒雅,仿佛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诗人: “您总该不会把我忘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是四十余名全副武装,穿着精良甲胄,手持重剑的流浪骑士。僵硬的表情就像四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死人。 显然,地上的尸体和一路上被破坏的痕迹已经将他们暴露了。 阁楼里的黑发巫师和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之后独自走出了阁楼,抽出长剑和阿尔托·贝利尼对峙。 “很好,我还以为要请您出来呢。”轻笑一声,阿尔托继续开口道:“不知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我能不回答吗?” “不能。” “那还问什么?”洛伦耸耸肩膀:“您该不会不知道这是哪里吧——再继续拖下去,就算您身后有一百个雇佣兵,那些怪物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阿尔托的笑容僵硬,表情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怒火般咬牙开口道:“很好,您依旧是那么狂妄,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您来这里的目的,也知道您和科罗纳家族的关系。” “所以……”洛伦轻哼一声。 “所以,我希望您能够转换门庭,为我,也就是为贝利尼家族效劳。”阿尔托·贝利尼的声音愈发的冰冷:“只要您可以找到九芒星圣杯,并且为我得到它——不论什么样的价钱,贝利尼家族都能出得起!” “举个例子……您是一个巫师,一个巫师的毕生渴望的梦想是什么,得到一座属于自己的庄园和巫师塔?很容易,就在您的故乡洛泰尔,我可以为您在任何一个城堡修建一座属于您的巫师塔,并且为您打通和圣十字教会的关系,任何人都不敢找您的麻烦!” “或者您觉得洛泰尔太偏僻,不如埃博登繁华?那也可以,只要一句话,贝利尼家族在城外的六座庄园,城内的两座府邸随您挑!我们也会全力资助您的研究,让您成为能够流传于世的咒术学大师!甚至说服九芒星巫师塔,为您和咒术学专门开设一个分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说完,阿尔托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看着他,等待着这个黑发巫师最后的答复。 “真是慷慨啊,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您是所有向我开价的人当中,最慷慨的一个了。” 忍不住赞叹一声的洛伦微微笑出了声,眨眨眼睛:“那我要是说……我不肯呢?” “不肯……” 阿尔托眼神狠厉,缓缓回首看向身后的流浪骑士们: “我要活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第一道汤”(上) 随着阿尔托·贝利尼那冰冷的一声令下,十余名流浪骑士他身后走进了街道,不紧不慢的拔出腰间的佩剑,结成散阵迅速接近着。 脸上挂着笑的黑发巫师右手半握剑柄,剑锋垂在脚前,黑色的瞳孔冷静的从面前敌人身上逐一扫过。 分别老手和菜鸟的原则很简单,巷战中压倒性的人数能够赢得优势,但人太多又会给敌人可趁之机;一拥而上反倒不如逐步接近,缩小敌人的活动空间,一点一点“勒死”他们。 步伐,动作,还有接近敌人时的眼神,彼此之间的配合——这些流浪骑士,全都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手,任何一个都不会比当初的莱昂纳多逊色多少。 如果洛伦还是当初那个初至古木镇的流浪骑士,如果他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除了转身逃跑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甚至……这也可能是对方留下的陷阱,光是从他们的身手来看,彼此之间留出的空间很可能也是陷阱,上当的下场就是同时被三柄长剑包夹。 必死无疑! “我有一个问题。”看着逐渐聚拢,将自己包围的流浪骑士们,黑发巫师仍旧在拖延时间:“为什么您会想要杀死艾萨克·格兰瑟姆?” “这就是你临死之前想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眼神中带着寒意的阿尔托·贝利尼冷笑着:“很好,就算是送你下地狱之前的最后一件‘礼物’——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他太聪明了。” 洛伦挑了挑眉毛,多少有些意外: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样……呵呵,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说出这句话来了。”阿尔托的眼神冰冷,表情逐渐的扭曲:“你看不到的,看不到这家伙有多恐怖!” “你知道我在圣血药剂的研究上投入了多少精力吗,又花费了多少资源,多少人力来完成这个宏伟的计划?!但结果是什么,一次次,一次次的失败! 从最初的设想,到每一滴心血……为了它我甚至曾经整整一年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为了破解最后的符文构建我花费了将近四年的时间…多年苦求而不得的答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他居然…居然只用一个晚上就解决了! 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吗?!” “砰!”的一声,阿尔托·贝利尼踏碎了脚边一具尸骸的头骨。 “圣血药剂…我多年的心血,在他的眼里就是个乐子,是个玩具……你们这些愚蠢之人是不能理解那种挫败感的,你们看不到那么高的境界,在你们眼里这家伙顶多是个天才,所以你们永远都看不清这家伙的恐怖,他就是个魔鬼,魔鬼!” “任何研究、计算、传承、知识、智慧……在这家伙那不讲道理的天赋面前,都是一堆狗屁和笑话!哪怕光是知道他还活着都让我寝食难安! 我才是真正的天才!我才是九芒星巫师塔,整个巫师世界的希望!至于这家伙……他只是个以摧残他人心血和研究为乐的怪物,他活着的每天都是对整个巫师世界的沉重打击! 艾萨克·格兰瑟姆……他必须死,而你们也一样!” 逐渐疯狂的阿尔托·贝利尼刚想要继续向前半步,却被身旁另一个流浪骑士拦了下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 ………………“稳住。” 阁楼内,冷漠的爱德华向身后的几个人轻轻开口道,目光死死盯着被包围的黑发巫师,还有在层层保护之下的阿尔托·贝利尼。 “我们的人数劣势明显,唯一的机会就在阿尔托·贝利尼身上——如果不能一次性干掉他,那些流浪骑士不会再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要怎么做?”女精灵绷紧了神经。 悄悄拔出刺剑的爱德华,目光一点一点转向了身后的小个子巫师: “照计划来。” 街道正中央,被包围的黑发巫师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十分耐心的等待着——半个城南的人已经快死的差不多了,整个埃博登的虚空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庞大而繁杂过。 一切只剩下时间的问题了。 “您是不是在等什么?” 身旁的流浪骑士退下,从极度疯狂中逐渐恢复的阿尔托脸上笑的玩味:“该不会是想要这么一直拖到圣杯出现为止吧,洛伦·都灵阁下?” “亦或者……您埋伏了什么后手?”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冷: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您不是一个人,对吧?”阿尔托死死盯着他:“至少还有三四个人,埋伏在周围等待接应您突围或者……突袭?” “被发现了?!” 低声惊呼的薇拉咬紧了牙关,目光凶狠的瞪着街道正中央的阿尔托·贝利尼:“干掉这家伙,现在还不算晚!” “冷静。” 爱德华抬起双眼,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并没有发现我们的位置,只是知晓了我们的存在而已。 “我们仍有机会。” “为什么不让您的朋友和我出来见一见,干嘛这么害羞呢,都已经很熟了不是吗?”阿尔托凌厉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之中: “突袭宴会,意图行凶,绑架、刺杀……还接连几次破坏了我的计划,这么热情的一群人,到现在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这难道不太失礼了吗?”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女精灵同样忍不住问道。 “等到对方确信我们的位置的时候。”爱德华压低了嗓音,出鞘的刺剑缓缓举起:“按照他们所预料的,发起突袭。” 什么?! 薇拉和莉雅几乎同时表情一怔,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样。 ……原来如此,就在那个阁楼上面吗? 阿尔托的目光从黑发巫师身侧的一座房屋上扫过——确实,从那个位置的话的确能够看清周围的动静,用来监和偷袭简直再好不过了。 不过耗子们,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带着几分自信的,阿尔托·贝利尼扬起下巴,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盯着洛伦·都灵: “还是那句话……我要活的!” 下一刻,十余名流浪骑士们几乎同时动手,冰冷的长剑如绞索一般,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围在中央! “动手!” 就在爱德华怒吼的瞬间,从天而降的长矛已经贯穿了第一个扑上来的流浪骑士! 配合默契的爱德华和薇拉同时动手,刺剑穿透了敌人的面颊,薇拉的身影从旁掠过,默契的挡下了两名偷袭的家伙。 当流浪骑士们合围的瞬间,那个黑发巫师已经不见了! 他在哪儿……阿尔托·贝利尼瞪大了眼睛,一个黑色的残影正在迅速朝他扑上来,双手紧握着刚锋! 刹那间,原本还信心十足的他一下子慌了神,一把拽过身旁的流浪骑士:“拦、拦下他,快拦下他!” 这些流浪骑士都是他花大价钱雇佣来的,是贝利尼家族最精锐,也最忠诚的雇佣兵们——不论忠心还是实力,都是无可挑剔。 一剑贯穿了扑上来的流浪骑士,洛伦没有再费力拔出长剑,而是取出了身后的“亮银”。 “愿虚空与你同在!” 在看到那灰蓝色光芒的瞬间,阿尔托·贝利尼几乎同时看到了洛伦的眼神,那完全是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拦下他——!!!!” 周围的流浪骑士们得到了命令,踏着被穿膛和腰斩的弟兄尸体上,朝孤身一人的洛伦·都灵发起了进攻。 他们的眼神冷漠,看不见黑发巫师嘴角多出的笑容,更不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一刻——阿尔托·贝利尼身旁终于没有任何掩护了。 举弓,撘箭,上弦……半蹲在阁楼窗户后面的小个子巫师面色苍白,双手却沉稳如钢…… 然后命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一道汤”(下) 战斗结束了…… 毫无预兆的一箭将阿尔托·贝利尼放倒在地,虽然艾茵已经刻意避开心脏这种致命位置,但光是那个出血量至少是贯穿了肺叶,绝对活不长了。 惨叫倒地的阿尔托在地上拼命挣扎着,尖叫着,遭到突袭的流浪骑士几乎是一个接一个被放倒在地——轮舞的长枪,疾风般的刺剑,凌厉的短刀,还有从阁楼顶端接连不断的箭矢…… 依然不能扭转洛伦一行人的劣势! 明明瞬间遭受了惨重的伤亡,这些流浪骑士们依旧没有半点犹豫,仿佛那飞舞的鲜血、断掉的残肢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依旧在不断的逼近,压缩五个人的游走空间,一柄柄长剑如钢铁丛林般不可撼动! 挡在最前面的女精灵架起长矛,一次次挡下那突刺的长剑,但周围留给她的空间越来越小,甚至都没有腾挪的余地。 “铛——!” 刹那间的出神,身后刺出的细剑为她挡下了肩膀上的一记劈砍,冷漠的爱德华微微前倾,细长的剑身如毒蛇般“爬行”,拼着被对方近身的机会刺进了流浪骑士的眼睛! 阵亡的流浪骑士无声无息的倒下,随后的敌人接踵而至,甚至没有下喘息的余地——没有惨叫声,没有哀嚎声,甚至连疼痛带来的呻吟都听不见。 明明是惨烈厮杀,血溅五步的杀戮场,却安静的犹如坟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尔托·贝利尼不是已经被制服了吗?他们究竟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战斗下去?! 被围困的三个人看不清远处,只有站在阁楼上,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小个子巫师,只有她知道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 就在阿尔托·贝利尼惨叫着倒地的一瞬间,这个“天才炼金术师”居然硬生生将箭镞拔了出来! “啊啊啊啊——!!!!” 满是血浆的右手攥着箭杆,阿尔托的胸口被他扯得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见白骨下的东西…… 疼得面颊都扭曲的阿尔托冷笑着,死死盯着同样表情诧异的黑发巫师,掏出一瓶药剂咬开了瓶塞,然后一饮而尽。 十几秒…不,仅仅只是转眼间,那伤口居然就开始愈合,而后恢复如初——甚至连一道疤痕,一个印记都没有留下! 圣血药剂…… 这家伙疯了不成?不不不……他要是没有疯就不会来到这儿,也不会带着一群死士威胁自己,替他找到九芒星圣杯! “如您所见,这是目前完成度最高的圣血药剂,只要一瞬间就能治愈任何伤势和疾病,但代价也很沉重……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狰狞的“微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尔托,依旧忌惮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两天之内,如果不能在两天之内得到九芒星圣杯,我就会变成那些贱民一样的东西——而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得到它,我保证,我会拖着您一起下地狱!” “那您又凭什么那么确信,我一定能找到它?”洛伦冷冷的盯着他。 阿尔托没有回答,随手扔掉了箭镞,轻轻打个响指: “那就让我再给您一点点“动力”怎么样?” 警觉的黑发巫师看向周围,刚刚被放倒在地……或是断肢,或被腰斩、开膛的流浪骑士们,居然也一个接一个从身上掏出了药剂瓶,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这世上最难缠的敌人是什么? 与目前来说有待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杀不死”的敌人绝对是其中之一。 “你真的想知道?” 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了。嘴角扯起一丝冷笑的阿尔托·贝利尼举起右手,仿佛一切都在他得问预料之中: “所有人,都停下!” 话音刚落,原本正在接近中的流浪骑士们突然收起了手中的长剑,面无表情的向后退。 唉? 刚刚还被包围的三人诧异的看着这些面无表情的流浪骑士,像是活死人一样倒退两步。虽然依旧将他们包围在中央,但确已经收起了武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阁楼顶死死咬着牙的小个子巫师手中依然举着弓箭,冰冷的箭矢对准了那个叫阿尔托·贝利尼的家伙——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她只清楚下一箭无论如何,必须贯穿这家伙的脑袋! “我知道有个弓箭手躲在阁楼里,估计还在用箭指着我的脑袋吧?” 满不在乎的阿尔托冷冷道:“我说过了,在我死之前一定会拖上您一起下地狱,所以您最好尽快开口——九芒星圣杯究竟在哪?!” 黑发巫师没有直接回答他。 事实上从踏进封锁区开始,洛伦就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意识不停的在身体和精神殿堂之间来回交替,和某个黑羽鹰交换着信息。 你最好确定你这次说的是实话,否则…… “亲爱的洛伦,你怎么能对我有所怀疑呢?”少年懒洋洋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只是那声音中也多了几分急促,没有了原本的从容:“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还有一刻钟……”洛伦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鲜血祭祀就会完成,到那一刻,九芒星圣杯就会出现,我才能告诉您它的具体位置。” 鲜血祭祀?!果然是这个! 阿尔托惊讶的表情转身即逝,他曾经想到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真的是为了这个目的。 悲天悯人的圣十字教会,袖手旁观的科罗纳家族,还有九芒星巫师塔,呵呵呵……原来都是一路货色!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已经相信了,不是吗?”洛伦叹了口气,开玩笑似的问道:“不然为什么您还没有动手呢,难不成是想留我一命?” “少废话,我需要证据!” “证据?”黑发巫师指了指身后: “那就是证据!” 天才炼金术师眯着眼睛看向远处,下一个瞬间…… 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尔托带着近乎杀人的目光转向黑发巫师,近乎一字一句的说道: “洛伦·都灵阁下没如果您以为转移注意力就能让我绕您一命,那就大错特错……” “轰——!!!!” 当巨响贯穿了所有人耳朵的瞬间,空气仿佛都震了一下! 一双双或是惊讶,或是恐惧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浑身上下都在颤栗,仿佛只是看着那个可怕的阴影,都会忍不住双膝下跪,去向它求饶! 果然是这样,就和在古木森林的时候一样……唯一没有被“惊吓”到的女精灵依旧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像上次那样,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对于爱德华,甚至是那些哪怕是面对死亡都能保持冷漠的流浪骑士而言,眼前的景象已经足以让他们目瞪口呆! 不仅仅是那巨大到将近三十公尺的体型——那庞然大的,痴肥而又步履蹒跚的怪物,居然完全是由大大小小的尸骨堆积而成的。 它的面、它的躯干、利爪、蹒跚的下体、满口的獠牙……全部都是已经化作脓血和骨头的尸骸。 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 这就是鲜血祭祀,鲜血仪式! 源自上个纪元,古老的,召唤邪神仪式——但实际上,却仅仅是为降临的邪神提供一个可以容纳它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而已! 换而言之,那个庞然大物就是一个空有外表,但确确实实拥有堪比邪神力量的怪物。 “啊啊啊啊——!!!!” 刚刚还在惊讶的阿尔托·贝利尼,突然掐着脖子惨叫了起来,甚至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的流浪骑士都哀嚎着倒地,拼命的挣扎,仿佛是溺水者般,身体不断的抽搐着。 “这才对啊……” 看着他那副狼狈样的洛伦轻轻叹息了一声: “既然是鲜血祭祀的祭品,在‘被召唤者’的面前,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盛宴开始(上)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倒地抽搐的阿尔托面色狰狞,瞪着洛伦的双眼几乎能杀人:“原来如此,怪不得从一开始你就在拖时间!”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默认了一样看向远处已经逐渐成型的“怪物”或者说……“伪造的邪神”……那庞大到近乎于实质的虚空力量,很难让人相信它只是个壳子。 当然,即便只是壳子,想要召唤它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食人魔为了召唤麦兹卡,成百上千的精灵和食人魔都变成了鲜血祭祀的祭品,因为这种怪物本身就是虚空突变的产物,所以才不需要像埃博登的这一次那么大费周章。 从这点而言人类还真是低等生命,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还没有找到吗?! “就快了,你得给我时间!”阿斯瑞尔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无奈:“亲爱的洛伦,并不是说鲜血祭祀完成了,那个杯子就会自己蹦到你面前来……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 总而言之,圣杯并不是因为鲜血祭祀的而出现,它是被那牵引而出的虚空力量吸引出来的!” 所以说,我还得在怪物遍地的城南继续等待,直到那头“尸体怪物”的力量扩散到一定程度才能发现它?!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少年不紧不慢的回答道,那抑扬顿挫还带着几分礼貌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欠揍:“不过我相信这点小小的挫折对亲爱的洛伦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知道我现在非常想掐死你,对吧? “怎么可能?”哪怕看不见,洛伦都能想象出这家伙一定是笑着回答的: “如果可怜的阿斯瑞尔死了,谁能告诉洛伦九芒星圣杯的位置呢?” 真是……相信这个家伙,我还真是自讨没趣。黑发巫师忍不住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就在阿尔托抽搐不起的时候,周围的流浪骑士们也同样一个接一个的哀嚎着倒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光是看着就令人毛骨悚然! 面色发白的女精灵和守夜人们聚拢在洛伦身后,警惕的盯着这些像是快要溺死的家伙们,躲在阁楼里的小个子巫师也颤巍巍的走下来,表情同样没有好到哪儿去。 “这、这些家伙会怎么样?”艾茵试探着开口问道。 “不管怎样,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黑发巫师摇摇头,看向身侧的爱德华:“附近还有没有那个能暂时落脚,还能监视到那个怪物的地方?” 面色发白的守夜人狠狠抽动着喉咙,默契的点了点头。 光是这些人濒死凄厉的惨叫声,他就一分钟都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是谁允许你们……现在就……离开的?!” 挣扎着,颤抖着从地上站起来的阿尔托·贝利尼身体不自然的抽搐着,扭曲而狰狞的脸几乎脱形,充血的眼珠都快从眶里挤出来:“洛伦·都灵,我警告过你和我作对的下场!” “如果我要下地狱,那一定会带上你一起!” 几乎就是他说话的时间,周围原本还在地上抽搐的流浪骑士们居然也一个接一个的站起来,身形不断的扭曲,哀嚎声越来越近似于兽嚎,活死人一般瞪着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明明已经是濒死之人,却比怪物更令人感到恐惧! 这群家伙已经疯了……将冷汗直冒的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眼神游离——按照某个家伙的说法,所有被圣血药剂感染的人,都可以算作是那个“尸体怪物”的祭品。 是不是如果自己把阿尔托·贝利尼这群人干掉,就能让圣杯更早一点出现呢? 反过来说即使自己不这么做,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对吧? 浑身抽搐的流浪骑士们,竭力的握紧他们手中的剑,抽搐颤栗的身影仿佛是断了线的木偶,用冷漠的眼神死死盯着洛伦一行人。 只要身后的阿尔托·贝利尼一个命令,他们仍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送死。 明明只是被雇佣来的,这一刻的他们却像是侍奉主君的封臣,比许许多多为了荣耀而战的骑士们还要忠诚。 真是讽刺! “我说过……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痛苦的嘶叫着,仿佛正在被怪物捏在掌心蹂躏的阿尔托,扯着最后的声音: “告诉我,九芒星圣杯在哪儿?!” 疯狂的表情,抽搐的身影,还有周围那一个个同样在痛苦和濒死边缘挣扎着,也要握紧长剑的流浪骑士们……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洛伦皱着眉头,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出灰蓝色的剑芒:“你知道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什么吗?” 究竟是……什么…… 阿尔托·贝利尼的表情怔住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却依旧被黑发巫师捕捉到了。 果然是这样……其实他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认定了九芒星圣杯一定拥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你们这种生物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喜欢追逐外表艳丽的‘毒蘑菇’,即便有人被毒死了,后来者依旧趋之若鹜。” 阿斯瑞尔那近乎诅咒一般的预言,似乎又再一次的被验证了。 这是一件非常稀有的宝物,历史上因为它才诞生了“巫师”这个职业,乃至如今的一切神秘、妖精、魔鬼和特殊力量,都隐隐和它有所关联,并且想要召唤它需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因此,所有人都认定了“九芒星圣杯”一定是某种近乎于“奇迹”的珍宝,拥有不可想象的力量和无穷无尽的知识,是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万金之釜。 洛伦现在只相信一点,不论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最后的答案一定是出乎预料的讽刺。 “诸位,我改主意了。” 洛伦冷冷的看着那个还在挣扎的阿尔托,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们必须把他们留在这儿!” ………………九芒星巫师塔。 城南肆虐的怪物就在窗外,依靠着窗户的布兰登·萨利……或者说布兰登·德萨利昂凝视着那头尸体堆砌而成的怪物,失去了笑容的精致面颊,只剩下一丝悲凉: “真是丑陋。” 如洋娃娃般,名为菲特洛奈的骑士少女站在他身后,没有对这番话做出任何评价,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悲伤或是喜悦,仿佛这座正在燃烧的城市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过了许久,赤发红瞳的少年才缓缓开口,向身后问询着: “九芒星巫师塔和自由议会那边,协商的怎么样了?” 骑士少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有可能不同意吗?” “也是啊。”听出了讽刺意味的布兰登无奈的笑了笑:“事情演变到这一步,除了乖乖想帝国求援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面对少年的无奈,骑士少女却冰冷的看了他一眼: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成为埃博登的救世主?” “不,不是我,而是帝国所需要的。”布兰登纠正道:“没错,我们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甚至是用‘与巫师勾结’的名义逮捕那位法内西斯主教——虽然代价是和教会发生矛盾,但依然是可以阻止的!” “不过如果这么做,这趟埃博登之行就毫无意义了——自由议会的贵族和九芒星巫师塔依旧会桀骜不驯,帝国的政令在这片土地依旧是一纸空谈,那些原本属于帝国的税金和资源,依旧只会变成他们享乐的工具。” 布兰登·德萨利昂回首,赤瞳之中闪烁着名为“正义”的光彩:“我说过,我来这一趟的目的是拯救世界…… 我是很认真的!” 第一百八十章 盛宴开始(下) 战斗比黑发巫师想象的还要快。 事实上这才正常——真正赌上性命,不顾一切的厮杀根本不可能太拖沓;一记劈斩,一次直刺就能了解一个人的性命,些许的躲避不及就会身陨当场! 对于贝利尼家族的流浪骑士们而言,这场战斗就是这样。 哪怕是一对一的局面,洛伦都不敢保证能够毫发无损的解决他们,论剑术和经验他们的水平丝毫不逊色于深林堡伯爵的骑士卫队,甚至犹有过之。 但现在的他们一个个都已经被体内的圣血药剂“反噬”,面对一个近似于邪神的可怕存在,那怪物的力量绝对不是凡人能够抵抗的,那是能够直接伤害到他们的意识和灵魂得问力量! 再如何的顽强,不屈不挠,面对摧残意志甚至近乎于实质化,足以扭曲现实的虚空力量,他们依然是脆弱的。 奋战至此,仅仅是求一死而已…… 兵刃的撞击,甲胄的崩断,血肉被撕裂……声响此起彼伏,却依然听不见任何求饶和哀嚎的叫喊,只有尸骸倒地时,那沉闷的顿声。 徒劳的挣扎,换来的只有接连不断的死亡,深受折磨的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进攻的同时,还能躲开或是挡下致命的一击了。 “噗——!” 灰蓝色的剑芒闪过,表情狰狞的阿尔托感觉到视野突然变高了,就在下个瞬间,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没有了头,鲜血淋漓的倒在那儿,无意识的抽搐着。 他突然想说什么但话却停在了嘴边,扭曲的表情逐渐定格,双眼变成了灰败的玻璃。 看着那双依旧疯狂的眼睛,黑发巫师深深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讨厌和这种偏执狂打交道,这种人的不确定性和毒瘾患者,精神病还有狂信徒差不多是一个级别的。 而洛伦讨厌意外。 而身后的女精灵和守夜人们则没有他那么多心思,半蹲在鲜血与尸骸之间一边喘息一边警惕的看着街道两侧,就连小个子巫师也靠着墙壁,拼命的擦着额头的冷汗,紧抿着已经发紫的嘴唇,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怯懦和虚弱的样子来。 原本还打算宽慰几句的黑发巫师,最后还是没有走上去——这种时候嘘寒问暖,只会让艾茵觉得自己还是被照顾的那一个,除了打击她之外根本没有多余的用处。 “虽然知道现在说这话不切事宜……”平息着呼吸,女精灵突然开口道:“但按照我的经验,我们最好尽快从这里离开比较好。” “为什么?” “你们不是说那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人,也是靠着血腥味儿和声音来辨别猎物的吗?”莉雅看向两个守夜人:“我在古木森林的时候,那些食人魔也是靠着这些来……” 话没说完,尖耳微微摇晃的女精灵猛然一震,瞪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街道的另一侧,突如其来的表情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有怪物朝这边来了?”小个子巫师试探着询问道。 “不……”女精灵咬着牙,尽量让自己不太“紧张”: “是那个东西,它在朝这边过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先是一愣,然后同样震惊的面面相觑着,发现那个巨大的阴影已经在朝自己靠近了! “冷静……不要慌。”黑发巫师尽量平复着呼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爱德华。” “什么事?” “你说的那个据点,不是在‘它’来的方向吧?” “不是。” “很好……”强作镇定的洛伦干脆的点点头: “跑!” 默契的一行人毫不犹豫的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那没有双脚的怪物似乎看起来步履蹒跚,只能缓慢的爬行——但那所谓的“缓慢”,是用它的身形来比较的! 哪怕它只是在“蠕动”,对比一个将近三十公尺高的“血肉泥潭”而言也足以吞灭周围大片的街道,将房屋压垮成废墟。 这种尸骸和血浆堆砌的“烂泥怪”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古木森林的麦兹卡还要可怕——至少对洛伦而言,他的“都灵之火”对付这种怪物的效果已经要大打折扣! 仅仅是一定程度的爆炸,对它而言根本无关痛痒;必须要足够强烈,甚至能够瞬间融化骨头的火焰才能伤害到它。 和它相比,那些突变的怪物甚至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狂奔,拼尽全力的狂奔,根本没有回头的时间,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几个人的体能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小个子巫师,面颊充血,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绝对不是因为某些胡思乱想,从逃亡开始的那一刻,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勉强跟上不掉队而已,甚至能够跟到现在都已经远远超越她的极限。 我绝对不要…绝对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我们约定好的,不论面对什么,都要两个人一起而不是让他单独背负! 涨红的小脸滚滚发烫,鼻子里似乎有什么就要涌出来了,肺像是快要炸开似的……死死咬着牙,眼角挂着泪花的艾茵·兰德依旧没有停下。 我是艾茵·兰德,洛泰尔深林堡的艾茵·兰德,我从维姆帕尔而来…我…我…… 我才不是什么累赘! “砰——!” 路旁的房门突然被撞开,走出了几头突变的“怪物”,或者说……曾经的一家三口。 没等到黑发巫师的“命令”,双膝跪地的艾茵借着惯性“滑行”笔直向前冲过去,左手已经熟练的取下了后背的射鹰弓。 张弓、撘箭、扯弦! 几乎冲到怪物面前的小个子巫师,几乎和战舞者同时放倒了敌人! “就是这里。” 略带诧异的爱德华从艾茵的身上收回了目光,回首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黑发巫师:“在这里的话暂时是安全的,但你不是要……” 刚想要询问的爱德华却发现他愣在原地,根本没有回答他,神色之中隐隐还带着几分震惊。 “洛伦……” “没事!” 猛然清醒过来的洛伦立刻开口,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我们可能需要更改一下计划了。” “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们帮我个忙,把附近的敌人引开。”黑发巫师故作镇定的笑了笑:“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我,尤其是这里!” 爱德华皱了皱眉头:“你找到圣杯的……” 话没说完洛伦就伸手拦了下来,沉默的点点头。 爱德华明白他的意思,想要得到圣杯的人除了贝利尼家族之外肯定还有别人,继续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人找上门,根本没完没了。 这样看来似乎分头前进是最理智的选择,但是……爱德华总觉得洛伦没有完全说实话,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也对,原本双方就只是合作关系,哪怕当做朋友也不可能丝毫不提防一些,有所隐瞒也合情合理。 ………………踹开房门,孤身一人的洛伦面沉如水的走进了屋子,重新幻化成人型的阿斯瑞尔已经在等他了。 “你最好告诉我你猜错了。” “亲爱的洛伦,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是这样。”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万分你的“为难”——当然,洛伦绝对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不幸的是被你猜中了——九芒星圣杯的真正位置,就在埃博登的下水道里面!” “所以如果我还想得到九芒星圣杯的话,就必须前往下水道,然后在几千个怪物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来?”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个白眼: “你未免太信任我了!” “事实上你并不需要这么做,这也是我劝你最好独自前往的原因。”少年精致的面孔上笑的很玩味:“已经有人替你完成了,而且恐怕就在等着你呢。 对,没错,就是她…… 艾莉儿·科罗纳——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法内西斯的“虔诚”(上) 绽放着白光的“萤火咒”点亮了黑暗的下水道,紧攥着“亮银”的黑发巫师跟在背着双手,一身红黑色小礼服少年的身后,像是参观者般踏进了这座地下迷宫。 几乎刚走进甬道,洛伦就忍不住皱眉。 血腥味,浓郁到几近实质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惨白色的光照中,脚下的甬道、湍急的水流中,几乎遍布着突变的尸体——或是残肢断臂,或是狰狞的头颅,或是被倒挂在头顶,面色狰狞。 除了脚下粘稠到能让靴子打滑的血浆,剩下的就是令人作呕的尸臭,尸体淌出的脓液在湍急的污水中混迹,狰狞到奇形怪状的突变尸骸,则像是一个个模样挣扎的“人类”,如果那个样子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的话,简直…… “……就像圣十字经文中所形容的那样。” 走在前面的阿斯瑞尔突然开口了,轻笑声中还带着几分轻蔑:“我们是邪恶、残忍、痛苦、恶毒的化身,以折磨和虐待信徒为乐,热衷于各种形式的鲜血祭祀,将邪恶播撒世间,对吧?” “在见识了麦兹卡,还有这些……非主流艺术之后。”耸耸肩膀的黑发巫师指了指周围,轻哼一声:“我突然觉得教会说的那些东西,还是挺有说服力的。” “但可怜的阿斯瑞尔并不是这样的。”少年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轻佻:“我只是和他们做了一笔交易,然后开个小玩笑而已,怎么能和这些邪恶的家伙一概而论呢?” “小玩笑?别逗了。” 洛伦冷冷道:“那些人对你而言也就只是找乐子的玩具而已——你做的事情,本质上和这些‘行为艺术家’没什么区别,顶多只是五十步和百步。” “那洛伦你呢?” 阿斯瑞尔停住脚步,回首微笑着看向黑发巫师,毫无血色的面颊在白光下留下一片阴影:“你的选择又是什么?” 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从来到这个世界颠沛流离开始,除了生与死之外你本质上真正做过的决定,也只有成为一名巫师而已。”少年的声音轻柔,但却带着某种魔力:“我看得出来,你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像所有远走他乡之人一样,你不会甘心顺从或者接受某种安排的,你更相信自己双手攥着的东西。” “你的道德和行为准则受到了上一世记忆的束缚,称不上残忍但也绝非慷慨,你清楚自己并非圣徒,但也不会留下威胁自己的隐患。” “正如你所言,我所做的也只是努力活着而已。” 漆黑的瞳孔和面前的“魔鬼”对视着,洛伦冷冷的开口道:“借用一句话,我现在能活着,都是天大的幸运!” “苟活之人会选择和一个魔鬼做交易,在接触到些许力量之后,又会想要得到九芒星圣杯吗?” 少年无奈的看他一眼,带着笑容微微摇头:“不,你想得到的更多,你渴望知道一切的真相,你的心底同样在追寻着力量!” “……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说话的语气和表情,简直就是模子里刻出来的,最标准的魔鬼。” “神不愿告诉人类的,只有魔鬼才会偷偷在你身旁耳语,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话音落下,阿斯瑞尔突然看向甬道的另一侧,表情还有些惊讶:“唉,好像有人过来了?” “你确定是人?” 冷笑一声,攥紧“亮银”的洛伦,右手从背后拔出长剑,雪亮的剑锋在惨败的光下如镜面般,映照着黑暗中攀爬而出的身影: “某个家伙不是告诉我,下水道的怪物已经都被绞杀殆尽了吗?” “我只是说已经有人为你开路,应该安全了不少。”少年眨了眨那猩红的,“无辜”的大眼睛: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留在路上,用来充当门卫和路障的家伙啊。” 诡异的身影在黑暗中攀爬游走着,影影绰绰,像是群狼般一点点接近着它们的“猎物”——两个散发着香味的“三分熟牛排”。 至少有十……不,差不多有二十个了。 “只有一个问题。”紧盯着逼近自己的怪物,黑发巫师像是在随口询问着似的:“如果我在这里把它们干掉,我们会被发现吗?” “从我们走进下水道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发现了——否则这些热情的‘先生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很好……”洛伦淡然的松口气: “那就不用客气了!” ………………“我们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废墟般的街道,跟在爱德华身后的薇拉有些担心的开口问道:“扔下那个黑头发的巫师一个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吧?” “这是他的计划,我也只是执行者而已。” 冷漠的守夜人解释道:“洛伦·都灵阁下说的没错,如果一起行动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很高,与其被找上门不,如由我们去做诱饵,被发现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圣杯的位置,更何况……” “更何况?”薇拉的表情疑惑。 爱德华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走在前面侦查的女精灵,还有身后那位举着弓箭的巫师——在洛伦·都灵决定这么做的时候,这两个人居然问都没有问就同意了,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出事一样。 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还是说他们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这位洛伦·都灵阁下身上似乎有太多的秘密…… 惊醒似的抬头,守夜人突然自嘲的笑了一声…明明都说好了双方只是合作关系,自己居然还会想这么多,难不成真的把他当成朋友了? 不过,有这样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似乎也不算太坏…… “停下!” 走在前面的女精灵突然横起长矛挡住了身后的一行人,两名守夜人本能的拔出武器在她身后,举弓撘箭的小个子巫师半蹲在地上,从莉雅身侧的空隙瞄准。 连半天都不用就碰上无数次“遭遇战”的一行人,逐渐开始有了些默契。 那是……谁? 当看清那两个身影的时候,连原本冷漠的爱德华眼神中也露出几分诧异——身着素色长袍,手持木杖和圣十字挂坠的教士步履矫健,跟在一位被铠甲和金红色斗篷包裹,手持长剑的骑士身后,朝他们走来。 戴着头盔的骑士看不见他的脸,那亮银色的盔甲遍布血迹,红色的长剑垂在身侧,尚未凝固的血浆不断从剑尖滑落,染红了骑士走过的地方。 但那位教士……爱德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方身上居然连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没有,那一身朴素的教士服看起来像是崭新的一样! “法内西斯……主教?” 举着弓箭的艾茵·兰德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微笑着的教士,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圣杯?”低声喃喃的爱德华,语气却无比的笃定。 “这不是维姆帕尔学院的艾茵·兰德阁下吗?” 骑士停下了脚步,法内西斯走上前来,温文尔雅的朝几个人笑了笑:“我们在学院曾经见过一面。诸位安好,在下洛泰尔的法内西斯,埃博登教会的主教,在这个被邪恶肆虐的日子里,愿圣十字庇佑着我们所有人!”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只见这位洋溢着谦卑笑容的主教大人,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开口: “现在,请诸位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在哪儿,否则……” 他表情一冷: “就只能请圣十字宽恕你们的罪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虔诚” 的法内西斯(下) “我猜,您想要找洛伦·都灵阁下,是和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有关?” 远处传来“尸体怪物”的咆哮,那足以震颤心灵的吼声让爱德华必须死死攥紧剑柄,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 居然连圣十字教会也在窥视九芒星圣杯……当然,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不是吗?毕竟将圣血药剂散布到平民区,完成了鲜血祭祀的,就是眼前这位“虔诚”的主教大人! 凭对方的身份,挥挥手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他效死——为什么他非得要冒着危险,屈尊跑到这个怪物遍地,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地方? 而且只带了一个护卫骑士? 暂时先糊弄一下,假装不知道好了。 一边让身后的三个人保持冷静,冷漠的爱德华和这位主教大人交涉着。 被守夜人拦在身后的女精灵没去注意那个孱弱的“主教大人”,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全副武装的骑士上面,某个声音不断的告诉战舞者,这个骑士很危险。 她有预感,骑士也同样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手中滴血的长剑随时会变成死亡的呼啸! “圣十字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的仰赖于它,切不可搬弄自己的聪明。” 法内西斯上前半步,轻声的叹息着:“切不可搬弄自己的聪明——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爱德华先生?” 守夜人面色一冷,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 “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在圣十字的面前我们都是赤身裸体,毫无秘密的孩子;自以为是的智慧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孩子的玩笑。”法内西斯摇摇头: “就像我很清楚,你刚刚在撒谎一样——您很清楚洛伦·都灵阁下去了哪里,目的又是什么,之所以故作迷茫,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既然您都知道,又何必问我?”爱德华冷冷道:“既然我们在圣十字面前无所遁形,那我在想什么您肯定也知道了。” “因为圣十字总会给人机会去赎罪。” 饱含虔诚的微笑,法内西斯的双眼却愈发的冰冷:“我们皆是罪孽深重的卑微存在,但只要能向圣十字坦诚,就能得到他的怜悯。相反若是冥顽不化之徒…… ……他同样需要赎清自己的罪!” 爱德华狠狠咽了咽喉咙。 “要打吗?”提着长枪的战舞者低声开口,面色沉重:“最好快点做决定,那个骑士……恐怕非常难缠! 我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冷静,我们还在交涉。”守夜人压低了嗓音:“对方的身份不一般,真的干掉他会很麻烦的;他不可能就带着一个护卫,周围或许还有埋伏!” “周围没有人。” “你说什么?” “周围没有人,甚至…连怪物都没有,如果有的话那至少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莉雅面色苍白,声音还隐隐在发抖: “可能……都已经被干掉了!” 这次不仅仅是爱德华,原本不服气的薇拉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紧咬牙关的小个子巫师更是竭尽全力让双手不抖,箭镞指着骑士的面颊。 “请您稍稍退后,法内西斯大人。”头盔下传来护卫骑士深沉的声音:“他们并不是一般的佣兵,尤其是用长矛的女精灵,很可能是古木森林的战舞者。 若是动手,或许会弄脏您的长袍。” “不用为我担心,他们都只是迷途的孩子,并不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只会害死自己的朋友。”法内西斯毫不在意的微笑着,回答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对面的几个人: “更何况,若是圣十字需要我去献身,你又怎么可能阻止的了?” 骑士微微颔首。 “你、你刚刚说的…害死朋友…是什么意思?!” 带着颤音的艾茵突然松开弓箭,手足无措的看向法内西斯:“洛伦、洛伦他会有危险吗?!” “别上他的当,傻瓜!”女精灵赶紧回头瞪了艾茵一眼:“他这是在骗你的,你们人类不是最擅长玩这种把戏了吗?!” “欺骗,把戏?”法内西斯失笑了,表情无奈的像是在看几个不懂事的孩子: “所以,你们其实并不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什么?” “或许您可以告诉我们?”一边继续周旋,爱德华的右手同样攥紧了剑柄——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恐怕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万金之釜、真理的钥匙、无穷无尽的智慧,天降的奇迹……这些,都只是渎神者们编造的谣言。 九芒星圣杯,是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 …………………………踏着被剑刃撕裂的尸骸和地上浓厚的血浆,收起了剑刃的洛伦继续跟着阿斯瑞尔向下水道的更深处走去。 浓重的尸臭味,漆黑的甬道,脚下的血浆,还有时不时会在“萤火咒”中微微显露出来的残肢断臂,狰狞的死尸,让气氛有些压抑。 而等待在前面的,又是完全未知的东西,也是洛伦第一次在根本不清楚敌人的情况下,冒然踏进对方领域。 敌人已经发现他了,也许就在前面,就在任何一个地方。 这种感觉比恐惧和意外还让他感到恶心。 “能不能稍微问一个问题?”双手交叉在身后的少年突然仰起头,猩红的眼睛眨了眨:“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九芒星圣杯有好奇心的?” “和你一样。” “唉?” “一开始我圣杯其实并没有什么打算,但是某个家伙似乎对它特别有好奇心,却又始终遮遮掩掩,不愿意说实话。” 洛伦玩味的笑了笑:“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人类这种生物天生就热衷于追寻艳丽的毒蘑菇,哪怕明知道它很危险,依然趋之若鹜。”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我能感觉得到,你始终在害怕着什么——阿斯瑞尔,你很擅长掩饰,但只有这一次,你掩饰的不够好。” “因为这一次,他的真害怕了。”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让两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洛伦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了然的表情。 艾莉儿·科罗纳——这是她的声音。 “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不肯直接告诉亲爱的洛伦,你究竟在害怕着什么呢?” 少女的声音飘荡在甬道之间,根本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仿佛那声音是甬道的天花板上传来的一样。 阿斯瑞尔没有开口回答,精致的面孔染上一层冰霜,猩红的眸子在四下探索着。 “不用白费力气了,你占据的这个吸血鬼的身体还没有成长到足以发现我的地步。”少女突然“嘤”的停顿了一下:“嗯~差不多还要个一二百年吧?” “真是可笑啊,阿斯瑞尔,虽然从以前你就喜欢捉弄人,但居然不得不靠着一个下等生命的身体才能行走;换成我是你的话,大概会继续等待下去吧?” 嬉笑似的少女话锋一转:“不,真正让你选择离开的原因恐怕不是吸血鬼,而是亲爱的洛伦·都灵阁下才对……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会是第一个遇见他的人,我嫉妒了。” 默默的打量着始终不开口的少年,黑发巫师的表情一脸的狐疑——虽然阿斯瑞尔告诉他已经知道了艾莉儿的身份,但却并没有说清楚。 看来这两个人可不仅仅是认识啊……其中的纠葛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一身月白色长裙的艾莉儿赤裸着脚掌,双手在身前交叉,步伐优雅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微笑: “好久不见啊,阿斯瑞尔。” 少年猩红的眼珠微微闪烁,微微抽搐的嘴角勾起了些许,歪着小脑袋: “是啊,好久不见,冒牌货!”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个“阿斯瑞尔”(上) 冒牌货? 在阿斯瑞尔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洛伦首先回忆起的,就是关于“阿斯瑞尔传说”的两个不同的版本——在洛泰尔南方,他是个热衷于捉弄人的妖精;而在苦寒的西北,则成了喜爱鲜血祭祀的魔鬼。 在他的前一世有过一个所谓“神话雏形”的概念,指的是各个传说之间都有相似之处,甚至可以发自同一个源头,因为地域习俗和环境的不同,会演变成各自不同的模样。 尼伯龙根中的树中剑,亚瑟王中的石中剑,罗兰之歌中的杜兰德尔(永恒剑),就可以看成是近似传说的不同样貌,相互之间肯定也有些许的关联;甚至连同一个传说也会因为风俗和地域的转变,而被改变了原本的样貌。 “不,亲爱的洛伦,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所作的事情要比那可恶的多。”阿斯瑞尔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哪怕是在面对麦兹卡的时候都不曾这样,那猩红的眼珠之中是深深的厌恶: “是她盗窃了我的名字,甚至妄图以此来顶替我的存在。” 顶替……洛伦注意到了少年的用词。 邪神之间,也是可以相互顶替的吗? 艾莉儿温柔的微笑着,含蓄而不乏优雅,彬彬有礼如淑女般站在原地,深情的眸子仿佛一汪深泉,静静的凝视着黑发巫师。 就像是……当初第一次遇见阿斯瑞尔时他的表情,二者简直找不到任何的不同。 “我们都是源自虚空的存在,这个世界的生灵不可能知晓我们的名字,那蕴含的力量足以摧毁你们。”少年的神色很复杂: “但反过来对我们也一样,想在这个世界拥有一席之地,我们需要一个‘名字’,才能让你们知晓我们的存在;当你们知晓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才能存在——这一点是相互的。” 黑发巫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这大概可以理解为“传说度”一样的东西,没有人传唱的神话和英雄,就可以被看做是“死去”的神灵吧? 从之前的几次来看,这些家伙想要“降临”难度还是挺大的,而拥有了“名字”就无需再这么大费周章了。 所以两个人的矛盾就是阿斯瑞尔首先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降临在洛泰尔,而当他的故事——或者说恐怖传说开始流传的时候,艾莉儿却盗用了他的名字和传说。并且用更恐怖的方式取而代之。 确实,相较于阿斯瑞尔那玩弄人性的故事,血腥而残忍的活人祭祀听起来更恐怖,也更有震撼力,容易深入人心一些。 “但是艾莉儿失败了。”少女轻抿嘴角,笑吟吟的摇头:“谁能想到最后居然两个传说变成了一个,还真是庆幸啊,阿斯瑞尔,阿斯瑞尔,不然我们都不可能这样见面了呢。”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依旧是冷若冰霜。 洛伦倒是隐约知道为什么——洛泰尔地形崎岖,各个领地之间相对较为封闭,并不会对周围产生太大影响,恐怕这才是两个传说能够共存的原因。 “敢站在我的面前,还这样说话,真是有恃无恐啊,冒牌货。”少年精致的面孔多少有些狰狞,双手的指甲逐渐变成了短小却锋利的爪子: “就不担心我把你附身的这具尸体……撕成碎片?” 尸体?! “是啊,可怜的艾莉儿不像傻乎乎的阿斯瑞尔那样幸运,能够遇到亲爱的洛伦,还能找到一个被封印的吸血鬼。”少女温婉的表情露出几分无奈: “真正的艾莉儿·科罗纳,在抵达我的神殿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临死前还不小心伤到了脚腕的肌腱,真是苦恼啊;人家不得不光着脚,不然走起路来会很奇怪呢。” 毛骨悚然! 怪不得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块一样,更听不到心跳声……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是个邪神。 而自己居然曾经毫无顾忌的让她和艾茵他们在一起,自己真的是太松懈了! “光脚的那个纯粹是你的怪癖,丧心病狂的行为艺术家。”收回了爪子的少年还不忘了恶毒几句,但在洛伦听来怎么都像是虚张声势: “敢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也证明你有恃无恐对吧?” 艾莉儿毫无血色的薄唇露出了可人的笑容: “九芒星圣杯就在我的身后。真是难以想象啊,光是它的余波就让我恢复了不少力量,如果能够得到它……” “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斯瑞尔的威胁令少女微微一笑,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黑发巫师: “亲爱的洛伦,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艾莉儿已经帮助你得到了圣血药剂,也找到了你的朋友,现在是不是可以……也帮助可怜的艾莉儿一个小忙呢?” 这语气,和当初的阿斯瑞尔还真是一模一样。 还是说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和他们的“传说”也有所关联,为了维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必须让自己的外貌和言行方式符合传说中他们的形象? 洛伦的沉默让少女有些蹙眉,让相对而视的阿斯瑞尔得意的笑了笑:“这种老套的把戏还是收一收吧,他已经在我这里习惯了;想要说动洛伦,你还得更无耻一点,一点点儿才行!” “艾莉儿和阿斯瑞尔不一样,对于心爱之人,人家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隐瞒——只要是他想知道的,艾莉儿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少女微张薄唇,表情玩味:“倒是阿斯瑞尔……为什么你会那么恐惧,让洛伦接触到圣杯呢?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很容易让人怀疑你在不怀好意哦。” “因为‘真相’往往意味着危险,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才是,冒牌货!”少年轻哼一声“怼”了回去: “你那所谓的真诚,只会害死你的‘心上人’——不过我猜到时候你还会装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无辜模样,再挤出一两滴眼泪吧……哦,抱歉,我忘了,你这个身体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不会流眼泪!”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少女依旧是那么无辜。 “因为我们都是……阿斯瑞尔。”少年眼神冰冷: “就这么简单!” 艾莉儿的表情微微一变,气氛似乎开始凝滞了。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呃,调情。”翘了翘嘴角,突然开口的洛伦微笑着看向他们:“虽然有些失礼,但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在保持沉默来着。” “所以我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两个“阿斯瑞尔”的表情同时愣住了。 “我知道九芒星圣杯是什么,但‘真相’又是什么?”黑发巫师平静地开口道:“既然我们都准备得到它,不妨就现在说清楚吧?” “当然可以,只要亲爱的洛伦想知道的话。” 少女温柔的微笑着,目光凝视着那双黑瞳:“正如你所知的,九芒星圣杯其实是一把钥匙,透过它能够打开虚空和物质两个世界的缝隙。”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也很可怕的力量——等于打开了两个重叠世界的阀门,剧烈互相影响之下,没有谁清楚最后会发生什么,但毫无疑问绝对是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这样可怕的力量同样可以来带来很多的好处,尤其是对巫师而言——无需再透过冥想,借用圣杯作为他们意识的承载就能进入虚空;圣杯力量的播散之地,一切咒语、炼金都不再受到物质世界的限制,当然,前提是得懂得如何使用它。” 越是说下去,阿斯瑞尔的表情就越是难看,仿佛正在提及某些令他恐惧的事情: “至于所谓的的‘真相’…………”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个“阿斯瑞尔”(下) 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个人表情各异,但眼神却都是同样的震惊。 他在撒谎,爱德华心底闪过一道念头,脸上的表情依旧诧异。既然对方想要解释,那正好借机会拖下去。 不过……守夜人的眼角隐隐瞥向举着弓箭的小个子巫师,那副惊慌失措,甚至像猜到了什么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奇怪,仿佛是…… “你们以为我所说的,是用来从你们口中诓出洛伦·都灵阁下的谎言,可悲至极——明明救赎的光芒就在眼前,却不愿意拥抱这份荣光,这就是我们这种卑微生命的原罪。” 微微一叹,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感伤:“如果你们能稍微了解一点,看到一点这个世界何等的残酷,就不会对我的话有任何的怀疑了。” “就比如……艾因·兰德阁下。”主教大人转过目光,看向已经放下了武器的小个子巫师:“没记错的话,你和洛伦·都灵都曾亲眼见过,那些真正的邪恶,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 突然被问到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慌了神,原本坚定的目光满是担忧之色:“洛、洛伦,洛伦他现在究竟……” “艾因!” 皱着眉头的女精灵再次低吼了一声,回首用那双祖母绿般的眸子和小个子巫师对视着:“要相信那个该死的混蛋,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娇弱的身体猛然一颤,慌乱中的艾茵惊醒了过来。 “装模作样,说一堆根本不好笑的冷笑话,总是故作神秘,满嘴谎言,还一脸欠揍的模样——那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的?相信我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且没人能杀死他!” 莉雅的声音回荡在小个子巫师的耳畔,低垂的缳首微微抬起,眼神中的恐惧一扫而光,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自己放下的弓箭。 没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总是满口谎话,一直都把自己当成需要照顾,需要保护的傻瓜,那个总是将自己扔在身后的笨蛋,才不需要自己去担心。 只要相信他就行了! 法内西斯皱起眉头,微微叹息着:“就是因为盲目和愚蠢,才会一次次的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往日的情感遮蔽了你们的眼睛,无法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危险。” 回馈他的,是女精灵不屑的冷哼。 看了看逐渐镇定下来的“战友们”,冷漠的爱德华目光重新变得凌厉:“抱歉,但恕在下直言,您所说的事情实在是难以令人相信,特别是在您和贝利尼家族合作让半个埃博登被圣血药剂侵染,亲手放出了那个怪物之后!”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 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伤感:“但是当战争开始,一切无法挽回之后,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眼下的局面之中,拯救更多的人——正如我所说,你们哪怕知道一点点这个世界的残酷,都不回拦在我的面前。”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不论对与错,墨已凝于纸,孰是孰非就让圣十字来判断;我们这般卑微的信徒们能做的,唯有竭力去侍奉而已。” 爱德华的眉头一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面怀感伤的法内西斯神色一冷:“虽然我很想让你们得到救赎,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愿圣十字能够宽恕你们的罪孽!” 话音被身后的钢铁碰撞的声响打断了,甩开披风,双手挥舞着染血长剑的护卫骑士向前踏步! “动手——!” 爱德华怒吼的同时,身后的弓弦依然崩响,呼啸着撕裂空气的箭矢正中面门! “铛!” 护卫骑士的身影猛然一顿,箭镞硬生生被长剑荡开;狂风之中,三个残影几乎同时从他的头顶和左右两侧包夹而来! 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爱德华和薇拉几乎同时开启了“超越感知”,在高阶魔咒的强化下,护卫骑士缓慢的像是一个不会动的岩石。 但也像岩石一样无可抗拒! 瞪大了眼睛的薇拉眼睁睁的看着剑尖的血珠滴落在自己脸上,在那长剑的罡风将自己腰斩之前不得不向后躲开。 就在下一刻,钢剑和长矛撞在了一起,两个丝毫不退让的兵刃炸开一道绚丽的火花! 女精灵面色冰冷,她的战矛足足有两公尺长,这可是用来狩猎食人魔的兵刃,对方的剑再怎么锋利也不可能扭转距离上的劣势。 但他就是办到了! 在挥剑逼退薇拉的刹那,护卫骑士向前猛然一个跨步,悬停住的长剑横在了莉雅那天鹅般的脖颈上,她的长矛也顶住了骑士的头盔。 局面很不利……两公尺的长矛在这一刻反而成了累赘,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战舞者也不可能有把握穿透精钢打造的甲胄;但是那柄长剑只要微微向前,就能撕开她的喉咙。 举弓的艾茵,被逼退的薇拉……想要救下女精灵都需要时间,而不论是弓箭还是匕首,都不可能快过长剑到脖颈间的毫厘之距! 时间在这一刻,真的停滞了。 ………………………………漆黑的甬道之中,裸露你的表情从未像这一刻那么震惊过! 或者说,某些长久以来的谜团终于被揭开,但却不是想象中的模样? 没错,从接触到虚空的时候洛伦就产生过怀疑——这个世界是虚空与物质所交叠的世界,突变的怪物,奇特的植物,魔法乃至炼金产物……等等一切,都是现实世界被虚空所侵蚀造成的结果,也因为二者的交叠,让阿斯瑞尔这样的存在可以通过某种方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那么反过来讲,现实的世界同样会侵蚀“虚空”,并且程度一点也不比这个世界遭受的改变逊色多少! 简单来说,虚空中的一切都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人们进入虚空所见到的不过是他们的梦境边缘,但这种种的“梦境”同样会对虚空造成侵蚀,让它不再是纯粹的虚无。 就像两个“阿斯瑞尔”,也是借由那些传说才拥有了如今的“存在”——当然,即便是现实世界的侵蚀,能够对它们产生的影响依旧是微乎其微的,毕竟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邪神”。 不过,那是曾经…… “当圣十字的光芒照耀整个大地的时刻,就是曾经虚空中的一切坠落的时刻。”阿斯瑞尔很是自嘲的轻轻勾起嘴角: “要么坠落,要么灭亡,绝大多数都还是明智的。” “还记得艾莉儿说过的吗?”温言细语的少女面色突然变得冷漠:“圣十字……它是世界上最可怕,最凶残,最无情的魔鬼;忠诚于他的,教会的愚蠢至极的信徒们,全部都是帮凶!” “所以……因为圣十字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邪神不得不‘降临’或者坠落到这个世界上,否则就会被消灭?” 黑发巫师微微皱眉:“恕我直言,也没有任何针对你们的意思——但这个消息对人类来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不不……亲爱的洛伦,你实在是太低估这件事的危险了。想想看,当圣十字消灭了每一个能够威胁到,或者‘理论上’威胁到他的力量,当他的光辉照耀在两个交叠的世界,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巫师们的容身之处?” 阿斯瑞尔的声音幽然想起:“当然,即便真的变成现实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眼前的问题是,你觉得那些像麦兹卡一样的邪神们,为了维持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谈判破裂(上) 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所有学科当中,唯一被洛伦省略掉的是历史学,其余的哪怕是草药学他都接触过一些,只有这门他只是当成了“课外读物”,仅仅在闲暇的时候随便翻翻。 道尔顿·坎德将认为历史对巫师而言无足轻重,洛伦对此也表示赞同——历史是一个螺旋上升的梯子,如记忆一般,总有人认为只要从历史中得到一些教训,认为以史为鉴就能避免很多错误。 但他们错了,因为当历史再一次“重演”的时候,他们依旧会犯同样的错误。 因为当这个巨大的车轮开始转动的时候,除了绝望而无力的看着它将你碾成碎片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亦或者,转而变成推动车轮的人之一,虽然无论哪一种似乎听起来都挺悲哀的。 而现在的洛伦就深刻的感觉到了这种“悲哀”,还有早已预料到的,浓浓的讽刺意味。 用“中二”一点的话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古老的邪神一个接一个坠落至世间,为了苟延残喘必将不择手段;圣十字的力量愈加强大,在久远但却可以预见的将来,将不再倚靠教会和凡人的力量,真正的“统治”这个世界。 可以想象的是等到那一天降临,不要说巫师们,整个世界乃至被圣十字所“照耀”的生灵们,都将趴伏在这位至高无上的神灵脚下,请求它的怜悯。 在知道了一切之后,他能做什么? 转身出去告诉全世界,你们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不过不用紧张,等到我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圣十字就会降下圣光拯救苟延残喘的我们,到时候只要满心欢喜,高声赞美伟大的圣十字就行? 洛伦很怀疑,等自己说完这些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洛伦兹·科罗纳,那个将我从棺椁中唤醒的巫师,甚至是九芒星巫师塔认为,想要度过眼下的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再一次召唤九芒星圣杯!” 艾莉儿的神情无比的沉重,眼角的光泽还带着几分伤感:“无论是对抗从虚空坠落的邪神和妖精们,亦或是在未来圣十字统治的世界,巫师们想要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在眼下占据一席之地,拥有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正是他们召唤我的缘故——哪怕只是召唤出九芒星圣杯,光是它覆盖播散的力量就足以笼罩整个埃博登甚至是周围的土地,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能够让巫师们不受限制的使用一切魔咒,诞生出更加强大,乃至更不可思议的炼金产物!” “埃博登,将成为真正的巫师之城,成百上千的巫师们,将在这片土地上拥有他们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用这种力量将埃博登变成真正的巫师国度!” 少女一汪深泉的双眸,静静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所以,亲爱的洛伦,你所做的不仅仅是在帮助可怜的艾莉儿,你是在拯救整个巫师世界,你会成为被历史铭记的英雄!” 一声不吭的阿斯瑞尔抱着肩膀站在旁边,猩红的眼珠散发着异样的情绪。 “听起来挺有趣的,也很有吸引力。”黑发巫师淡漠的笑了笑: “不过你所说的‘真相’,似乎有些漏洞。” 少女的微笑依旧,但那双眸子却逐渐冰冷了下去。 “您刚刚提到的,说实在比我过去从‘另一个’阿斯瑞尔口中得到的真相要多得多,并且说实在的,从一开始我也觉得你也许是真诚的……如果我没有遇到‘另一个’阿斯瑞尔的话。”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表情逐渐变得玩味:“而从他的身上我得到的教训就是——永远不要相信一个魔鬼,真的会毫无保留的帮助你。” “哦,亲爱的洛伦。”少年精致的脸上露出了要哭出来的表情:“我的心都要碎了。” “别这样,我可是在夸你呢。” 微微垂下头,这一次洛伦近乎毫不掩饰的和艾莉儿对视着:“所以……艾莉儿·科罗纳小姐,你说了那么多的真相,但没有一个是和你有关的,这对一个魔鬼而言不是太奇怪了吗?” “毕竟,你也是一个坠落的邪神,圣十字的力量同样在威胁着你,为什么你就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那么主动积极的站出来,表现出一副想要帮助我,拯救整个巫师世界的模样呢?” “因为艾莉儿深深的爱着洛伦啊!” “那真是太感谢了,可惜的是……我不相信。” 凝视着那双愈发冰冷的眼睛,洛伦的笑容同样的冷冽:“我相信您所说的确实都是事实,但不是全部的事实……你之所以会答应帮助科罗纳家族,是因为你同样渴望得到九芒星圣杯!” “曾经…应该说艾莉儿曾经想要得到圣杯。” “嗯?”洛伦皱起了眉头。 艾莉儿……或者说另一个“阿斯瑞尔”突然笑了,真的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中不再是原本的温柔,而是充满了冰冷,愤怒,还有几分失望的笑容。 “洛伦·都灵,最早在洛泰尔边境遇到你的时候,我仅仅是把你当成一个威胁,那时的我很虚弱,甚至连这具身体都不能完全控制——因此当我感觉到你身上有阿斯瑞尔的气息的时候,艾莉儿害怕了。” “可怜的艾莉儿知道,如果被完全降临的阿斯瑞尔发现我现在是这样的苟延残喘,他一定会怂恿你杀死艾莉儿的! 但是后来,后来艾莉儿就在想啊,为什么傻乎乎的阿斯瑞尔会将印记留在一个巫师的身上呢? 难道说他和艾莉儿一样,也是被迫坠落的吗?但傻乎乎的阿斯瑞尔一向都很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毫无防护的。 所以,一定是某样存在吸引着他,让他可以冒着被圣十字发现的风险也要这么做。 亲爱的洛伦,你就是那样的存在——虚空和物质的力量在你的身体之中是重叠而非分离的存在,你甚至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踏进虚空之中,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现实之中使用虚空的力量。 你就是活着的‘九芒星圣杯’……如果能够拥有你,谁还需要一个冰冷的‘容器’?” “所以……你准备忽悠着让我去送死,然后顺便占据我的身体?” 少女低声叹息着,伤感的神色恰如鲜花的凋零。 “原本这一切,可以变得很温柔的……原本洛伦应该会爱上可怜的艾莉儿的。”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副模样呢?” “但是请放心,亲爱的洛伦,人家已经深深的爱上你了。”艾莉儿温柔的,如恋人般注视着已经拔出“亮银”的黑发巫师: “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到一丝的痛苦,你会在宁静中享受永远的长眠!” 剧烈的震颤! 整个甬道,乃至整个埃博登的“地下迷宫”都开始剧烈的震颤,而原本站在洛伦面前的少女也逐渐透明,随着逐渐崩裂的甬道一起消失不见! 黑发巫师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个招数他已经见到过无数次了。 梦境世界。 “看来谈判破裂了啊。” 一旁的阿斯瑞尔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亲爱的洛伦我可得先提醒你,虽然只有一部分,但这个该死的冒牌货确实已经恢复了不少力量,也就是说……” “放心吧,我就没有指望过你。” 握紧了手中的“亮银”,洛伦的眼神依旧沉寂如水: “我可从来不会借助别人的力量,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一百八十六章 谈判破裂(下) 真的是……糟透了! 冷漠的爱德华心底忍不住暗叹一声,手中刺剑的剑尖和法内西斯主教的心脏,仅仅隔着一层单薄的教士袍。 所有人的表情,都难看到了极点。 仅仅只是眨眼间,那位看起来行动迟缓的护卫骑士先荡开了小个子巫师的箭矢,紧接着逼退薇拉,染血的长剑横在莉雅的脖颈前。 盯着那长剑,陷入迟疑的薇拉死死咬着牙;举起猎鹰弓的艾茵,始终没有松开弓弦;而原本四人当中的“王牌”——古木森林的战舞者,现在却成了对方手中的“人质”! 至于自己……守夜人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面前的法内西斯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仿佛他身前的不是能刺穿胸膛的利刃,而仅仅是孩童们可笑的玩具! 他是认定了自己不敢杀他……没错,虽然埃博登的人从不把教会当回事,但如果一个主教在这里死了,那就会变成圣十字教会踏破埃博登大门最好的借口。 没错,自己只是个守夜人,埃博登人的死活早就和自己没关系了;可犯下这么大的过错,那位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真的会竭尽全力的保护自己? 不,他一定会朝自己笑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切都不用担心,为帝国效力的守夜人无需惧怕教会的威胁……然后,在时机恰当的时将自己当成筹码,卖给想要自己命的人。 “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仅仅是听说过些许传闻。” 毫无惧色的法内西斯抬起头,看着用剑指着自己心脏的爱德华:“不择手段,无所不在的狩猎者,为德萨利昂皇室效力的守夜人,居然真的存在!” “您刚刚给了我一个不得不杀您的理由,主教大人。”爱德华面无表情。 “如果圣十字需要我的牺牲,那我将无所畏惧。”法内西斯的目光毫无波澜: “动手!” 刹那间,女精灵翠绿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的决绝,绷紧的右手攥住枪杆——这距离不足以捅穿骑士的头盔,但可以为身后的艾茵争取机会。 她已经听见身后的弓弦声了! “停下——!!!!” 守夜人竭尽全力的咆哮声回荡在街道中央——骑士的长剑贴住了女精灵的脖颈,顶住头盔的长枪在上面留下一道凹痕。 呼啸的箭矢从法内西斯的面颊掠过,裂开的伤口在白色的教士袍上滴落的血迹,无比的刺眼。 爱德华确认了一件事,面前这位主教大人,是真的不怕死! “我是为了毁灭九芒星圣杯而来,为了摧毁巫师们的野心,死亡对我而言已经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了!”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曾经的我也和你们一样,充满了野心和欲望,但是当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就明白了这将会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战争。” “而圣十字,终将获得最后的胜利;阻止的人,都必将化作尘土!” 这一刻,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烈士。 爱德华从未像现在这样头疼过。在埃博登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他见过疯子,赌徒,理智到可怕的巫师,以利益为标杆的贵族,满口经文的狂信徒和伪信徒…… 但是一个理智的,野心勃勃却又疯狂,满口经文的狂信徒,真是第一次遇见! “告诉我,洛伦·都灵在哪里,九芒星圣杯又在哪里。”法内西斯再次露出了他以往谦和的微笑: “你要知道,你所做的不仅仅能够救赎你的灵魂,还能拯救你自己和同伴们的生命。” 真是讽刺……明明自己的刺剑顶在他的胸口,明明自己这边才是真正人多势众的一方;但这位法内西斯主教,依旧能毫无顾忌的威胁自己。 确实,一个根本不在乎是否活着,甚至周围一切的狂信徒,你还能怎么威胁他?! 目光颤抖的艾茵,犹豫不决的薇拉,还有已经准备赴死的莉雅…… 该怎么办?! “轰————!!!!” 碎石和尘土掀起的崩裂声响起,整个地面仿佛都开始震动起来;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轰鸣传来的方向,但看到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阴影。 不……那不是阴影,是堆砌的骸骨和流淌不止的血浆,巨大无比,轻而易举摧毁了半个街道的怪物。 邪神的躯壳! 激扬的烟尘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几乎就在尸体怪物的阴影接近的同时,街道的周围响起了如群狼般的嚎叫声。 “铛——!” 火花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本该被长剑割喉的战舞者,不知跃至护卫骑士的头顶,冰冷的枪头砸开了头盔,露出了护卫骑士的面颊。 仅仅是下一秒,女精灵刚刚落地,全力劈下的长枪就被剑脊挡在了半空! 满腔怒火的莉雅盯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鲜红的血从护卫骑士的额头流下,依旧不能让他稍微皱一皱眉。 突变怪物的咆哮声越来越密集,已经接近了街道,远处的邪神躯壳也正在步步紧逼。 “要是没有这铁壳子。”女精灵咬着牙:“刚刚那一枪,就能扎穿你的脑袋!” 护卫骑士沉默的看着她,冰冷如岩石般。 “轰——!!!!” 又是一座房屋垮塌,数不清的突变怪物如砂砾般涌入了街道,却在下一刻被坍塌的瓦砾活埋。 挣扎着,嚎叫着的怪物们,如逃离监狱的囚徒们亡命的狂奔着,光是那嚎叫声就能听出它们对那个巨大的邪神躯壳,究竟有多么的恐惧。 但现在根本不是替这些怪物可怜的时候——等到它们涌上来,所有人都死定了! 就在这对峙的一刹,护卫骑士再一次听到了身后的传来的弓弦声。他果断逼退了战舞者,随即回身一剑,挡下了那致命的箭镞。 但是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原本应在自己身后的弓箭手却不见了踪影。 不好! 荡剑回身,女精灵早已不在他身后,地上甚至都没有下了任何的脚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剩下护卫骑士和法内西斯二人,还有已经蜂拥而至的怪物们。 “他们跑了,但还跑不远。”骑士冷冷的开口道: “法内西斯大人,我可以把他们抓回来。” “你对圣十字的忠诚无可挑剔,但这一次不需要。”法内西斯扬起右手,轻轻抚摸着面颊的伤痕,揉搓着指尖的血迹: “我已经知道九芒星圣杯的具体位置了!” 护卫骑士眼中既没有惊喜,更没有理所当然,反倒是露出了一丝的恐惧。而法内西斯则看着他,沉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洛泰尔的魔鬼已经被洛伦兹·科罗纳彻底释放;我能感觉到那股邪恶的力量涌动,正在疯狂的膨胀着——在九芒星圣杯被他们夺走之前,必须阻止他们!” 话音将落,法内西斯的脚步就已经走向下水道的入口,护卫骑士却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不远处正在肆虐的邪神躯壳。 “你在犹豫?” “那个尸体堆砌的怪物……如果没有人站出来阻止它,会被毁灭的不仅仅是埃博登。”护卫骑士的表情挣扎,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难道要像上一次在维姆帕尔时一样,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这是战争,战争就会有牺牲,就必须不择手段!你说的没错,如果不去阻止它整个埃博登会毁于一旦;但如果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我们就会失去唯一一次摧毁圣杯的机会!” 法内西斯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怜悯,却毫不犹豫: “愿圣十字拯救他们的灵魂!” 第一百八十七章 心中的九芒星(上) 维姆帕尔学院的塔楼,壁炉旁的洛伦和道尔顿·坎德相对而坐。 “巫师是什么?很好的问题……比以往的蠢问题要强,至少不用我再重复常识。”一如既往刻薄的道尔顿,言语依旧凌厉如刀锋: “但……不该由我,而是由你来回答。” “我?” “你选择了咒术学,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选择成为巫师,它对你的意义是什么?”道尔顿目光灼灼: “认真思考这句话,告诉我答案。” “我觉得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不,是你拘泥于眼前,将巫师当成了职业。”道尔顿摇摇头:“你看到了知识和力量,却被二者迷住了双眼。” “是为了探寻世界的真相,为了获得更多的知识?” “对许多巫师而言,是的。”道尔顿的语气平淡:“但对你呢?” “道路有很多,但终点只有一个;选择有很多,但结局只有一个;当成为一名巫师之后,这个名词不再是一个职业,而是身份;你是一名巫师,你的一生就是实现某些不可能的过程,但具体的手段是什么,并不是最关键的。” “是谁规定巫师只能挥舞魔杖,而非刀剑?谁决定巫师遗世于高塔,而非统御一方?只需要永远记得,你是一名巫师,其次才是别的——这才是最关键的。 巫师既是九芒星,既是无穷尽的可能。” “实现不可能的事情?我以为那些神灵才办得到。” “神灵,那是另一种层次的存在。妖精、魔鬼、邪神……对与它们,你只需要知道他们很可怕,但作为一个巫师,你依然可以超越它们。” 道尔顿的突然直向窗外:“听见钟声了吗?学徒,你该醒过来了!” 钟声? 隐隐约约的,悠然的声响,如退潮的海水般从远处传来…… “啊——!” 猛然惊醒的洛伦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漆黑中逐渐适应着周围的光线。 没有失重感,没有坠落,更没有天塌地陷的崩裂……自己像是从梦境中醒来一样,简直诡异的不正常。 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洛伦轻声喘息着,额头冰冷的汗珠让他清醒了不少,本能的四下观察周围,确认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高大的塔楼,砖砌的围墙,隐约可见的雄伟建筑…… 自己好像在某个……城堡里? 疑惑的黑发巫师抬起头,当他看清那塔楼顶端标志的时候,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诧异。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 黯淡的午夜,燃烧的黑色太阳高悬于穹顶,一片死寂的九芒星巫师塔就沉寂在这黑暗之中,自己就站在它的大门之外,身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就和他第一次踏入的梦境相同。 “应该说……真不愧都是阿斯瑞尔吗?性格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审美观倒是出奇的相似啊。” 洛伦喃喃自语着,就在他忍不住想要笑出来的时候,那笑容却僵在了脸上,一种诧异的错愕感油然而生。 不对,这里不是梦境世界——不论是在大树墙,还是在永夜林麦兹卡的梦境世界,他都能感觉到那浓烈到化作实质的虚空力量,但是这里不一样! 既没有感觉到强烈的虚空残留,自己也能和往常一样的使用魔咒,就好像、好像…… “就好像是真实的世界,对吧?” 少女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甚至还有淡淡的呼吸的触感,痒痒的。 没有任何预兆,猛然回身的洛伦左手捏住了那细嫩的脖颈,微笑的少女就这么被他提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 “亲爱的洛伦,想要杀了艾莉儿吗?” “这要看情况。”黑发巫师已经是杀意毕露:“而且别装可怜了,你根本不害怕,甚至早就想好了一千种弄死我的办法不是吗?” “所以不妨先回答我的问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艾莉儿说过,只要是亲爱的洛伦问的问题,都一定会毫无保留。”少女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流露着浓浓的眷恋: “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 “没错,我不是傻子,也没有瞎。”洛伦冷笑一声:“还需要我把问题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不,是洛伦弄错了,艾莉儿说的很清楚,这里是九芒星巫师塔。”少女温柔的一笑,丝毫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 真正的? “这里才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数百年前巫师们建造的,用来保存九芒星圣杯的地方。天空中燃烧的黑色太阳就是证据。 没错,亲爱的洛伦,很惊讶对吧?你一定也在自己的梦境世界中见到过,但卑鄙的阿斯瑞尔却对你撒谎了,并没有告诉你那究竟是什么。 那并非你心中的风景,那是虚空与物质世界的‘阀门’——那就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能够让你踏足此地的力量!” 被掐住喉咙的艾莉儿缓缓抬起右手,随着她的手指,洛伦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胸口的衣服被焚烧殆尽,露出了心脏中央的疤痕…… 漆黑的烙印,周围是如鲜血沸腾的火焰。 “果然……他已经将你的力量引导出来了,卑鄙的阿斯瑞尔。”少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厉:“就和艾莉儿想的一样,真是个心怀不轨的坏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面色冰冷的洛伦左手微微用力,甚至能听到少女那颈骨清脆的声响。 “真相已经在你眼前了,这就是九芒星圣杯的力量,这就是你的力量——让虚空和物质重叠,让梦境和现实交替,当你的力量被完全被释放,你就会成为活着的九芒星圣杯! 你真的认为阿斯瑞尔这么做,是为了帮助你获得力量? 你真的认为真如他所说,一切的邪神都是威胁? 他所作的只是为了他的野心,亲爱的洛伦,你只是他达成目标的一个工具,为什么要如他所愿呢?” 艾莉儿颤抖的,苦涩的笑着,眼泪不受抑制的从那双水晶般的眸子里流出:“不…绝对不行……艾莉儿不能看着洛伦去遭受那样的痛苦,那是不对的,亲爱的洛伦不应该去承担那些,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艾莉儿保证不会让洛伦感觉到哪怕一丝的疼痛,一切都会很温柔的,将身体交给艾莉儿,平静的,毫无负担,毫无痛苦的沉入梦乡吧。” “这一切,都是为了亲爱的洛伦……” “苦难、疼痛、抉择……全部都交给艾莉儿就好。” 黑发巫师脸上的诧异和震惊,逐渐变成了同样温柔、真诚的笑容。 艾莉儿也微笑着,明明被掐着喉咙,却如恋人般伸出手,想要轻抚他的面颊。 然后,就听到那双水晶般的眸子中倒影的男人,念出了他心底最最真诚的话语: “都灵之火——!” “轰!” 犹如实质的烈焰瞬间将少女包裹。只眨眼间,娇小的身体随着炸裂的火光一起……变成了地上的一抔尘土。 灰飞烟灭! “为什么……明明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执迷不悟呢?” 艾莉儿的声音幽幽传来,仿佛还带着一丝的困惑。 果然她还活着的……干脆利索的拔出“亮银”和背后的长剑,黑发巫师转过身,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巫师塔的大门。 “亲爱的洛伦,你不可能赢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呢?” “不可能?” 低声喃喃的洛伦停下脚步,错愕的表情变成了冷笑: “抱歉,但你好像真的误会了。” “首先,我和某个该死的家伙从来不是什么合作关系——嗯,严格来说更像是互相利用; 其次,你要是真的以为我们互相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只能证明你真配不上‘阿斯瑞尔’这个名字; 最后,我是一名巫师, 我要做的,就是让不可能…… 变成可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中的九芒星(下) 大门之后是漆黑的长廊大厅,两侧廊柱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盆,焚灭的灰烬飘散在空中,直至尽头的天井。 一袭白裙,赤裸双脚的少女就站在那下面,仰望着穹顶的黑色太阳。 默然而宁静。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踏入长廊的黑发巫师同样不发一言,视线中只剩下那个瘦弱身影的少女,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已经攥紧了“亮银”。 “九芒星圣杯,就在这后面……” 声音飘荡在空中,却不像是从少女的位置传来的。 “但艾莉儿不会让洛伦得到它,因为那不是洛伦应该承受的苦难……” 不紧不慢的接近,黑发巫师的眼神逐渐沉寂,像是接近狩猎目标的猎人;镀银的短剑落入右手,在指尖上下翻飞,回想着踏入这里之前,某个少年最后的“警告”。 “亲爱的洛伦,到现在你应该就能明白,我们因为这世界的‘传说’而存在,借用那个名字的力量降临在这个世界;同样,我们的举动和形象也必须符合我们的‘传说’才行。” “麦兹卡,使用了最最粗暴的方式,而它的传说也是同样的简单易懂——古木森林之中,它的形象和力量也就是吞噬生灵的狰狞野兽。 因此,它是可怕的,狰狞的,却愚蠢的。” 黑发巫师一步步的接近着,长廊的尽头,孤立于天井之下的少女缓缓转身,凄凉的表情像是刚刚哭泣过,眼角仿佛还残留着泪痕,即使她根本不可能流泪。 “但那个冒牌货,她就不一样了。 同样的血腥、恶毒、狰狞……但毫无疑问,她绝对不是麦兹卡那样愚蠢的野兽。 或者说,更加残忍的我?” 视线之中,艾莉儿悲怆的凝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薄唇微张,说出那深情的话语: “抱歉了,洛伦,可能会有些疼。” 下一刻,刺耳的炸裂声穿透了洛伦的耳膜! 面色一冷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立刻蹲下身将左手按在地面,张开魔法阵。 “磐石意志”——! 就在石墙出现的瞬间,呼啸声如期而至,大厅两侧的火盆被瞬间熄灭,躲在墙后的洛伦将钢剑插在脚下才不至于被吹飞,爆炸般的气浪震颤着整个长廊大厅。 颤抖的墙壁,石缝间的呼啸,仿佛是在颤抖的哀鸣! 眨眼间风声停歇,充当“挡箭牌”的石墙终于不堪重负垮塌下去,洛伦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艾莉儿。 或者说……曾经的少女。 水晶般的眸子如被墨水浸染,原本瘦弱的身躯不断的抽搐、扭曲,原本的一袭白裙也化作了黑色的宽袖长袍,不详的尖顶兜帽将雪白的长发遮掩。 “呃啊…啊……洛伦……” 双臂张开的艾莉儿低声喃喃,身体猛然前顶起,一双如人手般的骨翼从钻出她的身体,在背后缓缓撑开,不详的黑色烟尘,犹如实质般环绕在她的周围。 这东西洛伦只在一个家伙的身上看到过…… 阿斯瑞尔。 曾经瘦弱的少女漂浮于半空中,赤裸的双**叠着,张开的双翼微微颤动,兜帽之下姣好的面容弥漫着悲痛的凄凉,被黑色浸满的眼睛似乎都带着一丝的怜悯。 天井投下的光束笼罩在她身上,黑色的烟尘环绕。 冰冷,而又孤高,宛若天使…… 只可惜,这是一位告死天使。 漂浮于空中的艾莉儿双眼打量着抬头仰望着她的黑发巫师,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丝毫的恐惧,双手没有半点颤抖的痕迹。 那沉着而冷静的表情,早已蓄势待发的身影,仿佛自己才是被狩猎,才是应该感到恐惧的那一个。 果然……这才是洛伦·都灵,自己深爱的人应有的样子,哪怕面对必死的局面,依旧不会有丝毫退缩的杂念,依旧有拔剑的勇气。 更不用说,他确实有能够伤害到艾莉儿的力量…… 少女的身影突然一阵微颤,像是短暂的失神,而随即那眼神又重新变得决然。 不……洛伦他不应该去背负这样诅咒的命运,变成阿斯瑞尔那个卑鄙家伙的玩偶,去承担那样多的痛苦。 亲爱的洛伦,不论你还有多少野心,多少追求和梦想,还有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里,让艾莉儿终结它。 她动了! 没再有半点迟疑,捏碎了蓝色符文的洛伦立刻开启了“超越感知”,滑步后撤的同时向前甩出一道火光! “都灵之火” “轰——!!!!” 烈焰炸开一片刺眼的金色,烟尘转瞬即逝,天井下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根本不敢停下脚步的快速向另一侧移动,强化过后的视觉不断搜索周围。 他没傻到以为区区一个高阶魔咒,就能干掉邪神的地步! 但是为什么不见了,明明自己…… “在这里哦” 左手的绽开灰蓝色的剑芒,毫不迟疑的洛伦回身劈斩! 然后…… 落空了?! 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在那一刹那,艾莉儿再一次出现在了他身后。 “铛——!” 金属碰撞的声响回荡在耳畔,右手的骑士长剑在少女的翅膀面前瞬间崩裂! 黑发巫师立刻扔掉剑柄,一边后撤一边举剑迎敌——尽管少女似乎并没有立刻杀死他的意思,毫不在意的看着洛伦从他手中溜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立即反击,而是计算着双方的距离,等待着艾莉儿出手的那一刻,手中的“亮银”架在身前,剑尖对准了少女。 来吧,让我看清你的招数。 就在眨眼间,黑发巫师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猛然睁开。 他看见兜帽下的少女,嘴角扬起的一抹笑容,仿佛视线出现了错觉,明明几步之外的艾莉儿,闪现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甚至来不及举剑! 被强化的视觉甚至能看清那手掌般的骨翼朝自己抓来,下一刻自己就会人头落地,而在死前唯一能做的,仅仅是朝她刺出手中的长剑,同归于尽。 有可能吗?! 一瞬间的思考,甚至连挥剑都来不及的黑发巫师,轻轻弹了个响指。 “磐石意志”——! “唉?”眼前的一幕让艾莉儿愣住了——非用来防御,而是让黑发巫师有了借力,整个人被猛然升起的石柱直接撞飞出去,像是破沙袋似的落在地面,狼狈的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你一直都在依靠魔法阵来使用的高阶魔咒,其实早就已经掌握了?” “咳咳咳……总归要留两个后手的。” 轻声咳嗽的洛伦笑了出来。 “但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不就没有用处了,对吗?”右手食指轻点下唇,少女精致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可不一定……别忘了,我还是个守夜人来着。”左手握紧了“亮银”,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从衣服夹层拿出了一个黑皮的小册子: “彼得·法沙的咒语书,我从他那里借来的——属于守夜人的高阶魔咒,可不仅仅只有超越感知而已!” 艾莉儿漆黑的双眸终于多出了一丝的触动,嘴角突然多出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知道吗?洛伦,每次看到你这副表情的时候,都会让艾莉儿心动好久……明明毫无胜算,依旧能够如此的自信!” “可惜的是,艾莉儿的心在很早以前,就已经不再跳动了。” 洛伦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详……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四肢僵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崩裂瓦解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如活的一般组合在一起,化作了少女手中的双手镰刀。 “亲爱的洛伦,不用害怕。” 你很快就可以和这个冰冷的世界…… 永远的告别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此刻即死!(上) “……永别了。” 一袭黑袍的艾莉儿扬起骸骨镰刀的长镰,步伐优雅如冰上的舞者,向他袭来。 手脚冰冷,心跳加速,瞳孔扩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刻洛伦确实感觉到了恐惧,切切实实的,死亡的恐惧,以至于身体都僵硬的不听使唤。 仿佛自己并非身处战斗而是被押解在祭坛上,在万众瞩目之中作为祭品被处刑人斩下头颅,再用利斧剖开胸膛,取出那颗还在鲜活跳动的,喷涌着血浆的心脏,当成赠礼献给神!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我就要…死了? 等等…不行,必须做些什么,哪怕身体动不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也就是说自己还能使用魔咒,快想起来…彼得·法沙曾经是…怎么说的…… “……就和你想的一样,洛伦,守夜人的魔咒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巫师咒语’了——其中最核心的三个,甚至完全为了战斗而设计,并且遵循简单,还有实用两大原则。” “效果最明显副作用也最强烈的‘超越感知’,能大幅度提升反应和洞察能力;” “最实用的‘原力冲击’——许多守夜人的战斗手段,稍加练习就能击飞敌人,熟练者甚至能够将力量附着在武器上,爱德华最擅长这个,他的刺剑能凭此刺穿最坚固的铠甲!” “然后,是许多守夜人不曾掌握,但却同样实用的一个……因为光是名字就很难听了,加上多数守夜人的精神殿堂也只能刻印两个高阶魔咒,加上只能在濒死的时候才会有效果,所以掌握的人不多,它叫做……” 叫做…什么来着…… 艾莉儿已经扑入怀中,冰冷的骸骨镰刀迎面落下! “噗——!” 鲜血喷涌,劈斩的长镰几乎将黑发巫师完全斩成两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逐渐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血浆飞舞。 一定很疼吧……反握镰刀的艾莉儿悲痛的凝视着倒下的洛伦,不论他有多强,这样的伤口和出血量,都足以夺走他的生命。 他依旧只是一个“人类”,身体依旧只是脆弱的血肉之躯,绝对不可能…… 突然感觉到什么的艾莉儿,瞪大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不可能的! 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猛的一震,像是被巨锤重重的锤在了胸口,尚未灰败的眼睛骤缩着恢复聚焦,然后是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 那身体就像是一台最最精密的仪器,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完成着“调试”,以最完美的状态开始重新运转,逐渐被意识重新控制。 那道伤口,就像是不曾存在一样……不可置信的少女,就这么瞪大眼睛看着黑发巫师从自己的血泊之中爬起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吃力地抬头和她对视着: “抱歉,我还有后手呢!” 上气不接下气的洛伦,死死的咬着牙。 “此刻即死”——! 这本应该是假死蒙骗敌人的手段,也的确可以在濒死之际救命,只是为了修补身体致命伤所带来的虚空侵蚀,哪怕是真正的巫师也绝对无法抵抗。 但对洛伦·都灵而言,这反而是他最不需要担心的一项! 艾莉儿的表情十分的难看,甚至能令黑发巫师切切实实的感觉到,少女正在死死地,用那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盯着他。 就像突兀的音符,多余的注脚——原本完美和谐的一切,在他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这一刻,狼狈的洛伦·都灵笑的无比灿烂,明明连拿着“亮银”的右手都在打颤,明明才刚刚起来,连站都站不稳。 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手段,亲爱的艾莉……不,阿斯瑞尔,你的能力果然就和你的传说一样。 鲜血祭祀! 从看到那双黑色的眼睛,甚至是从踏进这座长廊大厅那一刻,发生的一切就是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鲜血仪式”: 降临的告死天使,是宣布仪式的开始; 耳畔低吟的声音,是行刑前的祷告; 当镰刀举起,自己就是献给神的祭品——而祭品,自然应是喜悦而又恐惧的,不出意外的话刚刚的那一刀,应该是连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剖出来了。 “可惜的是……未能成功献祭的祭品,是不能献祭第二次的。”艰难的踏出第一步,嘴角颤抖的洛伦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冷笑,左手的“亮银”指向面前的“阿斯瑞尔”。 少女死死的盯着他,静默不言,手中的骸骨镰刀已经再次扬起。 “作为回报,我把上辈子听到的最中二的一句话送给你。”黑发巫师轻声低喃,面颊下再一次浮现出灰蓝色的花纹,目光灼灼: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 其势更烈——!!!!” 怒吼的刹那,少女已经再一次挥刀而来,镰刀划开的地面掀起毒蛇般的黑烟。 洛伦轻笑着,“亮银”的剑尖再一次绽放出了灰蓝色的光芒。 他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左手轻弹响指。 “都灵之火” “轰————!!!!” 黑色和红色交织,瞬炸的四分五裂! 不,更准确的说在那一瞬间,都灵之火完全被黑烟覆盖了,根本没有爆发出应有的威力——但这不是关键,这次少女并没有消失,而是选择了后退。 洛伦怎么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灰蓝色的残影如猎鹰般扑上去,察觉到的少女立即用镰刀横扫,漆黑的烟尘如扇面般散开,被逼退的进攻者狼狈的翻滚躲开,从肩膀滑过的浓烟依旧如噬虫般,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撕咬的伤口。 但他依旧没停下。 一次的逼退仅仅只让他转变了进攻的方向,寻找着拉近距离的机会,用手中的灰蓝色“剑刃”和骸骨镰刀互砍! 艾莉儿收齐了笑容,看向洛伦的眼神只剩下惋惜和悲哀。 当他再一次站起来的那一刻,这早已不是她所预想的战斗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麦兹卡会败在洛伦的手上……哪怕自己真的能击败他,也只能阻止一次,甚至仅仅只能拖延他的步伐;当鲜血仪式失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失去了杀死他的唯一机会。 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其势更烈! 卑鄙的阿斯瑞尔,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对吧?艾莉儿轻轻低叹一声,轮舞的镰刀随着瘦弱的身影飞跃,裹挟着黑烟如瀑而落。 黑发巫师向后滑步,急速躲开了从天而降的镰刀。但落地的少女却没有任何停顿,幽灵般倒拖着长镰朝他冲来! 若是后退,自己就会再次失去进攻的机会;若是进攻,扬起的镰刀瞬间就能将自己穿膛。 时机只有一次,自己没有迟疑的余地。 刹那间,挥舞着灰蓝色剑刃的黑发巫师,就这么笔直的冲上前来! 猛然冲刺的洛伦只留下一道残影,早已察觉的少女停下步伐,倒拖的骸骨镰刀横在身体右侧,只待那个身影踏入它的范围之内。 艾莉儿的眼神清冷,带着深深的眷恋。 亲爱的洛伦,不论怎样你终究会输的,可不论多少次,我都可以陪着你…… 漆黑的长镰从她扬起一道优雅的圆弧,刀尖对准了即将踏进范围的黑发巫师,只待一刀,便将他腰斩而过。 “铛——!!!!” 艾莉儿瞪大了眼睛! 那一刹那,洛伦没有挥剑,而是硬生生用剑尖顶住了镰刀的长柄,几乎是擦着边缘躲过了长镰! 不,那不可能的,即使如此骸骨镰刀的长度依旧超过了“亮银”,他还是被伤到了,腰侧撕开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洛伦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踏进了骸骨镰刀的“盲区”,两尺之内不论长镰如何锋利,都不可能再逼退自己! 他举起“亮银”,一如当初模仿着流浪骑士莱昂纳多,只是一个小侍从的自己。 双手举剑,仰过头顶,然后…… 斩——!!!! 第一百九十章 此刻即死!(下) 鲜血喷涌! 在“亮银”灰蓝色的剑锋下,少女被斩成两截。 犹自微笑的她安详的跌落在血泊之中,手中的骸骨镰刀也在半空中一点一点崩解,悄无声息的化作粉尘。 被斩断的尸体不断的抽搐着,不断的喷涌的血浆浸满了黑发巫师的靴底。 身体依旧保持着挥剑姿势的洛伦一动不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强忍腰身的伤口,死死盯着艾莉儿已经灰败的面庞。 太轻松了……甚至轻松得不正常。 一个几乎恢复全部实力的邪神,不可能会被这么简单的打败!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不论用什么标准形容她都已经死透了,并且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自己斩杀的。 真的是这样吗? 脚下的血泊逐渐向周围弥漫。不知何时,那深沉的暗红色已经铺满了大半个长廊。 大厅内的火盆,再次被点燃了! 早有预料的洛伦立刻看向少女的尸体,被斩断的骸骨居然在融化,眨眼之间就被周围的血浆所吞没。 这究竟是…… “亲爱的洛伦,你对人家‘传说’的内容,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了解呢。” 艾莉儿轻柔的声音飘荡在长廊大厅之中: “献祭结束了……而真正的鲜血仪式,才刚刚开始——!” 就在黑发巫师震惊的目光中,溢满长廊的血泊之中突然爬起了一个身影,挣扎着起身,右手握着锈蚀的长剑。 而在他的周围,在长廊大厅的每一个角落,还在不断的有新的身影从血浆中爬出来,握着锈蚀的铁剑,一步步朝他接近。 那一张张狰狞扭曲但却莫名熟悉的脸,这些家伙…… 全部都是疯掉的自己。 诧异的黑发巫师嘴角微微一颤,不经意的勾起。 熟悉的黑色幽默……不愧是另一个“阿斯瑞尔”,和某个家伙的恶趣味一模一样。 挥舞着锈蚀的铁剑,如活死人的“自己们”正在一步步的逼近。孤立无援的黑发巫师已经被团团包围。 他知道这些敌人会在什么时候扑上来,因为“它们”全都是自己,会用最安稳也最狂野的方式来战斗。 所以这些粗陋的“活死人”…… 绝不可能不是自己的对手。 洛伦微微蹙眉——如果阿斯瑞尔都能明白,艾莉儿没理由不会猜到这一点,光凭几个血肉傀儡是不可能打败自己的。 这只是她用来拖延时间的手段,真正的“鲜血仪式”还在后面。 脚下的鲜血还在不断的翻腾,第一个爬起来的“活死人”缓缓抬头,双手用最标准的姿势架起铁剑,谨慎的接近。 洛伦冷冷的将“亮银”插回剑鞘,赤手空拳的和“自己”对视着,眼神充满了挑衅。 来啊! 活死人没有让他失望——在确认敌人“没有武器”瞬间,锈蚀的铁剑朝着洛伦的胸膛刺去! 黑发巫师的目光一闪,侧身闪躲的同时右手猛然扬起。 挥剑的手腕瞬间被托住,冰冷的铁剑就在下落的瞬间被改变了方向,硬生生捅进了“活死人”的腹腔! 周围同样察觉到敌人的活死人,立刻近乎疯狂的涌向那个身影,毫无保留的发起了进攻。 一脚跺开敌人的尸体,洛伦拔出铁剑,立刻转身招架! “铛——!!!!” 锈蚀的剑身应声碎裂,但也争取到了空档,右手的断剑连剑柄一起,捅进了对方的喉咙! 踹向敌人的尸体撞开后面的敌人,黑发巫师滑步躲开了身后的偷袭,借势夺下长剑! 一剑割喉! 握紧长剑,洛伦看向四周,如林的铁剑如铁环般围在身旁。 已经没有闪躲的余地了…… 就算再如何脆弱的不堪一击,但凭借着数量优势,这些“自己们”依旧能将他逼进绝路,让他没有辗转腾挪的机会。 活死人们冰冷的围在周围,在黑发巫师动手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动弹一下,甚至没有任何冲上去交战的意思。 它们的存在,仅仅是为了给艾莉儿拖延时间。 洛伦的双瞳眯成一条缝,伏低身体,长剑横在眼前。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轻轻拂过,锈蚀的剑身震颤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怎么可能……会让你称心如意?! 察觉到黑发巫师攻势的活死人立刻逼近,洛伦却不退反进,踏着飞溅的鲜血迎了上去。 长剑轮舞——! 刹那间,悲鸣的铁剑突然掀起了一道看不见的气浪,所碰之处只能听见金属碎裂的声响。 踏步、转身、挥剑、劈斩——! “来!啊——!!!!” 咆哮声中,黑发巫师被鲜血与碎尸淹没。 “再来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凶悍如失去理智的野兽,一如曾经的他一样,手中的铁剑如狂风掠境,所经之处只能看到鲜艳却深沉的红色。 周围的“洛伦们”依旧前赴后继的冲上去,那喷涌的血浆,飞舞的残肢,崩裂的断剑都不能让它们感觉到丝毫畏惧,如木偶般僵硬的举起手中的铁剑,向那个舞剑的残影进攻。 然后……被撕成碎片。 “轰——!!!!” 飓风骤停,飞舞空中的血浆如瀑而降,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师如同披上了鲜红色的斗篷,身体保持着挥剑的最后一个动作。 手中的铁剑,早已不堪重负的碎裂。 但是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浸泡在血浆中的碎尸和少女的骸骨一样逐渐融化,而脚下的血浆仿佛是有了生命似的,逐渐朝着一个方向聚集。 甚至还有那些没有完全融掉的肢体、脏器、骨头、脊椎……仿佛是受到了某个声音的召唤,一起被淹没在了汇聚的血浆之中。 恐惧、恶心、混乱、怪异……曾经在麦兹卡面前感受过的情绪,令他又深刻的体会了一次。 这一刻,洛伦才确切的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可怕的魔鬼,一个真正的邪神! 汇聚的血浆逐渐化作了人形……被鲜血包裹的少女,或者说…阿斯瑞尔,握着属于她的骸骨镰刀,再一次站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随手丢掉断剑,洛伦再一次拔出“亮银”,谨慎的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麦兹卡的教训告诉他,面对邪神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否则下场一定凄惨无比。 毫无疑问,拥有智慧的“阿斯瑞尔”一定比麦兹卡更危险。 “如此拼命,不顾一切的挣扎……真是顽强。” 艾莉儿静静的注视着他,表情复杂而深邃。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挣扎着,继续痛苦下去呢?” “因为这是我从整个世界睁眼的第一天,就一直竭尽全力做的事情。”艰难的向前走一步,洛伦·都灵咬着牙笑了出来: “活着。” “就为了这个?” “只为了这个!”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说实在的其实我很厌恶这里,因为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以至于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以至于每天都必须活的战战兢兢!”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因为……只有坚持下去,我才能有选择——艰难、痛苦、挣扎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付出代价我心甘情愿!” 看着面前如告死天使般的少女,洛伦的表情淡然,还有几分蔑视: “你不会理解这些的,你们不会理解这些的…… 你们太强大了。” 艾莉儿注视着他,没有任何的反驳。 “你说的没错,艾莉儿确实不理解。”少女摇了摇头:“但有一个人或许明白这些,另一个…… 同样深爱着洛伦的人。” 洛伦挑了挑眉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平静的艾莉儿微微闪开,在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洛伦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听我怒吼(上) “你说什么——?!” 破败的街道,躲在废墟下的女精灵表情难看的瞪着爱德华,而后者的表情并不比她轻松许多。 “我只是根据你告诉我的信息,作出合理的猜测而已。”蹲坐在地上的守夜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喘息着,目光从面前的三张神态各异的脸上逐一扫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位主教大人和他的护卫骑士真的和你说一样,在我们离开之后就直接前往下水道的话,我们可以做个假设。” “第一种解释,他没有找到圣杯——按照这个推论,他们前往下水道的目的可能是两个,要么是认定我们去了那里,准备继续追捕我们;要么就是想通过下水道逃离城南平民区。” “首先第二个可能性已经可以派出了。”爱德华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从表现来看,这位主教大人不像是会中途退缩的人,他肯定没有逃跑。” “会不会是另一个呢?”小个子巫师瑟瑟的挤过来,紧张的询问着。 “……很难说,有一定的可能。”守夜人摇摇头:“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下水道里的数以千计的怪物们,会帮我们解决他们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艾茵紧紧抿着嘴,心底却不忍的松了口气。 “我记得……圣十字教会和贝利尼家族,早就已经结盟了对吧?”一旁的薇拉皱着眉头,突然开口道:“那么他们会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种可能了。”爱德华微微点头:“假设他因为某些原因…已经发现了圣杯的位置,那么他们就不再需要追捕我们了。” “然后就像我刚刚说一样,按照这个结果继续推论下去——如果九芒星圣杯真的就在下水道之中,那么毫无疑问,洛伦·都灵阁下现在也正在那里!” 小个子巫师勃然色变! 女精灵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长矛,薇拉则迟疑的看向爱德华,等待着他的答复。 冷漠的守夜人再一次忍不住叹息。 “我知道下水道的全部道路,但这一次已经超出‘帮助’的标准了。”爱德华和女精灵的那双眼睛对视着,表情毫无惧色: “顺便问一句,如果我拒绝帮忙的话,那柄长矛会不会刺穿我的喉咙?” “你可以试试看。”女精灵没有半点退让。 惊诧的薇拉愣了一秒,然后立即挡在了爱德华身前——哪怕眼前这位女精灵曾经救过自己,并且还很崇拜她。 “爱德华先生,请您不要这样。” 微微叹息一声,主动站出来的小个子巫师强作镇定的将女精灵推到身后,轻轻哽咽着,目光平静的看向守夜人:“我知道,您和洛伦并不算是朋友;我也知道您和他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但请允许我请求您,再帮助我们最后一次——只要找到洛伦,或者拦下法内西斯就可以了。” “你准备为了朋友,杀死一位圣十字的主教?”爱德华面不改色的和艾茵对视着:“且不说是多大的罪过,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艾茵猛然一震,瑟瑟发抖站在原地。 就在守夜人以为这个小个子巫师要退缩的时候,那张满是害怕脸上却露出了决然的表情: “只要是…没人看见的话,就没什么关系了,对吧?!” 不光是爱德华,这里就连薇拉和莉雅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刚刚那番话,实在不敢想象是艾茵说出来的! “我答应了。”守夜人缓缓起身,被强行拽上让他有点儿不高兴:“不过我们也说好了,仅仅帮你找到……” “轰——!!!!” 突如其来的震动,四个人险些被震倒! 还没来得及站稳身体的小个子巫师,就已经被女精灵一把抱住冲出了废墟,两名守夜人也连忙紧随其后。 “轰——!!!!” 又是一声巨响,身后的废墟已经彻底坍塌成了一片瓦砾,滚滚烟尘瞬间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淹没。 等等……血雨?! 四个人几乎同时抬头,不知是什么时候,蹒跚的邪神躯壳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巨大的阴影遮蔽了整个街道! 嘶吼着,这怪物扬起了它的“手臂”——那完全由骸骨和腐肉堆砌而成的触手。 “跑——!” 四个人立刻扭头狂奔! “轰——!!!!” 就在他们撤退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第三次轰鸣,半个街道瞬间坍塌,无数的碎屑随着那触手,从天空坠落! 那个怪物究竟为什么会追上来…还有,它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藏在四个人脑海中的疑惑,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了——眼下除了逃命之外,最关键的就是尽快找到下水道的入口。 拼命狂奔的爱德华咬着牙,明明不打算前往下水道的自己,现在却不得不赶紧钻进去逃命。 真是够讽刺的! 咆哮的邪神躯壳还在不断的甩动着它的手臂,毫无缘由的破坏着周围的一切,蠕动的身躯不断流淌着脓液和血浆。 巨大的响声不断的炸裂开来,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没有被邪神占据,仅仅只有躯壳的怪物完全遵循着它的本能——破坏、肆虐、蹂躏、摧毁……将一切生灵吞噬殆尽! 这就是它的本质。 “轰——!!!!” 尸骸堆砌的触手挥舞,再一次砸落地面,狂奔的四人几乎是“擦着边”躲过了一劫。 “还有多远?!” 殿后的女精灵扯着嗓子吼道。 “就快到了!” 爱德华同样吼了回去:“再坚持一会儿,到了前面那条街,就有一个……”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塌了一旁的房屋,险些将他们活埋。 “就在前面!”被打断的守夜人继续吼道:“看见那个木门了吗,那里就是入口!” 砖石与瓦砾从天空崩落,爱德华一个冲过去一脚踹开门:“快,薇拉!你负责带路!” 没什么谦让,狂奔的三个人立刻冲进了木门。 就在爱德华也准备跟过去的时候,巨大的黑影突然掠过,让守夜人本能的回首。 然后…… 他就惊呆了! 那是一个…翱翔在空中,传说中的……巨大身影。 克制不住颤抖的守夜人,像是傻了一样呆呆望向天空,望向那个他只在许许多多酒馆老板和吟游诗人,那些自称见多识广的人口中听到的传说。 “黑翼遮蔽,暗无天日; 夏日惊雷,震耳欲聋……” 声音微颤的爱德华,轻声低喃着曾经听到的歌谣,目瞪口呆的紧紧盯着空中的阴影。 深色的鳞片,如钢铁不…仿佛黑色的白银般层层叠叠覆盖着巨大的身躯,宽阔的双翼张扬的伸开,将冰冷如刃的巨爪藏在身下。 流畅的身形、高昂的头颅、赤红的菱角…… 都原本不应该…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布兰登·萨利…不,应该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才对吧?”惊诧的守夜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默默的自言自语。 下一刻,爱德华只感到一阵气浪迎面而来,呼啸的狂风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席卷了整个埃博登。 魔龙振翅——! 就在此时,盘踞在地面上的邪神躯壳,也终于注意到了天空中的存在,突然升起的愤怒让它嘶吼着,嚣张无比的挥舞着巨大的触手,毫无克制的摧毁着一切它能够摧毁的。 然后,它的嘶吼就被被打断了——被挑衅的巨龙张开了血盆大口,预感到了什么的爱德华,立刻瞪大了眼睛! 天空中,降下了大火——!!!! 一瞬间整个邪神躯壳都在升腾的火焰中燃烧着,原本不应该感受到疼痛的怪物,此时此刻却在拼命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尸骨被焚烧的焦臭味。 “布兰登·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第十三世代,萨克兰帝国的二皇子,以及这一代唯一的…… 驭龙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听我怒吼(下) 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处天台上,赤发红瞳的贵族少年正嬉笑着坐在一把躺椅上,手中的玻璃杯摇曳着杯中醇香的酒浆,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不远处的“战场”。 狰狞的尸骸触手,在巨龙的龙炎中化作浆水,痛苦的挣扎着。但很快那怪物又再一次长出了新的触手,撕心裂肺的冲向天空,发出愤怒的嚎叫。 “真是可怕。” 轻轻抿了一口,嘴角还挂着酒渍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微笑着,像在看一场精彩的角斗:“我还从没有见过能够在米拉西斯的龙炎前,还完好无损的怪物呢!” “困兽犹斗。” 在他身后如洋娃娃般的少女,菲特洛奈表示并不赞同。 “呃……虽然我不太喜欢顶嘴的,但这一次您或许猜错了。”布兰登笑着看向身后的少女:“那并非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邪神——按照巫师塔的说法,只是一个躯壳罢了。” “所以?” “您好像不明白其中的意义。”红发少年遗憾的叹了口气: “确实…我们拥有米拉西斯这样无可匹敌的巨龙,但又有多少?而这些狰狞的野兽…它们是可以被创造出来的,不存在上限这个概念。 这样的怪物可以轻易的摧毁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团,唯一能够击溃它们的,只有更加强大的巨龙而已。 与之为敌的我们,光荣的萨克兰帝国和荣耀的龙王家族,拥有多少可以匹敌它们的巨龙呢?” 菲特洛奈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眼神中闪过一丝的恐惧。 “令人胆寒啊,不是吗?”布兰登的笑容中多了些许的悲怆: “更何况我们还要随时面临北方的威胁,东方的敌人……现在我们还能不紧不慢的消灭它们;可如果到了强敌入境之时,哪怕只是出现两三个,也会让看似强大的萨克兰帝国濒临崩溃!” “……我们有军团,还有诸多富饶强大的公国,不可攻破的要塞。”菲特洛奈还是开口了,语气笃定: “我们还有巨龙。” “没错,您说的没错。”布兰登看着远处在巨龙的龙炎之中垂死挣扎,却始终没有崩溃瓦解的尸骸怪物:“但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若是帝国灭亡,绝不是因为弱小和愚蠢…… ……而是源自傲慢。” 骑士少女沉默了许久。 “还要多长时间,军团才能抵达埃博登?” “已经在郊区外,只要有命令就能进城,但他们没带攻城武器。”菲特洛奈依旧是那不易近人的冷淡口吻: “所以你还必须让米拉西斯打败那个怪物,摧毁城门才行。” “你们还真会使唤人……呃,好吧。” 看到少女变得有些不善,布兰登赶紧收回抱怨,从椅子上爬起了身,轻轻咳嗽两声低声开口,表情像是在和情人耳语: “该解决它了,米拉西斯!” ………………埃博登下水道。 上层传来的撞击和轰鸣,让甬道也剧烈震动着,烟尘弥漫,还时不时的头顶掉下细小的碎石与砂砾,仿佛整个地下迷宫随时都会崩塌。 但对刚刚逃到这里的四个人,这反而不是他们最应该担心的——土石崩落之间,已经有数不清的突变怪物朝他们的位置涌来,狂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来不及思考的守夜人再次说出了那个他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词。 “跑——!” 巨大的烟尘之中,连咳嗽都没有时间的四人立刻拼命的狂奔了起来。 爱德华死死咬着牙。 下水道的布局非常复杂,并且道路繁多——只要没有迷路,他们完全可以很轻松的甩掉身后这些怪物。 烟尘虽然会遮蔽视野,但也会让他们身上的气味和身影难以被发现,一切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那些怪物就会追不上他们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轰——!!!!” 又是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滚滚浓烟中,守夜人又再一次看到了那些怪物的身影,疯狂的嘶鸣着冲他们扑上来。 “我们得甩掉它们——!” 女精灵的吼声从后面传来。 “这我也知道!”几乎快要失去冷静的爱德华同样吼道:“总之……绝对不能停下!” “那就完了!” 不对…不对……自己确实已经刻意避开了,就算这些怪物的鼻子比狗还灵,也早就应该被甩掉了才对。 不对劲…… 等等…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守夜人的脑海,一个他都不愿意相信的念头,但在这一刻似乎又是唯一有可能的答案。 如果真的是这样…… “薇拉!你从旁边的甬道绕过去看看,在下一个接口和我们汇合,看看能不能引开一些!” “知道了!” 答复的瞬间,女守夜人矫健的身影就已经先一步冲进了和三人相反的甬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在面对数量众多并且呈包夹之势的敌人,越是分散越有可能吸引更多的注意力,甚至是引来更多敌人。 但如果验证了这种猜测,接下来就好办了。 身后嘶吼的怪物们依旧犹如潮水般涌来,爱德华甚至刻意放缓了速度,为的就是在下一个转角和薇拉汇合。 就在即将抵达预定目标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入了他们的视野,狂奔的薇拉从另一个甬道扑了进来,但在她身后…… 一个怪物也没有跟过来! 冰冷的触感瞬间浸满了守夜人全身,原本紧皱的眉头被恐惧替代。 “我们被发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薇拉不耐烦的开口:“我们肯定被发现了,不然为什么要跑?!” 但是某个女精灵却突然明白了。 在远征永夜林的时候,他们就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不间断的、长达数日的追击和大逃杀,即使一次次的逃脱成群食人魔的包围,还是会被追上。 也就是说这次也是,那个大骗子正在和某个麦兹卡一样的家伙战斗吗? “我们得留下一个!” “你在说什么?!”守夜人目瞪口呆的盯着战舞者的脸。 “上一次就是这么办的,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拦住它们!”莉雅将长矛横在身后,表情绝然:“听好了……” “我留下!”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刚说完,就突然停下了脚步——狂奔中的三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做决定! “艾因——!!!!” 甬道之中,漆黑一片。 瘦弱的小个子巫师孤身一人站在甬道中央,面前是如潮水般涌来,准备将她生死活剥的怪物们。 “我、才不是什么小个子……”低垂缳首的艾茵轻声喃喃: “我是来自洛泰尔,深林堡兰德家族,维姆帕尔学院的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身影瘦削的少女站得笔直,用力紧了紧左手上的“施法者”,张开手掌,里面已经多了两瓶炼金药剂: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战斗,不需要别人来帮我——!” 轻轻一个响指,甬道中央激流的地下水突然卷起一道水流,滴落的炼金药剂汇入其中,涌向扑来的怪物们。 不, 那已经不是水了…小个子巫师缓缓抬头,表情平静。 那是火。 激扬的水流在喷涌的一瞬间,变成了青蓝色的火舌,降落在一个个怪物的身上。 明明只是很弱小的火苗,在沾染上怪物的皮肤之后却像是胶水一般黏在了上面,急剧的燃烧——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数十头怪物化作浓水! 火焰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燃烧,直至将那些肉块彻底融化为止。 但仅仅是数十头怪物而已,随后那浪潮般的嘶吼声依旧前赴后继,根本没有被前面活活化作烂泥的怪物们所吓到。 少女轻轻抽动了一下喉咙,颤抖着打开了腰间短剑的扣带,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按住剑柄,镀银的剑身如流水般抽出,决绝的指向已经扑面而来的怪物们。 “愿…虚空与你同在——!!!!”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让我们站在一起(上) “艾茵?!” 当小个子巫师出现的一瞬间,惊诧从洛伦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那颤栗的双手紧紧握着银色的短剑,警惕而镇定的看向周围,眼神中是不可遏制的恐惧。 “洛、洛伦,是你吗?!” 听到黑发巫师声音的瞬间,害怕的小个子巫师立刻向周围喊道:“你在哪儿?!” “这里太黑了,我看不到你…洛伦,你…究竟在哪儿?” “告诉我好吗?还是说……这只是幻觉?” 黑发巫师浑身一震,不吭一声的将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仅仅相隔不到几步的距离,艾茵却看不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处摸索,寻找着黑发巫师声音的来源。 她当然看不见了……这里已经是艾莉儿的“梦境世界”,强行将她拽进来,唯一的下场就是将艾茵彻底逼疯掉。 “洛伦应该感谢人家呢。” 神色平静的少女轻声开口道:“如果不是艾莉儿,坚强的、可怜的艾茵,现在已经被怪物们吃掉了。” 死寂般的沉默。 即便不发一言,艾莉儿也能感受到面前的男人身体里升腾的怒火,正在不可抑制的燃烧着! “亲爱的洛伦,请尽管放心,艾莉儿是绝对不会伤害可怜的艾茵的——她是那么的爱你,那样的深沉的、毫无保留的爱意,为了你甚至可以做一切事情,哪怕是她从未有过勇气去做的。” “对于这样深深爱着洛伦的人,艾莉儿绝对不会伤害她……” “因为艾莉儿,也是同样深深的爱着洛伦呢。” 洛伦没有回答一句话,能杀人的目光沉寂如水,冷冷的盯着她。 挥舞着骸骨镰刀的少女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还带着一丝的悲戚: “艾莉儿想做的,仅仅是让洛伦明白,再继续挣扎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是你不可能赢的战斗,你所要奋斗的目标,注定是以失败、痛苦和悲哀作为结局。” “心爱之人掩面哭泣……” “珍视之物支离破碎……” “即便是在艾莉儿的面前,你依旧无法保护爱着你的人,甚至会因此感到愤怒,绝望。”艾莉儿的声音越来越悲哀: “当你面对更加可怕、残忍、无情的邪神的时候,你又会是怎样的无助?” “当你不得不孤身一人,去面对圣十字的那一天,将会是……” “够了……” 沙哑到近乎低吼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话,洛伦狠狠的咬着牙:“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些废话了!” “所以也麻烦你听我说两句!” “也许真的有一天,我会沦落到你所说的地步,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我选的,是我自己走出来的路。” “这一点很重要!” “然后…你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黑发巫师一如既往的……缓缓勾起了嘴角: “是谁告诉你,艾茵·兰德是我的累赘,需要我去保护的?” “你错的简直离谱!” 艾莉儿的神情一动,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一些不正常。 “艾萨克、艾茵…然后是我,其中里面最没天赋,最差劲的那一个……”洛伦·都灵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其实是我啊!”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的左手传来了轻轻的响指声。 清脆的龟裂声从周围传来,不可置信的少女瞪大了眼睛:“梦境入侵……究竟、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你拖延时间的那会儿。”淡漠的洛伦开口答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在那里按照你的计划,被血肉傀儡纠缠不得脱身吧?” 龟裂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周围展开,属于艾莉儿的梦境世界正在迅速的崩溃,被“洛伦·都灵”的所替代! 只要意志和力量足够强大,那么虚假的梦境一样可以被扭曲和摧毁——没错,只凭借洛伦自己的或许还办不到,但如果加上阿斯瑞尔的力量,那就足够了! “想要把我拖入你的梦境世界吗?”艾莉儿轻声开口了:“但很可惜,现在的洛伦还办不到。” “没错,但至少可以粉碎你的那一个。”黑发巫师眯起了双眼: “这就足够了。” 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周围的一切如玻璃般迅速崩溃瓦解,将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显露了出来,虽然和之前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正是最开始时,艾莉儿的狡诈之处——因为没有任何的区别,以至于洛伦在踏进长廊大厅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走入了她的梦境世界,以至于掉进了“鲜血仪式”的陷阱。 而梦境世界的崩溃,同时也有另一个目的。 “洛伦?!” 一瞬间,发现周围突然“变亮了”的艾茵立刻发现了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师,还有手持镰刀,指向他的名为艾莉儿·科罗纳的少女。 没有犹豫的小个子巫师立刻跑到了洛伦的身后,只是震惊的眼神还在用余光打量着周围,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或是周围是哪里。 只需要知道他还活着,需要她的帮助,这对艾茵而言就足够了。 至于眼前的艾莉儿·科罗纳……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毫无疑问,她是敌人! “害怕吗?” 黑发巫师的问询声传来,死死咬着唇的艾茵用力摇了摇头,手中的短剑指向依旧一动不动的艾莉儿。 “还记得我们当初约定吗?”洛伦轻声说道:“就像是…像是……” “马丁?”小个子巫师突然说出了某个强盗的名字。 “你居然还记得啊?”黑发巫师忍不住笑了出来,艾茵的面颊泛起了一抹红晕。 “但确实和那一次很像,我们必须同舟共济打败这位艾莉儿小姐,然后才能活下去。”洛伦诚恳的看向面前的小个子巫师: “这一次不会骗你了,艾茵,我有一个计划,但光靠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我需要你。” 仿佛受到了触动的小个子巫师猛然一颤,凝视着那双“真挚”的眼睛。 真是的…明明已经不止一次被这家伙骗,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 还会那么心甘情愿的相信他呢? “交给我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 甬道的某个转角,刚刚依靠艾茵·兰德的“牺牲”才甩掉了怪物追捕的三个人,此刻正在狼狈的躲在原地休息着。 而就是现在某个刚刚还十分反对的守夜人,现在却提出要回去! 女精灵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家伙了——有时候胆小的像是阴沟里的耗子,有时候又比最急躁的精灵还要冲动。 “我只是根据现有的条件,做出比较合理的判断。”爱德华淡漠的开口道: “如果真如你所说,发现了法内西斯主教和他身边骑士的踪迹,那么毫无疑问,他们是冲着九芒星圣杯和洛伦·都灵去的。” “而我们的‘职责’就是拦下他们,不论洛伦现在正在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过去!” “你之前不还是不同意的吗?”莉雅轻蔑的冷冷道:“追击的话,我一个就行!” “但现在局势不一样了——在下水道里,可能是最稳妥并且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爱德华冷静的摇摇头,没有丝毫被女精灵激怒的样子: “而面对那位护卫骑士,你也需要有帮手才能同时干掉他们两个不是吗?” 战舞者皱着眉头,眼神复杂的盯着他。 “我不是在要求您相信我,我是在提出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合作,精灵的战舞者阁下。” 爱德华盯着她,缓缓伸出了右手: “和您一样,我们现在也必须确保这位主教大人死在这里,所以……不妨让我们再最后并肩作战一次!”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让我们站在一起(下) “他们追上来了,法内西斯大人。” 漆黑一片的甬道,停下脚步的护卫骑士冷冷看向身后,右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法内西斯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静静的看向自己的护卫骑士:“邪神的封锁已经被打破,九芒星圣杯随时都会被别人夺走……时间已经不多了。” “那就请您先行一步。” 护卫骑士转过身,雪亮的剑锋如流水般淌出,在黑暗中依旧能看清上面复杂的纹路,指向自己的身后: “不敬神的亵渎之徒,由我为您挡住他们!” 法内西斯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的悲悯:“只需要拦下他们,不要干扰到我就可以——这场战争就快结束了,没有必要制造更多的杀戮。” “但如果执迷不悟……愿圣十字庇佑他们的灵魂!” 祷告声久久回荡,一身教士服的法内西斯已经消失在了漆黑的甬道尽头。滞留在原地的护卫骑士缓缓迈开脚步,双手举起了冰冷的长剑。 寂静的下水道,激荡的水流遮掩了脚步声和一切细微的声响。一片黑暗之中,两个悄无声息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的那位主教大人把你丢下了?” 倒提长枪的女精灵挑衅的开口道:“这里据说可是有成百上千的怪物,就不怕他被哪个当成点心啃了?” “为圣十字的荣光而献身的圣徒,一切邪恶与黑暗都无法阻止他。”护卫骑士的语气冰寒,亮银色的长剑缓缓垂下,剑尖对准了战舞者: “你们,也同样不行——!” ……………………“艾莉儿,还是不能理解啊……” 逐渐面无表情的少女将骸骨镰刀举起,如轻吟般低声喃喃: “但如果这是洛伦的选择,那么艾莉儿也只能让你们一同沉睡……” 冷光一闪,骸骨镰刀已然挥下! 下一刻,裹挟在长镰上的黑烟犹如实质般吞吐着,朝黑发巫师迎面而来。 少女的跃动的舞步,让那黑袍下的瘦弱的身影随骸骨镰刀一起旋转着腾空而起。 面色发白的小个子巫师愣在了原地,而那黑烟已经逼近眼前! “跑!” 洛伦的怒吼声惊醒了艾茵,连忙向后退——转眼间,她原本落脚的地方升起了一堵石墙挡在面前。 “磐石意志”! 掠过地面的黑烟瞬间将坚固的砖石融化,仅仅只有眨眼的功夫,升起的石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变成了一堆烂泥! 不过这样也就足够了……近乎同时,死亡的呼啸从天而降,垫着舞步的艾莉儿出现在他身后,横起长镰迎面劈下。 电光石火之间,黑发巫师就将落命当场! “铛——!” 碰撞的火花在半空中绽放,堪堪荡开了少女挥下的镰刀——在他身后面色依旧苍白的小个子巫师,手中的猎鹰弓微微颤动。 惊讶从艾莉儿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她已经来不及惊讶了,优雅的身影迅速后退,同时挥出一道黑烟。 刹那之间,她已经看见了洛伦掌心燃起的火焰……都灵之火。 “轰——!!!!” 黑红色的“火光”在原地炸开,扑面而来的烟尘遮蔽了视野。 没有多想,黑发巫师已经冲了上去,灰蓝色的剑芒一剑劈开了烟尘,扑向快速后撤的艾莉儿。 在经历了两轮厮杀之后,他也开始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和这些邪神打游走战是没用的,因为它们的速度和反应永远要强过自己这个人类,唯一的选择就是接连不断,潮水般的进攻,让它们疲于应付。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抓到机会! 察觉到他进攻的艾莉儿毫无表情,骸骨镰刀一记横扫,黑烟如扇面般涌向四周。黑发巫师的残影从她的视野中闪过,迅速的转变着进攻方向。 但这一次艾莉儿没有以逸待劳,黑色的浓烟再一次挥出。 刚刚落地的黑发巫师甚至来不及闪躲,无死角的黑烟就已经涌到了他面前。 但就在此时,洛伦猛然蹲下,扬起的左手用尽全力按向地面! 周围的黑烟猛然一顿,下一刻巨大的气浪从中央炸开,朝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守夜人的高阶魔咒之二,“原力冲击”! 艾莉儿似乎被这一幕惊吓到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漆黑的双眸眼睁睁的看扑上来的身影。 挥剑,斩——!!!! 灰蓝色的剑芒拦腰斩断,如瀑的血浆喷涌而出! 鲜血之中白发飞舞,少女被斩下的头颅,朝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抹优雅的微笑。 旋即那濒死的身躯瞬间溶解,化作了喷涌的鲜血流淌,翻涌的血水再一次充斥整个长廊大厅。 又是这一手! 神色冰冷的洛伦反手握剑,就在他转身的同时,脚下的血浆之中再一次接二连三,不间断的爬出了一个个颤抖着的活死人。 早有准备的洛伦收起了“亮银”,左手的“施法者”已经准备好了两个魔咒,迈开脚步转向敌人。 只是这一次,活死人们的目标并不是他…… 就在黑发巫师猛然收缩的瞳孔中,挥舞着锈蚀铁剑的活死人们,蜂拥的朝着举着弓箭的小个子巫师扑了上去! “艾茵——!!!!” 一瞬间,在洛伦的视野之中,小个子巫师的身影就被数不清的活死人们吞没了。 被团团包围的艾因面色苍白,冰冷的额头不住的流淌着冷汗,仿佛要冻僵的身体颤栗的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抽出了箭囊中最后的箭矢。 那是一枝有着蓝色箭翎的狼牙箭。 宝石蓝的瞳孔瞬间放大,伴随着响起颤音的弓弦,箭风呼啸! 被命中脑袋的活死人仅仅是微微一震,甚至都没能让他倒下。 然而就在命中的一瞬间,那被扎穿的部位却突然冒起了青烟,随即燃起了青蓝色的火星,微弱的火苗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迅速的吞噬着周围一切碰触到的血肉,顺着肌肤一路焚烧! 摇晃着的活死人终于开始惨叫了起来,甚至就连周围,但凡是被它碰触到的活死人也一同被那青蓝色的火焰点着了,哀嚎、挣扎、惨叫着接二连三的倒下抽搐! 仅仅是短短一瞬间,那火焰甚至蔓延到了地上的鲜血,大半个长廊大厅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沸腾的青蓝色火光将小个子巫师环绕在中央,向周围迅速的扩散! “这是用晨星林精灵们的草药,配上改良过的引火剂制造出的腐蚀性粘稠物——精灵们用这种草药对付食人魔,用来溶解它们太过巨大的身躯,让被虚空侵染的血肉滋润土地,修复被它们破坏的森林。”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这一刻却出奇的沉稳,平静的目光凝视着有些狼狈的从血浆中走出的艾莉儿: “所以用来对抗被虚空侵蚀扭曲的生命……尤其是毫无生机,腐烂尸骨堆砌的怪物,有着非常好的效果!” 这一刻,艾莉儿的表情冰冷如霜。 “我知道你救我是为了作何打算,艾莉儿小姐或者……来自深林堡的邪神。”艾茵·兰德目光坚毅的盯着她:“你是想把我当成诱饵,让洛伦分心保护我。” “很不幸,你错了——我不需要谁来保护,我也不是什么诱饵,我是艾茵·兰德,洛泰尔的炼金术师!”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非要伤害洛伦,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和你说的一样,深深地爱着他;但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 小鼻子轻哼一声,站的笔直的天才炼金术师英姿飒爽的仰起头,用力紧了下左手的“施法者”: “从现在开始,是一对二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寂静的黑色(上) 小个子巫师气势磅礴的“开战宣言”,在长廊大厅内久久回荡着。 艾莉儿微微抬起下巴,面若冰霜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嘴角微微勾起。 看到那副表情的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艾茵,毫不示弱的眼神,高傲的仰起头,拂起的金色长发,纤细的身影笔直挺拔…… 仿佛这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这可真是…该怎么形容啊? 自己居然被艾茵给救了…要是让阿斯瑞尔…不,恐怕他已经知道了,正躲在某个角落里笑着打滚儿呢! 稍微有些丢脸……却又感到一丝心暖。 就连自己也真的小看了这个小个子巫师,自以为是的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对象,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从很早之前,就不再需要自己所谓的“保护”了。 和对艾莉儿自嘲时一样——相比较艾萨克那无与伦比的天赋,倔强坚强的艾茵……三个人当中最没有特点的,反而是自己这个“变戏法”的流浪骑士。 当初的在强盗面前,只能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的小个子巫师,现在则是洛泰尔的天才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不要发呆啊,笨蛋!” 隐约察觉到某个家伙在盯着自己的艾茵扭头喊道,只是微醺的面颊让她的“咆哮”很没有说服力。 尤其是被“训斥”的对象还笑出来之后,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变成了一头真正炸了毛的狮子。 “抱歉,抱歉,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连连“求饶”的洛伦玩味的笑着,左手的“亮银”在指尖上下翻飞着: “还是让我们赶紧打败亲爱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吧——!” ………………冰冷的地下水从甬道中央奔流而过,放满了脚步的法内西斯缓缓迈开脚步,走向指引着自己的方向。 越是接近,法内西斯心中的疑惑也就愈发强烈。 为什么,当年的圣十字教会能够容忍巫师们带着九芒星圣杯逃离到埃博登,并且在这里建立属于巫师的城市呢? 难道他们就看不出其中的威胁——仅仅是在过去的两三百年间,这些渎神者就已经从一群毫无威胁的蝼蚁成长为如今的模样,他们的脚印几乎遍布了帝国全境! 甚至不仅仅在埃博登,富饶的南方和萨克兰亲王领的许多地方,贵族们也开始青睐巫师们带来的种种便利,甚至忘记了他们祖先承诺的誓言——为圣十字驱逐一切他的敌人! 就连对圣十字信仰最为坚固的洛泰尔公国,如今也已经拥有了一座巫师学院,公国的继承人,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也对这些渎神者颇有些好感。 当年的教会不可能没有预料到今天的局面,所以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致使他们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圣十字的敌人发展,壮大。 究竟会是什么? 摧毁九芒星圣杯并不能完全消弭巫师们的威胁,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失去一样足以威胁到教会的武器! 这一定就是圣十字引领自己成为埃博登教会的主教,看到“真相”的缘由! 那荣光的神,正等待着自己献身的那一刻…… ……………………“轰——!!!!” 土石崩落,在砖石溶解的刺耳声响中,滚滚黑烟冲着洛伦和艾茵而来。 她变快了! 瞬间闪躲的黑发巫师脑海中只有这句话,甚至都来不及惊讶——片刻前身后的廊柱已经变成了一滩泥浆,仿佛在告诉他被命中的下场是什么。 “洛伦?!” 看到黑发巫师狼狈着翻滚,堪堪躲开浓烟的小个子巫师急切的叫喊着, “不要靠上来,听清楚了没有?!”看到急切的想要接近自己的艾茵,黑发巫师连忙喊住了她。 “我来钳制她——!!!!” 现在的局势已经愈发的明朗,后继无力的艾莉儿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有耐心了,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的干掉自己。 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好事;但不幸的是这除了会让她更加疯狂,攻击的越往更加强烈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因为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厮杀之后,自己和艾茵也差不多快要撑不住了! 从鬼门关硬生生夺回一条命的自己自然不用多说;而艾茵光是额头从未停止过的冷汗,就证明她现在究竟虚弱到了何等地步,只是在咬着牙硬撑而已。 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从不会感到疲倦,更不会因为困乏而变得缓慢,迟钝的邪神! 不…她已经每有一开始那么强大了,她的梦境世界已经被击碎,按说实力已经锐减——就算没有沦落到和阿斯瑞尔差不多的水平,也应该比一开始逊色很多了。 如果是完全降临的“阿斯瑞尔”,现在的自己肯定不可能打败她;但她是不完全的,所以也只有在九芒星巫师塔,在九芒星圣杯维持的,虚空和物质交叠的空间才能以如此的形态出现。 她的疯狂,只能证明此刻她的虚弱! 她的鲜血仪式,就是她用来恢复伤势的手段——但换而言之,在那种状态下的艾莉儿也是最虚弱的,她害怕自己会被再次逼迫到不得不使用鲜血仪式的地步。 为什么……答案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吗? 视线中倒影着艾茵闪躲着黑烟,焦急万分的身影,洛伦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到头来……真正能击败艾莉儿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被她,被所有人忽视,当成是人质的小个子巫师啊! 在看到洛伦微笑的瞬间,艾莉儿似乎同样有所察觉——骸骨镰刀再一次轮舞,浓烈的黑烟再一次从四面八方朝着黑发巫师激涌而来。 来不及了躲了……咬牙的洛伦右手按向地面,呼啸的气浪以他为中心朝周围张开,勉强冲垮了险些淹没他的黑烟。 为什么她会使用同样的招数,明明已经知道这个对自己没用了不是吗? 除了稍微拖延一下自己的行动之外……拖延自己的…行动? 等等! 就在他蹲下防御的同时,挥舞着骸骨镰刀的艾莉儿已经再一次跃至空中,冰冷的长镰劈向还留在原地的小个子巫师! 冰冷的刀锋从天而降,毫无预料的艾茵只能举起镀银的短剑,直至一面石墙突兀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磐石意志”……瞪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脑海中一阵刺痛,那是精力严重消耗的副作用。 但至少赶上了! “轰——!” 骸骨镰刀之下,石墙应声碎裂。面若冰霜的艾莉儿冷冷的直视着面前倔强的小个子巫师。 “我原本不想伤害你的,因为我们都一样,那样深深的爱着他……” “但现在…你的爱,只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让我终结它吧!” “铛——!” 火光炸裂,灰蓝色的剑芒挡下了骸骨镰刀的冷锋! 不,虚空剑的原理并不是真正的物质,而是不稳定的虚空力量形成的,接连不断的爆炸——于是说是被挡下来,倒更像是镰刀被“弹”开了一样。 艾莉儿惊讶的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艾茵额头和太阳穴已经露出了青筋,她的精力早就已经消耗至极限;对一个巫师,这种精力匮乏的折磨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 但她依旧紧紧握着不断榨取她精力,摧残她精神殿堂的虚空剑,灰蓝色的光芒仍旧没有丝毫的黯淡。 “不要告诉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因为你根本不可能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的心情!” 瞪着早已布满血丝的眸子,小个子巫师张开那毫无血色,还在微微颤抖的薄唇: “你只是一个邪神罢了!” “噗——!!!!” 长剑贯穿了胸膛。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寂静的黑色(下) “怎、怎么会是这样……” 亮银的剑芒贯穿了艾莉儿,喷涌鲜血的伤口与血肉,还在被爆炸的虚空力量不停的撕扯;目光诧异的黑发巫师,甚至都能看见那长袍下不断抽搐的身体。 “为、为什么……”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同样惊讶,眼睁睁的看着骸骨镰刀在她的手中逐渐化作灰烬,前一刻还曾经冷若冰霜的少女,现在却露出了无比释然的表情。 为什么她没有使用鲜血仪式,更没有躲开? 为什么……她会毫不反抗的接下这一剑?! “艾茵·兰德小姐,你说的很对,我不明白。”艾莉儿轻声开口,一缕红色从她的嘴角渗出:“但是,这并不等于我不爱他。” “不论出于什么缘由…毕竟,爱…是没有理由的。”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 两柄虚空剑同时黯淡了下去,艾莉儿颤抖着看了一眼伤口,吃力的转过身,深情的看向同样平静下来的黑发巫师。 “看来,这一次是艾莉儿输了呢。”轻声微笑着,少女那毫无血色的面颊愈发的苍白,灰败,仿佛正在逐渐的瓦解:“但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那些诗人们是怎么描述的…凡有一息尚存,就不会停下脚步;因为爱的盲目,造就了盲目而执着的我们……” “你可以尽管试试看。” 洛伦平静的扶住了险些跌倒的艾莉儿,让那苍白而无力的面颊多出了一丝的惊喜。 “现在的洛伦,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艾莉儿?” 少女艰难的仰起头,已经冰冷的唇,缓缓的贴向洛伦。她的白发、长袍、身躯……都在慢慢的皴落、枯萎、瓦解。 在碰触到黑发巫师的前一刻,艾莉儿·科罗纳已经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灰烬,飘落的尘埃上,还残留着没有燃烬的余火,漫天挥洒…… 如星空下的萤火虫。 “她……死了吗?” 脚步有些踉跄的艾茵怯生生的开口,试探似的询问着。 “应该没有…至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洛伦微微蹙眉,他还记得麦兹卡在被自己“毁灭”的那一幕,和刚刚发生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 而且她自己也说了还会回来的,就证明现在的艾莉儿仅仅是失去了力量,并没有被“抹杀”她的存在。 “但暂时不会出现了……嗯,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看到小个子巫师那快要虚脱的面色,黑发巫师赶紧开口道:“所以不用担心她还会突然冒出来,然后吓人一跳什么的。” 艾茵稍稍松了口气,愣住的她突然“噗嗤”一下子笑了,只是那毫无血色的憔悴面容让人很难看得高兴起来。 “你又在糊弄我,对不对?” “这次没有,以后也不会了。”低声叹了口气的洛伦还没等她回答,轻轻抱住了小个子巫师的肩膀: “抱歉,是我错了,我再也…再也不会那么对你了。” 艾茵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还抱着自己,向自己道歉的“坏蛋。” 一滴萤光从面颊轻轻滑落。 “大骗子……”小个子巫师认真的盯着他:“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还有…… 不准把我当傻瓜!” 片刻的沉寂,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接下来要做什么?”看着周围地上的灰烬,艾茵的神情也多少有些伤感——不知道为何,对于刚刚那位险些杀死自己的少女,她始终恨不起来。 “当然是做原本该做,但是却被亲爱的艾莉儿小姐打断的事情。”黑发巫师回过头,这一刻的表情无比自信: “我要得到九芒星圣杯,而且……我已经知道它在哪了!” 如果这里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那么九芒星圣杯当然就在它应该在的地方。 没错,就是“圣杯厅”。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要不然…我在这里等你?”艾茵有些僵硬的笑着开口道:“莉雅他们还在找你,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现这里了,让我去……” “不,我们一起去。” 黑发巫师缓缓摇头:“事实上…即便到现在,我依然不太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我知道,但可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能陪我一起去看看,这个开启了‘巫师纪元’的九芒星圣杯,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吗?” ……………………死寂的长廊大厅,除了火盆燃烧的声音之外,没有半点的声响。 “哎呀哎呀……真是有些过分呢。” 带着几分抱怨的声音在长廊回荡,摇曳昏黄的火光之中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一步一晃的走进了大厅。 依旧是黑红色的小礼服,羽翼般的后摆轻轻飘动着,搭配上披肩斗篷才不至于让少年的身影太过瘦弱纤细,不停抱怨的他嘴角挂着邪魅的微笑。 “自己带着小女朋友去找九芒星圣杯,却把可怜的阿斯瑞尔丢在这里,收拾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哎,真是没办法啊,谁让他是阿斯瑞尔的朋友呢?” 走到大厅中央的阿斯瑞尔嘴角的笑容愈甚。微微扬起了双手,黑色的浓雾翻滚着将地面的灰烬卷起。 “你说对不对啊?艾莉儿·科罗纳小姐或者……冒牌货?” 随着他话音落下,浓雾逐渐散去,原本消散的艾莉儿——另一个“阿斯瑞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安详的像是刚刚睡去。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什么。 “哦,抱歉,我都差点儿忘了。”少年露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表情,随即很是玩味的笑了出来:“现在的你已经虚弱到只能‘勉强’维持自己存在的地步,和在棺材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暂时来说,对阿斯瑞尔和亲爱的洛伦都没有什么威胁了。” “但你始终是一个威胁,冒牌货……光是想到你几乎篡改了我的‘存在’,就让可怜的阿斯瑞尔感到害怕呢!” 一边说着,少年半跪在艾莉儿身躯旁,右手按住她的脖颈,猩红的眸子逐渐冰冷:“所以…也只能麻烦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黑色的浓雾弥漫在她的周围,一点一点的将她的身躯束缚,然后缓缓将其吞噬——就和他曾经对付某个吸血鬼的手段相同。 而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的对象是一个和他实力仿佛的存在…即便已经很弱小了,也必须尽可能的谨慎。耐心的,慢慢的……将她彻底抹杀掉。 阿斯瑞尔精致的脸上笑容愈甚。 可就在下一刻,情况骤变。 原本一动不动的艾莉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 震惊的少年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右手却猛然被艾莉儿死死抓住,按在她的喉咙上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跑呢?傻乎乎的阿斯瑞尔,心狠手辣的阿斯瑞尔。”苍白的面颊上,艾莉儿的笑容无比狡黠:“你不是已经准备杀死可怜的艾莉儿了吗?” “你居然还能维持意识?!” “当然了,为了给亲爱的洛伦一个足够深刻的诀别,让他不会忘记艾莉儿,并且永远记得人家……”少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又怎么可能让濒死时的丑陋面孔,留在他的心底呢?” “……”原本信心满满的少年一下子慌了神:“所以你早就做好准备,在这里等我了?!” “当然了,因为人家也知道,卑鄙的阿斯瑞尔究竟有多胆小,只敢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才会出来。” 这一次,少女笑的无比得意: “所以……你逃不掉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圣杯(上) “我……跑不掉了?” 猩红的瞳孔倒映着少女得意的笑容,阿斯瑞尔精致的面容上却只有一丝轻蔑: “亲爱的冒牌货小姐,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呢?还是说刚刚洛伦下手太狠,结果把你的脑子烧坏了?” 少年苍白的右手微微用力,黑色的浓雾已经将艾莉儿身体大半吞噬殆尽,甚至开始向内渗透,奄奄一息的少女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既然已经快完蛋了,就不要再做出一副‘故意引我上当’的表情好吗?”神色冰冷的少年语气无比的轻佻: “你这个模样真是令人恶心……不不不,我收回这句话,是你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无比的厌恶。” “因为我们太相似了,不是吗?” 面色痛苦的艾莉儿,依旧维持着优雅的微笑:“双胞胎总是很相像却又相互瞧不起,喜欢的东西也都一样:名字、颜色、打扮、物品……还有,同一个人。” “我快没有耐性了。”阿斯瑞尔冷冷的看着她: “麻烦你尽快去死行吗?” 艾莉儿紧紧攥着少年放在自己脖颈上的右手,哪怕半个臂膀都已经被黑雾吞噬,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艾莉儿还不能死,艾莉儿必须阻止阿斯瑞尔的阴谋。”少女坚强的开口道: “艾莉儿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亲爱的洛伦,变成卑鄙的阿斯瑞尔利用的傀儡的。” 少女坚定的话语,让阿斯瑞尔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啊……真吓人!但是非常抱歉,你马上就要死了,所以你准备用什么方式来阻止?”故作思考的少年,在下一秒嘲讽的笑了: “画个圈圈…诅咒我?” “傻乎乎的阿斯瑞尔,真是个笨蛋呢。” 艾莉儿微笑着,逐渐灰败的瞳孔凝视着少年轻蔑的眼神:“我们都是‘阿斯瑞尔’,难道你忘记了?” “不,我才是阿斯瑞尔,你只是个冒牌货。” “我们的‘传说’维系着彼此,依靠着同一个‘存在’来维持自己的力量——就连你的身上,也有一部分力量属于我的‘传说’,知道吗?” “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少年讥讽着翻个白眼儿:“感谢你,让世人以为我是个热爱血浆和碎肢的变态!” “现在的你不正是占据着一个吸血鬼的身体?”少女轻柔的微笑着: “据说吸血鬼的转化极为苛刻,因为特殊的虚空突变,所以只有孩童才能被初拥转化为新生的吸血鬼。” “巧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的艾莉儿·科罗纳在去世之前,也是一位纯洁的少女。” 刚刚还一脸轻蔑的阿斯瑞尔皱着眉头,紧接着想到了某个可能,突然一下子慌了神: “喂喂喂…你、你该不会是想要……” “阿斯瑞尔的初拥……应该还没有给任何一个人吧?” “我、我我我我……”目光呆滞的阿斯瑞尔一下子傻了,结结巴巴的嘟囔着:“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我拒绝,拒绝!求求你放过我,快点去死行不行?!” “不行的哦,艾莉儿的力量可以控制血液,所以阿斯瑞尔是无法拒绝的。” 挣扎着,少女依靠着仅剩的部分缓缓起身,狡猾的微笑着:“干嘛要拒绝呢?这样一来的话,人家可是要成为你的下仆了呢。” “下、下仆?!”少年狠狠咽了咽唾沫,脑海一片空白的看着起身的艾莉儿。 “对啊,可是任予任求的…下仆哟!” 艾莉儿露出了阴谋得逞的表情:“到时候你让人家做什么事情,艾莉儿都是无法拒绝的呢。” “对、对对对……难道你希望变成那样?我可是会折磨你的,狠狠折磨你的,折磨到让你生不如死的地步,哭着喊着求我杀了你——与其这样还是现在结果了比较干脆,你说是吧?!” 阿斯瑞尔惊呆了,全身激灵寒毛直立,慌慌张张的抓狂道。 “为了洛伦,人家可以做一切事情。”艾莉儿微笑着::“更何况这样一来,阿斯瑞尔也不可能有什么瞒着人家的阴谋了呢,艾莉儿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的。” 手足无措的阿斯瑞尔呆呆傻傻的愣在原地——因为正在吞噬状态下他也不能逃跑,而只要被艾莉儿碰触到一丁点的血液,她就会被转化成和自己一样的吸血鬼! 这一刻濒死的少女,才是真正的魔鬼“阿斯瑞尔”! 惊恐的血瞳倒影中,只剩下艾莉儿苍白无血的薄唇…… ………………………………圣杯厅大门外。 没有鎏金、红绸、白蜡石,更没有任何装点奢侈之物的“圣杯厅”——如果不是记忆中对这个地方还有印象,洛伦都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那犹如实质般的虚空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令人忽视它的存在。 甚至光是站在这扇门前,都令人心怀敬意。 “开启‘巫师纪元’,并且创造了诸多学派的九芒星圣杯……就在这里?”神色憧憬的小个子巫师注视着面前的大门,低声喃喃的感叹着。 “没错,就在这扇大门的后面。”黑发巫师的神色却很复杂: “神圣,贵重却也十分危险的一件东西。” 洛伦的话让艾茵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想起了之前法内西斯说过的,关于圣杯的一番形容。 “万金之釜、真理的钥匙、无穷无尽的智慧,天降的奇迹……渎神者们编造的谣言。 九芒星圣杯,是一把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让邪神降临的媒介!” 那个主教并没有理由欺骗他们,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洛伦会想要得到它呢? “准备好了吗?” “啊!”小个子巫师惊醒过来,猛地看向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准备好了。” 洛伦微笑着轻哼了一声,两个人的手一起各自按在了一扇门上: “就让我们一起看看,门后面的究竟是什么吧!” 门被推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冒然走进去,谨慎的站在门外。但是等到他们看清了门内的圣杯厅之后,却又同时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 “看到这里空荡荡的,想必二位一定很惊讶?” 一位个子矮小的年轻人缓缓转过身,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望着二人:“你们能来到这里,证明艾莉儿·科罗纳已经失手了。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一句,洛伦·都灵阁下。” “我的名字叫做洛伦兹·科罗纳,欢迎来到九芒星巫师塔的圣杯厅!” 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眼。 面前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却穿着一身略有些宽大,像是年长者样式的黑色华袍。神色悠然的望向自己。 “我猜你打算阻止我,对吧?” “不,你误会了。如果你准备摧毁或者带走圣杯,我都没有任何意见,也不会阻止你。”科罗纳摇了摇头:“但是在两位离开之前,能否先听我闲谈两句——不需要很长时间,但或许会对你们有所帮助。” 洛伦和艾茵互相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点了点头。 对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意外,绝对是有预谋的;而面对九芒星巫师塔十二位元老之一,科罗纳家族的家主,保持谨慎似乎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就请进吧,你们等了那么久,肯定会想看看自己想要得到的圣杯究竟是什么样子。” 温和的年轻人缓缓做了个请的姿势,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哦,对了,请不要被我现在的外表感到惊讶——这只是被九芒星圣杯影响的结果,我其实比弗雷斯沃克还要大一岁来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圣杯(下) 金黄色的外表看起来甚至有些陈旧,只能依稀辨别上面的花纹和九芒星刻印,杯沿处还有一个缺口。 这就是九芒星圣杯,开启了“巫师纪元”的宝物——数百年前最早的巫师先贤们,就是依靠它建立起了第一座巫师学院,在埃博登扎下根基。 随后在帝国兴起的十三个世代,巫师们悄无声息的遍及了圣十字所照耀之国的每一个角落——或是忍辱负重的妥协,或是利益平等的交换,或是逐步控制权柄……在嫉妒、厌恶、压迫和世俗无法理解的眼光之中,他们生存下来,并且发展壮大了。 一切,都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器皿开始…… 打量着摆放在高台上,和另一个假“圣杯厅”同样平淡无奇的圣杯,有些不安的黑发巫师目光始终没有从面前的科罗纳身上离开,看着这位自称“比弗雷斯沃克还要大一岁”的巫师塔元老。 他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面前的这个巫师和道尔顿,伯多禄甚至是自己曾经遇到过的所有巫师都不一样——哪怕他们聪明、狡猾、狠毒、善良、隐忍……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巫师”。 倒不如说他们都是从一个“巫师”的身份和角度来看问题,大多与世无争,只有到了容忍底线的时候才会奋起反抗,竭力维持一个较为稳定的局面,让他们能够潜心将精力放在研究和学习当中。 但是科罗纳不一样。 在自己抵达埃博登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不,早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他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而且步骤详细,结构精密,灵活多变;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埃博登囊括其中! 发现圣杯、和艾莉儿联手,说服巫师塔,坑害阿尔托·贝利尼,还利用了圣十字教会、守夜人、帝国乃至自己……几乎所有牵扯到这场纷争中的势力,都为了他所设下的同一个目标相互厮杀。 是他一手设计了这场“圣杯战争”! 这位科罗纳家族的家主,是洛伦遇见的第一个讲“谋略”的巫师。 也就意味着他比自己遇到过的一切敌人都要危险。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必须承认,我并没有料到来到这里的人是你——我在阿斯瑞尔的判断上失误了,没有想到它们居然是依靠同一个‘传说’存在的两个邪神。” 科罗纳自嘲的叹息一声:“在原本的计划里,来到这里的应该是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大人。” “接着说,我猜您肯定很想聊一聊这个话题。”洛伦不禁冷笑了一声:“如此庞杂而严密的计划,却连一个可以炫耀的对象都没有——那种感觉肯定很难受。” “我不确定是不是想要炫耀,不过你说的很对,我不可告诉别人——我甚至不能写下来,也不能多想,否则就有被察觉的风险。” 年轻的科罗纳谦和的一笑:“不过我想两个年轻人不会喜欢听一个老人絮叨的,所以我不会多讲原本最初的计划,反正那早就已经没了意义。” “你被邪神夺走身体,而法内西斯则成功的找到这里,打败我之这座九芒星巫师塔也会随之崩解,来不及离开的邪神也会跟着一起跌入虚空,摧毁了圣杯的法内西斯主教大人,英勇无畏的在此献身。 这,就是我所设计的结局……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洛伦微微皱着眉头,而他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则死死抓住他的袖口,震惊万分的看着这个年轻人,用好像闲聊一样的口吻说出这么恐怖的事情! 黑发巫师沉默着,在等待科罗纳继续说下去。 “总之,整件事情非常的复杂,有很多巧合和意外,但最终的结局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坐在他们对面的科罗纳轻轻开口:“最早仅仅是希望能够打击贝利尼家族在埃博登的统治,但事情的变化却让我看到更多可能性,甚至是实现一个原本无法实现的目标。” “那、那是什么?” 小个子巫师颤巍巍的开口道,洛伦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微微一紧。 对面的科罗纳露出了一个很苦涩,却又十分感慨的表情: “就是让圣十字教会真正相信,巫师们已经不具备任何的威胁性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愣住了。 “这是一场,蔓延了数百年,从巫师纪元开始时就不曾停歇过的‘战争’,至少圣十字教会是这么称呼的,你们洛泰尔来的巫师应该更有体会——严苛的禁令,不近人情的逼迫,还有来自世俗的冷眼和鄙视。” 科罗纳的语气里流露着一股深切的悲哀:“在我父辈的时代,那可不仅仅是洛泰尔,而是整个帝国的常态!” “不过这种情况在最近的几十年中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较为富裕和开放的地区开始不再有歧视和冷眼,而是将巫师当成是学者的一种类型;贵族们也开始青睐于巫师的智慧,就连帝都也拥有了属于皇家的巫师学院,整个巫师世界正在逐渐被接纳。” 黑发巫师点了点头,这种感受他在埃博登的体会最为深刻,巫师的身份在这里几乎形同于贵族。 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但……为了让教会不再认为巫师们有威胁,就要摧毁九芒星圣杯? 这简直匪夷所思! “圣十字教会将巫师看做威胁,其缘由是因为九芒星圣杯是虚空和现实世界的阀门,而这种力量对圣十字的存在是一种隐患——这种切实的‘威胁论’让整个教会团结一心,不分派系的抵制整个巫师团体。” “所以您认为如果圣杯被摧毁了,教会就能因此分裂?”洛伦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还是说只要这么做了,他们就能和巫师和好,携手共创美好明天?” “不,那绝不可能。”科罗纳淡淡的说道:“但是失去一个目标,却会让圣十字教会放松警惕,让他们忽视掉另一个‘威胁’。” “什么威胁?” “教会和巫师,两个整体之间的天然对立——这才是二者真正的矛盾所在,并不是因为九芒星圣杯或者巫师们不信神,这和那些无关。” 他缓缓摇了摇头:“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一方的强势必然代表着另一方的弱势。很多巫师们都保佑着十分天真的幻想,认为可以让教会接纳我们;据我所知,教会内似乎也有类似天真的声音。” “您刚才不也在说什么‘让教会不再把巫师当威胁。’吗?”洛伦不乏讥讽的反问道:“难道不是同样的天真?” “而这就是我所说的,真正的威胁了。”科罗纳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你觉得,如果九芒星圣杯是一切的开始,那为什么当年的教会并没有毁灭最初的‘巫师塔’呢?” 洛伦怔住了。 “当年的他们无比的弱小,弱小到那样可悲的地步,为什么没有被教会毁灭呢?为什么能够苟延残喘,直至今日壮大到已经不会被轻易击溃的地步?” 气氛逐渐沉寂,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摆放在那里的九芒星圣杯——答案就在它的身上。 “很简单,因为当年的教会足够强大,自信到一小撮巫师根本不可能反抗——动用圣杯唯一的下场,就是让他们变成整个帝国的死敌,然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是对的。 一件圣物,一个貌似强大的武器,并不足以让巫师们真正站起来;真正让我们站起来的,让我们变得强大而不可摧毁的,是我们自己本身。” 科罗纳开口了,他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衰老:“这才是巫师对教会的天然威胁,而真正察觉到这一点的,在教会内少之又少。” “因为他们代表着过去,而我们代表着未来…… 理所应当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属于巫师的时代(上) 烈焰焚尽,哀嚎的怪物在熊熊龙炎之中化作了脓水。 劫后的埃博登半个城市都变成了废墟——不是被邪神躯壳的触手碾碎,就是在龙炎中变成了飞灰。只剩下些许残破的矮墙和黑色的残骸,整个平民区几乎全部沦陷。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被摧毁的只有半个城市“而已”,埃博登最精华的西区的集市、巫师塔;北区的港口、炼金作坊、仓库等重要建筑都没有受到破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咆哮的巨龙米拉西斯张开双翼,高傲的孤立于埃博登的城墙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瑟瑟发抖的埃博登人面前只一道龙炎,将看似坚固的城门变成了一堆燃烧的瓦砾。 于此同时,帝国的军团也已经出现在了远处的地平线,准备接管这座城市的城防了。 原本这一切本不会这么轻松——埃博登同样拥有自己的军队,虽然在封锁线和城南的动乱下,有大量的折损,但港口区还有数以千计的精锐雇佣兵。如果能动员起来,帝国的军团想不伤分毫的接管城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现在,自由议会虽然没有完蛋,但是贝利尼家族已经完蛋了——没有了执政官,他们甚至没有向佣兵们发号施令权力。” 端着酒杯的布兰登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笑的玩世不恭:“这就是信任佣兵的悲哀,他们的忠诚是用钱买来的,雇主倒台后他们不会再效忠于任何人。 直至……出现下一个付得起佣金的有钱人。”顿了顿,布兰登又多补充了一句:“不论其原本是敌人还是朋友。” “佣兵不会忠于任何人。” 站在他身旁的菲特洛奈突然开口了:“他们只会忠于胜利者。” 布兰登愣住了片刻,随即无奈的笑了笑:“是啊。” “但……谁才是这场动乱最后的胜利者呢?” 红发少年的疑问,只换来了少女一个不屑的眼神,无声的嘲讽着他这种自吹自擂的行为。 “我?不不不……我顶多只是一个参与者,好吧…应该也算是半个胜利者了。”在菲特洛奈能杀人的眼神下,布兰登摊着手败下阵来: “但是真正的胜利者……其实是这里的巫师们。” 笑着摇了摇头的布兰登,注视着脚下的九芒星巫师塔,陷入了一种宁静的沉默,原本玩世不恭的笑容也逐渐消退。 “说了你可能不信,但在来到埃博登之前,我曾经非常同情巫师们;可等到现在,我开始有些害怕他们了……我是说真的。” 骑士少女的表情有些困惑——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没见过这个少年露出过这么严肃的表情。 轻轻叹口气,布兰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闪烁着光泽的金币,随手扔给了少女:“这个……就是我恐惧的源泉。” “钱币?”少女不解的皱起眉头。 “不不不,这可是最新的金币——来自帝都皇家巫师学院,十二位炼金术师的杰作,他们协助帝都的铸币厂改良了工艺。”布兰登说着还比划了一下:“从今以后,帝国的钱币就是这种有花纹、浮雕、周围还有一圈齿纹,漂漂亮亮的艺术品,并且各种金属的含量也有了绝对标准,永远和粗制滥造,成色不一的时代告别了!” “……”少女还是摇摇头。 “这东西,不是只有一个——只要那十二位炼金术师制造的炼金锻造机还在,他们就能制造无数个一模一样,成色相同的钱币!” 布兰登凝视着钱币喃喃开口: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 菲特洛奈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看着钱币的眼神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随意。 “在来到这里之后,我才进一步感受到那种氛围。”布兰登看向远处的目光,隐隐透着一股羡慕:“看到这座变成半个废墟的城市没有?用不了三个月,这些巫师们就能让它恢复原状!” “还不仅仅如此——早在几十年前,南方的炼金术师就改良了老旧的锻造技术,萨克兰亲王领的草药师在每一个庄园都是不可或缺;任何一座帝国的城镇,你都能看见药剂师们的店铺;至于力量……” 布兰登默默的指向不远处,被龙炎烧成脓水的怪物尸骸:“在看见那个东西之后,你还认为他们真的人畜无害吗?” “我们早就已经无法回到没有巫师的时代了,还有一些人认为巫师们软弱可欺,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军队,也没有掌握什么威力强大的‘魔法’……真可悲。” ……………………圣杯厅再一次变得寂静。 我们代表着未来?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伦却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巫师,那个总是疯疯癫癫,自鸣得意还天赋异禀的家伙。 艾萨克·格兰瑟姆…还有他近乎疯狂的“研究项目”。 “真正强大的是我们本身,是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以及对帝国,乃至整个世界造成的影响——当这些无法被抹杀的时候,巫师们就是不可战胜的。” 科罗纳默默开口道:“这就是我们的‘强大’之处——我们掌握的知识,让曾经未知而可怕的一切,在我们面前不再有秘密!” “同样的道理,让巫师们不可能真正消亡——因为不论在任何时代,人类永远不会匮乏探索和求知的欲望,这是必然会出现的。” “但是探索和求知,同样意味着危险。”洛伦接过他的话:“我们孜孜追求的,皆源自于虚空无尽的黑暗,但这黑暗不仅能予以所想一切,也同样能吞噬拥有的一切。” 科罗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这是弗雷斯沃克告诉你的,对吧?” 黑发巫师微微点头。 “他说的没错,在巫师塔内也是少数拥有和我相同观点的巫师之一。”科罗纳和善的笑道:“所以当初我才会拜托他给你一些帮助,但结果却是我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弗雷斯沃克大师会愿意帮助我,依然是您的计划?”洛伦眯着双眼,冷静的反问道:“我猜不是因为什么特别好的原因吧?” “我承认自己是不怀好意,才让你“找到”那本关于洛泰尔传说的书籍——不过看起来是我弄巧成拙了,洛伦·都灵阁下,你身上也埋藏着许多的秘密。” 科罗纳并没有否认:“正如你所说,黑暗能给我们想要的,也会吞噬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九芒星圣杯,它从不是巫师塔可以拿来威胁教会的武器,而是一个不可控的灾祸。” “不幸的是,即使是在巫师塔的内部,也不乏某些对力量和所谓‘真理’痴迷的疯子,狂热的认为我们可以凭借九芒星圣杯召唤和控制一位邪神,用来对抗圣十字教会。如果他们成功了,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科罗纳的语气沉稳到仿佛亘古不变的山峦:“所以,不妨用一点点小小的代价,既能够让教会对巫师放松警惕,消除这个隐藏的灾祸,同时还能激起巫师阶层的共同愤怒,让原本松散于帝国各地的组织与学院,重新团结于巫师塔的周围。” “一举多得,何乐不为?可惜……我失败了。” 听着那淡然的叹息声,洛伦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恐惧如潮水般袭来。 换成是自己,费尽心血布置了这样一个计划却被破坏,会是什么心情?! “不用害怕,洛伦·都灵阁下……正如我一开始说过的,我不介意你拿走或者摧毁圣杯,也不会因此而对你怎样。” 科罗纳依旧是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倒不如说…让你拿走它或许是更好的结果。 来自远方的异乡人小先生。” 第二百章 属于巫师的时代(下) 黑发巫师眼神复杂。 震惊、愤怒、诧异、,莫名……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了。 除了阿斯瑞尔,他只告诉过艾茵一个人。虽然小个子巫师完全把他说的话当成了自己糊弄她的谎言。 等等! 如果阿斯瑞尔能够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艾莉儿可能也…… “你…究竟知道多少?” 看着黑发巫师那仿佛胸口中箭的神色,紧抿着唇的艾茵担忧的注视着他,死死攥紧了洛伦的手腕,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 “我只知道一部分,真正了解一切的人不愿意告诉我许多。”科罗纳语气温柔,极其明确的“暗示”了那人的身份:“但也因为那人我才有这种打算,将九芒星圣杯交给你。” “因为你拥有这种……前所未有的天赋。” 洛伦咽了咽喉咙,强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情况已经无法逆转,自己要做的不是抱怨和愤怒,而是弄清接下来会发生的。 比如说……他目的何在? 科罗纳缓缓扬起左手,口中轻吟着拗口的音符。在洛伦和艾茵反应过来之前就将小个子巫师挡在了淡蓝色的“墙”外。 静默如水?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回首朝身后的艾茵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刚刚还有些慌乱的小个子巫师微微点头,左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短剑的剑柄。 “抱歉,但这是最理智的决定。”面对“墙外”另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科罗纳不以为意:“你也不希望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吧?” “您可真是贴心。”洛伦“真诚”的微笑着:“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而我相信你这是在讽刺我。” 察觉到黑发巫师的一丝诧异,科罗纳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不用奇怪,我和弗雷斯沃克是老朋友,早就已经习惯了。” 回忆一下印象中那个“抽烟斗的老头”,洛伦不的不承认对方的嘴巴要比自己毒。 “你拥有的那种天赋,是许多巫师们可望而不可求的——但正因如此,所有的邪神都会垂涎你的身体,因为占据了他们就能完全降临到这个世界;同时他们也视你为威胁,因为拥有这种力量的你,能够确切的伤害到他们。” 科罗纳不带丝毫感情的说出这番话: “所以我想你也就该稍微明白,九芒星圣杯究竟有多危险,特别是在这个‘邪神坠落’的时代。” 洛伦默默的点点头,仔细的倾听着对方的话,寻找关键点。 “因此…在任何一个巫师的手里,九芒星圣杯都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存在——这也是当年的先贤们,将它保存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对你而言,也许会有一个不太一样的结果。”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听到了一个很关键的字眼儿。 不太一样? “即便是不认同那些疯子们的观点,我也同样不否认巫师们是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的——不论是面对即将坠落于世间的邪神,还有那根本无从抵抗的圣十字,我们都需要力量!” “我记得您刚刚还说,这样可怕的力量应该尽早销毁。”洛伦很是刻意的反问道:“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任何计划都应该顺应形势,而不是盲目的执行——在有更好的结果出现的时候,尤其如此。” 科罗纳不以为意的微微一笑:“更何况原本摧毁它就只是无奈之举,如果真的可以保留下来,那也未尝不可。” “您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您是一位巫师,洛伦·都灵阁下——从您踏进维姆帕尔学院大门那一刻,这个事实就不容改变了。”科罗纳交叉着双手,目光真诚而且看不出一丝的虚假: “一个巫师,又怎么可能背叛他所出身的阶层呢?” 洛伦咬着后槽牙,心底的情绪稍微有些不太稳定。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么一点点的“小感动”,虽然真的只有一丁点儿。 “我有过很多野心,洛伦·都灵阁下,这一点没什么可隐瞒的。”科罗纳继续说道:“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整个巫师阶层拥有属于我们应有的地位。” “你、你该不会是打算建国吧?” “不,那既无必要,也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巫师阶层天然的缺乏统治野心,这一点十分遗憾。大多数巫师追求的仅仅是受尊重的地位,稳定的生活和一个可供研究的空间,这一切……不需要我们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 “和骑士阶层不同,我们的天职不是统治和战争,尽管不少同僚精于此道——但是和骑士阶层不同的是,巫师阶层的维系需要一个繁荣而稳定,强盛的局面;从这一点上讲,我们才是帝国最忠诚的臣子。” “至于九芒星圣杯……我可以交给您,但我建议您在做好准备之前,最好不要轻易使用它。” “为什么?”洛伦微微蹙眉。 “因为九芒星圣杯的本质就和您自己一样,是两个世界交叠的‘阀门’——开启一个阀门,就能和邪神正面对抗,将虚空的侵蚀缩减到最小;开启两个,您将拥有全新的‘视野’,将会理解普通的巫师们无法理解的‘真理’,而开启第三个……” 看着黑发巫师紧张的表情,科罗纳却停住了,微微翘起嘴角: “这可能就只能交给您去发现了。” 唉?! “抱歉,但是在巫师世界的历史上,只有一位巫师曾经同时开启过两个阀门,所以记录也就到此为止。”这一刻,微笑的科罗纳却是那样的肃穆: “正是那位先贤,用常人无法理解的‘智慧’,编纂了通行于今天的‘古代符文’,开启了神秘学的研究,创造了最早的魔咒,开启了巫师纪元的大门。” “无需惊讶,洛伦·都灵阁下。您没有猜错,我所说的正是‘第一位巫师’,那位在戏剧里代代传颂的‘戴帽子的’罗根!” “那么……开启了第二个‘阀门’之后,他遇到了什么?”黑发巫师不禁问道。 关于“戴帽子的罗根”,巫师塔的历史中关于他的记载居然少之又少,甚至到了只能依靠“戏剧”这种形式,才能不至于令这个人被完全遗忘的地步,更没有多少“他开启了第二个阀门”这种记载。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不希望这些‘真相’为人所知。 “巫师塔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即便在浩如烟海的禁书区之中,关于罗根的史料也是少之又少,只有些许的残片可以供后人推测。” 科罗纳的笑容之中流露出淡淡的讽刺:“我相信这其中也有圣十字教会的‘帮助’——毕竟第一位巫师,居然是一位信奉圣十字的教士,实在是讽刺至极。” “因此,关于‘开启两个阀门’之后的结果,除了拥有全新的‘视野’之外,巫师塔的记载中只留下了这句话…… ……罗根,发现了窥探自己的眼睛!” “窥探的…眼睛?” 黑发巫师低声喃喃着。然而就在下一秒,察觉到什么的他猛然抬头。 面前的科罗纳正在急速的衰老……下一刻,他的皮肤就开始迅速褶皱,温和的面庞上突生皱纹,迅速掉落的头发只剩下些许枯槁,身体也开始狰狞的伸展…驼背…直至将那身长袍完全撑满为止。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对他仿佛像是过去了几十年的岁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少年变成了一个看似命不久矣的老人! 只有那温文尔雅的微笑,依旧如昔。 朽木般的手臂托举着圣杯,递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这是一份礼物,更是一份希望…洛伦·都灵阁下,作为一名巫师我们能做的事情,不过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去迎接我们必将面对的命运——!” 第二百零一章 深渊的回响(上) “艾茵,艾茵,听得见吗?!” 小个子巫师感觉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自己似乎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某个壁炉旁,严厉的道尔顿·坎德导师和自己说了很多很多,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提到了巫师的历史——“戴帽子的罗根”、“巫师塔”、“圣十字”、“阀门”……和她印象中的历史完全不同。 这些记忆就像是玻璃的碎片,但即便只是随便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那位曾经是圣十字教士的罗根,居然是第一位巫师,而且还找到了九芒星圣杯?最早逃亡到埃博登的巫师先贤,竟然是他的追随者和教会的叛徒?诸学派根基的古代符文,甚至最早源自于教会的刻印……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数百年前的埃博登和圣十字教会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艾茵?!” 不知何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从道尔顿导师变成了洛伦,还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真是的……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明明一直都是自己在担心他好不好? “艾茵,快醒醒,要来不及了!” 快醒醒…我…究竟是在哪儿? 迷迷糊糊的小个子巫师缓缓醒来,第一个倒影进她视野的,就是黑发巫师那紧张到不行的表情。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下水道一处漆黑的甬道,更准确的说是被某个家伙抱在怀里。 “洛伦?!” “感谢圣十字,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黑发巫师调笑似的话让小个子巫师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红晕,但下一刻周围传来的震动声和掉落的尘土,让才刚刚睁眼的艾茵立刻清醒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我们究竟在哪儿?!” 艾茵记得很清楚,昏迷之前的自己应该是在九芒星巫师塔的圣杯厅才对!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已经被那位科罗纳先生从巫师塔里赶了出来,目前在下水道的一处甬道里。”洛伦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表情有些无奈: “然后很不幸的是,因为某种原因,我们所处的区域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塌陷下去——不赶紧离开,我们都得被活埋在埃博登的下面!” 虽然这番解释就和糊弄没什么区别,但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失去了九芒星圣杯支撑而逐渐崩溃的巫师塔,连带着周围下水道一起发生了严重的塌陷——埃博登的下水道是借助“磐石意志”构建而成的“地下迷宫”。常年的日积月累,使得被圣杯所扭曲的这一部分也发生了一部分的改变,自然在圣杯消失之后便随之瓦解了。 至于科罗纳所说的内容,洛伦也同样不打算告诉小个子巫师……因为实在是太危险了。 不论是巫师的历史,还是关于“第一位巫师”罗根的身份,那位科罗纳先生完全是用一种近乎聊天的语气,告诉了他这些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光是知道其中的任何一条,都足以让教会为此灭口。 虽然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灭口了…… “轰——!” 像是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头顶的甬道立刻传来了巨大的震动! 抱着小个子巫师的洛伦立刻翻滚躲到一旁。两个人刚刚稳住脚下,原本站的地方就被塌陷的砖石燕麦。 两个人同时后怕的看了一眼,狠狠咽了咽唾沫。 “现在就离开,你说呢?”黑发巫师提议道。 小个子巫师拼命的点头。 就在起身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的艾茵几乎本能的开口:“九芒星圣杯……你得到它了吗?” 回首的洛伦看到的是小个子巫师担忧和关心的表情,清澈如蓝宝石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这是我在这个陌生世界当中,唯一一个可以绝对相信的人。 “就在我身上。”微笑着的黑发巫师递过去一个肯定的眼神:“这场‘圣杯战争’是我们赢了。” 愣了片刻的艾茵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那苍白面颊上的笑容实在是令人心酸。 “轰——!!!!” 崩裂的砖石在二人的头顶炸成了碎末,半个用到的墙壁成了巨大的陷坑,数不清的烟尘和瓦砾滑落下来。 在震动中连站都快站不稳的两个人,立刻朝着甬道的另一端狂奔而去! …………………………当黑发巫师离开之后,九芒星巫师塔却又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砖石碎裂的轰鸣回荡在逐渐崩塌的长廊大厅,周围的火盆也已熄灭,龟裂的痕迹布满地面,随时随地都将化作一片废墟。 但踏入此地的身影,却没有半点退缩的迹象。 走进了长廊的法内西斯近乎狂热的注视着天空中央逐渐暗淡的,那燃烧着的黑色太阳,震撼的表情仿佛正在亲身经历着某个只有传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孤耸的高塔、不可见底的深渊、地狱般的黑暗……还有高悬于穹顶,燃烧的黑色太阳!”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原本镇定自若的主教此刻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就和记载中的一样……这里才是‘背神者罗根’一手建造,存放九芒星圣杯的‘亵渎教堂’——!” 记忆回溯到离开洛泰尔的前一刻晚上…… 当法比昂主教告诉法内西斯,他不会继承自己的衣钵而是要前往埃博登担任主教的时候,法内西斯是无比愤怒的。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太久,而现在居然要去一个教会势力最薄弱,几乎遍地巫师的地方担任主教——这简直形同流放! 然后,愤怒的他就在法比昂的引导下,看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秘辛”。 权势、野心、欲望、地位……在“真相”的面前完全失去了意义,他法内西斯自己,乃至整个教会,都不过是圣十字庞大计划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古老的传说并非哄骗信徒的故事,而是被掩盖的事实; 数百年的传教不是为了扩张教会的势力,仅仅是为圣十字的降临打下根基。 当神的光芒照耀世间,一切王权、统治、背叛……都将消弭于无形。 而自己,谦卑的法内西斯,将会成为一个为圣十字奉献的忠诚信徒!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噗——!” 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法内西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怎、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了头,一柄细长的钢剑从心脏的位置,刺穿了他的胸膛。冰冷的剑尖还在不断的滴血,将素白的教士袍染成了红色。 漠然的爱德华站在他身后,右手攥着剑柄,猛然拔出! 又是一阵震颤,惊讶的法内西斯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一幕反应过来,捂着胸膛的伤口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喷出的血浆已经流过他的喉咙,从他嘴里不停的涌出。 “我提醒过您,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守夜人的声音冷若寒冰:“您给了我足够的理由,去杀死一位圣十字教会的主教!” “你、你这个叛逆…”口中吐血的法内西斯,说出的话也含糊不清:“圣十字请原谅…您无知的…信徒,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 又是一剑,刺穿了法内西斯的喉咙。 “我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就和您一样。” 冷漠的守夜人拔出剑锋,将濒死的主教丢在了他的血泊之中,倒握剑柄:“阴影中的守夜人,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他们的名字!” 法内西斯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刺剑贯穿了眉心! 第二百零二章 深渊的回响(下) 埃博登地下,下水道的另一端…… 战舞者的残影与护卫骑士交错而过,另一个呼啸的凌厉却已后发先至。 “铛!” 清脆的碰撞声,冰冷的长剑荡开了守夜人的飞刀;横起的剑锋又逼得女精灵不得不一跃而起,长枪只在那身盔甲上留下几道凹陷的痕迹。 眨眼间,守夜人的影子已经突袭到转身的护卫骑士身后,女精灵瞪大了眼睛,只来得及看见那柄剑垂在他脚踝。 “薇拉——!” 惊恐的守夜人身影已经跃至半空,拼尽全力躲开那柄突然从下而上挥来的凌厉剑风,咬着牙的战舞者抢在那一刹那,紧握的长枪向前突刺! “铛——!” 转瞬即逝的火花没有荡开枪尖,钢剑和长矛招架对峙。 护卫骑士和战舞者几乎脸贴着脸,手中的力道分毫不让的顶住对方的武器。只是和女精灵那狰狞的表情相比,骑士平静的连眼神中都看不出半点波澜。 冷汗淋漓的薇拉靠着甬道的墙壁,左手死死捂住腹部的伤口,攥着短刀的左手无力的指向背对自己的护卫骑士。 “我听洛伦那家伙提起过你。”女精灵瞪着眼睛,说话依旧丝毫不客气:“不愧是教会的走狗!” “信仰即是力量。” 护卫骑士的声音沉稳如刚,手中的力道没有分毫的松懈:“为圣十字而献身之人,将不可战胜!” “不可战胜?” 女精灵不屑一顾的啐了一口,挑衅的扬了扬下巴:“谁告诉你的,小狗狗?我猜是你的那位主教大人,没说错吧?” 护卫骑士微微蹙眉:“不信神的精灵,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莉雅抢先一句,手中的长矛缓缓发力:“对啊,在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眼里,我只是个从森林里来的精灵,怎么可能明白你们那些大道理?我也确实不明白,但也不想明白!” “我有眼睛,我能去看;我有耳朵,我能去听;是非曲直,心中自有判断!” 不屑的女精灵轻哼了一声:“不像你们这些‘聪明人’,从纸上看了一两句鬼画符,听那个主教大人念叨两句,就以为自己懂什么大道理了!” “法内西斯大人的智慧,圣十字的真理岂是你们能……” 话没说完,攥紧枪杆的女精灵耳朵微微一颤。 她听到了至少有两个熟悉的脚步声,刚刚从身后的甬道经过! “铛——!” 抓住时机的莉雅一枪挑开剑锋,轮舞的长矛硬生生逼退了护卫骑士,长枪横在身后! “薇拉,快走!”不等护卫骑士回身,身影轻盈已经从他头顶越过墙壁,一枪封死了他的反击:“他们回来了!” 负伤的女守夜人面露惊色,片刻之后,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甬道的黑暗中。 “今天就先到这儿,你肯定也想去找你的主人了。”反手握枪的战舞者退开几步,这一次的眼神反而郑重了许多:“我叫莉雅,晨星林的战舞者;教会的骑士,告诉我你的名字!” 片刻的沉寂,冷漠的护卫骑士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仿佛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缓缓开口: “在法内西斯大人成为主教之后,我许下了‘守誓之剑’的誓言。”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有名字了;直至…直至我背离法内西斯大人,或者……” “法内西斯大人背离圣十字为止!” 下一刻,他的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但只要我一息尚存,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 女精灵静静的看着他,那个瞬间她都忘记了面前的这个家伙是敌人。 “你真可悲。”莉雅嘟囔了一声:“但也算是个好人,赶紧去找你的主子吧!” 女精灵的话音在耳畔回荡,护卫骑士沉默着收回了剑锋伫立原地,直至那个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前往法内西斯的方向。 …………………………崩塌的九芒星巫师塔,倒在血泊中的法内西斯仍在濒死的边缘徘徊。 在钢剑刺入眉心的刹那,时间、知觉……都在离他远去。 那是踏入永恒与黑暗前的征兆。 他失败了……九芒星圣杯已经被夺走,自己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牺牲了半个城市的生命和埃博登的教会,换来的却是一个失败的结局。 而在不久之后,自己的意识也即将从这个世界消亡。 “你…就要死了……” 耳畔传来幽邃的风声,在黑暗与死寂中化作了声音。 “但或许…也并不会死……” 冰冷的触感刺入了法内西斯的意识,仿佛只是听到那个声音,都令人毛骨悚然! 谁?! 喉咙被撕破的法内西斯早已不能言语,只是心中的意识闪过这句话。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惊悚的笑声让法内西斯连残存的意识都在剧烈的颤栗! “你召唤了我…却不知……我是谁?” “不……不不不…你很清楚…你把成千上万的蝼蚁送下地狱…让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法内西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自己居然真的召唤了一个邪神,这个家伙非但没有占据那个躯壳,还一路跟踪自己到了这里?! “当然了…蠢货才会在巨龙面前冒头……巨大的畜生…吐火的爬虫…我早晚宰了它们…但不是现在……” 那个恶毒的声音,再一次变得深沉而幽邃: “现在…圣十字的狗…你召唤了我……作为礼物…我可以让你死而复生…我可以给你……你不可想象的力量……” 想都别想,下贱卑劣的邪神,我绝不会和你做交易! “很坚决…很有勇气…不愧是圣十字的狗……但…你就要死了…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对吧…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圣十字的敌人…那些其它邪神的走狗们肆意的猖狂……” “如果你死了…谁会去阻止他们……” “如果你死了…谁能知道这里发生的真相……” “即便忘记这一切…作为了一个圣十字的追随者…阻碍我难道不是你天生的使命……眼睁睁看着我离开…去寻找下一个堕落之徒…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你就对自己的虔诚…如此的…没有信心……” “不相信自己…可以抵制我的诱惑……” 死寂的黑暗中,法内西斯的意识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然后,他就再一次听到了那震颤灵魂的狂笑! “知道我最喜欢你们哪一点吗…圣十字的狗……” “就是你们这些低等生灵…为了苟活下去可以找到无数个借口…去抛弃你们原本珍视的一切…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下一刻,法内西斯就感到自己的意识回溯到了身体,剧烈的痛感连绵不绝的刺入他的大脑! 不,那不是痛楚——他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全身上下的毛孔瞬间张开,迟钝的神经仿佛瞬间变得无比灵敏,灵敏到甚至可以感受到流淌的血液,悸动的心脏! 胸口、喉咙还有眉间的疼痛逐渐消失,一股不知名的能量瞬间流遍全身,让早已开始冰冷僵硬的身体,重新焕发了活力。 如同苏醒的溺水者般,睁开双眼的法内西斯猛然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 “法内西斯大人,您还活着?!” 一个激动的声音让法内西斯望去,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正半跪在他身旁, 他活过来了…法内西斯喘息着,眼神中没有半点活下来的庆幸,只有无法遏制的恐惧。 “接下来去哪,法内西斯大人?”骑士没有询问圣杯的事情:“要返回大教堂吗?” “不……不能回去。”尽管刚刚苏醒,法内西斯的意识却依旧明朗如昔:“埃博登教会已经沦陷,我们必须先尽快离开这座城市——在帝国军团和自由议会掌控整个埃博登之前!” 护卫骑士默默的点了点头,架起法内西斯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这位“主教大人”的眼神完全放在了他手腕上多出来的……黑色的十字印记。 “记住我的名字…圣十字的狗……或者你曾经听闻我…那就永远不要忘记……” “我的名字…塞廖尔……” 第二百零三章 血红色的句号(上) 夜尽天明用这句话来形容逃出城南的一行人简直再合适不过。 因为他们确实够狼狈了——和护卫骑士鏖战的二人,薇拉腹部重伤,莉雅折了手腕;两个守夜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力透支、肌肉痉挛并且严重的脱水,全部都是过度使用“超越感知”的后遗症。 而相似的情况,小个子巫师的问题甚至更严重,精力透支、盗汗、虚脱、身体过热伴随着少量的烧伤,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全无恙的。 借用守夜人之间的暗号,勉强返回西区九芒星巫师塔的他们联络上了候命的彼得·法沙,找了一处比较隐蔽,也能让他们暂时休整下来的地方,精通药剂学的彼得也能为一行人疗伤。 看着床上死死攥着自己的右手,在确定自己不会离开才沉入梦乡的小个子巫师,洛伦实在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真的是……太多突发状况了。 科罗纳的“圣杯战争”终于告一段落,但遗留下来的问题却不减反增,除了让自己的境遇稍稍好转一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不如说,更像是即将到来的,另一场“战争”的预演。 “第一法师”的真相、巫师塔和教会的纠葛、两个“阀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份、科罗纳家族的拉拢、还有几乎摧毁了半个埃博登的巨龙…… 原本应该是奖品的九芒星圣杯,现在越看越像是个不稳定的定时炸弹;和布兰登·德萨利昂之间的某些约定和关系,也随着对方身份的暴露变的微妙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一丁点儿好事都没有,至少法内西斯终于升死了——按照爱德华的说法,他至少刺穿了这位主教大人的心脏和大脑,还特地将其割喉以防万一,绝对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再也不用看见这位难缠的圣十字教士,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自己需要去解决和面对的——哪怕科罗纳家族别有用心;那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约定,也只是钓出自己实话的幌子,至少都得过了今晚再说。 现在,自己得去解决另一件“遗留事项”。 轻轻叹息一声,小心翼翼的松开小个子巫师攥住自己的右手,黑发巫师悄无声息的推门离开,还特地小心翼翼的留下了一个“静默如水”的咒语,确保她不会被打扰到。 现在的她,比自己更需要休息。 完成了一切善后工作,黑发巫师才心安理得的离开,去见某个已经等候自己许久的家伙。 “现在……阿斯瑞尔,不觉得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吗?” 刚一进门洛伦便不紧不慢的坐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悠然开口道。 “呃…亲爱的洛伦,你得相信我,我…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总之它就这么发生…了。”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微笑的僵硬,气氛无比的尴尬——平时有无数种圆滑便宜话的阿斯瑞尔,现在却舌头打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 “我们有过一个计划。”洛伦挑了挑眉毛。 阿斯瑞尔尴尬的点点头。 “然后你保证过绝对万无一失。”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少年僵硬的微笑着,俊俏的脸上还有几分讨好的表情,不停的在揉搓着小手。 “那还请麻烦你解释一下……”黑发巫师的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右手朝旁边一拱:“这……是怎么回事?” 笑容僵住的阿斯瑞尔,一点一点的回头,“悲痛欲绝”的看向那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位置,欲哭无泪的死死咬着嘴唇。 淡紫花纹的流苏长裙,素白胜雪的长发,精致小巧的身形,还有那葱白娇嫩的肌肤…… 以及最重要的,一双猩红的眼瞳。 科罗纳家族的千金,洛泰尔的魔鬼“阿斯瑞尔”之一,原本应该死在九芒星巫师塔的邪神,艾莉儿·科罗纳小姐——现在正完好无损的坐在二人的中间,“深情”的注视着某个黑发巫师…… 洛伦感觉自己头皮都快要发麻了。 “亲爱的洛伦,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先跳过这段吗?”少年同样是欲哭无泪的表情。 “因为阿斯瑞尔是个笨蛋啊。”蜷缩在椅子上的艾莉儿突然开口了:“而且还是个自以为是的,傻乎乎的小笨蛋!” “好吧,看来是不可能了……” 接下来的一刻钟,某个认命的少年用最无奈的口气,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边;哪怕只是旁听,洛伦都能从他的语气描述和表情中看到一个志得意满的“小人”,信心十足的冒头结果被敌人反杀…… 虽然是站在同一立场,但洛伦还是忍不住在心底为艾莉儿低声念叨了一句。 干得漂亮。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艾莉儿得到了阿斯瑞尔的初拥成为了吸血鬼,并且因为双方共同占有一个“传说”,两个“阿斯瑞尔”算是合二为一了,并且都和自己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微妙联系”。 整个过程洛伦始终沉默不言,他在思考整件事对自己的究竟有什么帮助。 毫无疑问,虽然两个“阿斯瑞尔”都怀揣着某种目的,但他们的利益并不相同甚至存在一定程度的敌对关系,将艾莉儿留在自己身边,也有助于保证自己不会轻易掉进阿斯瑞尔的圈套,而阿斯瑞尔也能提防着自己不至于被艾莉儿干掉。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自己眼下的这种做法无异于火中取栗,与虎谋皮——毕竟,这并不是一群可以用常理揣测的家伙。 永远不要以为自己可以愚弄一个邪神,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耍弄小聪明唯一的下场,就是自作聪明。 不过至少只是演戏的话,自己应该还能继续演下去,只不过…… 目光看向失败落魄的少年,再游移到眸子眯成月牙的少女,黑发巫师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似乎正在朝着某个带孩子的“大哥哥”形象迅速转变中。 隐隐察觉到某些动静的洛伦,不着痕迹的起身离开房间,刚走出门就遇到了某个洋娃娃般的骑士少女。 跟在她身后的彼得·法沙一脸尴尬慌张的表情,显然是曾经试图阻拦过对方,但也仅仅是无用功罢了。 “洛伦·都灵?” 骑士少女冰冷的开口,只是那语气笃定的让人相信这询问也只是客套。 “正是在下。”黑发巫师不卑不亢的微微躬身行礼,嘴角挂着些许谦和的微笑:“我们在科罗纳家族的宅邸外曾经见过一面,菲特洛奈小姐。” 骑士少女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依旧被洛伦察觉了,心底突生疑惑。 自己和这位菲特洛奈小姐没打过什么交道吧? “布兰登让我来提醒你,不要忘记你们之间的约定——我只是来传话的。”骑士少女很快掩饰了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他说他很高兴你活着回来了,也希望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承诺。” “我已经完成了。”洛伦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平静地开口道:“还请麻烦您转答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恳请他不要忘记他的承诺。” “我只是替他传一句话,我不是他的仆人。”菲特洛奈冷冰冰的答复道:“不管你们背地里干什么勾当,要说的话自己去和他说!” 自己去? “布兰登正在等你,就在埃博登的自由议会,你最好现在就过去——赶在军团士兵们封锁城市之前!” 第二百零四章 血红色的句号(下) 灰蒙蒙的黎明,巨龙的怒吼依旧在震颤着天空,让它威严下的埃博登瑟瑟发抖。 不,不只是那惊雷般的咆哮,还有数以千计整齐划一的,铁靴的声响…… 一片废墟之中,搀扶着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停在了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巡逻士兵。 通常埃博登的巡逻卫队只有一身简陋的罩袍和还算结实的链甲衣而已,武器也只有阔剑和单薄的单体盾,一把匕首和一副十字弓,即使是队长也顶多能有个像样的头盔而已,更不用说护膝和臂甲了。 但是这些士兵们……护卫骑士微微眯起了双眼。 黑色的军服衬垫着的细密的复合甲,细密的锁子甲上不仅拥有护肩,甚至连胸口的部位也有铁片加固,看起来相当的沉重;几乎所有的士兵身后都背着将近一人高的筝形盾,手中是挂着燕尾旗的单刃长戟,腰间垂着一柄重剑。 沉重略显粗糙的甲胄,黑色并且略厚的军服,还有他们的长戟和重剑……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看向“巡逻士兵”高举的旗帜——黑色的旗帜上,是被三头红龙托举的铁王冠。 那是龙王家族,德萨利昂的纹章,这些人是来自萨克兰亲王领的帝国军团士兵。 帝国的军团,居然这么快就抵达埃博登了吗? 就在这时,士兵们当中突然走出了一个披着斗篷,军官打扮的中年人,神色怀疑的看向面前的护卫骑士和法内西斯: “这位骑士阁下,还有…圣十字的教士大人,可否告诉告诉我们二位的身份?”军官警惕的朝身后士兵一摆手: “整个埃博登已经戒严,两位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已经被封锁的城南平民区?” 就在问话的同时,站在他身后的百人队已经封锁了街道,整齐划一的竖起盾牌挡在身前,冰冷的长戟在清晨的冷风中微微作响。 片刻的死寂,军官已经将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第一排的士兵们几乎同时举起了盾牌。 看着如林的长戟,护卫骑士缓缓回头看向身旁,尚未恢复的法内西斯面色苍白,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 “我们是埃博登大教堂的侍者…在下乃是埃博登主教法内西斯大人的贴身教士安东尼。”顿了顿,目光闪烁的法内西斯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平和:“我身边的这位,是主教大人的护卫骑士。” “我们带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必须尽快前往帝都,送抵大主教!” “什么消息?”军官依旧不依不饶。 “这是要送抵大主教的重要情报!”护卫骑士瞪了他一眼,话音冰冷。 “什么…消息?”军官拔出了剑,如林的长戟横过盾牌。 “埃博登的主教,来自洛泰尔的法内西斯大人……”法内西斯的嘴唇微微颤抖,表情依旧谦和如初: “已经蒙受圣十字的召唤,荣登天国——!” 军官的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诧,连忙朝身后打个手势,列队的士兵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还不忘了朝二人行礼:“非常抱歉,帝国的军团都是圣十字的忠诚信徒——我以信誉保证,不会再有任何士兵阻拦你们!” “虔诚的孩子,愿圣十字永远庇佑着你们!” 虚弱的法内西斯微笑着感谢道,教士的身份让他习惯性的为这些士兵们祈福。 “等等!” 就在二人即将离开同时,某个队列里传来了一声惊呼:“我认识他,他就是法内西斯大人——他曾经来我们家乡布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气氛突然凝固了。 驻足原地的法内西斯依旧面带微笑,护卫骑士默不作声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可否请您……”军官的表情变得很难看:“解释一下呢?” “圣十字的狗…你准备怎么办……”那个幽邃如风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法内西斯的耳畔,还略微带着某种玩味的调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要是在这里被发现…那样的下场…应该不用我来告诉你对吧……” “不过…敌人似乎有些太多了呢……” “就让我来帮个小忙如何…不会索求什么回报的……” “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 法内西斯缓缓低下头,让周围的士兵们不至于看到自己的脸,颤抖的声音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恐惧,向自己忠心耿耿的护卫骑士轻声开口: “动手——!” ……………………埃博登,自由议会。 这个曾经充斥着争吵,叫喊和各种杂乱声的房间,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哀号,一个个身着华服的自由贵族们面如死灰,甚至是趴在桌子和椅子上掩面而泣。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交头接耳,许多面如死灰的人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像是排队等待上断头台的死囚。 如果仔细去数的话就能发现,整个自由议会的大厅内只剩下了五分之一的“高贵议员”们,这点人数就算全票通过,也不够通过任何一项不值一提的法案。 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贝利尼家族坚定不移的狗腿子。 面对即将到来的帝国军团,巫师塔的支持者们自然乐见其成,而中立的贵族们则幸灾乐祸,平日里墙头草的小贵族们则望风而逃…… 只有他们,自始至终都坚定的站在了贝利尼家族的身后,用财富和权势帮助贝利尼家族通过了一个又一个对他们有利,又能打击到那些该死的巫师们的法案。 如今贝利尼家族完蛋了,他们自然也成了陪葬——即便他们不想,那些急于和贝利尼家族脱离关系的小贵族们,也会迫不及待的将他们供出来,眼下的局面还不如躲在自由议会来的安全。 平日里的耀武扬威,全部都变成了倒台清算刻的失心落魄,寄希望于帝国军团的手段不会太强硬,至少还能允许他们花钱买个活路…… “砰——!!!!” 沉重的大门被粗暴的撞开,举着盾牌的军团士兵们踏着轰鸣而整齐的步伐声涌入了自由议会的大厅,冰冷的长戟指向了坐在席位上的“高贵议员”们。 前一刻还面如死灰的贵族们立刻变成受了惊的兔子,胆战心惊的看着那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往日的权力、财富和地位,在这些冰冷的刀剑和盾牌面前,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你、你们要干什么?!”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壮着胆子颤巍巍的站起来:“这里可是埃博登的自由议会,是绝对不允许士兵踏足的禁地!就算是帝国的军团,也必须……” “也必须如何?” 一个半开玩笑似的声音突然响起,被撞开的大门走进来一个红发赤瞳的少年,整洁而精致的华服,还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完全就是个标准的贵族纨绔子弟。 如果,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位同样身着骑士罩衣的少女,和整整一个百人队士兵的话…… “按照我往常的习惯本来应该先和诸位客套一番,然后再进入正题的,不过很不幸的是今天我们都很忙,没什么时间,所以简单一些好了。” 嬉笑的少年挺起胸膛将右手背在身后,还十分刻意的咳嗽两声:“吾乃布兰登·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第十三世代,萨克兰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之子,驭龙者。” “而这一位……”少年连忙将右手摆向一旁的骑士少女:“此乃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第十二世代,萨克兰帝国先帝奥拓一世之幺女,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姊妹,帝国长公主殿下!” 话音落下,少年脸上的笑容逐渐冰冷:“现在,诸位大人,可以请你们…… 下跪了吗?” 第二百零五章 欲言又止的休止符(上) 没有人料到毁灭了半个埃博登的浩劫,居然会在一夜之间收场;正如没有人能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强行军赶到埃博登仅有三千人的帝国军团,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控制了埃博登的城防,所有曾经向贝利尼家族宣誓效忠的巡逻卫队全部被缴械关押,雇佣兵团原地解散,城南封锁线被拆毁。 一夜之间,这座拥有帝国数一数二坚固城防,巡逻卫队超过三千人,还能随时召集不下五千精锐和几倍于此雇佣兵团的自治城邦就被完全控制,并且立刻进入了戒严状态,街道上巡逻的军团士兵随处可见,铁靴声遍布大小街巷。 当然,还有那响彻云霄的“阵阵惊雷”——象征着“龙王家族”权威的巨龙米拉西斯,就盘踞在整个城市最高的一处尖塔顶端。 振翅魔龙之下,是在狂风中瑟瑟发抖,宛若废墟般的埃博登…… 在经过了一番迅速的讨论之后,中立的自由贵族,控制着雇佣兵团的佣兵首领,九芒星巫师塔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的“劝说”之下相互达成了妥协,组建了新的自由议会,并且推举年事已高的科罗纳家族家主,巫师塔元老洛伦兹·科罗纳成为新的执政官。 而在统一口径之后,他们就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到了贝利尼家族…或者说阿尔托·贝利尼的头上。 “由于阿尔托·贝利尼刻意隐瞒了“圣血药剂”的真正功效,导致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药剂散发到了半个埃博登,并且致使了数以千计,乃至上万人的突变,最后引发了一场骇人的仪式,将亵渎的魔物从地狱召唤到了现实世界。 庆幸的是由于九芒星巫师塔的及时发现,让帝国军团和二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阻止了惨剧的进一步扩散,魔物也死于巨龙米拉西斯的龙炎之下。 在这场可怕的浩劫之中,阿尔托·贝利尼死于自己的实验之中,整个贝利尼家族和其余党尽数伏诛,在东区的广场被集体斩首示众,全部财产划归自由议会所有。 唯一的不幸,埃博登主教,虔诚的法内西斯大人为了补救过失而英勇牺牲,大半个埃博登教会也惨遭沦陷,濒临崩溃”——这是自由议会和布兰登对外宣传的“正式版本”。 至于这位主教大人的真正死因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不论布兰登·德萨利昂这个帝国皇子,还是作为巫师塔代言人的科罗纳,都非常不希望这件事情会引发巫师塔和教会之间的战争,索性引而不发。 就在当天夜晚,科罗纳已经以巫师塔的名义写了一封密信,送往帝都交给大主教,隐晦的暗示对方掌握了法内西斯的“证据”——如果圣十字教会准备寻衅滋事,巫师塔并不介意让帝国上下都知道,法内西斯才是整个“圣血药剂”事件的真凶。 一个虔诚的圣十字主教,亲手将成千上万的平民变成怪物,还试图召唤邪神……这对教会将会是无法想象的沉重打击! 但科罗纳并非真的希望利用这件事攻击圣十字教会,除了眼下巫师塔刚刚掌握埃博登的控制权,大半个巫师世界还并没有和圣十字教会对抗本钱之外,他的背后支持者,布兰登·德萨利昂同样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事实上,比起巫师们,某些狂信徒和对权力痴迷的教士的确很令人头疼;作为德萨利昂家族的成员,捍卫信仰是我的义务,不过可没有人能逼得我喜欢他们。” 空无一人的议会大厅,坐在主席席位上,翘着二郎腿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对着一旁的黑发巫师不停的唠叨着: “但是这些……都不是足以向教会宣战的理由,因为圣十字教会…或者说对圣十字的信仰,才是维持整个帝国不至于四分五裂的凭仗!” “即便是到了帝国建立的第十三个世代,她依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整体——洛泰尔人,萨克兰人,拜恩人,埃博登人……除了共同的信仰,和费尽心血十三个世代终于逐渐统一的文字和语言,完全是不同的民族。” “除了对圣十字的信仰,除一顶代表承诺和权威的皇冠之外,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整整十三个世代都没有分裂?” 这同样是曾经令洛伦疑惑的事情——这样一个封建制度,拥有诸多不同民族和习俗,甚至在地缘上都存在分裂的庞大帝国,是不可能只凭借共同的信仰维持不至于分裂瓦解的。 “威胁?” “没错,是威胁。”布兰登的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无奈:“来自北方的,毁灭了古老巨龙王国,曾经一度逼迫萨克兰王国西迁,圣十字的宿敌,来自深渊的魔鬼们;来自东方的,铁骑踏遍绿海的半人马可汗们;” “来自西方,越过迷雾海,和古木森林精灵同根同源,自称亚苏尔人的雄鹰王的精灵国度;来自东南,与拜恩公国接壤,如今和帝国缔结同盟的群山之子,被我们统称为‘矮人’的诸多山峦城邦!” “他们的军队,都曾经踏足过帝国如今的疆域,都曾经毁灭过数个古老的古国——沦陷的北方巨龙王国,早已灰飞烟灭;半人马可汗的咆哮武士,一度饮马帝都之外;如今北方的洛泰尔人,身体里还残留着古精灵的血统;群山中的矮人,也曾经在拜恩烧杀掳掠,大半疆域变成他们的殖民地,所有的人类都只能为他们当牛做马。” “不团结,就灭亡!”布兰登撅着嘴摊了摊手:“要我说,这个理由可比圣十字庇佑德萨利昂家族,来的实在多了。” 若有所思的黑发巫师像是赞同似的点点头,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样东西。 语言与文字的融合,日渐集权而强大的皇室,来自外界的威胁……当这些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从封建到集权,一个真正的……帝国的诞生? 那个瞬间,洛伦突然想起了科罗纳曾经说过的话—— “他们代表着过去,而我们代表着将来!” 曾经洛伦以为他是想说巫师阶层所代表的是求知欲和对世界的探索,将逐渐替代人们心中对教义的盲从;现在看来恐怕他所期待的可能要多得多。 比如…当整个帝国真正融为一体,而不再需要教会去维系的时候,它还能拥有如今这样不可撼动的地位吗? “理所应当的,过去应当为将来让路!” 这才是科罗纳的…不,不应该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终极野心——彻底取代圣十字教会的地位,让巫师们在萨克兰帝国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一席之地! 还真是……大手笔。 黑发巫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好了,枯燥的历史课就到此结束,我猜你大概也不是那种喜欢听人念叨的类型。”布兰登耸耸肩膀,翘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还是让我们谈一些实际点儿的,比如……你的奖励,怎么样?” “当然可以。”洛伦不卑不亢的站起来,同样露出一抹微笑:“一切听您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长时间——如你所见,我可是堂堂二皇子,还是有不少东西拿得出手的,甚至是某些并非实物的东西,比如头衔和职务之类的,哪怕让你当上掌权一国的公爵也并非不可能!” 布兰登话音放缓,鲜艳如红宝石的眸子突然变的深邃:“但是在那之前,先告诉我另外一件事……九芒星圣杯,现在究竟在哪?” “我把它毁掉了。”洛伦面不改色的答道:“当时法内西斯就在我身后,随时都会出现,根本来不及将它带走。” 刹那间的死寂,两双闪烁的眼睛对视着,仿佛在一瞬间就经历了无数次的交锋,企图从那每一次睫毛的颤动,扩散的瞳孔中找出对方撒谎的证据! “原来是这样啊……” 布兰登最先开口了,俊俏的脸上露出了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我相信你!” 第二百零六章 欲言又止的休止符(下) 看着布兰登那灿烂到无比阳光的笑容,让洛伦非常怀疑,他究竟是真的相信自己?还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证据,所以故作信任? 但这不就是所谓的“信任”吗?黑发巫师忍不住在心底自嘲一声——对他,或者说对布兰登这种地位尊荣的“贵族”而言,“信任”这个词的另一层含义就是暂时找不到欺骗和背叛的证据,仅此而已。 反倒是他如果拍着自己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出“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这种话,洛伦倒是可能会更加的不适应。 “好的,既然九芒星圣杯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还是让我们赶紧回归正题吧!”布兰登笑着开口道:“还是刚才那句话,好歹是帝国二皇子,我能给的东西其实有很多,所以问题的关键是……你想要什么?” “我不太明白。”洛伦故意装傻。 “据我所知,你拒绝过贝利尼和科罗纳两个大家族的拉拢,所以一般的奖赏大概对你也没什么吸引力。”二皇子殿下很无奈的摊了摊手:“所以我打算换个方式,比如说……做我的巫师顾问怎么样?” 嗯? “这只是一个临时头衔,你不用担心鲁文·弗利德会因此找你的麻烦——虽然他更有可能找我的麻烦。”布兰登还不忘了自嘲一句:“权宜之计而已,至少这个身份可以让你和我一起返回帝都戈洛汶,然后我才好给安排。”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很是得意的笑了起来:“你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身份,让鲁特·因菲尼特和整个守夜人都不敢轻易动你,也不敢轻易伤害你身边的人。” “像你这样有能力还有实力的人如果不希望自己被人利用要挟,那么获得一个足够有分量的头衔就是你唯一的选择,而我可以给你。” “容我斗胆猜一猜。”洛伦淡然的开口道:“殿下的承诺,并不是免费的。” “我说过,我想和您达成一个同盟。”布兰登露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埃博登和九芒星巫师塔只能算是开始。” “……”洛伦沉思不语。 如果仅仅成为对方的巫师顾问,洛伦倒没什么顾忌,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问题的关键在于……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想要什么?” “我?”布兰登楞了一下,轻笑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没错,您说过了这是一个同盟,既然是同盟那我们一定是各取所需。”洛伦笑了笑:“但现在您只是开出了您的价钱,却还并没有告诉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片刻之后,诧异的布兰登突然轻笑一声: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一定会相当处得来!” “既然您问到了,那不妨就先从成为我的巫师顾问开始怎么样?”皇子殿下随口问道:“正巧,我现在很需要一个像您这样的助力!” 正当两个人互相对视的时候,议会大厅的门外走进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人,黑着脸停在了皇子殿下的面前,很是僵硬行了一个军礼。 “让我猜猜看。”打量着对方难看的表情,布兰登忍不住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好消息,对吧?” “我们在城南一处封锁线的百人队,遭遇了突袭。”军官重重的低下头:“全员遇难,无一生还!” 布兰登和洛伦对视着了一眼,嬉笑的表情收敛了下去:“是怪物们干的吗?” “不像是怪物干的,也没有撕咬的痕迹,死者身上的伤口更像是被剑撕开的!” “而且……”军官顿了顿,声音里还能听到一丝的恐惧:“杀死他们的很可能…… 都是同一把武器!”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冷了…… 笑容渐渐褪去,面无表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黑发巫师:“得麻烦你跑一趟了,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乐意为您效劳,布兰登殿下。” 意味深长的答复,洛伦默契的微微颔首。 交易达成。 ………………………………当洛伦抵达城南废墟的事发地时,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巡逻士兵遇袭,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军团的指挥官第一时间将周围封锁,并且调遣了周围的部队加紧了城防和对南城门的监视。 这是非常合理的判断,如果凶手真的是在城南行凶,并且毫不留情的杀光了整整一个百人队,从军官到士兵无一活口,显然对方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并且身份特殊;而后,其目的很可能是潜入或者离开埃博登,否则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平民区。 整个帝国军团只有区区三千人,戒严全城已经捉襟见肘,自然沦为废墟的城南巡逻兵力最为匮乏。 唯一可惜的是,既然到现在还没有再次发现对方的行踪,不论凶手目的是什么,都很可能已经或者即将得手。 走进已经变成废墟的街道,沉思的黑发巫师有些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感谢布兰登皇子殿下的特地嘱咐,除了最初发现之外,整个案发现场并没有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就连死去的士兵们也没有被搬走。 “瞧出什么来了?” 女精灵有些奇怪的打量他:“我怎么感觉你一直都在走神儿?” 连连咳嗽两声,表情有些尴尬的黑发巫师看了一眼身后跟来的莉雅——眼下的小个子巫师和两个守夜人都在巫师塔静养,彼得·法沙不得不留下来看护他们,于是“自告奋勇”的女精灵就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洛伦还记得刚刚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军官在离开的时候,那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大概…… “咳咳咳……首先是他们倒地的位置。”轻咳两声,洛伦走到废墟街道的中央,指向两旁士兵们的尸体:“从他们的站位来看,凶手是走到中央时才发难,所以我推测对方很可能是不小心被发现了身份。” “被发现身份?”莉雅微微蹙眉:“难不成还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这就是第二个问题了。”黑发巫师微微点头:“能够击溃整整一个百人队,即便是在突袭的状况下,对方的身手恐怕非同寻常;使用的武器是能够刺穿重甲的骑士长剑,但还有不少劈斩的伤口,这就有点儿吓人了。” “最重要的是……”洛伦顿了顿,神情严肃:“他们有两个人。” “两个人?可那些士兵们不是说伤口……” “都是同一把武器造成的,没错,但这一点只能证明对方有一个用剑很厉害的剑士,并不能证明人数。” 黑发巫师转过身,按着女精灵的肩膀像是在推演当时发生的状况,被他“抱在怀里”的莉雅丝毫不以为意:“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那两个人可能就是这样的站位——其中一个负责应敌,另一个站在后面。” “这么说的话,另一个人还是个会用魔法的巫师,就和你差不多?” 洛伦微微点头,这是他唯一费解的地方。 周围的废墟中确实有少量虚空痕迹的残留,但不太像是高阶魔咒,更接近于…阿斯瑞尔那种邪神的力量。 但这不应该啊…难道埃博登还潜伏着另一个邪神不成?可如果真是这样,它早就应该在邪神躯壳被召唤的时候出现了。 “等等!” 突然开口的女精灵打断了他的思路,黑发巫师抬头望去,莉雅正一脸凝重的蹲在一具尸体的旁边:“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同一个人造成的,对吧?” “准确的说应该是同一件武器,不过应该也可以这么说。洛伦微微蹙眉:“怎么了?” “这种身手,还有能造成这种伤口的武器,我见过。”莉雅缓缓回过头,表情沉重的和他对视着: “法内西斯身旁的那个护卫骑士,是他干的!” 第二百零七章 “阀门”(上) 法内西斯身边的护卫骑士?黑发巫师的心底泛起了一丝警惕和疑惑。 对于这个人他的了解并不多,在洛泰尔时也仅仅碰过几次照面,只记得好像是法内西斯的贴身护卫,并且算得上身手了得。 按照女精灵的形容,这位护卫骑士的剑术极为高超,莉雅和薇拉两个人联手都没能放倒他,甚至还隐隐胜过她们一截——虽然有利用地形优势和盔甲这种看似取巧的手段,但这本就是技巧和经验的体现。 不过……洛伦依旧不认为这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拥有能将一整个百人队灭口的实力——至少,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办到的。 那样的话,他身边另一个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怀疑了。 阿尔托·贝利尼被自己斩首,法内西斯死在了爱德华的手里;究竟还能有谁令他不得不在全城戒严的时候冒险离开埃博登,还屠戮了整整一支百人队的士兵?! 洛伦感觉自己快要很靠近答案了,但是始终找不到关键的地方——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干扰他的思考,仿佛遗漏了某个很重要的讯息和线索。 这位骑士是发下“守誓之剑”誓言的人,洛伦对教会的组织不太了解,只是知道许下这个誓言骑士们需要放弃头衔、称号和身份游走四方,在荒野和旅途之中寻找对圣十字的信仰。 在帝国尚未兴起的时代,这些人就是圣十字教会传教士中的尖兵,被称为“持剑者”。 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让这位护卫骑士不得不选择带一位“巫师”离开的地步。 至于是什么……半跪在地上的黑发巫师眉头紧蹙。 看来这场“圣杯战争”,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啊…… “请问……” 为洛伦引路的军官突然走上前来,表情有些难堪的开口道:“您发现什么了吗,巫师顾问…”军官突然语塞了,实在不清楚该怎么称呼这位皇子殿下的“身边人”。 “叫我洛伦就行。”拍拍膝盖上的尘土,起身的洛伦指着周围的一片残桓:“该找的我已经找过了,还请您将死者们尽快入殓吧。” “那凶手……”军官皱着眉头。 “不论他是谁,恐怕都已经从埃博登离开,至少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黑发巫师笃定的答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的。” “那就交给您了,洛伦阁下!”面无表情的军官郑重的一点头:“我们很清楚这件事希望渺茫,但还请您务必抓住真凶!” 洛伦谦和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和军官告别之后,黑发巫师的表情才逐渐冷了下来,在得知了凶手身份之后,某个念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有问题吗?”莉雅敏感的察觉到身旁的这个家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和那个护卫骑士有关?” “需要确认一件事情,如果和我想的一样,说不定能证明某个推测——虽然非常,非常的不希望这是真的!”洛伦咬着嘴唇,刻意用了两个叠词:“但我现在必须去一个地方,所以……” “交给我吧!” 直截了当的莉雅,让洛伦诧异的看着她:“可…我还没说是为了什么呢!” “无所谓,你知道不就行了?”女精灵理所当然的看着他,默默地注视他:“反正就算你说了,我大概也听不懂。” 愣住的黑发巫师,突然一下子失声笑了。 “干嘛?”看到他笑出来的莉雅立刻黑下脸。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当初之所以会前往晨星林,完全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洛伦忍不住解释了一句,还没说完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现在某位战舞者小姐,已经完全信任我这个大骗子了呢!” “哦……”表情突然冷下来的女精灵抱着肩膀:“你很得意是不是?” 片刻的安静,洛伦确信自己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气…… “绝对没有!”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子。”晨星林的战舞者眯起了眼睛:“知不知道你有两个‘小习惯’,大骗子?” “呃…什么?”洛伦嘴角抽搐。 “第一,你得意的时候喜欢翘嘴角;第二,你只有撒谎的时候,才会这么义正言辞的装出一幅可怜样——顺便一提,第二个是艾因告诉我的。” “……” “我错了,请接受我诚恳的道歉,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得意的。”举起双手的黑发巫师无比诚恳,闷闷的说道:“我保证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嗯……”女精灵轻哼了一声:“艾因也说过,你被揭穿的时候会这么说。” “……”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比一个女人更难对付的,那一定是两个女人。 认真仔细的想一想,自己怎么可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胜算呢? 终于“认命”的洛伦再一次诚恳道歉之后,心怀“怜悯”的女精灵才接受了他的请求——前往已经崩塌的下水道,寻找有没有法内西斯离开或者还活着的痕迹。 虽然爱德华十分确信这位主教大人已经死透了,但现在来看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可能,也是洛伦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抱着肩膀的女精灵看着郁闷离开的黑发巫师,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虽然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但能够看到这个大骗子束手无策,只能乖乖举手投降的模样,似乎也已经值了。 “这是返回晨星林之前最后一次帮你了,大骗子。”女精灵喃喃的低语着:“千万不要死在外面啊。” ………………没能听到女精灵悄悄话的黑发巫师,按照原先的记忆走到了一处街道的拐角,像是悠闲漫步一样在已经戒严的街道上穿行自如。 从自由议会到城南废墟的这段路程,洛伦已经将军团士兵们的巡逻次序和频率基本摸清,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即便是擦身而过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 脚步停在一处小巷,等待着一分钟后会经过的一队士兵,黑发巫师已经看到了对面那辆早已“恭候许久”的马车。 下一分钟,士兵们的铁靴声还回荡在街头巷尾,迈开脚步的身影就已经离开了小巷,小心翼翼的走到马车前,轻轻敲了两下。 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面无表情的洛伦朝里面看了一眼,登上一片漆黑的马车,还不忘随手关门。 “真没想到,您居然还会遵守约定,洛伦·都灵阁下。”坐在他对面的人露出了谦和的微笑:“事实上在听闻您成为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之后,我一度认为您不会来了呢。” “这句话应该让我来说。”黑发巫师玩味的扬起嘴角:“在眼下全城戒严的时候,您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才真的是令人惊讶。” 自己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是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情。消息灵敏到了这个地步的真相只有一个——和自己一起来的军官,恐怕早就被对方收买了。 “我只是以防万一,毕竟如果在这种时候被发现和殿下的身边人私自联络,恐怕很容易遭人误会。”温文尔雅的笑容,令人怀疑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一番“寒暄”之后,话题终于进入了正文: “那么,就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由我来教导您关于‘阀门’的一切知识,但您也必须保证不会有丝毫的隐瞒,并且在我们共同作出决定之前,不会将这些知识分享给任何一个巫师,可以吗?” “当然,我很清楚它的分量。”洛伦神秘的一笑,像个学徒似的朝面前的人微微鞠躬行礼: “洛伦兹·科罗纳大师!” 第二百零八章 “阀门”(下) 就和布兰登一样,在离开那座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之前,洛伦和科罗纳也达成了一个小小的“约定”。 作为一名巫师,他会协助对方并且站在巫师们的立场,并且不会揭露科罗纳的计划;而与之相对的,他也要教导自己如何使用“阀门”的力量。 简单来说,面对过一个又一个邪神之后,黑发巫师十分的确信自己需要一位新的“导师”来给自己上课了。 他现在拥有两个“阀门”——但实际上除了被动的闯入邪神的梦境世界,或者通过艾萨克那粗糙的“入梦”方式构建自己的梦境世界之外,根本没有第别的用处。 当然,能够教导他如何使用“阀门”的人也并不仅仅只有科罗纳。洛伦很清楚从古木森林之战开始,阿斯瑞尔就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引导自己使用阀门的力量,否则早在大树墙的时候,他都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但是……那绝对不是毫无代价的。 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巫师想要掌握这种截然不同的力量,自然应该跟随另一个了解它的巫师学习才更加的稳妥,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某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敲诈勒索。 至少一个巫师,是可以交易和谈判的对象。 阿斯瑞尔……即便是到现在为止,洛伦也从没有真正的相信过他。 “洛伦·都灵阁下,你…准备好了吗?”面前的老人突然开口问道,神情也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异常的严肃。 黑发巫师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先告诉您一件事。”科罗纳叹了口气:“您是巫师历史上已知的,第二个拥有两个‘阀门’的巫师,第一位则是‘戴帽子的罗根’——我不否认会将九芒星圣杯交给您,一部分是因为这一点。” “我能理解。”洛伦神色平静,对方的答案也在他意料之中。 “同样,我对您的教导也基本仅限于第一个阀门,至于第二个……在圣杯厅的时候,我已经将所有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了。” 打开第二个阀门将会获得全新的“视野”,理解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同时将发现窥视自己的“眼睛”——这就是“第一位巫师”戴帽子的罗根留下来的,全部的讯息。 三句话,其实都是同一个关键词,“新视野”。 究竟什么是“新视野”? 集中精力的黑发巫师一边沉思着问题的答案,一边紧张的看着对方。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科罗纳眨了眨眼睛,用那衰老却不减温和的声音开口道:“首先……您必须先扭转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阀门’这个词,其实是非常荒谬的。” 什么? 洛伦的表情微微一颤,并没有开口。 “我们沿用‘阀门’的概念,是因为这是第一巫师罗根传承下来的智慧。但您必须明白,罗根的思维已经超越了我们,所以他的观点很多是不适用的,因为我们根本理解不了。” 科罗纳沉声开口道:“以我对圣杯接触的经历,以及历史上巫师先贤们的记录来看,称之为‘钥匙’可能更加合适,也容易被理解。” 钥匙? 注意到这个词汇的洛伦,下意识的开口道:“您是说,巫师们的身上天生就带着某种‘枷锁’?” “应该讲,所有的智慧生灵都是同样的情况——因为我们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存在,是完全分离的状态,致使我们使用和接触虚空的力量会受到天然的限制,而无法像那些邪神们一样肆无忌惮的运用。” 科罗纳微微一笑:“我记得您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施法方式,叫做‘魔法阵’;弗雷斯沃克是不是曾经说过,您的这种力量和圣杯的原理很像?” 黑发巫师点点头。 “那您难道就没有发现所有巫师们的‘精神殿堂’的原理,就像是一个简化版的‘梦境世界’吗?” 那一瞬间,洛伦切切实实的愣住了! “我们的身体天然的无法承受虚空的影响,所以我们在精神殿堂内刻印咒语;释放和实用虚空的力量会极大的消耗我们的精力,所以可以通过在精神殿堂内冥想来恢复;我们对虚空的理解每一次加身,都会改变精神殿堂的形态……” “精神殿堂,就是枷锁之下的巫师们,不得已妥协的产物。”科罗纳像是对洛伦的表情早有预料,轻笑了一声:“而‘阀门’,就是打开枷锁的钥匙!” 黑发巫师抿着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让我猜猜看,精神殿堂就是模仿梦境世界的设计,而提出这个创意的人……” “戴帽子的罗根。”科罗纳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多出了些表情: “您学得很快,洛伦·都灵阁下。” “虚空是因不存在而存在,讯息与情感组成,纯粹而毫无缘由的世界……《步入冥想》的开篇语,巫师们人手一本的入门书。”洛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之前你说过,有关罗根的一切几乎不是淹没在历史之中,就是被教会抹杀了…… 我怎么觉得,这位大师的痕迹好像无处不在呢?” “让罗根的智慧尽可能传承下去,就是我们这些后继者…或者说罗根信徒们的义务之一。”老人轻声开口,昏黄的眼珠里带着几分狡黠。 黑发巫师轻叹了一声。 “我们天生的局限,令我们无法到达本身智慧可以企及的高度;所以在之后的数年,许多巫师将目光放到了自身之外——于是炼金、药剂、草药…诸多实用的学科逐一诞生,而罗根开创的神秘学被束之高阁,咒术学则成了不入流,唯有古代符文还能尚且保持活力。” “您认为这样的结果,很悲哀吗?”洛伦听出了老人语气里的叹息。 “不,承认自身的不足并转而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向,这本身就是一种弱小的智慧。”科罗纳和蔼的看向他: “若是不能接受现实,恐怕如今的巫师还和数百年以前那样苟延残喘呢。” “而‘阀门’却可以打开枷锁,让巫师们拥有和自身智慧相匹配的力量?” “不,那绝对不是‘和自身相匹配’的力量,绝对不是。”科罗纳收起了之前的微笑,语气变得凝重了许多: “洛伦·都灵阁下您必须记住这一点,之所以‘阀门’或者圣杯的力量会被巫师们如此孜孜不倦的追求,就是因为它的力量已经超越了我们自身!” “事实上,你已经体会过了。”老人昏黄的眼珠变得深邃:“麦兹卡、阿斯瑞尔……‘阀门’为您解除了界限,可以毫无顾忌的使用各种强大的高阶魔咒,而威力更是可怕到难以置信,而您同样相信那就是您真正的力量。” “但是……结果应该不太好,对吧?” 洛伦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一下。 麦兹卡之战的后遗症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痊愈…否则在面对艾莉儿时洛伦就不至于那么束手束脚的了。 “结合第一个阀门带给我们的答案,以及罗根遗留下来的智慧,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科罗纳默默道:“所谓的‘阀门’,应该也是逐步递增的——开启阀门的过程,就像是进化的过程一样。” “第一步,是打破自身的枷锁,让我们的力量达到一定的高度——也就是所谓的‘超越本身’,也有巫师将这个步骤称之为‘超凡’。” “第二步,则是智慧的提升,让我们的思维能够匹配我们的力量;” 黑发巫师陷入了思索。 “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接下来我会结合自身的经验,慢慢教导您如何熟练的控制第一个阀门,不过在那之前……” 老人的嘴角再一次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下课!” 第二百零九章 新宠物(上) 黑发巫师站在巷子里看着马车悄悄离去,淡漠的表情下是愈发沉寂的眼睛。 科罗纳的解答为他解答了最初的几个问题,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疑惑——虚空、现实、邪神、阀门,历史的“真相、“戴帽子的罗根”、圣十字的起源…… 知晓愈多,困惑愈多;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感到“危险”离自己更近了一步; 关于“阀门”,根据科罗纳的说法——这种力量更近似于打开枷锁的钥匙,而获得阀门的过程就像是进化的过程。 进化……为什么他会用这个字眼儿? 被虚空力量所侵蚀,肉体乃至精神遭到严重扭曲的人或者动物,称之为“突变”; 构建精神殿堂,通过古代符文,系统的学习接触虚空,掌握知识的过程,称之为“理解”。 而进化…是低等到高等,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从概念上就已经和“理解”与“突变”这两个词有了本质的不同。 尽管科罗纳掩饰的很好,但他那近乎傲慢的形容,简直就像是在说“人类也只是一种低等的存在”而已。 他这种表现让黑发巫师愈发的怀疑,科罗纳愿意和自己平等交流的理由并非如她所说“阀门”只是一部分,而应该是绝大部分的才对。 狮子不会和绵羊废话,人也不会将动物摆在和自己相同的位置。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一旁的身影让黑发巫师警觉的抬头,面无表情的侧过头。 那并不是一个人影,更准确形容的话,应该是一个背着双手恭候自己的少年,还有不知何时,已经依偎在自己脚边的猫。 个头小巧,黑色的毛发如绸缎般细腻润滑,“嘤嘤”的叫声慵懒又顽皮,还在微微用头蹭着自己的脚踝,似乎就和普通的月影猫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那双猩红眼珠的话。 “唉……”嘴角弯弯翘起的少年拖了一个长音,故意侧过脸坏笑着:“对于特地在这里等候的阿斯瑞尔,亲爱的洛伦,你好像连一丁点儿的惊讶都没有呢!” “没什么,只是习惯了某些不请自来的家伙而已。”同样冷笑一声的黑发巫师随口应付着:“你早就发现我在哪了,不是吗?” “这还真是奇怪,难道亲爱的洛伦有什么事情,需要对他最好的朋友阿斯瑞尔保密?” 少年突然露出了非常哀伤的表情,叹息着摇摇头:“明明阿斯瑞尔也可以教导洛伦关于‘阀门’的知识,为什么非要去拜托一个来路不明的老爷爷呢?” “也许是因为每次拜托某个家伙,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次不一样。”阿斯瑞尔猩红的瞳孔闪过些许诡异的光泽:“亲爱的洛伦,我可是刚刚帮助你得到了九芒星圣杯;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如何使用它,阿斯瑞尔是绝对不会……” “不要相信他!” 突然被打断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几分恼怒和古怪的表情,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洛伦身后的少女;微微扬起下巴,面容苍白的少女同样用那双如血的瞳孔毫不退缩的对视着。 而原本蜷缩在他脚踝边的猫咪,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断,这可不太礼貌。”咬牙切齿的阿斯瑞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狰狞而“绅士”的微笑: “冒牌货小姐。” “总比某个花言巧语,从不说实话的家伙强。”一边毫不留情的顶回去,少女还不忘了朝面前的黑发巫师款款行礼,顺便甩给少年一个不屑的“飞眼”: “傻乎乎的阿斯瑞尔。” 少年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住不失风度,抽搐的表情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亲爱的洛伦,你必须相信我!只有我才能实现你的一切愿望;想想看,只要我们互相信任彼此,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办不到的?!” “哦,可怜的阿斯瑞尔,还在用几百年前的老把戏忽悠人。”一旁的艾莉儿根本不放过任何打击他的机会,优雅的眼神中都带着不用明说的轻蔑和怜悯: “允许我多问一句,笨笨的阿斯瑞尔;当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否觉得自己在演话剧?” “……你刚刚是为了讽刺我,才故意用的对仗句是不是?”少年精致的面颊上隐隐浮动着几道黑线。 “真的吗?”捂住下唇的少女面带“诧异”,然后戏谑的笑了出来: “哎呀,好像是这样,真是失礼了!” “……” 这是洛伦这段时间以来第二次见到这么浑身挫败感,一脸被打败了的模样——盗用了他“身份”的艾莉儿·科罗纳小姐仿佛真的成为了他克星一样的存在。 “现在……二位是不是该告诉我,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是科罗纳告诉我他会在这里等你的。”款款行礼的少女,带着几分歉疚的神情:“现在的埃博登依然不算安全,科罗纳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当然……”少女还不忘了补充一句:“笨笨的阿斯瑞尔是跟着艾莉儿一起来的,他才不知道洛伦在哪呢!” 艾莉儿的话让某个少年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都差点儿忘了,第一个和这位艾莉儿小姐缔结契约的人是科罗纳来着…… 无奈的洛伦撇撇嘴,心中不免对某个满心算计的老人家徒生怨念——还说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担心会不遵守约定的鬼话,明明都已经从头安排到脚了。 怕是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逃出他的眼皮子底下。 “唉?洛伦生气了吗?”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细微变化,少女立刻露出了几分惊慌:“非常抱歉,都是艾莉儿不好,如果洛伦不喜欢这样的话……” “没什么,只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罢了。”洛伦轻笑着摆摆手,意味深长的喃喃自语:“更何况他说的没错,现在的埃博登确实不安全……” “哦……您的演技不也一样逼真吗,冒牌货小姐?”一旁的阿斯瑞尔还不忘了“挑拨离间”,苍白的脸上笑的优雅而奸诈:“居然还说我虚伪,可真是笑死……” “吸血鬼”少年的笑容停在了脸上,洛伦也缓缓回首看向小巷的转角,那略微沉重的声响,绝对是骑士铁靴踏步的声音。 有人。 脚步声逐渐清晰,甚至从转角都已经看清来人的影子。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将左手放在了“亮银”的剑柄上,侧身等待对方接近。 来了…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松开了剑柄。 “你怎么在这儿?” 打量站在巷子里,微笑着朝自己行礼的黑发巫师,骑士少女或者说…帝国长公主殿下,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微微蹙眉: “我听军官们说,几刻钟之前你就已经离开了。” “还有一些线索需要证实,所以多花了些时间。”弯腰颔首的洛伦将右臂背在身后,看着那张精致如洋娃娃似得姣好面容,还是叹了口气选择“坦白招供”:“好吧,其实是太闲了,所以打算在周围逛一逛,菲特洛奈殿下。” “只是在周围逛一逛,居然连一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你?”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她满意,但似乎也不打算为此纠缠。而下一秒,这位长公主殿下再一次开口,而且还用上了不可置疑的命令口口吻:“不论你打算干什么,现在跟我走!” “长公主殿下的命令,怎敢不从?”微笑着欠身,步伐从容的黑发巫师跟了上去。 “等等……” 菲特洛奈突然拦住他,目光转向黑发巫师肩膀上的黑羽鹰,还有跟在后面的月影猫,微微眯起了双眼:“你…… 这么喜欢养宠物吗?” 第二百一十章 新宠物(下) “呃…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空荡荡的街道,和长公主殿下并肩漫步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问道。 骑士少女侧着打量他一眼,那双和布兰登同样鲜红的眼睛,却带着某位皇子殿下没有的高傲,还有看透一切的锐利: “你真的想问这个?” 洛伦的微笑有些僵硬,面不改色的悄悄背过手。 当然不是了…… 从来到埃博登的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他几乎已经将所有城区的道路全部都背了下来;二人在一刻钟之前转弯的时候,黑发巫师就已经清楚了他们的目的地——九芒星巫师塔。 至于为什么还要多问,只是想借机打开话题,旁敲侧击的从这位长公主殿下口中得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讯息而已。 现在看来,这可能是个错误。 “话说,菲特洛奈殿下还真是年轻呢。”隐隐猜到被拆穿的黑发巫师,很是从容的换了个问题:“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您是布兰登殿下的姐姐。” “但凡对德萨利昂家族有些了解,就知道这一代皇室直系当中没有女人。”菲特洛奈再一次拆穿了黑发巫师的“小把戏”却依旧如冷冰冰的洋娃娃,眼神中都没有些许波动: “不过没错,我是皇兄最小的妹妹;皇兄的长子康诺德出生的时候,我也只有四个月大而已。” “父皇奥托过世之后,皇兄继位;长兄如父,所以也可以说我是和康诺德,还有布兰登他们一起长大,也算是皇兄的‘半个孩子’吧?” 黑发巫师的眼神中掠过些许错愕,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当个听众。 “那你呢?” 菲特洛奈突然看向洛伦:“你又为什么会答应布兰登,成为他的巫师顾问?” “那可是龙王家族的皇子殿下!”洛伦露出了很夸张的“惶恐”表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巫师罢了。殿下有命,怎敢不从?” “不对,你在撒谎。” 长公主看向他,眼神锐利:“你并不是被逼迫而是自愿的;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小小的巫师’,你是个‘都灵’——姓都灵的巫师,又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 唉? 洛伦楞了一下。 “怎么,你不知道?”菲特洛奈看出了他的困惑:“关于这个姓氏的意义,还有它的历史……你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你?” “抱歉,但…在成为巫师之前,只是一位名叫莱昂纳多·都灵爵士的侍从。”想起那位老骑士的身影,洛伦有些怅然的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告诉过我任何事情,我从他那里继承的也只有一把剑而已。” “原来是这样……”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菲特洛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冰冷的面颊依旧毫无表情:“那我也不适合告诉你太多,不过既然你是都灵家族的血脉,知道那些事情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洛伦除了保持微笑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难道他要告诉对方,自己只是个擅自继承了姓氏的“假都灵”,其实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满心疑惑的黑发巫师,就这么和明显对自己有些误会的长公主殿下回到了巫师塔,心里却不断的在思考对方说过的话,脑海中回忆着那位曾经是自己“主人”的莱昂纳多。 两个人相处了将近三年,在洛伦的记忆中他就和那些上了年纪的流浪骑士没什么两样,除了爱喝酒喜欢发脾气,有一手还算厉害的剑术之外,甚至都不怎么擅长和别人打交道。 也因为他的坏脾气和酗酒,让不少委托都黄掉了,两个人过的比一般的流浪骑士还要惨——最初的第一年印象中都是在荒野中过的夜,因为老骑士连旅店的房租都付不起,佣金全拿去喝酒了。 至于都灵家族……洛伦并没有找到关于这方面太多的资料,仅仅知道他们曾经是拜恩公国的公爵,据传闻也曾经显赫一时,只是在最近的百年间因为很多事情突然没落,连爵位也被帝国罢黜,只是还保留着家族传统的最后一块领地而已。 顺带值得一提的是,如今萨克兰帝国南方的拜恩公国也已经近百年没有一位公爵了,成了帝国境内唯一一处被诸多贵族联合统治的公国。 不过就算老骑士真的是“出身名门”,这样的大家族也同样是分支众多,有一两个“穷亲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原本不曾对莱昂纳多起疑的洛伦,从菲特洛奈的形容中隐隐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当心点儿,洛伦·都灵阁下。不要以为在布兰登身边,你就是安全的。” “您是指什么?”黑发巫师镇定的回头,表情略有些惊讶: “我不太明白。”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没有别的。”长公主头也不回的答道,表情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很多事情和看上去的并不一样,很多人也是如此……” 她这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们到了。” 长公主突然停下脚步,右手朝不远处指了指,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跑过来,看的黑发巫师更诧异了。 艾茵? 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一路小跑,额头上布满乐虚汗:“非常抱歉,菲特洛那殿下,我……” “没事,我也只是顺便路过。”菲特洛那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口吻明显柔和了不少:“遵照约定,我把这家伙带回来了,艾因·兰德阁下。” 说完,洋娃娃般精致的长公主转向大门,还不忘了意味深长的看了洛伦一眼:“您有不少很好的朋友,不要伤害他们,告辞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毛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同样一脸诧异的小个子巫师: “就为了找我,你还特地去拜托了这位长公主殿下?” “没有,我只是无意中撞到她,稍微聊了一会儿……”艾茵摇了摇头,表情看起来比他还惊讶:“然后她就突然告诉我,你成了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说到这里的小个子巫师突然露出几分害怕的模样,似乎还对那位菲特洛奈小姐心有余悸:“她的真好吓人,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一下子就能知道别人有没有说谎,或者在想些什么……有几次我都以为自己快要被拆穿了!” “是啊……”深有感触的洛伦,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对付这种直觉强烈的人,可能是洛伦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了——任何的技巧、欺骗、手段和“小把戏”,在那不讲道理的天赋面前,都和蹦跶的小丑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那番说辞,总让洛伦觉得这位菲特洛奈殿下似乎是话里有话,不明就里的想要告诉自己一些事情,而且还把自己“误会”成了都灵家族的后人。 “莉雅也已经回来了。”拍了拍胸脯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微微蹙眉:“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你…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该不会在故意瞒着我吧?” “呃…关于这个……”在艾茵愈发怀疑的眼神下,黑发巫师努力维持的正常的表情,然后赶紧想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情?” “是这个!”洛伦突然蹲下身用双手抱起了地上的月影猫,讨好似的放在小个子巫师的面前晃了晃,迫不及待的想要缓解一下略微尴尬的气氛: “你…喜欢养猫吗?” 一瞬间,他发现艾茵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阴影下的埃博登(上) 艾茵的惊喜让洛伦有些出乎预料,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那惊喜的表情,蓝宝石般的眸子绽放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一把将月影猫(艾莉儿)从洛伦的手中抢走然兴奋的举过头顶,跳舞似的在原地打转。 完全沉浸在喜悦和兴奋中的小个子巫师,第一次露出了犹如孩子般可爱甜美,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轻轻地将它抱在怀里,用面颊揉蹭着猫咪绸缎般细腻的毛发,仿佛她怀中的不是一只游荡山林,能够和鬣狗豺狼较量的月影猫,而是精雕细琢的洋娃娃。 更重要的是那根本不是一只猫,而是货真价实的邪神啊! 就在小个子巫师一边高举着猫咪,一边在原地欢笑着打转的时候,洛伦还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猩红的大眼睛,在朝自己眨呀眨的! 但惊讶过后,黑发巫师的嘴角却多了一丝有些苦涩,怅然若失的微笑。 从第一次的相识,到维姆帕尔学院、深林堡、古木森林、再来到埃博登……几乎所有自己经历过的磨难,艾茵也毫无保留,完完整整的经历了一遍。 她从不开口需要自己的解释,也没有向自己索取过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自己身后,尽她所能的给予自己一切帮助,甚至是压抑自己,去做她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自己却从来没问过她想要什么,甚至都忘记了这个“小个子巫师”除了是一位天才炼金术师之外,还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女孩儿。 或者说一直以来,艾茵·兰德都拼命的在掩饰这一点,让别人只能看见她坚强和天赋异禀的那一面——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周围的人更无法察觉到,这位“天才炼金术师”,其实是一位女巫。 “它有名字吗?!”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将猫咪紧紧抱在怀中,姣好的面颊鲜红欲滴,仿佛一松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残忍可怕的魔鬼)就会趁她一个走神儿,从她身边溜走似的。 “嗯…暂时还没有。” 少女可爱而不自知的表情,让洛伦尴尬的移开了目光,随手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黑羽鹰:“不如就叫阿斯瑞尔怎么样?它就叫这个名字……” “阿斯瑞尔……”小个子巫师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撅着嘴摇摇头:“太难听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可爱!” “居然这么瞧不起?!”黑发巫师的脑海立刻响起了某个少年歇斯底里的泪奔:“我的心都要碎了——!” “丽莎、塞拉、姬妮……”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念叨着一个又一个想到的名字,突然兴奋地将猫咪举过头顶: “从今天起,就叫你梅琳——!” “……”洛伦。 虽然只是“突然奇想”的念头,但洛伦特地将艾莉儿交给小个子巫师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首先,尽管黑发巫师并不能确定艾莉儿是不是真的放弃她的“计划”,但艾茵并不是她的目标,至少不是第一目标——在双方的利益再一次出现矛盾之前,有她在艾茵身边,甚至可以起到保险的效果。 而如果她真的想图谋什么……虽然平时的小个子巫师看起来有些单纯,但她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师,对危险的洞察力远超常人,想伤害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很多事情和看上去的并不一样,很多人也是如此”…菲特洛奈的话扔在洛伦的耳畔萦绕着,挥之不去。 “谢谢你,洛伦。”在兴奋之后,艾茵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怀中抱着“梅琳”,微笑着看向他:“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一件生日礼物。” “没什么,我只是……”话说一半,黑发巫师突然瞪大了眼睛: “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个子巫师理所当然的撅着嘴,然而下一秒,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早就已经过去啦,大笨蛋!”艾茵气恼的瞪着眼睛:“你,还有艾萨克,你们从来就没想过对吧?!” “我…我只是……”语塞的洛伦愣在原地,让小个子巫师很是无奈的叹息一声:“算了,反正也没有对你们报什么希望。” “还是赶紧去找莉雅吧,不要让人家等着急了。” 咬着嘴唇,表情尴尬的洛伦在原地手足无措,最后也只能郑重其事的看着面前的小个子巫师:“你放心,今年就先用这只月影猫凑合一下,明年!明年我绝对会记着,然后…反正…总而言之准备被吓一跳吧!” 看着黑发巫师已经离开的身影,小个子巫师用面颊轻轻侧着怀中的猫咪。若有若无的,嘴角多出了一抹名为“幸福”的微笑。 ……………………………… “不可能!” 休息室内,刚刚听完女精灵叙述和猜测,守夜人爱德华断然开口:“这只是无意义的猜测,连佐证都算不上!” “但我就是发现了,就在下水道里!”莉雅毫不犹豫的开口怼回去:“从我们离开的地方到下水道的出口,除了那个护卫骑士之外,的确还有另一个人的脚印——不信的话自己去看!” 坐在两个人中间的黑发巫师抱着肩膀,默不作声的在二人的争吵中沉思着,一遍一遍的思考着莉雅刚刚带回来的情报。 首先是团灭了军团百人队的剑士,已经可以证明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其次的确有另一个“人”和他一起离开,身份可疑。 事实上,就连洛伦自己都不愿意相信,那个逃出来,又协助护卫骑士干掉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法师”是法内西斯。 “我没说你撒谎,我只说那个人不可能是法内西斯!”冷漠的守夜人微微蹙眉:“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是他!” 似乎是隐隐有些不耐烦了,爱德华直接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洛伦:“我当时确实杀死他了,一剑穿心,一剑割喉,然后捅穿了他的脑袋——我亲眼看着他倒在血泊里,肢体抽搐的濒死模样!光是那个出血量都不可能还活着!” “那你真的眼睁睁看到他死了?”莉雅抱着肩膀,怀疑的眯着眼睛:“亲眼看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有,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我这么做。”爱德华微微摇头,目光冰冷的盯着女精灵:“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有圣血药剂这种玩意儿,那就说不定还有别的假死手段。” 听到这种荒诞的答案,守夜人强烈的克制着自己翻白眼儿的冲动。 平心而论,女精灵的推测不无道理,就连守夜人也有独有的高阶魔咒“此刻即死”,可以让自己逃过一次致命伤,甚至能够瞬间修补伤口。 “你的猜测毫无道理——没错,在已知的范畴内,确实有不少可以治愈濒死之人的道具——但首先我可以保证,当时法内西斯身上绝对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他‘复活’的东西!” 爱德华顿了顿,语气十分的肯定:“其次,如果是利用某种高阶魔咒——且不说一个教会人士接触魔法是何等的罪行,但任何魔咒的施法前提都是保持理智;我的刺剑搅烂了他的脑子,他怎么保持理智?!” “血迹。”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 女精灵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爱德华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你是说……” “如果真的是法内西斯,那么他的脚印旁应该会有血迹才对。”洛伦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但这也只能算是佐证,并不能当成真正的证据。” 莉雅皱了皱眉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并没有。” 黑发巫师面色一沉: “那就更奇怪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阴影下的埃博登(下) 之后一周的时间,洛伦和埃博登的守夜人始终都在搜索下水道和城南的废墟,得到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不,应该说几乎没有才对。 调查进行到了这一步,行凶者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真正让他们继续孜孜不倦找下去的也只有“法内西斯是否还活着”这一危险的可能而已。 对洛伦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稳定的隐患;而在守夜人的眼中,这位主教大人已经接触到了守夜人的秘密,已经是必须要尽快除掉的对象了。 即便在整个萨克兰帝国境内,真正知晓“守夜人”的人也寥寥无几,即便是隐约了解的人也只是听说过这样一个只向皇室,甚至是皇帝本人效忠的组织;能够接触到边缘或是有合作关系的…… 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对于一个情报和刺杀为主的地下组织,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和各种隐秘的资料,不仅是他们的本钱,更是他们的生命线。 藏在暗处的匕首无需炫耀;越是不为人所知,就越是锋利无比。 相较于守夜人们的尽职尽责,洛伦则更像是“应付了事”,借着调查的名义当幌子,不定期的和科罗纳联络,学习和掌握“阀门”的控制方法。 根据科罗纳的研究,一旦开启,“阀门”对巫师的影响几乎是不可逆的,但想要控制也并非不可能。 和任何一个巫师都不一样,洛伦并不需要像“九芒星圣杯”这样的外在力量,他本身就是一个“阀门”,过度使用对他造成的影响甚至还要超过其他的巫师——像是面对麦兹卡的永夜林之战,只能说他实在是太幸运。 “阀门”的存在交叠了虚空和物质的界限,让洛伦可以近乎无上限的使用远超平常威力的高阶魔咒,但所带来的负荷并不是就不存在,只是在那样的状态下感受并不明显而已。 因此,相较于“阀门”带来的力量,科罗纳对研究更多的放在拓宽精神殿堂的层面上。 简单来说,就是塑造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对于像阿斯瑞尔这样的邪神来说,“梦境世界”是它们最强大的手段,也是最后的底牌——被拖入其中的巫师几乎没有在里面战胜它们的可能,既是能够维持理智保持清醒,也往往难逃一死。 但对于巫师们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生存于现实世界的巫师,并不需要一个“传说”来维持自身的存在;限制他们的只有与生俱来的“枷锁”而已;一旦枷锁被打破,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梦境世界”…… 那就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性,以及近乎没有尽头的上限——其中蕴含的意义,远远要比圣杯或者说“阀门”本身要重要的多! 这才是巫师们渴求圣杯的原因,也是那个闪耀着灰蓝色光芒的“九芒星”所代表的真正意义。 无限的可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令巫师们孜孜不倦去追求的东西了。 ………………………… 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巷子里,车厢内的洛伦稍微打开窗户上的百叶帘,静悄悄的观察着这座逐渐从废墟和死亡中恢复的埃博登。 但真正惊人的,还是被科罗纳主导之后的自由议会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高效率。 为了树立巫师塔的绝对权威和在底层民众当中的形象,科罗纳近乎不惜成本的将大量的资源投入到了城南的修复工作当中,光是为了这个巨大项目动员起来的巫师,就不下三百人! 学院派的炼金术师拿出他们早已设计过无数遍的图纸和规划方针;精通咒术学的施法者更是和学徒一起,直接参与到了建设工作当中;草药师和药剂师着手消灭大面积死亡带来的瘟疫和病症…… 就连那些侥幸逃过一劫,居无定所的难民和城外周围的村民们,也在这场浩大的重建工作当中得到了饭碗,还有一份在城南修复之后可以拥有为容身之处,无需缴纳人头税的承诺。 而对于埃博登大大小小的作坊而言,修复工作还需要大量的材料、设备、物资……而这一切东西,统统都可以变成他们的订单! 总而言之,借助重建的机会,自由议会不仅扫荡了大大小小藏污纳垢的平民窟,同时还大大的刺激了因为破坏而跌落的经济,又在解决了难民隐患的同时,让城市重新恢复了活力,实在是一举多得。 至于整个重建工作的开支,虽然埃博登在全帝国都称得上富裕,但如此庞大的开支依然不是自由议会负担得起的,通常都是向城内的自由贵族们举债,而贵族们也相信自由议会的信用……还有信用之下的高利贷。 但这次因为查抄贝利尼家族和他们追随者的家产,科罗纳主导的自由议会不仅没借一分钱,还顺便还上了不少高额的债务。 悄然莫测之间,某位皇子殿下的“预言”似乎真的正在逐渐应验——只要三个月的时间,巫师们就能让埃博登恢复原状,甚至更胜往昔! 而办到这一切的,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缓缓放下百叶帘,黑发巫师的目光重新回到了科罗纳的身上。 和一周之前的他相比,这位老人的脸上不仅没有增加多少皱纹,看上去还红润了不少,容光焕发一般。 “有人说权力是真正的青春之泉,我原本是不太相信这种说法的。”洛伦忍不住和他打趣的开个玩笑:“不过您现在的样子,似乎证明我犯了个错误。” “恰恰相反,这段时间以外是我这辈子最疲惫的一段时间,即便是当年昼夜苦读的学徒时代都无法比拟,感觉自己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不论用什么表情,科罗纳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谦和的笑容更像是一位学者,而非执政官:“至于外表…当一个执政官和当一个巫师是不一样的,如果还是过去那副垂垂老矣的模样,那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洛伦表示理解——眼前的科罗纳毕竟上了年纪,若是再看起来颓废一些……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对一个行将就木,随时会蹬腿的老人家忠心耿耿? 换成是自己是那些贵族,看着这位执政官大人没几天可活了,心里想的恐怕更多的是如何抢到继承人的位置才更实际。 “不过,虽然执政官是一份苦差事,但还是有好处的。”科罗纳微微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了一份信笺,封面的印戳让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三头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 “这封信今天才到,是从帝都戈洛汶直接送来的。”老人家轻轻敲打着信封:“我们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特地派了一个使团前来埃博登前来会晤。” 洛伦挑了挑眉毛,他感觉科罗纳话里有话。 “虽然只是一封正常恭贺新执政官上任,并且商谈事后处理的信,但短短不到一百个字的内容,居然对布兰登殿下只字不提——要知道,眼下埃博登的局面几乎是殿下一手促成,特地避开难道不是太奇怪了吗?” “你是说……” “也有可能是陛下无意中的失误,但更有可能和皇储康诺德殿下有关,这只是猜测。”科罗纳看着洛伦:“如果布兰登殿下被召回帝都,作为巫师顾问你肯定也要同行,也就是说……”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课’?”洛伦半开玩笑的开口道。 “还没那么夸张。”科罗纳轻笑一声:“另外,我还得到了一个比较隐秘的情报,关于这次使团的成员,有一个很特殊的人…… 守夜人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他也在里面!” 第二百一十三章 他们的“信念”(上) 棕色灰白的卷发,皮质的长袖风衣,还有那一双好像……太阳耀斑的眼睛。 没错,洛伦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位鲁特·因菲尼特先生呢?他记得非常清楚——就算这个上岁数的中年人整了容,换身衣服,再打断一条腿,扮成街边随处可见的瘸子老乞丐…… 自己也能一把将他揪出来! 身体猛然绷紧的黑发巫师,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面前的科罗纳——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告诉自己这个情报? 是出于“盟友”之间的示好? 不不不,比起这一点,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缓缓松开攥紧的剑柄,前一刻还面露杀意的洛伦放松似的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打量着老人那一成不变的表情: “关于这个情报…究竟是您查到的,还是说……鲁特·因菲尼特阁下亲口告诉的您?” 科罗纳只是和蔼的一笑,仿佛并没有看到黑发巫师刚刚的动作:“您反应的很快,洛伦·都灵阁下——没错,九芒星巫师塔和守夜人是互惠互利的盟友。” “我好惊讶啊,科罗纳执政官大人。”洛伦冷笑一声:“要不是您告诉我这些,我还不知道守夜人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援助,才能训练出这么多身手过硬,还精通高阶魔咒的刺客呢!” 微微颔首的老人甚至没有半分气恼,看洛伦的眼神更像在看一个顽皮的孙辈。 “但是,您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巫师塔需要守夜人庞大的消息网和利益网,减缓教会带来的压力;守夜人则需要巫师塔的资源,培训他们的核心成员——药剂、场所、魔咒、资料甚至是生源和培训人员,同样代价不菲。这些才是我们的合作前提。” 科罗纳和蔼的看着他:“您能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合作前提? 洛伦微微一顿,试探着开口:“您是想说双方合作是出于互惠互利,和谁是守夜人的首领并没有关系?” “正是如此。那您是否还记得,鲁特·因菲尼特阁下让您来的原因呢?” 是因为守夜人在埃博登抢夺圣血药剂的行动失败,致使整个埃博登的守夜人折损大半,这才…… 洛伦怔住了。 “我们和守夜人之间的合作是平等互助的,但那一次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显然是误会了。”老人的眼角的冰冷一闪而过:“没有事先通知,就把爪子伸进了埃博登——对于这种不老实的‘盟友’,当然要小小惩罚一下。” 这么说守夜人之所以失败,其实是巫师塔的中途反水? 所以鲁特·因菲尼特才不敢调派新的守夜人来埃博登,而是找了自己这个“不是守夜人”的守夜人吗…… “守夜人是直属于皇室的组织,即便作为盟友,我们能对他们产生的影响也十分有限。”科罗纳目光深邃,语气谦和:“但如果您认为有机会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换一个’新的守夜人首领上台…… 我保证,巫师塔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您冒一次险!” 老人的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仿佛已经笃定自己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就是为了杀死鲁特·因菲尼特一样。 当然,这确实是一部分原因…… “这么相信我?”洛伦轻笑一声耸耸肩:“您好像忘了,我也是一个‘守夜人’来着。” “这才是最完美的地方,您也是一个守夜人,但同时又是我们的‘自己人’。”科罗纳不可置否的说道:“即便您这样的外人没有机会,推举一个您信得过,并且乐于合作的候选人,对巫师塔也同样有利。” 还真是信心十足…… “不论为何,鲁特·因菲尼特会亲自跑一趟,就证明绝对有什么重要的情报只能由他出面,很可能和布兰登殿下有关——这对您而言既是危险,更是机遇。” 老人缓缓开口道:“作为皇子殿下身边的巫师顾问,对别的巫师而言可谓是一生的巅峰和终点,但对您来说只能是跳板;抓住您能抓住的,攥紧您可以攥紧的——卑鄙歹毒也好,光明正大也好,方式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恕我直言,您不会是在怂恿我吧?”黑发巫师打趣道:“攥取声望,然后向上爬之类的……” “但这正是您所需要的,也是我们需要的。”科罗纳不吝赞赏的注视着洛伦:“面对危险的敌人和势力,您除了力量之外同样需要足以令人敬畏的地位;而巫师塔也需要一个足够身份的盟友,为我们分担教会的压力。” “我记得您说过巫师是未来,而过去注定是要为未来让路?” “没错,但未来也是要我们亲手去争取的。”拂拭着苍老而满是褶皱的双手,老人默默的睁开眼睛: “为了注定会降临的未来,更应该竭尽所能,确保万无一失!” ………………………… 漫步在巷子里,目送马车离去的黑发巫师盯着垂在天边的夕阳和火烧云般的晚霞,安静的欣赏着这并非每天都能有的景色。 街道周围没有人,最近的巡逻队也要半刻钟之后才能发现自己。在他们来之前,自己还有充足的景色,享受着难得的一人时光。 才怪…… “还不准备出来吗?”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洛伦轻声开口道: “还是说…打算等到我站在你面前为止?” 巷子里依旧空荡荡,站在原地的洛伦仿佛在自言自语。 下一刻,原本洒满夕阳的小巷里多出了第二个影子,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你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爱德华的表情很难看,紧抿着嘴死死盯着洛伦的背影,眼神中仿佛还在挣扎。 “只是一个意外。”冷漠的守夜人喃喃低语,声音从洛伦的背后隐隐传来:“本来应该直接返回巫师塔,但中途突然想来找你一趟,结果……” “出乎意料,对吧?”黑发巫师轻笑一声,爱德华的表情更难看了。 “是啊,出乎意料……” 守夜人发现除了这个之外,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洛伦·都灵并不是真正的守夜人,自己也没有资格用守夜人的标准要求他;而同样的,他也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的必要。 双方虽然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但这份友谊还没有坚固到可以敞露心扉的地步——更何况即便是真正的“朋友”,相互欺骗隐瞒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即使是彼得·法沙,也有从未告诉过他们的秘密;相对的,爱德华自己同样并不万泉河他说的那样,只是一个阴沟巷出身的小混混。 最起码,一个阴沟巷的小混混,又怎么可能会使用刺剑这种昂贵的武器呢? 洛伦只是笑了笑,侧过脸看向冷漠的守夜人,表情淡然:“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呢?” 漫长的沉默,时间正在慢慢流逝,巡逻队随时都会过来。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爱德华缓缓开口道:“只是在回去的路上,无意中碰到你了,仅此而已。” 不做多余的事情,办到分内事就好,尽量照顾朋友和信得过的家伙——这就是爱德华的“生存秘诀”,也是他从一个小混混变成守夜人的方法。 但如果为了帮助朋友,不得不以身犯险呢? 如果机会就在摆在面前,只需要自己做一点点多余的事情,多一点点“野心”呢? “在我们回去之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爱德华?”洛伦转过身,轻笑着开口道:“事先声明,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我能够提供这样的机会,让你顶替掉鲁特·因菲尼特,成为守夜人的首领…… 你,会不会答应?” 第二百一十四章 他们的“信念”(下) 爱德华紧抿着嘴,并没有回答洛伦的“问题”。 如果是薇拉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大概都懒得回答;如果是彼得,或许对方是在检测自己对守夜人是否忠诚;但面前的这位黑发巫师…… 守夜人下意识的去碰了碰剑柄。 他不担心洛伦会将自己的答案告诉彼得或者任何人,或者以此为要挟之类的;真正令他感到紧张的,是洛伦所说的“假设”…… 也许并不是什么“假设”,而是他真的有这个打算。 洛伦微笑着看向神情挣扎的守夜人,并没有打扰他的思考。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直至不远处巡逻队的脚步声临近,微微一惊的爱德华下意识的回头,才清醒过来。 额头上已经是冷汗密布。 “抱歉,但我现在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守夜人再一次恢复了冷漠的表情:“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遇到巡逻队,恐怕还要再解释一番。” “当然,我说了这只是个假设,你不需要回答。”洛伦意味深长的一笑,轻轻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但是,如果哪天突然想起来了,记得告诉我。到时候…… 我们再认真的考虑一下这个想法,是否真的有可能*******德华没有反驳,只是默然的点点头,和洛伦一起从小巷离开了街道。而他那副冷漠的表情,在黑发巫师的眼中越来越像是一种刻意的伪装。 在开口之前,对于自己所认识的三个守夜人,洛伦是有切实考虑过的——彼得·法沙是小商人的孩子,并且有一定的巫师天赋;薇拉出生在码头,在她的父亲,一个远洋舰队的水手去世之前,生活还勉强温饱。 但爱德华和他们不一样——这个阴沟巷的小混混当过乞丐、小偷、抢劫犯……为了一小块面包屑可以钻进垃圾堆,能到臭水沟里捡骨头啃! 从勉强苟活,到成为一名守夜人…天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但这种从一无所有开始,靠着自己努力慢慢向上爬的人,不可能真的连一丁点儿的野心都没有! 这并不是洛伦的临时起意,而是在他开始接触这几名守夜人的时候,就已经在做这个打算——科罗纳给的保证,顶多算是让他更有底气而已。 自己的目标是鲁特·因菲尼特,而不是整个守夜人组织。如果真的做好准备要和他为敌,那么自己当然需要在守夜人的组织内部,找到一个确定可以相信的“同盟”。 不仅仅是为了提高成功的概率,更是确保之后的守夜人不会再继续对自己造成威胁和隐患。 目前而言,爱德华是自己能找到的守夜人当中,最好的潜在联盟对象。 “这次到访的使团,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在里面。” 就在二人快要走到巫师塔的大门前,冷漠的爱德华突然头也不回的开口道:“记得小心。” “诧异”的洛伦看了他一眼,然后凝重的点点头。 而守夜人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在洛伦嘴角闪过的那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亲爱的父皇和我那康诺德皇兄,都不想再看到我这个家里的次子整天没个正形儿,准备把我喊回去,然后赶紧找个笼子关起来!” 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临时住所,前贝利尼家族的“白银厅”,某个躺在地板上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可言的皇子殿下,正在拼了命,扯着嗓子的抱怨。 面对这么一位孩子气的皇子殿下,一旁的长公主却视而不见,右手托着如大理石般精致白皙的下颚,欣赏着白银厅墙上的壁画。 “要不再给亲爱的父皇陛下写封信,就说只要有您在,我保证不会再给他们添麻烦了怎么样?”布兰登突然从地上坐起来,高举双手讨好似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反正只要是您的请求,父皇是绝对不会拒绝的,菲特洛奈小姑!” “我倒是觉得,你差不多也到了该收敛的时候了。” 猛然回身的长公主,那一瞬间的眼神甚至让一旁的洛伦忍不住上前,以为她要一剑捅死岔开腿坐在地上的皇子殿下。 “从洛泰尔到埃博登……布兰登·德萨利昂,你还没有闹够吗?你父亲和皇兄也肯定想你了。” “不,还不够,永远不够!”嬉笑着的布兰登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在哀求无果之后,又摆出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 “求您了,我发誓还不行吗?而且……你真觉得父皇陛下会喜欢他的丢脸儿子,经常在他身边用惹是生非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力?” “居然还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检点?”菲特洛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是不是该考虑再为你找一位新的老师了?” “怎么,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向小姑求婚了?”布兰登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还不忘了拍拍他的小胸膛:“尽管报上名来,我保证会让这位先生终生难忘!” 一旁的洛伦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从他五岁开始直至成年之前,皇兄前后为他找了十四位教师;身份各有不同——巫师学院的巫师、教会的讲经教士、新晋的骑士、游历四方的冒险者、饱读诗书的学士……” 看到洛伦眼神中的疑惑,菲特洛奈回过头为他解释道。 “而从第六位开始,这些教师就都有了些共同特点——年轻有为,还是菲特洛奈小姑的狂热追求者!” 接过话的布兰登脸上绽放着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然后…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最倒霉的,我记得好像是从塔楼上被我不小心…推下去的那个?” “还有被你用引火剂点着,险些让投石机送上天的那个……如果不是被侍卫长及时拦下来。” 缓缓回头,菲特洛奈面无表情开口道:“现在知道你侍奉的‘皇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了吗?” 站在原地的洛伦根本没法开口,只能一脸尴尬的保持着微笑。 真的是……出乎预料啊,却又在预料之中呢。 完全不像个皇子该有的模样。 “我倒是觉得,洛伦阁下和我特别合得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谎似的,布兰登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笑的更开心了: “物以类聚,所以特别的人总是和特别的人在一起!您说呢,菲特洛奈小姑?” 不好,自己似乎被这位皇子殿下划到了奇葩的范畴,洛伦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僵硬的脸上还得保持微笑。 长公主殿下并没有理会,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高傲的姿态仿佛是在和这两个“奇葩”拉开距离…… 只有布兰登自己依然笑得很开心……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现在您应该大概了解一些我现在的处境了吧?” 在菲特洛奈走远了之后,按着黑发巫师肩膀的皇子殿下,依旧保持着他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德萨利昂十三世代的二皇子,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丢人儿子,帝国上下众所周知的麻烦精以及…… 一个到哪儿都会被时刻监视,没有自由可言的可怜虫!” 洛伦沉默不语,了然的看着皇子殿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 “因为您是帝国龙王家族的‘驭龙者’吗?” “不,比那样还要惨一万倍。”布兰登缓缓低头,很是无奈的耸耸肩膀: “还因为我是这一代当中,唯一的一位‘驭龙者’——这一点对其他人而言有多不可思议,就有多少理由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使团到访(上) 唯一的……驭龙者? 沉默的洛伦,思考着这句话背后的涵义。 看到黑发巫师的困惑,布兰登的嘴角露出了几分“果然如此”的笑容:“您对龙王家族的历史恐怕没什么了解吧?” “还有那个曾经弱小的,用步兵和城墙与半人马铁骑,拜恩骑士,洛泰尔的神射手这些……四面八方强敌鏖战的古萨克兰王国,是怎么在短短五六百年间,成为号令寰宇的天选之邦?” “略知一二,维姆帕尔学院并没有多少历史类书籍。”洛伦挑了挑眉毛:“我的导师也认为历史学对巫师而言,并没有多少用处。” “原来如此,这也就难怪了……” 嘴角挂着微笑的皇子殿下,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洛伦一眼,走到白银厅中央指着正北的方向:“如今的萨克兰人,尤其是那些从小出生在萨克兰亲王领或是帝都戈洛汶,所谓‘纯血’萨克兰人们,都喜欢自称‘龙王的子民’,并且为之深深的骄傲!” “但他们很多人早就忘了,数百年前那还是一个近乎耻辱的称呼。” “耻辱?”黑发巫师颇有兴趣的询问道。 “没错,就在不到六百年前,但帝国的学者们更喜欢称之为千年前的‘上一纪元’,在那时威慑四方的,还是在现如今帝国北方只剩残桓的巨龙王国——他们是强壮的诺森人和海外亚苏尔精灵混血的后代,这个曾经强盛无比的王国,还拥有狩猎巨龙的传统!” “不浴龙血,不得为王——这是他们流传下来的古语,你能想象吗?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民族,这样强悍的勇士,能用一人高的大剑和三公尺长,手臂粗的标枪去狩猎巨龙吗?” “而弱小,卑微且不值一提的萨克兰王国,在那个巨龙咆哮的时代只是一个为他们提供步兵、粮食和武器的仆从罢了。” 皇子殿下的笑容中突然多出了几分讥讽:“龙王的子民?嘿嘿嘿嘿嘿……” “但是他们已经灭亡了,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剩下。”洛伦轻声开口,接下了布兰登的话:“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巨龙王国的遗民了。” “对,因为魔鬼们来了。” 布兰登点点头,饶有兴致的继续说了下去:“骄傲的巨龙王国,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拒绝了一切外来的援助,独自迎战突然降临的邪神,还有被他们所转化突变的魔物大军。” “巨龙的龙炎将邪神的躯壳焚烧殆尽,大剑和标枪将魔物撕成碎片; 而邪神永远猎杀不绝,死去的战士站起来和他们的同伴厮杀; 骄傲的勇士们赢得一场场的胜利,恐惧却一天天弥漫在北方; 终于,魔龙折翼,龙王命陨,他们方知越是恐惧,敌人越是强大; 如此,骄傲的巨龙王国,死在了他们的骄傲之下!” 听着这首狗屁不通,但在皇子殿下还算悠扬的嗓音中变得十分厚重的“诗歌”,黑发巫师的表情反而凝重了许多。 在文字尚未成型的古代,诗歌就是历史,历史就是诗歌——而自己正在追求的“真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荒诞可笑的“历史”之中。 布兰登拖着长长的音调,嘴角依然挂着灿烂的笑容:“每次听到这首长诗的时候,在感慨之余我都忍不住非常‘恶意’的揣测,当年那场惨烈的战争究竟真的是因为他们太骄傲了,还是说…… 其余的王国包括萨克兰在内,都是故意…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毁灭呢?” 洛伦的神情微微一滞,完全没料到布兰登会这么……评价自己的祖先。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没有巨龙王国的毁灭,萨克兰王国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独立,并且用北方的威胁团结起周围的古老王国,成就一个曾经只能在幻想中出现的,独霸中央的帝国。” 布兰登依然灿烂的笑着,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欣赏:“倒不如说,我的卑鄙祖先们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为德萨利昂家族赢得了皇位。” “还有巨龙。”洛伦耸耸肩膀:“我说的对吗?” “没错,还有巨龙——那场战争虽然牺牲无数,但在被巨龙王国严重削弱之后,那些降临的邪神们终于和他们魔物大军被挡在了断界山以北。” 布兰登点点头,轻声笑着:“剩下的,则是一般人看不到的‘真相’——最后一位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一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儿,在最后一位龙王战死前被送到了萨克兰王国,下嫁给了我那位…运气爆棚的祖先,一同的‘陪嫁’还有十二头残存的巨龙,以及和巨龙沟通的秘密。” “从那天开始,德萨利昂家族就变成‘龙王家族’了。” “按照德萨利昂家族和巨龙之间的‘誓约’,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可以前往一次炬峰山,在那里他至少可以遇到一次巨龙,如果能够在沟通之后得到认可的话,这头巨龙将会为他效劳,直至此人死去的那一天。” “一辈子?”洛伦挑了挑眉毛。 “不要用人类的观点来看待这些可怕的怪物,巨龙的寿命悠久的难以想象,迄今为止最长寿的更是活了将近五百年!” 轻笑的布兰登摇摇头:“根据我的了解,巨龙和人类的时间观念也完全不一样——绝大多数情况下,一整天对它们也只是眨个眼儿的功夫!” “总而言之,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会前往一次炬峰山,情况也略有不同——有时候六个人可能会同时得到六头巨龙的认可,有时候可能只有长子和某个同样运气爆棚的末子成功;无论如何,每一代的皇储几乎从未有过失败的情况。” “但这一次……”布兰登很是玩味的笑了出来:“我是唯一一个。” “哦?” 洛伦同样微微勾起了嘴角:“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空荡荡,只有两个人的白银厅,气氛却莫名变得微妙了许多。 “刚开始的时候,就和每一代的传统一样——亲爱的皇兄康诺德被送往了炬峰山的龙穴,我则被护卫随便丢在了山脚下,爬山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米拉西斯,也就是我的巨龙当成兔子给一口吞下去!” “但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成为‘驭龙者’的人却是我,而不是我亲爱的皇兄大人。” 布兰登的脸上逐渐失去了笑容,那勾起嘴角越来越冰冷:“原本只是一项测试,到最后却变成了某种很可怕的,能够勾起别人野心的事情。” “他们说…得到巨龙的认可,才是德萨利昂血脉的证明;他们说…某个从来不听话的,皇帝的丢人儿子,肯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才让自己的哥哥,他未来的皇帝陛下颜面扫地,想用这种方式得到父皇的喜爱……” “我说……统统都是狗屁!” 洛伦微微一笑。 确实是这位皇子殿下的风范。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也不打算为了别人去活……太累了,也太没意思。但你知道哪个最令人心寒,最令我害怕吗?” “就是我的亲哥哥,皇储殿下,帝国未来的皇帝,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这么觉得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洛伦压低了声音,和布兰登对视着:“您现在这副模样,其实是为了避嫌?” “嗯…十几年如一日的装疯卖傻,四处游荡,从不结交一个像样的贵族朋友,还无时无刻不在被监视着。”布兰登摊摊手: “还能是为了什么?” 洛伦面无表情,他已经快要猜到答案了。 但他还是想听这位皇子殿下亲口说出来。 “而现在呢……我开始厌倦了。”微微一笑的布兰登,同样和洛伦对视着:“而我觉得,他们也应该开始厌倦了。” “所以,让我们一起去迎接父皇陛下的使团吧!”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使团到访(下) 黎明前的埃博登被弥漫的薄雾笼罩,直至海风吹散,这座孤悬于海岸的城市才显露在人们的眼前。 和自由贵族所预计的不同,艾克哈特陛下的使团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前来,仅仅提前知会了一声,就连负责全城戒严的帝国军团,也没有提前做出任何准备。 如果没有提前送到议会的信笺和通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使团的马车已经抵达城外,等待迎接了。 这样过分的“低调”实在是让贵族们有些突然,甚至手足无措——为了在封臣和属国保持绝对的权威,德萨利昂皇室从不放过任何一次能够展现帝国实力的机会,眼下封锁全城的帝国军团和依旧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少历史悠久的埃博登贵族曾经读到过埃博登正式建城,成为帝国臣属的记载:三面军团的旗帜,六头巨龙同时驾临! 而他们的祖辈,就在巨龙们的咆哮声中一个个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亲吻皇帝陛下的戒指,宣誓永远忠于萨克兰帝国和德萨利昂家族。 每一次皇帝的使团到访埃博登,隆重程度堪比盛夏节庆典——毫不吝啬的封赏,奢侈到极点的排场,连续四天的狂欢,以及在大教堂举行的盛大仪式…… 全部的流程都旨在一个目的:让这座城市的臣民和贵族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位置”,他们是帝国的臣子,皇帝是他们的主人。 对于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仆人,帝国也绝不吝啬封赏。 正因如此,如此“反常”的低调却让不少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人心惶惶,担心这会不会是某种“预兆”,惴惴不安的在自由议会的大厅中等候,紧张的盯着被两名军团士兵挡在身后的房门…… “……以帝国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名义向您和埃博登致以真挚的哀悼,如此可怕的灾难,实在是令人遗憾。” 坐在科罗纳对面的克罗·瑟伊思面带悲痛,微微颔首:“希望这座古老而充满活力的城市能够尽快恢复,否则对帝国的贸易和巫师阶层,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这位帝国的使者面颊消瘦却身材挺拔,看上去也仅仅四十出头,精致的深色华袍用深蓝色绸缎装点,衣领上是一枚猫眼石纯银别针,墨绿色的瞳孔仿佛能说话一般动人。 用帝国最常见的说法,这是一位在萨克兰亲王领降生,帝都戈洛汶长大的“纯血”萨克兰人。 “您和陛下的真挚情感,都令整个埃博登为之深深打动——也请您转告陛下,今年的税金和皇室的贡品,埃博登会一分不少的缴纳。” 科罗纳点点头,开口答道:“运金船已经准备开拔,可以和使团的诸位一同前往帝都戈洛汶;至于贡品……远洋舰队正在返航的途中,还请稍待几日。” “不过,我想陛下特地派遣使者来到埃博登,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些事吧?” “我还带来了陛下的祝贺,恭喜您成为埃博登的执政官,科罗纳大人。” 克罗·瑟伊思脸上的悲伤转瞬即逝,化作了如沐春风的微笑:“陛下一向尊重各个臣属公国的传统,对于由自由议会选举出来的执政官,我向您保证,绝对可以得到帝国的认可!” 笃定的语气,还有那令人无可置疑的真诚——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恐怕都会被当成是科罗纳的老朋友。 换成别人恐怕不是被他的“真诚”打动,就会忍不住猜测这位使者是否别有用心。 但科罗纳不同,这位老人仅仅是轻笑了一声,甚至看不出多少表情的变化:“那么不知道了得到‘陛下’的认可,我们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呢?” “比如说……接受一个帝国满编军团的永久驻扎,并且承担他们的军费?” “绝对没有这样的必要,更何况帝国的军团还有更多重要的使命——待到埃博登恢复秩序和稳定,军团自然会撤离,这一点您可以尽管放心。” 克罗·瑟伊思含蓄的笑道,双手架在了桌子上:“当然,我们也必须面对现实。这场动荡对埃博登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也改变了许多——比如,让九芒星巫师塔成为了埃博登实际上的掌控者。” “巫师塔本就是埃博登的组成部分之一,这是被自由议会认可的。”老人平静的反驳道:“一位议员巫师成为执政官,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没错,但那仅仅是理论上,但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自埃博登建城以来您是第一位巫师执政官。” 帝国使者意味深长的看着科罗纳:“这可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一定会令全帝国的巫师学院和流浪巫师,都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和鼓舞。” “也会引来圣十字教会和所有虔诚信徒的强烈反对。”科罗纳当然清楚他想说什么。 “您一定清楚为了埃博登,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承担了多少压力。”克罗·瑟伊思不紧不慢的说道:“作为圣十字的捍卫者,陛下必须尊重教会的意见,维护帝国的信仰不至于崩塌。” “那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这件事可以稍后讨论,届时圣十字教会将派遣专门的使者与您会晤。”帝国使者稍稍摆手,半推脱的表示这件事和他并没什么关系: “至于这次的到访,也只是例行公事;并且按照陛下的嘱咐,目前埃博登百废待兴不便铺张,请不要因为某些原因造成诸位大人们的困扰。”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为我这个老人解答一个小小的疑惑呢,克罗·瑟伊思阁下?” 突然开口的科罗纳,让原本准本站起来的帝国使者重新坐了下来,微笑着颔首:“当然,请问有什么问题?” “关于埃博登的事情,我们已经说了很多。”科罗纳微微抬头,目光和面前的中年人对视着:“为什么…就连一句都没有提到那位皇子殿下呢?” 克罗·瑟伊思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正在逐渐冰冷下去。 “啊…这件事很令您困扰吗,科罗纳大人?” “还请您告诉我缘由。”老人算是默认了。 如果没有布兰登出面保证,并且将帝国军团带到了埃博登,巫师塔同样可以从贝利尼家族的手中夺权,但绝对没有眼下这样顺利,至少不会被帝国和教会轻易的默许。 而同样是因为有一位皇子殿下加入他们,才让巫师塔达成共识并且团结起来,推举了他洛伦兹·科罗纳成为埃博登的执政官——不然眼下这座城市恐怕还是一片混乱,别说恢复稳定,就连一个能被多数人信服的执政官都选不出来。 巫师塔有十二位元老,贝利尼家族身后有众多支持者,再加上那些中立的自由贵族和小商人,到时候就是几方混战的局面了。 但现在,帝国却在拼命的将布兰登从这件事情当中撇出去,实在是不免令人怀疑和担忧…… “我唯一能够告诉您的,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和整件事情毫无关系,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只是无意中途经此地,并没有牵扯其中。” 帝国使者的表情凝重,言辞恳切:“还请您,和诸位自由议会的大人们,牢记!这一点!” 与此同时,布兰登和菲特洛奈下榻的白银厅,守在门外的洛伦·都灵面色冰冷的看着这位“奉克罗·瑟伊思大人之命”前来,负责和两位殿下交代事宜的“随从”,左手已经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真是…好久不见了,洛伦·都灵阁下。”面前的“随从”用仿佛老朋友般的口吻打着招呼。 “是啊,真是好久不见了。”黑发巫师低声喃喃: “鲁特·因菲尼特!” 第二百一十七章 风暴将至(上) “好久不见了,鲁特·因菲尼特……” 棕色的卷发鬓角有些灰白,依旧坚毅的面庞,如太阳耀斑似的眸子…神色冰冷的洛伦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鲁特·因菲尼特,就像在动手前观察目标的刺客。 下一秒,黑发巫师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您看上去气色真不错!” 错愕的鲁特·因菲尼特一瞬间就明白洛伦的意思。 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 守夜人首领的眼神令人发寒,声音低沉而阴冷:“不得不承认,洛伦·都灵阁下你确实是道尔顿·坎德的学徒——恰到好处的讽刺,还有更胜一筹的幽默感。” “嗯……道尔顿导师恐怕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洛伦调笑着“打趣”道,故作好奇,还特地指了指那空荡荡的袖子:“顺便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小问题——究竟是您亲自下的手,还是别人干的?” 鲁特·因菲尼特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如果您打算激怒我,这种手段也未免太低级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阴冷:“和我对您的评价比起来,不免有些令人失望啊,洛伦·都灵阁下。” “被守夜人首领如此高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黑发巫师的脸上扬起一副公式化的微笑:“我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守夜人呢。” “有您这样的属下,才是我最大的幸运呢。”鲁特同样虚以为蛇的“恭维”了两句,让洛伦不免在心底冷哼两声。 幸运? 我看是最大的不幸吧…… 互相试探的两个人,目光一刻都没从对方的身上离开。 “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最先开口的,依然是洛伦:“你来埃博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守夜人首领轻轻眯起双眼,耀斑似的眸子散发着诡异的色彩。 “你在埃博登的行动很成功,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局面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想——原本以为你能找到令贝利尼家族垮台的证据,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鲁特·目光灼灼,轻声开口道:“当然,没能看透圣血药剂这个陷阱,是我最严重的失误——没有想到科罗纳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将半个埃博登作为巫师塔崛起的祭品!” “正是因为这样的失误,损失了埃博登绝大部分的守夜人,让埃博登的局面一度失控,演变成了后来的惨剧,还令我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不得已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这可真是……” “太遗憾了。” 鲁特轻轻叹息了一声。 黑发巫师眉头紧蹙,他能清晰的察觉到对方言语之中那浓郁而冰冷的杀意,却又一丁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 因为鲁特·因菲尼特很清楚,守夜人还不能失去巫师塔这个盟友,而对方动手的前提也是因为自己“踩过了界”,并且手里没有半点证据可以证明,惨死的守夜人和他的断臂是因为科罗纳家族。 所以,他毫不介意的咽下了这份苦果。 但正因为这份隐忍,才让他更加危险——这是条被斩断了尾巴,也能浑然不觉的躲在草丛中等候猎物的蛇。 “圣血药剂的事情令人失望,但您为守夜人带来了一个更加强大,掌控了整个埃博登的盟友——愈发强大的巫师塔想要真正控制埃博登,就必须和教会周旋达成协议,他们会非常需要守夜人的情报和关系网援助的。” 面无表情的鲁特重新露出了笑容:“所以,正如我一开始所说,您的任务执行的非常圆满,确实没有辜负我一开始的期望。” “因此,对于您私下里和科罗纳家族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以及您擅自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效忠,成为他的巫师顾问这件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了。” “特地跑一趟就为了说这个,未免太令人失望了吧?” 洛伦的嘴角扬起一抹讽刺,漆黑的瞳孔盯着那张和道尔顿相差无几的僵硬面孔:“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恕我直言,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要来…埃博登?” 黑发巫师咬着字眼儿,一字一句的开口问道。 “那么洛伦·都灵阁下,也请恕我直言……” 守夜人首领的笑容愈发微妙了起来:“您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一个洛泰尔来的流浪骑士,冒牌守夜人,巫师塔认可的施法者,二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还没有令我特地跑一趟解决他的资格。” “那为什么到现在您还在和我这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聊天,而不是去觐见两位殿下呢?” 黑发巫师冷笑一声,继续挑衅似的问道。 “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您对北方有什么了解?” “有多北?”洛伦闪烁其词的反问一句。 “当然是帝国的最北方,冰雪覆盖的断界山的另一侧,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世界的尽头,降临邪神与魔物大军所占据,被风暴和火山统治的古老土地…您知道对吗?” “嗯,知道一点儿。”黑发巫师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都被你说完了。” “那就是我不得不来一趟的原因,已经重要到不能假任何人之手,必须由我亲自转达的地步了!” 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这件事已经超越了权力、利益和一切帝国之内的纷争,威胁着我们的存在并不在断界山以南,而是那北方的凌冽风暴!” “一群曾经毁灭了已知世界最强大王国的敌人;” “一支绝对不会有任何妥协和谈判,所到之处只有虚无的军团;” “他们…亦或者它们,已经回来了。” 守夜人首领微微低头,神色严肃:“而不幸的是,我们还毫无准备。” “容我再提醒您一遍,洛伦·都灵阁下,这不是什么圈套和陷阱,而是真正发生在我们眼前的危机——这是帝都戈洛汶的大主教,在向圣十字祷告的时候得到的启示。” “而与此同时,在断界山守卫要塞的现任指挥官,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同样发现了魔物大军再次出现的痕迹。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帝国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二人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或者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面对洛伦的再一次提问,鲁特·因菲尼特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微笑: “因为我需要得到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信任——拉拢他最新的巫师顾问,可能是最快的捷径了。” “既然成为了殿下的巫师顾问,恐怕你也多少知道了一些内幕,因为殿下的特殊身份以及帝国内某些小人的挑拨,致使布兰登·德萨利昂始终没有得到一位皇子应有的尊重,甚至不得不时刻处于监视之下。” “非常不幸的是,守夜人就是负责殿下监视工作的人之一,再加上这是来自他皇兄康诺德的请求……恐怕布兰登殿下很难不怀疑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所以说……你们真正需要的,其实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更准确的说,是殿下的米拉西斯——面对邪神和他们的魔物大军,只有曾经击溃过它们的巨龙才有绝对的胜算,而布兰登殿下是如今的十三世代当中唯一的驭龙者,也是艾克哈特陛下之外,唯一拥有巨龙效忠的人。” 沉吟了片刻,表情凝重的鲁特·因菲尼特再次强调了一句: “我们需要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风暴将至(下) “嗯……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白银厅会客室内,斜靠在椅子背上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舒服的将双手垫在脑后,毫无形象的翘着二郎腿,脸上是惊喜而又玩味的笑容: “我亲爱的兄长,萨克兰帝国的皇储殿下,居然也会有求于我,这可真是…呃,帮忙想个词儿,怎么形容比较好?” “不可思议?”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手中还端着一杯桃红葡萄酒,心中多出了几分念头。 如果让任何人看到他居然坐在帝国皇子殿下的正对面,而且还不是毕恭毕敬的正坐,恐怕会被直接吓晕过去吧? 光是对皇族不敬,毫无尊卑两条,就能让洛伦·都灵在帝都戈洛汶的皇家监狱得到一份雷打不动的“铁饭碗”,直至牢底坐穿。 当然,更有可能是被他们直接无视掉——毕竟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在帝国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奇葩”,为了赶走长公主殿下的爱慕者,险些让某位伯爵家的少爷坐了“土飞机”。 相较之下,这点小小的“罪名”又算什么? “不可思议!” 清脆的打个响指,布兰登的脸上是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圣十字在上,我真的特别想看看,他在说出那句话时候的表情,让我付出多少代价都行!那一定……非常非常的有趣!” 洛伦耸耸肩膀,不可置否的抿了一口葡萄酒:“那么,您准备怎么答复他——我指的是您的兄长,康诺德皇储殿下。” 布兰登目光一滞,微微沉吟了一声:“嗯……确实是个问题,而且很难办。” 黑发巫师同样点了点头。 就像鲁特·因菲尼特所说,这已经不是内部的纷争与矛盾,而是涉及到帝国安危的事情了。 哪怕只有一个来自圣十字的启示和在边境发现的些许蛛丝马迹,也必须严肃对待——毕竟那些北方的敌人,是曾经摧毁了巨龙王国,又险些灭亡了整个人类世界的邪神! 洛伦是有过切实体会的。 在古木森林的麦兹卡,还只是一个不完全降临的个体,另一个“阿斯瑞尔”艾莉儿甚至只能依附在一个死人身上,依靠九芒星圣杯的力量才能维持她的梦境世界。 即使如此,这些只能苟延残喘,勉强保持自身“存在”的邪神,依旧不是普通人可以对抗的——就连一具空荡荡的邪神躯壳,也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一支全副武装的精锐军团,只有巨龙才能与之抗衡。 那么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完全降临的邪神呢? 假设的想象一下,如果被困在山洞的梦境世界中的麦兹卡,那巨大的、腐朽溃烂的身躯出现在古木森林当中的时候…… 究竟谁能够阻止它? 光是想一想都令人感到绝望,不是吗——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会愿意低声下气的向布兰登求援了。 巨龙米拉西斯,是他唯一的希望。 布兰登依然还在犹豫着没能做出决定,迷离的眼神仿佛想起了别的事情。 “要不让鲁特·因菲尼特和您解释一下?”黑发巫师试探着反问道:“也许他还有更多的情报没有告诉我——毕竟他才是负责这件事的人,难道不见他一面?” 皇子殿下愣住片刻,随即失声笑了出来:“我亲爱的巫师顾问,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为什么他会告诉你这些对吧?” “有什么特殊原因吗?”洛伦微微蹙眉。 “很简单,只有一个。”布兰登的笑容中闪过一丝的轻蔑和嘲讽:“因为守夜人的首领,父皇最忠诚的狗腿子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很清楚,但凡是他说的话,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相信!”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他再怎么声泪俱下,慷慨激昂,哪怕跪倒在我面前向我忏悔他有多后悔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亲爱的哥哥康诺德现在又有多么需要我的帮助,兄弟情义、家族责任、皇室的义务、帝国的安危巴拉巴拉巴拉……” 布兰登翻了个白眼儿,双手托着下巴撅着嘴毫无形象可言的嘟囔着,然后不屑一顾的耸起肩膀。 洛伦叹了口气,好似在为某个守夜人首领惋惜,心中却微微一动。 这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故事。 “所以,与其白费功夫,还不如找个我能信得过的人来说服我,或者…让我不会一开始就把这件事当成是坑我的陷阱,幸运的是他正好认识一个能让我信得过的家伙。” 露出一副惋惜模样的布兰登歪着头,苦着脸看向对面的黑发巫师:“而不幸的是,那个人就是你,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这样的话……那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您了。”眨了眨眼睛的洛伦将酒杯放下,微笑看向面前的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的决定是什么?” “唔……”托着腮帮的皇子殿下嘟囔着嘴,再一次陷入了犹豫的苦恼之中。 就在下一刻,原本微笑的黑发巫师猛然绷紧后背,感觉像是被什么给盯上了似的,诧异的回过头…… 他发现布兰登正狡黠的盯着自己,红彤彤的眼睛看得让人发毛。 “您、您想干什么?” “我刚才突然想到…不如就由你来替我做这个决定吧?!” “我?” “没错,就是你!”布兰登兴奋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我的决定——洛伦·都灵阁下,我将这件事的选择权交给你!” “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洛伦·都灵阁下,就在现在,就在这一刻,我把我的命运托付在你的手中。”布兰登难得的一本正经起来:“因为你是我的巫师顾问,不论我将要去面对什么,那也是你即将要面对的。” 洛伦面露诧异的看向赤发红瞳的布兰登·德萨利昂。 而在惊讶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问题永远不会简单,但是答案永远出乎意料的精悍。 所以关键不是在选择,而是做完选择的后果是什么。 “我有一个小问题。”洛伦若有所思的抬头,和布兰登对视着:“如果您不答应的话,结果会是什么?” 布兰登笑了。 “首先最最毫无疑问的,就是肯定会被抓回帝都戈洛汶,然后宣布禁足——不过这不会是最关键的,毕竟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然后,就是北方的邪神和它们的魔物大军……”皇子殿下沉吟一声,有些出神:“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一切安然无恙,自然所谓的求援也就不了了之了——自然皇兄会因此更讨厌我,但那没什么关系;北方的军团和那些贵族、教会的骑士会认为我是个胆小鬼,但那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本来就不喜欢我。” “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黑发巫师默默的点头。 “然后邪神的大军兵临断界山,帝国不得不再一次面对它们的时候。”布兰登平淡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 “我就是萨克兰帝国的罪人,德萨利昂家族的耻辱——大概半个帝国都会群起而攻之,让父皇将我斩首吧?” “仁慈的,贤明的,睿智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会在这件事上替他的丢脸儿子犹豫几秒钟呢?” “自然,如果这件事是个陷阱,您同样是要承担风险的。”黑发巫师平静的看向面前的幌子:“但是某位殿下曾经和我说过,他已经厌烦了继续这样下去,准备做出改变了。” “所以……他真的会做出什么改变吗?” “他会的。” 布兰登·德萨利昂言辞凿凿,认真的看向洛伦:“就和我说过的一样,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 而我是很认真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踏向北方的步伐(上) 没有品尝过盛夏时节的蓝鳕鱼,就不算到过埃博登。 这可不仅仅是已经死去的阿尔托·贝利尼的调侃和炫耀,而是所有到访过埃博登的贵族们,乃至德萨利昂皇族公认的事实。 来自迷雾海的深海海底,在盛夏季节被捕捞上岸,膘肥体壮,肉质上乘而鲜美无比的蓝鳕鱼,是只有在埃博登的贵族餐桌上才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 一条刚刚打捞上岸,活蹦乱跳的蓝鳕鱼,首先将它洗净拨鳞,去腥之后再配上海盐、新鲜柠檬汁,黑胡椒粒,迷迭香腌制两刻钟,直至彻底入味为止。 准备些许筛干净的小麦粉,在已经腌制好的鱼肉上洒满薄薄一层;这时候煎锅已经烧热,倒入埃博登城外的本地橄榄压榨的橄榄油,若有来自南方拜恩公爵领的葡萄籽油则更好。 在埃博登的上流阶层,那种真正“充满花草气息”的拜恩葡萄籽油其实更受欢迎,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新的“时尚”。 待到油温热之后,只需稍稍煎熟便可盛盘——再配上夏季的新鲜时蔬、洋葱、红椒、玉米和仙女果制成的沙拉,按照个人口味适量放些香料,一份原汁原味的埃博登蓝鳕鱼就算是完成了,配上埃博登本地的桃红葡萄酒,更是能让口感更上一个层次。 埃博登的美食既不同于洛泰尔的简易和粗糙,也和萨克兰繁琐复杂的美食有着明显不同——他们和南方的拜恩公国一样得天独厚,坐拥无穷无尽的美食宝库,极致鲜美的食材只需要稍微收拾,就能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至少洛伦是这么想的。 轻轻的用餐刀切开柔嫩的鱼肉,极致的嫩滑仿佛能弹开刀刃,用叉子送到嘴边,浓厚粘垂的酱汁在肉块的表面肆意流淌,在纯洁的白瓷盘子上滴落了几滴。 最先碰触的,是那优雅的迷迭香,混杂着清新的橄榄油和时蔬的气息——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少女,正局促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迷离的躲在花丛中,面带羞红,垂垂欲滴。 浓郁的酱汁先肉块一步碰触,丝滑般的味道犹如鲜花怒放,势不可挡的打开了全部的味蕾,将那无可比拟的味道从舌尖一只扩散到脖颈、胸膛。 略微的凝滞,稍稍的用力却又必须万分小心,才能将那柔滑的肉块从叉子上咬下来,还不至于伤到自己——让肉块弹开,以至于咬到舌头或者叉子。 之后,才是品尝的“顶峰”——每一次的咀嚼,撕咬,品尝的过程,都充满了第一次的新鲜感和刺激,兴奋而令人激动…… 因为那是只有来自迷雾海深海的海底,才能带来的优雅和体贴,让人沉醉在无尽的温柔之中。 还未咽下的嫩肉和葡萄酒一起滑入温热的喉咙——在最后的最后,用最有风度的方式,迎来一个温柔的终末,因为那是无可比拟,犹如荣升天国般的幸福。 “虽然我知道这么说依然太过苍白,但……的确无与伦比!” 表情回味无穷的黑发巫师不吝赞美的开口说道,双眸紧闭微微摇头,仿佛还在感受着最后的余味,甚至都忘记了放下手中的餐叉。 “我吃过一次贝利尼家族的大厨做的蓝鳕鱼,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果然只有我们的艾茵·兰德,才能将埃博登蓝鳕鱼的美味彻底的发挥出来!” “哪有这么夸张啊……” 坐在餐桌对面的小个子巫师红着脸微微低头,怀中还抱着“嘤嘤”瞄叫的月影猫“梅琳”(艾莉儿),蓝宝石似的眸子闪烁着害羞的光泽。 “夸张?不不不不……”洛伦连连摆手,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我这可是发自内心,由衷的赞美!” 小个子巫师又脸红了一下,怀中的梅琳“嘤嘤”的用她的小肉垫揉弄着艾茵的脸蛋。 “所以……你要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一起去北方的断界山?” “看起来是这样了,如果那位皇子殿下不会改主意的话——按照我对他的了解,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黑发巫师开玩笑似的打趣道:“所以我们也有可能中途折返,前往帝都戈洛汶,然后去觐见伟大的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乌拉,皇帝万岁!” “噗——”艾茵笑出了声,随即白了他一眼:“你又在骗我是不是?” “呃……我觉得应该是一半一半,谁知道布兰登殿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虽然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但洛伦其实很清楚布兰登·德萨利昂尽管看上去一副很不可靠,热衷开玩笑和装傻,擅长各种不正常的“突发奇想”。 但越是这种人,越是不会反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而洛伦也不会。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和皇子殿下一起前往断界山,还是有不少其他随从的。”黑发巫师耸耸肩膀。 “比如说……”小个子巫师眯着眼,一副怀疑的表情。 “比如说爱德华,你应该还记得这家伙吧?比如说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比如说……”洛伦突然扯起嘴角:“我们的天才炼金术师,艾茵·兰德阁下?” 小个子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 “我给过你一个承诺,我向你保证过绝对不会再一个人把你扔在身后,而我会遵守我的约定。” 艾茵的惊讶让洛伦得意的笑了出来:“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次你都得和我一起走了!” “我得先提醒一句,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有趣的旅行——我们要面对的,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还有最危险的敌人,它们摧毁了人类已知世界当中最强大的王国,才造就了如今的萨克兰帝国。” “它们沉寂了数百年,而现在我们却即将踏足它们的领地……” “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气氛变得严肃了起来。 “正因如此,你们才需要一个博学的,天赋异禀的天才来带领你们——走出困境,迈向成功!” 某位不请自来的天才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两个人中间,让小个子吓了一跳: “艾萨克,你也要一起去?!” “别露出一副‘怎么回事’的惊讶表情,该惊讶的人是我好吗?” 天才巫师瞪着眼睛,毫不客气的一把将桌子上的蓝鳕鱼抢过去:“厨艺、箭术、宠物……圣十字他祖奶奶的,我和你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洛伦这个学弟了解你——说真的,艾因·兰德,不觉得你身上的变化实在是有点儿迅猛吗?” “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女巫,本天才也不会有任何奇怪了!” 说完的艾萨克像是发泄似的,狠狠咬了一口蓝鳕鱼,也就没看到洛伦和小个子巫师表情尴尬,十分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比较好。 “简单来说,虽然有艾萨克主动请求的成分,但带上他也是布兰登殿下的决定。”尴尬的笑了笑,洛伦为小个子巫师解释道:“而且殿下确实很需要他。” “为什么?” “因为他需要一个了解巨龙王国历史,魔物大军、降临邪神还有断界山要塞巴拉巴拉所有的讯息和细节,包括断界山以北的地图,而这些在巫师塔的禁书区都有记载。” “然后……” “然后…我全部都背下来了,一字不落。”骄傲的冷哼一声,端起酒杯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打量了两个人一眼,缓缓扬起下巴: “此处应有掌声!” 第二百二十章 踏向北方的步伐(下) 在和鲁特·因菲尼特达成协议之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就要准备出发,正式前往北方的断界山了。 既没有什么欢送仪式,也没有向那些从他手中侥幸活下来的自由贵族们告别,甚至连在“圣杯战争”的城南废墟中幸存下来的平民们,也不知道救了他们的二皇子殿下已经离开,正如他们同样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是专属于“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诅咒——但凡他曾经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都会被后续赶来的人统统抹杀,不让这位皇子殿下有任何凝聚他个人声望的机会。 他的血统和他“驭龙者”的身份,就是他最大的原罪。 之所以还要达成协议,是为了确定皇子殿下的随从成员以及行进路线——鲁特·因菲尼特的建议是坐船先抵达帝都戈洛汶,但是被布兰登直接否决了。 其一,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回去觐见他“敬爱的父皇陛下”;其二,是那样的话速度就太快了,甚至能赶在盛夏结束之前就抵达断界山,布兰登自认为他对“皇兄”的爱还没有到如此迫切,急不可耐和他相见的地步。 当然,最最关键的——但凡是鲁特·因菲尼特的提议,布兰登都会直接否决掉,一个字儿也不能信他。 所以他们的行程计划是先沿河前往西萨克兰,然后在抵达帝都戈洛汶之前转道前往萨克兰亲王领,途径路上所有的城镇和城堡之后,再取道皇家大道北上,横跨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之后抵达断界山。 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能看出来布兰登的“小心思”——眼下盛夏节已经到了中旬,如果真按照皇子殿下的说法,等他们抵达断界山的时候,哪怕一路不停,冬天也该来了。 简而言之,布兰登在用他的“特殊方式”,表达自己对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不情愿,以及一点点小小的反抗。 但鲁特·因菲尼特还是同意了,守夜人首领似乎打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位皇子殿下是不会乖乖同意的。 而他的任务也仅仅是让布兰登·德萨利昂前往断界山,支援在那里驻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至于过程和两位十三世代皇子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参与的,也绝对不是艾克哈特二世希望看到的。 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看到自己的“情报总管”参与到皇家事务当中,即便他真的相信自己这位狗腿子的绝对忠诚,那依然是不可容忍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而某个“出主意”的执行者,此时却正背着他效忠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和埃博登的执政官坐在一辆正对着城南城门的马车里。 正对着城门的街道中央是连绵不绝的车队,还有负责与之随行的军团士兵们——帝国使者的离开时间被刻意和布兰登的离开安排在了同一天。 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也是为了掩盖皇子殿下离开痕迹的“小手段”,负责的人当然是某位守夜人首领阁下。 “看起来这就是我的‘最后一课’了,科罗纳大师?” 洛伦靠在椅子背上,双手抱着肩膀没有半点儿“学徒”的模样——如果是在道尔顿·坎德面前他绝对不敢,但科罗纳是不会介意这个的。 “别这么悲观,埃博登永远欢迎您的到来,洛伦·都灵阁下。”老人会意一笑,安慰着即将远行的“孙辈”:“而且我相信,您一定可以断界山安然无恙的回来,回到这座巫师之城。” “再陪您玩一次‘圣杯战争’吗?”黑发巫师扯着嘴角,忍不住打趣道。 老人只是和蔼的微笑着,摇了摇头。 “在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提醒您,洛伦·都灵阁下。”科罗纳淡淡的开口道:“虽然您已经初步掌握了‘阀门’的力量,能够稍微控制一部分——实话实说,您进步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或许真的是因为那是您与生俱来的,而非像我们一样依靠外力得到的力量。” “但是在抵达断界山,尤其是离开了要塞保护的话,在没有绝对必要的前提下,切不可轻易显露——请记住,我说的绝对必要是建立在您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的!” 洛伦微微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原谅我到现在才告诉你,但这也是因为我也才刚刚知晓,您要前往的目的地居然是断界山。”老人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那座位居萨克兰亲王领北方,帝国的北方,世间与地狱的交界之地……” “是一座属于圣十字的圣地!” 黑发巫师花了一秒钟理解其中的涵义,挑了挑眉头:“所以…会有很多的教士?” “还有狂信徒、教会骑士——他们都是为了圣十字可以不惜献身的人,坚守断界山的主力;如您所知,‘阀门’的力量其实已经很接近邪神们了,如果被他们发现您身上的‘阀门’印记……” “会怎么样?”洛伦缓缓问道,面色平静:“被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 “不,你不会……”科罗纳再一次摇摇头:“在北方,火葬是虔诚信徒的特权——为了防止邪神的使徒危害帝国,会将他们先削成人柱,然后挖眼、割鼻、钢钉灌耳,确保这个使徒无法使用任何魔咒,或者借助梦境世界逃脱……” “最后置入陶缸,灌入泥浆凝结封死,然后挂上铁锚沉到海底!” 直至老人说完最后一句,黑发巫师仍旧面无表情。 “那么如果您幸运的骗过了所有的狂信徒,让他们也相信您是一位信奉圣十字的巫师。”科罗纳表情神秘,微微眯起了眼睛: “您就要小心北方的邪神们了,还记得那句话吗?” 洛伦当然记得。 罗根,发现了窥视他的眼睛…… “哪怕只是开启一次,您在它们的眼中也会如黑夜的月亮一样扎眼。而如果很不幸的被它们察觉到您并非在要塞的保护之下,而是远离要塞的地方……” “我不觉得它们会对您表示出多少友善。” 洛伦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郁闷的抬头看他一眼:“真照你这么说,我就不应该前往断界山?” “如果一开始知道您要去那里,我也会竭力阻止的——但现在好像已经太迟了。” 略微有些犹豫,但老人还是抬头开口道:“不过正如人们所说——机遇总是放在最最危险的地方,北方对您而言确实充满了危险,但同样并非一无所有。” “您是否还记得,那里曾经是什么地方?” “曾经…你是说巨龙王国?”黑发巫师突然反应过来。 “不仅仅是巨龙王国,那里也曾经是巨龙们的故乡——虽然和那个王国一样,早已变成被邪神统治的废墟了。” 科罗纳的表情愈发神秘起来:“而传说中,‘戴帽子的罗根’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九芒星圣杯,还有另一个‘阀门’——曾经在他还是个信奉圣十字的,虔诚教士的时候!” 九芒星圣杯,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巨龙的故乡…… 黑发巫师猛然抬头:“你该不会是想说……” “没有人知道罗根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九芒星圣杯,但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曾经属于巨龙王国的珍宝,也是引来了邪神窥伺的关键!” “所以,九芒星圣杯,还有另一个‘阀门’,巨龙王国的遗产当中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老人轻轻的为洛伦打开了车厢的门,却还在用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而按照我们所发现的可能性,那应该就是古老的,巨龙王国的都城……” “尼德霍格!” 第一章 第一“站”(上) 沿着从埃博登几乎横穿了半个帝国的宝石河,再穿过皇家领地,就能抵达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萨克兰亲王领 这片土地的名字实际上是在帝国建立之初才得到的称呼,并且一直以来都是作为皇储的封地,以及帝国军团士兵的重要兵源存在。许多人依旧称呼它为“旧萨克兰”或者“古萨克兰”,来提醒自己的后代或者说他们自己,不要忘记这里才是萨克兰人的发源地。 而被宝石河一分为二,坐落着帝都戈洛汶的皇家领地,也经常会被人们冠以“西萨克兰”,或者“新萨克兰”的称号,以此和亲王领区分开来。 在经历了整整十三个世代之后,两片同样以“萨克兰”冠名的土地的确也早就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但又无法分割了。 如果帝都戈洛汶宫殿,那么亲王领就是它的围墙和屏障; 若再将戈洛汶比作一位睥睨天下的女王,亲王领就是她的骑士。 这片纯粹而朴实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从农庄、堡垒、城镇中走出来的军团士兵,他们扔下锄头和作坊里的工具,披上全帝国最沉重的士兵铠甲,拿上盾牌、重剑和萨克兰长戟,组成不可撼动的方阵军团,变成移动的“城墙”,去迎战帝国的敌人。 洛泰尔的猎鹰射手、拜恩的重装骑士、东方的半人马……乃至在数百年前,踏足这片土地的邪神和他们的魔物大军,都曾经是这些“移动城墙”的敌人。 萨克兰不是一片贫瘠的土地,但同样称不上富饶,没有剽悍的山民和精锐的骑士为她而战——只有农民,在田地里苦耕,在战场上拼命,双手和双脚都是污泥与鲜血的农民在保卫这片土地。 然后用他们泥泞的双脚征服他们所征服的,将肮脏的双手所高举的铁王冠旗帜,插在他们看得见的土地上。 即便是在信奉圣十字之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依旧没有改变过他们的作风;甚至是建立在这里的巫师学院,也同样保持了那乡土气息的“风格”。 经历了一整天的跋涉之后,北上的车队终于在黎明时分抵达了他们的驻地,一处在萨克兰亲王领鼎鼎大名,并且九芒星巫师塔也同样登记在册的巫师学院,以及围绕学院而生的城镇——熔炉镇。 据传闻这里的炼金学非常发达,甚至称得上帝国一流,并且从院长到每一个学院的每一个导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最标准的炼金术师。 听起来似乎很奇怪,但实际上这才是整个帝国巫师学院的“普遍现象”——并非每一个地区,都有能力资助并且建立一个拥有所有学科的巫师学院,既不可能也无必要,绝大多数都是专攻某一项,能有两三个学科都称得上闻名遐迩了。 反倒是维姆帕尔学院才是真正的“奇葩”和另类,这种虽然弱小但居然拥有完整学派的学院在别的地方绝对是闻所未闻,也只能是因为有道尔顿和伯多禄两位的原因了。 但是等到黑发巫师真正亲眼看到这座“炼金术师学院”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代表熔炉学院的全体导师和学徒,以及本地帝国忠诚的子民们,欢迎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到访我们熔炉镇,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说话的人是一位身穿长袍,长得比巫师更像个铁匠的熔炉学院的院长,哪怕他穿了件大一号的长袍,黑发巫师也能看到袖子下面那绷紧的腱子肌,板寸头下是一张坚毅无比的面孔,声音铿锵有力,洪钟似的大嗓门连车队的最后一排都听得一清二楚。 “熔炉镇的人民和学院的学徒们,都非常期待能够迎接德萨利昂家族的成员!我们都是最纯正的萨克兰人,但在过去几个世代里,真正到访过这里的皇室成员却少之又少,才让可怜的熔炉镇人更加珍惜这次机会!” “那真是…太遗憾了。” 面对如此热情的院长阁下还有他惊喜又怨念的表情,让布兰登也只能尴尬的微笑着: “请熔炉镇的人民放心,我定会向父皇禀明此事,一定会有所改观的。” 哪怕是在后面没有看到布兰登的脸,黑发巫师也能听出这位皇子殿下只是敷衍应付两句而已——但就在下一秒,那位院长大人几乎毫不掩饰的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砰!”得一声用力锤了一下胸口: “真的是万分感谢,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整个熔炉镇的帝国子民都会为您虔诚祈祷的,一切就都拜托给您了!” “我们还为您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和洗尘宴,请务必赏光!” 说完,这位“院长大人”就兴高采烈的转身朝着城镇大门的方向走去。在确认他没有回头之后,布兰登才收回了僵硬的微笑,疲惫至极一脸无奈的看向身后的洛伦: “现在你知道我那些…正儿八经儿的萨克兰老乡们,都是什么样的家伙了吧?” “印象深刻。”洛伦打趣似的翘了翘嘴角,带着几分讽刺的口吻开玩笑道:“不愧是天选之国,真真正正的帝国子民,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圣十字的教义最早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了。” “没错,谁让我们萨克兰人那么淳朴憨厚,太好骗了,不像埃博登巫师和洛泰尔山民一样精明狡猾呢?!” 立刻“领会精神”的皇子殿下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但如今被这群老实人统治的,正是你们这群‘聪明人’啊!” 这一点倒是不能否认,洛伦耸耸肩膀:“大概就是所谓的…老实人不好欺负吧?” 一边轻笑着回答,黑发巫师的目光已经重新游移到了眼前的这座熔炉镇上面。 他和布兰登特地选择这里休整,是有特殊原因的。 熔炉镇和熔炉学院,是萨克兰亲王领重镇之一,拥有某种意义上连亲王领的首府都不能取代的重要性——因为聚集在这里的工坊和工匠,乃至所有炼金术师和整个学院,都是专门负责为帝国军团制造武器的后勤! 而根据帝国可谓“四海承平”的现状,唯一会需要大量武器、物资、军械乃至各种修理工具、运载器械的就只有断界山要塞而已。 换一种说法——也只有即将面临入侵的断界山要塞,才会需要源源不断能够杀人的刀剑,重弩、十字弓、盔甲、投石机、引火剂、弹药、箭矢以及一切能够将敌人变成尸体的“好东西”! 但是,如果熔炉镇并没有得到来自断界山的,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补给勒令呢? 如果熔炉学院和整个城镇,并没有日日夜夜接连不断的赶工,为断界山提供军用物资;或者他们只是装装样子? 即便真的努力工作了,如果那些武器和装备根本没有送到断界山,而是一转手就被“不小心丢掉”,流入埃博登或者某个地方的黑市…… 那么有关“入侵”的流言,还有康诺德皇储殿下的求援,不就变得非常可疑了吗? 这才是洛伦·都灵和布兰登两个人计划好的,在整个萨克兰亲王领兜上一大圈的真正“目标”之一,调查眼下断界山要塞的军备状况,判断这究竟是个“假”的求援,还是“真”的陷阱! 之所以要在每个城镇都停留一次,就是为了让还在监视他们的人麻木下来,放松警惕的把戏而已。 “那么,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微笑着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还不忘了微微颔首: “准备和我一起进城了吗?” 第二章 第一“站”(下) 围绕着熔炉学院而兴盛的熔炉镇,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城镇。 从踏入城镇的那一刻开始,一股浓浓的铅灰味儿就经久不散。街道、墙壁、房屋乃至一切能看到的地方,都被染上了铁灰色和炭黑色,漆黑的浓烟从城镇的每一个角落升起,几乎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铁砧和铁锤碰撞的“交响乐”。 大街小巷,几乎所有地方都能看到炼金术师的身影,不是蹲在某个坩埚或者烧炉旁,就是在工作台边和另一个人激烈的争吵什么,似乎还准备大打出手。 不愧是帝国的军工重镇,和洛泰尔甚至埃博登都是天壤之别,已经完全将炼金术师变成了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了。 看着脚下街道布满的煤渣和铁屑,洛伦的表情多少有些触动。 从地形上看熔炉镇是一座建立在丘陵上的城镇,以山顶的学院为中心,山腰处则是居民区,最边缘则是工坊和大型仓库,附近则连同了皇家大道和其余的贸易道路,距离横穿半个帝国的宝石河也不算太远,称得上交通便利。 与之相比的,是这里贫瘠的矿产——作为一个要生产大量武器、盔甲和军械的城镇,除了还算可以煤矿和丰富的木炭资源之外,居然没有最重要的铁矿和其余的矿藏,几乎完全仰赖和拜恩公国以及南方的贸易。 不过另一层面上,也证明如今的帝国确实拥有足够的权威,否则也不可能压制南方公国的领主们,用低廉的价格大量购入各种矿产来喂饱这座“钢铁怪兽”一样的炼金城镇。 “熔炉镇的建立,能够追溯到德萨利昂皇室的第二世代,您的祖先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为了应对北方的威胁,建立了这座城镇——随后在您的第六世代祖先,‘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的应许之下,熔炉学院应运而生。” “从那天开始,我们学院的炼金术师们便开始夜以继日的工作,为帝国军团锻造盔甲,研制更有效,更加强力的引火剂,改良锻造技术;扩大生产规模,提高效率和矿石的使用率……” 走在两侧布满作坊的街道中央,那位像铁匠多过像巫师的院长大人,还在得意洋洋的口若悬河,不停的为布兰登介绍着熔炉镇的“辉煌历史”: “现如今的已经可以自豪的说,我们熔炉学院已经达到了连亚苏尔精灵都无法企及的水准!” “噗——” 跟在洛伦后面一脸随意的艾萨克,突然笑出了声——如果不是小个子巫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甚至都不会记得捂住嘴。 但很可惜,还是被听到了。 “这位是随我同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巫师塔来的神秘学巫师。”微笑着的布兰登立刻为某个“自大狂”开脱道:“我相信他只是有一些不同的意见罢了。” 看在皇子殿下的脸面上不好发作的院长大人,也只能表情难看的盯着他:“那不知道这位艾萨克阁下,究竟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哦,请不要误会了,我对炼金学这门学科没什么偏见——至少挺实用的。”自认为已经很克制的艾萨克,还是忍不住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据我所知,亚苏尔精灵的铸剑大师们,往往需要数年才能完成一柄真正的亚苏尔长刀,能像劈开黄油一样劈开钢铁,甚至撕裂龙鳞!” “请注意,我是个很骄傲的帝国人,虽然打从乡下来,但依然为帝国而骄傲——可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的武器也这么厉害了?” 被某个“自大狂”盯着看的院长大人表情更难看了,局促的甚至憋红了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这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哦,可您刚刚不是说……” “没错,但他们要好几年才能完成一件武器,这时间我们熔炉镇都已经可以铸造成千上万件了!”暴躁的院长大人急切的解释道:“光在数量上就是绝对的压制!” “看看我们的规模,这接连成片的工坊!还有技术熟练的工匠和造诣精深的炼金术师们——我们拥有完整而严密的生产线路,每一步都是严丝合缝,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轰——!” 突然,不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就让整个队伍停下望去,一个明显可疑的浓烟正在缓缓升起,伴随的还有隐隐闪烁的火光,以及某些惊慌失措的叫喊。 “布、布兰登殿下,我保证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看到皇子殿下投来的目光,满头大汗的院长大人连忙解释道:“这种事情在熔炉镇并不多见,只是偶尔难免……” 就像是还嫌没闹大似的,还没等他话说完,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再一次响起。滚滚热浪直接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接连成片陷入火灾的工坊。 “小小的…意外?” 指着不远处被气浪炸上天的马车碎片,黑发巫师忍不住翘起嘴角,微笑的看向院长大人。 而皇子殿下也难得抱着肩膀,看话剧似的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请您不要用这种引发误会的口气,洛伦·都灵大人!”院长面色阴沉的看向黑发巫师,他已经知道这家伙是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了:“我们熔炉镇都是土生土长的萨克兰子民,货真价实的实在人,从不撒谎!” 确实能看得出来……洛伦颇有些讽刺的打量着周围,忍不住在心底暗笑一声。 明明都已经发生了爆炸,但周围的人脸上居然连一丁点儿慌乱都没有,也没有看到惊慌失措的逃难人群,甚至都听不到警钟的声响。 所以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们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么,请问诚实的院长阁下能否告诉我们,熔炉镇一年究竟能锻造出多少武器和器械呢?” “这、这要看当年的申请数额,还有我们的储备数量来决定!”院长大人理所当然的开口道“总不能制造出一堆武器和铠甲,然后扔在仓库里慢慢锈蚀坏掉吧?” “这么说…所有武器只要被生产出来,就是有档案的?” “当然!” “那么能不能稍微满足一下,我这个外乡人的好奇心呢?”洛伦回过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问道: “就当是像我们证明一下,熔炉镇确实是帝国忠诚的子民?” “洛伦,这已经有些过分了!”布兰登突然板起脸,表情严肃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你怎么能用这种口吻质疑院长大人呢?” “一个为帝国军团效力,兢兢业业了半辈子的院长,他的荣誉和名声已经超越了他本人,乃至于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质疑这样一个帝国的忠臣子民,哪怕只是走漏风声,再被某些人别有用心的传播,你也是要承担责任的知道吗?!” “非常抱歉,布兰登殿下,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黑发巫师立刻“惶恐”的颔首,神色诚恳:“完全是无心之失,还请您原谅。” 突然道歉的洛伦让小个子巫师忍不住回头,就连艾萨克,也在盯着一唱一和的黑发巫师和皇子殿下,表情困惑到了极点。 这两人在干嘛? “不!萨克兰人的荣誉绝对不允许质疑!”涨红了脸的院长大人突然激动的开口道,瞪着牛似的眼珠看向布兰登:“感谢您捍卫我的荣誉,皇子殿下!但萨克兰人永远都是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 说完,他就猛然转身大步朝学院走去。默契的洛伦立刻回过头——果然,布兰登同样正侧着脸打量着他,精致的面庞笑的活像只狐狸。 洛伦心底突然多出了某种奇怪的念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老乡骗老乡? 第三章 熔炉学院(上) 一番款待之后,作为客人的布兰登以及同行的洛伦等人被安排在了整个熔炉镇丘陵的最上层——布兰登被安排在了熔炉镇的教堂,而剩下的随从们则是在熔炉炼金学院。 自然,作为“殿下随从”的一员,洛伦也被安置在了熔炉学院的某个客房内。 至于某位“性情耿直”的院长阁下,不论他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本就如此,都用行动证明了他是个“特别实在”的萨克兰人。 要问为什么,眼前着堆积如山的账簿和档案就是“证据”。 随手打开一份印泥封盖的档案,洛伦轻轻的叹了口气,侧着脸打量着窗外的风景。 入夜的熔炉镇,天空中依旧飘荡着铅灰色的尘埃,白天爆炸留下的残骸只剩下一片瓦砾,如果不是有一栋房屋没了,恐怕洛伦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真的看见一整个店铺都被炸上了天! 但即便发生了那样的事故,甚至有两名铁匠和一个巫师学徒被当场炸死,这座城镇里的人脸上都没有半点惊讶,一如既往的完成他们的工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麻木到习以为常的地步。 简直毛骨悚然! “麻木到习以为常吗……倒不如说以这样一座小镇的规模,就能提供数个军团的军备武装,才是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翻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档案,写满了大到投石机,运载马车这样的重型军械,小到一个木锤,剑柄这样的零件儿,黑发巫师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数以千计的熟练工匠加上造诣精深的炼金术师,全部都被安置在这么一个拥挤的小镇当中,组成严密的生产线路,再加上产研结合,只要有充足的燃料和原材料,就能源源不断的出产标准统一的军械武器。 不论那位布兰登一世陛下究竟是灵光一闪,还是说仅仅是为了最大化的将那些炼金术师们发挥用处,或许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伟大,又多么可怕的事情! 将炼金术师和工匠集中在一起,制造武器的同时,就近提供给北方的断界山要塞作为后勤支援,节省了大笔开支和无谓的浪费,还顺便让炼金术师们有了试验场。 新型的十字弩和投石机好不好用,改良了锻造技艺的刀剑是否锋利,扔到北方要塞的战场上试一试就知道了。 说到底,这世上有比战场更完美的“试验场”吗? 用不了多久,这些麻木的工人和“理智”的炼金术师们就会发现,比较让一个技术精湛的工匠完成一件武器,还不如分开让更多的学徒去制造更多的零件效率更高;然后就是再用机器去替代掉重复的简单步骤…… “这样下去,诞生流水线和血汗工厂也只是早晚的事呢。” 低声喃喃的洛伦,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科罗纳说过的话,轻颤的嘴唇如吟诗一般自言自语着: “他们是过去,而我们是未来;理所当然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你在说什么?” 冷漠的强调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没有听到开门和脚步的声音。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缓缓回过头,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我是不是该夸您一句真不愧是守夜人呢,爱德华?” 冷漠的守夜人愣在了原地,面无表情的叹口气:“不好意思,已经是改不掉的老习惯了——走进屋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蹑手蹑脚的。” 在阴沟巷当小混混,还是在成为守夜人之后留下来的习惯呢? 忍不住在心底猜测的黑发巫师摇了摇头,一边做随意状的翻看着档案,一边用余光盯着坐在了自己面前的爱德华。 这位特地随布兰登前往北方断界山的守夜人,肯定不会因为是“洛伦的朋友”这种无聊借口才跟来的,一定有他的目的。 而根据鲁特·因菲尼特接受了布兰登“近乎无理”的要求来看,最后可能的答案就是…… “我知道白天你和布兰登殿下争吵是在演戏,洛伦,你瞒不过我的。” 来了……故作诧异的洛伦微微抬头,挑了挑眉毛:“哦?” “别装傻,我是很认真的来和你谈这件事情的。”冷漠的爱德华微微蹙眉:“你和布兰登殿下应该都清楚,之所以我会出现在队伍里,就是替守夜人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我想就连鲁特·因菲尼特可能也被你们骗了,原本以为殿下只是想拖延时间,但其实目标是熔炉镇!” “真的?”洛伦继续装傻,瞪大了眼睛咧嘴问道:“怎么发现的?!” “你们那场表演,实在是太拙劣了。”守夜人压低了声音:“借口倒是不错,让那位院长没有反驳的余地——但就算他真的那么蠢,事后想一想也该明白自己被骗了。” 爱德华摇了摇头,冷漠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特地跑到熔炉镇调查这里的档案,你们想确认的是康诺德皇储殿下的求援,是不是陷阱对吧?” “那么……” 扔掉手中的档案,洛伦刻意向前探探身子,盯着那双瞳孔中自己的倒影:“究竟是不是陷阱呢?” “我不知道。”爱德华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真的?” “真的,而且我可以保证鲁特·因菲尼特不会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一个只负责监视的小角色。” 爱德华回答的干脆利索:“更重要的是,工作之外的事情我是不会碰的,和那些大人物的门阴谋牵扯到一块儿,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这倒是和自己挺像的,讨厌意外和各种突发事项。 “如果我真的准备调查熔炉镇的真相,你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鲁特·因菲尼特呢?”黑发巫师晃了晃手中的档案:“甭管是不是真的,如果被康诺德殿下知道自己弟弟居然这么干,一定很‘伤心’吧?” “我说过了,工作外的事情我不会碰。”冷漠的守夜人再一次摇摇头:“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交给我的任务是监视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一举一动,仅此而已。” 洛伦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爱德华说的已经很明显了,他所监视的是“布兰登的一举一动”,至于自己或者其他人有什么“小动作”,都会假装看不见,选择性忽视掉。 当然,前提是没有把事情闹大。 洛伦现在只想感慨当初的决断果然没错,如果监视布兰登的守夜人换成彼得·法沙,他可没把握让对方瞒着鲁特·因菲尼特给自己打掩护。 就算真的这么做了,按照“看门狗”彼得的性格怕是最后还是会被揭穿的吧? 在最关键的一步下对了最关键的棋,我果然是单抽出奇迹的幸运儿…… 咳,扯远了。 “爱德华,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鲁特·因菲尼特会特别安排这个任务给你,而不是彼得·法沙?既然这个任务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他没有亲自执行而是委托他人?” “究竟是什么状况,令他不得不改变了想法,让在埃博登守夜人当中不起眼的你…还和我多少扯上关系的你负责监视?彼得是不会隐瞒的,他肯定将整件事都完整的禀报给鲁特·因菲尼特的,所以肯定有什么……” “打住吧!” 冷漠的守夜人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会接受的!” “我只是在述说事实。”洛伦轻描淡写的应对道:“同时提醒你,我的‘假设’依然有效,只要你……” “这些档案……你准备怎么处理?” 被逼无奈的爱德华只好再一次生硬的转变话题:“我们只在这里停留两天,最多三天!光是看一遍都来不及,你根本没有机会找到熔炉镇的破绽,即便真的存在!” “这些啊……我根本就没打算自己看。” 愣了愣神,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有秘密武器!” 第四章 熔炉学院(下) “全部的档案都给他了?” 炼金学院内,表情阴沉的熔炉学院院长盯着面前向自己汇报的巫师,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怨恨。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把从四年前到现在的档案和账簿,全都交给了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炼金术师照实回答道,只是表情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是这样真的好吗?院长大人,那上面可是有全部的记录,要是真的被他发现什么……” “有什么关系,让那个黑头发的小子尽管去找好了,真以为他能找到什么‘证据’来?”院长的嘴角撇出一抹冷笑:“那可是四年,整整四年的全部档案,就算给他半个月他也绝对来不及看完!” “这可不是什么艰难晦涩的高阶魔咒,这是巫师们在学院里绝对学不到的东西——冷冰冰的数字,统计的学问!” “就当是给这个狂妄的小子一点教训好了。”院长冷哼一声,眼神中的怨恨更加深重:“真正的问题不在他,而是那位布兰登殿下的态度!” “殿下的态度?”炼金术师更困惑了:“可布兰登殿下白天的时候,不是还为了维护您的名誉,训斥了自己的巫师顾问……” “那是演给我们看的,没脑子的蠢货!”粗暴的吼了一句,院长瞪着自己的这个属下:“要是没有殿下的意思,难道那个巫师顾问会开口质疑,会这么热心的帮我们‘清查’账目?” “我们被怀疑了,明白了吗?!这位布兰登殿下,甚至有可能是他背后的那位‘陛下’,怀疑我们在账目上做了手脚!” 听到院长回答的炼金术师惊诧的目瞪口呆,肩膀微颤,手中的卷轴都掉落在了地上。 “怎、这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康诺德皇储殿下忠心耿耿的臣子,一直都在执行殿下的……” “不想死就闭嘴!” “是、是的!” 院长的表情愈发的沉闷,再看到下属瑟瑟发抖的模样心情更加糟糕了:“总而言之,那小子绝对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要小心谨慎。” “您是说……” “找人盯住这个黑头发的小子,要是看到他在镇子里闲逛就直接抓起来——事后解释不小心把他当成盗贼就行了,一个咒术学的巫师而已,顶多是个变戏法的!” “再派个信得过的去一趟断界山要塞和康诺德殿下联络,看看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长相酷似铁匠的院长,却比他看起来的要谨慎多了:“还有,那些其他和布兰登殿下随行的巫师呢?” “全部都在学院内,没有离开的迹象。”炼金术师赶紧回答道:“我已经委托两个学徒带他们在学院内四处参观了,现在应该在地下实验室。” “非常好。” 铿锵有力的点头,院长还是不放心的站起来:“不,你亲自去看住他们。无论如何,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 “这可真是…太惊人了!”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在两名学徒陪伴下走进大门的小个子巫师,惊愕而兴奋的看着这个不下一个足球场大小,用梁木、砖墙和各种金属支架俢砌制成而起的巨大地下空间。 即便是埃博登的炼金实验室,也最多只有一个书房大小,最多工具和零件比较齐全罢了;而这里光是工作台就已经近百个,坩埚被直接安置在两侧的壁炉上;零件、工具、药剂、原料…… 放在瓶子里的,放在盒子里的,放在陶罐里的……放满了这些东西的橱柜架,居然像图书馆的书架一样多! 不!这里才是属于炼金术师的“图书馆”; 这里,就是炼金术师的“天国”! “您看起来十分诧异啊,艾因·兰德阁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接近:“是我们的大实验室吓到您了吗?” “唉,是的!”兴奋的小个子巫师转过头,主动伸出了右手:“炼金术师艾因·兰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奥尼就可以了。”微笑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炼金术师轻轻握了握小个子巫师的手,很随意的打发了身旁的两名学徒,热情的招呼道:“不介意的话,就由我带您参观这里吧?” “当然!”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用力点点头,跟在炼金术师的身后走进了这座炼金术师“图书馆”。 “我们熔炉学院,和帝国境内的任何一个巫师学院都有本质上的不同;在这里我们不是为了探索真理,寻找自然世界的真相,甚至是像其他巫师们污蔑的那样,寻找将铅变成黄金的秘诀。” 炼金术师一边向前走,随手指着两侧的工作台上还在挑灯夜战的学徒们:“我们所进行的,不是那么细致的工作。我们不苛求理论,不寻找真相,不探索真理,而是自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陛下开始,就不断重复着的同一件工作。” “同一件工作?”小个子巫师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没错,并且自学院创立至今从未停止。”炼金术师的脸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那就是永不停止的实践!” “熔炉学院和熔炉镇所制造的武器和军械,会被直接送到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手中——那是数以千计,乃至上万名士兵,一场战斗就会有数以百计的武器报废,消耗成千上万的箭矢,物资勒令随时会送来,所以我们没时间太过精雕细琢!” “但同时,熔炉学院还必须保证武器和盔甲的质量——正因为直面战场,所以实用性才是最重要的。此外,还必须不断推陈出新。” 炼金术师停下了脚步,指向地下实验室的正前方。顺着他手指望去的小个子巫师,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那是一柄常见的锻造锤,炼金术师们在淬炼稀有金属,或是为炼金制品打入符文时用的工具——在埃博登的时候,小个子巫师还从巫师塔那里得到了一个挂坠大小的迷你版,作为她得到了巫师塔认可的证明。 而熔炉学院的这个…这个造型酷似“锻造锤”的“大型机械”,光是体格就有寻常锻造锤的百倍大小! “这是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在和拜恩公国南方的矮人们签订联盟条约时得到的赠礼——‘撼地者’,矮人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作为熔炉镇和学院的象征被安置在了这里。” 炼金术师微微仰头,像是在表示敬意般:“当年的‘撼地者’对炼金术师们而言,几乎等同于神器!需要数百次敲击淬炼,乃至更加复杂的工作,在它的面前也只是‘一锤子’的事情,不愧是矮人的智慧!” “但现在……它已经是过时的设计了。” “过时?!”艾茵惊呼出声。 “没错!就在一年之前,我们和帝都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术师联手合作,完成了一件超越了‘撼地者’的‘新型锻造锤’——体型是它的两倍,力度是它的三倍,并且还能进行更加复杂而精密的工作。” “如今萨克兰帝国的每一枚新钱币,都是由它锻造出来的!”炼金术师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艾因·兰德阁下,既然您也是一位炼金术师,想必也有很多全新的理论和创意吧,不如我们相互交流一下怎么样,说不定双方都能有所收获?” “当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艾茵当然能听出对方的意思,激动到双眼都不停地绽放无法直视的光芒。 “话说回来,您的另外一位朋友呢?”突然察觉到少了个人,炼金术师立刻紧张起来:“就是白天的时候,曾经和院长大人发生过口角的那位。” “那家伙就是个讨厌的自大狂。”一想到艾萨克就头疼的小个子巫师摆了摆手,很无奈的笑了出来:“而且他是专精神秘学的巫师,一向都对炼金学有偏见,您不用在意他的!” “哦…原来是这样……” 第五章 扑朔迷离(上) 午夜,熔炉镇教堂。 这座不大不小的教堂就建在炼金学院的正对面,就和整个城镇一样,墙壁和砖瓦都被空气中的尘埃染成了铅灰色,反倒是教堂最顶端的圣十字雕塑,依旧还是无暇的纯白。 圣十字的教堂和巫师学院遥遥相对,在帝国境内也称得上“奇观”了。 不过,这不等于熔炉镇的教士对外来巫师们的态度,能够有多客气…… “这里是圣十字的领域,闭门期间不得任何人踏进。”一个表情坚毅的教士手中举着蜡烛,挡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想要祷告还请明早,信徒!” “非常抱歉,但我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有约定,只要一刻钟就好。” “祷告还请明早,信徒!”教士板着脸重复了一遍。 “我是殿下的巫师顾问,您只要传达一声事情就清楚了。”在古木镇“经验丰富”的洛伦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半威胁的上前一步: “或者,我们也可以在这里吵一架,直接把殿下吓醒?” 教士的额头滴落了一滴冷汗,咬着牙还在硬挺着不后退: “这里是……圣十字的领域!”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 黑发巫师再次上前一步,绷紧神经的教士下意识后退,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洛伦,还有这位…教士阁下?”一身宽松长袍,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布兰登诧异的打量着两人: “你们在干嘛?” “无意冒犯,布兰登殿下!但是您的巫师顾问,居然要在午夜教堂已经闭门之后……” “祷告!”黑发巫师立刻抢断了有些激动的教士,微笑着解释道:“只是有些睡不着,所以打算趁这个机会向圣十字祷告一下,仅此而已。” “唉……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虔诚?拖着长长的尾音,咧开嘴角的皇子殿下瞥他一眼,随即打着哈欠摆了摆手: “算了,不管是什么赶紧进来吧,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遵命,殿下。”微微颔首,洛伦微笑着向还愣在原地的教士点点头,随即跟在布兰登的身后穿过大门,顺着长廊走进了教堂。 “可、可是布兰登殿下!这、这实在是……”激动的教士喊了两句,已经走远的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装聋,将这位“虔诚的信徒”晾在了外面。 午夜的教堂空无一人,只有透过窗沿的月光勉强照亮了长廊,让二人不至于抹黑回房间。 “好了,打发掉那位过于‘热心肠’的教士,有什么想说的吗?”边打哈欠边问话的布兰登睡眼惺忪的走在前面,弓着背双手垂在两侧,火红色的头发也耷拉着: “大晚上特地上门,总不会是来看我睡姿有多难看的——让我猜猜,你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了?” “比那些要强得多,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走在后面的洛伦耸耸肩膀,慢慢将双手背在身后: “关于熔炉镇近四年的档案,有些非常有意思的地方……” ………………………… “假的!” 突然高举双手,艾萨克面前的档案被他向后一抛,精准的掉进了椅子后面的木桶——如果还能塞得下的话。 “什么意思?”抱着肩膀的洛伦瞥了一眼椅子后面,大大小小的账簿和档案像废纸似的,被艾萨克这家伙扔得满地都是。 “呃…不明白?” 某位天才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撅着嘴蹙起眉头:“我用了什么特别高深的语法吗?行,那我换种说法——这些档案中所记录的数据,在现实依据和常规理论中存在明显漏洞,并且无法通过正常的描述证明它们的合理性,试图使用结果和大数据来混淆过程,通常学者讲这种行为称之为‘欺诈’,一种明确违背了帝国法律的行为。” “……” “……意思是说,这劳什子档案就是一堆废纸。” “但是你并没有看完,基本上就是扫了一眼。”即便知道这家伙非常人,但洛伦还是难以置信:“整整四年的记录——我记得你没怎么学过数学吧?!” “没错,我是没怎么学过,但我们今天也不需要做什么高深的计算题,就只有加减乘除而已啊。” 抽了抽鼻子,艾萨克理所应当的摊了摊手:“更何况,这些所谓的档案真的用得到什么高深的数学知识吗?” “……好吧,我也换一种说法。”强忍着吐槽欲望的黑发巫师,咬着牙开口道:“就在这些档案——我是说废纸里面,你究竟发现什么了?” “这个账本还有档案,几乎全部都是流水账,入账多少,开销多少,最多再加上结果,一眼看上去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艾萨克挑了挑眉毛: “我不太懂账簿这种东西,不过光有结果应该是很片面的对吧?” “但是?”抱着肩膀的洛伦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等待对方的表演。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大有文章可做。”艾萨克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故作平淡:“像他们这种大作坊一样的地方,都会有所谓的‘预定指标’和‘结果指标’——并不是买多少铁锭就要锻造多少把长剑,只有傻子才这么干!” “但如果‘预定指标’被订的非常高,‘结果指标’很低,并且还能通过库存来维持二者之间的均衡,让它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呢?” “就像同时和十个人借钱,然后互相还贷,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来维持现状?” “比那厉害,说不定还能让钱下崽呢!”指了指身后的那堆档案:“流水账的好处就是只要保证结果,即便账簿和实际数据有出入,一般人也看不出来。”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黑发巫师继续“挑逗”着艾萨克,一脸好奇的问道。 “其实很简单啦,如果你经常接触神秘学这种‘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玩意儿,那么平时那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就会看起来特别扎眼。” 耸耸肩膀,艾萨克缓缓抬起头:“所以哪怕是拿在手里,我都知道这些档案不对劲——就像我从来都不问,也知道你和艾因两个人有什么事情一直在瞒着我,尽管我不知道究竟是啥。” 一瞬间,洛伦脸上的“好奇”完全凝滞了。 “我原本是想借你求我帮忙的机会,让你告诉我究竟是啥,不过我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很感兴趣——虽然你们两个之间有小秘密这件事确实让我很别扭,但是……这样是不是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 “呃……”黑发巫师面颊微微抽搐:“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但我在来之前确实看了很多关于断界山的资料。所以如果有机会去一趟巨龙王国的都城尼德霍格…我是说如果它真的存在的话……” “就这么定了!” 想都不想,洛伦直接答应了下来:“只要有机会离开断界山前往北方,不管是为了什么,我保证我们都会从那里经过一次——而且只有我们俩!” “只有我们?连…艾因都不带?” “不带,这是我们俩的秘密,咱们瞒着…艾因!” “我就知道,我们俩才是关系最好的那一对儿!” 艾萨克笑的像个孩子:“这是咒术学和神秘学的狂欢,智力低下的炼金术师们统统没门儿!” 我只想确定自己没有做一个错误的决定……心里嘀咕的黑发巫师,脸上依然还挂着僵硬的公式化笑容。 ……………… “所以,熔炉学院的院长大人,在档案上面动了手脚,做假账?”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无比精彩,前一刻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现在却灿烂的像是正午的阳光:“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皇兄大人怎么解释了——能找到证据吗?” “数据可以作假,言语可以欺骗,但捏造的东西可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突然消失。” 微微颔首,洛伦的目光转向窗外午夜下的熔炉镇:“进入城镇的时候我数过,熔炉镇的大型仓库一共有十个,所以……” “绝对有一个,放着他做假账的证据!” 第六章 扑朔迷离(下) “如果做假账的人是我,那么‘我’会把东西藏在哪呢?” 监视着不远处漆黑一片的仓库,还有周围隐隐绰绰的来回巡逻的“火把”,蹲在某处房顶的洛伦闲聊似的自言自语着。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熔炉镇一共有十个仓库,其中五个负责囤积备用库存,五个负责收货和出货——做假账的人肯定不希望那个“假”的仓库经常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所以只能是收容库存的那一个;但是又不能弄得太显眼。 他必须降低被发现的概率,同时在出事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即便被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可以拆东墙补西墙。 “所以,答案是每一个仓库都有问题——只要找不到流水账上面的猫腻,即便真的被人发现有什么,也不知道证据藏在哪里,完美!” 轻轻打个响指,黑发巫师的眼角露出一丝的怜悯:“很可惜,谁让你撞见了艾萨克·格兰瑟姆这种逆天到不讲道理的家伙呢?” “今晚圣十字可不会保佑您了,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 话音刚过,漆黑的身影从屋顶凌空坠下。 仓库的周围一共有十二名举着火把的守卫,四个在仓库顶层的天台角落,四个在周围来回巡逻,两个监视仓库的大门,不被发现进入的办法只有两个: 第一个——屋顶天台的楼梯,但只要自己发出动静,剩下三个肯定能发现自己,放倒四个人的同时,剩下的绝对会招来援兵,自己就暴露了; 第二个——仓库大门,但屋顶的守卫和门口的两个都不是瞎子,正面闯进去还不如一发“都灵之火”暴力拆迁来得方便; 看起来两条路似乎都会引起骚动,但是…… “唉,那边儿是不是刚刚有什么动静?” 领头的守卫用力揉了揉眼睛,举着火把拼命的看向远处漆黑一片的街巷。 “没看到什么动静啊。”跟在后面的一个年轻人笑了笑:“可能是老鼠什么的,您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大惊小怪?这是院长大人的命令。”领头的冷哼一声:“一帮蠢货,布兰登殿下驾临熔炉镇,这是多大的荣幸?谁敢让院长丢脸,我先把他给吊死!” “你、还有你们俩,都过去看一眼,然后留一个人在那儿守个一刻钟!上面的那个呆子,别发愣了,给我朝那边儿看一眼!” 不情不愿的三个年轻人只好举着火把走了过去,听到命令的天台守卫也趴着栏杆,拼命朝着远处张望着。 外围的暂时解决,接下来是正门。 一次吸引了五个守卫的注意力,心底暗自庆幸的黑发巫师趁机移动到仓库的正前方,趴在小巷的围墙后面,一脚踹掉墙上的火把,先保证不会有人影被发现。 很意外的,两个门口的守卫并没有交头接耳的聊天,也没有靠着墙角打瞌睡,反而聚精会神的站在原地,充当“活人雕塑”。 “等等!我记得前面的巷子里是有个火把来着,怎么突然灭了?” 一个门卫瞪大眼睛,指着黑发巫师藏身的小巷大声说道:“刚刚巡逻的家伙,好像也说有什么动静来着!” 不愧是脚踏实地的萨克兰人,和阴沟巷的黑帮完全是两个级别。 虽然察觉了动静,但两个守卫并没有离开门的意思,依旧警惕的守在仓库的大门外,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小巷,不过这样一来,洛伦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准备从正门“突破”——再怎么抢时间,也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打开仓库大门,然后一声不吭的走进去。 所以真正要做的,是保证这两个站门口的守卫不会四处观察,然后再无意中发现自己这么闹心的事情。 巡逻的守卫留在了原地,正门的门卫盯着正前方,两个天台的则被刚刚的动静吸引了过去,接下来就是等天台剩下的两个家伙回头的一瞬间。 三、二、一……机会来了! 顺着两名门卫的视线盲区,一道身影迅速移动到仓库的边缘,停留在原地的巡逻队已经在朝这边接近,不过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十五秒之后,黑发巫师已经爬到了仓库天台的边缘,只要没有哪个家伙忍不住想低个头,卡在视线死角当中的他就不可能被发现。 但是洛伦最讨厌的永远都是意外,没有之一。 不依靠直觉和运气,刻意的引诱,让敌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行动才是最佳方案。 仓库外围的巡逻队正在慢慢接近,站在天台边缘的守卫听到下面的脚步声,本能的低头扫了一眼——他等的就是这个瞬间! 洛伦几乎贴着守卫的身沿翻上了天台,随手朝下面扔了一粒石子。领头的守卫不出意料的被命中了天灵盖,皱着眉头扬起头:“喂,发现什么动静没有?!” “嗯?”守卫本能的回头张望一眼,空荡荡的天台上只有另外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耸着肩膀,朝下面的人摇摇头。 从头到尾,完全没发现某个黑发巫师正蹲在他身后…… 再三确认没有人回头之后,脚步轻盈的洛伦顺着楼梯进入了仓库——在古木森林和战舞者们并肩作战之后,他就学会了这种不发出声音的“技巧”,虽然和女精灵比起来还略逊一筹,不过够用就行。 仓库内一共分为三层,中央是一个封顶的长方形的天井,两侧和周围则是货架,墙壁看起来非常坚固,并且应该还有很好的隔音效果。 非常好,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整个仓库的空间大的超乎想象,并且完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证据”,怕不是要找到天亮为止…… 才怪。 “让我想想看看……” 努力回想着某个“自大狂”告诉他的内容,放缓了脚步的黑发巫师在仓库当中小心翼翼的移动着——坚固的墙壁确实有隔音的效果,但他不想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比如某个守卫突然“想进来转转”之类的…… “首先是前往第二层,在楼梯的边缘右转,顺着货架一直向前走…呃…第二个出口右转到第二个货架…然后再掉头…再左转……” 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儿和莫名腐烂的味道,一片漆黑之中的洛伦边向前走,一边喃喃低语着,眼前仿佛还能看到艾萨克·格兰瑟姆那自命不凡的身影。 “最后…在第六个货架的第三层…第四个武器箱…就是这个!” 轻轻打个响指,洛伦伸出右手在上面摸了摸……果然,箱子上面刻着一个九芒星,虽然只有指甲盖儿大小,寻常人即便是被发现也不可能察觉到什么。 微微眯起眼睛,洛伦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对炼金术师而言最重要的材料无异于白银,因为只有这种金属可以承担虚空力量的负荷,但在帝国南方的矮人境内,他们拥有一种异常轻盈,延展性堪比青铜,又可以像是玻璃一样抛光的金属。 秘银——按照艾萨克的说法,这个仓库里至少有整整三箱,哪怕只是一箱的提炼好的秘银矿,都能在南方买下一座城堡,修一座巫师藏书塔,或是三个堪比白银厅的庄园! 而现在,这三箱秘银矿在熔炉镇的账簿上,都已经是“不存在”的东西了,黑发巫师忍不住翘起嘴角。 “那个…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空荡无人的货架前,神色悠然的黑发巫师缓缓扬起双臂: “没有人知道我潜入了!” “啪!”轻轻一声闷响,打断了洛伦的微笑。 一柄钢剑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七章 “老朋友”(上)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打量着肩膀上冰冷的剑刃,洛伦“乖乖”举起双手,闲聊似的向“伏击者”问道。 对方没有立刻攻击说明第一目标并不是杀死自己,而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某些讯息,但从方式来看应该并非事先早有预谋的,否则就不是剑刃而是直接突袭了。 再考虑到熔炉镇有十个仓库,光是囤积货物的就有五个,直接抓到自己的概率最高五分之一,也就是说自己就那么不幸的撞上了原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难道说之前在爱德华身上把运气全用光了?那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别再装了,你知道我是谁!”身后的声音冰冷冷的传来,剑刃贴住了洛伦的脖颈。 “刚刚才发现。”黑发巫师轻笑一声:“如果您没有开口说话,或者少少掩饰一下的话……” 剑刃微微一晃,在他肩胛上留下一道红色,毫不在意的洛伦微微将左手大拇指和中指并拢,嘴角的笑容愈甚。 他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不如说从那柄剑刃搭在他肩头的那一刻就发现了。 满是崩口却异常锋利的骑士长剑,剑刃搭在肩膀上的力道,稳健如一的脚步声,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对方毫不掩饰的嗓音,能够凭一己之力干掉整个军团百人队的男人,洛伦怎么敢轻易忘记? “自维姆帕尔那一夜之后,我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呢,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大人。”洛伦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感谢您在埃博登的时候,没有对我的朋友痛下杀手——就当是…我欠您一个人情。” “圣十字照耀好人,也照耀恶人。”护卫骑士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十分冷静,没有被黑发巫师干扰到: “我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但如果你再动一下或者兜圈子,我会杀了你!” 黑发巫师微微向后仰头,算是表示诚意。 按照莉雅的形容,这个护卫骑士的反应和洞察能力都可怕到惊人的地步,力量和速度甚至和战舞者,乃至使用了“超越感知”的守夜人相比也不落下风,即便她和薇拉两个人联手都险些落败,再加上对方有过正面一边倒屠杀整个百人队的记录…… 嗯,还是先和他虚以为蛇一下,看能不能套出点儿东西来。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会出现在熔炉镇?” “这是两个问题。”无奈的黑发巫师刚想要耸耸肩,钢剑立刻敲在了他的肩膀上,护卫骑士只吐出了一个冷冰冰的字眼儿: “说!” “我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跟随殿下到访熔炉镇。”洛伦翻了个白眼儿,不紧不慢的说道:“殿下得到了很可靠的情报,熔炉学院的院长一直以来都在做假账,我是来找证据的。” “就是这个箱子?” “如果您知道‘这个箱子’装的是什么,就不会说的这么轻松惬意了——那可是满满一箱的秘银原矿!需要我再解释一下什么是秘银吗?就这一小箱子至少能换十倍重的黄金,提炼成秘银,这个价钱还能再乘以十……” “我知道什么是秘银!” 打断黑发巫师的话,护卫骑士的声音透着一股不信任的味道:“仅仅是为了抓一个做假账的,需要皇子殿下亲自出面?” “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故作无辜状的洛伦提高了嗓音:“我只是个巫师顾问好吧,您觉得我有资格过问一个皇子殿下想干什么?” “不,我觉得你在撒谎——也许有一部分是真相,但你隐瞒了最重要的内容。” “证据,要不您直接告诉我究竟我想干什么怎么样?” 洛伦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语气也加重了许多。 “在圣十字的光辉下,一切的邪恶与魔法都将无所遁形。”护卫骑士突然低声喃喃自语,黑发巫师忍不住轻轻挑了挑眉毛。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古木镇见面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曾经警告过你,但你根本没有理会,反而在某个危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有你自己最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巫师。”身后的声音当中带着些许的遗憾: “也许还不太晚,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抱歉,您刚刚在说什么?”这次他是真的愣了。 “你和布兰登·德萨利昂的目标是北方的断界山要塞,甚至是更北的地方。”护卫骑士突然沉声说道: “尼德霍格,对吗?” 洛伦的表情僵住了。 不是因为他居然能推断出自己此行的目的,而是对方居然知道这个地方——即便是在九芒星巫师塔确切了解巨龙王城的,也只有十二位元老;即便是德萨利昂家族第十三世代的布兰登,也仅仅是知道巨龙王国的历史而已。 难道说教会私藏的‘历史’,亦或者那个和他同行的人告诉他的? 等等! 如果护卫骑士不是专程为了偷袭自己,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熔炉镇?他知道断界山,巨龙王国和尼德霍格,不论他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对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躲在这个仓库里。 所以他也准备通过断界山前往北方的巨龙王城,还是说来到熔炉镇仅仅是一个意外的巧合? 就像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自己的视角依旧存在着盲区。 不不不…眼下如何从对方手里逃命,顺便挖出点儿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必须先想办法干扰他的注意力,让他分神儿才行。 什么事情,是这位护卫骑士特别在意的? “在被您继续‘盘问’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小问题?”洛伦试探着开口问道:“就一个,一个就行,我发誓!” 一动不动的洛伦微微松口气: “那位和您一起来的大人,是不是也在这个仓库里?” 一瞬间,肩膀上的剑刃被猛然抬起,扬起嘴角的洛伦同时打了个响指,半个仓库瞬间被白光覆盖! “萤火咒”——! ……………………………………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熔炉镇小教堂,刚刚得到消息赶来的院长神情激动,身后还跟着冷汗津津的教士,手中还端着来时的烛台。 “抱歉,但我好像不太明白。”斜靠在椅子上的布兰登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一副疲惫的模样: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以明天说吗?我赶了一天路现在非常需要睡眠,院长阁下。” “但是看起来却不是这样啊,殿下!” 院长咬牙切齿,却还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白天时您部下对我们的怀疑也就罢了,我们都是最忠诚的萨克兰人,我们敢于接受一切质疑,不论审问还是调查都可以!” “但是!对于来自德萨利昂,对于来自我们熔炉镇全心全意效忠的皇室,竟然也会怀疑我们的忠诚,这个实在无法接受!” 院长慷慨激昂的吼道:“殿下,什么时候德萨利昂家族的血脉,也开始怀疑萨克兰人的忠诚了?!” “唔……看来我的巫师顾问的一些小举动,让院长阁下有了些烦恼啊。”扁了扁嘴,布兰登很没干劲的瘫在椅子上:“请您放心,我绝对没有怀疑过熔炉镇和熔炉学院对帝国的忠诚。” “调查档案和当铺,午夜的私下会面,还让部下偷偷溜进城镇调查!布兰登殿下,恕我很难相信您刚刚说的话!” “相信不相信是您的事情,我依然可以向圣十字发誓,我从未怀疑过熔炉镇和学院的忠诚。” 双手撑着身子从椅子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的布兰登扬起下巴,俯视着面前这位慷慨激昂的院长: “我只是在怀疑您,阁下!” 第八章 “老朋友”(下) 看着眼前这位身材瘦小,毫无威压和形象可言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院长却感到一股冰冷的触感,正在不断沿着自己脊背爬上来。 “不、不相信我?”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殿下!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萨克兰人,一辈子都待在萨克兰亲王领,我和所有萨克兰人一样都对德萨利昂家族忠心耿……” “没错,您就和每一个我亲爱的萨克兰老乡们一样,老实踏实,这是萨克兰人身上最完美的优点。” 皇子殿下冷哼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请告诉我院长阁下,您学过算数吗?” “不敢称得上精通!” “是啊,萨克兰人的算数都不怎么好,没有耍小聪明的脑筋嘛。”布兰登耸耸肩:“但作为熔炉学院的院长,您应该是一位极其优秀的炼金术师吧?” “我、我只是帝国忠诚的臣子,您家族忠诚的臣子!”院长拼命擦着额头的汗。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锻造一柄秘银合金剑,需要多少磅的原矿?”皇子殿下冷冷的开口问道:“这么珍贵重要的材料,您一定非常清楚吧?” “我……” “让我告诉你吧,你在档案上写的是五十磅,一件镶嵌了秘银甲片的铠甲则是六十磅,六十磅!”赤红色的瞳孔猛然睁开: “六十磅秘银,原矿!这已经接近整整一千磅黄金了,市价还能再翻三倍!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您真的清楚这种稀有矿藏在萨克兰境内根本不存在,全部都是帝国借助协约,才从矮人的手中高价购来的吗?!” “请您原谅,但这种矿藏的提炼确实非常就艰难,我们没有矮人那么优秀的提炼技术!”院长只能硬着头皮答复道:“我们已经尽可能的节省了,但这需要大量的实验和数据,需要一次次的冶炼才能提高使用效率!” “嗯……所以说,这些都是必要的开销?是为了让帝国掌握一种重要技术,所作出的不得已牺牲?” “正是如此,布兰登殿下!”院长赶紧说道:“我们很清楚,这样大量的实验帝国是不可能批准的,所以只能把成本平坦到每一次军团的物资勒令,还有帝国贵族的订单里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办法……”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走近到院长的面前,举起右手的食指,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看在您为萨克兰帝国鞠躬尽瘁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给您最后一次在圣十字,在我面前忏悔,并且彻底坦白的机会;我保证可以给您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以及安享晚年的机会。” “安享……晚年?”院长震惊了:“殿下,我…我今年连五十岁都不到啊!” “如果您拒绝,并且等到我的巫师顾问找到那些‘不该存在的秘银’的话……”布兰登盯着他,晃了晃右手:“瞧见我这根手指没?” “我会就用这根食指,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或者说,抠出来?我不太清楚措词,但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院长…阁下?” ………………………………………………………… “铛——!” 萤火咒的白光照亮整个仓库的瞬间,洛伦猛然转身拔剑,那夺命的一剑堪堪撞在了他的剑脊上! 面对这种直觉强悍的敌人,三步之内闪避除了把自己送到他的剑刃下等死之外,并没多少用处,尤其是对方早就对自己有所防备的情况下。 强光消散,仓库重归黑暗。 堪堪架住的剑锋和他的面颊也只有毫厘之距,若是慢上半拍整个脑袋都会被削掉,黑发巫师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嘴角微微勾起了笑意。 终于看见你的脸了,护卫骑士阁下…… 眼前的护卫骑士依旧是一副冰冷如雕塑般的表情,只是和曾经的他比较之下实在是落魄了许多——身上的甲胄不翼而飞,只剩下一身普通的流浪骑士打扮,有些泛黄的面色和乱糟糟的头发,也说明对方这段时间过得并不怎么样。 唯一没什么变化的,可能就是这柄满是崩口的骑士长剑了。 原来如此…舍弃了沉重的甲胄换来了灵活性,加上自己一时大意,才导致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这运气可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不过反过来说,对方也并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加上他现在的状态恐怕也大不如前,要不然……黑发巫师用余光瞥了一眼面颊右侧的剑锋。 刚刚那一剑自己就死定了吧?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护卫骑士阁下。”堪堪架住对方的攻势,洛伦轻笑着开口问道: “那位和您一起来的大人,究竟在不在这个仓库里?” 护卫骑士神色一冷,回答他的是凶厉的一剑! 荡开洛伦的格挡,空中划过一道银色轨迹的剑锋从右侧肋下袭来,货架之间狭窄的空间不允许他滑步闪避,只能举剑招架。 “铛——!” 火光四溅之间,洛伦明确听到了剑脊上传来的哀鸣和崩裂的声响,指关节和虎口也能感受到一阵震颤的剧痛——这可是刚刚在埃博登新铸造的精钢长剑,从离开之后他就一次也没用过。 对方的力道究竟强的有多不像话?! 带着那一剑的力道,护卫骑士踏步直接向上横扫;招架的长剑直接应声而断,完全是要将黑发巫师活劈的架势! 即便在地形狭窄的货架之间,洛伦依然抓到了闪避的空隙,随即反手将断剑甩向护卫骑士的面门。 不出意外的,双手持剑的护卫骑士立刻改变了剑锋的轨迹,将断剑打飞到了一旁。但洛伦也同样将二人之间的距离延长到了三步之外。 “形势逆转啊……”洛伦一边调整着让自己找回状态,右手按住了腰间的亮银:“这恐怕不是您希望的结果,对吧?” 他能感觉到,面前的护卫骑士对自己的浓浓杀意。 这正好,如果在这里干掉护卫骑士,某个躲在暗处的“大人”应该也会露头了吧? 那就在这里干掉他! 护卫骑士再次挥剑逼退黑发巫师,明明已经满是崩口的长剑却锋利无匹,冰冷到三步之外都能听到那空气撕裂的凄厉呼啸。 下蹲闪避,凶厉的剑锋从黑发巫师鼻尖不到两公分的空中掠过,看也不看的洛伦左手反握住亮银,右臂当支撑,一脚将货架上的木箱踹向护卫骑士。 “轰!” 下一秒,木箱应声而碎,连带着木屑和箱内的几柄铁剑一起崩裂。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无视了空中还未落下的铁剑,猛然仰头! 黑发巫师眼神冷静,一边后撤一边寻找阻拦物,装满了盾牌和铁剑的木箱不断抛向护卫骑士。 一个接一个木箱碎裂,短剑和盾牌的残骸在空中腾舞,钢剑劈斩的炸裂声犹如凶兽咆哮,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扑向还在不断后撤的洛伦! 三步、两步、一步……被铁剑割破,被木屑划过,横冲直撞的护卫骑士已经来到面前,长剑高举。 就在眼下! 瞳孔猛然骤缩,猛然转身双手握住亮银剑柄,灰蓝色的剑芒如巨龙吐焰,不留半点余地横劈向踏进三步之内的护卫骑士! 火光炸裂! 满是崩口的骑士长剑由上而下的劈斩,硬生生遏制了亮银的剑芒,碰撞的剑脊不断喷吐火花,却无法再近半步! 挡下来了…居然挡下来了…不不不,亮银不是普通武器,与其说劈斩更像是爆炸,所以只能是虚空力量的爆炸不足以撕裂对方的武器! 原来如此…… “怪不得您的剑能够撕裂军团士兵的甲胄……”惊诧的洛伦忍不住喃喃自语,死死盯着那双眼睛:“护卫骑士阁下,您的剑…… 掺了秘银对吧?” 第九章 不太友好的“交流”(上)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 “就是…这个?” 趴在桌子上的小个子巫师用颤抖的嗓音询问着,如穹顶般湛蓝剔透的眸子仿佛快要溢出眼泪,表情仿佛是亲眼目睹了奇迹的信徒。 那是一个被放在绒垫中央,八角形状的银白色金属,即便在阴影中也仿佛闪烁着莹莹光辉,光滑洁净犹如镜面,又更像是不透明的水晶。 “秘银,并且是提炼纯度最高的秘银。”站在她身后的炼金术师神色中带着几分骄傲: “全帝国仅有两处炼金学院有能力锻造,熔炉学院正是其中之一。” “真漂亮……” 艾茵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精致珠宝的少女,除了低声喃喃之外只剩下感叹:“我在洛泰尔,甚至是埃博登都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秘银,这样一块应该超过两磅重了吧?” “三点二磅,没错。众所周知它的提炼非常困难,即便矮人也只能从纯度最高的原矿中获取五分之一的秘银,而我们的技术要远远逊色许多,十分之一都是极其难得的成就了。” 炼金术师表情很是无奈的点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忍不住感慨一句:“再加上教会阻挠,所以……” 突然惊醒的炼金术师赶紧闭上嘴。 “所以什么?”但小个子巫师已经听到了。 “呃,没什么——你也知道,这种金属非常稀有,完全依靠和矮人的贸易才能得到。”炼金术师只好回答:“再加上它对虚空的中和力,运用得当可以起到很强的抑制效果,所以教会一直都在限制秘银流入其它公国,尤其是巫师们的手中。” “从第七世代之后,圣十字教会几乎就控制了帝国一半的秘银,而且他们还……” “他们还?”艾茵看着他,表情疑惑。 “不,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没听到!”炼金术师的脸上满是冷汗,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瞪大眼睛盯着小个子巫师:“听到没有…不不不,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刚才…刚才只讨论一些…学术方面的问题!” “您没事吧?”起身的艾茵看着他额头不断滴下的冷汗,担忧的想要上前,却被炼金术师给躲开了,激动到不能自己: “我没事,我非常好!” “可您看起来确实生病了,也许…是因为实验室不太通风的缘故?” “对,您说的太对了!我得休息一段时间,不能总是熬夜啊,哈哈哈……”尴尬的笑了两声,眼神颤栗的炼金术师一把拿起盒子里的秘银,直接塞进了艾茵的怀里:“这个,这是我的收藏品;送给您了,当是您到熔炉学院的纪念品怎么样?” “不行,这太贵重了!”小个子巫师诧异的看他一眼,摇摇头:“三磅重的秘银?我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这么沉的一块!” “您实在是太小看自己的才华了,艾因·兰德阁下!”炼金术师硬生生塞在她手里:“要不然,您就当成是我们友谊的见证,一个珍贵的见面礼怎么样?就当是为了我收下它的。” “行不行,艾因·兰德阁下?就当是…当是为了我,求您了!” ……………………………… “掺入秘银的骑士剑?不愧是圣十字教会,难不成每一个许下誓言的教会骑士都有一柄?” 一边打趣似的开口问道,黑发巫师不断后撤,计算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额头已经落下这场战斗的第一滴冷汗。 早就该有所预料的洛伦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对方武器的异样实在是自己的疏忽,结果让这场战斗变得异常艰难了。 亮银的剑芒每一次最多只能维持十秒,然后就会冷却一次——这短短的一瞬间自己会失去一切反击手段,除了保持距离之外就只能尽可能的闪避了。 至于高阶魔咒……对方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施咒只能用左手的“施法者”,但只要自己毫无防备的亮出左手,护卫骑士一剑就能把它变成儿喷血的烂肉! 护卫骑士似乎察觉到什么,更加不顾一切的朝黑发巫师扑来。 该死! 灰蓝色的剑芒再一次绽放,就在举剑的瞬间,火花猛然炸裂在他眼前;猛然瞪大眼睛的黑发巫师硬生生荡开护卫骑士的长剑,猛地蹲下身一记横扫! 亮银擦身而过,护卫骑士似乎并不适应不穿铠甲战斗,躲闪的瞬间明显慢了一拍,扫过的剑芒将罩衣撕得粉碎,血浆喷涌而出。 好机会! 抓住这一刻的洛伦直接舍身冲上去,完全是有去无回的势头! 瞬间的破绽让沉着冷静的护卫骑士也出现了片刻的惊诧,但一瞬间的分神已经让洛伦欺近三步之内,左臂受伤的他此刻只能单手举剑应敌。 “铛——!” 满是崩口的长剑架住了亮银吞吐的剑芒,火光四溅之间的护卫骑士还来不及松口气,突然浑身一震。 洛伦握剑劈砍的,是他的右手! “不好意思啊,先生。”如凶兽般扑上来的洛伦嘴角咧开了笑,猛地张开的左手,一巴掌按在护卫骑士脸上: “原力冲击!” “砰——!!!!” 护卫骑士整个人如炮弹般倒飞出去,接连撞塌了四个货架;轰鸣声和烟尘散尽,那破布似的身影就瘫在一堆货箱和倒塌的架子当中,地上也多了一大片血迹。 洛伦没有直接追上去,他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杀死这位护卫骑士,而是弄清楚那个和他一起来的人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熔炉镇,为什么会知道尼德霍格…… 总而言之,哪怕只是为了结束埃博登的百人队遇害事件,再加上某个令人担忧的可能,他也必须知道真相。 更何况,光是那个出血量他也暂时爬不起来,肋骨至少断了一半,脊椎和其它骨头也不会完好无损。 换成洛伦自己,要是真的用脸接下一发“原力冲击”断几根肋骨就太轻松了,不是半死也得残废。 咳咳咳…… 倒在血泊中的护卫骑士连连咳血,挣扎着握紧手中的骑士长剑,哪怕被从原地撞飞也没能让他松开些许。 是我输了吗? 没错,自己的疏忽了心底的怜悯,让自己手中的剑也变得迟钝不堪——不是它不够锋利,是自己挥剑的手慢了。 而自己现在的苟延残喘,也只是因为对方的怜悯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身为许下“誓言之剑”誓约的教会骑士,会输给一个毫无信仰,渎神的巫师?!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被无限的延长,黑发巫师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手中的亮银还在耍着剑花,漆黑的瞳孔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快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自己自以为是的突袭,只是在他的预料之中吗?洛伦·都灵,我总算能明白为什么法内西斯大人会如此看重你,甚至将你当成是他的敌人了。 因为你确实就有那么危险! 你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巫师,你是真正的渎神者,是圣十字最可怕的敌人! “这…这家伙?!” 洛伦停在了原地,表情像是惊呆了一样,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个从血泊中艰难站起来的身影。 这位护卫骑士大人,他的体格究竟有多强悍啊?! 神情严肃的护卫骑士半跪在地,双手扶剑,低声祷告: “圣十字啊…… 我的剑就是您的经文,我的血就是您的礼赞; 请您聆听我的祈祷, 向不信神的亵渎之徒…… 降下惩戒——!!!!” 第十章 不友好的“交流”(下) “铛——!!!!” 撞击的钢剑激奏出炫目的火光,满是崩口的长剑被亮银的剑芒挡下,硬生生拦在了黑发巫师面前五公分的位置。 此刻的护卫骑士已经全身是伤,罩衣和下面嵌了铁片的甲胄也被撕扯得四分五裂,被灰蓝色剑芒挡下的长剑还在喷吐火花,吱嘎作响的声音犹如厉鬼哀嚎。 几乎面贴着面,相互对视之下的洛伦被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一种不祥的念头油然而生。 怎么可能?! 就在前一刻还苟延残喘的家伙,仅仅念了一段祷文还是首诗就能像没事人似的爬起来,而且看起来比刚刚更厉害了。 这什么狗屁剧情?或者…他是个圣骑士?! 如果真是本儿小说,我也很想要这样的待遇啊! 就在护卫骑士扑上来的那一刻,满心震惊的洛伦已经抢在他挥剑之前开启了“超越感知”,否则短短的一瞬间,凭他自己的反应能力根本来不及招架。 激荡的“洪流”从心脏涌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无数的讯息瞬间冲进大脑,为他打开了全新的视野,仿佛原本黑白的世界恢复了应有的色彩。 荡开剑锋的洛伦硬生生逼退了护卫骑士,猛然闪避躲开了迎面挥下的银光,反手劈下亮银压制落空的长剑,向上横扫!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护卫骑士在配合他的表演——也只有在开启了“超越感知”之后,洛伦才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反应能力。 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在掌握了“阀门”的力量之后,他才能勉强做到这一点,让自己不在阿斯瑞尔的配合下,也能让“超越感知”达到不逊于和邪神麦兹卡厮杀时的水准。 无视了横扫的剑芒,表情狂热的护卫骑士不顾露出的破绽,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再次扬剑挥来! “铛——!” 洛伦只得举剑招架,咬着牙一边闪避一边应敌。 自己可没有对方念首诗就能痊愈的本事,即便是“此刻即死”这个高阶魔咒也不是毫无代价,弄不好就会送命的! “吾主啊……” 护卫骑士的瞳孔骤缩,双手举剑,用剑脊挡下了刺向面门的亮银,猛然向前跨步,不给黑发巫师半点喘息的余地,就这么迎面劈了下去! “以圣十字的名义……” 洛伦果断后退,闪避着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剑风,纠缠的同时已经腾出了左手,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预判提前量、魔咒准备、滑步的距离,双方武器的最大半径……很好! 护卫骑士横起长剑,带着凄厉的呼啸向洛伦袭来。毫无退缩之意的黑发巫师这一次没有闪避,举剑迎战! “降下荣光吧——!!!!” 剑刃在咆哮,激扬的火花几乎挡住了视野,同时发力的二人嘶吼着。 在那一刻,护卫骑士突然伸出了右手抓向洛伦的脖颈,黑发巫师瞬间的恐惧让他的露出了更狂热的笑容。 同样的把戏你没机会用第二遍了,渎神者! 就在被他抓住的刹那,招架对剑的黑发巫师突然顺着剑脊,从护卫骑士的左侧滑步到了他身后,肩膀被剑锋留下一道血痕。 血浆飞舞,洛伦嘴角的恐惧变成了笑意。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玩第二次呢? 上当的人,是你! 来不及转身的护卫骑士只能震惊的回首,就看到那个露出恶意满满笑容的黑发巫师,左手跃动的火光。 一瞬间,那小巧的火球已经流星般冲到他的面前,视线充斥着刺眼而炫目的金红色! “轰——!!!!” 寂静的午夜,巡逻的守卫们震惊的看着传来巨响的仓库。 那好像是什么……爆炸的声音? 惊讶的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几个慌不迭的守卫连忙跑去警钟的方向,剩下的则连忙朝着熔炉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虽然这么大的动静也已经不需要再有谁报信了。 崩裂的火光卷起滚滚浓烟,呼啸的气浪将洛伦直接撞飞出去,直至砸到了两个货架才勉强停下来,整个人像散了架似的倒在一堆木箱子中央。 没办法,就算是自己用的咒语,也不可能让自己“豁免伤害”啊——连连咳嗽几声,挣扎了两下,黑发巫师在一片呛人的浓烟中站起来。 因为爆炸,周围几个木架已经烧了起来,整个仓库二楼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几乎找不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地方了。 估计就算告诉他们自己是潜入进来的,恐怕也没谁会相信了吧? 等到烟尘散去,无奈苦笑的洛伦嘴角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在爆炸的正中心,也就是护卫骑士刚刚所站的位置,居然什么也没有?! 不,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除了一滩血迹之外什么也没有——但这不对,即便是刚刚爆炸的威力也不可能真的把他炸成灰,即便如此地上也应该有残留的痕迹才对! 感到一阵莫名恐惧的黑发巫师默默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 …………………………………… 警钟长鸣。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和警钟声,让深夜中沉睡的熔炉镇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对这座城镇而言,爆炸和大火,甚至警钟声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情——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这次的爆炸是从仓库传来的。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一两处作坊爆炸还只是小事,但仓库里可全部都是预存的各个帝国军团的物资,一旦出意外,那绝对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夜空下惊慌失措的守卫们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朝着出事的仓库。被惊动的的居民们躲在家中,透过窗户看着那些手忙脚乱,脸上都写着慌张的守卫们,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事。 既然连普通的居民们都已经看见了,此时此刻还在小教堂内的众人,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唉……动静还真不小,至少半个熔炉镇都应该发现了吧?” 微微勾起嘴角,拖着长音“感慨”的布兰登目光游移瞥向一旁,原本还镇定自若的院长此时此刻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目瞪口呆的盯着夜空下被无数火光点亮的仓库。 “猜猜看,我的那位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究竟发现了什么,才会用这么‘惊喜’的方式,向我们传达信号呢?” “希望是什么猛料才好,毕竟……”走到院长面前,盯着那双满是恐惧的瞳孔的皇子殿下,带着令如沐春风的微笑缓缓开口,缓缓扬起右手,刻意的露出食指轻轻触碰着他的眼眶: “我可是特别…特别的期待呢!”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猛然喊出声的院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皇子殿下的面前,恐惧让他变得比刚才更加激动了:“请您务必要相信,我真的是德萨利昂家族忠诚的臣子,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遵循康诺德殿下,您哥哥的命令才这样做的!” “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证明我的忠诚!一个萨克兰人的忠诚……” 说着,满怀希冀的院长颤巍巍的伸出双手,仿佛是祈求宽恕般的颤栗着。 还没等碰触到布兰登的衣角,就被猛然冷下脸的皇子殿下挥手打落了。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叛徒!” 表情冰冷的布兰登甚至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转过头去:“至于你刚刚指控的罪名,等到我见到了亲爱的皇兄殿下,相信他自会有一番解释。” “把这个家伙带下去,让卫队的人做好准备,我们现在就前往仓库一探究竟!” 绝望的院长瘫在地上,被两名走进来的军团士兵直接拖了出去。背对着他们的布兰登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扭转,甚至更难看了。 不对劲…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原本不应该闹出这么大动静的。 出什么事了吗? 第十一章 远远没有结束(上) 凌晨,天亮之前的熔炉镇。 没有得到任何事先通知,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熔炉镇守卫就被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卫队——或者说半监视性质的“卫队”控制,被迫打开了熔炉镇全部的仓库,等候清点。 他们当然不敢反抗——不论熔炉镇在萨克兰亲王领有多么重要的地位,这些守卫也依旧只是一群城镇警卫而已,反抗皇子殿下的卫队在他们心里,和反抗帝国无异。 如果那位院长大人事先私下吩咐过的话,也许会有一个不太一样的结果;不过他现在人都被抓了起来,自然不可能再下什么命令。 但这并不等于一切都结束了——布兰登只是借用他帝国皇子的身份,临时扣押了熔炉学院的院长,强行打开了仓库而已,如果找不到关键性的证据,等到第二天就麻烦了。 毕竟这里是萨克兰亲王领,真正的萨克兰亲王是他的皇兄,帝国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熔炉学院的院长也是康诺德的封臣,从法理上讲布兰登是没有资格绕过他哥哥,强行逮捕熔院长并且定罪的。 当然,这也仅仅是法理上——相较于其他公国,康诺德的“萨克兰亲王”头衔更多象征着他皇储的身份,毕竟东萨克兰是帝国数百年来的核心领地,一直都在帝国的绝对控制之下,这才给了布兰登借着皇子头衔强行抓人的机会。 换成是在洛泰尔,就要看那位大公阁下愿不愿意卖他这个面子了。 按照布兰登的预计,虽然他和洛泰尔继承人鲁文的关系不错,但照着弗利德家族一向强硬的态度,除非父皇开口,否则多半是不给…… 洛泰尔好勇斗狠的山民,就是没有老实巴交的萨克兰人好欺负呢。 决定性的证据,现在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而已。 不过现在这个似乎并不是什么问题…… 夜空下,布兰登仰头看向面前的仓库,似乎还残留着刚刚事发时的痕迹。周围的守卫也已经全部都被控制住,周围的道路也已经封锁,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某个意料之外的家伙,眯着眼的布兰登在心底默念着。按照原本的计划,洛伦·都灵原本应该是在得到证据之后就离开,本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这样惊动了整个熔炉镇,哪怕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自己除了直接逮捕熔炉学院的院长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选择,否则就没办法解释了。但结果就是会冒犯到“敬爱的”康诺德皇兄,毕竟这位院长大人在法理上,还是他的封臣。 哪怕并不介意和兄长来一次小小的“家庭纠纷”,布兰登也不愿意这么快就和他闹到当面对质的地步。毕竟康诺德是皇储,闹到最后肯定还是自己吃亏。 所以一定发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说遇到了不得不动用魔咒才能解决的敌人之类的……那情况就大大不同了。 一定要弄清真相。 “所有人在外监视,确保周围的安全。”布兰登神情严肃的看向其中一个卫队的侍卫:“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谁也不准进入仓库,明白了吧?” “遵命,布兰登殿下!” 安排妥当,深吸一口气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不紧不慢的走进了被封锁的仓库。 ……………………………… 在已经一片混乱还残留着打斗痕迹的仓库二层,某个黑发巫师正坐在一个木箱子上面,左手的亮银还在指尖翻飞,右手支着脑袋,难看的表情像直接把“无奈”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话音的脚步,皇子殿下从阴影中走出来,精致的面孔上同样写满了不高兴,像是个没有称心如意的孩子。 “呃…没什么,我已经找到证据了。” 洛伦反手握刀,指了指自己正坐在上面的木箱:“这箱子里面装着的就是证据——两百磅的秘银原矿,在熔炉学院的账目上原本应该是已经不存在的东西了。” “这样的箱子在仓库里至少还有两个,再另外加上其它四个仓库,恐怕总计不下三千磅——全部都是那位‘老实巴交’的院长大人,在四年里攒下来的不义之财。” “真不是个小数字,我得对他刮目相看了。”随口应付着,布兰登那双赤红的眸子依然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还只是冰山一角呢——如果真的按照账目上的记录,整个熔炉镇‘黑名单’里的秘银原矿应该不下六千磅,外加四千副‘不存在’的盔甲和配套的武器、军械、车辆、消耗物资——至少能把一个军团武装到牙齿!”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么就是您的兄长,萨克兰亲王康诺德殿下养了一支空有军械和武装,一个人都没有的‘幽灵军团’和满编制的‘鬼魂骑兵’;要么就是这支不存在的军团全部都变成了某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黄金?”布兰登试探着开口问道。 “还能是什么?”洛伦耸耸肩膀。 “但是这样说不通——我敬爱的皇兄康诺德可是萨克兰亲王,半个东萨克兰的财政税收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缺钱呢?” 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在看到洛伦意味深长的表情之后,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敬爱的皇兄康诺德并不是真的“缺钱”,而是有些不能见光的开销,否则会被人发现账目上的问题。 “地下交易吗?” “嗯,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的结果了——严格意义上说,那位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是个忠贞不二的臣子,做假账也只是替您哥哥背了黑锅。” “忠贞不二的臣子……是对我敬爱的皇兄大人,还是对德萨利昂家族?” “说不定对他来说这两样…其实是同一件事。”洛伦表情玩味,略有深意的看向布兰登: “毕竟,康诺德殿下才是萨克帝国的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向未来的皇帝陛下效忠,有什么不对的?” “说的一点也没错……”微笑的布兰登,同样意味深长的低声喃喃: “那么,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洛伦眨了眨眼。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别装傻好吗?就算你不说,我也得替你把后事料理了。” 布兰登扁了扁嘴,像是在看一个净给他惹麻烦的朋友;尤其是在他自己就特别喜欢惹麻烦的情况下,指了指周围那一地的狼藉: “别告诉我你这是不小心弄的!” “如果我真的这么告诉您……” “你就这么希望被我解雇吗?”布兰登笑的无比灿烂。 为了保住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很有“赚头”,而且前景光明的“工作”,摊了摊手的黑发巫师只好“坦白”了: “我遇到了一个人,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那个干掉了整个百人队的凶手——他就一直在这,而且看起来似乎已经躲了很长时间了。” “就在熔炉镇?”布兰登眼前一亮,微微蹙眉:“会不会是……” “不,他是在我们前面抵达的,而且他也不可能提前得知我们会来这里。”洛伦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所以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和我们的目的地,至少方向上是一样的。” “他想去断界山要塞,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但…您也看到了。”洛伦指了指狼狈的自己,还有周围遍地的废墟:“人家并不是那么乐意告诉我。” “所以,我们并不是唯一想要前往断界山要塞的人。”布兰登一副了然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愈加的浓厚: “看起来这趟旅行不会很无趣啊!” 第十二章 远远没有结束(下) 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胸口还在不断传来痉挛般的阵痛,一次一次的刺激神经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撕裂开来。 “你醒了。” 冰冷的声音不像是在询问,更近似于平静的叙述一个事实。 护卫骑士努力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到面前的人影。确认对方身份之后便转移目光,看向周围。 枯黄的杂草,还有几棵逐渐凋零的树,附近是一片开阔的荒野,不远处还能看见一座围绕山丘建立的城镇。 这里是…熔炉镇的郊外? 法内西斯正坐在他身旁,捧一本摊开的《圣十字》,右手食指压在那泛黄的书页上,似乎正在做清晨的祷告。 此时的这位主教大人早已脱下那身金红色的主教服饰,换上了一身破旧褪色的纯黑教士服,胸口挂着一个木制圣十字吊坠,宽大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兜帽下看不出表情的脸。 轻轻叹息一声,护卫骑士挣扎着爬起身,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昏迷的前一刻: “我输了,法内西斯大人;即使拥有圣十字的赐福,我依旧输给了那个渎神者。” “那不重要。”法内西斯头也不抬,目光依旧盯着手中的《圣十字》:“洛伦·都灵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一个擅长欺骗和伪装的敌人,面对他多小心都不过分;但他不是我们的目标——至少目前,他不是。” “但他认出了我,并且还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在一起,他们也准备前往断界山要塞。” 护卫骑士微微蹙眉:“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危险的渎神者一定会成为您的阻碍,像在埃博登时一样。” “那么,他会成为圣十字对我们的考验。”法内西斯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没有经历挫折与磨砺的信仰,一文不值。” “再休息一会儿,待到天亮就上路吧。”法内西斯轻声开口道:“从熔炉镇到断界山要塞还很远。凛冬将至,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护卫骑士沉默不语。 “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从未对您的虔诚和抉择有任何怀疑,法内西斯大人。”护卫骑士缓缓开口:“一次都没有。” “但这一次,您要去的地方是……北方。” 法内西斯合上了手中的《圣十字》,缓缓抬头: “你害怕了?” “绝不会。”护卫骑士眼神依旧坚毅:“我是许下了‘誓言之剑’的誓约者,随时随地都做好了为圣十字牺牲的准备!” “那你应该害怕,因为圣十字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们,考验着我们——有时这种考验并不仅仅是牺牲那么简单,而会让你直面自己的信仰。” “直面…信仰?” 护卫骑士咬着这两个字眼儿。 “即使是死亡,在这样的考验面前依旧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当你不得不借助邪恶力量的时候;当你所见到的,所听到的和你的信仰完全违背的时候;当你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所信仰的,是一个绝对超然的存在,甚至也许并非如你所想那样,是正义与光明的化身……” “你还会全心全意的,毫不介怀的捍卫自己的信仰吗?” 法内西斯的语速无比的缓慢,意味深长的眼神久久凝视着护卫骑士的双眼——那绝对不是质问和引导,更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片刻之后,迟疑的护卫骑士还是郑重的点点头,无言的做出了答复。 “不论何时,我都会做好为圣十字牺牲的准备。”护卫骑士顿了顿,同样陷入了某种思考:“但恐怕不是所有的信徒都会这么想,尤其是那些…普通人。” “所以才不能告诉他们全部的真相——信仰必须是盲目的,过多的知识只会让他们在无知和傲慢当中迷失方向。” “正因如此,一切会引起困惑和混乱的源头都必须尽可能的抹杀,过多的仁慈只会让圣十字的荣光被质疑,被反对,被他们自以为是的理解。” “抹除这些混乱,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缓缓起身,目光转向远方已经逐渐明亮的地平线,兜帽下法内西斯的嘴角微微颤动着: “该出发了。” 看到他准备离开的身影,想起什么的护卫骑士猛然抬头:“法内西斯大人!” 默默回头的教士,等待着他的提问。 “关于刚刚的问题。”护卫骑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您是否也曾……直面过自己的信仰呢?” 面无表情的法内西斯停顿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在护卫骑士看来非常匪夷所思的动作: 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右臂,凝视着缠满了绷带的右手腕,灼灼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 “我的考验…从未停止过!” …………………………………………………… 对于熔炉镇和熔炉学院来说,昨天的一夜比一年还要漫长。 在院长被布兰登·德萨利昂强行逮捕之后,借助艾萨克从账簿和档案中找到的线索,卫队的士兵们从仓库中找到了大量“不存在”的物资,数额巨大到足以武装整整一个军团,令人瞠目结舌。 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并不是院长大人居然贪污——许多工坊的工头,还有学院的导师们似乎对这一点都没有感到半点的惊讶,甚至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并不清楚具体的数额究竟是多少而已。 真正可怕的,居然是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居然仅仅在一夜之间就从那堆积如山的账目和档案之中找到了证据,甚至是所有“黑名单”物资的具体位置!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艾萨克·格兰瑟姆这种天赋强悍到逆天,只用一天就能记住整个图书馆全部书目的神秘学天才,更不可能想到这位布兰登殿下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们。 信息的不对称加上有心算无心,熔炉镇这些老实巴交的萨克兰人就这么被他们的皇子殿下狠狠的“坑”了一把。 至于那位院长大人,布兰登并不真的打算把他怎么样——毕竟对方在法理上还是皇兄的封臣,如果真的把人家的眼睛挖出来,恐怕就很难说得过去了。 但这仅仅是布兰登按照他眼下的境况做的打算而已,毕竟这位殿下曾经把大活人点着坐土飞机,世上他干不出来的事……确实不多见。 自然,审讯和让他招供的工作就落到了洛伦的身上。 “首先允许我声明一下,这并不是我要求,而是布兰登殿下硬塞给我的工作。” 看着面前被镣铐锁着的院长,坐下来的黑发巫师“善意”的提醒道:“相信你也明白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准备的计划,而现在我们也已经有了足够充分的证据给你定罪,所以再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干脆点行吗?” 院长冷冷的盯着黑发巫师,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为什么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心里感叹一声,洛伦右手一翻掌心多了把匕首,刀尖稳稳的停在了他右眼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 “请不要消耗我的耐心,院长阁下。”洛伦逐渐压低了声音:“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招供吧!” “如果您真觉得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不敢杀您,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他在埃博登吊死那群自由贵族的时候,我可是亲眼所见,需要我告诉您那群人的死相吗?” “招供,我是德萨利昂家族忠心耿耿的臣子,为什么要招供?!”院长冷笑着,甚至丝毫不畏惧那对准了眼珠的刀尖:“我看出来了,布兰登觉得我在帮着他哥哥对付他,是吧?!” “布兰登…殿下。”语气冰冷的洛伦缓缓收刀:“请注意您的措辞。” “措辞?你们就是一群蠢货!”院长依旧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我可以保证,熔炉镇一直都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臣,我们从未协助任何一个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子对付另一个。” “那你们的敌人是谁?”洛伦死死盯着他。 院长冷笑了一声: “是圣十字教会!” 第十三章 再次启程(上) 洛伦看着面前神情激动,甚至有些失态的院长,沉默良久。 对方的答案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在看到那数额庞大的物资“黑名单”的时候,黑发巫师就想到了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断界山要塞的帝国军团确实在积极备战,作为军械提供地的熔炉镇也得到了大量的订单;这证明康诺德·德萨利昂并没有撒谎,或者说看起来不像是撒谎了。 至少在这件事上,熔炉学院的院长阁下确实像他表现的那样无可指摘,甚至是相当的敬业——从布兰登出发到抵达这里为止,熔炉镇已经完成了断界山要塞两个军团的物资供应,各种弹药、刀剑和箭矢至少能坚持四场战斗。 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要求下,出现各种意外和工坊爆炸事故,似乎也就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了。 “不光是熔炉镇,自从三个月前整个萨克兰亲王领就开始应召康诺德殿下的命令,开始为断界山要塞备战。”院长的表情十分严肃:“如果您和殿下继续向北就能看到了——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在囤积物资,小村庄的村民也正在集中到附近的村镇和城堡里。” “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的人都知道,那些魔鬼的大军就要来了!” “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洛伦微微蹙眉:“如果那些敌人真的入侵,不应该是整个萨克兰帝国都要准备迎战了吗?” “整个萨克兰帝国?呵呵呵……”院长只是阵阵冷笑,摇了摇头:“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南方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洛伦·都灵阁下,您听好了——从断界山要塞被立起来的那天开始,魔物大军的入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或是几百,或是上千,不停的越过断界山入侵萨克兰的边境,光凭一座要塞可挡不住它们;不然为什么还要在边境上驻扎整整两个帝国军团?!” “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会要集结全帝国的兵力,才能击退北方的敌人呢。” “也不是没有过,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殿下就曾经统御六个帝国军团和两头巨龙,外加四个公国的兵力总计五万大军,在断界山要塞以北的冰荒谷迎战南下的魔物。” 想起了以前的故事,院长忍不住唏嘘一阵:“整整五万大军,等他们回家的时候只剩下两三千人了;两位大公留在了战场上,一头巨龙死在了那儿,就连布兰登一世陛下侥幸活了下来,两年后病死了。” “冰荒谷,也改名成了血骸谷。” “驾崩之前,奄奄一息的布兰登陛下制定了最后一项律法,让帝国的诸公国必须定期派遣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服役。但这个命令是布兰登一世在行将就木之时制定的,也就没有被当回事,只有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和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始终在坚持。” “还有您那位‘鼎鼎大名’的祖先,拜恩公国的罗兰·都灵公爵也曾在断界山效力。” 说完,院长还冷笑了一声:“不过究竟是鼎鼎大名还是恶名远扬,那就不太好说了——你们都灵家族就是因为这位了不起的‘黑公爵’,才丢了公国的!” 一言不发的洛伦就坐在那儿,静静的看着这位神情激动的院长阁下絮絮叨叨唾星飞溅,等待他表演结束。 “说完了吗?”看到他停下来,黑发巫师冷冷的开口道:“既然说完了,是不是该为您做假账的事情解释一下?” 院长的表情很难看——原本以为能用断界山要塞的事情博取些同情,希望渺茫之后又想用罗兰·都灵的事情刺激这个家伙,让他给自己个痛快。 但很可惜,两个都失败了。 就像答复布兰登时的一样,院长的答案和洛伦所料基本没有什么不同——之所以会有数额如此庞大的假账除了康诺德的“黑金”之外,更重要的是因为另一个势力。 圣十字教会。 就像院长和熔炉学院的每一个炼金术师所吹嘘的那样,熔炉镇的熔炉学院是帝国仅有的两处,可以冶炼和锻造秘银的炼金术师学院。而这种稀有并且十分珍贵的金属已经被证明,对各种因为虚空力量引发的突变有很好的克制效果。 既然如此,作为秉持着正统理念的圣十字教会,又怎么可能会任由这种稀有的金属脱离自己的掌控呢?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秘银大量的落入普通人,尤其是巫师的们的手中——因为秘银所具有的中和特性,这种稀有金属同样可以作为炼金物品的核心,或者用来纂刻符文制作魔杖,这是教会绝对无法接受的。 首先第一步,就是针对秘银的绝对禁运; 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毕竟秘银本身就很稀有,德萨利昂家族同样希望将它控制在皇室的掌控下,至少不能大量流出帝都帕拉汶和东萨克兰;因此即便埃博登的巫师们愿意开出天价,能得到的秘银依旧少之又少。 但光是这样依然是不够的,毕竟秘银矿在矮人手中,教会无法说服帝国为了秘银向一个友好的盟邦开战,特别是在四面环敌的情况下;而从矮人到帝都帕拉汶,肯定会经过南方的拜恩公国,肯定会被揩油。 所以第二步,就是将秘银神圣化或者说“贵族化”——只有得到圣十字教会的赐福,或者想圣十字许下誓言的骑士,才有得到一件秘银武器的“资格”; 如此就提高了得到秘银的门槛,考虑到几乎整个帝国的贵族阶层都是圣十字的信徒,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同时还几乎完全断绝了巫师们得到秘银的可能,毕竟没有谁会相信一个巫师的虔诚。 不过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控制,那就只能从根源上下手了。 没错,就在熔炉镇,甚至就在熔炉学院——这里的教堂被建在学院对面,根本上就是为了监视这里的炼金术师们的一举一动。 在东萨克兰这片圣十字信仰浓厚的土地上,一旦被认定为伪信者那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尤其对这里的巫师们而言更是如此。 更不用说这里教士们对巫师的态度,还有他们的贪婪——洛泰尔的基层教会是什么嘴脸,萨克兰亲王领的神父们只会变本加厉。 面对圣十字教会数十年如一日的盘剥,熔炉学院的“反抗手段”就是做假账。 借由流水账这种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账目,熔炉学院顺利的瞒过了本地教会的眼睛,在他们毫无察觉的状况下,让原本大量会流入教会手中的秘银原矿全部都被截流下来,封存在了仓库当中。 当然,就算再怎么隐瞒他们也是不可能瞒过断界山要塞的,因为到手的物资数量不可能作假;于是这位看似粗野实则心细的院长阁下选择和康诺德合作,蒙骗了教会的同时为这位皇储殿下提供大笔不会被人追查的“黑金”。 作为“回报”,康诺德也为熔炉镇带来的更多的订单——这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断界山要塞驻扎着两个军团,哪怕只是巡逻和定期搜查的任务都会需要大量的物资和后勤。 当然,还有一个更轻松的办法,那就是这些物资全部都“不小心”丢失了。 按照熔炉学院的院长所说,他利用北方入侵的消息向断界山要塞前后输送了两批物资,并且最后都“不幸失踪”,考虑到萨克兰亲王领的北部现在一片混乱,这种物资被劫也是时有发生。 但实际上,那些武器或者军械也好,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熔炉镇的仓库,只要周转得当,随时都能变成令人眼热的黄金。 这就是院长最后的坦白,详细阐述了他犯罪的经过,加上账簿和档案也是他一手炮制,任何人看到这份供词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就是罪魁祸首。 而一切有关康诺德和圣十字教会的内容,全部都被抹掉了…… 第十四章 再次启程(下) 洛伦写完手中的证词,又交给院长自己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让他自己在上面签了名字。 “很好,院长阁下,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抬起头的黑发巫师将他的证词收起来,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说不定,这就是您最后的遗言了。” 院长的脸上没有半点的颓丧,表情依旧坚毅而有些激动,坐在椅子上久久的注视着他:“洛伦·都灵阁下,可以这么称呼您的吗?” “您请随意。”对于这位上了年纪的炼金术师,洛伦还是保留着几分敬意的。 “虽然一开始确实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但后来再迟钝我也看出来了。”院长的眼神有些晦暗:“布兰登殿下,是不是终于准备试着挑战他哥哥了?” “我没法告诉您,因为我也不知道。”黑发巫师很是警惕:“但您的罪行铁证如山,可不是因为谁投靠了谁!” “您不用这么激动,德萨利昂家族历史上兄弟闹矛盾的多了去了,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贤明如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也不免最后杀死自己的弟弟和他的儿子们,毕竟至高皇帝的椅子不可能有两张!” “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但是……”洛伦扯了扯嘴角:“您该不会是想劝我‘弃暗投明’,为康诺德殿下效力吧?” 看着他略有些讥讽的眼神,院长第一次笑着摇摇头:“您不要再开玩笑了,我是个土生土长的萨克兰人,最清楚忠诚的分量——既然您选择了为布兰登殿下效力,那就不可能再投靠康诺德殿下。”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几句话想告诉您。” “请说。”洛伦重新坐了下来。 “我们分别效忠着两位皇子殿下,但我们也忠于同一个德萨利昂,这个十三世代屹立不倒的萨克兰帝国,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论哪一位殿下成为未来的至高皇帝,这个帝国都必须屹立不倒,并且永远屹立下去!” “……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请您分清楚布兰登殿下的命令,哪些是理智而冷静的,哪些又完全是为了对付自己哥哥,冲动之下的结果。”院长死死盯着他:“尤其是现在的帝国正在面临入侵,更是如此。” “洛伦·都灵阁下,您能够只用不到一个晚上就找到账簿的漏洞,甚至能在丝毫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潜入仓库发现证据,对此我心服口服;但拥有这种力量的您更应该把眼光看得更长远,而不是只为了某个人挥舞您的魔杖和剑。” 院长眼神灼灼,表情真挚的没有一丝一毫谎言和引诱的迹象,完全像是一个长者在教导自己的晚辈,对方的口气也让洛伦隐隐想起了维姆帕尔学院的伯多禄院长。 那同样是一位为了自己的学院和学徒们可以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的老人。 微微颔首,起身的洛伦表情郑重的朝门外走去。 “洛伦·都灵阁下!” 院长的声音再一次拦住了黑发巫师的脚步,死死盯着他的后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 “我刚刚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但考虑到您的姓氏…或许还是提醒您一下比较好。”院长的声音沉重:“为德萨利昂皇室效劳确实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尤其是这份荣誉往往还带着更多的机会。” “但请您切记,这条道路同样非常凶险——您为他们忠心耿耿的效力,永远不会得到相应的忠诚,因为他们是德萨利昂,是帝国的主人,在他们眼中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切记您的祖先,那位‘黑公爵’罗兰·都灵的下场,有时候…忠诚和虔诚,并不能为您换来相应的回报——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为自己着想,否则您早晚会追悔莫及!” 对方这番和前面完全矛盾,却同样是真心实意的一番话,让洛伦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谢谢您,我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这句话他说的同样真心实意,而看到洛伦那郑重的目光,院长也露出了十分坦然的表情,微微颔首,等待自己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而洛伦心底却在不断念叨着对方提到的那个名字。 罗兰·都灵…百年前鼎鼎大名的“黑公爵”,拜恩公国的统治者,也是最后一位统治者——自他以后,都灵家族和整个拜恩公国都一蹶不振,一盘散沙。 但如果传闻属实,这位“黑公爵”还活着的时候正是拜恩公国的鼎盛期,甚至一度左右了帝国东部和南部的格局。 对于这位近乎传奇的“祖先”,洛伦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 ……………………………………………… 做完了这一切,离开审讯室的洛伦立刻前往教堂。这一次门外的教士没有再阻拦,虽然态度依旧恶劣,但也仅仅只敢在背后冷眼了。 毫不在意的黑发巫师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径直走进了布兰登的房间,将熔炉学院院长的证词放在他面前,然后抱着肩膀在一旁等待这位皇子殿下的反馈。 “你相信他吗?”布兰登很是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反过来询问着洛伦。 “我倒是觉得和相信不相信没关系,而是他已经没有说谎的必要了。”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况且和我们找到的证据基本上也大致负荷,几个学院的炼金术师也提供了佐证,圣十字教会确实一直都在监视这里。” “况且,这不也是我们现在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吗?” 歪了歪脑袋,表情犹豫的布兰登最后还是赞同的点点头。 确实,按照院长的供词他几乎把所有的罪责全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样既不会惹恼教会,也能避免光明正大的和他敬爱的皇兄正面对峙,同时还抹掉了康诺德在熔炉镇的忠诚走狗。 即便真的很不想承认,布兰登也不能不接受现实——现在的他别说对抗,甚至连站在康诺德面前违背他的本钱都没有。 毕竟对方是皇储,萨克兰亲王,眼下还是断界山要塞的指挥官,拥有两个精锐军团的指挥权,权势滔天;他布兰登则仅仅是一个皇子而已。 而且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丢脸儿子”——即便他真的抓到了康诺德贪污腐败的证据,对这位皇储殿下来说也只是一个“很头疼”的小问题,根本不足以打垮他。 正如洛伦所说的那样,这是他们在熔炉镇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敌人是人多势众,想要打垮康诺德必须一步一步来。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战斗,必须要有充足的耐心。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洛伦试探着问道。 “明天吧,越早越好——既然皇兄康诺德没有撒谎,再继续拖下去只能延误时间,说不定还会给他更多借口把我关起来。” 头痛似歪歪脑袋,这个赤发红瞳的少年盯着手中的供词叹口气,精致的面孔露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鲜红如宝石般的瞳孔愈发难以捉摸的闪烁着: “知道我和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的差别在哪吗?” “抱歉。”洛伦皱着眉头:“您是准备问我,还是打算直接告诉我?” “很简单,他从他一出生就能得到他一切想要的,而他也确实表现的能让周围人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即便是要背黑锅也毫无怨言。”布兰登晃了晃手中的证词。 “而我,布兰登·德萨利昂,我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别人给我的,即便是我的巨龙,亲爱的米拉西斯当初也是差点把我吃掉;所以我和他不同,我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想得到什么就得用另一样去换。” “所以,亲爱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落到这位院长的下场——在得到你的忠诚之前,我会先把我自己的送给你!” 第十五章 亮银(上) 对于皇子殿下的“深情告白”,洛伦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懒的应付,“感激涕零”的表一番忠诚。 在埃博登的时候他就见识过了布兰登换脸的速度,这是个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超越自己的骗子,当真了才是真的傻。 倒不如说如果真的这么做,布兰登反而会更不相信自己。 双方的默契一部分是出于信任,更多的是建立在利益上——布兰登需要一个身手过硬,并且能够信任的“巫师顾问”;而洛伦需要得到他皇子身份的“庇护”,带来的种种便利,以及双方约定好的,一个让守夜人不再能轻易对自己动手的头衔。 越是多疑的人,忠诚的代价也就越昂贵,人性就是这么可悲。 信任,可真是一种奢侈品。 “只待一天?!” 趴在桌前的小个子巫师尖叫出声,苍白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了噩耗,猛地扑到洛伦面前,一根“倔强”的头发直接在头顶竖了起来。 “呃…是这样没错,明天清晨我们就得出发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黑发巫师挠了挠头,抽了抽嘴角:“原本确实是准备停留三天的,但…出了些意外。” “这样啊…我明白了。”低声喃喃着的艾茵缓缓的坐回了位子上,失望两个字都快直接写在她脸上了。 “抱歉,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可以的话……”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尽管依旧带着几分失落,小个子巫师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满不在乎”的摇摇头: “我们是要前往断界山要塞的不是吗?不能在这种地方耽误太多时间,况且冬天就快到了。” 看着艾茵那充满了理解,失望但还是不在乎的微笑,洛伦的心情有些沉闷——刚才那些话本来是他准备用来劝说小个子巫师的,反倒被她安慰了。 两个人似乎同时陷入了沉默中。 “呃…那个……”似乎某种本能的,尝试着打破这种尴尬的洛伦支支吾吾的开口,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好说的:“我是想说……” “噗——”小个子巫师一下子笑了出来。 “抱歉,但我还没说呢,能等说完了再笑吗?” “好啦,我又没有怪你。”轻轻握住黑发巫师的双手,艾茵双眼眯成了月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吧,你的那柄剑还在吗?” “那柄剑?” “亮银,我们共同的成果。”小个子巫师眨了眨眼睛:“还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完成的吗?” “当然,艾萨克提出了一种全新的符文构建方程——但其实他最后失败了,真正完成最后一步的人是伯多禄院长。”洛伦还不忘了提醒一句:“哦,对了,千万别和艾萨克说这件事。” “用不着,他自己就发现啦!”似乎每次只要提到艾萨克,小个子巫师的脸上都会露出几分无奈和纠结的表情: “总之,当初我们虽然完成了,但实际上那种结构是十分不稳定的——最多只能维持十秒钟左右,然后就要进入冷却状态;每次再次使用都会消耗大量的精力,负荷也很严重。” “但那已经很完美了,真的,我被它救了不止一次。” 耸耸肩膀,黑发巫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而且艾萨克自己不也说了吗,虚空的力量很难被稳定下来,所以……” 注意到微笑的艾茵已经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洛伦突然停了下来:“你、你该不会是要说…不太可能吧?” “我们可是巫师啊,洛伦。”小个子巫师的笑容中,同样带着几分骄傲: “我们生来就是要创造不可能的!” …………………………………………………… “众所周知的,我们这个世界是现实和虚空所交叠的存在,一切的突变现象和魔法、乃至无法理解的常理,都可以被解释为两个世界的互相影响。” “将古代符文组合排列,按照某种规则去使用魔法也好;利用虚空侵蚀的特性,制造出具有特殊能力的炼金物品也好——我们所做的,都是在间接的使用,利用虚空本身‘侵蚀’和‘欺骗’的特性来达成我们的目的。” “那么,是否真的有一种可能,将虚空的力量真正为我们所用,并非间接而是直接的让这种可怕的力量,像狂风、火焰和水流欧一样成为一种‘力量’呢?” “我听过不少关于这方面的言论,绝大多数都认为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哦,对于那些可怜的,脑袋灌水的土豆们,也许也只有用这种诽谤才能让他们继续活在‘我有脑子,我很聪明,我不是个傻瓜,那家伙疯了’的梦里!” “我们是巫师,我们的确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但我们同样需要超越常识的理解能力和思维能力,被规则、潜意识、常理所束缚的人,根本没有资格自称为巫师!” “正如我所言,他们就是一群变戏法的、卖药的、算命的、跳大神儿外加修车轮和疏马桶下水道的行家——没有任何不敬,因为‘巫师’这个称呼挂在他们身上实在是非常不合适。” “我们是巫师,我们生来就是要创造不可能的!” 熔炉学院的地下实验室,站在一张桌子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缓缓抬起双臂,高傲的扬起下巴,小手一甩指向身后的黑板: “洛伦·都灵、艾因·兰德还有这位……奥尼炼金术师阁下,请做好准备五体投地,被本天才的无上智慧彻底吓哭吧!” 坐在他面前的三个人根本来不及吐槽,默默地看向那个写满了符文的黑板。洛伦和小个子巫师还好,因为已经有所预料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状况。 一秒之后,这位熔炉学院的奥尼炼金术师就被彻底惊呆了: “你想出了一个可以让虚空力量稳定释放的办法,这、这怎么可能啊?!” “对啊,这不可能,从没有人办到过,完全闻所未闻!”艾萨克走下去,背着双手翘起嘴角:“除了我!” “诸位尊敬的先生们,想鼓掌的人已经可以开始了!”不过下一秒他就嫌弃的拜拜手:“还是算了吧,我们可是在地下呢——要是你们鼓掌鼓的太热情,说不定还会让我患上耳鸣之类的……总之,本天才准你们暂时压抑一下你们的无与伦比的憧憬之情,等到离开这个地下实验室再告诉我你们有多崇拜我吧!” 虽然艾萨克还在那儿滔滔不绝,但惊呆了的奥尼炼金术师已经直接趴在了黑板上,瞪大的眼睛都在微微颤栗着: “这、这…如果这种设计真的具有一丝半点的可行性,现行的一切炼金技术都会被推翻重来——圣十字在上,这完全是在创造历史啊!” “创造历史?”听到对方这番话的艾萨克砸吧砸吧嘴:“呃……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那些土豆们吧,听起来好像挺麻烦的。” “咳咳咳……”连声咳嗽的艾茵打断了准备念叨下去的艾萨克,走到还趴在黑板上“持续震惊”的奥尼炼金术师: “就和您看到的一样,我们有一种全新的符文构建方程,可以让虚空力量稳定释放,并且能够在炼金物品当中传导。”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麻烦。” “没错,想要实验这种全新的构建,一般级别的锻造锤和工具已经不足以办到的,必须得是撼地者那样的级别,才能让纯银被冶炼到足以承载的地步。” 依旧惊魂未定的奥尼默默地点头,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三个人: “熔炉学院会全力以赴支持你们的。说吧,还需要什么?” 第十六章 亮银(下) 从提出建议到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奥尼这位熔炉学院地位仅次于院长的炼金术师,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了下来,并且动员起半个熔炉学院所有的炼金术师和学徒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全部投入到这个近乎不可能的项目当中。 但在这之前最基本的合同还是要签的,来明确双方的义务和权益,常年为帝国军团效力熔炉学院,可能是最具有“契约精神”的一群巫师了: 长篇累牍的内容,简而言之就是由洛伦、艾萨克和艾茵三名巫师提供一种全新的,可以稳定释放虚空力量的符文构建方程;由熔炉学院提供实验的设备、资源和人力。 作为交换,艾萨克他们三个人必须保无保留的将这种构建方程授予熔炉学院,双方都必须确保在没有另一方的许可之前,不得将这种构建方程授予外人,或者擅自使用。 这合同多多少少有些不公平,毕竟最后三个人真正能拿到手的只有最后实验结果的样品而已,但熔炉学院却得到了一份全新的构建方程。 但考虑到全帝国只有两所巫师学院拥有“撼地者”级别的锻造锤,眼下熔炉学院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何况接下这种毫无把握,纯粹尝试性的高难度实验,熔炉学院也要承担很高的风险。 就这样,一场成功率无限逼近零,毫无把握,时限一天之内的试验就在熔炉学院开始了。 代号“亮银”。 …………………………………………………… 正午,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 原本宽敞的空间已经是人头攒动,四周的壁炉和坩埚照亮整个实验室的同时,也让气温变得酷热难耐,像是滚烫泛红的熔炉,甚至让周围的光线都变得扭曲了。 原本被固定在墙壁一侧的“撼地者”,此时已经用安置在穹顶的滑轨和牵引轮移动到了地下实验室的正中央,三四名穿着长袍的炼金术师,正带着他们手底下的学徒们进行最后的调试。 按照奥尼炼金术师的解释,这是因为“撼地者”的威力已经超过了常规的锻造锤,如果不安置在正中央的话,贸然使用很可能会让整个地下实验室解体崩塌。 而且千万别忘了,熔炉学院和熔炉镇的教堂都是建在丘陵顶部的。一旦塌陷……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整个实验被被分摊成了几个部分,再由每一位熔炉学院的炼金术师们带领他们的学徒负责各个小步骤,最后共同完成。 每一张工作台前,每一个坩埚旁,挥汗如雨的炼金术师们忍耐着高温、噪音、脏污,一边擦掉额头冒烟蒸发的汗液,一边在手中的羊皮纸上用随时都会干涸的墨水记录数据和步骤,每一个巫师的态度都认真到了不可理喻的态度。 那认真的眼神,几近疯狂的表情,还有激动到微微颤抖的双手,仿佛这并不是一次成功率无比低下的实验,而是…就像一次朝圣 一次只属于狂信徒们的朝圣! “所有熔炉学院的导师,还有学徒们抓紧你们手中的工作,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懈怠,疲倦还有任何的失误!” “听清楚没有,我!不准看到!任何!失误!” 原本应该在熔炉镇地牢里的院长,此时却站在实验室的一张工作台上,洪钟般的嗓门成了回荡在实验室内唯一的声音: “一天,我们只有一天!明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就是这场实验的结束时间——在那之前,谁也不准停下!” 没有任何一个巫师或者学徒开口回答,除了坩埚和壁炉的熊熊烈焰,零件打磨之外,整个实验室依旧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事实上如果有一个人肯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位院长大人身上的细节:原本的巫师袍已经被换成了粗麻的囚服,双脚的脚踝上也铐着铁链,哪怕走路也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就有可能被自己绊倒。 将院长找来并不是学院的巫师们求情,而是洛伦主动和布兰登商量之后的结果——毕竟这样庞大繁杂的一次实验,光是想要将所有的学徒和炼金术师们组织起来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可能还没等到整理完时间就到了。 因此,这位院长大人就成了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选。 而看过艾萨克的构建方程之后,院长的表现就和奥尼一样,根本想都不想就立刻答应了——这次不是半个,而是整个熔炉学院都全部投入到了实验当中! 对于为什么会答应这一点,院长倒是很坦诚。他现在已经是戴罪之身了,即便是实验失败,再加上一个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还能保全不让学院的其他巫师们承担责任; 同样,如果成功了,即便只有非常低的可能性,那也将会是划时代的壮举,对他本人乃至整个熔炉学院的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他准备赌一把! “锻造锤准备的怎么样了,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 “还要十刻钟。”一个捧着羊皮纸卷轴的学徒慌慌张张的回答道:“我们还有最后的预热工作,另外安置也要时间……” “八刻钟,不要给我找理由!一刻钟之内完成安置,剩下的是调试和预热时间,听到没有?!” “听到了!” “怎么有气无力的,你没吃饭吗?!” “没、没有!” “那就忍住,等到实验结束你想吃多少都行!”院长大手一挥:“再回答我一遍,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很好,保持这个势头!八刻钟之内,我要看结果——!!!!” 这可真是…萨克兰人的作风。颇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黑发巫师走向正看着自己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身旁。 一旁的艾茵还好,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的景象;但原本没当回事的艾萨克,此时此刻却像失神了似的看着那些忙碌的学徒、沸腾的坩埚、还有正中央那巨大的锻造锤。 “我还真是第一次……这…简直就像蚂蚁一样。” “而他们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因为你——你的发现和设想,让他们找到了一个为之奋斗的目标,相信自己可以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创造奇迹!”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侧着脸打量着这位总是一副不在乎表情的朋友,这个从不在意周围的“自大狂”:“所以,艾萨克·格兰瑟姆……” “改变世界的感觉如何?” “不知道,我…我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好像很假,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我、我是说,他们真的愿意为了我的一个发现,就做到赌上一切的地步?” 艾萨克的表情很纠结,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很不想承认,但……我现在确实很害怕。我真的害怕了。如果我错了怎么办?如果我不小心漏算了一步,或者有哪里不对,这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噗——”怀抱着月影猫(艾莉儿)的小个子巫师一下子笑出了声:“我才是第一次听到呢,自大狂艾萨克居然也会害怕?” 一边说着,艾茵抱起怀中的猫咪,轻轻抚摸着她绒绒的小脑袋,肉肉的小耳朵,痴痴笑着:“是不是啊,梅琳?” 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羡慕那只猫的洛伦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这个嘛……不论如何,如果没有你的成果,也许我们,也许所有的巫师都不可能有这样一天,想象到能够真正驾驭这种力量。” “不,不是我。” 艾萨克很认真的回过头: “是我们,‘亮银’是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智慧。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少!” 第十七章 萨克兰人(上) “实验?” 布兰登难以置信的转过脸,脑袋歪在肩膀上,赤红的瞳孔中充满了疑惑: “我还以为洛伦特地让我把院长放出来是想……等等,究竟是什么实验?” “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明白。” 冷漠的爱德华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仅仅从几名炼金术师的口中听闻,应该是一种能够稳定释放虚空力量的设计。” “很特别?” “应该是这样,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激动。” “……”皇子殿下沉默了片刻,右手顶在下巴上,微微撅着嘴:“那…会影响到我们的出发时间吗?” “据他们说,不会。”爱德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实验会在凌晨结束,并不会耽误殿下的行程——届时不论失败还是成功都会宣布结束,这是洛伦·都灵的原话。” “唉……我还准备用这个当借口,再在熔炉镇拖两天呢。”赤发红瞳的皇子殿下失望的拖了一个长音,双手轻轻拍打着白皙的面颊: “不过既然都到这里了,那也就容不得我们再挑三拣四的。辛苦你了,卫兵!” “很荣幸为您效劳,殿下!” 爱德华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便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 被身后声音喊住的爱德华微微蹙眉,回身后立刻恢复了原样,恭恭敬敬的低下头:“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我的卫队都是从驻扎在埃博登的帝国军团临时借调的。”布兰登嘴角挂着阳光般的笑容,活像个好奇的大男孩儿:“你也是萨克兰人吗?” “不,殿下。”爱德华低下头:“我是埃博登人,但我也是帝国的子民,您的子民。” “哦,原来是这样,抱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离开了。” “遵命,殿下!” 用眼角的余光监视着“卫兵”离开的身影,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愈甚,只是那温暖的阳光却逐渐变得冷冽。 加入帝国军团的埃博登人,混进自己的卫队,滴水不漏的履历——亲爱的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你为了监视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特地把眼线埋在身边让我察觉到,是为了提醒我不用害怕吗? 要是果真如此,那还真是体贴的令人感激涕零啊,我都要哭出来了。 ………………………………………… 熔炉学院地下实验室此刻已经是一片死寂,所有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实验室正中央的锻造锤“撼地者”,等待它完成最后的调试工作。 艾萨克就蹲在这巨大无比的“撼地者”面前,不停的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儿,眼球神经兮兮的抽搐,不停地重复着扩张收缩运动: “借助原先亮银的设计原理,通过两层叠加式的构建,让虚空力量本身运动而非出于静止的状态,然后再借助高强度的锤炼篆刻作为承载体……没错,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功,我是个天才,我果然是个天才…我…我才不会在这种小儿科的地方失败!” 无奈的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艾萨克,洛伦遗憾的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院长:“可以开始了吗?” “已经可以了!”院长的声音同样无比的激动:“今天,熔炉学院就将创造历史!” “全员做好准备,预热和调试已经完成了吗?!” “已经完成了!”一旁早已饥肠辘辘,明显有气无力的学徒扯着嗓子回答道:“实验代号‘亮银’,‘撼地者’已经做好准备!” “那还等什么?!时隔多年,让我们再听一次撼地者的怒吼吧!” “轰——!” 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洛伦只来得及听到一个巨大的响声,像是被巨锤砸中般浑身猛然一震! 下一秒,齿轮转动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地下室四面墙所有的壁炉同时被点燃,跃动的烈焰犹如火柱般升腾,原本就燥热难耐的地下实验室,瞬间掉进了酷热地狱! 这已经不是炎热,而是连周围的视线都变得模糊,抬起手都能看见身体表皮的水汽在缓缓蒸发,变成白色透明的薄雾! 在扭曲模糊的视线当中,正中央的“撼地者”也逐渐变成了黑色的狰狞怪兽,咆哮着扬起它沉重的巨臂。 “洛伦·都灵阁下,祈祷吧。”院长突然开口说道:“这个时候,也只有圣十字才能保佑我们万无一失。” “祈祷?不…圣十字不会保佑我们的。”死死盯着低吼的“撼地者”,洛伦一把抹掉嘴角的汗,眼神前所未有的关注: “眼下正在创造奇迹的人,是我们自己!” “你说的对。”上了年纪的院长嘴角突然露出了笑容,下一秒就变成了怒吼: “四分之一强度,第一轮锤炼,开始——!” 仿佛是听到了“主人”的命令,这漆黑的钢铁怪兽发出一连串沉闷的低吼声,扯拽铁链转动齿轮的每分每秒都在发出响声——它正在缓缓蓄力。 “轰——!!!!” 巨响的瞬间,洛伦看到了那黑色巨臂的前端变成了金红色! 就在下一刻,犹如墙壁般的狂风扑面而来,顶压的呼啸声带起空气中的“白雾”席卷四周! 几个学徒已经倒在了工作台下面,面不改色的院长再一次咆哮着下令:“二分之一强度,第二轮锤炼,开始——!” “轰——!!!!” 这一次没有了白雾,黑发巫师已经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高温下的金红色,而是锻造锤落下的瞬间向周围喷吐的火焰! “四分之三强度,第三轮锤炼,开始——!” 巨响伴随着刺耳的轰鸣,整个地下实验室都开始震颤;周围的壁炉已经彻底熄灭,实验室几乎漆黑一片。 “满强度,第三轮锤炼,开始——!” 这次已经没有人听见响声了——火焰照亮的瞬间,整个地下室都开始剧烈的颤抖,仿佛是大地的哀鸣声。 撼地者,名不虚传! “四分之五强度,第四轮锤炼……” “别听他的!” 刚刚还神经兮兮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突然喊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尖叫着:“直接上两倍强度,听到了没有?!两倍强度,一锤定音——!” “你在胡说什么?!”奥尼炼金术师赶紧拦住他:“撼地者两倍强度?那会让整个山丘都塌下来!” “不,他说的没错!否则达不到强度我们就白白浪费这次机会了!” “院长?!”奥尼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双眼瞪大:“如果失败,整个熔炉学院就都会塌下去!” 熔炉学院的院长仅仅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迟疑的举起了右手: “两倍强度,第四…最后一轮锤炼…… 开始——!!!!” ……………………………… 一片死寂。 推开倒在身上的工作台,黑发巫师挣扎着爬起来,环顾着漆黑一片的周围,原本的地下实验室已经在刚刚的巨响中变成了废墟。 除了,那个黑色的钢铁怪物。 感受着周围隐隐约约的余震,洛伦小心翼翼的接近着废墟中央的撼地者——即便在那样的震动当中,这个巨大无比的锻造锤依旧没有半点损伤。 一片黑暗中摸索的洛伦走到它面前,用力推开了上面的顶盖,就在里面凹槽的中央,一柄银色的短剑正静静的躺在那儿。 刚刚经历锻造,还未冷却的短剑完全是一个滚烫的铁块儿,一把握住了剑柄的洛伦丝毫不在意手掌上炙热的痛楚,将短剑举起: “愿…虚空与你同在!” 瞬间,一道灰蓝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地下实验室。 久久没有消散。 第十八章 萨克兰人(下) 晴日当空,纯洁如镜的穹顶万里无云,只能听到远处啸鹰长鸣。 从熔炉镇出发的第七天,沿着大道一路北上的车队逐渐远离了靠近宝石河的南部,来到了萨克兰亲王领的北方;寒风也如期而至,雪花纷落,将周围的一切染成了一片纯白。 冬天到了。 湛蓝的天穹,银色的大地,视线尽头地平线上,几棵落叶凋零的松树犹如枯骨般伫立在一片白茫茫的素雪之中——这就是所能看到的一切。 越是靠近北方,村落和城镇的数量就在急剧的减少,看不见尽头的大地上只剩下一片荒凉,加上漫天飞舞的大雪和越来越刺骨的寒风,飘荡着铁王冠旗帜的车队不得不在一处缓坡停下驻扎。 根本不需要任何命令,布兰登的卫队——来自埃博登驻扎军团的三百余名军团士兵们,就用最快的速度修建了一个简易的野营营地,并且用周围捡来的树枝搭建了几个篝火堆。 “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比往年的更早,嗯…好像也更冷了。” 趁着卫兵们还在搭建营地的时候,布兰登已经就近找到了一处篝火舒舒服服的坐下来,顺便将一瓶扔给对面的黑发巫师,噫吁戏的长叹一声: “最多五天最少四天,我们就能看见那个‘鼎鼎大名’的断界山要塞了!” 无视了对方语气中的生无可恋,接过酒壶的洛伦灌了一口——冰天雪地的地方,没有比有酒喝更幸福的事情了: “你来过?” “我当然来过。每一世代的德萨利昂都会在十一二岁的时候被送到断界山要塞,看看我们祖先的丰功伟绩,顺便瞻仰一下巨龙王国的断壁残桓……所谓的皇家教育,嘛…就是这么回事。” 布兰登百无聊赖的抓起一把积雪,在手里捏成球拨弄着:“我是和敬爱的皇兄大人,还有菲特洛奈小姑一起被送来的;自然而然的,我们三个人的表现会被那些大人们相互比较;” “敬爱的皇兄大人那会儿就很喜欢发号施令了,虽然也只有小姑一个人会听他的;至于我……嗯…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洛伦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座断界山要塞当年没被他拆了,足以证明是有多么的坚固。 “别指望断界山要塞‘忠心耿耿’的守卫们,会像之前萨克兰的城镇那样对我这个‘丢脸皇子’有多热情;事实上他们当年没有把我开膛剖肚,就能证明他们对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诚了。” “所以……”看着面前这个委屈的眨了眨眼,仿佛正在忏悔自己“过失”皇子殿下,太阳穴猛跳的黑发巫师咬着后槽牙,让自己尽可能平静下来: “您当年究竟做了什么?” “呃…”布兰登纠结了一下,托着腮帮子严肃的盯着洛伦:“你能保证我说完之后,不会跳起来打我吗?” “……我保证。” “嗯唔…那我还是不说了,反正等到了断界山要塞你自然会知道——别忘了,你刚刚可是答应过我的!” “……” 洛伦现在真的想打人。 “哦,对了!” 看到自己巫师顾问的表情,皇子殿下明智的使用了“转移话题术”:“关于‘黑公爵’罗兰·都灵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您这是在转移话题,布兰登殿下。”洛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当然不!”赤发红瞳的男孩儿给出了他最甜蜜的微笑,在白雪的倒映下这阳光的笑容甚至有些过于刺眼了:“我只是在商量一件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还和我们会遭受的待遇息息相关。” 下一秒,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也许你也知道,你这位鼎鼎大名的祖先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效力过?” 沉默了一会儿,黑发巫师微微蹙起眉头。 对于这位祖先他了解的实在是太少了——多数人只知道罗兰·都灵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黑公爵”,一度将拜恩公国带入强盛,并且是一位相当虔诚的人,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效力并且战功显著,并且最后丢了爵位,让都灵家族和拜恩公国衰落百年。 然后…没了。 简直匪夷所思——从罗兰·都灵去世到现在也不过刚刚百余年,最多三代人的时间,但这位“黑公爵”的生平就已经听的像是几百年前的传说了! 也就是说…有人在故意掩盖某些事情? “其实没什么,但在断界山要塞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位‘黑公爵’,以及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布兰登眯着眼睛,赤红色的瞳孔无比的深邃: “所以尽量不要提起你的姓氏,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 默不作声的洛伦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至少布兰登说的没错,这种紧张的局面下,还是尽量不要引起什么意外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在此时,不远处帐篷上的黑羽鹰突然扇动飞起来,稳稳的落在了洛伦的肩膀上,刚刚还表情平淡的黑发巫师猛地站起身! “有动静?”面不改色的布兰登喝了一口麦酒,右手却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黑发巫师点点头,漆黑的瞳孔死死的盯着远处苍茫的飞雪。 阿斯瑞尔……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 “哦……你知道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大意的。”某个少年委屈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还带着几分调侃: “倒是你居然如此懈怠,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察觉——亲爱的洛伦,你好像忘了自己是在哪儿对吧? 这里可是北方,而那些‘坏蛋们’已经开始入侵了!” “敌袭——!!!!” 不远处的卫队队长一声咆哮,随即吹响了号角;三百多名卫队士兵立刻集结在营地四周,沉重的筝形盾组成了严密的盾墙,竖起长戟,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从命令下达到集结,仅仅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原本空旷的营地瞬间多了一道黑色的“围墙”,飘扬在飞雪中的铁王冠旗帜猎猎作响。 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声音。 拔出亮银的黑发巫师飞身跃到马车上,漆黑的瞳孔极目眺望远处,白色与湛蓝色交界的地平线上,只有空中飞舞的雪花。 敌人在哪? 洛伦缓缓张开左手,漂浮在掌心的符文被瞬间捏碎,瞬间面颊下多了两道灰蓝色的简易花纹。 很好,这次终于看见你们了。 在强化过的视力之下,原本白茫茫的世界中,成群结队的影子逐渐被显露了出来——细腻如绸缎般的洁白毛发,轻盈的爪子还有那寒冷如冰的眸子,正在迅速的接近着;两百、不!至少不下三百个! 这些迅猛而无声的白色影子并没有直接扑上来,而是在周围不断的徘徊,像是在进行一场愉快的围猎活动。 而洛伦一行人就是“它们”的猎物。 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看清了——凶厉的磨牙声,粗野的低吼,还有藏在雪地当中的一双双湛蓝如冰的瞳孔。 “它们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发现?” “那是因为它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察觉,否则这些怪物早就扑上来把我们撕成肉酱了。” 布兰登走到他身后,用一种无比厌恶的口吻说道:“冰原狼人,魔物大军的先锋兵——哪怕是没有魔物入侵的时候这些怪物也经常越过断界山,在萨克兰北方的土地上四处劫掠屠戮,把整个村子甚至是城镇变成它们的血肉磨坊!” “相较之下,洛泰尔的食尸鬼简直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当然,和断界山北方的怪物们比起来,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呢。” 摊开双手,咧嘴笑出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脸上洋溢着无比玩味的笑容: “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欢迎来到北方——!!!!” 第十九章 “欢迎仪式”(上) “盾墙——!” 踏步的声响也无法掩盖卫队长的怒喝声,如林的长戟随着他挥下的重剑架起,冰冷的黑色戟刃从盾牌的缝隙间伸出。 “准备迎战——!” 卫队长呐喊声响起的瞬间,犹如狂舞风暴般,数以百计的冰原狼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朝着缓坡上的营地发起了冲锋。 营地的栅栏,冰冷的长戟,坚不可摧的盾墙……都不可能遏制它们进攻的步伐,迅猛的速度甚至堪比冲锋的重装骑手,只是它们的武器并非长枪和刀剑,而是冰冷的獠牙和利爪! 卫队士兵们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戟,身体倚靠着盾牌,将底部狠狠卡在脚下的积雪和泥土当中,血腥的嘶吼和咆哮声越来越近,甚至就回荡在耳边。 就要接近了,就要接近了…… 低声嘶吼的冰原狼人已经跃过了缓坡,冲在最前面的怪物们甚至用它们强健有力的后退直立,扬起了前爪! 站在盾墙后排的黑发巫师全神贯注,背在身后的右臂让腰杆挺得笔直,鲜红色的符文漂浮在左手的掌心中央。 等等…等等…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还要再过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逼近营地的缓坡前犹如卷起暴风般,无数雪花飞舞着,气势汹汹的扑向严阵以待的阵线。屏住呼吸的洛伦甚至连身后的右手都在微微颤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刻。 “帝国万岁————!!!!” 战鼓般整齐的呐喊声响彻云霄,瞬间洛伦的左手“燃烧”了起来,跃上马车朝着正前方猛地一甩! “都灵之火!” “轰——!!!!” 崩裂的轰鸣成了开战的信号。雪花弥漫的“黑色盾墙”之下,是刀剑、战戟、嘶吼和咆哮的回响。 是喷涌的血浆、撕心裂肺的惨叫、碎裂的盾牌、折断的长戟、肢解的躯体……哀嚎着,倒下的军团士兵! 爆炸的“都灵之火”只能短暂的暂时阻碍怪物的冲锋,平举的战戟犹如切肉般瞬间将撞上来的的冰原狼人撕开,但在那前赴后继的冲锋下同样将第一排的军团步兵们几乎撞飞。 但是这些怪物们还没有停下,而黑色的盾墙同样屹立不倒。 直至这一刻,洛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军团一定要配备长戟和一人高的筝形盾,外加全帝国最厚重的步兵铠甲了。 只有冰冷如半月镰刀般的长戟,才能撕开这些怪物的皮毛;只有能护住全身的筝形盾,才能组成牢不可破的盾墙。 最后……只有又厚又沉的铠甲,才能让士兵们不至于被怪物们一爪子撕成碎片,血肉模糊的飞出去! 在这些直立两公尺开外的怪物们面前,人类……实在是太弱小了。 “稳住阵线!稳住阵线——!”卫队长声嘶力竭的喊着,一个军团士兵就在他面前被狼人硬生生扒开盾牌,一爪子掀飞了天灵盖,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尸体笔直的倒在了地上。 想都不想的卫队长一把抢过身后士兵的长戟,怒吼着挥下,黑色的戟刃直接砸穿了狼人的脑袋! “填补缺口!把这群畜生推回去,推……”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黑影让卫队长猛然扬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轰——!” 十几头冰原狼人趁着阵线出现缺口的机会,直接一跃而起突破了盾墙。咆哮的怪物张开獠牙狰狞的大嘴,将卫队长的脑袋从身上拔了出来! 下一秒,没了脑袋的“卫队长”被直接抛飞,砸翻几名围堵上来的军团士兵;惯性加上那可怕的力量,直接将盾牌撞碎! 仅仅是刹那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黑色盾墙”,在冰原狼人们的突袭和数量优势下,硬生生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盾墙被撕裂了,而被纠缠住的卫队根本来不及阻拦突破的怪物,拼命冲上来围堵的军团士兵们在一拥而上发起突袭的狼人面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失去了阵型和配合,一对一的情况下,普通的士兵根本毫无胜算! 一声长啸,突破了阵线的怪物朝着营地正中央发起突袭。 然后,那双冰冷的兽瞳之中就多出了一个人影,手中挥舞着灰蓝色的光芒。 “愿虚空与你同在!” “噗——!” 从头顶到胯下,喷涌的血浆连带惯性将狂奔的冰原狼人变成了“两瓣”。被污血喷溅了一身的黑发巫师却毫不在意,反倒是惊异的盯着手中灰蓝色的“长剑”。 如果是以前的亮银,刚刚那头怪物碰触的瞬间就该被炸成碎肉,绝对办不到“切开”这种情况。 原来如此,除了延续性之外,还强化了稳定性吗? 下一秒,嘴角微微翘起的洛伦就挥舞着亮银,扑向了被冰原狼人撕开的缺口! ………………………………………………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没错,是布兰登殿下的车队。” 距离营地的不远处,一位骑在战马上全副武装的骑士眯着眼睛,低声自言自语着。 数以百计的重装骑兵簇拥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犹如雕塑般,只能听到他们手中长枪的燕尾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骑兵们已经修整完毕,随时可以出发。”身后的副官低下头,开口询问道:“若您同意,还请允许属下前往救援!” “不。” 轻轻一个字,让副官诧异的猛然抬头,困惑还有些震惊的盯着他。 “再等一会儿,不用着急。”悠悠然的骑士,冰冷的注视着那在冰原狼人们围攻下,已经开始出现动摇的营地: “从出发开始算,我们已经追击这群畜生们四天了。这一路上它们可没时间休息,没时间捕猎,更没时间吃东西,无时无刻不在逃跑。” “现在的这群冰原狼人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群狼狈不堪,饥渴难耐而又落魄的鬣狗罢了,根本没什么威胁性,哪怕数量上占据劣势,殿下身边的卫队也至少是势均力敌才对。” “可是……”看到骑士不太高兴的目光,副官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属下听说狼人这种怪物越是饥渴,就越是凶悍!” “哦,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 “就让这些丧家犬稍微发挥些余热,给我们不听话的小殿下一点点教训,让他不至于和上次来到断界山时一样的猖狂无忌!”骑士的嘴角滑过一抹冷笑: “等到他身边的卫兵们都死得差不多了,估计那些狼人也应该没力气逃跑,正好被我们一网打尽,顺便再让布兰登殿下亲自检阅断界山骑兵的骑枪冲锋,这样的景象难道不是更好吗?” “恕属下直言,您这样做简直是在拿殿下的生命当赌注!”副官死死皱着眉头,攥着缰绳的掌心都开始冒汗了: “万一布兰登殿下不小心死在了那里,我们该怎么解释?!” “这里已经是断界山的范围,魔物入侵在即而且怪物横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骑士淡然的答复道: “更何况我们就在旁边,根本不可能出什么意外——最多最多,也只是救援不力而已。下手的人又不是我们,难不成这也能算是意图行刺皇族?”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是殿…我的决定!”打断了副官的骑士长吸一口气,目光紧盯着战场:“必须让布兰登殿下明白,我们需要他并不是他猖狂的借……” 突然愣住的骑士让副官微微一怔,困惑的看着他:“大人,怎么了?” “不对,米拉西斯在哪儿?”骑士猛然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巨龙不在布兰登殿下的队伍里面?!”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惊雷声告诉了他答案。 震惊的两人同时抬头 那是一个翱翔在穹顶之下的……巨大身影! 第二十章 “欢迎仪式”(下) 夏日惊雷————!!!! 就在一双双震惊的瞳孔中,振翅的魔龙突然出现在了碧蓝的穹顶之下,一望无垠的大地突然卷起狂风,遮天蔽日的雪花凌空飞舞! 骑士和他的副官两个人完全愣住了,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打算,惊诧的凝视着哪翱翔的巨大身影在天际徘徊,仿佛就连空气都因为那翅膀的震动而颤栗着。 下一刻,天空中咆哮的米拉西斯极坠下降,张开了那令人恐惧的血盆大口,巨大的威势犹如实质般,风云骤变! 被士兵们簇拥着的骑士瞳孔颤栗,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幽幽叹息一声,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我们…我、我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现在前往救援的话,应该还来得及补救。”副官赶紧提议道,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即便拥有巨龙,布兰登殿下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冰原狼人消灭掉——追击逃亡的怪物,用这个理由的话应该……” “没可能的。” 骑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小看这位布兰登殿下了,你真的以为他是故意没有让巨龙保护着车队前进?” “您的意思是?” “他是个德萨利昂。” 骑士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异样的情绪:“永远都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德萨利昂,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巨龙的血脉。” “所以……下次如果我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记得直接一拳打在我脸上。” “这、这也太……” “这是命令。” “遵命!”副官用力低下了头。 就在下一刻,骑士和他身边簇拥着的重装骑兵们,都目不斜视的眺望着远处厮杀声回荡着的营地。 还有从天而降,那金红色的“火雨”。 “圣十字保佑,幸好及时赶上了!” 营地正中央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拍了拍胸脯,虽然是一副庆幸的口吻,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丝毫未减,甚至还有愈加耀眼的趋势,咧着嘴角犹如对情人般喃喃低语着: “你可真是个坏女孩儿,我亲爱的米拉西斯,让你最好的朋友差点丢了命!嗯…简直坏透了!” 回应他的,是凶猛若狂风暴雨般的大火! 挥舞着亮银的黑发巫师死死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在空中中降下“火雨”的巨大身影——上一次在埃博登的时候他仅仅只看到了怪物的残骸,只是远远的眺望了一下,并没能亲眼目睹这头洪荒巨兽的身影。 所以,这还真的是第一次。 肩膀上的阿斯瑞尔,在巨龙出现的一个时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否则他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关于巨龙的事情。 没错,货真价实的……巨龙。 流线型的身躯,明如镜般的鳞片,赤红色的菱角……这一切都奇幻的让人感觉非常的不真实,甚至有种坠入梦境般的质感。 当然,还有另一个特别不可思议的地方——在开启了“阀门”之后,洛伦总算拥有了通过精神殿堂和阿斯瑞尔这种存在直接对话,而不是让某个吸血鬼(邪神)正太读心的交流方式。 所以他也勉强能听懂某些怪物的语言。嗯,比如说面前的这头龙。 这头龙…… 怎么是母的? …………………………………………………… 随着巨龙米拉西斯的突然出现,“营地遭遇战”立即出现了根本性的逆转。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烧焦的气息,冲在最前面的冰原狼人们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从天而降的龙炎和周围的白雪一起变成了“冰水”。 而凌空振翅的米拉西斯依旧没有停下,而是在营地的周围盘旋,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让金红色的火柱一遍一遍的在冰原狼人们冲锋的阵线中横扫而过! 惨叫、哀嚎……这些字眼儿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那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冲击的烈焰在大地上不断的飞溅起混杂着鲜红色的“冰雪浪花”。 突变的冰原狼人,全身上下都是厚厚的毛皮——这让它们可以在人类无法忍耐的寒冷当中,依旧可以从容不迫在冰原和暴风雪中狂奔,同时也能抵御箭矢的射击。 但在面对龙炎的时候,原本保护它们的毛皮却成了最要命的地方:因为它们太容易被点燃,却又太过厚重——所以它们不像人类一样直接被龙炎变成灰烬,而是被自己燃烧起来的毛皮活活烫死的! 哀嚎的冰原狼人们有的还在不怕死的扑向挡在面前的盾墙,或是拼了命的逃亡;但是在会飞的巨龙面前,它们的下场并不会有什么差异可言。 “帝国万岁——!” 一个卫队的军团士兵怒吼着,用手中断裂的长戟敲打着盾牌,身边躺着一具冰冷的无头尸骨——那是卫队长的尸骨。 周围的军团士兵们默契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像他一样用力敲击着盾牌。铿锵有力的声响回荡在营地四周,犹如擂擂战鼓,绵延不绝。 “帝国万岁——!!!!” 整齐的呐喊声让黑发巫师微微一愣,但很快军团士兵们的动作就让他明白了——所有人纷纷将盾牌背在身后,平举战戟向前踏步。 这是反攻的信号。 “冲啊——!” 没有人知道第一声呐喊是谁的声音,但下一刻整个盾墙瞬间“分裂”,犹如绽放的黑色鲜花,朝四周发起了冲锋。 噗——! 战戟撕裂的声响,冲在第一排的军团士兵们撞上了正准备仓皇逃窜的冰原狼人,冰冷的战戟从身后刺穿了敌人的身体,拔出的戟刃立刻将敌人开了膛。 这才是帝国的军团士兵们人手一柄长戟的原因——长矛或许能刺穿敌人,但面对比自己巨大太多的怪物,不痛不痒的刺伤是不够的,你必须得一击就能撕了它! 杀戮还在继续,但结果已经是注定了。 轻轻叹了口气,刚刚回头的洛伦就看到空中的巨龙正收起双翼,稳稳的降落在了营地的正中央。 “轰——!” 大地的颤抖,见证了这头洪荒巨兽的分量。 落地的巨龙再没有像刚刚那样耀武扬威,而是将那巨大的头颅伸向正在微笑着的皇子殿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做出了和它那狰狞身影完全不相符的,无与伦比的亲昵。 虽然是某种“亲昵”,但体型的差距让这位皇子殿下都快被撞散架了。 “抱歉抱歉,我知道错了,米拉西斯是听话的好孩子,才不是什么喜欢惹麻烦的坏女孩儿呢!” “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不可能,我是个非常言而守信的男人,我尊贵无比的米拉西斯女王陛下,你不该总是对你的仆人心存怀疑的。” “什么,我是个满嘴谎话的大骗子?我的女王,您如此的小心眼儿该不是到了更年……疼疼疼,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风中凌乱”的皇子殿下正在竭力弥补之前自己的“语误”,谄笑着安抚这头“闹别扭”的巨龙,还被那血盆大口叼着飞来飞去的模样,实在是让洛伦有些心有余悸。 主人和仆人的身份经常相互颠倒——这大概就是养宠物人的通病吧? 看着从龙背上衣衫不整爬下来的布兰登,洛伦怜悯的摇了摇头。 “刚刚米拉西斯…咳咳咳,我的巨龙告诉我在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队骑兵,就在距离我们营地的不远处。”轻轻咳嗽一声,竭力挽回“尊严”的皇子殿下,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而且非常有意思的是,他们的旗帜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他已经猜到布兰登想说什么了。 “我们的运气还真不错。”布兰登冷笑着哼了一声: “用不着等到断界山,就能先向皇兄麾下的断界山守军表示感谢了呢。 感谢他们…给我们准备了如此‘盛大’的欢迎仪式!” 第二十一章 断界山要塞(上) 高耸入云的雪峰,接连成片的山峦,划过天穹的苍鹰——在萨克兰亲王领一望无际的北方平原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够看到这些。 断界山要塞。 这座帝国北方唯一的屏障并非是一座犹如骑士般屹立的孤堡,而是沿着整个断界山山脉修建的大型要塞堡垒群,以最中央的断界山要塞为“核心”向东西两侧延展,横断着挡住了北方的冰天雪地。 从断界山最高的螺旋峰,到西面靠近迷雾海的灰水湾,断界山要塞拥有整整七座堡垒和二十座瞭望塔,这些堡垒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体系用来确保对北方的监视。 无论任何一个年代,北方的威胁始终是帝国最为致命的敌人——东方的半人马,有波伊公国的约拿家族和他们的弯刀骠骑兵枕戈待旦;东南山岭的矮人,时刻都被都灵家族的重装骑士们严密监视着; 西北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和西南阿尔勒的厄德家族,已经有上百年没有遭遇巨怪和食人魔的入侵了;就连海外的亚苏尔精灵,在埃博登的远洋舰队面前也没有半点优势可言。 正因如此,面对唯一致命的威胁,帝国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靡费重金和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的人力物力,打造了断界山要塞这个坚不可摧的“大门”! 原因无他——若东萨克兰北部沦陷,剩下的平原再无缓冲可言;越过宝石河就是帝都戈洛汶。到时候就要在都城的城墙下,和邪神的魔物大军打一场生死攸关的帝国保卫战了。 当然,即便如此。断界山要塞也并不是一堵封死了北方的墙,依旧可以绕过层层堡垒,入侵帝国的北方。 但事实上,真正广义上的“断界山要塞”还远远不止这些——萨克兰亲王领的北部平原上根本没有多少城镇,而是一个个坚固的城堡,犹如晨星般散落在北方的大地上。 这些城堡在平时负责为断界山要塞训练新兵,驯养战马和驮兽;一旦北方遭受入侵,周围村落的村民就可以躲进城堡避难,并且一边尽可能抵抗拖住入侵的魔物大军,一边用烽火台和游骑兵向要塞求援。 这时,常年驻扎两支军团总计六千重装步兵,外加两倍于此的辅兵,一千重装骑兵的要塞,就成了入侵者背后的一柄利剑,随时能一剑穿心! 究竟是如何形成的早已不为人所知,但在许许多多关于“北方”的传说之中,是那个古老的王国运用某种特殊的力量,塑造了这个南北方天然的分界线,将他们的古老王国与南方分割开来,令外人无法轻易踏足他们的领地。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流传于酒馆诗歌当中的说法,类似的还有魔鬼们变出来的,从天而降的,德萨利昂家族的某位先祖驱使巨龙修建的…… 在帝国的正统纪年中,是“圣十字为人类帝国修建的屏障,将魔鬼的地狱和人世间分割开来”,也最为世人所信服。 当然,随着帝国境内巫师们越来越兴盛,质疑的声音也越来越多,许许多多的疑问让这个说法越来越站不住脚。 “大概就在十几年前,我记得那还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呢。”舒舒服服躺在马车里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用十分怀念的口吻和坐在他对面的“巫师顾问”打趣道: “有个埃博登来的巫师——嗯,我记得好像叫魏格纳?就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突然跑到帝都戈洛汶的大教堂告诉大主教,断界山的形成并不是因为外力,而是两个大陆漂移碰撞的结果。和‘圣十字的劳什子神力没啥关系’,这是他当时的原话。” “嗯,我猜这位巫师的结局恐怕不太好。”洛伦挑了挑眉毛。 绞刑、斩首、要不就是十字架? “英诺森大主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和善的人,即便是对很多巫师也是宽宥有佳,很少生气。”皇子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那还是他第一次因为‘渎神罪’,把一个巫师送上了火刑柱——可怜的老疯子,挺有意思的家伙。” “我亲眼看到他被活活烧死,看到他身上的衣服变成焦炭,皮肉被烧化,像是一根大蜡烛似的,扯着嗓子尖叫不止,直至他的喉咙也被火焰吞噬,彻底叫不出来为止。” “……然后,变成了一堆碎渣。”布兰登的笑容愈发的讽刺,在马车的车厢里扭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魏格纳和英诺森大主教展开了一场辩论,魏格纳被送上了火刑柱,魏格纳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柴火——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从这段故事当中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什么? 看着冲自己眨了眨眼的布兰登,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露出了想笑却又拼命抑制的表情: “人被杀……就会死?” “……” 瞬间,车厢里尴尬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嗯…咳咳…你这个理论确实无懈可击。”布兰登撇撇嘴,像是故作不屑一顾似的表情: “但我看到的却是另一样东西;我看到了圣十字教义当中的‘箴言’和‘奇迹’,究竟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即便是英诺森大主教这样仁厚的信徒,也绝对无法接受一个巫师告诉他我们活着,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都是因为某些原因,某些巧合,不是因为圣十字的奇迹,更不是因为圣十字的怜悯我们才得以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害怕了。”洛伦意味深长的轻轻低声道。 “对,他们害怕了——圣十字和圣十字教会塑造了一个美妙的,神圣而充满意境的美梦,让那些平凡大众们无需思考,无需多想的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梦境当中;因此当巫师们出现的时候,他们才会如此的愤怒,因为巫师们戳破了梦境,告诉他们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美好。” “我一直觉得,这才是教会自始至终都在敌视着巫师们的真正原因——因为只有他们会质疑,会提出问题;而圣十字的信徒们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 “也许是因为他们不能去解释。”洛伦默默的看着皇子殿下:“也许是因为真相太过残酷,让他们不敢开口!” 回想起在埃博登和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洛伦就愈发的怀疑所谓“巫师起源”和圣十字之间所存在的联系。 还有那个传说中罗根曾经造访过的,巨龙王国的都城尼德霍格……真的存在吗? 如果是的,自己在那里又会找到什么? 想到这儿的洛伦忍不住在心底自嘲的轻笑了一声——就算知道这些又能有什么用。先不说自己一个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怎么可能离开断界山要塞前往北方,即便是成功了又能如何? 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巨龙王城究竟在哪儿,而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在断界山要塞也是出了名的不受待见。 自己不会受到牵连就已经……不,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应该是绝对会被牵连才对。 在这一点上面,洛伦对布兰登有着绝对无与伦比的“信心”。 “砰!” 就在两个人享受着难得惬意安静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一个声闷响。一位身披重甲,灰发蓝眼,约摸四十多岁的骑士推开了车厢门。 看到来者的洛伦和布兰登默契的勾起了一丝笑容。 就是这位断界山要塞的骑兵队长大人,为他们准备了那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向您致敬,皇子殿下!”骑士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自己不受待见,灼灼目光直接无视了旁边的黑发巫师,盯着躺在那儿的布兰登: “我们已经抵达断界山要塞了!” 第二十二章 断界山要塞(下) 红日西陲。 雄伟的螺旋峰下,飘扬着铁王冠旗帜的队伍终于抵达了断界山要塞的脚下。 骑在战马上的洛伦打量着脚下厚厚的积雪——就在之前营地雪还仅仅是薄薄一层,眼下已经快到小腿的位置,呼啸的寒风也越来越刺骨。 这才刚刚过去几天,已经不能用“冬天来得太快”形容,更像是直接掉进了冰窟! “第一次见到这么深的雪,很好奇吗?” 一个不太友好的声音传来,一旁骑在战马上的中年骑士缓缓开口道,言语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轻蔑。 黑发巫师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原本应该和这位中年骑士骑马并行的布兰登,在经历了那场堪称意外之喜的“欢迎仪式”之后,就始终自称着凉了躲在马车里,除了偶尔透透气之外几乎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车厢。 当然,真正的原因其实人尽皆知。这位负责接应的中年骑士也非常识趣,没有强行要求皇子殿下和他并行。 于是,某位巫师顾问身为“殿下的亲信”,不得不顶替布兰登和这位中年骑士顶着呼啸的暴风雪,骑马并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我曾经在洛泰尔的深林堡待过,还经历了一次难得一见的严冬。”洛伦当然明白对方的话里是什么意思,耸了耸肩膀: “所以您不需要告诉我北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一清二楚。”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真正的北方”中年骑士冷冷道:“真正的凛冬还要再等上一个月,到时候就算你躲在城堡里拼命的往壁炉里填多少柴火,也只是让你冻不死而已。” “和断界山比,洛泰尔的冬天简直就像在过家家!” “我很期待。”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假笑: “如果真的和您所说的一样。” 中年骑士似乎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亦或者根本不在乎。平静的盯着黑发巫师:“我看见了,你在营地时的表现——像你这么能打的巫师顾问,还真是我认识的头一个!” “可以说如果不是你,那区区不到一个旗团的军团步兵根本扛不住将近两倍数量的冰原狼人——就算真的能撑到巨龙赶来,也应该伤亡惨重才对。” “确实伤亡惨重——大半个百人队没了,卫队长也被咬断了脑袋!” “但没有你,现在顶多只剩下大半个百人队了。” “这么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算是承认了?”侧过脸,洛伦冷笑着斜视着中年骑士:“在我们和那群怪物厮杀的时候,您和诸位‘忠心耿耿’的要塞将士们就在不远处看戏?” “恩斯特·德雷西斯,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兼任康诺德殿下的骑兵队长。”中年骑士主动伸出了带着铁手套的右手。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叫我洛伦就行!”黑发巫师不苟言笑的和他握了握手,并不打算同这位副司令大人有什么深交。 “洛伦阁下,我敬重你是因为你的实力;在断界山,我们永远缺能拿剑的人。”中年骑士恩斯特默默的开口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但你也得明白,在断界山要塞没有人喜欢你侍奉的那位皇子殿下——正好相反,巴不得他赶紧死的才是大多数!” 洛伦微微蹙眉,对方好像话里有话。 这算是在劝我谨慎行事吗? 下一秒,恩斯特冷着脸回过头,僵硬的表情好像不曾和他交谈过。 …………………………………………………… 随着城墙上放下吊桥,长途跋涉的车队穿过了巍峨的第一道城墙,之后是森罗密布的哨塔、木头堡垒、插满削尖木桩,数尺深的壕沟、一排排的拒马桩,从一处铁索吊起,仅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铸铁闸门下进入堡垒内部。 “我现在要暂时离开一下,去向康诺德亲王汇报布兰登殿下的消息,还有冰原狼人已经被消灭的事情。” 恩斯特·德雷西斯沉声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还请布兰登殿下稍等片刻,我们一会儿见,洛伦阁下!” 说罢,护送着队伍前来的骑兵们就跟着这位中年骑士前往要塞的内城,留在闸门的洛伦翻身下马,默默的观察着周围。 一座比看上去还要壮观的军营,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这是洛伦在踏进大门时的第一印象。 或是在通道和城墙上来回走动着巡逻,或是在据点哨塔上站岗的军团士兵; 押送货物,站在仓库大门外一堆木箱旁清点记账的后勤官员; 来来回回的急速走动,在武器架、军需仓库和马厩之间来回忙碌的辅兵; 在他们的脸上,洛伦看不到的只有冷漠,除了命令的呼喝声外根本听不到半点说话的声音,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的忙碌着手头的工作。 从入口的闸门向左看,还有一处用栅栏围起来的训练场。就在这样严冬的时节,那些挥汗如雨的军团士兵们居然裸着上身一对一的厮杀。 没错,虽然他们拿的是训练武器,但那下手的力气和狰狞的表情完全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黑发巫师亲眼看见一个被撂翻在地,盾牌都被打碎的士兵被按在地上暴揍,只能用剑招架;另一边某个不小心“出圈”的家伙,被担任教官的老兵一记藤条抽倒在地! 而他们和其他人的共同特点,依旧是“不说话”——哪怕被揍得血肉模糊,疼到倒在地上抽搐昏迷过去,也听不到半点声音。 就像是一个个钢铁打造的齿轮组成的机器,有条不絮的执行着每一个命令,而执行命令是不需要说太多话的。 北方的…大门吗? 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目光从周围的人和物上逐一掠过,仿佛想从这些这些表面的东西上看到某些更深层次的意味。 刚刚离开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的一句话让洛伦相当在意,他说的是“康诺德亲王”而不是“殿下”,当然这只是一个称呼上的不同措辞,但反应的问题同样值得人关心。 “萨克兰亲王”是帝国皇储的附加头衔,让其有和其余公国之主并列的资格;但听他说话的口气,可不像是什么“虚衔”,仿佛康诺德就像其他公爵和他们的公国一样,是这座要塞真正的领主。 恐怕这位皇储殿下的势力,远远要比布兰登形容的还要强势啊……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手!” 小个子巫师的惊呼声突然传来,黑发巫师猛然回头——就在距离闸门的不远处,布兰登的卫队们居然已经架起了盾墙,和附近巡逻的要塞士兵迎面对峙! 等到走过去之后,眼前的画面更是让他无比的诧异。 攥紧了拳头的艾萨克和一个倒在地上,瘦瘦小小的士兵怒目相对;挡在他身前的艾茵举着猎鹰弓,张弓搭箭对准了另一个面色难看的老兵。 两边的身后都是穿着同样甲胄,用着同样武器的军团士兵,面无表情得的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相互对峙。 “非常抱歉,非常抱歉,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这位是随我前来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和艾因·兰德巫师……然后…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原本躲在车厢里“养病”的布兰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了洛伦身后,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开口询问道。 看到皇子殿下出现的老兵脸色更难看了,非常僵硬的微微躬身:“布兰登殿下,您这位巫师刚刚意图从我手底下的士兵身上抢夺西,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人所以准备抓起来,然后……” 他指了指小个子巫师:“这位艾因阁下就准备在军营行凶!” “他撒谎,那戒指不是他的东西!”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激动的像是饿极的野兽。 “这就是我的东西!”倒在地上的士兵面色发青,:“我从那个逃兵身上扒下来的,已经按军规买下来……” “你祖姥姥的再说一遍——?!!!!” 第二十三章 不意外的“意外”(上) “冷静,艾萨克,把事情解释清楚!” 一步踏进对峙中央的洛伦,先按下了艾茵的弓箭,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而后眯着眼睛盯着这个面色不善的老兵,不紧不慢的和身后某个惹上麻烦的“自大狂”缓缓说道。 没错,他们惹上麻烦了。 而且还是个大麻烦! 在走进断界山要塞之前黑发巫师对有可能遭受的“冷遇”就有所准备,毕竟名义上他们都是布兰登皇子的随从,而这位殿下在断界山要塞的“恶名”确实不是一般的臭。 这里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底盘。他们一行人已经不能像之前的城镇那样,顶着皇子殿下的名号不用怕任何人了。 “没错,冷静,然后说个清楚!”狠狠咬着牙,一贯冷漠的艾萨克此刻却激动的浑身颤栗,凶恶的目光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场中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对峙的双方纹丝不动,犹如暴风雪中的冰雕。 “这事儿艾因知道的最清楚,但还是让我来解释吧。洛伦,还记得我是怎么到的维姆帕尔学院的吗?” “伯多禄院长提过,你是从格兰瑟姆村来的。”平静的洛伦表情纹丝不动,漆黑的瞳孔不断的在老兵和地上那个面色发青的士兵身上扫过: “他还说过你父母都是农民,还是圣十字虔诚的信徒。” “哈,农民!伯多禄院长真喜欢替人说好话——让我告诉你,我们格兰瑟姆村儿的庄稼人就是群一辈子没见过几个铜板的穷光蛋,黑面包都吃不起,只配住窝棚,喝烂麦粥替河湾堡领主老爷卖命的佃农!” “别的就不多说了,那戒指是我到学院第二年和艾因一起替灰林镇解决麻烦挣来的。嘿,纯银的戒指,我这辈子都是头回见;就直接带回了格兰瑟姆那个大窝棚,有这么个东西,多少能抵一年的租子,算是我离开家的补偿。” “但我那个守财奴的爹居然自己私藏了!结果那一年我们家没交上租子,这死鬼老爹就被河湾堡的领主老爷送到公爵那儿,和其他倒霉蛋一起送到北方充军。” 艾萨克像是咧嘴嘲讽的哼笑一声:“怎么样,还想继续听下去吗?”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沉默着,几次想开口最后依然紧抿着嘴。 “那戒指上面有记号吗?”洛伦没说什么,只是又淡然的问了一句。 “那戒指是从鹰狩堡来的,外面有个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满眼怒火的艾萨克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来:“我那死鬼老爹可喜欢了,碰都不敢碰一下!” 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倒在地上的士兵,面色苍白的军团士兵心有不甘的张开攥紧的手掌,掌心那枚银色的戒指上,确实有一个双剑交叉的标志。 滴血交叉的两柄十字剑,弗利德家族的纹章旗帜! “非常好,艾萨克。”洛伦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兵,淡然的开口道: “证据确凿,我觉得这件事已经非常清楚了。” “等等!这枚戒指是我从那个逃兵尸体上扒下来的!”慌慌张张的军团士兵理解辩解道:“我已经向后勤仓库付过戒指的钱,按军规这枚戒指就算……” “等等等等…不要打架,影响多不好?还容易坏了心情,特别是在这个晴朗的…天气里!” 寒风呼啸而过,让突然站出来的布兰登表情有些尴尬,脸上灿烂的微笑却丝毫未减:“让我们和平的解决这件事情——告诉我,士兵,你这枚戒指花了多少钱买的?” “二、二十五个银币!那可是成色十足,七成新的……” “二十五个金币,今年帝都新铸的,十成新!”没等他话说完,布兰登直接把钱袋摔在他脚前: “你这戒指我买了!” 在周围一圈人冷冰冰的目光当中,军团士兵颤巍巍的捡起了脚边的精致的丝绸钱袋,哪怕是老兵那都快能杀人的眼神,也没让他犹豫半分。 那可是二十五枚十成新的金币,不算折旧也是整整三十倍的差价——有这么一大笔钱,就算被踢出军团他后半辈子也有着落了! “非常好,完美化解了一次小小的争端!” 笑容丝毫未减的布兰登无视了老兵冰冷的凝视,将戒指放在了艾萨克的衣服兜里,还不忘为自己的“热心举动”鼓鼓掌。在发现周围根本没人理会之后,尴尬的挥了挥手: “散了吧散了吧,都挤在这儿干嘛呢?卫队士兵们去闸门那儿集合,剩下的人该忙什么忙什么去!还有这位……我不知道叫啥的士官也可能是军官阁下,非常抱歉给你带来的一些小小的麻烦,但好在已经被完美的化解了,所以也就让我们忘了这件事怎么样?” “哦对了,顺便说一句,其实你去敬爱的康诺德皇兄那儿通风报信的告小状,我也完全没啥意见;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 “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 老兵近乎用吼的打断了布兰登的发言,满是厉色的目光和面前的黑发巫师对视着,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 “这件事还没完呢——!” 确实,老兵身后的军团士兵们依旧保持着盾墙,和布兰登身后的卫队对峙着,双方甚至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想法。 “什么意思?”淡然的洛伦替布兰登开口了。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和什么戒指没关系,而是两个外来的巫师居然在军营,在断界山军营手持武器,意图行凶!这在军团的军规当中,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老兵冷冷的说道:“您可以带自己人离开,我们管不了您;但这两个巫师必须严惩!” “帝国的军规说的很明白,先动手者挨十五鞭,以示惩戒;持械者以绞刑示众——!” 小个子巫师的面色瞬间惨白,还在气头上的艾萨克不屑的啐了一口在地上。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在威胁我?” “你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分文不值贱命一条的老兵油子;居然敢威胁帝国第十三世代的皇子,一个留着德萨利昂血脉,你发誓要誓死效忠的龙王家族的子孙?” “谁给你的胆子?!” 在突然愤怒的皇子面前,老兵明显面色一颤,失血的肤色灰败了几分。但还是咬着牙站在原地,依旧不后退。 “帝国的军规……”老兵死死捏着拳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没错,您是皇子殿下,是我们这些士兵们效忠的对象,照理说我们该绝对服从您的命令……” “但是!这里是军营,是断界山要塞,谁的命令都不好使,一切都由军规说的算!” “在外面您可以随意的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横行霸道,欺压我们这些普通人。但在军营里就不行——这里不是您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这里要的只有规矩!” 看到越说越慷慨激昂的老兵,默然不作声的洛伦打量着周围。 气氛……有些不太妙。 不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番话确实让对方占据了上峰——现在这些士兵们恐怕不会去在意究竟是谁先动的手,又是怎么变成这副局面的“真相”了。 他们只能看见一位帝国的皇子殿下和他的“走狗们”,凭借自己的身份横行霸道,肆意欺辱他们这些平民出身的普通士兵。 再折腾下去,闹不好所有人都得陷在这里。 必须尽快想个办法! “您刚才说…不论什么,都必须按照军规照章办事,对吧?”黑发巫师冷冷的盯着那个越说越兴奋的老兵,表情变得冷漠了许多: “很好,那就照着军规办吧。” 一片哗然! 不止是老兵,就连他身后的人和布兰登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 只有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依旧波澜不惊。 “但是……”冷漠的洛伦走进两步,直至自己和老兵脸贴着脸,盯着对方那个越来越发散的瞳孔: “我要求换个方式!” 第二十四章 不意外的“意外”(下) 老兵的面色微微一变,原本惊诧的布兰登愣了一瞬间,赤红的眸子玩味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嘴角勾起些许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们都明白所谓“另一种方式”是怎么回事。 帝国的军规非常严苛,动辄就要强制劳役,盗窃者鞭刑,抗命者即死——正因严苛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就有了相应的“抵罪”和“特权”的存在。 如果一个军团士兵不愿接受强制劳役,就必须拿出两倍的钱来“抵罪”。因此很多老兵直至服役期结束,不仅没多少余钱还背了一身的债,只能继续在帝国的军团中效力;等待某位军团司令或是皇帝陛下的“特赦”,免除他们的身上的债务。 而另一种“特权”则是某种古老骑士信条的“延续”,如果一名骑士不得不接受惩罚,那他则有权提出决斗审判,用手中的剑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但实际上,这所谓的“特权”只是一个更残忍的处刑方式而已: 首先,受刑者不得佩戴任何多余的护甲和武器,并且他所谓的“剑”根本连剑都不算,只能是一根木棍而已。 其次,想要通过决斗审判,他必须要战斗到审判的军官喊停为止——可想而知,在受刑者彻底脱力而死或者奄奄一息之前,是不会有人喊停的。 所以这根本就是个假的决斗,披上了“骑士风范”的皮,依旧只是一种更残忍,一边倒屠杀的刑法而已。 局面僵到了这个地步,双方都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能用钱解决的了,所以洛伦说的“另一种方式”,是也只能是“特权”。 “不可能!”毫不客气的老兵冷笑着,直接在洛伦的脚边啐了一口:“就凭你们这些巫师也想使用‘特权’?那是只有骑士和贵族才能……” “我被圣十字教会授予过骑士的银戒!”洛伦直接从右手上把戒指摘了下来,砸向老兵的脸: “这枚戒指证明我有权得到一切帝国骑士应有的待遇,不论是公国的领主还是帝国的军团,我都有这份资格!” “好好看清楚,然后还请记得还给我——诸位是帝国的荣耀,北方的守卫,别都把自己弄上一副奸贼的嘴脸!” 要塞的守卫士兵们一片哗然,而布兰登的卫队士兵们却几个惊讶的。在营地那场战斗,这位殿下的巫师顾问就已经向他们证明过自己了。 “就算是这样,触犯军规的也是那两个巫师,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按照帝国的军团条例……” “按照帝国的军团条例,如果部下出现违背军规,战场抗令甚至对长官使用武力的行为,则由其直属长官负责,没错吧?” 语气冰冷的洛伦漠然的盯着他。 既然对方想要“照章办事”,那自己就和他照章办事——在埃博登的时候洛伦就和那里的军团打过交道,否则也不可能知道有这种“特权”的存在。 “我才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他们两个人只是和我一起来的。按照帝国的军规,他们的一切行为由我负全责,和别人没关系,和您更没关系。” “先弄明白了再叫唤!” “你?!”双目燃火的老兵死死咬着牙,双手攥拳青筋崩出,眯着眼睛的洛伦依旧是那副不屑一顾的漠然面孔。 他在等,等这个老兵挥拳头。 只要是对方先克制不住引起骚乱,那他们就是占理的一方——这点尤其重要,他们现在是在康诺德的“地盘”,哪怕再无辜只要扯上事情也会被打压,占据道德制高点至少能让布兰登身后的几百名卫队不至于动摇。 这才是他能争取的对象,只要还有这几百人在,布兰登和自己就不至于被孤立,任由他们拿捏! 正义从来都不是对付敌人的武器,而是团结自己人的标杆。 现在对方已经有了撑不住的迹象,多半也和事情超出他的预料有关——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想尽办法打乱对方的阵脚,让局面对自己这一边更有利。 比如说,再刺激他一下。 “行——!” 几乎是从牙缝间崩出的这个字眼儿,老兵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全身像是泄了气似的险些摔倒,也就没看到洛伦眉宇间闪过的一丝失望。 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半刻钟,半刻钟之后决斗审判开始!”讽刺般的冷哼了一声,老兵阴骘的瞪了洛伦一眼: “我劝您趁早写封遗书,免得临死前写的太难看,巫师顾问阁下——!” ……………………………………………… 对峙的双方已经散开,那个拿了钱的军团士兵也早早的不见了踪影。 “很好,在讨论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必须被证实,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布兰登默默的看着洛伦,哪怕是他脸上的笑容也不能掩盖语气里的冷酷: “你刚刚那个究竟是一时冲动想要救你的朋友,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理智做出的决定——这个很重要,所以请立刻回答我!” “一半一半。”黑发巫师耸耸肩膀。 布兰登微微歪嘴,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确实很想救我的朋友,但这不是什么一时冲动,否则刚才那两个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洛伦直截了当的说了: “但眼下这个局面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给我们挖好的坑!” “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意外……嗯,果然是我看上的巫师顾问,就知道我们特别合得来!” “能麻烦别用‘看上’这个字眼儿吗,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没可能!” 兴奋的小手一挥,高高咧起嘴角的皇子殿下笑的特别开心: “这是个陷阱,没错,这当然是个陷阱——那种人我见多了,没人撑腰他绝对不敢给我找麻烦,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所以说,是谁给他在背后撑的腰呢?”嘴角勾起,布兰登笑的非常愉快: “请注意,此处是反问句不是疑问句。” 赞同的洛伦微微点头,到了这一步对方“出格”的举动简直不能更明显了。 “既然你不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那就证明这次我们想的一样——他们准备闹,那就让我们陪他们好好的闹一场!” “为了达到目的,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绝对不能输,必须得赢,而且要一直赢下去,还得赢得够漂亮,够精彩,把他们全都吓傻了,趴在地上没人再敢挑战你才行,这是我们计划的前提!” “别把它当成是一场决斗,就是一场表演,所有人都是戴了面具的角儿,而你就是最核心的那个!” “这不是个轻松的任务,不过既然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证明你很有信心对吧?” “咳咳咳…其实‘决斗审判’只是我拿来忽悠那家伙的备选计划,一开始是准备激怒那个老兵让他先动手的。” 漫不经心的洛伦摊了摊手,很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谁知道他到了那一步,居然还是不敢打我,于是就不幸失手了。” “嗯…这一点很值得怀疑,估计之前某个人提醒过他。”布兰登眨了眨眼,显然也注意到了老兵当时举动的反常: “说不定他也想趁机促成这场决斗,看看你本事如何?” “我?”瞥着这位皇子殿下,洛伦的语调意味深长。 “哦,拜托!” 布兰登翻了个白眼儿:“没错,你现在是我手上唯一的一张王牌!当然是除了米拉西斯之外的——还非得要我说出来才行吗?!” “嗯,也许吧,不过有一点您说对了。”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杀意: “我确实很有信心!” 第二十五章 以命相搏(上) 闸门旁的小型训练场已经被清空,要塞守卫和布兰登的卫队纷纷退到旁边用盾牌围成一圈,只在中间留出了一人宽的缝隙,双方仍旧毫不退让的对峙着。 站在审判台上的老兵冷冷的抱着肩膀,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盯着那个被人墙围在中央的黑发巫师。 此刻的洛伦还不忘了朝人墙后一脸担忧的小个子巫师挥挥手,轻松自得的笑意根本看不出半点紧张来。 临到死了都还不自知…那过分的从容和反常让老兵忍不住皱眉。 而一旁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也同样笑的无比灿烂,表情兴奋的像是还有几分期待——仿佛接下来要被处刑的人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是来看热闹的。 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也能得到别人的效忠,甚至还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正统血脉,康诺德亲王的亲弟弟…… 真是该死! 只要顶着一个“德萨利昂”的名号,就能在帝国胡作非为吗?! 而且居然连这样的渣滓也能得到巨龙的青睐,而真正继承了龙王家族血脉的康诺德亲王却是十三世代以来,唯一一个不是“驭龙者”的皇储,甚至还险些因此遭人非议,被怀疑是私生子……说这话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康诺德殿下亲率骑兵前往北方巡视,和魔物们浴血厮杀,在暴风雪中忍冬挨饿,和士兵们一起在长夜苦熬的时候…… 那些贵族老爷们在干什么? 那些帝国的大公,巫师和贵族们在干什么? 这娇生惯养的,皇帝陛下的小崽子又在干什么?! 既然康诺德殿碍于兄弟关系不能对自己的亲弟弟动手,那就让自己这样忠心耿耿的属下来背负这个骂名好了…… 没错,就从这个狂妄的黑发巫师开始! “真的要这么干?”一旁负责行刑的军官有些犹豫,尴尬的看了“老兵”一眼:“要我说布兰登殿下出格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不至于非得这样;真要是弄死了他的巫师顾问,闹不好……” “就是因为我们都这么想,才给了他肆无忌惮的勇气!”老兵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可是断界山要塞,帝国北大门!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哪里能让狠狠打压他的嚣张气焰?!” “说的真轻巧,那可是个德萨利昂,帝国的皇子殿下——你孤身一人,我还得为家里考虑呢!” “那你就更应该坚持下去,别忘了我们侍奉的大人是哪一位!”老兵冷冷的警告道:“不用我告诉你,如果布兰登殿下成了帝国的继承人,我们断界山要塞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吧?” “到时候两个军团好几千人,说不定从头到脚都得被清洗一遍——哪个皇帝也不会信任一群不忠于他的士兵,甭管是谁都一样!只有康诺德殿下顺利继位,我们才有前途可言!” “还是说,你已经准备背叛殿下了?” “你胡扯什么东西?!”军官有些慌了,赶紧辩驳道:“我誓死效忠康诺德殿下,绝不后悔!” “光说有什么用,倒是证明看看!” 冷哼了一声,抱着肩膀的老兵不再理他。急得跺脚的军官只好转身离开,去安排接下来的决斗审判。 …………………………………………………… 洛伦站在场地中央,游移的瞳孔始终用余光扫着审问台上的老兵。 从军团士兵到刚刚负责审判的军官对他的态度来看,这人绝对不仅仅只是个“老兵”而已,身份恐怕不低——军营是最看重身份的地方,能让周围的士兵和军官都怕他,恐怕不仅仅是头衔高而已。 难不成是个类似监军的人物? 一边在心底揣测着,黑发巫师手里把玩着那根被当成“剑”丢给他的木棍,也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件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 施法者、亮银、骑士长剑、皮甲、厚斗篷、匕首短刀、引火剂、戒指徽章……甚至连靴子里侧的匕首都没放过,等到他走到训练场的时候,只剩下一件单衣,裤子外加长筒靴而已。 要塞的军团士兵们对他的搜查非常严苛,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是个巫师的关系,他们总觉的自己身上哪个缝里可能藏着一根魔杖…… 所以这就是认知差距造成的失误。如果这里真的有一个巫师在,那就会提醒搜查的士兵即便没有魔杖,一个状态正常施法者也能毫无影响的释放低阶咒语,甚至是用一两次高阶魔咒。 但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 在他还在满心思猜测的时候,负责审判的军官已经站在了审问台上,目光凶厉的盯着他,高声喝道: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你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决斗审判,直至所有人宣判你无罪了吗?!” 洛伦面无表情的举起了右手的“剑”: “随时都可以。” “以圣十字之名,我凭自己帝国的北大门,断界山要塞审判官的身份,在此宣布——决斗审判,正式开始!” “愿圣十字捍卫正义的一方——!!!!” 呼喝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一个漆黑的身影已经走进了训练场。 洛伦微微眯着眼,这是个标准军团士兵打扮的家伙,沉重的步兵甲胄、筝形盾、长戟、重剑,连脑袋在内全身都裹在黑铁壳子里。只是那身装备看起来比普通的士兵强不少,头盔的样式也略有不同。 “二等留用军士,里坎!”士兵闷声闷气的说道,用长戟狠狠敲了下盾牌,头盔下的一双眼睛盯着洛伦。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黑发巫师笑了笑,不忘躬身行礼。随手把木棍插在了右侧的腰带上,悠悠闲闲的完全不像是准备战斗的。 下一秒,里坎动了——顶着盾牌平举战戟,怒吼着向黑发巫师发起了冲锋——架盾的姿势和冲锋的步伐,完全是一名久经战阵的娴熟老兵。 简直蠢透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成百上千名军团士兵如浪潮般发起冲锋,那绝对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但这是一对一的决斗,那就是犯傻了! 微微侧步的黑发巫师,几乎是贴身闪避了对方的进攻。气势凶猛的里坎猛然停下,攥住长戟的尾部。 一记横扫! “铛——!”战戟的刃尖在地上砸开些许火花,毫不意外的被洛伦躲开了。留在原地的里坎几乎门洞打开,根本没有半点招架的机会! 洛伦轻笑着,闪避着躲开到三步之外,并没有趁机偷袭。 果然……就在下一刻,里坎手中的盾牌立刻向身侧一挥——如果刚刚黑发巫师在他身后,就这一下也该被撞飞了! 但这不是关键,而是对方那一身的铁壳子……就凭这根木棍,连破防都不可能。 看着三步开外的黑发巫师,意识到自己小心思被察觉的里坎恼羞成怒的咆哮了一声,如黑色野兽般不顾一切的扑了上来! “去死吧,巫师——!” 大跨步冲锋的军士里坎,手中的战戟不断的向前突刺,但每一次都被这个狐狸似的巫师给躲了过去,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刺向那个地方一样。 该死的,这是什么魔法吗?! 一瞬间,再次躲开战戟锋芒的洛伦却没有后退,而是拔出了腰间的木棍迎面扑来,老练娴熟的军士里坎立刻架盾防御。 “就等你这么干呢,铁壳子。”轻蔑的声音让军士脊背一凉。 因为那是从身后传来的! “砰——!” 等到军士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被这个该死的巫师踩在脚下,手中的筝形盾也被对方夺走,冰冷的金属边缘卡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脖子上? 等等,他该不会是想…… “一路顺丰,里坎军士。”黑发巫师冷冷的声音传来:“然后,谢谢你的好心,特地跑来送武器给我!” “等等、住手…住手——!” 装作没听见的洛伦握紧了盾牌扶柄,将横着一侧的边缘卡在了军士头盔和护甲的缝隙间,然后三、二、一…… “噗——!”46 第二十六章 以命相搏(下) 军士无头的尸静静地倒在地上,戴着头盔的脑袋滚到了一旁。 鸦雀无声…… 皇子殿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像是看到了一个精彩开场的观众,在耐心等待着接下来的演出。 小个子巫师紧紧攥着双手,掌心满是冷汗;一旁故作轻松,毫不在意似的艾萨克紧紧攥着右手掌心的银戒指,目光始终没有从洛伦的身上离开。 审判的军官瞪大了眼睛,表情不能更惊讶,张开的嘴说不出话来,不停的发出“吱吱呜呜”,喉咙抽动的声响。 一旁观战的老兵死死抱紧了肩膀,嘴角的冷笑已经变成了更复杂的表情,沉默着一言不发,无神的双眼简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次噩梦。 训练场周围的军团士兵们,全部都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幕。 在断界山要塞服役了整整十年的老兵,合格的二等军士,居然被一个巫师如此轻松的击溃,还被对方用盾牌斩首…… 眼前的画面已经超乎他们的想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这到底是个瘦弱的,躲在高塔中的巫师,还是不知道从哪儿跑来,长着人脸黑发黑眸的魔鬼?! 如果他只是碰巧打败了里坎军士,或是经历一番苦战才获得胜利,也许他们还不至于惊讶到现在的地步,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仅仅才过去两分钟,里坎军士就被这个巫师斩首虐杀了! 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那残忍的手段……哪怕是对断界山要塞的军团士兵们,刚刚那一幕也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停下来了?” 场地中央的洛伦轻描淡写的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将军士的重剑挂在腰上,不紧不慢的捡起了地上的长戟,冷眼横向审判台上的军官: “刚刚赢的人是我,这场审判还有结束呢。” 他根本毫发无伤,甚至连粗气都没有喘一下。 黑发巫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让军官咽了咽唾沫,忍不住将目光瞥向一旁,看到老兵同样冷冷的盯着他,点点头暗示他继续。 这场决斗审判,恐怕会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带着些许颤音,军官开口了: “第二轮…决斗审判,开始——!” 这次的对手是一名年轻的要塞骑兵,在看到了刚刚里坎军士的下场之后便扔掉了身上多余的武器和甲胄,仅仅穿着胸甲,手持重剑走进了训练场。 但这并没能多让他坚持一分钟,甚至比刚刚的里坎军士死得更快——没有了烦人的铁壳子,洛伦甚至不需要再考虑“破防”的问题了。 “铛——!” 厮杀的瞬间,失手的年轻骑兵被黑发巫师用长戟砸掉了手中的长剑,惊慌失措的骑兵还来不及闪避,就被猛然扑上的洛伦一巴掌攥住连,直接按倒在地,手中的长戟直接甩落在地! 反身、按倒、扬臂、锁喉! 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从身后顶住了骑兵的后背,右臂卡在了他的喉咙上! “咳咳咳…咯咯咯……”头部充血的要塞骑兵拼命的挣扎,在剧痛和恐惧之中双手死死的扣在洛伦的肩膀上,脸上尽是临死前惶恐的表情,突出的双眼像是要掉出来了! “住手…松手…快松手…我认输、我认输了!” “你认输?”黑发巫师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带着几分轻蔑:“你有什么资格‘认输’?” “咯咯咯……”反锁的手臂缓缓发力,让骑兵彻底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场审判,一场自己赌上了性命的审判,而起因纯粹是因为你们这群人无礼闹事的挑衅。 明明可以和平解决的问题,非得要让事情最后不可收拾,肆无忌惮的越界试探别人的底线…… 临到死又知道害怕了,知道自己错了,想认输?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不不不不……没有得到充足的教训,没有付出代价的你们不会明白谁能惹,谁不能惹。 这次的挑衅,我接下了! 肘部继续发力,骑兵的脖颈间不断的发出骨骼碎裂,肌肉崩断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面颊变成惨紫色的骑兵撕心裂肺的嚎叫着,逐渐耗尽了最后一点点儿空气。 毛骨悚然的声音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等等、洛伦,洛伦阁下——!”审判的军官立刻大声呼喊道:“这个骑兵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第二场审判结……” “咔——!” 在军官说出“结束”这个字眼儿的前一刻,洛伦右手猛然发力,掰断了骑兵的脖子。抽搐不止的尸体软软的倒在了训练场的雪地当中。 张开嘴的军官没有再说出半个字,硬生生被那双冰冷的,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把最后一个字堵了回去。 全身僵硬的他,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在北方时,被暴风雪中的怪物盯上时的情景,双手不住的颤抖。 他是故意的…… 如果真的只是想杀死这个骑兵,在制服的那一刻这个巫师就能直接扭断脖子。他就是故意等到自己开口的前一刻再下手。 这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依旧是一片死寂,围在外圈的要塞士兵们默不作声,但是表情明显已经有了变化,气氛逐渐肃杀…… “来啊……” 捡起地上的长戟,黑发巫师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训练场的上空。 “怎么停了?!” “我还活着呢——!” 抱着肩膀的老兵不为所动,几个站的最近的军团士兵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长戟。 布兰登脸上的笑意愈来愈盛。 没错,就是这样——你们以为自己要对付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师,一个根本不值一提的对手。 但你们错了,而且错的厉害,错的离谱。 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你究竟找了一群什么样的蠢货?还让他们以为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会毫无准备的踏进这座满是陷阱的断界山要塞,任由你拿捏?! 你身边的都是忠心耿耿的骑士、忠狗和奴才;而我这边只有用信任和利益换来的“朋友”。 这就是我们二人眼下的分别。 也许以前的我,只能用无理取闹的方式继续装傻吧? 但真的很遗憾……毕竟,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 第三轮…… 第四轮……… 第五轮………… 审判就这么继续着,钢与血、厮杀与惨叫、死寂与沉默。 围观的军团士兵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之后的麻木,呆滞的目光看着那个黑发巫师不断的用最干净利落的手段,干掉了一个又一个上前决斗的审判者,甚至摸出了某种“规律”。 三分钟…这个简简单单的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魔咒——任何一个只要有胆子走进训练场的人,都会在三分钟内被干掉。 狡猾的、愤怒的、勇敢的……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坚持超过这个时间。 审判台上的军官表情扭曲,手脚都在不止的颤栗着。 他是真的怕了。 这个巫师根本一点儿没有个巫师该有的样子,手段老辣狠毒,招式迅猛,就连要塞当中的老兵都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再继续下去,恐怕结果还是没什么区别,只是不断的让一个又一个康诺德殿下麾下的老兵去送死而已! 他并不是担心洛伦,继续这么车轮战下去这个巫师死是早晚的事情,但为了弄死这么一个家伙,自己却要不断的拿人命填……恐怕等不到审判结束,这些军团士兵们里面就有人准备干掉自己了! 帝国的军团确实很忠诚,极少有抗命者出现;但为了任务和使命去牺牲是一回事,而因为长官的蠢命令白白送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些死去的老兵,他们在军营和要塞里也有自己的关系,人脉,也有他们的朋友和过命的弟兄——只有一两个或许还不用担心,但要是自己敢继续下去…… 害怕的军官再一次侧目,老兵冷冷盯着他不出声,右手的大拇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第、第十轮审判,开始——!” 随着审判军官强作镇定的怒喝声,原本站在后排,整整一列十六名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踏着步伐走进了训练场。 第二十七章 “失控”(上) “轰——!” 十六名军团士兵踏步走进训练场,发出整齐的轰鸣声。架起盾牌组成了赫赫有名的“黑色盾墙”! 被围在中央的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手中的长戟横在了身后,右手轻轻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汗水混杂着淤泥和血浆浸满全身,明明是北风呼啸的冬季,却让他始终感觉到浑身燥热,仅有的一件单衣也已经变成被血浆浸透的烂布条。 而他的对手们,则是全副武装,气势如虹的军团士兵们。 战斗,一触即发。 “洛伦——!”看到军团士兵们出现的小个子巫师面色一变,尖叫着就要冲进训练场,却被身旁的艾萨克一把攥住了她的右手,死死不肯松开。 “你在干什么?没看到那些士兵吗?!”艾茵焦急的看向身后的艾萨克,愤怒中还带着几分慌乱: “开松开,再拖下去就太迟了!” “你不能进去。”艾萨克的语气很平静:“审判还没结束呢。” “这根本不是什么审判,他们是打算杀死洛伦!” “这就是审判。”艾萨克依旧没有松开,固执的盯着小个子巫师:“你看到洛伦投降了吗?” “……”艾茵愣住了一瞬间,然后更加愤怒的吼道:“洛伦什么时候认输过,你是第一次认识他吗?!” “嗯……这应该是我的台词:艾因·兰德,你是第一次认识这家伙吗?”艾萨克反问道:“即便没有那一大堆的武器,即便只能赤膊上阵,他依旧是洛伦·都灵,相信这家伙,他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你?!” “虽然不应该插嘴,但我还是建议您听一听自己朋友的劝,艾因·兰德阁下。” “皇子殿下?!”看到皇子殿下的身影,焦急慌乱的艾茵也只能暂时抑制自己的心情:“可是洛伦他……” “他一直都在赢,难道不是吗?” 不知何时出现的布兰登开口道,抱着肩膀嘴角还挂着一抹和善的笑容:“顺便说一句,我也没有见过洛伦·都灵认输会是什么模样,但……绝对不会是那副表情。” 目光狡黠的皇子殿下,右手扬起指向训练场的中央。小个子巫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瞪大了那双如宝石般湛蓝清澈的眸子。 洛伦他…居然还在笑? 被困死在场地中央,毫发无伤的黑发巫师,冰冷的眼神始终没有从那个“老兵”的身上离开。 整整两个小队,十六名军团士兵——即便是断界山要塞最优秀的战士,也绝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武装甚至铠甲的前提下,毫发无伤的将他们全部都干掉。 这个巫师,他死定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笑得出来,为什么自己还是会有这种隐隐的,不太好的预感?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居然还在害怕?! 恐惧冰冷的触感不可抑制的流入老兵的心脏,甚至不敢直视洛伦的眼睛,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 你,就是下一个! …………………………………………………… “噗——!” 第一个发起冲锋的军团士兵被洛伦用长戟扒开盾牌,一枪捅穿了面门。 戟刃拔出,死尸应声而倒! 两侧的士兵几乎同时扑上来,架盾举剑发起冲锋。面色冰冷的洛伦一脚踹向其中一面盾牌,用战戟长柄架住了另一侧劈下来的重剑。 “铛——!” 被踹开的士兵和尸体挡住两侧后面敌人进攻的步伐,为黑发巫师争取了短暂的一秒钟,但一秒钟就足够了。 盾牌后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被挡住的重剑硬生生被压倒,双手握住长戟的洛伦毫不犹豫的向下一挥,单刃的战戟从上而下砸穿了士兵的头盔! 第二个了…… 长戟拔出,洛伦毫不犹豫的向后滑步闪避,扑空的军团士兵们再一次展开了阵型,从三面夹攻。 如果同时被夹击三面,手中只有一根战戟的自己根本施展不开,只能被盾牌硬生生夹死在中央! 再次挥舞长戟,逼退了正前方的敌人,低头闪避让开了另一侧刺来的重剑,剑锋几乎贴着面颊刺了过去,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双手握柄轮舞,反手一戟! 和长枪相比,战戟这种武器最大的优点就是那单面的戟刃,让它既能像战矛一样挥舞,也能和战斧一样卡住敌人的武器,或是干脆越过盾牌,直接攻击后面的敌人。 冰冷的戟刃直接将身后敌人的脑袋砸个对穿,瞬间杀敌的洛伦立刻转身闪躲,直接无视了冲上来纠缠自己的四名军团士兵,气势如虹的扑向另一个敌人。 说到底,以一敌多的关键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就是快速走位和移动,闪避敌人的纠缠,然后无限的创造一对一或是一对二的局面,再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敌人。 就像现在这样! 转身躲开刺向自己的另一根长戟,洛伦猛然跃起,手中的战戟犹如圆月般在空中轮舞,由上而下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落下! “噗——!” 筝形盾应声碎裂,长戟直接从肩胛骨砸进了士兵的心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洛伦半张脸。 “那、那不是莉雅的……?!” 始终都在紧张观战的小个子巫师失声喊了出来——刚刚的情景她在古木森林见过无数次,简直不可能更熟悉了。 滑步、侧身闪躲,跳跃进攻、轮舞、反手刺……流畅而优雅,就像是某种古朴的舞蹈。 洛伦使用战戟的动作,完全就是古木森林精灵战舞者们的招式!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精灵们的枪术……看来我的巫师顾问阁下除了巫师流浪骑士这些身份之外,还是个战舞者呢!” 喃喃自言自语的布兰登真心实意的称赞道,盯着那个不断在军团士兵之间游走的身影,鲜红色的瞳孔当中某种光泽越来越闪亮: “洛伦·都灵阁下,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我感觉越来越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 “铛——!” 钢刃碰撞的音符响起,黑发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被砸穿了肩胛骨的士兵没有倒下,用重剑硬生生卡住了戟刃,面颊涨红死死盯着他: “我制住他了!”嘴角涌血的士兵拼尽最后一口力气,死死不肯松手: “就是现在——!” 下一刻,两柄长戟几乎同时朝洛伦刺来! 立刻松开长戟,先闪开第一个刺来的战戟,翻身跃下用肩膀夹住了另一杆,然后一脚踹向敌人的盾牌。 “咔——!” 骨裂声传来,惨叫的士兵肩膀直接被洛伦暴力踹断,不甘的被夺走了长戟。身后早已奄奄一息的士兵应声倒下,更多的军团士兵直接踩着他的尸体冲了上来。 洛伦再一次被逼近绝路——失去了闪避的空间,他就死定了。 没错,他死定了,这个巫师死定了! 这一刻的老兵甚至忍不住想要咆哮,想要怒吼,甚至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和那些负责审判的军团士兵们一起将他撕成碎片。 然后再提着他的脑袋,那一脸不甘痛苦的脑袋,看看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表情是有多难看。 去死吧,去死吧——向布兰登·德萨利昂宣誓效忠,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洛伦——!”眼睁睁看着被十几名士兵围住,心头一悸的小个子巫师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彻云霄,金红色的火光瞬间将包围的军团士兵炸飞,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直接在烈焰中变成了焦炭。 半蹲在地的洛伦死死咬着牙,露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右手半张着伸向正前方,上面隐隐残留着被烧伤的痕迹。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巫师来着。”46 第二十八章 “失控”(下) 强撑着险些因为精神恍惚倒下的身体,洛伦拼命的咧着嘴忍住不让自己喊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不借用魔杖的前提下使用“都灵之火”。 和“超越感知”这种直接作用于全身的高阶魔咒不同,“都灵之火”虽然是自己纯原创的高阶魔咒,但对精力的消耗和直接的虚空负荷刺激是不可能少的了的。 哪怕近乎“逆天”的体质可以让自己无视其中的影响,但脑袋依然像是被无数根钢剑扎穿了一样疼,让他到现在都不敢动弹一下。 “这可不是说好的,已经是超出预计范畴的义务劳动了。”太过剧烈的疼痛,让洛伦只能自言自语的分神,稍稍减轻脑袋的疼痛。 “一定要从他身上狠狠敲一笔才行!” 在战斗中分神,无论实力强弱都是绝对找死的行为,一分钟之前的黑发巫师哪怕疼死也不敢这么干,但是现在…… 残存的六名军团士兵架着盾牌缓缓逼近,将洛伦围在了正中央——明明他们才是人多的一方,却缩手缩脚的躲在盾牌后面。 没有一个敢先动手。 这对帝国的军团而言简直形同耻辱,战场上任何一个军官都不会等到战斗结束的绞刑,直接在战场上一剑捅死这群怯战的胆小鬼! 但现在……哪怕是围在训练场四周的军团士兵们,也绝对不会嘲笑这几位袍泽的“胆小”,头盔下一双双或是麻木,或是惊恐的眼睛,全部死死盯着那个依旧半蹲着,向前伸手的黑发巫师。 未烧尽的火焰依旧散布在他四周,空气中一股焦臭的气味儿,淡淡的烟尘伴随着降下的白雪,弥漫在那个身影的周围。 就好像是犹如实质的杀气。哪怕是这群多年在边境和魔物死战的老兵,也忍不住咬着嘴唇,狠狠咽下一口唾沫。 “来啊…继续啊…怎么又停了?” “你们不是来审判我的吗,怎么能停下?我刚刚可是连最后的底牌都掀开了,看我这样子就知道不可能再来一次了,对吧?” “来啊…多好的机会啊…来杀我啊……” “来啊——!!!!” 猛然奏响的怒吼声,让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本能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意识到自己怯懦的军团士兵不甘的呐喊着,挥舞着重剑发起了冲锋,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朝巫师扑了上来。 “汉克斯,回来,不要莽撞——!” 后排的队长连忙开口提醒,但是已经太晚了——仅仅几步开外的距离,年轻的军团士兵已经冲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看着那张恼羞成怒的脸,洛伦眼神欣慰。 真是个乖孩子啊…… “啊啊啊啊——!!” 咆哮的长戟不断突刺,在洛伦的身前不断的留下一个又一个残影,闪躲的黑发巫师还得拼命忍住头痛,嘴角咧开的笑容越来越抽搐,简直比哭的还难看。 侧步旋转闪开了刺来的战戟,黑发巫师犹如残影般正面扑来,毫无准备的新兵汉克斯做了和死去的里坎军士一样的选择,原地站桩然后一记横扫。 就在被戟刃劈中的瞬间,洛伦没有和之前一样闪避,而是直接在汉克斯惊恐的眼神中一跃而起。 他居然跳起来了?! 根本毫无准备的汉克斯本能的举盾,正好给了洛伦一个完美的借力点。 翻越、旋转、扣住、锁喉! “咔!” 清脆的骨裂声,年轻士兵歪着头应声倒地,不甘心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绝望,逐渐灰败了下去。 看到那个新兵倒地的身影,队长的眼角滑过了一滴晶莹。 那还是个刚刚加入军团三个月的孩子,还经常管自己叫叔叔。 肯吃苦,能耐练,是个有天赋也踏实的老实人,这样的新兵已经好几年都看不见了,自己被圣十字保佑,让这孩子成了自己手底下的兵。 自己没有家人,光棍儿一个,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肯管自己叫“叔叔”。 本来还答应等过两天巡逻的时候,偷偷带上他去螺旋峰顶的哨塔看个新鲜景的。 本来…… “杀了他——!!!!” 随着队长怒不可遏的咆哮,剩余的五名军团士兵步伐整齐的发起了进攻。 已经察觉到黑发巫师战术的士兵们不再分开,而是始终相互保持着两步左右的距离,让他没有抓落单的机会。 挥舞着长戟的洛伦,只能在五个人的包围网当中横冲直撞。即便是脱离也根本甩不掉——原本臃肿的十六人两个小队,在精简到五个人之后终于发挥出了配合的优势。 这才是真正的“围殴”,一个人再能打也只能同时对付两侧的敌人,最多再加上正面。所以一旦四面被围住就是死路一条。 超过这个人数,即便再多也只能在后排“看戏”,或者被抓住落单的干掉而已。 不过即便是最完美的配合,也绝对是有破绽的,而且往往很明显…… “铛——!” 猛然砸下的战戟硬生生敲碎了筝形盾,连忙后退的队长双手握住长戟想要逼退扑上来的黑发巫师,却被对方躲过,鬼影般接近着自己。 手中一沉,队长猛然瞪大了眼睛——战戟的长杆被对方抓住了! 洛伦直接扔掉了武器,沿着战戟的长杆扑了上来。 双方已经近在两尺之内,身后的军团士兵也在赶上来,但绝对来不及,再被对方抓住就完蛋了! 一瞬间,队长本能的用左手去拔剑,生死攸关之下居然抢在了黑发巫师的前面,但就在同时也被对方攥住了左手的手腕。 剑锋一扬,重剑顶在他自己的脖颈上! 慌乱的队长想要求救却都看不见人影,紧张的眼球剧烈的颤抖: “我认输,我认输…放过我,我还不想死——!!!!” 就在他喊出来的瞬间,原本要冲上来的四名军团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审判台上的军官立刻抓住了这最后一次保住自己小命,不被那些死了战友的士兵暗杀的机会: “第十轮审判结束,结束了——!” 洛伦静静的看着那个扯着嗓子嚎的审判军官,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抽搐的脸。 他知道周围上百名要塞守卫们都在盯着自己,看他们紧绷的表情就知道随时随地都准备扑上来。 忐忑不安的小个子巫师紧紧咬着下唇,被故作镇定的艾萨克攥紧的手腕也浑然不觉。 一旁的布兰登也微微摇了摇头。 不要冲动,洛伦·都灵。这场审判你已经赢了,犯不上再为一条人命激怒他们。 没错…… 继续激怒康诺德当然没问题,布兰登绝对不会反对。但既然现在占理的人是自己,又何必再往身上泼污水呢? 看着面前一副死相的队长,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夺走长戟的同时松开了攥着他重剑的左手。 跌落坐在地上,队长大口大口喘气。 我…活下来了。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 因为周围弟兄们的死,因为审判的军官喊的及时,因为自己最后拔剑的动作抢先了一步…… 不,自己是被面前这个巫师,这个可怕的黑色怪兽给饶了一命——否则他完全可以像之前那几个人人一样,抢在最后一秒刺穿自己的脖子! 垂着头,失魂落魄的队长牙缝间吱嘎作响。 真是,耻辱至极……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轻声喘息的洛伦微微咧着嘴,朝着一脸担忧的小个子巫师走去。身后突然传来的脚步声让他本能的停在原地。 “洛伦,后面——!” 艾茵的惊呼声让浑身一怔黑发巫师猛抬头,毫不犹豫的转身,双手握紧长戟反手就是一记横劈! “噗——!” 冰冷的戟刃没入了队长的脑袋,颅骨被打穿的队长还在拼命刺出手中的剑,瞪大了眼睛的死死盯着那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剑锋,从对方的手中跌落在地。 审判台上的军官已经惊呆了…… 利刃拔出,队长的尸体也缓缓倒地。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军官颤栗着举起了右手,嘴唇突然变得干燥了许多: “断界山要塞的士兵们…… 抓住他——!!!!”46 第二十九章 康诺德·德萨利昂(上) “抓住他——!!!!” 负责审判的军官扯着嗓子嚎,就像是在掩盖心底的恐惧。而事实上就连旁边始终冷眼旁观的老兵也是一样。 那狰狞扭曲的表情,就差把“害怕”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巫师居然真的能连番获胜,更没想到他还能在数轮搏杀之后,还能击溃整整两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队。 于是他们就发现,局面已经彻底失控了…… 老兵不敢想象康诺德殿下得知这件事的结果会是什么,而军官更不敢面对那些死去袍泽的战友,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们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彻底抹杀掉“恐惧的源泉”。 不论怎样先将他抓起来,等关进了牢房还是任由他们拿捏——十字架、水刑、烙铁……有的是办法让这个巫师彻底低头认罪! 眼下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跟着布兰登殿下而来的卫队在营地之战中损失了大半个百人队,卫队长也已经战死;而自己这边的要塞闸门光士兵人数就是两倍之多,即便殿下准备闹事,他们也有足够的办法将其制服! 所以说……人在恐惧、愤怒等等过于情绪化的状态下,确实会失去一定的理性和智力——就像现在的老兵和军官,已经完全忘记为什么康诺德殿下一定要将布兰登招来,让他出现在断界山要塞了。 “轰——!” 围在训练场周围的要塞士兵们已经架起了盾牌,长戟平举,整齐划一向前踏步的声音犹如敲响了战鼓! 打量着周围一圈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军团士兵,表情玩味的洛伦勾起嘴角,黑色的战戟在他手中抖了一圈枪花,脚步侧转,枪杆轮舞上下翻飞,在暴风雪中骤然而起,骤然而停。长戟平举,横于身后。 就在所有人紧盯着他的瞬间,刚刚耍了一遍的洛伦蔑然一笑,仿佛在嘲弄着台上只敢指挥士兵,不敢亲自近前的军官和老兵,攥紧长戟的右手微微松开,然后…… 丢掉了。 他居然把武器…丢掉了? “那个大傻瓜,他是特地来即兴表演的吗?!” 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扒开两侧的人群,看到黑发巫师扔掉武器的瞬间,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把这个犯蠢的混蛋踹倒在地! 扔掉了武器,不就等于放弃抵抗了吗?! 同样看傻的军官和老兵,则立刻想到了黑发巫师的反常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目光立即转向布兰登的方向。 两侧布兰登的卫队并没有趁机上前抢人,甚至都没有动一下,仅仅是列成盾墙,和准备扑上来的要塞士兵们对峙着。 而那位皇子殿下居然还站在原地,一点儿偷偷溜走的意思都没有,笑得无比灿烂的他居然还在…… 鼓、鼓掌? “啪啪啪啪啪……”饶有兴致的布兰登激动的拍手,挑了挑眉毛,脸上的笑容简直兴奋得不能更兴奋了。 “真是精彩的表演——不过接下来,是该我出场的时候了。” “哦,不对,应该是该‘她’登台亮相的时候了。” 惊心动魄的整齐踏步声,数百名军团士兵们犹如浪潮般,朝着已经“缴械投降”的黑发巫师扑了上去。 孤身一人站在训练场中央的洛伦,犹如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卷起的浪花彻底吞没…… “轰隆————!!!!” 下一刻,要塞的上空突然传来惊雷炸裂般的声响,前一刻还在发起冲锋的军团士兵们本能的停下了脚步,仰头望去。 不,那就是惊雷……布兰登的嘴角笑意愈浓,鲜红的瞳孔中带着几分得意。 属于龙王家族,属于布兰登·德萨利昂自己的“阵阵惊雷”。 米拉西斯! 怒吼的巨龙米拉西斯从天而降,在坠落的前一刻稳稳的踏在了大地上,巨大无比的体型将整个训练场都笼罩在了它(她)的阴影之中,双翼隆起犹如乌云,遮天蔽日。 “轰——!” 四爪落地,巨响的轰鸣声和微微的震动让目瞪口呆的军团士兵们,见证了这巨龙的力量和威严。 原本还准备一拥而上的要塞士兵们,在巨龙落地的瞬间立刻后撤,在审判台前组成了严密的盾墙,绷紧神经保持着警惕。 巨龙微微垂下龙首,微张的眼睛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上扫过。站在前面的洛伦明确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蔑视。 黑发巫师嘴角露出些许无奈的弧度。 也只有巨龙这种一次龙炎顶得上十几个高阶魔咒,一尾巴就能扫塌城墙的洪荒巨兽,才有资格对帝国的精锐军团不屑一顾了吧? 看着审判台上同样惊恐到说不出话的军官和老兵,洛伦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轻蔑的微笑——看起来他们也很清楚,从巨龙米拉西斯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人敢动自己了。 或许有人可以也敢这么干,但绝对不会是他们两个。 这场突如其来的审判,已经可以画上句号了。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几乎是强顶着头顶的巨龙和心中的恐惧,站在盾墙后排的老兵扯着嗓子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打算现在就拆掉断界山要塞吗?!” “拆掉断界山要塞,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有意思。”布兰登挑了挑眉毛,抚摸着身侧那巨大无比的龙首,米拉西斯的眼睛里明显流露出了“舒服”这一情绪: “这原本就是皇兄康诺德的意思,如果你有什么不满的,为什么不直接和皇兄讨论讨论呢?” “但您现在的做法,完全就是想要阻止这场审判!” 满脸狰狞的老兵狠狠吐出一口气:“这里是断界山要塞,是帝国的北大门——即便是您,也不能妨碍这里的军规!” “这话听起来就更有意思了,我什么时候想要打断审判了?” 布兰登嘴角的笑容愈发玩味,很是认真的和这个老兵对视着: “从第一轮开始到刚才,你有看到我喊‘停’吗——但凡有一次,我现在就以德萨利昂家族的身份向在场诸位忠心耿耿的帝国士兵们道歉!” 语塞的老兵愣在了原地。 “更何况,刚刚这位军官就已经宣布审判结束了对吧?”布兰登右手指向审判台上的军官,眨了眨眼: “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结果了呢?” “我…我…”台上的军官语塞的愣在原地,颤栗的目光不敢看向一旁的老兵,更不敢看向台下的黑发巫师和布兰登。 “军官阁下,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遵命!”浑身一绷,猛然挺直腰杆的军官在台上行了一个军礼:“在下韦洛·多弗,断界山要塞二等军士,兼后备审讯官!” “很好,韦洛·多弗审讯官,既然你宣布审判结束了,还告诉我们结果——关于我的巫师顾问,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一片死寂,浑身冷汗的军官死死咬着嘴角,不敢开言。 “布兰登,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啊——!” 闸门处传来阵阵哗然声,台上的老兵和军官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面色一变。 原本相互对峙的军团士兵们,不论是要塞的守卫还是布兰登的卫队,立刻举起长戟单膝跪地,犹如被翻滚的海浪被从中央劈开。 皱起眉头的洛伦好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和布兰登酷似的赤发红瞳,只是不论那双眼睛还是精干的短发都带着浓浓的侵略性,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焰般。 这是个岁数不大,但却过分沧桑老成的年轻人,赤红色的大氅和精致的黑色甲胄让他威严尽显,大跨步在跪倒的士兵们中央走来,随布兰登一行人前来的中年骑士恩斯特,此时犹如副官般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表情几经变化的布兰登下意识的眨眨眼,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 “哦…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见到您呢,我敬爱的…… 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兄——!”46 第三十章 康诺德·德萨利昂(下) 就在康诺德·德萨利昂出现的瞬间,整个气氛都不太对劲了。 哪怕没有去看他们的眼睛,洛伦也能深切的从那一个个单膝跪地的士兵身上感受到浓浓的狂热与激动的情绪,那简直是只有在狂信徒身上才能存在的“力量”。 这些军团士兵们……不论是担任布兰登卫队的旗团还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卫,都是恨不得立刻去为了这个男人而死的表情——恐怕就算康诺德下令向巨龙冲锋,他们大概也会悍不畏死的,顶着龙炎前赴后继扑向米拉西斯! 仅仅只是站在那儿,就让局势立刻逆转,让布兰登和洛伦一行人瞬间被孤立……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在帝国的军团当中,究竟拥有何等不可仰视的崇高威望? 不管怎样,肯定比布兰登形容的还要高…… 洛伦斜着眼瞥向已经满脸冷汗的皇子殿下,此时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了刚刚的从容自得,从头到脚都是一副讨好的架势。 “嗨,康诺德老哥,这身斗篷真适合你!火红色的大袍子配上德萨利昂家祖传的红毛,还有黑色的铠甲,嗯…成熟的颜色和象征,永远不过时…哦,菲特洛奈小姑让我给你带声问候,希望你在断界山要塞顺风顺水……” 讨好着微笑的走上前两步的布兰登,比划着周围一片跪倒在地的士兵们,死寂的气氛让人都快喘不上气,让皇子殿下的笑容愈发尴尬: “看来你早就顺风顺水了……” “布兰登……” 皇储殿下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像是已经对自己胡闹的弟弟彻底无奈了。 “呃…想听我讲一讲这件事的经过吗?” 康诺德走向前,站在原地的布兰登灿烂的微笑着,扬起头看向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两个德萨利昂就这么一左一右,同时出现在了洛伦的视线之中。 怎么说呢,硬要形容的话就是某种莫名的微妙感——两个人的长相几乎完全相同,只是常年在北方风吹日晒,加上大了几岁的康诺德要比布兰登更成熟,也略微沧桑一些,不过差距还没到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 真正的区别,在于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气场。这一点让哪怕是第一次同时见到这两个德萨利昂的人,也能一眼区分出他们的身份来。 “我已经从恩斯特那里大概了解了一些,虽然一点儿都不意外——怎么能指望布兰登·德萨利昂会乖乖听话,那也太不现实了!” “不愧是康诺德的皇兄。”布兰登笑的更灿烂了:“你可真了解我!” “我不是在夸你。” 康诺德的声音犹如钢剑磨锋,虽然是在和布兰登说话,可那双满是厉色的眼神从踏入训练场的一瞬间,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站在那儿的黑发巫师。 “嗯,意料之中。”依旧微笑的布兰登背起双手,淡淡的说道。 康诺德瞥了布兰登一眼,大跨步的走向训练场的审问台,身后的中年骑士恩斯特赶紧跟上。 “那个从我弟弟手里拿到了一大笔钱的士兵呢,把他带过来,我要见他——!” “那小子跑了,”跪在地上的军团哨兵站起来,鄙夷的冲地上啐了一口: “我们来的时候看见他偷偷溜了,刚刚离开要塞。” 康诺德眯着眼睛,目光冰冷。 “恩斯特。” “殿下?”忠心耿耿的中年骑士赶紧走上前。 “那个杂碎…用不着审讯了直接绞刑,我的军团不需要垃圾!” “已经派骑兵去追了,今晚就能把他抓回来。”恩斯特面色一冷:“属下会让其他士兵们明白,违背军纪的代价是什么。” “非常好,剩下的你看着办,我得先解决皇弟留下的一堆麻烦。”朝身后招了招手,康诺德的目光移向一旁的训练场。 断界山要塞的暴风雪十分迅猛,即便是在这初冬时间,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地上就已经重新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将尸骨染成了白色。 在看到那些死去的军团士兵的时候,康诺德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些许的变化,带着一丝怒火的眼神缓缓移向训练场中央的黑发巫师: “这些,都是你干的?” “如果您所指的,是这些在决斗审判上原本准备杀死我,却被我干掉的军团士兵的话……” 洛伦语气平静,不卑不亢的向康诺德微微躬身行礼:“没错,就是我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你杀了他们,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是在决斗审判当中,公公正正一对一打败了他们!如果说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荣誉,甚至是自保都都是错误的,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康诺德皇储殿下。” “……你知不知道,光凭这句话我就能以对皇族不敬的理由吊死你?”康诺德表情更难看了。 “这些士兵…全部都是我麾下最精锐的军团,而现在你杀了他们,还指望着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从这儿离开?” “他们也准备杀了我。”洛伦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平淡的目光冷冷的和这位皇储殿下对视着: “而且您说的没错,我通过了决斗审判——按照帝国的军规,我现在就能离开!” “康诺德殿下——!” 皇储身后的骑士已经走上前,怒不可遏的拔出了佩剑:“请允许我向这个狂徒发起挑战,让他知道触犯您尊严要付出多少代价!” 康诺德没有理会,而是依旧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跪下,然后为你刚刚的言行道歉,我就不再追究你的无礼。” “然后,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可以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这里。” 凝视着这位皇储殿下的表情,洛伦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不,不能下跪,这是个圈套。 他这是借机向自己施压,也是在向布兰登施压——如果自己点头答应,自己和艾萨克他们就必须立刻离开断界山要塞,自然而然布兰登就会再次孤身一人。 自己和布兰登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对这位皇储殿下造成威胁,一旦被强行分开就任由他拿捏了。 布兰登自己不用多说,至于自己——这世上敢忤逆帝国皇储殿下,尤其还是为了自己一个外人的地方真的不多。 洛泰尔深林堡的鲁文大概可以,但如果弗利德公爵受到压力这位年轻的伯爵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难不成要隐姓埋名躲到埃博登,或者去晨星林找女精灵莉雅避风头? 洛伦绝对不期待这种“美好生活”。 “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可以不要欺负我的巫师顾问吗?”嘴角挂着微笑,布兰登出现在黑发巫师的身后: “特别还是在断界山要塞这种地方,肆无忌惮的向一个都灵家族的后代施压,这样真的好吗?” 几乎就在布兰登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军团士兵一片哗然,惊呼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瞬间的事情,洛伦发现周围骑士和军团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原本的愤怒、恐惧和怨恨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非常复杂的…… 敬意? 台上的军官和老兵瞬间面色苍白,一副惊诧不已的表情死死盯着站在那儿和康诺德对峙的黑发巫师。 康诺德眼角微微颤了一下: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布兰登?” “我只是没有告诉别人,我的巫师顾问的身份而已。”布兰登的嘴角再次扬起笑容: “不过就算是计划好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我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是吗,康诺德皇兄?” “非常好……” 周围的士兵们呼喊声越来越响,康诺德表情越来越难看,冷哼一声: “把这位洛伦·都灵阁下关进要塞的地牢,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唉?”布兰登面色一怔…… 这和他想象的可不太一样。46 第三十一章 漫漫长夜(上) 月入中天。 凛冬将至,即便是在原本应该晴朗的午夜,断界山要塞的上空依旧是北风不止,永不停歇的暴风雪在窗外不断的嘶吼咆哮。 断界山要塞司令官的房间并不算宽敞,但至少温暖舒适——厚厚的兽皮地毯,熊熊燃烧的壁炉上架着已经“咕嘟”冒泡的汤锅。 房间里唯一的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富有“东萨克兰传统特色”的美食——各种粗糙的大锅炖菜、洒满椒盐的烤面包、烤鹿肉外加闻一闻就能醉倒的烧酒。 对吃惯了帝都戈洛汶精致美食,并且热衷寻找美食的布兰登来说,光是看到这些就让他浑身不自在。 当然,更令他不自在的还有坐在对面,一边用匕首切肉一边盯着他的康诺德·德萨利昂。 严冬的暴风雪在窗外呼啸,更让这场难得的“兄弟聚会”气氛更肃杀了许多。 捧起一杯热水,布兰登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实在是喝不下那要命的烧酒: “几年不见,康诺德皇兄似乎比上次碰面时沧桑了许多,要多注意身体啊。” 康诺德没有理会布兰登的故意搭茬,锋利的匕首将切下来的鹿肉送进了嘴里,缓缓开口道: “你比以前更理智,也更从容了。” “我记忆当中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在他的巫师顾问被逮捕的一瞬间,会毫不犹豫的让米拉西斯杀死在场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然后将半个断界山要塞砸个粉碎。” “是啊,这才是我的风格。”布兰登勾着嘴角,笑容灿烂: “哦…顺便多说一句,即便现在我也非常想这么干——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少次希望看到你的走狗们被活活烧死时是什么模样的!” “另外,你也别否认有多少次希望当年的米拉西斯没有接受我的邀请,而是干脆利索的把我当点心啃了。我知道的,你肯定这么想过。” “当然,我们都是德萨利昂的后裔。巨龙王族的血脉在我们的身体里奔流不息,愤怒和暴虐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性。” 康诺德的平静的回答道:“但越是如此,我们越应该想起自己的身份。用我们的理性去驾驭自己的怒火,而不是被它控制或者吞噬。” “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了,布兰登。”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杀他——除非你疯了,才会在断界山要塞当着上千名士兵的面杀死一个都灵家族的后裔。”皇子殿下扯了扯嘴角,刚刚的一块烤面包差点把他噎死: “当然,也请你稍稍体谅我一下。虽然我们都明白你只是在平息矛盾,但想要劝说我巫师顾问的朋友,让他们尽量暂时忍耐不去劫狱,对我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呢!” “他在决斗审判里杀死了将近二十个人,这些士兵也是有袍泽,有亲人和弟兄的。如果他们真的想复仇,我根本无从阻止。”康诺德冷冷的横了他一眼: “你觉得现在放他出来,你的‘巫师顾问’会更安全?” 布兰登耸耸肩膀。 “更何况,这位‘巫师顾问’可不仅仅是在断界山要塞挑衅而已。”康诺德缓缓开口:“即便是为了他给我造成的麻烦,我也不可能就这么轻饶了这个都灵家的后裔。” “呃…你是指什么?”布兰登僵硬的勾起嘴角。 一瞬间,康诺德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聋子?”这位萨克兰亲王竭力压抑着自己话语里的怒火:“我可以包容自己的弟弟胡作非为,但并不等于我会视而不见!” “你在埃博登就和这个洛伦·都灵一起彻底摧毁了当地的教会和自由贵族势力,让九芒星巫师塔彻底掌权,险些毁灭了半个城市!” “在熔炉镇,你明显知道熔炉学院的院长是我的人——不得不承认,你的巫师顾问确实厉害,否则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找到足以整垮他的证据,险些让断界山要塞的后勤供应毁于一旦!” “这些事情,你全都要否认吗?” “不,当然不。”布兰登笑的更灿烂了: “毕竟面对亲哥哥一而再,再而三的坑害,身为弟弟的我又怎么可能不用点儿小手段反抗呢?” “首先是埃博登——圣血药剂的事情是鲁特·因菲尼特叔叔拜托的,但只要是有脑子的就知道他是你的人,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该死的药剂居然能把人变成怪物还能召唤邪神!” “然后是来断界山要塞的路上,在我的士兵们被冰原狼人屠杀的时候,你麾下的恩斯特和骑兵们,居然就眼睁睁的看着——如果不是米拉西斯,我都不知道卫队的士兵还有几个活下来的;” “还有那个闹事的老兵,别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人,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他怎么敢这么无礼,甚至还用帝国的军规来威胁我?真的,我差点儿就信了!” “所以,这一切是你的选择,是你逼我的——敬爱的皇兄,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让我不得不选择了在最大限度的范围内反抗。”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了。 “原来是这样。” 康诺德放下了手中切肉的匕首,一口喝光了他杯中的烧酒,低声喘息着默默看向面前的布兰登: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会就此罢手,再也不试探你,甚至劝说父皇解除对你的监视呢?” 布兰登的笑容僵住了。 “抱歉但、但我…好像没听清楚?” “那我就再说一遍。”康诺德坚毅的面孔上露出了一抹微笑,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再是敌人,而是并肩作战的亲兄弟——我会尽可能在父皇面前为你说好话,告诉他你在断界山要塞是何等的英勇,我会让你,我的亲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得到一个皇子应有的一切!” “不仅仅是应有的财产,甚至是头衔,领地和真正的实权!我记得皇子在帝国御前会议任职是有前例的,这会成为你的突破口。” 布兰登的表情别扭的不能更别扭了。 拼尽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布兰登长长吐出胸口的闷气,双手拼命拍打面颊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用最理智清醒的头脑问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因为断界山要塞和帝国非常需要你,布兰登。”康诺德叹了口气,赤红色的双瞳目光沉重: “北方的敌人,随时入侵断界山要塞;但非常不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虽然敌人依旧是以前的敌人,但帝国却不是当年的帝国了!” “你也很清楚,百年前的那场混乱让帝国上下都伤亡惨重,至今都没能完全恢复过来;而各个公国的公爵们除非是魔物大军彻底摧毁了断界山要塞,否则他们是不会像过去那样,为了帝国的一个召集令就集结军队,自愿向北方进发的!” “北方的威胁已经迫近,但只要我们拿不出证据来,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满心阴谋算计的他们,只会当成是帝国对他们军队和领地的侵蚀!” “我现在真的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布兰登——德萨利昂家族需要你,帝国更需要你!” 听着亲哥哥的哀求,赤发红瞳的皇子微微垂下目光,仿佛陷入了深思。 “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康诺德的语气更恳切了一份,表情坚毅。 “没错,再清楚不过了。”抬起头,布兰登的脸上再次绽放无比愉悦的笑容:“你需要的不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而是‘替死鬼’布兰登才对吧!” “布兰登……” “得了,得了,我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再把刚刚那番话说一遍我都替你肉麻,求你了,别再玩‘兄友弟恭’的把戏了好吗?” 端起桌上的烧酒,布兰登直接洒进了壁炉里,眼神玩味: “想让我去送死当然可以,但前提是你开得起价钱,然后…… 还得做好我会反水的准备才行!”46 第三十二章 漫漫长夜(下) “进去!” 在牛油火把那昏暗的火光下,一脸冷漠的军团士兵替双手反绑的黑发巫师解开了手腕上的镣铐,然后一把将他推进了牢房。 “咣当——!” 身后传来一阵铁栅栏的被锁死的声响,松了松手腕的等到士兵离开,才一边缓缓坐下顺便打量着这漆黑的地牢。 坚固的石头墙壁和粗铁打造的房间,除了牢房外的牛油火把之外漆黑一片;虽然没有床铺,但身下却有一层厚厚的杂草。 没有渗水,没有漏风,更没有拷住自己固定在墙上的手铐和脚镣,甚至不用担心取暖问题,并且还是个“单间”——作为一个监狱,这里已经算得上是“五星级豪华”套房了。 特地把自己关在这种“好地方”,证明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并不准备把自己怎么样,顶多只能算是软禁起来。 所以他当时的态度,只是为了平息事态…… 还是说……和自己“都灵”这个身份有关系? 微微勾起嘴角的洛伦陷入了沉思,虽然在这种地方除了胡思乱想之外也根本无事可做。 “又来新人了吗?” 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从身后的墙壁传来,让洛伦挑了挑眉毛。 “喂,说你呢,就是对面那家伙!”墙后的家伙似乎有点儿不耐烦了:“别装傻,我知道你正贴着墙偷听呢——为了到这儿来花了不少钱吧,断界山要塞狱卒的价钱可不便宜!” 声音很年轻,预计大概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有些偏中性但应该是男的,依旧默不作声的洛伦不断的分析和推测着这位“狱友”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是男的……嗯,这还得感谢小个子巫师艾茵,告诉了他变声药水的某些“局限性”,以及如何从声音中分辨性别。 “喂,我都说了好几句了能不能稍微回应一下,话说……你别是个哑巴吧?” “好吧……”反正也无事可做的洛伦耸耸肩,慵懒的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花了很多钱?” “嘿…这还用说吗?”墙后的声音非常得意:“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的顶级套房——冬暖夏凉外加一日三餐,除了没有床铺,待遇比军团士兵的宿舍还要好;在这里蹲监狱,简直和度假没什么两样!” “等等,听你的口气…你不是要塞军团里的成员。”墙后的声音突然警惕了起来:“而且似乎也不像是花钱进来的,难道说是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就只能蹲监狱啊?”洛伦差点儿笑出声。 “这可说不一定,毕竟世事无常,在诸多天生的幸运儿当中总会有一两个倒霉蛋的。”那个声音突然感慨了起来: “比如说我,我就特别的不幸!” “为什么,你有什么可不幸的?”洛伦继续试探着开口问道:“刚刚你不也说了吗,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的顶级套房。” “那只是因为敬爱的康诺德皇储殿下,不愿意为了我惹恼我的家族。”墙后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闷了许多: “等到这个幌子被拆穿,我就该上绞刑架啦!” 黑发巫师微微侧耳倾听,他感觉身后这个人可能就要说到某些重要的地方了,而且似乎和自己并非不无关系。 “而且这一切不幸的开始,居然是因为我这个从来不做多余事的倒霉蛋的一次‘热心’举动,一次没有补助的额外任务,就让我从断界山要塞军团中最年轻的旗团长…… 变成了最年轻的倒霉蛋,外加可耻的逃兵!” “什么任务?”洛伦挑了挑眉毛,继续追问道:“和北方的入侵有关吗?” 那个声音突然轻笑了两声。 “所以…你真的不是断界山要塞的人。”墙后的人听起来真的很意外:“那你怎么会被关进牢房里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怎么知道……别逗了,好吗?”虽然用的是反问句,但这个人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笃定,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得意:“如果你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人,在几分钟之前就该知道我是谁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断的想办法套我的话!” 洛伦突然觉得自己这次坐牢恐怕不会太无聊了。 就在他准备继续把这次“有意义”的对话继续下去的时候,外面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瘦长弓背的身影顺着楼梯走进了地牢。 而且还有…烤肉和烧酒的味道。 “晚饭来啦~。” 一个弓腰驼背的老狱卒一手提着一盏灯,外加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在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他明显听到了墙后的家伙暗暗吞咽口水的声音。 “您就是洛伦阁下吧?” 在黑发巫师默默点头之后,老狱卒将托盘从铁栅栏的下面推了进去——烤的焦香的面包,一整块烤鹿肉,还有一壶烧酒。 “断界山要塞的冬天可不太好熬,请您务必多吃点儿,撑不住了就喝几口烧酒。”老狱卒的脸上尽是笑容:“等明天我再给您送条毯子过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没什么,这已经非常好了。”洛伦神色平静的看着老狱卒,微笑着点点头:“您实在是太热情了。” “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老狱卒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笑的无比殷勤 “喂,那边儿那位‘热情’的老埃达,能别继续傻笑了吗?” 墙后的声音突然抱怨着喊道:“晚饭呢,我快要饿死啦!” 听到那声音的老狱卒突然拉下脸来,冷哼一声,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咸肉和半个梆硬的面包,随手扔进了隔壁的牢房: “你的晚饭!” “就这些?不公平,我要和他一样的!” “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老狱卒冷冷的瞧了他一眼:“要不上仗着家族,你早就被康诺德殿下给绞死了,逃兵!” “我说了多少遍了,我们不是逃兵!”那个声音立刻愤怒的喊道: “我们是临时接到的任务,否则也不可能和巡逻队分开——该死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刚离开两刻钟,那群倒霉蛋就撞上魔物大军了?!” “喊啊,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老狱卒不屑一顾的摆摆手:“好好多活两天,等着上绞刑架吧!” 说罢,他走到黑发巫师的牢房外,带着几分恭敬的微微颔首: “请您暂时忍耐一下,洛伦·都灵阁下,有布兰登大人和我们这些军团的老人在,康诺德殿下不敢把您怎么样的,不用多久您就能重获自由了。” “黑公爵的后人,永远不会在断界山要塞得到任何不公的待遇!” 几分钟后,老狱卒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似的,提着灯转身离开了地牢。 “洛伦·都灵……你是那个黑公爵的后代,都灵家族的人?!” 就在老狱卒离开之后,墙后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光是听上去就能让人想象到他的表情: “该死的,怪不得那个老埃达这么殷勤……话说,你怎么惹到康诺德皇储的,和布兰登·德萨利昂又是什么关系?!” “在提问之前,不准备先介绍一下自己吗?”洛伦若有所思的勾起了嘴角,刚刚老狱卒的“热情”让他也多少有意外,但并不算出乎预料,毕竟来之前布兰登就告诉过他一些。 一边说着,黑发巫师顺着栅栏的缝隙将烧酒推到了两座牢房的中间: “比如说……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叫你逃兵,你又是怎么被关进来的?” “……好吧。” 墙后的人长长叹息一声,从洛伦手中接过了装满烧酒的酒壶: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某个意外,让我们不得不离开了北上巡逻的队伍,结果在他们遭遇突袭全灭的时候,我们这群倒霉蛋反而活下来了。” “某个意外?”洛伦微微挑了挑眉毛。 “是啊,真是个天大的…意外,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墙后的声音变得更沉重了: “我们发现了一条道路…… 一条通往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的道路——!”246 第三十三章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上) 漆黑一片的地牢,墙后传来一声心情复杂的叹息。 “真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墙后年轻人狠狠灌了一口烧酒,辣到舌头似的大口哈气: 洛伦沉默不言,身旁的烤肉和面包已经逐渐冷了。 “对了,干脆就从我们出发那天开始——前往北方巡逻的游骑兵在预定期过了一个月依旧没有归来,于是康诺德殿下派遣了一个搜索队去探查情况。” “这种事在断界山不怎么常见,但也不是没有过;现在回想当时我就应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墙后的年轻人声音非常平静,就像在叙述另一个人的故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整个搜索队有将近一百名游骑兵,全部都是军团当中的老兵组成,而我则是队长的副官。” “我们向北行进了整整十天,期间还不小心撞上了两次暴风雪,直至越过血骸谷也没有找到那名游骑兵的踪迹,于是我们的队长,一位南方来的教会骑士开始犹豫了。” “越过血骸谷,就等于越过帝国和北方的天然分界线,也将远离断界山山脉和要塞的保护——用教会的话说,我们就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的大门!” “于是,我提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搜索队的主力驻扎在血骸谷附近的山坡上,然后分批派出游骑兵去周围搜索,同时向最近的哨塔求援,让他们帮忙一起找。” 洛伦微微颔首,这确实是非常明智的判断。冒然踏入不了解的区域是非常危险的,少量的精锐部队应该时刻保持警惕和索敌的准备。他自己在古木森林远征永夜林的时候,用的就是差不多的战术。 “我们在附近搜索了七天,携带的物资已经消耗过半,但就连那个游骑兵的痕迹都没发现——说实在的,如果不是那位教会骑士的队长始终坚持,我们早就已经放弃,准备替他报个失踪了!” 说到这儿的年轻人突然顿了顿,闷声喝了一口火辣的烧酒: “然后…就是第八天。” 洛伦缓缓绷紧了神经,全神贯注。 “第八天,有个从洛泰尔来的,名叫曼德勒·格兰瑟姆的老兵突然告诉我,说他发现了一些非常古老的痕迹——不像是几天,而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一条非常古老的羊肠小径,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曼德勒·格兰瑟姆,听到这个名字的洛伦立刻察觉到了什么——那个被当成“逃兵”处死的,艾萨克的父亲。 “如果是往常,我根本都不会理会这种情报,北方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实在太多了,但这次不一样。”年轻人轻声说道:“就在那条羊肠小道上,我们居然真的发现了要塞游骑兵留下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那些痕迹和标志……简直就像是被刻意留下来的。” “于是,那位教会骑士队长立刻认定这是‘圣十字的意志’,那位游骑兵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情报才没有回去,并且故意留下了线索让我们去找他——听起来就很像那么回事对不对?” “最有趣的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察觉很多不对劲的细节,比如说痕迹太过老旧,过于偏僻的道路——还有最重要的,断界山要塞最近的哨塔就在一天的路程之外,那个游骑兵为什么蠢的非得自己一个人去?” “这么说…那个线索并不是游骑兵的?”洛伦反问道。 “不,我们后来在那条路上找到了一柄断剑,确实是游骑兵的东西。”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 “只不过,那柄断剑至少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我们这群傻瓜,就这么被一百多年前某个撞了大运的前辈留下的记号,冥冥之中引上了不归路!” 黑发巫师突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 “等等!你刚刚说百年前,难不成……” “你猜对了,洛伦·都灵阁下。”墙后的声音轻笑了一声:“如果所料不错,那位游骑兵应该就是您的祖先黑公爵罗兰·都灵的麾下。” “而当初找到这条道路的,应该就是罗兰·都灵他本人!” “大概……这件事和他后来的反叛也不无关系吧?当然我只是猜测罢了,还请不要介意。” “当然…没关系。”洛伦怔怔的凝视着牢房外的火把,喃喃低语着。 “总之,最后那位教会骑士队长决定,他带领主力部队先行返回最近的哨塔向断界山要塞求援;而由我率领一支小队沿着羊肠小道搜查,寻找更多的线索。” 墙后的年轻人冷哼了一声: “后来的事情,您应该能猜到了。” 虽然对方看不见,但黑发巫师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撤退到哨塔的搜索队立刻遭遇了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近百名游骑兵连带整个哨塔全灭;而由这个年轻人率领的小队则因为中途离开得以幸免。 而随后赶来的援军自然发现了这一情况,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因为整个搜索队无一生还,自然也就没人能证实那个命令,援军看到的只有主力被突袭的情况下,他们带着物资离开了。 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军官,都能立刻“脑补”出年轻人发现大批怪物军队,没有返回汇报而是带着自己人逃跑,致使搜索队全灭的“剧情”! 但是对方这番话里依旧存在着某些漏洞…… “你刚刚说,你们发现了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如果把找到的情报告诉康诺德,不就能证明你们不是逃兵了吗?” “证据?” 那个声音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淡淡的开口道: “洛伦·都灵阁下,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断界山要塞——但还请你如实告诉我,关于巨龙王城…你究竟知道多少?” “巨龙王国的都城,数百年前在帝国还未兴起的时候,是他们和巨龙最先挡住了入侵的邪神。”洛伦默默回答道。 “很好…知道这些你就已经超越很多蠢货了,绝大多数的帝国贵族只是把尼德霍格当成是骗人的传说而已,更多的甚至都不清楚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年轻人很是抱怨的叹息道:“所以你就该清楚,除了再一次将他们带到那个地方之外,我根本不可能拿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来!更何况想要抵达尼德霍格也绝对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容易,我们几乎是九死一生,才亲眼见证了它的存在!” “尼德霍格,巨龙王城,古老的,被邪神毁灭的巨龙王国……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地牢重归死寂。 “……所以,你真的去过那里,亲身站在尼德霍格的大门外?” “不,我是说我真的亲眼看到了——但当时我们的位置,距离尼德霍格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想抵达那里并没有那么容易。” 年轻人幽幽叹息到,喝光了酒壶里最后的一口:“那是孤耸于悬崖之上,犹如层层叠叠山峦高塔般的城市——想到那里,除非你能飞过去。” “飞过去……”黑发巫师缓缓勾起了嘴角:“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能想办法让你重获自由,你有没有把握再次找到那个地方?”洛伦轻声微笑着说道,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诱惑。 “你能说服康诺德殿下,让他不绞死我?!” 年轻人的声音简直比刚刚还要诧异,洛伦甚至都能听得出他在颤抖:“洛伦·都灵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嘛,暂时保密。”洛伦的笑意越来越浓,简直像是在引诱小朋友: “但是首先……你得先告我你的名字。” 他现在觉得,自己“蹲监狱”的这个决定简直无比的正确!1946 第三十四章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下) “我们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洛伦到现在都还在监狱里,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断界山要塞的一处客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猛然坐下来,瞪着对面还在心不在焉翻书的艾萨克。 有那么一刹那,艾茵甚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维姆帕尔学院,自己、洛伦还有艾萨克三个人,在道尔顿导师的塔楼里度过每一个漫长又短暂的白天夜晚。 但窗外北风的呼啸声,却在告诉她这些仅仅是自己过度紧张之下的臆想。 “你说对了一半。”翻书的艾萨克头也不抬的答道。 “一半?” “在我们两个当中,只有你想把洛伦从监狱里救出来。”艾萨克淡然的开口道,摇了摇头:“不是我。” “艾萨克·格兰瑟姆——?!”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看起来非常震惊,湛蓝的眸子里已经燃起了愤怒的火光,简直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家伙一样。 “还是一如既往啊……” “你说什么?!” “一如既往的,只要谈到洛伦,你就会失去一个巫师应有的理智和冷静判断的能力,情绪失控并且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顿时语塞的艾茵僵住了,面色红涨却依旧不肯低头: “我才不要被一个刚刚情绪失控,还惹了大麻烦的家伙教训呢!” “你说的没错,我失控了并且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耸耸肩膀,艾萨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还有几分别扭的不高兴:“不得不承认,洛伦表现的比我这个天才更像个巫师——尽管我…非常不乐意承认这一点,但这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 “哦,艾因·兰德!你在情绪波动情况下的迟钝和傻缺以及明显的智力减退,让我越来越觉得你和女巫有颇多相似之处了!”艾萨克直接翻了个白眼儿,很是不屑一顾: “你觉得洛伦·都灵故意和那个老兵挑衅,特地用‘决斗审判’这种明显会引发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以及后来当着那个皇储还是什么劳什子亲王的面激怒他不肯服软这些……全都是意外吗?” 小个子巫师露出了明显意外的表情,甚至忽略了艾萨克的某些“刻薄言论”: “你是说……他这么做都是故意的?” “也许吧,可看起来更像是有恃无恐——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布兰登殿下和他的龙,而是指洛伦他自己的身份,让他有资格在这里有恃无恐。” 艾萨克叹了口气:“他是个都灵……艾因,你知道这个姓氏对断界山要塞的意义吗?” “黑公爵罗兰·都灵和圣女的故事?大概知道一些。”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不过都是在巫师塔的禁书区,外面关于罗兰的传说只剩下他最终的堕落,并且被教会审判的那部分了。” “即便如此,黑公爵在断界山要塞的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只要顶着这个姓氏,就没有人敢明着伤害他。” 艾萨克艰难的挑选词汇,似乎拼命的从脑海中找到最合适的形容词: “总之,他今天所作的一切有可能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洛伦随机应变的结果,事实上我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或许能猜到自己会被挑衅,但应该不可能未卜先知的知道一切。” “但是……即便真的都是他计划好的,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预言学派的占卜师们有一句话,‘世间是一张巨大的网,洞悉了丝线之间的颤抖与不可捉摸的风向,便可窥探未来’,所以并非不可能。” 小个子巫师看着面前从容不迫解释的艾萨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才听到的那些话。 过了半响,她才缓缓颤抖着开口: “艾萨克,你是……从哪学到这些的?” 一向自负的天才面色波澜不惊,眼神平淡: “你觉得我这样孤僻,无趣,自负而且特别自私的人,就不应该懂这些人情世故对吧?” “我不是……”艾茵咬着嘴唇。 “你猜对了。”艾萨克烦躁的摇摇头: “哪怕到现在,我也觉得这些东西简直无聊透顶,而且特别的恶心。那些算计、谋划、揣摩别人的想法、刻意的讨好、套近乎……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叫做‘人心险恶’的大泥坑里面!” “但是…我相信洛伦同样不喜欢这些,而且他帮助过我很多次,艾因你也是,你们都做过一些牺牲,妥协,我是说…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总是要相互付出的,这就是‘朋友’这个词儿的意义。” “我知道我很自私,不怎么惹人喜欢,我也不打算让别人喜欢我;但光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然后还心安理得的享受……” “那也太自私了。” ………………………………………………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被关在哪个牢房?” 一身罩袍的中年骑士,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冷冷的看着面前毕恭毕敬的老狱卒:“带我去见他,立刻。” 老狱卒当然不敢怠慢,赶紧打开地牢的大门,提着灯走在前面为中年骑士引路。 急促的铁靴声回荡在地牢的楼梯里,靠着墙壁休息的黑发巫师立刻被惊醒,吹入地牢的寒风让牢房外的火光纷乱的摇曳着,犹如魔鬼狰狞的舞蹈。 下一刻,某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火光,站在一片漆黑的牢房外。眯着眼睛的洛伦打量着对方的身影,还有那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的表情。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又见面了。”中年骑士恩斯特冷冷的看着他: “只不过没想到,居然会是在地牢里,看来你并没有把我的警告当回事。” “我也没有答应过你什么,要塞副司令阁下。” 洛伦的脸上依旧是公式化的假笑,毫不退缩的和恩斯特对视着:“特地跑一趟,应该不是来和我说‘你好’的吧?” 要塞副司令的表情非常难看,甚至还隐隐的有几分意外——甚至没想到康诺德殿下居然真的会妥协,接受他弟弟布兰登的“勒索”。 没错,那就是勒索。布兰登殿下就是看准了他哥哥现在根本无法拒绝他,才会提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条件逼迫他答应自己! 为了断界山要塞,为了帝国的存亡,殿下真的是赌上一切了…… “我来这里,是为了执行康诺德殿下的意志。”恩斯特用最冰冷而充满杀意的语气开口道: “洛伦·都灵阁下,以断界山要塞副司令的身份,我宣布你…自由了。” “……哈?” 洛伦差点儿被闪着腰。 “意思就是你现在可以离开了,从监狱里走出去没有人会阻拦你。当然……”恩斯特眯着眼睛:“如果你想离开断界山要塞,同样没有人会阻拦你。” “就现在?” “就现在。” “可我今天下午才被关进来!”黑发巫师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也太神速了! “那我们就只能寄希望于你已经得到教训了。”恩斯特死死皱着眉头: “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但是…算了,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一瞬间,洛伦的眼神闪过一丝玩味——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毫无疑问肯定是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人,向康诺德皇储殿下施压了。 “等等。”黑发巫师的脸上挂着十足得意的微笑:“我现在还不能离开。” 眯着眼的恩斯特眸中杀机已现,话语无比的缓慢: “洛伦·都灵阁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隔壁牢房的那一位。”洛伦盯着恩斯特,毫不退缩的开口道:“你认识吗?” 他知道墙后面的那个年轻人正拼命竖起耳朵听着。 “第四军团第二旗团的旗团长,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陆斯恩,一个逃兵。”恩斯特沉声道:“有问题吗?” “有。”没有丝毫迟疑,洛伦站起来扒着牢房的栅栏,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火花: “告诉我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也不会从这儿离开!” 第三十五章 交易(上) “……洛伦·都灵阁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眯着眼的恩斯特瞳孔中杀机已现,迟缓的语气几乎咬住了每一个字眼儿,犹如藏在鞘中的剑: “再重复一遍,我就杀了你。” 洛伦毫不犹豫开口道:“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就……” “铛——!” 昏暗的火光下闪过一道银芒,站在后面的老狱卒刚刚长大了嘴,冰冷刺骨的长剑已经顶在了黑发巫师的喉头,淡淡的凉意渗入衣领。 刃尖已经刺破了他脖颈的肌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就不从这里离开。”洛伦神色平静,面颊上看不到半点恐惧的颤栗。 漫长的沉默…… 中年骑士没有开口,也没有收回手中穿过铁栅栏,顶在洛伦喉头的剑锋,站在他身后的老狱卒死死攥着那盏灯,像是提着一柄剑,随时准备冲上来。 “你不敢杀我。”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屑,故意学着恩斯特的语气说道:“而且…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我说错了…剑在你手上,你尽管可以试试。” 地牢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能拦住恩斯特的人只有老狱卒,但在洛伦·都灵被一剑穿喉之前老狱卒绝对来不及拦下他,而这个都灵家的后代似乎还十分的确信恩斯特不敢动他。 他哪来的勇气?! 该死,该死,该死……墙后的年轻人脑袋越来越混乱,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不论是缓和气氛也好还是打破这份死寂,自己必须做些什么让恩斯特把剑收起来! 这不是为了救隔壁那个混蛋,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眼下仅有的,唯一可以攥在手心里的救命稻草,是自己最后活下去的希望。 等到前往艾勒芒的使者回来,再没有后顾之忧的康诺德殿下肯定都不会想第二次,直接把自己绞死的! “如果你以为都灵家族后裔的身份,就能让你在断界山要塞横行无忌的话,那你就真的猜错了。” 恩斯特冷漠的开口道,握剑的右手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对‘黑公爵’罗兰·都灵的敬重,也仅仅是一分‘敬重’而已,现在的断界山早已不是百年前了——即便在当年,黑公爵也没有让都灵家族在这里得到分毫的特权。” “不要让你的傲慢玷污了你的姓氏,洛伦·都灵阁下。” 面对中年骑士的警告,黑发巫师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只是淡淡的凝视着他,沉默中无形的透露出几分蔑视。 这一次恩斯特的脸真的青了。 墙后的年轻人绷紧了心弦,攥着酒壶的右手甚至不停的冒冷汗——时机只有一瞬间,如果不能在恩斯特刺出长剑的同时砸中他的脑袋,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年轻人真不愿意这么干,因为下场肯定是让康诺德殿下有了更多整死自己的理由,在断界山要塞和军团内的前途也彻底完蛋了;但如果有那么一丝,一丁点儿能活命的可能…… 他都不准备放弃! “看在布兰登殿下和‘黑公爵’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火光的背影下,恩斯特的表情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中: “洛伦·都灵……你究竟是离开,还是下地狱?” 答应他,快离开这里!年轻人心底拼命的喊道——该死的,看在圣十字的份上,麻烦就先忘了我好吗?!你活着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是因为替我说情死在这儿,那我岂不是也死定了?! 那一瞬间,洛伦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轻轻开口道: “告诉康诺德殿下,如果不赦免他,我也不会从这里离开。” 令人窒息的死寂,漫长到犹如时间的尽头…… 年轻人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壶,灰败绝望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始慢慢回想自己曾经还算一切顺利的人生,其实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居然自己都没有发现,甚至还幻想过按部就班的晋升,有朝一日能成为某个军团的军团长…… 他现在只确信两件事——首先,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死定了。 其次,自己也死定了。 恩斯特盯着黑发巫师的脸,没有收回手中的剑,但也没有刺进他的喉咙。 “为什么不让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来决定这件事呢。”洛伦轻轻挑了挑眉毛: “我知道他究竟为了什么才让布兰登殿下来到断界山,而现在我有一个非常关键的情报!” 沉默的中年骑士手腕轻扬,冰冷的剑锋拍在了黑发巫师的下巴上: “…你会为此后悔的。” …………………………………………………… 恩斯特并没有骗他。 十分钟后,洛伦和那个墙后面的年轻人一起被粗暴的军团士兵扔进了一处比地牢更像是审讯室的地方,冰冷的铁链将两个人牢牢的锁在漏风的砖石墙壁上。 直至此时,洛伦才真正看清这个“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究竟长什么模样。 墨蓝色的及鬓短发,银灰色的眼珠,白皙的肤色,外加……过于稚嫩的面庞和瘦小的身材。 对方那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身高,让洛伦完全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家伙顶多十二岁! “你那是什么眼神?” 隐隐察觉到面前这个黑发巫师“诡异”的表情,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路斯恩不太高兴的挑了挑眉毛: “看到我长什么样至于这么惊讶吗?” “不得不承认,多少是有那么点儿震惊。”并不否认的黑发巫师耸了耸肩膀:“顺便还很好奇…你是怎么成为旗团长的?” “你以为呢?就因为我岁数小,所以肯定是家族托关系走了军团的后门?还是说你觉得康诺·德萨利昂是个‘喜欢玩后面的’,就让他走了我的‘后门’?” 路斯恩俊俏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近乎不可理喻的表情,还翻了个无与伦比白眼儿。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副表情出现在一个少年的脸上,实在是过于鬼畜了。 “……” “这里是断界山要塞,帝国最精锐的军团驻扎地——在这里,一切看实力看水平;只要你能让三百个新兵和老兵死心塌地听你的,只要你能把敢挑战你的蠢货放倒一万遍,谁管你究竟是谁又多大了!” “就算你是个女的,他们也能把你当男的看!呃…先问一句,你不是个‘喜欢玩后面’的吧?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交个朋友,但……你都懂的!” 很好…推翻第二个结论,这家伙也不是个“过于早熟的年轻人”,而是单纯的性格恶劣。 沉默了半天的洛伦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了不起,了不起。” “我知道自己很了不起…该死的,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刚刚扬起头小骄傲的路斯恩,立刻激动的咆哮道——虽然他咆哮的模样简直比小个子巫师还没有杀伤力: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恩斯特副司令不敢杀了你?!” 愣了一下子,黑发巫师轻笑一声: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路斯恩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难以置信:“那你居然还敢当面顶撞他,不要命了吗?!” “等等…这么说其实不太对,应该是‘我有五成的把握’恩斯特不会杀了我。”洛伦微笑着耸耸肩:“另外,我也很确信自己至少能躲过第一剑。” “那如果他杀了你呢?!” “这是一场赌博,有赢自然会有输;碰巧这次赢的人是我,仅此而已。”洛伦理所当然似的开口道:“不过就算他选择杀死我,那也不代表他赢了——我依然还有后备手段,虽然会有…很不好的结果。” 少年旗团长眼神震惊的盯着黑发巫师,干裂的嘴唇颤抖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为了救我出去,不惜赌命?” “又不是没有代价的。”洛伦淡然的勾起嘴角:“你还得为我找到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否则我们两个还是死定了。” 路斯恩的喉咙抽动了一下,缓缓的,却非常决然的抬起头,银灰色的眸子无比郑重的注视着洛伦·都灵: “无论最后如何,我欠你一条命,洛伦·都灵阁下。” “呃…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说。” “啥?” “我刚刚提了个备选方案,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呃,没什么——把责任全推到你身上,告诉恩斯特我是被要挟之类的,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 “……”45 第三十六章 交易(下) “铛——!” 就在路斯恩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站岗的守卫拔出了半截利刃,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来自恩斯特大人的命令。”守卫犹如机械重复般,却带着杀意的开口道: “安静——!” 面色难看的少年旗团长张张嘴,还是在守卫的威胁下把头扭了过去——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些“忠心耿耿”狱卒可不会讲道理,也有的是法子把自己痛扁一顿之后还看不出半点痕迹。 他还不想在见到康诺德之前就被抽个半死。 审讯室重新陷入了死寂,被锁在墙上的洛伦嘴角勾起微笑,开始静静的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那位萨克兰亲王,康诺德皇储殿下。 想要对付一个人,首先需要弄清楚他究竟需要什么,目的何在……或者说,真正的目的何在。 比如说,他为什么非得要让布兰登来到断界山要塞? 整件事的开始依然和那个巡逻的游骑兵有关,北上的搜索队和一处哨塔全对断界山要塞而言无疑是魔物入侵的征兆,而且应该是一次极其强大的入侵,否则坐拥两个军团和断界山的康诺德不会紧张到“请求”他弟弟布兰登的援助。 但同时,出于某种理由的康诺德又对外界隐瞒了入侵的事实——这并不是洛伦的猜测,而是他们一路走来根据所见到的情景而搜集到的结果。 结果除了熔炉镇这样的军工重镇,大半个萨克兰亲王领也只有北方得到了些许情报,多数地区的城镇仅仅像往年冬季一样筹备着过冬计划。 而越过宝石河,甚至就连帝都戈洛汶附近的城镇都根本一无所知! 于是洛伦得出了两条结论——要么,是康诺德无法预料是否会和他想象的一样,断界山要塞即将遭遇入侵,不愿意因为一个小小的征兆就兴师动众,向后方告急,动员整个帝国的力量兴师备战。 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萨克兰亲王领和断界山要塞二者都对帝国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性——前者是萨克兰帝国的传统领地,也是帝国最最重要的军团兵源和缓冲区;后者则是帝国的北大门,一旦沦陷,直至宝石河之前帝国无险可守! 所以只能是第二种,也就是康诺德很清楚,一旦北方遭受入侵的消息传到南方,将会对帝国带来无法想象的动荡和危险,让他必须冒着断界山要塞有沦陷可能的情况下也必须隐瞒这个消息。 换而言之,眼下的萨克兰帝国并没有如今看上去的那么四海承平,一片祥和;危险依然存在,甚至有可能比能够致使帝国濒临灭亡的外敌更可怕! 这一点在之前埃博登的那场动荡就已经初见端倪——为了平息一个公国级别的自由城邦内乱,帝国的反应未免过于迅速了;整编三千人的精锐军团居然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埃博登,还外加一位拥有巨龙的皇子从中协助,甚至不惜摧毁当地的圣十字教会也要在最短时间内让整个埃博登恢复秩序和对帝国的忠诚。 当时的洛伦并没有想到这么多,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在刻意的向其余公国彰显帝国的力量,以达到震慑和宣扬权威的目的。 作为统治者的帝国,需要拔出利剑甚至“杀鸡骇猴”才能抑制属国的不臣之心,这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了。 所以说,如果这就是康诺德不得不隐瞒的理由,那么他不得不让布兰登来到断界山要塞的原因,也就一目了然了。 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风险是什么,但如果真的是强大到足以摧毁半个帝国北方的入侵,那么他就需要一个切实乃至血淋淋的证据,让整个帝国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临的是一场足以亡国灭种的战争! 只有这样的威胁面前,怀有二心的诸多公国才能毫不迟疑的站在帝国身后,像当年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陛下那样,整合整个帝国的力量组成数万大军远征北方,用一场气势磅礴的决战重新恢复萨克兰帝国在人们心中的威望! 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康诺德势必不能率领断界山要塞的两个军团向北进军;且不提这样动作实在是太过明显,他同样不可能用要塞的存亡来冒这个险; 所以北上的搜索只能是少量而精锐的部队,但却又必须拥有一个身份非同寻常,足以让全帝国都相信他不会说谎的人。 布兰登·德萨利昂,既是皇子又拥有一头巨龙的他,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 “是谁……告诉了你这些?” 冰冷刺骨的地牢,听完这番“阐述”的康诺德·德萨利昂怒目圆睁,死死瞪着这个黑发巫师,沉稳的表情下心中已经是雷霆炸响! 他为什么会知道?! “是您,萨克兰亲王殿下。”洛伦平静的抬起头,直接无视了一旁同样一脸诧异的路斯恩,目光犀利的凝视着面康诺德。 哪怕再怎么刻意掩饰,因为心跳加快和过度震惊带来的瞳孔扩散,面颊抽搐是无法遮掩的……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您通过鲁特·因菲尼特传递消息,一路上种种对布兰登殿下的试探,在遭受殿下报复之后的克制和容忍,都足以证明殿下对您的重要性,还有……” 解释的洛伦突然笑了出来:“到现在为止您依旧还在听我讲话,而不是让恩斯特干脆利落的把我绞死或者斩首……我觉得答案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一瞬间,康诺德本能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洛伦·都灵,这个黑发巫师…居然凭借这些就能断定自己不敢杀他,而且还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哪怕仅仅是一部分,也已经足够恐怖了! 更重要的是,他究竟还知道什么?! 一个狡猾,手段高明且极具效率,洞察力极强的,完美且合格的守夜人——这是鲁特·因菲尼特对洛伦·都灵做出的评价。 起先康诺德对这番结论并不在意,仅仅以为黑发巫师和他导师道尔顿·坎德是同一种人,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这个黑发巫师,真的非常危险! “您没有杀我,证明布兰登殿下已经和您达成交易了,对吗?”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康诺德的变化一样,洛伦继续微笑着开口问道: “据我所知,这是我目前唯一还活着的可能。” “您真是太小瞧自己,也太小瞧都灵这个姓氏在断界山要塞的意义了。” 康诺德表情冷漠逼人,言辞之间带着刺骨的阴寒:“如果让一个通过决斗审判的都灵不明不白死在地牢里,半个要塞的军团士兵都会掀起叛乱!” “我觉得那对您,对帝国的皇储殿下而言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被锁在墙上的黑发巫师语气平淡: “而且…您也许非常期待这样的局面,对吧?” 康诺德攥紧剑柄的左手在剧烈的颤抖。 彻底抹杀罗兰·都灵在断界山要塞的影响力?他当然这么想过! “洛伦·都灵,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冒着被杀死的危险,就是要逼反大半个要塞向我发起叛乱吧?” “当然不是,我拼上被恩斯特一剑捅死的风险,是想让您知道我们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可以让整个帝国毫无芥蒂的团结在帝国的铁王冠旗帜之下,或者说…团结在您的旗帜之下。” “什么选择?!” 没有去注意那双要杀死自己的目光,洛伦回头看向一旁已经惊呆了的路斯恩,缓缓开口: “尼德霍格!”91. 第三十七章 以血为证(上) “尼德…霍格。” 康诺德皱起了眉头,那刀削斧刻般冷峻的面庞上流露出淡淡的…蔑视: “洛伦·都灵阁下,你是不是有所误会?我的宽容和忍耐,让你以为可以用这种荒谬的借口来糊弄我?” 一旁面色苍白的路斯恩不自然的开口:“康诺德殿下,我……” “在我需要你开口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开口的。”萨克兰亲王那血色的双瞳掠过路斯恩的面颊,那份蔑视和鄙夷简直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 “现在给我安静,逃兵!” 感受到羞辱的少年瞬间涨红了脸,愤怒的火焰在银灰色的瞳孔中升腾,吱嘎作响几近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无视了少年的怒火,表情越来越难看的康诺德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微笑着的黑发巫师身上:“如果你也准备告诉我你发现了巨龙王城什么的,那就请闭嘴吧——现在的我,现在的断界山要塞不需要这些,我真正需要的……” “我知道您需要的是什么,那正是我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不是吗?”洛伦稍稍勾起了嘴角,表情愈发的玩味: “所以我才会说,尼德霍格是一个完美的选择——可以让您无需再考虑和您的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交易,甚至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最终的目的是让整个帝国的力量都团结在德萨利昂的铁王冠之下,或者说…团结在您的旗帜之下,那么北方是否真的有敌人入侵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个让帝国不得不团结起来的理由,才是最重要的!” “尊贵的,萨克兰亲王,帝国的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打从一开始您需要的就不是什么‘证据’——而是一个完美的借口,而且是所有人都无法反驳,无法抗拒的借口!” 康诺德沉默不言,但就连一旁的路斯恩都能感受到殿下已经开始动摇了。 该死的,这个黑发巫师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那才不是什么动摇…洛伦心底的冷笑愈甚,平静的微笑愈发的玩味——自己的第一目标是离开断界山要塞,这个完全笼罩在康诺德阴影下的领地; 第二个目标则是前往尼德霍格,寻找“第一巫师”罗根的遗迹,并且在整个北方之行中尽可能确保布兰登活下来,才能从他手上得到那份答应好的“报酬”。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必须继续忽悠这位皇储殿下……或者说,让他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攥住一个人想要的,你就能让他对你任予任求——老套的把戏,但永远好用。 “要前往传说中的尼德霍格,势必难如登天,甚至会遭受重重无法想象的阻碍,很有可能遇上大批的敌人和突如其来的袭击;即便拥有巨龙和卫兵的保护,也无法确保布兰登殿下一定能安然无恙,小小的“疏忽”也许殿下就会惨遭不幸,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康诺德皇储殿下,你真的…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着那张和布兰登酷似的脸,语速异常的缓慢。 萨克兰亲王,断界山要塞司令的面色一阵青白,死死盯着洛伦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就会冲上来一剑捅死他。 但就和恩斯特一样,他并没有这么做。 漫长的,犹如时间静止般的死寂,一旁感受着这份煎熬的路斯恩死死咬着牙,注视着面前这场比刀剑更胜一筹,言语和心灵的厮杀博弈,一刻都不敢松懈。 一个眼神,就是一次刀光剑影;一次沉默,就是凌厉的反击; 命悬一线! “……你准备背叛我弟弟,你所效忠的主人布兰登?”康诺德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压低了嗓音说道: “为什么?” “如果没猜错,您应该是从鲁特·因菲尼特的口中了解到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的,对吧?”洛伦很是玩味的笑了笑:“难道他告诉您我是什么忠心耿耿,绝对不会背叛主人的老实人吗?” “恕我直言,如果他真的是这么说的,那您倒是应该怀疑一下这位守夜人首领对您是否足够忠诚了。” 回答洛伦的是康诺德不屑一顾的冷哼,显然这种低劣的“挑拨离间”对他并没有什么涌出,但至少略微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惑。 “在埃博登的时候,迫于当时的局势和选择,我不得不和巫师塔与布兰登殿下站在了同一阵营,并且通过向他效忠换来保护和一个还算美好的前景。” 被拘束的黑发巫师微笑着:“不过等到事态平复,我就发现很多情况和这位殿下所讲的并不一样,他同样骗了我,并且让我不得不成为他的巫师顾问,以此来交换所谓的‘保护’!” 康诺德略微低头,垂下了目光:“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主动愿意来到断界山要塞的?”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鲁特·因菲尼特,我甚至都不会出现在埃博登——但现在说这个也已经晚了,毕竟我已经到了这里,而布兰登殿下已经无法为我提供任何庇护,连他自己也岌岌可危了!” “所以你就打算趁机改换门庭,出卖你原本的主人?”康诺德冷哼一声,犀利冰冷的赤瞳死死盯着洛伦的脸,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我也问一句——为什么我要相信你这样三心二意,随时会出卖主人的家伙?” “很简单,您并不需要相信我。”洛伦刻意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的说道: “您只要把这当成是一场交易就可以了,就像您和您弟弟布兰登一样;而我的开价绝对要比他合理,并且可以让您减少很多后顾之忧。” “最起码的一点,像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这样的聪明人,是绝对不会亲身犯险的;至少他不会主动做这种事情,即便遇到了敌人第一时间应该也是保命逃跑,对您的价值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 “但是…如果是不幸陨难的第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尸体,难道对您而言不是更有用处吗?” 笑容逐渐从洛伦的脸上失去,说出这句话对他同样是一次赌博,甚至能听到一旁的路斯恩那愈发急促的心跳…还有洛伦自己的心跳。 这是最后一搏! 康诺德皱着眉头,目光从未离开过洛伦的脸。 “……非常好的演技,洛伦·都灵阁下,我差一点就要上当了。”康诺德的声音不仅沉重,更带着一分的阴冷: “如果不是鲁特·因菲尼特提醒过我,绝对…绝对不能相信你的话——顺便一提,他对你的评价可谓是相当的高。” “你呢?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洛伦·都灵阁下为了拯救你这条贱命可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不准备说点儿什么吗?” “我……”路斯恩刚刚开口,就再次被打断了。 “算了,我看你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吧,逃兵——对洛伦·都灵而言,你也只是他碰巧发现的‘工具’罢了!” 萨克兰亲王的表情就像是抓住了老鼠的尾巴,冷笑中带着一丝轻蔑:“尼德霍格……洛伦·都灵阁下,你提到这个名字绝对不会是没有意义的,我猜…那里肯定有你想要的东西对吧?” “在完成既定目标的同时,完美的隐藏自己的目的,鲁特·因菲尼特和我强调过,并且让我着重小心你这一点——你加入巫师塔,成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不惜一切救出路斯恩,目的只有一个…… 前往尼德霍格,我说的没错对吧?!”46 第三十八章 以血为证(下) 凛冬的冷风灌入鼻孔,让不知道在地牢里浑浑噩噩度过了多久的大脑瞬间清醒;无数次只能在老狱卒送饭时窥探到些许的白昼,现在却犹如利剑般刺入自己银灰色的瞳孔。 艾勒芒公国公爵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国所有军团中最年轻的旗团长,外加致使搜索队和前线哨站全灭,大名鼎鼎的“逃兵”路斯恩…… 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断界山要塞地牢里,活着出来了。 站在地牢的大门外,打量着周围视线中的一切,略显稚嫩的面颊上仍有几分呆滞,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的路斯恩依旧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但凌厉如刀的寒风,还有自己略微能感到僵硬的身体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整个北上的搜索队,除去在哨塔全灭的教会骑士,以及返程之后被当成逃兵绞死的上百名军团游骑兵…… 自己居然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冰雪覆盖下的断界山要塞还是一如既往,不停的有巡逻的军团士兵、骑兵、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教士、骑士还有忙碌的军团从路斯恩的面前经过;虽然都是面无表情,但路斯恩依旧能从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掩饰的非常好的鄙夷。 逃兵…吗? 路斯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苦笑,在看到一个接一个跟着自己回来的战友被绞死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过这样的准备,甚至早已丧失了斗志,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命运。 十一岁加入军团,十二岁来到断界山要塞,同年成为康诺德殿下亲兵,十三岁孤身遇袭,击溃逃散的冰原狼人成为一等军士,十四岁成为第二期团的中队长,同年成为旗团长…… 荣誉、光环、尊重、未来……原本曾经存在的一切,在自己被关进地牢一瞬间烟消云散,哪怕是原本认识自己的人现在看自己眼神里,最多也只有些许的怜悯而已。 逃兵就是这么下贱卑微的渣滓。 再次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一声,攥紧双拳的灰瞳少年非常清楚,自己在断界山乃至整个帝国的军团内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出路可言,在这种荣誉和军规高于一切的地方,一次逃兵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哪怕自己还能凭本事重新爬起来,光是顶着“逃兵”名头的自己的未来也被彻底封死了,别说有朝一日成为军团长,能否在三十岁前重新成为旗团长都很难说。 如果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那说不定还有机会,但自己只是个逃家的私生子,更何况到现在维尔茨家族都没有给自己正名;一个不受承认的私生子,比普通的军团士兵也就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 “重获自由的心情如何?” 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斯恩回过头,黑发巫师就抱着肩膀站在地牢大门的另一侧,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以置信…路斯恩不敢想象就在昨天晚上,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还和康诺德皇储殿下针锋相对,甚至几度险些被杀。 “不知道…实在是不清楚。”路斯恩表情复杂,死死咬着下唇: “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可以站在这儿,还活着。” “这个可以理解……”洛伦微微点了点头,在古木森林他昏迷后醒来时,状态并不比眼前的路斯恩强多少,甚至因为过度消耗和长时间开启阀门,状态还要更差一些。 察觉到路斯恩那眼神中那一丝怅然若失,黑发巫师也只能耸耸肩膀,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你的东西都在那儿了,康诺德殿下特地派人找回来的;并且他说如果你想的话,随时可以回到你的旗团去,第四军团第二旗团长的位置依然是你的,绝对不会有人……” “我不会回去的。” 冷下脸的路斯恩打断了洛伦的话,墨蓝色的头发下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还有他……最后一丝的尊严: “我知道自己活着出来不是因为康诺德殿下相信了我的话,也不是因为维尔茨家族的威名,更不是因为他对袍泽和属下的‘珍惜’。” “我才不要他的施舍!” 说出最后一句时的路斯恩几乎是用吼的,瞪大了眼睛迎向黑发巫师的目光,攥紧的双拳已经崩出了青筋,咬牙切齿的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 洛伦微微垂下目光,并没有要干涉对方的意思,仅仅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那你准备去哪,离开断界山要塞吗?” “应该会的,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明明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路斯恩的表情却成熟的像是二十岁一样,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离开: “但是…我们两个有过约定的,我会带你去尼德霍格——我是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你确定?” 洛伦玩味的扯了扯嘴角:“我和康诺德殿下之间的对话,那些该说不该说的你应该全都听到了才对。” “没错。”路斯恩吹了吹额头的发梢:“你们准备合谋在前往尼德霍格的路上做掉布兰登殿下,作为代价康诺德要保证你的安全和前程外加一大笔钱,让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但我觉得你可能真的只是在撒谎,其实根本不打算背叛布兰登殿下;或者你就是个两头骗的双料间谍,看那边给的价钱高你就向谁效忠!” “……你可以这么理解。” 黑发巫师的笑容有点儿僵硬:“既然知道和我在一起很危险,那你还愿意?” 灰瞳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没错,不是康诺德的怜惜,也不是家族的庇护,而是面前这个叫洛伦·都灵的黑发巫师,用赌命的方式从康诺德的手里救下了自己这条贱命。 哪怕自己早就准备去死了。 路斯恩很清楚他救自己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有他自己的目的,但那又怎样;对方能为了自己这个刚刚谋面的人付出这么多,自己还能要求什么? 他可以为自己赌上性命,这就足够了——哪怕死在他手上,也只是把这条命再还给他。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都灵…… “洛伦·都灵阁下,可以把你的匕首借我用一下吗?” 洛伦挑了挑眉毛,对方的表情变化让他有些好奇,随手拔出腰间的“亮银”递到了路斯恩的手中。 “不错的武器。”打量着手中的亮银,路斯恩眼前一亮:“上面的纹理还有手感,错不了……里面肯定掺了秘银!” 下一秒,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攥紧了刀刃,锋利的“亮银”立刻割开了他右手的掌心,鲜红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 诧异的洛伦立刻瞪大了眼睛,面前的路斯恩直接单膝跪倒在地,用染血的右手攥住刀刃,将“亮银”递向黑发巫师,灰色的瞳孔中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 “我,路斯恩,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私生子,从今天开始向洛伦·都灵宣誓效忠!” 迎着那双灼灼的目光,洛伦有一瞬间犹豫了,他确实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下一刻,黑发巫师用力攥紧了那染血的“亮银”。 “我只是个私生子,但同样流着维尔茨家族的血,‘以血盟誓’就是维尔茨家族的信条!” 个头只到洛伦下巴的路斯恩扬起头,严肃的看向黑发巫师: “我说过我欠你一条命,而我说到做到!” 第三十九章 驭龙者的决议(上) “那个,我早上没吃早餐…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开始了吗?” 宽敞明亮的屋内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长桌,上面铺着的赫然是断界山要塞的北方地图;长桌的一头一尾坐着如今要塞内现有的两个“德萨利昂”,两边则站着要塞内军团的指挥官以及二人的臣属和卫队长。 就像康诺德的身旁,那位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就像个副官一样,自始至终都在萨克兰亲王的椅子后面一动不动。 而某个还在打哈欠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刚刚出狱”的洛伦·都灵就站在布兰登的左侧。嘴角微微抽搐的黑发巫师目光始终忍不住瞥向一旁,原本应该属于死去卫队长的位置,却被某个熟悉的家伙给占据了。 爱德华…… 这个守夜人在卫队长惨死在营地突袭战之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一跃成为了这个旗团的指挥官,也就顺理成章的肩负起卫队长的职务。 冷漠的爱德华背着双手,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身旁掠过的视线;而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布兰登依旧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右手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 这是一行人抵达断界山要塞的第三天,康诺德紧急召集的一场会议——到场的人除了布兰登这一方,几乎全部都是断界山要塞内最顶层的指挥官们。 北上搜查队全灭的消息,在断界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绝大多数士兵们所不知道的是一同被摧毁的还有血骸谷的哨塔——如果这真的是魔物入侵的征兆,很可能就证明它们的兵锋以至血骸谷。 从血骸谷到断界山要塞,少量精锐只需十天,而一支大军也只需大半个月,沿途除了哨站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如果魔物大军真的即将入侵,帝国必须立刻做好迎战的准备。 但在场的人都清楚,答案是没有。 出于某些不可直言的缘故,康诺德并没有向后方汇报入侵的情况,整个帝国得到的消息依旧只是当成像往年冬季一样,在荒野上游弋的怪物们成群结队的南下侵扰,而不是一支很有可能攻陷要塞的大军。 与此同时,因为哨塔的沦陷加上搜索队全灭,要塞的骑兵又在马不停蹄的四下围剿成群流窜于萨克兰北方,骚扰要塞补给线的冰原狼人。 换而言之,对于血骸谷以北的情况他们一无所知! 这就是为什么康诺德不得不紧急召开会议的原因——哪怕布兰登能够提前半个月,甚至是十天抵达要塞,他都能更游刃有余的处理眼下的局势。 至少…不会因为要塞内人心惶惶和越来越无法隐瞒的“真相”,使得他不得不向自己的亲弟弟求助,将自己逼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 康诺德十指交叉双臂撑在桌上,表情依旧严肃而坚毅,完全无视了布兰登的抱怨:“后方的消息怎么样?” “在消灭了流窜的冰原狼人之后,我们的后勤补给线已经被重新打通,萨克兰北部的十二座堡垒随时都能向断界山要塞提供充足的兵源和物资供应。” 微微躬身,站在后面的恩斯特走上前来,右手指着萨克兰亲王领和断界山要塞之间的领地:“当然,还不能排除有少量怪物仍在流窜当中,要塞半数的骑兵正在南部巡视,并且提醒各个城镇和堡垒严加防范。” “如果遭遇围攻,要塞可以坚持几天?” “一旦遭遇包围,凭我们的储备物资可以坚持三个月——但也就意味着要抛弃其余的要塞和堡垒,各自为战的情况下,他们坚持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一个月;当然,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实际应该可以坚持更久。” “让各个堡垒和要塞随时保持联络,定期派出游骑兵通禀情报,一旦遭遇敌袭立刻点燃狼烟派出信使;留在要塞的骑兵们必须随时待命。” “是。”恩斯特微微颔首,目光在长桌边周围所有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几乎每个都在抑制着自己焦躁而急迫的心情。 “北方的消息怎么样了?”康诺德冷冷的开口问道。 “在血骸谷的哨塔被破坏之后,始终没有新的情报——附近哨塔的士兵仅仅发现了少量冰原狼人流窜,但并没有发动进攻。”恩斯特立即开口道:“根据过去的经验,极有可能是魔物大军的尖兵,在侦查我们的守备情况。” “通禀下去,从今天开始所有堡垒要塞的哨兵加倍,夜晚轮值加倍;一旦有接近要塞和哨塔的冰原狼人,数量较少可以无需上报,直接展开猎杀!” “遵命!那么,接下来是今天的议题……” “康诺德皇储殿下——!” 近乎是惊雷般的吼声打断了恩斯特,整个地图室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隐隐有些好奇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目光移向声音的来源。 这是一位身披重甲的骑士,那魁梧的身材甚至连恩斯特在他面前都算得上瘦削,胸口挂着那大到夸张的圣十字挂坠,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断界山教会,教会骑士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缓缓抬起冰冷的双眼,恩斯特不带感情的念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是军团会议,向殿下通禀之前应该先提出请求,难道教会的骑士都像您一样无礼吗?!”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教会骑士纳泽身后数个同样身披白袍,挂着圣十字挂坠的骑士同时起身;而长桌另一侧几名同样全服武装的军官也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看来断界山要塞,同样不是什么铁板一块啊…看着这幅景象的黑发巫师,在心里默默的暗念道。 “正是因为对殿下的尊敬,对帝国和圣十字荣光的尊敬,我们才会站在这里,用满腔热血回报殿下。”教会骑士纳泽一挥手,拦下了身后的骑士: “因为我们坚信皇储殿下,是时刻将帝国和圣十字放在心中的!” “这么说,您无礼的打断会议是因为教会认为我不够虔诚?” 赤红色的瞳孔目光冷冽,注视着对方的康诺德缓缓开口道: “亦或者…您认为我对帝国不忠?” 洛伦的嘴角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副景象,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向您担保,圣十字教会绝无此意——!” 教会骑士的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模样不用想都知道他是个萨克兰人,铜铃般的眼珠瞪圆:“但眼下的断界山要塞除了整军备战之外,难道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说带此处,教会骑士纳泽右手猛然伸出,直至坐在那儿还在打哈欠的布兰登:“我想在座的人都应该十分清楚,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到断界山要塞的!” “唉…怎么突然扯上我了?” 布兰登一愣,嘴角滑过一抹狡黠的笑容:“你们刚刚一个个不都装得挺像回事的吗?我差点儿还真以为你们都看不见我呢!” “没有人无视你,布兰登。”低声叹口气,康诺德严肃的盯着他:“之所以没有提及你,是因为还有更多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所以……” “抱歉,还请允许我再一次打断您!” 教会骑士纳泽再一次站出来,近乎狂热而虔诚的表情打断了康诺德话:“但是眼下对断界山要塞而言,已经没有比血骸谷的情报更重要的事情了!” “既然布兰登殿下已经来了,那就请让我们尽快开始讨论何时派遣新的巡逻队北上探查情报,避免……” “等等!”布兰登突然举起右手。 “等等,等等等等等……”只见布兰登从椅子上软绵绵的站起来,看了看教会骑士,又看了看自己哥哥康诺德,还有那一群军官们,懒洋洋的开口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说我愿意去北方巡逻了?”1 第四十章 驭龙者的决议(下) 地图室内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壁炉内柴火爆裂的声响。 除了康诺德和布兰登身后的洛伦,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刚刚说出那句话的皇子殿下。 尤其是他的表情,那么的理所当然! “怎么,这让你们很惊讶,非常的难以置信?”布兰登狡黠的眼睛不停的左顾右盼,轻轻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在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命我前来的时候,难道你们就真的没有猜到这种可能性?觉得我肯定会乖乖配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要我来讲…你们要真以为我会这么听话,乖巧的像是个好孩子或者说像‘真正的德萨利昂’一样,那才叫非常的难以置信!” “说真的,谁给你们的这种错觉?” 周围的教会骑士和军团的指挥官们纷纷低下头去,不是掩面就是装傻——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参与的,现在开口根本就是自找没趣。 面色冷峻的康诺德依旧坐在那儿,只是铁青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一言不发的看着布兰登在那里肆无忌惮的破坏这场无比重要的会议。 始终旁观的洛伦轻轻勾了勾嘴角,看着这位皇子殿下的表演。 原本严肃的气氛从布兰登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彻底被打断变得无比尴尬,并且似乎还有愈演愈烈下去的倾向。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猛喝一声,教会骑士纳泽似乎彻底看不下去了,面色铁青的转过头来怒目圆睁的盯着这个“捣乱”的皇子殿下:“现在不是您胡闹的时候!这里是断界山要塞,我们正在和您的兄长讨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关于……” “关于如何把我这个‘丢脸皇子’送到北方送死,顺便给你们帮个小忙——嗯,是的,我知道这个,用不着您告诉我。” 不耐烦的挥挥小手,布兰登一脸嫌弃的瞥着表情更难看的教会骑士纳泽:“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您以为我特地从帝都戈洛汶跑到这儿来,是干嘛来的?” “那您就更应该清楚您的使命!”教会骑士纳泽的表情僵硬,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地图室内: “您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之子;还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让您的姓氏因您而蒙羞!” “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您,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纳泽。”布兰登缓缓抬起下巴,刻意垂着眼睛俯视对方: “不要再继续装疯卖傻,让圣十字教会的骑士都显得像个弱智。” “你?!” 咬牙切齿的纳泽面色猛然一寒,右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我什么?”布兰登故意挑了挑眉毛:“怎么,您还准备一剑捅了我不成?” “来啊,可以啊,我保证我不会还手,而在您动手之前我身后的两个人也绝对不会阻拦,——杀死我,这样您就可以回去和您的同僚们吹嘘了! 您,教会骑士纳泽,亲手杀死了一个德萨利昂——这可是圣十字教会在数百年来,没有一位曾经完成过的‘丰功伟绩’;我敢保证您一定会名留青史!” 纳泽的表情无比的难看,按在剑柄上的右手露出了青筋,剧烈的颤抖着。 “布兰登——!” 始终沉默的康诺德终于开口了,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的亲弟弟:“你究竟想说什么?” 萨克兰亲王的话语让纳泽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剑,安静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而周围的教会骑士和军团指挥官们,也同时看向那位玩世不恭的皇子殿下。 洛伦缓缓睁开眼睛,逐渐凝重的目光注视着布兰登的表情。 没错…… 接下来,才是这场会议的关键。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布兰登·德萨利昂开口,这也是他们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前的计划——不论“决斗审判”,还是营地突袭战,以及刚刚那一幕…都是为了最终目标服务。 简而言之,即便是在康诺德的地盘上,不论用什么手段和方法,绝对不能完全丧失主动权。 “啪!”布兰登轻轻打了个响指,缓缓张开双臂。 “我知道诸位大人们,在我来的时候你们都在想什么,甚至可能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只要我一到断界山要塞,随便找个人通知我一声然后就可以出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非常抱歉,也非常遗憾……”布兰登再一次露出了那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 “布兰登·德萨利昂,绝对不会如你们所愿。” “就像我说的那样,你们不能把我想象成什么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只要吩咐两句就能按照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儿走;抱歉,那不是我的风格! 即便你们再告诉我一千遍‘德萨利昂家族的使命’,‘帝国兴废存亡’之类的废话,我还是会带上我的人掉头就走……千万别怀疑,我说到做到!” “那…你想要怎样?” 冷峻的康诺德死死盯着面前的亲弟弟,交叉的十指扣住手背。 “很简单,也很容易。”布兰登的笑容愈盛:“既然你们打算让我去北方送死,那么就请给我绝对的自主权,除此之外一概免谈!” “也就是说包括路线的安排,人员的配置,装备和补给还有一切的职务安排,全部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而来,并且这支搜索队必须全权听命与我,而不是某个我压根儿都不认识的家伙!” 扬起嘴角微笑的布兰登摊了摊手:“这不是什么非常过分的请求吧,考虑到我是整个断界山要塞唯二的德萨利昂,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才对!” “咳咳……” 椅子背后面的恩斯特咳嗽两声,打断了布兰登的话语:“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我们非常欣赏您为帝国效忠的人情,也愿意相信您是真心实意,事实上我们也听说过一切您的冒险经验。” “但请恕我直言,和单打独斗的冒险相比,率军远征是一件难度颇高的事情,对于毫无从军经验的您来说,我们非常怀疑您是否真的清楚自己在干什……” “只有这些?” 康诺德不带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地图室内:“还有别的吗?” “当然,还有必须保证我的安全之类的——不过那些应该都是废话,所以干脆不提了。”微笑的皇子殿下轻描淡写的挥挥手: “没错,就是这些。” “何时出发?” “三天之后,我需要一点点的准备时间,米拉西斯和我的朋友们也需要修整一下。征召能参加这场行动的士兵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三天刚刚好。” 话音落下,布兰登将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等候兄长的答复;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在一瞬间聚集到了长桌的另一头,萨克兰亲王的身上。 “可以!” 康诺德果断的答应道,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三天之后,就由你率领搜索队北上,寻找魔物大军的动向;一旦发现任何情报,必须立即返回断界山要塞向我汇报,不得延误!” “放心吧,敬爱的兄长,哪怕为了这条小命我也不会和几千头怪物死磕的!”摊了摊手,脸上挂着笑容的布兰登应声答道。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皇子殿下要离开的时候,刚刚转身的布兰登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哦,对了,虽然没有任何不尊重在座各位的意思,但如果可以的话除了我的卫队之外,我由衷的希望可以让教会骑士加入我们!” 无视了纳泽那张难看到铁青的脸,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布兰登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的开口问道: “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请问…… 我可以相信您的忠诚吗?”74 第四十一章 可以托付的人(上) “真的,什么时候?!” 趴在桌子上的艾萨克两眼放光,那急切的追问让人实在是招架不能,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大概就在三天后吧,等到三天后队伍集结完毕,我们就和布兰登殿下一起离开断界山要塞,然后前往北方。” “然后……”艾萨克双手攥拳,嘴角咧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激动的浑身发抖。 “然后如果一切顺利…”看到旁边眉头已经皱起来,一脸凶巴巴模样的小个子巫师,洛伦无奈的笑了笑: “我们将会在血骸谷发现一条道路,可以让我们前往尼德霍格的大门!” “不愧是我的学弟,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激动的艾萨克看起来甚至恨不得直接冲上螺旋峰的峰顶山呼万岁——只不过他喊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圣十字保佑我”之类常见的内容,“我艾萨克果然是个天才”倒是更有可能。 “那等我们到了尼德霍格大门外的时候,能在那儿留个纪念碑什么的吗?”艾萨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果不能永久保存的话那就太遗憾了。” “呃…应该可以吧?”洛伦嘴角抽了抽,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如果真的能有这么顺利,最起码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好极了。那到时候你能不能和那位布兰登殿下沟通一下,纪念碑上就写‘最伟大的天才巫师,神秘学的骄傲艾萨克·格兰瑟姆与他的朋友以及随从以及不相干人等若干,在失落的数百年后首次踏足此地,愿古老智慧的光辉永远照耀人类’,你觉得怎么样?” “……会不会太长了?” “哦,好像是有点儿。”艾萨克撇撇嘴:“就把‘与他的朋友’后面的都删掉吧,前面那部分才是重点。” “……” “艾萨克·格兰瑟姆!” 肩膀不停的颤抖着,终于按耐不住的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开口了:“你究竟明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探险,洛伦和布兰登殿下前往北方也不是为了尼德霍格,而是为了寻找魔物入侵的踪迹!” “我知道,但这是我们仅有的一次可以找到尼德霍格的机会了!”艾萨克两眼放光,根本直接把“危险”两个字给屏蔽了: “你也在九芒星巫师塔的禁书区看到过有关尼德霍格的内容,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呢?!” “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那个地方,我们就有机会揭开巨龙王国被毁灭的真相,我们能追随第一巫师罗根的脚步,找到巫师和魔法的起源,这些……难道你就一丁点儿都不激动吗?!” “我当然也想亲眼看到,但是……”艾茵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摇摇头:“这样做是不对的。” “不论传说中的尼德霍格究竟在哪儿,既然数百年来没有一个巫师能够再次发现它,就证明想要到这个地方是一件极其困难,并且极其危险的事情;” “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人,或许可以;但这一次我们是肩负着使命的,如果真的因为我们的缘故致使最后没能发现入侵的敌人,那我们就是帝国的罪人了!” 更重要的是…洛伦他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不能再因为别的缘故将他拖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地当中。 在心底暗念这句的小个子巫师死死咬着嘴唇,坚毅的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总之,我坚决反对这场行动——因为这是不对的!” “是我们,不是你。” 艾萨克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 “我是说,要离开断界山前往北方的人,是我和洛伦两个。”艾萨克平静的看着她:“你会留在断界山要塞,和那位布兰登殿下受伤的卫兵们在一起。” “这是我们两个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是我的提议,但洛伦最后答应了。” 难以置信的小个子巫师回头看向黑发巫师,得到的却是一个无比肯定的答复。 “为什么?”湛蓝的双瞳死死盯着洛伦,用颤抖的声音质问道:“我们不是说过,不管面对什么都一定要并肩作战的吗?为什么这次……” “这是因为……” “洛伦,拜托这次让我来解释行不行?”叹了口气,艾萨克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灼灼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 “这是我的想法,必须由我来讲清楚,不然我担心自己以后可能都会因为这件事睡不好觉!” 沉默了片刻,洛伦微微颔首,带着些许歉意的目光离开了房间。 ……………………………………………………………… “您有一群十分在意您的朋友呢。” 刚刚走出门,一个带着微笑的声音拦住了黑发巫师的脚步,抱着肩膀的皇子殿下就站在门外,狡黠的红瞳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阁下,真心实意的赞叹着: “知道吗?在你被抓的那天晚上,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他们冷静,并且保证会把你救出来之后,他们才没有直接冲进断界山要塞的地牢!” “为了你,他们可能连我这个皇子殿下都不当回事……真是一份令人感动到落泪的友谊!” 洛伦深深的看他一眼,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是那阳光般人畜无害的笑容,却已经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你都听见了?” “当然,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耸耸肩膀,皇子殿下背着双手挺起胸膛,嘴角的微笑愈发的玩味: “否则的话,你又为什么非得要赌上性命,也要救出那位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呢?” “就像我也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忽悠了敬爱的康诺德皇兄,才让他不得不将你们两个都放了出来。”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逐渐严肃而冰冷,带着刺骨的冰冷。 黑发巫师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早就熟悉这位皇子殿下的“套路”了。 别的不多说,如果他真的准备杀了自己那绝对不会是这幅表情。 而是带着那最最温暖人心的笑容,用最柔和的声音,无可奈何的语气,然后…… 用米拉西斯的龙炎,将自己挫骨扬灰! 这才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手段。 “喂…我的这副表情了,能不能麻烦你也配合着害怕一下,装的也行啊?” 果然……连一分钟都没到,布兰登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冷冰冰的表情瞬间“垮塌”:“看来康诺德皇兄的那一套还真是学不来啊…真奇怪,明明我们俩都长得差不多,为什么就没人会害怕我呢?” 看着皇子殿下无奈的表情,洛伦真的很想吐槽一句“那样你的人设就崩了”,但现在这个局面下显然是很不合时宜,所以也就忍住了没开口。 摊了摊手,“十分不满”的布兰登挠挠头走到走廊的扶栏处,看向北风呼啸中白雪皑皑的断界山要塞,瞳孔中倒映着那面在薄雾中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 “总而言之,到现在我们至少已经打乱了康诺德皇兄的节奏,控制了搜索队的领导权;虽然我也很讨厌那群教会骑士,但他们确实非常优秀,而且也能避免其中有对皇兄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这帮狂信徒只会对圣十字效忠!” “但…这还远远不够。” 微微蹙眉的洛伦,也默然的点了点头。 康诺德是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他还有别的后手。 “即便到了现在,我也相信敬爱的皇兄一定是无时无刻不在为了帝国着想的——或者说,他已经将自己带入到父皇的位置上了。”布兰登凝视着远处的旗帜,轻佻地挑挑眉毛: “但就像我永远不可能拥有像他那样的风范;康诺德·德萨利昂…他永远不会相信任何人!” 第四十二章 可以托付的人(下) “康诺德·德萨利昂…我敬爱的皇兄,萨克兰帝国的皇储殿下从小就被当成是未来的皇帝陛下培养,也被所有人如此期待着;风范、礼仪、气量、言行举止乃至思考的方式——全部都与父皇无异。” 凝视着远处的铁王冠旗帜,布兰登低声叹息着喃喃自语:“即便再不愿意,也必须承认他确实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至高皇帝——最起码,比我看起来要像样多了。” 尽管已经有所掩饰,但他的口吻中依旧带着些许的不甘。 微微蹙眉的洛伦思考了片刻,默然颔首。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两个德萨利昂交换一下的位置,布兰登绝对不会给康诺德任何机会,甚至可能一开始就会想尽办法让他人间蒸发;但康诺德却可以为了某个目标容忍布兰登,即便最终很有可能是以布兰登的死作为结束。 但仅仅这一点,就体现出了两个人的不同——布兰登在气量上,要比他哥哥康诺德稍逊一筹。 或许和以严厉治军,手段残忍的康诺德相比,布兰登这样随和的皇子殿下更好相处;但衡量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统治者永远不都是以仁慈作为标准,身为皇帝的气量才是决定一切因素的关键。 在这方面洛伦自恃也不算有多宽广——没错,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成百上千和自己无关的人去死,可以任由身边相信他的人去为了最终目标牺牲;但他依旧无法接受那些对他很重要的人,成为别人要挟自己的工具。 对一个统治者而言,这是致命的要害。 “但正是因为他‘生而为皇’,那一双双期待的目光让他至今都谨小慎微,甚至在最有机会杀死我的时候都不敢亲自动手,因为那会让他在别人的眼中沾染污点。” 布兰登的嘴角挂着微笑:“因为这份小心谨慎,所以他才无法相信任何人,并且怀疑周遭的一切——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 “而他的这份多疑,就是我们利用的关键!” “您是说…借机行事?”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抱歉…但我不觉得有多大的可能性。” “你真的是太小瞧自己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缓缓转过身,布兰登微笑着看向他:“不论之前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康诺德答应了你的请求,这都一定和他多疑的性格有关。” “换句话说,多疑的皇兄大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百分之百的忠诚的。”布兰登的笑容越来越冷:“他从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让我死在北方的好机会!” “幸运的是这不仅仅是对他,对我而言也是同样——所以我们要做的绝对不光是找到魔物大军的踪迹,更要找到终结这场入侵的方法!” “在埃博登,康诺德皇兄可以用各种方法抹杀我的痕迹,让那场动荡和我毫无瓜葛;但这一次我以圣十字的名义发誓,他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 “这种装疯卖傻,常年被监视的日子,我已经厌倦了!” …………………………………………………………………… “现在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洛伦离开的背影,强忍怒火的小个子巫师坐了下来,率先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为什么你会让洛伦同意把我留在断界山要塞?!” “艾因你先冷静,我知道你现在心情非常不好,但麻烦听我慢慢解释。”艾萨克摊摊手:“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我需要时间。” “那你最好快点儿说!”小个子巫师的表情非常烦躁,甚至还有几分不甘。 “……好吧。” 艾萨克盯着她,然后不得不在那双倔强的湛蓝色眸子下选择了屈服,微微叹了口气:“首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次要去的地方简直称得上是地狱的大门口,回不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很危险。” “应该是非常的危险!” 不屈不挠的艾茵立刻反驳道,但是被艾萨克直接无视了: “但这些不是最主要的——在埃博登,我们同样经历过生死关头,我曾经亲眼看到两个人为了保护我,结果惨死在弩箭和匕首下面;相信我,经历过这些之后死亡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真正令我感到害怕,或者说令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什么?” 顿了顿,咬着嘴唇的艾萨克很是艰难的开口道:“还记得我们在熔炉镇的时候吗——那天晚上,我们用我最新推演出来的公式,借助熔炉学院炼金术师们的帮助完成了全新的‘亮银’,证明了虚空力量是可以在短时间内保持稳定的。” “没错,一次非常成功的实验。”艾茵的表情逐渐平复下来:“我记得你一开始还不是很上心,到最后反倒成了最在意的那一个。” 艾萨克没有开口,沉寂了半晌,很是烦躁的挠了挠头。 “你说的没错,因为那一次我发现了一些过去自己…从未体会过的事情。” 从未体会过的事情…小个子巫师微微皱着眉头;这个自大狂难道也会惊讶吗? “你瞧,过去的我一直专注于发现虚空世界当中的秘密,或者说专注于神秘学;带来什么结果倒是其次,探究和寻找才是最关键的。我从未察觉到自己的发现究竟会给这个世界,或者说我身边的一切带来什么变化。” “但是那一次,我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这种全新的技术,将会对整个神秘学和炼金学,乃至整个巫师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但既然是一种新技术,那就早晚会有被人利用的那一天。” “我们利用这种技术完成了‘亮银’,但这其实仅仅是最粗糙的那种直接利用,它实际能做到的事情要更多——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借此改进,将它转化成火焰或者某种动力的能源,就能替代原本效率低下的人力。 到那时,也许一天就能俢砌一座城墙,盖起一座城堡;也能改造成可以抛射三百公尺的超级投石机,一瞬间从你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将一座城镇夷为平地——这不是说笑,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只要技术够成熟,这都是可行的!” 艾茵看着他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你是说…我们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小个子巫师艰难的开口问道:“把一个非常危险的技术,随便交给了他们?” “不,你怎么就抓不住重点呢?”艾萨克一副费解的表情:“难道我说了什么很难理解的词汇吗?这么直来直去的脑子,真受不了你们这帮炼金术师低效率的思维模式!” 果然…这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气死人不偿命的那种——艾茵发现自己现在特别想一拳打在他那张满是嫌弃的脸上。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种发现都必须有人去尝试和实验,才能真正变成可以改变世界的技术;而我在埃博登的经历告诉我,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必须非常的谨慎,否则就是不负责任的!” 艾萨克突然落寞的摇摇头:“不论洛伦怎么讲,圣血药剂的真正研发者都是我;是我…间接害死了半个埃博登的人!” “艾萨克,你不应该把这种事情怪罪到自己身上,这也太……” “所以我们两个人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我们共同的研究成果——当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的成果……全部都交给你来保管!” 艾萨克郑重的看向面前的小个子巫师:“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谨慎的决定,由你来决定如何使用这些内容,由你来决定进行什么样的实验,选择权全部在你。” “如果我注定死在寻找古代知识的道路上,艾因·兰德,我唯二最好的朋友,你就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的,运用我的智慧去改变世界的人!” “所以…你必须活下去!” 第四十三章 凛冬的远征(上) 根本就没等到第三天,就在天还没亮,整个游骑兵旗团就已经整装待发。 就像军团会议的时候一样,整个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是由两个满编制的重装步兵军团,以及数量庞大的辅兵组成,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圣十字教会名下的教会骑士,以及来自帝国各地,自愿加入的轻装步兵。 用布兰登的话说,叫这群人“狂信徒”其实更合适——在断界山要塞的历史上经常能读到他们高呼着“为了圣十字”的口号,挥舞着造型不一的武器,用血肉之躯向魔物大军发起潮水般的进攻,并且坚信自己的虔诚能让他们荣升天国。 在经常会遭遇突袭战的北方,这些“狂信徒”简直是最好不过的兵源,并且可以忍受一切艰苦的环境,极少出现溃败的情况,悍不畏死。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经常不听指挥,看见敌人就高喊口号冲了上去,造成大量无谓的伤亡——只有圣十字教会的教会骑士们能稍稍约束一下他们。 数量庞大且悍不畏死的狂信徒加上稀少但精锐的教会骑士,就是圣十字教会在断界山要塞乃至整个帝国话语权的凭仗。 这也是布兰登会特地挑选教会骑士加入自己,而不是更加高效且服从性强的军团士兵——在断界山要塞的圣十字教会就和别的地方一样,是个近乎半独立不受控制的组织,康诺德很难插手进去。 所以就算再怎么厌烦圣十字教会,这些人都是布兰登最好的选择——总强过被一群暗中向康诺德宣誓效忠的军团士兵,在半路夺走了队伍的控制权要强。 最重要的是,那位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泽纳,既然他敢在军团会议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顶撞康诺德,证明他不是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的狗腿子…或者说,至少明面上不是。 这就足够了。 “皇子殿下,您的队伍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候命!” 北风呼啸的要塞城墙上,全副武装胸口挂着圣十字挂坠的教会骑士纳泽伫立在布兰登的面前,身后跟着依旧冷漠,却已经成为布兰登卫队长的爱德华。 顺着所有人的目光,黑发巫师也缓缓回头,看向城墙的下面——在托举铁王冠的三头巨龙旗帜下,站着整整齐齐三百名全副武装,目光坚毅的士兵们。 最前列依旧是布兰登从埃博登调集来的卫队,经历过营地遭遇战依旧完好无损的一百三十名军团士兵; 而在其后的,则是将近两百人的教会“轻装步兵”们;虽然用这种称呼,但他们依旧拥有相当精良的防护,配备的武器也是与军团士兵仿佛的长戟和重剑,只是巨大的筝形盾换成了较小的蒙皮圆盾;此外还有不少人装备了战弓。 有熔炉镇这样的工坊在,断界山要塞当然能大批量配备重弩,但问题在于这么冷的地方十字弓这种机括弩根本派不上用场,用不了几次扳机就会冻住,坚硬到绝对掰不动的地步——相较之下虽然战弓的射程短,但至少能完美的适应北方的环境。 此外还有随从教会骑士纳泽前来的十二名装备精良的教会骑士,作为此行的中坚力量。 就洛伦知道的,整个断界山要塞也只有不到五十名教会骑士,对方直接派出了十二名加入布兰登,整整四分之一的精锐,也足以证明圣十字教会对此行的重视。 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之下,目光坚毅的士兵们自始至终一动不动,飘荡的飞雪几乎将他们全身上下都染成了白色;如果不是口中呼出的雾气,简直都令人怀疑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活人。 城墙上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样的素质和纪律不用说埃博登的雇佣兵团,就算是洛泰尔鲁文的骑士卫队也比不了。 那,如果是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呢? 确实,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同样勇敢而不畏牺牲,甚至一对一乃至一对十的情况下,都绝对能轻松的蹂躏这些只能凭借军阵和盾墙推进的普通士兵。 但如果数量上升到一百对一百,乃至军团对垒的地步……那就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蹂躏了。 况且整个东部森林能凑出的精灵战士,最多也就三千人;而帝国不算各个大公的军队,光是常备就有十个军团。 “在听闻布兰登殿下即将离开断界山要塞前往北方,这些勇敢虔诚的信徒们无不欢欣鼓舞,纷纷想要加入您的麾下!” 察觉到布兰登和周遭其他人眼神中的惊叹之色,隐隐有些得意的教会骑士纳泽涨红了脸,慷慨激昂的用那洪钟般的声音开口说道: “在经过我的仔细挑选之后,剩余的两百余人全部都是要塞当中的精锐,至少经历过一场战斗并且活下来的老兵,绝对不会比帝国的军团士兵逊色!” “即便遭遇魔物大军的意外突袭,也有十二名教会骑士保护您,他们已经发下誓言,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您安然无恙的回到断界山要塞!” 说罢,教会骑士纳泽高傲的挺起胸膛,后退半步犹如雕塑般立在原地,沉重的低下了那板砖似的脑袋。 “真的是…太感谢您了,纳泽阁下——有诸位教会骑士在,相信此行一定能一路顺风,高奏凯歌!”感受到对方那“萨克兰老乡”般的热情,布兰登还是一如既往的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另外,如果在军团会议的时候对您有所冒犯,还请多多谅解我这个年轻人的无礼,对圣十字教会和虔诚的诸位我还是十分尊重的!” “这并没有什么,您也是第一次见我,有所疏远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话语非常的宽慰人,但纳泽的表情却十分的严肃: “不过还请恕我无礼——您的队伍当中似乎有很多‘不相关’的人士,很可能会对此行造成很多麻烦!” 站在后面的黑发巫师依旧面不改色,歪了歪脑袋的布兰登“好奇”的看向教会骑士: “不好意思,您对我的巫师顾问和他的朋友有什么顾虑吗?” “对于一位都灵家族的后代和他的朋友,我们当然不会有任何的疑问——虽然他的祖先曾经背叛了圣十字的光辉,但无人可以质疑罗兰·都灵对帝国的忠诚!” “至于这位艾萨克……虽然巫师们都是不虔诚的信徒,但至少他们掌握的知识能给您提供不少帮助!” “那您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是这个逃兵!” 没等布兰登开口,纳泽就猛然抬手指向黑发巫师一旁的路斯恩,被指着的灰瞳少年微微咬住了嘴唇,没有开口。 “就是他,害死了前一个北上的搜索队和一位忠诚勇敢的教会骑士,并且导致哨塔遇袭被灭!”教会骑士纳泽的口气毫不客气:“您怎么能带这种人北上?!他一定会再害死您,甚至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咬着嘴唇的路斯恩瞪着不甘心的眼神,不经意间碰见了洛伦瞥过来的目光,连忙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也没资格开口。 “路斯恩是无辜的。” 耸耸肩膀的洛伦上前一步,将这个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挡在了身后,正视着面前的教会骑士纳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康诺德殿下已经正式宣布他自由,那也就证明了他的清白——他不是逃兵,只是临时执行了一项特殊的命令而已!” “一派胡言!” 激动的纳泽愤愤不平的急促开口道:“请您不要装傻,洛伦·都灵阁下!全要塞的人都知道,是您站出来给他担保,康诺德殿下才把他……” “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 一旁的布兰登微笑着打断了他:“我想我的巫师顾问刚刚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路斯恩阁下是清白的。” “但是……” “没有但是,我已经同意让他以洛伦护卫的身份加入队伍了,而我作为一名德萨利昂家族的后裔,必须言而有信。” “还是说您忘了…谁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第四十四章 凛冬的远征(下) “恩斯特。” 康诺德一袭戎装,坐在长桌前的扶手以上凝视着断界山要塞的地图,头也不抬的向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司令开口道。 “殿下?” “你看起来很忧虑,是我的哪一个命令让你感到不满了?” 不满? “绝对没有!”中年骑士立刻转身,重重的低下头,声音铿锵有力:“我可以向圣十字发誓,整个要塞军团上下,绝对没有任何一名士兵对殿下的命令有任何的不满!” 见到自己的要塞副司令这副表情,缓缓抬头的康诺德嘴角流露出一丝的无奈。 “每次碰上这种局面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羡慕布兰登,发自内心的嫉妒他。” 没能察觉到的恩斯特·德雷西斯抬起头,愕然的看到这位萨克兰亲王叹息了一声: “永远不用担心身边的人会因为他的身份,宁可撒谎也不愿意说实话——至少他周遭的人都是真心实意对待他的,不论好还是坏。” “不,殿下,我真的是……” “不用解释了,恩斯特,我并不是在怪你。”神色冷峻的康诺德伸手将他拦下: “就像我同样清楚,你并不同意让布兰登担任这支游骑兵旗团的指挥官一样——你,还有其他的军团指挥官们都认为这是我一时心软,任由弟弟胡闹的结果;而非在绝对理智和冷静下做出的判断。” “不要反驳,因为我们两个相互之间再了解不过了——就像你一直把我当子侄辈看待关照,甚至主动成为我的副手;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叔叔,恩斯特。” “殿下……” 恩斯特轻声开口,几乎要将头埋在地底。 “而我也知道,你并不同意让我放了洛伦·都灵和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路斯恩。”康诺德缓缓说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信任他们。” “正是如此,康诺德殿下!” 毫不犹豫的,中年骑士立即开口道:“这两个人只是无名小卒,放了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您绝对不能相信一个巫师和一个逃兵,即便他们分别是都灵家族和维尔茨家族的后代,光荣的姓氏并不能证明什么!” “你说的没错…不能相信一个巫师和一个逃兵,而我也的确并不相信他们。”康诺德冷哼一声,赤红的瞳孔无比的冰冷: “但这不妨碍让他们得意洋洋一阵子,觉得自己猜中了我的心思。” 这是什么意思…恩斯特的眼神中一阵困惑。 难道说释放洛伦·都灵和路斯恩只是殿下故意为之,其实还有别的后手? 亦或者布兰登殿下在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后的种种举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也不要讨论了。”康诺德打断了恩斯特的话,像是在故刻意隐瞒什么似的:“既然路斯恩已经决心离开军团,而维尔茨家族也表示不会深究下去,那就让他走——勒令军团内的士兵,任何人不得继续提起此事!” “遵命,我这就去吩咐。” 虽然点头称是,但恩斯特并没有要离开的动静,依旧站在原地艰难的开口道:“但是布兰登殿下那边,是不是……” “虽然布兰登一直喜欢胡闹,但其实他还是很有能力的——埃博登的事情足以证明这一点,就算会出问题也有教会骑士纳泽在,至少能让他平安归来。” 康诺德皱着眉头:“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但我说过了,讨论到此为止。” “但我要说的也不只是您的弟弟能否完成这项使命,康诺德殿下!”恩斯特死死咬着后槽牙,表情十分的激动: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那种…那种非常重要,但您绝对不能参与,甚至不能有丝毫牵连的事情——那才是这次搜索队最重要的使命不是吗?!”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且绝对只有一次!看在圣十字的份上您必须把握住,否则的话……” “恩斯特叔叔!” 康诺德叹了口气:“之前布兰登说他在营地遇袭的事情,应该就是你安排的对吧——故意没有直接剿灭冰原狼人让它们顺着向南的大道逃窜,为的是撞上布兰登的卫队。” “我没有……” “告诉我,你是不是担心如果这是我下的命令会脏了我的手,所以如果布兰登真的出事的话,你准备自己把全部的责任承担下来——而年事已高的父皇除了把你绞死之外,也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因为他没有第三个儿子了。” “告诉我,你当时是不是这么想的?!” “……是。” 恩斯特艰难的回答道。 “我感谢你的诚实。”康诺德口气一转,肃然看向面前的中年骑士: “但我不会用身边的人去当自己的牺牲品,布兰登必须得死,但他将会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如果很不幸的,让他活到了最后……” “我也绝不会介意脏了自己的手,因为这是一个皇帝才能背负的罪!” ……………………………………………………………………………… “那个…我知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是谁,但你们当中绝大多数人应该都是第一次见到我,而我也是第一次遇见你们,所以……就来一次自我介绍吧!” 猎猎作响的铁王冠旗帜下,露出孩子般灿烂笑容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张开双臂,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游骑兵们: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三世代的二皇子外加一名驭龙者,你们当中可能不少人都听说过我的名字,不过我猜八成不是什么好话。” “至于为什么我这个臭名昭著的‘丢脸皇子’会站在这儿,你们应该多少也知道——没错,我即将和你们一起北上,前往那片被冰雪覆盖,被邪神和怪物所统治的土地,寻找它们是否有入侵的迹象。” “这必将是一场艰苦的远征,我们要在我们熟悉但同样陌生的土地上四处游荡,去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甚至是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正面相遇,也并不是不可能!” 在场的士兵们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应。 “我就知道……我没什么演讲天赋,但这没关系。”布兰登自嘲似的笑了笑:“因为我也不打算说什么‘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去送死’或者…‘我会和你们同生共死’之类的空话,因为说多了就太没劲了!” “原因很简单——就算你们全都死在了北方,也比不上我一个人死在那儿来的重要;南方的贵族们不会知道为了让他们度过一个温暖舒适的下午,你们有多少袍泽死在了北方冰冷的大地上。” “而如果我死在了那,帝国就会有一个十分好的借口集结大军,向北方发动一场真正的远征,那些贵族老爷们才会真正清醒,愿意睁眼看看这片冰冷的土地!” “所以,诸位勇敢而无畏的士兵们,我不管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片土地上,但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就只有一个——在我死之前,竭尽你们所能的活下去。” “如果你们准备为圣十字献身,这只是一场不值得夸耀的前哨战,没有人会铭记的战争当中的战争;” “如果你们还有家人,切记他们还在等着你们回去,就算要成为英雄也至少死在一场值得你去死的战役里!” 话音落下,随着铁链和齿轮的摩擦声,要塞大门被缓缓打开,北风呼啸的大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精彩无比的笑容: “现在,诸位勇敢无畏的先生们…让我们一起去见识一下地狱的模样,然后…… 再一起活着回来!” 第四十五章 北上的路(上) 如果说断界山要塞就是帝国的北疆,那么断界山以北的土地就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被暴风雪和严寒“统治”的地狱。 凌厉如刀锋般呼啸而至的北风,夹杂坚硬无比的冰粒;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若隐若现的雪山和浓浓的白雾,壮阔而无比凄凉。 沿着数百年来一代又一代要塞军团走过的道路,高举着铁王冠旗帜的队伍踏进了这片古老的巨龙王国的“遗骸”。 不论这片土地上曾经诞生过何等伟大的文明,又曾经崛起过君临整个世界的强大王国;如今的它仅仅是一片荒凉到只剩下一片白雪,枯槁到甚至连一颗雪松都无法生存,死亡的寒冰之土。 跟在列队行进的军团士兵们一侧,拽住缰绳的洛伦骑着身下步伐稳重的北方马,穷尽目光打量着周围,尽情的欣赏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景观。 当然,前提是绝对听不见身后那两个“噪音”才行。 “我还是不相信,你居然十一岁来过这儿了,而且才两三年的光景就当上了旗团长?” 哆哆嗦嗦骑在马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死死攥着缰绳,却还依然不老实。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身旁悠闲自得,只用左手勒住缰绳的路斯恩:“说真的,就凭你现在这个头,当初你还没有一把剑高吧?” “哦,抱歉,差点儿忘了你是艾勒芒人,咱们重新来过——当初你应该还没有一把艾勒芒短剑高吧?” 听到他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的路斯恩不怒反笑:“呵哈哈哈…没错,和你们这群猴子一样的洛泰尔山民比起来,我们艾勒芒的城里人确实都是小个子!” “哟吼…接的漂亮!”艾萨克眼前一亮:“了不起,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为啥洛伦要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你救出来了。” “嗯…您是洛伦阁下的朋友而我是他的护卫,所以我不想扫您的兴致。”路斯恩耸耸肩膀,灰瞳少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其实您说对了,我刚来的时候确实还没有一把骑士剑高。” “这没什么,不用在意,你毕竟还小嘛!”艾萨克连忙“安慰”道:“在你们艾勒芒人的平均身高里,你也算是早熟长得快的了。” 走在前面的洛伦强忍着回头吐槽的冲动,本能的翻了个白眼儿。 “不过虽然我没有一把剑高,但一年之后我就是军团的二等军士了。”灰瞳少年继续打趣道:“紧接着就成了第二旗团的旗团长!” “真的?”艾萨克的表情很费解:“那一个个五大三粗,脑子灌浆的彪形大汉看到你这么小不点儿,就没有不服气的?” “当然没有,他们很快就认同了我的指挥才能和与生俱来的威望,驯服他们不比驯服几头山猴子困难多少。”路斯恩嘴角勾起一个很是得意的弧度: “特别是在我赤手空拳放倒了二十个脑子灌浆的彪形大汉之后,他们就更服气了——容我特别提醒一句,他们每个人都能放倒至少两打儿您这样的!” “一打十二个,他们每个人能放倒二十四个艾萨克·格兰瑟姆,你能放倒二十个他们,换算一下……你…能同时干掉四百八十个我这样的?” 艾萨克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盯着路斯恩:“别逗了,行吗?四百八十个我找个土坑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你填了!” “……”路斯恩。 “……”洛伦。 “等等,让我稍微理解一下。”艾萨克微微蹙眉,很是不屑的撇撇嘴:“你刚刚是不是在试图威胁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番话可相当没有威慑力,你最好换一个。” “……好吧,这是您自找的。”路斯恩脸上的微笑无比的僵硬: “让我换个说法,您知道为什么洛伦阁下会把我从地牢里救出来吗?” “不太清楚,因为你特别能打?”艾萨克故意挑挑眉毛:“能打四百八十个我这样的?” “不,因为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灰瞳少年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烂漫的笑容。 “……”艾萨克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片刻的安详,走在前面的洛伦甚至都能听到北风呼啸的声音。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讽刺你们艾勒芒人的身高,我也不是故意看你年纪小就特别的想欺负欺负你一下,因为看起来特别有意思……你觉得这样和你道歉你能接受吗?” “……”路斯恩。 “……”洛伦。 先前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还感觉不到,但现在洛伦倒是发现这两个人还真合得来。 “还有四天,我们就能抵达血骸谷了。”路斯恩稍微加快了速度,骑到前面和黑发巫师并行,指向远处那白蒙蒙的一片: “前面就是断界山要塞的最后一处哨塔,也是最后一处可以供我们修整的地方,队伍应该会在那里停住一天,顺便让游骑兵们到附近侦查情况。” 在灰瞳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洛伦很明确的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伤感。 等等,他刚刚说最后一处哨塔,难不成…… “没错,您猜对了。”察觉到一旁黑发巫师表情的变化,面色沉重的路斯恩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咬住嘴唇: “上一次的搜索队,就是在那里遭遇入侵的魔物结果全灭,也是我为什么会被要塞当成逃兵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洛伦面色一变,目光瞥向身旁低下头去的路斯恩:“那…我是说在他们遇袭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这场意外的袭击才是一切开始的源头,那么如果能进一步了解发生的经过,也许就能看到事情背后的真相。 “……我是在一切结束之后才赶到的,比之后前来增援的军团晚了一天的时间。” 面对黑发巫师的提问,路斯恩的表情很复杂:“但我可以保证,不论究竟发生了什么,围攻哨塔的都绝对不是什么小股流窜的冰原狼人,而是一支魔物大军!” “一支魔物大军?” “断界山要塞的哨塔——尤其是像血骸谷哨塔这么重要的据点,一般都有非常好的防护措施和充足的储备,至少十名游骑兵外加半个百人队的编制;如果再算上临时赶来的搜索队,哨塔内至少有将近两个百人队的老兵。” “如此严密的守备,没有三倍的兵力是不可能轻易攻下的。” “但就是这样,在遭遇突袭的时候竟然毫无察觉,甚至都没能有任何一个送信的游骑兵逃出去,无声无息之间惨遭全灭!这根本就……”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洛伦同样皱起了眉头。 “哨塔几乎被毁,到处都是经历过惨烈血战的痕迹,到处都是袍泽的尸骨,还有那些怪物们的残骸,就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并且毫无预兆的围攻战。” “惨烈到…我们甚至不能把所有的碎尸都拼起来!” 轻叹一声,路斯恩神色淡然的喃喃说道:“于是赶来增援的援军就认为,是我们这些逃兵没有及时向要塞汇报,才害死了所有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派出求援的游骑兵。” 确实…这是非常一目了然的事情,如果真的和他们所想一样的话…… 但实际上路斯恩当时并不在血骸谷,而是在发现尼德霍格的道路上返回途中,根本不可能发现突然出现的敌人,也就无从所谓侦查了。 也就是说…哨塔遭遇全灭另有隐情,并且出于某种缘故使得他们甚至没能发现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连反应都来不及? 洛伦捏紧了缰绳,眯着眼目光眺望远处已经临近的血骸谷哨塔。 他还需要了解更多! 第四十六章 北上的路(下) 在当天的傍晚,前行的队伍终于顶着暴风雪抵达了他们最后一处休整地——那座在突袭中惨遭全灭被毁的哨塔。 凛冬的寒风中,厚厚的积雪将哨塔覆盖在下面,却依旧能让人从那仅存的痕迹中看到曾经发生的事情。 没有群鸦的哀嚎,没有腐烂的气息,血浆早已冰冷干涸,冰封的尸骨被积雪覆盖——在极北之地,一切失去生命的存在都会在风雪中被掩埋化作虚无,只剩下冰冷的躯壳和仅剩的残骸。 还有永恒的死寂。 骑在马背上的洛伦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仅存的断壁残桓,一旁的布兰登也逐渐失去了脸上的笑容,挑了挑眉毛默不作声,一同打量眼前这片人间炼狱,或者说…被尸骸堆满的废墟。 从破败坍塌的哨塔,到死去士兵的姿势和“形状”,还有那些和他们纠缠在一起,已经无法分开的怪物的骸骨……光是看着,就令人心寒。 “我们可以在此地休憩一晚,明日清晨再继续北上,皇子殿下。”教会骑士纳泽勒住缰绳,停在了布兰登的身侧: “就在这里,断界山要塞的最后一处哨塔也是帝国最靠近北方的据点,无数位虔诚的信徒和勇士们曾经到访过的地方,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失职的逃兵,令它和数以百计的英雄变成了一片埋骨地!” 说话的同时,纳泽还不忘了冷冷的瞪一眼黑发巫师身侧的路斯恩,言语中尽是鄙夷痛恨之色。 面色微微一变的路斯恩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垂下了目光,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让士兵们稍微清理一下周围的废墟,尽量不要惊动这些阵亡勇士们的尸骨吧。”布兰登轻轻叹了口气,直接无视了纳泽的后半句话: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在哨塔外面找片空地扎营就可以,还是尽量保持这里的原样——等到冬天结束,再让要塞的人来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南方。” “在空地扎营?”纳泽皱起眉头:“恕我直言,殿下。您可能忘记了我们现在正在断界山的北方,怪物横行;一旦遇袭的话……” “一旦遇袭还没等那些怪物冲到我面前,米拉西斯就能从天而降,把它们变成活烤的野味儿,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 “但要是……” 布兰登摆摆手,嘴角挂着些许慵懒的笑容:“要是怪物多到连巨龙都束手无策的地步,我觉得一座变成废墟的哨塔也没法挽回多少局面——您觉得呢,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 “……遵命,殿下。” 接连两次被打断的教会骑士面色沉闷的冷哼一声,重重点下头便离开了原地,带着两队士兵前去安排行营。 直到把他“赶走”,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才微微松弛然后长舒一口气,还不忘了朝教会骑士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让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看着布兰登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一旁的卫兵,洛伦也趁机朝着哨塔废墟的里面走去,四处观察着周围的断壁残桓。 艾萨克似乎对那周围的景色更感兴趣,欣赏着远处即将垂入地平线的夕阳;而察觉到什么的路斯恩,则悄无声息的跟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从哨塔的入口,直至两侧的长廊、栅栏和拒马桩,中央的空地……冰封的尸骸遍地皆是,相互纠缠。 倒在拒马桩上被贯穿胸膛的军团士兵,手中还紧紧攥着断裂的长戟; 手持战弓的年轻人被冰原狼人咬断了脑袋,手中的箭矢也戳瞎了它的眼睛; 昂首挺立的号手;只剩半个身子被冻住在瞭望台上,伸手去触碰他再也碰不到的号角; 纠缠厮杀的两队军团士兵,和他们敌人的尸骨一起堵住了哨塔内堡的大门; …………黑发巫师微微眯起双瞳,眼前的景象似乎让那一夜发生的事情重现在了他面前,耳畔冷风的呼啸也变成了凄厉的怒吼和厮杀的声响。 “洛伦…阁下?”站在后面的灰瞳少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打扰,试探着伸头看向黑发巫师的表情: “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洛伦本能的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外面。 最开始发生战斗的地点在大门。 从雪地里残留的箭矢可以看出,哨塔的守军们直至怪物接近之后才发现它们的存在,并且毫无预料和准备。 临时冲上来的弓弩手们慌忙中向敌人射箭,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而且他们也并不清楚敌人有多少——因为到此为止,哨塔都没有派出任何一个求援的游骑兵。 怪物们的攻势非常的猛烈,甚至在哨塔内的守军反应过来之前就攻破了大门,让军团士兵和精锐的游骑兵们只能依托着门洞和周围的栅栏拒马防守。 “然后,他们就不得不撤退到了中央的空地,并且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节节抵抗;于此同时更多的怪物爬上了木墙,一边倒的屠杀着弓弩手们。” 喃喃自语着,洛伦不由自主的走向中央的空地,目光从周围的护栏上逐一扫过——旁边的路斯恩看他的表情有些发愣。 面前这位黑发巫师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他此时此刻正身处那突袭发生时一样。 洛伦没有理会他,低着头继续四下探索着周围残存的,还未被冰雪彻底掩埋的痕迹。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明明有很多求援机会的哨塔始终没有派出向后方报信的游骑兵,周围倒下的尸骨几乎全部都是朝向大门,没有一个是逃跑中被杀的。 这非常的诡异,简直就像…… “就像是他们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于是奋力一搏竭尽所能的在拖延时间。”黑发巫师低声开口道。 “您是说…他们不是没有,而是发现自己已经逃不掉了?”很是犹豫的路斯恩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那究竟是为什么…这不可能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绝对是最有可能的结论之一。”洛伦摇了摇头:“之前的一次我也遇到过类似超乎想象的情况,而我的经验告诉我在找到证据之前,哪怕事实再不可思议,那也是最后和唯一的答案。” 看了一眼表情诧异的灰瞳少年,洛伦伸手指向哨塔的最顶端:“而那个号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号手?”路斯恩看向他所指的位置,瞭望台上那位只剩下半截身体,早已被冰封的尸骸,还在伸手去碰触那永远碰不到的号角。 “如果不是陷入了最后的绝望,到了最最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们都有时间派出游骑兵,点燃狼烟或者做任何有机会做的事情,向后方通报最后一次消息。” 洛伦默然的看着那位号手,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敬意:“但他拼死也要爬上高塔去吹响号角,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能让赶来的援军听到……我觉得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因为这是仅存的可能…吗? 路斯恩如此猜测着。 “总之,这场突袭中肯定发过很多意外,但肯定和侦查不力没什么关系。”回过神来的洛伦摇摇头:“而且这里是那些怪物们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继续搜查下去肯定能找到更多的线……” 话说一半的洛伦突然停住了,让路斯恩有些好奇的回过头看见他正半蹲在地上,拨弄着一处角落里的篝火堆。 “一个小问题。”背对着路斯恩的洛伦轻声开口道:“最近…会不会有游骑兵曾经来过这里?” “应该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面无表情的洛伦回答道,右手还未从篝火堆中拿出来。 这个篝火堆…居然是新的。 第四十七章 怪物的脚印(上) “一派胡言!” 午夜营地中央的帐篷内,听完黑发巫师汇报的教会骑士纳泽猛然一拍手,整个桌子都随之一阵巨响,瞪着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 “我不知道您究竟发现了什么证据,但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您,洛伦·都灵阁下一直都在拼命给那个该死的逃兵洗脱罪名,让他不仅能够逃过军法的严惩,还能让他在圣十字面前也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个逃兵!” “我所说的,仅仅是我所看见的。” 洛伦双手撑着桌子,面无惧色的和这位教会骑士对视着:“并且根据我所看到的事实作出推断——如果您不相信,尽管可以拿出更加切实有力的证据。” “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因为这就是事实!”教会骑士纳泽涨红了脸,唾星飞溅喷得到处都是:“即便在任何人面前,在圣十字的面前我也能告诉您,这就是事实,板上钉钉的事实!”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可以作证,那个叫路斯恩的逃兵害死了他们所有人——就算您让他逃脱了最后的惩罚,找到再多的伪证也没用!”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纳泽身后的几名教会骑士也一同点头表示认可。 洛伦的眼底闪过一丝的烦躁,他真的很讨厌和这种固执的狂信徒交流,因为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半句他们不想听的。 如果可以他当然更希望直接和布兰登商量,但整个队伍半数都是教会的人,而且他们还是在北地常年征战的老兵,加上十二名教会骑士就组成了队伍的主力。想不和他们商量就直接行动根本不可能。 最麻烦的是,到现在这群人都还在揪着路斯恩是个逃兵这件事不放,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也是那些怪物们最后曾经出没的地方。 容忍这群固执到不可理喻的教会骑士,也是他和布兰登愿意让队伍被康诺德掺沙子不得不承担的代价。 但现在洛伦有点儿后悔了。 “……好吧,就先让我们不要争执这件事情,把目光重新放在我们的任务上面。”洛伦叹了口气:“我在哨塔的残骸里,还发现了一个……” “不,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您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然后找机会让那个逃兵立功,就能让他将功折罪了!” 教会骑士纳泽立刻开口打断他,直接无视了黑发巫师的白眼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脸:“如果不能让路斯恩为此事付出代价,我们就不能继续讨论下去——这无关好与坏,而是正义与邪恶,而正义绝对不能迟到!” 半个营帐都激动的在发抖,教会骑士们纷纷鼓动着;而一边“卫队长”爱德华身后的军官们,则一个个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 气氛越来越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着。 这是一群无法用语言说服的人,就算是洛伦把铁一般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的眉头也绝对不会多皱一下,甚至依旧瞪大了眼睛反驳自己。 相较之下,那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的“宽容程度”,简直称得上是个异类! 虽然他一直想杀了自己…… “到此为止。” 坐在正中央的布兰登模仿皇兄,十指交叉手肘撑在桌上,嬉笑着看向两边的纳泽和自己的巫师顾问: “我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让我们继续讨论关于那些怪物们行踪的事情怎么样?” “殿下,这和军规或是世间的任何律法无关,而是正义与邪恶的问……” “抱歉,相比于正义和邪恶,我更在乎的是萨克兰帝国的存亡;除此之外我不需要任何意见,如果有,请保留到我们回到要塞之后;在那之前我们讨论的任何问题都必须和魔物入侵有关,除此之外一切搁置!” “殿下……”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讨论正义与邪恶,大可回到要塞之后向帝都的英诺森大主教上书,指控怀疑我对圣十字的忠诚!所有人都可以联名控诉我,说我一意孤行不顾你们的建议,你们可以干脆写一封告罪信,我保证会在上面签名怎么样?!” 一边说着布兰登已经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和教会骑士纳泽对视: “不要再让我提醒您一遍,这里谁才是真正的管事人。” 片刻的四目相对,沉默的教会骑士纳泽默默的坐了下来,选择了服从。 他不可能反抗一个萨克兰帝国的继承人,哪怕…只是第二顺位的继承人。 营帐内恢复了平静,看着一脸威严坐下来的布兰登,和周围那一张张诧异的表情不同,洛伦的脸上只有一份古怪。 没错,刚刚布兰登的表现非常的有气场,甚至比他上一次在埃博登的自由议会表现的还有气场;但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就好像在刻意的模仿某个特别熟悉的家伙。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在模仿自己的哥哥。 察觉到自己巫师顾问的眼神,布兰登的眼角闪过一丝的狡黠,不经意的瞥了洛伦一眼。 下一秒,布兰登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搓了搓手看向在座的军官和教会骑士们:“好了诸位先生们,请问我们有什么计划吗?” 教会骑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那面面相觑的表情让洛伦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显然除了面对敌人的时候,这帮狂信徒是不可能有任何计划可言的。 “我们可以展开搜索网,向周围四处派出游骑兵侦查。” 就在同一刻,自始至终沉默的爱德华突然站了起来,神色冷漠的看向坐在正前方的布兰登:“既然这里是那群怪物们最后停留的位置,那么附近肯定有它们的踪迹——只要找到线索,我们很快就能发现它们。” “您想要将我们不多的兵力分散开来,散到周围各处吗?” 皱着眉头的教会骑士纳泽再一次站起来,盯着刚刚开口的爱德华:“这种冒失的行为你知不知道会造成力量的分散!一旦遭遇敌人的袭击,殿下身旁甚至可能连足以保障他安全的兵力都没……” “殿下身旁有一头巨龙,这正是布兰登殿下不得不亲自来到北方的原因不是吗?”冷漠的爱德华反驳道: “作为帝国的驭龙者,难倒这世上还有能打败一头巨龙的怪物吗?” “就算是巨龙,那也不是绝对无敌的!”纳泽厉声反驳道:“血骸谷之战就是最好的证明!整整两头巨龙陨落在了那里,当年那场战争的惨烈程度,甚至是……” “如果真的遭遇到如此强大的敌人,殿下完全可以骑乘巨龙离开;”爱德华不紧不慢的反驳道:“而散开的我们也能在看到殿下离开之后,紧急向南疏散——事实上,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分散反而能提高存活的概率。” “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至少…听上去不错”布兰登“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眨眨眼看向其他人:“谁准备再说两句?” “殿下,请允许我最后再提议。” 冷漠的爱德华再一次站了出来:“如果可以,我提议由诸位教会骑士们负责向周围搜查,让您的卫队在哨塔驻扎——和我们这些南方的士兵相比,诸位圣十字教会的老兵显然对北方更为熟悉,也更容易发现怪物们的踪迹和线索。” 布兰登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洛伦?” 黑发巫师没有回头,困惑的目光始终盯着面无表情的爱德华,缓缓开口道: “我赞同卫队长阁下的观点。” 这家伙…有些不对劲。 第四十八章 怪物的脚印(下) 会议结束之后,黑发巫师并每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思,转身离开营帐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他当然有权拥有一个单独的帐篷,而不用和军团士兵们去挤那八人一顶的“窝棚”。 萨克兰帝国的军团编制,每个军团由六到十个旗团不等组成,每个旗团至少两个中队,中队下辖两到三个百人队,每个百人队十个小队,每个小队一般五到八个人。 所以如果很不幸的分到了人比较多的小队,你就能在不透风的防水羊皮帐篷里,享受浓郁芳香的脚臭和汗臭味了。 当然,更不幸的是如果哪个弟兄还有狐臭和淌脚汗的毛病…… 真的很难想象路斯恩那个看起来挺爱干净的家伙,是怎么熬过参军第一年的。 “恶意满满”的黑发巫师一边遐想一边微微勾起了嘴角,眼角的余光已经瞥到了某个人的人影,却依旧故作不知的继续向前走。 “你的演技还是那么拙劣……” 一声轻轻的叹息,某个站在阴影中的人走了出来,眼神中还有些复杂:“发现我了就尽管说出来,至于用这么别扭的方式吗?” “爱德华?”故意装傻的洛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开口道:“你误会了,我刚刚绝对没看见你,话说…你在这儿干什么?” “如果你打算装傻,我们可以在这里站一个晚上,然后等到明天被布兰登殿下盘问我们在干什么。” 冷漠的守夜人背起双手,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洛伦·都灵,用你的话来说——我们可不可以都对各自信任一些?” “不。” “你说什么?” “如说是之前的爱德华,我或许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他交流一下感情,不对他有任何的隐瞒。”洛伦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但现在的情况是,你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在熔炉镇的时候,你告诉我你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一举一动;但很明显,现在情况已经有所改变了。”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洛伦就曾经怀疑过,既然康诺德不可能相信自己,那么他肯定就把暗杀布兰登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他可以绝对信任或者相对信任的人来执行。 正因如此,在得知爱德华成为了布兰登的新任卫队长,而康诺德没有拒绝向布兰登的队伍里派人掺沙子之后,黑发巫师觉得答案已经近在眼前,只是他是否愿意相信而已。 “你得到的任务是监视布兰登殿下。”洛伦冷冷道:“只是暗中监视的话,应该不需要成为‘卫队长’这么显眼的目标吧?” 一瞬间,爱德华的眼角闪过了一丝无奈。 “而我当时说这些,也是真心的——我不想掺和到两位殿下之间的矛盾当中,但就像和你一起去争夺九芒星圣杯一样,这是身不由己的事情,由不得我多想。” 一向冷漠的守夜人皱了皱眉头:“还是说你觉得康诺德殿下能给我第二种选择?” “真的?”洛伦挑了挑眉毛:“他这么信任你?” “不,他根本不相信我,或者说他不相信所有人。”爱德华摇了摇头:“所以他……” 守夜人顿了顿,似乎非常的犹豫,还谨慎的看了周围一眼才缓缓开口道:“所以康诺德殿下‘收买’了一位不可能被收买的人,来达成这项使命!” 收买了一位不可能被收买的人……洛伦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 “该、该不会是……” “很不幸,你猜对了。”守夜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打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布兰登殿下是绝对不会让要塞的军团士兵加入他的;你们那天看到的军团会议,只是这位殿下自导自演的一场话剧而已。” “很简单,他都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教会骑士纳泽主动站出来,三言两语的挑拨足以使得布兰登殿下把整个会议变成一场闹剧,最后成了殿下主动揽走队伍的指挥权。他特地安排好的人也顺理成章的加入到队伍当中。” “从头到尾,你都绝对看不到和康诺德殿下有关的半点痕迹。” 爱德华微微蹙眉,表情非常凝重:“我不知道康诺德殿下安排的人究竟是谁,但既然他就在教会的人当中,那么至少要让他们不会有正当理由接近布兰登殿下。”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德萨利昂。”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直至爱德华说完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阵冰冷的触感从脊背升起直冲头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康诺德·德萨利昂…不仅仅是我的想法,就连我们接下来会做什么都猜到了吗? 不…不不不,这可不像是猜的,而是他确切的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甚至是我们能够想象到的选择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从踏入断界山要塞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进入了他的节奏。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之所以会遇上路斯恩也绝对不是因为什么幸运与否的问题,而是因为他把自己和这个灰瞳少年关在了同一个地牢里。 这些都是他安排好的? 不论是布兰登还是自己,对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的判断都出现了严重的低估!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放倒的对手,而是足以随时将他们逼入死境的强敌! “他是怎么收买了一个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愿意替他杀死布兰登的?” 本能的开口问道的洛伦,下一秒立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拦住了守夜人:“不用解释,我已经知道了。” 没错,还是那个原因。 如果真的如康诺德所料,北方的魔物即将发动一场足以危及萨克兰帝国的入侵,那么以为帝国皇子的死就是最好的战争号角,兵器能够让整个帝国都毫无间隙满腔怒火的团结在一起。 只要用这个理由,他就能说服任何一个愿意为圣十字去死的狂信徒。 所以洛伦才会这么讨厌这群家伙。 “能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吗?” “我告诉你了,他不信任我。”爱德华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他只命令我利用职务的便利,在那人行动的时候为他准备好‘充足的条件’,仅此而已——我猜你重获自由时应该也得到过类似的命令。” 洛伦默然的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离开地牢前,那位康诺德殿下说过的话。 “我不指望你的忠诚,洛伦·都灵阁下;但我也相信,你对我的弟弟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忠心耿耿;所以我只要求你一件事…… ……不准插手。” “作为朋友,我会在职责范围内尽可能的给你提供便利。但是洛伦·都灵,前往不要把这个当成是理所当然。”冷漠的守夜人压低了声音:“我不会参与到任何涉及两位殿下矛盾的事情,但你也休想指望我会帮忙。” “我也绝对不会提出这么过分的请求。” 洛伦微微一笑,至少知道爱德华并没有背叛他,这就是自己眼下能得到的最好的情报了——虽然康诺德的布局还是让他忍不住打冷战,但起码自己并不是腹背受敌。 “那么…作为朋友,能不能麻烦你帮一个小忙呢?” “什么?” “哦,只是一个很小的请求,不用太刻意的…只不过这件事和你也有所关联。”洛伦勾起嘴角:“我在哨塔的废墟内发现了一处还很新的篝火堆,结合之前的经历来看,很可能是那位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还有……” “……他身边那位疑似法内西斯的先生。” 第四十九章 来自“地狱”的线索(上) 第二天清晨,占据了半个营地的圣十字教会军队很快完成了集结;在教会骑士纳泽洪钟般的训话结束之后,就在各个教会骑士的率领下以哨塔废墟为中心,向周围展开扩散式侦查,寻找任何一处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区。 尽管有不少人对布兰登的命令颇有怨言,认为这是“殿下排斥异己,让非亲信的军队冒险”;但更多的教会军队依旧忠心耿耿的执行了任务,冒着猛烈的暴风雪向远处的荒原进军。 不管布兰登或者洛伦再怎么反感教会的固执,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虔诚的信徒”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士兵,甚至可以抛弃一切只为了向圣十字献身而加入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执行任何一个看起来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命令。 对他们来说,人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圣十字对自己的考验,死亡才是生命真正的开始——越是惨烈悲壮的牺牲,就越能证明自己对圣十字的虔诚。 这样的想法和动力,用“狂热”形容都简直太过苍白无力。 对洛伦而言,这样做的唯一好处就是让教会的军队暂时远离了布兰登的周围,并且让那位教会骑士纳泽无法再继续干预自己的行动。 而这些狂信徒们的自律和虔诚,也能让他们毫无保留的执行搜查任务,替自己寻找线索;而不用担心他们会像佣兵混混们那样敷衍甚至坑骗自己和布兰登。 与此同时,哨塔废墟的一百五十名军团士兵们也在周围展开了搜查工作,逐步清理那场血战留下的断壁残桓,并且在某位守夜人的指挥下极其细致的寻找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对军团士兵们,爱德华宣称的是“调查哨塔遭遇全灭的真相”,而实际上他真正要找的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曾经到过这里的证明。 不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北方,这位拥有正面屠戮整个百人队实力的护卫骑士都实在是太危险了。 更重要的是,爱德华无法相信那位法内西斯主教居然真的有可能还活着!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亲手刺穿了法内西斯的心脏和头颅,割开了他的喉咙,就算命再怎么硬也必死无疑才是; 但问题在于,眼下的各种情报都在证明他很有可能没死。 在埃博登和护卫骑士一同离开的痕迹;而后是熔炉镇暗中保护了重伤护卫骑士,甚至将他带走的“神秘人”,以及哨塔废墟尚且未冷的篝火堆…… 一个圣十字教会的主教,更何况是在逃主教并不会对守夜人造成多少影响;但问题是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而且很可能从已经被灭族的贝利尼家族手中,掌握了埃博登守夜人组织遭受重创前后的情报! 到现在鲁特·因菲尼特都还对此一无所知,可一旦守夜人组织因此蒙受损失,爱德华他自己,外加薇拉和彼得这几个仅存的埃博登守夜人,都肯定不会有任何与“美好”两个字有关的结局。 鲁特·因菲尼特的凶名,可是建立在累累尸骸之上的! ………………………………………………………………… 哨塔废墟的空地,在搜查行动开始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临时安置尸体的地方;忙碌的卫兵们开始清理周围战斗的痕迹,并且将所有还能找到的尸骨全部堆放在临时搭建的木架和空地周围。 这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工作。 不光是人手和资源匮乏,绝大多数骸骨早已在暴风雪和严寒中彻底冻僵,用力掰扯甚至会直接碎成肉块;北上的搜索队并没有携带多少干柴,让这些尸骨恢复原状。 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将这些死去的袍泽暂时放置在这儿,等待冬季过去,要塞的援军能够赶来将将他们火化后的骨灰带回南方。 面无表情的守夜人站在空地中央,用一个又一个简单而有力的命令指挥协调着周围的士兵,搜查细致的程度连一块碎尸,一根断箭都不放过;整个搜索工作都在一种有序而井然的氛围下不断的进行中。 站在他后面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不得不承认爱德华能够成为卫队长确实是有原因的——这样的效率,换成是自己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埃博登的守夜人三人组,彼得·法沙是后勤和首领,薇拉是刺客和尖兵,而冷漠的爱德华则是最优秀的执行者; 那尽本分和尽量不惹事的性格,也让他拥有常人无法比拟的高效率。 “有什么新发现?”洛伦站在他身侧,漠然的看着那堆砌的冰冷尸骨。 冷漠的守夜人瞥了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长: “基本上都被你猜中了。” “基本上?” “没错,正如你所说,哨塔内的士兵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敌人突袭,仓促迎战之后不到半刻钟就被攻破了大门;随即他们就陷入了绝望,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垂死的挣扎,我想他们可能自己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派出游骑兵。” “因为他们知道,即便派出去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洛伦平静的开口道:“出于…某个我们可能不知道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没有点燃狼烟,很可能是因为当天正好是极为严酷的暴风雪天气——尸体的伤口都被冻住了,证明那天晚上的风雪一定很严重,以至于柴火都湿透了;慌乱之中也不可能弄干它们。” 点了点头,爱德华继续开口道:“然后…就是关于那位护卫骑士的事情,我们在哨塔内堡找到了不少线索。” “他至少在这里停留了五天左右,并且还想办法搜集了不少储备;而且你又猜对了,绝对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人,并且他们就在我们前一天刚刚离开。” “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很抱歉,不能。”爱德华摇摇头:“即便真的有过什么痕迹,也早就被暴风雪吞噬了。” “护卫骑士和那位疑似‘法内西斯’的神秘人几乎和我们同时抵达断界山要塞,并且抢在我们之前离开并且到过这里——更准确的说,他们几乎每次都抢先了我们一步。” “不,不是这样的。”洛伦意味深长的看了爱德华一眼。 “什么意思?” “我们只能证明他们来过,但并不能证明他们已经离开。”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管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位护卫骑士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了一个堪称可怕的地步。” “我在熔炉镇的仓库里和他打过一次,虽然当时是我大意了,但他确实悄无声息的走到我身后,甚至等到那柄剑落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被人监视了。” “在洛泰尔的时候,他绝对办不到这一点。” “关于这个…你可能对教会骑士不太了解。”爱德华皱着眉头:“所有真正虔诚的教会骑士都会许下一个誓言,而这些‘誓言’本身就具备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可以施展‘圣十字的神迹’。那位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就是其中之一,他甚至……” “不,不是那种强大——虽然那份‘誓言’的力量同样很惊人。”洛伦摆摆手:“这件事暂且搁置,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说…‘基本上’都被我猜中了,什么意思?” 爱德华缓缓转过身,在确认周围没有人看他之后才了然的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尸骨堆:“你数过这里有多少具尸体吗?” “有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要塞的说法,当时这里至少有将近两百多名军团士兵,但我们找到的才刚刚一百出头。” 洛伦目光一滞,他知道爱德华要说什么了。 要么是卫兵们的搜查不力,或者遗漏了什么地方;要么…… 就是这里并非搜查队第一次遇袭的真正地点! 第五十章 来自“地狱”的线索(下) 没错,就是人数……洛伦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儿了。 从一开始,他就被路斯恩“蒙骗”了——当然这个词用得不好,因为实际上灰瞳少年自己也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所见到的仅仅是一个遭遇突袭全灭的哨塔而已。 先入为主的观念使得他们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没错,在离开之前搜索队确实给了路斯恩和后方他们会向哨塔后撤的命令,但实际上他们真正撤退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遭遇了突袭。 不是在血骸谷就是在前往哨塔的路上,整个搜索队就已经遭遇了毁灭性的重创,按照爱德华在废墟内发现的遗体数量来判断,真正撤退到哨塔的恐怕屈指可数! 黑发巫师不用闭上眼睛都能联想到,那些在猛烈的暴风雪中拼死赶回哨塔的残兵面对一脸茫然的哨塔守卫们,还没等解释清发生了什么就遭遇了第二次突袭;哨塔瞬间失守,绝望之下只能寄希望于吹响号角,将最后的消息送给即将赶来的援军。 很可惜,他们失败了。 换句话说整件事的过程根本就不像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是因为某些突如其来的怪物袭击了哨塔;这是一起计划严密,步骤详细的突袭——从袭击游骑兵到围剿和追捕搜索队,最后利用暴风雪天气和援军的麻痹大意,发动了突袭。 哨塔才是的目标,搜索队只是诱饵。 不仅仅是要摧毁断界山要塞的眼睛,更要让要塞毫无察觉甚至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摧毁这座哨塔! …………………………………………… “可以确定吗?” 哨塔营地的营帐内,坐在篝火堆旁烤火的布兰登听着巫师顾问的汇报,背对着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基本上都是推测,没什么直接证据。”洛伦皱着眉头,语气沉稳:“但应该和我们推测的结果相差无几——搜索队不是撤退,而是被围剿追杀,逃窜到哨塔的!” “知道它们是从哪来的吗?” “目前还不知道,用不了多久圣十字教会的军队就能在周围找到他们慌忙撤退——或者说被追杀的证据,换句话说我们就能有确凿的证据证实,北方的确有一支即将南下入侵的魔物大军!” “也就是说,理论上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没错……”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开口道:“就算康诺德殿下不相信我们,凛冬将至,入侵的敌人会替我们‘作证’的。” 出乎预料的,在说完这句之后皇子殿下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安静的凝视着篝火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状态。 这个状态的布兰登实在是不多见。 过了很久,在洛伦平静的目光中布兰登一脸纠结的站起来转身看向他,赤红的瞳孔瞪得很大,双手叉腰还咬着牙: “我很犹豫,应该说…非常犹豫!” 看的出来…洛伦不着痕迹的挑挑眉毛。 “我的理智告诉我,我该收手了——他说布兰登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继续下去就是冒险之举,就算有一支军队和几位忠心耿耿的骑士和一头巨龙,也不可能保护一个主动送死的大傻瓜!” “最主要的是,这就是我敬爱的兄长康诺德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纯净如红水晶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洛伦的脸,那里面有复杂、困惑和迟疑,缓缓开口: “但这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吗,或者说…这就是我来到北方的原因?” 迟疑片刻,黑发巫师勾起嘴角,依旧是那意味深长的语气:“您这句话究竟是疑问句,还是反问句?” 一秒钟,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最最阳光的笑容。 “如果说在过去一年中我做过什么特别明智的决定,那就是让你成为我的巫师顾问——我们还真是一对儿亲密无间,相互了解的组合!” “回去?不不不不…怎么能回去呢,这才哪到哪?!我甚至都能想到等我回到要塞,我敬爱的兄长还有他那一帮狗腿子们不屑一顾的鄙夷嘴脸,把我当成逃兵然后继续让我在帝国臭名昭著下去!” “在以前我才不会当回事,他们想笑就笑好了;但现在…我得吓的让他们半张脸掉地上才行——我得让他们知道,是谁终结了这场入侵!” 张开双臂,皇子殿下耸耸肩:“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死在了这个该死的地方,或者说那样最好——因为就算皇兄再怎么恶心我,为了萨克兰帝国他也得把我说的像是个英雄!” “所以说…有什么可怕的?” 洛伦忍不住扯扯嘴角,这位皇子殿下勇敢起来,还真是有点儿…混不吝的味道。 “既然他们是被追杀的,那么敌人是从哪来的?” 没等巫师顾问回答,皇子殿下直接摆摆手打断:“没错,还用得着问吗?” “除了血骸谷还能是哪——这倒是正好,顺便可以去瞻仰和吊唁一下那位和我同名的祖先战斗过的地方,看看那场第六世代的‘北方大战’究竟有没有书中描写的那么惨烈悲壮!” 洛伦点点头:“那什么时候开拔?” “明天吧,还得等教会骑士们搜查证据完毕赶回来,加上他们修整也需要时间,我们明天傍晚出发。” 根本想都不想,布兰登立刻做出了决定:“卫队长!” 听到命令的爱德华立刻走上前来,就看到皇子殿下一脸微笑摆摆手:“别那么正式,就让你帮忙去送个信——派几名游骑兵去通禀外出侦查的教会骑士,让他们在明天清晨向营地集结!” “遵命!” 冷漠的守夜人和黑发巫师对视了一眼,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远远的还能看见他朝几名军官招手,呼喝着下达命令。 洛伦长长的吐了口气。 接下来就要等教会的军队了,一旦队伍完成集结就继续向北挺进前往血骸谷——护卫骑士的踪迹,北方魔物的线索,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寻找魔物军团的线索,然后再和布兰登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前往尼德霍格,并且甭管他们想干什么,都不要让那位护卫骑士继续阻挠自己。 洛伦真的是由衷的希望接下来能有这么顺利。 就在此时,一个游骑兵从他的视线中冲入了营地,焦急的将一封卷轴交给了爱德华;同时察觉到的布兰登也好奇的瞥了一眼。 下一刻,一向冷漠的守夜人突然面色剧变,猛地转身朝洛伦和布兰登的方向狂奔而来! 一种强烈的不安情绪涌入洛伦心口,背起的双手死死攥紧;皇子殿下脸上的笑容张艳红也多了一丝的凝重。 直至布兰登面前,爱德华才停下脚步并且一脸严肃。像是准备缓解下气氛的布兰登还不忘了耸耸肩膀: “我猜…不是啥好事?” “我不敢妄加形容,但…您说的没错。”爱德华重重的低下头,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肃杀的气场:“就在两刻钟之前,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纳泽阁下,在靠近血骸谷的一条道路上找到了一具尸体,是上一次搜索队的队长,那位教会骑士。” “而且…只剩下脑袋。” “真不幸,不过这算好事吧?”布兰登笑了笑:“不光洗清了路斯恩的罪名,还找到了入侵的线索,接下来……” “他们没有回来,而是继续向北挺进了!”爱德华厉声打断道:“半数的教会军队都加入了他,剩下的恐怕还没有得到消息,现在纳泽阁下已经在营地一天的路程之外!” “如果他找到了线索,当然是好事;但如果他撞进了魔物的伏击…就像上一个搜索队一样。” 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那我们的下场,也不会比哨塔好多少!” 第五十一章 血骸谷(上) 冰荒谷,萨克兰帝国的最北方,地狱和人世间的大门,也是最后的交界处。 或者说它另一个更为帝国所铭记的名字——“血骸谷”。 萨克兰帝国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亲率五万大军北上,抛弃了断界山要塞的防守优势,出其不意的在这里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打一场近乎于赌博的战争。付出了一条巨龙和两位大公的代价,数以万计的大军仅存两三千人,甚至连他自己也身负重伤,以至于晚年不幸。 但不论付出了多少,结果都是他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并且是一场令他载入史册,永远被后世铭记于心的胜利。 不论在他执掌帝国的时代出现过多少错误,又因为他种种鲁莽的举动造成过多少纠纷,一场无与伦比的胜利改变了一切,所有正确活错误的举动全部都被归为了英明之举,留下了足以让一个世代的人去追溯的回忆。 也铸就了他“贤者”的威名。 不是仁君也不是暴君,而是“贤君”——被后世永远赞美贤明,可谓一个皇帝能够得到的最高礼赞,萨克兰帝国的开国君主也未曾得到过的荣誉。 甚至因此连血骸谷也变成了朝圣之地,每年都会有些许狂热的信徒一路北上,在盛夏季节跟随巡逻的游骑兵来到此处附近向英灵礼拜,或是干脆加入了断界山要塞的军团。 但实际上血骸谷就像它原本的名字“冰荒谷”一样,只是一处北方冰原上略微出现的突起而已——就像当年的布兰登一世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多特殊,只是刚好可以将全部军队展开,又能限制敌人的进攻方向,才选择将它作为最后决战的地点。 而在这片冰冷肃杀的荒原,铁王冠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凛冽的暴风雪当中。 沿着旧时留下的古老道路,一路不断收拢分散出去的军队一边前进的队伍终于在两天之后抵达了血骸谷的附近。 之所以说“附近”,是因为这片地区很小,但却也很大——严格意义上的“血骸谷”仅仅是那片突起,但实际上通常这个地名还囊括了周围所有的地区。 因为教会骑士纳泽突然离开,也让布兰登瞬间失去了选择;如果他不想立刻回头走人或者落到和哨塔守卫们相同的下场,就必须尽快北上和教会的军队汇合,才能避免双方有被分头击破的可能。 布兰登不能冒着失去半数军队和教会骑士的风险,这些人是他军队当中为数不多的精锐——更重要的是,他们才是真正熟悉北方的老兵,剩余的半数主力都是南方的军团士兵。 为了掩护地面的队伍,甚至连原本经常“失踪”的巨龙米拉西斯也紧跟着前进,行进中的士兵们经常能看到巨大的阴影从地面掠过,虽然那身影巨大到可怕,但有一头巨龙保护着自己也让士兵们十分的安心。 毕竟,这里已经是血骸谷,即便立刻有成百上千的冰原狼人或是腐尸怪出现也一点儿都不值得惊讶。 …………………………………………………… “虽然各种文献史书将北方描述的犹如地狱,但实际上自断界山要塞建立之后,帝国就再也没有面对过真正的‘邪神入侵’——即便是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陛下的北方大战,他也并没真正和那些邪神们正面对峙,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回得来!” 前行的道路上,布兰登一边在马驹上来回别扭,一边向身旁的巫师顾问介绍他们即将面对的“敌人”: “就像我们之所以将他们称呼为‘魔物’,也是为了和南方诸地的邪神区分开来,除了实力之外二者应该不存在什么区别,全都是传说中狰狞可怖的魔鬼!” 使徒? 回想起手腕上被阿斯瑞尔留下来的蛇形符文,洛伦警觉的皱了皱眉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在帝国现存的文献当中,当年摧毁了古老巨龙王国的邪神们同样付出了巨大而且惨重的代价,所以他们只能将各自的力量寄托一部分在某个确切存在的生灵身上,而他们当中每一个都拥有极其特殊而强大的力量!” 皇子殿下耸耸肩膀:“某种意义上说…真正会给帝国造成威胁散播恐惧的,其实是这些所谓的‘邪神使徒’们——每一次的入侵也都是由他们主导,而不是像许多帝国贵族认为的一样,真的是所谓的邪神。” “那么,这些所谓的…使徒们。”洛伦平静的问道:“究竟有多少个?” “摧毁巨龙王国的一共是四位邪神,书上是这么说的。”布兰登眨了眨眼睛: “所以应该也就有四位使徒…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四名邪神,四名使徒…听起来就像是自己和阿斯瑞尔之间的一样。 洛伦皱着眉头,一时间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他实在是有些茫然,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在维姆帕尔的时候没有选修历史学。 “其实就算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倒不如说如果你知道这些,才是真的会吓死我!” 察觉到自己巫师顾问的表情,皇子殿下嘴角勾起些许的微笑:“刚刚我告诉你的这些即便在帝都戈洛汶,也是只有德萨利昂家族和极少数的权贵外加教会顶层才了解的‘真相’,绝大多数的史书是不会记载这些的!” “哪怕是在断界山要塞坚守的士兵也不清楚?”黑发巫师反问道。 “应该说…正因为他们坚守于此,才更不能让他们真正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布兰登的表情难得严肃了一次,指了指身旁经过的一队军团士兵: “不管再怎么勇敢无谓,他们依然是普通人,他们依然会恐惧会害怕,会因为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感到茫然——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敌人只是突变的怪物,总比告诉他们敌人是一群邪神要强得多!” 洛伦微微皱起眉头,他隐约想起了之前在古木森林中发生过的情景——晨星林的精灵长老们,也做过类似的决定。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没有告诉那些勇敢奋战的精灵战舞者们,他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一个坠落的邪神,仅仅是将那场大战当成了又一次食人魔的入侵。 “既然如此,这些所谓的‘使徒’又是如何诞生的?”洛伦继续追问道:“还有他们或者说…它们的军队,那些数以千计的魔物们,又是如何出现的?” “不知道,也没人知道——就像千年前的巨龙王国,他们也同样不知道为他们降下灭顶之灾的邪神究竟从何而来。” 布兰登耸耸肩膀,淡然的微笑道:“我们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些魔物们徘徊在断界山以北的冰原,并且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复他们在千年前曾经完成过的丰功伟绩,将整个萨克兰帝国乃至全世界毁于一旦!” 不,并不是这样。 这些所谓的邪神们并不是无脑的屠戮,它们仅仅是在圣十字的光辉面前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用恐惧和威慑来维持自己在世间的存在,不至于彻底消亡。 并不是降临,而是“坠落”到了这个世界,二者之间存在着非常明显的差距。 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这些魔鬼和邪神们能够做出一切超乎想象的举动。 “而对我们来说,要做的也仅仅是一次次将它们的入侵击溃,不论付出多少代价——就像那位和我同名的第六世代先祖一样。” 微笑着开口道,布兰登举起右手指向正前方,那荒原之中出现的突起正好形成了一片较大的缓坡: “血骸谷,我们到了!” 第五十二章 血骸谷(下) “这里就是血骸谷……那位‘贤者’布兰登一世和北方入侵的魔物大军血战的地方?” 使劲浑身解数才没从马鞍上摔下来的艾萨克,一分钟后就立刻忘记了自己之前差点儿摔断脖子的教训眺望着远处那一览无遗的缓坡,向一旁的路斯恩开口问道。 “没错,就在这里,当年力排众议为断界山要塞修葺了哨塔和驰道的布兰登一世陛下,利用狼烟和游骑兵提前得到了入侵的情报,并且立即送往帝国所有的军团长和大公的手中——三个月内,五位大公率兵与布兰登一世陛下在萨克兰亲王领汇合,五万大军即刻北上。” 翻身下马的灰瞳少年半蹲跪地,捧起了一把脚下的雪,混杂其中的泥土似乎稍稍带着些许红色。 “而后,拒绝在断界山要塞坚守的布兰登一世陛下一路向北,经历了二十天的征途后终于在冰荒谷,和入侵的魔物大军正面相遇。” 路斯恩回过头,墨蓝色发梢下的双眼目光深邃,看向仍旧一脸茫然的艾萨克:“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贤者’布兰登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催使他做出如此冒险的决定。” “于是…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北方大战’,就在这里开始了。” 说着,路斯恩很用力跺了跺脚:“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就是当年五万大军的行营,也是‘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指挥战斗的地方。” “那是…绝无仅有的大战。” 谈到那场战争的历史,路斯恩的眼神中多了一种莫名的眷恋,表情就像是想起了某些埋藏在心底的回忆。而一旁的艾萨克却只是盯着远处的荒原,神色中还带着几分好奇。 “十个军团的士兵们在缓坡上组成‘黑色城墙’,一次又一次的抵御魔物们的冲击,一次又一次,就像在用血水洗刷他们的身体。” “艾勒芒的剑盾手就在军团士兵的身后,每一次盾墙轮替的间隙发动一次冲锋,每一次的冲锋都不会有人活着回来;” “洛泰尔的长弓手和他们的骑士们,在埃博登的雇佣兵和教会狂信徒们组成的左翼方阵崩溃之后,立刻顶替了他们的位置;数以百计身着皮甲的轻步兵瞬间被撕得粉碎,后排的弓手要踩在袍泽的身上,把魔物放倒二十码内才能让箭矢穿透它们的头颅;” “阿尔勒的披甲猎手,随他们的厄德大公一起和洛泰尔的骑士挡在了最前面,为长弓手们的最后一次‘箭雨’和两头巨龙争取了时间;” “波伊的骠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在外围游弋,如凛冬的狂风般在阵线上来回横扫;可当中央阵线崩溃的时候最快赶来的却是他们,几乎不穿甲胄的骑手们如扑火的飞蛾,让布兰登一世陛下有了一刻钟收拢阵线的机会;” “待到战时焦灼,‘贤者’布兰登便放弃了拖延战,率领拜恩的重装骑士发动了最后的冲锋,在无数士兵和两头巨龙的掩护下向敌人的阵线反击。” “一天一夜,他们奋战了一天一夜!” “两位大公和一头巨龙留在了这片土地上,还有数以万计对‘贤者’布兰登忠心耿耿的士兵们。” 路斯恩凝视着冰原尽头的地平线,那接连成片被白雪覆盖的黑色峰峦,轻声喃喃自语着:“而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地。” 艾萨克挑了挑眉毛,歪过头看向一脸感慨的灰瞳少年: “这些事情为啥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而且…我总觉得你语气怪怪的!” “当年那位维尔茨家族的艾勒芒公爵同样是我的祖先,和阿尔勒的厄德公爵一起战死在了血骸谷——这些在我小时候,都是听到耳朵长茧的。” “你小时候?”看了看身旁头发被雪花染白的少年,艾萨克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你是说你还没断奶的时候吧?” 路斯恩没有反击,反倒很是自嘲的笑了笑:“你说的对——也只有还没断奶的时候,我才能觉得自己和其他维尔茨家族的孩子没什么区别,忘记自己其实是个私生子。” 听到路斯恩的这番话,反倒是换成艾萨克心里不好受了。 “其实…当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好,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呢!你比如说我——如果我是个私生子,那我逃到维姆帕尔当巫师学徒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还得惦记着家里;而且你还是个贵族的私生子,也就是又是贵族又有自由,鱼和熊掌全是你的,我要是你早就高兴坏了好吗?!” 面色愕然的路斯恩,微微翘了翘嘴角,尚且稚嫩的面孔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谢谢你,艾萨克。谢谢你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某位天才摇摇头,反而瞪了灰瞳少年一眼:“我这是由衷的在表达我有多嫉妒!” 灰瞳少年也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一边说着,走到一旁的艾萨克准备翻身上马。就是一次无意识的回头,挑了挑眉毛指向不远处的一片荒野: “我说…那边那片白色的雪花,怎么好像会动的样子?” 会动? 略微有些诧异的路斯恩皱着眉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下一秒,灰瞳少年突然瞪大了眼睛。 远处的冰原上,一片白色的“身影”正在缓缓的朝它们所在的方向接近过来。 是冰原狼人! “敌袭——!”根本不容多想的路斯恩无视了艾萨克的抱怨,直接将他拽上马鞍;等到他是自己骑上战马的时候,急促的号角声已经从队伍的最前列的传来。 一声号角,是集结的命令! 路斯恩的眼中闪过一次诧异,按说在血骸谷遇上成群的冰原狼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大多时候巡逻队也只是尽量避开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与之交战。 但就在下一刻,灰瞳少年立刻明白为什么了。 就在突起缓坡的下方,一面铁王冠的旗帜被数以百计的冰原狼人们团团围在中央! “是教会的军队,他们被围困了!”攥紧缰绳,右手按住剑柄的路斯恩看向身后的艾萨克:“快去找洛伦,战场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个圣十字教会的狂信徒骑士,叫…纳泽什么的?” 艾萨克的眉毛都快要褶皱到一起了:“你们不是要准备去救他吧?我不是说信了圣十字的都是没良心的坏蛋,但这个家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最起码换成是你要是遭难了,他肯定也不会去救你,所以干嘛……” “但他是教会骑士的首席骑士长,也是布兰登殿下半数军队的指挥官,我们还得指望这个‘混蛋’呢!” 路斯恩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道:“这完全是两码事。” “好吧,反正我也不懂这些;顺便一提,我觉得就算你救了他这家伙应该也不会感激你的。” “我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艾萨克“啪”的一声按住了路斯恩的肩膀,另一只手用近乎能勒死人的力气抱住马脖子:“所以答应我一件事,甭管他怎样保住你的小命——重复一遍,我不是在关心你的死活,而是你死了我就去不了尼德霍格了明白吗?!” “我不会忘记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灰瞳少年扬起嘴角,用握剑的右手朝他行了个军礼。 下一秒,长嘶的战马就朝向血骸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就在号角声吹响之后,缓坡上数以百计的军团士兵们也如黑色的潮水般,在巨龙米拉西斯的阴影下向山坡发动了冲锋! 第五十三章 圣十字的誓言(上) 撕心裂肺的狼嚎响彻整个血骸谷,扑向犹如一叶孤舟般的教会骑士们。 或许早有预料,或许没有;一路追踪线索至此的教会骑士纳泽目光灼灼,盯着那些狂吼着向他们扑来的冰原狼人们,脸上没有半分的惧色和凝重,只有无法抑制的狂热。 教会的轻装步兵们在最外围组成了两条单薄的阵线;手持战弓的射手们站在了第一排,他们的长戟就插在身旁的雪地里随时准备着举戟冲锋,身后则是架盾列阵的袍泽。 随从而来的六名教会骑士就站在阵线之后,双手举起闪烁着银色光辉的长剑,火焰般的战意从剑锋后的瞳孔中不断涌出。 “所有人,做好准备!” 低沉怒吼的教会骑士纳泽大步向前,手中的秘银大剑插在了身前的雪地里,环顾身后高举右拳:“向圣十字…… 证明你们的信仰——!!” “为了圣十字——!!!!” 仅有百余人的队伍却爆发出毫无惧色的咆哮,甚至默契的向前跨出了一步! 嘶吼的冰原狼人犹如潮水般用来,凝视着手中剑锋的纳泽却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向圣十字许下“捍卫之盾”誓言的那一天。 许下这份誓言的教会骑士必须永远止步于帝国的北方,永远担任断界山要塞的守卫并且不得南下,也必须和家人和过去的一切断绝关系,不能生育后代也不能继承和传承头衔,作为圣十字的骑士战斗到最后一刻,流光最后一滴血。 而坚守这份誓约的骑士,将获得施行“神迹”的力量——吟诵圣十字的威名他必然战无不胜,再可怕的力量也很难造成致死的伤害;而越是流血,他便愈战愈勇! 就像他所许下的誓言一样,他将成为捍卫信仰的坚盾。 教士们用经书传经布道,而骑士们用誓言捍卫信仰;依靠着这样的体系,圣十字教会的势力才会在整个萨克兰帝国不可动摇。 纳泽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那个不听话的小儿子最终选择成为了一名巫师,在帝都戈洛汶的皇家学院进修炼金学。 他还记得在自己正式许下誓言的那天,小儿子戴恩那遗憾而嘲讽的眼神,认为自己这个愚昧迷信的父亲彻底抛弃了家庭,宁可躲到北方也不愿意接受巫师们洞察世界发现的“真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这样吧。 让孩子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而守护着帝国让他们不受伤害,则是圣十字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使命;他们只需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就够了,永远都不需要知道魔鬼、邪神和怪物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存在。 因为他们永远都不需要,也绝对不会面对这一切——这才是自己的信仰,自己的使命! “圣十字啊,我由衷的赞美您;请您赐予我惩戒的威能,向您的仇敌……” 首席骑士长纳泽从雪地中拔出了大剑,双瞳绽放着狂热的光芒: “降下神裁——!!!!!” ………………………………………………………………………… 第一个冲上来的冰原狼人刚刚跃起,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剑瞬间劈成两瓣,散乱的碎肉和血浆喷涌着洒在教会骑士纳泽的身上,让首席骑士长的咆哮犹如鬼神! 剑锋横扫,被撕扯的空气凄厉的咆哮甚至盖过了凛冬的冷风,将阵线的正中央浸染一片血红。 更多的冰原狼人发起了进攻,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向教会军队单薄的阵线,犹如白色的暴风雪般掠向那单薄的阵线。 “为了圣十字——!!!!” 在狂热的呐喊声中,冲在最前面的冰原狼人纷纷中箭,哀嚎着倒在被血水浸染的雪地之中; 但他们也只有射出第一箭的时间;下一秒这些弓弩手们便扔掉了战弓,拔出插在雪地里的长戟怒吼着发起了冲锋。兵刃的撞击和怪物的嘶吼交织在了一起,绽放着娇艳鲜红的花朵; 后排举盾的士兵们随即迎上,用单薄的蒙皮圆盾为袍泽挡下第二轮的进攻;咆哮的冰原狼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撕扯着阵线。 不断的有人倒在血泊中,也不断的有人冲上来顶替倒下的士兵;毫无惧色的狂信徒们高呼着圣十字的名号,视死如归的进行着这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拖延时间的战斗,高声呐喊的他们甚至放任阵线一次次的被撕裂,然后再在之后重新集结,视死如归的挥舞着手中染血的黑色长戟! “圣十字啊,请赐予我与您仇敌战斗的力量——!!!!” 后排的六名教会骑士纷纷拔出长剑,义无反顾的从步兵阵线中冲了出去;没有任何花哨的剑术更没有所谓精妙的步伐,身披重甲的就像他们手中的长剑,无情而决绝的刺向面前的敌人! 劈斩、直刺、挥舞……所谓战场厮杀的剑术,也就仅此而已;但不论有多少冰原狼人嘶吼着,咆哮着发起进攻,他们仍旧佁然不动,挥舞着融入秘银的长剑,犹如切开黄油般无情的撕裂怪物们的血肉。 原本因为突变而生长出来的强壮身躯,在秘银的力量面前反倒成了它们最为致命的弱点——就和那常见的形容词一样,教会骑士们撕开它们的皮毛并不比切开黄油困难多少。 但是不论教会骑士们有多么强大,圣十字教会的士兵们有多么的悍不畏死,信仰的力量有多么顽强……事实依旧无比冷酷。 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敌人却是四倍以上的冰原狼人,再怎么顽强挣扎被消灭也都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噗——!” 大剑顺势劈砍,将正面冲上来的冰原狼人撕碎;教会骑士纳泽猛然踏步,横起的剑锋向身后一记轮舞,几乎就差半步能咬断他脖子的怪物被瞬间腰斩! 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的上半身直接腾空而起,在冰冷的地面上摔成了一滩散发着热气的烂肉。 仅仅一次转身的功夫,身后紧随而来的一名轻步兵就被刚刚的怪物斩落了大腿,混杂着哀嚎的呐喊,拼尽最后一口气投出了手中的长戟。 并没能命中,而是被另一个扑上来的狼人一爪子撕成了碎片。 纳泽紧紧皱着眉头,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兵们已经要坚持不住了。 一切都是自己的决断,是自己决定要抢先一步北上而没有等待布兰登殿下的命令,因为自己认为那位殿下并没有统御这支搜索队的资格。 即便他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即便他拥有一头无可匹敌的巨龙——布兰登·德萨利昂依旧只是个胡闹的孩子,而不是能够守护帝国北方的士兵,更不是一名合格的统帅! 荣誉和责任感让自己选择了最冒险的方式,纳泽和他麾下的战士们不惧牺牲,死亡本就是他们誓言的终点;但最关键的是必须将最后的情报带回去。 上一次的搜索队并不是在哨塔,而是在血骸谷,就在自己所站的地方遭遇了突袭并且全军覆没,整个事件就是一个诱饵,它们的目的是摧毁哨塔让要塞无法继续监视北方! 必须冲出去,即便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突围也也行,然后将情报送到布兰登殿下的手中让康诺德皇储殿下知晓,否则断界山要塞根本无从准备抵御这一次的入侵! 就在那一瞬间,一声突如其来的集结号角响彻了整个山坡,猛抬头的纳泽立刻看到了那面从地平线上涌出的铁王冠旗帜。 布兰登殿下,他居然真的赶上来了?! 第五十四章 圣十字的誓言(下) “突围,向山顶突围——!” 教会骑士纳泽高举大剑,向身后猛喝一声:“跟紧我,向山顶的铁王冠旗帜冲过去!” 下一秒,原本还停留在原地,依靠阵型和周围冰原狼人厮杀的教会战士立刻抛下了面前的敌人,跟随在首席骑士长的身后义无反顾的发起了冲锋。 冲在最前方的教会骑士犹如利剑的尖锋,凌厉的大剑在他的手中不断的撕扯着凄厉的呼啸,成群结队的冰原狼人犹如雪崩般,扑向这已经伤亡惨重的队列。 最前列的五头魔物几乎同时盯上了这位身披重甲的首席骑士,四肢着地从上向下狂奔而来,凄厉的狼嚎凄厉如风! “吾主,若有荣幸知晓您的威名……” 瞪大双眼的纳泽用洪钟般的声音吟诵着,拖在身后的大剑在雪地上不断卷起白色的“烟尘”,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正面撞了上去。 最前面的两头狼人已经从原地跃起,张开血盆大口从上空扑来;狂奔的教会骑士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前大步前进。 刹那间,狂奔的首席骑士长和身后的队列脱节;跃起的狼人出现在了他身后,和正面的另外三头将纳泽包围在了中央,冰冷的利爪和凄厉的咆哮从四面八方而来! “砰——!” 一记沉重的踏步崩起无数的雪花,全副武装的教会骑士纳泽犹如猛然停步的钢铁战车,飞舞的白雪瞬间遮蔽了所有的视野。 “我必将高声赞美——!!!!” 巨大的银色大剑以身为轴,血红色的圆弧瞬间将崩起的白雪“腰斩”,惨叫的狼人变成了永远叫不出声的肉块! 血浆迸溅,再一次被染成红色的纳泽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咆哮着继续向前发起冲锋。 紧随两侧的教会骑士们仅仅只比这位首席骑士长“晚”半步,在扑向队列两翼的狼人撕开阵线之前,挡下它们。 而位居阵线正中央的主力轻步兵们也早已抛弃了累赘的蒙皮圆盾和战弓,平举长戟和重剑犹如翻滚的浪花般不断的“逆流”涌上。 那就是一道血红色的逆流! 漫长的缓坡,每前进半步都会和从上而下扑来的魔物们正面相撞;悍不畏死的狂信徒们高呼着圣十字的名号,用长戟和他们的血肉之躯为身后的袍泽铺路! 每一步都要倒下一个士兵,每一次的呐喊都是最后一次; 伤痕累累的士兵刺出了自己手中的长戟,贯穿了怪物的同时也被揪断了脑袋;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将阵亡的弟兄和魔物一同刺穿! 没有呼喊更没有命令,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首席骑士长纳泽的背影,拼尽全力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滚烫的血浆泼洒在地,脚踏弟兄尸骨的狂信徒依旧瞪大了眼睛,即便右臂已经被冰原狼人硬生生撕开,仅存的左臂还是拼尽全力挥舞那冰冷的长戟,硬生生用戟刃砸穿了怪物的脑袋,喊出了最后的口号: “为了圣十字——!!!!” ……………………………………………… 山坡上,急行军的布兰登卫队已经列阵进发,朝着教会骑士纳泽的方向冲锋准备接应,少量的游骑兵也已经疾驰赶来救援。 但他们是来不及的,从血骸谷的突起到缓坡的这段距离将,就是教会骑士们的死地——没等到双方汇合两面夹击,他们就会被四倍于己的冰原狼人彻底绞杀! 身旁的教会骑士们一个接一个被周围蜂拥而上的冰原狼人们拖住了脚步,这些怪物们终于察觉到他们的目的,不再直接接触而是转而选择了围困的方式不断的纠缠,让他们应接不暇而无法掩护身后的士兵们。 而与此同时,还在不断前进的轻装步兵们,却遭到了无比迅猛的攻势,疯一样的狼人们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冲入阵线,一次又一次的撕开血淋淋的口子,将任何一个落单的士兵瞬间变成一滩碎肉! “冲过去,跟随纳泽大人一起冲过去,为了圣十字——!” 高声呼喊的士兵冲出了阵线,拼尽全力将手中的长戟砸向面前的扑来的怪物,却没有注意到另一头冰原狼人已经等待了他太久。 刹那间,高声呐喊的士兵就只剩下了半个身子倒在血泊里,被狼人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的上半身不断抽搐,直至流干了血彻底断气。 就在那士兵的身后,还有更多士兵义无反顾的重复着他刚刚的举动,咆哮着呐喊着发起猛烈的冲锋,但在蜂拥而至的狼人面前除了付出更多死亡和鲜血的代价之外,根本无法让他们继续前进半步! 已经到尽头了,教会骑士纳泽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他还能有一个百人队供自己调遣,如果不是在缓坡的正下方……没有那么多如果,因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鲁莽而且毫不理智的决定。 自己可以死在这儿,但情报必须送到布兰登殿下的手中! “噗——!” 大剑拦下了即将捅穿头颅的利爪,带着淋漓的血浆将狼人的爪子连带脑袋一起斩落! 下一刻,两只怪物几乎同时从左右两侧扑向那钢铁战车般的身影,最迅猛的一头甚至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铛——!” 刹那间,身上的护甲为纳泽挡下了最致命的一爪,迎头落下的大剑瞬间将狼人腰斩,腰间的甲胄却被另一侧的攻击瞬间撕裂,鲜血从盔甲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面不改色的教会骑士猛然转身,横起的大剑从那张开的血盆大口捅穿了狼人的脑袋! 拔剑的同时,垂死挣扎的怪物又在他的大腿上留下了两道伤痕;从头到脚被染成红色的纳泽身上同时混杂着怪物和自己的血,却依旧无法遮掩那双狂热的目光。 但睁眼所见,残存的教会军队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 喷涌血浆的残肢断臂;嘶声力竭呐喊的垂死士兵;染血的断戟旁倒下的尸骨,还有正在大口咀嚼,被血水染红的冰原狼人…… 再有不到两分钟,他们就要被全部杀光了! “宛若圣光的奇迹,让朝阳带来新生……” 伤痕累累的教会骑士纳泽低声喃喃,身上的甲胄已经是破烂不堪,胸口和后背都留下了被撕咬和利爪的痕迹; “照亮这黑暗如地狱的世界……” 手中的大剑被击飞,那魁梧的身影只用双手拦下了扑向身后袍泽的怪物! “唤醒愚昧盲目,卑微弱小的我们……” 身后的怪物一口咬住了肩膀,却被厚重的肩甲硬生生磕断了獠牙;浑然不觉的纳泽和面前角力的狼人四目对视,右手一把攥住了它的喉咙! “待圣十字降临之时,不信神的狂徒们……” 右手猛然发力,哀嚎的狼人垂死挣扎着,锋利的爪子在纳泽的脸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必将齐声赞美吾主——!!!!” 瞬间,喷涌而出的血浆迸溅在纳泽的脸上,冰原狼人倒下的瞬间,六头怪物几乎同时从正前方向他扑了上来。 “轰——!!!!” 沸腾的火焰就在教会骑士的面前崩裂开来,甚至来不及惨叫的六头冰原狼人瞬间变成了焦炭,炸裂的金红色光芒让纳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刚刚被崩了牙的怪物,已经在一次扑了上来! “噗——!” 听到声响的纳泽猛然回头,倒在雪地里的狼人脑袋上赫然插着一柄雪亮的艾勒芒短剑! “我告诉过您,也不介意再告诉您一遍。” 冲入阵线的灰瞳少年翻身下马,盯着教会骑士的脸从牙缝里崩出这几个字: “我不是逃兵!” 第五十五章 写作“线索”(上) 赶在夜晚的暴风雪降临之前,军团士兵们终于搭建好了简陋的临时营地——没有足够的木材,就用积雪和冰水俢砌了临时的围墙,随意找些还算干的树枝撑起帐篷,仓促中还不忘了搭建几个取暖用的篝火堆。 战斗已经结束了。 依偎在一处篝火旁的黑发巫师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军团士兵们已经陆续返回军营,只有教会的士兵们还在继续打扫战场,将袍泽们的尸骨…或者说碎块搜集起来。 但洛伦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在洛泰尔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和教士们打交道;在古木森林和埃博登的时候,他从阿斯瑞尔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他们对“圣十字”的恐惧;在九芒星巫师塔,他能够体会出巫师们对教会势力的深深忌惮……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圣十字的力量可怕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对于圣十字教会…洛伦仅仅将它当做一个势力庞大,并且资本雄厚的宗教组织,就和上辈子的种种势力庞大,资本雄厚的教会组织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己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没有展现过真正的“神迹”,如果没有足以捍卫他们地位或者说证明圣十字存在的力量,圣十字教会又凭什么成为帝国境内唯一的信仰,并且让阿斯瑞尔这种根深蒂固的魔鬼消亡到几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誓言骑士,就是圣十字的“力量”。 熔炉镇与护卫骑士的战斗中,洛伦已经见识过了一次,而这回则是第二次。 只需要“祈祷”,他们就能恢复伤势,挡下魔咒甚至是愈战愈勇——这种简直称得上“不讲道理”的力量完全超乎了黑发巫师的想象,甚至感到严重的匪夷所思。 仅仅就靠着所谓“誓言的力量”,七名教会骑士就能率领着一百余名轻装步兵抵御四倍于他们的冰原狼人,在鏖战之后还有余力突围和前来的援军汇合。 还有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吗?! 当然,得到这份力量的教会骑士们并不是不毫无代价的——“誓言之剑”需要永远放弃身份,“捍卫之盾”需要一辈子坚守在北方,都需要付出牺牲。 所以与其说是力量,更像是一种“身份”,一种“枷锁”;禁锢着这些得到了力量的教会骑士,让他们一辈子必须全心全意的完成“圣十字交付的使命”。 不过毫无疑问,这依然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并且比任何高阶魔咒或者炼金术都要强大——魔法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誓言”则不需要。 或者说他们本身信仰的坚定程度决定了他们力量的强弱,那么信仰是否坚定又该如何判定呢?亦或者…… “洛伦·都灵阁下!” 洪钟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黑发巫师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没有询问他的意见,面色沉重的教会骑士纳泽直接坐在了他身旁。 故作惊诧的洛伦用目光的余角打量着这位首席骑士长——在战斗结束的时候,他亲眼看到纳泽浑身是伤,腰部、胸口还有肩胛骨和面部,全部都是深可见骨,稍微偏一点点就足以致命的伤势,而现在…… 完好如初。 “你们赶来的很及时,差一步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纳泽凝视着远处还在打扫战场的教会骑士,缓缓开口道:“是因为你向布兰登殿下进言,才让他立刻开拔的吗?” “不,是替您送信的游骑兵及时赶到了。” 洛伦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平静的瞥了他一眼:“至于让我们北上急行军的人,是您——我们不可能冒着半数军队尽灭的风险。” “您冒失而不考虑后果的举动,让我们别无选择!” 纳泽皱起眉头,但随即却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相信你们——即便这是康诺德殿下的命令,我依然将这看成是一个错误。” “然后,我们就付出了代价。” “那是个意外,没有人能猜得到。”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而且圣十字的战士们的确战斗的非常勇敢,否则也不可能坚持到我们赶来。” “我知道这么说或许非常的不合适…但是如果没有他们的牺牲,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坐在对方面前,相互理解,并且让我们真正的合作起来,而不是各自为战并且不断的给对方找麻烦!” “让我再重复一遍,纳泽阁下,我们并不是来给您找麻烦的;我们来到北方唯一的目的,就是解决这场随时会威胁到帝国安危的入侵!” “您这么说的确非常不合适,洛伦·都灵阁下!” 抬起头的纳泽面色阴沉,冷眼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但至少有一点您说对了——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我们必须摒弃双方的矛盾和嫌疑,并且真正的携手合作;即便是…即便是我们各自依旧厌恶对方。”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相信这些狂信徒?那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在他们当中很有可能埋藏着某个定时炸弹的情况下。 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他们可以选择与自己和布兰登合作;那么为了同样的理由,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有片刻的犹豫,甚至丝毫的怜悯。 话说回来,为了圣十字的信仰和帝国的安危…… 永远都是“圣十字”在前面呢。 “说的没错,纳泽阁下。”嘴角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洛伦主动伸出了右手:“我向您保证,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尽可能听取您的建议,并且会尽量劝说布兰登殿下不再继续为难您的。” “劝说布兰登殿下?” 教会骑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的不明所以,摇了摇头:“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可能劝说一位德萨利昂家族的后代,这是他们的天性如此。” “只有一点,您必须让布兰登殿下相信,我们圣十字教会并不是他哥哥的走狗,断界山要塞也不是他哥哥的领地;我们为康诺德皇储而战,是因为他对圣十字,对帝国忠心耿耿。而他也的确为了守护帝国赌上了一切!” “所以我希望您这么告诉布兰登殿下——告诉他,如果他能够坚定的捍卫我们的信仰,捍卫这个来之不易,强大而又脆弱的帝国,圣十字教会也绝不会介意向他递上我们的忠诚!” 缓缓站起身,纳泽漠然的指向那一片染血的焦土: “如果您能够做到这一点,他们的牺牲才不是被白白浪费了!” 片刻的安宁,篝火堆中崩出些许璀璨的火光,犹如圣十字的形状。 扬起头的黑发巫师,依旧用那双平静的黑瞳凝视着对方:“我会尽我所能。” “但愿如此。” 转过身的教会骑士猛然回头:“还有…您的那位护卫,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叫路斯恩的小子。” “他确实不像个逃兵,也的确不是个逃兵——等回到断界山要塞,我会作为您的证人为他担保这一点,让康诺德殿下恢复他的军团职务并且给他升职;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断界山要塞需要他这样的战士!” “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但这样的好兵不应该只当一个巫师的护卫。” “感谢您的好心,但路斯恩已经不再需要证明什么了。”洛伦淡然的回答道:“他决定离开断界山要塞,再也不会回来。” “是么,太可惜了。” 等到黑发巫师再次抬头的时候,纳泽已经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向那片染血的战场,只在黑夜中留下一个无比落寞的背影…… 第五十六章 写作“线索”(下) “嗯……虽然出了这么多乱子,但至少还算一切顺利呃…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你们说呢?” 坐在营帐的地图桌前布兰登翘着二郎腿,颇有些打趣的看向面前自己的部下们——盯着地图沉思的黑发巫师,挺起腰杆“练军姿”的教会骑士,还有那个永远一脸冷漠的“卫队长”爱德华。 一片死寂,没有人开口。 敲着二郎腿的皇子殿下眼珠在他们三个身上来回转,放在桌子上的脚尖“哒哒哒”的敲打着桌子。 “我们顺利抵达了血骸谷,而且还找到了充足的线索;虽然这里的冰原狼人和断界山要塞南边的一样热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米拉西斯随时招呼它们一顿烧烤;真正麻烦的遭到全灭的搜索队,如果他们还能有活着的话那就再好……” “布兰登殿下!” 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旁的教会骑士纳泽就用洪钟般的声音打断了他:“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们早就可以开始了。” 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轻佻的打了个响指:“只不过我发现在座的诸位似乎对当‘木头人’更感兴趣,所以实在是忍不住话痨了两句——你瞧,这下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一时气结的纳泽瞪大了眼睛,一旁的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他非常确信自己刚刚的确看到了教会骑士本能按住剑柄的动作。 不过他忍住了。 “我们在来的路上发现了搜索队撤退的痕迹和阵亡袍泽的骸骨——可以确定,他们是在血骸谷遭遇了突袭,情急之下撤退的途中逐渐被消灭的。” 皱着眉头的教会骑士纳泽深深吐了口气,平静的开口道:“之前的情况是援军判断错误,哨塔被灭和侦察不力并没有任何联系。” “我们在哨塔废墟附近也找到了类似的线索,搜索队的残部刚刚撤退到那里就立刻遭遇了突袭,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洛伦点点头:“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有组织有规划,并且步骤严谨的突袭,目的就是要在摧毁哨塔的同时,让断界山要塞不知道究竟发了什么。” 教会骑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便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很有可能,这件事必须尽快向康诺德皇储殿下汇报,让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我相信敬爱的皇兄已经很清楚这件事的重要性了,否则为什么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每次只要纳泽提到“康诺德”,布兰登的脸上就会露出十万分的不耐烦:“话说您特地一路追踪到血骸谷还撞上了数百头冰原狼人,不会就只发现这点儿东西吧?” 纳泽的表情立刻难看了下来,洛伦轻轻咳了一声:“那个…布兰登殿下,我们在哨塔废墟发现的仅仅是线索,还不能称之为证据……” “当然不仅仅是这些。”教会骑士伸手拦下了黑发巫师的“好意”,目光灼灼的看着布兰登:“虽然并未到达,但我们已经发现了上一次搜索队全灭的具体位置。” “而且…还有那位失踪的游骑兵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营帐内的气氛突然凝重了许多,再也听不到布兰登脚尖的“哒哒”声。 布兰登沉默了片刻,挂着微笑的嘴角却不再玩味:“情报属实吗?” “这是两名士兵拼死带回来的情报,其中一位已经死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我绝对相信他们。”教会骑士侧着脸,表情严肃: “唯一的问题是,不能确定准确的地点。” 布兰登眨了眨眼睛,眼神充满了困惑。 “什么意思?”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替布兰登说出了这个问题。 “根据您的护卫也就是路斯恩带回去的情报,那位游骑兵最后一次得到消息的地点是在血骸谷东面断崖山。但那位阵亡的士兵声称在血骸谷的西面找到了一处明显临时搭建的营地,应该是那位游骑兵曾经停留的地点。” 一旁的布兰登没有开口,只是瞥了一眼自己的巫师顾问。 教会骑士纳泽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远近的问题,而根本就南辕北辙了——不过既然路斯恩是无辜的,那么我也尊重他的判断和他发现的证据!” 洛伦微微皱着眉头:“有没有可能是两个地方那位游骑兵都曾经出现过,只是时间前后的问题?” “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解释为什么会有两处地点,而且距离如此之远了。”泽纳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洛伦的说法。 放下二郎腿的布兰登站起身,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三柄匕首,打量着摊开的地图桌。 “咚!”的一声,第一柄匕首钉在了地图上:“这是断崖山,在血骸谷的东面!” “咚!”第二声,“这是废弃营地,在血骸谷的西面!” “咚!”第三声,“这是搜索队遇袭全灭的地点,在血骸谷东北!” 三柄匕首钉在了地图上,心满意足的布兰登抱着肩膀,勾起嘴角看向自己的属下们:“现在目标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我们要怎么做!” “一个地点一个地点的排查?”教会骑士最先开口。 这是最安稳的策略,换成是正常的情况下洛伦绝对举双手赞成;但…也仅仅是在正常情况下。 “不,那就太慢了;凛冬将至,我们也要抢时间。”洛伦顿了一下,右手在三柄匕首上来回摸索,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最关键的在于,我们并不仅仅是调查他们出了什么事,还要以此为证据找到入侵的线索和痕迹——拖得越久线索就越少,我们等不起的!” 布兰登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意思:“你是说要分兵前进,同时调查三个地方?” “怎么分兵前进?”教会骑士纳泽沉声问道:“我们的游骑兵并不多,如果将剩下的两百多名士兵分成三队,那每一队的兵力还不足百人!一旦遭遇和今天相仿的突袭战他们都来不及撤退,更撑不到援军抵达!” 洛伦和布兰登对视了一眼,相互默契的点点头。 他们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安全,而且又能将教会骑士调派出去的计划。 对布兰登,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些狂信徒的军队,选择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对洛伦来说,一个埋了定时炸弹的队伍当然是不在身边最好。 他并不清楚康诺德的计划是什么,不过只要让教会骑士们无法待在布兰登身旁他就没有动手的可能性。 这种“离得远远的”办法确实很无奈,但面对康诺德这样的对手洛伦也的确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任何的冒险最后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我有一个计划。” 始终默不作声的爱德华再一次站了出来,冷漠而平静的看向三个人:“如果目的是分兵的同时并且保证每一队的安全,办法其实有很多。” “比如说……”冷漠的守夜人意味深长的缓缓开口道:“由我率领卫队前往上一次搜索队遇难的地点,再由纳泽阁下带领教会的军队前往临时营地,这样就能保证各自的兵力了。” “并且…我不是在说我们双方之间有矛盾,但分开行动至少更有效率。” “最后,布兰登殿下可以骑乘巨龙米拉西斯前往断崖山——有巨龙在,殿下的安全绝对是有保证的,同时在我们任何一队遭遇袭击的时候,身处山顶的殿下也能第一时间发现,然后和另外一队汇合,前往营救!” “如此两个条件就能同时满足,殿下觉得怎样?” 第五十七章 读作“陷阱”(上) “你怎么看?” 会议在紧张的气氛当中结束了,前后离开的教会骑士泽纳和爱德华立刻前往各自的部队,准备连夜动员,在黎明时分正式开拔前往目的地。 两人刚刚前后脚离开,绷着脸的布兰登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废人似的瘫在了椅子上,歪着脑袋颓废着打量自己的巫师顾问。 洛伦十指交叉手肘放在桌上,漆黑的瞳孔陷入了深思,完全将皇子殿下无视掉了。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德萨利昂,这是爱德华的原话。 毫无疑问到现在为止,自己和布兰登所有的决定和动作全部都在这位萨克兰亲王的预料之中——他不可能知道地点一共有三处,但肯定能预料到布兰登会选择分兵。 原因无他,康诺德肯定很清楚自己弟弟对圣十字教会有多么的反感,而且一向谨慎的布兰登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放在一个危险的坏境中。 但这样一来他不就等于白白浪费了这个计划?而且面对拥有巨龙米拉西斯的布兰登,这名“刺客”又能用什么办法才会让这位殿下主动离开护卫和巨龙的身旁? 如果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康诺德肯定有所准备。 这是洛伦目前遇见的第一个视野和科罗纳大师一样远,却又深不可测的敌人 不仅如此,像鲁特·因菲尼特还有科罗纳,这些真正的“人精”年龄都不小,不论是思维能力还是行动能力都十分低下;但是康诺德·德萨利昂…考虑到对方只比自己大四五岁,洛伦不得不放弃熬死他的可能性。 看着深思状态中的黑发巫师,察觉到自己被无视的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起身,转身,缓缓下蹲,然后……朝洛伦扔了把椅子。 就在椅子腿儿和洛伦面颊“亲吻”的瞬间,黑发巫师右手“啪!”得一声响指,完美的“悬停咒”挡住了落下的椅子,本能抬起左手猛地攥住了椅子背。 感受到左手分量的洛伦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目光转向布兰登:“怎么了?” “没什么。”布兰登笑的让人如沐春风,红宝石似的眸子弯成了月牙:“我的巫师顾问阁下,能不能将我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 “呃…给个提示?” “你真的非常不想在我这儿干了对吧?” “……” 花了一分钟缓和气氛,还不忘将椅子放下来的洛伦耸耸肩膀,叹了口气的同时还不忘组织一下语言: “爱德华的提议没有问题,目前来看也是最合理的办法——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换成是我恐怕也只能提出类似的建议,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但他是守夜人,鲁特·因菲尼特的手下,也就是我皇兄的手下。”布兰登微微勾起嘴角,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冷冽: “仅凭这一点,不论他提出什么都是值得怀疑的。” 洛伦选择了保持沉默,并没有解释什么。 爱德华和自己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双方心照不宣,并且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更何况他也并没有选择倒向自己或者布兰登,严格意义上说依旧是康诺德的部下,只不过并不情愿罢了。 如果自己直接告诉布兰登不仅有可能会因此出卖了爱德华,更有可能是让布兰登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认为守夜人当中有自己人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不过就算他是皇兄的走狗也没关系——有巨龙米拉西斯在,一两个刺客根本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布兰登倒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挂着微笑的嘴角轻声开口道:“真正令人担心的,依然是北方。” “如果我们发现的线索真的无误,那么恐怕这场入侵的背后很可能站着一位使徒,否则就凭那些低等的恶魔和被虚空扭曲转化的魔物,不可能拥有这样细致严密的计划。” “而且我始终有一种,正在一步一步走进某个陷阱的错觉——哨塔的废墟,游骑兵的线索,覆灭的搜索队…就像是在不断的用诱饵引诱我们自投罗网!” 歪着脑袋的布兰登咬着指甲,脸上的笑容逐渐凝重;黑发巫师也缓缓皱起了眉头。 确实有这种可能,否则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没能找到那些魔物的准确位置。 沉默仅仅维持了一分钟,绷紧脸的布兰登就再一次塌了下来,长长吐了口气: “算了吧,甭管是不是陷阱,做出了决定就不应该反悔;更何况…也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不是吗?” “反正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或早或晚我们都会和那位使徒阁下相遇的——不论他究竟是那四个邪神当中哪位的走狗!” 在那一瞬间,布兰登赤红的瞳孔中闪过了一丝的决然:“明天清晨,我就和米拉西斯一起直接飞往断崖山!” 飞往断崖山? “抱歉,但我必须要问……”洛伦抽了抽嘴角:“您要是乘着巨龙飞过去,我怎么办?” 巨龙也可以超载吗? “至于你嘛……”布兰登突然露出了一副坏笑的表情:“我倒是很想让米拉西斯载你一起去,但是你懂的,巨龙非常讨厌陌生人,我很担心你会被米拉西斯从两百公尺的高空直接扔下去!” “所以…我得骑马去断崖山?” “不,你不去断崖山。” “什么?”洛伦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已经和爱德华吩咐过了,让你和他一起前往上次搜索队遇难的位置,然后放你和你的朋友们偷偷离开。” “然后……嗯,等你到尼德霍格的时候,记得别忘了帮我在纪念碑上刻个名字!” 看到自己这位还是目瞪口呆的巫师顾问,布兰登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怎么,难道说你以为我会反悔不成?” “确实有些意外。”这个洛伦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截了当的开口了:“我以为至少会等到这场任务结束,你才会放我走。” “没错,但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线索,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追踪到那个该死的使徒和它麾下的魔物大军,最关键的任务已经结束。” 布兰登翘起食指轻轻摇了摇:“无意冒犯,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但接下来的工作有没有你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分别——面对一支能够摧毁断界山要塞的大军,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 冷静的沉默片刻,洛伦点点头算是承认了布兰登的说法。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双手托着脑袋的布兰登“啧啧”开口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不论你是否成功抵达尼德霍格,一个月内就是最后的期限,三十天之内必须归来。”一边说着,布兰登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澄澈的赤瞳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四目相对: “如果到了时限你没有返回或者仍然失踪,我就算认定你已经死了——我会告诉兄长和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你死在了北方,不论是不是真的。” “而你也必须答应我,如果你真的侥幸活了下来却没能如期归来,你必须永远隐姓埋名的活下去,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你的存在;自然,我们之前所有的约定都全部作废,我也不会为你的朋友担保什么,但至少你不用担心守夜人还会继续追杀你了。” “答应这些我就会让你离开,我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洛伦目光灼灼,表情严肃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一个月,很好…… 我和您赌了!” 第五十八章 读作“陷阱”(下) 黎明时分,血骸谷营地。 教会骑士和军团士兵们一声不吭的收拾行装,极有默契的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开了行营,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只留下了一处空荡荡的废弃营地。 即便是并肩作战过,双方的隔阂依然不会因为双方指挥官的和解而缓和多少——撮合几天就能绝对信任彼此,这世上还没有这种好事。 圣十字的教会骑士们依旧瞧不起南方来的士兵,而萨克兰帝国的军团也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想让双方低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踏着脚下冰冷刺骨的积雪,在清晨呼啸冷风中艰难行进的军团士兵们背着行囊,一口一口咬着比冰块还坚硬的黑面包,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向着血骸谷东侧行进。 攥着手中的缰绳,冷漠的爱德华看了眼身侧同样一声不吭沉思着的黑发巫师,心底十分的犹豫,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就是正确的。 永远不要做多余的事,永远不要干预自己无法挽回的局面,最后…… 永远不要犯傻。 “我还以为你会和布兰登殿下一起去断崖山的。”守夜人平静的开口道:“殿下在吩咐我的时候,不得不承认难免有些吃惊,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没错,一个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沉思失神的黑发巫师低声喃喃自语:“但如果他有成千上万的人愿意替他送死卖命,那就另当别论了。” 爱德华扭过头刻意避开那双漆黑的眼瞳,他当然知道洛伦说的人是谁:“你发现什么了?” “是,也不是…不对,应该说只是有种预感。”回过神来,洛伦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忽略了某些很重要的线索——还有那位康诺德殿下,他真正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像是本能般的扭过头,洛伦皱着眉头看向冷漠的守夜人:“你真的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 “你提了两个问题,究竟想问哪一个?” “两个都回答当然最好。” 这样近乎“耍无赖”的态度让守夜人叹了口气,平静的目光直视正前方:“首先第一个他不可能告诉我,因为我这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只能知道我需要知道的事情。” “至于第二个…我已经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洛伦——我不想再重复一遍,但如果有选择,我真的不想插手到这件事情里,你明白吗?” 洛伦了然的耸耸肩,显然爱德华是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所以他有的仅仅是手头上的情报——洛伦讨厌假设,但眼下的局面却不得不让他自己这么做。 假设,从他们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后的一切都在康诺德的预料之中,那么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或者说那位被康诺德“收买”的刺客,那位狂信徒又会是谁? 可以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首席骑士长纳泽,因为他的身份和位置都太扎眼极其容易暴露,况且如果由他行凶出现意外也不好收场——最重要一点,像纳泽这样地位的人已经不太容易被这种“中二”的借口说服了。 所以,凶手是那十二位教会骑士当中的某一位? 洛伦仅仅在脑中思考了一遍,就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且这些许下“誓言”的骑士也的确拥有在巨龙面前刺杀布兰登的可能,那种不讲道理的力量,一对一洛伦都很难说是否能赢他们。 但实际上教会骑士只有十二人,一旦有人离开纳泽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结果就是康诺德要承担和圣十字教会为敌的可能性;他这样的人才不会让自己去背这个黑锅,否则为什么不干脆点儿在断界山就动手? 不,一定有更隐秘的人选,一定有某个不为人所知却又能被他蛊惑和利用,事后还不会被发现的“刺客”。 一个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存在。 “您想到什么了?”冷漠的守夜人试探着开口问道。 “只有一点……”洛伦微微眯着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许我还是小看了这位萨克兰亲王殿下!” 爱德华用目光的余角瞥了他一眼:“这没什么,‘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德萨利昂’——这句话可不是没有来由的,在龙王家族吃亏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况且…你真的有必要为这些事情担心吗?” 听到这句话的洛伦警觉的抬头,缓缓看向身旁的守夜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似乎太在意布兰登殿下了,和你在埃博登时的表现非常的不符。”爱德华摇摇头:“你已经来到了北方,距离尼德霍格只剩一步之遥;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命运和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看向爱德华的表情越来越困惑,甚至带着几分诡谲。 “爱德华,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在哨塔的时候,你说康诺德曾经命令你给那位‘刺客’提供一切行动上的便利。”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照做了没有?” 守夜人没有看他,冷冷的开口道:“洛伦,我已经把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 这样的答复已经和默认没有区别了! “所以说…你提的分兵建议,其实是康诺德的计划?” 对视了一眼,爱德华干脆选择了沉默。 下一刻,洛伦脸上的诧异逐渐退去,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无比讽刺的弧度,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守夜人的表情。 “啪!”头也不回的爱德华按住了洛伦的肩膀:“不要做傻事,我告诉过你康诺德殿下有多危险,该放手了,洛伦。” “说的没错,有你的帮助他肯定是战无不胜!” “就好像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一样。”毫不恼怒的爱德华依旧冷静的开口道:“更何况,我们并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是谁,所有教会的军队都被调走,他们不可能接触到布兰登殿下的!” 洛伦微微低下头,面色极其的难看。 冷静,冷静…爱德华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他已经在尽最大可能的帮自己了,这种时候再去埋怨对方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还需要一些线索,一点点的提示就好。 强作镇定的洛伦抬起双瞳看向守夜人:“你有什么推测吗?” “如果是现在,就和你一样——我只能猜到那名刺客可能并不在教会的军队里,或者说他埋得很深。” 爱德华平静的开口道:“但如果并不是那十二位教会骑士当中的任何一个,那又可能是谁?或者说他刻意隐姓埋名,躲在了教会军队里?” “不,要真是这样那他早就被察觉到了。”洛伦摇摇头否决了守夜人的猜测,低声喃喃道:“一定是某个早就出现的家伙,一个能够和康诺德合谋被我们忽略的人,而且……” 话还没说完,洛伦猛地瞪大了眼睛! 没错,不就有这样一个,却又总是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人吗? 抢在自己之前抵达了断界山要塞; 对布兰登殿下和自己极其的熟悉; 拥有誓言的力量,实力不可小觑,并且是对圣十字忠心耿耿的骑士; 并且绝对不会被圣十字教会的任何人发现,因为他们完全不认识,甚至可能都从未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洛伦微微一怔,瞬间好像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他就是那个与康诺德合谋的‘刺客’——!” 第五十九章 只是打个招呼(上) 血骸谷,断崖山西侧。 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眯着眼从兜帽和发梢下眺望远处。 凛冬将至,风雪也比前几天更猛烈了。 凌厉呼啸的狂风,即便是换上了厚实的冬衣依旧冰冷刺骨;夹杂在风雪中的冰晶犹如刀锋般在裸露的面颊上留下了数道伤痕,也让他的身体愈发的僵硬麻木。 寒风拂面,护卫骑士伸手攥住了胸口的纯银挂坠。如果没有圣十字庇佑,早在两天之前他就应该冻死在这片冰原的某处。 濒死前的记忆他还有些许印象——饥饿、疲惫、痉挛,就连从伤口流出的血液都是凉的,那一刻的自己和死人唯一的区别,就是还残留着最后一丝的意识。 火花熄灭的前一刻,自己向圣十字祈祷,然后得到了“回应”。 刹那间,逐渐放缓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跳动,滚烫的血液犹如奔流般涌入四肢,昏沉的意识立刻清醒! 然后…自己活下来了。 虽然自始至终护卫骑士都对圣十字的信仰无与伦比的坚定,从未有过任何的怀疑——但是那一刻,就在他生机苏醒的一瞬间…… 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和“神”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 护卫骑士瞬间“顿悟”到了真理——没错,自己还不能死,自己的身上还背负着圣十字赐予自己的使命,不论那使命究竟是什么。 在完成那使命之前,他都必须要活下去,直至命运降临在自己的面前! 暴风雪还在呼啸,护卫骑士突然停下了脚步,僵硬麻木的右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神中掠过一丝的凝重。 有人来了。 凛冬的北风从断崖山的山间掠过,那高耸的山峦挡住了太阳,让冰雪飞舞的穹顶看不到半点的阳光。 护卫骑士一动不动,只有目光微微向右侧偏移。 目光扫过空旷的荒野,暴风雪遮蔽下能见度恶劣到了无法正常行动的程度,但就算没看到他非常清楚来的人是谁。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护卫骑士淡然的开口道。 “一些很明显的线索,再加上…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 声音从背后响起,面色严肃的护卫骑士转过身,黑发巫师的身影暴露在了他面前。 护卫骑士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攥紧剑柄的右手更用力了。 “知道吗?即便到了最后一刻,我都没能猜到康诺德殿下的‘刺客’居然是您,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阁下。” 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还特地在“刺客”这个字眼儿上着重用力:“真的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我们不算是朋友,但我还是尊重阁下您的——您对圣十字的信仰毫无指摘,对圣十字教会也是忠心耿耿;虽然信教之人未必是良善之人,但…至少也应该是有原则的人。”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究竟向您许诺了什么,才能让您这样一个虔诚的人愿意违背‘正义’的原则,变成打手为他杀死自己的血亲?!” 黑发巫师几乎毫不掩饰的讥讽,却丝毫未能在护卫骑士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怒意,冰冷的就像是耳畔呼啸回响的暴风雪,感觉不到任何的情感。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儿?”护卫骑士沉声道:“据我所知,你也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 洛伦抽了抽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呃…如果我说,我只是来和您打个招呼的,您会相信我的话吗?” 护卫骑士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拔出了腰间满是缺口的秘银长剑。 很好,那就是不相信了。 长长吐了口气,黑发巫师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开始之前,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放心,我对您和康诺德殿下之间的交易内容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您究竟要怎样杀死布兰登·德萨利昂——他的巨龙米拉西斯您在埃博登应该也看到了,就连邪神的躯壳都不是那洪荒巨兽的对手!” 洛伦平静的开口道,亮银已经从腰间落入了左手掌心,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自己的步伐“我不是怀疑您的实力,但是我一丁点儿都不相信圣十字的庇佑能让您拥有屠龙的力量!” “你猜对了,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没人可以。” 护卫骑士沉下右手,冰冷的剑锋贴在雪地的边缘步步逼近,默然的开口道:“但即便是拯救了萨克兰帝国的洪荒巨兽,也不是绝对无敌的。” “巨龙也会流血,也会哀嚎,折翼的魔龙和鸟儿一样会从天空坠落,骨断筋折体无完肤——在这个世界面前,它们也只是强大一点的蝼蚁,并不是能够凌驾一切的力量。” “当然,而我们则是更渺小的蝼蚁。”洛伦撇撇嘴,眯着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那满是缺口的长剑。 那是一柄能够和“秘银”一较长短,甚至更胜一筹的武器。 ……曾经。 护卫骑士停下了脚步,扬起剑锋指向身侧的断崖山:“知道布兰登一世陛下和血骸谷的来历吗?” “略有耳闻。” “在那一次的‘北方大战’中,两头巨龙当中较为年轻的‘奥弗尼尔’就陨落并且永远长眠在了血骸谷,再也没能翱翔。” 护卫骑士的语气依旧冰冷,还带着几分厚重和肃穆:“而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 就是奥弗尼尔的埋骨地!” 黑发巫师猛然瞪大了眼睛。 “根据教会的记载,奥弗尼尔在血战中遭受了一次重创,右翼受伤的情况下从天空急速迫降,为了不砸到地面的军队,布兰登一世陛下命令它向东飞行;结果却不幸撞上了断崖山。” 缓缓扬起剑锋,沉声诉说着的护卫骑士继续向前,二人已经逼近到了十步之内! “但是真正杀死奥弗尼尔的并不是这次撞击,而是随之降临的,北方的雷鸣。” 北方的……雷鸣? 黑发巫师愣了片刻然后猛然抬起头,望向断崖山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 是雪崩! “铛——!” 护卫骑士剑锋落下的刹那,洛伦右手的亮银再一次绽放出灰蓝色的剑芒,激烈的碰撞砸出一片耀眼的火花,在洁白的风雪中转瞬即逝! 洛伦面色一寒。 护卫骑士的剑比之前更快…不,是他的反应已经强到自己勉强才能跟上的地步,已经是超乎于人的水准了! 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方案——面对这样实力毫不逊色,并且体能远远超越自己的敌人,速战速决才是最佳选择。 还有那不讲道理的誓言! 身披大氅的护卫骑士垂下手中的剑,眨眼间已经再次逼近洛伦三步之内,冰冷的剑锋犹如长枪般凌厉的刺出。 洛伦微微勾起嘴角,显然护卫骑士对自己判断还在熔炉镇的时候。 之前的“亮银”因为时长的限定,除了继续滑步闪避之外洛伦并没有多余的选择;但现在…… 护卫骑士的瞳孔猛然骤缩——那灰蓝色的长剑并没有消失,直接沿着剑脊犹如雷霆般刺向他的面颊! 刹那间,他做出了和曾经某位骑士长相同的决定:猛然向前踏出一步,刺出的动作硬生生变成了横向的劈斩,交错的剑锋在半空中组成了圣十字般的形状。 “铛——!” “亮银”的剑锋并不是真正的实质,而是不断出于爆炸中不稳定的虚空力量——护卫骑士的一击横劈直接将两个人撞开!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延伸到了三步之外。 “圣十字啊……”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双手握剑,将那冰冷的剑锋举过头顶: “请准许我制裁您的仇敌——!” 第六十章 只是打个招呼(下) “我可以进来吗?” 虽然是一句客气的问语,但门外等候的男人却是一副根本不容置疑的口气,礼节性的扣门也像是被敲响的警钟。 小个子巫师警觉的趴在门边,从缝隙盯着门外那个耐心的男人,紧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来要做什么? 门并没有上锁,面容冷峻的康诺德再一次敲了敲门: “艾因·兰德阁下,我知道您在里面——如果您不想让我进去大可直接告诉我,没必要装傻。” 门后依旧没有反应。 “好吧…”萨克兰亲王没有半分恼怒的表情:“艾因·兰德阁下,祝您心情愉快,打扰了。” 门后的小个子巫师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的深呼吸。坚定的攥紧把手然后推开了门。 “抱歉,康诺德皇储殿下。”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艾因·兰德阁下。”刚刚要转身离去的康诺德停下了脚步,冷峻的面孔露出一丝的温和,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以让我们进屋聊吗,断界山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小个子巫师当然不可能拒绝,尤其是面对萨克兰亲王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威严、气势还有那副表情,和平易近人好说话的布兰登完全是正反两面。 房间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阅览室,断界山要塞也同样有着数量不少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作为军团辅兵为断界山要塞效命。其中多事受临时授命从东西萨克兰征召而来,也有一些巫师学院的学徒,因为付不起高昂的学费不得不参军入伍。 尽管圣十字教会抗议反对了无数次,但一个优秀的药剂师能够拯救成百上千的伤兵,而技艺精湛的炼金术师更是军团后勤不可或缺的人才。 捧着手中的水杯,小个子巫师低垂着头坐在康诺德的对面,目光的余角不停的从对方的脸上扫过,每一次视线触碰的刹那都让她紧张到坐立不安。 就算再怎么迟缓,艾茵依然知道这位皇储殿下和布兰登关系不和,而洛伦却是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她又不是艾萨克,当然清楚这中间意味着什么。 “不用这么紧张,艾因·兰德阁下;我只是顺便路过,突然想和您打个招呼而已。” 康诺德平静的开口道:“您也无需担心我会把您怎么样——没错,我和布兰登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我不是我那个喜欢胡闹的弟弟,也不会刻意的却伤害他身边无辜的人。” “事实上,除了顺便打个招呼之外,更多的是想要来谢谢您。” “谢谢我?”小个子巫师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困惑,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说,愣愣的看向他。 不对…应该是这位威严十足的萨克兰亲王居然也会向别人表示感谢? “抱、抱歉,但我不太明白……” “要塞的炼金术师,他们已经告诉我了。” 康诺德缓缓开口,打断了艾茵的话:“您帮助他们完成了一种简易的配方,让要塞在后方断绝供给的情况下也能使用仅有的材料制作引火剂,虽然威力和效果稍有逊色,但至少的确有效。” “对此,作为断界山要塞的司令官,我必须向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并且我可以向您保证,断界山要塞永远不会忘记您的功绩,我们会用您的名字来命名这种新型的引火剂!” “用、用我的名字?!” 刚刚喝口水的艾茵,差点直接喷在康诺德脸上: “不不不…您、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这真的没什么,我只是随手帮了帮忙;要塞的炼金术师们其实已经快成功了,就算没有我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没有您,他们至少得再过四五年才能成功,至少。”康诺德神色不变的看着有些局促的艾茵: “艾因·兰德阁下,您一个人四天的成果超越了十二名炼金术师十年的工作,您绝对当得起这份荣誉。” “谢谢您的夸奖……”略微有些激动的小个子巫师微微涨红了脸,却还保持着最起码的理智——她没有忘记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在营地的时候险些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也是他的命令让无辜的洛伦入狱,还将艾萨克的父亲当成逃兵吊死了。 这个人是洛伦的敌人,不值得自己去信任。 “我是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你们炼金术师的敬佩和尊重。” 康诺德轻声开口道,右手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你知道是什么让德萨利昂皇室顶着圣十字教会的反对,也要在萨克兰境内大力发展炼金学和药剂学吗?” 小个子巫师礼貌性的摇摇头,等待对方的答案。 “因为不像其他的巫师们那样,你们脚踏实地,你们做的每一次实验都有着准确而无误的目标,不论失败还是成功,你们所作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都能切实的对周遭的一切,对方方面面产生影响。” “你们的务实征服了脚踏实地的萨克兰人;而对目标的明确和执着,则是炼金术师们真正的伟大之处!” 听到这里的小个子巫师哪怕明白对方是在故意的示好,但还是忍不住挺直了后背,微微点了点头。 “务实,而且有明确的目标…了不起的品质。”康诺德近乎感叹的缓缓说道: “很不幸的是,这种品质越来越难看到了——就比如说我的弟弟,布兰登·德萨利昂;还有他的巫师顾问,您的朋友…… 洛伦·都灵,他们的身上就看不到这样的品质。” 艾茵脸上的微笑渐渐逝去,瞳孔一点一点的扩散:“您、您在说什么?” “他们都很聪明,都很擅长避免自己犯错,利用周遭的环境和仅有的资源争取优势,并且让局势变得对他们有利,这一点来说即使是我也很佩服他们。 所以或许他们很务实,但他们真的有明确的目标吗? 或者说…他们真的清楚自己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吗,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因为和自己的哥哥作对添乱赢取一场胜利,或者追寻失落的知识同时寻找复仇的机会——这些不能算明确的目标,因为你找不到成功的标准在哪里。 我了解过您的朋友洛伦,确实他很擅长把控局势,在完成某项任务的时候效率极高;而布兰登也很类似,失败的次数屈指可数。 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终极目标’,其余的一切都是必须为此而服务的。 但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就像…就像逆流而上的鱼,竭尽全力寻找能够乘势而起的浪花,越过一个又一个险滩,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机当中求生,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他们并不知道目标在哪儿,终点在哪儿;只是逆流而上;他们的‘目标’是近在眼前的,能够迅速达到并且获得的。 那称不上目标,至少不是一个你需要花费至少四十年去追寻谋划的目标——所以,只能看到眼前的人,永远不能明白看到四十年后的人是什么心情,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就像布兰登和您的朋友洛伦永远无法理解,我想要杀死我亲弟弟却又尽可能保护他的矛盾心情。 对帝国而言一个‘驭龙者’的价值无法估量;但同样布兰登的潜在破坏因素也是无法估量的。 他们看不到,所以他们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动手的,不会猜到我的计划,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放下手中的水杯,默默起身的康诺德冷峻的看着强作镇定的小个子巫师: “如果您的朋友能够活着回来,请您务必将我今天的话告诉他。” 第六十一章 北方的雷鸣(上) “铛——!” 剑锋的碰撞激奏着炫目的火花,护卫骑士面无表情,曾经的记忆犹如碎片般汇入脑海,耳畔仿佛再一次想起了法内西斯的话语。 “知道为什么‘誓言之剑’必须要剥夺你的名字,你的身份吗? 因为这份誓言不是一个骑士,甚至不是一个人能承受的重担;这是来自圣十字的使命,许下这份誓言的同时,就意味着你的命运维系在你的使命当中。 你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了圣十字挥剑。 背负这份誓言的你就是在执行圣十字的意志,圣十字是战无不胜的; 所以,你就是战无不胜的!” 猛然睁开双眼,狂热犹如火焰般从护卫骑士的眼角掠过。 滑步闪避的瞬间,黑发巫师猛然一阵颤栗! 面前的护卫骑士挥舞剑锋的动作越来越狂暴,逐渐失去了章法,犹如苏醒的凶兽般疯狂而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扑向自己,用尽全身一切的力量去劈斩,去挥舞那柄满是崩口的长剑。 无论怎样的闪避撤步,用尽全力的躲闪都无济于事,护卫骑士都死死咬住了自己不肯松开,双方的距离始终被限制在三步之内,稍有迟疑狂风暴雨般的剑风就会迎面扑来! 如果不能拉开距离,那么都灵之火的威力就必须限制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上,否则就有同归于尽的风险,而熔炉镇一战足以证明那种威力的伤害根本无济于事; 同样的道理,三步之内的极杀距离他根本用不出“原力冲击”——没等自己抬手,那柄能斩断钢铁的秘银长剑就会把左臂撕成一块烂肉! 剑锋轮舞,洛伦只能凭借着手中的亮银一次次招架,一次次的碰撞、交织、迸溅的火花在暴风雪中转瞬即逝,而又一次次的闪烁! 灰蓝色的剑芒不断的从剑脊滑过,一次次在护卫骑士的身上留下伤口,但没有一处是要害,而对方也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喷涌的血浆也无法阻挡他的步伐。 这样下去根本无济于事,必须改变策略! 对方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技巧和手段,也看透了自己不会和他拼命,熔炉镇的伎俩不可能再用第二次,洛伦可不相信这位还能再次上当。 果然,对付巫师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近距离然后不断的突进,不给任何喘息时间的三步之内硬功夫…… 厮杀中还不忘了自嘲的洛伦扯扯嘴角,用一记横劈挡下了刺向面颊的长剑,炸裂的剑芒弹开了护卫骑士的剑尖,但也仅仅是一瞬……眨眼间凌厉的剑风犹如实质般突向胸膛。 等等,一瞬间? 没错,“亮银”的本质并非是所谓的金属武器,它并不是实质的,说是爆炸倒更贴切一些——所以想要挡下自己的攻击,对方必须使用更多的力量,而在弹开的同时必然会因为惯性有一瞬间的“失重”。 这是不可能避免的,而且必然会因为力道的强弱更明显。 一瞬间,眨眼的功夫而已。 剑风呼啸,疯狂的护卫骑士已经双眼赤红,犹如狂风暴雨逼近洛伦足三步之内,亡命的触感比暴风雪还要冰冷刺骨! 面无表情的洛伦本能的格挡,剧烈颤动的瞳孔中不断寻找对方身上的机会——横冲直撞的护卫骑士从头到脚简直破绽百出,但那狂风暴雨的剑风会在自己得手的瞬间把自己也砍成碎片。 所谓的格挡、挡反还有闪避,都只是说起来简单;但是当一个悍不畏死的凶兽挥舞着利刃冲向你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是一个悖论,能攻击到对方就证明对方也能攻击到你,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同归于尽;洛伦非常确信,面前的这位护卫骑士肯定很乐意这么干。 但他可不想! 灰蓝色的剑芒迎头劈下,疯狂突进的护卫骑士都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双手握剑一记横劈,冰冷的剑锋撕扯着空气扫向黑发巫师的脖颈。 刺骨的寒意逼近,几乎让洛伦以为自己的脖颈已经被斩断了! “铛——!” 剧烈的撞击声,灰蓝色的光束从剑脊擦过,连带着爆炸般的惯性砸偏了长剑的轨迹;护卫骑士无法抵御这股力量,剑锋被荡开了。 机会来了! 洛伦松开了右手,在对方的视线中轻轻“啪!”的一声响指,瞳孔猛然收缩的护卫骑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但这一次不是“都灵之火”,也不是“原力冲击”。 只是一个小小的,悬停咒…… 面色冰寒的护卫骑士这才察觉到手腕的冲击,长剑已经在不知觉的瞬间被彻底带偏,哪怕只有一瞬间,他已经是空门大开! 没错,一瞬间就足够了…… 洛伦双手攥紧亮银的剑柄,喷吐的灰蓝色剑芒犹如燃烧的长枪,向着护卫骑士的胸口笔直的捅去。 这次是谁要后退了?! 招架已经太迟,闪避则会直接被剑芒斩断脖颈…但护卫骑士没有选择任何一种,而是照旧横冲直撞的扑向刺向他的剑芒,攥紧被弹开的剑锋向前横扫: “啊啊啊啊——!!!!” 护卫骑士拼尽全力的怒吼着,感受到刺骨剑风的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一道缝,在那一刹那蹲下了身体,刺出的亮银改为劈挑,灰蓝色的剑芒对准了护卫骑士的右臂。 交错、转身、闪避、挥剑! 犹如蜻蜓点水般,回想起晨星林精灵们招式的黑发巫师一气呵成,眨眼间仿佛连时间也随之静止了。 待到护卫骑士剑锋落下,面无表情的洛伦已经站在了身后五步开外。 “噗——!” 皮肉和肌腱被撕裂的声响,带着喷涌而出的血浆从护卫骑士的右臂传来。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表情瞬间扭曲,转过身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被染成红色的右臂还死死攥着手中满是崩口的长剑。 但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肌肉被撕开或许能勉强支撑,但连筋腱都断裂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举剑的。 一个骑士失去了挥剑的右手,他已经不足为惧。 黑发巫师没有再次上前的意思,手中的亮银也收回了腰间,面色平静的看向距离自己五步开外的护卫骑士。 那表情,就像胜利者在审视着一个失败者。 “洛伦·都灵,你以为赢了吗……”护卫骑士面色晦暗,狂热的嘶喊到: “你以为已经结束了吗?!” “不是我以为。”黑发巫师平静的轻声喘息着,刚刚那一下他也不好受: “就是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不会这样结束!” 满是崩口的长剑插在了脚下的冰雪之中,半跪在地的护卫骑士用仅有的左手攥住剑柄,眼神中的狂热丝毫未减: “吾主,请赐予卑微的我救赎,请准许我为您而战…… 让圣十字的光辉,再一次照耀我们——!!!!” 拔出长剑,高声吟唱的护卫骑士再一次站起身,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不顾一切的向近在咫尺的黑发巫师发起了冲锋! 伫立原地的洛伦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倒映着对方身影的瞳孔中,还有那么一丝的敬佩。 即便对教会再怎么恶心,这种人也实在是无法令人感到讨厌…… 微微抬起右手,赤红色的符文再一次漂浮在了掌心——从一开始,洛伦的战术就是要将双方拉开足够的距离,这里不是熔炉镇的仓库,只要在安全距离之外就不用担心“都灵之火”会波及到自己。 所以说,真的结束了…… 烈焰从掌心喷涌而出,金红色的光束在暴风雪中一闪而过。 瞬间,无数的火光在护卫骑士的身旁炸裂! 第六十二章 北方的雷鸣(下) “轰————!!!!” 剧烈的崩裂声回荡在耳畔,冲锋高喊的护卫骑士瞬间就被无数的火焰和爆炸吞没,夹杂着灰烬的浓烟在狂舞的北风中无比的刺眼。 面无表情的洛伦凝视着那刺眼的火光,眼角流露出一丝的疲态——在没有开启“阀门”的前提下,毫无保留的“都灵之火”也是相当严重的负荷,他已经能感受到太阳穴和脖颈位置的刺痛了。 那是精力即将耗尽的预兆。 这就是所有“施法者”的缺陷…即便可以想办法解决虚空力量的腐蚀,但人类的精力却是极其有限的,任何一个高阶魔咒都必须慎重,根本没有挥霍的余地。 接触虚空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举动,而像施法者们一样尝试直接使用虚空的力量简直就是在钢丝绳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被精力榨干,彻底陷入疯狂;或者被虚空力量影响而扭曲突变。 相较之下,直接把脑子炸掉似乎都是非常“理想”的死法。 沸腾的火焰逐渐散去,在冰冷的暴风雪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熄灭着。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多少有些无奈…毕竟这里是极北的严寒之地,“都灵之火”的威力锐减在他预料之中,否则也不会拼尽全力连一丁点儿的后备手段都没有留下。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干掉了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顺便还解决一个隐患,彻底摧毁了康诺德的计划,总的来说还算…… 下一秒,洛伦的表情从叹息逐渐变成了惊愕,扩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将近四秒钟之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失神了! 寒风呼啸之中,烟尘逐渐褪去……火光炸裂的残骸的中央多出了一道巨大的空隙,简直就…就像是…… 就像是被劈开的一样! 单手拄剑的护卫骑士低垂着头站在缝隙的中央,左手平举着剑锋笔直的指向五步之外的黑发巫师,剑身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火焰,散发着犹如熔岩般的亮红色! 洛伦的瞳孔中只剩下了惊诧,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劈开火焰的利刃,拼命的想要寻找答案。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混入了秘银锻造的骑士长剑,最多也只能是将被虚空扭曲的力量中和掉,稍微抵御些许伤害而已——绝对不可能像护卫骑士这样,直接将“都灵之火”从中间劈开! “你在熔炉镇的时候,猜错了一件事情……”护卫骑士缓缓开口,厚重回响的就像是从地狱发出的声音: “我手中的剑,并非是混入了秘银锻造的骑士长剑,它也并非我曾经的武器。” 洛伦面色一冷,强作镇定的攥住了腰间亮银的剑柄。 “而是法内西斯大人在前往埃博登授命之前,从英诺森大主教亲手赠与的‘礼物’,曾经属于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的佩剑。” “它的名字,叫‘璨星’!” 护卫骑士缓缓抬头,狂热的目光与黑发巫师的双瞳直视:“用来锻造它的唯一材料,则是秘银!” “在它面前,不存在斩不断的东西!” 耀眼的红色逐渐褪去,满是崩口的长剑再一次恢复了它的原貌,那朴实无华的冰冷剑身。 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惊诧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某种无奈的自嘲。 在巫师塔的记载中整个帝国的秘银武器都屈指可数,而且基本上都是诸位公爵的家传之物,想要见到任何一柄都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自己却遇到了,并且还是‘贤者’布兰登一世曾经的佩剑,大名鼎鼎的“璨星”;居然就这么好巧不巧的落入了护卫骑士的手中…… 这运气可真是无人能挡了——! 震惊的瞬间,黑发巫师已经拔出了亮银架在身前,冰冷的剑锋吞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护卫骑士的每一个细小动作,每一次呼吸。 染血的右臂依然垂在身侧,证明他身上的伤势依旧没有恢复;但只要那柄“璨星”还在,自己仅有的几个“高阶魔咒”就如同被封印了。 更不用说就自己现在这干涸的精力,维持“超越感知”和手中的亮银都很勉强。 在不得不放弃魔咒之后,最后的手段依然是面对面的厮杀…… 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的苦笑。 早知道结果如此,刚刚那一剑就该瞄准他的心脏。 下一个瞬间,黑发巫师毫无征兆的动了;一道灰蓝色的残影犹如光束般,突向站在烈焰中央的护卫骑士。 双手攥紧了剑柄,洛伦毫无保留的刺向他的胸膛! “吾主啊,请赐予我战胜您仇敌的力量——!” 高声吟唱的护卫骑士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愿,仅剩的左臂挥舞着冰冷而朴实无华的璨星——没有躲开黑发巫师的剑芒,而是对准了他的头颅迎面劈下! 断裂的右臂让护卫骑士失去了身体重心的平衡,偏移的剑锋让黑发巫师比他的剑更快,灰蓝色的光焰捅了进去。 “噗——!” 侧身的瞬间让护卫骑士躲开了要害,剑芒捅进了他的身体右侧,撕裂了皮肉、肌腱、血管、肋骨、将半个肺叶搅得粉碎! 一瞬间,滑步错位的让洛伦躲开了护卫骑士拼尽全力的一剑,只在左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就在护卫骑士狂热的眼神当中,侧身闪过的洛伦面无表情的举起亮银,伴随着剑脊滑过的火花硬生生荡开了他的手中的璨星。 长剑脱手! 终于,率先不支的护卫骑士被黑发巫师一脚踹倒在地;同时洛伦右手已经拔出了背后的骑士长剑——落下的剑锋砸穿了护卫骑士的肩胛骨,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看起来这次圣十字没有回应您的祈祷啊,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阁下!” 毫不客气的洛伦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还咳出了几口血水:“要是像上次您在熔炉镇时那样瞬间痊愈,我可能就真的会死在这儿!”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结果肯定和您想的不太一样对吧?” 面色冰冷的护卫骑士没有回答,眼神中依旧只有狂热和决然;平躺在地的他如果不是身体的微微抽搐,甚至会让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 “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准备让您从这儿活着离开。”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用“闲聊”似的口吻开口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开始说您的遗言了吗?” 护卫骑士缓缓仰头,看着那双狂热的眼神即便是对方已经躺了,洛伦还是会感到毛骨悚然。 “洛伦·都灵,你又错了。”他的声音无比的决然: “圣十字已经回应了我的祈祷!” 洛伦叹了口气,他可不想和快死的人争什么,只是耸耸肩——虽然这个动作让他疼得嘴角抽搐了几下。 “我答应过那位康诺德皇储,会制造一场可怕的意外为他解决掉他的弟弟;因为他给了我一个虽然罪恶但的确正当,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在察觉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放弃了。” “那我还真是受宠若惊。”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因为相比于布兰登·德萨利昂,你才是必须被终结的那一个!” 瞬间,护卫骑士猛然起身,任由长剑撕开了他的肩膀,一把攥住了洛伦的左手:“北方的雷鸣,已经对你降下了审判——!”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洛伦瞬间头脑空白,下一秒才猛然回头看向断崖山的山顶。 白色的巨浪,已经席卷而来! 第六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起点(上) 震动,没有停止的震动! 在被雪崩吞噬的最后一刻,也是洛伦意识彻底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唯一的触感,那冰冷刺骨的麻木简直不像是真的! 我居然…上当了? 不不不…不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逐渐麻木僵硬的大脑在一片漆黑中迅速完成思考的过程,回忆在雪崩前最后发生的一幕: 受到康诺德唆使的,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原本准备用一场雪崩终结布兰登和他的巨龙,但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使得他计划改变,转而选择了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还清楚的记得在那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完全失去了计划的自己是怎样的拼命挣扎,冰冷的黑暗瞬间将整个世界吞没,视觉、听觉和触觉一点一点的被剥夺,颤抖的眼珠逐渐失去了焦点。 记忆开始出现了混乱,越来越多的碎片甚至是上辈子的记忆不断的涌入脑海,然后瞬间失踪,头脑中甚至出现了无比真实的幻觉。 心脏疯狂的搏动敲打胸腔,那颤栗的声音即便明明已经听不见了,却还是那样的清晰! 挣扎、挣扎、挣扎……全都是徒劳。 再强大的魔咒,再强大的武器,再完美的计划和无数种备选方案……当这种根本不可抵抗的力量降临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最后一搏。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安静。 无与伦比的安静,就连周围的黑暗也是如此的清晰,仿佛自己已经摆脱了肉体的束缚踏入了另一个领域;再也没有过去的拖累感和麻烦,思维和身体完全融为了一体。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奇妙的就像是洛伦第一次构建自己的精神殿堂时一样,周围的一切都不再是实质,而是…更像是某种信息一样的存在。 痛苦、快乐、杯子、椅子、天空、大地……这些,全部都变成了某种“符号”一样的存在,仿佛只要自己有这样的念头就能变出一片蓝色的土地,塑料的城堡和紫红色的天空。 好奇心驱使着洛伦伸出了“手”,去触碰面前的黑暗; 但就在快要碰到的一瞬间,震动再一次开始了。 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天空”同时开始剧烈的颤动,崩裂、塌陷,耳畔不断的传来各种各样的巨响。 自己的意识,正在急速的坠落! 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洛伦只感觉到那“吵闹”的心脏再一次剧烈的搏动。 一瞬间温暖的血液流入了身体的四肢,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意识又重新归入到了身体,冰冷刺骨的触感再一次传入了自己的大脑。 洛伦猛然起身,拼尽全力吸了做了一次漫长的深呼吸,瞪大的眼睛从一片模糊的黑暗中逐渐聚焦。 掌心渗出的汗水,被冰雪浸透的衣服,微微抽搐痉挛的四肢,不断起伏的胸腔……活着的触感,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清晰而明朗。 刺眼的篝火堆让洛伦稍微恢复了视力,自己好像是掉进某个洞穴里面了。 “亲爱的洛伦·都灵,我最好的朋友。”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欢迎回来。” 干净整洁的小礼服,白金般柔顺的发丝下是一双猩红如血的双瞳,毫无血色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黑发巫师的视线缓缓聚焦,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斯瑞尔正坐在篝火堆的对面;少年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目光却一刻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 “虽然知道是在浪费时间,但我很明确的记得留给你的任务是在断界山要塞保护艾因·兰德。” 洛伦眯着眼睛,刚刚恢复的身体让嗓音也多少有些沙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而且…为什么我没有发现你?” “唉……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亲爱的洛伦就只有这样的态度吗?未免也太无情了吧,阿斯瑞尔会很伤心的。”阿斯瑞尔右手支撑着脑袋侧身躺倒在地,微笑中多了一丝玩味: “至少试着说一声‘谢谢你,亲爱的阿斯瑞尔’怎么样?一句就可以了!” 洛伦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毛——本来是打算耸耸肩的,但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 “……真是没办法啊,谁让阿斯瑞尔是洛伦最好的朋友呢。” 仅仅坚持不到一分钟,少年就彻底放弃了,摊了摊手还很孩子气的哀叹一声“没错,我并没有遵循你的要求,原因也很简单——您那位可爱的同伴艾因·兰德在断界山要塞绝对安全,至少比您要安全的多。” “而且还有那位精通欺诈、蒙骗、诱导以及种种血腥残忍野蛮手段,杀人时也能面带微笑如沐春风,随时准备出卖任何人的冒牌货小姐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身边,真是安全的不得了啊,亲爱的洛伦你说呢?” ……我只感觉到了你心底深深的怨念。 “更何况,如果没有可怜的阿斯瑞尔……”少年一点一点勾起了嘴角: “亲爱的洛伦,无意冒犯…但半天前,你就应该已经死了。” “而且,说不定比死亡更危险。”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目光凝视着阿斯瑞尔嘴角那讽刺满满的微笑: “什么意思?” “亲爱的洛伦,千万不要忘记了你和别人不一样——正常的巫师遭遇到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肉体毁灭,意识在精神殿堂中逐渐消散,最多会有些难以磨灭的执念流入虚空的混沌;但你不同,你的物质和精神是完全融为一体的。 更不用说你已经逐渐掌握了‘阀门’,也就意味着如果你被杀死,你的精神就会强制将你带入‘冥想’状态然后透过‘阀门’进入虚空! 你会成为…类似我们的存在,但是要弱小很多;如果不是可怜的阿斯瑞尔在最后一刻把你重新拽了回来,眼下恐怕你已经被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发现了吧?” “知道吗…我一直有这种猜测。”面色虚弱的洛伦轻笑一声: “也许在野狗村神殿时的我已经死了,然后又被某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发现了。” 片刻的寂静…… 愣了一秒的阿斯瑞尔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亲爱的洛伦,你怎么可以怀疑可怜的阿斯瑞尔呢?” 洛伦冷笑了一声: “你这话说的真奇怪;我就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你,又怎么谈得上怀疑?” “……” “别误会,开玩笑的。”洛伦很勉强的笑了笑: “不过‘亲爱的阿斯瑞尔’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没能察觉到你?” “就不能让我也稍微有点儿小秘密吗?”少年精致的面庞上露出了几分委屈,猩红的眸子无比澄澈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究竟要怎样才能让洛伦忘记这件事情?” “哦……那你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诚意。”洛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算是…欠我一个人情的级别怎么样——前完别忘了上次我欠你人情的时候,可是拼着会死的风险为你打败了一个吸血鬼呢!” “可我刚刚救了你一命啊!”少年更委屈了:“难道就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吗?!” “我们可是朋友,保护对方是应该的。”黑发巫师理所当然的笑了笑:“而故意欺骗和欠人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在敲诈勒索方面可真是日益精进了,亲爱的洛伦。” “彼此彼此,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那不知道……这个诚意如何?” 少年缓缓起身,毫无血色的面孔上笑的无比狡黠,“啪!”的一声响指,将身后山洞的岩壁让了出来。 在那冰冷的岩石上,刻着一行字,是用古萨克兰语刻的,换而言之上面的内容至少能够追溯到帝国刚刚建立,第三世代还未降临的时代: “以吾主的名义,我将前往北方的地狱之地考验我的信仰,寻找真正的奇迹; 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已经近在咫尺,愿圣十字的光辉庇佑我; 罗根 第六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起点(下) “您为什么要和那位炼金术师说那些?” 断界山要塞的地图室,中年骑士恩斯特·德雷西斯背着双手,默默的注视着康诺德的背影,厚重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困惑。 “预感。” “预感?” “并不是突然想到,而是隐约有所察觉。”站在地图桌前的萨克兰亲王缓缓开口道,摸索着断界山要塞的地图,赤红色的瞳孔逐渐聚焦在了某处地名上。 血骸谷。 “恩斯特,你经历过几次魔物入侵?” “一次,还是在您父皇艾克哈特二世的麾下,当年陛下方才刚刚继位。”恩斯特果断的沉声道:“历代出现的魔物入侵情况都有所不同,但都声势浩大!” “和布兰登一世陛下相比呢?” “这…当然无法和‘北方大战’相提并论——那次的帝国同时面临了四位使徒,否则‘贤者’布兰登也不会如此急迫北上;而当年那场入侵也只有一位使徒而已。” “但毫无疑问,这些掌握了可怕力量的异端们在聚集起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之后,就立刻向断界山要塞进军了对吧?”康诺德缓缓开口,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问: “否则它们用什么向赐予它们力量的邪神奉献,证明他们那可怕扭曲的信仰并且得到更多的关注?” 恩斯特的目光眯成一条缝隙:“您的意思是……” “这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入侵,否则它们没必要摧毁我们的哨塔;但在让我们无法确定它们动向的同时还有别的目的——它们很清楚的,拖延时间只会让断界山要塞的准备更充分,更难啃!” 康诺德坐下来,慢慢回答要塞副司令的问题:“所以血骸谷肯定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这些异端和魔物们有了别的目标——拔掉哨塔,是为了保证不会被我们发现!” “没错,肯定出现了意外,而且是从未有过的意外!” 恩斯特的眼神越来越难以置信:“如果是这样,您真的认为布兰登殿下…您的亲弟弟能够完成这项使命?!” 萨克兰亲王双手十指交叉,冷峻的面孔阴晴不定,仿佛陷入了沉思: “也许吧…他也是个德萨利昂,倒不如说越是危险的境地,局势越是不利于他就越是能让他发挥自己的真正水平——布兰登·德萨利昂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就算他终究会死在北方,那位洛伦·都灵阁下肯定也会发现什么的——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寻找传说中的尼德霍格!” 恩斯特惊诧的表情中多出了几分了然:“您是想说……如果洛伦·都灵真的能够发现什么珍贵的线索,他就是值得被收买的吗?” “鲁特·因菲尼特看上的人才,就算他一无所获也是值得被收买的——洛伦阁下以往的功绩足以证明他的实力和能力,这样的人当然要为我所用!” 恩斯特沉默不语。 康诺德微微侧目:“你认为我做错了?” “我只是认为洛伦·都灵这种人…可能根本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中年骑士如实回答:“而且,即便您收买了他,洛伦·都灵也不会成为您的属下而是认为他和您是平等关系!” “理所当然,即便混迹于洛泰尔他依旧是个拜恩人,更何况他还姓都灵。”康诺德缓缓摇头:“恩斯特,你见过一个不傲慢的都灵吗?” “……从未有过。” “既然十三世代以来的每一位至高皇帝都能忍受拜恩公爵和都灵家族的傲慢,我觉得多一个洛伦·都灵也并不是什么问题——倒不如说,一个不懂得戒急用忍的至高皇帝,才是萨克兰帝国的致命死穴!” 康诺德右手轻点着地图上的“血骸谷”,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困惑:“恩斯特,我有一个问题。” “殿下?” “你觉得…尼德霍格有没有可能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路斯恩并没有说谎?” “有没有可能当年入侵巨龙王国的邪神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那样,或者说我那位第一世代的祖母,最后一代‘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所说,早已被毁灭了?” “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被巨龙王国的遗民们,藏了起来?” …………………………………………………………………………… 尼德霍格,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当然是存在的,至少在数百年前那个帝国刚刚建立的时代,绝对是依然存在于世的。 因为眼前石壁上的刻字,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换而言之眼前这个古老的洞穴,就是传说中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就是从这里开始,一路踏向寻找尼德霍格的征途的。 自然当时的他还不是后来的“第一巫师”,还只是圣十字教会下辖的一个小小传教士罢了。 不过为什么在那个圣十字教日渐兴盛,一步一步扫平了各个公国境内异端邪神信仰的时代,作为传教士的罗根没有去散播圣十字的信仰,而要前往巨龙王国的遗迹考验自己的信仰呢? 难道说他看到了什么违背他信仰的事情,亦或者是教会内部的种种机制和对异端的残忍令他无法承受? 传说中的“戴帽子的罗根”似乎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可能是他的性格上的孤僻致使他被其他教士排挤了? “亲爱的洛伦,恕我稍微打断一下。” 一旁的阿斯瑞尔诧异的瞥了瞥黑发巫师那专心致志的表情,微笑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吧?” “当然不是,我要找到的是藏在巨龙王城内那个没有被罗根带走的‘阀门’。”洛伦理所当然的回答: “但如果可以弄清当年罗根北上的真正目的,我就能得到更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待在这个破洞穴里面,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除了想这些之外我还能干什么?”黑发巫师说完还不忘了翻个白眼。 少年目光闪烁,勾起的嘴角带着些许狡黠: “借口。” “什么借口?” “亲爱的洛伦,你只是想花点时间确定自己现在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儿,是否安全,以及你的那些朋友们目前的状况以及眼下血骸谷的形势而已——你醒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顺便多说一句,其实最早在哨塔废墟的位置你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只是故作不知的装傻而已;就连遇上雪崩没有用‘此刻即死’这个高阶魔咒自救,也是因为你清楚我始终徘徊在你周围不到五十公尺外。” “单纯的笨蛋护卫骑士怎么可能猜得到,他唯一能够杀死你的只有雪崩落下的一瞬间;同归于尽…我猜你在心底差点儿都笑出声了对吧?” “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洛伦·都灵,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一个互相利用的盟友解除危机呢?” “因为你非常确信,可怜的阿斯瑞尔绝对不可能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掉——并且这也是事实,就和你怀疑我对你不怀好意一样,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也请原谅我撒了个小谎……因为对于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所以请让我成为这场惊心动魄大冒险的旁观者,当然…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你就要欠我人情了,所以还请务必这么做!” 片刻的沉默,洛伦的脸上微微勾起一抹冷漠: “亲爱的阿斯瑞尔,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有点儿想你了。” 少年像个贵族般起身,右手背后,左手微扬,优雅流畅的躬身行礼,嘴角挂着淡淡邪魅的微笑: “欢迎回来,洛伦。 欢迎回来——!” 第六十五章 圣徒的赎罪之路(上) “铛——!” 用力将短剑捅进冰层,攥紧剑柄的灰瞳少年咬紧牙关拼命的踩住峭壁的边缘,右手还死死攥着某个瑟瑟发抖到半个身子都悬空,几乎挂在他身上的“自大狂”! “虽然早就知道你们这帮巫师都不是什么练过的,但也麻烦用力爬一下让我知道你努力过了行吗,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 “我当然在努力,不然你以为我在干嘛?!” “你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 “那你更应该心怀感激才是,因为这说明我有多重视你;就像人类的颈椎和脊椎骨也只是为了支撑大脑而存在的!” “你知道我一松手你就死定了吧?!” “你为啥觉得我下去之前不会捎上你?!” “闭嘴!不要再给我更多弄死你的理由了!” “我觉得你这种思想非常的危险,很容易出事情的!” ……“咔——!”卡住短剑的冰层突然多出了一道裂纹,刚刚还在争吵的二人一瞬间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狠狠咽了下口水。 “刚才,是不是……” “闭嘴。” “好。”艾萨克立刻不说话了,比灰瞳少年足足高两头的身体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乖宝宝似的紧咬下唇,表情惊惧。 “咔——!”第二声,这次路斯恩明确感觉到了固定的短剑开始松动! 灰瞳少年狠狠咽了咽口水,缓缓抬头;还好,距离顶端只剩下不到半公尺,这个距离跳也能跳得上去。 “艾萨克。” “嗯?” “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倒计时。” “哦!”已经缩成一团的艾萨克连连点头,几个深呼吸之后开始倒数: “三、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还没喊完的瞬间,咬紧牙关的路斯恩几乎是拼尽全力将他甩向上方! 一路惨叫号蜷缩成一团的艾萨克在空中连续翻转,以标准的狗啃泥的姿势扑倒在了峰顶的雪地里! “咔——!” 下一秒,短剑应声脱落;路斯恩几乎同时在空中转身,借着惯性再次将短剑捅进了冰层,翻身起步,一脚踏中剑柄,跃上峰顶,然后……“啪!”的一声躺倒在艾萨克身旁。 “我现在真的很想一剑捅死你!”灰瞳少年面无表情:“圣十字怎么就不来惩罚你这个混蛋呢?” “你们艾勒芒人可真有意思,连我们洛泰尔山民都不相信善有善报那一套了。”吓得腿软的艾萨克嘴上依旧不饶人:“现在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像你这样的岂不是可以终生不老,青春永驻?”直喘粗气的路斯恩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姑且当是祝福收下了。” 片刻的宁静,呼啸的峰顶只剩下暴风雪吹拂的声响;险些喘死的二人挣扎着爬起来,眺望着一条从脚下向远处延伸,狭窄到只能让两三人同时经过的冰原峭壁。 一条通往传说中巨龙王城的道路。 虽然某个黑发巫师因为“某件特别”的事情前往断崖山,但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个人还是连夜离开卫队的营地,向着血骸谷更东的位置进发。 就在两人出发的第二天黎明,断崖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了巨大的雪崩,并且连带周边的几处雪山和峭壁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崩塌,卫队的营地惨遭沦陷,所幸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但损失了大量的物资。 万不得已的爱德华不得不放弃了搜查,率领卫队的军团士兵向断崖山方向和布兰登汇合;而提前了一天离开的艾萨克和路斯恩也就恰好错过了那场雪崩,一无所知的踏上了寻找尼德霍格的征途。 当然,他们更想不到的是某个黑发巫师不仅没有迟到,而且已经走在了他们前面…… “这里就是上一次搜查时,我和我的弟兄们出发的地方。”灰瞳少年一边开口自言自语着,一边用手中的短剑在峭壁的岩石上刻下记号: “本来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但是那位教会骑士队长却说这可能是什么‘圣十字予以的启示’,就算是一无所获也要追查下去…从头到尾都是毫无根据的推测。” “但就是因为他这个蠢到没边儿的命令才让我发现了传说中的尼德霍格,也让所有愿意相信我的袍泽们被当成逃兵吊死在了绞刑架上。” “但是你活下来了。”艾萨克眨眨眼睛,双手抱着肩膀:“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没错,我成为了整个搜索队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当时的我选择抗命,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在哨塔战死而已。” 路斯恩的嘴角露出些许自嘲的情绪,拨开岩石旁的积雪捡起一柄早已锈蚀的断剑,递给身后的艾萨克:“这就是我们上次在这里发现的,曾经某位游骑兵的佩剑;当然,是将近百年前的某位游骑兵!” “注意看剑柄上的花纹还有尾部的配重块,全部都是将近百年前的样式而且还有都灵家族的徽章——如果我真的所料不错,恐怕这位早已逝去的游骑兵就是当年‘黑公爵’的麾下!” 灰瞳少年的表情十分严肃,好奇的艾萨克打量着手中的剑柄,无意中瞥到什么似的突然愣住了。 紧接着这个“自大狂”就在路斯恩无比费解的目光中,再次用狗啃泥的姿势直接趴到了一旁的岩石上,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上面某个毫不起眼的,十字形状的雕刻。 “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那位‘黑公爵’是不是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曾经来到过这里;”艾萨克低声喃喃,从喉咙里直接发出的生意那犹如呻吟一般: “但毫无疑问,这就是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就因为那个刻痕?”灰瞳少年皱着眉头:“我猜可能是当年某个游骑兵刻上去的吧,当个记号方便回来什么的。” “不对!你根本就不明白——这个雕刻绝对不可能是‘哪个游骑兵’刻上去的,绝对不可能!” 激动的艾萨克几乎是跪在地上,用无比虔诚的表情盯着路斯恩:“这个圣十字的雕刻,是将近五百年前圣十字纹章的标准图案,在那个时代圣十字教会还没有扩张到如今的规模,仅仅在萨克兰地区拥有绝对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所以当年的圣十字纹章也被称为‘古萨克兰十字’,和如今的圣十字完全不是一回事——除了都是十字形状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相同点,一个百年前的游骑兵绝对不可能刻下这种符号!” “能刻下它的只可能是一个人——抛下了愚昧信仰,数百年前唯一认知到‘真理’的人,曾经的教会传教士,后来的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 “你们找到的,就是他当年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 戴帽子的罗根,背弃了信仰的传教士,第一巫师……听到这些的路斯恩表情比艾萨克还要难以置信,也更加的匪夷所思: “艾萨克,你…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些——我是说关于‘戴帽子的罗根’就是第一巫师,而且还曾经是圣十字的信徒这些事情?” “这些都是九芒星巫师塔的绝密,理论上只有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有资格了解的真相——为了寻找尼德霍格我当然会尽可能的搜集资料,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打毛线的吗?” 挺直腰杆的艾萨克·格兰瑟姆高傲的扬起下巴;下一秒,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峭壁的另一侧: “我说,那边儿好像有什么动静?” “怎么可能,这里已经是血骸谷的最东侧了,就算是冰原狼人也绝对无法在这种地方生……” 话音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额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汗珠,滑过颤栗的面颊坠落在雪地上,毫无痕迹: “那、那是……” 第六十六章 圣徒的赎罪之路(下) “腐尸魔?” 斜靠在岩壁上的黑发巫师窥视着洞穴外经过的“身影”,微微勾起嘴角轻声低喃着。 身材异常接近人类却十分高大,犹如冰雪般枯槁腐败的身躯,没有“脸”的头颅却能发出近乎于嘶吼的叫喊,不具备视觉但却拥有极其优秀的听觉,行动较为迟缓但力量几乎是人类的两倍。 还有那酷似冰晶的甲胄和长矛……洛伦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某位皇子殿下没有胡乱开玩笑,硬度恐怕比黑曜石也毫不逊色。 或许是因为积雪堵住了入口的缘故,徘徊在洞穴外的十几头腐尸魔并没有察觉到潜伏的黑发巫师,彼此之间用某种近乎“嘶吼”的刺耳叫声交流着什么。 漆黑的瞳孔倒影中,这些近乎于“丧尸”般的怪物步伐缓慢的移动,犹如“士兵”般排列成整齐的队形,在洞穴外的小径来回巡逻着。 光是看到这一幕,就令人忍不住心底发寒! “毛骨悚然啊…这种怪物,和食尸鬼乃至食人魔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阿斯瑞尔趴在黑发巫师身旁,微微勾起嘴角: “不过…才不过十几个而已,亲爱的洛伦,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没错,一个两个或是十几个这样移动缓慢还很迟钝的怪物,确实不是什么问题。”黑发巫师渐渐露出了有些冰冷的表情,凝重到不能更凝重的地步: “但如果是成千上万个呢?” “成千……上万?”少年“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那位布兰登殿下曾经告诉我说,每一次的北方入侵这些好像丧尸似的腐尸魔才是真正的‘主力’,看不到边际的‘枯白浪潮’,只要一刻钟就能将半个军团吞没殆尽!” “最重要的是这些腐尸魔和断界山以北冰原上的其它魔物,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根本性的区别?” “不论是冰原狼人也好,牛头怪也好……它们不过是被虚空力量影响而扭曲的怪物,本质上和食尸鬼没什么区别,顶多是因为在邪神的领域受到的影响更为强烈罢了。” 洛伦缓缓开口道:“但这些‘腐尸魔’却是入侵巨龙王国的邪神们捏造出来的玩物,完全是依靠虚空力量而存在的,真正意义上的魔物!” “而邪神永远猎杀不绝,死去的战士站起来和他们的同伴厮杀……”少年吹了吹额头的白金色发梢,表情中带着一丝的嘲讽:“直接将虚空的力量运作于物质世界,还真是意外的大胆呢!” “你竟然会感到意外?”黑发巫师“诧异”的瞥了少年一眼:“这种‘把戏’难道不是你们这些邪神们惯用的套路吗?” “绝对不是,善良的阿斯瑞尔才没有这种难以理解的恶趣味!” 阿斯瑞尔撅着嘴,一副非常不高兴的表情:“请不要把我和这些又没品又土气的家伙联系到一起好吗?就算真的要毁灭全世界,也绝对不是用这种无脑的怪物来完成我的杰作!” “像你们这种大魔头一样的邪神,不都喜欢躲在幕后指挥没脑子的小喽啰为你们卖命吗?”黑发巫师继续打趣道。 “说的真过分啊,虽然能听出来洛伦你只是在故意嘲讽,但这种说真的很让阿斯瑞尔受伤的。”少年很是“委屈”的瞪着眼睛。 “真的吗,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你利用了呢!” “亲爱的洛伦,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要好也最亲密的朋友,朋友之间绝对不是相互利用的!” 下一秒,委屈的阿斯瑞尔咧开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不过朋友之间,也是可以相互欠还人情的。” “所以你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办到的?” “一丁点儿都不明白!”阿斯瑞尔猩红的瞳孔中流露出些许的厌恶:“也许某位热衷鲜血祭祀和尸体,以至于近乎病态的冒牌货小姐对此更有发言权!” 不再理会某个好像受到巨大羞辱似的少年,叹口气的黑发巫师倚靠在洞穴的边缘,继续窥视那些怪物们的动向,尽量不发出任何会把它们引来的声音。 “确定好接下来的计划了吗?” “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目标尼德霍格,其余的事情都是其次的。”面色凝重的洛伦视线始终没有移动: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些腐尸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冷静,不要轻举妄动!” 一把将身旁露头的艾萨克按在雪地里,趴在峭壁边缘的路斯恩惊诧的窥视着下面腐尸魔的身影,强作镇定的急促呼吸着。 “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虽然立刻反驳了回去,但艾萨克还是压低了嗓音:“再说腐尸魔又没有眼睛,从头到脚也只有听觉非常灵敏罢了——根本不可能发现在它们头顶将近十公尺的咱们俩!” “跟这个没有关系!”灰瞳少年紧咬着牙关,死死盯着身旁的艾萨克:“你还不明白吗?腐尸魔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怪物,而是被那些邪神们召唤出来的!” “它们的出现,就是魔物即将入侵的最好证据——康诺德皇储殿下没有猜错,断界山要塞真的危险了!” 这次艾萨克的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一点儿:“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先隐蔽起来,绝对不能被发现了——这可不是冰原狼人那种没脑子的怪物,一旦纠缠上是很难逃脱的。”路斯恩狠狠抽了抽喉咙,警惕的盯紧着怪物的一举一动: “腐尸魔通常是集体行动,就像是一支军团——下面的那支很可能只是负责前线侦查或者巡逻的小队,如果所料不错它们的‘主力’恐怕就在附近!” “所以说,我们就先躲在这儿?” “基本上就是这样,就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做什么。”路斯恩点点头:“更何况洛伦阁下还没有赶上来,等到他和我们汇合之后再决定下面的计划吧。” “不过话说回来…从断崖山到这里最多也就是半天的路程;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在我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洛伦·都灵是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的家伙!”艾萨克爬起来耸耸肩膀,摸了摸鼻子: “当然,某个笨蛋炼金术师就特别喜欢自顾自的替他瞎担心,还总以为别人不知道;一说到洛伦就心神不定,完全没有一个巫师该有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个……” “啪!” 没等他说完,趴在雪地里的路斯恩一把将他抓住猛地按在了地上。 “怎么了?!” “你没有发现?”路斯恩紧张的看着他,瞳孔微微颤抖着:“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个声音,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北风呼啸,紧张的二人趴伏在峰顶的积雪当中,一动不动的用余光偷偷瞥着四周。 “咔——!” “我也听见了!”艾萨克瞪大了眼睛,紧张的皱紧了眉头:“好像是……” “是什么?”灰瞳少年精致的面孔无与伦比的凝重。 “咔——!” 猛然想到什么的艾萨克僵硬的回头,表情无比的难看:“好像是…是冰层裂开的声音。” “咔——!”听到声音的二人几乎同时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应该是我猜错了…吧?”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伴随着炸裂般的巨响整个峰顶瞬间崩塌! 第六十七章 遇袭(上) 血骸谷以西,荒冢地。 肃杀的寒风中,荒芜的冰原被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上百名全副武装的轻装步兵和教会骑士们在积雪中艰难跋涉,不论人马都已经开始面露疲态;但他们依旧咬牙坚持,带着近乎狂热的目光眺望着更远处的冰原。 这是出发之后的第三天,在血骸谷的缓坡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他们没有做任何修整,就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命令下朝着血骸谷最西面,也最严酷的荒冢地进发,寻找最后一名游骑兵失踪的地点。 “停下!” 走在最前方的教会骑士纳泽突然举起右臂,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坚毅的面颊一片铁青——并不是因为凛冬的冷风或者身体上的任何疲倦,对于这位首席骑士长来说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真正让他沉默的是又一具倒在积雪之中,早已冻僵的游骑兵尸骨。 游骑兵的身旁还倒着两头冰原狼人的尸骸,手中紧紧攥着仅剩木杆的长戟,身上除了衣物外几乎没剩下什么东西——显然在突围的时候,这位游骑兵已经扔下了一切能减重的负担,但还是没能逃过魔物们的追捕。 从血骸谷向西的路途中,这不是第一个。 教会骑士纳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回荡着的却是遭遇突袭的搜索队,在惨败之后分散撤离,最后各自被追捕围猎的情景。 过去北上的游骑兵也曾经遭遇过类似被围攻的情况,但像这样好似猎物般遭受追捕的却前所未有——究竟他们发现了什么,才让这些入侵的魔物们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将所有人彻底歼灭,不放过一个活口?! 纳泽不知道,他能做的就是继续沿着这一个个尸骨向西挺进,同麾下的士兵和教会骑士们一起寻找线索,同时搜索生还的游骑兵——尽管这希望已经无比的渺茫。 “纳泽骑士长。”身后的一名教会骑士走上前来,瞥了一眼身后暴风雪中的队列,然后沉声开口道:“又有两名士兵昏倒了,还有六名伤兵伤口恶化,恐怕很难再继续坚持。” “距离情报的目的地还有多远?”纳泽面不改色的问道。 “一天左右。”教会骑士如实回禀。 “他们本人的意见呢?” “昏迷者还未清醒,六名伤兵求请继续跟随队伍前进——眼下的暴风雪,这样做几乎等于让他们寻死。” “继续前进,我们没有时间拖延。”教会骑士纳泽果断的开口道:“昏迷者上担架,伤兵找人搀扶,实在不行就扔下一部分辎重。” “纳泽骑士长……” “这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命令,他在断界山要塞承诺过的!”纳泽转过身,扫了一眼在雪中佁然不动的士兵和教会骑士们: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布兰登殿下答应过你们,在他死之前所有人都要尽最大的可能活下去,你们所有人也都听到了! 我是断界山教会的骑士长,但现在我也是布兰登殿下的部下,所以我现在执行的是他的而不是康诺德殿下的命令。 所以你们也都要尽可能的活下去,然后和殿下一起回去;这不是胆小、怯懦或者软弱——因为今天,绝对不是你们向圣十字献身的日子。 我们一定会找到入侵的魔物,抓住它们的尾巴!我们也一定会为搜索队的弟兄袍泽报仇雪恨;但那之前,所有人都要顽强的活下去!” 风雪中的队伍依旧是一片死寂,沉默的士兵们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架起了伤兵,咬着牙将昏迷的袍泽扛上了担架。 “骑士长。”一旁的教会骑士突然开口:“刚刚有一名布兰登殿下卫队的士兵赶过来,是他们的先头部队,剩下的人就在接近我们的路上。” “向我们这边赶来?”纳泽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不清楚,但据说血骸谷东面出现了一场雪崩,卫队士兵们险些全灭!”教会骑士低下头:“而且,前来汇合的也不只是他们。” 教会骑士的话音刚刚落下,冰雪覆盖的天空中一声雷霆般的巨响突然传来;纳泽猛然抬头望去,巨大的一应已经逼近眼前。 ………………………………………………………………………… “轰——!!!!” 冰雪与岩石从山顶滚落,整个峭壁都在那山间回荡的巨响中不断的震颤!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黑发巫师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刻躲到了岩壁后面,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缩着。 几乎是第一时间洛伦立刻想到了某位很可能依然活着,而且对自己穷追不舍的护卫骑士! 究竟只是意外,还是说自己又被他发现了?! 轰鸣的巨响接连不断,整个山体都在雪崩中不断的颤抖。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攥紧了腰间的“亮银”,屏住呼吸让自己尽可能保持住镇定。 眼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完全恢复,如果现在和那位护卫骑士正面对峙,开启“阀门”就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但这样做的后果,科罗纳大师也已经告诉过他了——在北方使用“阀门”,简直就像是在漆黑一片的森林中点亮火把,潜伏在阴影中的邪神们几乎立刻就能发现自己! 洞穴外的腐尸魔们似乎同样没有察觉到雪崩的到来,站在山壁旁的几头魔物瞬间就被掩埋在崩塌陷落的岩石和积雪当中,残余的也不断在剧烈的震颤下一个接一个从峭壁上坠入看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轰——!!!!” 耳畔的震颤与响声依旧没有停歇,犹如山峰的嘶吼般哀鸣不止;攥紧剑柄的黑发巫师掌心不断的冒汗,面无表情的死死盯着封堵了洞穴的积雪。 “真的准备好了?” 明明是担忧的语气,阿斯瑞尔的表情却透露着某种兴奋的情绪:“一旦开启了阀门,亲爱的洛伦,你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种‘机会’,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低声喃喃的黑发巫师,原本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我也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少年“老成”的无奈一笑,在一阵黑烟中化作了黑羽鹰,稳稳的落在洛伦的身旁。 “轰——!!!!” 崩裂般的巨响声中,封堵的积雪瞬间塌陷,等到黑发巫师再次抬头的时候,整个洞穴完全暴露在了外面; 该死的…这次可不是一般的倒霉! 还是说自己在之前就把所有的好运气都用光了?! 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巨响的缘故,洞穴外的腐尸魔们还没有察觉到它们身后的黑发巫师,“惊慌失措”的躲避着从天而降的岩石和雪崩,冰裂般的吼叫声也被掩盖在了那天塌地陷般的声响当中。 这是个好机会! 伏低身体,放轻脚步的洛伦反握亮银,一点一点的从背后接近上去,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声让黑发巫师的脚步猛然一滞——不仅仅是被吓了一跳,更是因为那声音特别的耳熟,就好像是…… 僵硬的转过头,眉头都快凑到一起的洛伦,就看到了某个还在雪堆里“扑腾”,好似在表演溺水的家伙。 “救命,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雪堆里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狼狈到了极点,而且拼了命嚷嚷叫喊着,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下一秒,发现自己还活的好好的艾萨克像是雪貂似的抬起头,两个同样诧异的人四目对视: “唉?洛伦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不是……” “艾萨克,趴下——!!!!” 第六十八章 遇袭(下) 在黑发巫师喊出那句话的瞬间,还没弄明白究竟发什么事的艾萨克毫不犹豫的一头栽进了雪堆中。 下一秒,突然出现的冰晶长矛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向正前方刺出! 挥舞着亮银的洛伦不再犹豫,踏下脚步,灰蓝色的残影犹如流光般扑向突然出现的腐尸魔。 “铛——!” 犹如金属碰撞般的激奏声,嘶吼的腐尸魔用冰晶的盾牌挡下了亮银的剑芒;没有火花,无数细小的冰晶四散在空气当中。 瞬间一滞的洛伦皱紧眉头,感受着从手腕处传来的阵痛——自己是连带冲锋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这怪物居然还能挡下自己的劈砍?! 看来腐尸魔的力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这已经堪比小个头的食人魔了。 感受到冲击的腐尸魔发出冰裂般的嘶吼声,架起冰晶长矛刺向黑发巫师的面门,枪尖从洛伦面颊右侧堪堪掠过。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脚踹开盾牌,灰蓝色的剑芒一剑挑翻长矛,双手攥住剑柄的黑发巫师猛然跃起,以斩金断铁的气势,反手一剑! “砰——!” 腐尸魔那苍白的身躯猛然一颤,被剑芒命中的头颅瞬间炸得粉碎;残余的肢体也像是冰块般四分五裂的崩解,倒下。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微微舒张着有些颤抖的右手——才不过一个腐尸魔,居然就硬到让自己手腕挫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意外之喜是知道了它们的弱点:只要击碎了头部就会直接崩溃;考虑到这种怪物是被邪神直接捏出来的,似乎也并不足以让人感到意外。 简单来说这种怪物并不难对付,一对一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都能完胜,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它们的数量…… 反握“亮银”的黑发巫师向四周扫了一眼,视野中至少有五六个白色的身影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动静,争先恐后的向自己这边靠近。 “抱歉了,艾萨克;我们可能得待会儿再聊了。” 轻轻碰了碰身旁雪堆里的好友,面无表情的洛伦目光始终没有从周围的“白色身影”离开,左手的亮银的剑芒垂在脚踝: “后面有个洞穴,在那儿稍微等我一刻钟行吗?” “没有问题,洛伦学弟!”艾萨克用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打了打身上的雪花还不忘高傲的扬起下巴: “赶快搞定这群大号棒冰,咱们还要赶路呢!打个赌半刻钟怎么样?” “乐意之至。”黑发巫师微微翘起嘴角:“半刻钟之内,你得在纪念碑上加上我的名字!” “一言为定!” 下一刻,身后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不见了踪影;六个腐尸魔同时架起盾牌,平举长矛,犹如军团士兵般向黑发巫师扑来! 站在原地的洛伦只是微微扬起手中的亮银,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对手——它们的速度并不快,但战场上的步兵也不需要有多快的速度,只要能在骑兵冲锋前完成集结就可以了。 巨大无比的力量,无需下达命令,没有士气可言……这样的“步兵”还真是一切骑兵和轻装步兵的噩梦,怪不得每一次的魔物入侵帝国都是伤亡惨重。 能够和它们正面交锋的,恐怕也只有号称“黑色盾墙”的军团士兵而已。 冰裂般的嘶吼声已经逼近面前,黯淡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光焰。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下一秒,灰蓝色的光弧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从其中一个苍白的身影掠过。 “砰——!” 崩裂般的破碎声在洛伦身后响起,还未来得及招架的腐尸魔已经被一分为二,在亮银的剑芒下炸的粉碎! “很好,第一个!” 轻声低喃的洛伦从容闪避,躲开了剩余五头魔物的包围,迅速向下一个“猎物”逼近,灰蓝色的光芒只在原地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影。 确实,作为一种怪物腐尸魔简直强大的不像话,拥有超越体格的力量和强悍的听觉,又不像其它的突变怪物一样毫无秩序,超过一定数量就会自相残杀,也没有“眼球”这样几乎所有生物都有的弱点。 作为一种杀戮机器,它们简直堪称完美! 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没有弱点的东西——腐尸魔是邪神们利用虚空的力量捏造出来的怪物,所以在秘银锻造的武器,亦或是同样利用虚空力量的炼金造物面前就非常脆弱,一旦被直接碰触,甚至有直接崩解的危险。 比如说洛伦的“亮银”,护卫骑士手中的“璨星”,当然还有另外一种非常不起眼,但特别实用的小玩意儿…… 引火剂。 “轰——!” 没有惨叫声,更没有死前的哀鸣。被烈焰融化的怪物在爆炸声中轰然碎裂。 炸裂的火光逼退了两头即将扑到面前的腐尸魔,给黑发巫师争取了片刻的时间;灰蓝色的剑影滑步向前,刚刚反应过来的魔物立刻回头,举盾招架。 但是来不及了! 剑光闪过,腐尸魔的半个身子已经被亮银炸裂,坠落在地的头颅还没有发出叫喊,就被黑发巫师一脚踏成粉碎。 灰蓝色的剑芒无情的挥舞,冰裂般嘶吼的腐尸魔们在尖叫中步步后退。 它们已经感觉到了,面前的这个“生物”非常的危险,并且拥有将它们毁灭的力量! 狂风从山间掠过,冰川的裂缝中回荡着犹如地狱般的呼号。仅存的两头腐尸魔却发现面前的“生物”并没有攻上来。 挑了挑眉毛的黑发巫师停驻在原地,手中“亮银”的光芒逐渐黯淡,嘴角勾起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下一刻,崩落的积雪当中一个身影猛然暴起! “铛——!” 金属碰撞般的巨响,一柄锋利的艾勒芒短剑从后面刺穿了腐尸魔的头颅,惨叫的魔物头颅瞬间爆碎,颤抖的苍白身躯瘫倒在地,崩裂成一地的碎片。 同一瞬间,那突然出现的瘦小身影松开了剑柄,猛然蹲下躲开了刺向面门的冰晶长矛,犹如变戏法般的左手再次多出了一柄短剑! 抢在魔物举起盾牌的刹那,那身影已经攥住了它的枪杆,右手一撑跃上了腐尸魔的头顶; 下一刻,腐尸魔的头顶已经多出了一柄短剑。 在他的身后,是崩裂的怪物倒下的身影。 “漂亮!” 微笑着的洛伦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洛伦阁下,我…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时候才看清对方样貌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黑发巫师: “怎么会是你,不…应该是您怎么会在这儿?!” “艾萨克刚刚也是,你们怎么都好奇这个……”抽了抽嘴角的洛伦无奈的开口道:“说来话长,多少和那场雪崩有点儿关系。” “雪崩?”灰瞳少年的表情更费解了。 “还是边走边说吧,这里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黑发巫师耸耸肩膀:“艾萨克就在山洞里面,我们先稍微休整一下,然后再考虑接下来……” 话音中断的洛伦猛然瞪大了眼睛,浑身寒毛直立! 几乎就在同时,灰瞳少年也突然呆住了,惊恐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 “您刚刚…也听见了吗?”路斯恩的表情无比的紧张。 面色凝重的洛伦微微颔首——不只是刚刚,那声音到现在都还是一清二楚,犹如闷雷般的,接连不断的轰响声。 那是只有军队行进才能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绝对不是几十上百个。”路斯恩的表情无比难看: “恐怕是…成千上万——!” 第六十九章 “失踪”的痕迹(上) 漫天飞舞的白雪,深不见底的冰原裂缝,高耸入云的山峰,还有狭窄到只能同时通过两三个人的峭壁——这些就是血骸谷以东唯一能够看到的景象。 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冰冷刺骨的冰霜几乎遮蔽了整个天际,漫天的白雪预兆着死亡的凛冬已经降临在了断界山。 最寒冷的严冬,已经开始了。 对帝国的军团而言,在断界山以北作战最艰难的问题永远都不是补给和后勤,也不是兵源不够充足,而是每当第一场最大的暴风雪开始之后,整个北方就会掉进冰窟地狱! 在这样的严寒当中不要说是调遣一支军队,就算是少量精锐的游骑兵都很难在行动;以至于每年的冬季断界山要塞都不得不收缩兵力,才不至于出现非战斗的减员现象。 更不用说在血骸谷以东,那早已不是活的生命能够生存的地方——即便是生活在冰原上的狼人和牛头怪以及其余的魔物群落,每年的冬季都会选择南下。 尤其是冰原狼人们几乎每年都会翻越断界山,在萨克兰亲王领的北方劫掠扫荡,将一个又一个暴露荒野的村落或是简易堡垒夷为平地,肆意的屠戮手无寸铁的农夫们。 当然,更多的时候没等到它们开始劫掠,就会先被断界山要塞的游骑兵们四处围捕追杀,绝大多数都会被剿灭殆尽,只有极少数能够逃回北方;然后在来年再一次南下劫掠。 剿灭不尽的怪物,杀不光的冰原狼人,始终都是断界山要塞的心头之患。 但就是现在,在这冰窟地狱般的血骸谷东部,却有一支庞大到数千之众的“军团”正在沿着那山间狭窄的道路行进! 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道灰白色的“河流”缓缓经过,连绵不绝的声响让山间两侧的冰壁和积雪也为之震颤。 而在视线不可及的地平线尽头,还有更多的“溪流”正在逐渐汇入——没有吵杂、没有交谈,呼啸的狂风中只能听到它们那僵硬迟缓,犹如洪流般滚滚而来,连绵不绝的踏步声响。 这死寂般的洪流,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沿着北风呼啸的大雪山,向着血骸谷的东方缓缓前行着。 一声嘹亮的长啸回荡在大雪山的上空,暴风雪中一只黑羽鹰从天空中盘旋落下,稳稳当当的立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 面色凝重的洛伦趴在峭壁的边缘向下俯瞰,视野当中不仅仅是山峦之间,就连那些狭窄的峭壁上也全部都是排列成整齐队形的腐尸魔们,列阵行军的情景! 趴在他身旁的艾萨克几乎头都快伸出去了,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一旁的路斯恩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自始至终都紧咬着牙关,墨蓝色的发梢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可能”三个字。 “圣十字他祖姥姥的……”废了好大劲才爬起来的艾萨克狠狠哑了咽口水:“我…我说,这究竟有多少个怪物?” “不知道。” 灰瞳少年死死咬住下唇,腰间攥着剑柄的右手不停的颤抖:“就算是按照最少的数字来算,恐怕…也不会低于一万!” “一万个?”艾萨克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断界山要塞的全部守军…差不多也是一万人吧?” 面色难看的路斯恩沉重的点点头。 虽然在腐尸魔出现的时候路斯恩就猜到入侵恐怕是真的,但只有亲眼所见才会感到什么叫做触目惊心! “洛伦阁下!” 灰瞳少年“啪!”的一声按住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严肃的看着他:“我知道我发过誓,并且也不再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卫了——但这个情报真的非常关键,我们必须立刻返程将这件事情转达康诺德皇储殿下!” 犹豫了片刻,黑发巫师冷静地摇摇头:“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您知不知道断界山要塞……” “我知道断界山要塞眼下的力量,很可能不足以抵抗一场北方的魔物入侵!”洛伦打断了路斯恩的话,叹了口气说道: “从搜索队遇难,哨塔被灭的那一刻开始,康诺德殿下就察觉到入侵已经逼近,而且很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但问题在于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也不清楚血骸谷究竟发生了什么。” 路斯恩不禁一愣。 “更何况,就算我们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首先,没有人会相信我们三个;其次,如果我们真的如是所说,告诉他们一支魔物大军正在向东行进,恐怕还会起到反效果!” 灰瞳少年微微蹙眉,显然是明白过来了。 就算他们真的信了自己的话,恐怕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认为这支魔物大军的目标并不是帝国,而是其它什么地方,最后的结果绝对是不堪设想…… 一旁的洛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瞳孔中闪过一丝忧虑。 现在看来那位萨克兰亲王也许早就有所预料,这次的入侵极有可能和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所以才会让布兰登北上寻找线索。 更重要的是如果布兰登死在了北方,既是没有魔物入侵康诺德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复仇”,集结整个萨克兰帝国的力量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远征”。 如果最后布兰登足够命硬而且找回了线索,作为断界山要塞司令的萨克兰亲王同样能有足够的理由,让整个帝国的力量集中在他的手中。 换而言之不论结果如何,对康诺德·德萨利昂都是绝对有利的结局——布兰登乃至整个北上的队伍能否活着回来,从一开始对他来说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既是一无所获对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可言,这根本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等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根本说不通啊!” 一旁的艾萨克皱着眉头突然“插嘴”道:“我看过巫师塔的记载,从帝国的第一世代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九次魔物入侵——当然,算上这个应该是第十次。” “九次入侵,全部都毫无例外的发生在血骸谷和断界山附近,而且都是在严冬开始之前——如果和以前一样,这群大号棒冰们早该去攻打断界山要塞了!” “什么意思?”灰瞳少年警觉的反映了过来。 “艾萨克的意思是,这次的‘入侵’和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如果北方的魔物真的已经完成了集结,它们早就该在严冬降临之前向断界山要塞发起入侵!”洛伦把话接了下来: “这样做的结果除了给断界山要塞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让要塞更加难啃之外,对它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优势可言!” 感受着北风刺骨的冰寒,面色凝重的黑发巫师微微攥紧了手掌。 没错,如果它们的目标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话自己和布兰登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因为拖到现在还没有向南方进军的魔物们,已经不可能轻易攻下要塞了。 但如果,它们的目标并不是断界山要塞呢? 如果说,从一开始某个集结起这支魔物大军的某个邪神使徒,其实另有所图呢? “路斯恩,我有一个问题。” “您请说。”察觉到黑发巫师凝重的表情,灰瞳少年丝毫不敢怠慢。 “我需要你判断一下。”洛伦缓缓抬起右手,指着魔物大军们消失的尽头:“按照那些腐尸魔们的‘行军路线’来看,它们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哪儿?” “最有可能的…目的地?”路斯恩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下一秒,银灰色的瞳孔在惊惧之中不断的收缩着: “尼德…霍格——?!” 第七十章 “失踪”的痕迹(下) “尼德霍格…它们的目标是尼德霍格?” 片刻的沉默,路斯恩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银灰色的瞳孔颤栗着,那表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那是“恐惧”。 寒风呼啸下,冷汗淋漓的灰瞳少年竭尽全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攥紧剑柄的右手已经绷起了青筋,急促的呼吸甚至都快跟不上自己的心跳了!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 脑海中快速闪现着上一次前往尼德霍格时的记忆,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路斯恩精神恍惚的大口大口喘息着,只是内心的最后一丝理智才没有让他彻底陷入疯狂之中。 一旁的艾萨克察觉到了路斯恩有些不太对劲,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被洛伦拦了下来,默默的点了点头。 现在这个灰瞳少年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对劲,很可能是察觉到了某些他不敢相信的事情——这种时候如果冒然打断他,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阻止了艾萨克,黑发巫师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山崖下那绵延不绝的魔物大军上面,轻轻的深吸了一口气,眯着双眼陷入了沉思。 突如其来的命令,血骸谷的谜团,还有…出乎意料的魔物大军。 每当黑发巫师以为自己终于弄清了一个谜团之后,很快就会有另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抛向自己,就像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 没有线索,没有思路,没有答案,只有一个又一个难以置信的“真相”。 一个又一个的“意外”。 气氛越来越凝重,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的路斯恩表情逐渐稳定了下来,死死咬着牙关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些了吗?” 一旁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 灰瞳少年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点点头。 “那就好,因为我们现在都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洛伦“啪!”的一声按住他的肩膀: “我最讨厌意外和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是既然它发生了,那我们就必须去解决,去处理这些糟心事——冷静,明白吗?!” 茫然的点点头,路斯恩看了一眼黑发巫师,又看了看旁边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神情有些无措。 看到灰瞳少年面颊上的茫然,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终究还只是个十四岁大的少年而已,遇到超乎想象的事情变成这副模样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吗? 既然已经可以基本确定魔物们的目标是巨龙王城,最开始的计划基本上可以宣告作废了;整件事情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范畴,已经达到了帝国安危的级别! 而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弄清楚为什么它们会在这里,而没有向断界山要塞发动进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它们找到了什么? 问题的关键究竟在哪儿,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失踪的游骑兵,搜索队遇袭,哨塔遭到全灭……如果说这就是那个“邪神使徒”早有预谋的计划,那么在血骸谷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掩盖它的真正目标。 换而言之,如果它们的目标真的是巨龙王城,那么搜索队和哨塔的事情就很好解释了——即便明知这样做会引起断界山要塞的警惕,那位邪神使徒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发现它们真实目的的存在。 只是它们没能想到,居然有一支不起眼的小队在它们突袭的前一夜离开了,而且还抢在了它们前面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尼德霍格。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太“巧”了! “我有一个问题!” 艾萨克突然举起手:“那个,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儿不合适,但是…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路斯恩看向洛伦,神情复杂。 黑发巫师沉思了片刻,决然的开口道: “不,我们继续前进。” “但是…这不再只是一场寻找古老文明的冒险;显而易见不论这些魔物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它们宁可放弃入侵帝国的机会也要前往巨龙王城,就说明那里有某样更有价值的东西。” “不论那东西是什么,都不能让它们得手!”灰瞳少年猛然拔出短剑,全力插在身前的雪地上。 ………………………………………………………… 血骸谷以东,某处冰原峭壁旁的山洞。 怀中抱住“璨星”的护卫骑士一言不发的坐在篝火堆旁,静静的凝视着从木柴中迸溅而出的火花,目光闪烁。 身上的伤势早已恢复,但被撕裂的衣服却不会复原…残破不堪的罩衣和斗篷就像是无言的“遮羞布”,告诉他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从他身旁经过,在护卫骑士的面前盘腿坐下;察觉到的护卫骑士想要起身,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伤势好些了吗?” 虽然是关心的话语,但法内西斯却始终面无表情,紧皱的眉头上还留下了一滴冷汗,仿佛在拼命按捺着什么。 “…已经痊愈了。”护卫骑士回答道:“随时可以出发,法内西斯大人!” “不用太着急,目标已经近在眼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随手翻动着经文,法内西斯轻轻喘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再休息一天,我们明天出发。” “遵命。”默默开口的护卫骑士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 眉头一挑,法内西斯放下了手中的经文: “你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我只是认为法内西斯大人您亲自涉险,也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在这片邪神笼罩的地狱,即便是圣十字的威力也会有所削减。”护卫骑士默然道: “更何况还有突然出现的腐尸魔……如果教会内的文献记载没有出错,如此庞大的魔物大军出现,就是北方入侵的开始!” 护卫骑士的话音还在洞穴中回荡,神色冷漠的法内西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认为我应该返回断界山要塞,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 “这只是属下的一个愚见,只有圣十字能够向您下达旨意。”护卫骑士摇摇头: “但我始终认为,帝国的安危即是信仰的根本——若是让邪神的大军侵犯帝国的疆界,教会将会遭受重创,必然会引起对圣十字信仰的动荡!” “康诺德·德萨利昂。” “大人?” “是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康诺德·德萨利昂私下中告诉你的对吗?”法内西斯缓缓开口道:“帝国的安危即是圣十字信仰的根本,这不是过去的你能说出的话。” 护卫骑士陷入了沉默。 “永远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德萨利昂,尤其是这位康诺德皇储殿下——超越年龄的心智和成熟,还有令人感叹的手腕和才能,应该会成为不逊色于‘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至高皇帝吧?相较之下的布兰登殿下,在他的面前根本毫无胜算。” 法内西斯低声喃喃:“如果真的有魔物入侵帝国,被这位殿下利用一次也无妨;但这一次不会有什么‘入侵’的,它们的目标也不是萨克兰帝国或者圣十字教会。” “不会有入侵?!”护卫骑士的语气里突然出现了诧异:“您是如何知晓的?” “因为这是圣十字的旨意,这是圣十字的意志……是圣十字的意愿,将我带到了世界的尽头!” 法内西斯低头喃喃自语,呼吸越来越急促,死死攥着自己的右臂: “这是圣十字的意愿…… 是我自己的意愿——!” 第七十一章 先贤的启示(上) “虽然算是半个南方人,但我知道一个关于在北方尤其是严寒天气旅行的小知识——在最寒冷的地段,因为天气过于干燥其实是没有雪的;而之所以断界山以北冷的像掉进了冰窟窿,是因为它正好靠近迷雾海,外加有大量的火山存在。” “哦,对了!断界山最高的螺旋峰就是一座火山来着,不过很不幸是个死火山,要不然那个鬼冷鬼冷的鬼地方就能靠熔岩取暖了呢!” 走在三个人最后面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一脸的兴奋,丝毫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两个家伙已经彻底把他无视了。 “顺便一提,有谁知道这里的风速有多快吗?你们肯定都猜不到——八十公里每刻钟,差不多就和帝国最好的投石机,或者让一屋子的引火剂瞬间炸上天一样快!” 走在最前面的灰瞳少年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回过头: “洛伦阁下,能问您个问题吗?”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黑发巫师的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名为“怜悯”的光泽: “和当年在学院的时候相比,他现在已经收敛多了……某种意义上。” 相对而视的二人愣住了一秒钟;下一刻,路斯恩的脸上也露出了名为“同情”的眼神。 “您当初…是怎么忍受他的?” “……我真的不太想聊这个。” “呼~~~,真是冻死个鬼了!”做个了浑身打哆嗦的深呼吸之后,眺望着远处冰崖峭壁的艾萨克一脸兴奋瞪大了眼睛,浑然不觉还一脸好奇的看着两个人: “你们怎么停下来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了,艾萨克小队,前进——!” 兴奋的招呼着,昂首挺胸的艾萨克已经独自一人走在了最前面。 这是三人北上的第四天,沿途走走停停,一边要避开崩塌陷落的冰崖峭壁,还有随时会出现的暴风雪;按照路斯恩记忆中的路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在傍晚就能抵达他曾经亲眼看到巨龙王城的地方。 当然,还有那如影随形的魔物大军。 从白天到黑夜,这支庞大到看不见尽头的军队就从未停歇过,自始至终都在朝着和洛伦一行人同样的放行前进。 毫无疑问,它们的目标和自己一样都是那座失落近千年的古老王都,尼德霍格。 完全没心情“欣赏”山川两侧严酷风景的黑发巫师沉默着继续向前,在暴风雪中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渐渐陷入了沉思。 按照路斯恩的说法,整个巨龙王城是一座“升起来”的孤岛,周围全部都是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除了飞跃之外根本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进入它。 但是…的确有人成功过,而且就在数百年前。 那位曾经的圣十字传教士,“第一巫师”罗根,他就曾经走进了那座巨龙王城的大门,并且找到了两个“阀门”,并且其中之一的九芒星圣杯带回了埃博登。 九芒星圣杯是“巫师纪元”的钥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由此开始。 如果当年仅仅是一个传教士的罗根都能有办法进入尼德霍格,那么已经是巫师而且开启了一个“阀门”的自己肯定同样可以。 当然还有另一种极有可能的原因——数百年间桑海沧田,很可能就连尼德霍格周围的地形也发生了变化,当年可以通过的道路早就没影了。 “提心吊胆”的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迈开的脚步更加用力的向前进发。 走在最前面的灰瞳少年仍然一言不发的赶路,刚刚因为艾萨克的“笑话”而勾起的嘴角很快便逐渐失去了笑容,阴晴不定的面色完全是悔恨的表情。 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入侵”…那位教会骑士的判断其实是正确的,却也正因如此害死了他自己和哨塔的袍泽们,像是猎物般被追捕,被围剿,直至死亡还不为人知晓。 反而活下来的…却是本该送命的自己,却因为他们而苟活了下来。 康诺德殿下没有说错…自己就是个逃兵…… 紧抿着嘴唇,路斯恩加快了脚步,竭尽全力忍耐着心底的煎熬。 “该死的,我受够你们两个了——!” 艾萨克猛然转过身,一副歇斯底里,快要气疯了的的表情嚷嚷着;瞪大了眼睛看向停下脚步还面带诧异的洛伦和路斯恩: “嗨,你们两个,就能不能好好想想看我们现在究竟在哪吗?!” “这里可是曾经巨龙王国的遗址,是全世界所能知晓的最伟大文明的残桓;而就在前面,就在我们所站地方的不远处,是已经失落了数百年的巨龙王城,曾经只存在于故事画本儿里的地方!” “全帝国…甚至是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够看到我们即将看到的一切?继古圣先贤之后,我们将是第一个踏进那座大门,见证这一切的人——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吗?!” “所以我不管你们一个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劳什子,另一个又在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话说…现在谁能告诉我,从这里到尼德霍格还有多远?!” 气氛尴尬了片刻,嘴角抽了抽的路斯恩缓缓抬起右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的食指: “巨龙王城…就在你身后。 这里就是我们上次抵达的地方!” 楞了一下的艾萨克皱起眉头,然后猛然转过身,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哦~~~~~,圣十字他祖姥姥的!” 当暴风雪停歇的那一刻,黑发巫师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风雪散去,一个高耸入云的参天巨塔出现在出现在冰雪荒原的尽头。 不,不不……那不是什么巨塔,而是一座连言语和修辞都变得苍白无力的城市,一座孤悬于天际的巨大城市! 巨大的高墙将整个城市囊括其中,数之不尽的尖塔拱卫四周,犹如群山之巅。 尼德霍格是巨龙王国,那个曾经驯服了巨龙的,君临整个世界的古老王都……布兰登的话回荡在黑发巫师的耳畔。 但就在这一刻,一切的形容词都无法用来形容洛伦所看到的一切。 断界山要塞、埃博登九芒星巫师塔、古木森林大树墙……曾经在他眼前宏伟壮丽的一切景观,在尼德霍格的面前都变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参天的巨大古木,尚且还未有那冰蓝色的高墙挺拔高耸; 深邃而神秘的巫师塔,简直就像是孩童堆砌的玩具般可笑; 这就是尼德霍格,早已失落的巨龙王城! “不论看到几次这样的景象,都很难不令人感慨啊。”灰瞳少年走到洛伦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也正是我们上一次止步的地方——除非能够飞过去,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走到那座王城的大门前。” “我们不需要‘飞’过去,路斯恩小傻瓜;我们只需要找到当年第一巫师‘戴帽子的罗根’走过的道路就可以了。” 翘着食指的艾萨克“啧啧啧”的走到二人面前:“毫无疑问,当年的第一巫师肯定也遇到过和我们相同的问题,但最后依然找到了进入巨龙王城的准确方法——而答案就在这里!” “墓碑?” “没错,这玩意儿还能是什么?”艾萨克朝路斯恩翻了个白眼儿,右手拇指捅了捅身后的一块“石碑”:“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们上次没看见这东西。” “没错,但我们还以为是……” “你们以为这只是某个游骑兵的墓穴,这个你在来的路上就和我说过了——但就和上次的理由一样,它不可能是属于某位游骑兵的!” 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艾萨克轻轻的在石碑上比划了两下,指向正中央的位置; “古萨克兰十字,这是罗根留下的东西!” 第七十二章 先贤的启示(下) “吾名罗根,圣十字卑微的仆从; 在吾主的感召和引导之下,我终于抵达了地狱的尽头; 我将由此踏上自己的赎罪之路; 如有后来者,请切记罗根已死,我必将在圣十字的注视下重获新生; 假若尔等也是寻求救赎之人,请高声吟诵圣十字的箴言,背负自身的罪孽; 在通往地狱的道路上,寻找真正的信仰!” 抑扬顿挫的念完墓碑上的铭文,黑发巫师微微皱紧了眉头,像是在向这位数百年前的第一巫师致以真挚的哀悼之情。 “然后呢?”路斯恩突然开口道。 “什么然后?” “就是说下面的。”灰瞳少年瞥了洛伦一眼,指着墓碑后面的一大串内容:“我虽然看不懂古萨克兰文,但我也知道这上面的肯定不光你刚刚说的那么点儿!” “呃…这个……” “别难为洛伦了,他能读出来古萨克兰文就证明他历史学的还不赖。”一脸骄傲的艾萨克走过来,背着双手还挺着下巴: “后面的内容全部都是圣十字教会的‘原初经文’,也叫‘旧经’——据传说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即便在数百年前也只有教会的传教士和极其虔诚的狂信徒才懂这个。” “旧经?”路斯恩歪歪脑袋:“和现在的经文有什么区别?” “嗯…简单来说,如今圣十字教会向信徒们传授的是他们的‘改良版本’,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传说中圣十字曾经展现的神迹,后者某些曾经为了圣十字殉教的圣徒之类的故事。” “但是‘旧经’不一样——按照巫师塔内保存的文献记载,上面内容是圣十字所降下的‘箴言’,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据传说教会骑士们的‘誓言’就是从‘旧经’当中摘录的片段。” “但最终要的还是没人懂这个——旧经的书写格式和你认知当中的任何一种语言都不一样;硬要靠的话,反而更接近古代符文一点儿。” 洛伦挑了挑眉毛……也就是说当年还是个教士的罗根也很清楚尼德霍格的价值,所以寄希望于只能被同样虔诚的信徒所发掘。 “所以如果我们想弄懂上面的内容,还要去找个传教士才行?”路斯恩有些沮丧的皱着眉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办法当~然有!” 艾萨克猛地打断他,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且不说圣十字的‘旧经’早已封存多年,能够接触到其中核心内容的必须是主教级别,一般的教士和神父现在已经没有阅览的资格了!” “但是……你们也不需要一位主教来帮你们解读这个,只要有一位天赋异禀而又博学多才的人就可以了;然后碰巧的是…我就是三个人当中最最博学多才的那个,并且也精通圣十字‘旧经’!” “瞧,你们多幸运,一下子同时符合两个条件的人就站在你们面前,是不是感觉好极了?!” “……是啊,我们可真是太幸运了。”尴尬的黑发巫师勉强露出了一抹微笑,类似的情景一路上似乎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那么博学多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先生,您是不是该告诉我们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样不遗余力的请求我,那天才绝伦又乐于助人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又怎么可能拒绝你们呢?”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神色变化的艾萨克装腔作势的探口气,一副学究模样的打量着眼前的墓碑: “上面的内容大概的记录了那位‘戴帽子罗根’在这场冒险所有的经历——当年的他似乎也遭遇了我们相似的情况,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回头。” “相似的状况?”洛伦回过头,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灰瞳少年。 “萨克兰帝国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伟大远征’;那也是新生的帝国在开启了‘新纪元’之后第一次遭遇北方的入侵。”面对洛伦的提问,叹了口气的路斯恩默然回答道。 “当时的萨克兰帝国刚刚完成领土的基本统一,艾勒芒早已宣誓效忠,洛泰尔和阿尔勒向萨克兰称臣;但拜恩公国却和波伊公国联合了起来,要求得到王国级别的礼遇。” “双方一直僵持到半人马大举进犯波伊公国,同时面对北方和东方入侵的萨克兰帝国,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指挥下,先向东进军击溃了半人马;然后集结了波伊和拜恩两个公国的力量北上,在断界山击败了入侵的魔物大军。” “断界山要塞,最早正是为了纪念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伟大远征’而建;帝国也终于得到了拜恩和波伊两个公国的效忠。” “行了行了,没人想听这些没劲的历史故事好吗?!”一脸烦躁的艾萨克再次打断了他,轻轻咳嗽了两句: “总而言之,他和我们来到了相同的地方,并且耗费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找到尼德霍格的真正入口,几度险死还生但最终还是在圣十字的指引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尼德霍格并不被巨龙王国的遗民藏了起来,而是利用某种力量‘升’了起来——这是一座‘立于山峦之巅,根系植于大地’的传奇之都!” “说重点!”艾萨克的话让洛伦微微蹙眉。 “他发现了一个可以通往尼德霍格的地道。”艾萨克有些不满意的哼了一声:“而那个地道就在附近的某座雪山的山顶,只要找到那里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那座雪山在哪儿?”这次开口的是灰瞳少年。 “我不知道。”艾萨克摊了摊手。 “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上面根本就没写!”艾萨克张大了眼睛,理所当然的瞪着他:“墓碑上的最后一句话‘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你觉得我一个巫师能明白这种狂信徒们才能明白的梗?!” 语塞的路斯恩耸耸肩,看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没有理会两个人的争吵,洛伦独自一人走到悬崖旁打量着这座粗糙无比的墓碑,眯着一条缝的双瞳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 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 当年的罗根还只是一个虔诚又单纯的传教士,更何况他希望后来的圣十字信徒能够找到那里,就说明这句话并不是什么谜语,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提示。 究竟什么,才是罗根真正想要告诉他们的? 唉…等等。 这个古萨克兰十字的标识,怎么是镂空的? 猛然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罗根的墓碑前,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双手合十于身前。 “你在干什么?”察觉到不对劲的艾萨克回过头,诧异的看向他。 “圣十字照亮地狱之路…我觉得罗根已经告诉我们最后的答案了。”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毕竟,这是只有虔诚的信徒才能找到的地方!” 缓缓拉开距离,举起合十的双手,再让视线和双手指尖、镂空的圣十字之间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最后…… “我知道那座雪山究竟在哪儿了!”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浑身猛然颤栗的黑发巫师第一时间转身,落入左手的“亮银”吞吐着灰蓝色的剑芒;一旁同时察觉到的路斯恩立刻将艾萨克挡在了身后,反握双剑! 寒风吹过,雪山的顶峰空荡荡毫无痕迹。 人在哪儿? 就在三人同时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一个诡异的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微微一怔,洛伦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第七十三章 死亡的“引路人”(上) 那是一位老人,一位看上去行将就木,早就该奄奄一息倒在病床上的老人。 破烂不堪四面漏风的灰色长袍,凌乱到不剩几根的惨白色头发,昏黄的瞳孔,活死人般褶皱松弛的肌肤,额头上布满了老年斑,拄着一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杖才让那身体不至于立刻到下。 乍一看,起码也有百岁的高龄了。 从头到脚,洛伦根本无法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反倒是那几乎断绝生机的躯壳居然还能站着,简直都是一个奇迹! 但是对方右手的手腕上,却有一个黑色的骷髅符文…… 那绝对不是画上去或者纹上去的,洛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有一个类似的,某个恶意满满的少年留下的“蛇形符文”。 来自邪神的标记…… 绷紧心弦的黑发巫师双瞳眯成一条缝,手中的亮银喷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只见这位老人满是褶皱的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的弧度,昏黄的眼珠迟缓的打量着三人,用沧桑到犹如深渊般传来的声响开口道: “无意冒犯,在下名为法欧达,用你们的称呼和说法…… 我是伟大的…‘亡骸者’谦卑的仆人; 一个被世人憎恶、厌恨和恐惧的邪神使徒,代表伟大的‘亡骸者’,向三位…鲜活的生命…… 致以真挚的问候!” 老人的语速无比的缓慢,平缓到把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字符都说的一清二楚的地步。 但就在一刹那,惊惧的三人甚至感觉到心跳似乎都暂停了片刻。 灰瞳少年几乎第一时间瞪大了眼睛,精致的面孔上写满了恐惧,惊魂不定的死死盯着老人的脸: “法欧达…那个传说中的‘死亡使徒’法欧达?!” “难道…世间的生灵还给老朽起了第二个称谓?”老人缓缓开口,表情犹如梦呓: “真是…令老朽惶恐。” “你应该已经死了!” 无法控制心底恐惧的路斯恩直接吼了出来,急促的喘息着:“就在几十年前第九次魔物入侵的时候,你已经被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一剑斩首了不是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但显然并非如此,对吧?”不动声色的按住了灰瞳少年的肩膀,冷静的黑发巫师缓步上前,左手的亮银垂在脚前: “否则您又怎么能站在我们面前,和我们这三个…鲜活的生命侃侃而谈?” “哦……”轻叹一声,法欧达的声音依旧冰冷:“犀利的言辞,看来是位健谈的小先生。” “承让了,实在不敢当。”黑发巫师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不知道尊敬的法欧达阁下远途至此,又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还请您尽管吩咐。” “很简单。” 只见这位垂垂老矣的“死亡使徒”轻轻开口,声调犹如寒风般冰冷刺骨: “告诉我,尼德霍格的入口在哪儿; 然后再请你们…永远的…… 长眠于此!” 几乎是在同时,数十个步履迟缓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举着冰晶盾牌和长矛的腐尸魔们,秩序井然的排成阵型,犹如冰裂般的嘶吼声回荡在雪山之巅。 被包围了。 “喂…这样不太对吧?” 躲在二人身后的艾萨克忍不住开口道,心惊胆战的偷偷瞥了对方一眼:“一般的桥段儿不都是只要告诉反派秘密,然后就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巴拉巴拉巴拉之类的……” 冷笑的老人并没有回答他,迈开步伐的腐尸魔们正在缓缓逼近。 手持双剑的路斯恩强作镇定的看向周围的魔物,而洛伦的目光则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那位老人的身上离开。 他自称是“亡骸者”的使徒,如果没记错的话…… “莱曼特斯……那个恶心、下贱,而且无比难缠的家伙。”某个少年的话语突然回荡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声调中带着难以描述的厌恶: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早就该死上一万遍的家伙,居然还能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立刻意识到到什么的洛伦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翘了翘嘴角:“你的‘熟人’?” “如果说认识就算‘熟人’的话,那么亲爱的洛伦的确是这样——你知道虚空之中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任何一个新的‘存在’出现都会被立刻知晓,所以我们各自之间都非常熟悉彼此。” 即便看不见,黑发巫师也能想象得出阿斯瑞尔现在的表情: “但即便是在最令人恶心的那一群当中,莱曼特斯…哦,你们管这家伙叫‘亡骸者’来着?都是最最不可理喻,也最令人从头恶心到脚的存在!” “无法理喻的审美、矫揉造作的别扭言辞、诡异的思考弧线……相较之下,绝大部分热衷杀戮和鲜血祭祀的家伙们都比莱曼特斯要单纯可爱一万倍!” “但是……”光是这个停顿,黑发巫师都能感受到阿斯瑞尔语气里的某些无奈: “莱曼特斯,你们口中的‘亡骸者’的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存在;亲爱的洛伦,我建议你至少目前还是不要被它盯上最好。” “比你和麦兹卡还要强?”洛伦挑了挑眉毛。 “现在的你即便是麦兹卡完全降临,凭借‘阀门’的力量也有一战的机会;但是莱曼特斯……”少年轻叹了一声: “非常遗憾…那个恶心的家伙甚至不可能给你自杀的机会——玩弄、蹂躏、虐杀、羞辱…在你低声下气祈求他终结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停止的。” 了解了……紧抿着嘴唇,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要怎么做?”路斯恩微微靠近上来,强作镇定的环视周围:“入侵的邪神使徒就在这儿;杀死它,这场魔物入侵就会被终结!” 洛伦听得出来,灰瞳少年的心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在想让他保持冷静已经不太现实了——这也理所当然,换成是谁都不可能想象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干掉它之前,我们得先找到从这里安全撤退的办法才行。”冷静的观察着周围,语速平缓的洛伦轻声开口道: “而且我觉得一个邪神使徒,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干掉。” 面色苍白的路斯恩微微颔首,目光一刻不停的从逐渐逼近的腐尸魔身上扫过。 “诸位鲜活的生命们,悄悄话可以结束了吗?”面色冷漠的法欧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向前走了一步: “老朽在等待你们最后的答案——看在伟大的‘亡骸者’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自己选择死法。” “请务必珍惜,因为这是许多可怜的生灵可望而不可求的特权!” “总共有二十六头腐尸魔,进攻的瞬间至少有七个会直接阻拦到我们。”洛伦冷静的开口道,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虽然几率大概微乎其微,但我可以给你争取到一次机会。” “成功当然最好;但如果失败了…我们得做好撤退的准备。” 灰瞳少年点点头,急促的呼吸让他涨红了脸。 始终躲在后面的艾萨克盘算着什么,目光不停的在那位老人和身侧的墓碑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做某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让一位老人等候许久,难道是南方的帝国最近才有的习俗?”法欧达缓步上前,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却给人无比的压力: “若是老朽或许无碍,但是伟大的‘亡骸者’不能继续等下去了——生灵们,你们已经做出了决定……” “老朽会让腐尸魔将你们四分五裂!” 话音的瞬间,洛伦左手的掌心猛然捏碎了红色的符文! “都灵之火”——! 第七十四章 死亡的“引路人”(下) “轰——!!!!” 金红色的火光崩裂,逼近的腐尸魔在烈焰中瞬间被撕得粉碎,翻滚的气浪席卷开啦,连带着两侧的魔物也被纷纷撞开。 “路斯恩,就是现在——!”黑发巫师的咆哮声响起。 面色狰狞的灰瞳少年没有片刻的迟疑,毫不犹豫的一头撞进了还在沸腾翻滚的浓烟和烈焰之中,锋利的艾勒芒短剑在寒风中发出撕扯空气的呼啸! 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法欧达冰冷的微笑,步履蹒跚的“老人”纹丝不动,甚至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 他只是那样冰冷的…注视着三个人。 挥舞双剑的路斯恩从浓烟和烈焰中冲出,冰冷的剑锋撕破暴风雪,同时对准了老人的面门和脖颈。 再强大、再可怕的怪物,失去了头颅也必死无疑! “真是个…可笑的想法。” “对于死亡和消逝这些…老朽有和你们完全不同的想法。” “砰——!”冰晶碎裂般的声音传来。 路斯恩瞪大了眼睛,就在碰触到法欧达的一瞬间,手中的艾勒芒短剑就像冰块般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细小的冰晶消散在空气中。 下一刻,那苍老的右手瞬间攥住了灰瞳少年的脖颈将他提到半空,拼命挣扎的路斯恩在这一刻脆弱的就像个真正的少年般,憋红的脸上充满了恐惧。 “你们所以为的死亡,在老朽眼中简直错的厉害。”法欧达的声音犹如地狱传来的回响: “死亡是生的反面,是丧失且不可逆转的永久终止; 伟大的‘亡骸者’是死亡的化身; 而老朽法欧达,‘亡骸者’谦卑的仆人…… 则是死亡的‘引路人’!” 痛苦的路斯恩竭尽全力的挣扎,双腿在半空中来回伸蹬,无法抗拒的窒息用濒临死亡般的痛苦不停的折磨着他,不论怎样的反抗都无济于事! 银灰色的视线之中,仅剩下法欧达那张衰老而又冰冷的面孔,低沉的声响在窒息的灰瞳少年耳中犹如死神的呼唤: “墨蓝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哦,想起来了,老朽见过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卑微的生灵,艾德·维尔茨是你的什么人?” “我…父…亲!”面色肿胀的路斯恩怒目而视,用细微到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开口道。 “没记错,当年的他也是用这副表情盯着老朽的;就在…我亲手为伯顿·维尔茨,他的父亲,你的爷爷带去死亡,化作飞灰之后。” 法欧达冷漠的盯着灰瞳少年的眼睛,缓缓开口:“他也像你一样,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但老朽并没有为他带去死亡,仅仅剥夺了他站起来的力量。” “因为痛苦、绝望、悲伤…是你们这些弱小卑微而不值一提的生灵们,能够带给伟大的‘亡骸者’唯一的慰藉!” “除此之外,你们一文不值!” 窒息的路斯恩挣扎的力量逐渐变得软弱无力,双瞳开始翻白……死死咬住的下唇不住的流血。 他在用这种方式保持最后一丝的意识,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愚蠢的顽强,令老朽印象深刻…明明终究为迎来死亡,但还是在恐惧中拼命的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老人的表情中突然多出了一丝的“怜悯”:“安详的迎接死亡吧,生灵;这是你们必将到来的命运,因为世界万物终有一死,万物终将结束。” “噗——!” 灰蓝色的光芒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圆弧,瞬间将法欧达的右臂撕成两截! 在老人昏黄眼珠那诧异的目光下,不知何时黑发巫师已经扑到了他面前,左手的“亮银”吞吐着毁灭一切的光焰。 就在那一瞬间获救的路斯恩没有片刻犹豫,立即接过了洛伦扔来的骑士长剑! “直接利用虚空的力量?有趣的玩具。”打量着指向自己脖颈的灰蓝色剑芒,被斩断了右臂的法欧达言语中没有半点的恐惧,反倒意味深长的看向面前的黑发巫师: “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能够‘杀死’老朽?” 冷静的洛伦与他对视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哦?”诧异的老人缓缓举起断掉的右臂:“你知道?” 就在说话的同时,那右臂断口的横截面,犹如抽动的枝桠般迅速的长出了一只新的右手! 枯槁、泛黄、长着老年斑的褶皱松弛的皮肤,和之前的那只手臂没有任何区别。 “我当然知道,因为您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们了吗?”微笑的洛伦话语里带着理所应当的口吻: “您是‘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死亡的‘引路人’自然不可能是活着的生灵。” “既然是死者,又怎么可能被‘杀死’呢?!” 在那一刹那,法欧达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的寒意:“你居然知道‘亡骸者’在世间的名号?!” 带着公式化的轻笑,洛伦摇摇头: “如果我是您,我现在就不会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而是赶紧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昏黄的眼珠一扫而过,法欧达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整整二十六头腐尸魔,全部都在刚刚爆炸的瞬间被无声无息的干掉的! 死死攥着引火剂的艾萨克就趴在罗根的墓碑上,有些后怕的瞅了一眼身后的悬崖,不停游移的目光快速计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和悬崖的高地落差。 他现在只弄清楚了两件事——首先,不论那个一把年纪还精力旺盛的老爷爷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都绝对不想死在这儿; 其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老爷爷发现墓碑上的秘密,因为就在刚刚他也已经发现了! 察觉到洛伦眼神中的嘲弄,老人的微笑中却只有冰冷: “卑微的生灵…你居然在威胁老朽?” “我只是在告诉您一个事实,一个对您来说很残酷的事实——那就是在这一刻,您没有继续威胁我们的底牌了!”洛伦故作镇定的轻笑道,攥紧亮银的掌心不停的在流汗: “你的怪物们已经被我干掉,所以我给您一次组织语言,重新向我们提条件的机会;比如说告诉您如何前往尼德霍格,然后您就放过我们之类的?” 一句话从头到尾,洛伦几乎是拼尽全力的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对方只是一个邪神使徒——按照某个少年的说法,法欧达虽然强大但仅仅拥有莱曼特斯一部分的力量,除此之外最多和全盛期的吸血鬼差不多。 如果赌上全身“家当”,自己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是洛伦并不准备在这种地方赌命,尤其不愿意在一个邪神使徒的面前开启“阀门”,那简直是找死;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介意和对方做一笔“交易”。 在那之前,必须先把对方忽悠住才行。 “健谈的小先生,看来你也并不清楚‘死亡’的真正含义。”法欧达的嘴角闪过一丝的冷冽,在洛伦微微颤栗的瞳孔中,缓缓抬起双手……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声音! 三人几乎同时望去——只见周围地上原本变成碎片的腐尸魔们,正在一点一点的拼接在一起,然后站了起来! “复活”的腐尸魔们重新集结起来,排成整齐的队列向三人逼近…… “健谈的小先生,我也在给您一次组织语言,重新向我提条件的机会。”法欧达的微笑无比的冰冷: “比如…你们想清楚自己的死法了吗?” 瞳孔颤栗的黑发巫师长长叹了口气,头皮发麻的回首望向身后的艾萨克,目光决绝: “动手——!” 第七十五章 逃离死亡(上) 呃…先暂停一下。 以下的内容,是这一刻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写给若干年后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尼德霍格探险日志”。 当然最后会不会写没人知道,因为全部都是这一瞬间我脑子里立刻想到的——更重要的是,在我那位洛伦学弟喊出“动手”的那一瞬间…… 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他要我干嘛。 很奇怪吗?一点儿也不奇怪;我们又不可能猜到这位叫法欧达还是其它劳什子的白胡子大爷突然冒出来,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交流的机会……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啥“商量好的计划”,全是一拍脑门来的灵感。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我是知道洛伦学弟想让我干什么的;仔细想想除了摧毁墓碑之外,估计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摧毁墓碑,用尼德霍格的入口来要挟这位白胡子大爷,最后趁机跑路——没猜错的话,这大概就是洛伦学弟的全部计划了,反正我也只猜到这个地方。 但是,他的这个计划有一个很明确的漏洞! 那就是他并没有一个准确的逃跑路线。 嗯…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并不能责怪洛伦学弟,在费尽心思扭转局势之后还能想到这一步,作为一个施法者他已经尽力了;没办法,这是智力上的先天缺陷啊。 就像本天才总是容忍另一个智力并没有随年龄增长,反而还有下滑趋势的笨蛋炼金术师一样。 但作为一名神秘学的巫师,我当然必须得做的比他更好——限时三十秒,先解决困局、再找到路线、最后…顺利跑路。 在确定这位白胡子大爷的老胳膊老腿不可能健步如飞,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或者半空中变鸟人的情况下,既然前路已经被封死,那么“向下走”就是唯一的选择。 幸运的是,在白胡子大爷和他俩嘚吧嘚吧嘚吧嘚的几分钟里,我已经找到了两条能顺利抵达那座雪山山顶的安全路线。 根据我的观察,这座雪山和上次那座吓死人不偿命的地方一样,绝大部分都是积雪和冰块组成的,也就是说想要破坏它比想象中的更容易。 更不用说洛伦学弟已经使用了一次“都灵之火”严重破坏了它的结构,再来一次肯定就完犊子了吧? 剩下的就是想办法如何制造一场小型的雪崩,在摧毁墓碑的同时彻底破坏这里的地形,让我们三个人能够顺利掉到正下方的一处山间平台上,顺便再把这些死了又活的大棒冰儿扔进万丈悬崖去。 完美的战术。 嗯,为了纪念我这一刻的聪明才智,就起名叫“艾萨克掀地板战术”好了——这种绝地大反杀必须得写进我的《尼德霍格探险日志》里,如果以后我真有闲心思写这本书的话。 最后,想清楚这么一大堆东西居然只花了四分之一秒,我果然是个天才…… ………………………………………………………… “轰————!!!!” 当那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卷起滚滚雪花的时候,洛伦的脑海甚至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不可思议的身后引爆了引火剂的艾萨克。 他究竟在干嘛,我只是想让他炸碎墓碑而已啊!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整个山顶的岩石和冰层都在那一声巨响中开始崩裂,坍塌,犹如纸糊的般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法欧达似乎同样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连忙向后躲开;两侧周围的魔物们则在震颤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但还是拼命的扑向山顶的三人。 震动,还有无休止的响声,崩裂的山顶上连站都站不稳的黑发巫师还来不及收回手中的亮银,就和另外两个家伙,外加几十头腐尸魔一起从山顶跌落! 雪崩——! 等到洛伦终于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已经太迟了,三个人已经随着崩裂的积雪和冰层一起跌入冰川裂缝的无底深渊。 耳畔还能听到路斯恩和艾萨克的惨叫声,黑发巫师死死咬紧牙关——该死的,难道到最后还是要开启“阀门”了吗? “砰——!” 一声闷响,震动停止了,冰冷的触感告诉黑发巫师他正趴在地上。 嗯,怎么…这么快? 睁开双眼爬起身,洛伦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冰川裂缝的最低端,而是山间的一处凸起的平台上;向上还能看见断崖的位置,粗略估计高度不会超过五公尺……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清醒过来的路斯恩同样诧异的看向头顶的断崖,还有身旁仍未停歇的雪崩;事情发生的太快让他感觉不太能反应过来。 “这叫智力决定命运。”得意洋洋的艾萨克背着双手起身:“如果你们打算听的话,我可以花上几分钟解释一下原理,但是……” 就在他刚刚开口的瞬间,三人脚下的平台突然一震! 连绵不绝的震颤从山壁的另一端传来,就在黑发巫师的视线尽头,无数的腐尸魔已经沿着雪山的小径爬上平台,铺天盖地犹如洪流般朝他们席卷而来! 那不是几十头上百头,而是货真价实的数以千计! 一旁的灰瞳少年也面色发青,而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艾萨克直接吓傻了。 目光沉稳的洛伦强作镇定,微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快跑——!!!!” 立即反应过来的路斯恩直接背起还傻愣的艾萨克,跟着洛伦掉头亡命狂奔——! 身后是魔物大军席卷而过的轰隆声响,头顶还在不断的掉落碎裂的冰块和积雪,剧烈的颤抖冰壁仿佛整个雪山都要崩塌了。 但三个人早就顾不上这些了,头也不回的拼尽全力在山间的小径上飞奔而下! 山顶的法欧达拄着手中的木杖,步履蹒跚的挪动到断崖的边缘,昏黄的眼珠打量着在无数腐尸魔追杀下的三人,嘴角流露出一丝的冰冷: “没错,逃吧…尽管逃吧,竭尽全力的在死亡面前苟且偷生吧;只有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你们这些脆弱卑微的生灵们,才会告诉老朽尼德霍格入口的真正地点!” “巨龙王城终将重现人世,当‘阀门’开启之时,你们的恐惧、绝望、愤怒、悲伤、痛苦……会是‘亡骸者’莱曼特斯大人降临世间的开胃消遣!” “轰——!” 剧烈的轰鸣声,整个雪山犹如承受了一次重击般开始无休止的震颤,两侧的冰层尽数炸裂! 积雪倾塌、冰层断裂、土石飞溅——! 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和洛伦依旧头也不回的竭尽全力狂奔着,身后追赶上来的腐尸魔们不断的从山间坠落,然后又有更多的魔物从后面继续赶了上来。 就在峭壁之前,还有不知道多少个苍白枯槁的身影,正沿着逐渐崩塌的冰层向上爬,犹如附墙之蚁般,蜂拥而至!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判断,甚至没有时间去想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竭力跳动的心跳和舒张的肺不断的为身体供给着能量,让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飞奔在逐渐解体的雪山之间。 崩落的冰块和土石从天而降,直接砸落在了他们狂奔的道路正中央猛然炸裂开来。 道路被切断了! 惊魂未定的黑发巫师就站在断裂的悬崖边缘,一旁的路斯恩则剧烈喘息着扭过头,惊恐的眼睛看向他们的身后。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正在急速接近,那苍白枯槁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跳,快跳——!”被灰瞳少年背在身后的艾萨克竭尽全力的嚷嚷道,因为个头问题被路斯恩背在身后的他看起来相当可笑。 但这一刻谁都没有笑的心思:“第二条路线就在这个位置的正下方,我们现在跳下去至少有十分之六的概率掉落在准确位置,整整两公尺深的积雪可以充当缓冲物!” “赌一把,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逃离死亡(下) 尼德霍格外的荒野冰川上,三个身影正在不顾一切的狂奔不止。 没有停歇,没有止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早就气喘吁吁,心脏狂跳的二人死命的大口大口喘息着,在仅仅能让三人同时经过的山路和冰川小径当中疾驰而过。 尤其是紧跟在黑发巫师身后还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眼下已经是涨红了脸,感觉全身都要沸腾融化掉了,但还是紧紧抱住那个“自大狂”始终没有松手,咬紧牙关寸步不离的跟在洛伦的后面。 “轰——!” 连绵不绝的震颤,让山间的积雪和冰层不断的崩落,在身后和眼前激扬着一次又一次的炸裂开来。 最近的一次甚至就在他们的头顶,但这只让二人跑得更快。 绝对不能停下,这是三个人目前唯一的共识! 从出发到目的地之间仅仅只有半天不到的路程,只要半天的时间就足够了——早已竭尽全力的黑发巫师死死咬着牙,急速跳动的心跳几乎快要从胸膛冲了出来。 就算对方真的拥有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也不可能全部用来追击自己三个人;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还有别的事情在干扰那位法欧达白胡子大爷,让他不能用全部的兵力来包抄自己。 希望渺茫,但这也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数万魔物大军涌上大雪山他们无论如何都死定了! “轰!轰!轰!轰——!” 整齐有序的踏步声接连不断的从身后响起,仅仅是眨眼间的功夫,苍白色的“洪流”已经从几近垂直的冰壁蚁附而上,队列齐整的从身后向三人冲上来。 不论速度有多么的缓慢,不论它们和三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多远;光是那从开始就没有停下,不断坠落却又不断有新的魔物加入的,堪比最精锐军团的踏步声,就让人头皮发麻! “我说…我们真的跑得掉吗?” 丝丝扒住灰瞳少年的肩膀,声音颤抖的艾萨克几乎是强忍着不去向身后看一眼的冲动:“就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怎么想都感觉是希望渺茫啊!” “现在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吗?!” 面颊已经开始涨红出血的路斯恩忍不住朝身后吼道:“继续跑还有一线希望,停下来岂不是绝对死定了?!” “我觉得你这完全是谬论,即便我们继续逃跑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情——还是说你觉得这些怪物也需要中场休息,或者它们跑累了还得在补一觉才行?!” “我觉得你才是特别想让我把你扔下去对吧?!” “之前已经说过了现在我再重复一遍,你这种僵化的思维是很容易出事情的!” “闭嘴——!” 一边争吵一边狂奔的三人在山间不断的加速、急转、翻越…用尽一切手段甩掉身后追上来的腐尸魔们;但无论跑得再快,这些步伐迟缓的怪物依旧会不紧不慢的跟上来,直至…… 一道悬崖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跳——!” 闭上眼睛的艾萨克扯着嗓子吼道;退无可退的三人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从山崖边缘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了白色的暴风雪中! ……………………………………………… 剧烈喘息的三个人步伐踉跄的爬进了山洞,看着从悬崖上不断坠落的苍白色枯槁身影,微微松了口气。 面色凝重的黑发巫师扶着山壁紧盯着洞穴外;而早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路斯恩和艾萨克直接瘫倒在地,有气无力的慢慢恢复着体能。 “我、我说…是不是把它们甩掉了?”有气无力的艾萨克趴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似的表情:“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我可不想等到尼德霍格大门的时候连兴奋的力气都没有。” “明明是我全程背着你跑的,为什么你看起来比我还要累啊!” 虚弱的灰瞳少年忍不住抱怨道,喘了口气缓缓开口道:“这只是暂时的——整个大雪山当中至少有上万头腐尸魔,如果那个‘亡骸者’的使徒真的准备抓住我们,被发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而且,我怀疑法欧达很可能是故意放我们离开的!” “故意的?”艾萨克不相信的瞥了路斯恩一眼。 “路斯恩说的没错。” 黑发巫师的声音突然传来,让躺在地上的二人同时抬头;微微蹙眉的洛伦转过身,平息着快要冲出胸口的心跳: “这也是我的判断——对方很可能一开始就猜到我们不会告诉他实话,所以用这种方式找到尼德霍格的真正入口。” “只要…不停的追踪下去,那里就肯定是我们最后止步的地方!” 一句话的功夫,刚刚还松口气的艾萨克和路斯恩重新紧张了起来。 没错,即便没有艾萨克的急智,恐怕法欧达也会故意用某种方式让三个人当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逃掉”;在那样紧张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计划逃跑路线的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而已。 这是一场“猫抓耗子”的游戏,逃跑是唯一的选择,巨大的劣势下赢已经是不可能了。 和拥有一支庞大军队还是邪神使徒的法欧达相比,自己手中的牌实在是太少了——可怜到想要杀出重围,保住自己和身边人的性命都难以实现。 既然如此,那么至少要跳出对方规范好的“游戏规则”,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新的底牌,才能有赢的胜算! 布兰登和他的军队还在血骸谷的荒冢地,和自己完全相反的位置;断界山要塞的军团更是千里之外,康诺德也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北上; 但是…至少还有一个人,现在肯定就在尼德霍格附近。 “再这么继续拖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引开法欧达的魔物大军。”扶着岩壁的路斯恩缓缓起身,虚弱的开口道: “我去当诱饵,洛伦阁下和艾萨克就趁机前往入口吧!” “艾勒芒的臭小子,你在胡扯些什么?!” “我没有胡扯——这就是一场战争,为了达到目标一定的牺牲是必要的!”目光灼灼的灰瞳少年低头看向艾萨克,自嘲的轻笑一声: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我就该被绞死了才对;活到现在已经是圣十字庇佑,早就赚到了。” “更何况…三个人当中我是唯一一个不知道入口在哪儿的,就算被抓住也它们也无济于事;二位也不用担心我会泄密然后……” “跟那个没关系!” 粗暴的打断了灰瞳少年的话,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看向山洞外:“我们兵分两路——你和艾萨克走第二条路线,我走第一条;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的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是我的计划!” “洛伦阁下……” “路斯恩!”再次打断他的洛伦回过头,表情漠然的盯着灰瞳少年急切的表情:“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护卫,不是断界山要塞军团的某个旗团长——而我现在也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而是在向你下达命令!” “顺便说一句,在古木森林的时候我曾经为了赢,让近百名对我死心塌地的精灵们去送死——所以不需要你告诉我牺牲的必要性,我一清二楚!” 无言的路斯恩一声不吭的注视着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睛,被身后拍拍尘土站起来的艾萨克默默抓住右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气拖着走向洞穴的更深处,将洛伦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直至人影离去,黑发巫师肩膀上的黑羽鹰才在一阵黑烟中消失,化作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少年,勾起嘴角意味深长的看向他: “准备好了?” “这还用你说?”面色毫无波澜的洛伦微微颔首: “该去和死亡赛一场了——!” 第七十七章 在圣十字下,吾等宣告……(上) 巨龙王城之外,冰川荒原的某处。 伴随如白浪般崩落的积雪坠入冰川裂缝,震颤的巨响从远处接二连三的传来,连绵不绝回荡在群山之间。 而就在暴风雪之中,还有数以万计的“灰色”浪潮在雪山之间不停的“涌动翻滚”着;犹如溃烂的腐败物,一点一点的将洁白的雪山吞噬、破坏殆尽。 “我们可能必须绕路了,法内西斯大人。” 一身破烂罩衣裹着斗篷的护卫骑士面无表情的开口道,眯成一条缝的双眼眺望着远处的“灰色浪潮”: “魔物们几乎封锁了全部的道路,前方根本无法通行!” 神情冷漠的法内西斯手捧经文,只是注视着暴风雪中巨龙王城的阴影,寒风中那双眼睛除了虔诚的寂静之外,还多了一丝狂躁的喜悦。 默然观察着这一切的护卫骑士微微蹙眉,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法内西斯刻意的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了。 在埃博登的下水道那一天……法内西斯大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们不能绕路。”法内西斯微微抿着嘴,刺破了手掌的肌肤后总算暂时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既然邪神的使徒已经先一步抵达,那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抢在我们前面进入尼德霍格!” “更何况,尼德霍格的周围是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即使绕路结果也是一样;除了当年的‘叛教者’罗根曾经走过的‘救赎之路’外,已经没有所谓的‘其他途径’了。” “强行通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既然如此,我们就要面对邪神的魔物大军和它的使徒。”眼神复杂的护卫骑士回过头,再一次看向远处的“腐败物”们: “请原谅属下的冒犯,但在这样数量的魔物面前;即便是拥有圣十字的庇佑,即便是再如何不畏牺牲,不惧死亡……” “我们也毫无胜算——!” 面容冷峻的法内西斯微微回过头,伫立在暴风雪中的身影已经落满了雪花,脸上还残留着被冰晶划破的伤痕: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诚实可靠,我稍微开始明白为什么英诺森大主教,会将布兰登一世陛下的‘璨星’赠与你了——非常惭愧,身为你的主人却在大主教之后才发现这一点。” “您无需向我道歉。” “但这次需要,因为我们将要为圣十字而战,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挥剑的人。” 法内西斯的表情无比的严肃:“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我们绝对不能在这种地方因为恐惧邪神的力量而止步。” “一个卑鄙可耻的‘叛教者’都能走完这条救赎之路,那么作为圣十字追随者的我们更应该去完成它!” 护卫骑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攥紧了“璨星”的剑柄。 “更何况,伟大的圣十字已经予以我启示。”法内西斯默默开口道,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某处崩塌的雪山山顶: “我已经知晓拦住我们去路的邪神使徒,究竟是谁了——为了圣十字的荣光,吾等必将彻底摧毁这等违背信仰的狂徒!” 直至这一刻,护卫骑士的瞳孔中才终于燃起了狂热的火焰。 没错,名誉、金钱、权力、仇恨、执念、赌注、代价……圣十字的剑从来都不是为了这些而挥舞的。 许下了誓言的教会骑士,仅仅只为了心中的信仰而挥舞手中的剑! “誓言”是圣十字赐予人类保护自己的力量,是在倾塌濒危的世界中立起的一座不倒的城墙;不分南北、国度、人种…… 只要是真心信仰圣十字,被阳光照耀的土地,都是这份力量守望的地方。 这才是“誓言之剑”——! 在圣十字教会尚且衰微的第二世代,那些许下了这份誓言的教会骑士们远走他乡,用手中的剑为还未归入圣十字怀抱的人们斩杀魔物;没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早已舍弃了自我,一心一意的追随心中的信仰。 为信仰而战,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才是一名“誓言之剑”骑士应该做的事…… 正在此时,一阵剧烈的震动突然打断了护卫骑士的思考;警觉的二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向震颤传来的方向,旋即瞪大了眼睛。 因为群山…在颤抖——! 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发出冰裂般的咆哮声,回荡的声响震荡着整个冰川荒原,犹如奔涌流淌的洪水,朝他们所在的这座雪山冲来! 崩塌的山间小径、倾泻而下的雪崩、被无数魔物经过,在那整齐划一的踏步下而支离破碎的冰层……剧烈而尖锐的响声如雷贯耳,经久不息的震颤让山顶的二人甚至都无法站稳脚下。 “法内西斯大人!” 护卫骑士立即将“璨星”深深捅进了脚下的冰层,然后一把抓住了法内西斯的左手稳住二人的身形。 即使在这一刻,护卫骑士依然能敏锐的感觉到法内西斯在刻意的躲避自己的右手…… 面色铁青的法内西斯死死盯着山崖的某处,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震颤究竟是因为什么,锐利的目光闪过了一丝的冰寒。 而根本无暇他顾的护卫骑士则时刻警惕着周围,以防山下的腐尸魔们趁机爬上山顶。 但仅仅是一秒钟的光景,他就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真是好久不见啊,护卫骑士阁下——再次见到活的我,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小惊喜呢?” 带着打趣的口吻,出现在二人视线当中的洛伦·都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个“印象深刻”的身影: “还有您…法内西斯大人,您果然没有死。” 无数腐尸魔们狂呼嘶吼的情景下,三个人再次“友好”的碰面了。 “没猜错的话,那些腐尸魔们就是被您引来的对吧,洛伦·都灵阁下。” 法内西斯用难以抑制的冰冷口吻开口道:“怎么,准备借用邪神使徒的力量除掉我们?不择手段不计代价的风格,您还真是一位巫师的典范!” “岂敢岂敢。” 洛伦冷冷的微笑道:“和为了铲除埃博登的巫师们,不惜使用圣血药剂摧毁半座城市害死数以万计的无辜平民,最后放出邪神躯壳险些酿成大祸的法内西斯大人相比,在下还是太嫩了!” 默然无言的法内西斯眼角闪过一丝杀机,护卫骑士拔出了璨星;危机的气氛已经是箭在弦上! “但冒着被腐尸魔撕成碎片还被追杀了两座雪山我来到您面前,不是特地来挑衅的。” 黑发巫师话锋一转,微笑逐渐缓和:“虽然好奇为什么您会在这儿,但毫无疑问也是想要进入巨龙王城对吧?” “……那又怎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您不可能找到准确的路线的——因为‘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线索,已经被我毁掉了。” 一瞬间,法内西斯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语气冰冷:“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不不…您弄错了,我毁掉线索不是为了阻止您,而是为了不让那个邪神使徒找到真正的入口。” 看到护卫骑士举剑招架,警觉的黑发巫师微微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话说回来——相比较于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亡骸者’的使徒才更应该是您的目标吧?” “碰巧的是因为各种原因,他现在也非常想要干掉我;您也看到了,它甚至不惜动员整个魔物大军不计代价的追杀,一旦我被抓住入口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所以,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第七十八章 在圣十字下,吾等宣告……(下) 的夜色渐深,但依旧看不到暴风雪停息的迹象。 呼啸的寒风中,落下黑幕的冰川雪山之间已经听不到腐尸魔们那冰裂般的嘶吼声;群星之间唯一还能清晰看到的,只有远处尼德霍格巍然屹立的阴影。 而在魔物大军追杀下逃亡了一整天的黑发巫师则就躲在崩落雪山的一处不深的山洞里,拼死的大口喘息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快要冲破胸腔,将整个身体撕成两半! 紧紧攥着手中的“亮银”,呼吸紊乱的洛伦依靠着山壁瘫坐在地上,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的盯着洞穴的入口,目光没有一刻的偏移。 他在等,等那个已经追杀了自己整整一天的家伙自己找上来。 而对方一定会来的。 没有别的原因,身为莱曼特斯的使徒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亡骸者”的走狗,自然也和它的主人拥有相同的“癖好”。 走投无路的绝望、陷入困境的心灰意冷、重重围困之下的苟延残喘…… 变态疯子们就好这口,不是吗? 山洞外的风雪已经没有停歇,冰冷刺骨的寒风让身体逐渐僵硬、麻木,一点一点的将疲惫身躯中残存的热量吞噬殆尽,攥住剑柄的左手要不停的活动,才不至于失去知觉。 凌乱发梢下漆黑的眼珠已经布满了血丝,在光源黯淡的黑夜中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冻的牙关打颤的黑发巫师轻轻舔舐着皴裂的嘴唇,竭尽所能的让自己保持镇定。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洞穴外。 “健谈的小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次相遇。” 拄着拐杖的法欧达走进洞穴,温和而不失含蓄的话语里却透着冰冷的气息:“受伤了,还是说你的朋友们把精疲力竭的你抛下了?” “法欧达阁下,见到您可真高兴。” 呼啸的寒风让身体逐渐麻木的洛伦一阵毛骨悚然,勉强露出了些许微笑:“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不准备继续逃跑了。” “非常好……” 老人的语气愈发的冰冷:“之前的提议依旧有效——将尼德霍格的入口告诉老朽,之前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老朽也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拥抱死亡。” 微微喘了口气,黑发巫师挣扎从地上爬起来,漆黑的瞳孔散发着灼灼的目光:“事实上,我也有一个提议给您……” “哦?” 法欧达的表情非常微妙,眼前一亮:“还准备继续垂死挣扎下去…真是太不幸了!” “如此顽劣的生灵,老朽必须代替‘亡骸者’予以惩戒!拷打、拷打、拷打!钢钉灌耳、挖眼割鼻、撬颅取脑、开胸掏脏、斩做人棍、扒皮拆骨……” 刚刚还冷静的老人突然犹如嗅到血腥味的狰狞凶兽般低声喃喃,喉咙里不停的发出破风般的声响。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另一个脚步声,出现在了洞穴外。 还有剑锋出鞘的声响。 仅仅一瞬间,激动的法欧达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头也不回的老人微微颔首,咧开的嘴角露出了森森白牙:“这卑劣低贱的恶臭味儿,老朽可记得一清二楚…… 没错,只有圣十字的狗身上才会散发这种味道!”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拔出利刃,不急不缓一步步接近着法欧达的身后;布满是缺口的璨星倒拖脚下,地上的积雪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缓缓起身的黑发巫师垂下了手中的亮银,皴裂的嘴角轻声低喃着,灰蓝色的剑芒在一片漆黑的午夜中绽放着幽邃的光辉,犹如冰冷的烈焰不断吞吐着火舌。 法欧达攥紧了手中的拐杖,用近乎蔑视的眼神打量了一眼身后的护卫骑士,冷冷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眼睛。 “一个巫师和一个教会骑士……你费劲周章冒着必死的风险将老朽引到此处,这就是你的陷阱?” “没错,这就是我的陷阱——也是我最后的,仅有的底牌。”洛伦缓缓开口:“而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荒谬,老朽的力量……” “邪神莱曼特斯——也就是所谓的‘亡骸者’,亲手缔造了腐尸魔这种恐怖怪物的罪魁祸首,掌控着‘死亡’这一终结形态的魔鬼,换而言之只要是‘能够被杀死的活物’,在它的面前就绝对不堪一击!” 突然开口的洛伦冷冷的打断了老人:“但凡‘亡者’皆为莱曼特斯的仆役,即可夺走生命也能将其赐予,甚至是在二者之间不断转化。” “所以仍旧是肉体凡胎的我们,在莱曼特斯面前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但…您并不是莱曼特斯;法欧达阁下,您仅仅是莱曼特斯的使徒罢了……所以,您所拥有的力量是有限的,或者说‘极其’的有限。” “难道不是吗?如果是邪神莱曼特斯,那么即便是数十万的腐尸魔也能如臂使指,即便是接连成片的大雪山在它面前,顷刻间便会化作灰烬!” “倒不如说,原本这片荒芜之地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正是因为莱曼特斯的力量所造就的结果不对吗?” 冷静的洛伦语速飞快,在法欧达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下接连不停的说道: “如果您也拥有堪比莱曼特斯…不,哪怕仅仅是接近的力量,在下区区一个施法者早就化作灰烬了;之所以拖到现在并不是因为在下有多聪明,也不是因为您的故意放水。” “若要形容的话,如果莱曼特斯是月亮,您顶多就是一块荧光石;看似可怕的力量实则不过是粗劣笨拙的模仿,和水平粗劣的施法者不相上下而已!” “所以真正的答案很简单,您的力量并不足以杀死我,因为您实在是…… 太!弱!了——!” 话音在山洞中久久回荡,从后方接近的护卫骑士停下了脚步,眯着眼睛看着身形微微颤抖的“老人”。 在黑发巫师的视线中,法欧达那冰冷的面孔不停的扭曲,阴晴不定的脸色不停的变化;紧绷心弦的洛伦用力咽了咽口水,攥紧剑柄的左手已经开始流汗了。 阿斯瑞尔…你这次最好没有骗我,不然我下地狱的是一定会拖上你! “唉…真是的,亲爱的洛伦又开始怀疑可怜的阿斯瑞尔了。”某个少年唉声叹息的声音浮现在洛伦的脑海中: “至少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撒谎——正如我所提到过的,每一个邪神都对彼此非常的熟悉;而莱曼特斯这个变态疯子,或许思维诡异、行为猎奇、恶心而且醉心于各种鬼畜的献祭仪式……” “但是,就和所有的变态与疯子们一样,最受不了的就是言语上的挑衅和刺激!” 没等到洛伦察觉过来,眨眼的转瞬间,法欧达就如同凶兽般狰狞的嘶吼,颤栗着高举起带有黑色骷髅的右手! 那一刻,洛伦仿佛看到了在大树墙第一次开启“阀门”的自己。 一道道黑色的细线从骷髅标记中涌出,沿着那枯槁的臂膀、脖颈逐渐涌上面颊,直至最后布满全身,让嘶吼的法欧达声音听起来犹如撕心裂肺的惨叫! 微微变了变脸色的护卫骑士和黑发巫师对视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刃,缓缓挪动步伐,蓄势待发。 浑身布满“黑线”的法欧达长啸一声,猛的低下头!抽搐的四肢犹如某种怪物在他身体里不断的游走爬行者。 “卑贱地下的生灵们,圣十字肮脏的狗们……” 缓缓抬头,法欧达昏黄的眼珠已经被黑线完全浸透,张开的嘴角不停的溢出粘稠的脓液: “准备好…面对死亡了吗——?!” 第七十九章 使徒(上) 法欧达猛然抬头的一刹那,浑身一震的黑发巫师几乎是本能的从原地闪开。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洛伦的视线中清晰的看到那从老人手中的“木杖”,已经在“黑线”的包裹下化作长枪,犹如残影般向自己刺来! “砰——!” 被命“枪尖”中的岩石瞬间炸裂,化作了无数细小的冰晶散落在地,仿佛就像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寒——碰触到岩石的根本不是什么“枪尖”,而是包裹在木杖上那犹如实质般,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色光芒! 明明是在午夜,明明周围完全是一片黑暗,但是那漆黑的光却依旧犹如实质般在法欧达的身体周围缓缓流动,将周围一切能看得到的颜色尽数吞没其中。 没错,从一开始激怒对方,让法欧达失去理智就是洛伦和阿斯瑞尔商量好的战术,毕竟对付一个疯狗总比对付一个理智的疯子要容易; 但黑发巫师突然有些后悔了,自己很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快闪开,不要被它碰到了——!” 看到护卫骑士高举“璨星”径直扑向法欧达,瞪大了眼睛的洛伦连忙拦住他。 警觉的护卫骑士立即扭转步伐,调转方向的同时手中落下的剑锋改为横劈,但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糟了——! 没等到黑发巫师来得及掩护,黑色的光束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侧,犹如吞噬万物的黑洞般悄无声息的向护卫骑士的身影扫来! 积雪、冰晶、岩石、山壁……任何被那黑色的光芒碰触到的一切,尽数化作了四散的冰晶和灰尘,消失不见。 “圣十字啊,若能翱翔于天际,吾等必将拥抱您的光辉……” 低声吟唱的护卫骑士甚至连闪躲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凭借着速度将那漆黑的光束甩在了身后!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超越感知”的强化,自己的真实水平其实是完全比不上这位护卫骑士的——即便是处于强化状态,也仅仅是略微稍微强过一线而已。 “枪尖”喷涌的黑色“光束”不停的咆哮着,始终紧紧锁定着狂奔闪避的身影;而每一次都是被护卫骑士勉强甩在了身后,但也始终被挡在法欧达五步之外无法接近。 直至…那道身影停在了断崖前…… 糟了——! 漆黑的“光束”已经逼近,险些一脚踩空的护卫骑士已经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一脚踏向身旁的岩壁,面无表情的他再一次挥舞“璨星”,正面扑向已经状若疯魔的法欧达。 没时间犹豫了! 电光石火之间,洛伦再一次举起了左手,凝聚成型的火球在半空中甩过一道金红色的残影! “轰——!” 崩裂的声响震颤着整个洞穴,甚至在外面的护卫骑士,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能够摧毁一切的爆炸声。 然后…… 什么也没有。 时间似乎凝滞在了这一刻,洛伦那漆黑的瞳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色彩。 并不是“都灵之火”的力量被抑制,也并非咒语失败——就在碰触的那一瞬间,他是清晰的看到了金红色的火光炸裂的情景。 而是就在那一瞬间迸裂而出的火焰,被法欧达轻而易举的“抹杀”了! 仅仅是食指的轻轻一触,那金红色的火光就犹如拥有生命的脆弱生灵一般,在老人指尖覆盖的黑色光芒下挣扎、哀嚎、嘶吼、最终……消散。 就连一丁点儿的痕迹,也不曾留下! 这就是…“死亡”的力量? 不仅仅是剥夺“生命”,而是但凡确切存在的物质,都能被抹杀掉吗? 冰冷的触感涌上黑发巫师的身体,恐惧的触感一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阿斯瑞尔说的没错,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莱曼特斯的对手。 眉头紧皱的洛伦,死死盯着法欧达的身影。 下一刻,势不可挡的护卫骑士已经冲到了法欧达的身前,满是缺口的“璨星”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声从容落下! 第一剑,斩断了法欧达的双臂,带着狰狞表情的头颅已经飞到半空。 第二剑的横劈,将老人腰斩,失去头颅的上半身在势不可挡的剑锋下被从中央撕开,接连断裂的肋骨露出了胸膛,疑似心脏的“肉球”在碰触剑脊的瞬间炸裂,残余的肢体也支离破碎。 在这近乎残忍的杀戮下,面不改色的洛伦依旧眉头紧锁; 不对…不应该的…… 但黑发巫师依旧遵循了一开始的计划,几乎同时和护卫骑士冲出了山洞,燃烧的左手朝着身后的方向将火球猛然甩出。 “都灵之火”! “轰——!!!!” 爆裂声席卷着烈焰,本就摇摇欲坠的山洞瞬间塌陷,无数的冰雪和碎石将法欧达的残骸掩埋在了最深处。 结束了…黑夜再次重归寂静。 就这样?也未免太过顺利了…… 仿佛过去了很久,愣在原地的黑发巫师被身旁的护卫骑士猛拍一下惊醒过来。 “法欧达没有死,他还活着。”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微微眯着眼睛,神色冷峻的看向黑发巫师;旋即又摇了摇头: “不,应该是他的身上早已不存在生与死的概念了——我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困住他而已,而且…是暂时的。” “这个可悲的人,早已不知生命为何物。” 可悲的人?察觉到什么的洛伦回过头看向护卫骑士,目光意味深长:“您知道它…他是谁?” 像是犹豫了片刻,护卫骑士微微点头,但是没有开口说什么。 “能告诉我吗?” 护卫骑士又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是不能指望了……黑发巫师无奈的耸耸肩膀。 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法欧达这个邪神使徒暂时没办法阻止他们,也不可能找到巨龙王城的入口了; 所以唯一遗留的问题,就是突然“复活”的法内西斯和这位护卫骑士;虽然洛伦非常希望对方的目标和自己不同,但根据埃博登的经验来看,这种几率的希望恐怕极其的渺茫。 一同对抗邪神使徒,可能是双方仅有的合作底线了。 “砰——!” 就在洛伦和护卫骑士都准备分道扬镳离开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警觉的二人同时回头。 漆黑寂静的午夜,哪怕是最细小的声响在暴风雪中也变得无比的清晰! “砰——!” 冰雪和土石覆盖的地面下突然伸出了一只苍白枯槁的手臂,一把攥住了护卫骑士的右腿! 护卫骑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的诧异,旋即拔出璨星一剑将手臂斩断。 面色凝重的二人接连向后退去。或是诧异或是惊恐的目光死死盯着周围的地面——就在同时,周围的地面上接二连三的又冒出了更多苍白枯槁的手臂,犹如爬虫般钻出了地面。 不、不仅仅是手臂,两腿、头颅、下半身……几十头、上百头乃至更多的腐尸魔们,正在从地底钻出来! 还没等到他们来得及惊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被深埋在坍塌洞穴之中法欧达的残肢断臂,竟然像“活物”般奋力从地底钻了出来,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着。 四分五裂的“心脏”、支离破碎的胸腔、断裂的四肢、翻滚的头颅……伴随着周围腐尸魔们冰裂般的嘶吼声,被护卫骑士亲手粉碎的肢体再一次“拼接”到了一起! “难道你们真的认为,老朽会在知道这是个陷阱的情况下依然毫无装备的出现?” 犹如牵线木偶般的法欧达,嘴角机械的闭合着开口道,被黑线浸满的眼珠散发着异常不详的光芒: “现在…你们准备如何‘杀死’老朽?” 第八十章 使徒(下) 罩“我们找到了…圣十字祖姥姥的,我们居然真的找到了?!” 被黑夜笼罩的雪山下,一座巨大无比,明显有人工砌凿痕迹的入口在暴风雪中巍然屹立,被周围的冰层、山体完全遮掩在了积雪之下,即便是身处附近也很难发现这里的准确位置。 更重要的是,就在一旁的岩石上同样刻着痕迹早已模糊不清的萨克兰十字,还有一小段来自圣十字“旧经”的铭文。 “愿圣十字的光辉穿透黑暗,让地狱之路上的罪人重获救赎……” 表情呆愣,一身泥泞的艾萨克缓缓回过头,看向比他还惨十倍,蹲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喘息的灰瞳少年:“你觉得这是什么?” “第一巫师留下的痕迹。”路斯恩竭力呼吸着,皱着眉头:“还有…古萨克兰十字?” “是啊,特地告诉我这些真是太感谢你了。”扁扁嘴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指向自己身后: “拜托,还要我说得更明白点儿吗——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这次翻白眼儿的换成了路斯恩,无奈的摊了摊手: “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的入口,我们找到了。” “尼德霍格——!” 兴奋的艾萨克激动的双手握拳举过头顶,满是泥泞和血污、冻伤的面颊笑的像个孩子:“失落数百年,传说中的巨龙王城,在萨克兰帝国第十三世代重见天日,而本天才艾萨克·格兰瑟姆就是她的发现者——!” “还有……”看到一旁毫无喜色的路斯恩,“抛媚眼儿”的艾萨克拖了一长长的一个尾音:“还有他两个碰巧随行朋友——来自同一所学院,智力稍逊一筹的学弟;以及某个早熟过头,能一个打四十八个他的艾勒芒臭小鬼!” 听到这一句,疲惫的路斯恩轻哼一声,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好享受这一刻吧,剩下的等我们到了尼德霍格大门的时候再想办法庆祝——我真希望洛伦的包裹里还能有两瓶埃博登的葡萄酒,虽然我是不喝酒的,但在巨龙王城城墙上看日落,顺便再喝一杯似乎也不错。” “葡萄酒?就算真的带了也不可能还在的。” “啊,那就太遗憾了。” 有些失望的艾萨克耸耸肩,随即又重新兴奋到手舞足蹈的跑向入口处,亲切的抚摸着冰冷刺骨的封门石: “没错,就在这后面了——这里肯定就是当年罗根进入尼德霍格的位置,只不过时过境迁,上面的石块掉落下来了; 路斯恩,你快来看看我找到了,这里就是石头断裂的横截面;看起来还挺新的样子…大概也就是最近几十年内的事情吧?因为冰川变动让上面的横梁失去了承重点之类的; 能过来帮把手把这个大玩意儿搬开吗?不是谦虚,我觉得我真的非常不适合干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能一个打四十八个我的你比较合适,你觉得呢路斯恩臭小鬼? 路斯恩,唉?路斯恩你…坐在那儿干嘛呢?” 自言自语了半天没反应的艾萨克这才察觉过来,回过头的时候灰瞳少年依旧坐在原地,轻声喘息的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脚下,迷离的双眼也在疲惫中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是太累了吗?呃…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跑了这么远的路。”皱着眉头,依旧自言自语的艾萨克坐在了他身边: “要不我们就休息会儿?当然不是因为体谅你什么的,我也累了,真的;而且这只是入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那么兴奋过头……” “……本来应该让我去当诱饵的。” 表情消沉的灰瞳少年默默的开口道。 “嗯?” “法欧达……那个‘亡骸者’的邪神使徒,它实在是太强大了——如果连当年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都没能将它毁灭,单靠洛伦阁下一个人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仅仅是不想让我去白白送死,才主动成为诱饵还说什么‘计划’之类的骗人话。” 越是说下去路斯恩的表情越是消沉,死死咬住的下唇在滴血。 “嗯……我明白了。”眨了眨眼睛,艾萨克直起身子开口道:“你是觉得自己太弱了,所以洛伦才不愿意让你去当诱饵,免得你太快被抓住让我们都来不及逃跑?” 路斯恩张开嘴,微微颤栗的身体让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难道…不是吗?” “当然啊,否则呢?”艾萨克理所当然的看向他。 灰瞳少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而又自嘲的笑容: “就是啊,否则呢……” “但是…难道我们不都是这样子的吗?”艾萨克话锋一转,继续说道:“魔物、鬼怪、使徒、雪崩、邪神……不只是你,在这些可怕的鬼玩意儿面前,我们人类都是渺小、软弱而且非常不值一提的东西。” “可正是我们这些弱小的,不值一提的,无能到自卑的生物们统治了已知世界的绝大部分的地方,把这些该死的神神怪怪们赶到这种冰天雪地里去;你觉得能办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比它们的拳头硬吗?” 路斯恩愣了愣,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毫无疑问,当然是因为我们比它们的拳头硬,否则呢?”艾萨克撅着嘴耸耸肩:“反正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到别的。” 一个踉跄,灰瞳少年差点儿摔倒在地;一脸崩溃的看向艾萨克: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力量’是一个非常空泛的概念,而你对它的理解太过狭隘了。”艾萨克继续说道:“什么叫力量——把一个东西移动到另一边去叫力量吗?” “懂得更多的知识,更聪明算是力量吗?” “能指挥一支军队,或者打败四十八个我算力量吗?” “……这个绝对是力量。”路斯恩插嘴道。 “好吧,那能让别人笑的像个傻子算不算力量?!” “呃…这个应该不算?等等!应该算是吧?我已经不知道了……” “总而言之——去计算你所谓的‘力量’是没有多少意义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绝对’的东西,即便是‘真理’也是一个在不断变动的存在,没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 艾萨克摆摆手:“当然,除了某个笨蛋炼金术师喜欢看的骑士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肯定能赢得所有的决斗,睡遍书里所有性别‘女’的角色,然后再和那个第二漂亮但第一有钱的公主之类的结婚巴拉巴拉巴拉……有的没的,反正只有这个是绝对的。” “……” “所以与其唉声叹息的自怨自艾,不如继续按照洛伦的计划走下去——反正眼下我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计划了。” 沉默了片刻,缓缓抬头的灰瞳少年目光平静的看向他: “……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搬走那些堵住入口的石头,对吧?” “还能是因为什么?”艾萨克突然笑了出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抱着肩膀:“还是说你依然准备继续自怨自艾下去?没关系,只要你不嫌烦我还能继续说下去,直到某个早熟还老气的小鬼愿意开始干活为止!” “真是…拿你没辙!” 路斯恩轻笑了一声,原本黯淡的银灰色瞳孔重新散发出异样的光泽,犹如重获新生般看向入口的方向: “那我们就按照洛伦阁下的计划,一起去看看尼德霍格真正的样子吧!” 寒风渐冷,疲惫不堪的两个人重新状态满满的站在了入口的面前。 直至…某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原来就是这里,真是… 太感谢你们了!” 第八十一章 “失控”的计划(上) >断界山要塞,北城墙。 “康诺德殿下,您真的下定决心了?!” 刚刚得到命令的要塞副司令,中年骑士恩斯特急匆匆的赶来,站在萨克兰亲王的背后慌不择的喊道: “以要塞副司令的身份我请求您收回成命,重新考虑!” 神色冷峻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眺望着冰雪荒原的地平线,那一望无际,被暴风雪所统治的寒冰地狱,也曾经诞生过制霸寰宇的强大王国。 “这就是我再三考虑之后的结果,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康诺德双手微微握拳,神色凝重: “我将亲自领军,北上血骸谷——!” “康诺德殿下,这个命令我绝对不……” “为什么当年‘贤者’布兰登一世会抛弃断界山要塞的防守优势,在血骸谷和入侵的魔物大军决一死战?” 突然提问的康诺德打断了中年骑士的话语,目光凝视着他的面庞; 恩斯特微微蹙眉,很是犹豫的开口道: “因为和魔物大军的战力与数量相比,断界山要塞防线太过狭长没有足够的纵深,一旦某处沦陷……” “不!恩斯特,不对…这是帝国史书上写的东西,是一群完全不懂战略和战术的史官的事后之言!用你自己的经验和智慧告诉我,为什么!” 面色肃穆恩斯特被萨克兰亲王的一番话语塞了,哑口无言。 轻轻叹口气,中年骑士抬起头艰难的看向他: “我不知道。” 康诺德微微颔首,眼神中的凝重微微缓和, “我也是,曾经的我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几乎赌徒般的举动——所谓的纵深薄弱,四位使徒同时出现,信心……吹捧的奉承话而已,他们根本不清楚布兰登一世的真正理由。” 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康诺德冷静的答道:“真正的答案可能真的很简单,布兰登做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错误的…判断?” “没错,而就在不久前,我也曾经犯过类似的错误——认定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路斯恩和他的部下是一群逃兵,这是我当时的判断;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我可能真的错了!” “不论是哪个邪神使徒,如果真的被它找到了那座失落的巨龙王城,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 猛然转过身,康诺德的表情犹如发怒的巨龙般狰狞:“仅仅是四名邪神使徒,就让帝国必须全力以赴才能避免毁灭的下场;换做那些真正的邪神觉醒,再多的军队再多的要塞,也绝对不可能抵挡得住它们!” “那可是圣十字的死敌,让群龙折翼,将巨龙王国化作灰烬的魔鬼……” “但如果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那么我也会亲手去弥补——!” 微微攥紧剑柄,萨克兰亲王看了自己的副司令一眼:“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只有一个。”恩斯特叹了口气:“艾因·兰德,那位随布兰登殿下而来的炼金术师,自称希望可以和您一起前往血骸谷。” “告诉艾因·兰德阁下,我不会同意的——我答应过布兰登会保护他的朋友,在北方的我可办不到这一点。”康诺德淡淡的开口道:“让游骑兵和军团做好准备,暴风雪一停就正式出发。” 神色肃穆的恩斯特毕恭毕敬的鞠躬行礼: “遵命——!” …………………………………………………… 冰裂般的嘶吼声,暴风雪的呼啸,金属碰撞的哀鸣,冰晶粉碎的音符…… 无名的雪山之巅,被上百头腐尸魔围攻的黑发巫师和护卫骑士正在拼尽全力的苦苦支撑。 法欧达的力量确实让黑发巫师有些意外,能够在自己和护卫骑士两个人同时警戒下将数百头腐尸魔埋伏在周围;但另一方面,这也说明对方依旧是个疯子,只不过是个稍微“经验丰富”点的疯子而已……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第一时间放出腐尸魔,而不是搞这种“从地里钻出来”的噱头的话,在洞穴里的时候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折腾到现在,还故意搞什么“死者复生”的把戏,完全就是画蛇添足,纯粹是为了满足所谓的变态恶趣味罢了。 即便是有数百头腐尸魔的阻拦,这个距离上洛伦依旧有九成把握一次击溃对方,然后再用“都灵之火”将它炸成飞灰。 但…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既是“击杀”成功,法欧达还是会复活;冰川荒原内的数万魔物大军依旧还会牵制他们的行动。 更何况还有那位被割喉穿心然后利剑穿脑,死而复生的法内西斯…… “铛——!” 就在洛伦思考“走神”的片刻,护卫骑士手中的“璨星”为他挡下了从右侧刺来的冰晶长矛,崩裂的冰块在黑发巫师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现在是走神的时间吗?!” 面色冷漠的护卫骑士低声吼道,将满是缺口的璨星当成战斧一般的挥舞,嘶吼的腐尸魔在剑锋面前瞬间支离破碎。 “抱歉!”微微翘起嘴角的洛伦滑步闪避,灰蓝色的剑芒犹如光束般从三头腐尸魔的头颅掠过,一个轻巧的侧翻身躲过了另一个从背后险些贯穿胸膛的冰晶长矛。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就在两个人“无间”配合下不断支离破碎,惨叫着接二连三的倒下。 而法欧达只是微微冷笑,枯槁如柴的手指仅仅是微微张开,轻轻抬起; 眨眼间,早已粉身碎骨的苍白身影又再一次站了起来,发出冰裂般的嘶吼继续扑向他们。 “有时间道歉,就赶紧再想想办法!”目光始终死死盯着法欧达的护卫骑士沉声吼道,冰冷的剑锋再一次将刚刚“复活”的魔物击碎: “继续下去,败亡只是早晚的事情!” 灰蓝色的剑芒贯穿了腐尸魔的头颅,随即光焰偏转,抢在长矛刺中护卫骑士之前挡了下来。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确实有一个办法。”黑发巫师神色凝重:“只不过可能需要您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说——!” “法内西斯大人的护卫骑士阁下,请问……”洛伦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否让我这个不信神的伪信徒,亲眼见证一次圣十字的奇迹呢?” 护卫骑士的表情微微有些松动,眼角闪过了一丝的决然。 “铛——!” 沉重的撞击声,朴实无华的璨星插进了脚下的泥土; 神色肃穆的护卫骑士单膝跪倒,双臂平举攥住璨星剑刃的尾部而非剑柄,在身前形成了一个“圣十字”的形状。 看到这一幕的法欧达本能的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惊恐,全身密布的黑线似乎也在那熟悉的标志下微微颤栗。 “吾主啊,请许我箴言,令我洗涤罪孽……” “傲慢如我、贪婪如我、嫉妒如我、暴虐如我;” “请以圣十字之光辉,照亮心中之黑暗” “以宽恕代以暴戾,以赐福代以羞辱……” 神色一惊的法欧达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木杖再一次聚集起深邃的黑色光芒,对准了那单膝跪地的身影。 冰裂般的嘶吼声从周围传来,原本有序进攻的腐尸魔们突然像疯了似的抛下一旁的黑发巫师,转而扑向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待朝阳升起时,此世必将宛若天国……” “您的旨意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其行走于天上……” “轰——!” 涌向护卫骑士的腐尸魔们被突如其来的气浪瞬间崩开,在空地的中央留下一个圆弧般的形状。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罪孽深重而皈依之徒,必将得以救赎……” “此为……誓言之剑——!!!!” 第八十二章 “失控”的计划(下) 雪黑夜的暴风雪中回荡着护卫骑士的吟诵声,冰冷的璨星在他的脚下激扬起一片洁白的雪花。 下一刻,护卫骑士的身影动了,犹如从沉睡中醒来的凶兽般,睁大的双瞳散发着狂热的气息。 冰冷的剑锋横向猛扫,三名同时扑上来的腐尸魔瞬间化作了碎片;脚下一踏,对准法欧达的方向笔直的横冲直撞而来! 法欧达面色一惊,粗糙枯槁的双手微微抬起;周围的腐尸魔们立即蜂拥而至,连绵不绝的踏步声振颤着脚下的大地。 第一排单膝跪倒,盾牌架于胸前;枪尾固定在雪地中; 第二排半蹲而立,盾牌平举,长枪抵在前排肩膀上; 第三排站于原地,赌牌护住左侧,长枪从缝隙伸出…… 仅仅是眨眼间,腐尸魔们就在狭窄的山顶组成了严丝合缝的盾墙方阵,如林的冰晶长矛对准了发起正面冲锋的护卫骑士。 但护卫骑士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高声吟诵着举起手中的璨星,将那朴实无华的剑尖对准了正前方的敌人。 第一排的魔物已经起身,数十根散发着阴寒气息的冰晶长矛已经抢先一步,刺向护卫骑士那毫无防护的身躯…… 但就在那一刹那,护卫骑士猛地抬头,挺起胸膛发出了势不可挡的怒吼: “誓言之剑————!!!!” 数十根长矛刺向他的身躯,数十根长矛瞬间崩裂成无数的碎片;神色肃穆的护卫骑士高声呐喊着,挥舞“璨星”将两头腐尸魔斩成两截,踏着尸骨朝“方阵”更深处杀去! 怒吼、劈斩、咆哮、冲锋——! 这就是圣十字的誓约,“誓言之剑”的力量——所有依靠虚空所扭曲的存在,或是魔物、或是突变的怪物、或是强大的魔法……在碰触到“誓言之剑”骑士的瞬间,都会遭受到极其强烈的抑制,甚至是瞬间瓦解。 在那个没有巫师,荒野中遍布怪物与魔鬼的时代;“捍卫之盾”们肩负着保卫教堂的职责,而深入旷野之中和魔物们厮杀的则是抛弃了身份,将自己彻底献给信仰的“誓言之剑”! 在护卫骑士不计代价一往无前的冲锋下,原本密不透风的盾墙方阵竟然出现了一丝的松动,甚至还有即将崩溃被冲垮的迹象。 法欧达的表情微微一颤,阵线两翼的腐尸魔们开始朝着中央的方向包夹,原本的方阵逐渐变成弧形的圆阵,密密麻麻的冰晶长矛从四面八方刺来。 早已遍体鳞伤的护卫骑士依旧没有停下,冲锋的势头甚至没有受到些许的遏制;就像即将熄灭的余火,在最后一刻绽放着最为耀眼的光! 涌向护卫骑士的腐尸魔一个接一个的被碾碎,随即又被法欧达重新“复活”,接连不断的扑向那个永远不会停止的身影,竭尽全力遏制着他的脚步。 越来越近,已经越来越近了——! 冷哼一声,毫无惧色的法欧达依旧不紧不慢的召唤更多的魔物们,从左右两翼包夹突击的护卫骑士,死死遏制着他前进的速度。 就在雪山的山脊上,已经有数以千计的腐尸魔正在不顾一切的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赶来——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活着抵达,他们两个也死定了! 对人类而言可怕的魔物,对“亡骸者”莱曼特斯和他的使徒却不过是玩物和消耗品而已,只要时间足够随时可以召唤更多。 至于制造更强大的虚空怪物?没有那个必要。 工具这种东西永远是够用就好,过于强大反而是累赘和风险;数以万计犹如浪潮般的腐尸魔,再加上少量扭曲怪物作为点缀,足以对抗人类世界的所谓的“军团”,再将他们的要塞和城堡统统夷为平地。 “轰——!” 崩裂的轰鸣声传来,挡在正前方的数十头腐尸魔瞬间化作碎片! 被巨响惊醒法欧达猛然抬头看向正前方,原本挡在自己面前密密麻麻的腐尸魔们已经统统不见了踪影,而自己和护卫骑士之间只剩下不到十步的距离了。 对一名许下“誓约”的教会骑士,眨眼间就能跨越——! “就是现在了,机会只有这一次——!” 灰蓝色的光焰在空中轮舞,还保持着刚刚使用过“都灵之火”姿势的黑发巫师扯着嗓子向护卫骑士吼道: “给我冲!过!去——!” 就在洛伦将腐尸魔们炸飞的一瞬间,护卫骑士已经跨越了包围圈;此刻的他表情犹如圣徒般肃穆庄严,双手高举着璨星,竭尽全力一往无前的扑向那个已经孤立无援的身影! “为了圣十字的意志——!!!!” 竭尽全力咆哮的护卫骑士,双眼撒发着狂热的光辉扑来——换成任何一个浑身是伤的战士早就应该倒下了,但在圣十字“奇迹”的加持下,护卫骑士双手攥紧了剑柄,犹如离弦之箭般扑向法欧达。 “老人”身上的黑线不断的翻涌着,苍老的双手攥紧木杖对准护卫骑士的身影,幽邃的黑色光束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力量朝他“刺”来! “啊啊啊啊啊——!!!!” 咆哮着,这一次护卫骑士甚至没有躲闪的意思,狂奔着用“璨星”那满是缺口的剑脊挡在了正前方;一瞬间,光束将他彻底笼罩。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怒吼停止的瞬间,法欧达那昏黄的眼珠中再一次出现了护卫骑士的身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来自“亡骸者”莱曼特斯大人的力量…… 名为“死亡”的力量…… 竟然被挡下…不,不不不…… 是被这个卑贱低劣的,圣十字的狗用那柄剑劈开了!! “璨星,居然是璨星?!圣十字的狗,布兰登的武器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硬生生顶着“死亡”的黑色光束,狂奔的护卫骑士朝向法欧达笔直的冲来。 该死!该死!该死! 难怪那柄剑在碰到自己的瞬间没有受到死亡力量的影响,难怪他能够将自己的身体劈开,居然是那柄该死的璨星! 萨克兰帝国的秘银剑,不都应该在皇族和公爵手中吗?! 五步、四步、三……黑色的光束在哪朴实无华的剑锋面前支离破碎,直至法欧达的面前。 “为了圣十字的意志——!!!!” 随着护卫骑士最后的一声怒吼,手中的璨星从胸口将法欧达捅了一个对穿! 老人浑身一颤,长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儿的声响,身上的黑线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直至彻底不见踪影。 周围的腐尸魔们失去了指挥,有的瞬间支离破碎,其余的则像是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在周围不断的游荡开来。 护卫骑士轻轻松了口气,眼中的狂热转瞬即逝。 就在疲惫的他准备拔出剑刃的时候,一只枯槁的手掌突然攥住了护卫骑士的右臂! 护卫骑士猛然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比狰狞诡异的脸。 “圣十字的狗……还记得老朽的问题吗?” 法欧达的表情无比的扭曲,昏黄的眼珠中仿佛潜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怪物: “你们准备如何…‘杀死’老朽?” 下一刻,苍老的手掌猛然攥紧! 面色一冷的护卫骑士毫不犹豫的拔出长剑插入腋下,硬生生斩断了自己的臂膀;“砰——!”的一声,被斩断的右臂化作冰晶,消散在了夜空中。 神色冰冷的老人“欣赏”着眼前的画面,满是褶皱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微笑”。 没错,挣扎吧、绝望吧…… 然后去死吧。 卑微的生灵们,这就是你们的宿命…… 法欧达诡异的笑脸上猛然一变,像是察觉到什么回首望去。 犹如鬼魅般的黑发巫师出现在他身后,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我们准备‘这样’杀死您,邪神使徒…法欧达阁下!” 第八十三章 一路向地狱(上) 死寂的城堡大厅,熊熊燃烧的火盆,紧闭的大门,堆砌如小山般高的羊皮书卷。 目瞪口呆的邪神使徒法欧达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昏黄的眼珠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面前一个穿着红黑色小礼服,有着白金色头发的少年。 老朽…这是在什么地方?! 印象中最后一个记忆是那个巫师,难不成这里就是他的精神殿堂?不对…这样的级别已经不是“精神殿堂”,而是达到了梦境世界的水准了! “难道说…他是一个开启了‘阀门’级别的巫师?!” 老人颤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无比的扭曲狰狞,甚至都完全无视了面前少年那犹如看臭虫般的眼神。 “教士、骑士、贵族、皇族、老人、圣徒……自以为圣洁的亚苏尔精灵,自以为百折不挠的矮子们,但是一个开启了‘阀门’的巫师…真是…令老朽欣喜若狂!!” “好的,好的,我们都知道了,高兴了吗?”双手背在身后的阿斯瑞尔百无聊赖的扁扁嘴,猩红的眼珠甚至不想去看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呃…这位自言自语的老爷爷,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半个忙?” “何事?” “我这里有根绳子而且打好结挂在房梁上呢,能麻烦你受累把头伸进去吗?”少年非常假的笑了笑: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介意亲手把你干掉——虽然这会脏了我的手,但是…毕竟这是洛伦的请求,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满足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哦…你觉得自己能杀死老朽,伟大的‘亡骸者’谦卑的使徒……”法欧达的表情愈发狰狞,步履蹒跚的走向少年,右手手腕的骷髅再一次涌出了黑线: “狂妄的生灵,虽然不知你究竟是谁,但你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衰老又枯槁的右手缓缓伸出,“轻柔”的抚摸着阿斯瑞尔苍白的面颊,大拇指按在了少年右眼的眼眶上,老人轻声感慨着: “多精致可爱的孩子啊…… 老朽已经忍不住想看到你的面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溶解,尖叫挣扎,哀求一死然后化作枯骨的模样了——!” 苍老的手指微微用力,那一瞬间法欧达的表情扭曲到了抽搐的地步! 下一秒…什么也没有发生。 怎、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 “虽然感觉很恶心,但还是姑且自我介绍一下吧。”表情冰冷的少年举起左手,捏住了法欧达的手腕: “我的名字叫做阿斯瑞尔,是洛伦·都灵最亲密的朋友。 本来阿斯瑞尔是不打算插手的;但是因为洛伦答应说可以‘欠我一个人情’,嗯……真的是很难拒绝这样的请求呢,各种意义上的。 话说…你是莱曼特斯那个变态疯子的使徒对吧? 虽然几乎所有的邪神当中我没有一个喜欢的,但是会让我恶心厌恶到如此地步,莱曼特斯也算是特例了。 明明拥有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但却沉醉在这种恶心作呕,疯狂而愚昧的兴趣上,真是很难让阿斯瑞尔对这个疯子有哪怕一丝的好感呢。” “你、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 察觉到二者之间差距,察觉到自己的力量对少年毫无作用的法欧达终于有了一丝的慌张失措。 甚至就连自己的右腕也被那看似软弱无力的小手死死扣住,怎样挣脱都是纹丝不动! “哦…害怕了吗,感觉到恐惧了吗,手足无措了吗……顺便告诉你一句,当初莱曼特斯发现自己的力量对阿斯瑞尔无效的时候,这个疯子的表现也就比你好上那么一丢丢而已。” “而为了回馈你的这份恶心,阿斯瑞尔也让你稍微清楚一点好了。” “你以为自己掌握了局势,拥有一支数万腐尸魔的大军和‘无法被杀死’这个绝对强势的底牌,但实际上在你第一次傲慢的展示自己底牌的时候,你就已经必败无疑。” “因为‘不死’也好,‘魔物大军’也好,全部都是建立在你的意识绝对清醒的前提下的;” 阿斯瑞尔的手指微微攥紧,法欧达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暗淡下去,面孔抽搐,原本清晰的意识逐渐变得无比模糊…… “坠入无边的梦境,然后在世界终焉的尽头醒来吧——哦,对了,记得替阿斯瑞尔和那个变态疯子问个好。 就说……阿斯瑞尔又想他了!” 苍白的手指微微用力,梦境世界中法欧达的“意识”眨眼间烟消云散…… …………………………………………………… 毫无抵抗之力的法欧达,在洛伦触碰的瞬间就开始崩落,犹如冰晶铸成的雕塑般,从头颅到躯干,再到脚下逐渐支离破碎。 眨眼之间,这个恐怖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神使徒,已经变成了一地碎裂的冰晶,散落在脚下的雪地之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不远处的腐尸魔们,纷纷像是行尸走肉般四处游荡;而雪山下的魔物们也同样作鸟兽散,不少直接从山峦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洛伦大口大口喘息着,疲惫的目光看向远处巨龙王城的阴影——经历了整夜的暴风雪,终于开始有些放晴的迹象。 这场战斗也终于结束了…虽然只是暂时的,而且还不得不欠了那个家伙一个“人情”。 但这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自己底牌有限,在不开启“阀门”的前提下这可能是唯一安全的选择了——当然,欠阿斯瑞尔一个人情也许更危险,但至少目前是安全了。 毕竟和必死的战斗相比,一个形同高利贷的人情已经足够划算了,自己不可能要求太多…… 黑发巫师缓缓转过身,断臂的护卫骑士左手持剑,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那个邪神使徒,被你击败了?” “怎么可能?”叹了口气的洛伦摇摇头,很是疲惫的摊了摊手:“我只是用了点儿小手段让他暂时不会醒过来,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护卫骑士缓缓开口道:“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因为这个小手段和您的‘誓言之剑’一样,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如果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可能,我都不打算这么干。” 撇了撇嘴,黑发巫师故意回过头不去看他;护卫骑士默默颔首,他知道这是对方不愿意告诉他的意思。 毕竟双方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到“朋友”的地步,说是生死仇敌还差不多。 缓缓平复着心跳,回过头的洛伦看向护卫骑士的断臂——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伤口已经不在流血,但还能看见明显渗出的暗红色: “您的右臂…还能恢复吗?” 护卫骑士的面色微微一动,淡然的摇了摇头:“应该不能了;这是被莱曼特斯的力量抹杀,已经彻底‘死亡’——即使是的圣十字的力量,也无法令死者苏生。” “就如同被莱曼特斯所‘复活’的魔物们,它们所谓的生命根本就是虚假的存在,空有躯壳的活死人而已。” “……我很遗憾,真的。” 转过身的洛伦郑重的看向对方,目光无比的认真:“虽然您无数次想要杀了我,但不可否认…您是一个很值得敬佩的人,之前在断崖山说的也都是我的真心话。” 护卫骑士的表情略微有些松动,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趁我们还都不打算杀死对方,在下还想问您一些事情。”黑发巫师突然开口道:“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有些冒犯但是…在法内西斯大人离开埃博登前后,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片刻之间,护卫骑士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漠然: “没有。” 第八十四章 一路向地狱(下) “……它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 漆黑的坑道深处,一身黑色长袍的法内西斯站在拐角旁扶着岩壁,双眼眯成一条缝凝视着远处四散游荡的腐尸魔,淡淡开口道。 他转身回首,伤痕累累的艾萨克和路斯恩正蹲在坑道的一旁,死死屏住呼吸,疲惫而又涨红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们安全了,暂时的。” 就在法内西斯那轻描淡写般的话语落下瞬间,路斯恩立刻张大嘴拼了命的喘粗气,浑身上下抽搐的像是快要溺死的鱼一样; 一旁的艾萨克更是不堪的直接躺倒在地,犹如一滩烂泥般,只有胸腔在不停的起伏。 “您是怎么办到的?”灰瞳少年剧烈的喘息着,疲惫而又微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口吻:“让那些腐尸魔,没能发现我们的存在……” 回过头的法内西斯轻哼了一声,冰冷的表情让路斯恩毛骨悚然,下意识的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腐尸魔这种怪物,终究只是粗劣的魔物傀儡而已,只要稍有了解就能知道方法。”法内西斯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更何况这是通往尼德霍格的地道,蕴含的强烈力量足以抵消我们本身的气息。” “剩下的,就是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默默颔首的路斯恩轻声咳嗽着,搀扶着身旁的艾萨克靠在岩壁上坐下来,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和这位“法内西斯阁下”碰到一起。 作为断界山要塞最年轻的旗团长,路斯恩当然了解腐尸魔的习性——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带着艾萨克这么一个累赘四处逃窜,躲过无数次魔物们的追杀来到这里。 之所以还要问这种问题,只是他为了掩盖自己惊讶表情的伎俩。 时间,退回到差不多七八刻钟之前…… 就在这位法内西斯阁下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数以千计的腐尸魔浪潮也如期而至;三个人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从入口冲进了漆黑的坑道之中。 整个地下坑道四通八达,还不止有一条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似乎还有许多因为地形变化而出现的断口和堵住了坑道的碎冰。 但就是在这样漆黑而又陌生的坑道之中,走在前面的法内西斯却好像分外熟悉这里的构造,一次次带着他们两个人躲过了身后穷追不舍的魔物大军,甚至还接连几次故意将它们引入陷阱和裂缝中。 不,那样的程度已经不仅仅是熟悉了,简直就…就好像…… 就好像他曾经来到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条道路都曾经走过一样! 剧烈的喘息着,难以置信的灰瞳少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推测出的结果。 对方应该是从洛伦阁下口中得知的入口准确位置,否则也不会在自己两个人身后才能抵达这里; 照理来说就算是教会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秘辛,应该也不至于让他能对这里熟悉到了若指掌的地步。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 一旁的法内西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灰瞳少年的表情变化,依旧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坑道的另一侧;左手死死攥着缠满了绷带的右腕,动作用力到半个臂膀都在微微颤抖的地步。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路斯恩一边照顾半死不活的艾萨克,眼角的余光时不时偷偷窥视着法内西斯的一举一动,紧绷的心弦从遇见对方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松懈过。 据艾萨克所说,这位“法内西斯主教”很早之前就已经死在了埃博登,而现在对方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但对方身上的诡异气息始终令他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 “我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 幽邃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让灰瞳少年微微一颤,瞪大了眼睛的他全身犹如僵住般一动不动,甚至都不敢回头。 “不论你最终是否决定开口,都最好不要触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路斯恩阁下,不论你相信与否,你存在的意义都远远超越了你生命的价值。” 半蹲下的法内西斯缓缓道,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因为…你本该死在断界山要塞的。” “你的死导致了康诺德·德萨利昂错过北上的最佳时机,法欧达找到了尼德霍格的入口令‘亡骸者’重见天日;毫无防备的断界山要塞。在数以十万计的腐尸魔浪潮下如摧枯拉朽般毁于一旦;” “萨克兰帝国于第十二世代宣告终结,世界重归混乱的古王国时代……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原本……” 灰瞳少年惊恐到瞳孔颤栗,身体猛然一震! 法内西斯的表情阴沉的可怕,深邃的瞳孔即便没有对视也令路斯恩胆寒。 下一刻,法内西斯缓缓起身,直接无视了倒在地上的二人朝着坑道的更深处走去;刹那间反应过来的路斯恩险些叫出声,连忙伸手: “请、请等……” “外面的魔物们并没有继续追上来,说明洛伦·都灵的计划已经成功,‘亡骸者’的使徒应该暂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也永远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入口了。”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头也不回的法内西斯漠然开口道,声音里带着森森寒意: “至于正确的道路……这里到处都是‘叛教者’遗留的痕迹,稍微细心就能找到那些古萨克兰十字标记的位置和旧经的铭文——即便你找不到,你身旁那个早就醒过来故意装死的巫师也应该能发现!” 诧异的路斯恩一扭头,躺在旁边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一副无可奈何还有些后怕的表情。 他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对地道如此的熟悉,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发现故意装死的艾萨克……灰瞳少年镇定自若的伪装下,是已经恐惧到了极点的内心。 咽了口唾沫,路斯恩立刻又想到了另一件惊悚的事实。 法内西斯…如果他真的是根据洛伦的提示找到了这里,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艾萨克看得懂古萨克兰十字和旧经的?! 难道说,对方拥有一种可以预知未来,或者窥探人心的能力…可他不是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吗,怎么会有这种力量?! 漆黑一片的坑道中,垂下头的灰瞳少年仿佛能感觉到法内西斯的身上,还有另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们的眼睛…… 毛骨悚然——! “听清楚了,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等到洛伦和你们汇合之后,将这句话告诉他。” 法内西斯幽然的声音从坑道的另一端传来,黑暗中他的身影似乎在微微颤抖,平静的话语中隐隐能听到他咬紧牙关,再忍耐什么的声响: “告诉洛伦·都灵,我很清楚他在找什么,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不惜一切代价来到尼德霍格;” “但是…他注定会徒劳无功,就像数百年…年前的‘叛教者’,被卑贱的巫师们奉为‘第一巫师’的罗根一样,永远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如果他像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执迷不悟…… 尼德霍格…就是他的终点!” 下一刻,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了坑道的尽头。 惊魂未定的艾萨克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在路斯恩的身后死死攥住他的衣服: “他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 灰瞳少年呆呆的望向对方消失的位置,混乱的脑海中全是数不清的问题。 也许这一次寻找巨龙王城的冒险,从一开始就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 第八十五章 站在大门前(上) “永远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什么意思?” 漆黑的地底坑道,紧皱眉头的黑发巫师自言自语着,一边和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一起摸索着向前深处前行。 结束了雪山顶的厮杀,费尽周折才找到坑道入口,和二人汇合的洛伦·都灵已经是精疲力竭,几乎耗尽的精力一遍又一遍的刺痛大脑,握剑的右手和带着“施法者”的左手都在不自觉的打颤。 死寂一片的黑暗,时不时呼啸而过的冷风,迷宫一般的坑道……更是让他有种身处梦境的错觉,仿佛自己的意识依旧停留在精神殿堂,并没有回到身体中。 “我不知道……” 路斯恩的模样看起来比黑发巫师还要疲惫,眼神中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强作镇定的咽了咽唾沫: “我只知道这位法内西斯大人,绝对不像他看上去那么‘普通’——这只是直觉而且没什么证据,但我非常确信这一点!” 不普通…洛伦的嘴角不禁微微露出些许冰冷的弧度。 当然不普通了。 虽然不清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一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圣十字教会教士,原本早就应该死去的人,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世界尽头的冰寒地狱…… 即便是拥有那位护卫骑士的保护,能做到这一点的他也早已不是什么“普通”的教士了。 更何况,对方还能孤身一人在黑夜的冰川荒原之中,凭借一个小小的线索就找到入口的准确位置,真是令人…… “洛伦阁下。”路斯恩的表情非常犹豫,银灰色的瞳孔不停的闪烁着纠结的意味: “有件事我非常想要问问您……” “那是啥——?!” 突然嚷嚷一声的艾萨克打断了灰瞳少年的提问,头也不回的朝着前面跑过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的二人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 等到两人追上艾萨克的时候,这家伙正眯着眼睛趴在一块岩石上;“啪!”的一记响指,“萤火咒”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岩石上的痕迹。 洛伦挑了挑眉毛,依旧是“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痕迹: “若有人远行至此,请不要在黑暗中绝望; 因为在这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当你进退维谷,胆怯滋生之时; 那便是救赎降临之时; 谦卑铸就高尚;虔诚铸就高尚; 所以,请谦卑的祈祷吧; 圣十字将照亮于你——!” 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的洛伦和身旁的灰瞳少年四目相对。 “又是什么文字游戏,或者罗根故意留下来的提示?”路斯恩眨了眨眼睛,摊着双手看向黑发巫师: “和上次一样,只要我们跪下来祈祷就能发现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之类的……” 洛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趴在岩石上摸索什么的艾萨克;这家伙还以为没有被发现,是不是的偷偷扭过头撇自己一眼…… 果然,这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的风格…洛伦的嘴角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无奈苦笑。 他八成是猜到路斯恩可能会问自己一些非常尴尬的问题,所以才故意大声嚷嚷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然后借着“第一巫师”留下的痕迹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艾萨克从来不是什么低情商的“傻子”,他只是不屑于,或者说不乐意在这些人情世故上费心思而已;而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也让他有的是骄傲和狂妄的资格。 一个既单纯,又别扭的家伙…… “洛伦阁下?” 察觉到黑发巫师“走神儿”的灰瞳少年眨眨眼,有些莫名的试探着开口道。 “哦!这应该不是什么文字游戏之类的,而是更加准确的信息——如果真的有人来到这里,以传说中罗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用猜谜来刁难对方的” 清醒过来的洛伦立即开口道,指着岩石上的刻痕:“为了确保其他人能找得着,他甚至都没有用‘旧经’而是标准的萨克兰语,说明他已经不在乎来者的身份,只希望对方也能像他一样。” “得到‘救赎’…吗?”灰瞳少年喃喃自语,略微有些失神。 “正是如此。” 黑发巫师微微点头,“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所以最后一句就是关键——‘圣十字将照亮于你’,试问……圣十字会从哪里‘照亮’你呢?” 话音降落,三个人同时缓缓仰头;黑发巫师指尖的“萤火咒”化作一团白光,轻盈的飞向上空。 一个螺旋形状的上升井道,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眼中。 尼德霍格,已经近在眼前——! “我上去看一下。”洛伦头也不回的开口道:“你们等我的消息,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这次的路斯恩没有再开口阻拦,而是默默的点点头,注视着他的身影轻盈的跃上石阶,顺着井道的边缘一点一点的爬上去。 虽然故作轻松,但黑发巫师身上的伤痕却是不可能作假……灰瞳少年默然低头,用力攥紧了拳。 虽然成为他的护卫只是双方达成的约定,但看到作为自己“巫师主人”的对方为了保护自己伤成这副模样,真是…… “你知道…如果我是你,刚刚就不会问那种蠢问题。”艾萨克疲惫又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路斯恩不禁回首: “我们就姑且假装那个教会的神棍没撒谎好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洛伦这家伙永远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说服他?” 灰瞳少年一愣,猛地抬头:“这么说…原来你是故意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可不想看到你们在这种鬼地方掐起来!” 艾萨克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鼓起嘴“噗!”了一声:“算了吧。” “你是我第四个朋友,排在弗雷斯沃克那个老头儿后面——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几个朋友,所以有可能的话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 路斯恩抬头看向黑发巫师的背影,神情愈加的复杂…… 而与此同时的洛伦也已经快要爬到井道的顶端,疲惫的身体几乎将每一个疼痛的信号全都放大十倍,原本还算清晰的视线也有些微微扩散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透明物。 等等…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 在坚持一会儿,一小会儿就行,就快要到了…… 不停的在心底自言自语,喘息有些发颤的黑发巫师强咬着牙终于爬到了接近顶端的一处凹陷,似乎是因为过去了太久,让井道的一部分塌陷了。 伸手扣住一处借力点,洛伦本能的朝凹陷的位置望过去;仅仅是瞥了一眼,有些愣住的黑发巫师瞳孔猛然睁大。 只见在哪凹陷的岩壁上,有一个圣十字的图案——并不是最原始的古萨克兰十字,而是现如今圣十字的徽章! 就在那圣十字徽章旁,还刻着一个很模糊的,狮子形状的图案。 在帝国境内尤其南方,使用狮子作为纹章的家族数不胜数;但在全帝国最顶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爵们当中,只有一个家族的纹章是狮子…… 拜恩公国的都灵家族。 难道真的就像路斯恩说的那样,那位百年前的“黑公爵”也曾经来到过尼德霍格? 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洛伦克制着自己的诧异,本能的继续向上爬;用尽全力推开了挡在井道上方的一块石盘。 就在那一瞬间,一缕柔和的白光从缝隙穿过井道,同时洒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喂……洛伦!”下面的艾萨克立刻抬头,激动的嚷嚷着:“你看到什么了?!” 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了黑发巫师的脸上,轻轻开口: “天国……” 第八十六章 站在大门前(下) 一  柔和的淡金色光芒分开穹顶铅灰色黯淡的云层,让呼啸的暴风雪烟消云散;在极东的地平线,在晦暗的苍穹和冰川大地的交汇之处,一轮金日正在缓缓升起…… 远方是连绵不绝的,雄伟高耸的冰雪山峦和一望无垠的荒原大地,皑皑白雪与寒冰峭峰映射着灿金般的黎明; 狭长绵延的荒原之径,两侧是深不见底,幽深莫测的冰川裂缝。呼啸的寒风下,是掠过裂缝间的凄厉之声;空洞深邃的回响,是山间的积雪与冰岩坠入其中; 而就在这寂静冰冷的世界当中,一座雄伟高耸的古城巍然屹立——;飘散的冰雾笼罩其间,让这座近乎纯白的城市披上了一层薄纱。 周围的冰川裂缝将古城与整个大地分隔开来,被冰雾所笼罩的城墙尖塔,更是让它犹如一座天空之城,孤悬于这冰冷而又荒凉的世界正中央。 数以百尺计的城墙、林立而高耸的尖塔、重峦叠嶂不见尽头的楼宇宫殿……即便只是眺望,也会令一切看到它的人感到无法言喻的渺小。 这里就是天上的国,就是远离尘世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穷尽思想,也无法在梦中窥探的领域。 薄雾在阳光中熠熠闪烁,纯白的墙壁与积雪倒映着清晨的黎明,宏伟的尖塔与宫殿将光芒遮蔽,沉寂在阴影与冰冷之中…… 宏伟、高贵、典雅、冷峻。 这……就是巨龙王国的都城。 尼德霍格。 爬上城墙的黑发巫师将挡在井道上方的圆盘推开,再和路斯恩一起合力将艾萨克拽了上来;然后,三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家伙不约而同的走到墙垛旁,从边缘处向外俯瞰。 整个巨龙王城,一时间尽收眼底! “欢迎来到失落的古老王城,尼德霍格!” 情不自禁的洛伦咬了咬下唇,身体的疲惫在这一刻完全被眼前的惊喜彻底吞没,不由自主的翘起了嘴角: “曾经统御世界的巨龙王国最后的,也许还是仅有的一处遗迹……” “简直…宛若天国一般……” 惊呆了的灰瞳少年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张开的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扶住面前洁白的墙垛,生怕一碰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了似的: “太壮观了…这绝对,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国度!” “也许吧。”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轻轻的抚摸着那洁白如玉的城墙,黑曜石般的瞳孔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还有那犹如高架水渠似的长廊走道。 越是看到更多,他就越是感到“语言”这种东西在真正的“奇迹”面前,真的是苍白无力。 “我在很久…呵呵呵,其实就是几年前的事情,从那个应该算是我‘父亲’人口中听到过无数遍关于‘尼德霍格’的故事。” 轻声自嘲的笑了笑,路斯恩长舒一口气,微笑着双眼迷离:“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 “所以说…当个私生子还是有点儿好处的,对吧?”洛伦轻笑着,“啪!”的一声按住了灰瞳少年的瘦小的肩膀: “想想看,那些贵族王公们就算活上一辈子,也绝对无法想象你现在所见到的这一幕——你活的比他们所有人都要精彩,也更真实。” “对他们来说尼德霍格也好,邪神使徒也罢,都不过是故事里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对而言,这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存在,你见过了也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的?” “是啊……” 疲惫的路斯恩只是耸耸肩膀,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涩;让一旁的洛伦长出一口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自己真的是不会安慰人…… 路斯恩挠了挠头,银灰色的瞳孔四下打量着周围,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头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阁下,您觉得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 洛伦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朝周围扫了一眼——毫无疑问,他们现在肯定是在巨龙王城的某处城墙上,从坑道入口的位置来判断很可能是正南方向左右;再联系上那个相当隐秘,几乎贯穿了整个城墙的坑道…… “大概是某处比较隐秘的后墙之类的地方吧?从位置上说肯定不是尼德霍格的大门,连通那座大门的桥梁很可能早就被毁掉了,所以……” “好了好了好了……工作的话题到此为止,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些!” 被抢断了话头让黑发巫师无奈的耸耸肩,看着一脸悠闲的艾萨克倚靠城墙坐下,嬉笑着打量着他们俩: “我说你们两个…不是人的家伙,就不能稍微坐下来休息会儿吗——我们可是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站在了尼德霍格的城墙上,难道不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洛伦和灰瞳少年面面相觑,苦笑着摇摇头然后直接在艾萨克的身侧坐了下来。 尼德霍格的大门就在自己脚下,最碍事的邪神使徒法欧达暂时不会出现,自己和布兰登的约定还有二十多天…… 确实,是到了稍微松口气的时候了。 “洛伦,有酒吗?”艾萨克突然开口道:“我发现自己现在特别想喝一杯。” “呃…你觉得跑到这种地方我能……” “埃博登的桃红葡萄酒,配上浸泡过蜂蜜和撒上碎果粒的樱桃,再来层糖霜——没错,就是上次在九芒星巫师塔的时候,艾因特地给你做的那杯。” “……” “我当时都已经把杯子端起来了,结果被艾因一把抢了回去;后再来想要的时候这个笨蛋炼金术师说什么都不肯给我也做一杯,特别小气!” 沉默的洛伦从背囊里拿出一只空的羊皮水囊,站起来从城墙上随手抓把雪塞进去,用力晃了两下然后走过去递给了艾萨克: “给,你的桃红葡萄酒配糖霜。” “……”路斯恩。 “真的?”半信半疑的艾萨克把鼻子贴了上去,一脸莫名的看向黑发巫师:“这个和你的那杯闻起来好像不大一样。” “本来…就应该不一样来着。” “哦…原来是这样!”艾萨克恍然大悟,举起水囊一脸小得意的朝两个人比划两下:“这杯是我的所以我就不客气了——敬‘第一巫师’罗根和尼德霍格!” 说完,他就举起水囊一饮而尽;还没等喝完脸就扭曲的不成模样,浑身上下不停的打颤,忙不迭的把水囊扔回给了黑发巫师: “不、不行…这个葡萄酒喝起来太刺激了,而且我受不了这个砸牙的味儿!” “……”路斯恩的嘴角抽了抽,犹豫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道: “那个…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出发了?” “等等!”艾萨克一把拦住了他,浑身一哆嗦从地上起身,似乎还没有从“酒劲儿”缓过来: “在离开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嘴角高高的翘起,艾萨克的目光偏向一旁的黑发巫师:“亲爱的洛伦学弟,你还记得要刻什么吧?” 最伟大的天才巫师巴拉巴拉巴拉……当然记得了,而且绝对印象深刻! 随手拔出腰间的“亮银”,走到护墙边的洛伦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我有一个不太一样的注意……” “嗯?”一脸小骄傲的艾萨克挑了挑眉毛。 十分钟后,抱着肩膀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感觉怎么样?” 这次面面相觑的换成路斯恩和艾萨克了。 “我觉得还行……”路斯恩。 “一般般吧……”艾萨克撇撇嘴,但还是耸耸肩:“不过也不算太差,最起码本天才还是第一个!” 望着远处已经近在咫尺的尼德霍格,微微眯起了眼睛。 “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德·维尔茨之子路斯恩,洛伦·都灵 延续‘第一巫师’罗根的道路,我们来到了尼德霍格并以此留念 不论是追寻信仰,亦或寻求智慧与知识,净化灵魂 愿‘尼德霍格’能够予以你渴望的一切!” 第八十七章 “蝴蝶”扇动翅膀(上) 一  凛冬的寒风让周围的冰雾微微散去,只留下远处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墙垛的积雪上,让荒原中的冰川和雪山一览无余。 “真是…壮观的景象。” 独臂的护卫骑士走到城墙边缘,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景观;冷峻的面孔也微微松弛柔和了些许,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你活下来了。” 法内西斯的声音很慢,无声的走到护卫骑士身侧,同时打量着对方空荡荡的“右臂”。 “幸不辱命,法内西斯大人。” 突然开口的护卫骑士让法内西斯不禁转过视线,那高大屹立的身影正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表情严肃,眼神中都带着浓烈的狂热: “但非常遗憾…我们仅仅是暂时让邪神使徒陷入昏迷之中;也许几十年甚至十几年之内,它就能再次苏醒重返世间;如此,最多只是拖延了魔物入侵的期限!” “这就足够了。” 法内西斯微微合眼,表情严肃而庄重:“邪神使徒的身上拥有一部分原本属于邪神的力量,称之为‘化身’也毫不为过,尤其是像法欧达那样延续了数个时代的使徒,已经不是寻常者可以比较的了!” “更何况…在所有的既定结果之中,这已经是最完美的一个了。” 护卫骑士沉默无言,作为一名“护卫骑士”他无法反驳自己效忠之人,只是依然跪在法内西斯的面前。 “失去了右臂,你还拥有继续挥舞‘璨星’的力量吗?”睁眼的法内西斯意味深长的开口道:“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不是一段轻松惬意的道路,或许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你已经证明了你对圣十字的信仰,已经无需什么‘救赎’了。” “为了圣十字,也为了您……”护卫骑士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暗示,依旧像过去那样严苛死板的答道: “我将战斗致死——!” 法内西斯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坚毅的面孔上,仅仅犹豫了片刻便转向了远处耸立的尖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了许多: “洛伦·都灵和他的两个朋友已经先行一步,朝向高墙之内前进了;这个卑劣的巫师终究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依然选择了一意孤行。” “要去追他们吗?” “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他们所走的依旧是当年‘叛教者’走过的道路,也是他们唯一知道的路线。” “但实际上,那其实是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死亡已经降临在了他们的头顶,而愚昧之徒依旧浑然不觉。”法内西斯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 “至于我们,只需要沿着真正‘正确’的路线,前往‘龙王高塔’就可以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一切都是既定的结局!” 护卫骑士起身,忠心耿耿的站在了法内西斯的身侧;低垂着头,竭力的掩饰着自己意欲开口的冲动。 “你其实还有一个疑问,对吧?” “法内西斯大人……” “不用开口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背对着护卫骑士的法内西斯面色冰冷,用近乎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没错,虽然法欧达暂时陷入了昏迷,但是应他召唤而来的腐尸魔并不会就此烟消云散;相反,它们还会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它们的目标……” …………………………………… 就在法内西斯和他的护卫骑士抵达高墙的同时,洛伦一行人还在继续沿着耸立在尼德霍格城内的“高架走廊”更深处的“内城”进发。 而与此同时,从桥上经过的二人也能将整个外城的景观一览无遗。 壮观华丽的高架走廊,光是宽度就至少能让至少二十两四轮马车并排前行;脚下是和和城墙与高塔一般无二的纯白石砖,雕刻着复杂而又带有某种寓意的花纹; 即使是在上千年后的如今,上面的花纹依旧清晰,甚至看不到半点磨损的痕迹。 而在这座宏伟长廊的两侧是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石碑,篆刻着长篇的铭文——虽然巨龙王国的“文字”早已和国度的破灭一起失传,但从书写格式上来看似乎很接近古代符文,充满了古朴的典雅和神秘。 但…尽管宏伟、壮观、典雅,这却是一座早已失落的城市。 在“高架走廊”之下的街道上,原本的建筑物早已坍塌,留下的只是一堆堆白色的瓦砾和废墟;残缺的廊柱和被冰雪覆盖的雕刻,依旧还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回响,让她不至于完全坠入一片死寂。 这里早已不是什么“城市”,而是断壁残桓与依旧耸立的宫殿组成的巨大废墟,一座属于昔日“巨龙王国”的纯白墓碑…… “我始终有个疑问。” 走在最前面的艾萨克一边打量着走廊两侧的石碑,一边用好奇的口吻向身后的洛伦开口问道: “我记得那个叫法欧达的白胡子大爷说过,他是‘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是不可能被杀死的——所以既然他死不了或者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你们究竟是怎么打败他的?” 一旁的路斯恩同样“不经意”的侧脸竖起了耳朵,显然对这件事也很好奇。 “准确的说不是打败它,而是让法欧达暂时失去了意识。”洛伦很是不当回事的耸耸肩膀,解释过一遍的事情他真的很不愿意再说第二遍: “当然,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护卫骑士丢了右臂,我们差点儿被腐尸魔群殴致死,能活下来就已经十分庆幸了!” 灰瞳少年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但艾萨克已经明白了——对巫师而言使用和操控虚空力量的前提都是保持意识的理智和清醒,如果暂时失去了意识…… 就算是被邪神“保佑”的使徒,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路斯恩稍微放慢了脚步,这种巫师间的谈话他一点儿都不想插进去;只是依旧忍不住试探着问了一个问题: “可是那些腐尸魔呢?” “啥?” 灰瞳少年话音还没落下,走在前面的二人几乎异口同声的同时转头,让他不禁怔了一下: “呃,我是说那些魔物……” “对,外面的腐尸魔们,成千上万的。”艾萨克皱着眉头:“怎么了?” “在历代的入侵当中一旦邪神使徒被击败,通常这些腐尸魔们也会随之崩溃瓦解。”路斯恩眼神微动,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但现在它们依旧还在外面,而且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诧异了片刻,黑发巫师的目光微微闪烁,轻轻抿住嘴角。 确实…自己居然遗漏了这一点。 但这也和这次的情况有所关联,仅凭自己和护卫骑士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打败法欧达,而虚弱到极点的阿斯瑞尔也仅仅只是使其陷入昏迷而非击溃了它的意识。 那么失去了主人却又依旧数量庞大的腐尸魔们,究竟会做什么?自己还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仅仅是想着不要干扰到自己的行动就好了。 难道说…… “没错,亲爱的洛伦,就是那个‘难道’……”阿斯瑞尔那轻柔圆滑的腔调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刻意放缓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狡黠: “失去了主人的指挥,这些愚蠢而又无用的怪物们又会做什么呢?身处北方的它们,似乎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呢。” 洛伦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抑制着自己突然暴起的杀意: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吧?” “否则呢,可怜的阿斯瑞尔可是提醒过你了——我会答应你的请求,因为‘各种’意义上的原因。” 少年轻笑一声,甜蜜的轻声开口说道: “除了断界山要塞,难道它们还能去另外一个地方?” 第八十八章 “蝴蝶”扇动翅膀(下) 一  “没错,可爱的冒牌货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监视我,惊喜吗?” 洛伦的精神殿堂内,阿斯瑞尔苍白无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微笑,还有某种隐隐的,孩童般的得意表情: “你总觉得阿斯瑞尔不会发现的你那些‘小动作’对吧——利用亲爱的洛伦对我的不信任成功的混了进来;不得不承认,确实让我当初有那么一点点小惊讶。” “现在,是考验你对洛伦‘忠诚’的时候了。” 少年懒洋洋的翘起了下巴,挑挑嘴角: “数以万计的腐尸魔南下,毫无防备的断界山要塞已经危在旦夕;对依然还留在那里的艾茵·兰德小姐而言,她现在已经是命悬一线并且浑然不觉。” “而你也肯定非常清楚,如果让她受到半点伤害的‘后果’是什么。” 轻轻打了个响指,阿斯瑞尔的身下多了一个扶手椅。翘起二郎腿的少年右手撑着面颊,露出了一副看好戏似的表情,猩红的瞳孔微微闪烁: “为了保护对洛伦十分重要的她,你的选择并不多——强行带艾茵离开?这样你的身份就暴露了,而且只会让她陷入更多的危险之中。” “或者,独自面对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们,我很怀疑你能坚持多长时间——但是话又说回来,展现对某人的‘爱’有多少,不就是要看能为他牺牲多少吗?” 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微笑,轻声低语: “那么‘冒牌货小姐’,你能为亲爱的洛伦牺牲多少?” ………………………………………………………………… 断界山要塞,北城墙防线。 裹着一身的小个子巫师在两名守卫的陪同下走上了北防线的城墙;大概真的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甚至都没有发现她的“月影猫”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猩红的大眼睛微微闪烁着,被紧紧抱在怀中的艾莉儿扭了扭毛茸茸的小脑袋,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阿斯瑞尔这个卑鄙阴险的坏家伙,当初真的应该想办法除掉他! 完全没有注意到猫咪“表情”的艾茵感到下巴痒痒的,微笑着轻轻挠了挠猫咪的小脑袋,表情温柔:“小梅琳(艾莉儿)不要怕冷哟,等会儿回屋给你准备碎面包配煮鱼。” 似乎是因为美食的“魔力”,被摸头的艾莉儿真的像猫咪一样蜷缩在艾茵怀中,小脸上还露出了一副惬意又舒适的表情。 而就在下一刻,走在前面的两名守卫停下了脚步。微微一怔的小个子巫师连忙抬起头,有些紧张不安的站在原地。 “没有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深沉而又厚重的声音传来,带她来的两位军团士兵毕恭毕敬的颔首,转身离开;墙垛旁只留下一个全副武装的中年骑士,在眺望着断界山北方的荒原。 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那位萨克兰亲王的副官…小个子巫师在心底默念道。 扶在城墙上的中年骑士右手还攥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笺,凝重的表情像是在担心着什么,目光始终没有从远处的荒野离开。 是出事了吗? “艾因·兰德炼金术师阁下,突然将您招来非常抱歉。”头也不回的恩斯特突然开口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而又沉重: “但请您相信,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们是不会特地找您的。” 小个子巫师赶紧站直身体,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 “如您所知,因为非常特殊的原因,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已经领军北上和布兰登殿下汇合,寻找北方骚动的真正原因。”恩斯特叹了口气,哪怕到现在他也无法接受康诺德的判断: “但如此一来也就遗留很许多问题——为了组织这场远征,康诺德殿下几乎抽光了全部战力,致使整个断界山要塞处于一个十分空虚的状态!” 艾茵微微一怔:“是后勤出现缺口了吗?” “不,那倒不至于;断界山的储备可以让供给两万大军一年的消耗。”中年骑士摇摇头:“但问题在于,这里仅有三个旗团不到一千人,驻守一个至少需要五千兵力才能正常运转的要塞。” “而如今殿下远征,南方的补给线又因为暴风雪无法北上;在这样的局面下如果真的有魔物入侵,我们必须至少做好充足的防御工事和筹备!” 微微点了点头,小个子巫师终于明白过来了。 低叹一声,转过身的恩斯特表情非常的纠结——如果有可能,他也同样不愿意借助这位炼金术师的“帮助”:“我和要塞驻守的炼金术师们商谈过,他们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无法在预定期限内完成足够配额的引火剂和医药剂。” “这不是具备法律效力的证调令,而是我的私下请求;虽然我们之间相处不算愉快,但也请您不要忘记自己是帝国一份子的事实,为这座帝国的北方大门尽一份力!” 即便是低声下气的恳切请求,恩斯特·德雷西斯的话语里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急切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催促的意思。 换成艾萨克遭受这种“非人待遇”多半是甩手而去,但小个子巫师不是他;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便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 “请您放心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一定竭尽所能!” “不,是即便您办不到的事情,也必须办到!”中年骑士的神色凝重到了极致,眼神里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恐惧: “您是生长在和平年代的帝国人,不曾亲身经历过魔物入侵的可怕——没有牺牲的觉悟,没有赌上一切的决心,绝对不可能打败那些比我们强大的敌人——!!!!” 艾茵被对方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本能的倒退了半步。 看到小个子巫师的表情,意识到的恩斯特面色微变,最终才控制住了自己突然暴怒的情绪: “对不起…我…突然就……” “没什么,我能明白。”还有些后怕的艾茵很是勉强的微笑了一下:“您一定经历过许多…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也一样。” “在深林堡的时候,我曾经和洛伦一起帮助精灵们抵挡食人魔的入侵——或许不能和断界山相比,但那个情景…真的也同样可怕!” “那就是地狱,活生生的地狱……”恩斯特放缓了语气:“而我们所能作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人在地狱里活下来。 一切拜托您了,艾茵·兰德阁下。” “嗯。” 转身的瞬间,突然想起什么的小个子巫师停下脚步,好奇的看了一眼恩斯特的右手:“无意冒犯,但您手里的…是康诺德殿下送来的信笺吧?” 有些诧异的中年骑士扫了一眼,信笺的印泥上确实有德萨利昂家族的铁王冠印记。 “只是后方补给线的文书,您看错了。” 头也不回的恩斯特生硬的答道。本能的直觉让小个子巫师仍有些不安,但还是彬彬有礼的向他告别,离开了城墙。 直至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了城墙,沉默的中年骑士才缓缓打开了信笺,明显是匆忙中写下的书信映入了他的眼中: “至忠诚的恩斯特·德雷西斯: 军队已经抵达血骸谷,并且找到了布兰登曾经于此扎营和两处厮杀过的痕迹,显然他们在这里有过一次遭遇战; 但除此之外,我们的游骑兵再也没有找到布兰登更多的踪迹和线索,一切都被暴风雪掩埋了;同时血骸谷的东侧还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 一切都在应证我的猜测,布兰登很可能已经遇难…虽然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暴风雪就要来了,做好准备吧,恩斯特; 阅后即毁, 康诺德·德萨利昂。” 第八十九章 王城“正门”(上) 一  尼德霍格,高架走廊。 当满心疑虑和不安的黑发巫师和随行的二人一路前行,终于穿过了巨龙王城外围的“废墟”之后,一座酷似教堂正门的建筑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原本紧闭的大门只剩下些许断壁残桓,周围遍布着积雪和冰封的痕迹,显然曾经遭遇过极其强烈的破坏,亦或是在千年的岁月中彻底腐朽瓦解。 而就在这座“正门”的后方,远处的层峦叠嶂的高塔和宫殿也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中,犹如山峰一般层层叠叠,阶梯状的依次递进。 在这“山峰”的顶端,是一座宏伟的螺旋形高塔——酷似九芒星巫师塔的形状,但却华丽壮观的超乎想象,以至于三人从最底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纯白的高塔,被四头黑色的“巨龙”环绕中央,而那四个狰狞的龙首张开了血盆大口,就像是在互相撕咬一般……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在这座纯白的城市中显得无比醒目。 就像是…刻意要令人注意到一样。 “感觉像是在哪里见到过……”路斯恩眺望着远的高塔,低声开口道:“我们是不是来到尼德霍格的‘王宫’大门了?” “正好相反,真正的大门在尼德霍格的北面,而我们是在南侧。”一旁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用一副很是不以为然的口吻说道: “按照巫师塔的记载,这里其实是王宫后的‘小门’,专门供王城内的‘骑士’和军队通过的地方——顺便一提,‘骑士’这个词其实是错译;真正的称呼应该是‘驭龙者’或者‘猎龙者’才对,据说巨龙王国的语言中这两个是一个意思。” “小门?!” 灰瞳少年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堪比大教堂的建筑,然后指着身后他们一路走过来的长廊:“你管这个叫小门?!” “不然呢,或者你觉得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座连通外围城墙的长廊?”艾萨克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向路斯恩: “摆明了就是为了不让军队和下面的平民区接触——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将最核心的王城与平民区分离开来;就像领主老爷们也会把自己的城堡和领民的茅屋分离开来一样。 哦……这么一说虽然看起来挺壮观,但感觉巨龙王国和帝国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一群自以为神圣高贵的贵族老爷,和比他们多千百倍的平民奴隶组成的国家而已;这都过去一千年了也没进步多少的样子……”艾萨克嘟囔着比划道。 “再过一千年也不会进步多少的……”耸耸肩膀,洛伦低声喃喃自语着。 掌权者和无权者、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富有和贫困、高等与低等…无论披上多少华丽、神圣或是一视同仁的外衣,也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但洛伦现在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有的没的。 失去了法欧达的约束,冰川荒原内数以万计的腐尸魔们必然会一路南下,进攻帝国北方的大门断界山。 说不担心艾茵肯定是假的,但…考虑到现在的情景,恐怕也只有让小个子巫师待在那里才能让他放得下心来。 虽然腐尸魔的数量的确很多,不过失去了邪神使徒的指挥也就和普通的怪物相差无几;断界山要塞可是整个帝国最坚固的要塞,还有皇储坐镇,外加两个精锐军团和数倍的辅兵与教会骑士,充足到不能更充足的物资保障。 如果连这些都不能挡得住它们,那至少还有艾莉儿这个最后防线——虽然在洛伦眼中邪神都不可信,但这次恐怕不得不信一回了。 “亲爱的洛伦,尽管放心吧。”阿斯瑞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还带着几分得意的韵味儿:“有那个冒牌货小姐在,你可爱的小女朋友绝对是万无一失。” “还真是信心满满啊……”黑发巫师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究竟是哪个家伙一直都对艾莉儿小姐心怀戒备,拼了命的诋毁和还想要杀死她来着?” “当然是可怜的阿斯瑞尔。”少年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腔调愈发的玩味了许多: “可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清楚冒牌货小姐对亲爱的洛伦有多看重——因为和她不一样,阿斯瑞尔从未欺骗过洛伦。” “真的?”洛伦绝对是一万个不相信。 “没错,千真万确。”阿斯瑞尔笑的犹如顽童一般: “因为冒牌货小姐总是拼了命的掩饰她的谎言,而阿斯瑞尔从不这么做。” 黑发巫师冷哼了一声,自己就不该对这个家伙抱有什么期待。 就在洛伦陷入“沉思”的时候,艾萨克还在为一旁的路斯恩解释道:“按照‘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线索来看,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在那座‘巨龙高塔’内。 如果九芒星巫师塔留下的资料无误,如果我们所经过的道路真的是当年‘罗根’的救赎之路——那么我们就能在那座高塔之中,找到我们真正的目标!” “那是……”第一次看到表情严肃的艾萨克·格兰瑟姆,路斯恩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许多。 “真理,智慧,还有……”顿了顿,像是在放松似的艾萨克瞳孔猛然锁紧,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颤抖: “罗根所看到的‘真相’,他背叛了圣十字教会,开启‘巫师纪元’的真相——这才是我来到这里仅有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听到他的话,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有了些变化:“就为了这个,我还以为……” “知识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解不开的疑问,那最能让本天才痛恨的就是告诉我答案的那个混犊子!” 艾萨克耸耸肩膀,撇撇嘴说道:“相较之下,能让原本对圣十字无比虔诚的‘第一巫师’转变思想,并且开启了‘巫师纪元’的东西,那完全不是…同一个层次的东西。”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超越他能够理解,甚至是超越了整个时代思维和思考方式的‘理念’,才能诞生出‘巫师’这样的全新的,根本不曾存在过的‘身份’。” “我要亲眼到罗根曾经看到的东西,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不然我就永远只是‘巫师艾萨克’,永远只是罗根的后继者并且永远达不到和他同样的层次!”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路斯恩回首看向面前的“正门”,眼神中若有所思。 艾萨克是为了“真相”,洛伦是为了“某样东西”…… 那来到这里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真的和洛伦所说的一样,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个逃兵,证明自己这个私生子可以比真正的“维尔茨”更优秀…… 各怀心思的三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了“正门”的更深处。 “让谨小慎微见鬼去吧,龙王高塔已经近在眼前了!”突然涌起无限自信的艾萨克站在了最前面,兴奋的举起了右手: “一口气冲到终点,去见证千年前的真……” 没等艾萨克话说完,他身后的二人表情同时一惊;下一刻,灰瞳少年一把将他拽到身旁然后按住了艾萨克的嘴,躲在了长廊的石雕后方; 拔出了“亮银”的黑发巫师也同时闪现在了正门的后方,从仅有的缝隙朝远处眺望,表情愈发的凝重。 窥探着那门后隐隐绰绰的“身影”,洛伦微微蹙眉。 这里是尼德霍格王城的后门,是专门让‘骑士’和军队通过的地方,也是王城最外层的关卡…… 攥紧了剑柄,神色严肃的洛伦向身后惊魂未定的二人轻声开口: “我们…可能有麻烦了。” 第九十章 王城“正门”(下) 一  诡异的踏步声从正门的后方传来,而且不止一个。 绷紧心弦的黑发巫师微微探头,从缝隙边缘窥探而去;一旁的路斯恩也死死捂住艾萨克的鼻子和嘴,忍不住稍稍侧过面颊,银灰色瞳孔的视野穿过大门的缝隙。 会遭遇守卫和抵抗这种事情三人也并非毫无预料,失落千年的巨龙王城,即便是已经化作废墟也必然会有阻挡外界入侵者的防御措施。 更何况,这里是王城的后门,身后就是连接外围城墙的高架长廊——即便是遭遇上传说中的“猎龙者”,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传说中,使用“大剑”、“长枪”和“重弓”狩猎巨龙的洪荒战士…黑发巫师死死攥住剑柄,止住掌心的汗。 但是等到那远处的身影出现在眼线前的时候,洛伦和灰瞳少年几乎同时愣住了。 那是两个看起来异常瘦削的身影,甚至要比寻常的人类士兵还要瘦弱,并排朝着高架长廊的方向走来,像是在机械的巡视着周围。 但真正令他们诧异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两名“守卫”的“打扮”。 黑色而沉重的甲胄不断的传来金属的摩擦声,下面垫衬着黑色略厚的军服和斗篷,挂在腰间的重剑还有右臂的筝形盾,还有那手中高举的单刃长戟…… 从头到脚完全是断界山要塞,军团游骑兵们的装束! 在对方身影出现的一瞬间,激动的路斯恩几乎本能的要冲出去,却被身旁的黑发巫师猛然按住了肩膀。 看着对方那双心神不定的银灰色双瞳,洛伦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紧张。 怔住的灰瞳少年盯着对方,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下唇,潜伏在石雕的后面,等待时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甲胄的摩擦回响在耳畔掷地有声,一步一步的逼近正门的位置。 黑发巫师挑起眉毛,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在战斗之前必须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详悉的计划——不论这两名“守卫”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绝对不可能是王城仅有的“防线”。 至少要做好即将迎战数倍,乃至数十倍敌人的准备。 引火剂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用光了,魔杖“树心”还在小个子巫师的手里;手边仅有的只剩下“亮银”和“施法者”,外加一瓶副作用强烈的镇静剂。 道尔顿导师是怎么形容的来着……半个盎司就能止痛,一个盎司彻底麻醉神经,如果用两个盎司…死了都不会有半点知觉。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喝这个,但考虑到接下来的战斗…洛伦用大拇指挑开瓶塞,轻轻的抿了一口。 一瞬间,大脑像是瞬间被冲洗过一般的清爽;不仅仅是精力匮乏的阵痛,就连之前战斗留下的伤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精力十足! 该死的…自己肯定迟早有一天会迷上这种东西。 石雕后的路斯恩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始终没有开口;不用问他也能猜到洛伦阁下喝的,恐怕是那种用来止痛或者保持兴奋的药剂。 就是因为自己这个“巫师护卫”的不称职,无能到连保护自己都已经十分勉强…… 一言不发的灰瞳少年,握住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了。 “砰——!” 巡逻的两名守卫停下了脚步,黑发巫师和路斯恩几乎同时绷紧心弦——对方只要再向前两步,三个人就暴露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屏住呼吸的二人等待着那刹那的时机。 止步的守卫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返回;二人的表情微微一动。 就是现在——!!!! 刹那间,冰冷的骑士长剑和亮银吞吐的光焰从空中掠过;几乎同时暴起的二人,分别扑向左右两翼的守卫。 下一刻,两名“游骑兵”突然转身,犹如机械般将一人高的筝形盾举在身前,黑色长戟从头顶猛然挥下! 顷刻间的动作完美到了极点,即便是真正的军团游骑兵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下,也不可能配合默契到这样的程度。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已经逼近了三步之内,就在那黑色戟刃落下的刹那,被亮银挡在了距离肩膀五公分不到的距离。 就在同时,灰蓝色的剑芒贴住长戟,在半空中留下一道炫目的残影。 逼近、跃步、转身、横劈——! 颈骨和肩胛骨碎裂的声响回荡在耳畔,被斩断了头颅和右臂的守卫无力的倒在了地上,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 一旁的灰瞳少年几乎同时解决了战斗——长戟落下的瞬间,守卫手中的盾牌就被他一剑挑开,冰冷的剑锋直接从腭下捅穿了颅骨。 一瞬间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甚至连十秒钟都没有用到。 微微喘息的路斯恩将长剑重新背在身后,在看清了倒在地上敌人的“真正面目”之后,难以置信的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阁下,这些人都是……” “没错,全部都是货真价实的军团游骑兵,而且盾牌上也有德萨利昂家族铁王冠的标志。” 叹了口气,半跪在原地的洛伦将盾牌扔到一旁,随手将遮挡的斗篷掀开,露出的是早已腐朽到不成模样的骸骨和骷髅。 这就是刚刚和他们厮杀战斗过的“敌人”! “只不过腐朽成这副模样,最起码也得是十几年前,乃至几十年前的‘游骑兵’们了。” 留在原地的二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灰瞳少年的话语在正门大厅内回荡,半跪在地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缓缓地站了起来。 “很显然,我们并不是‘第一巫师’,那个戴帽子罗根之后最早来到这里的人。”轻轻拾起地上掉落的头骨,眼神复杂的洛伦看向依旧难以置信的路斯恩: “甚至,有可能都不是第一波——也许在很久之前,尼德霍格就已经被发现了;狂热的教士、北上巡逻的游骑兵、追寻信仰的骑士、追寻智慧的巫师……” “也许我们脚下所踏足的地方,血骸谷、冰川荒原、大雪山、坑道、城墙、高架长廊、正门…已经有无数先人,无数北上寻找巨龙王城的人曾经到访此地。” 其中就包括那位传奇的“黑公爵”,罗兰·都灵阁下…黑发巫师在心底默念道。 “这、这怎么可能?!”路斯恩的眼神里依旧满是诧异和惊愕: “如果真的已经有无数人寻找过尼德霍格,那为什么巨龙王城依旧还只是个传说,甚至还能有这么多人都不相信它的存在,这岂不是太……” 灰瞳少年本想说这“太荒谬了”,但话开口之前自己却愣在原地,惊恐不已的打量着整个大厅内遍布了所有角落的,大大小小的尸骨。 没错,这一点也不荒谬。 如果所有北上的人都没有回去,如果他们都死在了这里并且被某种“力量”束缚此处,成为尼德霍格“守卫”的话,又有谁能够知晓这里的存在? “我猜…如果我们回不去或者死在了这里的话……”黑发巫师淡淡道: “他们的下场,很可能就是我们的下场。” 路斯恩默默的看向洛伦,本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张口无言。 气氛有些低落。 “我们出发吧。” 低叹一声,黑发巫师郑重的将那颗被自己斩落的头骨放在一旁。 就在他抬头准备将艾萨克喊过来的时候,原本躲在石雕后面的自大狂却主动跑了出来,还拼了命的指向他的身后,表情一脸的惊恐: “你们两个,快跑——!!!!” 第九十二章 篝火(上) 一  血骸谷以东,冰川荒原。 原本的道路因为雪崩的缘故被彻底破坏,连日连夜的暴风雪让原本就艰难的道路变得更加寸步难行,甚至于连十步之外的景象都无法看清的地步。 凄厉的暴风雪中,一名躲在某块岩石后面的军团游骑兵哈着冷气,顶着迎面扑来刺骨的风雪和比刀子更锋利的冰晶,在这白茫茫的世界中艰难前行着。 即便是如此艰难,这个叫雷米的新兵也不打算放弃——如果不是因为康诺德殿下临时决定北上,再加上人手不足的缘故,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晋升为一名游骑兵。 丝丝咬紧牙关,游骑兵雷米裹紧了厚重的斗篷,趴在冰壁的断崖旁眺望远处希望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过去几天的经历。 这已经是北征军团抵达血骸谷哨塔的第二天,依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再加上布兰登殿下的失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然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持续不断的暴风雪下根本无法建立补给线,而荒凉的北方显然也不可能提供任何补给;幸好早有准备的康诺德殿下在出发前从要塞调集了大量的物资,总算是不用担心后勤方面的问题。 饶是准备已经非常充足,但整个军团还是不断的出现减员状况——伤寒、冻疮、腹泻、遇袭……类似情况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种原因,作为新兵的雷米也不可能得到“侦察”这么重要的职务。 艰难的趴在悬崖旁,睁大眼睛的雷米在这白茫茫的一片当中仔细搜寻着;只可惜和昨天一样,除了暴风雪和死寂的荒凉之外,什么也没有。 当雷米皱着眉头准备离开的一刹那,某个“会移动”的白色让他停下了脚步,拼命的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一秒钟,十秒钟,半分……雷米脸上的茫然逐渐开始惊诧,随即又变成了惊恐,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的看向暴风雪中那接连成片,绵延不绝的“白色浪潮”,从雪山和荒原朝血骸谷涌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白色浪潮”,那是成千上万的魔物大军——!!!! 过度惊惧的雷米直接愣在了原地,整整五分钟之后才回过神并且弄清楚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 不、不行,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必须立刻返回军营把这件事告诉康诺德殿下,告、告诉他…他……魔物就要入侵断界山要塞,它们就要来了! 惊慌失措的转过身,还险些从断崖上摔下去的新兵手忙脚乱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转身狂奔,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了积雪之中。 就在雷米忙不迭爬起来的同时,一只手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那是一只苍白、枯槁而又无比冰冷的手。 “不、不要咬我!放开、放开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数不清的腐尸魔迟缓的爬出积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朝断界山要塞的方向“游荡”而去。 …………………………………………………… “你们两个,快跑——!!!!” 艾萨克叫喊的瞬间,一道黑色的残影毫无预兆的从洛伦身后刺来! “铛!” 金属碰撞的声响回荡在大厅内,猛然拔剑的路斯恩飞跃而起,硬生生荡开了黑色的长戟,杀气凛然的剑锋发出空气撕裂的尖啸,挥出一记劈斩。 眨眼间,崩塌的骨架和甲胄武器散落一地! 微微喘着气,双手握剑的灰瞳少年站在黑发巫师背后,仍有些稚嫩的面孔表情有些扭曲——就在那一瞬间他背后多出了一道血痕,被撕开的皮肉还在不断的流血。 “现在不是互相道谢的时候,洛伦阁下。”神色严峻的路斯恩打断了想要开口的黑发巫师,长剑架在身前: “我们已经被围攻了!” 洛伦微微一怔,漆黑的瞳孔仔细的在整个大厅内扫了一圈,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吞吐着灰蓝色的光焰。 确实…… 仅仅只是片刻间,原本散落在大厅内大大小小的,游骑兵们的尸骨几乎是一个接一个的站了起来,机械的举起盾牌,平举的长戟散发着熠熠寒光。 除此之外还有举着投枪,挥舞着双手剑或是长柄战斧的,各自组成看似零散,却互相依靠的阵型从大厅的角落朝正中央的二人缓缓逼近。 “它们用的,是百年前断界山要塞的游骑兵中队基本配置和战术。”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低声开口道,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已经逼近的敌人: “在那个时代,北上的游骑兵们时刻都有可能遭遇强大的怪物,一个中队十六人是最小规模的战力,用于围剿遭遇战的魔物;而两个中队则是常见的规模。” 洛伦微微蹙眉,眼神中带着杀意。 “首先是十二名名戟盾手,组成盾墙封锁去路,并且挤压猎物的移动空间;” 踏着机械的步伐,架着盾牌平举长戟的“守卫”们已经移动到了二人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并且还在不断的向中央逼近着。 “其次,是投枪手和弓箭手,负责牵制和骚扰敌人;洛泰尔公爵曾经建议游骑兵使用和古木精灵一样的投枪,来对付比寻常人类要强大的怪物们;” 就在大厅的几个角落里,几名“守卫”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投枪,在周围不断的来回游移不定。 “最后是,是负责猎杀魔物的双手剑士,他们会在怪物们彻底走投无路,并且被投枪不断干扰的情况下发动突袭;虽然这么说,但因为要塞中有不少阿尔勒人,比起双手大剑他们更喜欢长柄斧;” 就在不断逼近的盾墙之后,举着双手大剑和战斧的“守卫”也正在逐渐逼近,像是在等待着三人露出破绽的间隙发动突袭。 “完美的战术……”点点头,打量着“守卫”们的洛伦微微勾起了嘴角:“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不用了呢?” “那是因为…这种战术有着一个近乎致命的缺陷。”灰瞳少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架起的长剑缓缓高举,低声开口道: “配合。”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周围四面的守卫们突然朝着洛伦和路斯恩发起了进攻! 呼啸声迎面而来,黑发巫师近乎本能的闪避,锋利的长戟从耳畔不足十公分的位置掠过。 机械的守卫已经没有放弃,轮空的戟刃立刻挥出一记下劈;但就在那一瞬间,灰蓝色的残影已经冲到了三步之内。 劈斩——! 盾牌应声碎裂,斩断了盾牌的光焰也将整个守卫击碎,碎裂的骨头迸溅而出,同时将躲在盾墙后的双手剑士一齐弹开! 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滑步从原地离开;果然就在他闪避的那一刹那,撕裂空气的投枪已经呼啸而至,从他面前笔直的划过。 就在下一刻,被荡开的双手剑士已经迎面扑来;但“欢迎”它的不再是灰蓝色的剑芒,而是洛伦张开的左手,还有一句轻声的低喃: “原力冲击。” “砰——!” 炸裂的气浪犹如实质般一闪而过,将扑上来的双手剑士瞬间轰成了碎片! 没错,如果刚刚挡在面前的是一名普通游骑兵,这一招肯定会被对方闪掉…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它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仅仅是一群被某种虚空力量操纵的骷髅傀儡而已! “狩猎魔物的游骑兵?从这一刻开始,你们是猎物!”洛伦的嘴角多出了一抹残忍的微笑: “而我们…才是猎人!” 第九十二章 篝火(下) 一  不论这些军团游骑兵们曾经是何等的骁勇,配合是何等的默契——但在黑发巫师眼中的,仅仅是几十个被虚空力量控制的傀儡罢了。 而就算再强悍的傀儡,也不可能拥有他们曾经无比默契的配合,所剩的仅仅是那残存的战斗意志和机械又迟缓的骷髅。 而傀儡,不值得被畏惧! “铛——!” 灰蓝色的剑芒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激奏的碰撞声中,“守卫”的长戟应声而断! 失去武器的守卫本能的扔掉长戟,举起盾牌的同时右手伸向腰间的剑柄;但就在那一瞬间,撞开盾牌的黑发巫师双手攥住剑柄,以斩金断铁的气势,反手一剑! “砰!” 守卫的头颅应声碎裂。 洛伦应声闪避,躲开战斧手劈砍的同时手中的亮银已经扬起;脚步转动,灰蓝色的光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扑上来的战斧手被瞬间腰斩! 踹开敌人的尸骨挡住刺来的长戟,黑发巫师反手一击劈斩荡开飞来的投枪,掠过的剑芒只留下一道残影…… 然后一剑斩首! 从开始到终结,犹如行云流水般毫不停歇的厮杀,依旧不能掩饰二人被敌人包围的事实。 但洛伦真正在意的,是王城的更深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再这样拖下去,很可能会出事的强烈预感。 “铛——!” 长剑荡开早已锈蚀不堪的投枪,冷汗淋漓的灰瞳少年再一次背对着站在黑发巫师的身后,坚定不移的为他挡下所有从背后袭来的敌人。 没有一次出现纰漏。 背对背的二人缓缓举剑,但各自的剑锋却不是护在胸口,而是笔直的伸向正前方。 下一秒,两个人几乎同时抬手! “铛!” 激扬的火花在半空中炸裂,黑发巫师几乎毫不闪避的扑向已经原地跃起的双手剑士——就在利刃碰撞的瞬间,灰瞳少年手中的剑硬生生挡下了呼啸而至的投枪。 感受着手腕传来的阵痛,面色狰狞的路斯恩已经挥出了第二剑,冰冷的剑锋没有丝毫的凝滞,刺向迎面而来的战斧手。 “噗——!” 戛然而止的声音传来,灰蓝色的剑芒将战斧手腰斩,路斯恩的长剑刺穿了双手剑士的面颊。 流淌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些许。 握住剑柄的双手似乎因为过度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但路斯恩那双银灰色的瞳孔中已经看不到半点的惊惧之色。 那漠然的表情中,透着犹如狩猎者般的威压。 一轮进攻的回合结束,遍地皆是骸骨与散落的甲胄兵刃;周围的敌人们再一次散开重新集结,机械的排列成新的阵型。 就像是某种…牵线木偶一样。 看着周围的敌人再一次逼近,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路斯恩?” “洛伦阁下?”灰瞳少年试探着问询道。 “就在下一轮吧。”带着轻松的语气,洛伦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似的: “下一轮,我们就结果了它们。” 冷着脸的路斯恩横起剑锋,墨蓝色的发梢下是一双杀意密布的眼: “遵命。” …………………………………………………………………… 拼命的甩了甩脑袋,昏昏沉沉的艾萨克从石雕后面小心翼翼的爬出来,打量着大厅内散落了一地的骨头架子和各式各样的武器盔甲,狠狠咽了咽唾沫: “那个…咱们这算是安全了吗——因为像某个白胡子大爷那样的家伙,我真的不想再认识第二个了!” 轻笑一声,有些疲惫的洛伦耸耸肩膀看向还远在“山顶”的巨龙高塔,答案不言而喻。 如果真的和自己推测的一样,从失落的千年前到如今已经有无数人踏足尼德霍格并且都被留在这里的话…… 恐怕他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北上的游骑兵、寻找失落遗迹的巫师、踏上救赎之路的教会骑士和虔诚的教士……也许曾经的他们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根本从未想过这会是他们的结局。 这些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就消失在“历史”当中的无名英雄们,就是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敌人。 打败他们,自己才能将他们没走完的道路继续走下去,就像刚刚那些死去的游骑兵们一样。 还真是…莫名的就伤感了,洛伦忍不住自嘲的轻笑了一声。 一旁的艾萨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挑挑眉毛看过来:“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呢,有感而发罢了。”疲惫的叹口气,收起亮银的洛伦将目光瞥向一旁的灰瞳少年,刚要开口话就停在了嘴边,神色陡然凝重。 半跪在地上的路斯恩神色紧张,像是在拼命寻找着某样东西。 “怎么了?” “刚刚突然想起来,如果是两个中队的话这里还少了一个人。”灰瞳少年紧缩眉头:“号手,负责指挥的号手不在这里!” 号手? “呜————————!!!!” 就在他们愣住的一瞬间,一个悠扬而沉重的号角声从远处突然响起,犹如闷雷一般在王城的上空久久回荡! 下一刻,三人的表情陡然一变!惊愕的几乎同时朝着王城的方向望去。 视线中依旧是纯白的一片,但脚下的大厅却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连绵不绝的响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就连身后的高架长廊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这是什么情况?!” 艾萨克几乎是第一时间躲在了灰瞳少年的背后,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不松手:“该不会还和上次一样吧?!” “不、这个号角声……”面色苍白的路斯恩表情有些僵硬,喃喃低语的回答某个自大狂的问题: “是军团的集结号,它们要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啥?!” 手足无措,面色惨白的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身旁的黑发巫师;同样惊愕的洛伦几乎是强作镇定,在接连不断的巨响和震动中看向远处的王城: “艾萨克,前面还有路吗?” “应、应该有吧?”就在这一瞬间,紧张的艾萨克都有点儿不太自信了:“从正门进入之后会有一处螺旋高塔,可以让我们直接抵达王城顶层——如果罗根没有撒谎的话!” “那还等什么?”洛伦再一次拔出亮银,灰蓝色的剑芒划破长空: “突围——!” 就在三人都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表情凝重的黑发巫师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了一处早已燃尽的篝火,看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残骸了。 然后他就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做了一个非常令人费解的事情——转身走过去,“啪!”的一记“都灵之火”将篝火点燃。 下一刻,黑发巫师从地上随手拾起了一柄锈蚀的重剑,用力插在了篝火堆的正中央。 非常好,完美! 轻笑着的黑发巫师打量着篝火堆, “你……在干嘛?” 目瞪口呆的艾萨克和灰瞳少年面面相觑,表情很是费解的看向洛伦。 “没什么,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仪式。”表情严肃的黑发巫师看向傻站在那儿的二人: “考虑到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我突然觉得很有这么做的必要!” “……”路斯恩。 仅仅是片刻之后,绵连不断的响声已经扑面而来,十几名“守卫”已经挥舞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正门发起了进攻! 灰瞳少年面色一冷,一把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艾萨克背在身后,出鞘的长剑已经贯穿了第一个敌人的头颅! 近乎同时,灰蓝色的残影从一旁掠过,将进攻的队列直接从中央撕开了一道口子。 突围开始——!!!! 第九十三章 突围(上) 狂奔,不顾一切的狂奔! 在亮银撕裂阵线的瞬间,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没有片刻的犹豫,竭尽全力紧紧跟在那灰蓝色的残影,手中长剑挥舞,为黑发巫师挡下了所有从侧面袭来的攻击。 就算自己这个“巫师护卫”再怎么差劲,这点事情还是可以办到的! 而再也不用提防身后的洛伦更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冲锋,灰蓝色的光焰不断喷涌闪烁,犹如流星般在层层叠叠的围攻下撕开了一条道路! 察觉到他们人数劣势的护卫们很快就停止了突击,转而开始用盾墙和长矛来阻拦他们突围的步伐。 即便是枯骨化作傀儡,蕴含在他们灵魂中的战斗本能依旧存在;果断放弃了骚扰的围攻夹击战术,将矛头对准了洛伦这个绝对的刀尖。 无论剑术的精湛与否,无论剑刃锋利几何,数量和配合永远都是压倒性的绝对优势——仅仅是两层盾墙和数十根长矛,立刻就让突击的洛伦不得不放缓速度,肋骨和肩膀立刻多出了两道伤口。 “路斯恩,给我撑住一秒!” 听到命令的灰瞳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无视了后背艾萨克要死了的惨叫,全速从后背冲了上来。 “铛——!” 面色冷峻的路斯恩挡在了正前方,长剑从半空掠过,数十根早已锈蚀腐烂的长矛在剑锋下齐齐断裂。 墨蓝色发梢下的银瞳漏出杀机;又是一剑,连盾牌带敌人一齐贯穿! 但他也仅仅来得及挥出两剑而已…片刻之间下一轮长矛已经刺出;但路斯恩没有任何闪避的意思,拼尽全力架起长剑,用身体掩护背后的艾萨克和洛伦。 冰冷的枪尖已经映入眼帘,银灰色的瞳孔中看不到丝毫惧色。 但就在一刹那,眼角的余光却发现脚下突然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灰蓝色“符文”…… “磐石意志——!” 转瞬间,一堵巨大的石墙猛然升起挡在灰瞳少年身前,将整整一排的“守卫”撞成碎片! 猛然一怔的路斯恩和艾萨克几乎同时看向背后,半跪在原地的黑发巫师露出了一抹“得逞”似的微笑,淡然的再一次举起左手,鲜红色的符文漂浮在掌心。 道路被石墙封锁,守卫们举起盾牌,犹如攻城车一般成排的向石墙撞来。 “咚——!咚——!咚——!咚——!” 撞击、摇晃、崩裂……声响不断,在一排排守卫的冲击下,看似坚固的石墙摇摇欲坠,而墙后的 很好,数量差不多了…面色一冷,洛伦捏碎了掌心的符文。 都灵之火! “轰——!!!!” 一声巨响,脚下的长桥不断的剧烈晃动,冲天的火柱在三人的眼中炸裂出金红色的光焰。 即使是在阳光之下,那烈焰依旧无比的耀眼! 刺眼的光和烟尘散去,石墙和石墙后的守卫们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发巫师的面色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惨白,想站起来还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但立刻就被镇静剂的药效完全抑制住,恢复了正常。 “发什么愣?!”一把推开了想要扶住自己的路斯恩,黑发巫师手中的亮银再一次喷吐出灰蓝色的光焰: “等什么呢,快跑——!” 惊魂未定的灰瞳少年立刻反应过来,抱紧了背后的艾萨克再一次跟在狂奔的黑发巫师身后。 仅仅是片刻之间,被“都灵之火”清空的道路尽头再一次被“涌来”的守卫封锁——不仅仅是死去的人类尸骸,还有被虚空扭曲的怪物! 足足三公尺高的冰原狼人发出一声长啸,四肢着地朝着被无数守卫围攻的黑发巫师扑来;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发出了凄厉的咆哮。 尽管它也仅仅是一具早已冰冷,仅剩骸骨和残肉的尸体傀儡。 咆哮的冰原狼人一跃而起,就在扑向洛伦的瞬间突然硬生生被打断,失重感传来,硬生生将长桥上的几名守卫砸的粉碎。 一柄锈蚀的长戟从背后刺出,几乎贯穿了它的身体! 不远处的路斯恩还保持着刚刚抛动的姿势,还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失误,手中的长剑已经荡开了另一柄险些刺中艾萨克的长戟。 手忙脚乱的巨型骸骨狼人挣扎着爬起,嘶吼着想要拔出卡在它身体里的长戟。 就是现在! 灰蓝色的剑芒的残影越过无数守卫,近乎是笔直的冲向冰原狼人。 “噗——!” 喷吐光焰的亮银从下颚刺入了狼人的头颅,灰蓝色的“剑锋”从头顶刺出。 头颅炸裂,狼人的骸骨随之崩落;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滑步闪避,在守卫们一拥而上的前一刻躲开了围攻。 “洛伦阁下!” “我没事!”稳稳落地的黑发巫师反手一记“悬停咒”荡开侧面飞来的弓箭:“别停下,继续突围——!” 原本危险的局面,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扭转——尽管还有成排成排的守卫挡在前面,但螺旋高塔已经近在咫尺,按照艾萨克的说法从这里就可以直接抵达王城的顶端。 胜利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狂奔的三人速度不减,不顾一切的朝着正前方的螺旋高塔冲过去。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毫不停歇的洛伦手中剑芒连闪,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浮现出了灰蓝色的花纹。 “超越感知”! 在强化的洞察力下,傀儡守卫们的动作、空中飞驰的箭矢与投枪、身后艾萨克歇斯底里的叫喊……全部都被延迟到了极其缓慢的速度。 一切都被放慢了速度,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比清晰明朗,却又粘稠停滞起来。 已经近在咫尺了, 螺旋高塔就在前面,从那里就能直接抵达王城顶端,然后前往龙王高塔——“第一巫师”罗根所遗漏的第二个关键“阀门”,就在那里! 双眼布满血丝的黑发巫师低声喘息着,视野之中长桥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守卫朝着长桥上涌来,密集的队列之中还有更多被虚空扭曲的怪物朝三人扑来,还有不少是他从未见过的。 但它们已经挡不住自己了,因为…… 就在那一瞬间,在“超越感知”作用力下的洛伦猛然瞪大眼睛,大脑像是被电流刺穿一样。 接下来的三秒钟,近乎本能的黑发巫师先一脚踹开了扑上来的守卫,而后即刻拦住身后背着艾萨克狂奔的路斯恩。 正准备冲过去的灰瞳少年只感到腰间一紧,就被黑发巫师死死抱住按在长桥护栏上,某个依旧惨叫的“自大狂”则被二人的身体挡在了最下面。 “这是怎么……” “轰——————!!!!” 就在惊慌失措的艾萨克把话说完之前,一道惊雷般的巨响,就已经在王城的穹顶炸裂! 惊雷般的声响…… 等等,难不成?! 诧异的三人下意识的抬头,但还没等他们看清是什么,金红色的火光犹如瀑雨般从天而降,整个天穹似乎都在那刺眼的光辉中沸腾了起来。 “轰——!!!!” 艾萨克和路斯恩长大了嘴巴,呆呆的看着那无数拥上来的守卫在火雨中化作灰烬,骸骨和甲胄融化、蒸发、直至烟消云散。 崩裂的巨响声传来,高耸的螺旋高塔完全沦陷于火海之中,纯白色的巨石高塔一点一点的分崩离析,支离破碎;片刻之间便倾塌瓦解,化作废墟。 唯一的捷径,就这么被斩断了! 终于火光散去,金红色的天空重新被呼啸的暴风雪所统治。 紧皱眉头的洛伦凝视着穹顶,但仅仅是一秒钟,凝重的眼神就逐渐变成了惊愕,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个视线中掠过的巨大阴影,不自觉的低声喃喃: “那个是…… 龙吗?!” 第九十四章 突围(下) 黑翼蔽日,惊雷阵阵! 这就是目瞪口呆的三个人,在看到王城穹顶那巨大的黑影时所露出的表情。 遮天蔽日的宽阔双翼,庞大到不可想象的身躯,高昂狰狞的头颅,锋利如刀剑长矛的利爪獠牙…… 空气中蔓延着难闻的焦土气息让洛伦紧锁眉头,不可置信的凝视着那个依旧盘旋在上空的阴影,攥住剑柄的右手不住的冒冷汗。 在埃博登和萨克兰,他已经无数次见过布兰登的米拉西斯,原本如果仅仅是巨龙的话并不足以令他惊惧到这种地步。 这里可是巨龙王城尼德霍格,猎龙者和驭龙者的传奇国度,就算在失落王城出现一两头巨龙也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局面…… 但那却是一头仅有骸骨,眼眶中还燃烧着灰蓝色火焰的“巨龙”…… 这难道也是什么正常现象吗?! 一瞬间,紧锁眉头的洛伦死死盯着那个恐怖的阴影,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这头怪物究竟是和那些死去的人们一样,变成了王城守卫阻止自己继续前进; 亦或者…是被某个“存在”召唤而来?! 支离破碎几近废墟的螺旋高塔还在不断有砖石崩落,翱翔的“骸骨巨龙”还在不断的发出惊雷般的咆哮声,嘶吼着展开双翼,再一次从高空俯冲而下。 “跑!” 黑发巫师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人就已经立刻扭头狂奔! “轰————!!!!” 轰鸣和崩塌的响声从身后传来,烟尘弥漫之中,那个可怕的阴影已经降临在他们的头顶。 惊雷炸响——! …………………………………… 狂风呼啸,神色肃穆的法内西斯孤立于王城正前方一座高塔之上,寒风中漆黑而瘦削的身影显得脆弱而又渺小;冰冷的眼神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视线尽头,那已经近在咫尺的龙王高塔。 这里是大门正前方的白石巨塔,巨龙王城之内仅有的两条可以直接通往龙王高塔的道路之一,面前的正前方就是直达的长桥和阶梯,通过了这里一切都将近在眼前。 没错,一切都将近在眼前了! 对法内西斯而言,没有比这一刻更令他激动,彷徨,不可置信甚至是多出一丝“惶恐”感觉的时候了。 他即将抵达圣十字第一次降临人世,向世间传达箴言的地方! 即使是在圣十字教会内部,也仅有极少数的主教和大主教真正了解这些秘辛——没错,第一位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那位向世人传达圣十字意志的圣徒,其实是巨龙王国的遗民。 骄傲的,自豪的萨克兰人并非圣十字所钟爱的子民,也并非如神话和传说中的天选之国,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仅仅是因为那位圣徒最先到访的国度是萨克兰……这些,都是教会难以开口,也竭力隐藏的“真相”。 但这些都过去了,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我,法内西斯,一个充满信仰而忠心耿耿的信徒,却得以再次踏足圣十字降临的土地,这简直…犹如梦中! 缓缓张开双臂,法内西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狂热而兴奋,即便是因为头部传来的剧痛令他的表情完全扭曲,也无法抑制这发自心底的激动。 而就在长桥的另一端,数以百计,乃至千计的守卫正朝他扑来;箭矢和投枪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嘶吼的冰原狼人在长桥上留下一道道残影我,步伐整齐的守卫们传来整齐而轰鸣的踏步声…… 孤身一人的法内西斯却毫无角色,冰冷的视线凌厉的打量着那些守卫,佁然不动。 密集如暴雨般的箭矢和投枪凌空落下,刹那间甚至连天空都被阴影遮蔽——! 法内西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弧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箭矢落地,即将把法内西斯万箭穿心的瞬间,所有的箭矢和投枪都像是碰触到了某个透明的“墙壁”,化作飞灰,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没有结束……咆哮的冰原狼人从长桥上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法内西斯那瘦削的身影。 “砰——!” 剧烈的响声传来,凶残的狼人在半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瞬间崩裂,凌乱的骸骨从半空中散落在了长桥上。 无声的守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发起突击,一排、两排、三排……成群结队的用盾墙、长矛、战斧、大剑发起冲锋。 但最终,全部都止步于法内西斯三步之外,不是被莫名其妙的弹开,就是成建制的被击碎成一地的骸骨。 无一幸免。 而冷笑的法内西斯也自始至终站在白石巨塔上,始终没有踏入长桥半步。 “呵呵呵…没错…真是讽刺啊……” 耳畔传来幽邃的低吟,让法内西斯的表情瞬间冰冷。 “抵抗入侵者的‘屏障’却成了消灭守卫的道具…这群卑贱的家伙…肯定从未想到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沉默的法内西斯紧紧攥拳,身体的抽搐愈发的明显;被剧痛折磨的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你究竟想要什么,塞廖尔……” “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可真是有意思……”幽邃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些许调侃和讥讽的意味: “自始至终不都是我在为你实现愿望吗…圣十字的狗……” “想想看吧…在你即将死去的时候…是谁复活了你……” “有是谁告诉了你…巨龙奥弗尼尔的埋骨地…并给了你御使它的权力……” “是谁的力量…让你通过了冰川荒原…在无数必死的威胁下抵达尼德霍格……” “又是谁…让你找到了通往龙王高塔的正确路线……” “是…圣十字吗?” 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结尾,让法内西斯陷入了片刻的沉默,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意识中的某些东西正在逐渐被侵蚀,消散;而某种更加强大的脓瘤正在逐渐占据那些地方。 “少废话!” 强咬着牙忍住痛楚,法内西斯冷冷的开口道:“我要你完成的事情呢?!” “南面的螺旋高塔已经被摧毁…至于那些人……”那声音同样在冷笑着:“就算没有被烈焰化作灰烬…也不可能抵达龙王高塔了……” “剩下的就是摧毁屏障…又需要借用我的力量了吗…圣十字的狗……” “我很乐意这么做的…也不需要任何的回报……” “住嘴!”猛地打断那声音,法内西斯的表情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没错,这一切都只是必须的——不论是利用洛伦·都灵那些人,亦或者利用邪神的力量,都只是完成最终目标而不得不做出的妥协而已。 即便是圣十字传播福音的时候,不也是借助凡人的力量吗? 我没有做错,我所做的一切都仅仅是为了最终的结局,一切都是为了圣十字的福音;我没有向卑劣的邪神低头,我的信仰依旧坚定无比! 我没有……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而歇斯底里的惨叫,表情痛苦的法内西斯终于忍耐不住,双膝跪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自己的身体。 从右臂的黑十字符文到整整半个身体已经布满了黑线,并且还有继续侵蚀的迹象;而饱受折磨的法内西斯仅仅凭借着清醒的意志在竭力的挣扎抵抗。 耳边再一次传来了那震颤灵魂的狂笑——! “终于感觉到了吗…圣十字的狗…你很快就不再是‘人类’了……” “但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这么快就彻底吞噬你的……” “我要等到你亲眼见证‘真相’的…那一瞬间……” 第九十五章 使命(上) 血骸谷哨塔,康诺德营地。 营帐外的暴风雪仍没有停歇的迹象,营帐内的气氛更是冰冷到了极点;正中央的篝火堆火烧的正旺,也无法让那刺骨的寒意有一丝一毫的锐减。 “……把刚刚的事情再重新叙述一遍。” 坐在长桌旁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神色冷峻,阴寒的赤瞳倒映着正对面那个同样表情冷漠的身影: “布兰登的卫队长兼守夜人…爱德华阁下。” 冷漠的守夜人缓缓抬起头,轻轻喘息的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冷颤,疲惫的双眼十分无力的和面前这位萨克兰亲王对视着,舔了舔皴裂的唇角: “我…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您了,即便让我再说一遍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此刻的爱德华无比的落魄——身上的甲胄完全变成了废铁片,斗篷和衣服也也破烂的没有了样子;从头到脚更是遍体鳞伤,明显被扭断的左臂还用一根破麻绳挂在了脖子上。 对守夜人而言,自己现在居然还活着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应该由我来确认。”冷峻的萨克兰亲王再一次开口,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而你要做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执行我的命令!” 话音落下,康诺德的双手轻轻摩擦着椅子的扶手——这是他开始不耐烦的迹象。 “……”沉默的守夜人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遵命。” “在前往血骸谷以西的荒冢地之后,布兰登殿下和我以及教会骑士泽纳大人正式汇合。 但实际上…那是一个错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你们找错了方向?”康诺德微微蹙眉:“亦或是太迟了,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破坏?” 冷漠的爱德华摇了摇头,淡漠的注视着萨克兰亲王:“不,错的人是‘您’,康诺德殿下。” 一瞬间,康诺德的眼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个营地并非如我们所想象的,是被追杀的搜索队所留下的营地。”守夜人沉声道:“而是一切的开始,那位失踪的游骑兵——!” “他遇到了数以万计的魔物大军,但这群魔物们并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向南入侵,而是掉头往东——紧随其后追踪的他终于在荒冢地被发现,随即惨遭杀害。” “没错,打从一开始这支突然出现的魔物大军目标就不是断界山要塞;而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布兰登殿下就下令让整个队伍原路返回。” “结果很不幸——我们在返回血骸谷的路途中不幸碰上了极其可怕的暴风雪,并且前后遭遇三次腐尸魔和冰原狼人的突袭,整个队伍损失惨重,减员过半,回来的人只有出发时的五分之一!” “纳泽骑士长重伤,本人轻伤,所有幸存的士兵无一人完好,并且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得到给养和修整了。” “以上,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情报。” 话音落下,疲惫的爱德华轻轻喘了口气。 紧皱眉头的康诺德敲打着扶手,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守夜人,你还在含糊其辞。” “含糊其辞?” “你很清楚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却始终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康诺德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他: “布兰登·德萨利昂…他现在究竟在哪?!” 爱德华的瞳孔微微收缩,漠然开口道: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和巨龙的咆哮不断的从外面传来,但黑发巫师三个人却没有一丁点儿回头的打算。 此刻的三人正在拼命的喘息着,没有一个人还有余力去思考接下来的对策,仅有的也只是无法名状的疲惫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疲惫的洛伦勉强挣扎着爬起来,打量着狂奔逃命的他们所来到的地方。 这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大厅,绵延不绝的廊柱几乎遍布了每一处角落,排成整齐的阵列分布其间——并且和之前他们所见到的纯白雕刻不同,几乎每一根廊柱上都有着色彩鲜明的壁画,并且雕刻着极其精美华丽的雕饰,而非简单的浮雕。 事实上用正常的观点来看,称之为“宫殿”更为合适…只不过在见识了宏伟的尼德霍格王城,壮观的高墙和绵延不绝的纯白长桥之后,洛伦已经很难再被眼前的景象所打动,也就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是一个不错的预兆,从长桥到宫殿说明他们并没有走错方向,而的确是继续再朝着王城的顶层前进的。 “那个…有谁想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吗?”艾萨克疲惫还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就这点儿用处了,所以不论你们俩谁都好,麻烦开口问一句行不行?” “我猜……”同样遍体鳞伤的路斯恩试探着开口道: “这里应该是某处宫殿?” “没错,这下我们都知道这里是一座宫殿了,真是谢谢你啊。”尽管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艾萨克还是不忘了翻个白眼儿然后看向黑发巫师: “廊柱、大厅、宫殿……洛伦你难道没发现,这里和某个地方特别像吗?!” 特别像?黑发巫师微微一怔,紧接着猛然惊醒过来: “九芒星巫师塔?!” 艾萨克耸了耸肩: “我看过巫师塔建立前后的记载,虽然并没有十分确切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但毫无疑问,这里绝对曾经给‘第一巫师’罗根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虽然这么说非常没有根据,但…按照九芒星巫师塔的构造,这座宫殿是那座‘前厅’的话,再将巫师塔比作龙王高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的目标应该就在这座大厅之后——当年的第一巫师罗根也是从这里前往的龙王高塔,而非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是从螺旋高塔直接前往的最顶层!” “这里,才是真正的‘救赎之路’——!” 话音落下,艾萨克和灰瞳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唯有黑发巫师依旧紧锁眉头,漆黑的瞳孔陷入了沉思。 艾萨克的推断应该没有出错,换而言之这里才应该自己一行人应该走的正确路线,而非一开始三人所以为的螺旋高塔。 既然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那头骸骨巨龙还要特地将螺旋高塔破坏,并且将所有阻拦自己的守卫们全部尽数消灭掉? 明明只要冷眼旁观就行了,特地“帮助”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原本明朗的一切突然变得匪夷所思,而且处处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还有那个已经先自己一步的法内西斯,不论对方是不是已经抵达了龙王高塔,都绝对会在那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绝对不会让自己活着从这座失落的巨龙王城离开的。 灰瞳少年并不清楚埃博登的巫师塔是怎么回事,但至少也大概听懂了艾萨克所说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了这里,我们就能抵达龙王高塔了对吧?” “呃…大概吧。” “大概?” “这里又不是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我也只是推测而已——从长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过罗根留下的遗迹了!”艾萨克叹了口气,用一种十分抱怨的口吻说道: “更何况在那些该死的骑士小说里不都有这样的套路吗?高大上的主角运气爆棚的找到了宝藏,但旁边一定的有个特别厉害的家伙守着,不然的话……哦。” 说到一半的艾萨克突然愣住了,目瞪口呆的看向大门的方向: “我可真是个乌鸦嘴!” 第九十六章 使命(下) 洛伦猛然一惊。 艾萨克话音落下的瞬间,热水翻腾般的声响突然在空寂的廊柱宫殿内响起,原本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开始有些凝滞和粘稠了。 不,并不是这样…… 黑发巫师依旧紧锁眉头,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就在下一刻,一滩犹如脓液般的灰蓝色液体沸腾翻涌着,十分突兀的出现在了廊柱宫殿的尽头。 沸腾的脓液还在不停的翻滚,空荡荡的廊柱宫殿内不断的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看到那脓液的一瞬间,强烈的呕吐感让灰瞳少年猛地捂住了嘴巴;而艾萨克却只是呆呆的注视眼前的情景,像是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表情中似乎还有几分莫名的恐惧。 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冰冷刺骨,转眼间,整个宫殿都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迟缓的,吱嘎作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乎本能的三人同时回首望去——来时他们通过的大门,不知为什么正在一点一点的闭合。 “砰——!” 沉重的关门声打破了死寂,也彻底断了他们的退路。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这滩脓液中猛然伸出,竭尽全力一样按住了地面,犹如溺水者般拼命的从脓液里“爬”出来。 那好像…是一个人。 瞪大了眼睛,三人面色各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被灰蓝色脓液覆盖了全身的“人影”,奋力挣扎着,从当中爬出来。 双臂,紧接是头颅、肩膀、上半身……沸腾着的脓液似乎非常不愿意放开它,但在那“人”的力量面前却也不得不逐渐屈服,被逐渐挣脱挣脱了束缚。 那是一个相当高大的身影,从头到脚几乎完全被包裹在了青铜色的斑驳甲胄之中,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相貌。 魁梧的身影单膝跪倒,将右手再一次伸进了沸腾的脓液之中;缓缓的,十分吃力从里面拔出了一柄十分巨大,满是缺口和锈蚀而且将近一人多高的双手大剑! 看到那柄大剑的瞬间,洛伦的目光微微凝滞。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民族,这样强悍的勇士,能用一人高的大剑和三公尺长,手臂粗的标枪去狩猎巨龙吗……” 布兰登曾经说过的话突然回响在耳畔,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魁梧的身躯、覆盖全身的甲胄、一人高的大剑…… 自己可真是不走运,竟然在一千年后的尼德霍格,也能遇见传说中的猎龙者! “那是…什么东西?!” 目瞪口呆的路斯恩指着面前那单手举起大剑的身影,银灰色的瞳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颜色: “敌人吗?!” “没错,就和艾萨克刚刚所说的,三流骑士小说中的故事一样……”紧紧咬着牙关,黑发巫师的眼角流露出一丝的凝重和不安: “挡在最终宝藏和关卡之前的…看门犬。” 话音降落,魁梧的身影猛然扭头;被突然注视的三人,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话说…如果我们可以和它好好聊一聊,稍微解释一下,表达些善意之类的。”哆哆嗦嗦的艾萨克已经是面如土色,苍白的脸上全都是汗: “你们觉得它有没有可能……” 话音未落,猎龙者突然提起大剑,暴起扑来——! “轰——!” 青铜色的斑驳大剑猛然砸落,塌陷的地板砖石和周围的浮雕尽数化作碎片,整个宫殿都为之一颤! 烟尘散去,一击未中的猎龙者猛然转头看向躲到一旁的三人,势大力沉的斑驳大剑再一次被它单手握住;冰冷的剑锋高高竖起,犹如刽子手的斩刑台。 “好吧…我猜是没有和平谈判的可能了对吧?” “没错。”黑发巫师冷冷开口道,灰蓝色的剑芒双手平举于身前:“要命的谈判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厮杀的时间!” 就在此时,一抹银光横在了洛伦的眼前……强作镇定的路斯恩横剑将二人挡在了他瘦小的身影后,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猎龙者的身影。 “这是个无礼的请求,但…洛伦阁下,请把这个敌人交给我。”灰瞳少年微微喘息着,但手中的剑却纹丝不动: “龙王高塔已经近在咫尺,您不能被那位法内西斯大人抢先了!” “你……”艾萨克愣了一下子,然后相当愤怒的咆哮道:“路斯恩你在干什么?!” “做一个‘巫师护卫’应该做的事情,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路斯恩头也不回,淡淡的开口道: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我就该已经死了,艾萨克。” 艾萨克怔住了,看着这个自以为了解的朋友,一个和自己同样的早熟小鬼。 “洛伦阁下。” “嗯?” “你曾经问我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灰瞳少年声音逐渐平静,已经听不出喘息声:“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答案很简单,没有为什么。”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沉默无言。 “我,路斯恩,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用我的血向你宣誓效忠;以血盟誓,我发过誓说我欠你一条命,而我是个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由我来挡下这头看门犬,洛伦阁下您带着艾萨克,抢在法内西斯之前抵达龙王高塔——这就是我的计划。” “就请让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巫师护卫’,替您打通前往龙王高塔的去路吧!” 洛伦没有开口,瞥了一眼身旁的艾萨克,却发现这家伙也同样在看着他。 仅仅犹豫了片刻,黑发巫师将艾萨克背在身后,默默的看了灰瞳少年的背影一眼,无比郑重的开口道: “愿虚空与你同在——!” 神色决然的路斯恩微微勾起了嘴角,轻轻抖了个剑花,剑尖垂于脚踝。 下一秒,灰蓝色的残影从原地消失,急速冲向廊柱宫殿的大门! 突如其来的响声令猎龙者猛然回头,立刻注意到了那个正在“逃跑”的身影;挥舞着斑驳大剑暴起扑去。 身后接连不断的传来利刃破风的呼啸,面无表情的洛伦根本头也不回,笔直的朝向紧闭的大门狂奔而去。 “砰——!” 大剑击中了一侧的廊柱,崩落的碎石间整个柱身也随之倾塌。 从半空借力的黑发巫师一跃而起,硬生生躲过了大剑的第二击劈斩。 整个廊柱宫殿为之一颤,灰蓝色的残影依旧没有止步,依旧毫无遮掩的在廊柱之间狂奔着。 没错,不需要躲闪,不需要止步;只要笔直的冲过去就可以,只要笔直的前进就足够了! 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都灵之火——!” 伴随着洛伦的咆哮声,金红色的“流星”准确无误的命中了宫殿的大门。 “轰——!” 支离破碎的轰鸣声回荡在宫殿廊柱之间,金红色的烈焰和滚滚浓烟之间,一束阳光从炸得粉碎的大门正中央投入其中。 “就是现在,冲过去吧——!”紧紧抱住洛伦后背的艾萨克同样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身后追杀的猎龙者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体力不支似的半跪在原地,大剑扛在了肩膀上。 下一个,那魁梧的身影猛地一跃而起,犹如出膛的炮弹般飞到半空中! 在灰蓝色的残影即将抵达大门的时候,从高空急速坠落的猎龙者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带着撕扯空气的尖啸声凌空而落。 “抓住你了!” 就在这一刹那,另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猎龙者的头顶,一抹银光迎头劈下! “轰——!!!!” 土石迸溅之间,两个身影几乎同时坠落在地板上;烟尘四起,连胜咳嗽的路斯恩挣扎着爬起来,墨蓝色的发梢下是一双满是杀机的眼睛: “准备好再来一局了吗…… 看门狗?! 第九十七章 龙王高塔(上) 穿过廊柱宫殿的大门,门扉之后是一座和之前别无二致的长桥,绵延不绝的白色阶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平台,其中之一还能看到其和被摧毁的螺旋高塔相连,相汇聚的道路一直延续到王城的最顶端。 龙王高塔。 艾萨克愣愣的站在原地发呆,而黑发巫师则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打量着眼前宏伟壮丽的景象。 高耸的塔楼、纯白的砌石台阶,壮丽的雕饰……所有的一切,仿佛千年来都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永远的保持着它最开始的样貌。 尼德霍格,耸立于云巅之上的永恒国度。 呆住的艾萨克惊叹之意简直溢于言表,而洛伦的眼角同样流露出了一丝的诧异,完全是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因为就在这里,从长桥到阶梯再到龙王高塔外……居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当然,也有可能本应如此——按照整个巨龙王城的分布,高架长廊之外是‘平民区’,抵达第一道门之后才算是进入王城,其后是大大小小的尖塔和宫殿楼阁…最后,才是眼前的这座龙王高塔。 按照整个巨龙王城的格局分布来看,这里的“等级”甚至超越了王室宫殿;如果用萨克兰帝国作比较,大致相当于圣十字教会的大教堂。 如此神圣之地,本就不应该允许外人踏足。 身后的宫殿传来剧烈的打斗和震动的声响,洛伦回过头,平静的看向自己的朋友: “艾萨克,我们该出发了。” “啊,是啊,该出发;吃了这么多的苦,从埃博登到血骸谷,再到尼德霍格……漫漫长途,就是为了这短短的一小段儿阶梯。” 嘟嘟囔囔的艾萨克自言自语着,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洛伦:“你觉得路斯恩能活下来,然后和我们汇合吗?” 洛伦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打败那个猎龙者守卫然后活下来,但…如果我们现在掉头回去帮他,才是真的辜负了他。” “他选择在这里面对自己的命运,那就应该让他去面对。” 艾萨克缓缓低下头,双目灼灼却一动不动。 “才不是什么狗屁命运,才不是这样。”艾萨克突然低声开口道:“那家伙…他只是个单纯的傻瓜,拼了命想要报答你的恩情而已——亏我还以为这个早熟小鬼很聪明呢,最后也只是个脑袋注水的土豆!” “说实话,在最初知道我那个老爹是因为这个小鬼才被当成逃兵吊死的时候,我其实是恨不得杀死他的——虽然这种毫无理智的情绪化思维,根本不应该在本天才的身上发生。” “但…虽然时间还很短,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我已经把这个小土豆当成朋友了,洛伦。” “路斯恩,是我的,我们的朋友。” 洛伦微微颔首,他能感觉到艾萨克话语当中的分量。 “我们该出发了,洛伦。”艾萨克低声开口道。 “嗯,走吧。”黑发巫师的表情同样凝重: 穿过长桥,并肩而行的二人踏上了层层叠叠的阶梯——和之前所经过的高架走廊相比,这段路并不算长,甚至可以称得上轻松惬意了。 但不知为何,两个人的脚步都走得很慢。 抵达至龙王高塔大门的那一刹那,黑发巫师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强烈的虚空力量的波动,犹如浪潮般的朝二人涌来,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就仿佛在召唤着他们一样。 莫名的诡异和冰寒的刺激涌上心头,让洛伦本能的警惕了起来——这样强大的虚空力量,他只曾经在一个地方亲身感受并且经历过。 埃博登下水道,那个依靠九芒星圣杯塑造的,“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 道路的尽头,是龙王高塔的大门——和金杯厅一般无二的华丽大门,光是站在其面前就能感受到那纯粹的,不断涌动的虚空力量,交杂着狂乱与宁静这完全互相矛盾的气息。 洛伦走上前去轻轻按住了其中一扇门,一旁的艾萨克则按住了另一扇;此时此刻的艾萨克表情前所未有的肃穆,简直就像是准备去朝圣的信徒一样。 “做好准备吗?”黑发巫师开口问道。 艾萨克郑重的点点头,扶在门上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无论即将出现的是什么,这都是我们自己选的。” “去见识一下千年前,让罗根开启巫师纪元的‘真相’吧!” ……………………………………………………………………… 白光,纯白的光芒瞬间笼罩了黑发巫师的视野。 甚至连思维,精神和意识这一切都变得无比空白,刹那之间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永恒。 直至悠然的钟声再一次从“远处”传来,波涛般绵延不绝的声响才逐渐将他从沉寂中逐渐唤醒。 没有失重感,没有坠落,更没有天塌地陷的崩裂……自己像是仅仅经历了一次冥想,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和身体真正的分离过。 脚下是坚硬的地面,周围的空气感觉不到流动,似乎也没有温度差异的变化。 而就在睁眼的刹那,眼前的景象令黑发巫师猛然一颤——! 没有墙壁、没有屋檐、没有螺旋的阶梯和一切本应该有的东西……空寂的周围,只有看不到边缘的浩瀚星空! 至于自己所站的地方,似乎是这片“星空”正中央的一座黑色高塔,在周围璀璨星辰的映衬下犹如黑曜石般熠熠闪亮。 在见到这副情景的一瞬间,洛伦几乎立刻就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斯瑞尔的异端神殿——两相对比之下,似乎没有任何的区别。 也就是说,这里也已经被虚空的力量完全扭曲了吗? 洛伦下意识的尝试着和某个少年联络,结果却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似乎这里的力量还能将自己和阿斯瑞尔之间的联系完全隔断开来。 等等…如果这里真的是被虚空所扭曲的空间,那说不定可以……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冒险做这种无谓的尝试。” 一个无比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阻止了想要朝高塔边缘踏出去的黑发巫师,话语之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叹息的口吻。 不动声色的转过头,洛伦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死人的身影。 更准确的说,一个披着破烂长袍的,身上仅剩下最后一丁点儿皮肉,眼眶中闪烁着灰蓝色火光的骷髅。 “你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那空灵的声音传来,仅剩骨头的双手交叉在身前: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类似的情景?” “算是吧,可以这么说。” 微微眯起眼睛,黑发巫师用最快的速度仔细打量着对方——无论如何,那近乎于空灵的声音绝对不是从对方脖颈间仅剩的几块溃烂皮肉里发出来的。 “在下洛伦,洛伦·都灵,是一名追随先贤的脚步到访此处的巫师。”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在您绝对如何处置我这个‘不揣冒昧登门拜访的入侵者’之前,能否先稍微介绍一下,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呢?” 骷髅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洛伦似乎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犹豫”的情绪,不知道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很合理的要求。” 漂浮在半空中的骷髅微微上前: “我曾经也拥有自己的名字,某种意义上说也曾经是一名‘巫师’…虽然和你理解的应该有所偏差。” “但是现如今…你还是称呼为我‘守墓者’吧。” 第九十八章 龙王高塔(下) 守墓人?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能理解对方的寓意——如果将失落的尼德霍格比作巨龙王国的坟墓,对方自称为“守墓人”确实是个恰当的称呼。 但是…… “你还活着?”洛伦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这就要看你如何理解‘死亡’了。”虽然仅剩一副骸骨,但对方那空灵的声音很难令洛伦感觉到恐惧,更像是在和一位温和的长者交谈: “在物质的层面上我的身体已经彻底腐朽,甚至连维持最基本的样貌都无法做到;但我的意识却和虚空相连,虚空是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的,所以我的意识始终没有彻底消散。” “按照你们的历法,我已经差不多存在一千年左右了——作为巨龙王国断壁残桓的守墓人,保护‘最后的知识’不至于彻底遗失。” 一千多年……黑发巫师夸张的挑了挑眉毛,很是谦逊的开口询问道:“您是…巨龙王国的遗民?” “嗯…略微有些不同,但你可以这么理解。”骷髅沉思了片刻,轻声回答道:“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是‘最后的’巨龙王国遗民。” “在巨龙王国彻底沦陷之时,出于某种目的我们决定将尼德霍格彻底隐藏起来,并且将‘最后的知识’彻底封印,直至它应该重现于世的那一刻为止。” 对方顿了顿,那双空灵而又燃烧着灰蓝色火焰的双瞳“看”向洛伦:“我已经将自己介绍完毕,该你了,洛伦·都灵阁下。” “你又是为了什么才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个早已毁灭的地方?” “是出于某种信仰,为了救赎自己的‘灵魂’? 是为了追寻前人的脚步,找到隐藏于过去的真相? 为了某种珍贵无比的知识,增长自己的智慧并且开拓自己的视野? 亦或是寻找某种强大的力量,让自己不可战胜?” 骷髅轻声开口道,“咧开”的鹗骨似乎露出了一个非常期待的表情。 “听您的口气,在下好像并不是您见过的第一个外来者。”黑发巫师微微皱眉,背着双手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当然,千年来尼德霍格的外来者简直数不胜数,但真正和你一样走进龙王高塔的仅仅只有些许,而绝大多数的到访者……”守墓人突然顿了一下,缓缓抬头: “在进入王城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亲眼见过’他们了。” 洛伦微微眯起了双瞳,一阵寒意从背后涌起。 等等,有些不太对。 “如果您是尼德霍格的守墓人,保护这里和‘最后的知识’不受外来者的侵犯。”黑发巫师很是刻意的反问道:“那您见我的目的又意义何在?” “保护?不……洛伦·都灵阁下你理解错了,并非如此。”守墓人摇摇头,暴露的颈骨吱嘎作响:“我得到的命令仅仅是保护‘最后的知识’不至于遗失,你或者其他外来者是否窥伺完全没有关系,也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至于那些倒下的外来者…绝大多数并不是被我杀死的,仅仅是他们的力量不足以抵达龙王高塔才倒在了外面;我只不过利用他们的尸体,作为尼德霍格的‘守卫’而已。” “而洛伦·都灵阁下…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您有足够的资格。” “资格?” “没错,从第一位抵达龙王高塔的那位先生之后,您是这里的第三位到访者——算上您的朋友的话,应该是第四位。”守墓人平静的说了下去: “但准确的说,您应该是第一个‘有资格’接触到这一切的人。”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愿意详细的解释一下吗,守墓人阁下?” 心中的困惑愈发的增加,但至少确认了对方并非对自己抱有恶感或者敌意……当然,前提是这个已经变成骨架的家伙,真的能有“敌意”这种负面情绪的话。 “当然可以。”骷髅缓缓点头,然后突然问道: “洛伦·都灵阁下,您相信神的存在吗?” 唉…洛伦一下子愣住了。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并非那些虚空中名为‘邪神’的存在,而是您是否相信一种力量能够决定您的生死、灵魂甚至是命运,并且无所不在全知全能?” 空灵的声音平静的开口道,那眼眶中燃烧着的灰蓝色火焰“凝视”着黑发巫师诧异的表情: “您不需要回答,因为在您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而这份答案,也正是我决定见您的前提。” “在您的思维模式当中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决定自己的命运是很荒谬的,这在龙王高塔之中被认为是一个较为高等的认知水平;但是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未能达到这一层次,即便是最不虔诚的人也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没错,并不是您的天赋异禀或者‘被某种力量所选中’,而是您思维层次的认知程度远远高于他们,这是先天性由周边的环境和受到的教育所决定的,很难再被改动。” “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的人一旦接触到龙王高塔内的知识,将会对他们的认知产生不可逆转的破坏,造成无法估量的后果。” “所以,我才说您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接触到这些的外来者。” 黑发巫师眼神复杂。 “你知道…我来自何处?” 强作镇定的洛伦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用最平静的口吻问道。 “不,我并不具备那样的力量。”守墓人平静的摇了摇头,仅剩骸骨的右手指向黑发巫师的眉心,话锋一转: “但龙王高塔可以。” “这里本就是巨龙王国最高的研究机构,在您进入它大门的那一刹那就会检测出您的认知程度从而将您分配到合适的位置——您的认知程度是目前为止最高的一个,远远超越了整个时代,所以……答案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洛伦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对方究竟知道多少他无法确定,但最后的答案肯定超乎想象——而且按照守墓人的说法,巨龙王国曾经大力发展过“魔法”,一个专门研究虚空力量的机构居然在整个王城的最顶端,那么掌控这里的巫师们是什么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而且洛伦有种预感,虽然和从布兰登口中了解到的“真相”不符,但说不定巨龙王国“巫师”的研究恐怕已经远远超越了如今的九芒星巫师塔。 也许历史这东西…永远都和它看上去的模样大相径庭。 “按照我最后得到的命令,龙王高塔内的一切只能交给巨龙王室的后代或者拥有其血脉之人,毕竟这一切都是王国的最高机密,也是最高成果——虽然一定程度上,王国就是因为这些‘成果’才走向了灭亡。” 守墓人顿了顿,空灵的声音逐渐不再那么平静: “但巨龙王国已经毁灭了,并且再也不可能重现世间,至少那四个摧毁她的邪神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这一幕的发生;而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有可能得到它的人,所以…或许也未尝不可。”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在接触一个非常麻烦的东西,但毫无疑问也是自己唯一一次接触到巨龙王国失落的真相,以及“第二个”阀门和阀门秘密的机会了! 为了这些,他愿意赌一次! “看起来您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请问,您对巨龙王国的灭亡了解多少?” “微乎其微。” “很好……”守墓人点点头: “那我们就从这里开始。” 第九十九章 圣十字(上) 萨克兰帝国所记载的历史,巨龙王国是在其极盛时代因为邪神的突然降临而毁灭的——在那个时代,巨龙王的意志就是整个王国的意志,这个强大的北方王国用近乎不可战胜的力量,君临整个世界。 就在那时,四名邪神降临了;强盛至极的巨龙王国也无法抵御四名邪神的联手攻势,并且随之烟消云散。 “亡骸者”;“暴虐者”;“无信者”;“末影者”——四名邪神的称谓,至今仍旧被萨克兰帝国所深深恐惧着。 根据阿斯瑞尔所说,四名邪神降临的原因是圣十字力量的不断壮大,致使它们不得不从虚空“逃离”,用最深刻的恐惧和破坏世间对圣十字的信仰来维系自身的“存在”。 姑且不谈阿斯瑞尔的话中是否有漏洞,至少这是一个完整的理论——圣十字的威胁,邪神降临,巨龙王国灭亡,帝国建立,一切合情合理。 看起来是这样。 “一个强大的王国就像是一座宫殿,它的崩塌永远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不可抵御的外力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守墓人轻声说道,骷髅的样貌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平静,用这种十分隐晦的方式否定了洛伦的答案: “对于巨龙王国尼德霍格而言,她的毁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邪神的降临仅仅是加速了这个进程,甚至一定程度上还有所减缓,否则萨克兰帝国的建立也不会那么顺利。” 什么?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的愕然,用一秒钟的时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您是说…萨克兰帝国的建立是…巨龙王国的计划?!” “计划这个词并不准确,将其形容为‘无奈的妥协’比较好。”守墓人十分淡然的指出了他的错误: “但是你说的没错,当时的王室准备将布伦希尔德公主嫁给了萨克兰王国的国王,并且扶持其拥有统一周边国度的力量来保住最后的血脉……从之后来看,他们成功了。” 洛伦微微皱眉,听起来就像是巨龙王国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即将毁灭并且找好了“后路”一样。 “那么…如果邪神的降临仅仅是诱导因素,真正令巨龙王国毁灭的原因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就诧异的发现面前的这个“骷髅”,居然做出了一个叹息的动作——尽管它已经再也不需要“叹气”了!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进入尼德霍格的时候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构造吗?”守墓人眼眶中的灰蓝色火焰忽隐忽现: “如果我告诉您,那就是巨龙王国灭亡的原因呢?”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了然,微微颔首:“平民与王室的对立?” “远远比那要更严重,也更恐怖。”守墓人摇摇头:“如果仅仅是王室与平民两个阶层,通过强化君权的手段尚可缓解,而巨龙王国的情况则是完全的分裂。”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就是一群拥有了超前智慧和力量的人组成了新的种族,并且完全将自身和原本的普通人分隔开来。” “更形象一些,应该是‘神’与‘奴隶’的对立。” 黑发巫师的面色一凝,他能想象得出这样的画面;而处在这种状态下的巨龙王国又会混乱成何等情况。 充满反抗心理的奴隶,和几乎将自身“神话”的奴隶主们水火不容的关系——除了暴力和暴力以及暴力之外,洛伦想象不到任何能够维持这个国家完整,甚至只是表面完整的手段。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真的是因为我们过早的接触了虚空的力量并且加以运用,让这力量完全变成了统治的工具,才导致了之后整个王国阶层之间的崩塌。” 守墓人摇摇头:“因其而繁荣昌盛,因其而纷争不断,因其而支离破碎,并最终走向末路……待到回过头的时候,才明白这一切并非某个人或某件事的错误;毁灭了巨龙王国的,正是身为王国子民的我们。” 洛伦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 简单来说,就是尚处于文明早期的巨龙王国,因为过早得到了虚空力量而将整个王国的发展因引向了一条歧路,诞生了一个奴隶制社会背景下的“巫师王国”,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 不过,这样的巨龙王国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略有不同…… “等等……这么说巨龙王国真正的掌权者和拥有力量的人,其实是巫师们?”黑发巫师冷静的开口道:“那‘猎龙者’和‘驭龙者’又是什么?” “洛伦·都灵阁下,你其实可以想象到的…所有的高等知识和研究全部都在龙王高塔之中,底层的‘平民’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些知识。” 守墓人轻轻摆了摆手:“那么…他们又是凭借什么力量,才能和居于王城上层的‘巫师’对抗呢?” 洛伦微微蹙眉,猛地抬起头:“巨龙?!” “您反应的速度令我印象深刻,阁下。”骷髅微微颔首,似乎还在为了曾经发生的事情而叹息着: “在邪神降临前的近百年中,巨龙王国曾经发生过无数次的内战——在巨龙面前,当时的王国也并没有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双方的斗争延续了很多年。” 守墓人的声音逐渐变得不再那么平静:“从斗争到妥协永远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更何况势同水火的双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就我所生活的时代,整个巨龙王国都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完全是大厦将倾,奄奄一息的模样了——既是没有邪神的入侵,王国的毁灭也早已是既定的事项。” “而就在那时,尚且懵懂的我成为了龙王高塔之中巫师的一员,并且有幸接触到了当时最顶尖的研究,一项在当时被称作‘能够拯救王国’的最高成果。” “当然,现在来看那更像是‘为帝国敲响丧钟’的致命一击!” 守墓人空灵的声音变得凝重,似乎非常不愿意回忆起那件事情。 洛伦心头猛然一颤,隐隐的像是猜到了什么。 “过程非常复杂,而且我真的不想回忆那件事情——当时龙王高塔的研究已经达到瓶颈,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同时也为很有可能要面对的,来自虚空邪神的威胁,我们开启了这个计划。” “如你所知,世间的邪神能够维持其在物质世界的存在,必须有一个足够稳定的‘形象’,而这种形象也会反馈到虚空之中,无论强弱皆是如此。” “那么,如果有一种‘全新’的存在,能够将其余邪神的‘存在’完全包容进自身,并且通过不断的兼容其余的‘存在’来达到‘全知全能’的地步呢?” “如果其既可以是‘秩序’,也可以是‘混乱’呢——它的存在甚至不需要形象,一个无名的王,统御着不存在的国度;凌驾于众生之上,其王国高悬于苍穹之顶。” “不论如何变化,智慧生命的灵魂之中永远潜伏着服从性,敬畏心……这些从一开始就诞生在灵魂深处,并且随时都会彻底侵占其内心——我们所要做的,仅仅是通过这样一个‘至高而神圣’的形象,将其唤醒而已。” “在一次次的推演之中,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并且逐步完成了这个研究——按照我们的推演,只需要通过系统化程序化的传播,就能利用这种方式让‘平民阶层’彻底放弃反抗,甚至还能凭此统治全世界。” “这份研究的最终代号…… 叫‘圣十字’。” 第一百章 圣十字(下) 什、什么…… 圣十字…他刚刚说的那样计划,真的、真的是圣十字吗?! 浩瀚的星空下,黑发巫师惊愕的盯着守墓人,仅剩骷髅的眼眶中的蓝色火焰无比的平静。 冷汗从面颊滑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答案已经超出他一切的预料和想象了。 阿斯瑞尔、艾莉儿、麦兹卡、莱曼特斯…… 法内西斯、护卫骑士、布兰登…… 道尔顿、科罗纳、伯多禄、弗雷斯沃克…… 这些名字,这一切。 被邪神们所畏惧的,被教会所信奉的,被巫师们所鄙夷并且不屑一顾的,自巫师纪元开启,萨克兰帝国整整十三个世代所发生的一切…… 全部都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研究成果的集合体,所诞生的最高杰作?! 有那么一刹那,洛伦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儿精神恍惚,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你们…成功了?” 话还没说完洛伦就后悔了——如果他们失败了,之后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要看‘成功’的评判标准,以及整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骷髅很是冷淡的说道: “当年的我仅仅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助手,按照你们的标准应该只有‘巫师学徒’的级别,所以事实上我对这个项目的了解同样非常浅薄。” “不过,严格意义上讲你说的没错;研究进展的非常顺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的难关都被攻破,计划圆满的成功了。” “或者说…太成功了。” 就在那一瞬间,洛伦明确察觉到那骷髅眼眶中的火焰黯淡了许多。 慢慢平复着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的黑发巫师试探着开口道:“怎么,那‘东西’太过强大,结果超出了你们的控制?” “还是说因为这个‘威胁’,让邪神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巨龙王国彻底毁灭掉?” 守墓人微微颔首,仿佛是在打量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二者皆有。” “虚空当中绝大多数的邪神,其实对物质世界是没有什么欲求概念的——就像我们也并非都会乐于去接触虚空一样;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终结虚空的混乱,最终达到消灭邪神的目的。” “但在之后的情况来看,我们是大大低估了这件事令那些存在所感受到的威胁。” 那一瞬间,守墓人空灵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无比,还带着几分叹息: “之后发生的事情…洛伦·都灵阁下,你应该能猜到。” 邪神入侵开始了……黑发巫师在心底默默的开口道。 “而此时的巨龙王国呢?” 骷髅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样:“纷争不休,动荡不断;驱使着巨龙的‘平民阶层’和掌握着龙王高塔的‘巫师和王室阶层’还在相互内战,谁也没有顾及到更可怕的敌人和对手,已经降临在了我们头顶。”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于我们自己所创造出来的,名为‘圣十字’的威胁。” “另一方面,尽管‘圣十字’确实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不断的让混乱波动的虚空逐渐平复,有了一定的‘规则’可寻,同时还在不断的消灭虚空中所存在的邪神,或是逼迫其降临或者陨落于物质世界。” “但非常可惜的是,这份力量并没有消除王国两个阶层的纷争——虽然我们确实借助这计划让一部分的平民阶层向我们效忠,但反抗的火种始终没有灭绝。” “理所应当,而且一点都不令人惊讶。” 洛伦打断了守墓人的话,默然开口道:“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智慧生命的灵魂当中永远存在敬畏和服从心里……同样的,不屈和反抗也从未消失过;一个人会倒下,但一群人还会源源不断的站起来。” “因为我们,就是这么的矛盾。” 守墓人的模样很平静,至少黑发巫师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怒火,空灵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说的很对。” “我有一个问题。”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表情很是疑虑:“按照到目前为止我所了解的来看,圣十字几乎是一切使用虚空力量存在的天敌——不仅仅是邪神,同为巫师的我们也在其中。” “创造了圣十字的你们,就从未担心过会反噬自身吗?” “从未有过。”守墓人很是轻描淡写的否定道: “无意冒犯,洛伦·都灵阁下,你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顾虑,是因为你们对虚空的研究还处于一个非常原始的层次。” “在你抵达尼德霍格之后我,我曾经非常仔细的观察过你和你的朋友们——不论是你们的冶金技术、神秘学研究和咒术研究,都只能算是较为初级的水平;在我所处时代的巨龙王国,已经没有哪个巫师会凭借自身力量施法了。” “那简直是自杀之举,和全身洒满火油冲向对手没什么两样。” 虽然守墓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洛伦确实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很是难堪的抽了抽嘴角。 这种“现代人看古代人”,“城里人看乡下人”一样的口吻虽然自己也犯过,但自己成了被“鄙夷”对象的时候,确实很不舒服。 “虽然并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效果,但整个计划依旧在有条不絮的进行——按照你们的历史所记载,基本上在邪神入侵的前后圣十字的信仰就被传播到了南方,并且以萨克兰王国为中心向周围扩散。” 守墓人继续说道,眼眶中的火焰微微闪烁:“出于某种特殊的目的。” “特殊的目的?” “正如你所知的,圣十字能够抑制虚空的力量——通过大面积的传播其教义,我们就能进一步削弱邪神们的力量;当然,也是依靠圣十字你们的帝国才得以建立,并且在四名邪神的力量衰弱之后,抵挡住了后来的入侵。” 等等…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削弱邪神,萨克兰帝国的建立,抵挡魔物的入侵……这些都不会是巨龙王国的本意,更不可能是龙王高塔的巫师们的本意。 一群能够将血脉相连的同胞当做奴隶的人,当时弱小的南方王国对他们来说恐怕是连牲口草木都不如的存在。 又怎么可能“好心”的…伸出援手呢?!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守墓人空灵的声音,变得意味非常:“没错,这些并非龙王高塔的本意。” “借助圣十字教会的‘神圣性’,让下嫁的布伦希尔德公主和其后代维系对南方的绝对统治,才是最初的目的。” “同时,因为圣十字能够抑制虚空的力量,和其教义内容对一切接触虚空的人和事物的排斥性,也能最大程度的抑制南方王国对虚空的研究进度。” “这…才是龙王高塔的本意。” 漫长的沉默,守墓人只是默默的看着表情变化的黑发巫师,一言不发。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强作镇定的洛伦用最平静,镇定的语气问了他最后一个特别想知道的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那您为什么又要告诉罗根真相?如果没有他,在教会统治下的萨克兰帝国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一个巫师!” 话音落下,守墓人微微颔首: “因为我认为…是时候了。” 嗯…什么意思? “因为当那个教士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想要彻底封锁你们对虚空的研究,是不可能的——刻意的抑制,最后也只能让你们走上另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既然如此,那由我这个‘失败者’去为你们启蒙,至少……” “轰——————!!!!!” 第一百零一章 信仰与誓言(上) “轰——!” 飞过,身影像炮弹般重重的撞在了廊柱上,瓦砾崩溅,烟尘四起。 “咳咳咳…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猎龙者,比老爹故事里的还要吓人咳咳……” 狼狈不堪的灰瞳少年半跪在地,右手拄剑,连声咳嗽着。 一道伤口划破了甲胄,裂开的链甲被染成了暗红色——这是在刚刚不小心被崩裂的碎石撕开的,只差半公分那块石头就能将自己捅个对穿。 “铛——!” 冰冷的斑驳大剑砸落在地,烟尘对面的猎龙者将视线缓缓转向依然半跪在地的路斯恩,无情的架势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毫无悬念的狩猎。 自以为是的家伙…… 紧皱眉头的路斯恩咬着牙,右手攥紧了剑柄。 自己的体力消耗的太严重了,光是要跟上对方都非常吃力;勉强招架已经是极限,甚至都找不到可以反击的空隙。 而且,还是用这种不趁手的骑士长剑…灰瞳少年忍不住叹口气,如果自己的短剑还在就好了。 仅剩的两柄,也在冰川雪山上被邪神使徒变成了碎片。 缓缓站起身的路斯恩将长剑横在身前,持剑的双手没有一丝的颤抖。 全身覆甲的猎龙者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右手缓缓提起那柄青铜色的斑驳大剑,沉重的剑锋抵在肩膀上,在肩甲上擦出一丝火花。 “来吧,大个子。”狼狈的灰瞳少年轻笑一声,吹了吹眼前的发梢:“还记得这是第几回合吗?” 话音刚落,猎龙者的身影毫不迟疑的向前扑来,听到的尽是撕扯空气的尖啸! 路斯恩吃力的闪避了对方的第一次攻击;砖石迸溅之间,耳畔却传来了第二声刺耳的声响。 “该死——!” 没等他开口,猎龙者就已经挥剑近身,斑驳大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一记横扫! 没有再次闪躲的灰瞳少年一跃而起;长剑藏于胸前,灵巧的身影直接扑向了猎龙者的面门! 跃步、起身、举剑、突刺——! 短短的一瞬间,可能只有千分之一秒去思考战术的路斯恩完成了全部的步骤;堪堪闪避了毁灭一切的剑风,一抹银光从手中刺出,剑尖和对方的面门间只剩毫厘,只剩…… 灰瞳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就在那一刹那,猎龙者的左臂挡住了他的剑锋! “铛——!” 激奏的剑锋拽出一连串火花,拼尽全力的路斯恩强咬牙硬生生撕开了猎龙者最坚固的臂甲,连同手臂一起被长剑扎穿! 但这也就是全部了…强弩之末的剑尖仅仅碰到了猎龙者的头盔,在距离面颊仅剩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差一点点! 猎龙者猛地起身,扬起左臂撞向身后的廊柱;千钧一发之际,咬紧下唇的灰瞳少年拔出长剑,果断一脚踹在对方的臂甲上,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倒飞冲出去! 势大力沉的剑锋从身旁掠过,狼狈不堪的路斯恩重重的摔落在地,连着翻滚了两圈才让勉强站稳了身体。 果然…就和自己所想的一样——这个猎龙者和之前那些守卫们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只是被虚空力量所控制的,仅剩骸骨的傀儡罢了。 头部就是它们唯一的弱点,只要将那里彻底破坏,甚至仅仅只是捅进去,这个看似强大的“怪物”就会瞬间支离破碎,崩坏瓦解! 但换个说法…它们也会拼尽一切手段保护那脆弱的头部——就像刚刚,如果那柄斑驳大剑直接从身后捅过来,无论如何自己也死定了。 猎龙者没有继续攻来,被路斯恩劈开的臂甲下面,仅剩骸骨的左臂已经支离破碎,已经不可能再用来握剑和攻击了。 倚靠着廊柱的灰瞳少年艰难的喘息着,用力捂住胸口的伤口;从高墙到宫殿的这一段路程已经让他到了极限,到现在完全是在倚靠毅力勉强维持而已。 视线逐渐模糊,过度失血产生的强烈眩晕感让路斯恩险些跌倒,只能拼命的咬紧牙关,用攥住剑柄而绷紧的手臂不让自己倒下,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幻觉般的声音 “路斯恩…你本该死在断界山要塞的……” “…洛伦·都灵,他救你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的死亡是注定的,是不可更改的既定事项……” “闭嘴……”灰瞳少年死死咬着牙。 “…你…注定会死在这里……” “我说!闭!嘴——!”路斯恩咆哮道。 耳畔再次传来呼啸,猎龙者的身影和斑驳大剑已经已经冲到了五步之内! 瞬间恢复了视力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本能的双手握剑拼尽全力向前一挥。 “铛——!!!!” 银光闪过,骑士长剑和猎龙者大剑撞在了一起,激扬的火花砸开一片;烟尘四起,灰瞳少年的脚下倒拖出两条长长的轨迹。 碰撞的剑锋不断传来刺耳的哀鸣,路斯恩死死按住剑柄,绷紧的双臂露出了青筋——对方的力量简直强的不像话,居然凭一只手就能将自己完全压制住。 感受着从臂膀传来的可怕力量,咬紧牙关的路斯恩已经是满脸狰狞之色,银灰色的瞳孔看向猎龙者垂在身侧的左臂。 机会只有一次…虽然是个很危险的计划,但只要成功的话就等于赢了。 没问题的,我一定能办到…我一定能打败它…我一定…… 一定不会死在这里——!!!! “铛——!!!!” 哀鸣的长剑终究没能支撑住如此强大的负荷,在猎龙者大剑的威能下从剑脊的正中央断成两截,崩裂的剑尖凄厉的哀鸣着,飞至半空。 那瞬间,灰瞳少年握剑的手猛然一颤,全身不自然的绷紧。 用洛伦阁下的话说…就是现在! 毫无情绪和意识可言的猎龙者,在长剑断裂的刹那本能的借助惯性挥向那瘦小的身影,青铜色的斑驳大剑迎头劈下。 路斯恩没有闪躲,反而借助个头的“优势”乘虚而入,再一次扑进了猎龙者的面前,手中的断剑笔直的刺出。 猎龙者立刻抽剑回防,狰狞的猎龙者大剑架在身前,挡住了灰瞳少年的进攻路线;但就在同时,那柄断剑并没有按照它“预料”的那样刺向面门。 面色狰狞的路斯恩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没错,这就是“短剑”的优势——没有了过长的累赘,完全平衡的剑身能够随时改变进攻方向,出现在敌人最难预料的地方。 北方的猎龙者?见识见识艾勒芒小个子的短剑吧! “去死——!” 随着火花迸溅的激奏声响,路斯恩手中的短剑从侧面硬生生捅进了猎龙者的腰间! 那魁梧的身影猛然一个踉跄,半跪倒地;就在那一刹那,手中的猎龙者大剑从身后劈向已经手无寸铁的灰瞳少年。 “砰——!” 下一刻,斑驳大剑劈在了廊柱上;土石崩裂之间,闪过了死亡剑锋的路斯恩,却被猎龙者扬起的臂肘正中头部。 糟了! 眼前骤然一黑,失去了意识的灰瞳少年像是坏掉的布娃娃似的,飞出足足四五米才摔落在地。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如果是平时的路斯恩或许很快就能爬起来,但现在的他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连着挣扎了两次身体都不听使唤的倒在了原地。 直至第三次,依旧精神恍惚的灰瞳少年才勉强爬起来,拼尽全力才攥住了小腿上绑着的匕首,反握着架在身前。 模糊的视线中,被断剑砸穿了脊椎骨的猎龙者同样瘫倒在地,用大剑支撑着上半身,勉强爬动。 “我不会死在这儿,我一定能打败它……” 低声喃喃的路斯恩握着匕首,踉踉跄跄笔直向前;而只剩上半身的猎龙者,也在缓缓的爬向那个瘦小的身影。 十步、五步、四步、三步…… 脚步停下,二者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剑锋。 “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第一百零二章 信仰与誓言(下)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守墓人的话,剧烈的震颤让黑发巫师警觉地抬头,左手本能的攥紧了腰间的“亮银”。 “那是什么声音?!”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震动,周围的整个星空似乎都随之黯淡了许多,原本密集的“星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只是一个和您同行的迷途之人,正在攻击龙王高塔的界断墙——龙王高塔最后,也是仅存的防护手段。”守墓人淡然的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半点紧张的情绪: “看起来,他已经找到断界墙正确的节点位置了。” 和我同行的迷途之人…法内西斯?洛伦皱紧眉头,虽然这位“主教大人”确实是个麻烦,但他怎么也不觉得对方拥有这种…… 等等!难不成…… “看来您已经有所察觉,不需要我过多解释了。”守墓人平静的侧过头,空洞的瞳孔从黑发巫师的脸上扫过: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您的这位‘朋友’的确获得了某种近似于‘邪神’的力量,而且还控制了一头死去的巨龙。” “无需紧张,洛伦·都灵阁下——龙王高塔的断界墙本就是为了提防巨龙空袭而设计的,即便是经历了千年岁月,节点被摧毁,也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攻破。” 注意到洛伦面色的守墓人开口“安慰”道:“在这里彻底被他攻破之前,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您一点也不用担心。” “接下来的事情?”洛伦挑了挑眉毛,紧绷的心弦没有丝毫的松懈。 “就是您来到这里的目的。”守墓人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打破两个世界隔阂,无限制使用虚空力量关键的……阀门。” 那一刻,洛伦不动声色的将亮银藏在了身后,面无表情的眯起双眼盯着同样在看他的守墓人。 “我说过的,洛伦·都灵阁下,您无需紧张——从您走进龙王高塔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您的目的了。” 震颤的轰鸣声再次传来,周围的星辰再次黯淡了些许。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您的答案呢?”轻轻吐出一口气,挺起腰身的洛伦将双手背在身后:“是同意我带走它,亦或者……” “消灭我这个不揣冒昧…登门拜访的客人?” 守墓人摇了摇头:“我觉得如此重大的决定,并没有那么简单做出。” “那就拜托您简单些,因为外面那个人绝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干掉我。”洛伦耸耸肩:“而等到我死了,哪怕将尼德霍格化作灰烬也无法阻止他夺走‘阀门’!” “即便您能够打败法内西斯,也已经有一个邪神使徒发现这里了——用不了多久尼德霍格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为了让它们的邪神主子复活,这些家伙们也会蜂拥而至!” 也许是理解了黑发巫师所说的严重性,守墓人陷入了沉默;洛伦则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最能说服别人的,果然还是“事实”啊…… “确实,这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守墓人微微点头,声音温和而平淡:“但是…据我所知,您似乎也和某个邪神有所联系不是吗?” “既然如此,让‘阀门’落入您的手中和其他邪神使徒的手中,区别又在哪儿?” 面不改色的洛伦背着双手,不停的把玩着亮银;眯成一条线的眼睛死死盯着守墓人。 坏了…… 巨响接连不断的从外面传来,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应该知道在多年之前,我曾经将其中一个‘阀门’交给了罗根,并且将我所知道的一切知识教给了他。”守墓人轻声说道:“那是为了引导下一纪元的巫师们,不至于走上错误的道路……” 黑发巫师心头一凉,这种说法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既然如此…为了弥补我,或者说弥补龙王高塔所犯下的错误,我自然也可以第二个‘阀门’交给你。” “哈?”洛伦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个什么情况? “圣十字……龙王高塔的最高成就,也是最错误的决定。”守墓人的表情似乎是在叹息:“你们的判断没有错误,如果让它的力量继续膨胀下去,一个不可撼动的‘神圣天国’必然会就此诞生。” “神圣天国?可你不是说……” “按照龙王高塔的水平,当然完全有能力将局面控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虽然这样说非常自私,但最初的我们就是打算圣十字打造一个被我们所绝对掌控,没有反抗声音的国家。” 守墓人摇了摇头:“但非常不幸的是按照现在你们的发展速度,在圣十字彻底将整个虚空泯灭,降临于现世之前,应该不会有足够遏制它的力量——至少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你们绝对不可能是龙王高塔智慧结晶的对手!” “作为一名巫师,我的理性和感性都不允许自己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但在这之前,我还需要你的帮助。”突然,守墓人那空灵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起来:“如果尼德霍格的存在再也不是一个秘密,那么它就不能再继续存在下去了。” “洛伦·都灵阁下,我需要你将尼德霍格彻底摧毁掉!” 那一瞬间,洛伦的表情完全僵住了:“等等,可你的使命不是……” “保护‘最后的知识’——我已经完成了。”守墓人放缓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的解脱:“您难道没有发现,您的那位朋友去哪了吗?” “艾萨克?!” “哦,他叫艾萨克?似乎是个不错的名字。”面前这个骷髅突然感叹了一句:“就在我们刚刚交谈的时间当中,他已经完成龙王高塔的初等虚空研究——即便在我的时代,这也是惊才绝艳的水平。” “对于这样拥有超强记忆力和远超常人思维能力的天才,龙王高塔有一种很特殊的方式,可以将大量他还没能理解的知识事先储存在他的精神殿堂内,以供其可以更快的完成学习和研究。” “思维图书馆,至少我是这么命名的。” 这次洛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挑着眉毛,满脸惊愕。 “…其实在很久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想法;碍于使命不得不苦苦等候。”守墓人轻声叹息道:“最关键的是,作为‘守墓人’的我完全和龙王高塔维系在了一起,并没有所谓的‘自毁’选项。”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宣告巨龙王国的终结了。” 沉默了一阵,缓缓抬起头的黑发巫师眼神无比的认真,对着面前的骷髅肃然起敬:“我不知道您的名字,阁下。” “但您的确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伟大的巫师!” ……………………………………………………… “轰——!!!!” 伴随崩塌的轰鸣和骸骨巨龙那惊雷般的怒吼,龙王高塔附近的最后一座尖塔也已经彻底支离破碎,在烟尘之中化作了废墟。 张开仅剩骸骨的双翼,那巨大的阴影在尼德霍格的上空盘旋着,带有浓重压迫感的阴影不断的从高塔上掠过。 成功了…我成功了。 已经是冷汗淋漓的法内西斯艰难的用四肢支撑起身体,精神恍惚的站在长桥上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王高塔,漆黑的双眼中充满了狂热的情绪。 没错,漆黑的双眼……此时此刻的他整张脸上都已经被黑线布满,从头到脚只剩下心脏位置的胸口还没有被侵蚀掉而已。 精神恍惚的法内西斯,在骸骨巨龙的阴影下犹如行尸走肉般漫步于长桥之上,低声喃喃: “吾主,我已经走过荆棘之路; 我已满身污浊,精疲力竭,命垂一线; 我已别无所求…… 吾主圣十字啊,请给我救赎——!” 第一百零三章 龙城末日(上) “喂,艾萨克,艾萨克快醒醒,能听得见吗?!” 隐约有些耳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艾萨克根本不打算理会那个。 就在刚刚,他才听道尔顿·坎德导师用那张刻板且一成不变的表情讲完一场精彩的课程——不,应该说是相当的精彩且超乎寻常,很大程度上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理解范畴的地步……甚至是和现有的神秘学体系截然不同! 当然,天赋异禀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可不是什么脑袋注水的土豆,或者某个笨蛋炼金术师——他非常清楚之所以自己会出现这种幻象记忆,是因为精神殿堂在本能的保护自己的意识,用一种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来接触这些完全陌生的知识。 “艾萨克,喂,你听见没有,快醒醒!” 能够再次见到道尔顿导师确实是很高兴啦…但如果可以,其实艾萨克更希望给自己上课的人是‘第一巫师’罗根……毕竟一个伟大的天才永远只有另一个伟大的天才能够理解对方。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埃博登看到罗根故事的时候,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惊才绝艳的天赋,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最重要的是炼金、药剂、草药…这些不入流的学科,和罗根半毛钱关系没有。 真正的天才只会着眼于问题的核心,哪会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小儿科啊…… “喂、艾萨克你还活着对吧?我都看见你笑的口水流出来了!再不醒就……” “吵死了!你究竟烦不…呃,路斯恩?!” 被扰了好梦的艾萨克狂躁的爬起来,诧异的看着这面前映入自己视线的这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家伙,激动的一把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灰瞳少年紧紧抱在了怀里: “圣十字他祖姥姥的,路斯恩你居然还活着,居然真的还活着!” 也不用惊讶成这样吧…遍体鳞伤的灰瞳少年扯了扯嘴角,很是无奈的苦笑一声,轻轻拍打着艾萨克的后背。 虽然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自己能打败那个猎龙者就是了…… 在最后挥剑的那一刹那路斯恩的意识已经彻底陷入昏迷,等到自己醒来时面前的猎龙者仅剩下一堆被残破盔甲包裹的骸骨,还有一柄仍旧锋利无匹的猎龙者大剑。 曾经能够狩猎巨龙的“骑士”,最终却被自己这个不起眼的艾勒芒小个子用一柄更不起眼的匕首打败了,不得不说真是无比的讽刺。 也许这也是对方的意愿…路斯恩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印象中这位猎龙者的确和其它守卫不同,各种表现都不像是一个被控制的傀儡,每一次的进攻都是在自己站立的状态下,从未趁自己倒地的瞬间偷袭自己。 以骸骨和傀儡的形式存活了上千年,失去了巨龙的猎龙者;最终的愿望可能也仅仅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像战士一样,倒在敌人剑下的死法而已…… “等等!等等等等……”刚刚还一脸激动的艾萨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儿来:“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吧?!” 灰瞳少年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不是和洛伦阁下一起去龙王高塔了吗,怎么又倒在廊柱宫殿外的长桥上?” “还有洛伦呢,他现在究竟在哪儿?!” “不要问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路斯恩:“硬要说的话,我只记得自己在龙王高塔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某个声音。” “某个…声音?” “没错,很奇怪而且我解释不清楚,我…总之龙王高塔内发生的一切都很奇怪!”艾萨克露出了十分局促的表情:“我接触到了大量从来没有接触到的知识,完全不同的神秘学体系,感觉和一切从头开始学没啥两样!” “然后还有那个声音…我真的记不清它究竟说过啥了,但它好像在我的精神殿堂里留下了一个很奇怪的玩意儿,就好像…好像是一个不存在的图书馆,或者说一份完全不属于你的记忆——等一下,你能明白什么是精神殿堂吧?” “不明白,也不打算明白。” 疲惫的路斯恩没好气的回答道,皱着眉头:“总之我们得尽快找到洛伦阁下,然后从这里离开,返回血骸谷和布兰登殿下他们汇合。” 一边说着,灰瞳少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从刚刚开始,原本喧嚣不断的巨龙王城就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不仅仅是周围,就连身后也再也没听到守卫们的声音。 这诡异的死寂,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还处在将醒未醒状态的艾萨克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两个人相互搀扶朝着龙王高塔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轰————————!!!!” 就在此时,一道惊雷般的巨响从天空中传来! 已经伤痕累累的路斯恩猛然一震,本能的将艾萨克按倒在地挡在身后;右手攥着仅剩的断剑,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个巨大的阴影。 该死,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紧咬牙关的灰瞳少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艾萨克,心中的压力愈发沉重;按照现在的状况,如果那头骸骨巨龙扑下来,自己带着艾萨克是绝对逃不掉的。 嘶吼的巨龙仍旧在上空盘旋,似乎是正在窥伺着自己的“猎物”;长桥之上孤零零的二人,完全被黑色的阴影笼罩其中。 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沉重的叹息了一声,断剑架在身前的路斯恩微微侧过头:“艾萨克你听我说过,我有个计划。” “等一会儿我会想办法吸引那个大家伙的注意力,然后你就立刻去龙王高塔找到洛伦阁下,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 “机会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必须成功!艾萨克,一切全都靠你了明白吗?艾萨克…艾萨克?” 路斯恩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的家伙已经彻底呆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龙王高塔的方向,抬起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我说…那个家伙,你有没有觉得特别眼熟?” 嗯? 愣住的灰瞳少年本能的转过头去,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看起来非常疲惫的身影,步履蹒跚的站在那儿,仰视着巍峨的龙王高塔。 震颤如惊雷般的龙吼声中,路斯恩猛地瞪大了眼睛! “法内西斯——?!” 下一秒,天空中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张开双翼的骸骨巨龙长吟一声,飞向龙王高塔的方向。 那一瞬间,震惊的灰瞳少年突然想到了某种很可怕的可能,一个他原本从未想到过的可能。 难不成…那头骸骨巨龙并不是和猎龙者或者其余的傀儡们一样,仅仅是尼德霍格的守卫; 而是被这位名叫法内西斯的教士召唤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究竟…… 就在他还没有彻底想清的时候,对方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路斯恩答案。 伴随着又一声震颤穹顶的雷鸣,盘旋于高塔之上的骸骨巨龙张开了那血盆大口——下一刻,整片天空都被刺眼的金红色遮蔽! 刹那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炙热了;沸腾的龙炎从天而降,犹如燃烧的瀑布般涌向高耸屹立的龙王高塔! 轰鸣和崩塌的响声传来,沐浴于火海之中的龙王高塔一点一点的支离破碎,纯白的砖石逐渐变成了“炫目”的金红色。 长桥上已经惊呆了的二人面色苍白,瞪大了的眼睛瞳孔猛然收缩: “洛伦——!!!!!” 第一百零四章 龙城末日(下) 龙王高塔。 接连不断的震动声从外面传来,原本璀璨的星辰已经全部黯淡了下去,仅剩下幽邃的黑暗。 沉默不语的黑发巫师只是背着双手,攥着亮银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看来他已经攻破了最后一个节点,发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依旧平静的守墓人看了周围一眼,闪烁着灰蓝色火光的“眼睛”默默注视着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阁下,是时候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沉重的面色中露出了一丝的决然,轻轻吐了口气。 “接下来为了避免万一,我会先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分解,然后让我的意识彻底融入尼德霍格的根基部位,将那里用来维持平衡的核心破坏掉,确保万无一失。” 守墓人淡淡的说着,从自己那仅存的骸骨当中掏出了一根酷似魔杖的“朽木条”,轻轻的抚摸了两下才递给了黑发巫师。 就在接过来的一瞬间,洛伦十分确信对方确实流露出了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 “这是……” “很久之前,我从导师手中得到的‘巫师证明’——只是个纪念品,我那个时代的巫师很早之前就不再用魔杖施法了。” 守墓人双手交叉合十,平静的注视着洛伦:“我将自己意识的一部分分离并且保存在了里面,破坏它就能彻底将我抹除——连锁关系下,整个尼德霍格也会随之瓦解崩坏。” “如此,一个伟大而充满耻辱的文明,也终于能不失体面的拉上帷幕。” 洛伦没有评价什么,只是郑重的将那根“魔杖”放在了怀中。 “洛伦…不,还是称呼您为‘异乡人’吧,这似乎是个更合适的称呼。” 就在洛伦离开的那一刹那,身后那空灵的声音突然拦住了他,语气也变得比刚刚要更加沉重了: “来自远方的异乡人阁下,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警告您。” 转过身来,微微蹙眉的洛伦看向他:“您请讲。” “我曾经亲眼见证一个伟大的思想和理论,对世界能够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我也亲身经历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做法,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守墓人那空灵的声音突然有些微微颤抖: “一个自认为正确的决定,最终也许会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 洛伦的表情更困惑了:“抱歉,但您究竟要说什……” “您来自一个文明层次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的世界,异乡人阁下。”守墓人顿了顿,平静的说道:“即便不是有意为之,也必将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 “而我的经验告诉我——先进的、有远见的、优越的、合理的……有时候,未必是正确的。” “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巫师们,让巨龙王国拥有了能够击溃一切敌人的力量,建造起超越想象的城市,让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巨龙也为我们所驱使…甚至做好了完美的,统一全世界的计划。” “但最终,我们也只是一群自以为是,掌握了强大力量的‘奴隶主’,被和我们血脉同源的‘奴隶’们视若死敌。” “不可一世的巨龙王国,也只是个可悲到了极点的国家——我们亲手建造了她,然后亲手摧毁了她。而我由衷的希望,您做出的决定不会和我们走上相同的道路。”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当您准备做出某些重大决定的时候,请您至少思考一遍——我所做的一切,是否会令我悔恨终生?” 洛伦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守墓人诚恳的“请求”,心中一片沉重,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只是不知所措的回答道: “我会的,我答应你,我会的。” “那我也没有任何需要遗憾的了,谢谢您。”守墓人的神态无比的安详,空灵的声音当中甚至多出了一丝的欣慰: “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充满困惑和矛盾的俗世,在圣十字的天国当中与我的亲人和朋友们相聚。” 楞了一下,洛伦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轻笑一声。 “当然,我很清楚自己意识消散后自己就不存在了,但是……” “这也并不妨碍一个永远理性的人用善意的谎言,在垂死之际让自己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缓缓开口的守墓人,身体一点一点的化作砂砾,飘散在空气之中。 “一路走好,巫师阁下。”洛伦郑重的将右手按在胸口,微微躬身: “愿今晚…您能和自己的亲朋好友相聚!” …………………………………………………… “洛伦————!” 支离破碎的龙王高塔不断的崩塌陷落,穹顶之上的骸骨巨龙长吟一声,张开双翼离开了这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土石崩裂,摇摇欲坠的龙王高塔不断的传来轰鸣和崩塌的巨响;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和路斯恩,从头到脚都在不住的颤抖着。 “轰————!!!!” 震颤的轰鸣声,震惊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 那火海中的巨塔,化作了废墟! 洛伦…阁下…… 怎、怎么会这样?! 刹那间,血丝染红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瘦小的身影猛地起身扑向火海! 就在同一瞬间,一只手按住了灰瞳少年的肩膀。 暴怒中的路斯恩本能的拔剑挥向身后,锋利的剑刃带着刺耳的尖啸! “放松,是我。” 一个带着几分打趣的声音,让灰瞳少年猛然一僵,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剑,横断的截口停在那身后那人的脖颈前。 “我说…你这是打算一剑劈死我吗?”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黑发巫师翘着嘴角,还有几分“后怕”的瞥了一眼脖颈间的剑锋。 路斯恩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完好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洛伦·都灵! “洛、洛伦阁下…你、你不是应该在……”结结巴巴的灰瞳少年,还下意识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火海:“你、你是怎么……” 微笑着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的洛伦先挪开了卡在脖子上的断剑:“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但…总而言之,不用担心,我还活着。” “另外…路斯恩,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片刻之间恢复过来的灰瞳少年挺直了腰杆,表情严肃:“请您吩咐!” “我需要你带着艾萨克立刻原路返回,前往高墙那里的入口。”耸耸肩膀,黑发巫师指着瘫倒在地的某个家伙:“我刚刚把他打晕了,所以你可能还得背着他走一段路。” “听清楚,巨龙王城就快要塌了——所以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绝对不要回头,否则等到这里彻底完蛋,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明白!” 毫不犹豫的将昏迷的艾萨克背在身上,愣住的灰瞳少年猛然抬头,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洛伦阁下你……” “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有一件事必须解决掉。”无奈的摊摊手,黑发巫师轻笑一声:“你们就在高墙的入口那里等我,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就行。” “放心,我会追上你们的。” 路斯恩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伤痕累累的他背着昏过去的艾萨克,一瘸一拐的朝着廊柱宫殿的方向离开。 默默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好,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麻烦的家伙了……” 视线的尽头,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走了出来,踉跄的步伐却带给人无比庄严而沉重的压迫感。 法内西斯。 第一百零五章 塞廖尔(上) 一身黑袍的法内西斯越过火海,仿佛就连烈焰和砖石也特地为他让开了道路。 挑了挑眉毛,洛伦打量着眼前这位瘦削的“主教大人”——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色、黑色的长袍早已残破不堪,伤痕累累的赤脚就那样踏在纯白色的砖石上。 但不知为什么,这样看起来虚弱无力的法内西斯,却给他一种无比神圣而肃穆的压迫感;紧紧皱眉的黑发巫师同样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两个同样孤零零的身影,各自站在龙王高塔废墟前的长桥两端,在沸腾的火海与呼啸的暴风雪中,静静的相互对视着。 “中午好啊,法内西斯阁下…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轻轻叹口气,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呢,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 “洛伦·都灵……” 缓缓抬头,神色冰冷的法内西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深沉的声音简直像是从地狱中传来的: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特别的得意?” 黑发巫师心头一冷,稍稍收敛了脸上的微笑:“绝对没有。” 不知不觉间,额角已经流下了一滴冷汗。 彻底摧毁尼德霍格的前提是“守墓人”留给自己的魔杖,但这个东西必须要靠近整个王城的核心位置,也就是龙王高塔才能发动。 而现在,面前的法内西斯和他的骸骨巨龙就是整个计划最大的变数…… 在守墓人传来信号之前,自己都必须留在原地不能离开,同时还要尽量稳住他而且不能被对方发现整个计划。 洛伦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怀中的魔杖——只要在信号传来的一瞬间摧毁魔杖,所有的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不管法内西斯上次是怎么复活的,从千尺高空跌入冰川裂缝,就算是吸血鬼和誓言骑士也死定了。 法内西斯缓步向前,阴冷而深邃的眸子自始至终直视着黑发巫师的双眼,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威压。 就好像那双眼睛后面…还有别的东西在看着他。 毛骨悚然! “没有?你要告诉我你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巨龙王城,在重重包围之下进入了龙王高塔,而最后…居然一无所获?” “你撒谎,洛伦·都灵…你肯定也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那些令‘背神者’罗根背叛了圣十字的真相!” 表情淡然的洛伦微微点头,不甘示弱的和法内西斯对视着:“没错,我‘也’看到了,法内西斯大人,圣十字背后的真相。” “所谓的‘圣十字’,仅仅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创造出来用来对抗虚空邪神,控制奴隶们的工具,一个既不神圣,也毫无正义可言的,虚伪的‘神’。” “天国、地狱、恶魔……全部都是毫无意义的谎言,‘教化世人’的旧经也好,‘普世救赎’的箴言也罢,全都是洗脑和控制思想,抑制反抗和强化服从心里的工具。” 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借此打击对方心里的话语,让洛伦自己也忍不住心生感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所谓的‘神’,不存在救世主和拯救灵魂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们。” “有的,仅仅是弱小而不值一提的我们;和游荡在虚空之中,狰狞、恐怖、令人作呕的虚空生物而已。” “真抱歉,法内西斯阁下,这就是真相,一个被邪神笼罩,暗无天日的世界;你口中的圣十字只是另一个被‘渎神’的巫师们,创造出来的更加恐怖的‘邪神’罢了!” 话音落下,法内西斯冰冷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和黑发巫师四目相对。 “你以为…这些,就能彻底击溃我,打垮我,让我放弃自己毕生所坚守的一切,为了证明信仰,为了圣十字所付出的一切?” 阴沉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令人浑身打颤。 “我并没有这么说。”洛伦放低了语气,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我只是想告诉您…为什么罗根会背弃自己的信仰;一起迄今为止您为了自己的信仰所付出的一切……究竟有多么的不值得。” “这并不是一个会将我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只要虔诚信奉就能荣升天国的神;这只是一个将所有人变成它的奴隶,比邪神更恐怖的魔鬼!” “恰恰相反!” 法内西斯缓缓向前,一步一步逼近着黑发巫师,深沉的声音无与伦比的狂热:“在见到这一切之前,我曾经心存怀疑;而现在的我豁然开朗!” “在龙王高塔,在圣十字诞生的地方,我终于得到了救赎!” 法内西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动:“没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谎言,都是欺骗世人的谎言,一个弥天大谎!” “但是,它也终于为我解开了身上的最后一个枷锁!” 曾经有着温和微笑令人敬仰的教士,此时此刻却歇斯底里的嚎叫着,布满白丝的头发和消瘦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半点温文尔雅,血红的双眼只剩下疯狂: “如果连这个世界上仅有的神都是虚假的,那还有什么是需要顾虑的;我为了心中信仰所坚守的那些白痴的,愚蠢的,该死的条条框框,全部都将不值一提!” “敬畏?怜悯?宽容?全都是一堆狗屁,什么也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法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强权!” “只有强权才能带来救赎,秩序和天国,只有强权能够拯救这个该死的世界!”法内西斯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既然圣十字是假的,既然救世主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为什么我不能成为救世主?!” 该死的…还没有准备好吗? 面前的法内西斯步步逼近,紧盯着远处的洛伦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已经听到远处骸骨巨龙的咆哮了,再拖下去…那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局面。 那一瞬间,黑发巫师怀中的魔杖突然一震! “既然手段不再重要,那么只要能拯救世界便诸行皆可。” “洛伦·都灵…我知道‘阀门’就在你身上,交出来。”法内西斯的声音无比的阴冷,缓缓伸出了右手: “如果你拒绝的话……” “我同意。” 出乎意料的,黑发巫师突然点点头,从衣服里掏出了一根“朽木条”递过去。 诧异的打量了他一眼,法内西斯很是怀疑的缓缓抬起右手,准备从洛伦的手中接过来。 “啪!”一声脆响,“朽木条”断成了两截,掉落在地。 “哎呀,抱歉。”面无表情的洛伦淡淡开口道:“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脆弱。” “你?!” “轰————!!!!” 话还没说完,身下的白石长桥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法内西斯先是一惊,紧接着怒目看向对面依旧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你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一个巫师应该做的事情,法内西斯阁下。”洛伦平静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透着一丝怜悯和悲哀:“第一个建议,您最好看一眼身后。” 身后?! 就在法内西斯回头的瞬间,一声长吟般的哀鸣从远处传来——停驻在某座尖塔顶端的骸骨巨龙还来不及张开双翼,就和崩塌的高塔一起从高空跌落。 “噗——!” 身体猛地一颤,灰蓝色的剑芒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惊愕的法内西斯还来不及回头,洛伦就已经挥出了第二剑——那颗表情狰狞的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鲜红的弧线,自长桥跌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 “第二个建议,最好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第一百零六章 塞廖尔(下) 震颤不断的白石长桥上,倒在血泊之中的“法内西斯”还在微微抽搐着。 轻声喘息的黑发巫师收回了手中的亮银,警惕的打量着那具尸体。 法内西斯他…应该已经死透了吧? 就算是吸血鬼,被斩首也绝对是必死无疑。 整个龙王高塔,不…应该是整个尼德霍格都在解体;按照守墓人的说法用不了半天时间,巨龙王城就会彻底崩塌,变成无数的碎片跌入冰川裂缝的深渊。 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离开这里,首先要和艾萨克他们汇合,然后还得想办法通知断界山要塞魔物入侵的事情,如果一切都还来得及的话,那就…… “洛伦·都灵……” 一个无比虚弱,却又阴冷到了极致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刚准备离开的黑发巫师猛然一僵,颤抖着转过头,漆黑的瞳孔当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血泊之中那抽搐的“尸体”,竟然从脖颈断口中重新长出了一颗脑袋! “你真的以为我会毫无准备的,出现在你这个卑劣的渎神者面前?”浑身浴血的法内西斯睁开双眼,表情扭曲到了极致。 一边说着他缓缓举起右臂,手腕上的黑十字符文涌出一道道“黑线”,沿着臂膀逐渐布满了法内西斯全身,从面部渗入他的眼眶,将那双血红的眼珠染成了黑色。 “等、等等…这该不会,该不会是……” 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阿斯瑞尔的声音,非常意外的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妙,就像是害怕的浑身发抖一样: “是塞廖尔,‘黑十字’塞廖尔?!洛伦,快跑——!” 话音落下,没有片刻犹豫的黑发巫师转身朝向廊柱宫殿的方向狂奔,张开翅膀的黑羽鹰紧跟在他身后。 “轰————!!!!” 伴随着脚下传来的震动,血泊中的法内西斯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着。 连绵不绝的震颤声摇动着整个王城,高塔倾覆,砖石塌陷,龟裂的纹路在地面不断延伸,将脚下的大地撕扯成无数块分隔开来的碎片。 “逃吧,逃吧,拼上你吃奶的劲儿,像条落水狗那样没了命的逃吧,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模样……” 如同触电般的法内西斯浑身抽搐,脚下的血泊开始沸腾,就像是拥有了生命般涌入他的身体,双眼翻白的扬起脑袋,口中喃喃低语,仿佛在诵读圣十字的经文: “洛伦·都灵…你、还有那些渎神的罪人,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最终的惩戒!” 步履蹒跚的法内西斯踉踉跄跄的前进,在纯白的砖石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脚印。 “以吾主之名,以圣十字之名,以世间一切正义、光明、秩序、公正与仁慈之名……” 暴戾嘶吼的低吟声在周围回荡,法内西斯缓缓抬起右手,凝聚的黑烟犹如实质般在他的身上流淌。 “轰——!!!!” 轰鸣声中,白石长桥化作碎片坠入了深渊,周围的楼阁不断倾塌,脚下的大地也开始四分五裂! “卑微的罪人们啊,哭泣吧,叫喊吧……” “然后去死吧——!!!!” ……………………………… 黑暗的廊柱宫殿内不断传来崩裂的响声,神色越来越难看的黑发巫师只是拼了命的狂奔。 身后的廊柱接二连三的倾塌,震动中的宫殿也摇摇欲坠起来;还有轰鸣、碎石、烟尘、龟裂……犹如一幅斑驳抽象的末日油画。 “塞廖尔,你说的那个‘黑十字’塞廖尔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一刻不停的洛伦咬着牙: “又是什么邪神,还是什么突变的怪物?!” “该怎么比较呢…真的很难解释啊,其实我对这家伙也不是很了解……” “那就麻烦简单点儿,直接告诉我它的能力就行了!”黑发巫师吼了出来:“因为我们现在真的没时间!” “再拖下去,我们就被尼德霍格彻底活埋了!” “亲爱的洛伦,我只能告诉你那家伙真的很恐怖…和塞廖尔比起来,莱曼特斯那个疯子简直就像个熊孩子一样顽皮可爱,麦兹卡更是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 即便是到现在,阿斯瑞尔的声音依旧还有点儿发抖:“我从没有真正见识过塞廖尔的力量…有些类似于控制时间但又不太一样…说的更具体一些,就像是…另一个圣十字!” “另一个圣十字?!” “没错,另一个圣十字。”声音颤抖的少年顿了顿,似乎在拼命咬紧牙关:“不仅如此,就连最初莱曼特斯和那些疯子们降临,计划毁灭巨龙王国的‘幕后黑手’……” 阿斯瑞尔突然停顿了,面色凝重的洛伦咬紧牙关。 就是…那个“黑十字”,塞廖尔吗? “还真是狼狈的像条落水狗啊…洛伦·都灵。” 一个冰冷阴森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廊柱宫殿之中,浑身一颤的黑发巫师猛然抬起头。 仿佛是在低声讥笑着,狰狞而扭曲的脸上双眼只剩下混乱和疯狂,从头到脚都被无法名状的黑烟包裹,低垂着头的法内西斯表情完全隐藏于黑暗之中。 虚空力量“实质”化的黑雾,是邪神们惯用的攻击和防御手段——不论是阿斯瑞尔和艾莉儿,亦或是莱曼特斯都是如此。 没有半点犹豫,就在那身影出现的一瞬间,笔直狂奔的洛伦左手立刻挥出一记“都灵之火”! “轰——!!!!” 伴随着金红色的烈焰,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瞬间汇聚在一起,只剩下最后毁灭性的巨响! 成功了?!黑发巫师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就在火光炸裂的瞬间,拔出亮银的洛伦挥舞着灰蓝色的剑芒,笔直的冲向爆炸的正中央。 都灵之火是他自创的高阶魔咒,相较于“超越感知”和其它魔咒也就更加如臂指使——只要精力充足,控制爆炸威力留出“安全通道”这种事也并不是不可能。 就算是他变成了邪神使徒,也只是再多斩杀一次而已! “洛伦,小心——!!!!” 阿斯瑞尔惊呼声响起的瞬间,刺骨的杀意让黑发巫师猛然遏住步伐,本能下蹲的同时刺出了手中的亮银。 “铛——!!!!” 碰撞瞬间的激奏声,黑发巫师心头一冷。 爆炸的烟尘与火光散去,半蹲在地的洛伦瞪大了眼睛——被亮银挡下的,是从法内西斯右手刺出,化作“长枪”的黑雾。 如果刚刚稍稍慢半拍,或者没有挡下来的话…… “很好,就是这个…这才是狼狈逃窜的落水狗该有的表情!”法内西斯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怪笑,不停抽搐的嘴角似乎是在颤栗着: “怎么…无计可施了吗,不准备逃跑了吗?” “你可以尽管的逃,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将自己藏起来不被我发现…” “但只要被我抓住……” “我就会将你打进绝望的地狱,然后尽情的蹂躏你,虐杀你——!!!!” 心脏急速跳动,洛伦的表情无比的难看。 邪神的力量,不死之身,完全未知的能力,还有连阿斯瑞尔也恐惧无比的黑十字…… 相较之下和“亡骸者”使徒的厮杀,简直要轻松不知凡几! “噗——!” 狞笑的法内西斯突然停下了脚步,手中一松的洛伦愣住了,目光立刻看向他的胸口。 那是一柄满是崩口,朴实无华的骑士长剑。 颤抖着摸向剑刃,难以置信的法内西斯缓缓回头:“……是你?” “就是我,法内西斯大人。”面若冰霜的护卫骑士冷冷答道,目光移向还半跪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快离开这里,洛伦·都灵阁下。” “我今天的对手不是你!” 第一百零七章 圣十字的意志(上)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臂的护卫骑士面无表情,仅有的右臂平举起手中的璨星,冰冷的双眼凝视被黑雾包裹的法内西斯在那儿歇斯底里的狂笑: “你在笑什么?” “一个可悲的,没有主人的野狗。”神色癫狂的法内西斯身体还在剧烈的抽搐着,沙哑的嗓子不断的发出嘶鸣声,讥讽的打量着眼前的护卫骑士: “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像正义的化身,圣十字的代言人;而且还准备心怀怜悯的将一个背弃信仰的人拯救回来,或者给他一个公正的裁决?” “这种优越感,占据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还目中无人的想法…是不是让你感觉好极了?” “说话呀,野狗?” 护卫骑士微微一顿,凝视着那张癫狂而狰狞的脸,手中的剑微微扬起。 “并没有,法内西斯阁下;和您一样,我只是感到很可悲。”护卫骑士收回了目光: “为一个曾经将信仰当做一切的人,最终却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法内西斯的狂笑僵住了,身体却还在不住的抽搐着。 可悲…… “你居然说我可悲,你这个愚昧无知的凡人——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一个从小就被无数谎言洗脑的傻子,真的将所谓‘信仰’当成了毕生的使命!” 低吼着,沙哑的嗓音发出诡异的声响,法内西斯一步一步的走向挡在他面前的护卫骑士:“你那双混沌不堪的眼睛,从未真正的看清过这个世界!” “让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在那个看似繁荣昌盛,一切皆有可能的萨克兰帝国——却不会允许一个卑微的,来自贫穷乡下的孩子得到任何向上爬的机会。” “而当你稍微展露出一丁点儿会对他们造成‘威胁’,或者没有顺从他们意愿的时候,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消灭你这个‘威胁’!” “你觉得你活的像个人吗?你觉得那些渎神的巫师,士兵,农夫,工人…他们活的像个人吗?” “他们就是工具,就是换了个好点儿称呼的‘奴隶’,从那些一生下来就享尽一切的人手中挣得些残羹剩饭。” 法内西斯嘶吼着叹息一声:“只有加入圣十字教会,才能让这个乡下孩子摆脱这一切,让他能向上爬。” “只有教会,只有超脱于俗世的圣十字才能将整个世界上一切的不公、阶级、歧视和压迫通通抹平;只有一个超越一切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切!” “曾经的我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我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圣十字。”法内西斯低声喘息着,抽搐的面孔越来越扭曲:“曾经……” “而现在的我…豁然开朗!” “没有人能够给你带来正义,没有人能够让这个世界尊重你…想让她彻底的尊重你,敬畏你,恐惧你,在你面前瑟瑟发抖…你就必须彻底碾碎她,蹂躏她,征服她!”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这才是我想做的事情!”法内西斯暴戾的嘶吼声回荡在崩塌的廊柱宫殿之中: “我…法内西斯,从未背叛过任何东西!” “明白了吗,你这条狗?!” 微微颔首,护卫骑士眼神中最后一丝的怜悯彻底消失,不见了踪影。 “明白了,您并非背叛了信仰,法内西斯大人。”斑驳的剑锋微微挑起,对准了那张狰狞的脸: “您的信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剑脊一横,毫不犹豫的护卫骑士势不可挡的扑向法内西斯;无数的黑雾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犹如触手般刺向那个笔直冲锋的身影! 已经是遍体鳞伤的护卫骑士,用仅存的右臂挥舞着璨星,银色的剑光将一道又一道挡在面前的黑雾撕裂,在空气中接连不断的炸开刺耳的声响。 迸溅的黑雾,在那势不可挡的身影上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刹那间,浑身浴血的护卫骑士在法内西斯的眼中已经是近在咫尺,满是崩口的璨星已经扬起,刺破空气的瞬间发出刺耳的尖啸。 “吾主啊,请给忤逆之徒降下惩戒——!” 震颤的祈祷声中,带着毁灭一切气势的“璨星”笔直的捅进了法内西斯的面颊,狰狞的面孔和整个头颅一起炸开,混杂着眼珠、脑浆的血水和骨头一起四分五裂开来。 怒吼的护卫骑士没有停下,刺出的剑身在他那恐怖的臂力和腕力下硬生生止住了惯性,随即一记竖劈,将法内西斯整个劈成了两块烂肉! 曾经让他赌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人,如今却亲手被自己肢解。 那一瞬间,护卫骑士突然有些精神恍惚……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撕开的“烂肉”,正在以极其疯狂的速度重新糅合到一起。 就在护卫骑士猛然转身的瞬间,犹如实质般的黑雾化作刀锋,从他的胸口掠过。 “噗——!” 撕裂的声响传来,崩开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间——就差最后一点,那黑雾就能将护卫骑士整个人都撕成两半! “铛!” 用剑身支撑着身体,浑身浴血,精疲力竭的护卫骑士紧咬着牙关:“圣十字啊,您的光辉将照亮卑微的我们……” “闭嘴!” 面色冰冷的法内西斯神色狠厉,凝结于右手的黑雾化作长枪,瞬间穿透了护卫骑士的大腿! “噗通!”左大腿骨断裂的护卫骑士单膝跪倒,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剑柄支撑着身体,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给我闭嘴!” 法内西斯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右手挥舞着犹如实质的黑雾,从正中央的位置刺穿了护卫骑士的胸膛。 “咔嚓!”肋骨断裂的声响让护卫骑士浑身一震,深红色的血浆从口中不受控制的涌出,被染成红色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法内西斯的身影。 正是这个人,教会了自己什么是“救赎”,什么是“信仰”;还让自己拥有了亲手去守护信仰的资格。 是他,让一个卑微到不值一提的“护卫”,成为了一名教会当中屈指可数的“誓言之剑”,甚至拥有继承“贤者”布兰登一世佩剑的资格……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我说闭嘴,没听见吗?!” 愤怒的咆哮着,法内西斯伸出右手,化作长枪的黑雾捅穿了护卫骑士仅有的右臂,硬生生将那个遍体鳞伤的魁梧身影吊在了半空中。 小臂被穿透,肌肉被撕裂……被吊在半空中的护卫骑士身体痉挛着,从伤口源源不断的涌出新的血浆,从头到脚都被染成了深沉的红色。 那绝对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痛楚…即便足够强大的心里能够承受,身体也无法遏制剧痛产生的痉挛,大量失血所带来的虚弱和冰冷麻木,以及逐步丧失的生机。 面无血色的护卫骑士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疯狂的身影——就像是盯着那个曾经一次次拯救了自己,给自己希望和前进目标,理想的…… 法内西斯。 “那时…众生必将高声赞美吾主之名……” 声音戛然而止,化作长枪的黑雾从喉咙刺穿了护卫骑士的脖颈,将颈骨砸的粉碎! 坚毅的双眼逐渐黯淡,身体也不再挣扎,只是还时不时的抽搐;满是崩口的璨星从他的掌心滑落,稳稳的插在了宫殿的地板上。 “轰——————!!!!” 剑锋落地的瞬间巨响传来,伴随着如雷般的轰鸣声,整个廊柱宫殿瞬间崩塌, 顷刻之间,只剩一片废墟! 第一百零八章 圣十字的意志(下) 深夜,断界山要塞。 孤身一人的小个子巫师趴在城墙上,精致的面孔上满是担忧之色,蓝宝石似的眸子眺望这被黑夜笼罩的冰川荒原。 一个月了,从那两个笨蛋离开这里寻找尼德霍格,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在康诺德·德萨利昂率领军团北上之后,那些家伙们就彻底杳无音信——当然,艾茵也很清楚在暴风雪肆虐的,荒凉死寂的冰川荒原,想要传递消息究竟有多么的艰巨。 有时候,没有消息本身…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轻轻揉搓着冰冷麻木的小手,怯怯的小个子巫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非常精致的圣十字挂坠——这是在为断界山要塞后勤帮忙的时候,那个看起来特别“清廉”的军需官兼教士偷偷塞给她的谢礼。 打量着上面的古萨克兰铭文,月光下的纯银挂坠泛着亮白的“光辉”,小个子巫师轻轻咬着下唇,将挂坠抵在额头上。 “我知道我不是个虔诚的信徒,但…吾主,如果您的光辉真的能够穿越黑暗照亮我们,请您保佑那两个没脑子的笨蛋。” “不需要别的,只要能让他们回来就好…我真的,真的不敢想象没有艾萨克,没有洛伦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您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吗…您会听见我的声音吗?” “拜托…无论怎样都好…拜托了,让他们回来吧。” “我已经…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 轻声低喃的小个子巫师微微颔首,瘦削的肩膀不停的颤动着。 “喵~”依偎在艾茵身侧的月影猫轻轻揉蹭脚踝,忽闪忽闪的红宝石双瞳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你也在替他们担心吗,梅琳(艾莉儿)?”小个子巫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半蹲下身将月影猫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那丝绸般柔顺的黑色毛发: “不用害怕,人家只是想太多了,那两个笨蛋才不会出事呢。”像是在对猫咪,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艾茵低声细语着: “在维姆帕尔的时候也是,在深林堡的时候也是,还有古木森林、埃博登……这些家伙就是喜欢让别人白白替他们担心,自己却连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自觉都没有。” 淡淡的微笑浮上艾茵的面庞,不知为何,只是将梅琳(艾莉儿)搂在怀里就让她感觉到很温暖…就像是某个笨蛋正在自己身边,一脸慵懒的调笑着自己一样。 真是的,怎么又去想那个家伙了? 但那仅仅是幻觉,只是突如其来的臆想罢了…耳畔传来的只有暴风雪的呼啸,还有远处举着火把,在要塞城墙上来回巡逻的士兵。 自从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拜托自己之后,断界山要塞北面城墙的守卫,尤其是负责夜间巡逻的士兵就被增加了三倍。 所有的守卫,就连负责后勤的辅兵们也被全部集中了起来,按照最标准的军团士兵的装束武装和训练,要塞内为数不多的军士长和服役超过五年的老兵被临时提拔为百夫长,负责率领这些没有多少战斗经验的人。 就连小个子巫师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炼金术师们,每个人也得到了一柄军团士兵的重剑——虽然艾茵更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副弓箭。 箭矢、盔甲、战戟、盾牌、弓弩、投石机、弩炮、引火剂、火油……各种各样的大型军械和物资被安置在了原本就固若金汤的北面城墙上。 小个子巫师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那位叫恩斯特的中年骑士一天就调集了五百桶沥青,随后又下达了一百桶引火剂的任务;没有形制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在一天之内放在他面前。 一天又一天,为了维持高强度的训练和武装,恩斯特·德雷西斯几乎是毫无底线的挥霍着断界山要塞的库存…甚至有炼金术师偷偷告诉她,这位副司令阁下甚至有用冰水和钢筋彻底封死要塞大门的计划。 当然,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按照这位中年骑士告诉她的原因,是为了保证在萨克兰亲王北征期间的安全,提防有可能出现的魔物入侵。 但小个子巫师知道,那仅仅是个借口……在古木森林,在大树墙她亲眼见过战争是什么样的,或者说应当是什么样的。 仅仅是为了抵御数以千计的食人魔,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就已经拼尽全力,并且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换来了最终的胜利……那么,面对邪神和魔物们的断界山要塞又会怎样呢? 恩斯特·德雷西斯他并不是在提防北方的魔物入侵,而是他十分的确信那些魔物们即将入侵北方,数以万计的怪物们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呜——————————————!!!!” 悠扬的号角声突然从身后的要塞传来,让还在眺望着冰川荒原的小个子巫师愣住了。 而等到她回头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是被无数火光照亮下一片肃杀的战争堡垒! 片刻之间,一队又一队军团士兵举着火把在城墙上下快速的通过;弓弩手们背着箭囊半蹲在垛口旁;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操纵着弩炮和投石机,操纵机括装填弹药;火光照耀下,列阵的军团士兵们迅速在城墙下的操场上组成方阵。 没有表情,没有命令,没有惊声呼喊和任何说话的声音——只有呼吸间的白雾,整齐有序的踏步声和齿轮机括转动的声响。 待到小个子巫师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全副武装,几乎所有的塔楼顶端都竖起了铁王冠的旗帜,在暴风雪中猎猎作响! 一瞬间,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军团士兵们,艾茵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和自豪感,紧紧抿着嘴角,蓝宝石似的眸子里多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这就是萨克兰帝国引以为豪的北方大门,在十二世代数次魔物入侵下从未被攻破,永远屹立不倒的断界山要塞——!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全副武装的恩斯特·德雷西斯骑在一匹北方战马上,手中还高举着一面铁王冠旗帜,神色凝重的和每一个城墙下的军团士兵们对视着: “整整十二世代,自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之后北方的军团坚守断界山要塞过去了整整十二世代,历经九次入侵也从未失手!” “在血骸谷和断界山,在螺旋峰上我们打赢了那些该死的怪物们九次入侵!而今夜我们同样要打退它们!” “而现在,和你们的先祖,你们的父辈们正面厮杀过的怪物们就在这城墙之外,就在近在咫尺的冰川荒原上。” “就在当年,我曾经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麾下和你们的父辈并肩作战,他们的名字和样貌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你们会让自己的先祖蒙羞吗,你们准备让自己的父辈们蒙羞吗——我不会同意,也绝不同意,就算有成千上万,我们也要血战到底。” “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而我们是断界山的守卫;它们进攻多少次,我们就打垮多少次!” 恩斯特拔出了佩剑,朝着士兵们怒吼着:“让它们记住,只要断界山的主峰还没有倒下,只要还有一个士兵站着,只要还有一面旗帜,它们就永远不可能越过我们的城墙——!!!!” “在圣十字光辉的照耀下……”中年骑士扬起了手中的剑锋,回应他的是无数刀剑出鞘,弓箭上弦的声响。 “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何而战?!”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第一百零九章 英雄总在最后(上) “不对……” 全副武装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眺望着一片黑暗中的冰川荒原,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 冰冷刺骨的暴风雪犹如刀锋,让中年骑士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紧绷的心弦让他像是又回到了当年,还是个半大孩子的自己,跟随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抵御魔物入侵的时候。 就是在同一个地方,就是在这面北城墙上,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寒风呼啸,黑夜和暴风雪让远处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模糊。 “怎么了,德雷西斯大人?”身后年轻的侍从赶紧开口问道,紧张兮兮的探过头来:“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什么。”头也不回的中年骑士冷冷答道,看似镇定自若的表情下,握住剑柄的左手一直都在不住的微微颤抖。 这个气氛不对…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 至今恩斯特还清楚的记得上一次的魔物入侵,成千上万的怪物犹如潮水般从荒原中涌来,苍茫雪白的大地和天空都被它们所吞没;耳畔呼啸的不是暴风雪,而是怪物们尖锐如冰裂般的嗜血嚎叫! 那一天,要塞的士兵们甚至都没能像今天一样准备就绪,就要再成千上万的怪物面前坚守北城墙。 一个又一个百人队被打垮,一个又一个教会骑士和陛下的卫队骑士们被数不清的怪物吞没,看似坚固的防线就像是脆弱的纸片一样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惨叫成了他唯一能听见的,从人类口中发出的声音。 他当时就站在这儿,而年轻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站在这儿——当年的陛下年纪和康诺德殿下相仿,而自己…自己也就同身后的侍从差不多,只是个满脑子荣耀、家族、为了圣十字光辉的半大孩子。 阵线一次又一次被撕裂,浑身浴血几乎快要被包围的陛下头戴皇冠就站在原地,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后备军团们不断补充空缺,将涌上城墙的魔物们击溃。 甚至有几次情况危急,突破了防线的怪物们直接扑到了御前,傻愣着的自己直接被陛下一把提起扔到身后,亲自挥舞着佩剑和魔物们厮杀。 那个身披血红大氅,头戴皇冠挥舞着秘银长剑的身影……恩斯特轻轻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 虽然不清楚敌人的数量,但这些魔物们是不会轻易给自己争取时间的机会的。 是陷阱吗?中年骑士忍不住推测着…故意用少量的魔物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坚守要塞不敢轻举妄动;而被邪神使徒统领的主力则去歼灭康诺德殿下的北征军团。 但如果自己猜错了…断界山要塞的失守对帝国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进退两难的恩斯特紧皱眉头,攥住剑柄的右手更用力了。 如果,如果是康诺德殿下,或者陛下在这里的话…… 中年骑士叹息了一声…自己不是德萨利昂,没有康诺德殿下那样的才能,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凭借以往的经验勉力维持而已。 但是面对邪神这样的敌人,“经验”又能有多少意义? “那位炼金术师呢?” “啊!”突然被问到的侍从猛地一抬头,连忙开口:“已经派人将艾因·兰德巫师安排在靠近南面城墙的塔楼里了,还有两名军团士兵在外面看守,绝对万无一失。” 恩斯特微微点头:“务必确保艾因·兰德阁下的安全——这是康诺德殿下向他的亲弟弟做出的承诺,我们不能让殿下言而无信!下去吧。” “遵命!”挺直腰杆的年轻人右手捶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才转身离开。 默然注视侍从消失的身影,始终没有开口解释的恩斯特表情愈发的凝重……留住这位炼金术师,可不仅仅是因为康诺德殿下的一个承诺。 对康诺德殿下而言,一个艾因·兰德的价值甚至比得上半个军团! 超乎寻常的天赋,极其可怕的效率,还有前所未有的创意……这位炼金术师一人就能抵过整个断界山要塞所有的巫师; 恩斯特很了解康诺德,如果对方没有这样的价值,殿下是绝对不会特地登门拜访,用尽可能的资源来保护一个小小的巫师的。 这就是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即便是布兰登殿下的随从,只要能成为帝国的助力他一样会尽可能帮助对方。 这就是恩斯特所看重的地方,也是布兰登殿下所没有的胸怀。 一个皇帝应有的胸怀…… ………………………………… “就是这里了,艾因·兰德阁下。” 门外的军团士兵面无表情的看向房间内的小个子巫师,冷冷开口道:“请您留在这里不要离开,这是恩斯特·德雷西斯大人的命令,由我们负责您的安全!” “等等,我还有……” 没等小个子巫师开口,对方便毫无预兆的“砰!”一声关上了门,还从外面将房门反锁。 面色苍白的艾茵愣在原地,轻轻叹息一声在角落,紧抱着双腿蹲坐下来,紧咬下唇。 外面的魔物随时都会攻进来,而自己只能在这里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小个子巫师心里其实很明白,那位德雷西斯先生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的。 等等…如果入侵帝国的魔物已经到了断界山要塞,那么前往北方的萨克兰亲王,还有更早之前就离开的洛伦和艾萨克他们…… 小个子巫师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瞳孔不断的颤抖着。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想…洛伦他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刚刚那些只是胡思乱想而已。 “喵~” 愣住的艾茵抬起头,看向角落里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月影猫,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不用害怕啦,梅琳(艾莉儿),有断界山要塞和那么多精锐的士兵,外面的魔物绝对不可能伤害到我们的。” “如果真的被攻破的话……梅琳(艾莉儿)一定要保护艾茵哟,艾茵也会保护梅琳的!” 猫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眨着忽闪忽闪红宝石似的大眼睛,默默注视着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的小个子巫师。 这就是你的计划吧,满脑坏心眼儿的阿斯瑞尔…… 没错…眼下的断界山要塞或许真的是数百年来最脆弱的时候;一旦沦陷,仅凭艾茵·兰德自己绝对不可能幸存。 如果艾茵出事…洛伦一定会怒不可遏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艾莉儿彻底抹杀的地步吧? 真是个坏到了极点的家伙。 但如果是为了亲爱的洛伦…艾莉儿当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凡有一息尚存,就不会停下脚步;因为爱的盲目,造就了盲目而执着的我们……因为这本身就是没有理由的。 不懂何为“爱”,只是热衷于玩弄人心的你,当然无法明白为什么艾莉儿可以做到这一步,也永远不会得到洛伦的信任。 为了洛伦·都灵,也为了和艾莉儿同样深爱着这个男人的她…月影猫不紧不慢的走过去,蜷缩进小个子巫师的怀里。 “轰————!!!!” 巨响声下,整个塔楼动随之震颤;紧紧搂着梅琳(艾莉儿)的小个子巫师猛然起身,趴在门边,从那仅有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就在轰鸣之后是一连串急促的号角,然后远远的传来一片轰鸣和炸裂的声响。 艾茵的心弦立刻绷紧,全身从头到脚都在微微颤抖着…那个声音她简直不能更熟悉。 是悬臂式投石机投射和引火剂爆炸的声音,也就是说…… 战争,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章 英雄总在最后(下) 咆哮的暴风雪,撕扯一切的劲风,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在崩塌的塔楼和长桥之间快速穿梭着,身后不断塌陷的地板和砖石,像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怪兽想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直至这一刻,路斯恩才彻底明白了黑发巫师所说的“巨龙王城就快要塌了”并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甚至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都不足以形容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高耸的塔楼和宫殿就在他眼前轰然坍塌,像是纸糊的一样被粉碎成一地的废墟,整个王城都在剧烈的摇晃,龟裂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扯着脚下的大地。 天塌地陷——! 这是灰瞳少年现在唯一能够想到的词汇了,甚至就连这个原本很夸张的形容,在他眼前的情景面前都变得无比苍白无力。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那座龙王高塔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啊?! 紧咬着牙关,狂奔的路斯恩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不管不顾,竭力全力的笔直向前冲过去。 “轰——!!!!” 就在越过楼梯的瞬间,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砖石崩落的声音,半个阶梯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狂奔的灰瞳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巨大的阴影就已经笼罩了整片天空,猛然抬头的路斯立刻瞪大了眼睛! 在轰鸣声中倾覆的高塔正朝着他们狂奔的方向倒塌,无数崩裂掉落的巨石如雨而下,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坠落的巨石砸落在长桥之上,不断撞击的轰鸣让整个长桥都摇摇欲坠,而倒塌的高塔已经出现在了二人的头顶。 灰瞳少年咬紧了牙,“铛!”的一声拔出了鞘中的断剑。 “路斯恩,记住,你可不光是个艾勒芒人,你身上同样流着你母亲,阿尔勒人的血。” 父亲艾德·维尔茨曾经说过的话,像幻音般回荡在耳旁。 “豪勇的阿尔勒人是身披甲胄,用战斧和重弩狩猎巨怪的民族;而天生小个子的我们则是全帝国顶尖的轻步兵,驯鹿、野兔、森林狼……都追不上迈开腿的艾勒芒人。” “记住,路斯恩,如果不想被别人小瞧,你就要像挥舞战斧那样挥剑,要像骏马那样奔跑。” “艾萨克,抱紧我!”路斯恩朝身后吼道:“接下来可能有些颠,千万不要掉下去,也别把舌头咬断了!” “不要说这种废话好吗,不然你以为我会特地松手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的一瞬间,双腿猛然绷紧的路斯恩就已经猛然跳起,身影从长桥飞跃到了半空! “砰——!” 银光闪过,迎面落下的巨石被断剑击碎崩落,森森的杀意随剑锋泼洒,在半空中划开无数个银色的光弧。 艾萨克的惨叫声还在半空中回荡,头顶已经传来了一声沉重的巨响,漆黑的阴影已经将二人彻底笼罩。 下一刻,那个身影再次跃起! 身影瘦小的灰瞳少年沿着倾倒的塔楼一路向上方狂奔,尖锐的呼啸声从耳畔不断掠过,惨叫的艾萨克几乎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 “艾萨克!” “又干嘛?!”这次他是真的快要吓得哭出来了。 “做好准备,然后开始倒计时!” “不,我不干了!”哭丧似的艾萨克“严词”拒绝:“你肯定又打算像上次那样,还没等到我喊完最后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高塔倾覆的前一刻,右脚猛然在塔顶蹬起一跃,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飞起来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狂风迎面而来,身后的艾萨克还在歇斯底里的惨叫,表情凝固的路斯恩却下意识的勾起了嘴角。 意识一片空白,被云雾笼罩,逐渐崩塌的巨龙王城就在自己的脚下…… 那真的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情感。 原来…这就是翱翔于天际的感觉吗…迷茫的灰瞳少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一瞬间仿佛有种坠入天国的错觉。 但也只有一瞬间,因为下一秒他就真的要“坠”入天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2 从高空坠落的两个人惊慌失措的惨叫着,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狂乱的气流不断从二人周围掠过,除了惊慌失措之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就连巨龙王城的高架长廊和城墙也已经尽在咫尺了——唯一可惜的是那并不在他们前面,而是在下面。 两眼一黑,惨叫的二人干脆闭上眼睛,准备等待最后的“一下子”…… “轰——!” 剧烈的轰鸣声在耳边响起,那巨响甚至超越了耳畔呼啸的狂风。 急速坠落的路斯恩下意识的睁开眼睛,银灰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那并不是巨龙王城崩塌的声响,而是烈焰的爆炸声——入眼之处,高架长廊两侧耸立的高塔正一个接一个在爆炸声中朝着长廊的方向倒塌。 一个接一个,由远及近鳞次栉比,倾覆的高塔不断的从两侧向中央靠拢,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高塔阶梯。” 而整站在长廊之上,被烈焰包围的人……洛伦?! 不可置信的灰瞳少年眼神中闪过难以遏制的诧异,一瞬间就明白了黑发巫师的意图——他这是在用倒塌的高塔为他们充当落脚点! 机会只有一次……咬紧牙关的路斯恩背着已经昏过去的艾萨克,瘦小的身影在一个又一个倾塌的高塔上飞跃着,右手的断剑不断将沿途挡在面前的瓦砾击碎。 像挥舞战斧那样的挥剑…… 像骏马那样的奔跑…… 比驯鹿、野兔、森林狼…比世间的一切都要跑得更快,直至冲上云巅…… 路斯恩骤然睁眼,眼前的一切瞬间涌入脑海。 狂奔、跳跃、飞身、踏步……灵巧多变的身影,在半空中犹如闪电般疾驰着。 那是完全不同于精灵们穿梭于森林大树之间的优雅步伐,每一次踏步的爆发力甚至能将脚下的砖石击碎! 即是艾勒芒人,也是阿尔勒人…但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输给任何人。 因为我是路斯恩——!!!! 仿佛只是一瞬间,还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就已经冲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洛伦阁下,我……” “别说话,快跑!”直接打断对方的洛伦头也不回的转身向高墙: “这里就要塌了!” 刚刚站稳的路斯恩还来不及反应,立刻跟在黑发巫师的身后狂奔了起来。 “轰——!!!!” 就在他们逃离的瞬间,身后的高架长廊终于不堪重负的彻底崩塌。 天塌地陷般的声音响彻耳边,龟裂的纹路不断的在脚下的长廊延伸着,亡命狂奔的二人突然面色苍白。 但并不是因为整个长廊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彻底垮塌……而因为那个巨大的声响,是从前面传来的。 就在巨响传来的瞬间,大片大片的烟尘和冰雾陡然升起,伴随着砖石崩裂的轰鸣声——巨龙王城的城墙,正在迅速崩塌。 身后的退路已经断绝,如果仅有的高墙也倒塌的话,唯一的密道也肯定会彻底断掉,他们就彻底没有能够从巨龙王城逃走的路可走了…… 都已经到这一步,该怎么办…面色难看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互相对视了一眼,加速朝着高墙的方向狂奔而去。 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抢在高墙倒塌的前一刻逃走就行,只要…… “轰——!” 又是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狂奔的二人几乎同时浑身一震,猛地回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那是巨龙的咆哮!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巨龙之巅(上) 飞沙走石,冰雪迸溅! 倾覆的高墙之上,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和黑发巫师面色苍白,震惊的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咆哮声传来的方向。 糟了! 虽然料到那头骸骨巨龙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干掉,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的话…… 真的极其非常无与伦比的不想在这个情境下和这个怪物战斗啊! 握住亮银的左手不断的渗出汗水,紧蹙眉头的洛伦心弦紧绷,压力愈发沉重。 “洛伦阁下……”喉咙用力抽动了一下,灰瞳少年将断剑横在身前:“您带着艾萨克赶紧离开这里的吧。” “虽然没资格这么说,但我应该是最适合负责去牵制那头怪物的人,而且我个子很小,逃跑的话……” “等等,先别说这些。”伸手拦住对方,摇摇头的黑发巫师打了个哆嗦,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太对劲…如果是那头骸骨巨龙刚刚可是在龙王高塔跌落的,怎么会从城墙的南面飞过来? 就在这时,风雪掩盖的穹顶再次传来阵阵惊雷,轰鸣般的咆哮声回荡在上空,夹杂着猛烈的狂风向高墙扑来! 暴风雪呼啸的高墙之上,路斯恩和洛伦二人甚至要半蹲着拄剑才能站稳身体,手臂捂面眯着眼睛,白茫茫的风雪之中,那隐隐绰绰的巨大阴影已经是近在咫尺。 半蹲在地的灰瞳少年将艾萨克安置在一旁,反握断剑横在身前; 挑了挑眉毛,抬起左手的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打个响指,金红色的火光跃动于指尖之上,散发着炙热的温度。 要来了……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高墙都为之一颤! 洛伦只感觉脚下不稳,整个人差点儿从高墙上跌落;还没等站稳又是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尖啸着从身侧掠过。 攥紧了剑柄的灰瞳少年将自己固定在墙上,一只手死死抱着艾萨克抵御着迎面而来的狂风。 狂风掠过,冰雾散尽,终于能抬起头的黑发巫师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巨大的阴影。 然后他就愣住了。 修长的双翼,巨大而狭长的头颅,流线型的身躯,利刃长矛般的爪牙……还有那标志性的,令人为之震慑的威压。 没有错,这就是一头巨龙…但,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一个——那一刻,洛伦的表情简直要多诧异有多诧异。 “米拉…西斯?” 就在洛伦念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巨龙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声,十分优雅的主动向前靠了过来…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 站在灰瞳少年的视角,那简直就像是巨龙准备把洛伦一口吃下去! 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黑发巫师那诧异的表情。 【你…能听懂龙语?】 突如其来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被吓了一跳的洛伦浑身一颤! 【别害怕…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能力,我记得当年有个叫罗根的巫师也无师自通了…唉,这么说你也是个得到了尼德霍格传承的巫师?】 洛伦麻木的点点头,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了! 【算了,今天我们都有些忙…时间有的是,还是另找机会吧……】 另找机会?什么意…等等,如果米拉西斯在这里的话,那就表明…… “我尊敬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见到我意外吗?!” 伴随孩子般的笑声,赤发红瞳少年潇洒的从龙背上一跃而下,双手抱在胸前嘴角还高高的扬起: “没想到吧,我居然能顺着你走过的地方一路找过来——当然也多亏了有我们敬爱的米拉西斯小姐,如果不是她我也没可能这么顺利。” “看你刚刚和她相处的不错嘛,这么讨姑娘喜欢,我都有点儿嫉妒你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脸上除了无奈就是无奈……毕竟对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他真的想不出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看起来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就快要塌陷了…真遗憾,我亲爱的皇兄大人和菲特洛奈小姑要是能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的——你回去之后一定要把你经历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利索的打了个响指,脸上还挂着笑意的布兰登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立刻赶回断界山要塞!” “皇兄和他的军团被雪崩和魔物大军堵在了血骸谷,数以万计的腐尸魔已经兵临城下——我不管你是不是快死了或者已经只剩半口气,巫师顾问阁下。” “现在,我需要你帮助我拯救世界!” …………………………………………… 龙王高塔外,廊柱宫殿。 面无表情的法内西斯站在已经化作废墟的宫殿之外,身上的黑线尽数消失,冰冷的眼睛打量着那废墟瓦砾之中的一滩血迹,双眼眯成一条缝隙: “作为圣十字的奴才,死在这种地方真的是非常适合你啊,野狗。” 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蠕动着,法内西斯的表情依旧无比的狰狞,浑身上下都是粘稠腥臭的血浆。 为了躲过护卫骑士同归于尽的临死一击,他几乎连续“死”了四次才从那堆废墟之中爬了出来,甚至有两次直接变成了一滩烂泥。 “你至死都没明白的道理,就让我告诉你吧……越是神的仆人,就越不能心怀虔诚。”法内西斯喃喃自语着: “坚守了誓言的你,只能作为被通缉的叛逃者,一个可悲的叛教徒留名于世……甚至因为誓言都不能留下姓名,只能被称作‘叛逃者’。” “而我…我将摧毁那些虚伪的教堂,蹂躏整个世界,摧残一切代表着信仰的事物,在其之上重新构建只属于我的‘宗教’……千年之后,我将流芳万世,无数教士和修女都会高呼我的名字,称我为‘再造圣十字’的圣徒。” “这就是你我的差距,这就是你会被我抛弃的原因——我在真理面前豁然开朗,而你只能沉醉在渎神者编织的谎言之中。” “呵呵呵…呵呵呵……” 冰冷的讥笑声从脑海中传来,面带寒意的法内西斯微微蹙眉:“有什么可笑的?” “没什么…只是真的太有意思了…”幽邃的声响如幻音般回荡在耳畔:“虽然嘴上尽是不留半点情面的讽刺…但内心还是蛮诚实的嘛……” “甚至…还不忘了特地留他一命……” 冷峻的法内西斯眼露凶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断臂、穿喉、腰斩…还被瓦砾活埋,又是在这个即将崩塌的巨龙王城之内——你倒是告诉我,他一个小小的誓言骑士要怎么才能活过来,从这里逃出去?” “没错…你说的都没错…圣十字的狗…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塞廖尔“调笑”着,幽邃的腔调中带着森森寒意: “想要让这样一个人死而复生…必须得是圣十字亲自降下的‘奇迹’才行吧……” 冷哼一声,法内西斯不再理会对方的“挑拨”,淡然的开口道: “我们该出发了。” “哦…不准备寻找‘阀门’了吗……” “不,没有那个必要了。”法内西斯摇摇头:“如果‘背神者’罗根都没能找到它…或许,真正的阀门从一开始就不在尼德霍格,而是别的地方;而眼下唯一有可能知道具体位置的人…” “洛伦·都灵……” “答案就在这个渎神者的身上,他一定会再次寻找阀门…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而在那之前,要先尽可能的破坏圣十字教会的根基!” 话音刚落,伴随着一声震颤苍穹的长吟,咆哮的骸骨巨龙从深渊中张开双翼,飞跃而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巨龙之巅(下) 冰川雪山,尼德霍格上空。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风,骑坐在巨龙米拉西斯龙背上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冷眼眺望着远处笼罩在冰雾与烟尘之中的巨龙王城。 夕阳西下,烈日的余晖穿透乌云和暴风雪,将崩塌中的尼德霍格披上一抹油画般的金红色;轰鸣声中,传说中的王城逐渐化作废墟,无数高塔宫殿倾塌,跌入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 这大概就是守墓人所说的,体面的终结吧? 摸了摸腰间那断裂的“朽木条”,洛伦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就和自己猜的一样,打从一开始最后一个“阀门”就不在尼德霍格,而是早在巨龙王国毁灭之际就被带到了南方——留在王城之内的只有那最宝贵,却也无法带走的遗产,那些“最后的知识”…… 而洛伦身后的艾萨克和路斯恩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冻得浑身发抖,全身都趴在龙背上死死扣住龙鳞,生怕这头洪荒巨兽一个摆动就把自己甩下去。 虽然这只是因为二人“龙骑士生涯”的第一次,但由此可见那些骑着巨龙还能在三百尺高空挥舞长枪弓箭的“龙骑士”究竟是何等的扯淡…… 且不说在巨龙高速飞行的状态下弓箭能不能射的出去,有这么个能一头撞烂城墙,光凭吐息就能烧毁高塔的洪荒巨兽,真的需要再有个人在上面战斗吗? 按照布兰登的说法,甚至就连德萨利昂家族历代的“龙骑士”当中,喜欢骑乘巨龙战斗的也是极少数;尤其是他本人,因为从龙背上掉下来的几率太高了…… “我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洛伦?”面不改色的布兰登突然回过头:“你那位大名鼎鼎的祖先,‘黑公爵’罗兰·都灵也曾经来过这里。” “就在他…呃…背叛了圣十字教会之后。” “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不多。”挑了挑眉毛,洛伦淡然的回答道,很是困惑的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很可能有人会特别想知道你究竟看见了什么……”布兰登突然小声嘟囔了两句。 “嗯?”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好奇!”皇子殿下换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咧着嘴露出了一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换个问题吧…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罗兰曾经抵达过巨龙王城的证据?” “你这是两个问题……” 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打量着那张在寒风中依旧能保持微笑的面孔:“前一个很难说,至于后一个…应该是的。” 布兰登突然眼前一亮。 “我在尼德霍格的城墙上发现了罗兰留下的标识,而且在王城之内还有不少游骑兵的…骸骨,应该都是曾经追随过‘黑公爵’的士兵和随从们。” “那个位置距离整个尼德霍格的最中心已经很近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兰肯定也曾经抵达过那里。” 看着对方那副突然有种“明悟”的表情,微微皱眉的洛伦忍不住开口道:“顺便能不能也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断界山要塞的士兵会对罗兰那么尊敬,甚至愿意为了我这个‘都灵家的人’违背康诺德的命令?” “呃…这件事比较复杂,直接讲的话很难讲清楚。” 布兰登突然有些为难的扯了扯嘴角:“主要是因为‘黑公爵’曾经在断界山要塞服役过,到现在还有不少旗团是在他那个时期组建的呢!” “不对,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黑发巫师摇摇头:“如果只是在断界山服役,洛泰尔公爵和艾勒芒公爵都曾经担任过断界山要塞的司令,但地牢里的狱卒们可没有因为路斯恩的身份给他什么‘特别’优待!” “关于这一点…其实是另有原因啦,主要是因为当初……” “当初如果不是‘黑公爵’罗兰·都灵,断界山要塞早就已经在第十世代陷落了!” 趴在龙背上的灰瞳少年突然抬头,银灰色的目光直接无视了布兰登那尴尬的表情:“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打赢了第八次魔物入侵的并不是‘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陛下,甚至正好相反,那原本应该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 “原本…如果‘黑公爵’罗兰·都灵没有出现的话,也许那一天……” “就该是萨克兰帝国走向毁灭的日子!” ……………………………………………… “铛!” 用尽全力将旗杆重新插在垛口的正中央,喘着粗气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甚至来不及休息,看着城墙上一片的狼藉,死死咬着牙,狠狠一圈砸在城墙上。 就在他的身旁,固若金汤的北城墙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密密麻麻的尸骨堆砌在垛口旁、楼梯前、走道内……死人的味道混杂着硝烟,令人浑身颤栗。 值得庆幸的是来袭的魔物大军只有腐尸魔和少量的怪物,甚至没有能够攻城和远程打击的手段——断界山要塞的工兵们能毫无顾忌的站在城墙上,用投石机和弩炮成排成片的消灭它们。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即便拥有城墙的掩护,要塞内的守军实在是太少了——成千上万的腐尸魔甚至能用尸骨堆满壕沟,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墙。 一天一夜,才坚守了一天一夜要塞的守军就阵亡了三分之一! 这还仅仅是魔物大军的第一轮进攻,它们只是被打掉了势头,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卷土重来。 经历过上次入侵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很清楚——这是一群不需要休息、后勤、给养、传令……等等任何一支军队所需一切的敌人,那成千上万的怪物们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将挡在它们面前的敌人撕成碎片! 就算是再精锐的军团,面对这样的敌人也不可能感觉不到一丝的恐惧…即便是当年,也有不少军团士兵们在魔物连绵不绝的进攻下,成建制的崩溃。 越是这样惨烈的战斗,就越是需要指挥官站出来鼓舞气势稳定军心,让守军保持旺盛和充足的斗志,不能被这样接连不断的血战打光了士气。 但非常可惜的是,那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在断界山要塞……重重的叹了口气,恩斯特·德雷西斯疲惫的抬起头,穷极目光看向被暴风雪所统治的冰川荒原。 恩斯特现在真的是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的自己没有拼尽全力阻止康诺德殿下北上——否则的话现在殿下就不用被雪崩困在血骸谷,而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终结这场突如其来的入侵。 也许…是因为自己真的没有陛下和康诺德殿下那样的才能,才会没有阻拦殿下的胆量吧…… 突然,中年骑士瞪大了眼睛,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城墙在剧烈的颤抖着……在那暴风雪之中,在那苍茫的地平线上,一道连绵不绝的灰白色“洪流”正在逐渐逼近,如乌云般在大地上翻滚着,整齐而沉重的踏步声犹如战鼓般声声作响,轰鸣不息! 显然这些魔物们并不打算给断界山要塞任何喘息的机会,甚至还没有等到上一轮的厮杀结束,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发起了新的进攻。 急促的号角声从塔楼的顶端传来,猛然睁开双眼的恩斯特·德雷西斯拔出佩剑,猛地转身看向那些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军团辅兵们,像凶兽般的咆哮着: “断界山要塞………… 准备迎战——!!!!” 第一百一十三章 咆哮(上) “弓弩手准备——!弩炮投石车准备——!一分钟!一分钟内我要所有的军团士兵在我面前待命——!” 寒风凌冽,恩斯特洪钟般的咆哮声回荡,久久不决,雪亮的剑锋犹如旗帜般在城墙上竖起:“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嘹亮的呐喊声响彻在要塞的上空,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瞪着眼睛,刀剑出鞘,秩序井然列阵前行的身影。 作为断界山要塞最关键的北面城墙,这里拥有整个要塞体系当中最坚固的防御——不仅每一座塔楼的顶端都有固定的重型投射弩炮,城墙还有两条宽阔的梯形缓坡,可以通过铺在上面的轨道,借助滑轮系统向城墙上运送任何需要的军械设备。 不仅如此,巨石砌城的缓坡还能作为承重墙为城墙分担负荷;一旦城门被攻破,还能利用两侧的防护和轨道系统封堵大门,抛下装满沥青和引火剂的木桶将敌人炸上天。 在固若金汤的要塞和森严的防护下,断界山要塞才能凭借少量的新兵抵挡数倍乃至数十倍的魔物大军,甚至是坚守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落败。 数百名军团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密密麻麻的站在要塞的闸门后方;工兵和弓弩手们则半蹲在城墙的各个垛口后,点燃了身旁的火把等候命令,神色不一;或是视死如归,或是双瞳涣散,或是拼命忍住吐出来的冲动…… 真正的军团老兵都被康诺德带走了,留下的也只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半大孩子。 “它们就在外面,就在我们的城墙外——!” 咆哮的恩斯特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一片,神情坚定的看向士兵们:“但是我不怕它们,我们都不用怕它们,因为昨天我们已经把它们打败过一次了!” “十三世代,数百年,一次次的入侵,一次又一次全部都倒在了这面北城墙下!” “所以该害怕的是它们,而不是我们!”中年骑士的眼睛从那一张张脸上扫过:“而今天我们将和昨天一样——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随时都会赶回来,当他归来之时我们要送给他什么?!” “胜利——————!!!!” “那还等什么?!”双瞳怒张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盯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灰白浪潮”,奋力挥剑: “碾碎它们——!” 发出冰裂般嚎叫声的腐尸魔们排列着整齐的阵型,密密麻麻犹如方阵军团般向城墙推进着,震颤着脚下这片被白雪掩埋的冰封大地,这片古老而荒凉的大地。 城墙上突然升起一道耀眼的弧线;下一刻,腾空而起的火矢和燃烧的石砲将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如狂风掠境,从天而降——! 沉闷的轰鸣声,迸溅飞扬的雪花,炸裂的火光,箭矢飞掠的尖啸……绵延不绝的“灰白浪潮”不断被炸开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嘶吼的腐尸魔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没有瞄准,甚至都没有看——歇斯底里的弓弩手和工兵们只是拼尽全力,将箭矢、石砲和火油远远不断的倾泻在魔物们的头顶。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仅仅是这样,甚至都不能遏制住它们前进的脚步,最多也只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时间罢了。 必须要有足以决定性的力量,哪怕只是能够打断它们进攻的节奏也好——上次的防御战已经让要塞内仅存的老兵伤亡惨重,一旦让腐尸魔涌上城墙,仅靠这些新兵绝对是一边倒的屠杀! “转轴两周半,底盘向左转,升起支架,固定,装填发射!” 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塔楼顶端传来,还没等中年骑士回头,一道火光就已经从塔楼顶端飞出。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灰白浪潮”中迸溅——不同于其它被工兵们胡乱抛射的石砲,炸点稳稳的落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猛然回过头,不喜反怒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瞪大了眼睛,冲上塔楼朝着那个身影愤怒的咆哮着: “艾因·兰德阁下,你究竟在干什么?!” “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毫不退缩的小个子巫师直接瞪了回去,蓝宝石似的双瞳散发着坚毅的光辉: “它们攻不破这座要塞的,只要我们并肩作战——这难道不是您的原话吗?!” “我原话不是这说的,而且这和您没关系!”中年骑士低吼着:“康诺德殿下发誓要保护您的安全,而我也一定会做到这一点!” “如果断界山要塞失守你就做不到了!”艾茵依旧没有让步的意思,正面和这位中年骑士对峙着。 “断界山要塞永远不会失守!” “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兵力——这里的工兵和弓箭手全部都是没有经验的新兵,而我作为一名炼金术师,计算射程本来就是我的专长!” 说着,骄傲的小个子巫师还翘起了下巴:“更何况我还是个洛泰尔人,你能找得到比洛泰尔人更懂得射箭的人吗?!” “顺便告诉您,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派去监视我的两个军团士兵是自愿把我放出来的——因为就算他们两个一起上,都不是我这个炼金术师的对手!” 语塞的中年骑士愣在原地,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周围,发现那些工兵们也在愣愣的,像是受了惊吓似的看着他。 “你们都还在等什么,等着那些怪物们爬上城墙将我们都给撕成碎片吗?!”猛回头的恩斯特咆哮着: “从现在开始,断界山要塞的所有投石机和弩炮全部听从艾因·兰德阁下的指挥——这是我的命令,听清楚了没有?!” “明白——!” 霎时间,整个城墙所有塔楼上响起一片井然有序的机括声响,慌慌张张的工兵们将弹药装填完毕,等候那个有些弱气,但却坚定不移的命令。 “准备…三、二、一……发射!” 漫天的火光犹如流星般掠过长空,尖啸的箭矢骤如雨下,在小个子巫师的命令声中一段一段的收割着城墙之外的腐尸魔们;烈焰之中,接连成片的怪物们在冰裂般的嘶吼声中,化成碎片。 但这些怪物们却完全没有感到半点恐惧,那一个个灰白的,举着冰晶盾牌和长矛的腐尸魔们依旧踏着整齐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向断界山要塞逼近。 碎裂的骸骨、跌入深坑……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在了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再一次硬生生填满了最外围的壕沟! 面无血色的小个子巫师紧咬下唇,依旧镇定自若的指挥着工兵们向城外倾泻烈焰……而城下的怪物们已经踏着无数冰晶“尸骨”,硬生生逼近城下。 “铛——!” 长剑出窍,神色凝重的恩斯特·德雷西斯站在墙垛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是密密麻麻,数百名架起盾墙的军团士兵。 数以百计的腐尸魔们爬上了城墙,下一刻,中年骑士猛然扬起那银色长剑,浑厚的吼声再次响起: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前进——!” 随着恩斯特的一声怒吼,盾墙前横起了整整一排的战戟,举盾的军团士兵们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和爬上城墙的魔物们正面撞在了一起! 黑色的盾墙和灰白色的潮水绞杀在一起,竭力举盾的军团士兵惨死在冰晶长矛之下,嘶吼的魔物被战戟劈成碎片,怒吼的弓弩手们倾泻着源源不断的箭雨…… “呜——————————————!!!!” 就在战况僵持的刹那,从远方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咆哮(下)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声嘶力竭的呐喊回荡在天际,暴风雪撕扯着每一个还在奋战的要塞守卫们,脚下是早已冰冷的尸骨和血,面前是还在嘶吼的怪物,手中是斑驳的长戟和破碎不堪的盾牌。 弓弦的绷动、利刃劈斩的呼啸,飘扬的战旗猎猎…… 涌上城墙的灰白浪潮不断的拍打着“黑色盾墙”,每一次的抵抗,每一次的厮杀都让这单薄的防线像是被无数血浆洗过一样。 腐尸魔是邪神们所捏造出来的“魔物”——对它们而言疼痛、伤残乃至死亡都是毫无意义的……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亡灵,除了杀戮之外根本不知道第二件事。 烈焰和箭矢在冰川荒野中不断的“绽放”晶莹的白色雪花,骤如雨下的箭矢一刻也没有停歇过——但很快就被更多灰白色的身影彻底淹没;嘶吼的魔物大军甚至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依旧机械的扑向断界山要塞的城墙。 燃烧的烈焰,炙热的浓烟…紧紧咬着牙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那黑压压的一片,双手已经满是冷汗,额角的汗珠从面颊滑落都没有半点知觉。 不论再多的武器、再多的箭矢和石砲,在成千上万的怪物面前也根本是无济于事,甚至仅仅只能稍微拖延一下它们进攻的步伐和数量而已…… 艾茵甚至回想起了曾经在埃博登的那一幕,同样是毫无退路,同样是数不清的怪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我是来自洛泰尔,深林堡兰德家族,维姆帕尔学院的炼金术师,艾茵·兰德。” 仿佛催眠一样,垂下缳首的艾茵低声喃喃: “这座要塞,我绝不会让你们通过;”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答应过那两个笨蛋……” “我会等他们回来!” “石砲准备,引火剂准备……”缓缓抬起右手,小个子巫师的猛的吸了一口气,挺起那小小的胸膛: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吼出来: “发射————!” 回应她的,是数十个金属碰撞的机括发出的,最最深沉的咆哮。 在几十名军团士兵的代价后,城墙上的守卫们终于夺回了这场要塞守卫战的主动权,硬生生将数百名扑上来的腐尸魔绞杀殆尽。 利用城墙的防守优势和盾墙的交替推进,老兵带领下的新兵们终于尽可能的遏制扑上城墙的敌人。 但这也就是最后的极限了…除了足够多的资源和城墙,兵力匮乏的断界山要塞甚至连反击都做不到,只能在魔物大军的一轮又一轮进攻当中被动挨打,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撑过这一轮的进攻而已。 继续战斗下去,断界山要塞也许能坚持一个星期甚至是半个月,一万甚至三万头怪物会倒在要塞的城墙下,甚至在它们攻破城门之后还能继续利用墙内的防线周旋…… 但最终断界山要塞…必将陷落! “呜——————————————!!!!” 就在厮杀焦灼的同时,悠扬的号角声几乎让所有人都下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甚至是手足无措的看向被暴风雪笼罩的天空。 号角声并不是从城墙上传来的,而是螺旋峰峰顶的哨塔,也就是说…… 等等,难不成?! 没等他彻底或过神来,一声长长的龙吟就已经撕裂长空,在断界山要塞的穹顶炸响! 瞪圆了眼睛的小个子巫师惊愕的片刻,随即激动的死死咬住嘴唇。 虽然并没有看到那两个笨蛋的身影,但不知为什么…发红的眼角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两个笨蛋…他们果然还活着!” 下一刻,张开双翼的魔龙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狂风呼啸之中,朝着冰川荒原的大地急速坠落! 随即降下的,还有金红色,铺天盖地的火雨。 整个断界山要塞所有的守军都愣在了原地,惊愕的长大了嘴巴看着那望着那从天而降的洪荒巨兽和焚尽一切的烈火。 冰川荒原的尽头,咆哮着喷吐烈焰的米拉西斯振翅凌空,朝着断界山要塞的方向俯冲而来! 耀眼的金红色火柱从整个魔物大军的正中央横穿而过,无数腐尸魔在那熊熊烈焰之下粉身碎骨,变成碎裂的冰晶然后和周围的冰雪一起,在无情的龙炎中彻底蒸发! 漆黑的焦烟、凝固的血浆、冰冷的尸骨……各种各样的气味混杂在空气中,升腾着翻滚着,愈发浓重。 城墙上的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弓弩手甚至都忘了射箭,军团士兵们也忘记了回防,只是死死盯着那嘶吼。 冰裂般痛苦的嘶吼声回荡在冰川荒原之上,原本不可战胜的腐尸魔如今却在肆虐的龙炎之下被燃烧,被蹂躏。 落地的火焰不仅没有停歇,甚至朝着两侧不停的燃烧,在巨龙的身后留下了一道燃烧着的,遍地焦黑的“烈焰通道”! “德萨利昂万岁——!” 一个军团士兵突然喊道,激动的用斑驳的重剑敲打着盾牌。 “德萨利昂万岁——————!!!!” 下一刻,几乎整个城墙上所有的士兵都激动的吼了起来,犹如战鼓声般,连绵不绝! 在士兵们簇拥下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却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皱着眉头的他表情难看到了极点,紧紧攥住手中的剑。 因为就在巨龙出现的那一刹那,某个非常可怕的猜想突然钻进了他的脑海,而眼前的现实却又让他无法回避那种可能。 但最终,伤痕累累的中年骑士也只是长长的叹息一声……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大地轰动,整个断界山要塞的城墙都为之一颤;卷起的狂风吹散了无数的烟尘冰雪,一股犹如实质的气浪从正中央朝周围四散开来! 巨大的身影落在了断界山要塞的塔楼顶端,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洪荒巨兽。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龙背跃下,让小个子巫师绷紧了心弦。 直接无视了两旁的惊讶看着自己的军团士兵们,疲惫不堪的黑发巫师耸耸肩膀,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身后下来的是遍体鳞伤的路斯恩,一瘸一拐的灰瞳少年搀扶着还在吐个不停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很是艰难的从龙背上下来。 至于本来应该第一个下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此时此刻却毫无形象的被米拉西斯叼在嘴里上下甩动,似乎是在抱怨对方一次让她驮这么多陌生人…虽然她看起来相当的乐此不疲。 一步一步向前走,嘴里还哼着小调的笔直的向前走,穿过身旁的士兵们,穿过了要塞的墙垛,穿过了一个又一个装满火油的木桶和布满灰尘的弩炮投石机。 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那个自己曾经无数次担心过的身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虽然看起来很疲惫,头发也乱糟糟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但…她还活着。 原本还能强作镇定的小个子巫师此时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泪水,死死咬着牙关,泣不成声的她微微耸动着肩膀,溢满水光的大眼睛委屈的看向那个她担心了那么多天的家伙。 微微翘起嘴角,黑发巫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洛伦主动走上前,还没等小个子巫师反应过来就将她抱在了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怀中的人没有反抗,甚至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生怕他会一下子就不见了似的。 洛伦弯起嘴角: “抱歉…… 我们回来晚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算是赢了吗(上) 暴风雪终将会过去,这句话不太适合断界山以北的地方。 至少在黑发巫师看来就是如此,从自己来到断界山之后这里只有过一场暴风雪——比较可惜的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停的意思。 断界山要塞攻防战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或者说当米拉西斯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算是结束了,要塞内的残兵甚至不用打扫战场,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待残余的魔物们被龙炎扫荡干净。 在没有邪神使徒,没有强大到“攻城”级别的魔物,没有任何五十尺以上的远程攻击手段,巨龙就是战场的绝对主宰。 不仅是因为那超越高阶魔咒的龙炎和能够与巨怪媲美的强大身躯,更是因为巨龙的翅膀——当它展翅高飞的时候,它就是天空唯一的霸主。 翱翔于天际的巨兽,那是连巨龙王国的巫师和虚空中的邪神们都忌惮的,站在这个世界顶尖的生命。 倚靠在墙垛后躲避暴风雪的洛伦轻声喘息着,慵懒的双眼眺望着墙外的冰川荒原,仿佛自己的视线能穿透茫茫暴风雪,看到那座陷落的巨龙王城尼德霍格,手中不由自主的掏出了那根“朽木条”。 轻笑一声,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异乡人阁下,我知道你究竟为何来;非常可惜的是…那样东西并不在这座巨龙王城之中;” “在巨龙王国的时代,巫师自身的‘阀门’和能够打开两个重叠世界的‘阀门’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前者是评判一个巫师水平的标准,后者则是能够威胁到邪神的力量;” “你已经得到了一个,一旦暴露,隐藏在暗处的‘它们’必将如影而至;” “至于第二个‘阀门’,早在巨龙王国毁灭之际就已经被带到了南方;虽然很危险,但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放弃的;而且…我也很期待你们能走上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历史轨迹;” “最后一个‘阀门’,它就在……” “看什么这么高兴呢,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狼狈不堪的皇子殿下顶着一脑袋乱七八糟的头发走过来,毫不客气的坐在黑发巫师身旁抢走了他手中的“朽木条”,好奇的来回打量着。 “这是什么,纪念品吗?” 看着对方那双人畜无害,还一闪一闪红宝石似的大眼睛,黑发巫师除了长长叹口气之外还能干什么? “我这场冒险的全部收获!”没好气的洛伦翻了个白眼,把守墓人的遗物抢回来小心翼翼的塞进了衣服里。 “就一根破木棍?”布兰登的表情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不相信”,仿佛很无奈一样摊摊手:“你知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早晚还是会用尽法子让你说出来的对吧?” “所以为啥不现在就告诉我呢?” “……” 强忍住再次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这根魔杖是一位伟大的巫师留下的遗物,距今差不多得有一千年了。” “魔杖?”布兰登挑了挑眉毛,貌似不经意的问道:“是…巨龙王国巫师的魔杖吗?” “哦对了,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在尼德霍格的事情呢,不打算聊一聊——反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有的是时间。” 故作镇定的洛伦只是耸耸肩膀。 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应该说真不愧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吗? 双眼迷茫的黑发巫师,在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断崖山下和护卫骑士的交锋,还有那天崩地裂的“北方雷鸣”; 越过血骸谷,跋涉于冰川雪山之间,寻找“第一巫师”罗根留下的蛛丝马迹; 爬上雪山之巅,第一次见到那云雾之间的巨龙王城; 困顿于冰川,在成千上万的腐尸魔围攻下与“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对峙; 高墙之上,尼德霍格的黎明…… “……我们在‘龙王高塔’找到了一位死去多年的巫师;而这根魔杖就是他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洛伦有气无力的将手中的“魔杖”比划了两下:“然后…我们好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结果…嘛,你也看见了。” “整个巨龙王城就随之崩塌了……”低声喃喃的布兰登瞳孔微缩,似乎在沉思,自言自语着: “所以说从一开始这场魔物入侵的目标就不是帝国,而是巨龙王城的遗产……原来如此,这就是它们费尽周折也要掩饰踪迹,甚至不惜被断界山要塞察觉到…那这家伙究竟要找什么?” “不知道,而且我猜也没有人会知道了。”洛伦撇撇嘴,“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考虑到巨龙王城已经彻底不复存在,这或许是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侧过脸,满脸微笑的皇子殿下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的巫师顾问。 “或许吧…虽然我总觉的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布兰登扁了扁嘴,歪着脑袋打量着黑发巫师: “不过没关系,我有信心,你早晚会告诉我的!” 你这种古怪的自信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虽然洛伦真的很想这么说,但还是有些心虚的把头转了过去。 “刚刚…恩斯特·德雷西斯来找过我了。” 布兰登突然开口道,虽然脸上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但声音中却听不出半点高兴的意思,眼神中闪烁着某种别样的光泽。 黑发巫师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 北上的康诺德·德萨利昂,被雪崩和魔物大军困在了血骸谷。 “……这不就是您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吗?”沉默了片刻,洛伦淡然的开口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您才是那个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英雄,想必整个帝国对您的看法都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吧?” “至于您的兄长康诺德·德萨利昂…如果您去救他,您就是拯救了兄长和断界山军团的英雄;如果您没有而他有非常不幸的出了意外……” 洛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两个人都清楚那个所谓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布兰登·德萨利昂将成为萨克兰帝国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皇子殿下的表情非常奇怪,完全没有一丁点儿高兴的模样,笑容之中更多的是某种冷静到异常的神色。 为什么…明明只要待在断界山要塞就可以,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冒险北上,甚至不惜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康诺德·德萨利昂这样冷静到极点的人,会做出这种蠢货一样的举动? 换成是自己的话,绝对不会离开断界山要塞——反正有个替死鬼替自己去寻找线索,又何必亲自冒险。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 如果连自己都能看到其中的风险,那么“敬爱”的兄长大人不可能看不到。 “最关键的是,当恩斯特·德雷西斯来找我的时候,他‘竭力’劝阻我不要离开断界山要塞——虽然我能看出来,相比较于我的死活,他绝对更在乎我那位敬爱的兄长。” 摇了摇头,布兰登叹了口气:“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命令……命令他不准派一兵一卒北上,前去救援自己。” 洛伦表情凝重,逐渐皱起了眉头。 “所以…如果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的野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康诺德的预料之中,甚至从头到尾都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布兰登胡乱猜测着,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头发: “我们…真的赢了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算是赢了吗(下) 冰川荒原,血骸谷某处。 “铛啷——!” 锋利的刺剑掉落在一旁,满口鲜血的守夜人单膝跪地,右手陷在深深的积雪中支撑着身体,逐渐模糊的视线挣扎着看向面前的人影。 该死…… 艰难的挣扎着,一向冷漠的爱德华此时此刻眼神中只剩下惊恐,还有眼前那人狰狞的“微笑”。 那摇摇晃晃的步伐,苍白瘦弱不堪一击的模样,散发出的气息却是如此的令人浑身颤栗! 法内西斯抬起头,抽搐的表情狞笑着看向绝望的守夜人,喉咙里不断的发出幽邃而又低沉的嘶鸣。 “你…在害怕吗?”虚浮的步伐,甚至不能在雪地上留下多深的脚印,但每一步仿佛都像是一柄利剑,扎穿了爱德华的胸口。 “能在数以万计的腐尸魔进攻下发现我的气息…不愧是恶名昭彰的守夜人,德萨利昂家族的忠诚走狗…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夸奖你一下!” 肺部好像被扎穿了,右臂挫伤,后背好像还有两处伤口…真是糟透了。 倒在雪地中的爱德华死死摁住被贯穿的胸口,身体的颤栗让他连站稳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朝自己走过来。 虽然洛伦曾经提醒过法内西斯很可能还活着的,但是…… “身为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居然也会成为邪神的走狗。”奄奄一息的爱德华冷哼一声:“您可真是一位虔诚的神之仆。” “那你呢,野狗?” 顿下脚步的法内西斯不以为然的瞥他一眼,很是不屑:“你们这些所谓的‘守夜人’不也在觊觎虚空的力量…只不过就凭你们,也只能掌控非常微弱的力量罢了。” “无需挣扎,无需受苦…我这就来赐你一死。” 倒下的爱德华浑身颤栗,计算着自己距离刺剑和法内西斯之间的距离——现在的身体状况若是偷袭,机会只有一次。 “已经想好遗言了吗?” 缓缓漫步,法内西斯的手掌再一次凝聚起犹如实质的黑雾,在掌心化作锋利的长剑;沙哑的嗓音犹如从地狱中传来的呼唤。 “向圣十字祈祷了吗?” 颤抖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好似临终前的祷告;陷在雪地当中的右手已经微微抬起,全凭借膝盖和双腿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回答我吗?”法内西斯微微眯起眼睛,紧绷的右手猛然攥紧,化作利刃的黑雾猛然挥下: “那…就去死吧!” 就在黑雾劈下的刹那,猛然暴起的守夜人夺回了刺剑;闪避的瞬间剑尖已经对准了法内西斯的身影。 下一刻,精钢锻造的剑身突然作响,无形的气流凝聚成一束从剑尖刺出! “原力冲击”——! 雪地里,法内西斯的胸口突然炸开;爱德华立刻抓住机会,犹如残影般扑向对方。 那一瞬间,两个身影交错而过。 “噗——!” 滚烫的热血从爱德华的口中涌出,无力的双臂垂在身侧,双膝跪地扑倒在大雪之中。 “这是回赠给你的礼物——后背穿心,还记得吗?你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用过同样的招数,让我与九芒星圣杯失之交臂!” “穿心、割喉、灌脑,我可是一个都没有忘记。” 冰冷的话语传来,法内西斯的阴影笼罩在爱德华的身上,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守夜人挣扎着抽搐: “你得感谢我避开了要害,没有直接赐你一死。” 口吐鲜血的爱德华除了抽搐之外,根本无力反击,只能用那依旧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因为我会尽情的蹂躏你,虐杀你!” 陷入疯狂之中的法内西斯表情扭曲到了极致,兴奋的笑容变得恐怖而怪异,无数的黑雾已经将守夜人残破的身躯彻底包裹。 动弹不得的爱德华已经猜到了自己即将的“下场”,万念俱灰的叹息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我果然…还是怕死的。 犹如实质般的黑雾逐渐缠绕在他残破的身体上,那感觉是刺骨般的冰寒…并不是体表的寒冷,而是另一种层次的…从意识中传来的森森寒意。 就在这一瞬间…… “铛——!” 奄奄一息的守夜人听见一声刀剑相碰的声响,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法内西斯的面色一变,猛然回过身。 下一秒,缠绕在身上的黑雾突然撤去,甚至连半点预兆都没有,法内西斯的身影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等一下……” 话音中断,双眼一黑的守夜人彻底昏死了过去。 ………………………………………………………… 眩晕、寒冷、饥渴、麻木、疼痛……昏迷中的爱德华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究竟有多难受,只能确定自己的确还活着。 因为死人是不会感到饿肚子的。 他突然想起了在埃博登的阴沟巷讨生活的日子;自己在酒馆后面捡到了一根掉在污水沟里的肉骨头,结果被帮派里的另外几个人发现了。 饿极了的自己奋起反抗,结果自然不用说…当时倒在臭水沟里的自己差不多就是现在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道理”——只有不做多余的蠢事,才能活的长久。 竭力睁开眼睛,守夜人突然愣住了。 自己的面前,正放着一根肉骨头。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但似乎烤的人并不太懂得怎么做饭,整根肉骨头的表面烤的焦黑;浓烈的味道不断的钻进自己的鼻子,让胃部一阵阵的痉挛。 “吃点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只愣了一下,毫不犹豫的爱德华立刻抱起拼命的啃——短短不到一分钟,整根烤焦的肉骨头就只剩下骨头了。 直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面前的篝火堆上还架着大半个没有烤熟的肉块,外面是还在呼啸的暴风雪。 当视线逐渐聚焦,抬起头的守夜人呆呆的看向眼前人的长相。 那是一张冷峻的面孔,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空荡荡的左臂上挂着一柄斑驳的长剑。 “我在来的路上碰到的这头冰原狼人,费了些力气才杀死它…虽然肉不好吃,但至少能果腹取暖。” 此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摆弄着篝火堆上的烤肉;这时候爱德华才发现自己刚才就躺在一张冰原狼人的皮毛上。 “很意外吗,守夜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看着他:“我们又见面了。”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一言不发的爱德华呆住了半晌,过了将近五分钟才清醒: “怎、怎么会是你?!” 他不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吗,为什么会救自己?! 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出了他惊诧的护卫骑士同样沉默着,面色阴沉: “我也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法内西斯大人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现在的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信仰,完全变成了追逐野心的恶犬,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护卫骑士的表情愈发落寞: “休息好了就赶紧走吧,这里距离你们的营地并不算太远,一刻钟就能走到地方——回到营地你就安全了,眼下的法内西斯大人还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 “但是!无比要记得你看见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守夜人的职责,你一定要提醒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和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让他们清楚如今的法内西斯是多么危险的存在!” 停顿了片刻,面色苍白的爱德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呢?” “我?” 面无表情的护卫骑士站起来,看向外面还在呼啸的暴风雪: “我有我的使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何为真理(上) “难吃。” 嘎吱嘎吱的嚼着嘴里的面包,艾萨克毫不客气的评价着盘子里的食物,表情皱巴的好像是在行刑一样: “面包硬的能咯断牙,土豆汤里居然连盐都没有,鸡蛋糊的像块碳饼,野菜和洋葱拌在一起,还有这块咸肉…你瞧瞧,都臭了,怪不得我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子馊味儿!” 翻着白眼儿,艾萨克用叉子插着一块咸肉在小个子巫师面前晃来晃去:“我在埃博登被人关起来的时候吃的都比这个好,敢问我这是在坐牢吗?” “不想吃就别吃!”气呼呼的艾茵瞪了他一眼:“这里可是断界山要塞,又是在没有后方补给的严冬,能有这么丰盛的晚餐已经很奢侈了!” “说什么鬼话呢,我都看见了!” 摇了摇头,艾萨克摆出一副“你瞒不过我”的表情,直直的盯着小个子巫师的脸:“一瓶烧酒,两块烤羊排,烤面包、炖兔肉浓汤和黑布丁——没想到吧,你悄悄溜进洛伦房间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 愤慨的抱着肩膀,艾萨克将盘子推到艾茵面前:“作为你的朋友之一,我拒绝这种区别对待!” “这、这怎么能一样呢?!” 局促的小个子巫师红着脸,只是支支吾吾的低着头:“他受了这么多伤,而且疲惫成那个样子…稍微吃点好的东西补充营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知道我也差点儿就在巨龙王城没命了…对吧?”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诧异的不能更诧异:“简直不可理喻……我们三个人都到了尼德霍格,都是一次次的死里逃生,都差那么一丁丁点儿就没命了——为什么在你眼里就只有洛伦需要被‘特别照顾’,我和这个早熟小鬼呢?!” 片刻的沉默,两个人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一旁还在大口吞咽,嘴里还嚼着咸肉的灰瞳少年。 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的路斯恩侧过脸,同时被两个人盯着看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那个…羊排要是还有的话,可以分我一些吗?” “……”艾萨克。 “……在后厨。”艾茵。 默不作声的端起盘子,一脸歉意笑容的灰瞳少年起身,转身离开。 轻轻叹了口气,小个子巫师默默地将整整一沓羊皮卷轴堆在桌子上:“这是你委托我的,你目前所有提出的设想和研究计划,我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 “这可是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还有这么多的羊皮纸……断界山的炼金术师们甚至特地将一部分库存送给我了,要不然根本弄不完!” “那个啊……” 把玩着手里的叉子,像是才想起来的艾萨克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就是我们日后要完成的成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要让这些东西变成真正有用的。”小个子巫师很是认真的点点头。 “把它们都烧了吧。” “什、什么?” “烧掉,毁掉,砸了扔了撕了或者送人东西,随便你,留着当个纪念也不错。”摇了摇头,艾萨克叹了口气:“反正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在说什么?!”艾茵惊愕的看着他:“这些可都是你全部的心血…也是我和洛伦两个人全部的心血,怎么能……” “就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以前’的研究成果,所以它们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未来!” 艾萨克非常用力的“强调”道:“这些东西…视野太狭隘了,我们不能被它们挡住自己前进的方向!” “我不明白!” “好吧,哪个地方不明白?”一副很无奈的模样,艾萨克耸耸肩膀:“是‘视野’还是‘狭隘’?” “都不明白!”小个子巫师没好气的盯着他,一副“不说清楚就要让你好看”的表情。 真不相信自己居然为这个家伙担心过! “看来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啊……”艾萨克小声嘟囔着。 “那还麻烦您稍微说的简单些,‘天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 冷哼一声,抱着肩膀的艾茵不高兴的撅着嘴:“没办法,谁让我们没有您那么聪明呢!” 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艾萨克的表情非常别扭…甚至比以前更别扭,硬要解释的话过去自己还能和艾茵正常的聊天,像欺负低龄儿童一样欺负小个子巫师和别的土豆们…… 那现在的他,简直就是连调侃对方的兴致都没有了。 “艾因,你还记不记得道尔顿导师和伯多禄院长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虚空因不存在而存在’,没有规则更没有常理,一切都是最纯粹的虚幻,你不能凭借经验去接触和了解它的力量。” “记得,怎么了?”小个子巫师挑挑眉毛:“难道他们说错了吗?” “不,这一点很正确,但关键在于…我认为他们其实也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艾萨克叹了口气:“或者说,他们仅仅是理解了‘没有规则’这个很浅显的部分。” “最关键的是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如何跟你解释!我以前以为自己明白,事实却是我其实根本就不明白,我就和道尔顿导师或者埃博登的弗雷斯沃克大师一样,只是‘以为’我明白!” 越说越激动的艾萨克语速越来越快,额头上也是冷汗弥补,一副紧张的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但艾茵却隐隐有些明白了:“你是不是在尼德霍格发现了什么非常高端的‘神秘学知识’?” “应该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巫师体系,一套远远比我们现在所接触的对虚空力量运用方式高效无数倍的体系;相较之下,我们所用的方式简直愚蠢且效率低下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真理,艾因,你能明白吗?我看到了真!理!” “曾经我以为前往尼德霍格是为了找回失去的知识,找到第一巫师罗根之所以会开启‘巫师纪元’的原因;但是当我真正到达那里的时候,我找到的却不是这些,我看到的不是这些!” “我看到了属于我的使命…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办到的事情,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命运,一件也许我耗费一生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以前我不会说这种话,但这次艾因你可以尽情笑话我……我这辈子就没有相信过任何命运、或者‘使命’之类的玩意儿,只有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们才会不厌其烦的和别人说这些鬼话,好让那些倒霉蛋儿们心安理得的相信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但现在我明白了…时间这个概念有时候也许并不是笔直向前的,它更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在触及身旁的丝线;当你能看清每一根丝线的颤动,每一次自己选择的结果,你就会真正领悟到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罗根开启了‘巫师纪元’,那么我的使命就是那个将其带入‘下一纪元’——告别低效的施法和对虚空无穷无尽的恐惧,真正让这个世界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所本应掌握的力量!” “艾萨克……” “所以这些,还有这些…继续研究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甚至会让我再一次走进死胡同的泥潭当中。”摆弄着桌子上的卷轴,艾萨克很是疲惫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要将一切都忘掉,然后从头开始!” “而我们终将革新这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为真理(下) 浓郁的奶油味,混杂着新鲜出炉面包的小麦气息,还有烤羊排一股淡淡的焦香,汇聚成足以让人垂涎三尺的诱人味道,幽幽然飘荡在鼻尖。 安心享用着小个子巫师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美食,总算放下心来的黑发巫师很是慵懒的拨动着自己的勺子,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虽然依靠各种各样的方式,自己总算避免了被邪神们察觉到自身存在的可能,但也埋下了“法内西斯”这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巨龙王城的陷落,就是自己和他互为死敌的开始。 为了“阀门”的力量,为了他的野心;只要自己还活着,法内西斯和他背后的“黑十字”塞廖尔就会尾随而至。 黑发巫师唯一能想到对方不会直接杀死自己的理由,也只有他希望能够一次得到两个“阀门”这个原因了。 根据守墓人所说,真正意义上的“阀门”和巫师本身的“阀门”是完全两种意义上的概念。 在巨龙王国时代(虽然他更乐意称之为‘龙王高塔时代’),能否开启自身的阀门被看做是否具备成为“巫师”的资格;只有跨过了“物质与虚空的界限”,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得到所有人认可的巫师。 如果是按照这个标准,整个萨克兰帝国百分之九十九的巫师都是“不合格”的…… 而九芒星圣杯,则是能够打开两个世界隔阂的“大门”…… 对于想要彻底完成自己的野心,甚至是将圣十字“取而代之”的法内西斯,这是他必须得到的力量。 “有人关心真好呢。” 慵懒至极的腔调还带着几分打趣的意味,让洛伦微微侧目看向一旁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某个少年,正趴在床上晃着小腿,猩红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孔。 一身紫色流苏长裙的艾莉儿就坐在一侧,安安静静的“深情”注视着黑发巫师,让洛伦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同时摊上两个邪神,还被另一个给盯上了…自己究竟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命太苦…… “虽然我知道很可能问了也是白问……”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洛伦默默的皱眉注视着这家伙:“不觉得我们应该继续之前那个没有说完的话题吗?” “呃…什么话题,阿斯瑞尔怎么不知道?”少年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装傻怔怔着问道:“我们之前曾经说过什么吗?” “塞廖尔……”洛伦的眼角抽了抽: “关于‘黑十字’塞廖尔…你究竟知道多少?” “关于这个嘛…亲爱的洛伦,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阿斯瑞尔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轻轻的叹息一声:“虽然理解,你是不会相信可怜的阿斯瑞尔的,可是,唉……没办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肯说实话!” 始终安静的艾莉儿突然开口了:“就是因为你满口谎言,洛伦才不会相信你的!” 少年的嘴角不停的抽搐着,猩红的眸子翻了又翻,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但是……”艾莉儿顿了顿,平静的目光看向面带疑惑的黑发巫师: “笨笨的阿斯瑞尔这次所作的事情是正确的,至少…这次他没有故意欺骗洛伦。” “哦…哦!天呐,我刚刚听见了什么?!”猛地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阿斯瑞尔看向身旁的少女,目瞪口呆: “尊敬的冒牌货小姐,你刚刚说你…同意我?” 轻哼一声,艾莉儿把头扭过去,对他不屑一顾:“人家才没有那么说…但是你可以这么理解。” 阿斯瑞尔都惊呆了,洛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他诧异成这副模样。 根本不屑于理会某个傻乎乎的笨蛋,一脸忧虑的艾莉儿回首看向黑发巫师:“亲爱的洛伦,‘黑十字’塞廖尔…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如果可以的话艾莉儿同样不希望你会知晓它的存在。” “阿斯瑞尔之所以会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它的力量…非常的特别。” “关于这个,阿斯瑞尔已经和我说过一些了。”洛伦微微颔首,凝重的开口道:“是涉及到时间的,对吗?” 那一刹那,洛伦很确定自己面前的两个邪神对视了一眼,随即少女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洛伦只知道这些,不幸中的万幸。”轻轻低叹一声,艾莉儿缓缓抬起头:“洛伦能这么理解真是太好了,看来阿斯瑞尔总算是做了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面对‘黑十字’有多么谨慎都不算过分,尤其是几乎注定与它为敌的情况下。”少年理所当然的瞥她一眼,但很快就灰心丧气的瘫了下去:“但如果有可能,还是不希望碰上那个家伙啊!” “等等,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亲爱的洛伦,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先开口的是阿斯瑞尔,扁着嘴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用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塞廖尔的能力非常特殊,你对它的了解越深,就越不可能战胜它,所以你只需要知道它的能力涉及到时间就足够了,知道的越多反而会害了你!” “非常抱歉,但…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细微的变化,艾莉儿面带歉意的款款上前: “但还希望洛伦可以明白,‘黑十字’塞廖尔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敌人,甚至于几乎不可能被战胜的敌人,艾莉儿也只是希望能够尽量让洛伦远离这种危险的家伙……” “越是了解,就越是不可能战胜吗……” 不自觉的自言自语着的洛伦陷入了沉思。 “准确的说就算一无所知,战胜塞廖尔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少年精致的面颊甚至在微微抽搐,仿佛陷入了某种恐惧之中: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寄希望于‘坠落’的他和我们一样,已经虚弱到连维持梦境世界都非常困难的地步了。” 片刻的死寂,直至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嗯…伙食不错嘛;休息的怎么样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笑的比阳光还灿烂的皇子殿下不请自来的走进了房间,双手插着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空荡荡的屋内只有洛伦一人……外加床头上的黑羽鹰,和一只始终“不怀好意”盯着那只黑羽鹰的月影猫。 “有问题?”挑了挑眉毛的洛伦,手中还端着盛满浓汤的勺子。 “没什么,只是随便过来转一转,然后聊一聊关于你的‘报酬’问题。”不停的左右而言他,眼神忽闪的布兰登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洛伦对面,拿起一块面包小口吃着。 察觉到对方表情的洛伦眼角闪过一丝警觉…他绝对有别的事情。 但现在还是不要说破比较好…擦了擦嘴角,黑发巫师平静的看着他:“请讲。” “我是这么安排的…你先和我返回帝都戈洛汶给你弄个正式的‘顾问’头衔,然后我再想办法安排,给你找个能立功的差事——我相信凭你的本事,绝对能让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老爷刮目相看!” “你对我可真是信心十足。” “别太小看自己了,你可是我钦定的巫师顾问。”布兰登嘴角微微扬起:“等到有了理由,想给你弄个伯爵头衔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虽然不该这么说…但我非常怀疑您有没有这个能力……” “也麻烦给我点儿信心好吗,洛伦。”一拍桌子,笑的灿烂的布兰登转身离开;头也不回的洛伦在心底默默倒数: 三、二、一…… “哦,对了!”停在门口的布兰登突然回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挠挠头: “那个…康诺德回来了…活的。” “……” “没问题的话能陪我一起去一下吗,我…有那么点儿害怕。” “嗯…就一点,一点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灾(上) 北风呼啸,断界山要塞的北城门外。 要塞内仅存的数百名军团士兵们站在城门两侧,顶着呼啸的暴风雪在寒风中巍然屹立,每一个人都是右手持戟架盾,左手怀抱头盔;犹如钢铁铸造的雕塑般一动不动,任由风雪吹打。 能让他们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值得他们自愿这样做。 帝国的皇储,萨克兰亲王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回来了。 没有一个人开口,更没有交头接耳的人…死寂的城门外压抑非常,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一脸不高兴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抱着肩膀站在暴风雪之中——作为断界山要塞地位最高,同时也是康诺德的血亲,于情于理他都必须亲自在这里“恭迎”兄长返回。 虽然他极其非常万分的不情愿。 当然,同样不情愿的还有被他强拉上的黑发巫师,“迫不得已”顶着严冬的寒风一动不动的站在皇子殿下的身后。 “放松,都已经到这里了就别不高兴了。”嘴角挂着微笑的布兰登,还很无所谓的朝一旁的恩斯特挥了挥小手很是宽心的“安慰”着自己的巫师顾问,让洛伦忍不住翻了白眼儿。 这种耍无赖一样的嘴脸,简直都快变成布兰登的“独有标志”了! 皇子殿下慵懒的开口:“更重要的一点…这里是断界山要塞,康诺德的态度几乎可以决定一切——如果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好点儿的结果,我觉得我们也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 “你是我的巫师顾问,你发现的尼德霍格可是关键性的证据;即便敬爱的皇兄大人不会可以为难我们,总得给他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对吧?” “……” “你可以尽管放心,我敢保证皇兄大人绝对不会轻易对你动手——当然,如果他决定对我动手的话你也要尽可能保护我才行…呃,问一下,我这么一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很重要了?” “……没有。”面无表情的洛伦僵硬的转过头,用近乎杀人般的目光看向这位皇子殿下:“但是我都在这儿了,难道现在还能回去?” “嗯…就是嘛。” 布兰登扬起嘴角,朝洛伦竖起了大拇指:“我就知道,我们果然很合得来!” “……” 洛伦非常希望拔出亮银直接给这位皇子殿下来个透心凉,然后就地焚尸——不过代价太过高昂,会让自己的脑袋变得比等重的黄金还要值钱。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几乎同时,洛伦和布兰登的目光看向那白茫茫一片的冰川荒原。 虽然还不明显,但已经能看到地平线上缓缓出现的火光和人头攒动的黑影;风雪之中铁王冠的旗帜在迎风飘扬,还有那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和踏步声。 布兰登长出了一口气,一改刚刚嬉皮笑脸的模样,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双手交叉于身前,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就像是一位皇子殿下该有的风范。 疲惫的黑发巫师也只好回过头来,凝重的看向那已经从远处疾驰而来的一队骑兵,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北风呼啸,从未停歇。 一身戎装的康诺德翻身下马,随手将背后的大氅扔给了侍从;在十几名同样全副武装的骑士陪同下向他们走来。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就在那一瞬间他明确看到了布兰登有想后退的意思,下意识按住了他的后腰,皇子殿下浑身一颤,立刻恢复了正常。 “看来断界山守住了……” 面带冷峻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声音苍劲有力,神色中的疲惫也不能掩盖那份威严,犹如火一般的双瞳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布兰登: “你……做的很好,那是个正确的决定!” 布兰登倒吸一口冷气…他当然知道那个“正确的决定”究竟是什么。 自己没有前往血骸谷去救援被雪崩困顿的北征军团,而是选择返回了断界山要塞。 拍拍身上的积雪,脑子迅速转起来的布兰登赶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我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快结束了,就那些个腐尸魔还不够米拉西斯做个饭后运动什么的…呃……” 康诺德身后的骑士们一个个神色肃穆,那冰冷的眼神简直能让人瞬间窒息而死;剑身上的血迹,残破的盔甲,皴冻的面庞…都证明他们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 布兰登非常确信,要是继续这么“毫不在乎”的吹下去,除非皇兄出手阻止否则绝对会有人站出来一剑捅死自己。 “哦对了…既然皇兄毫发无伤的回来了……”看着那一张张面色不善的脸孔,布兰登赶紧换了个话题:“那一定在血骸谷赢的很漂亮吧?” 他话音刚落,黑发巫师就看到康诺德的手臂猛然绷紧! “赢的漂亮?” 康诺德眯起了眼睛,皱紧了眉头:“光是在血骸谷扎营,我就在暴风雪中损失了将近一个旗团的兵力!” “紧接着雪崩不断,营地接连垮塌…幸好都只是哨站,后勤的辎重没有受到波及,不然我身后的士兵们,得有四分之三都要活活冻死在冰川荒原!” “至于赢的是不是漂亮,你也亲眼看到了,看到那些怪物究竟是怎么战斗的了!” 叹息一声,康诺德的声音很平静,却透露着一股森森的寒意:“和我们相比,它们不需后勤,没有辎重,可以不计伤亡;既是全数阵亡,剩下的怪物依旧会毫不犹豫的扑向我们,撕咬我们。” “和这样的敌人作战,真的有可能‘赢得漂亮’吗?” 语气沉重的萨克兰亲王低声喃喃,话语中都带着一股悲凉。 “为了牵制住它们,我让两千名军团士兵堵住了从冰川到血骸谷的出口,我亲眼看到他们组成的盾墙,在数不胜数的怪物面前一点一点被绞杀成血肉!” “就是这样,我才为工兵争取到架设弩炮的时间,才让骑兵能够有机会迂回到两侧的山坡上,和弓弩手轻步兵从两翼围堵封锁……用尽了所有的火油和石砲,将魔物们碾成碎片!” “你不妨问问他们,问问那两千名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军团士兵,是不是也觉得‘赢的漂亮’?”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了,周围的军团士兵们默默颔首,尴尬的布兰登扯了扯嘴角,半天才说了一句: “抱、抱歉,我…不知道居然是这样……” “不!布兰登·德萨利昂,你做的很好!” 语气沉重的康诺德两步上前,一把按住了布兰登的肩膀,没反应过来的皇子殿下差点儿瘫倒在地! “我不会过问原因或者任何别的,我只看结果,你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颇有些感慨的康诺德注视着自己的血亲弟弟: “无论如何,萨克兰帝国都不能承受失去断界山要塞的结果!” 相互对视的二人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直至康诺德主动松开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不再小看了你了,布兰登。” “你是个真正的德萨利昂。” “毫无疑问,你也应该获得一位德萨利昂应有的待遇——我会写信向父皇呈明整件事的全部过程,我会告诉他你…才是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那个人!”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些惊疑的布兰登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康诺德就就已经转身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至于您,洛伦·都灵阁下…… 有个人要见您。” 第一百二十章 天灾(下) “我们有麻烦了。” 这是洛伦走进房间时,爱德华的第一句话,强咬着牙关很艰难的说出了第二句: “很大的麻烦。”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眼前的守夜人状态非常不好——光是能看到的伤势就不下三处,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但是…相较于这些能够愈合的皮肉伤,精神上的创伤明显更为严重……尽管他一直都在刻意掩饰,但洛伦仍旧能察觉到守夜人有些恍惚不定的眼神。 这个一直以来冷静到极点,甚至一度让洛伦怀疑他是不是个面瘫的守夜人爱德华,居然…也会害怕? “你遇到法内西斯了?”虽然是试探的询问,但黑发巫师的语气却非常的笃定。 沉默的爱德华没有言语,只是郑重的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句话说的很直接也很冒犯,甚至会让不知内情的人摸不着头脑——但有过“亲身经历”的爱德华非常清楚,洛伦的问题不无道理。 面对一个几乎拥有不死之身的邪神使徒,就算是逃命也依旧胜算渺茫。 “我运气很好。”躺在床铺上的爱德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喘息着。 洛伦可以理解…能从如今的法内西斯手中逃出来,除了“运气好”之外可能真的没有更多充足的理由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的守夜人只是冷冷的盯着洛伦。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的时候,爱德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是我的过失…如果在埃博登的时候没有那么固执己见,也许就不会……” “自我检讨也不是现在,以后你有的是时间后悔。”洛伦抬抬手打断了他:“眼下我们有个更严重的问题——就像你说的那样,很大的麻烦!” 法内西斯…… 冷漠的爱德华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 更严重的问题在于…这件事几乎完全是因为埃博登的守夜人“失误”所造成的后果——先不谈鲁特·因菲尼特是否会相信这番说辞,假定他相信了结果又会如何? 教会的丑闻,帝国的耻辱,守夜人的失职……若是法内西斯的事情彻底曝光,对萨克兰帝国而言都是一记无法接受的重创,作为失职者的守夜人难辞其咎。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爱德华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了,但这样做的结果必然会牵连到彼得·法沙他们…按照鲁特·因菲尼特的处理方式,下场是不言而喻的。 但如果隐瞒…这样一个近乎定时炸弹般的存在,而且是拥有不死之身的邪神使徒,一旦他决定不计后果的释放力量…… 那将会是天灾般的存在…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的生命将会白白枉死;埃博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将会以更猛烈,更残忍也更恐怖的方式,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不断上演! 如果不尽快做好准备,谁又能有这份能力去阻止这个天灾的疯狂? 一方面是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和一个对帝国知根知底且不择手段的疯子; 一方面是朋友的性命,以自己即将背负的代价; 黑发巫师很清楚,爱德华现在究竟是何等的痛苦纠结,那张僵硬的表情下掩盖的并不是惜命的恐惧,而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小疏忽”造成的后果。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鲁特·因菲尼特知道,绝对不行。”沉思了片刻,洛伦轻声开口道:“不仅仅是你和彼得他们,也是为了帝国。” 看到爱德华眼中闪过的一丝困惑,黑发巫师叹息一声:“想想看,如果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鲁特·因菲尼特,结果会怎样?” “圣血药剂,还记得吗?” 守夜人心头一沉,表情僵住了。 没错,如果按照这个守夜人头子的思维方式,他肯定还会用和夺取圣血药剂同样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鲁特·因菲尼特也很清楚一旦法内西斯身份曝光的后果是什么,又会对帝国产生何等可怕的动荡! 教会和信仰是维系帝国和诸公国的唯一纽带,信仰的稳定就是帝国的稳定,信仰的崩塌…就是帝国分裂的开始。 洛伦仍然记得上辈子的一些残余印象,记忆里那些史书中关于不同信仰,甚至是不同教派之间的争端;无一不是以战争和暴动开始,以屠戮和血祭为结束。 鲁特·因菲尼特肯定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尝试用非常隐蔽的手段来解决掉法内西斯…但这样做是绝对不会成功的,连一丁点儿的可能都没有! “黑十字”塞廖尔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如麦兹卡那般无脑的邪神;那是连阿斯瑞尔也要为之忌惮非常,甚至一手策划了巨龙王国毁灭的天灾! 漫长的死寂和沉默,二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应该告诉谁,谁又会相信我们,并且拥有对抗一个邪神使徒的力量?”冷漠的爱德华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答案。 “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会相信我们吗?” “埃博登的九芒星巫师塔,那十二位巫师元老们会伸出援手吗?” “亦或者我们应该直接告诉康诺德殿下,或者他弟弟布兰登?” “还是说…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守夜人微微颔首,藏在阴影中的面庞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双眼眯成一条缝隙,黑发巫师微微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人我们能够绝对相信,并且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洛伦平静的开口道:“除此之外,一切的后果都不是我们可以接受的。” “谁?” “你。”洛伦微微翘了翘嘴角。 冷漠的爱德华缓缓侧过头,看了黑发巫师一眼: “我记得刚刚某个人还说,我们没有时间耽误了……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而我也没有在和你开玩笑。”理所当然的洛伦摇了摇头:“想想看吧,你是唯一一个曾经和法内西斯正面对峙过的守夜人,你很清楚他有多危险。” “除了你,还有谁最适合做这件事?” 慢条斯理的语调,洛伦淡淡的开口道:“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埃博登的时候聊过的那个‘假设’…我说过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个想法是否具有可行性。” “你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吗?” 爱德华紧抿着嘴,额头布满了冷汗,双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我……” 就在守夜人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洛伦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然的开口道:“不用立刻就回答,我也不打算用这件事情来要挟你;这仅仅是我的一个想法,彼得·法沙同样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们出事。” “同样,不论法内西斯打算干什么…我都不想看到他得逞。” 深深地看了爱德华一眼,洛伦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向门走去。 现在的爱德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继续逼迫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要等到他彻底冷静下来,然后再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除掉鲁特·因菲尼特…这是洛伦从前往埃博登之后,始终没有放弃过的目标之一。 “等一下!” 身后的守夜人突然开口,拦住了即将出门的黑发巫师。 “救了我的人…是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他在离开前留了一句话让我转告你。”爱德华死死盯着没有转身的洛伦,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后背,看见他的灵魂: “无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无论你在寻找什么…… 千万…不要变成法内西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断(上) 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站在走廊之中的黑发巫师阴沉着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松懈的意思。 护卫骑士还活着…很难说这个结果究竟算好还是不好;虽然如今的他不会再继续为法内西斯效忠,甚至可能会在必要的时候成为自己的助力; 但另一方面,对方的存在同样是隐患,双方别说盟友甚至连朋友都不算;一旦被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九芒星圣杯和邪神标记,后果同样严重。 不过无论如何,目前来看依旧是对自己有利的——有他去追踪法内西斯的下落,至少会让这位“教士大人”不会善举妄动,极大的降低了“黑十字”所带来的风险。 对自己而言,眼下最直接的问题依旧是鲁特·因菲尼特……布兰登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完全是因为这位守夜人头子,洛伦才不会相信这是什么“善良慷慨”的示好举动。 能够威胁利用自己一次,就肯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而自己绝对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而要在他准备动手之前,先拿下他。 埃博登,法内西斯,守夜人,巫师,教会……接连不断的名词流入黑发巫师的脑海,就像是一个个节点一样张开巨大的网。 这些,还只是刚刚开始…自己究竟能走多远没人能知道,即使是自己也不知道。 而在一切开始之前,自己要先积蓄足够的力量,一点点的攒集筹码——魔法也好,地位也好,头衔也好,金钱也好…… 自己不会再任人摆布,不会被堵在悬崖峭壁上进退两难,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连身边的人也无法保护,再落得一个凄凉悲惨的下场。 沉思的洛伦背对着走廊叹息了一声,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自己刚刚离开爱德华的房间就出现,来的可真巧啊……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平静的转过身,就看到恩斯特·德雷西斯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僵硬的神情甚至让他想起了道尔顿导师。 “德雷西斯大人?”洛伦的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故意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今天是康诺德殿下率领军团返回断界山要塞之后,第一次的军团会议——作为要塞副司令,您现在不应该在殿下身旁吗?” “当然,不过会议取消了。” 阴沉着脸的中年骑士冷冷道:“为了打赢这场魔物入侵,北上的军团和断界山要塞都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伤亡和大量的物资,后勤需要清点核算,军团需要修整——眼下这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告辞。” “铛——!” 黑着脸的恩斯特侧身按剑,雪亮的剑锋露出森森银光。 “洛伦·都灵阁下,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中年骑士眼带杀意,一字一句的开口道:“你最好也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我也知道守夜人的事情,我还知道布兰登殿下的卫队长就是安插在他身旁的守夜人,而你和爱德华明显关系匪浅。” “告诉我,为什么他这么着急要和你见一面?” 黑发巫师眼神微微闪过一丝警觉。 作为康诺德身边的亲信,会知道这种秘密并不奇怪;但关键在于…他究竟知道多少? 这可能是个试探…… “为什么…因为我也曾经为守夜人效力过,而且我身上至今还带着守夜人标志的萤石戒指。”洛伦故意上前一步,表情凝重: “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就没有奇怪过为什么我会突然决定,前往冰川雪山寻找巨龙王城吗?” 中年骑士目光闪烁,那表情告诉洛伦他明显是知道什么了。 很好,他要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那就难办了…… “你是说巨龙王城…真的存在?” “不是真的存在,而是这次魔物入侵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里——它们打算寻找那个古老王国的遗产,企图从中得到能够毁灭断界山要塞的力量!” 洛伦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 “要是让我来说您真的应该感到庆幸,机缘巧合才没有绞死路斯恩,这个最后一个曾经到过尼德霍格的人,也是诸位口中的‘逃兵’。” “恕我说的夸张些,这位‘逃兵’才是真正拯救了萨克兰帝国的英雄!” 恩斯特的目光停在黑发巫师的脸上,和那双漆黑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四目相对: “是吗,那请问您是如何拯救了帝国,没有让巨龙王国的遗产落入魔物的手中?” “很简单。”洛伦同样看着他:“只要让所有人都拿不到,就可以了。”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您……那个传说中的尼德霍格已经跌入冰川裂缝,只剩一片废墟!” 中年骑士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竭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因为那双眼神让他十分确信,对方并没有说话。 过了将近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也就是说,您其实并没有什么证据?” 洛伦轻轻一笑:“我也不需要证明什么。” “顺便再多说一句,恩斯特·德雷西斯阁下;您是亲身经历过上一次魔物入侵的,难道您就没有发现这次的入侵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眉宇间微露诧异,恩斯特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醒您…顺便也提醒一下那个特地让您来试探我的人,这场入侵远远不能称之为‘入侵’,甚至连原本应有的十分之一的水平都没有;” “拼尽全力浴血奋战的我们,仅仅是清理了对方随手扔出来的一群杂鱼罢了,连前哨战都称不上。” “我只是布兰登殿下身旁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当然不应该在您面前多嘴;但既然您开口问了,那也就请我提醒您一句,千万不要将这场‘胜利’当成是胜利,否则只会让断界山要塞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铿锵有力的话音落下,沉默不言的中年骑士始终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将腰间的剑重新放进了鞘中。 “我明白了…洛伦阁下,您认为是康诺德殿下派我来试探您的对吗?” 难道不是吗? 洛伦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只是您的猜测,我并没有那么说。” “不,您就是这个意思。” 恩斯特依旧没有放他走的想法,魁梧的身影拦在走廊的正中央:“洛伦阁下,我敬重你是因为你的实力;因为在断界山我们永远缺能拿剑的人。” “但是…也同样因为您的祖先,罗兰·都灵——也许您已经知道了,没有那位‘黑公爵’,断界山要塞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您究竟想说什么?” “康诺德殿下已经同意了——送往帝都戈洛汶的信使已经派出去,待到凛冬结束,布兰登殿下就可以返回帝都,觐见陛下。” 恩斯特·德雷西斯慢慢开口:“但是,这不是结束…康诺德和布兰登,两个德萨利昂之间,永远不可能结束;而帝国十三世代的历史已经证明了无数次,参与到皇子相争,帝位之争的人,永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您的祖先罗兰·都灵就是如此,在他之前的人同样如此……难道您就没有得到一点点的教训,还觉得自己很特殊吗?” “这次我没有得到任何命令,是私下里过来想给您一个提议。”中年骑士深深的看着他: “您和您的朋友可以留在断界山要塞,为帝国的军团效力;皇子殿下能够许诺的任何前途,您在军团当中同样可以得到。” “请好好考虑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决断(下) “亲爱的洛伦,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纯白的精神殿堂之内,托着腮帮,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一脸郁闷扁着嘴,看向黑发巫师忙碌的背影,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某些异样的光泽。 “说真的,先抛开别的不谈,难道你不觉得那位别有心机的中年老男人说的很有道理——你完全没必要去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个皇子的身上,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做你最擅长的事情,难道不是很好吗?” “更何况你才刚刚找到了一处巨龙王国的遗迹…既然连尼德霍格都能幸存,那么说明冰川荒原之中还有许许多多并没有被发现的角落——埋没的遗产,上古时代的武器,闻所未闻的知识……” “莱曼特斯也好,其它的邪神也罢…它们的力量已经衰弱数百年,即便发现你也不可能将你怎样……更何况你还拥有可爱的阿斯瑞尔,冒牌货小姐以及对你忠心耿耿的朋友们,无数的冒险在等着你啊!” “究竟是什么让你愿意放下这一切,也要前往南方的萨克兰帝国?难道说……” “难道说超越了九芒星圣杯…被巨龙王国用来创造‘圣十字’所用的‘阀门’并不在冰川荒原,而是在南方的萨克兰帝国?” 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微微侧过面颊,挑起目光瞥向身后表情僵住的阿斯瑞尔:“我说…‘亲爱的’阿斯瑞尔,这才是你特别想知道的对吧?” “怎么可以这么怀疑可爱的阿斯瑞尔呢,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啊!” 一瞬间,那双猩红的眸子无辜的就像两颗璀璨的红宝石般纯洁,泪眼婆娑好像被冤枉似的少年一脸委屈,表情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当然,对如今的黑发巫师而言他已经都懒得翻白眼儿了。 不留在断界山要塞,是因为如今的自己完全没有背叛布兰登的必要——经历过这场北方的动荡,布兰登·德萨利昂在帝国的地位和声望虽然还没有彻底改观,但绝对会出现很多不一样的声音。 地位、实力、权势、财富……都是力量的一种;恩斯特说的没错,留在布兰登身边一定会参与到这场权力的争斗之中;但这同样是篡取力量最方便,也最快的方式了。 即便是为了身边的人,自己同样不能放弃——不论是得到了巨龙王国“最后知识”的艾萨克,还是在炼金之路上日益前进的艾茵…他们的研究都是需要大笔的金钱和很多花钱也得不到的援助。 在回到断界山要塞之后,洛伦已经从小个子巫师口中得知她和康诺德的事情了……虽然只是有这种可能,但对方拉拢自己的同时,未必没有拉拢艾茵的意思。 任何一个人只要能稍微了解他们,就不难发现他们所蕴含的巨大价值。 哪怕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被别人,尤其是科罗纳和康诺德甚至是阿尔托·贝利尼这种人利用,自己也绝对不能停下脚步。 “好吧…既然这是洛伦的决定,那么可怜的阿斯瑞尔也只好答应了。”金发少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右手扶着苍白无血的面颊,嘴角滑过一抹轻魅的笑: “没办法,谁让洛伦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呢?” “不过话说回来…你在干什么啊?” 猩红的眸子疑惑的眨个不停,看着坐在那儿的黑发巫师身边摊开的无数本羊皮纸书卷,在他的身旁摆放成一个诡异的螺旋形状。 与其说是书卷,更像是洛伦本身记忆的“具象化”——借助阿斯瑞尔的力量,黑发巫师自身的精神殿堂已经越来越接近于“梦境世界”,可以通过“翻书”这种方式快速的阅览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很简单,就和之前一样。”随手将一本卷轴扔在一旁,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开口答道: “我还要自创一个高阶魔咒。” “我还是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金发少年摇了摇头,表情无比的困惑:“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都灵之火’这种威力强大的咒语了吗?” 耸耸肩膀,洛伦轻轻叹了口气:“没错…作为最直接的攻击手段,‘都灵之火’甚至是‘原力冲击’都已经足够了,而且非常实用。” “但是,这仅仅是针对‘普通’的敌人而言——在邪神甚至是邪神使徒面前,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击破;同样…拥有秘银武器的敌人也可以办到这一点。” “威力强大,手段直接,是这种咒语的优点;而容易被破解和躲闪,就是这种咒语的缺点。”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若有所思,淡然的开口道:“我极其讨厌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既然以后肯定还会遇上这种敌人,那么就必须有可以限制他们的底牌。” 阿斯瑞尔眨眨眼,脑袋一歪:“所以……” “我发现自己以前的思维被‘某种东西’局限了…魔咒最终的原理都是依靠虚空力量欺骗物质世界,那么为什么一定要用最直接的方式体现出来呢?” 转过身来的洛伦让阿斯瑞尔怔了一下,脸上挂着十分狡猾的笑容: “想想看,既然可以无中生有的出现土墙、气浪、火焰和爆炸……” “那么想来折射光线、感知翻转、制造幻觉…应该也是可以办到的。” “以此类推,甚至可以扭曲一定范围内的法则,让大地能够融化,影子变成实体,水能够燃烧……” “甚至是设定全新的法则…就像游戏一样,猜拳、木头人、二十一点……也不是不可能的,对吧?” 没有察觉到阿斯瑞尔的表情,洛伦平静地开口道“在这样被扭曲的法则之下,对规则完全知晓的我就能占尽优势…即便对方可以强行突破,我也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匆忙逃命……” “当然,这还只是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要完成的话绝对不可能只靠我自己——我已经和艾萨克提过这个想法了,他非常感兴趣……所以我也想问问你,是不是…嗯,阿斯瑞尔?” 挑了挑眉毛,洛伦看向突然呆住的少年:“怎么了?” “哎…呃,啊、啊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像是突然惊醒似的阿斯瑞尔拼命晃着小手,脸上挂着讨好似的微笑:“只要是能够帮助到洛伦的事情,阿斯瑞尔绝对不会有任何推脱。” “真的?”洛伦一脸不相信。 “真的!”少年猛的点头,生怕他会怀疑似的。 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 过去的阿斯瑞尔即便是惊讶,也绝对不会露出这种明显失态的表情…即便是艾莉儿,他那种表情更像是装出来的,而非像现在这样。 也就是说…他刚刚突然想起了某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回忆,以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 沉默下来的黑发巫师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准备将这件事掩盖过去,继续从自己的记忆当中寻找可以借鉴的知识。 而清楚自己失态的金发少年也没有自讨没趣的开口,继续像刚刚那样打量着黑发巫师,嘴角依旧挂着狡黠的微笑。 就像是…已经看穿了洛伦的“小心思”,故意不愿意说破罢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嗯…好像是午夜了吧?”阿斯瑞尔耸耸肩膀。 “我问的不是天色。”洛伦头也不抬,淡然的开口道。 金发少年撅了噘嘴:“从血骸谷开始算的话…大概是月末。” “是吗,已经到月末了吗?”洛伦自言自语着: “冬天,就快过去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严寒之末(上) 自断界山要塞之战一个月后。 呼啸的暴风雪终于间歇,黑色的铁王冠旗帜依旧飘扬在断界山要塞的螺旋峰峰顶。 带着随从们的萨克兰亲王身披大氅,站在断界山要塞的南城门外;与他站在对面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脸上依旧挂着无比灿烂的笑容,毫不示弱的和“敬爱的兄长”对视着。 在他身后,是经历了血骸谷大战之后硕果仅存的百余名军团士兵和洛伦一行人。 就在他身侧的黑发巫师偷偷瞥了一眼,嘴角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表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布兰登,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直都在抖个不停。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也是父皇的意愿…今天你就必须离开断界山要塞,离开冰川北境,渡过宝石河返回帝都戈洛汶。” 神色严峻的康诺德冷着脸,沉顿的嗓音犹如钢剑磨锋:“毕竟…让帝国仅有的两名继承人都在断界山要塞,实在是过于危险了。” “这点我举双手赞同……北境的风雪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 布兰登故意咬重了字眼儿,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需要让我替你给父皇和菲特洛奈小姑带句话吗?我猜我可能就这么点儿作用了——而且有你的嘱托,也能让他们对我这个‘丢脸皇子’稍微有那么一丁丁点儿的期盼之情呢!” “我觉得不必了,你随便应付两句就可以。”康诺德很是不以为然。 突然一下子,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暧昧的笑意,还很刻意的比划了两下:“我说…就算父皇那里没有,菲特洛奈小姑那里总不会也没有吧?要知道我来之前可是被她嘱托了我好几遍要……” 话还没说完,看到康诺德那冰冷的表情,布兰登就很知趣的乖乖闭嘴了。 萨克兰亲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会在傍晚前离开,在那之前需要筹备一些路上的必需品,不介意吧?”布兰登耸耸肩膀。 康诺德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然后……” 布兰登拖着一个长音,笑容愈盛:“没有问题的话,从断界山要塞到宝石河这段路,可不可以派遣一队断界山要塞的守卫护送我一下?” “你有自己的护卫。”康诺德淡然开口拒绝:“你还有巨龙米拉西斯,不需要另外护送了吧?” “没错,但就这样我来的时候不还是差点儿死在了北境的荒原里?”布兰登歪了歪脑袋,有些挑衅的看向康诺德:“有断界山要塞的军队在,至少能让我放心不少。” “敬爱的兄长大人,我可是差一点点就死无全尸了。” 康诺德微微皱眉,冷哼一声。 “这次不会了。” 萨克兰亲王眯着眼睛,压低了嗓音:“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还在萨克兰亲王领境内,就不会再遇到任何一支会袭击你的军队!” “但是…你也得保证熔炉镇的事情不会再次上演!” “我、我尽量!” 面色一阵青白的布兰登踮着脚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轻轻的叹息一声,呼着冷气的康诺德·德萨利昂踏步向前;布兰登几乎本能的想要向后躲一下,却被他直接按住了肩膀。 康诺德看着他,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毫不相同的赤发红瞳;四目相对的二人几乎是脸贴着脸。 忐忑不安的布兰登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用力咽了咽喉咙。 “布兰登,你想要夺回属于你的东西我不反对,甚至我很敬佩这一点——这证明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德萨利昂了,而不是那个胡作非为的布兰登。” “挣脱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有时候并非完全是件好事。”康诺德颇有深意的看着自己的弟弟:“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将你看做是我的弟弟。” “而是布兰登·德萨利昂…能明白其中的区别吗?” 皇子殿下很僵硬的朝兄长笑了笑,只是嘴角一直都在抽搐。 “愿圣十字庇护你一路顺风…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记住,你是一个德萨利昂…但,也不仅仅是一个德萨利昂!” 不等布兰登开口说什么,扯起大氅的康诺德就已经转身,独自一人朝着要塞的方向走去,两侧的卫兵犹如被劈开的波浪般整齐划一,为萨克兰亲王让出了道路。 站在卫队前列的恩斯特·德雷西斯却没有一同离开,回过头看向布兰登身后的黑发巫师,眯成一条缝的目光有些冰冷。 沉默不言的洛伦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背着双手朝中年骑士露出了一副公式化的微笑,带着几分歉意的微微颔首。 显而易见,他并不打算听从自己的“建议”……恩斯特遗憾的摇了摇头,但也没有过多纠缠的打算,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走向黑发巫师身后站着的灰瞳少年。 “真的准备离开吗?”中年骑士轻轻蹙眉,看着这个甚至都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的灰瞳少年: “康诺德殿下已经在军团会议上主动坦诚自己的错误,为你和那些被绞死的士兵们洗刷了罪名——你还是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在军团里,在断界山要塞依旧拥有远大的前程。”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再过十年我的位置也许就是你的…现在就这么离开,真的对得起对你寄予厚望,提拔重用的殿下吗?” 头也不抬的路斯恩面色冰冷,死死咬着牙。 “我感谢殿下的看重,但我也发过誓了。”路斯恩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洛伦·都灵救了我一条命,我会尽我所能去报答他。” “对不起了,德雷西斯大人,我终究是个艾勒芒人…我们说到做到!” “就当一个巫师护卫…我记得你来到断界山要塞的时候,说再也不会让别人小看你。” “如果我食言了,那才会让别人小看我!” 中年骑士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朝身后招了招手;始终站在后面的一名侍从走上前来,将两柄短剑递到了灰瞳少年的面前。 路斯恩一惊,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沉默的恩斯特。 “这是和艾勒芒的回信一起送回来的,你那位哥哥,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恩斯特目光意外的复杂: “他写了封将近一千字的长信,从头到尾把你骂的一无是处;告诉我们对你会被当成逃兵这件事毫不意外,如果一切属实,维尔茨家族不会对你被绞死这件事有任何意见,也不会向皇帝陛下抗议。” “但是……”中年骑士顿了顿,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灰瞳少年。 “他也请求我们不要妄下决定…并且告诉我们整件事情当中有很多疑点,如果就这么冒然对你行刑,你肯定会心有不满;所以请求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务必要拿出足够的证据让你心服口服,只有这样才能向其他人以示帝国的公正!” “为了让我们重视这件事,他还特地把自己的佩剑一起送了过来。”恩斯特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始终站在旁边的黑发巫师微微侧目,从那封密密麻麻,字迹公正的信笺上扫了一夜,忍不住摇了摇头。 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路斯恩的哥哥,真是…好别扭的一个人啊。 “好好保管这两柄剑,这是你应得的。”面无表情的中年骑士将武器递给了还愣在那儿的灰瞳少年: “本来是打算等你恢复职位之后才告诉你这件事,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话音落下,恩斯特·德雷西斯迈开沉重的步伐,只留给路斯恩一个落寞的背影。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严寒之末(下) “所以…终于结束了。” 长长吐了口气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站在要塞的城门外,看着那些城墙上对自己眼神复杂的守卫们,还不忘了朝他们笑着摆摆手。 没有一个理他的。 不以为恼的皇子殿下耸耸肩…他还没指望凭一次“救命之恩”,能让这些军团士兵们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在他们的眼里,康诺德·德萨利昂才是帝国真正的继承者,未来的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陛下。 而自己…只是多余的那个。 不远处,随行的卫队正在爱德华的指挥下收拾即将离开的马车和行礼;捧着那两柄短剑的路斯恩则坐在原地发呆,像是陷入了回忆的状态中。 艾萨克还是在一如既往的和小个子巫师斗嘴,似乎又是为了某件事吵了起来…这种事情在维姆帕尔的时候洛伦就已经见怪不怪。 “没错,终于结束了。”在他身旁的黑发巫师很是坦然,淡然的开口道:“虽然过程和想的不太一样,但至少结果还是好的。” 当然…只是表面上,洛伦在心底暗暗说了一句。 未能真正被打败的“使徒”法欧达,隐藏在冰川荒原之中的邪神们,死而复生的法内西斯,守墓人临终前的嘱托……洛伦突然感到一阵心累。 以后的道路,还真是一片黑暗啊。 上辈子看过那么多的小说,每次成功完成一次冒险主角们都能得到不少好东西,或者走上人生巅峰,不是神器就是宝具…… 可为什么只有自己得到的是一大堆空口许诺的白条,外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原地爆炸的定时炸弹? 这样细想,原本因为结束了北方之行的好心情立刻变得沉闷了不少。 “喂,我说你怎么愁眉苦脸的?”看着表情无奈的黑发巫师,一歪过头的布兰登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们可是要去的地方可是戈洛汶,帝国的都城,萨克兰的心脏——这么比喻可能有点儿夸张,但也应该是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了,至于这么不开心吗?”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这儿了吧?”皇子殿下的表情活像是在看一个傻子,红彤彤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怜悯般的光辉。 “咳咳咳……”嘴角抽搐的洛伦连连咳嗽几声,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只有这个我可以保证,没有,绝对没有!” 点点头,还有些不太相信的布兰登拍了拍小胸口:“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在冰川雪山把脑子都冻坏掉了……除了那帮狂信徒和某些精神不正常的疯子,谁会喜欢上这种鬼地方?” “酒馆、剧院、音乐厅、咖啡馆、集市、餐馆、赌场、竞技场、赛马场……我是说整个文明,什么都没有!让我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还是杀了我比较干脆。” “……” 看到黑发巫师那嘴角抽搐的尴尬模样,轻轻咳嗽两声的布兰登终于严肃了起来: “但是,回到了帝都戈洛汶不等于我们就绝对安全了…接下来的威胁只会比在断界山要塞更甚,也更加凶险。” “在萨克兰亲王领,在断界山要塞——哪怕只是明面上的,我也很清楚敬爱的兄长大人绝对不会,也不敢背负弑亲的骂名。” “但是那些贵族们,对皇兄忠心耿耿的臣属还有居心叵测之徒,他们为了达到目的绝对不会顾及自己的手段…皇室成员遭遇暗杀,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而我们在断界山要塞的所作所为,也给了他们动手的借口和一个绝佳的机遇。” 面色凝重的洛伦看着一脸严肃的布兰登,默默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能够预料的北方入侵,原本不应该出现的“丢脸皇子”成为拯救了断界山要塞的英雄,这样的结局可能比魔物更难令人能够预料的到。 原本局势稳固的帝国必定会出现动荡,即将返回戈洛汶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必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或是投靠效忠,或是献媚求助,或是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就和在埃博登的时候一样,只有小心稳妥的谨慎才能让我们不至于落水。”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甚至是利用这种局面,让原本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的殿下您能够左右逢源,甚至成为一个别人眼中合格的帝国继承者。” “咳咳咳…那个‘一丁点儿’是多余的。” 翻了个白眼儿,布兰登没好气的看着他:“我没指望他们会因为这么一场胜利就对我改变看法…观点这种东西,一旦确定就很难被改动了。” “就像是…标签,就像教会总说巫师是邪恶的,所以绝大多数人就认定巫师是邪恶的,而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 深以为然的洛伦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非常遗憾的是…布兰登殿下您身上的‘标签’实在是有些多,而且每一个都和‘正面评价’无缘,想要让他们扭转观点简直比登天还难。” “基本上除了向圣十字祈祷,您的巫师顾问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改变这一点了。” 再次翻了个白眼儿,一脸无所谓的布兰登摊了摊双手:“那敢问我的巫师顾问阁下,除了这种绝对没用的办法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方法了吗?” 抿了抿嘴,犹豫片刻的黑发巫师转过身来,郑重的看向布兰登:“只有一个办法。” “既然您的形象已经在帝国境内‘深入人心’,那么我们再怎么弥补都是多余的,反倒会显得很扎眼,甚至会让对您有成见的人嗤之以鼻。” “对萨克兰帝国的贵族和那些平民们来说,萨克兰亲王康诺德·德萨利昂是一位完美的继承者,几乎符合所有人心目中帝国皇帝的形象。” “您要做的,您能做到的就是表现的和他截然不同甚至是正好相反!从现在开始树立一个和康诺德完全不一样的,帝国继承者的形象!” 那一瞬间,布兰登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能够符合所有人心愿的人,也不相信一个人能够满足所有人——当满足一部分人利益的时候,肯定会要牺牲另外一群人,这是必然的。” 洛伦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愈发沉重:“所以在帝国境内,肯定还有另外一群人会对康诺德心生不满;只不过也许是数量太少,也许是因为没有话语权,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不得已,选择了屈服。” “您要做的,将这一群群少少的人集中起来,给他们充足的话语权,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看到一个能够让他们绝对信赖和支持的继承者,看到帝国的十三世代还有另一种可能性,结果尚未可知!” 脸上挂着笑容的布兰登又歪了歪脑袋:“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耸耸肩膀,洛伦轻笑了一声:“不过但凡是人,就会有赌徒心理;特别是在他们觉得自己还有赢面,还能一把定胜败的时候。” “我们都是赌徒,都在拿未来做赌注…只不过我们手里没有本钱,该去担心输赢,患得患失的人是那些有本钱的人,不是我们!” 话音落下,怔怔的布兰登突然抱着肩膀,很是仔细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说那些话的时候,特别像那种处心积虑,想尽办法坑蒙拐骗的大坏蛋?” “不过…我喜欢!” 第一章 万城之女王(上) 在萨克兰亲王领以西,越过奔流不息的河水,那片被宝石河所环绕的土地就是萨克兰帝国最为繁荣也最为富饶的土地,也被萨克兰人称之为“新萨克兰”,或者“西萨克兰”的地方。 同样,也是帝都戈洛汶所坐落的地方。 如果帝都戈洛汶是宫殿,那么亲王领就是它的围墙和屏障; 若再将戈洛汶比作一位睥睨天下的女王,亲王领就是她的骑士。 对于萨克兰帝国,或者说尤其是萨克兰人而言,这片最早被命名为“新萨克兰”的土地不仅仅是他们的新都城,更是寓意着一个在“北方巨龙”的威严下俯身盘桓数百年的古老王国,第一次走向了他们征服世界的脚步。 就在十三世代之前,被布兰登·德萨利昂称之为“运气爆棚”的德萨利昂家族的祖先,为了迎娶“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在当时圣十字教会的建议下在这片新征服的土地上修建一座新的都城。 戈洛汶,寓意为“伟大的胜利”。 帝国,由此开始。 沿着奔腾不息的宝石河是一条绵延不绝的道路,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麦田、果园和篱笆沟渠组成的,大大小小的教堂、庄园在这片土地上星罗棋布;墨绿色的常青树犹如屏障一般,耸立在道路的两侧; 艳阳高照的穹顶之下,北国的肃杀在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只有裹挟着水润的暖风从宝石河上源源不断的涌来,吹拂着两岸的常青树。 断界山要塞之战十数日之后,前往帝都戈洛汶的大道上,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正在缓缓前行着。 “至尊贵的德萨利昂十三世代,帝国第二顺位继承者,被圣十字庇佑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啧啧啧,能为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家伙想出这么多个头衔来,真是委屈这群家伙了!” 马车里,一边打趣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巫师顾问,手里还在翻看着信笺的布兰登连连摇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我们很荣幸…这地方用错了,他们应该想写很遗憾才对…得知您已经抵达西萨克兰的皇家领地境内,并且已经在前往帝都戈洛汶的路上;” “在您之前十五日,北方的战事已经传到了帝都;听闻您凭借一己之力抵御魔物入侵,帝国的贵族们无不惊喜非常…嗯,我已经能想象到他们下巴掉地上了。” “得知您毫发无伤,您卑微的臣子们皆是喜极而泣,举杯欢庆…这句要是换成嚎啕大哭,或者咬牙切齿什么的我可能会更高兴一点儿…并且衷心的祝愿您此行无比一路顺风;” “愿圣十字庇佑着您…刚刚不还说我是被‘圣十字庇佑的’嘛,前后矛盾这是精神分裂了吗…我们怀揣着激动非常的心情,恭候着您的到来…嗯,怕不是脸上笑嘻嘻,心里……”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很是无力的伸手打断他: “你真的每一句都要吐槽一次吗?” “生活的乐趣就在于能够寻找到乐趣,不然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理所当然的皇子殿下耸耸肩,很是不在意的随手将那封信扔出了窗外: “总而言之,就是说上到敬爱的父皇陛下,下到随便哪条街头的流浪狗都知道我已经到哪了——这么备受瞩目,还真是让我这个‘丢脸皇子’受宠若惊!” 看着满脸笑容的布兰登,神色淡然的洛伦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但只有真正踏上西萨克兰这片土地之后,才能真正感受到断界山要塞之战所带来的变化。 从宝石河下船之后收到的信笺开始,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不少人在营地附近徘徊游荡,小心翼翼的观察和跟踪着他们。 根据爱德华所说,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是帝都戈洛汶的守夜人在确保布兰登的行踪;但更多的则是各个势力,尤其是那些贵族们的密探。 虽然不能确认每一个,但其中的确不乏好手,即便是遇上了也不确定一定能赢的家伙——如果不是因为有阿斯瑞尔,洛伦甚至都不能确定他们的存在。 鲁特·因菲尼特的守夜人,行踪诡异的刺客、身手了得的杀手、疑似巫师的密探……几乎帝都之内所有的势力,都已经在默默等候着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到来。 原本默默无闻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突然如此“备受瞩目”,真的很难讲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让布兰登·德萨利昂成为整个事件的核心,自己置身之外…这应该就是康诺德一开始的计划,除此之外洛伦也想不到任何其它的可能。 “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终极目标’,其余的一切都是必须为此而服务…… 但他们都不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就像就像逆流而上的鱼,寻找能够乘势而起的浪花,越过一个又一个险滩,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们看不到,所以他们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动手的,不会猜到我的计划,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洛伦已经不记得当小个子巫师告诉自己这些的时候,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什么表情; 究竟什么…才是康诺德·德萨利昂的“终极计划”? 作为几乎十拿九稳的帝国继承者,他能够得到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即便布兰登真的会尝试着挑战他的位置,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让萨克兰帝国更进一步?确实有这种可能,但应该不是他现在会去想到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尚且建在,以后的事情尚未可知; 现在就去想以后的事情,似乎也只是在做无用功,像康诺德这种人怎么会去做无用功? 就在两个人一个苦思冥想,一个悠然自得的时候,行进中的队伍突然停下;冷漠的爱德华突然走了过来: “布兰登殿下,有人来了!” 警惕的黑发巫师率先离开了马车,漆黑的瞳孔微微眯成了条缝,倒映着远处的地平线。 就在道路的尽头,艳阳下的烟尘之中一队骑兵正在朝快速的接近着。 而在那最前面的,是一位举着旗帜,轻装前进的骑士。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长舒了一口气,黑发巫师朝身旁的爱德华摆了摆手——这个冷漠的守夜人大概是还记得在前往断界山要塞时候发生的事,才会紧张成这副模样。 骑兵们在队伍的最前列停下,走在最前面的骑兵将手中的旗帜扔给了身后的侍从,而后翻身下马,两翼的卫兵们纷纷为他让开了道路。 站在马车一侧的洛伦挑了挑眉毛,打量着来者的身影。 对方的个头不高,甚至称得上有些瘦弱,但肤色和走路的样子却证明他身体十分健康;年龄不大脸上却有些皴纹,明显是那种常年在外饱经风霜的旅者。 最重要的一点…虽然他举着德萨利昂皇室的旗帜,但却穿着一身标准的圣十字教会的长袍,举手投足间也明显是一位教士的模样。 而且洛伦总觉得这个家伙…看得有点儿眼熟。 面容清瘦的教士带着和气的笑容走到黑发巫师十公尺左右的距离,很是刻板的微微颔首:“以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名义,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及诸位先生们致以真挚的问候。” “在下是圣十字卑微的仆人,添为大教堂的一名新晋教士,诸位称呼我为韦伯就可以,还请不用多礼。” 说完这些,年轻的教士抬头微笑的走向还在一脸莫名的黑发巫师:“洛伦·都灵阁下,自晨星林一别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您不会已经把我这个古木镇的小教士给忘了吧?” 第二章 万城之女王(下) “真是万万没想到,相隔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境遇完全不同的我们居然还能再次见面……洛伦·都灵阁下,这一定是圣十字的意愿!” 和煦的暖风之中,骑着马并行在黑发巫师身侧的小教士韦伯表情莫名的兴奋,眼睛里仿佛都闪烁着虔诚的光芒: “我原本是打算祝贺您能够取得如此显赫的功绩,但…等我真正清醒过来之后,我只想感谢圣十字,没有让我失去您这位朋友。” “您真是太客气了。”洛伦只是淡然的笑了笑,语气平静:“一切都是圣十字的意愿。”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就连洛伦自己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讽刺。 没能听出来的韦伯点点头,一副当真了似的表情:“吾主永远注视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为我们准备了诸多阻碍;因为不曾经历怀疑和磨难的信仰,是没有价值的!” 实在是不想回答这句话的洛伦笑容有些僵硬,只是应付着点点头。 对于这位小教士韦伯洛伦还有点儿印象:自己在学院时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前往古木镇时,就是他主动站出来帮了自己; 之后也是因为他及时将道尔顿导师被鲁特·因菲尼特所抓的消息送来,自己才会前往埃博登寻找圣血药剂,并且发生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 会对小教士韦伯有印象,主要还是因为他对于信仰的观点和绝大多数教会成员截然不同——相信虔诚的信徒不会受到身份和地位的影响,同时也很排斥强迫他人信教。 根据莉雅所说在自己离开之后一段时间,小教士韦伯就阻止了洛泰尔的教会强迫精灵信奉圣十字的举动。 非常有意思是,因为韦伯的宽容和那副无与伦比的好脾气,已经有一些晨星林的年轻精灵愿意主动信仰圣十字,在晨星林修建了一个很简陋的礼拜堂。 这可真是…… “话又说回来,你不是古木镇的见习教士吗?”眺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丘,和鳞次栉比的庄园宅邸,洛伦轻声问道: “怎么会从洛泰尔的圣十字教会,来到帝都戈洛汶呢?” 对于教会成员的人事调动,最起码也得是誓言骑士和主教一层才有资格才对。 “为什么…因为我原本就是戈洛汶的教士啊。”小教士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又突然苦笑了一声: “在正式晋升的那年,我尝试着帮一位十几年前受火刑而死的魏格纳巫师平反,结果英诺森大主教极为震怒,才离开帝都前往洛泰尔。” 就是那位提出断界山不是圣十字的奇迹,而是两块大陆相撞形成的巫师吧…黑发巫师眯着眼睛,隐隐想起了布兰登曾经说过这个。 “实事求是的讲,我并不觉得那位巫师是对的——但是,只因为有不同的看法就将其火刑,打在叛教的耻辱柱上,实在是有些太过了…虽然英诺森大主教并不这么想。” “原本没有想到还能回来,是法比昂主教在他卸任之前为我求情才换来了这次机会。”说到此处,韦伯的眼神一暗: “法比昂主教…他已经蒙受吾主的召唤,荣升天国。”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轻轻摇了摇头。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重,小教士连忙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还是不说这些了,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到帝都戈洛汶吧?” “确实是第一次。” “那你一定会不虚此行的,我的朋友。”韦伯很是认真的看着他: “虽然这么说有自傲的嫌疑,但我认为任何一个帝国的子民今生今世至少应该到访戈洛汶一次——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伟大的国度之中!” “自古王国时代的山间堡垒,至帝国时代的皇家行宫,再到如今的戈洛汶……整整十二世代,数百年计,发生过的传奇与故事数不胜数。” “她见证了帝国的建立,见证了圣十字的兴起,见证了艾克哈特的‘伟大征服’,见证了布兰登的宏图伟业,见证了‘狂龙女皇’夏洛特与‘黑公爵’罗兰·都灵的怨恨情仇……” 骑在马上的小教士缓缓抬起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戈洛汶既是萨克兰帝国的心脏与源头,萨克兰帝国…既是戈洛汶的骄傲与荣光!” 微微怔住,顺着韦伯目光的洛伦也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 就在下一刻,黑发巫师脸上的表情凝滞了。 就在道路尽头的方向,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曜石雕像——几乎就在看到那雕像的同时,道路两侧的人群也开始变得稠密了。 或是打扮朴素,衣衫简陋的平民;或是乘坐马车,穿着精致绸缎服装,前呼后拥的贵族;还有轩车满载,匆匆忙忙的商队……熙熙攘攘的人流,在那座巨大的雕像下来回穿梭,人山人海。 那是一座十公尺左右的女性雕像,下身是宽大而优雅的拖地长裙,上身却是一件看起来十分繁琐精致的铠甲,头戴着雕刻着龙纹的小巧冠冕。 这位仪态非常的“少女”就这么背对着身后的帝都戈洛汶,双手合十于身前眺望北方——也许是材质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工匠精湛的技艺,她那双眼瞳之中几乎能看出一股思恋的韵味。 察觉到洛伦的表情,侧过脸来的小教士韦伯轻笑一声:“见到布伦希尔德女王,就说明我们已经距离戈洛汶不远了。” “你…你说什么?” “布伦希尔德女王,也就是古萨克兰王国末代国王,萨克兰帝国第一位至高皇帝陛下的皇后啊!” 小教士还以为黑发巫师不知道,于是只好赶紧解释:“布伦希尔德女王…那可是一个古老的传奇——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但据传说正是因为她,当年的德萨利昂家族才会得以和巨龙签订下永恒的契约,成为如今的龙王家族。” “也正是因为她的建议,圣十字教会才能在此地兴起,让古萨克兰王国成为了如今的天选之国,创立了延续至今的萨克兰帝国!” 颇有些感慨的韦伯轻轻摇头:“为了纪念她,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才会特地修建这座雕像,永远纪念他的母亲眺望着父亲北上,抵御魔物入侵时满怀担忧的身影。” 看了一眼目光深沉的小教士,凝视着那少女那份“眷恋”的黑发巫师不禁摇了摇头。 布伦希尔德,末代的巨龙女王…她不是在担忧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她是在为自己那在邪神和内战中灰飞烟灭的故国,那个奉她为王却从未能统治过的王国而哭泣…… 倚身他国,惴惴不安,心怀思恋…这位布伦希尔德女王心中的悲凉,在黑曜石雕塑上仿佛还能依稀看到些许影子。 而她怀念了整整十三世代的巨龙王国,在自己的手中正式宣告了终结…… 穿过黑曜石雕像,途径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看到了远处绵延不绝的城墙,还有在哪视线尽头的一座雄伟城池。 直至这一刻,黑发巫师才突然想起曾经在见到尼德霍格时,为什么路斯恩会突然说“感觉有些眼熟”,还一副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表情了。 因为他现在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眼前的帝都戈洛汶,和那座冰川荒原之中的巨龙王城相比,除了是坐落在大地之上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欢迎来到萨克兰帝国的心脏,戈洛汶。”不失时宜的小教士走上前来,面带微笑: “万城之女王!” 第三章 拜访(上) 当队伍真正抵达高墙之下的时候,洛伦才真正得以窥探到帝都的全貌。 虽然戈洛汶明显是一座仿照尼德霍格修建的都城,同样是宏伟的白石高墙还有高耸入云的塔楼,但相较之下却没有巨龙王城那壮丽的神圣,而是更加的恢弘。 尼德霍格是孤立于冰川之上的云中之城,恢弘大气的戈洛汶则盘桓与山丘与沃土之间。 自高墙之后,队伍又行进了将近十里地才抵达帝都的北大门;沿途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集市和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的行人,一个挨一个的商铺几乎贴着城墙营业,路两旁的树干和墙壁上还都挂着大大小小的招牌。 酒馆、旅舍、商铺、集市、楼房、赌场……稠密的人群慢慢涌动着,人挨人人挤人,坐在马车里的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已经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我们应该还没有进入城门吧?”一脸费解的艾萨克狠狠吞咽着口水,眉头不停的抽动着:“怎么感觉今天见到的人…比我这辈子见到的还要多!” “不愧是帝都…光是城外就已经这么繁华了吗?”艾茵的表情倒是很期待,目不暇接的看着外面川流不息,满载着货物的马车,忍不住感叹着: “真是难以想象,整个戈洛汶究竟生活着多少人?” “如果要算上整个皇家领地,也就是西萨克兰的话…差不多三百万人;只是戈洛汶城区的话,应该是五十万到八十万之间,不固定的。” 坐在他们一旁的灰瞳少年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手里还在擦拭着雪亮的佩剑:“而且艾萨克刚刚说错了——严格意义上讲,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戈洛汶境内。” “嗯?”不太高兴的艾萨克抱着肩膀。 路斯恩突然很是讽刺的轻笑了一声:“用那些贵族老爷们的话讲,帝国既是戈洛汶,戈洛汶既是帝国——戈洛汶的秩序,就是帝国的秩序。” “那些最贫困的,各个庄园的佃户、贫民、小商贩、外来者这些人,是没有资格在高墙之内拥有一席之地的,所以只能生活在帝都的郊区附近;” “而后就是那些普通的市民,大多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开酒馆的老板、教会的教士、贵族议院的基层小官吏、巫师学徒、铁匠、佣兵……诸如此类,能够生活在高墙之内。” “再在城内也有不同…各个行会基地,大大小小的教堂、巫师学院、小贵族……这些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可以算是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之间吧?” “最后…是围绕着戈洛汶核心山丘的豪奢宅邸和宫殿,生活着西萨克兰土地上最有权势,也最为富裕的显赫贵族们——只比较财力和权柄,当中甚至有些还不在诸公爵和埃博登的执政官之下!” 摇了摇头,灰瞳少年轻轻低叹一声:“这就是帝都的‘秩序’,一个巨大的,显而易见层次分明的金字塔!” “等等…你说的我头都快晕了。”一脸不耐烦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 “说简单点儿吧,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早就习惯这家伙的灰瞳少年只是歪了歪脑袋,指了指身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肯定要前往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 “作为随从而来的我们,应该是安排在皇家行宫——通常各个公爵派遣的使者和皇室亲信就是这个待遇;或者就是和外来的使臣一样,在天穹宫城内的庭院;不过一般不可能。” 话音落下,隐隐好像察觉到什么的小个子巫师转过头来:“你…为什么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低垂着头的路斯恩突然眼神一暗,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而且…像戈洛汶这样的地方,来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了对吧?” 很是不以为然的艾萨克只是耸耸肩膀……见到过巨龙王城的他对这样宏伟的城市已经是见怪不怪了;艾茵却是非常的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我在埃博登的时候就听说过,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学是全帝国最顶尖的,甚至连九芒星巫师塔也要逊色不少…等到布兰登殿下觐见结束,能去那里参观一下吗?” 小个子巫师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位熔炉学院的炼金术师说过的比“撼地者”还要先进的,帝国炼金学的骄傲,全世界最顶尖的锻造锤就在帝都的这所学院之中! 熔炉镇的熔炉学院已经令她目瞪口呆,那么比那里还要更上一层楼的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参观?灰瞳少年微微蹙眉:“这个…很难说,虽然名义上也是巫师塔的下属学院,但实际上这所学院的巫师只对皇室负责,承担的大多也是军团和皇家事务安排的研究和工作。” “虽然有布兰登殿下在也不是不可能,但…应该不太容易。” “就是,再说了那只是炼金学而已。”艾萨克在旁边“帮衬”着。 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撅着嘴的横他一眼:“……什么意思?” “旁枝末节、无关紧要、无聊透顶、零头琐碎…你还准备让我说几个?”艾萨克“噗嗤”一下差点儿笑出声: “一群炼金术师组成的‘巫师’学院,想想就没劲透了好吗…而且我严重怀疑凭他们的智力,是不是真的能把‘巫师’这个词儿拼出来!” “艾萨克·格兰瑟姆……”咬牙切齿的艾茵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崩出来:“你可能没发现,但我也是一个炼金术师!” “而我也相当敬佩这一点!艾茵·兰德你是我的朋友,我是绝对不会故意中伤朋友的。” 艾萨克很是认真的看向她:“更何况能够在一个如此无聊透顶的,又麻烦又琐碎的行当里做出成绩,本身就证明你十分的了不起了!” “……” 不管斗转星移,时过境迁,这家伙永远都能让别人恨不得打死他! 一旁的灰瞳少年叹了口气,双手托着后脑勺靠在车厢旁,沉浸在儿时和父亲兄长一起来戈洛汶时的情景。 顺着穿越城门的衢道,一行人顺延着这座“大金字塔”前往帝都的核心;沿途不断的经过新旧贵族们的府邸,大大小小的剧院、集市、教堂、浴场、竞技场等等。 直至曜日偏西,傍晚将近的时候,整个队伍才挤过了无数汹涌的人潮,走完了最后一段路程。 孤立于山丘之上的天穹宫,已经近在眼前。 ………………踏着脚下坚硬的石砖地,从马车上下来的皇子殿下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眺望着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表情要多抽搐有多抽搐: “嗯……天穹宫。” “还是…回来了。” 走在前面的小教士韦伯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布兰登面前:“布兰登殿下,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的父亲,已经在正殿当中等候您整整一天了。” “陛下他…正期待着您的到来。” 不远处绵延的阶梯上,已经能看到全副武装的侍卫们从上面鱼贯而出,举着盾牌和长戟分列在阶梯两侧,“恭迎”这位远途而归的皇子殿下。 “嗯…我已经感觉到了。”突然一下子,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嬉笑着瞥了一眼身后自己的巫师顾问: “稍微等一会儿,我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一旁的小教士没有说什么,只是和洛伦站在一起,看着这位被侍卫“簇拥”在正中央的皇子殿下一步一步,走向那酷似巨龙王城的天穹宫。 第四章 拜访(下) “这里是夏暮庭院,戈洛汶山丘下的皇室行宫——在布兰登殿下结束觐见之前,就是诸位暂时的居所。” 站在一座精致的花园门外,面带笑容的韦伯朝洛伦一行人微微颔首: “院内有侍卫和仆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尽管提;如果想要游览帝都的话还请提前告知;” “另外,这里虽然是皇家行宫,但其实经常被用来招待外臣和等待觐见的人,帝都的贵族大多还是很有礼貌而且热情的,不妨和他们聊一聊。” 抬起头,目光虔诚的小教士和黑发巫师四目相对:“在下已经完成了任务,即刻就要前往大教堂向英诺森大主教复命。” “我的朋友,愿你们此行一帆风顺…我会为你们向圣十字祈祷的。” 也许吧…没有说出来的洛伦面露微笑:“谢谢,也祝你一帆风顺。” 小教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的错愕,但随即便微笑着转身离去;直至目送他走远,黑发巫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淡去,目光的余角不时的瞥向山丘顶端的天穹宫。 接下来的计划如何,就要看布兰登此行觐见的成果了…不论是好还是坏,这都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干涉的。 至少…眼下还是如此。 带着或是期待,或者沉重的心情,黑发巫师一行人走进了夏暮庭院的大门;在穿过一片喷泉和常青花草组成的泉水花园之后,一座精致的三层楼阁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顺着脚下的红毯推门而进,大厅内正对着大门的是前往二楼的楼梯和两侧的长廊;拱顶吊挂的九盏郁金香水晶吊灯下,五颜六色的抛釉地砖流光溢彩;墙壁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大理石雕刻,与墙壁上的油画和金银壁灯一起装饰其间。 而就在正对着大门的楼梯墙壁上,悬挂着一副无比巨大的肖像画。 画面上一位穿着银色甲胄,身披黑色大氅的年轻女性;她头戴宝冠,手持长剑,骑在一头赤色巨龙的龙背上,火红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神色壮烈; 而在她身后的则是一片燃烧着火焰的冰雪大地;狰狞的巨龙还在喷吐着龙炎,大地上能看到无数举枪冲锋的骑士身影,在向着无数狰狞的怪物发起冲锋。 赤色巨龙、冰雪大地、头戴冠冕的女“龙骑士”……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毛,他已经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了。 “萨克兰第十世代,也是唯一一位以女性之姿成为天穹宫主人的德萨利昂,‘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陛下。”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个非常和善的声音从大厅长廊的另一端缓缓而来;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他们纷纷好奇的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和那声音相仿,这是位看起来相当和善的中年人;棕色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墨绿的眸子却还依旧明亮; 穿着一身精致绛紫色华袍的中年人左手拄着一根榉木魔杖,站在油画前仔细的端详,突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帝国的臣民们,只能记得‘狂龙女皇’在第八次魔物入侵时骁勇善战的身影;却从未察觉到这也是一位热爱音乐、美酒和诗歌的少女…昔日最喜欢的花园,也成了招待臣子们落脚休息的地方。” “若她知晓,不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应该是…很开心吧?”始终沉默不言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开口道。 “我听说,快乐的定义在于分享,而不是占有。”洛伦立刻接下了艾茵的话,侧过脸看向这位有些诧异,不请自来的中年人,淡然的开口道: “相信如果夏洛特一世陛下能够看到她的花园没有被荒废,而是能让更多的人欣赏到其中的美…想必肯定是很开心才是。”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小个子巫师;被发现的艾茵面颊微微一红,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家伙。 “在下洛伦·都灵,很高兴认识阁下。”洛伦主动朝那中年人伸出了右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和您交个朋友?” “格雷·萨尔,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导师。”中年人非常热情的自我介绍道,和黑发巫师握了握手,和善的打量着一行人: “诸位来此,想必也是为了觐见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吧?真是遗憾,你们可能来晚了;听说今天布兰登殿下刚刚回……” 话还没说完格雷·萨尔就僵住了,猛然攥住黑发巫师的手:“等等!你、你说你叫洛伦…洛伦·都灵,布兰登殿下的那位巫师顾问?!” “是、是啊,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我半个月前刚刚从埃博登回来!”这位中年巫师突然激动的不成样子,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抽搐: “请问!那位…呃,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对方突然非常不好意思的讪笑两声,然后又猛地抬起头: “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巫师是和您一起来了吗?!” 大名鼎鼎的“天才”巫师…表情僵住的黑发巫师侧着脸,不光不由自主的游移向身后。 一脸茫然的灰瞳少年,神情惊愕的小个子巫师,还有…不知道跑哪去了的爱德华…… 至于艾萨克·格兰瑟姆…那已经连下巴都翘起来,完全是一副等着自己介绍他的表情,还故意转过身装得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情况有些不太对…… 就算对方是从埃博登会来的,会了解到艾萨克的几率也应该是微乎其微——真正清楚他的,只有科罗纳和弗雷斯沃克两位巫师塔元老。 既然如此,对方又是怎么会知道艾萨克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面不改色的洛伦,这一刻的心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是彼得·法沙背叛了自己…… 是鲁特·因菲尼特…… 亦或者…对方的身份不仅仅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一名学院的导师? 仔细想想;这种突然的碰面的确太过巧合了;也许是他事先就安排好,在这里等候自己的也说不定……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黑发巫师注视着这位格雷·萨尔巫师,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可以的话,还望说明。” “啊!我真是…真是太失礼了!”被吓了一下子的中年巫师连连自嘲苦笑,满怀歉意的开口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了解过这天才的研究之后实在是感慨不已…毫不留情的说,那这等高层次的思维方式比较,本学院的绝大多数学徒们简直就和脑袋灌水的土豆没什么两样!” “我在离开埃博登之前,曾听闻他和您一起随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前往断界山要塞…所以在知晓您的身份之后才会如此失态,真是万分抱歉!” 格雷·萨尔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兴奋:“所以实在是希望您可以为在下引荐,只希望能够向他请教…实在不行写封信也可以啊!” 面不改色的洛伦紧绷着心弦,嘴角还在不自然的抽搐……他已经能感觉到艾萨克那能刺穿一切目光,无数次的从自己背后掠过。 “呃,不知道您要找到的……” “请问!” 没等到洛伦说完,兴奋若狂的中年巫师就猛然转过身,看向黑发巫师背后的三人:“请问哪一位是…… 艾因·兰德阁下?!” 那一瞬间,气氛突然僵住了。 还是一脸茫然的路斯恩身旁,站着比他表情更加茫然的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伸手指了指自己: “就…就是我…” “啊!原来刚刚就是您回答了我的问题,真是太荣幸了!” 激动的格雷·萨尔快步上前,从石化的艾萨克身旁经过,一把握住了艾茵的双手,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写满了害怕: “在下格雷·萨尔,以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第一导师的身份,恳请您亲临到访本学院做客!” “我们所有人,随时恭候您的光临!” 第五章 “盛情”邀请(上) “喂,我说…你没事吧?” 在那位激动到不能自已的中年巫师离开之后,回到房间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像是猫咪一样,十分“乖巧”的蜷缩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帝都的夜景。 呃…乖巧这个词用在艾萨克身上,本来就是见奇葩到极点的事情。 “哦,我,我怎么可能有事呢?我可好了,好得很!”一脸浑浑噩噩的艾萨克回过头,轻哼一声: “毕竟人家眼里的‘天才’又不是我,被邀请去学院参观和演讲的人也不是我,我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掉在路旁的大韭菜……有我没我都一样。” 看着这个失魂落魄的艾萨克,惊愕的小个子巫师嘴角一点一点的露出了笑意: “你…你在嫉妒我?” “嫉妒你?不好意思,但艾因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挑起眉毛的艾萨克转过身来,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敢问在下嫉妒你什么?是去见一堆脑袋灌水,一脸傻笑的土豆,还是说去一个居然也能把炼金学当宝贝的三流巫师学院…就凭他们的智力水平,换成是我去演讲恐怕不比教会大猩猩说人话容易!” “就是就是,只不过是炼金学嘛!”打趣着的艾茵耸耸肩膀,蓝宝石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你才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嫉妒呢!” “没错,想想看我有什么值得嫉妒的?”艾萨克又是冷哼一声: “受到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邀请?” “被一群脑袋灌水的土豆们的热情追捧,一言一行都被他们无比敬仰,好像神一样供着?” “全新的实验室,充足的研究条件和被当成研究对象也无所谓的实验助手?” “随手扔出几个成果,然后被载入史册,或者干脆著书立传让后来的土豆们都来研究自己的理论…哼!” “……”小个子巫师不开口,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没错,我嫉妒你,非常嫉妒简直嫉妒的都快要死了!” 气呼呼说出这句话,长出一口气的艾萨克半死不活的瘫在椅子上,不高兴的瞥向小个子巫师:“高兴了吧?我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丢脸…要是再被道尔顿导师知道那就更丢脸了!” “那如果道尔顿导师不知道呢?” “什么意思?” 艾茵微微一笑:“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参观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还有洛伦和路斯恩他们。” “真的?!”艾萨克猛地一下子,像小狗似的探出脑袋。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朋友嘛。”说着,艾茵伸出右手的食指:“而且…如果你能答应我不会不会故意讽刺,或者挖苦炼金学的话…我可以把演讲的机会让给你。” “我保证我保证!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只要能教这群大猩猩说人话…我是说,向一群误以为自己是巫师的人教授真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看着艾萨克那双眼发亮,急不可耐的表情;小个子巫师也只能疲惫的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希望帝都的巫师们脾气够好…呃……大概吧? ……………………………………………………… “没想到真是…弄巧成拙啊。” 客房的另一端,同样坐在窗户旁的洛伦自嘲的苦笑了一声,漆黑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窗外移开。 如果不是这位格雷·萨尔巫师提醒,黑发巫师都忘记了自己在埃博登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故意用了小个子巫师的名字。 过程非常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科罗纳和巫师塔为了掩盖圣血药剂的真相,抹去了“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名字留下的所有痕迹,极少数他在巫师塔公开发表过的内容,也被按在了“艾因·兰德”这个名字下面。 而之后来到埃博登,却又浑然不知的小个子巫师为了加入九芒星巫师塔,拿出了她迄今为止全部的研究成果——尤其是关于“亮银”,外加两种在古木森林精灵帮助下改良过的炼金药剂。 能够得到巫师塔的认可,作为一名被帝国承认的巫师可以说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荣誉……但问题也就来了。 虽然现在巫师塔的花名册上已经同时有了三个人的名字,但不知道科罗纳究竟是无意造成还是有意为之,让“艾因·兰德”的名下揽括了三个人全部的研究成果! 所以那位格雷·萨尔先生会惊讶成这副模样,其实一点儿也不奇怪……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黑发巫师依旧坐在窗边没有回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窗外。 片刻之后,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在他面前坐下,叹了口气。 “发现了吗?”洛伦头也不回的轻声问道。 路斯恩微微颔首:“门外有两个,从我们进来开始就没有离开过。” “而且…我怀疑隔壁房间可能也有。”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宅邸外站岗的守卫,始终都在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客房的窗户; 花园中的女仆,有意无意的瞥向身后,手中拿着的画笔想必应该不是在临摹夜景; 庭院的围墙外,有两张匆匆而过面孔洛伦至少已经看过不下三次,每次的打扮都有些区别; 还有走廊中的警哨,每次换班时都要交头接耳一次,应该不止是在偷偷闲聊…… 从里到外,整个夏暮庭院当中几乎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线,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自己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警戒程度已经是超乎想象。 而且还有突然离开的爱德华…很可能在自己没有发现的地方,还潜伏着几名守夜人在监视着自己。 重返帝都的布兰登没有在外面有任何停留,就直接前往了天穹宫;无法监视这位皇子殿下所以就只好从自己这些“随从们”身上下手了吗?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夏暮庭院是德萨利昂皇室专门用来招待觐见臣子和外来者的行宫,从这里的管事到最底层的女仆和侍卫,几乎全部都是各个王公贵族们的眼线。” 叹了口气的灰瞳少年摇摇头,表情中还有些无奈:“只要我们还在这里,想要躲开这些‘监视’就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实话,我并不太同意艾因·兰德阁下答应那位巫师,前往皇家学院参观的事情。” “为什么?” “虽然名义上艾因阁下只是您的朋友,但对于那些王公贵族们而言并非仅仅是这样——他们会把布兰登殿下身旁的所有人,都看成是他势力的一部分。” 路斯恩的表情非常严肃:“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在帝都之内也是一股极其强大的势力…这么说也许不合适,但我们这么做形同于告诉那些监视我们的眼线,殿下正在向巫师阶层的人示好。” “这也许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没错,而且太巧了。” “太巧了?”灰瞳少年不太明白。 “就在我们抵达这里的同时,就在我们进入宅院之后,就在我站在那幅画前的一瞬间……那位格雷·萨尔巫师,真的只是碰巧和我们相遇的吗?” “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谁,也很清楚我们是因何而来——他在那里,就是在隐晦的通过我们,向布兰登·德萨利昂提出一个邀请。”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的表情非常玩味: “碰巧的是,这也正好是我们需要的。” 第六章 “盛情”邀请(下) 天穹宫。 踏着脚下冰冷坚实的地砖,表情僵硬的布兰登一步步向前。 粗犷大气的门廊…精雕细琢的穹顶…挂满壁画的墙壁…… 和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过去一百年是如此,未来一百年也会是如此——品味独特的德萨利昂家族,永远和时髦风雅绝缘。 在心底吐槽自己祖先和家族的布兰登翘了翘嘴角,继续向前走去。 “我听说你清晨就已经抵达,居然让皇兄等你到现在?” 廊柱后冰冷的声音让布兰登止住了脚步,微微侧过满是笑容的面颊,打量着对方。 干练却不乏优雅的骑士罩衣,白皙的肌肤,和自己相仿的火红长发…还有那双颜色相同,却冰冷如霜的赤色双瞳。 “才几天不见,菲特洛奈小姑真是愈发美艳无双了。”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布兰登嬉笑着打趣道: “特地留在这里,难不成就是为了见我?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布兰登耸耸肩,歪着脑袋:“父亲应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吧,这样可不太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好好聊聊…这趟北方之行可比埃博登要有意思多了!菲特洛奈小姑…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在冰川雪山之中发现了什……” “布兰登·德萨利昂。”菲特洛奈冷冷的打断了他: “你找艾克哈特皇兄…究竟要做什么?” “我找他做什么?是他把我喊回来的。”布兰登撅着嘴,很是不明白的耸耸肩:“再说了,我觉得许久不见的儿子和父亲见一面也无可厚非对吧?难道…还必须得有什么目的码?” “哪怕是我这个‘丢脸’儿子。” 表情冰冷的菲特洛奈目不斜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气氛愈发的冰冷,二人四目相对。 最终还是布兰登先败下阵来,瘫着肩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菲特洛奈小姑,您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和父亲说些什么?” “因为我担心,担心你会做傻事。” 悠扬而平缓的声音传来,骑士少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表情:“我不清楚断界山要塞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肯定出事了…否则你不会回来,即便是有艾克哈特皇兄的命令。” 表情越来越诧异的布兰登看向骑士少女…过去了这么多年,但还是忍不住会感到惊讶。 菲特洛奈小姑,的确有一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您的问题,那我保证,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仅仅只要能得到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就好,也仅此而已。” 布兰登举双手“投降”,只是脸上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十分的不真诚:“关于这一点,敬爱的兄长大人也是同意的……算是他特地让我到断界山送死的补偿。” “哦,差点忘了——回来之前兄长大人特地让我带句话,说他不能回来见小姑一面非常遗憾,有机会一定会给您写封来着!” “骗人。”菲特洛奈面无表情:“康诺德才不会说这种话。” “他让我随口应付两句,您就权当是真的,装傻偷个乐不行嘛?”边说边转身的布兰登还不忘了朝身后摆摆手: “回头见了,菲特洛奈小姑!” ……………………………………… 相比较于昨日傍晚的匆匆一眸,当太阳升起之时,黑发巫师才真正将整个夏暮庭院的魅力尽收于眼底。 尽管只是一处用来招待臣子和外来者的皇家行宫,夏暮庭院也依旧称得上华美非常——除了昨日进门时的大厅之外,三层高的殿宇也有将近百个房间和厅堂。 大小房间内,遍布着当年“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的各种藏品;尤其以雕像、挂毯和大幅油画为主,还有各种造型精美,工艺超绝的银器和家具; 郁金香形状的水晶灯、鲜艳非常的抛釉地砖、蜿蜒缠绕,造型反锁的壁画、还有各种家具和装饰品上都蒙制着曲线复杂,带有各种植物花纹,五颜六色的图案。 而在庭院外是众多喷泉和常青花草组成的花园,为了保证无时无刻不有鲜花绽放,就连夜晚也会有园丁和女仆忙碌的身影,需要定期喷洒一种让花朵不至于凋零的炼金药剂。 如此,才能使得这座庭院犹如其名,永远保持着盛夏将尽时的优雅和魅力。 华丽雕琢,纤巧繁琐,豪奢之至…该说,真不愧是帝国女皇的少女心啊…… “等等…您、您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坐在洛伦面前,名叫格雷·萨尔的中年巫师神色惊喜非常,差点儿连手中的茶杯都碰掉了:“那位鼎鼎大名的艾因·兰德阁下,愿意前往皇家巫师学院去做客?!” “既然是来自巫师学院的邀请,那么同样作为巫师的我们当然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轻笑了一声,洛伦端起杯子抿了口薄荷茶,盘中的樱桃蛋糕也已经所剩无几。 嗯…不仅装潢,就连餐点也是非常的赞。 “那真是太荣幸了,本学院所有的巫师和学徒们都会恭候艾因·兰德阁下的大驾光临!”兴奋的中年巫师连连点头,发现自己失态了才赶忙补充: “当然,也热切欢迎诸位一起到访——尤其是您,洛伦·都灵阁下;以一名巫师的身份成为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即便您不是我们学院出身,同作为九芒星巫师塔下的巫师,我等也与有荣焉!” 微微耸肩,洛伦轻笑一声:“您真是太客气了,能够和帝都的巫师们一起交流,对我们也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 “而且…我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看样子可能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戈洛汶了,以后说不定还会经常麻烦诸位呢。” 话音刚落,格雷·萨尔突然叹了口气:“洛伦·都灵阁下,看来您对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突然被召回的真正原因…还一无所知啊!” “哦?” 洛伦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却已经心生警惕。 果然…对方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艾因·兰德”而已。 “这件事在戈洛汶已经快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您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告诉您的。”中年巫师一副很为难的表情: “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准备为布兰登殿下安排一桩婚姻。” “婚姻?!” “没错,更准确的说是联姻——目前还只是的一个想法,但既然陛下已经将这件事半公开,就说明已经有所行动了!” “如您所知,萨克兰帝国是由皇室和五位公爵,外加埃博登自治领组成;虽然各个公国名义上都是帝国的臣属,但实际上都是半独立的状态,拥有各自的军队和公国法律。” “因此,皇室和公国之间的联姻就是德萨利昂家族维系稳固统治的纽带——甚至有时候,还能通过这种间接手段直接控制一个公国!” 洛伦看着面前的中年巫师,一言不发。 他已经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就和曾经洛泰尔的鲁文·弗利德继承深林堡一样……只不过那次仅仅是一处贫瘠的伯爵领,这次则是一整个强大的公国。 “当然,有利就有弊……如今几乎帝都之内所有的贵族,还有各位公爵的眼线们都在盯着这位布兰登殿下,若是联姻出现意外很可能会令皇室和某个公国,亦或者某个重要势力交恶,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如履薄冰。” 叹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跑题”的中年巫师赶忙赔笑两声:“不好意思,说远了。” “哦对了,请问,诸位先生们何时有时间到访我们学院呢?” 第七章 皇家巫师学院(上) “这儿就是…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嘛,比九芒星巫师塔差远了,顶多就和熔炉镇那个大作坊是一个级别的。” 宏伟的拱顶门和两根大理石圆柱前,很是不屑一顾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撇撇嘴打量着眼前的巫师学院,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我们在来的一路上看了皇家宫殿、皇家行宫、皇家竞技场、皇家剧院……和那堆大的出奇,又丑又没用的建筑比起来,这个学院里皇家俩字儿究竟体现在哪…啊——!” 撕心裂肺惨叫的艾萨克话还没说完,就被跺了他一脚还不解气的小个子巫师用力推开,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看向那位名叫格雷·萨尔的中年巫师,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 “实在抱歉,来的时候已经教训过他很多遍了,没想到还是……” “没关系,实际上…这也是很多来到帝都的巫师们共同的观点。”苦笑的格雷·萨尔摆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作为圣十字的圣地和大主教所在,戈洛汶的巫师阶层一直都深受其打压…即便拥有皇室在财力和物力方面的援助,但地位和许多应有的权力始终得不到保障,还经常因为某些巫师的罪名深受牵连。” “我在埃博登时曾经听说…诸位都是洛泰尔的巫师,想必应该也是深有同感的。” 看到对方那无可奈何的表情,想起洛泰尔教会嘴脸的小个子巫师郑重的点了点头。 “哎呀,看我都在做些什么;扫了诸位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还望原谅。” 转过身来,重新露出微笑的中年巫师连忙向洛伦一行人热情的招手:“大家请随我参观学院吧,不论那里都行。” “而且,已经有两百名学徒在学院的礼堂等候诸位的大驾光临了!” “您真的是太客气了。” 谢过对方,回首一把攥住艾萨克耳朵的艾茵微笑着走在了最前面;面面相觑的洛伦和灰瞳少年也耸耸肩,紧随其后。 在布兰登·德萨利昂入宫两天后,始终得不到消息的洛伦答应了格雷·萨尔的邀请,来到了皇家巫师学院。 原因本身很简单——在遍布眼线和密探的戈洛汶各方势力之中,对方是最先主动和自己的接触,并且表达出友好意图的一方。 更何况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自己和艾萨克还有艾茵,全部都有名正言顺接受邀请的理由——按照萨克兰帝国的规定,一名要在某座城市长期逗留的巫师,本就应该前往本地的巫师学院才对。 团结弱小的势力,给他们充足的信心,并且使其相信布兰登·德萨利昂拥有成为帝国皇帝的资格…这是洛伦和布兰登一开始的计划。 而长期受到圣十字教会的欺压,和戈洛汶许多行会都有牵连的皇家巫师学院……非常符合这一标准,本就是洛伦最先想到的势力之一。 因此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洛伦此行的目的都是和这个学院较好,在布兰登正式拉拢他们之前让双方保持较为良好的关系,先替日后的同盟打下基础…… 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随着这位格雷·萨尔巫师的介绍声,开始浏览这座号称“不逊于巫师塔”的著名学院。 但……就像艾萨克所评价的那样,整个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并不算宽阔——穿过拱顶大门,一座红褐色的城堡几乎构成了学院的全部,正中央则是一处由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喷泉庭院,四周则是隶属于各个学科分院的塔楼。 和九芒星巫师塔那由一座中央巨塔,和周围宫殿、城堡高墙组成的学院相比,这座被冠以“皇家”的巫师学院的确小的可怜,但也有维姆帕尔学院两倍左右的面积。 当然,考虑到帝都的巫师和洛泰尔相比二十倍也不止,就更显得整个学院简直小的可怜…… 悠扬的钟声响起,许许多多穿着统一的黑色长袍,抱着厚厚的装订书本,三三两两巫师学徒们在狭窄的道路和塔楼城堡之间穿梭; 喷泉庭院之畔,甚至还能看到不少穿着一身正装的学徒们聚集在草坪周围大声讨论;或是孤身一人蜷缩在大理石喷泉的角落,独自一人在翻阅着手中的羊皮卷轴…… 统一的制服、繁重的课程、步履匆匆的学徒、井然有序的规划……不知道为什么,洛伦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特别的熟悉,仿佛心底的某些记忆被触发了。 “和别处的巫师学院不同,本学院非常注重统一的管理和高效的运作。”走在最前面的格雷·萨尔侃侃而谈: “所有的学徒必须集体生活,在导师的引导下集体从事研究和各项试验的进展——为了培养这种关键的集体精神,从穿着打扮到日常的一言一行全部都有严格的要求,还有非常严苛的惩罚措施。” “团结,实践,脚踏实地——萨克兰文明的精粹孕育我们,也让我们成为了帝国境内首屈一指的巫师学院。” 说到这里,中年巫师的脸上不由得多出了几分骄傲之色:“也许我们没有九芒星巫师塔那厚重的历史积淀,但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以务实著称——从‘撼地者’锻造锤的引进到再开发,到职业行会的推广,直至如今皇家铸币厂的全新锻造机,全部都是本学院的累累硕果!” “可以这么说…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在帝都之内,已经成为品质和研究前列的代名词了!” “如今,从日用品和工艺品到奢侈品,乃至药剂行业、冶金业、运输业……就连帝都的日常维护工程,天穹宫的扩建和帝都供水和排污管道的建设,各种大型工程,到处都不乏我们同僚们的身影!” “关于这一点,我们在来之前也曾经听说过。”作为炼金术师的小个子巫师,也是与有荣焉的点点头: “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是炼金学的骄傲!” “哦,等等等等……”一脸不耐烦的艾萨克打断了艾茵的话,表情有点儿别扭:“怎么能光说炼金学呢,我相信这所学员中一定还有某些‘更重要’的学科存在的…对吧?” 一边比划着,不顾艾茵白眼儿的艾萨克拼命示意着身旁的中年巫师。 “那是当然,除了炼金学之外本学院还有另外五门重要学科!”格雷·萨尔理所应当的点点头: “药剂学、草药学、星相学、历史学、古代符文……这六门学科组成了本学院的基础,也是我们能够在帝都戈洛汶立足的重中之重!” 话音落下,神色骄傲的中年巫师完全没有注意到艾萨克的表情已经僵住了: “那…神秘学呢?” “神秘学?呵呵…本学院早就已经放弃这种没什么用的学科了。”轻笑着打趣一声,格雷·萨尔摆摆手:“据说现在巫师塔依旧对神秘学非常看重,但务实的我们不同…只需要学徒们有最基本的了解就行。” “说真的,学这门课程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既不能产生任何的实际利益,也无法对帝国的建设有任何帮助,而本学院是不养闲人的。” 话音落下,尚未察觉的中年巫师依旧乐呵呵的走在前面带路;隐隐察觉到不太妙的黑发巫师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还一动不动的艾萨克已经激动到浑身抽搐的地步了! 深吸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长长深呼吸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瞪大了眼睛,看向表情同样尴尬到极点的小个子巫师,的开口了: “艾因,之前我们好像有过什么约定对吧?” “艾萨克,我们今天可是被邀请来的,你不能……” “真不好意思,我反悔了!”咬牙切齿的艾萨克一字一句的崩出来: “我要活撕了这群脑子灌水的土豆们!” 第八章 皇家巫师学院(下) 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中央礼堂。 不大不小的演讲厅内,满满当当坐着两百余名巫师学徒,穿着统一的制服,眉头紧锁,默不作声。 “我还是觉得,让艾萨克上去演讲可能不是个好主意。”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趴在洛伦耳畔的艾茵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有些害怕的看着那些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虽然那位格雷·萨尔一直在描述他们学院究竟有多么热情,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热情”的方式。 “都到这一步了,你觉得还能阻止他吗?”翘着嘴角,叹口气的黑发巫师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不断的在人群当中扫来扫去。 而在演讲厅的另一端,已经换上了巫师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精神抖擞,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嘴角抽搐,完全是一副准备要去吃人的架势。 “更何况,让艾萨克这么闹一次说不定…还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唉?” 一脸困惑的小个子巫师看着眼神中颇有深意的洛伦,歪了歪脑袋;倒是一旁的灰瞳少年隐隐明白了什么,目光瞥向坐在台下的学徒们。 没错,为了拉拢皇家巫师学院洛伦必须要尽可能向对方示好……但是,示好不等于示弱,甚至恰恰相反,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让对方看到自己这一边的实力。 否则,又凭什么让对方认为有和自己这一方联盟的必要? “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诸位,大家下午好啊,我是九芒星巫师塔神秘学的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 就在小个子巫师还在一脸害怕的时候,面带“微笑”的艾萨克已经登台亮相,用最最“和善”的目光看向台下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瞧见你们,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刚刚踏入学院时,也曾在导师的指引下挑选自己未来的进修目标。” “当然,那年我才六岁…即便我刻意拖延了正式成为巫师的年纪,所获得成就也是在座诸位望尘莫及——更不用说你们当中已经有不少人比我岁数还大,仍然带着‘学徒’的名头晃荡呢!” 看着脸上笑容越来越“狰狞”的艾萨克,就连原本有所计划的黑发巫师也忍不住心头“噔”了一下。 但愿…不会出事吧。 “我相信诸位在成为学徒的时候,你们的导师都告诉过你们,你们将来一定能够有所建树,对虚空的研究做出巨大的贡献巴拉巴拉之类的……” “相信我,那些全部都是在忽悠你们的!” 面无表情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几乎同时“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脸上。 不是可能,而是绝对会出事啊! “接下来是问答时间,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台下的学徒们面面相觑,整个演讲厅内就是一片死寂。 “啊…当然没有了。”很是理所应当的耸耸肩,故作姿态的艾萨克还叹了口气: “真替帝都巫师的未来感到悲哀啊;现在大家如果没意见的话,那我就……” “等一下!” 耀武扬威的艾萨克还没等走下台,一个面色冰冷的学徒突然站起来打断了他: “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我有话要说!” “学徒,坐下!”神色紧张的格雷·萨尔立刻上前呵斥:“艾萨克·格兰瑟姆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你这样的态度……” “那他这样的态度就合适了吗,格雷·萨尔导师?!”一身黑袍的学徒猛然回头,表情不甘的看向演讲台上的“自大狂”: “更何况,刚刚阁下也允许我们提问了…不是吗?” 始终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很是诧异的看向那个和路斯恩差不多大的巫师学徒;原本就担心的小个子巫师更是左右为难的看向对峙的那两个人。 艾萨克倒是一脸的无所谓:“没错,我是说过……有什么尽管问。 感受着周围传来的目光,满头冷汗的学徒轻舒一口气:“您是专攻神秘学的巫师,如果没猜错的话您似乎非常瞧不起炼金学…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我绝对没有瞧不起炼金学。”艾萨克连连摇头,吊着眼睛一副反派脸看向那位学徒: “我只是非常可怜这些先天智力缺陷,不得不从事这一行当的巫师们;并且非常明确的认为绝大多数从事炼金学的巫师都不能称之为‘巫师’而已…‘瞧不起’的前提是放在同一个层次的类比,但炼金学和神秘学完全没有可比性!” “简直一派胡言!” 强作镇定的学徒紧紧攥着拳头:“和只懂得理论的神秘学巫师相比,明明炼金术师才应该是对巫师世界贡献更大的那一方!” “学徒!”格雷·萨尔大声呵斥,瞥向身后黑发巫师的目光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如果没有我们,没有三百年来无数位前辈们的辛勤努力,没有那些真正愿意勤勤恳恳做事的炼金术师们努力,巫师阶层绝对不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您说我们没有可比性?没错,确实没有可比性…但那也是神秘学和炼金学——想要看到炼金学的成就,您只要走出去,到外面亲眼看看就能看见了啊!” “铸币厂、建筑、药剂、冶金……几乎在帝都每行每业都能看到为之辛苦奋斗,流血流汗的炼金术师们,在用他们的智慧和心血去切切实实的改变着这个帝国,这难道不是成就?” “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用眼前所见的一切去做一些真真正正能够帮助到别人,让自己生活富足的事情,难道不比蜷缩在塔楼里,整天去钻研那些危险又没什么用的知识更能做出贡献?” 说的口干舌燥,喉咙沙哑的学徒义气凛然,无视了身后格雷·萨尔的目光,和台上的艾萨克四目对视: “我知道您是从九芒星巫师塔来的天才巫师,瞧不起我们这些庸俗之辈……” “但也请您看清这一事实:真正能够代表整个巫师世界,并且在创立至今三百年来始终作为中流砥柱存在的,是我们炼金术师们!” 话音渐息,整个演讲厅内死一般的寂静,鸦雀无声,只有那名巫师学徒依旧毫不示弱的和台上的艾萨克四目相对,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台下的中年巫师紧张到连面颊都在抽搐的地步,显然出现这种情况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并非事先安排好的。 “帮助别人,帮助自己,再挣到能让一家人都过上富裕生活的钱……”突然冷静下来的艾萨克,连声音都变的不太一样了: “这就是…你眼里的‘巫师’吗?” “难道不是吗?!”学徒丝毫不示弱。 “当然不是!绝对不是!绝对不是!” 艾萨克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原本尖锐的嗓音突然听起来变得极其有气势: “巫师…绝对不是为了这种愚蠢到极点的原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想要造房子,有建筑师就好了;想要铁器,有铁匠就好了;想吃面包,有愿意卖力种田的农夫就好了。” “要巫师做什么?!” “都给我听好了,因为我原本不打算说这些的…你们这群说话没脑子,智力堪比鸽子,从头到脚都被浆糊给灌满了的大土豆们!” “巫师这个身份,才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让不可能变成可能,让这个世界上的秘密不再是秘密,赋予一切事物以价值——你们眼中瞧不起的,没办法帮你们变成富翁找到工作,在贵族和教会面前屈膝谄媚换来金钱和地位的‘智慧’,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才是我们的尊严!” “懂了吗,你们这群脑子灌水的大土豆——!!!!” 第九章 会面(上) “真是万分抱歉,您好心好意的邀请我们,结果最后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礼堂演讲厅外,听着艾萨克那“慷慨激昂”的嚷嚷声,黑发巫师十分为难的看向同样手足无措的格雷·萨尔,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艾萨克·格兰瑟姆是我们三人当中成就最高的一个;原本希望能够由他先打开局面,让诸位能够接受我们这些外来的巫师,没想到……” “总之责任全部在我,和他们二人无关;请您千万不要怀疑我们此行的诚意,真的是……” 中年巫师很是无力的摆摆手,同样忍不住叹息一声:“洛伦·都灵阁下您不用说了,如果真的怀疑您的诚意,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更何况我们这边同样有错——回想一下,很可能是我来时的那番话激怒了他,才会让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做出这种过激的事;再加上学徒挑衅,错并不完全在您。” “而且艾萨克阁下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一番话也让我们大开眼界;有这样一位神秘学巫师愿意到访本学院,同样是我们的荣幸。” 很好,对方看来是真的有结盟的意愿…如果真是这样反而好办了。 黑发巫师的嘴角闪过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脸上却仍旧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和握有一公国的实权,并且能够感受到明确威胁的九芒星巫师塔不同,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完全处于皇室的庇护之下,并且受到帝都贵族的追捧;没有实权却拥有极其庞大的财富。 能够为贵族阶层效力,凭借一己之力和学到的知识养活家人;至于那些鄙夷,嫉妒和敌视的目光……忍忍就能过去了。 反驳了艾萨克的仅仅只有那一位学徒,但是…他的想法绝对不是个例。 说到底就像科罗纳曾经形容的那样,巫师们天生就不是什么暴力团体,即便集结成了一股势力,在对权力的渴望上面甚至都不如商人们——否则,埃博登又怎么会被自由议会,而不是九芒星巫师塔所主导? 连一贯有远见的巫师塔都能容忍和自由贵族们联合统治埃博登,身处帝都又是圣十字教会势力大本营的戈洛汶巫师们,又会怎样? 如此安于现状的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洛伦本以为想要争取过来会费很大一番功夫,结果居然这么容易,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中。 看起来,他们也并不是真心乐意,而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安于现状”呢……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艾因·兰德和艾萨克·格兰瑟姆两位阁下,留在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担任‘临时导师’呢?” “嗯?”黑发巫师怔了一下,诧异的看向表情诚恳的格雷·萨尔。 “哦,这只是一个提议…如果两位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中年巫师谦和的笑了笑:“我也只是刚刚因为艾萨克阁下的那一番话,突然想到的。” “为了尽心竭力的侍奉皇室和诸多显赫的贵族,本学院已经放弃了神秘学很长一段时间。” “我想…也许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话音落下,目光平静的格雷·萨尔意味深长的看向黑发巫师。 微微勾起嘴角,洛伦扬起双眉:“这种事情,我不能为他们擅作主张;但我觉得他们俩应该会很乐意的…尤其是艾萨克这家伙,极其的爱炫耀。” “天才们都是一样的,喜欢掌声和别人惊叹崇拜的目光。”倒是很理解的中年巫师失笑一声,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那位和艾萨克正面对峙的学徒,您认识吗?” “当然认识,他叫瑟兰·科沃,是戈洛汶药剂师行会首席药剂师,吕萨克·科沃大师的儿子。” 中年巫师点点头:“吕萨克·科沃大师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师兼药剂师,也是一位出色的医生,在戈洛汶非常有名——就连艾克哈特陛下也曾经邀请他成为皇家御医,但被他拒绝了。” “哦,为什么?” “其实没太多原因…科沃大师很讨厌政治,成为御医必定会受到宫中势力的牵连。”格雷·萨尔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当然,也有嫉妒他的人说大师是不愿意放弃药剂师行会——毕竟他已经是内定的下一任会长了,凭这个头衔和他的名声,挣到的钱肯定比一个御医要来的多。” 洛伦瞪大了眼睛,心中却终于了然。 怪不得他会在众目睽睽下站出来…想必是很为给家族带来富裕生活,又帮助过无数人的父亲骄傲吧? “洛伦阁下,您突然想知道这个,该不会是……” “不,您误会了。”知道对方想法的黑发巫师连忙摆了摆手:“故意刺激对方是艾萨克的不对,他这么做也仅仅是在维护炼金术师和他父亲的荣誉,我们绝对没有和他为难的心思。” “而且…能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时候站出来,本身就很值得敬佩。” “那真是太好了。”中年巫师欣然一笑,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诸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有什么看法,其实瑟兰·科沃这个学徒非常……” “格雷·萨尔跟下,还是不要继续兜圈子了。” 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轻声打断了对方,和中年巫师四目相对着:“我知道您特地邀请我们前来皇家巫师学院的目的是什么,也清楚您会出现在夏暮庭院并不是什么‘巧合’,对吧?” 这次,中年巫师终于色变:“洛伦·都灵阁下,我们……” “我奉劝您不要这么心急;从夏暮庭院到学院之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我……也在盯着天穹宫中的那位。” 格雷·萨尔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终于多出了一丝的认真:“这是您的想法,还是…天穹宫中那位的想法?” 缓缓扬起嘴角,就在黑发巫师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学徒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色慌张: “格雷导师,有个外人说想要见洛伦·都灵阁下——是从天穹宫中来的!” 天穹宫?! 洛伦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学徒:“那个外人,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说话冷冰冰的;哦对了,好像是个埃博登人……” “谢谢了!” 没等学徒说完,黑发巫师就直接扔下了中年巫师转过身,朝着学徒来时的方向狂奔额入侵。 “格、格雷导师,我……”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同样表情凝重的格雷·萨尔摆了摆手让学徒离开;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山丘上的天穹宫; 果然……还没等洛伦走到学院大门,冷漠的爱德华就直接闯了进来,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紧张: “洛伦·都灵,你怎么会有心情来这里?!现在整个帝都到处都是盯着布兰登殿下的眼线,要是……” “先别说这个,我之后会另行解释。”一手拦住对方,黑发巫师的表情严肃: “第一个问题,布兰登殿下回来了吗?” 冷漠的守夜人微微颔首:“觐见已经结束了…我没能进入天穹宫,但是从守夜人的内线消息说,整个过程十分的顺利。” “但…是?”洛伦挑了挑眉毛。 虽然对方没说,但光是爱德华的那个表情加上对方匆匆忙忙跑来找自己,就证明绝对是有问题。 “……还是让布兰登殿下亲自告诉你吧。”不知为何,黑发巫师从爱德华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困惑: “殿下此刻就在夏暮庭院,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继续耽搁下去。” 第十章 会面(下) 夕阳斜照,曜日下的戈洛汶重归黄昏之时。 在将艾萨克他们嘱托给爱德华之后,洛伦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回赶——和与巫师学院相比,布兰登的觐见是否成功才是重中之重。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件事是他完全不可控的;而众所周知,布兰登·德萨利昂可以按部就班,认认真真办完一件事,并且能够得到他人认可的几率…… ……那是无限的接近于零啊。 急匆匆的回到夏暮庭院,皇家行宫的仆人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独自一人回来而感到惊讶,甚至还“贴心”的提醒自己皇子殿下正在他们的套房等候,三刻钟之后他们会将晚餐送到门外。 夏暮庭院是接待觐见臣子的地方,甚至就连大大小小的仆役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往来的贵族王公们不胜枚举…各种私下交易,觥筹之间的阴谋交错,联盟或是背叛,在他们眼中可能早就已经实属常态了。 那从容的表情,毫无波澜的目光,仿佛都在告诉黑发巫师他和过去一百年,以及将来一百年所有在这里住过的人都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权力游戏的参与者…… 这种感觉…真是莫名的恶心。 走在有些阴暗的长廊中,思绪不停的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就在快要接近房门的时候微微一怔,放慢了脚步。 房间里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洛伦的脚步停在了距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灯下…夏暮庭院的墙壁全部都是有夹层的,甚至就连站在门后都很难听见屋内的声音。 虽然作为这种阴谋交织的中心似乎是理所应当,但考虑到当年曾经是那位夏洛特女皇的行宫,很难说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搞的这么…咳咳咳。 就在黑发巫师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的时候,门开了。 洛伦猛然抬头,推开门的是一位少女……精致的纯白百褶裙,胸口别着一枚纯金的百合花装饰;身形修长,优雅的面孔上眉宇如剑,看似文静的面孔却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微卷的黑发如瀑般倾洒。 “你就是那个洛伦·都灵?” 十分悦耳的声音,干脆利落吐字清晰,只是不知为何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微微颔首的洛伦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 “在下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请问您……” 还没等他话说完,就听到少女冷哼一声,骄傲的扬起缳首,眉宇之间似乎还有几分不满:“你的主人就在房间里等你呢,赶紧去找他吧!” “洛伦…都灵。” 用力念出这个名字之后,突然出现的少女便从他身旁匆匆离去,甚至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终于抬起头的黑发巫师脸上写满了费解。 我…刚刚说错话了?至于对我这么不屑一顾吗? 倒是没有感觉到被“羞辱”,而是莫名其妙……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的洛伦无奈的摇摇头,转身走进了房间。 坐在窗前的布兰登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进来了,无比乖巧的坐在窗前,摆弄着盘子里的樱桃蛋糕,一副像是做了坏事却又不愿承认的表情。 再联想到刚刚那位…咳咳咳。 “唉,洛伦,你什么时候来的?” 对着后知后觉的皇子殿下翻了个白眼儿,上前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巫师直截了当的开口了:“刚才出去的那位是谁?” “唔…你好像很好奇啊?”布兰登歪了歪头:“告诉你是你可以,但你得帮我个小忙。” “没问题,说吧。” “很简单,别问。” “……” 坏笑的布兰登耷拉着肩膀,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看向不愿理他的黑发巫师:“好啦…等两天我就告诉你;现在就不想知道我觐见的结果吗?” “你还能活着坐在这儿,吃着蛋糕喝着薄荷茶就说明一切顺利。” 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不吝讥讽的说道:“但我觉得布兰登殿下应该不止是为了炫耀自己成功觐见,就在众目睽睽下派一位守夜人将我从皇家巫师学院抓回来吧?” “你这样做,恐怕全帝都的人都知道你肯定和艾克哈特陛下达成了某个协议。” “没错,但是很有必要…因为等到午夜就来不及了。” 布兰登叹了口气,随手将一个羊皮纸卷轴扔给黑发巫师;接过来的洛伦打开卷轴,瞳孔微微骤缩: “洛伦·都灵,拜恩人,祖父莱昂纳多·都灵;父亲盖约·都灵,母亲未知,疑似洛泰尔人或阿尔勒人。 第十二世代初年,莱昂纳多·都灵因家族仇怨,意图刺杀拜恩贵族遭受除名,仅保留骑士头衔;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唯一的长子盖约,成为流浪骑士; 约二十年前,盖约·都灵于一次护送商队途中遭遇强盗围剿身亡,仅存留一子…洛伦·都灵,即为洛伦·都灵。 此人为拜恩公国,赤血堡伯爵领,都灵家族旁系;莱昂纳多·都灵死后继承其骑士头衔;在维姆帕尔学院接受教育后成为一名施法者巫师。 曾担任鲁文·弗利德伯爵的巫师顾问,在古木森林协助精灵击溃了食人魔入侵,此后……” “啪!”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将卷轴扔到一旁,抱着肩膀看向布兰登: “假的。” “真假无所谓…这是由帝国纹章院为你出具的身份证明,从今天开始这就是真的。”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布兰登看向他: “我好歹也是个帝国皇子,十三世代直系…如果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身份,那些家伙是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成为我的巫师顾问的。” “为了说服那些上了年岁的老家伙们认同这份证明,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阁下,你就不能稍微露出一点儿感激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这个身份证明…和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很大的关联,对吧?”没有理会布兰登,洛伦挑了挑眉毛: “他们在怀疑我?” “更像是…对一个来历不明家伙的必要警惕。”布兰登摊摊手,无可奈何的假笑: “别在意,连我这个货真价实的帝国皇子都被这群家伙监视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也不可能放松对我身边人的防范——话说回来,你还得谢谢鲁特·因菲尼特呢。” “谢他?” “没错,别忘了名义上你这家伙也是个守夜人…如果不是清楚怎么回事,我差点儿就把你也当成是那家伙放我身边的间谍了。” “总而言之…正是因为这个身份的关系,守夜人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持对你的监视;有了这个前提条件,他们才能同意你成为我的巫师顾问…更准确的说是帝国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 洛伦当然明白其中的区别……前者仅仅是自己和布兰登私下达成的约定,后者则是让自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臣属。 松了口气,布兰登大口大口吃光了盘中的樱桃蛋糕:“不过虽然因为有鲁特·因菲尼特的帮助——鬼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反正绝对不是好事——但是,我也仅仅是说服了他们而已,还有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 “对你来说很简单啦……”布兰登故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们打算见见你,看你有没有这份资格。” “只是…见见?”洛伦眉头皱紧。 “呃…原话好像是‘觐见’来着。” 心底倒吸一口凉气,面不改色的洛伦微微眯着眼睛:“什么时候?” “就在今晚!” 第十一章 对峙御前(上) 黎明,天穹宫。 紧闭双眼的黑发巫师坐在冰冷的石椅上,左右两侧是全副武装还配备了塔盾和长戟的皇家侍卫,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言语的意思。 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将近四个小时…差不多从他们在搜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 事务繁多,废寝忘食的至高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因为见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就浪费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 所以觐见的准确时间是在御前内阁的朝会之前…但按照萨克兰帝国的律法,所有接受觐见的臣子必须提前半日入宫…… 因此,洛伦必须从午夜一直坐在这里等候,直至至高皇帝陛下准许他觐见为止。 自己必须做好准备。 一边闭目养神,洛伦一边尽快调整着自己的状态,思索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帝陛下…还有整个御前内阁的王公贵胄。 虽然布兰登说他已经争取到了同意,觐见不过是走个形式的过场,但是…对一切预料之外,超出计划的可能性,洛伦都是深恶痛绝。 最完美的理想模式,应该是一切“惊喜”可以提前三天告知,所有意外都有完整的准备方案。 没有人是神明,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但我们可以抽丝剥茧,借助眼前看得到的事物,去推演出还没有看到的。 一位皇家侍卫走到他面前,欣然领会的黑发巫师起身;在对方的带领下,被身后另外两位侍卫“护送”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穿过无数的门廊、宫殿、台阶…在一个长廊的尽头,洛伦和身后的侍卫们停在了一扇大门之前,通体纯黑的门面上雕刻着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这就是萨克兰帝国的权力中枢,核心中的核心,决定着帝国政令、军团调遣、税收征集、头衔委任……所有一切事物,一切权利的…小小的房间。 御前内阁。 身后的两名侍卫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脑海中开始回忆起布兰登在来之前对御前内阁的形容: “……名义上出于高效和责任集中两个目的,我父亲的内阁可能是历代皇帝当中最小的一个,几乎精简到了不能更精简的地步;而实际上嘛…就是为了专权……” “……所以你也就能想象的到,凡是有资格进入我父亲内阁的,要么是能力出众,必须让他进入的那一种……” “……要么,就是不得不让他进入的那一种……” 快步走进房间,大门在黑发巫师的身后轰然闭合;一张披着红毯的长桌正对着大门,就在整个房间的中央。 而在长桌的两侧,则有六把形制不同的扶手椅,也坐着六位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人,一双双情绪各异的目光,投向了走进房间的黑发巫师。 “这就是那位…被科罗纳大师称为‘天才’,还在断界山要塞立过功的施法者巫师,洛伦·都灵阁下对吧?” 最先开口的是坐在长桌末尾的一位身穿绛紫色巫师袍的长者,苍白的脸上带着很是和善的微笑,甚至还主动起身向黑发巫师点了点头。 抬起头的洛伦连忙向对方致敬,言语中还多出了几分崇敬:“艾尔伯德大师,您真是谬赞了,在下实在是当不起如此褒奖!” “……艾尔伯德·塔罗,御前巫师顾问,皇家巫师学院的荣誉院长,巫师塔元老之一,精通预言、星相、神秘三门学科,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对你抱有好感的家伙,甚至用不着讨好他都会为你说话的……” “……当然,这位大师也是出了名的软,有一副十足的好脾气,常年被人无视的存在;所以虽然他会站在你这边,但千万别指望能帮上什么忙……” 相对微笑的二人话音刚落,就在艾尔伯德还未坐下之际,另一个无比沉重的声音传来了。 “守住断界山要塞的,是那数以千计在冰天雪地中为圣十字献身的信徒们!” 说话的是坐在对面另一个嘴角留着胡子的中年人;冷冷的扫了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一眼,而艾尔伯德却好像没有看到似的依旧保持着微笑,让他冷哼一声将目光对准了洛伦: “我问你,巫师!在那些为了信仰而战的信徒们与魔物厮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背在身后的双拳用力攥紧,黑发巫师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圣十字教会首席审判官,特勒斯·卢复;专职负责涉及宗教事务的案件判决,以及教会骑士们的调动。英诺森大主教是一位不重世俗的圣徒,所以真正在教会内握有实权是这一位……” “……另外,这位特勒斯大人其实是位好人,但比较死心眼儿;所以千万注意不要和他正面对峙,被责难的话只要顺着他的话说就行了……” 在对方的目光下,洛伦微微颔首:“我在做我能做的事情…随布兰登殿下北上之后,在下先前往血骸谷调查,随即又深入北方的冰川雪山寻找魔物们的动向,曾和几位教会骑士并肩作战过。” “就在那冰天雪地荒无一物的冰川荒原,我和另外两名与我同行的伙伴,在没有任何增援和补给的情况下,深入大雪山……冰川崩塌,大雪封路,被成千上万的魔物追杀,饥寒困顿之中几度险遭不测……” “但是…正如您所言,真正守住断界山要塞的是那些不计牺牲和流血的士兵们,而并非在下一个人的功绩。” 说完洛伦便朝对方深深鞠了一躬,冷哼一声的教会审判官侧过脸去,显然对洛伦这种讨巧的回答并不怎么感冒。 摆平了这两位,洛伦将目光转向后面的另外四位未曾开口,却在默默注视着他的内阁大臣们,目光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教会审判官的老人,对自己冷眼旁观; “……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也就是那种不得不让他进入内阁的家伙……” “……查恩家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古萨克兰王国,而西斯科特老爷爷更是帝都‘守旧贵族’当中最强力的一个,非常难缠…记得几年前他还曾经发起过将帝都重归东萨克兰的议案,虽然最终失败但也声势浩大……” 艾尔伯德大师右上手的中年男人,目光锐利如锋; “……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父亲提拔的‘新人’,但也快五十岁了;虽然判案时容易被情绪引导,但却是一位难得公正的法官;最重要的一点这家伙是平民派的,被父亲拿来对付那些守旧贵族们……” 一位身披甲胄,留着胡子的壮年,焦急的敲打着椅子扶手,看也不看他一眼; “……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我们家族的旁支;和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一样,都是当年被父亲提拔上来的;能力有而且忠心耿耿,你最不用指望的就是他,因为父亲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很有意思的,来自洛泰尔的‘趣闻’,是关于那位洛泰尔公国继承人,鲁文·弗利德伯爵的。” 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洛伦暗自握拳,看向开口的那一位…面带皱纹,头发花白却无比精神,墨绿色的瞳孔清澈如水。 “……梅特涅·利奥波德,御前掌玺大臣,内阁之中父亲最信任也最有实权的一个,有摄政和对一般事务独断的特权,也是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对付的一个……” “两三个月的光景,这位年轻的伯爵借助一场贵族叛乱收回了深林堡的土地和实权,甚至还与古木森林的精灵达成了同盟;据说…这都是一位巫师顾问谋划奔走的结果,是这样的吗?” 梅特涅·利奥波德的声音很轻,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五个人的目光同时聚集在了洛伦的身上。 一触即发! 第十二章 对峙御前(下) “能不能请鲁文伯爵的前巫师顾问,仔细为我们这些人讲一讲他在深林堡是如何掀动贵族叛乱,并且借机‘夺权’的经过……” 梅特涅·利奥波德声音低沉,明亮的双眼看向黑发巫师;就在同时,剩余的五位内阁大臣同时表情一变。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了,就连一直在焦躁着敲打扶手的军务大臣也已停下,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冰冷。 该死…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洛伦暗自咬牙,放在背后的双手暗自攥拳。 这位掌玺大臣是在下套…要是承认整个深林堡全部都是自己一手谋划——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等于给自己身上挂了个“阴谋家”的标签,对自己和布兰登都是极为不利; 试问,为什么布兰登会希望让一个有过帮助领主夺权“履历”,而且经验丰富的家伙成为他的巫师顾问呢? 但反过来也一样,如果强行洗白自己,说这一切都是鲁文·弗利德伯爵的“英明策划”……那不光显得非常假,自己这个伯爵亲信会对这种计划一无所知;还会让自己显得像个喜欢推诿责任的小人。 两种,都是梅特涅·利奥波德希望得到的答案…… 内阁大臣们一个个默不作声,而直视着自己的掌玺大臣表情冷漠而麻木,清澈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本质。 抬起双瞳,洛伦用力吐出了两个字: “荒谬!” 利奥波德双眼一亮,涌现出某种异样的神采。 “啪!”的一声,猛然拍桌的教会审判官瞪大眼睛:“大胆,你怎么敢……” “请特勒斯审判官大人息怒,让我把话说完。”沉声打断他,突然换了张脸的洛伦平静的看向皱着眉头的大法官: “还请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看了一眼黑发巫师那灼灼的目光,微微怔住的中年男人目光转向身后,面无表情的利奥波德微微颔首: “请讲。” “按照帝国律法,封臣是否有责任遵循主君调遣,在外敌入侵时御敌?”洛伦淡然开口道:“是否应当在严冬时,救济领地内的贫民?” 维克托·修斯沉思片刻,然后点头:“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也是帝国封臣体系中的核心要求。” “感谢您的解答,大人。”躬身向对方行礼,洛伦一字一句崩出来:“但就连这些,深林堡的贵族们都没有做到!” “甚至刚好相反…早在我陪同鲁文伯爵前往深林堡时,就曾遭遇食人魔袭击;在抵达的第一个月,当地贵族不仅没有对伯爵的警告引起重视,反而依旧在聚众械斗,争夺土地!” “直至严冬到来,我们从精灵口中得知食人魔入侵情报为止,依旧如此…再其后,就是洛泰尔数年来,最严酷的一次冬天。” “数以千计的贫民倒满大雪之中,田地抛荒,尸横遍野也不闻不问;勾结城堡守卫焚毁粮仓…直至最后计划失败恼羞成怒,聚众叛乱!” 洛伦长舒一口气,像是不忍回忆这些,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请原谅我一开始过激的措辞,因为掌玺大臣得到的情报…很显然是偏向于‘某些’人的。” 话音刚落,财政大臣西斯科特突然冷哼一声,仿佛是在对黑发巫师的回答不屑一顾。 利奥波德扫了他一眼,目光重新转向洛伦:“那么…在这场‘叛乱’之种,你又做了什么?” “与精灵的使者交涉,核查深林堡的土地和账目。”洛伦如实回答。 “不觉得你这么做…这就是那些贵族叛乱的真正原因吗?” 洛伦愣住了,瞪大眼睛像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掌玺大臣,像是彻底哑口无言了似的;五位内阁大臣的目光各异,在二人之间不停的来回。 “咳咳咳…那个……” 最末首的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突然讪笑着咳嗽两声:“这么严肃的问题,洛伦他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我觉得也没必要逼问的这么紧……” “还有一刻钟,陛下驾临时内阁会议就要开始;我们没有时间,他…也没有。” 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尴尬的艾尔伯德,目光澄澈的掌玺大臣依旧盯着黑发巫师一动不动: “告诉我,洛伦·都灵,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时…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行为的后果?” 梅特涅·利奥波德的话语回荡在大厅之内。 在六双情绪各异的目光注视下,面色沉重的黑发巫师叹息一声,弯下腰向面前的内阁大臣们躬身行礼:“实在是…非常抱歉,掌玺大臣阁下。” “因为我实在是没想到,您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六位内阁大臣同时怔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梅特涅·利奥波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为一名巫师最重要的品质之中,首当其冲就是理性…在没有考虑到结果之前,我是不会做任何事情的。” 缓缓起身,挺直了腰杆的洛伦神色坚定,和面前的六位内阁大臣正面对峙:“而作为一名巫师顾问,我的首要职责就是为我效忠的人做出我认为最合理的决定。” “鲁文伯爵被架空形同傀儡,我能做的就是帮助他争取一名领主应有的一切;” “领地遇难,我能做的就是为贫民们寻找出路,从贵族手中征集粮食以此救济;” “贵族叛乱,我能做的就是联合精灵,以援助为条件达成同盟;” “在下虽然能力浅薄,但也在尽心竭力的侍奉我所效忠的人——不论是鲁文·弗利德伯爵,还是如今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试问为什么在您的口中,我就变成了一个试图谗言领主,引发叛乱夺权,勾结外敌而且丝毫不顾及自己行为后果的…无耻之徒呢?” “洛伦·都灵阁下,你这真是大胆的做法。”掌玺大臣沉声道:“你这是在批判我,还是说整个御前内阁对你的态度不够公正?”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诸位到现在都没命令守卫将我这个嚣张之徒拖走,就已经足够公正宽容了。” 黑发巫师扫了一眼周围表情各异的内阁大臣们,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也对之前布兰登所说的话有了另一层理解。 “……不过,虽然这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内阁大臣们对你态度不一,但他们都不可能凭借自己的看法对你下达最终决定……” “……他们会检测你,会针对你,甚至会故意激怒你…这些,就是他们的手段;每一位内阁大臣都是帝国境内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派系,也是有资格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关键原因……” “……他们要看清你的嘴脸和你能力的上限,认真分辨是该与你为敌或是与你交好…千万记住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他们不在乎你能不能当上巫师顾问;而是于我们,这个名为‘第二皇子’的派系是否有与他们交涉的资格……” 所以…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讨好他们的必要,这场审问也仅仅是在演戏,演给那位真正有权力决定一切的人看。 那么自己也不用和他们继续周旋下去,到了该请出“主角”的时候了…… “还请宽恕在下刚刚的狂妄和无礼;但是…既然都到了这一步,想必诸位已经决定了对在下的判决吧?” 瞪大眼睛,黑发巫师一副视死如归表情看向愣住的六个人: “恳请代表了帝国至高无上的御前内阁中的诸位,凭诸位的权力来告诉在下……” “是否有成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巫师顾问的资格?!” 话语落下,六人无一开口。 正如黑发巫师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人敢开口,没有人可以下达这个决定。 一分钟过去了。 “砰——!” 大门打开,侍卫闯进了大厅: “陛下驾临——!!!!” 低下头的洛伦,终于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第十三章 吾皇艾克哈特(上) “古萨克兰王国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萨克兰人的王; 御剑骑士团之首,帝国的军团统帅; 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驭龙者;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二世陛下——!” 伴随着皇家侍卫浑厚的声音,一个更加沉重的步伐声从门外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比起战鼓,更像是远方传来的雷鸣。 坐在椅子上的六位内阁大臣同时起身,在长桌畔整齐的单膝跪下。 片刻间,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也连忙原地跪下;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那个走进大厅的身影,默默攥紧了右手。 虽然逼迫对方出面是自己的计划,但是真的要面对一位皇帝陛下……说不紧张,那简直是就是在自欺欺人。 “起身吧。” 随着这简短的一句,整个大厅都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气氛;轻轻抽动着喉咙的洛伦,重新站直了身体,轻轻抬起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长桌的尽头。 威武刚毅的面孔,让洛伦难以判断对方的年纪,只能看到鬓角的头发已经花白;一身红黑相间的精致华袍,漆黑冰冷的铁王冠居于头顶,赤红的瞳孔明亮如电。 他双手平放默然不语,只是在长桌的尽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有些惴惴不安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 低沉而无比缓慢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 “从现在开始,一分钟。” 嗯?洛伦微微蹙眉。 “一分钟之内,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让你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下,洛伦猛然抬头看向他。 但皇帝陛下已经双目微合,不再看他。 一分钟…要一分钟之内说服他? 这怎么可能?! 那个瞬间,洛伦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艾克哈特二世的话说的很慢,从他开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秒钟,只剩下半分钟多一点,没有时间了! 漆黑的瞳孔猛然骤缩,放在后背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表情诧异的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冷眼旁观的教会审判官特勒斯; 不屑一顾的财政大臣西斯科特,颇有几分期待的大法官维克托;始终无视自己的军务大臣瑟维林…… 当然,还有那位御前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 他们都在看着,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和他们对话;就像布兰登·德萨利昂说的那样,或是为敌,或是为友的资格; 慢着…… 布兰登·德萨利昂说过的话再次回荡在洛伦的耳畔: “……我父亲的内阁可能是历代皇帝当中最小的一个,几乎精简到了不能更精简的地步;而实际是为了专权……” “……这些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内阁大臣们对你态度不一,但他们都不可能凭借自己的看法对你下达最终决定……” 长舒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的洛伦·都灵,在大厅内所有目光的注视之下,十秒钟内,大跨步走到艾克哈特二世的椅子前; 三秒钟内,整理衣襟; 五秒钟内,用最标准的姿势单膝跪下,右臂架于膝上; 一秒钟内,垂下头颅,微微颔首; ……时间到。 六双眼睛盯着黑发巫师,大厅内鸦雀无声。 “走到我面前,然后跪下……”艾克哈特二世淡淡的开口道:“洛伦·都灵,这就是你说服我的方式?” “并非如此。”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黑发巫师平静地说道:“在下从一开始就清楚,我不可能改变陛下的意愿。” “你放弃了,就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式来回报布兰登对你的期待?” “不,我非常清楚布兰登殿下为这件事情花的心思,也非常乐意效忠于他。”洛伦毅然抬头,斩钉截铁的开口道: “但我绝对不会用刚刚和诸位内阁大臣争辩的方式,来改变您的意愿!” 不给他们思考这句话语病的时间,洛伦立刻继续开口道: “之所以要与诸位内阁大臣们争辩,是因为我作为一名巫师,也作为一名教会认证的骑士,必须要在自己的荣誉被质疑之时,要用行动来捍卫我,以及我所效忠之人的尊严。” “但是…在这里我不需要,也不能这么做。” “能够决定我命运的人,能够决定我是否有资格的人是您;而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外力任何言语和作为…都不可以,更不可能动摇一位皇帝陛下的决心!” “至高皇帝的意愿,就是至高的旨意——这无可动摇的权威,正是萨克兰帝国的根本!”洛伦的表情严肃非常,目光灼灼的看向面前的至高皇帝陛下。 艾克哈特的面容与康诺德更为相似,冷峻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多了花白的鬓角和些许皱纹。 还有,那双略微诧异的眼睛…… “因此,尊贵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后的关头,洛伦几乎是用尽全力让自己吼出来: “请您告诉我,您最后的决断是什么——?!” 局势逆转! 没错,这才是关键,这才是一切核心——如果艾克哈特二世真的如布兰登所说,是一个极其专权,大权独揽的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既然自己做什么都是无用功,那不妨就干脆蒙上眼睛将选择权直接扔给对方…毕竟,选择和裁决,才是“权力”这个词的真正意义所在。 军务大臣瑟维林倒吸一口凉气,紧盯着艾克哈特二世,等待着他的决定; 财政大臣西斯科特和梅特涅·利奥波德对视一眼,一旁的大法官维克托又靠上来,在掌玺大臣的耳畔轻轻说了些什么; 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的教会审判馆似乎依旧没有改变心思,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咳咳咳…陛下……” 宽厚的艾尔伯德大师再次讪笑着,站出来打圆场:“时间不早了,如果您不打算立刻决定,不妨……” 艾克哈特二世缓缓举起右手,阻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 他看着洛伦·都灵,目光意味深长。 “艾尔伯德·塔罗大师,能否麻烦您做一件事?”艾克哈特用那沉重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开口道。 “当然可以,请陛下尽管吩咐。”御前巫师顾问连忙起身。 “通知下去,命令天穹宫…不,干脆正式布告吧。”艾克哈特二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移开,抚摸着椅子的扶手,沉吟一声,仪态威严: “从今天开始,正式任命洛伦·都灵为帝国十三世代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的顾问,一切规格按照皇室标准,通禀纹章院让他们尽快出具文书和徽章。” “洛伦·都灵,和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一起去接受你的正式任命吧。” 一瞬间,内阁大臣们表情各异,面面相觑; 这样就…结束了? 这么简单? 还没反应过来的洛伦呆愣愣的起身,被和蔼的艾尔伯德大师牵着右手走向大门;坐在一旁的梅特涅·利奥波德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等一下——!” 黑发巫师即将离开的时候,再次被喊住了。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洛伦清楚的在这位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酷似布兰登的“狡诈”微笑,用他那厚重的嗓音说道: “洛伦·都灵阁下,确实如传闻所言…… 你的口才不错!” 第十四章 吾皇艾克哈特(下) 御前内阁大厅,清晨的朝会刚刚结束。 双臂支起的艾克哈特二世敲打着桌子,沉默的看着空荡荡的大厅;不发一言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坐在他身侧,手捧羊皮纸卷抬起头,看向皇帝陛下。 “梅特涅…你好像对这个人选不太满意?” “不,虽然有些突然,可不论是布兰登殿下的意愿,还是为了奖赏他在断界山要塞的功绩,这份任命都都非常合适。”掌玺大臣恭敬的回答道,却还是叹息一声: “但…还是太嫩了。” “嗯,确实是这样。”微微思索一阵,艾克哈特二世点了点头。 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虽然看穿陛下的计划,但做法却冒失至极…看似在这场觐见之中得到了全胜,也让诸位大人们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潜在威胁。” “洛伦·都灵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帝都的贵族们不会轻视他;但作为布兰登殿下身边仅有的亲信,等于将自己暴露无遗。” 艾克哈特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你是说,既然他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同意…就应该尽可能的收敛,配合我装装样子对吗?” 梅特涅·利奥波德恭敬的低头颔首,沉默的表情显然是赞同了皇帝的答案。 “不过,也有可能这就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艾克哈特二世微微眯眼,沉吟一阵:“毕竟这可是个都灵,那位‘黑公爵’的后代…又怎么可能是个浅薄的家伙?” “陛下……” “说起装样子…今天财政大臣西斯科特大人倒是异常的安静啊。”艾克哈特二世突然调转话锋,敲打着桌子看向那张空荡荡的椅子: “这位查恩家族的后裔,不一向都以反对我的政令为己任,与维克多抗争到底吗?突然默不作声…太异常了。”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可以为您解答。”恭敬的掌玺大臣微微点头:“虽然查恩家族还在竭力掩盖消息,但我在今天清晨路过时,曾见到吕萨克·科沃大师从查恩家的府邸悄悄离开。” “他病了?” “恐怕是这样。”掌玺大臣头微微一点: “历代查恩家族的直系从未有过超过六十岁,西斯科特大人是百年来唯一的例外,已经有七十六的高龄了…即便是普通人,到这个岁数身体不佳也是很正常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西斯科特居然已经七十六了……”艾克哈特状似无意的感慨一声,语气平淡到了极点: “关于下一任财政大臣的人选,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陛下?!” 梅特涅·利奥波德突然瞪大了眼睛,若是仔细看甚至能发现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您、您该不会已经在计划……” “只是以防万一,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敲打着桌子,艾克哈特的语气依旧十分的平淡: “帝国也好,御前内阁也好,一个称职而又合格的财政大臣都是必要的…我只是说‘万一’他身遭不测,我们要提前有所准备。” “先列好一份后补名单吧,梅特涅,这件事我只交给你;在时机真正成熟之前,不准让任何人知晓。” 惊愕的掌玺大臣愣住片刻,但最后还是低下头,没有开口。 ……………………………………………………………………… 紧跟着艾尔伯德·塔罗的脚步,黑发巫师又穿过了不止多少个宫殿与长廊;和善的御前巫师顾问似乎腿脚不太好,让这场“散步”足足持续了半个早晨。 对于这位艾尔伯德大师,洛伦的了解仅限于布兰登告诉自己的那些;并且他的表现也几乎和皇子殿下所说的一模一样:和善而且脾气软,两度被他人打断也丝毫没有怒气,完全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 除此之外,他还是皇家巫师学院的荣誉院长……按照格雷·萨尔所说,他们没有真正的院长,而是由各分院的导师们联合管理学院的;因此这位御前巫师顾问大人,就成了名义上学院地位最高的一个。 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洛伦突然有些怀疑那位格雷·萨尔阁下会找上自己,很可能就是得到了艾尔伯德的授意。 毕竟…如果是御前内阁的成员,会知道布兰登抵达帝都的准确时间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终于,在一个不大的衣帽间内,艾尔伯德终于停下了脚步;面带和善的取出一枚纯金的龙首胸章: “恭喜您,洛伦·都灵阁下…从今天开始,您就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了。” 这位老人的脸上满是笑容:“这一切,都是您用自己的诚意打动了陛下!” “您实在是谬赞了,艾尔伯德大师。”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十分“诚恳”的向对方躬身行礼: “还要感谢您几次仗义执言,为在下力争…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的。” “几乎场面话而已,不值一提……”自嘲的苦笑两声,艾尔伯德摇了摇头:“算了…还是说些让您高兴的事情吧。” “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您拥有出入天穹宫不接受检查的特权…当然,一般的程序还是会有,并且这份特权只属于您一个人,不得转让;” “同时,您还会得到一份皇家奉金…普通的皇室高级随从大概在一千金币左右,但布兰登殿下把您的奉金订的特别高,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两倍;” “并且作为皇室的巫师顾问,您的身份等同于帝国子爵;这是一份荣誉头衔,即便您日后被殿下解雇,头衔也将会在纹章院保存——当然,仅仅是终生制,无法继承。” 艾尔伯德笑了笑,表情中带着几分赞赏:“不过…作为一名巫师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看到您的作为再想想年轻时胡闹的自己,真令人汗颜啊。” “您实在是过奖了。”洛伦目光灼灼,表情丝毫未变。 对方特地将自己带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 “看您的表情,似乎是已经明白了。”艾尔伯德和善的面容露出一丝微笑,目光灼灼: “洛伦·都灵阁下,您今天的做法实在是非常的唐突!” “作为布兰登殿下身旁唯一的助力,隐藏实力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戈洛汶或许是圣十字的圣地,但这个地方对巫师们并不算友好,还请您以后务必要小心谨慎行事!” “抱歉,是我太过焦急了。”听完对方的话,洛伦十分刻意的叹息了一声:“原本只想着希望能够得到内阁大臣们的认可,没想到……” “好了好了,这些都没关系…毕竟你已经成功了。”看到黑发巫师有认错的意思,微笑的艾尔伯德立刻开始打圆场: “我也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帝都和其它公国不同,在这里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谨小慎微,毫厘之差就是万丈深渊。” “昔日的朋友,明日未必就不是敌人……”艾尔伯德的目光颇有深意,仿佛在暗示什么。 洛伦暗暗警惕。 对方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御前巫师顾问突然抬起头,警觉的看了周围一眼,然后快步走上前将房门紧闭;才缓缓转过身,借着为洛伦扣上胸章的机会附耳低喃: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千万切记——康诺德殿下的信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借口,真正让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返回戈洛汶的人…… 是我们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第十五章 婚约?(上) 在交代完毕之后,艾尔伯德大师才带着洛伦前往另一处宫殿,接受正式的任命——虽然仅仅是一名皇室随从,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草草了事,自有一套完整的规章典礼。 等到所有流程完成,洛伦返回夏暮庭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小个子巫师已经被兴致勃勃的艾萨克一起拽上,前往皇家巫师学院担任临时导师; 尽管在离开维姆帕尔学院之后,艾萨克的性格一直都在潜移默化中不断的改变,但龙王高塔也许真的是令他改变最深的一次。 如果在以前让他给一群“土豆们”授课,这个自大狂绝对是嗤之以鼻,然后用能够逼疯老实人的口吻将对方讽刺的一无是处,然后十分惋惜的告诉他们,以他们的理解能力和智力水平,根本不可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现在的艾萨克好像依旧如此,而且还变本加厉了…… 至于原本对成为临时导师这件事兴趣缺缺的小个子巫师,她愿意答应对方的唯一原因就是皇家巫师学院先进的炼金学水平;最前沿的研究,顶尖的设备,近乎挥霍不尽的资源……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能让一个炼金术师为之兴奋? 当然,按照洛伦的理解,艾茵此行恐怕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那就是看住艾萨克这个自大狂的一举一动,不让他继续惹是生非。 对于这一点,黑发巫师持悲观态度…… “这么说,从一开始康诺德的‘推荐’就只是个幌子,其实从一开始安排整个计划,甚至让我去断界山送死的人,其实是我那位永远光明,伟大,正确的‘父皇’陛下?” 双手托着脑袋的布兰登翘起嘴角,灿烂的笑容看起来莫名的讽刺,双瞳凝视着窗外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 “呜……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干掉自己的亲手儿子,还真是让人颇感意外呢!” “或许吧。”疲惫的黑发巫师靠在椅子上,慵懒的端起手中的薄荷茶:“说到底,这也只是那位艾尔伯德大师的一面之词,究竟是不是真的很难判断……” “而且也多亏你的推荐,让我深刻体会到了这些‘内阁大臣’们究竟是何等人物!” 回忆着那一刻的场景,不论是艾尔伯德的和善,还是西斯科特的不屑…那种表情真的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是在看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感觉如何?要知道,你以后说不定会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呢。”侧过脸来,布兰登拿起盘子里的一块桃酥饼干吊在嘴里: “不是盘踞帝都数百年,实力雄厚人脉众多的豪门;就是能力过人,老奸巨猾的狐狸…和他们周旋,也许会比你在尼德霍格的冒险更为精彩纷呈!” “这也不一定吧?”洛伦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比如说,如果我们不在帝都了呢?” “唉?” 布兰登愣住了一下子,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看来你早就知道啦。” “应该是半个戈洛汶的贵族早就知道了。”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扯了扯嘴角: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那天的那位小姐,究竟是谁了吧?”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你可真是心急啊!” 不知为何,布兰登那孩子般的笑容在洛伦眼中越来越显得心虚,眼睛不停的打转:“哦对了,说起来…她还是你的亲戚呢!” 我的亲戚? 这次怔住的人换成了黑发巫师,足足思考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都灵家族?!” “拜恩公爵领,都灵家族现任家主,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皇子殿下笑的非常开心: “如果你真是莱昂纳多孙子的话,按照辈分,她应该是你的堂姐或者堂妹…怎么样,一下子突然有了个堂姐妹是不是很兴奋?” 就算真的是,你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又是闹哪样? 实在不能理解布兰登那诡异脑回路的洛伦耸耸肩,强忍着再次翻白眼的冲动:“所以,她就是你的联姻对象,未来的皇子妃?” “嗯…不一定。” 布兰登摇摇头,表情有些玩味:“确实…因为百年前的‘黑公爵’,不仅拜恩公国,就连都灵家族也处在一个低谷期,仅剩下赤血堡一处封地而已。” “如今的拜恩公国完全归于帝国委派的总督,和一个‘贵族议会’联合管理…尽管如此,都灵家族虽然没落了,但依旧拥有一定的支持者和威望,公国之中支持都灵家族重新掌权的声音不在少数。” “那岂不是正好吗?”洛伦托着下巴,微微蹙眉:“只要你和这位女伯爵联姻,再借助这些势力重建拜恩,就能借用这位女伯爵的头衔和你们继承人的身份统辖一个公国了!” “才没那么容易……” 无奈的摊了摊手,布兰登长舒一口气:“你应该还记得当年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伟大征服’,是怎么让拜恩公国俯首称臣的吧?” 洛伦皱着眉头:“好像是帮助波伊公国抵御了半人马入侵,顺带着让拜恩公国加入帝国的?” “正是如此!”布兰登抬起头,目光闪烁:“严格意义上讲当年的帝国除了巨龙,并没有让拜恩心甘情愿低头俯首的实力,而强大的拜恩公国在帝国境内实力也是数一数二。” “如今没落仅仅是因为当年‘黑公爵’而元气大伤,加上之后惨遭肢解而已…这么一个又骄傲又强横的公国,即便夏洛特为了公国的统一有这个意愿,公国的其余伯爵也绝不会让一个‘外人’来统治他们!” “更不用说还是亲手取缔了公国封号,让拜恩一蹶不振的‘狂女龙皇’的后代…从这点来说,他们和我们德萨利昂几乎是血海深仇。” “再加上帝都内康诺德兄长的势力,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拼命阻挠…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还有翻船的风险!”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 “不过,还是有试一试必要的。”耸耸肩,一副无所谓表情的布兰登轻声说道:“上次被你碰见的时候,我们俩就在试着商量这件事…虽然她对我是相当的不屑一顾,就好像嫁给我是多大的牺牲似的!” “在夏暮庭院?”洛伦挑了挑眉毛:“这里到处都是帝都贵族的眼线,一次两次碰巧还说得过去…再来一趟绝对会被察觉到吧?” “没错,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光明正大的和夏洛特女伯爵见面!” “光明正大?” 布兰登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十天之后,皇家巫师学院会举办一场宴会,目的是拉拢各个帝都内各个行会和世家贵族;毕竟想要维持学院的研究和正常开销,光靠学费和皇室可远远不够!” “届时到场的贵族绝对不在少数,想来还是有不少希望和巫师交好的家伙;更何况他们现在想要对我们示好,那么弄到几张请柬应该还不是什么难事!” “借助宴会和学院的帮助,私下里和这位女伯爵交涉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洛伦微微颔首,觉得这个计划还有点儿可行性: “所以…到时候由我为你打掩护,你去和夏洛特女伯爵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不,正好相反。” “嗯?” “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我已经失败一次了,也不打算自找没趣的被她羞辱两遍。”布兰登唉声叹气着,却完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用力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 “所以这回是我为你打掩护,再由你去和你‘亲爱’的堂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怎么样?” “……” 第十六章 婚约?(下) 十天之后,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每年春季的招待宴会,早已变成了一项重要传统——不仅仅是为了款待那些和学院有着密切往来的贵族和帝都的各个行会,也是许多学徒们即将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巫师的重要日子。 正因如此,在“务实”的皇家巫师学院,这不仅仅是一场盛大的招待宴会,更是诸多学徒们竭力“推销”自己的场所。 他们会在宴会大厅中当众展示自己的最高成就,或者是某项实验的结果…以此来吸引到场贵族的目光,或是某个行会的注意。 华灯初上,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让整个宴会厅恍若白昼,窗外却又是初春无月的星空之夜,美不胜收; 衣着华服的贵族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酒桌旁闲谈,或是围绕在某位学徒的身旁,满怀兴致的打量着那些正在滔滔不绝的“小巫师”们……各式各样新奇的发明,实验交相辉映,让大厅内热闹非凡。 那些交谈的吵闹,大声的欢笑,舞步的碰撞,觥筹交错……构成了一支让人目眩神迷的鸣奏曲。 凡此种种,让踏入这里的夏洛特·都灵一阵神情恍惚…仿佛自己并非是在帝国的都城,而是赤血堡的盛夏宴会上。 但随即想到今天赴宴的目的,她又立刻恢复了原本庄重而严肃的表情,只是那双紧张的眸子还在私下打量着,紧攥着那张从天穹宫送来的请柬。 特地打扮过一番的女伯爵换上了一身拜恩式的蓝色长裙,乌黑的秀发挽在头顶,还挂着一枚精致的红宝石胸针。 进门时她就察觉到了周围不少的目光,试探、好奇、欣赏……全都是一些样子货的帝都纨绔子弟,和拜恩的游侠骑士们相比差远了! 当然,还有那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想到双方第一次见面时那家伙傻笑的模样,夏洛特真的很难对这家伙能有什么好感。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心急了些?她微微蹙眉,攥着请柬的掌心都在微微发汗…能否和这位最近得势的皇子殿下结成联盟,可是都灵家族能否夺回爵位的关键! 虽然仅仅是初来乍到,但她也能清楚的感受到皇位继承人康诺德在第国内的强大势力——对方是萨克兰帝国未来的继承人,那个和自己同名女人的后代,绝对不可能愿意帮助拜恩复国的。 对他们来说,只有一个弱小的,被肢解联合统治的拜恩公国,才是能够乖乖臣服于他们,将一切都奉献给德萨利昂家族的拜恩公国! 再给他一次机会,看看他会怎么说,就当是为了家族和拜恩公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夏洛特在心底不停的暗自言语。 正当心情焦躁的女伯爵,准备寻找某个皇子殿下身影的时候,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件精美的摆设上面。 那是一柄结构十分精致小巧的手弩,两旁的束带证明它可以直接固定在小臂上面…夏洛特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么扁平小巧的造型,如果套上袖子甚至都无法被轻易察觉。 “夏洛特女伯爵,您可真是有眼光!” 立刻转过头来,女伯爵就看到那位给自己送请柬的格雷·萨尔巫师,正和蔼的在旁边看着自己。 “失礼了,我只是……” “不必如此,如此精巧的手弩,即便在今天的众多展品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格雷·萨尔含蓄的摆摆手:“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位外来巫师的手笔。” “外来的巫师?” “没错,我们皇家巫师学院的学徒们,可没有这么巧妙的手艺可以将手弩做到餐刀盒大小。”中年巫师含蓄一笑,微微颔首: “不仅如此,这副手弩所用的也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五寸左右长度的利刃,用硬度十分优秀的炼钢锻造,需要的时候可以当成短刀匕首使用…对于您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士而言,是在合适不过的防身武器了。” “非常感谢,我很感兴趣。” 夏洛特礼貌的微笑着;对方如此热情的讲解和推荐,而且还不是陌生人,如果自己再推辞就十分失礼了。 而且有这样一件武器也确实很方便,万一那位看起来特别混账的皇子殿下打算强迫自己…也可以用这东西来威胁他一下。 宴会大厅的某个角落,满脸傻笑的“混账皇子”突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正打算为您引荐这位外来的巫师呢。”格雷·萨尔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而且…据说你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是我认识的哪个拜恩炼金术师吗? 当那个人出现在她视线中之后,夏洛特诧异的目光陡然一变,从好奇变成了惊愕,直至最后的面若冰霜: “好久不见了,洛伦·都灵阁下。” 黑发巫师无奈的轻笑一声,耸耸肩膀: “好久不见了,夏洛特·都灵小姐。” 被夹在中间的格雷·萨尔没等其中任何一个人开口,便已经十分明智的悄悄转身离开。 周围还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热闹景象,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已经降至冰点…对方眼神让黑发巫师觉得,就算她立刻拔刀捅死自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真的很奇怪啊…我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洛伦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十分“礼貌”静静地等待对方先开口。 也许是周围的气氛“救了”他一命,按耐住心情的夏洛特冷冷的开口道:“对了,还没有恭喜您正式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呢。” “这点小事,根本无足挂齿。”洛伦一副不在意的表情摇了摇头: “倒是您愿意接受邀请,实在是令在下颇感意外…经历过上次的事情,我们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是啊,但是为了拜恩,为了都灵家族…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夏洛特的表情无比严肃,却还忍不住冷哼一声:“和某些人完全不同!” 这个…应该不是在说我吧? 愈发莫名其妙的黑发巫师在心底嘟囔着,联想起之间从布兰登口中得到的情报,隐约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算了,布兰登·德萨利昂在哪里?”夏洛特突然冷冷的开口道:“特地让你这个亲信等候,应该不止是为了这么一件玩具吧?” “我可以和他谈谈,但必须…是私下里。”郑重的说出这句话,她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你们应该也不希望这种事情过早的曝光才对。” “虽然这里是皇家巫师学院,但谁知道有没有那个巫师早就被‘那个人’收买了?” 不愧是女伯爵,虽然气愤却还是能保持如此理智,而且明白事理…忍不住在心底悄悄称赞对方一句,洛伦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 不看那张冷脸的话,还是蛮漂亮的嘛! “宴会厅的二楼,左转第一个房间…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正在那里等您。”面不改色的洛伦随口鬼扯道,顺手将那柄手弩递给了她: “这个东西送给您,就算是上次的赔礼。” 接过手弩,冷哼一声的夏洛特转身走进了宴会的人群之中; 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她把某位皇子殿下的锅也甩在我头上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确认周围没有人在盯着自己的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略微收拾一下,随即朝着那位女伯爵离开的方向走去。 浑然不觉的他,完全没注意到某个躲在人群里,清澈透明如蓝宝石般眼睛…… 第十七章 “攻心”(上) “铛——!” 就在黑发巫师踏进房门的刹那,那柄他亲手制作的“手弩”征地在他自己的脖颈上,锻钢铸造的利刃冰冷刺骨。 当然,还远远不及面前少女那足以杀人的目光…… “狂妄之徒,你居然敢骗我!”夏洛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压抑的声音里包含怒火,紧绷的脸反而是无比的平静: “你们!你们居然敢欺侮一个拜恩人…赌上都灵家族之名,我绝对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呃…您好像忘了,我也姓都灵来着……” “闭嘴!”夏洛特的目光更凌厉了: “洛伦·都灵,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现在仅仅是个巫师顾问而已…那位皇子殿下究竟以为他是谁,可以只派亲信和一名拜恩伯爵交涉?!” “告诉我,他所谓的诚意究竟在哪?!” 洛伦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夏洛特:“正是因为让我来,才更显得布兰登殿下为这次的会面付出了足够的诚意。” 尽管心底将某个躲在暗地里看戏的混蛋骂了一万遍,但明面上洛伦还是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尽可能让这位夏洛特女伯爵能够心平气和的与自己交涉。 “是吗?”夏洛特讥讽一笑,对黑发巫师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看着她紧绷脸,咬牙切齿却又强作忍耐的样子,洛伦也只能放缓了语气:“恕我直言…您和布兰登殿下上次的交涉,恐怕不太顺利?” “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因为某些原因…我们双方很显然有些误会,在解除这些误会之前继续之前的交涉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洛伦十分含糊的解释着: “但毫无疑问,我们两边都需要对方的帮助,而这份联盟也都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还请您把刀子拿开,耐心的听我说完。” “都需要的?哼!”女伯爵不屑一顾的横了他一眼:“话说得真好听,明明是你们更需要拜恩公国的援助才对吧?!” 虽然如此,她还是收回了利刃,面色如霜的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 “不,是互惠互利。”黑发巫师强调道。 抑制着心底的愤怒,夏洛特冷冷的看着这位“亲戚”:“虽然布兰登回到帝都,但依旧只是个空有头衔,毫无实权的皇子而已…我虽然之前有过打算,但现在的你们似乎根本不值得我联盟!” 虽然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冰冷口吻,但黑发巫师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松了口气。 很好,只要她还愿意谈下去就有戏…… 记忆中,自己处于如此不利地位而且完全不占理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这位皇子殿下还真是喜欢甩手不干,然后把善后的麻烦事扔给自己。 “正因为布兰登殿下如今一无所有,才是您愿意和他结盟的前提不是吗?”洛伦的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假如换成康诺德殿下,恐怕拜恩公国的未来就不仅仅是惨遭肢解,而是被萨克兰帝国彻底吞并了!” “您非常清楚,我绝对不是在信口开河,而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事实…您牺牲自己来到帝都,不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结果吗?” 夏洛特攥住扶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绷紧,衣襟下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更何况,现如今的布兰登殿下也不是一无所有。”走到女伯爵的面前,洛伦用目光打量着周围:“您手中的请柬,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夏洛特的目光闪过一丝明悟,但还是绷着脸冷哼一声:“仅仅是一个巫师学院,还远远不够吧?” “正是,远远不够。”看到她的表情,黑发巫师忍不住轻笑一声:“但借助学院,殿下就能和帝都内的行会有所联系,甚至还有许许多多乐意与巫师们结交的贵族。” “明面上,掌握了戈洛汶绝大部分财力和权力的,是传承悠久的世家贵族、代表信仰的圣十字教会,以及被陛下提拔的新贵们。” “但实际上真正控制着各行各业人员流动,物资调配,商品进出和税收来源的,却是这些平民、小贵族和巫师们组成的各大行会…他们才是戈洛汶的中流砥柱,能够为这座城市源源不断提供新鲜血液的势力。” “控制了他们,就是控制了戈洛汶…控制了帝都,就是控制了萨克兰帝国!” 夏洛特不禁微微蹙眉,思考着黑发巫师所说内容的含义。 “当然,毫无权柄的布兰登殿下处境十分艰难,想要和这些人周旋同样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轻声开口,洛伦平静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坚强的女伯爵,叹了口气: “不过和您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夏洛特的表情猛然一僵。 “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夏洛特·都灵伯爵,您是绝对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到帝都来碰碰运气,乃至委身于一位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子。” “换而言之,不论是您、都灵家族亦或者拜恩的未来,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话出口的瞬间,原本平静的女伯爵肩膀不停的颤抖,双瞳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之所以和您说这些,是因为我必须要让您弄清楚一件事…我并不是得到了布兰登的准许才来和您会晤,恰恰相反,他并不知道今天的事情。” “为什么?!”夏洛特绷紧了脸。 “某种意义上说,和您的理由相同。”黑发巫师继续含糊其辞,面不改色的鬼扯道:“为了布兰登殿下,为了我自己…为了拜恩公国和都灵家族。” “没错…不管您认可与否,我也姓都灵,我也是拜恩人——即便我这辈子都没有在拜恩生活过,但并不等于我在看到一个姓都灵的少女在落难之时也视若无睹…如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话音落下,洛伦面无表情的向她躬身行礼。 原本面若冰霜的夏洛特,也在他这突如其来的诚恳和开诚布公面前变得不知所措。 那个表情,还有他说的话,好像…并不是在哄骗自己? 更何况…他的确是都灵家族的血脉。 片刻的沉默,让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澄澈而又坚定,抬起头和面前的黑发巫师对视着: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在夏洛特激动的目光下,洛伦显得无比平静:“您请讲。” “我可以忘记布兰登带给我的羞辱,还有他所作的那些毫无尊重的举动,就像…像你所说,拜恩和都灵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即便他是这样的混账我也只能接受……” 虽然夏洛特是强压怒火,但黑发巫师依旧能听得出这位女伯爵“磨牙”的声音。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啊…… “但至少,他必须拿出足够的实力,证明他的确有能力让拜恩复国,让都灵家族夺回爵位;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也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的更改!” “如果他做不到,或者胆敢再欺侮我一次……” “我会让他见识到,一个拜恩人究竟会有怎样的信念和决心!” 女伯爵激动的情绪确实在洛伦的意料之中,真正让洛伦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她的冷静…威严的气势和不因情绪而摇摆的决心,实在很令人敬佩。 当然,对方也确实没什么选择,这也是洛伦有恃无恐的原因…然后又在心底将某个把锅甩给自己的混账皇子骂了一万遍…… “那不知道…您要怎样的证明呢?” “不如,就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夏洛特微扬嘴角,带着冷冷的笑:“让戈洛汶的巫师和行会们向布兰登效忠,怎么样?” 沉默了片刻,终于露出微笑的洛伦向这坐在椅子上娇小可人的女伯爵躬身行礼: “如您所愿!” 第十八章 “攻心”(下) 时间还在一分一分的流淌,大厅的气氛也是愈发的热闹非凡。 闲谈的贵族和诸多富商们在享用美酒餐点之余,也开始围绕在那些最为出色的学徒周围,带着期待的表情欣赏着那些或是稀奇古怪,或是惊艳非常的成果。 就在此时此刻,换上了一身导师长袍的小个子巫师就站在一堆人群里,欣赏着台上那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巫师学徒,推荐他所研制的安眠药剂。 正是那位曾经和艾萨克正面对峙,丝毫不落下风的瑟兰·科沃。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艾萨克突然开口道,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台上那个曾经让他差点儿下不了台的家伙: “那个什么劳什子安眠药剂我都快听睡着了…从催眠的角度讲,他的口才比药剂还成功呢!” “我现在是这里的临时导师,而导师们帮助自己的学徒获得他应得的赞助,也是皇家巫师学院的传统之一。” 艾茵翻了个白眼,很是没好气的开口道:“倒是某些人,不是说什么‘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才不肯来这么无聊的宴会吗?” “没错,而现在我依旧觉得这个宴会简直无聊透顶,纯粹是浪费时间!” 艾萨克理所当然的哼了一声:“但是一想到所有的赞助和资源,全部都被炼金学或者草药学的家伙抢走,我就觉得自己应该为尚处萌芽状态的神秘学做点儿什么。” “哦,那请问到现在为止你说服了几个人?”小个子巫师的嘴角勾起了狡黠的笑意。 “暂时……只有我一个。”艾萨克昂着头,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却很快把话题转到了那位还在滔滔不绝的学徒身上: “话说回来,我都有点儿佩服这个家伙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艾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诧,随即很是揶揄的笑了出来: “哦……没想到某个自大狂居然也会有能让他认可的人呢!” “别误会,我可没说我认同他了…那套毫无逻辑可言,完全违背了巫师原则的理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认同这种家伙!” “真的是这样?”小个子巫师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太对吧,某个家伙好像是主动申请成为瑟兰·科沃神秘学导师来着……” “那是为了进一步羞辱他,然后让他明白自己坚持那些东西究竟是何等的荒谬可笑!”扁了扁嘴的艾萨克强调道: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月就正式结业了,哪怕这个臭小鬼想成为我的学徒也没机会……” “如果能成为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的学徒,我是绝对不介意延后自己结业的时间的。”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学徒把艾萨克吓了一跳,但还是一如既往的翻白眼儿挖苦对方:“不要觉得这样就能讨好我了,也别指望我能认同你那套理论!” “彼此彼此,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瑟兰·科沃整理了一下衣襟,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 “我也觉得您对其它学科的鄙视态度,也应该被某个人纠正一下。” “哦…狂妄的臭小鬼,你觉得你能办到?” “我有这份决心。” “那我就帮你把它变成绝望好了!” 四目相对的二人“友好”的握了握手,嘴角的微笑好像恨不得将对方脑子扒开,然后掏心穿肺似的。 还真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啊……被夹在中间的小个子巫师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某个倩丽的身影突然映入了她的视野。 警觉的小个子巫师千分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是那位和洛伦交谈过的女人。 她还是那副严肃而紧绷的表情,但眼神中似乎还多出了几分轻松的愉悦,高傲的从人群当中穿过,华美的白色长裙仿佛天鹅的羽毛,乌黑亮丽的秀发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艳羡不已。 正当小个子巫师有些气短的时候,另一个家伙紧随着那女人之后,悄悄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还十分谨慎的打量了一眼周围。 某个黑发巫师就在那双蓝宝石似的眸子注视下悄悄走下楼梯,一边摆弄着衣襟一边谨慎的确认周围没有人在监视自己,然后装成一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表情,悠悠然的走进了人群。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足足愣住了一分钟。 然后她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冷着脸抛下艾萨克,悄悄的跟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 目不斜视的黑发巫师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在宴会大厅的人群之中穿梭着,感受着偶尔会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或是试探或是好奇,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帝都的贵族而言,会让他们想要注意自己仅仅因为皇子殿下“巫师顾问”的头衔而已,而且还是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子,自然不可能过多注意自己这种小角色。 这样的结果当然再好不过,最好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兰登的身上…看到面前朝自己走来的格雷·萨尔,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 “看您的神色,想必是一切顺利?”和善的中年巫师微微颔首,非常含蓄的微笑着:“不愧是能够得到御前内阁和陛下认同的巫师顾问,确实非比寻常。” “只是运气太好罢了。” 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洛伦很是无奈的耸耸肩:“那位殿下可是给了我一个了不得的任务;不过多亏您的出手相助,还算圆满。” “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您不用如此客气。”中年巫师轻轻点了点头,双方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了。 “更何况我们双方本就是朋友,大家互相帮助都是应该的…说不定哪天,我们可能也会有需要您不吝援手的时候呢。” 虽然格雷·萨尔完全是用打趣的口吻开的玩笑,但洛伦很清楚对方说这句话,绝对是非常认真的。 看起来,帝都的巫师们的确非常希望能够和布兰登结成同盟关系…而且已经迫切到明目张胆的地步了。 先是在御前内阁主动帮助自己的御前巫师顾问,然后又是皇家巫师学院和这位格雷·萨尔巫师…… 说服布兰登和他们结盟并不是难事,但对方那过于热情的态度实在是令洛伦心存一丝警惕,不得不小心提防着对方。 埃博登的教训实在是过于深刻,洛伦可不想再给另一位“科罗纳大师”当枪使,亦或者和其它邪神们扯上关系了。 “请您尽管放心,只要是皇家巫师学院需要,我都会竭尽所能。”双目看向对方,洛伦很是郑重的点点头:“绝不会有任何推辞。” 得到这个答复的中年巫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显然在对方看来这句话已经是一个强有力的暗示,证明布兰登·德萨利昂确实有结盟的意愿。 “感谢您的答复,皇家巫师学院绝对会铭记在心。”同样严肃的低下了头,格雷·萨尔轻声开口:“在下还要去接待一位今天来的贵宾,十分抱歉不能继续陪您了,还请您尽情享受这场宴会,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吩咐。” “您真是太客气了。” 带着几分公式化微笑的洛伦送走了这位“热情过头”的中年巫师,轻轻松了口气…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挑选联盟的对象了。 能否拿下帝都的巫师们,同时关系到布兰登能否获得足够的支持以及拜恩的联盟,无论哪一个都绝不能失败。 一想到这里,黑发巫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您还真是个大忙人啊!” 第十九章 诡谲之宴(上) “真是个大忙人啊,了不起的巫师顾问大人——!” 一转头,洛伦就看到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正站在自己身后,一脸不高兴的模样,抱着肩膀用揶揄的口吻讽刺道。 那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表情简直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先是夏洛特,然后是艾茵…自己今天是不是就不应该出门? “我只是在为了那位布兰登殿下才来的,又不是真的喜欢。”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洛伦扯了扯嘴角: “虽然没有艾萨克那么极端,但这种纯粹利益形制的宴会也实在没什么能吸引我的地方。” “哦…真的没有吗?”面无表情的艾茵故意拖了长长的尾音,小鼻子轻哼一声: “就连某位‘黑头发’的美女也不行?” “当然,光是应付那些虚以为蛇的家伙就够累了…等等,黑头发的美女?” 突然愣住的洛伦挑了挑眉毛,下意识的开口:“你看见了?” “只是无意中发现的,看起来你们好像挺亲密的嘛…还故意装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有些心虚的艾茵红着脸躲开他的目光,薄唇撅着:“明明就是来见人家的,还非要说什么工作,搞得好像…” 小个子巫师想说“偷情”,但始终没说出口,只是娇哼一声。 “喂喂喂,你该不以为我和她……这也太离谱了吧?!” “难道不是吗?”不知为何,莫名气愤的艾茵贴上去质问道:“不准撒谎,我可是亲眼所见!” “当然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了……”苦笑的洛伦无奈叹口气:“该怎么说呢,严格意义上讲这位夏洛特小姐可能是我的堂妹,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接下来,洛伦花了两分钟小声和艾茵说明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当然,仅仅提到了双方联盟的事情,联姻什么的为了避免误会就故意省略了。 小个子巫师先是不相信,紧接着露出了几分诧异,最后则是惊讶…不可思议的看着黑发巫师:“这么说,她是为了让拜恩复国才……” 还没说完,她就紧张兮兮的捂住了嘴,警惕的打量着周围才敢缓缓松开。 虽然还是感觉洛伦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艾茵已经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禁对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又是后怕,又是好笑。 幸好当时没有追上去,不然的话…小个子巫师忍不住在心底庆幸。 而且就算是真的,自己又干嘛生气;这个大笨蛋顶、顶多是个比较要好的朋友罢了! 就在两个人各自松了口气的时候,宴会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西峰山领主,萨克兰帝国伯爵,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到!” 在某位耀武扬威的仆人喝声下,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双惊讶的目光面面相觑;有些愣住的黑发巫师,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格雷·萨尔说的“尊贵的客人”就是这位…… 宴会厅两侧,所有到访的贵族和富商们纷纷列于大门两侧,在正中央留出了一条道路;人群之中的黑发巫师也将目光瞥向正门,目光意味深长。 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和胡子早已花白的长者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来宾们;一身黑色镶金扣的长袍华服,左手的金边螺纹手杖让老人威严尽显。 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之下,这位老人陪同搀扶着他的一位俊俏的年轻人走进了宴会厅;而在大厅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的御前巫师顾问,那位和善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已经早早在此恭候。 对于这位财政大臣,洛伦仅仅残留着御前内阁时的一点点记忆。 “……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家族历史可追溯至古萨克兰王国,‘守旧贵族’中最强力的一个,非常难缠…几年前曾经发起过将帝都重归东萨克兰的议案,最终失败但也声势浩大……” 略微沉思了片刻,洛伦就明白了学院邀请他的意图: 首先对方是帝国的财政大臣,作为附庸于皇室的皇家巫师学院,大半赞助和资源都需要对方的帮助和扶持,自然不可能主动和这样一位握着财权的内阁大臣交恶; 更何况这位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身后可不仅仅只有一个查恩家族,还有整个帝都大半的“守旧贵族”势力;也是巫师们另一个重要的资助来源。 因此在“务实”的学院看来,拉拢对方几乎是必须的…尤其是在戈洛汶这样一个被圣十字教会完全控制的“信仰之城”,没有盟友的巫师根本无法维持自身的存在。 身处于一双双充满了畏惧、憧憬和艳羡目光之中的老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今天的来意,故意将脚步放的很慢,尽情的享受着周围人的敬畏。 台上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似乎完全没有被怠慢的感觉,依旧和善的站在那儿,等候这位大权在握的老人朝自己走来。 这就是权柄,这就是威严…同时御前内阁的大臣,身为守旧贵族领袖的西斯科特·查恩就能如此傲慢,也不会有任何敢于指责。 就在西斯科特·查恩走到宴会厅吊灯之下的那一刻,突然停下了脚步。 搀扶他的年轻人没有察觉到,还拽了一下老人的袖子;才发现西斯科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根手杖上面。 周围的宾客们丝毫没有反应,只当是这位老人又在彰显他的威严;台上的艾尔伯德依旧保持着和善的微笑,耐心等待着。 不对…黑发巫师微微皱起了眉头,绝对不是那样。 隔着人群,眯成一条缝的黑瞳注视着对方——额头的冷汗、微微颤抖的右臂、抽搐的唇角还有那双不停收缩的瞳孔…… 难道他那副不屑一顾和傲慢的表情只是装出来,仅仅是个掩饰? 下一刻,傲慢的老人身体猛然一怔,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仅仅愣住半秒钟,洛伦下意识抓住小个子巫师的手,将她抱在身后。 “噗——!” 还没等所有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口吐鲜血的老人浑身一颤,在搀扶他的年轻人惊愕的目光中,仰倒在地。 精致的手杖,也掉落在血泊之中。 被无数腥咸液体喷了一身的年轻人颤抖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双眼已经灰白。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整个宴会厅乱作一团;前一秒还曾经衣冠楚楚的贵族和富商们立刻失去了原本的优雅风范,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着,还有不少人想趁机从宴会厅溜走,结果却互相挤在了一起,互相推搡,惨叫声此起彼伏! “安静——!” 站在台前和善的艾尔伯德大师突然喝声:“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宴会厅!” 没有哪个客人理会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但宴会厅内的巫师们已经主动站出来维持秩序,一个又一个“萤火咒”将整个大厅照的通量,在正中央和大门处组成人墙,挡住了混乱的宾客们。 表情凝重的艾尔伯德快步上前,一把推开那个已经精神恍惚的年轻人,蹲伏在了财政大臣身旁。 片刻之后,叹息了一声的御前巫师顾问缓缓起身;身后的年轻人连忙上前:“大、大人,祖父,祖父他怎么样了,求求您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艾尔伯德的脸色闪过了一丝的犹豫,但随即还是缓缓开口: “尊敬的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您的祖父…… 已经荣归圣十字的怀抱——!” 第二十章 诡谲之宴(下) 深夜,天穹宫。 当急匆匆的梅特涅·利奥波德踏入寝宫的时候,换上一身宽松长袍的艾克哈特二世已经在书桌后静候他多时,上了年纪的掌玺大臣连忙躬身行礼: “陛下,您的御前内阁成员,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就在刚刚前往皇家巫师学院赴宴时,不幸身亡,回归了圣十字的怀抱!” “巫师学院…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震惊,用平淡到极点的口吻说道: “情况如何,有眉目了吗?” “还未查明,已经派遣一支卫戍军团前往勘察,并且通禀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负责调查此事。”表情凝重的梅特涅·利奥波德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 “另外,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人以及…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子殿下皆在场。” “梅特涅……”艾克哈特二世冷冷的抬起锐利的眼: “你该不会是在向我暗示什么吧?” “绝无此意!” 看着语气坚定的掌玺大臣,艾克哈特二世仅仅是摇摇头:“到这一步,再慌张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务必弄清真相。” “遵命。”掌玺大臣立刻应下。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身后的皇帝陛下又开口了: “另外…我让你准备的名单,希望已经有所眉目了。” 梅特涅的身影一怔,背对着皇帝陛下开口道:“关于下一任财政大臣的名单…明天清晨就能交付您过目。” “还是在等几天,看看有哪些跳梁小丑主动请缨。”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无比低沉而深邃: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做好准备。” ………………………………………………… 黑发巫师死死盯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双手将小个子巫师护在身后。 一刻钟,偌大的宴会厅死寂了整整一刻钟,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那位耀武扬威的“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已经开始冰冷的尸体,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那个哆哆嗦嗦的,浑身是血的查恩家族的年轻人跪在血泊中,紧紧攥着老人掉落的手杖…… 堂堂帝国贵胄,御前财政大臣,守旧贵族的领袖,一头活了七十六个年头的老狐狸……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皱起眉头,洛伦立刻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格雷·萨尔,但这个中年巫师同样面色苍白;甚至就连那位主动站出来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也是强作镇定的表情,目光无神,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 对真正的巫师而言,失去理智是危险的前兆…就算真的是学院,这场动乱应该也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黑发巫师想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堂堂御前财政大臣死在了皇家巫师学院…不论是谁动的手,只要和学院牵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整个宴会厅乱成一团的时候,大门再次被强行打开;踏着整齐步伐的士兵们闯进了大厅,粗暴的将挡在外围的巫师学徒们推开。 紧皱眉头的洛伦抬起头看向来的人,是帝都戈洛汶的卫戍军团。 “奉御前内阁的命令,从现在开始这里由我们负责接管!”走在最前面,一脸严肃表情的军团大声喝道: “我们接到了举报,有刺客在学院内杀害了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大人!” “在整个事件调查完成,找到确凿证据和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话音落下,大厅内几乎所有人陡然面色一变;洛伦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转头看向那位神色凝重的军官。 不对…… 从西斯科特身死到现在为止,连一个钟头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还是午夜时分;卫戍军团居然能神速到在几刻钟内派出调查的人手? 而且听他的口吻,似乎像是已经给整个事件定性为“凶杀案”了一样。 一脸严肃的军官径直走到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面前,根本看也不看那位倒在地上,尸骨未寒的西斯科特大人,冷冷的开口道: “非常抱歉,御前巫师顾问大人——还请您开放整个学院,让我们立刻开始搜查和逮捕犯人!” 虽然是用的客气口吻,但对方根本没给艾尔伯德抗议的机会;手中长剑一挥,两侧的卫戍军团士兵们立刻上前,整齐划一的拔出长剑,杀气四溢! 惊颤的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亮银”,却被身旁的黑发巫师拦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动手,否则就说不清了。 “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凭什么……” 面色苍白的格雷·萨尔站了出来,还没说完就被艾尔伯德·塔罗不动声色的拦住,御前巫师顾问依旧和善的轻声开口: “这位军官大人,如果我们答应了您的条件…恐怕不用过了今晚,皇家巫师学院就会变成杀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凶手了吧?” 面无表情的军官双眼冷冽:“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是在一个钟头之前才抵达了皇家巫师学院;他今晚本就只是来走个过场而已,根本没有参加宴会。” 艾尔伯德大师瞥了眼地上的遗体,遗憾的叹息了一声:“换句话讲,即便在场的巫师和所有的宾客们,即便真的想也没有动手的机会。” “更何况西斯科特大人此行,本就是来宣布帝国今年对学院的资助款项‘’我们又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特地’选在在学院内刺杀帝国的财政大臣?” 军官的表情一愣,明显是语塞了。 “反倒是那位特地去向您通风报信,提供了有明显误导言论的家伙,似乎更加可疑才是。” 话音落下,和善的艾尔伯德大师双手放于身前,目光平静:“军官大人,您觉得呢?” 军官紧抿着嘴,似乎被堵得说不出话了。 他确实是得到了上面的暗示,要尽快给出了答复……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到场的全部都是贵族子弟,显赫富豪,各个行会和家族的首领,全部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想要扣住他们找到认证和物证,也只能是现在! 看着这位貌似和善,但实际却寸步不让的御前巫师顾问,军官心情无比的沉重…本以为找到了能够向上爬的大好机会,结果却掉进了爬不出去的深渊。 “既然如此……”突然感到口干舌燥的军官,拼命抑制着心底的烦躁:“那能否请您配合我们,对在场的诸位宾客们逐一调查,也好早日找到杀害御前财政大臣的凶手。” 看到对方终于放低姿态的艾尔伯德大师微微颔首,神情肃穆: “当然,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让尊贵的客人身亡于宴会,皇家巫师学院责无旁贷!” “也请在座的诸位配合这些忠于职守的卫戍士兵们——西斯科特·查恩大人身亡,是御前内阁乃至整个萨克兰帝国的损失,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给痛失亲人的查恩家族,乃至帝国和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艾尔伯德大师拍了拍那位查恩家年轻人的后背,叹息着转身离开;而在座的宾客们也开始按照卫戍士兵们的命令分列两排,等候问询。 就在黑发巫师也准备随人群离开的时候,袖子突然被拽了一下;目光微动,才发觉格雷·萨尔正站在身后: “有事?” “洛伦·都灵阁下,请您务必转告殿下。”中年巫师压低了嗓音,咬着牙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如果皇家巫师学院能够顺利度过这次劫难…… 全帝都上下所有的巫师,都将毫不犹豫的站在他的身后!” 第二十一章 哀求(上) 初春的阳光很是清冷,却也为漆黑的夜晚带来了黎明,沉浸了一夜的黑暗终于烟消云散。 伴随着最后的问询结束,卫戍军团再也无权羁押宴会厅内的贵族和富商们,只得草草了事;仅仅是在每个人离开的时候告知一声案件还未结束,正式审理的时候将会通知他们前往作证。 不过,洛伦眼下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格雷·萨尔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思考着是不是应该相信对方。 显然皇家巫师学院也已经发现这次的事件绝非偶然,而是故意陷害…而能够做到这一点且天衣无缝的,绝对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隐藏在幕后的势力…… 对巫师阶层心怀不满的掌权者,圣十字教会的暗箱操作,守旧贵族势力内争权夺利的派系…无论和哪一个正面对峙,都是如履薄冰。 但也正因如此,才能让皇家巫师学院如此低声下气,毫不掩饰的请求和布兰登结盟…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究竟该怎么办? 眼下黑发巫师正和小个子巫师还有艾萨克坐在返回夏暮庭院的马车上,随同的还有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洛伦三人坐在车厢一边,而表情冷漠的女伯爵则坐在另一边;困死的艾萨克上车就睡着了;小个子巫师也趴在洛伦身上眯着眼,结果车厢里就只有两个人是醒着的。 看着这位明明惊魂未定却又装出一幅冷漠状的女伯爵,洛伦只感觉气氛尴尬的要死。 想了想,洛伦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比较合适: “夏洛特·都灵女伯爵,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不会妨碍到我们的约定。”她冰冷的眼神目不斜视,直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依旧是那个条件——只要你们能够让皇家巫师学院心愿诚服,都灵家族和赤血堡伯爵领就会站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后;您不用担心我会借机违约,都灵家族的人说到做到。” “在下丝毫不怀疑这一点。”黑发巫师温和的微笑道: “毕竟,我也是个都灵。” “现在还很难说…在我印象中,姓都灵的巫师您还是头一个。”夏洛特的言语里多了一分讥讽: “身份也好,性格也好…都和真正的拜恩人,真正的都灵家族大相径庭,异类中的异类;不像个骄傲自豪的拜恩人,反倒更像德萨利昂家那些狡猾的骗子!” “您似乎精神不错,气色也很好。”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笑笑,随即转移话题:“原本还在有心担心您,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不劳您挂念,洛伦·都灵阁下。”夏洛特丝毫不吝嘲讽,骄傲的冷哼一声: “这么一点点挫折,还不可能打垮我。”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等候我们成功将皇家巫师学院招致麾下吗?” “怎么可能?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们只是我看中的其中一股势力罢了;圣十字教会,德萨利昂皇室的旁系,戈洛汶的世家豪族……为了都灵家族,为了拜恩,即便要我走遍整个戈洛汶,将最后一丝可能榨干,我也心甘情愿!” 夏洛特语气决然,坚毅的神情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犹如从容赴死的烈士般不屈不挠。 “是吗,那就先预祝您早日成功了。” 不可置否的洛伦微微颔首:“愿圣十字庇佑您,我们将拭目以待。” 相互对视了一眼的二人,不约而同的装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将目光转向了相反的窗外。 马车终于停下时,已经是在离夏暮庭院不远的一条空荡荡的街道;面色冷漠的夏洛特仅仅扫了黑发巫师一眼,便先行下车离去。 夏暮庭院到处都是帝都贵族们的眼线,如果被发现她和布兰登的亲信坐同一辆马车回来,那就再也谈不上“保密”两个字了。 直至女伯爵走远,洛伦才有些无奈的勾起了嘴角: “好啦,她已经走远了,别再装睡啦。” “才不是装睡呢,是、是真的睡不着罢了。”面色微醺的小个子巫师“强调”道,表情十分的复杂: “洛伦,你会帮的她对吧?” “哦……某个家伙不是之前才对人家敌意满满的吗,怎么突然又开始帮她说话了?”这次揶揄的人换成黑发巫师了。 “那些都是误会啦,你这个大坏蛋!”咬牙切齿的艾茵,轻轻叹息一声:“只是觉得她真的很可怜…明明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却要独自一人去支撑自己家族的一切。” “家族,公国,荣耀,责任…这些东西从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是不是真的太……” 小个子巫师没有说完,但洛伦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真是个太容易心软的家伙。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看到洛伦没有回答,艾茵面色一暗:“也对,这种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还有布兰登殿下。” 黑发巫师表情有些忐忑,摇了摇头: “正因为还有布兰登殿下,我们才必须尽心竭力的让这位夏洛特女伯爵和我们结成同盟。” “毕竟,眼下在戈洛汶如履薄冰的人…可不仅仅是都灵家族。” “唉?” “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耸耸肩膀:“反正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去,其它的我们也管不了。” 不明白洛伦究竟在说些什么的小个子巫师只是歪了歪脑袋,最后只是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小憩着。 不论事情再怎么危险,这个大坏蛋都会说成是“小事”吧? 从维姆帕尔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变过…这个大骗子。 一旁的艾萨克依旧睡得死沉,连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过了很长时间,将近正午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夏暮庭院……为了不被人怀疑,“假扮车夫”的灰瞳少年还故意在周围转了一圈,从和那位女伯爵相反的方向返回。 然而就在一行人要下车的时候,却发现庭院的大门外正有一个人站在那儿等他们,而且看样子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愣住了片刻洛伦,有些微微蹙眉。 是瑟兰·科沃…那天和艾萨克对峙的巫师学徒,药剂师行会吕萨克大师的儿子。 年轻的学徒失魂落魄的站在大门外,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直至看到马车朝夏暮庭院驶来时,那双空洞的眼睛才略微露出了些许神采。 看到他的表情,洛伦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皇家巫师学院到夏暮庭院之间的路程还是不短的…记忆中这个学徒应该是在自己一行人之前离开,考虑到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离开的准确时间,也就是说…… 他从凌晨开始就在这里等着了? 果然,还没等到马车停下,急不可耐的瑟兰·科沃就已经冲了上来;驾车的灰瞳少年已经先行拔剑! “路斯恩,等一下!” 就在黑发巫师话音出口的瞬间,冰冷的短剑已经顶在了瑟兰·科沃的脖颈间,只差毫厘就是血溅当场! 险些身死的巫师学徒依旧浑然不觉,失魂落魄的趴在马车上,焦急的盯着灰瞳少年身后的车厢。 “洛伦阁下,求求您,求求您帮帮我吧!” 还没等黑发巫师从马车下来,一副神情恍惚的学徒就直接喊出了声,沙哑的嗓音凄厉到了极点: “我父亲,吕萨克·科沃被那些人给抓走了!” “他们、他们还说他就是杀害了杀害了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 第二十二章 哀求(下) 在安抚了失魂落魄的瑟兰·科沃之后,洛伦一行人也只得带上他一起返回夏暮庭院,并且交由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暂时照看。 眼下这个巫师学徒显然是一宿未眠,精神状态已经抵达崩溃的临界点;除了偶尔还会像说梦话似的呓语之外,就是不停地请求三个人救救他的父亲,再无其它。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黑发巫师也大致了解了情况——就在昨晚出事之后,除了那支前往皇家巫师学院的巡逻队之外,整个卫戍军团至少出动了半数以上的兵力,封锁了戈洛汶山丘附近的全部城区,大肆逮捕嫌犯。 而他父亲吕萨克·科沃,因为曾经是西斯科特·查恩聘请的医生和药剂师,自然也在嫌疑犯的名单当中,被强行囚禁了起来。 虽然吕萨克·科沃是鼎鼎有名的药剂大师,但毕竟不是每个巫师都有拘捕的胆量;而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也不可能保护帝都内每一个巫师的安全。 而回到家中发现父亲被捕的瑟兰·科沃,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跑到夏暮庭院向洛伦一行人寻求帮助…… 确定乐巫师学徒已经躺下,小心翼翼关上房门的黑发巫师才离开,转身走进了隔壁…某个皇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 “西斯科特·查恩,堂堂的御前财政大臣,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令人毛骨悚然……” 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的脸上甚至看不到多少笑意:“现在整个帝都到处都是各种流言蜚语…怎么样,你们没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吧?” “没有,”洛伦间接的回答,眼神中多出了几分疲惫:“但是前来调查的卫戍军团明显有备而来,如果不是艾尔伯德大师,今晚巫师学院的人就说不清楚了。” “虽然还没弄清来龙去脉,但这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刺杀和陷害!” “那是自然……”布兰登双手托着下巴:“西斯科特虽然傲慢,但他可是守旧贵族的领袖,想要刺杀他…难度仅次于刺杀我那位敬爱的父皇陛下!” “而且,这老家伙的死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洛伦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西斯科特·查恩,他不仅仅是查恩家族,更是整个萨克兰境内所有守旧贵族的领袖,又是御前财政大臣…突然暴死必定会引发一系列的动荡,血仇厮杀争权夺利。 从古萨克兰王国时代遗留下来的拥有上百年乃至千年岁月的家族们,他们的势力几乎根植于这片土地之上,也是帝都之内最为庞大的集团和中流砥柱。 在西斯科特还活着的时候,凭借这位老人的威望还能让他们团结一致;但眼下必定是群龙无首,为了争夺西斯科特留下的位置相互厮杀。 “对了,那个叫瑟兰·科沃的学徒怎么样了?” 洛伦摇了摇头:“就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即便我们去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还是让他先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想办法套出点东西来。” “不,你理解错了,洛伦。”布兰登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还有几分阴寒:“我是想说…究竟是谁告诉他,到这里来找‘你们’帮忙的?” 话音刚落,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果不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那就只能是…皇家巫师学院? “夏暮庭院到处都是密探,而你又是我的巫师顾问…瑟兰·科沃跑来向你求助,就等于是来找我,皇家巫师学院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布兰登脸上笑容愈盛,赤瞳中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换句话说…从你们把他带进夏暮庭院的那一刻开始,就等于告诉别人我会帮助那位意外被捕的吕萨克·科沃大师了。” “明明知道这件事危险至极,还拼了命的想把我们拖下水…为什么?” 黑发巫师缓缓摇头: “大概是为了自保吧?” “自保?”布兰登歪了歪脑袋。 “不论究竟是谁刺杀的西斯科特,都很有可能打算找巫师学院背这个黑锅;所以他们打算借吕萨克大师被捕这件事试探一下我们,究竟是真心结盟,还是说只是想要利用他们。” 想起临走前那位格雷·萨尔巫师的嘱托,黑发巫师就愈发的确信自己的判断。 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能否救出这位吕萨克大师,也关系到您的信誉问题。” 撅着嘴,布兰登沉默了半天:“所以如果我们救不了这位吕萨克大师,不仅巫师学院不会与我们联盟,那位夏洛特女伯爵说不定也会弃我们而去?”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的。”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而且我觉得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话又说回来,你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究竟是怎么聊的…有几次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想要掐死我了!” “……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怎么样?”讪笑两声的布兰登直接无视了黑发巫师,试探着问了两句:“这么说…我得想办法把这位吕萨克大师从监狱里捞出来?” 布兰登的表情明显有些犹豫,很是为难的挠了挠头发…他显然是不大希望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但面对皇家巫师学院的主动求援,又不可能见死不救。 对于这一点,洛伦也表示赞同…虽然这么说很冷血,但眼下布兰登还只是个有名无权的皇子,在真正从艾克哈特二世手中得到某份任命之前就冒然参与到这种权力斗争中,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 “那…要不干脆将瑟兰送回去?”洛伦试探着问一句。 实话实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都已经到这里了,再送回去合适吗?”烦躁的皇子殿下扁了扁嘴:“你也说了,这涉及到我的信誉问题!” 黑发巫师叹息一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有个提议。” “说说看?” “如果说…你不插手,完全由我出面来替吕萨克·科沃大师洗清罪名怎么样?”洛伦脸上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凝重的和布兰登四目对视: “这么一来,整件事就是我作为一名巫师,接受学徒的祈求去帮助另一位前辈…完全不需要你来出面,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与此同时,皇家巫师学院和夏洛特女伯爵也会也不得不履行他们各自的约定,被揽入你的旗下,成为我们最坚定的盟友!” 话音落下,和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的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表情愈加的凝重: “但是这样一来,你就不得不独自一人去找到西斯科特之死的凶手,同时还让我失去了保护你的借口。” “和守旧贵族周旋,面对查恩家族的怒火,被幕后黑手盯上……” “同时还得用铁一般的证据,去说服那位从不徇私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 “洛伦·都灵…你觉得你真的能办到吗?” 黑发巫师默然颔首:“不知道。” “但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听到这种等同于没有回答的回答,反而让布兰登微微笑了出来:“这样吧,我们干脆打个赌怎么样?” “如果你成功了,我就尽我所能,让你成为帝国的伯爵。” “唉?这个我记得我们好像说好了的……” “不不不…我知道我们有过约定,但这次不是像巫师顾问这种荣誉的爵位,仅仅有个庄园和名义上封地的终生爵位。” 布兰登勾起嘴角,笑容中充满了诱惑: “而是一个真正握有土地、财权、军队,代代世袭的伯爵领!” 第二十三章 蒙冤之人(上) 戈洛汶山丘以南,和天穹宫遥遥相对的山脚坐落着一个座斑驳沧桑的旧堡垒;因为年岁已久,原本纯白的高墙已经脏污不堪,就像是帝都荣光之下的一处黑色的污点。 虽然陈旧,但堡垒四周却遍布塔楼,到处都是面无表情,全副武装的守卫;单论防守的严密程度,甚至不在天穹宫之下。 堡垒的名字早已被遗忘,如今帝都的贵族们将其称之为“黑牢”——专门用于关押重刑犯的监狱。 足足等了一个钟头才得到准许的黑发巫师,在塞给了狱卒满满一袋银币之后,终于得以踏进那座锈迹斑斑的铸铁大门。 名义上洛伦一个普普通通的巫师当然没资格进来;但作为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那个不敢得罪皇室还贪财的狱卒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大门后是一个阴暗的走廊;没有门窗,照亮长廊的只有尽头墙壁上的火把;走廊的两侧尽是狭小无比的方洞,还带着满是锈蚀的铁栅栏。 幽暗泛黄的火光、阴冷潮湿的墙壁、弥漫四溢的尸臭、在地板渗水间不断穿梭的老鼠…还有一个个从栅栏后伸出来的,形若枯槁的手臂。 但这些都还能忍受…… 洛伦死死皱着眉头,从踏进长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感觉到一股极其明显的压力,仿佛有两根锥子不断的从耳朵刺入自己的大脑。 这座监牢居然还能抑制虚空和意识的联系…不要说使用魔咒,黑发巫师发现自己居然连冥想都办不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赶在那位御前大法官抵达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黑发巫师加快了步伐,朝着目标走去。 “……吕萨克·科沃,帝都著名的炼金术师,精通药剂学、医学和古代符文学,药剂师行会内定的下一任会长; 大约两个月之前,被查恩家族聘请为西斯科特·查恩的私人医师……名义上是替这位已故御前财政大臣调养身体,并且还负责了全部的定期检查; 昨晚午夜,前往皇家巫师学院赴宴的西斯科特·查恩在走进大厅内突然身体不适,吐血倒地,一分钟后暴毙身亡; 随后经调查,发现西斯科特大人并非暴毙,而是中毒身亡…而在西斯科特大人从傍晚直至午夜期间并未有过任何进食情况,唯一吃过的东西就是吕萨克大师准备的,用于保养身体的药剂; 而这份药剂经过调查,也被发现是蕴含了极强虚空力量的炼金药剂,对于一位上了年纪又从未接触过巫师知识的老人而言,足以达到致死的地步; 因此,担任私人医师的吕萨克·科沃被认定有重大嫌疑,收监于黑牢等候审判……” 念完了手中卷轴上的最后一个字,黑发巫师缓缓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中年人。 他被绑在刑柱上,从头到脚遍体鳞伤,凝固的血痂和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囚服已经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很荣幸认识您,吕萨克·科沃阁下,在下洛伦·都灵,您的儿子瑟兰·科沃是我的朋友。” “我是来帮您脱罪的。” 精神恍惚的中年人拼尽全力睁开眼睛,艰难的抽动着嘴角: “脱罪?”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脱罪?” 洛伦楞了一下,微微蹙眉:“您没有听清?我刚刚说了,我也是个巫师,而且还是您儿子的朋友……” “我没问你这个。”伤痕累累的吕萨克垂着头,低声呻吟着打断了黑发巫师:“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给我脱罪…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嗯…因为您明显是被人陷害,当成了替罪羊才……” “年轻人——!” 怒喝一声的吕萨克喉咙里传来破风声,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不要以为…我和我儿子一样好骗;这里是黑牢,普通的巫师怎么可能来得了这里?!” “而且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 “你这样一个皇室的亲信,费尽周折跑到这里来找我,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巫师学徒的祈求?” “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被铁链束缚的中年人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瞪大了眼睛扑向黑发巫师。 面无表情的洛伦沉默了许久,嘴角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不愧是戈洛汶首屈一指的炼金大师,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打发的小角色…… “真是失礼了,吕萨克大师;您猜的不错,我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帮您脱罪。”洛伦诚恳的向对方鞠了一躬:“或者应该说,这仅仅是我的目的。” 奄奄一息的中年人倚靠着刑柱,目光却十分的清醒。 “您应该有所察觉了,整件事情表面上貌似是为了追查杀害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给帝都贵族和皇帝陛下一个交代;但实际上,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针对整个戈洛汶的巫师阶层!” 终于认真起来的黑发巫师沉声说道:“就在昨晚,帝都的卫戍军团在不到一个钟头之内居然就赶到了皇家巫师学院——如果不是有艾尔伯德大师在,恐怕半数的学徒都已经入狱!” “所以不论您也好,皇家巫师学院的学徒们也好…都只是那些人的借口,用来对付整个巫师阶层的理由。” “因此…您绝对不能和这个案件扯上关系,甚至是任何一个巫师都不可以!” 叹息一声,洛伦站起身来:“更何况,我也相信吕萨克大师的信誉和尊严,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利益或是任何一样东西,协助凶手毒杀自己的病人。” “那绝对不是一个曾经拒绝了御医头衔,以巫师为傲的医生会干出来的事情!” 洛伦故意说得大义凛然,无比诚恳的看向奄奄一息垂首的中年人:“即便您不考虑这些,不在意自己的个人尊严和荣誉,那瑟兰怎么办?” “您真的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失去那个他为之骄傲和依靠的父亲,还要活在别人鄙夷蔑视的目光中,被看做杀人凶手的血亲?” 吕萨克猛然抬起头,连声咳嗽嘴角尽是血沫。 “我告诉您,吕萨克大师……”洛伦直接半跪在他面前,四目相对: “您可以认为我心怀叵测,您可以认为我别有用心,这些都无所谓。” “但是!我一定会弄清这件事情的真相,抓到那个真正的幕后真凶,还您一个清白——以此来保住整个帝都所有巫师的安危!”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您将您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丝毫不差的告诉我。” 吕萨克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扯动着身上的铁链,有气无力的看着黑发巫师,表情无比的复杂。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 洛伦郑重的点了点头:“为了您,为了瑟兰,也为了帝都的巫师们。”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中年人终于肯开口了: “杀害了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就是我!” 一瞬间,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洛伦瞪大了眼睛,喉咙不停的抽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吕萨克大师,我刚刚难道没有说清楚吗,我想知道的是……” “你想知道的是,凶手另有其人——那我也再告诉你一遍,没有什么所谓的‘幕后凶手’,从头到尾只有我和西斯科特两个人而已。” 吕萨克·科沃冷冷的开口道: “是我,亲口看他喝下了那瓶毒死他的炼金药剂!” 第二十四章 蒙冤之人(下) 牢房之中一片死寂。 “还有…什么问题吗?”遍体鳞伤的吕萨克垂着头,破风般的声音从他的胸腔中传来。 黑发巫师强作镇定,攥成拳头的双手微微颤栗着,无比艰难的开口了: “为什么?” 他实在找不到任何吕萨克会毒杀西斯科特的理由,更不愿意相信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即便是“凶手”亲口告诉他的“真相”…… “您…是被强迫的吗?” 奄奄一息的吕萨克只是疲惫的摇摇头:“你知不知道,查恩家族的后代,很少有能够活到六十岁的?” 洛伦微微抬头,目光中多出了些许异样的光泽。 没记错的话,那位西斯科特·查恩大人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 “我是在两个月前得到的邀请,当时他们告诉我只是为西斯科特大人保养身体。”吕萨克目光黯淡,嗓音沙哑:“当时艾尔伯德大师也来劝过我,说接受这份工作能拉近巫师和贵族们的关系。” “为了艾尔伯德大师的人情,也为了能让家族里宽裕些,我答应了。” “但当我真正见到西斯科特大人的时候,情况并不是那样。”吕萨克有气无力,绝望的仿佛浑身都在颤抖:“甚至正好相反,他已经病入膏肓!” “依靠查恩家族庞大的财力,各种稀有的草药和炼金药剂,才勉强让这位老人控制住病情,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但实际上,他每天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六个小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希望我能够治好西斯科特大人的病,或者至少能够维持原状。” 闻言的洛伦微微一怔,但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眯成缝的双瞳若有所思。 “如果是身体强健的成年人,或许我还有所把握;但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是经不起任何风险的,维持原状都很勉强。” 目光黯淡的吕萨克猛然抬头,像是绝望的野兽:“直至那天晚上!” “为了参加皇家巫师学院的宴会,西斯科特强行要我准备一种能让他保持清醒的药剂,说他绝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软弱,必须能够坚持到宴会结束为止。” “我照办了,然后亲眼看着他喝下了那瓶炼金药剂,祈祷圣十字至少能庇佑我这么短短一个晚上,但是结果却……” “是我亲手毒死了他!” 吕萨克双目颤栗,带着痛苦和不甘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将近两分钟。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低声幽幽然的开口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没有,我为西斯科特担任医师的事情始终都是私下中进行的。”垂首的吕萨克悲凉的摇头:“查恩家族内的一些人或许知道隐情,但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来。” 洛伦挑了挑眉毛,依旧还在沉思。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我知道您想干什么…没用的。”吕萨克绝望的声音幽幽传来: “没错,如果真的是有心人或许能够发现一两条线索,但在帝都之内还没有哪个贵族敢为了我一个炼金术师去招惹查恩家族,您最终只能是无功而返。” “而致使查恩家族历代少有活过六十岁的真正原因…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您去尝试着揭开真相,哪怕只是有这个念头被发现了……” “您都要面对一个历经千年的古老家族,不死不休的追杀!” “所以,我劝您放弃吧。” 带着极其悲凉的口吻,倚靠着刑柱的吕萨克缓缓闭上了眼睛。 洛伦泽看着他那绝望的表情,抿了抿皴裂的嘴唇: “吕萨克·科沃大师…但是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您。” “请您认真考虑过再告诉我,您究竟……” “想不想要活下去?” 气氛有些凝滞,恶臭的牢房里只能听见老鼠们的叫喊。 紧闭双眼的吕萨克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微微点了下头。 “这就足够了,无需其他。” 紧咬牙关,面色冰冷的洛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崩出来:“查恩家族也好,守旧贵族也好,幕后黑手也好…他们不重要。” “您能否活下去,帝都的巫师们能否带着尊严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可以保证不论用什么手段,您都绝对不会死在这里,更不会以杀死了西斯科特的凶手这个罪名而死。”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您可以从这个牢房,从黑牢大门骄傲的走出去!” 吕萨克颤抖着紧闭双眼,黑发巫师没有继续逼问,静静地等待对方最后的答复。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清楚西斯科特病情和身体状况,有可能知晓查恩家族秘密真相的人;除他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 不仅是为了救他,更是为了皇家巫师学院,洛伦都必须从吕萨克口中得到“西斯科特之死”的真正原因,整个案件才能有所转机。 前提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活下去。 一瞬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目光的余角瞥向监牢的入口,轻微却又十分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中传来,每分每秒都在缩短距离。 没有时间了! 一滴冷汗从黑发巫师额角滑过,紧抿着嘴角屏住呼吸。 浑身颤栗的吕萨克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面色苍白的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犹如一个死人,嘴角不停的抽搐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洛伦的左手抵住了小臂上的手弩,以备不测。 “致使查恩家族历代以来几乎少有活过六十岁,并且令西斯科特死亡的‘诅咒’。”牙关发颤的吕萨克,声音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地步:“它的真正面目,其实是……” “铛——!” 入口的门被强行打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身影走进了牢房,缩着脖子一副惊惧无比的模样。 洛伦目光微微一缩…他就是那个放自己进来的狱卒,这么说…… “抱歉,打扰两位了。”紧随其后进来的人带着温和的声音,但那彬彬有礼的口吻但在洛伦的耳中却无比酷煞: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为什么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 在黑发巫师复杂的目光下,这位走进门的中年男人——维克托·修斯,以刚正不阿,公正且不留情面著称的御前大法官背着双手,嘴角没有半分笑容: “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吗?” 洛伦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抹公式化的微笑:“维克托·修斯大人,我……” 维克托伸手拦下,静静的看着他:“洛伦·都灵阁下,如果你再敢露出这副表情,还请不要怪我。” “贿赂狱卒,私下会见重犯……仅此两条罪名已经足以将你流放到东萨克兰,到某个深不见底的坑洞里当苦力了。” “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见一见瑟兰的父亲,没有别的意思。”黑发巫师收敛了笑容,平淡的和维克托对视着: “而且…我觉得这次的案件应该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吕萨克大师绝不可能是杀害西斯科特大人的凶手!”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洛伦·都灵阁下——陛下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御前内阁,究竟是谁的责任我自会判断。” “而我,也会根据证据和事实,作出最公正的判决。” 冷淡的御前大法官微微蹙眉:“只有这一次,洛伦·都灵阁下,我会假装你没有来过并且不会将这件事情通禀御前内阁和陛下,但…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不要忘了,你所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你自己而已!” 第二十五章 线索扑朔迷离(上) 在和“热情”的维克托法官和吕萨克大师告别之后,洛伦即刻离开了黑牢,一分一秒也没有停留的意思。 自己的“不请自来”已经彻底惹恼了这位御前大法官,继续待下去和对方纠缠也只是自取其辱,如果真的撕破脸,倒霉的是自己。 更何况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也已经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至于现在…… 不紧不慢的黑发巫师走进了一个无人的深巷,目光的余角瞥向身后,双手十分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微微摆动。 不对劲,应该说很不对劲…没有脚步声也听不到呼吸声,但自己后背始终冷的发毛,像是被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身后没有,也不在头顶,所以只能是在脚底…下水道? “砰——!” 就在踏出脚步的瞬间,身后的某个井盖被猛然顶翻;某个身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的三步之内,冰冷刺骨的剑锋顶在洛伦的后颈。 “向您致敬,尊贵的洛伦·都灵子爵。” 声音听起来非常诡异,声道像是被刻意扭曲过似的;背后彻骨的冷意让洛伦瞳孔微缩,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哦,差点儿都忘了,自己在得到任命的时候还有个“荣誉子爵”的头衔呢。 “为了安全着想,您最好不要轻举妄……” “我很好奇。” 后颈的剑尖已经撕破了脆弱的肌肤,黑发巫师依旧毫不紧张,闲聊般的打断了对方。 对方刚刚埋伏的很好,却没有直接扑上来,证明他的第一目的是威胁和恐吓,或者代表某个势力给自己一个警告。 碰上这种喜欢废话还挺“客气”的刺客,自己运气不错。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没有半点动作,很自然的松弛着。 “我来到帝都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应该还没有招惹上哪位大人;当然如果是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应该可以解释……” “不想死就住口!” 刺客狠厉的打断了他,剑锋纹丝不动:“你应该很清楚!” “是指我到黑牢的来意吗?我只是来见一位朋友的父亲而已。”洛伦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了我可以解释……” “少废话!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触碰何等可怕的秘密,不要去窥探不该知道的事情…这次最后的忠告,明白吗?!” “抱歉,明白了。”黑发巫师嘴角的弧度愈发的深刻:“真是太感谢您了。” “嗯…谢我?” “没错,非常感谢您如此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啪!”的一声响指;声音落下的瞬间,两道石墙瞬间封住了深巷的两端。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不好! 就在洛伦转身的刹那,冰冷的剑锋已经贴着脖颈刺出…在那瞬间,洛伦才看清了对方武器的真面目。 那是柄细长的刺剑! 就在洛伦惊愕的片刻间,一击失手的刺客没有犹豫,凌厉的剑锋狂风暴雨般向袭来;黑发巫师右手一翻,闪烁着光泽的亮银落入掌心。 金属碰撞的声响犹如跳动的音符,炫目的火花转瞬即逝;全神贯注的黑发巫师眼角闪过厉色,片刻的疏忽就是命丧当场! “铛——!” 亮银的剑锋与刺剑一划而过,眼神骤变的刺客残影般闪开了迎面刺来的匕首,两个身影几乎贴面而过,转身突入了洛伦后背,细长的刺剑在手中翻转。 没有犹豫,就这么直接刺出。 机会! “啪!”的一记响指,“悬停咒”撞偏了剑锋,“亮银”从右手落入左手;在刺客没有收剑的瞬间,黑发巫师的嘴角已经微微勾起: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的光焰绽放,在无人的深巷中闪过一道炫目的光弧! “噗——!” 洛伦的瞳孔猛然骤缩——剑芒触碰的瞬间,眼前的刺客犹如黑影般“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被亮银撕得粉碎。 什么情况,路边撞见的刺客都能一声不吭的瞬发魔咒…该说不愧是帝都吗 “铛——!” 黑影袭来,挥剑击碎的黑发巫师转身,手握刺剑的刺客已经站在了自己五步之外;脸上的符文面具让人看不清他(她)的脸。 “传言布兰登殿下身边的巫师是一位剑术高超的施法者,还有一柄能斩断钢铁的虚空剑。”面具下传来诡异而扭曲的声音: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没想到?”黑发巫师脸上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乡巴佬。” 刺客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意思,手中刺剑对准了洛伦面门:“最后警告,我们不想与布兰登殿下为敌,您最好……” 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脚下一蹬,吞吐剑芒的“亮银”闪过一道炫目光影。 灰蓝色的光束划过,再次落空。 又是和刚刚一模一样的情况……洛伦瞬间瞪大了眼睛,就在黑影融化的瞬间,他明确看到剑尖击碎了某个非常小的东西。 那个好像是…铜板? “惊讶吗?”诡异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嘲弄声中夹杂着狂风暴雨般凌厉的攻击: “现在谁才是那个乡巴佬?!” 短短数十秒内,黑发巫师无数次和那细长的刺剑擦身而过,凌厉的剑风撕破了身上的巫师罩袍;不时袭来的黑影每一次都瞄准着关节和面门,让自己无暇反击。 “再来啊,巫师顾问阁下,您不是还有很多花样吗?”攻击不断的刺客还在继续用那诡异的声音挑衅着疲于招架的黑发巫师。 “您那种能够瞬间炸开空气的招数哪去了?” “您和吸血鬼一对一的勇气哪去了?” “听说您还曾经和精灵战舞者学过枪斗术,为什么不用出来?” “据说您还有一种自创的高阶魔咒,能够制造大范围的爆炸,不用出来是担心距离太近把自己也炸飞?” 不断反击的洛伦面无表情:“您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远超您的想象,甚至可能比您自己还要了解您。” “是吗,但我觉得您好像还不太了解。”突然扬起嘴角,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冰冷笑容: “想来点儿惊喜吗?!” 话音响起的同时,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已经燃起烈焰,金红色的火光愈发耀眼。 不好,这家伙是个疯子吗?! 刺客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丝闪避的念头,黑发巫师的左手就已经攥住了他胸口,燃烧的烈焰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对,不是消失了! “轰————!!!!” 沸腾的热浪瞬间崩裂,被炸飞的刺客重重的摔在了石墙上;还没来得及惨叫,整个人陷在了石墙里面。 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一道灰蓝色的剑芒已经对准了他的额头。 这东西能撕裂钢铁…刺客可不觉得自己的脑袋能比钢铁硬。 死死盯着那能瞬间杀死自己的光焰,刺客本能的抽动着喉咙,事情似乎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不可……” “没什么不可能的,或者说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单手持剑的洛伦耸耸肩膀: “怎么,没有像刚刚那样‘一溜烟’跑掉,所以这种招数也不是没有限制的对吧?” “顺便…虽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但能不能请你也告诉我,究竟是谁这么迫不及待想得到我的脑袋?” “休想!” 颤栗的刺客却毫不犹豫的反驳道,原本诡异的声音听起来也多了几分恐惧:“我还没有烂到出卖雇主的地步。” “是吗,那就只好对不起了。”无所谓的洛伦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嗯,午时已到!” 第二十六章 线索扑朔迷离(下) “呃…亲爱的洛伦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那个人放了?” 直至厮杀结束才出现的某个金发少年眨眨眼,一副好奇宝宝似的模样,翘起的右手食指按在唇下: “就算不准备杀他也可以抓起来对吧,说不定是重要的情报来源呢!” “这种雇佣杀手能有多少情报?他顶多能告诉我动手的人是谁。” 一副无所谓表情的洛伦耸耸肩,手里把玩着“亮银”:“而那个我已经知道了。” 除了查恩家族,他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西斯科特身亡是在三天之前,瑟兰·科沃来向自己求助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今天清晨自己才下定了决心。 短短一天之内就能知晓自己的动向,对方的眼线人脉和财力都令人毛骨悚然,这种庞大的势力在帝都之内也是屈指可数。 当然,还有守夜人和那位始终未能谋面的鲁特·因菲尼特…… “真的只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背着左手的阿斯瑞尔故意帖上前,冲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柄刺剑……对吧?”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瞥了他一眼;阿斯瑞尔眨着纯洁无暇的大眼睛,双手放在身后像个“好孩子”似的乖乖站在那儿,一副任凭发落的架势。 洛伦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没错,在看到那柄刺剑的瞬间他就想到了某个冷漠的守夜人……爱德华曾经很隐晦的提起过,在成为守夜人之前他一直都是埃博登阴沟巷的小混混,最底层的那种。 但是为什么他会流落到阴沟巷,为什么一个小混混会懂得使用刺剑这种明显非同一般的武器? 这可不是什么短刀匕首之流随处可见,锻造一柄合格的刺剑需要最顶尖的锻钢,价格是等同骑士剑的三倍,会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最重要的一点,那个刺客的招数套路和“某个守夜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两个人身上一定有所联系,说不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看着洛伦陷入沉思中的表情,阿斯瑞尔的嘴角划过一抹优雅的弧度,狡黠的目光像是在打着某个坏主意似的,最后却只是一闪而过。 “所以说…你现在知道了西斯科特的真正死因,也知道了谁才是那个想要将你灭口的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继续追查下去,也许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说不定真的会被灭口哦。” “唉,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出事吧?”洛伦很是意外的冷笑一声:“真是令人感动啊。” 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耸耸肩,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刻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叹息一声: “亲爱的洛伦,你可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背叛你的。” “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这句话你说了不下一百遍了…有句话叫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相,要再接再厉啊。” “……” “既然已经见过了吕萨克大师,又知道了是谁想灭口……” 无视了少年充满“怨念”的目光,洛伦摊了摊手,将亮银收回了鞘: “当然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的先生啊。” ………………………………………………………………………… 查恩家族的府邸在帝都内并不难找,或者说非常显眼——就在戈洛汶山丘下,和通往天穹宫的阶梯只有一街之隔。 在告知了身份之后,穿着红蓝相间色常服的仆人甚至没有通禀,立刻将黑发巫师放了进来; 跟在仆人身后的洛伦穿过了花草繁茂的石板小径,前庭的花园中遍布着高大耸立的枫木和白杨木,明明还是初春却红绿如茵。 推门走进,早已在门口恭候的另一名仆人将黑发巫师引入宅邸,再穿过铺满红毯的楼梯和长廊之后,洛伦来到了一处偏厅。 仅仅一刻钟之后,那位领自己进来,带着单片金边眼镜和一身黑色滚边蓝礼服,管家模样的老人再次回到了偏厅,翩翩有礼的向黑发巫师鞠了一躬。 “尊贵的客人,非常抱歉;西斯科特老爷刚刚过世,家族中很多事物还未处理完毕,少爷不方便见客,还请见谅。” 是不方便见我,还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能找上门来? 心底冷笑的洛伦微微一笑,只是摇摇头:“不必客气,如果实在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改日再来拜访,多谢了。” 黑发巫师便要起身离开,仪态优雅的老管家却伸手阻拦:“请您稍等。” 话音刚落,偏厅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故作困惑的洛伦好奇的观望了一眼;在黑发巫师诧异的表情下,推开门的仆人走进来,将一个狭长的盒子放在了他面前,然后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洛伦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老管家半跪在地,轻巧的打开了盒子。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这个魔咒可以将观察者的视角提高到一个超越想象的程度,您不再是用五官,而是用精神力量直接‘看到’或者‘听到’周围的一举一动。” “不论是清风吹过,或是脚下的蚂蚁爬动,都将在您的掌握之中,全部一目了然。” 看着盒子中那盛放在红布中央,用绸缎包扎的陈旧羊皮纸卷轴,洛伦微微蹙眉。 “查恩家族是一个非常古老,也非常庞大的家族,曾经也涌现过许许多多极其优秀的巫师,尤其是施法者和炼金术师,都有过超乎寻常的成就。” 老管家起身,推了推自己的单片眼睛:“这个高阶魔咒正即便在查恩家族千年间种种藏品之中,也属于非常稀有的那一类。” “同样作为一位杰出的施法者,我觉得这件礼物对您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想来如您这般拥有高超成就的巫师,若是奉上庸俗的财物和地产…反而是莫大的讽刺。” “您真的是太高看我了。” 自嘲的轻笑一声,洛伦平静的看向对方:“为什么我给我这个?” “仅仅是为了弥补您今天的损失…洛伦·都灵阁下,您会上门拜访应该并非偶然吧?” 泰然自若的老管家,谦卑的向黑发巫师鞠了一躬:“不论查恩家族对您有任何怠慢,或是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见谅。” “顺便,也恳请您一件事。” “哦,说说看。”洛伦故意装傻。 “有关吕萨克·科沃大师和西斯科特老爷之间的事情,还有整件事情背后的种种……”老管家叹息了一声: “看在布兰登殿下和查恩家族并无仇恨的份上,恳请您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我们…真的无意与布兰登殿下为敌!” 偏厅内非常安静,甚至能听到钟表走动的声响。 洛伦敲打着手指,轻声打破了这份沉默: “原来如此,你们是认为我…或者布兰登殿下想要与查恩家族为敌吗?” 老管家并未开口,但那表情显然是默认的。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没有!” 洛伦刻意抬高了音量…虽然偏厅内只有自己和这个老管家,但傻子都能猜到那位“少爷”肯定正躲在某个地方偷听: “但我也是个巫师,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位前辈白白丢了性命,还要背上杀人的罪名!” 老管家面色骤变,微微皱眉:“这么说,您是真的想要……” “不,我想要的仅仅是找到杀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真正凶手,为吕萨克大师洗清罪名!” 洛伦看着他,冷冷的反驳道: “另外…… 难道查恩家族就不希望吗?” 第二十七章 黑幕之后(上) 黑发巫师离开之后,老管家默默关上了偏厅的房门。 空荡荡干的窗帘旁突然浮现出一个提着手杖的身影,犹如水珠般逐渐凝聚;年轻的现任查恩伯爵面色苍白,坐在了刚刚黑发巫师的位置上,神色疲惫。 “你说,他刚刚发现我了吗?” “他的最后一句故意提高了嗓音,也许是意有所指。”老管家淡淡的回答道,走到壁炉的酒架旁,倒上了满满一杯的香草酒,不动声色的放在了查恩伯爵的手边: “洛伦阁下是埃博登有名的施法者,被布兰登殿下选中应该不止是因为他的剑术高超。” 仆人要做的是回答问题,而不是为主人做出判断。 “对于他那个级别的施法者,这种小玩意儿恐怕和没有是一样的。”随手将手杖扔给老管家,年轻的查恩伯爵疲惫的端起了酒杯: “故意不捅穿,也是为了双方的面子吧?” “这样对双方都好,少年您刚刚继承爵位,一旦被人得知和布兰登殿下的亲信密谋后果是很严重的。” 老管家沉声开口,默默的提醒着自己的主人:“不论这位唐突的洛伦·都灵阁下想要做什么,您都不能受他的牵连——家族内外,看着您的眼睛有很多。” 凝视着杯中颜色醇厚的酒水,查恩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的厉色,攥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西斯科特的死对查恩家族的打击空前绝后,不仅仅是让家族失去了团结,更是让原本围绕在查恩家族周围的守旧贵族们离心离德。 回想起他们在前来告慰时谄笑的表情,还有在那张脸下埋藏的祸心,查恩伯爵就感到无与伦比的恶心。 原本对家族忠心耿耿的追随者,眨眼之间就变成了随时准备扑上来的嗜血凶兽! “……难道查恩家族就不希望吗……” 在洛伦·都灵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年轻的查恩伯爵险些暴露了自己! 他想起了在巫师学院的宴会厅时,倒在血泊之中的祖父…… 想起了当时满脸鲜血的自己…… 想起了在祖父倒下时那些对自己,对查恩家族敬畏有加,毕恭毕敬的宾客们,没有一个向奄奄一息的祖父伸出了援手…… 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回想起来似乎每一个都是无比的嘲弄,讽刺还有幸灾乐祸,仿佛他们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让负责动手的人回来吧,告诉他们计划取消。”查恩伯爵沉声道:“至于洛伦·都灵阁下——不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由他去吧。” “查恩家族不会帮助他,但也不用刻意阻止他,静观其变即可。” “少爷,吕萨克·科沃大师或许真的无罪,但很多人在盼着他死。”老管家面色一变: “而且能否为西斯科特老爷复仇…也关系到您在家族中的地位,可不能在这种时候……” 抬手拦住了老管家,端起酒杯的查恩伯爵深吸一口气,猛地抬头一饮而尽! 酒入深喉,火辣的气息渗透内腑。 “我知道…虽然祖父身亡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但我现在已经完全清楚了……那些人,是想借查恩家族的手来开刀。” 年轻的伯爵抬头,偏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正是前一任查恩伯爵,他的祖父西斯科特·查恩。 通常的画师都会刻意美化自己的雇主,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圣十字教堂里的圣人一样,悲天悯人,或是仁慈仁爱,德高望重…没有人不喜欢看到这样的“自己”或者先人。 但西斯科特·查恩是个例外,他给了那位画师两倍的价钱,油画中的他神情傲慢,下巴高扬;目光狠辣,翘起的胡须和蕴含愤怒的眉头…… 犹如一位暴君。 强大如查恩家族,早已不需要装腔作势来维持权势;但只有能令人感到恐惧,令人望而生畏的查恩伯爵,才是一位好的查恩伯爵。 这样一位令所有人恐惧,敬畏的老人,自己的祖父…居然是如此下场。 查恩伯爵的目光愈发阴狠,牙关紧咬:“堂堂御前大臣,堂堂查恩家族的领袖,贵族派系的领袖……” “居然被他们当成可以随意摆动的棋子!” “真是…岂有此理!” 咔嚓! 一声脆响,精致的玻璃酒杯多出了一道裂纹。 老管家垂首,不再附言。 “至于我是不是有资格成为下一任查恩伯爵,不需要靠这种构陷的卑鄙手段。”查恩伯爵面无表情,幽幽然开口道: “我会亲自证明给他们看!” 话音将落,屋内的气息愈发沉重。 “找个机会,将吕萨克·科沃大师为祖父开的所有药剂配方,全部交给这位洛伦·都灵阁下。” “但绝对不要让别人发现,这份情报是我们提供的,找个机会…看能不能漏出去。” “务必要让他明白,只要他不继续探究查恩家族的秘辛,我们绝对不会过多干涉,更无意与布兰登殿下为敌——能否为吕萨克大师翻案,结果与否还要在他身上!” 疲惫的叹息一声,年轻的伯爵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希望他足够聪明,能够明白我们的意思。” “少爷,这样真的合适吗?”老管家平静地问道:“如此一来,西斯科特老爷就……” “祖父大人,是因为身体过于疲惫,突发身亡的…对于这样年纪的老人而言,并不应该感到奇怪!” 查恩伯爵死死皱着眉头,攥紧成拳的双手青筋紧绷: “我很清楚,现在的我根本没有和那些人厮杀的本钱…至少现在不行!” “但不论如何,我也绝对不能让那些人轻易如愿——居然敢把查恩家族当成棋子,他们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是查恩家族的伯爵,这就是我的决定,也是最后的决定,不会再有任何的更改!” “您是查恩家族的伯爵,也是西斯科特老爷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老管家默默颔首,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但家族中的长辈们不会这么看,更不会这么想。” “如果长辈们发现您违背了他们的意愿,这些人就不会再顾忌您的颜面,而是主动跳出来动用他们的人脉和资源,将吕萨克大师打入地狱。” “现在的您对他们,只是可有可无的傀儡,只有顺着他们的意愿您才是查恩伯爵,否则…就和路边的乞丐无异!” “所以…如果洛伦·都灵阁下真的成功为吕萨克大师翻案,帝国贵族们对查恩家族的敬畏之心就会一落千丈,但同样那些人的人脉和资源也会一落千丈。” 查恩伯爵面无表情,目光愈发深沉:“到那时,我就是唯一一个能够站出来,重新拯救并且挽回查恩家族颜面的人。” “我会成为…查恩家族的救世主,也是唯一的主人!” “前提是,这位‘巫师顾问’阁下真的能够活着为吕萨克大师翻案。”老管家再次提醒道。 “就算他失败了,我又能有什么损失?”年轻的伯爵冷哼一声:“我是祖父唯一合法的继承人,最多不过是那些长辈们用来装点门面的傀儡罢了!” 如果最终只是傀儡,那为什么不能赌一把? 敬畏也好,尊重也好…不过是外人的眼光,和家族势力毫无关联,舍弃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只要,只要能让我拥有足够的权力成为真正的查恩伯爵,那就足够了! 看到伯爵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多言的老管家躬身行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说,如果我们愿意帮他……”年轻的伯爵突然开口:“布兰登殿下,会不会有机会?” 表情难辨的老管家转过身: “绝无可能!” 第二十八章 黑幕之后(下) 帝都天穹宫,正午。 虽然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但布兰登就从从未觉得这里舒服过——太巨大也太空旷,为了符合德萨利昂家族,或者说萨克兰人那种“朴素”的审美,正正方方标准规格,恨不得每个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绝对对称的。 相较于陵墓似的天穹宫,反倒是历代皇帝修建的皇家行宫更具特色,也能看出每一世代的特色和当时的潮流风尚…比如第十世代夏洛特女皇的夏暮庭院。 不仅如此,除了寝宫、贵族议院和御前内阁之外,整个天穹宫内甚至没有几处真正像样的宫殿,全部都是犹如堡垒般的塔楼,伫立在平缓的戈洛汶山丘顶端。 其中就包括御前大法官的的“办公”地点。 “维克托叔叔,你找我?” 嘴角挂着孩子般的笑容,走进房间的布兰登很是不客气的直接坐了下来,冲着桌子后的中年男人眨了眨眼。 面对皇子殿下的“热情”,维克托·修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依旧埋首伏案,洁白的羽毛笔在散发着古朴香味的羊皮纸上挥舞,发出令人无比舒适的声音。 被无视的皇子殿下没有任何不满,双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着。 这副“乖孩子”似的脸孔让维克托·修斯的表情有了一丝的扭曲,但手中的羽毛笔依旧没有停下,片刻之间已经将超过五百字的案件叙述御写完毕,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以往的法官会在写完后盖上私人印章以示批阅,但平民出身的维克托·修斯却有一手难得的好字,刀削斧凿般的字迹旁人根本无法伪造,即便是批阅一整天字迹也不会有丝毫潦草。 “漂亮!” 布兰登衷心的赞美——如果说整个萨克兰帝国有一位字如其人,那么肯定就是眼前的这一位。 公正严明,却又不刻板,并且始终如一从不轻易更改,维克托·修斯的字几乎就是他字迹的写照。 御前大法官依旧是面无表情,他看着面前一脸无辜人乖孩子似的皇子殿下,嘴角不经意间再次微微抽搐。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曾经为布兰登料理过多少麻烦,尤其是差点儿将一位帝国伯爵继承人送上天那次,那人畜无害的表情在他看来简直就是魔鬼的微笑…… 圣十字在上,为什么陛下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殿下,今天找您来是因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维克托僵硬的开口道:“您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私下前往黑牢和某位重刑犯会面,这件事您知道吗?” “哦,当然。”布兰登很是乖巧的点点头:“吕萨克·科沃对吧?他儿子来找洛伦的时候我还见到他了,怎么了?” “能不能告诉我,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说太麻烦了,直接点儿吧。”勾起嘴角的布兰登提议道:“您真正想知道的是这件事究竟是我的授意,还是洛伦·都灵私自决定的,我说的对吗?” “我并没有那么说。” 维克托的表情依旧很严肃:“但你可以这么回答。” “我知道这件事,但并没有参与。”布兰登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就是我的回答。” “你的回答?”维克托刻意重复了一遍,微微摇头:“但很多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指使自己的巫师顾问,去完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哦,是吗?” “干预司法,挑衅法庭乃至御前内阁,即便是对皇室也是无可赦免的重罪!”维克托加重了语气: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御前大法官将手中的羽毛笔放下,轻轻叹息一声。 如果可以他的真不想和布兰登说这些,但这位皇子殿下已经碰触到他的底线——擅自调查,私下勾结乃至干涉司法,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最重要的一点,一旦布兰登这样的皇室直系牵扯到西斯科特遇害的案件中,原本就一头乱麻的凶案就会迅速演变成几个势力之间的斗争角逐。 将案件和法庭变成利益和斗争的“角斗场”,那对帝国的司法将造成无可避免的破坏。 这样的先河绝对不能开! “事实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布兰登慢慢开口: “但是维克托叔叔,您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御前大法官微微蹙眉,表情不善。 “我知道,从案发到现在您始终没有开始正式审问,就是为了保护帝国法律的公正;您知道一旦草草开始,不是查恩家族打击报复,就是会被某些人利用。” “总而言之,肯定会有些家伙跳出来干涉您的判决。” 布兰登笑的很郑重:“您对法律公正的重视令人敬佩…但是,您就丝毫不在意真相吗?” “真相?”维克托的口吻很是嘲讽:“什么真相?” “布兰登殿下,我们不是圣十字,没有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能做的,就是在非常局限的实事之中,寻找到合适的平衡。” “那就是公正,那就是帝国的法律!” “可如果没有真相,所谓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布兰登依旧微笑着反问道: “如果仅仅是看着眼前的事物,如果连真相都无所谓了,我们应该去相信什么…靠着向圣十字祈祷换来的公正和正义吗?” “维克托叔叔,我很敬重您——不是因为您写的一手好字,而是因为您能够在我那永远光明,伟大,正确的父皇面前,在那些豪门贵族面前依旧保持自我,从不妥协;也只有您这样的人才能顶着巨大的压力,去维护萨克兰帝国的公正和法律。” “请千万不要让法律和公正,变成用来维持帝国稳定的利益工具。” “那只会让曾经信任您,崇拜您的人失望透顶!” 长长出一口气,布兰登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等待面前的御前大法官做出他最后的决断。 闭上双眼,维克托·修斯像是陷入了沉思。 安静了很久,眼神复杂的大法官抬起头:“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巫师顾问,能够找到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和足够的证据,为吕萨克·科沃翻案?” 布兰登孩子气的脸上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如果他能在维姆帕尔发现吸血鬼的秘密,在深林堡抓到贵族叛乱的证据,在埃博登挖出了圣血药剂和贝利尼家族的阴谋……” “是的,我百分之百相信洛伦·都灵可以找到那个真相。” “而且除他之外,再无第二人能够办到这一点!” 维克托终于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盘算着两件事的利弊,思索的目光盯着书案上放着的案件叙述,也确实有着很多非常明显的一点。 他当然知道事有蹊跷,也不是不想查下去,只是担心牵连太多引起一系列的波动。 一位御前大臣的死,已经足够危险了。 “一个月。”维克托突然开口道。 “唉?” “从案发开始计算,最晚审判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天还有二十八天。”大法官的语气肃穆而又决然: “在那之后,我必须给陛下和帝国一个交代。” “如果洛伦·都灵能够在那之前找到证据推翻现有的审判…我不会再次过问。” “但是在那之前为了避嫌,您也必须主动禁足不离开天穹半步,与这件事情断绝一切关系,可以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 “那还请您再帮一个忙,可以吗?” “可以可以,请讲请讲!” “出去!” 第二十九章 小教士的援手(上) “……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为了避嫌,从明天开始到正式审判前我都不能离开天穹宫那个鬼地方了!” 夏暮庭院的花园餐厅,晒着太阳的布兰登用十分慵懒的口吻说道:“一个月…准确的说是二十八天,你必须能拿出足以说服维克托·修斯的证据。” “否则…为了维护御前内阁和贵族议院的稳定,他就不得不拿那位最有嫌疑的吕萨克大师当替罪羊了!” “嗯。” 有些出神的黑发巫师只是轻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这个结果丝毫不出他的预料——就和他们一开始猜到的一样,即便布兰登已经返回戈洛汶,依旧有人担心他会借助断界山之战的声望和康诺德对抗。 他们并不是相信布兰登会成功,甚至恰恰相反,任何有眼睛的人都明白目前的布兰登绝无机会……康诺德从册封萨克兰亲王至今已有五年多,自三年前又在断界山要塞担任司令官,已经有两个军团不下一万人对他誓死效忠。 这可不是各公国境内的临时征召兵,而是在断界山驻守数年,萨克兰帝国精锐的重装步兵军团! 势力,资历,年龄,头衔……每一项相比之下,布兰登都是负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成功的样子。 但是,布兰登是驭龙者,康诺德不是;布兰登拥有一头巨龙的效忠,康诺德没有。 巨龙是德萨利昂家族震慑诸公国,抵抗魔物入侵最强大的“武器”,更是身份的象征。 米拉西斯就是他身上最大的威胁,帝国绝对无法承受一个“驭龙者”皇子的夺权叛乱,要是再考虑到布兰登的性格…… “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听说你去了一趟查恩家?” 懒洋洋的布兰登突然开口道,勾起的嘴角满是好奇:“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没有,连伯爵的面都没见到,但我猜他是故意的。”自嘲的轻笑一声,洛伦耸耸肩:“除了一个上年头的高等魔咒打发我之外,什么也没有。” 布兰登的脸上却没有几分意外的表情:“那是肯定的……西斯科特身亡关系到查恩家族的名誉问题,要是被查出来什么,没有想办法直接做掉你都算他们大度。” 他们已经下手了……洛伦抽了抽嘴角,但并没有说出来。 “等等,你说高等魔咒,是哪一个?!”布兰登赤红色的瞳孔猛然一亮。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兴奋,随手将那封卷轴递过去:“好像是‘精神视界’,一个可以用于侦察和搜索的咒语,有问题吗?” “精神视界?!” 布兰登诧异的直接坐起来,倒吸一口冷气:“那个扣门儿的查恩家族,怎么会这么大方?!” “高等魔咒的价值确实不可估量,但…也不至于那么惊讶吧?” 洛伦表情一僵,有些不明就里。 “你不知道?!哦…也对,你只咒术学和剑术还行,不清楚查恩家族的历史也是正常的。”布兰登扁着嘴歪了歪脑袋: “简略版和完整版,想听那个?” “麻烦请说的通俗易懂些。”没好气的洛伦翻了个白眼儿:“不然我这种文盲有可能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唉…不高兴就不高兴嘛,发火干什么?”布兰登好像无可奈何似的摇了摇头,抢在黑发巫师举起卷轴打他之前开口了: “总而言之!查恩家族历代出现过不少位很有名的施法者和炼金术师,而且每一代几乎都有相当高的成就,但没有哪一个比得上你手中的这一件…不许打我!” “没有哪个比得上……”洛伦皱着眉头:“就这个高阶魔咒?” “我又不是巫师,哪懂这些?”布兰登理所当然的反驳道:“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东西很珍贵就行了,尤其是对向来抠门儿的查恩家族来说。” “他们大概是希望向你示好……对一个施法者而言,还有比高阶魔咒更有价值的礼物吗?” 布兰登的表情非常开心:“这是个很好的预兆,换而言之他们已经不再过问这件事——前提是你不会触及到查恩家族的底线。” “当然,也可能只是那位刚继位伯爵的意思——毕竟查恩可是个大家族,内部会有各种不同意见是很正常的;就像我和敬爱的兄长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统一意见的。” 无视了布兰登最后的自我嘲讽,过了很久,洛伦才低声开口:“御前大法官和查恩家族都不会再干涉,也就是说两个最大的障碍已经解除了?” “嗯,明面上是这样——当然,你还必须找到足以证明吕萨克大师无罪的铁证,光凭他本人的口述可不能拿来当证据,让查恩家族的人出面作证更是想都不用想。” 挑了挑眉毛,布兰登一脸“我相信你”的笑容: “只要能找到那瓶药剂的瓶子,或者愿意出面作证的证人就可以了——限时一个月,这些对洛伦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吧?” “为什么你能说的这么简单……” 黑发巫师的嘴角在不自然的抽搐,让布兰登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点点。 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眼下的局面已经比一开始要好太多了……不用再想着偷偷私下里调查,而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搜索的范围也一下子扩大的很多。 当然,如果最后还是找不到证据,或者足够有身份可以出庭为吕萨克大师作证的人,结果还是一样,甚至会让布兰登的地位变得的更尴尬。 从原本“断界山要塞的英雄”,重新变回以前那个惹是生非的“丢脸皇子”,这对他而言简直…… 呃…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看着突然坐在那儿朝自己翻白眼的黑发巫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布兰登眨眨眼,耸耸肩还冲着他笑了笑。 有些无力的洛伦这才将目光挪开,突然隐约觉得房间里似乎少了个人,自己却一直没有察觉到。 “瑟兰·科沃去哪了?” “吕萨克大师的儿子,昨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布兰登突然很神秘的笑了笑:“而且还是被你的一个朋友接走的。” “我的朋友?” “韦伯,就是我们刚来的时候那位迎接我们的小教士,他把瑟兰·科沃接到附近的一个教堂去了。” 布兰登看似漫不经心的微笑,但眼神中却透着冷静:“那个巫师学徒受到的打击太严重,精神状况很差,所以我和艾因·兰德他们都同意让他暂时静养一段时间,近期内最好不要再出去了。” “而且…虽然夏暮庭院挺不错的,食物和住宿都是皇室级别的水平;但这里到处都是各方势力的耳目和间谍,根本防不胜防——我只是说万一,但如果瑟兰·科沃不下心说错了什么话,很可能会让你接下来的行动变得很麻烦。” “权衡利弊,让他在小教堂里静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对布兰登的说法表示赞同。 最重要的是他也信得过小教士韦伯——坚定的信仰很多时候也不是坏事,不论是在古木镇还是精灵们的晨星林,韦伯都曾经不止一次尽可能的帮过自己。 而且对方那种“信仰无关乎身份”的普世观念也的确难得可贵……洛伦信得过教士真不多,护卫骑士算一个,小教士韦伯是另一个。 “那个小教堂在哪儿?” “就在皇家巫师学院附近,差不多只隔了一条街吧?”布兰登无所谓的开口道: “你要去?” 第三十章 小教士的援助(下) “对不起,教士先生,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救救我父亲吧!求求您,让我给圣十字教会当仆人,让我侍奉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您,只要救救我父亲,让我做什么都行!” 狭小冷清的卧室,年轻的巫师学徒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消瘦枯槁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原本的俊朗,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只剩下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和信念: “他们会杀死他的,不、不光是这样,查恩家族…还有那些恨我父亲的人都会让他生不如死!我听说过黑牢那个地方,进去的人就从来没有能出去过的对不对?!” “冷静些,瑟兰·科沃阁下,您父亲还活的好好的,没有人会杀死他。”一旁的小教士韦伯满头大汗,只能尽可能安慰他。 “他们是不是要找人抵罪,让我去,让我去行不行?!” “没有人需要抵罪,审判还没有正式开始,洛伦·都灵阁下会找到足够的证据为你父亲脱罪……”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洛伦他们不可能是那些贵族的对手!” “那你就要这么自暴自弃下去吗?!” 原本竭力劝慰的小教士也无可忍耐的吼了出来,但依旧是于心不忍:“瑟兰……” “不用说了,我明白,明白……” 瑟兰·科沃低声喃喃,像是受伤的动物般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喉咙滚动着,目光一片死灰,痛苦的抱住了头: “抱歉…韦伯教士,给您添麻烦了。” 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叹了口气的小教士同样沉默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卧室。 ………………………………………… “抱歉,洛伦,让你久等了。” 小教士疲惫的坐在椅子上,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十分的无奈而又痛心,嘴角的微笑很是无力:“你是为了瑟兰·科沃的事情来的把?” “正好要去一趟皇家巫师学院,路过。”洛伦点点头:“他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小教士的表情更痛苦了。 “虽然我很想说我已经尽力了,但是…吕萨克大师的事情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创伤,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恢复的。” “那么…至少恢复理智,能正常交流吗?” “抱歉。”韦伯沉重的摇了摇头:“很遗憾,不能。” “这样啊。” 洛伦有些遗憾…他本来是打算借着探望的机会,从瑟兰口中想办法挖出一些东西的——虽然并未抱太多希望,但现在哪怕是一点点的情报也是至关重要。 不过考虑到瑟兰眼下的精神状态…对巫师而言,保持理智和意识远远比普通人要重要,因为常年接触虚空,即便是拥有“精神殿堂”保护,一旦失守也会让虚空侵入意识。 轻微陷入疯狂,严重的更是不可估量…越是强大,上年纪的巫师越是如此。 虽然巫师学徒阶段几乎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瑟兰专精的还是和虚空联系并不紧密的炼金学,但风险依旧存在。 “大概的情况我也已经了解。”小教士突然开口道:“虽然和吕萨克大师不熟,但以圣十字的名义,我相信以他的人品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或者某些还不为人知的真相;为了圣十字的荣光,也为了能让瑟兰·科沃早日康复,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你的,洛伦!”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韦伯。”有些哭笑不得的黑发巫师点头称是,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位小教士能帮自己多少忙,不过人家能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 毕竟能帮助自己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虽然对科沃一家很不公平,但这次的事件也许是个好机会——在听说您愿意帮助吕萨克大师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一定是仁慈的圣十字,借助您的力量为我们降下这福音!” 兴奋的小教士,却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轻声说道,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衣服,将一卷羊皮纸放在桌上。 “这是……” 挑挑眉毛的洛伦随手拿过来,打开的第一眼瞳孔瞬间骤缩。 这是吕萨克为死去的西斯科特·查恩开的药单! 像吕萨克这种药剂大师作为私人医师的时候,肯定会将所有配过的药剂列好——换而言之,只要有这张清单就能知道大师为西斯科特准备的药剂究竟是不是毒药。 这么重要的东西照常理早就该被销毁了,为什么会落到小教士手里?!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曾经为瑟兰去了一趟查恩家族,请求他们不要牵连吕萨克大师的家人。” 看到黑发巫师略微诧异的表情,韦伯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原本以为会被他们赶出来,结果那位查恩伯爵居然光明正大的在会客厅接待了我。” “当时这份清单就夹在他随手带来的书里面,我趁他中间离开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时我觉得这可能是很重要的证据,说不定能证明吕萨克大师是清白的!” “还好,那位查恩伯爵好像并没有发现清单不见了。”说到这里还一脸后怕的小教士咽了咽口水,双手合十:“圣十字宽恕我的罪孽,等到这件事结束,我一定会登门道歉的。” 诧异的黑发巫师仅仅怔住了一分钟,然后就有些了然了。 这根本不是小教士运气好,而是那位查恩伯爵故意让他“拿”走的……即便他们不清楚自己和韦伯的关系,但既然小教士是为了吕萨克大师而言,被当成是自己的盟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费尽周折,绕了一大圈才将这个清单交给自己…也许真的就像布兰登说的那样,是因为家族内部的纷争吧? 无论如何,这份清单是一个极其关键的证据——不论查恩伯爵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用什么来换这份清单都是值得的! “真的太感谢你了,韦伯——这会成为决定性的证据的!即便不能判吕萨克大师无罪,最次也是‘过失杀人’,并不是有意为之。” “但是这还不够,对吧?”小教士这一刻倒是出奇的冷静,目光灼灼的看向黑发巫师:“你的目标是让吕萨克大师无罪释放,光有一份清单还不足以办到这一点。” “没错,应该说远远不够。” 洛伦此刻的表情十分诚恳,清了清嗓子点头答道:“至少…我还需要一位能够出庭作证的证人,证明并非吕萨克大师,而是西斯科特大人强行喝下那瓶药剂的。” “只有这样,再加上原本无毒的药剂和吕萨克大师有言在先,西斯科特大人本就身患疾病三个因素,才能让吕萨克大师被无罪释放,而西斯科特大人的死也就变成了一个意外!” 这个答案是洛伦在和吕萨克见面之后,仔细思考得出的答案——自己的最终目的是救出吕萨克大师,同时不能给任何人攻击巫师们的借口,而且不能因为这件事过分触怒查恩家族。 几相权衡之下,一个“过度劳累,自然死亡”可能是最合适的结局…当然,这也会让自己对查恩家族“真凶”的说法落空,但自己又没有许诺什么,也就无关痛痒了。 “既然是证人,那么对方必须身份足够高贵,能够让别人信服才行……”小教士低声沉吟着,显然是明白洛伦忧虑的。 如果只是普通的证人,想办法收买查恩家族的仆人就可以;但这样做不仅会触怒查恩家族,对方也可以用类似的手段让证人变得不可信。 但那种真正身份高贵,却又不惧查恩家族威胁的人,又凭什么为了一个炼金术师出面? “等等,我知道有个人…也许可以。” 苦思冥想的小教士突然抬头,表情却十分的古怪: “但是…也许会很难缠。” 第三十一章 “那一位”(上) 皇家巫师学院,大图书馆。 在到处都是炼金术师和试验台的巫师学院里,这里可能是艾萨克唯一喜欢的地方——首先这里有很多他在埃博登也没能看过的藏书,其次这里非常的安静,而不像外面遍地都是该死的试验台。 然后是最重要的一点,图书馆才是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个神秘学巫师的“主场”,只有在这里的时候他才能尽情的讽刺,打击,挖苦和挑逗那些“菜的抠脚”的小土豆,以及比他们强不了多少的导师们。 嗯,这个词是和洛伦学的,用在那些脑袋注水的家伙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而同样在被艾萨克“蹂躏折磨”了十几天后,就连学院的第一导师格雷·萨尔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学院的名誉院长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整个帝都可能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能够在神秘学上和这个天才一较高下的人物了! 而某个在巨龙王城大彻大悟的“自大狂”,也迅速将“欺负弱智很无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开始尽情的享受这个过程。 小个子巫师曾经试着阻止他这么干——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继承了巨龙王国“最后知识”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他的认知程度已经超越了艾茵的理解范围,光是听懂都开始变得很吃力了。 成堆的,散发着羊皮纸香味儿的新书,又宽又大的上等橡木书桌,提神醒脑的薄荷茶,外加一个坐上去就能让人陷下去的躺椅…… 简直是天国! 只不过,今天自己的“天国”有了点儿小小的不同…在自己的专座上,多了一个红头发红眼睛,戴着一副超大个黑框眼镜的女装人士。 没错,女装人士——这里可是皇家巫师学院,而众所周知,女巫在巫师世界是被严厉排斥的,数量极其稀少,他艾萨克到今天都没有见过一个。 所以根据已有事实艾萨克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一位热爱女装的异装癖分子,要么就是因为过度研究导致神志不清的疯子。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全神贯注的翻阅着——太过巨大的镜框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让那人看起来有点儿像个…… 很好,这就是疯子。 艾萨克对女人不感冒,但也很清楚两个性别的身体构造不同…眼前这位瘦的橡根柴火棒似的,露出来的手臂毫无肉感;还有胸脯,连艾因·兰德都比这家伙有弧度…… 突然,埋在书堆里的那人突然抬起头,表情麻木的瞥了艾萨克一眼: “找我?” 声音有点儿尖而且怪怪的…圣十字他祖姥姥的,不会真是个女人吧? “呃…对!”艾萨克的五官都快皱巴到一起了,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该说什么,右手拼命来回的比划: “可能有点儿冒犯,但…你是女的?” “嗯?”黑框眼镜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然后依旧表情麻木的抬起头:“嗯…好像真的不太容易看出来。” “没错,我是女的。” 居然还真是?! “那那那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艾萨克目瞪口呆的都结巴了:“这里是巫师学院,他们…怎么放你进来的?!” “哦,这个简单。”黑框眼镜耸耸肩:“只要你告诉他们,你姓德萨利昂就行了。” “你是…皇室成员?” “嗯,我不是。”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你是?”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白了艾萨克一眼,像在看个傻子。 艾萨克瞬间涨红了脸,仿佛鼓足了气的气球似的——从维姆帕尔到埃博登,还没有人敢这么戏弄自己! “莉娜·德萨利昂。”浑然不觉的黑框眼镜伸出了又瘦又细的右手:“你就是那个神秘学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对吧,我听好几个巫师学徒说起过你。” “好吧,既然您认识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强作镇定的艾萨克嘴角抽搐。指着被这位少女“霸占”的位置:“您现在坐的地方是我的专座,而我需要您立刻起来把它让给我。” “为什么,它上面写着‘艾萨克专座’几个字吗?” 艾萨克瞪着眼睛“写了!” 毫无表情的黑框眼镜少女瞥了一眼,椅子扶手上居然真的刻着“艾萨克专座”几个字。 “这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姐!”艾萨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这个位置是本人用自己无上的智慧和超越常人的头脑赢来的奖品,我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背下了全图书馆的书目,四天看完了所有的图书,明白了吗?!” 艾萨克骄傲的扬起下巴,这不是他第一次嘲讽只有堪比金鱼记忆力的傻缺们,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但名为莉娜的少女依旧表情麻木,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挑衅:“呵呵…居然花了四天?” “那个‘呵呵’是什么意思?!”艾萨克一脸快崩溃的表情。 “哦…没什么,你听错了。”少女目光看向一旁。 沉默了整整一分钟,艾萨克才让自己恢复了理智,而不是直接扑上去把这个女孩儿给吃了! “所以如果你想得到这个‘专座’,您就必须证明您是一位超越我的资深神秘学巫师才行——当然我们也不妨先考考您的记忆力,毕竟您好像挺自信的样子!” 黑框眼镜点点头,竭力让自己不露出一副吃人脸孔的艾萨克嘴角挤出一丝微笑:“第一个问题,大图书馆三层第二阅览室第五书架顶层向下第三层从左到右地五十二本第一百八十五页第六句话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是个伪命题。”少女头也不抬,依旧毫无表情:“《论炼金学的起源和历史的必然》第一百八十五页是附录页,画的是传说中第一块变成黄金的铅块。” “……” “我说错了?” “……没有,回答正确。”面带“微笑”的艾萨克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既然您已经通过了第一道题目,那么我们继续;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到专业的神秘学知识,您可以说我欺负人,毕竟您不可能是神秘学巫师,也不可能学过这些,所以……”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您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哦,没有。” “…那你刚才为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我知道答案是什么;第二,我根本不关心你在说些什么。” “……” 头顶冒烟的艾萨克深吸一口气,浑身抽搐了半天,最后强挤出一丝微笑:“真幽默,我就喜欢您这种类型的。” “不如我们来玩个猜谜游戏吧,题目就是‘变戏法的把什么变没了’?” “嗯……”女孩儿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凝重: “这是个双关语,‘变戏法’在巫师当中是施法者的蔑称,所以这句话指的应当是施法者在使用咒语时发生的过程变化。” “按照最新的咒术学理论,使用高等魔咒的时候会对周围引起短暂的虚空残留,假定以某位施法者为触发虚空扭曲的中心点,普通的施法者使用虚空力量是有上限标准的,最大也就是一个大厅的范围。” “字面的答案是‘虚空能量’,但这应该是双关语里的陷阱;已经发生的变化不能称之为‘变没了’,所以一定是某样可以明确代指的概念。” “我给出的答案是‘物质是世界的秩序’,因为虚空力量对现实世界发生作用的本质就是‘欺骗’,而在真正的魔术当中,所谓‘变没了’本就是障眼法,欺骗的一种方式。” “……” “我说对了吗?” 第三十二章 “那一位”(下) “绝对不能忍——!!!!” 一回到夏暮庭院艾萨克就大发雷霆,面对这前所未有的“惨败”让他彻底抓狂,一张脸扭曲的不成模样,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整个庭院的人都能听得见。 不过他也从来没在乎过,而夏暮庭院的仆人侍卫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位疯子似的巫师。 “莉娜·德萨利昂,很好我记住她了,今天的仇我一定要让她五百倍奉还回来!” “大概是因为你挑衅在先吧,反正我不相信人家故意招惹你。” 瞥了一眼还在暴跳如雷的艾萨克,小个子巫师不仅没什么“同仇敌忾”的想法,反倒有些隐隐的幸灾乐祸。 大概就类似于“这家伙居然也有被更聪明的人欺负的一天啊”的心情。 坐在一旁的路斯恩则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不是巫师的女孩儿能够把艾萨克欺负的这么惨,实在是不可思议。 至于某个黑发巫师则一反常态的没有说什么,他脑海里现在全都是小教士在回来之前“告诫”自己的话: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她是德萨利昂家族比较偏远的旁系,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的侄女,父母早亡,家中只有她一个人……” “……这位小姐在帝都可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异类,虽然是皇族有一个荣誉伯爵和祖产维持生计,但经常会有各种‘亲戚’上门找她借钱,她自己也没多少‘钱’的概念,所以经常要举债度日……” “……虽然姓德萨利昂,但莉娜小姐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对魔法和巫师感兴趣,帝都之内也有关于她是个女巫的流言,结果到成年了连一个愿意提亲的贵族都没有……” 举债度日的皇室旁系后代,而且疑似是个女巫,这可真是……何等的奇葩。 但眼下对方也是自己唯一一个可以找到的证人,虽然是旁系但“德萨利昂”这个姓氏也能让她的证词有足够的分量。 前提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愿意出庭作证? “喂,我说你们几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歇斯底里恨不得直接重回学院将那个“黑框眼镜”碎尸万段的艾萨克发现没人理他之后,立刻转移了迁怒对象: “现在你们最好,也最善良最聪明的朋友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妖精欺负了,就不能给我想想办法怎么让她满脸愧疚的跑过来给我道歉就?!” “我才不会干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呢。”小个子巫师嘟囔着嘴,打量了他一眼;“而且这件事明显就是你的不对,为什么要人家来道歉?” “欺负人,明明是她在欺负我好吗?!”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再说了,你们和我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算是我肆无忌惮用各种花招蹂躏那个女妖精的时候,你们也应该是旗帜鲜明的站在我这一边!” “就是因为你这种恶劣的性格,被欺负了才是活该!” 没好气的艾茵抱着肩膀冷哼一声,原本对艾萨克的最后一丝怜悯烟消云散,只剩下对那位从未谋面的莉娜小姐的好感。 “好吧,看来是指望不上这个炼金学的叛徒了。”翻了个白眼儿,艾萨克目光瞥向一旁的灰瞳少年:“路斯恩,咱们俩能不能想办法干她一票,比如…打晕了装在麻袋投河之类的?” “呃……” 路斯恩瞥了一眼同时死死盯着自己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尴尬的扬起一边嘴角:“要不…换个方式?” 显然这个答案不可能让某个“自大狂”满意,耸耸肩的灰瞳少年在两个人目光的夹攻下只好“落荒而逃”了。 “艾萨克,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始终保持沉默的黑发巫师突然开口,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封好的羊皮纸卷轴;有些困惑的艾萨克挑了挑眉毛,随手接了过来。 “这,这是……” “一种和如今完全不同的高阶魔咒,查恩家族的不传之秘。”洛伦微微弯起嘴角,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一脸好奇的,全神贯注的艾萨克: “虽然比不上龙王高塔‘最后的知识’,但我觉得…如果能彻底将这个高阶魔咒分析透彻,凭你的智慧一定能得出某些了不得的东西来吧?” “当然,这最多也只是咒术学方面的成果,和神秘学比起来要差一个档次…不过用来报仇应该是足够了。” “没错,这个高阶魔咒确实和常见的类型完全不同,竟然不是以施法者本人为中心,而是造成区域性质的干扰……如果能找到咒语的核心部分,也许就能破解其中的秘密。” “这会成为咒术学一个无比重要的发现,从今以后的魔咒也许都不用再局限于必须将施法核心定位在施法者本人身上,效率和威力都将大大提升……” 艾萨克茫然抬起头,然后下一秒就咬牙切齿的连表情都扭曲了:“然后我就要用这个,让那妖女把她自己说过的话一个字儿也不剩的吃下去,咩哈哈哈哈哈——!!!!” “艾萨克,你这家伙!” 焦急的看着艾萨克疯了叫嚣的小个子巫师立刻迁怒向那个“助纣为虐”的家伙:“洛伦,你怎么在这种时候……” 没等她说完,一只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唇;涨红脸的小个子巫师被洛伦直接连拖带拽的离开了房间。 “砰——!” 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松口气的黑发巫师听着门艾萨克的叫嚣声,再三确认之后才转过身来,看向满脸通红气鼓鼓的艾茵。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把这么重要的成果交给这家伙啊?!”面红耳赤的小个子巫师平复着心情,声音有些微颤: “你又不是不知道,艾萨克他肯定会……” “那只是个障眼法,为的是拖住这家伙不让他再去想别的办法报复莉娜小姐。” 洛伦直接了当的打断了艾茵,轻轻叹口气:“我算过时间的,即便是艾萨克想弄懂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高阶魔咒,至少也需要四五天。” “四五天的时间,足够我想办法摆平那位莉娜小姐让她原谅艾萨克了。” 原来是这样…终于心领神会的小个子巫师点点头,偷偷瞥了一眼房门,看到里面的艾萨克似乎没什么反应,才不禁松了口气。 “那…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刻意压低了嗓音:“虽然这个方法能牵制住他,但还是不保险…所以只能麻烦你暂时不要离开夏暮庭院,尽可能想干扰艾萨克的研究速度……” 这其实是洛伦的另一个保险,同时扣住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两个人不让他们离开夏暮庭院。 虽然布兰登已经想办法帮自己搞定了御前大法官,查恩家族也不再纠缠,但也等于告诉幕后凶手自己的目的;洛伦不担心对方找上自己,而是担心他们会对自己身边人开刀,就和鲁特·因菲尼特一样…… 夏暮庭院虽然遍地都是眼线和密探,但也正因如此没有人敢在这种地方动手;而作为皇家行宫,它的防护力度也很有保障,普通的佣兵和刺客根本不可能突破侍卫们的层层防御。 如果能办到…那即便自己在这里,情况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改变。 自己手中已经握有最重要的清单,一旦成功说服了莉雅·德萨利昂,吕萨克大师的罪名自然不攻自破;但是如果查恩家族和御前内阁不能接受“自然死亡”的说法…… 自己也许就要和那位“真凶”正面对峙了! 第三十三章 你会打牌吗?(上) 正午时分,皇家巫师学院的大门外,洛伦遇到了早已在此等候的格雷·萨尔巫师,四目相对的二人点点头,朝着学院内走去。 哪怕经历了御前大臣遇害,学院内的气氛依旧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就像是不断转动的齿轮,十分的和谐。 但…还是能看到些端倪的。 抱着图书和卷轴的巫师学徒们,低着头匆匆而过; 原本热闹非凡,到处都能听见大声讨论争辩的喷泉和草坪,现在已经空无一人; 不时有撞见他们的导师,也只是微微颔首扶一下额头,就算是已经互相问候…… “因为西斯科特大人的死,最近帝都内有不少对巫师不利的声音。”一旁的格雷·萨尔默默开口道:“到处都有流言,说是巫师们害死了帝国的财政大臣。” “卫戍军团的巡逻队已经在学院内搜查了两次,还特地派驻了一个百人队,名义上是保护学院的安全,其实是为了监视;” “药剂师行会,炼金行会和工坊,大大小小的巫师团体…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排查,有的还被迫解散,或是被上门挑衅的狂信徒和流民砸门拆店,闹到无以为继的地步;” “学徒们不敢独自离开学院,导师们更是人人自危…如果不是因为艾尔伯德大师和皇家的头衔,这所巫师学院外面也早就该站满抗议的人群,或是被勒令闭门停课了吧?” 紧随其后的黑发巫师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紧随着对方的脚步。 “我们并没有催促您的意思,也知道想要给吕萨克大师洗清罪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格雷·萨尔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但再这样下去…皇家巫师学院就要被那些流言给毁掉了!” “有皇室作为后盾,又是和熔炉学院齐名的帝国根本,帝都各项产业的中枢。” 头也不回的洛伦淡淡的对他开口道:“无论如何,陛下都会全力保住这所学院的,不是吗?” “但如果到了那一天,帝都巫师们数百年来竭力争取到的权利,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御前内阁中的地位也都将化作乌有!” 格雷·萨尔的表情很是沉重,似乎很担心洛伦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您也是一名巫师,即便不为了布兰登殿下,难道您希望看到萨克兰的巫师落到和洛泰尔巫师们一样悲惨的地步吗?!” 本想要说什么的洛伦却被格雷·萨尔伸手拦了下来,中年巫师很是伤感的叹了口气:“抱歉,是我说的太过分了——您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会优先为殿下考虑才是您应当做的。”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现在就在大图书馆最里层的书房,那个被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选定为他‘专座’的地方;她好像已经猜到您回来,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中年巫师微微颔首:“还请您不要太过苛责她,莉娜小姐其实是个好人,告辞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转身朝着大图书馆走去。 …………………………………………………… 书房内十分安静,以至于连洛伦的脚步和推门声都变的一清二楚,充足的光线也让他在那位“黑框眼镜”面前无所遁形。 就在进门的一瞬间,视线中那位被一堆图书包围的女孩儿下意识的抬起头,在看到进来的人之后便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 黑发巫师有点儿意外:“您认识我?” “不认识,但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艾萨克·格兰瑟姆来的。”莉娜·德萨利昂表情麻木,颓废的挠了挠凌乱的长发,一副认命的模样: “明说吧,要赔多少钱?” “唉?”洛伦怔住了。 “虽然很想说…你干脆打我一顿得了。”少女很是无奈的叹口气:“但谁让我姓德萨利昂呢,把我打伤了天穹宫就要来找你的麻烦——也只有这个方式能让你们解恨,我也不用挨揍了。” “你…很有钱?” “没有,所以只能给你写个白条;九出十三归怎么样?戈洛汶的高利贷最高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能还的上吗?” “应该不能。”黑框眼镜很是无所谓耸耸肩:“但你要是愿意等,‘说不定’能还给你。” “……” 平复下心情,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您误会了,莉娜小姐,我并不是为了报复您才来的。” “恰恰相反,在下来的目的正是为了补偿您因为艾萨克而受到的损失,同时顺便请您帮一个忙。” 黑发巫师特地把最后一句说的很轻,就像是刻意要一笔带过似的。 “哦,补偿我?” 愣住的少女似乎有些诧异,下意识的推了推那副有些大的夸张的黑框眼镜:“这还真的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我说。” 很好,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前一个上面了…洛伦的脸上挂着善意满满的微笑,双手交叉在身前: “艾萨克…是个自尊性极强的家伙,想让他当面承认错误是很难的,尤其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别人的情况下,所以这次就只好由我出面了。” “我知道这样做对您很不公平,但还请莉娜小姐能够谅解——只要能补偿您并且愿意帮我一个‘小忙’的话,任何条件随便您开。” 虽然这么做很无耻,但眼下距离正式审判还有二十七天;哪怕为了以防万一,也不可能在一个证人的身上花费太多时间。 整个案件的疑点依旧有很多,仍旧不知道谁才是幕后的真凶;在这种时间紧迫的局面下又要尽快调查,又要确保证人…自己真的没有太多选择。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还在托着下巴沉思,巨大的镜框后面那双和布兰登无异的赤红眼瞳闪烁着异样的光泽,波光流转。 黑发巫师很明智的选择了保持安静,等待着这位莉娜小姐最后的条件;自己则端起了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薄荷茶。 在这个喝不到茶叶的世界,一杯芬香扑鼻的薄荷茶可能是为数不多可以提神醒脑,还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饮料了。 “你刚刚说…任何条件都可以,对吧?” 少女抬起头,一双赤瞳在眼镜后面无比的明亮:“那么‘钱’可以吗?” “没问题,是现金还是不动产?”黑发巫师很是轻松的耸耸肩,对方的要求这么直接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 作为布兰登的巫师顾问和荣誉子爵,洛伦的薪酬是普通皇家随从的两倍不止,加上在深林堡和埃博登累积的资产,他一点儿也不缺钱。 如果对方想要店铺或者地皮之类的话…虽然不太好办,但让皇家巫师学院想想办法应该还是有可能的;为了让吕萨克大师尽快洗清罪名这个理由,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现金,我的债主们只收现金。”莉娜·德萨利昂表情麻木的摇摇头。 “可以,大概要多少?” “全部换成银币的话……”她想了一下:“差不多是两百万。” “噗——!!!!” 滚烫的茶水喷涌而出,险些洒了少女一脸。 洛伦真的震惊了——在洛泰尔甚至是在埃博登,一个巫师学徒的全额学费也就是三千银币,自己这个巫师顾问差不多每年的薪酬八千上下。 也就是说自己不吃不喝两百年都还不清她的债务?! 当然,这个钱不能这么算的——皇家随从的薪酬在帝都并不高,是因为这些人大都还有额外的工作和收入来源,就像御前内阁大臣这个职务并没有任何薪酬一样。 但这也能说明,这位莉娜小姐的债务究竟到了何等恐怖的程度…… “嗯,看起来你应该没有那么多钱,对吧?”表情麻木的少女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那你也可以换种方式。” “……” “你会打牌吗,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第三十三章 你会打牌吗?(下)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唉?不是你说可以满足我任何一个愿望的吗,洛伦·都灵阁下?” “呃…好像是这样。” “然后你还说任予任求,无论什么的条件都可以?” “大概…吧?”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吞吞吐吐的——反正你肯定拿不出两百万银币替我还债,换一种方式补偿我有什么不可以?” “你所谓的‘补偿’还包括穿成这样,然后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黑发巫师的嘴角抽搐,抬头看向眼前这座犹如宫殿般的建筑物,远处的花圃周围还能看到鳞次栉比,各式各样奢简不一的马车。 这座建筑物不仅高度上是在萨克兰罕见的五层,造型繁琐的浮雕和壁画图案,鲜艳的红砖和纯白的大理石砖,遍布每一楼层的落地大窗内灯火通明,整栋建筑物都显得光彩照人,无比耀眼。 “难道你还有第二种办法,能够立刻筹到两百万银币?”一身纯黑色礼服,披散着头发的莉雅耸耸肩: “帝都的赌场有不少,这里是最大的一个,即便一个晚上赢下几十万银币也不是什么难事,很奇怪吗?” “我以为这种地方就算有,也应该会隐蔽些。”黑发巫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没想到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教会难道不会说什么吗?” “谁知道?”少女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还见过不少枢机主教大人,乔装打扮偷偷跑到这里来玩呢。” “赌博,美酒,美食,女人……说起来你们男人的兴趣其实挺匮乏的嘛。” “彼此彼此,大家好像都差不多。” 洛伦越来越能明白为什么艾萨克会在这位面前败下阵来……虽然看起来似乎只是个有些书呆子的少女,但说到底还是个姓德萨利昂的! 布兰登,康诺德,菲特洛奈,莉娜……这个家族的人似乎就没有一个不难缠的,不论男女。 就在两人还在互相斗嘴的时候,门外的侍者已经走上前来鞠躬施礼,小心翼翼的陪在二人身边引路,推门走进了大厅。 隔着一扇大门,洛伦已经能看到里面的热闹非凡,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托举着美酒美食的使者,花枝招展的少女在人群当中匆匆而过。 而当走进去之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整个大厅犹如一个巨大无比的长廊,长宽均接近百尺有余;拱顶天花板上是一副巨型油画,气势横溢;脚下则是精细雕花,铺着柔软红绸毯的木板; 两侧墙壁皆是淡紫渐变色的大理石装点;廊柱则是透明般的祖母绿,柱头、柱脚是雕刻成巨兽模样的鎏金;搭配上二十四座四十八盏百合花水晶吊灯,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金光闪烁,光彩非常! 不仅如此,就连两侧装点的花木盆景、油画画框、侍者手中的托盘、宾客手中的餐具酒杯……全部都是纯金纯银打造,在灯火之下无比耀眼。 穿着奢华的富豪、华服着身的贵族、酒气十足的宾客、花枝乱颤的少女、谦恭有礼的侍者……围在一张又一张熙熙攘攘的赌桌前,大呼小叫满面红光。 这就是帝都的浮世百态,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销金窟! “感觉如何?”身旁的“黑框眼镜”突然开口道:“是不是觉得热血沸腾,激动到都快不能控制住自己了?” “没有。”黑发巫师勾勾嘴角:“我是个巫师,保持理智是最基本的能力——还请不要质疑我的职业素养。” “哦,是吗?”少女扭过头,声音小但洛伦听得一清二楚: “还以为你不是个男人呢。” “……” 就在二人进门同时,在侍者陪同下一位中年人突然眼前一亮,嘴角挂着优雅的微笑朝他们走来;浑浊的眼神,满身的酒气和香水味儿让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这不是我们天才的小女巫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吗?!”中年人满脸笑意,“恭恭敬敬”的向少女躬身行礼:“听说您的债务已经累计到两百万了,没想到今晚还能在这里遇见您。” “怎么…您就不怕自己被哪个债主绑了,向天穹宫里的皇帝陛下要赎金吗?” “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位‘债主先生’就不担心自己会被皇帝陛下抄家吗?”面色麻木的莉娜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虽然不太懂帝国法律,但是绑架勒索皇族…应该是可以斩首的重罪吧,宝石商会会长克莱蒙·卡尔维特先生?” 宝石商会?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正如同各行各业的行会一样,把持着帝都和整个西萨克兰贸易的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商会,而坐拥宝石河航线,在埃博登和戈洛汶之间做贸易的宝石商会正是其中特别“大个儿”的那一个。 更重要的是这位也是莉娜的大债主,手里攥着“黑框眼镜”的二十万高利贷。 “但亲爱的莉娜小姐,欠债不还在帝国的法律之中,同样是可以被抄没家产,剥夺爵位的重罪!”克莱蒙会长笑眯眯的开口道。 “您说的没错,但我从来不担心这些。”莉娜挑挑眉毛:“如果我的爵位和财产被抄没,您的二十万银币就一个子儿都收不回去了。” “聪明至极,不愧是德萨利昂家族的后裔!” 依旧笑眯眯的商会会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黑发巫师,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一闪而过的差异,随即好奇的伸出右手:“不知道这位今天陪您来的先生是……” “洛伦·都灵,只是名巫师罢了。”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伸出了右手,心底却在冷笑……这位明显已经认出自己了,却还要故意装成不知道的模样。 装腔作势…又是个难缠的家伙。 “原来您就是那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圣十字庇佑,能够在这里遇见您实在是太幸运了!” 商会会长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惊喜的神情,十分感慨的连声叫道;立刻打了个响指,旁边的侍者殷勤的端过来一副银盘,精致的“金币”堆得像是小山一样。 “这些是帝都内赌场的通用筹码,特地委托帝国铸币厂锻造的纯金金币,折价成银币大概是三万。” 克莱蒙会长的脸上堆满了谄笑,还殷勤的从侍者手中接过筹码亲自奉上:“只是一点点对您表达敬意的小礼物,还希望您能够收下。” “哦,如果不介意的话,在您离开的时候我还有一份送给布兰登殿下的礼物,能否拜托您也一起带回去呢?” “当然可以,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依旧是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接过了那圆盘,沉甸甸的金币确实是十足赤金,精雕细刻的花纹即便是和帝国金币相比也丝毫不多承让。 在接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袖子被某只手硬生生拽了一下。 “那就请您尽情享受一番吧,还希望您能够满意!”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点点头,谄笑着转身离去。 直至他走远了,身旁面无表情的“黑框眼镜”才转过头来:“你上当了,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家伙特地塞给我这么多钱肯定没安好心——八成是指望我能够输个底朝天,然后再找他要钱吧?” 洛伦有些促狭的笑了笑:“我说的对吗,莉娜小姐?” “那你还非得要拿?”少女的脸上看到一丝气愤,或者说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男人果然都是心口不一的傻瓜。” “也许吧,但不要白不要啊——我现在身上的可没有这么多的本钱,至于能不能还的上……” “还是先来一把再说!” 第三十四章 我的运气很好(上) 虽然洛伦装出一副很自信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多少把握——倒不如说他本来就很厌恶赌博这种行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原因很简单,这是一种纯粹靠运气的行为,结果是完全不能预估的;即便是能够得到充足的情报和信息,并且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也不可能确保百分之百的成功。 所以能够在赌桌上百分之百稳赢的办法只有一个…使诈。 不过办到这一点同样非常困难……从筹码、赌具、桌椅到每一个细小的物件,全部都是由这里提供,而且都是非常高档精致的奢侈品:小小的骰子也是纯银的,荷官手中的纸牌上居然用金粉描边,仿制成本非常之高。 “有没有什么想玩的,你毕竟是第一次来,肯定会很好奇吧?”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中,一身黑色礼服的莉娜依旧毫无表情,丝毫不被周围热烈的气氛所动: “虽然只是个赌场,但这里能玩的地方还是挺多的…反正你们男人的乐趣,永远都离不开钱和女人。” 黑框眼镜耸耸肩:“通常在大厅里玩的都是新来的外地人,要么就是口袋里没有几个钱的家伙——通常来说,这种人的钱也最好骗。” “真正的常客,基本都在上面的楼层的单独客房;当然,就算是在底层也有不少可以玩的东西,比如纸牌游戏什么的。” 纸牌?要是这里也有炉石、昆特牌什么的那自己倒是比较有把握…… 听到这儿的黑发巫师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听起来,您还是这里的常客?” “那当然,否则你以为两百万的债务是从哪里来的?”始终没什么表情的“黑框眼镜”,突然很是自嘲的轻哼了一声: “这种东西,只要碰过一次就休想摆脱了。” “还是有机会的。”洛伦微微一笑:“只要能下定决心。” “说的可真容易,刚才却还接受了克莱蒙会长的贿赂。”莉娜完全不为所动:“男人呐…果然都是些表里不一的笨蛋。” “类似的话您刚刚好像已经说过一遍了。” “有吗?有的话我就再说一遍好了,反正你也习惯了。” “……” 人群的尽头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周围摆放着十多张椅子;虽然看起来热闹,但真正坐下来玩的人却寥寥无几,多是在旁边说说笑笑,或者对着坐在那儿的赌客们指指点点,不时还有人评价一番。 “那是轮盘赌,玩的一般都是单独来的外地客人,或者只是准备消遣的家伙,所以这里的轮盘赌也是最简单的。”一旁的“黑框眼镜”为洛伦介绍道。 就在那轮盘旁的每一个座位旁都有四十个号码,根据单双分成黑白两色,而在号码下面则是押注的地方。 就像莉雅所说,这里的轮盘赌规则十分的简单——首先将一个橡木小球放在轮盘上面,轮盘上总共有四十个黑白分明,标有数字的小洞;玩家需要猜测小球会落入那个小洞之中来猜测点数,并且每次只能押一个。 根据规则还分为押黑白色和压数字两种:若无一人押中数字,则押中黑白的人算赢,赔率为一赔一,其余玩家算输,并且需要支付十分之一的抽成,所以真正的结果是一赔十分之九; 但如果有人押数字,则不论其余玩家压多少,全部算作此人获胜,赔率是一赔十。 “也就是说…只要有一个人押中数字,其他人全部都算输是吗?”洛伦轻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都买黑白岂不是获胜的几率更大些,还不会得罪别人?” “别异想天开了,哪有这种好事。” 轻哼一声,莉娜推了推眼镜:“就算是押黑白赌赢的玩家,也只有最接近数字的那个人才能赢——赌场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便宜让你占?” 说到这里莉娜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真的想玩轮盘赌吧?这种纯靠运气的游戏几乎是最难赢的一种,几乎没有多少周旋于地的。” “为什么不,反正本钱都是别人给的,输光了我们也用不着心疼。” 洛伦倒是很无所谓的耸耸肩,比划着托盘里的筹码:“但只要押中一次,三万变成三十万…你就能立刻还清那位‘慷慨解囊’会长大人的二十万高利贷了!” 说罢,黑发巫师没再理会这个总是放冷枪挖苦自己的“黑框眼镜”,直接推开一张椅子坐下。 就在他坐下来的同时,赌局已经开始了——为了确保“公平”,从开始到结束总共十秒钟,在轮盘停止转动前的十秒内,客人都是可以随意改换或者重新选择投注。 看着在飞快转动的轮盘上跳跃的橡木小球,黑发巫师微微勾起了嘴角,随手拿起两枚筹码,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十三”下面。 第一局…总之就先试试水吧。 虽然玩轮盘赌的客人并不多,但围观的却有不少…下注的那一瞬间了,黑发巫师就听到身后传来不少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有不少目光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你真的是笨蛋吗?” “黑框眼镜”几乎不放过任何一次打击洛伦的机会,平淡到极点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就算是第一次来,也麻烦至少押一个几率大一点的数字好不好?” “哦,是这样吗?”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歪歪头:“那如果是你的话,一般会押哪个数字?” “嗯…你果然是个笨蛋。” 表情麻木的莉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看看那个轮盘,样式和外面的不太一样对吧——虽然看起来每个格子都是一样大小,但在圆盘上的面积却是不尽相同,越向外越宽,越靠中间越窄。” “用你能听得懂的话讲,小球落入中间的概率比较低,所以外围二十四以上的数字的可能性更高——哪怕是猜单双,也只有靠近数字的人才能算赢啊,笨蛋。” 黑发巫师微微怔了一下,转过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身旁的“黑框眼镜”。 “洛伦·都灵先生,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两件事。”身后的轮盘还在疯狂转动,洛伦的嘴角狡黠的扬起:“第一,我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你那么喜欢赌博了。” “是吗?”莉娜不为所动。 “仅仅是一个橡木小球,每次跳跃在推动着数不清的金钱,成功一次就能获利十倍——不用付出,完全将结果托付于命运的感觉…丝毫不亚于厮杀瞬间的生与死,或是接触到从未接触过的知识时的感觉。” “这就是所谓的‘欲罢而不能’,对吧?” “嗯…没错。” 依旧是毫无表情,但莉娜的目光却微微一暗:“就像陷于厮杀的战士,渴求知识的学者…当落入其中之后,就永远无法摆脱了。” “第二,我总算弄清了一个误会——之前我将你当成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实在是我的失误,你的内心远远没有那么复杂。” 洛伦的表情愈发的玩味,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筹码:“相比较之下,和你更类似的家伙…应该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才对。” “超越常人的智力,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丝毫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对上心的事情无比执着…你的确不是一般人呢,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黑框眼镜”始终面无表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五、四、三、二、一!买定离手!” 随着荷官的喊声,轮盘停止转动;轻盈的橡木小球稳稳当当的落入了标记着“十三”的小格当中。 “此轮结束,洛伦·都灵阁下押中,一赔十,全胜!” 头也不回的洛伦接过了荷官递来筹码,微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莉娜: “你瞧,我的运气很好。” 第三十四章 我的运气很好(下) “洛伦·都灵阁下这是您的筹码,一赔十总共两千银币,请您收好。” 板着脸的荷官双手举着托盘,将十枚赤金筹码倒在了黑发巫师面前;赌桌的周围一片惊诧之声,还有不少家伙拼命擦着眼睛,在确认无误之后大呼小叫着。 “圣十字啊,居然真的是十三,怎么能是十三呢?!” “洛伦·都灵…听名字好像是个南方人,新来的家伙吧?” “我听说过这家伙,好像是布兰登殿下钦点的巫师顾问,还去过断界山要塞……” “应该是吧,你看他身旁那位…好像是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目瞪口呆的客人们低声细语,面面相觑着;还有不少赌客刻意的靠拢上来想示好,却又忌惮着那位始终“依偎”在洛伦身旁的“黑框眼镜”。 而看着一脸得意的黑发巫师,莉娜却没有半分好脸色——她当然知道刚刚洛伦那一下完全是乱投的,毫无技术可言: “有什么好得意的,这里可是帝都最大的销金窟,能在牌桌上赢下一百万的也大有人在。” “没错,就像我说的那样,我的运气很好。”洛伦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漆黑的目光从周围掠过: “就像本人现在可以断言,下一局我依然还会继续赢下去。” 少女没有理会这个得意过头的家伙,扭过头的同时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虽然黑发巫师没听清但也能隐约猜到,大概是“狗屎运”之类的…… 两人还在闲聊的时候,第二轮游戏已经开始了;周围的宾客们也开始兴奋起来,甚至不少人都在等着黑发巫师下注——即便不能跟着他一起押中,至少也能沾沾运气,即便不能压中数字,猜对了黑白也是一赔一的胜率。 在这种只能有一个赢家的赌桌上,所有人都是对手;压数字的胜率只有四十分之一自然无需多说,即便同样是押黑白看似一半的胜率,也会因为玩家数量的增加而大大降低胜率。 赢家通吃,庄家稳赚,这就是轮盘赌的核心。 十、九、八……所有人都在心底倒数着,甚至就连莉娜也忍不住看向黑发巫师,等待他出手的那一刻。 莉娜刚刚所说并不是信手拈来,在这座赌场之中一夜暴富,百万财富得手的家伙并不在少数;但除了运气之外,更多的是实力。 超绝的听力,精妙的手法,过人的记忆,强悍的视觉…… 这家伙自信成这副模样,也许并不只是运气太好? ……就像本人现在可以断言,下一局我依然还会继续赢下去…回忆起他刚刚的话,莉娜才想起这家伙不仅是一名巫师,还是一位实力超群的施法者。 难道…… “那么,接下来……”黑发巫师的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将整整一摞赤金筹码放在了投注板上: “我押二十枚,依旧十三号!” 二十枚筹码,也就是说…两千银币?! 洛伦放下的瞬间,坐庄的荷官明显眼神一变,惊愕之色尽显! 周围的宾客们一片哗然,瞬间原本还有几分敬畏的目光立刻变成了看傻子一样;原本还准备跟着他一起下注的人也纷纷离开。 就算再蠢,也没人相信两局轮盘赌会开出同样的数字来…就算运气再好,这种近乎只有千分之几的概率也实在是低过头了。 一时间,原本聚拢在黑发巫师身旁的赌客们纷纷散去,只剩下瘦小的“黑框眼镜”还站在他身边。 “真是没想到……”面无表情的莉娜微微瞥过目光: “明明一副镇定自若,十拿九稳的模样,居然也是个赌徒。”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微笑的黑发巫师双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不过恰好相反,我最讨厌的就是意外,没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轻易下手的。” 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表情,轻哼一声的“黑框眼镜”耸了耸肩。 而双手交叉的黑发巫师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位荷官,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厚。 漆黑的视线当中,面部绷紧的荷官死死盯着在轮盘上不断跳跃的橡木小球,连呼吸都变的急促了,扶住桌台的双手更实在不断的剧烈颤抖。 是在紧张吗,还是在害怕吗? 轮盘上有四十个数字,两次猜中同一个的概率远低于千分之一,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确实就像莉娜所说,成千上万的财富全部都汇聚在那颗跳跃的小球上,猜中一次就是十倍的暴利,简直令人欲罢不能…… “五枚筹码,和洛伦·都灵阁下一样,押十三!” 一个十分年轻的声音走过来,直接坐在了黑发巫师身旁;回首的洛伦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你是?” “我们见过面的,洛伦·都灵阁下,只不过您可能已经忘了。”一身华服的年轻人微笑着伸出右手: “上次您登门拜访的时候正巧我离开了,还请允许我向您道歉。” 查恩伯爵? 恍然大悟的黑发巫师脸上依旧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向这位年轻人微微颔首;而对方也十分客气,朝着站在一旁的“黑框眼镜”躬身施礼: “很荣幸再见到您,莉娜·德萨利昂小姐。”年轻的查恩伯爵微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您,果然是圣十字在庇佑着我呢。” “圣十字的福音,才不会庇佑放高利贷的家伙。”面色麻木的莉娜轻轻哼了一声: “尤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查恩家族,你们没有遭天谴就已经是万幸了。” 听到这种回答的查恩伯爵只有无奈的苦笑,连连摇头:“您说的是,是我太过唐突了。” 坐在一旁的黑发巫师面带微笑,始终不发一言。 这位看起来十分有礼貌的年轻伯爵,手里也攥着莉娜·德萨利昂十五万的高利贷——当然更准确的说是“前”查恩伯爵,西斯科特·查恩攥着这笔钱才对。 西斯科特·查恩希望用这笔高利贷和替莉娜还清所有欠款为代价,让这位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下嫁到查恩家族。 这就是为什么莉娜·德萨利昂知道西斯科特之死的真相,同时又有资格成为证人的根本原因! 对方这种时候特地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 “铛——!” 轮盘停下了,橡木小球不再跳动,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一双双眼睛,目瞪口呆的盯着那一动不动的轮盘和橡木小球。 恢复冷静的洛伦,也露出了一抹淡然的微笑。 果然…自己猜中了! “本、本轮结束!”双手撑在桌上的荷官满头冷汗,拼命遏制着正在打颤的身体:“十三号押中,一赔十,全、全胜——!!!!” “怎么可能?!” 原本毫无表情的莉娜眼角闪过一丝诧异;而在坐在一旁的查恩伯爵则颇有深意的看向微笑的黑发巫师。 洛伦依旧微笑着:“没什么,只是我运气好罢了。” 泄气的荷官像是拼尽了全力般,趴在桌旁气喘吁吁;周围的人群更是像炸开一般,纷纷大声吵闹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盯着那落在十三号小洞当中的橡木球。 从荷官手中接过价值两万银币的筹码;一旁年轻的查恩伯爵同样站了起来:“底层大厅可以玩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洛伦·都灵阁下,还有莉雅小姐,二位有没有兴趣和在下一起到上面去?” “而且,恕我直言…如果您再这么继续赢下去,可能就要有人不高兴了。” 说完,年轻的伯爵目光瞥向楼上;心领神会的黑发巫师耸耸肩,冲他挑了挑眉毛: “当然可以。” 第三十五章 棋语交锋(上) 在侍者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二楼的包厢——就如同莉娜·德萨利昂所说,这座赌场内真正的常客们都在楼上的房间,和各自的客人或者对手对赌的。 房间不算大,但也并不小,宽敞奢侈的厅室之内各种赌具应有尽有;明显是常客的查恩伯爵先走进房间,很是热情的招待两个人: “洛伦·都灵阁下应该是第一次来玩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些有没有和你口味的?如果没有,还请随便说一种规则,我都可以陪您。” “无所谓,还是您挑一个吧,毕竟是第一次。” 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只是耸耸肩——在来之前他就和“黑框眼镜”了解过这里的纸牌游戏,并且简单的学了一点儿。 非常可惜的是,目前萨克兰帝国或者说这些贵族当中流传的纸牌游戏还很简单,基本上还停留在花色和数字大小这个级别,不说梭哈,就连类似“斗地主三带一”这种玩法也还没有出现。 嗯,有朝一日一定要想办法在帝国推广“昆特牌”这种老少皆宜,喜闻乐见的纸牌游戏才行啊…… 逢遇大事而不决,先来一把昆特牌,这画面还真是…咳咳咳! 侍者离开之后,三人方才入座;始终保持沉默的“黑框眼镜”终于开口问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那个轮盘赌有问题的?” 被问住的黑发巫师和查恩伯爵面面相觑,随即很是默契的同时笑了出来。 “既然莉娜小姐问的人是洛伦阁下,不是我。”年轻的伯爵自嘲的摇摇头:“那还是请您亲自告诉她吧。” “好吧,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伦轻笑一声,扭过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我的运气很好。” “什么意思,你是想说圣十字保佑你吗?” “差不多吧,但又略有不同。”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该怎么解释好呢…从那位克莱蒙会长送给我们筹码那一刻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赌博是依靠运气来较量的游戏,不论纸牌这种有技术含量的还是轮盘赌这种全靠猜测的,都离不开运气的成分——也许一张牌就能翻身,也许一个小小偏差,就能让十倍财富和自己失之交臂。 所以在赌桌上能够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诈。 对于赌徒们来说,使诈是为了能够一夜暴富;而对于赌场来说则有着更可怕,也更长远的目的。 尤其是这种掌控着数百万财富,帝都首屈一指的销金窟…他们为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欠债累累,不得不一次次回到这里妄想翻本的“回头客”而已。 “没猜错的话,那位克莱蒙会长应该也是这里的重要成员,最起码也应该是上层的掌权者之一才对。” 黑发巫师很是随意的猜测道:“三万银币的筹码,应该也不仅仅是给我的‘见面礼’。” “这座赌场的掌权者差不多有十五人,您遇见的克莱蒙会长仅仅是他们当中最不值一提的那个。” “假如洛伦阁下刚刚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赢下去…他现在手中的五万筹码,就要开始一点一点的输光了。” 年轻的查恩伯爵微微一笑,从旁边端过来一副棋盘放在二人面前:“洛伦阁下,有没有兴趣来一盘?” “当然可以。”洛伦平淡的开口道:“赌什么?” “莉娜小姐在我这里的欠款,还有我今天带来的筹码,总共二十万银币。”伯爵微微颔首:“如果您输了,请帮我一个忙。” “二十万换一个条件,您倒是挺大方。” “二十万能够让布兰登殿下的亲信许下承诺,已经很划算了。” 和纸牌游戏相比,萨克兰帝国的棋盘游戏明显更为先进,各种规则和棋子已经非常类似于自己上辈子的现代国际象棋了。 当然,洛伦他上辈子最擅长的,其实是飞行棋…… “洛伦阁下,您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圣十字圣地的帝都,也会有这种地方吗?”年轻的查恩伯爵压低了嗓音,像是闲聊一般的随口问道。 白子卫兵,向前进四; “御前议会?帝国贵族?商会和工会集团?还是说…我们这些巫师们?”轻笑的黑发巫师胡乱猜测着,脸上没有半点紧张的意思。 黑子骑士,向前进六; 伯爵微微一笑:“应该说…全部都有;在帝都城内甚至是周围的郊外,类似的会所、沙龙、俱乐部到处都是;甚至有不少人说,戈洛汶的赌场早就已经比教堂还多了!” 白子主教,向前进三; “为什么会这样…应该不止是贵族们取乐消遣,富豪们想要趁机捞钱的缘故吧?” “远远比那要恐怖的多,洛伦阁下,甚至超出你的想象。”无奈的查恩伯爵摇摇头,用主教挡住了黑发巫师的骑士: “明面上,贵族们掌握着几乎所有的官职和议院席位,所谓的‘商会’和‘工会’和那些小贵族们,最多也只能充任底层的小官吏,或在议院当中拥有旁听权罢了。” “但实际上…那些看似低贱的商人才是控制着财富和税收大权的人,一个个商会和工会犹如庞然大物,将所有的财富分割殆尽仍旧不满足,于是转而利用这些大大小小的沙龙和会所,将他们的财富变成实实在在的权力。” “或者用债务牵制,或者用重金收买…这些工会和商会已经逐渐将触角伸向了帝国的权力中心,用数量可怕的真金白银,制定了不少对他们较为有利的政策条令。 顺便多说一句…虽然我并不清楚,但祖父大人生前确实提到过帝国会有如今的局面,也有你们这些巫师们在推波助澜呢。 因此即便有圣十字教会的竭力反对,贵族议院之中那些家世显赫的贵族们已经不敢,更不会违抗他们背后的金主们了。 当然,查恩家族也是一样…就像这座赌场,也有差不多十分之一是我们家族的财产;没有足够的财富,西斯科特祖父大人是没办法收买那些守旧派系的贵族们,让他坐上御前财政大臣的位置的!” 交谈之间,棋盘上已经是犬牙交错,各方的棋子都已经折损大半。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太好,一向热衷于稳扎稳打的黑发巫师此刻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打法,不计代价的撕咬着挡在王棋前面的棋子,以至于自己的黑王也已经暴露在白子的兵锋之下。 “所以,您并不是来帮我,而是代替那些人来向我提出警告的,对吗?”右手执棋,低头看着棋盘的洛伦淡然开口道。 “如果可以,我宁愿您事先和我商量过…但现在已经晚了。” 查恩伯爵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莉娜·德萨利昂,叹息的摇摇头:“帮助莉娜小姐摆脱债务的方式有很多,我也可以帮忙,但您却选择了最危险的一种办法。” “也是最不会受制于人的一种办法。不论是对我,还是对莉娜小姐,亦或者…布兰登殿下。” “那您也至少应该稍微了解一下,然后再做定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陷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年轻的伯爵似乎有些着急了,很是焦躁的开口道:“现在您突然来到这里,对那些人来说简直是将您攥在掌心里的天赐良机——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布兰登殿下身旁唯一的亲信,控制了您几乎就等于控制了殿下!” “这些商人,富豪……可不是毫无权力欲的巫师们,也不是懂得矜持和互相尊重的贵族,他们想要的绝对不是什么同盟——他们想做的,是将整个萨克兰帝国揣在他们的钱袋里。” “这是西斯科特祖父在他临终前几天,曾经亲自教导我的内容!” “这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呢。”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举起手中的骑士,砸掉了白子的王棋。 将军——! 第三十六章 桌上交锋(下) 年轻的伯爵死死盯着眼前的棋盘,拿着棋子的右手悬停在半空,眼神中全然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对自己的棋术相当的自信,从刚刚开始就始终控制着整盘棋的走向,主动和洛伦交谈也有打扰对方思考的因素存在。 如果仅仅是输了一盘棋倒没什么,真正让他呆住的地方,是那枚已经在白棋兵锋之下的黑子王棋。 只差一步,自己两侧的卫兵和冲在最前的主教,就能围死黑发巫师的王棋! 只差一步…等等! 猛然抬头的查恩伯爵瞪大了眼睛,面前的黑发巫师依旧是那副淡然到极点的表情,手里把玩着自己被吃掉的棋子,仿佛还浑然未觉自己赢了。 他突然感觉嘴唇有些皴裂,空气似乎也变得十分干燥了:“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伯爵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太懂?” 耸耸肩的洛伦一副“困惑”的表情:“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下棋吗,难道还做了别的事情?” 年轻的伯爵只感觉嘴角在不自然的抽搐…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家伙是在故意装傻充愣。 上当的人,其实是自己啊! 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始终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黑框眼镜”,突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将注意力转向了房间里提供的食物和饮料上面。 从开始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棋盘,自然也就看到了棋局的全过程…也就是洛伦如何一步步引诱伯爵上当,最后将死他的全过程。 洛伦·都灵没有选择稳扎稳打的办法,用进攻做防守,不停的以子换子,以至于整盘棋局看起来惨烈到了极点。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到最后实际上棋子更多的人是查恩伯爵,但他的白子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杀到中盘,还未过三分之一就被全数除掉了。 看似黑子王棋被包围,只不过是洛伦故意漏出来的“假象”,让自己的王棋始终处在被半包围随时会被将军的局面中,才让黑子骑士有机会杀到白子王棋面前,伯爵也浑然不觉。 因为他的确只差一步就赢定了…可惜的是,的确还差一步! 换而言之,这所谓“惨烈”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毫无悬念,之所以会拖到现在是因为黑发巫师想要拖到这一步,仅此而已。 居然这么轻松就掉进了这家伙的陷阱…表情麻木的莉娜瞥了一眼还在目瞪口呆的查恩伯爵,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没答应他联姻的请求是正确的,否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是莉娜小姐十五万银币的欠条,另外还有我今天带来的五万银币的筹码,恭喜您。”重重的叹了口气,“愿赌服输”的查恩伯爵将欠条递给了黑发巫师: “还请您好自为之…不让您今晚倾家荡产,再输掉成千上万的债务,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那就让他们来吧。” 洛伦摆弄着棋子,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对了,能不能请您替我达一句话。” “哦…请讲。” “请务必警告诸位大人们,就说……”洛伦盯着他,四目对视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我的运气很好,还望当心!” …………………………………… 也许是因为输了棋局的缘故,表情有些冰冷的查恩伯爵屏退了上前的侍者,独自一人离开了包厢,脑海中还回荡着临走前黑发巫师的那句话。 还没等他离开,笑眯眯的宝石商会会长克莱蒙已经在门外等候,仿佛早就猜到他会离开一样。 “真是太巧了,查恩伯爵,居然能在这里遇见您。”也许是因为常年脸上挂着笑容,克莱蒙会长的五官仿佛都快要挤到一起去了: “能一次遇见您和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两位贵客,看来今晚真的是圣十字在庇佑着我!”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能遇到您才是我的荣幸。” 年轻的伯爵站在楼梯口,冷笑着俯视着楼梯下的克莱蒙,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神中的厌恶之情: “而且我也很确信,会在这里遇见您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克莱蒙微微一怔,显然是对查恩伯爵的态度有些意外,脸上却依旧是甜到让人发腻的笑容,只是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了: “所以说…您今晚的到访,还有遇见洛伦·都灵阁下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巧合了?” “哼!” 查恩伯爵冷哼出声,语气无比的傲慢:“我要做什么还必须向您报告吗,克莱蒙会长?” “您当然不用向我转告,但这地方说的算的也并不仅仅只有查恩家族…作为大家共同选出来的管理者,我必须为自己的职责负起责任来,不能让我们共同的利益受损,您说呢?” “共同利益,什么共同利益?” 克莱蒙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无比甜腻的笑容,谄媚而不以为意的仰视着站在楼梯顶端,比他小了三十岁不止的查恩伯爵: “像伯爵这样天赋异禀,又拥有如此高贵血统的年轻人,肯定能明白我这个卑微而不值一提的商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说完,他就将头深深低了下去,谦恭之至犹如臣子对待君主。 年轻的伯爵挑了挑眉毛,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消失。 “克莱蒙阁下,您…在威胁我?” “绝对不敢,我绝对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思!小小的宝石商会怎么敢试图挑衅查恩家族呢?!” 故意躲避话题的克莱蒙直接将话题扯到了查恩家族上面:“大家都知道,没有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照拂,这个地方恐怕早就被圣十字教会取缔了。” “正是因为有强大的查恩家族,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商人才能勉强糊口,并且从这个地方弄到养活那些伙计们的铜板…当然,也有了为您这样古老家族效力的机会。”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说的一清二楚,谦卑无比,就好像真心实意一样表达着自己的赤诚之心。 但每说一个字,年轻的伯爵就更加用力的攥紧拳头,直至手背的青筋暴露。 古老的世家,伟大的查恩家族,西斯科特·查恩祖父的照拂…… 和自己毫无关系,更半个字也没有提到自己! 这家伙,还有赌场里的那些掌权者们…他们就和家族里的长辈们一样,只将自己当成查恩家族的傀儡! 只要不得罪查恩家族,不触及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和尊严,就能肆无忌惮的羞辱自己! 怒火中烧的查恩伯爵拼尽全力的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拳头直接打在那张堆笑的脸上;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我明白了,这地方不仅仅属于查恩家族,更是属于我们所有人——您的质问合情合理,克莱蒙阁下。” 年轻的伯爵面无表情,声音平静到了极点:“洛伦·都灵阁下就在包厢里没有离开,我已经告诉他今晚还有不少乐子,而且…他似乎还很兴奋呢。” “至少在为莉娜小姐赢回两百万之前,他们应该是不会离开的…非常抱歉,但我已经输给他二十万了。” 说完,伯爵主动走下楼梯,向着笑眯眯的克莱蒙微微颔首:“我的棋术太差,在洛伦阁下面前几乎完败,还请诸位海涵!” 克莱蒙笑眯眯的连连安慰,堂而皇之的接受了查恩伯爵的道歉,甚至信誓旦旦的要为他报仇:“您放心,我们已经安排了足以对赌的高手,今晚…他休想带着半个铜板离开这里!” “那就祝愿这位旗开得胜了,我先告辞,再见。” 刚刚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起什么的查恩伯爵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哦,对了,他还让我提醒诸位一句呢。” “他说…我的运气很好,还望当心!” 第三十七章 大赌局(上) “晚宴?” 二楼的包厢内几位侍者推开大门,将桌上的杯盘狼藉和棋盘整理干净,然后利落的重新将门关上,仿佛未曾来过这里。 留在原地的,只有那位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 “没错,本店每个月都会在这里的三层和四层组织一场晚宴,用来欢迎光顾本店的贵客们——除了寻常宴会都会有的美食美酒,歌剧表演之外,还有不少特别的‘小活动’。” “比如说……”晶莹的灯光下,洛伦的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还带着几分好奇的开口问道。 就在克莱蒙开口同是,他看到身侧原本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恐惧的表情。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比如说小型拍卖会,本店还是有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可是别处找不到的。”克莱蒙十分热情的介绍道,仿佛是真心在为他们二人考虑一样: “另外,我们还会为每位到访的贵客,提供二十万银币的筹码——算是无息贷款,也不用任何抵押,任何时候归还都可以…当然,前提是是不能离开本店。” “来到此地的贵客几乎全部都是帝都之内的贵族富豪…凭这些贷款,您可以从他们手中买到任何东西,甚至拿这笔钱放贷给那些商会工会,他们也会很乐意接受的!” 洛伦点点头,明白对方的意思…低价贷款,然后再加利息借贷给真正需要的人,这是上辈子那些私立银行和金融诈骗犯的惯用套路。 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在做高利贷买卖赚差价;后者的手里全是白条,绝对没有一毛钱。 “当然,您也可以和宴会上和其他客人赌博——赢来的筹码全部都是您的,这点可以尽管放心。” 话语间,克莱蒙会长的眼神里绽出一抹精光:“有这些筹码作为赌本,您也能更快的为莉娜小姐还清债务,不是吗?”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他看见那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裙子,动作用力到近乎要将上面的蕾丝花边撕破的地步。 装作没看见的洛伦微微斜视,做出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来: “美食、美酒、拍卖会…恕我直言,这些东西听起来挺诱人的;但很可惜,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吸引力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再继续拖下去就算能赢几个人又能赢多少?我已经赢下了二十五万银币…即便能翻一倍,距离还清所有的债务还有四分之三,何必非得在一个晚上呢?”黑发巫师摊摊手,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感谢您的盛情邀请,克莱蒙会长,但我们两个人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了……对吗,‘亲爱的’的莉娜小姐?” “哦…是的。” 看到回首蹙眉死死盯着自己,还特地加重了语气的黑发巫师;察觉到什么的“黑框眼镜”也同样耸耸肩:“人家真的很累了,想找个可以和洛伦阁下休息一晚的地方呢。” 噗——!!!! 面颊抽搐的洛伦险些吐血,面前的少女却还是一副不疼不痒的模样,好像刚刚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她。 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这个“黑框眼镜”比艾萨克还要恶劣一万倍! 原本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此刻是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盯着两个人…虽然莉娜小姐只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但如果未经皇室许可就做那种事情…… 不愧是“丢脸皇子”的巫师顾问,这个胆子已经突破天际了! 但还好,他还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使命;强行装成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很是神秘的悄声开口: “如果我说…您今晚就能为莉娜小姐还清债务,甚至赚上一大笔呢?” 二人表情几乎同时一变! “哦…?” 心中逐渐了然的黑发巫师,嘴角却挂着好奇的笑意:“您应该是在开玩笑吧,那可是整整两百万——换成是洛泰尔的深林堡伯爵领,四年的全部税收也未必能有这个数字。” “农夫靠血汗挣钱,战士靠刀剑领赏,贵族有家世荣耀,巫师有无上智慧,信徒被圣十字庇佑……” 念念有词的克莱蒙,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神秘:“而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小商人嘛…只能靠诚信。” “为了将您请来,我已经向诸位商业伙伴们赌上了我这几十年全部的信誉;自然同样,我向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几十年积攒下来的诚信;诚信这东西是虚的,一旦被戳破一次就不值钱了。” “所以您可以尽管放心,我绝对不敢骗您!” 克莱蒙信誓旦旦,无比谦卑的向二人鞠了一躬。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黑发巫师轻轻叹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也别无选择,还请您解释一下。” 那一瞬间,洛伦心底闪过一丝冷笑。 真诚的话语,没有丝毫谎言的“真相”,信誓旦旦而又无比诚恳的态度…全都是自己最熟悉,也最常用的套路。 这世上骗人大致有两种套路——第一种是连自己一起骗,因为聪明人太多,但他们越是聪明就越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一旦确定对方没有撒谎就不会再怀疑。 当然,但凡是假的,就有被戳穿的风险。 第二种则是所谓的“真相”,往往以偏概全,或者只告诉对方不完整的真相;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即便真的上当了最后可能都没反应过来,或者明白了也不敢开口指责对方。 代价是被你坑过一次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 假的就是假的,欺骗就是欺骗,怎么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 “大赌博。” 笑眯眯的克莱蒙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这是每月才有一次的盛会;我们会特地邀请一些地位尊贵,或者一掷千金的贵客在万千瞩目之下,进行以金币为单位的大赌博。” “每次的最低起价是五千金币,按帝都汇率就是十万银币,东萨克兰和其余公国则是十五万!” “那又如何,就是能一局赢下百万银币,赢不了还不是一样。”黑发巫师故意冷哼一声: “敢参加这种级别的赌局,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对吧?” “正是如此,这次在宴会上发起挑战的人是全帝国数一数二的富豪,拜恩公国矿产行会会长的长子,小约德。” “他们家族和行会把持着拜恩供国内十分之一的金矿,还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冶金业和运输业,帝国驻拜恩公国的总督和他们家族也有姻亲关系;不要说两百万,就算要一千万这位小约德阁下,也未必拿不出来!” “他在来到帝都之后已经横扫了好几家赌场和沙龙,但实际上这位少爷并不会什么技巧,完全是用钱淹死对手!拿不出和他对等的本钱,更承受不住压力的赌客们纷纷落败。”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对付这种不讲规矩的人,就没有哪个商会工会愿意站出来?” “当然没有,怎么可能有?!”克莱蒙重重叹口气:“拜恩公国可不光是帝国重要的税源,更是各大行会和商会的重要客源!胆敢惹恼了公国总督大人的亲戚,又还是控制着金矿的大金主,对商会而言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您就不一样了——身为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您丝毫不用惧怕这位小约德少爷…而只要您愿意在这次大赌局出战,不论他拿出多少本金,我们都可以替您出,赢的钱一半归您!” “怎么样,这是不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第三十八章 大赌局(下) 在克莱蒙会长一再热情的邀请下,洛伦和莉娜才终于来到了三楼的宴会厅,也就是这座赌场真正的一面。 等到二人走入其中才发现,整个三层和四层完全是“回”字型结构,正中央是一个用白色大理石砌城的天井,在九盏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十分耀眼夺目。 借助长廊和旋转楼梯,整个宴会厅将三层和四层完全变作一体;而每一个点着烛台的位置之间都隔着一小段距离,加上较为黯淡的光线,为客人们营造出了十分安静也相对隐蔽的空间,同时又不会有疏离感。 和底层那极尽奢侈铺张,金光耀眼的赌博大厅相比,光线暗淡,餐具和摆设也多为木制品,甚至连油画和纯金装饰也没有多少的三四层明显逊色不少。 但不论是空气中幽然的熏香,黯淡的光线,精致的珐琅彩壁画,脚下松软到无法着力的地毯…显然这里的主人们非常明白那些“贵族们”的小心思。 相较于喧嚣的奢华,这些不愿轻易暴露身份的贵客们更在意体贴的舒适和隐私,更为低调的品味…… “黎明的光照耀他的脸庞; 眉宇间的宁静,已消失不见; 凌冽逼人的双眼,散发着寒光; 你萧瑟的背影,在晨雾中离去; 世间之人,终有一死; 且去吧,莫要仿徨; 繁花必将散尽,秋叶必将凋零; 时光张开羽翼,它将翱翔何方……” 灯光汇聚的舞台上,一位身穿海蓝长裙神色淡然女子正在低声吟唱,周围伴奏的乐师们则随着那悠扬的歌声奏起音符…在大厅的回音陪衬下,每一层每个角落中的客人,都能清楚的听到看到。 坐在大厅的一角,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恬静的倾听着;悠扬而略带凄美的歌声的确很能让人逐渐坠入莫名伤感的情绪中。 “没劲透了。” 坐在对方的“黑框眼镜”抿了一口潘趣酒,一种用果汁调味配上葡萄酒的低度饮料,在帝都和南方的贵族沙龙聚会中很是流行,尤其受那些不善饮酒的家伙和贵族女士们喜爱。 当然,它那高的离谱的价格也注定了不可能离开贵族圈子。 “明明都是一群活在当下,生活奢侈糜烂的贵族富豪,却装模作样的学着几百年前的古代骑士,感叹人生短暂和生与死的绚烂…装模作样。” “这就是人的本性啊……”不以为意的黑发巫师耸耸肩,很是狡黠的轻笑一声:“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您没有阻止我答应克莱蒙会长?”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您当时的表情明显是不同意我来这里的。”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那种地步了,难道你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莉娜倒是直接干脆,只是依旧毫无表情:“更何况…就算你不答应,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这些人的实力如何,我还以为你已经在查恩伯爵那里得到教训了呢。”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平静的目光不断在周围的宾客之间来回扫视着。 虽然还没弄清前因后果,但所谓的“大赌博”显然并不仅仅像克莱蒙所说的那么简单,对方肯定故意隐瞒了某些重要的情报,或是私下交易。 否则的话,帝都之内不用看拜恩贵族颜色的人那么多,又何必非得攒动自己这个布兰登的巫师顾问? “这里,我也曾经来过一次。” 就在洛伦还在沉思的时候,面前的莉娜突然开口道:“我也曾经来过这个宴会,参加了一次大赌博。” “为什么,不只是为了钱吧?” 洛伦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对方愿意开口说这些证明她已经逐渐对自己放松了警惕,而不像一开始那样,双方完全将对方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为了钱,还有…目光,别人看我的目光,不光是羡慕的,嫉妒还是不屑一顾的,我都喜欢。” “黑框眼镜”的嘴角露出了几分自嘲的讥讽,目光瞥向天井中央的舞台:“明明知道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了进去…真是蠢透了。” “这没什么蠢或者不蠢的,希望得到别人的注意是人的天性,越是天赋异禀的人越是热衷于炫耀。”洛伦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开口轻声宽慰着: “如果连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甚至被后世的人铭记这种事情都没有意义的话…那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了!” “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目光有些失神的少女轻轻放下了酒杯,低声喃喃:“值得花费五百万银币作为代价吗?” 五百万——?! 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恢复了原状。 “纸牌、棋盘、骰子、轮盘赌…这些东西,和神秘学的虚空知识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绝大多数所谓的赌博,都只是眼快手快的低级游戏。” “只要你能拥有看清动态事物的视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绝大多数的赌场就和你自己的钱包没有什么两样,想赢多少就能赢多少,想怎么赢就能怎么赢。” “我有德萨利昂这么荣耀的姓氏,但我真正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德萨利昂’的时候,也只有那个晚上;就像你刚刚说的,万众瞩目。” “绝大多数的时候,我对他们而言就是个又丑又古怪,还有个好出身的女巫;愿意登门提亲的贵族,看上的也只有我名字后面的那个姓氏。” 洛伦没有开口,静静的倾听着“黑框眼镜”的抱怨…还有上一次这里的掌权者们,是怎么一个超越了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天才。 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上一次的‘大赌局’,他们为我准备的对手是一位从埃博登来的施法者巫师…那家伙和我一样,并不懂什么牌术或者棋术,记忆力也就只有普通人级别的水平。” 回忆着上次落败的时的情景,表情麻木的莉娜依旧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他似乎会用一种能够干涉我思考和视觉的魔咒,让我在记牌和猜骰子的时候不断的犯错。” 幻术吗…洛伦微微怔了一下,这倒是绝大多数施法者的“标配”法术,否则咒术学的巫师也不会被叫做“变戏法”的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只是这家伙的实力很差劲,才二十多分钟就不行了。”少女摇摇头:“但我也已经输光了三百万的筹码,再加上从赌场借来的一百万和我欠下的一百万贷款,整整两百万银币。”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这是个陷阱…再继续下去他们也不会给我任何翻盘机会的。” “所以你就选择了离开,对吗?”洛伦直接了当的问到,叹息中却点点头: “明智的决定。” “我只是德萨利昂的旁支,他们才没有继续为难我…事实上到现在为止,那些人也没有上门找我索债,只是用这种办法告诉我,他们不欢迎我这种人而已。” 面无表情的少女默默的看着他:“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布兰登那家伙的亲信,他们为了控制勒索你,一定会让你输个倾家荡产的。” “呃…那你怎么一开始没有提醒我?” “因为我没有想到某个人会招摇显摆到这种地步,恨不得自己赶紧被别人发现。”耸耸肩,“黑框眼镜”很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本来是打算赢个五十万左右就跑路的,结果…好像和预期的不太一样。” “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好吗。”洛伦挑挑眉毛:“我说过,我的运气可是很好的。”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还坐在这儿,而不是已经趁机溜走了?”少女毫不留情的反问道: “看在你之前的表现上,我姑且就等你输到五百万左右的时候再跑吧…到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逃跑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 第三十九章 游戏开始!(上) “洛伦·都灵大人,莉娜小姐,二位原来在这里啊,让我找了半天!” 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神出鬼没一般,半点声音也没有便已经站在了黑发巫师的桌旁:“不知道对今晚的宴会还满意吗,如果有喜欢的东西请尽管开口。” “虽然拍卖会要等到后半夜才开始,但如果是洛伦大人与莉娜小姐开口,无论如何我们也会为二位留下来!” 回首的黑发巫师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目光却完全放在了克莱蒙会长身旁的一个年轻人身上,对方那灼灼的眼睛同样在盯着他。 披散的棕黑色微卷短发,深色的瞳孔和微微翘起带着一丝抹不掉的傲气;绿松石胸针别在胸口,穿着红黑色拜恩长袖开领华服的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修长的身形挺拔如松。 张扬但是不高调,傲慢却懂得收敛……从头到脚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傲慢贵公子气质,完全想不到只是个并无爵位,商会会长的儿子,没有丝毫的市侩气息。 “初次见面,洛伦·都灵子爵。” 嘴角勾起的年轻人直接无视了旁边还在絮絮叨叨的克莱蒙会长,抢先一步开口:“在下的父亲正是约德商会的会长,可以的话您叫我小约德就可以了。” 说着,他直接伸出了右手:“我就是您今晚的对手,还请多多指教了!” 微笑的黑发巫师和他握了握手,目光瞥向被晾在那儿,有些尴尬的克莱蒙会长…看来就和所有的有钱少爷一样,这位也有无视别人的毛病。 但怎么说呢…从头到脚浑然天成,毫不做作,也并不让人感到厌恶。 “您真是太客气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巫师而已。” 洛伦的表现很淡然,并没有过分的热情;自己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自己也不打算和一个拜恩的大金主扯上多少关系。 布兰登正式和夏洛特女伯爵联姻之后,的确该考虑一下如何跟他们打交道,但绝对不是现在。 “堂堂皇室巫师顾问,荣誉子爵都只是个‘小小的巫师’,那我们这些‘小小的商人’又算什么?” 小约德爽朗的笑出声来:“太谦虚可不是什么好事哟,洛伦阁下;我可是听说了,您今晚已经在棋局上打败了那位新继位的查恩伯爵,而且还是惨败!” “哎呀…我记得上次他输成这副德行,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吧…克莱蒙你说呢?”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小查恩伯爵的棋术不光是帝都,在全帝国都是数一数二的;能够完胜的更是几乎没有。” 克莱蒙会长丝毫没有恼怒,好像被直呼其名的人不是他一样,反而笑眯眯的点头称是:“洛伦阁下能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显然水平要高出伯爵好几个层次!” 他当然有蔑视克莱蒙会长的资本——控制着西萨克兰和埃博登贸易的宝石商会,或许在帝国北方还称得上大型商会,但和坐拥金矿甚至还有开采权的约德商会相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座赌场还牵连着许多帝国上层的贵族,甚至还有查恩家族这样历史悠久的豪族入股,小约德甚至都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就连洛伦,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勉强能入眼而已…皇子殿下身边的亲信,也是唯一能让他“屈节”交好的原因;在拜恩公国,想和约德商会谈生意最起码也得是伯爵亲自出面才行。 像阿尔勒那样又穷又远的鬼地方,如果不是阿尔勒大公和拜恩总督亲自开口,约德商会都懒得在那里驻扎商会做生意,为他们经营那少得可怜的皮革与铁矿贸易。 凭借商会的资本和矿场作为后盾,约德商会的枝蔓早就已经遍布整个南方,甚至开始逐渐向北方推进——作为商会继承人的小约德出现在帝都,就是约德商会拓展计划的一部分。 他很清楚老爹把自己派到戈洛汶来,可不光是为了打这些北方商会的耳光,而是有更长远的目的。 在过去的几百年当中,北方的大宗贸易始终都被埃博登的自由贵族和他们的远洋舰队垄断,他们这些南方商会想插足简直难如登天,越过艾勒芒公国就全都是埃博登商人的地盘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圣血药剂事件让埃博登元气大伤,许多自由贵族都被砍了脑袋,贝利尼家族这样的商业豪族几近被灭。 这对约德商会而言,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只要能成功说服帝都的贵族议院和御前内阁,并且得到戈洛汶大大小小商会的帮助,约德商会就能趁着埃博登还没有恢复元气之前,抢先一步占据他们所遗留下来的空白。 甚至…将触手伸向传说中的远洋舰队,将商会的分支蔓延到帝国海外…… 想到这里的小约德,看着洛伦的目光就更加热切了。 被两个人刻意“吹捧”的洛伦微微磨平嘴角:“运气好罢了。” “不管是不是运气好,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和您下棋的——太没意思了,就算一局一百万也要两三刻钟才能见分晓!” 小约德一副不耐烦的态度,背着双手一个劲的眨眼:“要我说既然是赌博,那就应该全凭运气说话……洛伦阁下,有没有兴趣玩一把骰子?” “当然,我也不介意陪您下一盘或者用纸牌定输赢……如果您对自己的运气没信心的话,毕竟…如果您输得太惨,陪您来的莉娜小姐也肯定面上无光吧?” 说到这儿,他还笑嘻嘻的故意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黑框眼镜”,仿佛在暗示什么。 明明是咄咄逼人的声势,面前的小约德却说得好像是在替洛伦考虑,理所当然一样。 洛伦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没有说话。 这是一场绝对不对称的“战斗”——即便自己真的能从小约德的手里赢下两百万银币,对这样一个坐拥金矿和冶金业的家族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但换成自己…别说两百万,就算想拿出五十万都是非常困难;一旦自己身负巨债的消息曝光,对布兰登声望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虽然凭借双方的关系,让布兰登帮自己想办法在天穹宫走动帮自己免除债务不是难事,但这样一来双方原本还算互惠互利的关系就彻底打破,自己也欠了他一个永远还不清的人情! 被阿斯瑞尔一次又一次用人情“折磨”过后,洛伦绝对不想再背上这种“人情债”了。 “要不然…双方各退一步,将游戏分作上下两场怎么样?” 始终被晾在一旁的克莱蒙会长再次插进来提议道:“第一场比掷骰子,第二场再换成纸牌…这样也就既有运气,也要相互比拼技术,二位觉得如何?” “我没问题,只要洛伦子爵同意就行!”小约德很是爽朗的哈哈大笑着,潇洒的一挥手:“不过既然克莱蒙会长已经让规则偏向洛伦阁下您,那每一场的赌注能不能由我来定呢?” “没问题。”面色平静的洛伦很是果断的答应下来:“不知道您想赌多少?” “那就…五十万。” 小约德脸上的笑容愈盛,嘴角露出了虎牙:“按摇骰子来算,一回合五十万。” “当然,不论您赢多少输多少,我都还会再陪您玩一把纸牌,只要…到时候您还有那份心情,怎么样?” 洛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莉娜,“黑框眼镜”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在他扭过头的一瞬间,却刻意避开了目光。 有意思…… 下一刻,深吸一口气的黑发巫师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问题!” 第四十章 游戏开始!(下) 银月当空,已至午夜时分。 天井台上演奏的乐队纷纷离去,三层和四层内的灯光逐一熄灭,只留下每张桌上那微弱的烛光,还有在水晶吊灯下依旧明亮如白昼的天井舞台。 黑暗,让整个宴会厅归入宁静,也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天井正中央的舞台上。 而在光线的最中央,是一张圆桌,两把椅子。 “诸位朋友们,还有最最尊贵的客人们!” 不知何时,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张开双臂谦卑的低垂着头:“欢迎大家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光临本店,鄙人克莱蒙仅代表宝石商会及诸位同僚和尊贵的大人们,向大家表示最最衷心的感谢。” “而在今晚这一月一次的盛会上,我们非常荣幸的请到了两位不远万里而来的贵客——分别是拜恩公国,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小约德少爷;还有…尊贵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子爵阁下!” “以往正式开始前,我们总得聊两句俏皮话和帝国传统之类的零碎;但今天…我知道大家都在期待什么,所以干脆不啰嗦了,我在此郑重宣布……” “大赌局,开!始——!” 洪亮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宴会厅,隐隐回声久久不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将目光投来。 原本空荡荡的台上,二人已经在赌桌前对面而坐。 好奇、诧异、友善、恶意……各式各样的目光不断汇聚在自己身上,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双手十指交叉,静静的倾听着台下的窃窃私语声。 “这就是那位巫师顾问,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 “据说是个洛泰尔人,怎么名字像个南方人……” “都灵…该不会是都灵家族的分支……” “真是那样今晚就有好戏看了,听说他刚刚赢了小查恩整整二十万银币呢……” “才二十万?不过能在棋盘上打败那家伙…有意思,真有意思……” 在众多好奇的目光之中,一双晶莹剔透,犹如宝石般的眼睛却露出了几分惊诧,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那个坐在小约德对面的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家伙…他不是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要让巫师们向布兰登效忠吗,怎么还会有闲工夫跑到这种地方来? 就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惊愕的同时,却发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在看着这个黑发巫师的少女,而且还是红发赤瞳…… 嗯…谁再看我? 表情麻木的“黑框眼镜”怔了一下,可当她回首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一双眼睛,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看向舞台上的洛伦·都灵。 没注意到自己被某个人发现的黑发巫师,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同样在盯着他的小约德;对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一般的感受。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嘴角带着一抹怪笑的小约德突然开口,表情还有几分神秘:“洛伦·都灵阁下,您认识夏洛特·都灵女伯爵吗?” 对方突然的问话,让黑发巫师心生警惕:“只有过一面之缘,还不算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女伯爵大人今晚也来了,是我邀请她来的。”舞台灯光下,张扬的小约德笑容愈盛,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 “可惜啊,女伯爵似乎对这场宴会没什么兴趣,在我和您碰面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不然还真有点儿尴尬呢,您说她究竟会为我这个男伴加油,还是会替您鼓掌?” “是啊,谁知道呢。” 黑发巫师不疼不痒的回答,让小约德有些丧气——本来还指望着能稍微刺激一下这个变戏法的,结果看来还是自己小瞧他了。 不过嘛,无所谓!反正他今天晚上是绝对走不出这个房间的…这样想着,小约德脸上的笑容多出了一丝狰狞,连带着面颊也微微抽搐起来。 皇家随从,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又怎样?我今天就要你跪在这儿!祈求我,巴结我,哭丧着脸声嘶力竭,低三下气的让我饶了你——!!!! 就在二人“闲聊”的时候,旁边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已经将双方的筹码和赌局准备完毕,不大不小的赌桌上,堆放着双方整整一百万银币的筹码,犹如小山一般的金币几乎占据了桌子三分之二的面积。 就在同时,漆黑的台下一片瞠目结舌之声……虽然能够来到这种地方的贵客,任何一个的身价都是这些筹码的十倍不止,但想让他们直接拿出一百万银币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论是商会的商人,还是豪门贵族,他们的财产全部都是领地、庄园和城堡,或者是大大小小的商会和商队,以及囤积的货物…能够一次拿出上百万银币现金的人的绝对没有多少。 “既然二位已经准备完毕,那么大赌局正式开始——根据双方之前的协定分为上下两场,分别为掷骰子和纸牌游戏,不限时间,直至有人认输或者输光筹码为止,请问是否有什么异议?” 克莱蒙退下之后,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深蓝色礼服的老荷官走到了台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 “没有!”四目相对的二人同时开口道。 “那么就由我为二位讲解掷骰子的规则。”老荷官沉声开口道:“本店的掷骰子和别的地方略有不同,尤其以大赌局为最,难度颇高。” “简而言之,每轮总共有三枚骰子,双方需要猜测最终的点数然后押筹码,从三到十八任何一个数字,在开壶之前倒计时十秒之内都可以重新选择;简而言之就和轮盘赌稍有类似。” “而不同之处在于双方所押的筹码——假若一方的押注为一百万,五个数字上分别押二十万,那么另一方也至少需要在一个数字上押注二十万,赌局才算成立。” “除此之外,每局只以押中的数字为准,其余的不算;每次押注不得超过五个数字。” “根据双方约定,每局最低限额为五十万——如果有一方弃权,则至少要支付胜利者五十万银币的筹、筹码。” 说到这里,老荷官的额角也多出了一滴冷汗……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主持“大赌局”了,但一回合赌注达到五十万的场面,他这辈子都是第一次见! 擦了擦额头,恢复冷静的老荷官再次用平静的声线开口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戈洛汶大赌局的传统。” “传统?” “没错,也是历代以来的挑战者们都会做的事情。”老荷官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 “在圣十字的照耀下;” “在万众瞩目之下;” “在这场财富与命运的较量之间,请两位赌上荣誉、信念、尊严的贵客,点燃今晚‘大赌局’的黄金杯吧——!” 嘹亮的嗓音在宴会厅内久久回荡,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穹顶水晶吊灯的正中央,一只布满了繁杂花纹,犹如火盆大小的黄金杯缓缓而降,悬停在半空之中,正对着下面的赌桌。 肃穆的老荷官右手举着一支火把,所有的客人们都静静的等待着。 “咳咳咳…我已经点过一次了。”小约德失声笑道:“不如这次就让给洛伦子爵来吧,怎么样?” 看着他那张赔笑的脸,还有旁边老荷官递过来的火把洛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黄金杯故意悬停在半空中绝对是“某些人”有意为之,从这个位置自己想燃非得站在赌桌上不可。 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是颜面尽失…真是好算计。 不过嘛…… “用不着这么麻烦。”洛伦轻轻一笑,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砰——!!!!” 火光炸裂的瞬间,笑容还僵在小约德的脸上,头顶的黄金杯却已经熊熊燃烧。 宴会厅内,一片惊叹之声,就连台下的“黑框眼镜”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嘴角划过一抹弧度的洛伦依旧坐在椅子上,很是坦然的张开双臂摊着手: “我们…开始吧?” 第四十一章 豪赌(上) 小约德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攥着筹码的右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但下一秒,他却十分爽朗的大笑出声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精彩!不愧是断界山要塞回来,被布兰登殿下看上的巫师,和那群变戏法的就是不一样!” 黑发巫师的嘴角也微微露出些许笑容,心底却被对方的话搞得莫名一团乱麻;巫师顾问也就算了,什么叫被他看上的…… “第一轮开始,双方请准备就绪。” 面无表情的老荷官将三枚骰子扔进骰盅,黑色的骰盅在赌桌上不断的上下翻飞;一片死寂的宴会厅内,所有的宾客们都屏住呼吸,只能听到骰子在盅里来回撞击的清脆声响。 整个过程当中洛伦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小约德…前世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有很多赌术高手,能在摇骰子的时候靠骰子和骰盅的碰撞声,分辨出准确的数字。 当然,这种高手一般都混迹在香港和拉斯维加斯电影里…… 而面前的小约德似乎完全没有听骰的打算,甚至还从后面让人送来了一杯潘趣酒和一盘草莓蛋糕,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 “砰——!”骰盅被老荷官重重的扣在了赌桌上。 “第一轮,请二位开始下注!十、九、八、七……” 老荷官开始倒计时,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犹豫了很长时间,然后才将筹码分别放在了三、七、八、十、十八,总共个数字上面。 站在他后面的莉娜轻轻推了下脸上的眼镜,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战术。 因为根据游戏规则一次最多只能押五个数字,所以可以推测出点数大小,集中押注就能够提高获胜概率。 十八,只是为了防止意外…万一最后的结果是六六六呢。 但黑发巫师的脸上没有半点轻松,因为面前的小约德都还没有押注,甚至连看赌桌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四、三、二、一!”老荷官露出了几分无奈的表情:“小约德少爷,如果您再不押注的话,这一轮就要算您弃权,洛伦子爵直接获胜。” “唉,是这样吗?” 一脸悠闲的小约德美美的喝了一口潘趣酒,然后用叉子将切好的蛋糕放进嘴里,很是随意的将所有的筹码都堆了上去: “五十万银币,全部都押…呃…十八好了!” 说着,还笑嘻嘻的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黑发巫师,慵懒的摆摆手:“别这么严肃啊,洛伦阁下…你瞧,本来挺有意思的游戏都被你搞得有些气氛紧张了!” “事关一百万赌注的结果,在下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蹙眉的黑发巫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实在是办不到您那样…能够全然荣辱不惊的地步。” 小约德哼笑一声,又抿了一口潘趣酒。 “那么开盘!”面无表情的老荷官打开了骰盅,三枚骰子赫然在目! “一、一、五!总共七点,洛伦·都灵阁下押注十万,胜!” “别这么麻烦了,输就是输了,这局我弃权!”小约德很是不耐烦的摆摆手,直接将自己所有的筹码都推到了黑发巫师面前;朝身后的克莱蒙会长打了个响指: “那个…再帮我拿两百万的筹码来,接下来还要玩上好一段时间呢,呵呵呵哈哈哈……!” 小约德爽朗的大笑折着,把玩着克莱蒙会长送来的筹码:“怎么样,洛伦子爵,现在你已经有一百万的筹码了,可以玩的开心点儿了吗?” “不用着急,这才是刚刚开始呢…上次和我赌的倒霉蛋可是可是足足玩到了一千万才趴下,您总不能连一个破落贵族都比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寂的宴会厅,只能听到小约德那“爽朗无比”的大笑声。 面无表情的莉娜·德萨利昂突然抽动了一下喉咙,原本因为黑发巫师赢下第一局的些许喜悦荡然无存。 一瞬间,看起来大大咧咧,颇有狂傲贵公子气质的小约德,在她的眼睛里变成了无比狰狞的凶兽,正张开那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撕咬自己的血肉! 无所谓的态度,源源不断的筹码,完全依靠运气的骰盅…… 即便赢下一局,两局乃至十局!也只会让不断增加筹码,让对方随时随地都处在一次输所有的必死局面! 即便是如何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在这种完全赌运气的情况下也不敢保证自己每次都能赢,而对手却是输多少都丝毫无关痛痒! 这就是他的战术,这就是小约德如此信心十足的关键! 用这种一步步将对手打入死亡绝境的方式,最终…不战而胜! 舞台上,那个被无数灯光和眼睛死死盯着的黑发巫师,依旧十指交叉,眉头紧促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明明很清楚大赌局只是刚开始,知道这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一般人,但等到莉娜意识过来,自己的双手已经死死攥紧,在不停的颤抖。 自己…在替这个家伙,担心? “第二轮,请两位开始下注!十、九、八、七……” 黑发巫师依旧没动,双眼紧盯着骰盅,交叉的十指也逐渐握拳;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双手的手背上,已经露出了青筋。 喝着潘趣酒的小约德眼角闪过一丝精光,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的狰狞;一口一口,将盘子里的草莓蛋糕吃干抹净。 “怎么了,洛伦子爵,为什么不下注了,我们大家都在等你下注呢。”扬起嘴角的小约德一脸无所谓的看着他: “我是无所谓啦,就算赔上五十万也不疼不痒;但洛伦子爵你…就不一样了对吧?你身后的莉娜·德萨利昂小姐,还在等你赢下两百万的救命钱!” “在这种地方,辜负一位女士如此的信任真的…可以吗?” “你真的忍心看到莉娜·德萨利昂小姐被剥夺爵位,被抄没家产,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乃至露宿街头四处逃难……” “而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你所赐吗?!” 看着始终不为所动的黑发巫师,忍无可忍的小约德直接猛地起身喊了出来;尖锐的嗓音不断的回荡在死寂的大厅之中。 那个瞬间,异常的安静。 “小、小约德阁下……”老荷官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颤巍巍的回过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发抖:“您、您是不是……” “嗯?!” 神色冰冷的小约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发现宴会厅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而且目光似乎也不怎么友善……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刚刚那片刻的尴尬,一脸灿烂笑容的小约德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不像诸位这样出身高贵的帝都贵族,在下只是个拜恩来的乡下人嘛,哈哈哈哈哈……” “哦,对了,非常抱歉莉娜小姐,我刚刚说的那些全部都是戏言,您可千万不能当真!”他还不忘了朝“黑框眼镜”躬身行礼: “如果可以表达我的歉意,约德商会愿意背负您全部的债务和利息,希望可以稍稍缓解您的心头之火。” 莉娜·德萨利昂耸耸肩,好像很是无所谓:“谢谢您的慷慨,小约德阁下,但我已经用不着您帮忙了。” 用…用不着了? 愣神儿的小约德猛然抬起头,却看到一脸惊恐的老荷官还在盯着自己看: “三、六、六!总、总共十、十五点,洛伦·都灵阁下押注一、一百万!胜——!” 看着桌上堆满的筹码,小约德突然感觉喉咙有些干,平静如水的脸上再看不到一丝笑容: “克莱蒙会长…麻烦你再给我准备…嗯,一千万的筹码!” 第四十二章 豪赌(下) 一千万银币,换算成筹码就是十万枚!即便帝都最大的赌场绝不可能立即拿出这个数字…所以早有预料的约德商会准备了另一样东西。 “这是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原本只用在拜恩境内流通,不过最近我们也在帝都设立了商会,并且和各个金器店以及放贷所达成了协议,凭此就能领取和上面数字相符的十足赤金!” 小约德一手捧着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手边的金属箱,嘴角勾着一抹邪魅的笑:“这里面总共有一千张面值等额的债权,换算一下…每张就是一万银币的样子。” “虽然直接拿黄金更有诚意…不过要是把一千万银币堆在这儿,那我们可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洛伦子爵,您以为呢?” “没问题。”黑发巫师微微摇头,神色恬然:“只要大家不反对,我没有任何意见。” 小约德喝了一口酒,轻笑着:“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呵呵哈哈哈……” 他的笑声依旧无比的爽朗,但洛伦能听得出和之前的些许不同,能看到那双死死盯着自己,再也没有漂移过的目光。 这位约德商会的小少爷…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信心十足,坚信自己必胜无疑了。 宴会大厅内又是一片死寂,连头顶黄金杯的火焰似乎也变得黯淡了许多。 半晌,从惊讶中恢复的老荷官才再次艰难的开口: “第三轮开始,请二位做好准备!” 黑发巫师依旧十指交叉,严阵以待;而不知何时放下酒杯的小约德,正死死的盯着他。 让他感到一丝不适的,并非刚刚输掉的第二局…别说一百万,就是两百万输光,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但是刚刚那一把,洛伦·都灵居然将他全部的赌注都押在了一个数字上! 为什么,明明猜错就完了,他哪来的胆子这么做?! 除非…他一开始就知道最终的准确数字?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群贪婪到极点的帝都商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控制一位皇子的天赐良机? 那他…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惊魂未定之中,小约德的目光没有一刻从黑发巫师的身上偏离,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似乎毫无察觉的洛伦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骰盅上,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至于莉娜·德萨利昂…… 那个黑框眼镜依旧是一副书呆子似的傻缺模样,不足为惧。 “第三轮结束,二位可以开始下注了!十、九、八、七……” 老荷官话语声响起的瞬间,小约德猛然瞪大眼睛。 洛伦·都灵,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无数视线的汇聚之下,黑发巫师眉头微颤,似乎还在做最后的决定…片刻之后,洛伦分别在十二、十四、十五、十六、十八五个数字上各押了二十万筹码。 落子的瞬间,小约德的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 尽管很细微,但舞台下还是传来了一片唏嘘之声;虽然同样押注达到了一百万,但此时此刻已经全神贯注的宾客们,还是想看到刚刚这位巫师顾问豪赌一百万的盛况! 只有面无表情的莉娜嘴角微微一勾,随即恢复了原状…尽管只是短短一瞬的细微动作,但还是被宴会厅角落中的某双眼睛发现了,轻咬贝齿。 而原本浑然不觉的小约德这一局也是异常的认真,仔细考虑过后,和黑发巫师一样总共押了五个数字。 “那么…现在开壶!” 顶着巨大的压力,浑身冷汗的老荷官沉声开口道: “六、六、五,总数十七,小约德少爷押注二十万,胜——!” 一瞬间,小约德长舒一口气,不知不觉间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原来…刚刚那一局只是他故意赌运,逼自己的招数吗?为了一个小到不可能的概率居然押上了全副身家…真不愧是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但是洛伦子爵,您的好运气到头了! 表情淡然的黑发巫师捡起自己桌上的二十万筹码放到小约德那边,嘴角露出一抹公式化的微笑:“小约德阁下,我们继续吧?” “当然!” 擦了把冷汗的小约德露出一丝狞笑,恶狠狠的瞪了眼老荷官:“停在那儿干什么,还不继续?!” “是、是!” 慌慌张张的老荷官赶紧拿起骰盅,在半空中拼命的摇晃着。 “第四轮,五、四、一、总数九,洛伦子爵押二十万,胜——!” “第五轮,六、六、五、总数十七,洛伦子爵,小约德阁下押四十万,平局——!” “第六轮,四、一、一、总数六,小约德阁下押五十万,胜——!” “第七轮……” …………………… 接下来两个人几乎是不间断的开了整整二十轮,小约德几乎是不断的在提高每一轮单个的押注总数。 因为赌局的规则,如果小约德最少的押注数量为五十万,洛伦也最少需要押一个五十万的数字才行。 双方的优劣态势逐渐明朗…本钱雄厚的小约德可以同时押注五个数字,而赌注远少于他的洛伦到最后也只能同时押两三个而已,胜率大大降低! 到最后,怒火攻心的小约德干脆将每次的赌注提高到了两百万!黑发巫师手边的回转的局面越来越小。 但在场的只有少数人能够察觉到,真正压力十足的其实是小约德…二十轮下来,洛伦·都灵的赌注不仅没有减少,反倒是在一点一点的增加着! 其实原理很简单,因为几乎每次小约德押中的时候,洛伦往往也押中了;而每次黑发巫师失误之后,都会在接下来的第二轮或者第三轮翻盘;因为小约德不断加注的缘故,他总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只不过因为约德商会的财力深入人心,而洛伦总是要到最后才下注的缘故,所以除了双方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够发现这一点。 此时此刻,洛伦的赌注是五百五十万,而小约德则是六百五十万。 “第二十五轮,请双方下注!十、九、八、七……” “洛伦子爵,不知道您这一轮您准备压多少?”小约德十分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微笑:“这都已经到二十五轮,再拖下去我怕天都快要亮了。” 洛伦很是淡然的勾了勾嘴角:“您说的没错,不如我们再提高一次赌注吧…就五百万怎么样?” “没问题,不愧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胆量远超我们这些南方的乡下人!” “五百万而已…对小约德和您背后的约德商会,应该只是不起眼的小钱吧?” “您说笑了……”小约德再次露出一丝狞笑,随即在五个数字上面分别押了整整一百万! “我已经做好准备,就看您的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没有回应。 “五、四、三、二、一,啊——?!” 老荷官突然大叫一声,原本还能露出一丝微笑的小约德猛然一颤! “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的确觉得这局掷骰子该结束了。” 洛伦意味深长的感叹着,将右手把玩的筹码堆在了最上面: “五百万,我押十八!” 五百万——?!!! 宴会厅一片哗然之声,目瞪口呆的尖直不绝于耳——! 惊惧的小约德瞪大眼睛,看到的却是黑发巫师那依旧古井不波的表情。 因为他听不到某个家伙心底的冷笑。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这个魔咒的特殊之处在于可以用精神力量直接‘看到’或者‘听到’周围的一举一动——从清风吹过,到脚边的蚂蚁…全部一目了然。 桌上的骰盅,自然不在话下! 之所以要用“都灵之火”点燃黄金杯,就是为了掩饰虚空力量的波动…毕竟这里是帝都戈洛汶,能小心自然要小心。 所谓的“赌局”对洛伦而言从一开始便毫无悬念,他只需要全程演戏,等到狂妄的小约德把赌注加到一个绝对的临界点,就能一次性击垮他——! “六、六、六!十八,洛伦子爵押注五百万,胜——!!!!” 第四十三章 瞠目(上) “我认输——!” 在看到最后结果的那一刻,铁青着脸的小约德没有片刻犹豫就认输了,冷冷的看向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的黑发巫师: “恭喜您,洛伦子爵,这局您赢了!” 说完,他便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不仅仅因为手边的一千万筹码已经全部输光,而是自己大势已去……如果自己再不果断认输,接下来的局面只会越来越不利。 再继续输下去,赔光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本钱,还有约德商会的尊严和自己用一次次胜利奠基的凶名! 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赌博,而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征服帝都的大小商会,让他们看清形势选择和约德商会合作,而不是跟自己作对。 如果不能让他们明白约德商会的财力,不能明白自己是如何将敢跟自己作对的人扔进地狱的…自己又凭什么得到他们的效忠? 宴会厅内依旧是一片喧哗惊叹之声,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死死盯着桌上一千万的筹码…那绝对不是什么“小数字”,即便是许多工会商会的会长,全副身家可能也没有这个数字! 萨克兰帝国半年的全额税收,也不过一亿两千万银币左右;眼前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仅仅第一回合,就赢下了帝国全年税收的二十四分之一! 而面色难看的小约德早就悄悄溜到了大厅的角落,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小声和身旁的人小声争吵,看服饰都是约德商会的人。 至于原本还在宴会厅恭候,笑眯眯的克莱蒙会长…在洛伦赢下一千万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洛伦子爵,这、这些是您赢的筹码和黄金债券…是否需要我们帮您全部都换成现金,或者存在某个放贷所?” 老荷官已经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沉稳,颤巍巍的掂量着那小山一样多的筹码和债券,枯槁的双手一直不停的发抖。 “暂时不用了,小约德阁下肯定是非常想把这些赢回去的,我得给他这个机会。”洛伦表情淡然,随手拿起一叠黄金债券递给老荷官: “这些是您今晚的辛苦费,还得麻烦您把这里收拾一下,还请帮我和莉娜小姐在顶层准备一个房间,今晚我们肯定是走不掉了……” “谢谢!谢谢您子爵大人,我这就去准备,圣十字一定会庇佑您的” 惊喜过望的老荷官慌慌张张的接过来,虽然和一千万相比不算多,但约德商会在帝都的信用非常好,整整一打的黄金债券价值早就超过十二万银币了! 在“意外打赏”的热情驱使下,看起来年老体衰的老荷官却爆发了惊人的热情,迅速将赌桌收拾完毕,并且吆喝着让一个侍者为黑发巫师和莉娜小姐准备房间;最后还是不放心,亲自跑到了楼顶。 就在他匆忙离开的瞬间,并没能注意到始终微笑的黑发巫师,“不小心”让一个骰子掉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你看起来很得意啊,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大人。” 毫无表情的“黑框眼镜”站在洛伦身旁,话语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点小小的不服气:“这才仅仅是第一局,只不过运气好一点罢了。” “唉…莉娜小姐特地跑过来,就为了提醒我要小心吗?”洛伦勾起嘴角,笑的狡黠:“我感动的都快要哭了!” “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轻哼一声,“黑框眼镜”挑挑眉毛:“和艾萨克·格兰瑟姆相比,你在我眼里就和大个儿点的耗子差不多。” “看不出来…您居然这么喜欢艾萨克?” “如果你把同类相近比作‘发情’的话,我持保留意见。” 少女依旧毫不留情:“绝大多数的人类脑子都差不多只有核桃大小,所能想到的事物贫乏至极,愚蠢且一年四季无时无刻不处于发情期,看到女人和财产时的表情就跟磕了药的驴子差不多。” “……” “很不幸,伟大的圣十字让我也成为了这个愚蠢低能的族群一员,但还好它无所不能的威能,不至于让我会对一群弱智和性情迷乱的野兽产生任何好感。” “……”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办到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作弊了,而且是从一开始就作弊了。”莉娜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一张死人脸看向洛伦: “我还知道,之所以你会拖到最后一步除了赌注的原因之外,更是为了确认小约德是否也作弊了——从结果上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 “唉…你怎么不说话?” “……” 整整愣了五分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黑发巫师长出一口气,捧起桌上装着黄金债券的箱子:“这是两百万的黄金债券,请您务必收好。” 少女微微蹙眉,根本没有接过来的打算:“这不是我们说好的条件,大赌局还没有结束呢。” “恰恰相反,正因为还没有结束我才要将这笔钱给您。”洛伦的表情无比郑重:“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您有任何的怀疑,而是真心实意的将您当做我的盟友!” 这是洛伦在五分钟内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如果这位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真的是引诱自己上钩,故意坑自己的诱饵,那么无论是不是帮她还清债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你就…不怕我拿上钱直接逃跑?” “怕,当然怕…但那样做根本没什么意义。”黑发巫师叹口气:“但就算等到结束了再把这笔钱给你,又能耐你何?” “莉娜小姐,你姓德萨利昂…哪怕是旁支,皇室成员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可以触碰的存在,如果我真的想要挟你,那恐怕就要等到你帮我完成那件事之后才行。” “但如此一来,我就又多了一个顾虑…帝都能一次性拿出两百万银币的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我这样做就要考虑到你可能会被别人收买的可能性,在财力上和他们较量,绝对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干脆先帮我还清债务,用这种示好的小手段来确保双方的同盟关系吗?” 少女耸耸肩,轻哼的一声明显有几分不屑:“真是太遗憾了,枉我对你的智力还抱有几分期待。” “……让您失望了还真是抱歉啊。” 洛伦嘴角抽搐,脸上的笑容无比的僵硬:“那不知道…如果换成是您会有什么好办法?” “很简单,我不会把命运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一切从最坏结果开始打算。”莉娜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 “妄图去控制一个用独立思考能力…哪怕是多么低能的生物和存在,都是非常愚蠢,更是无比狂妄的举动!” “你还是想清楚如何替我赢回两百万债务吧,洛伦·都灵阁下…虽然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你会成功。”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到这儿来?” “嗯…反正惠而不费;就像你说的我姓德萨利昂,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 这回答真是无敌了! 拼命揉了揉脸,从被“黑框眼镜”一次次打击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黑发巫师,就看到小约德已经重新坐在了自己对面,铁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笑容了。 “咳咳咳…两位贵客,既然双方已经做好准备,那么是不是可以开始第二轮游戏了呢?” 颤巍巍的老荷官再次走到赌桌中央,手里把玩着一副精致的纸牌: “按照规则,第二轮为纸牌游戏…经过我们一致讨论,这场游戏的主题是…… 二十一点!” 第四十四章 瞠目(下) 在老荷官宣布第二轮为“二十一点”的时候,铁青着脸的小约德突然闪过了一抹阴冷的笑容,随即消失不见。 宴会厅内一片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位宾客们低声窃语…显然这种游戏模式并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甚至是屡见不鲜了。 “对于本店的选择,两位可有异议?”再三确认之后,老荷官才微微松口气:“既然双方都已经同意,那么就由我来为二位介绍游戏规则。” 洛伦微微颔首,表情十分的淡然,实则紧绷心弦抬头盯着对面的小约德。 对方已经输了最有把握的掷骰子,纸牌已经是他最后翻盘的机会,作弊的手段只会比上一局更加直接也更加明显! 至于游戏本身…“二十一点”洛伦上辈子也玩过,但萨克兰帝国的二十一点则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首先它没有了“庄家”,荷官只负责发牌人这一角色,玩家人数则是两个人到四个人不等;其次萨克兰帝国的纸牌只有黑、白、红三种花色,牌面也只有一到十个数字,更不用说鬼牌了。 其它的规则基本类似——双方首先得到一张明牌和一张盖住的暗牌,并且可以追要一张到两张暗牌,然后算双方点数判定输赢。 超过二十一点则自动出局,未达到二十一点则点数高的人获胜,点数相同则平局; 同时,追加暗牌的时候还需要继续加注,加注多少由要牌的人来决定;另一方可以不加,但如果不跟则视作弃权,赔付当局赌注。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分牌和停牌的规则,以及萨克兰二十一点最关键的一个“规则”…… 如果有一方拿到二十一点,则赔率翻十倍! 简单来说这依然是一场心理战,拥有雄厚资本的小约德仍有绝对的优势…不论如何一种规则,只要他不断加注就能给洛伦造成巨大的压力。 甚至在一局之内,就能让赌注增加到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地步! “……规则大致就是如此,另外根据‘大赌局’的规则,‘二十一点’一局的结束时间并不以双方筹码决定,而是在一副牌全部发完之后结束。” 老荷官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一方认输可以自动判定结束;除此之外如果牌未发完一方筹码输光的话,本店可以提供借贷服务提供筹码。” 他没有明说,但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心知肚明…唯一有可能需要借贷筹码的人只有洛伦·都灵一个,坐拥约德商会的小约德肯定是用不着的。 “那么,请双方约定每一轮的赌注以及加注的金额。” “等等!” 慵懒的小约德突然伸手打断了老荷官:“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们提供的纸牌,还是以前那种金粉描边的吗?” “呃…这个当然,请问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我虽然只是个拜恩来的乡下人,但对于帝都赌场的手段还是略知一二的。”小约德冷笑一声:“这种纸牌虽然看起来很奢华,但因为边缘的金粉,所以在看牌的时候很容易被对方发现!”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感觉事情并不简单:“那请问…小约德阁下有什么好办法吗?” “很简单,换一副牌就行了!”得意的勾起嘴角,小约德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名侍者立刻走上台来,将一个古朴精致的木盒放在了赌桌中央; 洛伦垂下双目,在看清木盒的一瞬间瞳孔猛然骤缩。 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 “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加冕称帝的那一年,南方群山王国的矮人曾经派遣使团,送礼祝贺;因为当年的陛下非常喜爱棋牌游戏,于是矮人们就特地准备了纯水晶打造的棋盘棋子,和南方独有木材制成的硬板纸所做的纸牌。” “这种纸张不仅纹路清晰,工艺水平也远远超越了帝国;边缘处还有非常流畅的纹路,手感舒适。” “但实际上,当年那些务实的矮人们为了防止运输途中出现意外,其实所有的礼品都准备一模一样的两份。”得意的小约德用力翘了翘手边的木盒,似乎是在故意勾引所有人的胃口一样: “而这就是那另外一份…原本应当作为贡品的纸牌!” 全场哗然——!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这才是他们应该对待约德商会应有的态度! 享受着万众瞩目和惊叹声的小约德拼命抑制着心底疯狂的咆哮声…虽然萨克兰帝国并没有所谓“皇室特供”的说法,对于所谓的贡品也从未有过明确的要求或者严令禁止。 甚至刚好相反,为了笼络各个公国的大公和东西萨克兰境内的古老家族,就连每年埃博登远洋舰队进贡的物品,也常常被至高皇帝们拿来作为拉拢关系的馈赠;除了大型仪式的礼服之外,连穿着打扮也从未有过绝对的标准。 即便如此,能够弄到矮人王国赠送给皇帝陛下的贡品,也足以让所有人看到约德商会的财力和势力究竟到了地步…面对这种庞然大物,不心生敬畏简直是不可能的! “既然是我提供的纸牌,那么每局的赌注和加注金额就由洛伦阁下来定吧。”小约德很是随意的将木盒推到黑发巫师面前,双臂抱在胸前: “这些纸牌您可以尽管检查,当然…如果您非要换成这里的纸牌我也绝无二话。” “我没有意见,就按照小约德阁下的意思好了。” 淡然微笑的黑发巫师把玩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牌,手感确实非常微妙,不仅摸起来很舒适而且质感和材质都明显非同凡响。 唯一遗憾的就是用这副纸牌自己想要偷牌作弊就不可能了…当然,这种被拆穿几率太高的作弊方式他是不可能用的。 “至于每一轮的赌注就和上局一样五十万好了,同时每次加注也都不得低于五十万,怎么样?” “没问题。”小约德丝毫没有犹豫,这种条件显然对他更有利。 “两位如果已经决定好了,那么赌局正式开始!” 老荷官颤巍巍的从盒子里拿出崭新的纸牌……也许是因为赌注,也许是因为手中的皇家贡品,紧张到整整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终于开始洗牌。 宴会厅内重归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在老荷官手中不断变化,来回洗切的“皇家纸牌”——接下来这区区三十张画着数字的小玩具,它的最终顺序将决定整整两千万银币的最终归属! 如果有任何一方押中了二十一点,最后的结局甚至将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即便是身价数千万的富豪,坐拥一方的领主,掌控帝国大权的贵族……即便是这些站在萨克兰帝国,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顶尖的一群人,在亲眼看到数以千万计的银币如此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依旧会感到自己的内心一阵前所未有的悸动。 明明整个宴会厅已经安静到只能听见老荷官洗牌的声响,但洛伦还是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正在不断升温,原本还冷眼旁观的宾客们也一个接着一个或是兴奋,或是紧张起来。 仿佛此时此刻,坐在这天井舞台正中央的人不是洛伦和小约德,而是他们自己! 这才对嘛……看着对面死死盯着自己的小约德,终于不再掩饰的洛伦也露出了笑意,突然想起了在埃博登的时候,那位弗雷斯沃克大师传授自己的“人生经验”: “……藏起来的宝藏一文不值,不受瞩目的才华和没有一样;甭管你想显摆什么,那都是人多的地方才有乐子……” 小约德…约德商会? 别说一千万,就算今天你拿出一千亿,我也吃定你了——! 第四十五章 结舌(下) “叮——!” 金光闪闪的帝国金币落在赌桌正中央,一连串震颤之后,铁王冠的标识赫然其上。 “硬币为正面,小约德阁下率先发牌!” “哈哈哈哈……”小约德一阵爽朗的大笑:“看来我比您的运气要好很多啊,洛伦子爵…你要小心咯,刚刚到手的一千万可能一眨眼儿的功夫就不见了!” 黑发巫师淡然的勾勾嘴角,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以为意;而故意露出一副得意姿态的小约德也同样在蓄势待发,瞳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到了发牌阶段洛伦的明牌是一张黑三,而小约德则是紅七,仍然大了他四点。 紧接下一张暗牌,整个赌局似乎依旧被小约德好运所笼罩……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洛伦发现这家伙的底牌是一张黑九,而自己只是一张白一。 这才两张牌,他就已经攒到了十六点,和二十一点只差五点了! 拿到牌的瞬间,立刻瞥一眼盖上的小约德嘴角的弧度更明显,爽朗的笑声也更加洋洋得意,连肩膀都在颤抖: “噗哈哈哈哈…真抱歉啊,洛伦子爵,看来这局您的运气确实不太好,因为我可是已经赢定了…要我说咱们干脆直接亮底牌吧!” “这才两张牌而已,还没到分胜负的时候吧?”看着他那笑的前仰后合的模样,洛伦只是耸耸肩,似乎连回答都欠奉:“更何况,只是第一局而已。” 看台下一片嘘声,几乎所有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小约德是在故意给洛伦施压;而这位巫师顾问镇定自若的表情,似乎也对自己的底牌颇有自信。 不对…不是这样的。 站在黑发巫师身后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的眯着眼…虽然对洛伦并不熟悉,但从刚刚开始,洛伦的右脚就一直在不停点脚尖,像在打拍子一样——从踏进这座赌场开始,她还没见过这家伙露出如此明显的小动作。 那就说明洛伦并不像他现在装得那么自信满满,而是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麻烦了…… 微笑面对着眼前张狂的小约德,心里忍不住骂出声的洛伦强忍不去看老荷官的冲动…因为小约德的下一张牌是红三,而自己的是红二。 这样一来,对方的总点数就是十六加三的十九,而自己只有二、三、一、六点! 这种牌面要说对方没有做手脚,傻子才会信! 当然…如果能要到第四张牌,自己的是一张黑十,点数可以瞬间达到十六点;而小约德的牌是白三,点数超过二十一,原地自爆。 但他的点数已经有十六点了,一旦看到自己的第三张牌是红三,凑够十九点再想让他拿第四张牌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对方不拿牌…自己四张牌也只有二、三、一、三、三!十二点…对上十六点依旧输定了! 故作镇定的黑发巫师双眸连眨也不眨一下,注视着对面无比开朗的小约德,心情复杂。 能够洗出这种牌,运气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答案只能有一个——这座赌场背后的商会和贵族们,已经被约德商会收买了! “怎么了,洛伦子爵,不打算继续要牌了吗?”小约德还在继续挑衅:“您好像已经一动不动很长时间了,似乎…您并没有表现的那么自信啊!”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您,小约德阁下。”黑发巫师轻描淡写的耸耸肩:“从刚刚到现在始终没有动的人,好像是您才对啊!” “哈哈哈哈……”小约德毫不掩饰的豪爽大笑,但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使得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太对劲了。 因为他拿到的两张牌,是十六点! 只有玩过人才能明白,这个是在“二十一点”当中风险极高的点数…简单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下一张牌的牌面大于五,自己就完了! 即便运气好到可以碰上对子分牌,自爆的可能性依旧相当高!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加注,我要牌!” 黑发巫师猛然起身,“砰——!”的一声双手直接撑着桌子扑倒小约德面前,漆黑的瞳孔扩大: “怎么样,小约德阁下,你敢不敢跟?!” “我、我……” 被吓到的小约德整个人都怔住了,脸上的笑容僵硬到了极点,像是被从深渊中爬出的凶兽死死盯着一样。 不对,自己明明已经和克莱蒙他们达成协定了,这家伙手里的牌应该不可能赢的才对,他是怎么敢加注的?! “我…我跟!” 死死咬紧牙关,小约德几乎连呼吸都是在颤抖的,已经是豁出去了! “洛、洛伦子爵加注五十万,要一张牌……” 强作镇定的老荷官有些吞吞吐吐的,始终不敢抬头去看这位巫师顾问一眼。 就在洛伦刚刚拍桌的一瞬间,那深沉恐怖的声音才让他想起来,这位子爵老爷可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曾经和那些传说中的怪物厮杀过的人啊! 头顶的黄金杯还在熊熊燃烧,黑发巫师施咒的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等到大赌局结束,他肯定能明白是被自己坑了…即便他不敢找赌场和那些大人们的麻烦,难道还不敢找自己的麻烦吗?! 一想到自己会被愤怒的黑发巫师用魔咒炸成碎片,老荷官就感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在不断的颤栗。 “一张,谁告诉你我只要一张?” 洛伦的表情出奇的冷漠,漆黑的瞳孔犹如深邃的黑曜石,只有刺穿人心的冰冷:“加注…我要两张牌,一百万!” 两张牌?! 静谧的宴会厅内再次出现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隔着天井的宾客们看不清黑发巫师的表情,但那沉重的嗓音和气势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才不过第一轮牌,洛伦的架势却好像已经是最后一搏了! 心惊胆战的老荷官不敢抬头,转而将目光看向了另一个人:“小约德阁下,洛伦子爵准备加注一百万,您…准不准备跟?” “这、这怎么会……” 现在全场的压力都已经汇聚到了小约德的身上…猝不及防的他完全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看向冷冷站在那儿的洛伦·都灵。 这已经不是跟不跟的问题了,而是双方的气势骤然颠倒——从踏入赌场开始一直都从容自得的黑发巫师突然暴起,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手脚冰冷,浑身发颤,呼吸困难…这些明明只在骑士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完完全全的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原来这就是打败了吸血鬼,和食人魔还有断界山魔物厮杀过的人应有的气势! 整整四张牌,自己十六点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小约德再蠢也不可能觉得,对方连续四张牌的牌面会小于十六点! 此时此刻,宴会厅内所有的目光全部都汇聚在小约德身上,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原本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快感的他,感觉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压力。 如果这局自己又输,约德商会的脸面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我跟——!!!!” 声嘶力竭的喊叫,涨红了脸的小约德紧咬牙关,但不停晃动的双瞳却暴露了他此刻,已经心虚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真没有绝对的把握。 “开牌,听到没有!” “是、是!”老荷官连忙应下来。 可当开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约德十六点,而洛伦·都灵则是三、一、三、二…只有十二点? “恭喜你,小约德阁下!” 耸耸肩膀,毫不在意的洛伦恢复了原状,恬然的坐在椅子上,淡然微笑的打量着周围同样愣住的宾客们。 我赢了…… 小约德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站在那儿。 我赢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呵哈哈哈哈……” 第四十六章 结舌(下) 宴会厅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明明获得了全胜的小约德此刻却没有半分喜悦,满脸冷汗的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充满怨恨的双眼布满血丝。 黑发巫师却淡然的坐在那儿把玩着筹码,双眼眯成一条缝隙,似乎在沉思接下来的计划。 就在看清双方底牌的那一刻,洛伦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自己之前太仁慈…或者说,太单纯了。 帝都戈洛汶的巫师和这座赌场中的大小商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双方能够走到这一步也是相互扶持的结果,巫师们的地位也同样需要商会的财力来支撑。 所以自己一开始的计划只有打败小约德一个人,完全没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赢下了掷骰子的一千万,他们依然选择和约德商会合作。 但其实这只是自己太蠢…和一个区区巫师顾问相比,当然是坐拥南方大半财富的约德商会实力更加雄厚,和小约德联盟更有利——而自己,也只是区区一个无名无实的巫师顾问而已,如果不是布兰登的亲信甚至都不值得他们多看自己一眼! 指望用一千万让他们回心转意,那根本不可能! “……妄图去控制一个用独立思考能力…哪怕是多么低能的生物和存在,都是非常愚蠢,更是无比狂妄的举动……” 莉娜·德萨利昂说的很对,自己太愚蠢,太狂妄了…接连不断的胜利,真的让自己把他们当成了纸片人似的摆设,小说里的配角,以为只要用几场小胜就能让他们看清形势。 自己完全忘了,这些人眼中也会看到利益,也会根据局面的好坏来审时度势,也是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会思考有偏见的愚蠢生物。 既然他们依旧执迷不悟,那自己也只好帮他们认清形势了。 “两位,那个……”战战兢兢的老荷官再次开口,依旧低着头,表情简直比两个人还要紧张:“可以开始第二轮了吗?” “开始吧。” 虽然黑发巫师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但是在老荷官的耳畔却无异于凶兽噬人前的低吼;没有理会他的洛伦朝对面挑了挑眉毛: “您觉得呢,小约德阁下…还敢继续和我赌下去吗?” “有、有什么不敢的?!” 这位贵公子依旧龇牙咧嘴,一副凶狠的模样;但落到了周围的人眼中无异于色厉内茬,忍不住摇摇头。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输急了眼的赌徒;来时的风度,礼貌,爽朗的笑声全然不见,只有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 堂堂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居然这么轻松就被对方激怒了,实在是令人失望…也有不少明眼人很清楚,放在同样的情境之下,没有多少家伙能够支撑得住。 先是在最有把握的掷骰子上输光了一千万,随后又在第一局被黑发巫师连番恐吓——能坚持到现在没有彻底歇斯底里,足以证明这位小约德阁下的涵养水平了。 “那么第二轮开始。” 在开牌的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投向舞台正中央的二人;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小约德,抽搐的面颊已经涨得通红。 也就在这一瞬间,几乎没人察觉到那位战战兢兢的老荷官偷偷洗了一次牌。 第二轮,洛伦的明牌是一张白二,小约德则是一张红五……好运似乎依旧笼罩着这位约德商会的继承人。 但只有洛伦一个人心知肚明…自己的底牌是一张黑十,而小约德却是黑七,勉强扳回一城。 白二加黑十,对红五加黑七…十二点对十二点,打平了而已。 胜败的关键,在第三张牌! 黑发巫师的目光微微骤缩,按住纸牌的右手甚至还在冒汗…自己必须要到第三张牌,同时还要让小约德主动跟自己一起加注才有胜算。 那么…要像刚刚那样诈他吗? 不…虽然他已经有些乱了,但同样的当绝不可能再上第二次…万一自己的计划被他看穿,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就白白浪费了。 “怎么,洛伦子爵不打算继续要牌,再逼我一次吗?”双眼血红的小约德突然“打趣”了一句,只是笑的表情稍稍有些狰狞: “这么惊慌失措的模样,完全不是您的风格嘛!” “牌面太小,当然没信心。”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右手不断的敲打着自己的底牌: “看来您这一轮的运气确实不错,小约德阁下。” “过奖了,洛伦子爵,您这可不是刚刚豪赌赢下一千万的人该说的话。” 虽然只是细小的动作,但小约德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黑发巫师不自然的右手,顿时心底狂喜! 果然…他这一局的牌面依然很小,克莱蒙他们没有骗我! “不,恰恰相反…正因为我已经赢了一千万,我才会这么说。” 黑发巫师平淡的叹了口气,露出了十分疲惫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这只是个建议,小约德阁下,今晚的‘大赌局’……” “不妨就算是打平了怎么样?” “嗯?” 小约德突然愣住了,有些诧异的看向一脸淡然的黑发巫师。 “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可以换一种玩法。”洛伦慵懒的耸耸肩: “现在我手中还有差不多一千万左右的筹码,按照接下来每一轮都弃权的话,最终要输掉五百五十万左右就能拖到本局结束。” “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把这五百五十万筹码给你怎么?如此一来,你赢下了第二局的纸牌游戏和一半的筹码,而我也拿到了足以替莉娜小姐还清债务的金额和第一局的掷骰子,这场‘大赌局’…我们打平了。” 听到这番解释,小约德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不仅仅他一个人,就连台下的宾客们见到赌桌上诡异的情景,也开始议论纷纷——虽然黑发巫师刚刚输了一局,但他赢下的赌注依旧高达八百五十万,加上他自己的五十万筹码还有九百万银币,远远没到认输的时候! 难道…他是发现什么了? 台下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挂着淡然微笑的面颊,想要从这个从容不迫的家伙脸上得到答案。 不对…这家伙还是和刚刚一样,他在故意诈小约德! 面无表情的莉娜·德萨利昂娇躯微微一震,黑框眼睛下的赤瞳突然露出一丝兴奋,激动的就像是看到了戏剧最精彩的部分,连四肢都在剧烈的颤抖。 他一定抓到了什么非常关键的把柄,想要借机要挟小约德,将他逼上绝路! 真是…太精彩了,太刺激了…自己在这个家伙身上赌一把果然是正确的! 看不见的阴谋,藏在桌下的招数,内心的较量,加上一点点的运气…… 这才是赌博的真谛! “是吗……”双眼布满血丝的小约德冷笑一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你会同意的。”黑发巫师的表情无比自信: “对了,请问约德商会在帝都的黄金存储大概有多少?” “嗯?”小约德警觉的抬起头:“你为什么问这个?” “即便是那么大的商会,如果突然遇到临时挤兑…应该也会手忙脚乱吧?”洛伦依旧淡然微笑: “和这种闹心事相比…不觉得我的提议对您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了吗?” “你究竟在说什…嗯?!” 声音戛然而止,小约德的表情完全僵在了脸上,只有双瞳还在不断颤栗! 洛伦盖住的手掌中央,有一枚小小的骰子! “小约德阁下,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要说什么。”洛伦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四十七章 你拿什么赢我?!(上) 精致古朴的骰子在洛伦的掌心下翻动,在赌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小约德却猛然一震! 他、他是怎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此时此刻,小约德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赌桌的对面,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散发着熠熠寒光。 自己手中这枚“小小”的骰子,居然是灌了水银的。 只要在晃动骰盅的同时让骰子里的水银随之摇摆,就能随心所欲的掷出自己想要的点数,借此来操控整个赌局! 当然,因为水银的流动性想要确保准确点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加上因为骰子是中空的,即便荷官掷出了想要的点数,也很可能在最后出现意外…因而成功率并没有想象中的高。 但如果…并不控制骰子的绝对点数,而是相对的大小呢? 从第四局开始,洛伦就隐隐察觉到了老荷官掷骰子的某种规律…所有的双数轮,点数均小于十五,而单数轮则大于十五,同时双数轮之间每个一次还会在三到九和九到十四之间交换。 换句话说…只要知道他的规律,就能将原本十六分之一的概率提升到五分之四,甚至是百分之百! 当然,小约德并不敢每次都按照这个规则来押…毕竟这样做就太明显了,另一方面他也要尽量避开洛伦押注的重复点。 他的目标可不是平局,而是要让黑发巫师倾家荡产! “震惊”这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小约德此时此刻的心情了…即便绞尽脑汁,他也不可能想得到这个黑发巫师居然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戏,而且还故意压到了现在! 等等…如果他发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 连自己和赌场的商会们联手这件事,也已经被他察觉了吗?! 确实,如果大赌局作弊这种事情一旦被拆穿,自己和约德商会的声望就在帝都上层彻底完蛋了! 不要说蚕食埃博登的商业份额,就连能不能在戈洛汶站稳脚跟都会变成大问题!而且…还有自己在商会内的声望。 因为一场赌局就让商会计划乃至信用破产…自己继承人的位置可就…… 小约德死死盯着眼前不苟言笑的黑发巫师,已经是满脸的冷汗。 等等…他这是在威胁自己?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的小约德深吸一口气,瞳孔不断的收缩扩散。 如果对方揭穿自己就等于揭穿了赌场在协助自己作弊,如此巨大的丑闻必将引起帝都震动,到时候这里背后的掌权者们肯定会报复他! 和如此庞大的势力作对,他绝对没有那个胆子! 没错,他只是在恐吓自己,在虚张声势罢了!这种证据怎么拿到明面上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还没等他离开赌场,恐怕就人间蒸发了。 皇子殿下的巫师顾问,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又怎样?在财富和权势面前,也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弃子罢了! 既然这样,自己干脆直接认输给他个面子,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怎么整死这个祸害——诬陷也好,谋杀也罢,凭借帝都约德商会的财力和人力,什么事情办不到?! 只能这么做了,只能这样…… “容我给您一个小小的提示,小约德阁下。” 洛伦平淡的开口道,左手掌心的骰子已经变成了那张精致的贡品纸牌:“请问…您还记得我的身份是什么吗?” “知道,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小约德拼命咽了咽喉咙,冷冷道:“还是断界山的英雄,著名的施法者!” “不仅如此,容我多提醒您一下…因为某个天才炼金术师朋友,我在炼金术方面也是有些许涉猎的。”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只让他一个人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在我面前耍这种小手段,不觉得…太拙劣了吗?” 小、小手段? 下一秒,他就看到洛伦刻意竖起了手中的牌,食指在纸牌的边缘处轻轻的擦拭,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他居然连这个也发现了吗?! 从出生到现在,小约德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惊恐到浑身颤栗! 这些皇家贡品纸牌,乍看之下似乎仅仅是更加高档精致,但其实每张侧边的螺纹是原本的纸牌所没有,自己花高价招来的炼金术师特制的。 唯一区别就在于,不同花色之间的螺纹会有些许的不同…那细小的边缘,普通人在玩牌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如此细小的地方。 从开局到现在,他总共碰过的牌只有六张… 等等…原来是这样! 之所以在第一局的时候故意输给自己,其实是为了要牌来确认每张牌之间的不同……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确信自己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小约德痛苦到眉头紧皱,惊惧的浑身颤栗! “你…你究竟想怎样?!”他几乎是咬着牙齿,无比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很好…终于开始上钩了…… “我只是想提醒您,小约德阁下,不要觉得我会和你同归于尽……”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依旧十分淡然的开口道。 只是声音…愈发的冷酷。 “让我说的明白点儿吧,今天这局赌博结束之后会下地狱的人只有您…还有您背后的约德商会!” 小约德攥紧双拳,不屑的冷哼一声。 “顺便告诉您,骰子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克莱蒙会长了…为了撇清在大赌局作弊这种丑闻,他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罪名按在您的头上,而且您居然幼稚到拿自己的私人藏品和我赌博,呵呵…恕我直言,这不等于直接将证据送到我手里了吗?” “信誉是商人的一切……这是克莱蒙会长告诉我的,我觉得这对您和约德商会应该也是一样的。” 微笑的洛伦一字一句的开口:“背上‘利用皇室贡品作弊’这种丑闻,您觉得帝国境内…还能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砰——!” 双手猛然一拍,惊恐的小约德直接站起身! 一直以来放荡不羁的小约德从未有过现在这样,想活活掐死一个人的冲动! 杀了他… 杀了洛伦·都灵…… 只有让他永远留在这个赌场,只有让他彻底被打垮,彻底倒在自己面前…… 才能让这个秘密,永远,永远地…… “我要牌!” 深吸两口气,双眼布满血丝的小约德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怎么样,您敢跟吗?!” 洛伦微微怔住,神色冷峻的摇摇头:“看来您是不准备接受我的提议,准备鱼死网破了?” “鱼死网破?不,不不不不…呵呵呵哈哈哈哈…您真是想多了,洛伦子爵。” 几近癫狂的小约德连笑声也变得狰狞可怖,大厅内回荡着他凄厉的声音。 “死在这儿的人,只能是你——怎么样,敢不敢跟?!” 洛伦眉毛一挑,右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底牌,故作镇定:“既然您准备决一死战,那我就奉陪到底!” “很好……”大口大口喘息着,从头到脚都在不停颤抖的小约德猛然瞪了老荷官一眼: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没听到洛伦子爵的话吗,快发牌——!” “是、是!”惊恐的老荷官连连点头,手忙脚乱的将两张牌递给双方: “第二轮发牌,洛伦子爵和小约德阁下各要一张牌,加注、注五、五十万!” “五十万?” 小约德突然开口,声音很轻。 “谁告诉你…是五十万的?” “都给我听清楚了,这一局我代表约德商会加注的金额……” “是三千万——!!!!” 第四十八章 你拿什么赢我?!(下) 三千万————?! 整个宴会厅轰然沸腾! 台下的克莱蒙面色苍白,周围到处都是宾客们震惊和喧哗的声响,将“大赌局”的气氛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哪怕是站在角落里,他都能看见那些往日里虚伪造作的贵族和富豪们,此时此刻脸上全都是兴奋到极点的表情…狂热的气氛,让他也开始喘不上气来了。 他不明白赌桌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出现了意外,小约德在这场十拿九稳的赌博中下这么大的赌注! 如果为了让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负债,以此借机控制拉拢他一千万就足够了,这样也不至于让双方的关系彻底搞僵。 三千万……毫无疑问,小约德是打算彻底逼死他! 面对咄咄逼人的小约德,沉吟片刻的小约德却摇了摇头:“非常抱歉…我现在可拿不出三千万来。” “没关系!” 小约德冷笑一声:“这笔钱约德商会可以借给您…而且是无息贷款,不用抵押,更不收一分利息!” 因为马上你就连一个铜板也掏不出来了,变戏法的! 就在刚刚要牌的一瞬间,小约德已经偷偷瞥过自己的牌面——红五、黑七、白八……足足二十点。 洛伦·都灵,今天你死定了——! 小约德现在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黑发巫师有可能弃牌——这个风险确实存在,毕竟高达三千万的赌注,换成是任何人都会尽可能谨慎;而他刻意拿出自己作弊的证据来威胁自己,在小约德眼中更是心虚的表现。 就如洛伦所言,如果接下来每一局他都弃牌的话,最终也只会输掉五百五十万左右而已…这绝对不是小约德想要的数字。 看到还在故作镇定,把玩着纸牌的黑发巫师,小约德心底更是确信他从开始到现在的镇定自若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恐怕是紧张到不能自已吧? 想到这里,小约德的嘴角划过一道狰狞的弧线。 “洛伦子爵,如果你以为能够靠弃牌拖到大赌局结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小约德冷笑道,不断地给黑发巫师施压: “没错,二十一点的规则是一副牌为一局,但‘大赌局’的规则可不是这样的——在输光所有赌注前,都不会有人宣告结束!” 宴会厅内的气氛愈发紧张,也愈发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金红色的火光、流动的空气、颤栗的心跳……全部在这一刻冻结。 始终沉思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右手按在桌上那区区两三张纸牌上,抬起头看向表情狰狞的小约德。 这一刻,小约德的双瞳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洛伦身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最后的答复。 究竟是选择弃牌求稳妥,还是在这一局殊死一搏? 任何一个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小约德如果不是拿到了绝对的优势牌是不可能这么猖狂的——他的点数至少应该有十八,甚至是十九或者二十。 换而言之哪怕洛伦想要和他打平,他的点数也至少要不小于十八…这个说起来很简单,但是从二十一点这个游戏来说微乎其微! 三十个数字变成三个一组,就有四千零六十个组合!别说二十一点,在大牌几乎都被小约德拿走之后,他拿到二十点的概率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这一刻,宴会厅内几乎没有多少人看好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绝大多数甚至已经认定了他会弃牌自保…毕竟这种绝对的劣势局,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审时度势。 只有莉娜·德萨利昂依旧镇定,看向小约德眼神甚至多了一丝的怜悯。 舞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离她的注视……现在的洛伦·都灵远远比他掷骰子时还要镇定,那明显是胜券在握的表现。 他的强作镇定,他的小动作…全部都是故意做给小约德看的。 三千万…不,不对,故意引诱小约德上钩,洛伦的目标绝对不是钱,区区三千万对约德商会而言也绝对不是无法承受的负担…… 难、难道说?! “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强求。” 洛伦看着表情狰狞的小约德,漆黑的目光依旧深邃而又宁静,但却多出了一丝的决然: “三千万,我和你赌了——!” 一句话,彻底引爆了整个宴会厅! 黑发巫师的声音铿锵有力,让原本信心十足的小约德脸上多了一丝的慌乱……不对,他怎么一点儿看不出害怕呢? 虚张声势…对!一定是这样的,他在故意虚张声势,他又想像刚才那样用这种手段来诈我…… 没什么可担心,我的牌可是二十点,除非他拿到二十一点否则我就赢定了…这种一对一的赌局,想拿到二十一点根本不可能!而且、而且连赌场也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们怎么会…… “我警告过你,小约德阁下。” 洛伦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小约德猛然抬头,看到的是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也给过你退路,并且几次三番的劝说你不要这么做;” “但既然你如此坚决,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什么?! 一瞬间,小约德脑海一白,瞳孔瞬间扩散。 “砰——!” 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洛伦猛地将自己三张牌掀开按在了桌子上:“我的牌是白二、黑十、黑九,总共二十一点!” “你拿什么赢我——?!” 天崩地裂——!!!! 整个宴会厅内上至贵族富豪,下至侍者女仆与荷官,所有人目瞪口呆,惊诧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老荷官已经彻底呆住了,惊恐万状的看向一动不动的小约德和依旧淡然的黑发巫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颤巍巍转过身,拼尽全身的力气喊出来: “第二轮,洛伦子爵二十一点,对小约德阁下二十点,赌注三千万,全胜——!” 宴会厅内又是一片惊呼声! 按照萨克兰二十一点的规则,押中二十一点的倍率为一赔十,也就是说约德商会需要赔给洛伦·都灵整整三个亿的银币! 这笔钱已经相当于萨克兰帝国将近一年半的税收了! 怎、怎么会这样…… 他在说谎,没错,他们都在说谎,自己不可能输的…… 我怎么会输,我怎么会输给一个变戏法的家伙…… 是他作弊了,作弊了…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他作弊了! “你作弊——!!!!” 呆住的小约德突然声嘶力竭的嚎叫:“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拿到二十一点呢?!假的,全都是假的,是你作弊了,你和这个老不死的荷官相互勾结才拿到了二十一点——!” “我作弊?” 洛伦一声冷笑,举起手中的纸牌放在惊恐不定的小约德面前:“在说这句话之前,我建议您最好先想清楚后果是什么,再弄明白自己是不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格是什么,小约德阁下。” 猛然一僵,小约德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刚的赌局,如果我有做什么任何会令您感到不快,或者不适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海涵。” 右手一翻,洛伦将纸牌藏在了袖子里,看向小约德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活死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微笑: “还请约德商会在我离开之前准备好价值三亿银币的黄金债券,或者至少能与之相等的贵重品…对于贵商会的信誉,我还是很愿意相信的。” “噗——!” 口中喷出的血浆染红了手中的纸牌,小约德瘫倒在了赌桌上。 第四十九章 不可描述(上) 午夜,赌场顶层。 也许是因为贿赂的缘故,老荷官为黑发巫师安排的房间相当舒适——整个房间居然是圆形的,并且有一侧墙壁四分之一的面积都是奢侈的落地大窗,能够将半个帝都的夜景尽收眼底。 被油画布满的墙壁周围是一圈精致的壁烛,幽暗的光线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松软舒适的地毯上,还铺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花瓣。 眼下可是初春,大部分花都还没有应季…能弄到这么多的鲜花洒在地上,这已经不是可以用“奢侈”两个字形容的了。 房间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是一张绯红大床,而且居然也是圆形的;两侧各有一个小酒架,还十分贴心的准备了干果点心。 “啊哦。” 这是洛伦走进房间的第一个反应。 烛光、酒、鲜花外加……一张圆形绯红大床。 足足愣了有一分钟黑发巫师才反应过来…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但那位老荷官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绝对是误会什么了。 呃…现在要求再开一个房间是不是有点晚了? “还愣着干嘛?”表情麻木的莉娜·德萨利昂瞥了他一眼,她早就已经坐在床上还顺便开了瓶潘趣酒: “虽然我没意见,但…你准备在门口站一个晚上?” 长叹一声,翻了个白眼的黑发巫师关上门走进房间,走到酒架旁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虽然午夜时分实在不适合喝酒,但他还是受不了潘趣酒这种果味饮料。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少女突然开口问道。 “嗯?”洛伦还没有反应过来。 “究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那里装傻?” 理所应当似的疑问,“黑框眼镜”白了他一眼:“你费尽心思先是诱导克莱蒙,然后在‘大赌局’当中打败了小约德,难道就只是为了赢下这三个亿的银币?” “不可以吗?”黑发巫师十分“真诚”的笑了笑,走过来和少女轻轻碰杯:“三个亿…我相信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为了这笔钱,哪怕让他们下地狱都会毫不犹豫!” “来,庆祝我们伟大的胜利,干杯!” 听到这种明显应付的回答,少女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表情: “洛伦·都灵…如果你打算继续胡扯下去的话,我愿意奉陪;但其它的事情你可就不要指望了。” “唉?” 端着酒杯的洛伦一怔,僵在了原地。 “你真正的来意…根本不是为了替艾萨克赎罪,而是有求于我;没错吧?”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默不言的黑发巫师站在原地,手里捧着还未动过的酒浆。 鲜红如血。 “你…知道多少?” “全部。”少女表情麻木,嘴角非常微妙的勾了一下:“还是说…你有什么能够隐瞒我的?” 有些拿不准的洛伦犹豫了一下…确实,对方是天赋异禀不逊于艾萨克的人物,对这种天才只要他们乐意,看透人心并不是什么难题。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人心和世界的真理相比太过简单无趣,才让他们懒得理会。 “虽然我也不想太势利,但……”洛伦的表情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右手捧杯左手背在身后: “既然两百万的债务已经还清,还请告诉我…您的答复是什么!” 莉娜·德萨利昂挺起了腰肢,细嫩的柔荑按在胸前,赤瞳与黑发巫师四目相对:“虽然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但还是…稍微有些紧张。” 洛伦眯起眼睛,微微颔首:“我很抱歉。” 即便是皇室成员,如果出庭作证也难免不会受到幕后黑手的报复……虽然嘴毒了些,但对方终究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自己这么做的确非常过分。 但眼下也已经别无选择…通往胜利的道路上,牺牲永远是必要的。 “堂堂皇室的巫师顾问,也会在意一个小女孩儿的意见?”少女不无讥讽的问道。 “如果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会的。” “听起来像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我知道您是损我,但…就当是表扬了。” “呵呵……”莉娜·德萨利昂突然笑了笑,将杯中的酒浆一饮而尽,瘦弱苍白的面颊泛起了红晕: “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黑发巫师又愣住了:“您…什么准备好了?” “你傻愣在那里在怕什么啊?”突然兴致的大发的少女歪着脑袋,很是不满的瞟了洛伦一眼:“该不会还想要我自己动手…你居然是这种被动类型的?” “啪——!” 酒杯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愣在原地的洛伦依旧浑然不觉。 “想占便宜还要装可怜,男人果然都是虚伪的动物……”少女的柔荑攀上黑发巫师的衣领,手指已经按住了他脖颈下的扣子: “需要我为你演示一遍,如何解开这件裙子吗…子爵大人?” “?!” 就在黑发巫师还保持僵化的同时,莉娜·德萨利昂缓缓起身,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隔着一副黑框眼镜,二人的面颊越贴越近…… “噗通——!” 下一秒,突然昏迷的少女倒在了床铺上。 “哎哎哎……真的好险啊,就差一点点了呢!” 充满恶趣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一丝丝的幸灾乐祸…黑发巫师猛然清醒,眯着眼睛缓缓回首。 白金色的头发,俊俏苍白的脸颊,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和嘴角“恶意满满”的笑……换上了一身绛紫色睡袍,抱着肩膀的阿斯瑞尔倚靠着门,眼神里闪过些许的调笑。 “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对吧?”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人家只是不愿意打断洛伦的好事…良辰美景奈何天啊。” 一脸无辜的少年无奈的摊了摊手,只是嘴角的笑容依旧不减:“而且如果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会知道亲爱的洛伦…你居然是这种类型的!” “哎呀哎呀…说实话以前总有这方面的担心呢,现在终于放心了……真的是看不出来啊,虽然一直都故意装得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还是蛮有一手的嘛!” “闭嘴。” 眉头抽了抽,洛伦勉强挤出了一丝假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误解……” “误解?不会的不会的,阿斯瑞尔很清楚亲爱的洛伦在想什么。”少年笑的无比狡诈:“尽管放心吧…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谁也不会知道的……” “这和知道不知道没有关系,而且我觉得这么做只会让她彻底恨上我。”黑发巫师皱了皱眉头:“首先不说有没有必要,光是趁人之危这一点……你那是什么表情。” “唉…亲爱的洛伦,我虽然对你的过去并不太了解,但是……” 少年突然走上前来,小手轻轻拍了拍洛伦的肩膀,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之色: “你上辈子从来都没有过女朋友,对吧?”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 洛伦嘴角不停的抽搐。 “铛——!” 突然起来的响声,刚刚还在互相打趣的二人同时看向门后! 按住了身旁的少年,洛伦不动声色的走到门前……从刚刚的声音判断,应该是弩箭一类的武器;但对方仅仅射了一箭就再无动静。 是诱饵吗? 推开门,一柄短刃钉在了房门中央,还带着一卷羊皮卷轴…看到刃锋的瞬间,黑发巫师瞳孔猛然骤缩,神色中多了一丝了然,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卷轴: “……他们要来杀你了,快带着你的小情人逃吧,笨蛋!” 没有署名更没有记号,洛伦的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 第五十章 不可描述(下) “这里是总共三千张黄金债券,每张的面额都是十万,总共三亿银币……您可以在帝都乃至南方任何一家约德商会的店面兑换相应的金额。” 上门的是一位面无表情,衣着华贵的老者;在将装满债券的箱子递给黑发巫师之后还不忘谦卑的躬身行礼:“抱歉,因为商会内的事情小约德少爷已经提前离开,只能委托在下将东西交给您,还望子爵海涵。” 商会事务?怕是根本不想再见到我吧…… 洛伦在心底冷笑,面上依旧是公式化的微笑:“哪里,对于约德商会的信誉我是绝对相信的……只是,如果我准备将这些债券全部兑换成现金,贵商会是否给得起?” “当然可以,但您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我们会为您准备全额的现金…不论是白银或黄金都可以,约德商会的信誉不容置疑。” 表情严肃的老者突然叹息一声:“当然,为了凑出这笔巨款,约德商会已经将帝都内所有的储金搜集一空,同时低价将几处店面出手……” “无论原因如何,洛伦子爵…这次是您赢了,约德商会愿赌服输;我们不会再故意向您挑衅或者做任何对您不利的举动,也还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谅解。” “毕竟我们终究都是拜恩人…在萨克兰人的地盘上,背负亡国之耻的拜恩人更应该相互团结一心。” “我明白。” 哪怕知道对方是在故意虚以为蛇,洛伦也没有继续和约德商会为敌的打算…至少不是现在:“这些钱我暂时不会动,贵商会可以尽管放心…短期内,我保证在帝都的取款金额不会超过一千万银币。” “那就太感谢您了!”老者谦恭的再次向黑发巫师行礼:“这件事我即刻就会向会长大人转达,务必会让他理解您的宽容……当然,也欢迎您随时到鄙商会做客,我们一定隆重接待!” “会长?”洛伦挑了挑眉毛:“那…小约德呢?” “小约德少爷……” 老者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才叹息一声:“大概这次回去,就会被剥夺继承人的位置了…在下知道您担心什么,还请不用多虑;至少十年之内,小约德少爷应该是没有向您复仇的资本了!” 洛伦微微颔首,算是相信了他的话。 虽然对商会的运营结构不了解,但他也知道越是庞大的商会结构越是复杂…约德家族在商会内的地位再怎么不可动摇,一次性让商会损失了三亿银币也绝对是无法想象的重创。 哪怕是为了保证自己家族的地位,恐怕那位老约德会长也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儿子,给商会内的其他成员一个最起码的交代。 而洛伦所不知道的,是这位小约德阁下还是约德商会北上的领军者……他在大赌局上赢下的三亿筹码可不仅仅打垮了帝都的约德商会,更是彻底葬送了他们将触手伸向北方的意图。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整个约德商会可能都没有余力去侵蚀埃博登诸多商会的贸易份额…而等到五年十年之后,恢复了元气的埃博登更不可能将这些份额拱手相让。 ………………………………………… 静静的黎明,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帝都戈洛汶,空旷的路途上马车缓缓行驶,只能听到清脆的马蹄和车轮的声响。 沉睡的莉娜·德萨利昂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平躺在车厢里,身上的衣物全部完好无损,连一点点褶皱的痕迹都没有…… “啧……” 少女啐了一口。 “莉娜小姐,这好像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啊。”黑发巫师慵懒的腔调传来,“黑框眼镜”这才看见坐在她身侧的洛伦,手里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薄荷茶,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 “想喝点儿提神的东西吗?” “你会这么好心?”少女挑了挑眉毛。 “想喝自己泡去。”洛伦一脸微笑:“这杯是我的。” “我想也是。” 没好气的坐起身,莉娜就发现自己身前的茶几已经多了一只热气腾腾的茶杯,还有黑发巫师慢悠悠的声调: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耍什么手段,但主动送上门的东西真的很难令人不去怀疑啊…容我再重复一次,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和您交好的意图绝对是真诚的,请不要坑我好吗?” “顺便多说一句,您…真的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切……”莉娜将目光挪开,小声嘟囔着: “不敢就不敢…有贼心没贼胆的男人……” 无奈的黑发巫师干脆不去理会“黑框眼镜”,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羊皮纸条上……从字迹和对方送信的“方式”来看,情况恐怕是相当的匆忙,以至于连现身的时间都没有。 换而言之…当时那些要杀自己的人,恐怕已经等候在门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面。 那么第二个问题…是谁? 送信的“那位”应该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赌场,也就是说要刺杀自己的人也在赌场之内,从语气上看,说不定自己还认识对方。 小约德…有这个可能,但约德商会已经愿意和自己和解,这种时候再突然杀死自己不可能不会引人怀疑——自己是布兰登的亲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会被外人联想到那位皇子殿下,他们哪里来的胆子?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套在赌场身上——如果自己刚离开就遇到刺客,他们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会遇到麻烦吗? 要么不是他们,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有恃无恐,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某个更庞大,也更强大的势力愿意在背后支持他们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 比支撑起帝国财政的商会集团更加庞大的势力,会是哪个? 也许是查恩家族的背后势力? 也许…是那位远在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皇储殿下? 也许…自己真正的敌人,其实来自头顶的天穹宫?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黑发巫师不寒而栗…他突然想起来布兰登对那位死去的财政大臣西斯科特·查恩的形容词。 御前议会有三种人,忠心耿耿之辈;能力超群者还有…不得不让他加入的一份子。 西斯科特·查恩,就是艾克哈特二世为了安抚和控制贵族阶层,不得不让其成为御前内阁一份子的那个人! 难不成他的死…其实是艾克哈特二世的意愿?! 黑发巫师的异样让身旁的少女有些所察觉,微微蹙眉的莉娜·德萨利昂偷偷瞥他一眼,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此时。 “铛——!” 刺耳的尖啸和沉重的撞击声,从车厢外传来! 少女面色剧变,睁开的双目死死盯着车门,刚准备起身就被黑发巫师一掌按住。 “别动,还没发现吗?” 洛伦压低了嗓音,双眼眯成一条缝: “车,已经停了。” 面色不佳的莉娜微微侧首,用了一秒钟才真正反应过来。 从夏暮庭院来接他们的车夫,早就已经被干掉了…驾车的那匹马仅仅是凭借惯性将马车带到了这里。 不对…不是这样。 “车夫,应该在我们离开赌场的时候就被掉包了。”洛伦面色沉稳,左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亮银:“从我们离开赌场之后,这辆马车去的方向就不是夏暮庭院,更不是巫师学院。” “至于刚刚的弩箭……” “只是为了向我们打个招呼。” 他们从一开始就上套了…因为车夫是夏暮庭院的人,黑发巫师也就没有多注意,以至于被调包了也没有察觉到。 “那…该怎么做?” “这还用问?”洛伦勾勾嘴角: “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第五十一章 教训(上) 这是一座酒馆。 破破烂烂的招牌,泥泞肮脏的地板,浸满酒渍的桌椅,昏暗的灯光,还有发酵、汗臭、麦芽酒、拖把水……各种各样诡异的怪味,从踏进门的那一刻就扑面而来。 一脸横肉的酒馆老板,熊熊燃烧的壁炉,穿着简陋且举止粗俗的客人们……和埃博登阴沟巷里的酒馆,几乎是一模一样。 说的简单些,就是流氓乞丐,贫民们聚众享乐的场所,更是黑帮团伙捞金的地盘。 脖子上架着匕首的黑发巫师跟着刺客踏进了酒馆的大门,身后是亦步亦趋的莉娜·德萨利昂,紧紧抱着怀中的箱子。 里面装着价值三个亿银币的黄金债券。 在“黑框眼镜”的身后,还有两个刺客亦步亦趋的站在她身体两侧。 三个人亦步亦趋的死死紧盯洛伦和黑框眼镜,脖颈间的刀锋从架在脖子上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一寸,指关节和手背始终紧绷着。 那是发力前的征兆…这些人不是寻常小混混,而是真正顶尖的刺客。 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刺客和普通的打手佣兵,乃至教会骑士和巫师们都完全不同……对付后者,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大不了拼着引起注意,用“都灵之火”炸毁整条街道送他们升天。 但要对付这些人,而且还是在踏进了他们陷阱的前提下…洛伦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钱无所谓,但莉娜·德萨利昂是自己唯一的证人,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从一群穿着简陋,大呼小叫嚷嚷的大块头们之间穿过酒馆的吧台,最里面是一张空着的四人座。 被匕首架住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目光不断从周围掠过,将整个酒馆尽收眼底。 不多不少,算上身旁这位…三十五个。 就在他们挤过人群的同时,身后的退路已经被酒馆里的客人彻底堵死……这也就意味着带着莉娜·德萨利昂的洛伦,不可能在三个刺客反应过来之前能从这里安全撤离。 那么先搞定这三个人呢? 目光余角扫过少女两侧的二人,黑发巫师迅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太慢了,两个人的站位非常微妙,看似很近却始终不在一个水平面上,自己不可能同时解决两个。 下手的一瞬间,另一个就有伤害莉娜的可能。 目光从身侧灰袍人扫过时,洛伦看到了他眸子里的凶芒。 是上次被自己放跑的那个家伙…… 这些人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底细…还是先和他们虚以为蛇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最好不要动手。 而且对方特地选在这种地方,很难说是不是还有别的埋伏和后手…得先想办法将这里变成自己的主场才行。 黑发巫师做出了最后的判断,在坐下的一瞬间便抢先开口: “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对面的灰袍人明显楞了一下,看着明显有恃无恐的家伙,不由得双拳紧握: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已经告诉您了,洛伦·都灵阁下。”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上次也已经告诉您,我不感兴趣。”洛伦耸耸肩,浑然不觉自己才是被威胁的那个: “如果你们还打算提条件,我建议你们换一个;如果没有…我和莉娜小姐还有别的事情。” “铛——!” 话音落下的瞬间,银芒尖啸! 黑发巫师微微侧目,冰冷细长的刺剑从面庞滑过,刺穿了身后的椅背;而原本还在腰间的亮银,也顶住了刺客的咽喉。 感受着颈间的冰冷,手握剑柄的刺客纹丝不动,面颊上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栗。 “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冲动。”面无表情的洛伦举起左手,将一枚铜板大小的骰子放在灰袍人面前: “你们的这位朋友,可没办法再变成一溜烟逃走了。” 灰袍人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洛伦·都灵阁下,我们……” “哦,对了,还请麻烦通禀那位先生,如果他这么想见我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洛伦敲了敲桌子:“只要留个讯息,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随时恭候。” “那位…先生?” 洛伦抬头,嘴角微微滑过一抹弧度,只开口却没发出声音:“鲁特·因菲尼特。” 他知道了?! 灰袍人惊愕的看着面前这个有恃无恐的巫师。 他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都不如问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发觉。”敲打着桌子,洛伦的目光落在了那枚黑色的骰子上面。 虽然不清楚运作的原理,但这种将魔咒固定在物体上的“附魔技术”是埃博登最近几年才出现的最新研究,到目前为止真正大面积推广的,只有将“萤火咒”附魔的“萤石灯”而已。 在帝国境内,有哪个势力能够得到埃博登如此不遗余力的支援,以至于拥有炼金学方面最新技术的成果? 又有谁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 当然是守夜人。 看着同伴脖颈间的锋利的银刃,感到胸口伤势隐隐作痛的灰袍人抽动着喉咙。 这家伙…他是有备而来的。 没错,能够得到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赞赏之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么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区区几个字,灰袍人发现自己说的无比艰难。 因为赌场里埋伏着自己不知道的刺客,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准备动手了——这是实话,但黑发巫师怎么可能告诉他们这些? “因为我也是一个守夜人。”洛伦压低了嗓音:“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鲁特·因菲尼特作为守夜人掌权者,最基本的理智。” 不是人品,更不是道德……鲁特·因菲尼特在这两点堪称人类底线,斯文败类的杰出代表,毫无信誉之辈的形象代言人。 杀了自己,他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当然不能,否则他不会让自己活到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身上,而是那位天穹宫中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只要这位“驭龙者”依旧活着,他就会为康诺德皇储殿下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与其彻底与布兰登正面开战,还不如监视自己这个巫师顾问来掌控他的一举一动…这大概就是鲁特·因菲尼特的想法。 “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阔少爷?”一个粗鲁难听的大嗓门儿突然靠近,还有一张长满了横肉的脸: “还带着个穿花裙子的小娘们儿跑到我们的底盘上…怎么,这年头的贵族老爷都喜欢玩这种调调?” “砰——!” 壮汉将满满一杯麦芽酒砸在桌子上,一旁的灰袍人和两名刺客微微蹙眉,刻意躲开了迸溅而出的酒浆。 这种地方的酒馆可不会用上好的黑麦芽酿酒,多半都是什么腐烂的陈年粮食,配上阴沟地窖里流出来的剩水发酵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 “不想死的就给我干了这杯,然后滚出我们的酒馆,省的弟兄们再费力气把你们统统扔进粪坑里!” “还是您打算也陪弟兄们几个玩点儿不一样的,阔少爷?”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壮汉爆发出一阵哄闹,还夹杂着不少淫笑声。 “我想还是算了。” 面不改色的洛伦端起桌上的酒杯,在三名刺客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下一饮而尽;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走去。 “他这是要……?!” 一旁的刺客刚想拦截,就被灰袍人死死按住,平静的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莉娜·德萨利昂。 怀中抱着箱子的少女,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黑发巫师离去的背影。 “铛啷——!” 清脆的声响,让喧嚣的酒馆突然安静下来。 那是…大门被反锁的声音。 灰袍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门前洛伦·都灵的背影。 “不知礼……” “无以……” “立也……” 带着古怪的笑意,双手背在身后的洛伦转过身,看着整整一酒馆抱着肩膀,死死盯着自己的壮汉们 “抱歉,这句话很早以前我就想试试看了。”黑发巫师耸耸肩:“所以……” “你们是准备在这里站一天……” “还是陪我打一架?” 第五十二章 教训(下) “砰——!” 巨响传来,站在最前面的醉汉还没开口,就被迎面飞来的酒杯砸翻在地! 短暂的死寂,一双双恶毒,狰狞,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只有“黑框眼镜”依旧蜷缩在椅子上,怀中死死抱着装满了黄金债券的箱子。 酒馆内众人齐齐变色,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依旧站在原地,还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在接连成片惊呼声中,就听到那个一脸横肉的酒馆老板“啪!”的一声砸碎了手里的酒壶: “都给我上,打死他——!!!!” 怒喝声夹杂着轰动声瞬间响彻整个酒馆,暴怒壮汉们瞬间将黑发巫师的身影吞没。 “不好!” 刚刚还威胁过洛伦的刺客面色一变,正要阻拦就被灰袍人按住瞪了一眼:“不要多管闲事。” 被按住的刺客面露焦躁之色:“那可是鲁特·因菲尼特亲自安排,让我们务必……” 噗通——! 他的话还没说话,一个壮汉就被重重的摔倒在地,紧随其后的是一连串急促的碰撞声! 清脆到拳拳到肉的声响接连不断从人群中传来,骤雨般急促的交击犹如舞台剧的激奏,一刻不停一刻也不止。 甚至听不到呼吸的间歇! 原本替某个黑发巫师担心的两个刺客,此时却面面相觑,难掩震惊之色。 难道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说的是真的,这家伙曾经单凭自己杀死了一头吸血鬼?! 洛伦·都灵,他到底是何方…… “砰——!” 还未等他们察觉,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一个壮汉从半空中呼啸飞来,在将他们身后的桌椅砸成碎片后便不省人事。 直至此时,他们才看清了那个被重重包围的身影,居然还从容不迫的回过头,一手拦住身后的拳头,然后踹翻了另一个想偷袭的壮汉,朝他们翘了翘嘴角。 平淡的表情,却犹如魔鬼的狞笑。 这一秒,两名刺客的脸上只剩下了恐惧! 对任何一个施法者而言,感受到高阶魔咒的虚空力量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就和冷热交替一样明显;哪怕守夜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巫师,在这一方面他们的敏感程度甚至超越了不少施法者。 但是此时此刻,他们并没有从那个不断移动的残影当中感觉到任何虚空力量的波动。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甚至都不需要依靠“超越感知”或者任何一种高阶魔咒,就能在和几十名暴怒壮汉的“群殴”里占据上风。 不紧不慢的动作,流畅犹如本能的一样的姿态…明明处在被包围中的绝对劣势,他却总能在毫厘之间,分差之秒抵挡躲闪,甚至趁势反击! 寒意在灰袍人的心头升起,顺着血液令那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连握住短刃的右手都在颤抖。 原来…他上次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从自己身上挖出情报才没有立刻杀死自己。 自己…是被他放了,才苟活到现在。 灰袍人低着头,牙关紧咬。 真是…耻辱…… “铛——!” 酒瓶挡住了迎面刺来的短刃,踹倒壮汉的瞬间洛伦反手拔出短刀,将壮汉钉在地板上。 没有丝毫停顿! 起身挥动右肘,清脆的碎裂声从身后壮汉的肋骨传来;惨叫响起的瞬间,洛伦攥紧的左拳已经打在对方的左脸…… 再用壮汉的右脸挡下伸过来的拳头! “砰——!” 拳脸碰撞的刹那,黑发巫师松开左手,一把抓住了伸过来的手腕,右肘扬起顶住壮汉的腋下…… “咔嚓——!” 粗野的大嗓门哀嚎一声,面色涨红的他硬生生被扯过去,替黑发巫师挡下了两柄飞刀和四个酒瓶,瘫死在地上。 “噗通——!” 两名怒喝的壮汉一左一右两侧袭来,趁势想抓住黑发巫师的肩膀;歪着脑袋的洛伦朝还在盯着自己的看的“黑框眼镜”笑了笑,在被擒获的瞬间倒退了半步。 “咣当——!” 对着磕头的两名壮汉磕在了一块儿,同时反向躺倒。 “哼!”看到黑发巫师傻笑的莉娜·德萨利昂轻哼一声,小声嘀咕着扭过头去,不再去理会身后那“叮叮咚咚”的嘈杂声。 当然…还有一大堆流氓地痞们不间断的惨叫。 黑发巫师一脚踹开正面的壮汉将想要偷袭的家伙逼退,闪开从脑后飞来的匕首,呼啸掠过的短刃从洛伦耳畔十公分不到的位置掠过,正中面前一个地痞的肩膀; 头也不回的洛伦反手一肘,砸碎了身后家伙的鼻梁骨。 一秒不到的时间完成着一连串的动作,黑发巫师侧身躲开另一个想扑倒他的家伙,左手已经抓住了从半空飞过的酒瓶,转步回身,向右侧甩出去。 “咣——!” 这是今天第二个被酒瓶放倒的倒霉蛋。 无需多余的花哨,无需精妙的技巧…… 绝对的速度、反应、精简利落到极致的攻击,一击必杀的招式…… 就是最精彩的舞蹈! 已经彻底看傻的两名刺客,自始至终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那个不断迅速移动中的残影,拼了命想要找到他使用了高阶魔咒的证据。 这已经不是在搜集情报或者了解敌人,而是纯粹的自欺欺人…没错,他是使用了“超越感知”才会强到如此的地步,才能在被围攻的局面下这么游刃有余! 没错,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那件事。”始终沉默的灰袍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细微的颤音:“关于这位巫师顾问,有这么一个传言……” “据说他在寻找巨龙王城的道路上,不仅曾经和南下的魔物大军相遇,甚至还解决了这一次出现的邪神使徒…正因如此,这一次的魔物入侵才会如此结束的如此迅速。” “不可能!” 刺客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反驳道:“这件事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已经亲口予以答复,只不过是断界山要塞内的些许流言罢了!” “没错,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些许流言罢了。” 灰袍人微微颔首,平静到有些恐惧的眼神微微侧目:“但在看到今天这一幕之后,你们真的还会认为那些……” “只是些许‘流言’吗?” 仅仅是一分钟,整个酒馆内还站着的人,只剩下黑发巫师和酒馆老板两个人。 气氛异常的平静,黑发巫师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看向颤栗不止的酒馆老板,脸上的横肉哆哆嗦嗦的甩来甩去。 下一刻,他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咬牙捡起地上一个酒瓶,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向自己的脑袋砸去…… “咣——!” 看了眼瘫在地上的酒馆老板,黑发巫师耸耸肩,从他身上直接跨了过去。 坐回位置上,三名刺客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底气,甚至连攥着武器的右手都开始不住的颤抖。 喝光了杯子里的麦芽酒,洛伦轻轻松了口气:“既然诸位特地邀请我来一趟,作为礼貌,我也不让你们空手而归。” “请转达鲁特·因菲尼特阁下,无论他究竟意欲何为…只要他打算阻止我,那么我就奉陪到底,也休想再用我身边的人来威胁我!” “请他切记,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鲁文伯爵,是我的好友;晨星林的古木精灵,还欠我一个还不清的人情。” “在埃博登拼命和我作对的贝利尼家族,已经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费尽心思想让我倾家荡产的约德商会,险些自己就倾家荡产了。”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但我依然不介意和守夜人继续合作下去,前提是守夜人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和友善的态度。” 洛伦故意说的是“守夜人”而非“鲁特·因菲尼特”,在三名刺客反应之前回过头,微笑着看向蜷缩在那儿的“黑框眼镜”。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嗯?” “我们该回家了。” 第五十三章 转折点(上) “三亿银币——————?!!!” 清晨的夏暮庭院,在艾萨克下巴都掉地上的尖叫声中醒来,按照他大嗓门的分贝值,应该是整个庭院的人都知道。 当然,不能忘了这里可是遍地密探的夏暮庭院,恐怕那些人也早就知道了。 但艾萨克可不会管这些,兴奋的直接扑到洛伦面前:“我说…你从哪弄来的这些?!” “别那么激动,放轻松…放轻松。”苦笑的洛伦只能不断的安抚着艾萨克:“你看看路斯恩和艾因,他们…呃……” 黑发巫师扭过头的同时,看到的是同样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表情比某个自大狂还要激动。 事实上在洛伦刚开口解释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不相信——三亿银币…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出了路斯恩和小个子巫师的概念,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但是当黑发巫师打开那个装满了黄金债券的箱子后,他们才真正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三亿银币而已…而且更准确的说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有相当一部分是借的或者要拿去还债,这些都得扣除掉。” “扣多少?” “呃…我算算。”看着一脸紧张盯着自己的三个人,洛伦有些嘴角抽搐…扣除掉从约德商会借来的一千万,“黑框眼镜”还债的两百万,赌场的五十万…… “大概…还剩两亿八千七百五十万。” “……”艾茵。 “……”路斯恩。 “嗯…那还剩不少啊,赚到了!”艾萨克。 “总而言之……”抱着双臂的洛伦有些无奈的站出来:“首先我要声明,这些钱并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们共同的财产——说得更直白点儿,就是我们未来的研究资金,用于进行某些明显不会得到任何赞助,或者我们暂时不打算公布的研究。” 这是洛伦思考了很久的结果;三亿银币确实是一笔巨款,但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仅仅是生活开销,按照帝都的消费水平够他活十辈子不止;但如果要做些事情…这些钱就有点儿不太够了。 仅以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为例,他们每年投在各学科上的研究经费都高达千万计,以至于财富不在贝利尼家族之下的科罗纳家族,始终都无法拓展生意和其他自由贵族抗衡。 巨额的经费,大量的资源…这些极大限制了巫师们研究进程的先天因素,才是诞生了埃博登,并且让帝都巫师们不得不和商会联手的原因。 而对于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来说,却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圣血药剂和熔炉镇的经历让艾萨克确信必须对自己的研究尽可能的谨慎,至少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炫耀了。 尤其是在他从龙王高塔得到了“最后知识”之后…黑发巫师也有类似的担心,艾萨克所掌握的知识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世代的水平上限,一旦失控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巨龙王国的毁灭,至今历历在目! “其次,如果想要得到这些资金,我们还得得到一个人的许可。” “许可,谁的许可?” “莉娜·德萨利昂。”黑发巫师耸耸肩。 “那个女妖精?!” 艾萨克立刻就怒了,一脸莫名其妙而且气急败坏的表情:“凭什么?!” “因为这笔钱不是我一个人赢回来的,我们两个人是一起参加的大赌局,理论上至少应该分给她一半才行。”洛伦很耐心的“解释”道: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把这些钱分给她一半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要分给那个妖女整整一亿五千万?除非我死了!”艾萨克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晃脑:“她究竟想得到什么许可?说说看,没准我们还能争取到什么很有利的条件之类的……” “我倒不是说要拿这些钱如何如何…想想看吧,有这么多可以自由调动的资金我们能办成多少大事!能完成多少研究?没准儿下一次改变世界的宏伟计划就是从这些资金开始的!” “可要是把这些钱给了那个女妖精,她能拿来干什么?一大堆穿不着的衣服,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玻璃石头…改变世界的研究成果变成了女人拿来炫耀享乐的奢侈品,我们这个世界还真是既开明又进步啊!” “她只想用这一亿五千万换一件东西。”洛伦意味深长的扬起嘴角,和同样微笑着的小个子巫师对视了一眼。 “换一件东西,什么?” “你在巫师学院的专座以及…你最最真诚的道歉。”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只要你肯道歉她就保证一切既往不咎,并且可以让我们自由使用这些资金。” “我道歉…凭什么要我去道歉?”艾萨克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明明是那个妖女她主动挑衅……” “咳咳咳——!!” 一旁的灰瞳少年强忍笑意连连咳嗽几声,轻轻拍了拍装着黄金债券的巷子。 “怎么得,在断界山得的感冒到现在都还没好吗?” 瘫着肩膀的艾萨克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一脸哀怨的看向自己最好的三个朋友,全都在盯着自己而且眼神里带着希冀的颜色…… “好好好,我回去和她道歉的行了吧!当然绝对不是真心实意…而是要为了巫师世界进步和发展做出的牺牲…而且你们不准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尽管放心吧,我们才不会告诉别人呢。”小个子巫师笑得非常开心,还不忘了偷偷和洛伦对视一眼,湛蓝的眸子弯成了月牙状。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当然得偷着乐…… “那个妖女咳咳咳…我是说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明天清晨要前往天穹宫觐见,她现在就在我们隔壁的房间。” 洛伦勾着嘴角,一脸期待的看向艾萨克:“所以如果你真的准备用诚意打动这位美丽的少女,或者干脆赢得她的芳心…我是说原谅,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吧…但你们最好不要抱太高的期待。”艾萨克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这让洛伦三个人笑的更开心了,因为一般这种表情都出现在和这个自大狂辩论的人脸上。 耷拉着脑袋的艾萨克做了个深呼吸,转身朝着隔壁房间走去。 一脸笑意的洛伦才和灰瞳少年以及小个子巫师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 “你觉得艾萨克会发现吗……”路斯恩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感觉有点儿悬。” “成功或者不成功都无所谓,反正莉娜小姐的债务已经还清,而且她也已经答应我,愿意为吕萨克大师作证了。” 洛伦耸耸肩,目光闪烁:“现在人证和物证都已经凑齐,接下来问题的关键就是吕萨克·科沃大师本人的口供——只要他能死咬住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并且再有药剂师行会和巫师学院的人出庭作证,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会这么顺利吗?”艾茵面有担忧之色:“如果失败的话…药剂师行会和巫师学院也会被牵连的对吧?” “没错,但如果吕萨克大师被定罪,他们要承担的后果更严重!”黑发巫师眯起眼睛,十指交叉:“而且还有御前巫师顾问站在我们这一边,布兰登殿下又摆平了维克托大法官…这一局基本上已经是十拿九稳。” “所以…要去找吕萨克大师吗?”灰瞳少年问道。 “没错,得让他尽可能放下顾虑和包袱,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可怜人…只有这样,才能在审判的时候得到足够多的同情。”洛伦的表情逐渐凝重: “就看这最后一搏了!” 第五十四章 转折点(下) 戈洛汶山丘,黑牢。 浓烈的恶臭味犹如实质,孤零零的烛光勉强照亮了周围斑驳却无比坚固的墙壁,昏黄的光线中甚至甚至看不清人脸。 光线的尽头,只有漆黑一片。 黑发巫师静静的坐在烛光前,等待着对面人的答复。 坐在灯下的御前内阁大臣,帝国大法官——维克托·修斯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手中的供词和作为物证的药剂配方。 冷静而敏锐的目光在证据上逐行扫过,不时提起手中的羽毛笔记录着什么,锋利的笔尖在羊皮纸上轻快的演奏着。 他轻轻放下笔,目光严肃的看向这位布兰登的巫师顾问。 “非常抱歉,洛伦·都灵阁下…您提供的证据并不能证明什么。”维克托淡淡开口道:“仅仅是一份配方单和来自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的证词,还不足以让吕萨克·科沃完全撇清关系。” “但也足以证明即便真的与他有关,吕萨克大师也绝对不是故意的。” 洛伦微微一笑,双手十指交叉:“故意和无意…这两个概念在帝国法律中可是截然不同!” “我以为御前大法官很清楚这二者的区别。” 听到黑发巫师毫不掩饰的讥讽和他嘴角的微笑,维克托仅仅冷哼一声,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真的吗?” 维克托的目光从洛伦脸上扫过,同样不吝讥讽:“你真的要告诉我…这样一位帝国顶尖的药剂大师,又是最精通病理的医师和炼金学专家;面对一位明显是因为药剂副作用而死的病人…他!” “……居然是无辜的?” “不可以吗?”黑发巫师面不改色,微微耸肩:“难道专家就绝对不会犯错,就不可以有失误或者…被病人强迫的时候?” 大法官面若寒冰:“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说的是…您一直在担心的其实并非凶手是谁,而是吕萨克大师被宣判无罪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洛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维克托,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我非常能够理解您的做法,但也请您理解…在我看来,不仅仅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问题,就连判定吕萨克大师和本案有所牵连的证据也非常勉强!” “吕萨克大师是西斯科特大人的私人医师,这没有错;西斯科特大人是因为药剂中毒而死,这一点也没错;但如果仅凭这两件事就断定吕萨克大师是杀害了西斯科特大人的罪魁祸首?维克托·修斯大人……” “您不觉得这个判决,就和‘杀死人的是匕首,而非刺客’一样可笑吗?” 洛伦微微仰起双眸,用近乎嘲讽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是如此荒唐的判决,那么我用充足而且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吕萨克大师顶多的是过失杀人…有什么错?” “而我也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如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这样的人物,也绝对能看出这个案件究竟荒唐到了何等地步!” “那么为什么他还迟迟不肯作出判决呢,为什么一向都被喻为‘平民派’的维克托·修斯大人,会费尽心思去为难一个平民出身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呢?” 维克托微微挑动眉毛,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是为了维持帝国政局的稳定吗…没错,如果西斯科特·查恩的死被定义为‘自然死亡’,查恩家族绝对不会妥协,甚至是联合守旧贵族在议院中大打出手;届时做出判决的维克托大人一定会担全责,十有八九会被陛下撤职平息众怒。” “为了不让帝国难得的稳定变成一团糟,为了保住自己御前内阁的位置…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家伙,都会觉得牺牲一个‘小小的’炼金术师无所谓对吧?” “在大局面前,一个巫师算什么?”洛伦面色沉着:“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区区一个贱民…什么都不是!” “幸运的是…我看过您的履历,数年前魏格纳巫师事件,您也曾经站在那名可怜的巫师身后竭尽全力为他脱罪……直至英诺森大主教亲自出面,强行使用宗教刑罚权将魏格纳判处火刑。” “敢和大主教正面对峙的维克托·修斯…绝对不会惧怕一群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宵小之徒!” “毕竟才区区数年的光景,当年不畏强权的维克托·修斯…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为了大局不惜牺牲他人的小人呢?” 黑发巫师扬起嘴角,声音沉重:“那么…能让您坚持到现在,甚至不惜让一个有可能无罪的可怜人下地狱,让他的家人生不如死的原因应该就只有一个了,对吗?” 维克托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如果吕萨克大师被无罪释放,就会伤害到平民阶层的利益。”洛伦的表情很微妙:“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应该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原因了。” “所以我真的很费解,一个小小的炼金术师竟然会伤害到整个平民阶层的利益?”洛伦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食指的关节不停的敲打着桌子:“维克托大人,请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维克托沉默了很久。 直至他确信黑发巫师不会移开目光,才缓缓开口:“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我希望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愿意相信我知道的那个答案…是真的。”洛伦目光凛冽:“我不愿意相信,连号称‘公正’的御前大法官,也是如狂信徒一般抵触巫师们。” 维克托双臂支撑在桌子上,轻轻向前:“两年之前,帝都的皇家巫师学院和药剂师行会曾经在贵族议院发起过一次动议,希望能以药剂师行会和帝国的名义,向戈洛汶贫民区提供医药援助。” “当然…只有最基本的止咳药水和些些许能够净化水源的普通药剂——我到现在都还清楚的记着,他们当时的说法是‘以帝都贫民区作为试验田,为日后大规模推广基础治疗做准备’,甚至准备将这一做法推广到整个萨克兰,乃至全帝国。” “我不明白,这不是挺好吗?”洛伦微微蹙眉:“确实…他们的做法可能是为了邀买人心或者收获声望,改变人们对巫师们的认识——但恕我直言,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些也是应该的。” “没错…因为当时的我也站在了他们那一边,不惜得罪了教会全力支持这项动议通过。” 维克托用令人心寒的目光盯着他,语气越来越沉重:“但你知道…那些可怜的,对救治他们的巫师们感恩戴德的巫师们,做了什么吗?” 洛伦瞳孔骤缩,顿时感到不太妙。 “我不懂魔法,对你们巫师诸多学科也知之甚少。”维克托的声音很平淡,但黑发巫师还是能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愤怒: “洛伦·都灵阁下,你告诉我……‘大规模活体实验’,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冰冷刺骨,简直能杀人的眼神,洛伦微微一颤。 “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是可以像耗子那样成片成片被活活毒死的,是可以连几千人上万人的死都变得好像不值一提的……” “我第一次看见…呼吸困难的孩子…那么小…三五岁大…用她那双黑乎乎的小手…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喉咙……” “你知道我当时在做什么吗?” “当时…我就抱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跑去最近的诊所…直到血喷在我脸上…我才发现过来……” 维克托哭了,眼泪浸红了他的眼,却还浑然不觉。 洛伦没有开口。 从维克托说出真相的瞬间,自己就没有继续争辩的余地了。 “当年的事情牵扯到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巫师阶层,贵族们,军方势力…虽然目的不明,但我想当年那项研究已经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才会这么快就被掩盖。” 御前大法官摇摇头:“你都想象不到,一天一夜的光景,整个街道连同周围的住户消失一空,变成帝都卫戍军团的新军营…我连审问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行结案了!” “但我还记得,当年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帝都首屈一指的药剂大师,炼金专家……” “吕萨克·科沃!” 第五十五章 计划之外(上) 短暂的沉默,整整花了一分钟才清醒过来的黑发巫师咬着牙,艰难的开口: “所以…您是打算为当年惨死的无辜者复仇,是吗?” “复仇?” 维克托的表情很凄凉,目光令人心寒:“复仇能够让他们死而复生,让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吗…当然不能!” “但是,我却可以让当年的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论是谁,不论他的地位和权势…他们利用自己手中的特权和财富逃过一劫,而我要做的就是纠正这个错误。” “这不是复仇,这是公正的裁决!” “吕萨克·科沃只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我知道这么做有违我一向的原则。”他摇摇头,沉声开口道:“但只要你拿不出足够强有力的证据,无法说服我和整个御前内阁…我就会让他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 “在帝国法律的允许范围内,让迟来的正义得以昭彰——这是我能做的,也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洛伦长舒一口气,目光无比的复杂。 平心而论,洛伦非常理解维克托的做法…换成是自己绝对会做的比他更绝,也会更残忍;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那个小女孩儿是女精灵莉雅或者小个子巫师,吕萨克大师则是鲁特·因菲尼特…… 公正的审判? 洛伦会让那个混蛋哭着喊着求自己杀了他,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和阿斯瑞尔做交易抽出这混蛋的灵魂,用下半辈子的全部时光去思考如何折磨、拷打、蹂躏…… 恶毒而暴虐的思维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有些神情恍惚。 “还有十五天。” 冰冷的声音传来,从沉思中清醒的洛伦盯着面无表情的维克托·修斯,还有他那张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庞: “因为事件的严重性,这场审判已经超出了我能掌控的范围——来自圣十字教会和查恩家族的要求,要进行一场御前审判。” “届时,三百名贵族议员和整个御前议会,将会左右他的下场;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将会亲自做出裁决,给全帝国的人一个答复!” 维克托冷冷的沉声道“明白了吗,洛伦·都灵子爵;你要说服的人并不是我;而是那些已经认定了吕萨克·科沃有罪的贵族和教会成员!” “你要说服的,是那些找急忙忙想要撇清和当年那件事扯上关系的混蛋!” “是经历了那一天,无辜惨死的冤魂!” 沉默的洛伦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他能切实的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在竭尽全力抑制自己的怒火,用理性控制自己的思维不去做出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 以一名巫师的身份,洛伦十分敬佩这一点。 房间恢复了死寂,双眼通红的维克托·修斯猛地双手合十,竭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急促的呼吸着平复心情。 “无论你准备怎么做…我都已经对布兰登殿下做出了承诺,不会对这件事情过多干涉…但我还想提醒你一点,你手中的证据想帮助吕萨克·科沃脱罪,还远远不够。” “至少已经前进了一大步。”黑发巫师耸耸肩:“接下来…我只要再找愿意站出来支持吕萨克大师无罪的证人就行了。” “比如说?” “吕萨克大师的儿子瑟兰·科沃…呃,皇家巫师学院的导师和学徒代表,药剂师行会的成员…如果一切顺利,没准儿我还能说服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出来作证呢!” “如果…如果一切顺利……” 维克托的话语若有所指,意味深长的看着黑发巫师:“你就这么自信能够办到这一切?” “不是能不能,而是必须办到!” 洛伦目光平静,推开椅子缓缓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如果之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允许我向您道歉,维克托·修斯大人。” “道歉?” “没错,为我将心比心,把您也当成我这种眼里只有利益和勾心斗角的无耻之徒道歉——平心而论,您的所作所为和个人修养简直堪比圣徒,哪怕是某些还活着的教会虔诚信徒,在私德方面也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但非常遗憾,因为我已经答应了瑟兰·科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回他的父亲——您真的应该去看看这个孩子,因为他现在的模样…和您刚刚形容的那个小女孩儿有颇多相似之处。” “也许这么说很自私,但事实就是…我并不认识那些惨死的可怜人,也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惨烈的景象;我看见的只有一个因为父亲入狱而即将支离破碎,土崩瓦解的家庭;以及在这个案件背后人人自危的巫师学院!” “所以…我会为了他们而战……” “为了不让背负冤屈的吕萨克大师,不让一个陷入崩溃的家庭,让成百上千惴惴不安,甚至因此受到牵连和妄加指责的巫师们…陷入您所描述的那种可怕景象……” “我会打败您…不计手段,不计代价的打败您!” 维克托的表情愈发冰冷。 “那是您的权力,我不会干涉……”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正如您不计代价为一个学徒的父亲而战,我也会不计代价为当年的冤死者们找回属于他们的公正。” 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将二人影子倒影在斑驳的墙上。 房间再次陷入了死寂。 “维克托·修斯大人,告辞。” 黑发巫师颔首,挺直了腰背转身离去。 维克托闭上了双眼。 “洛伦·都灵阁下,我很敬佩您的为人。” 黑发巫师怔住了,扶住门的右手悬在了半空。 “才三两句话就从我这里套走了这么多重要的情报,依旧能面不改色姿态从容…怪不得布兰登殿下会这么信任你,确实出人意料。” 他敲打着桌子,神态恢复了原本的淡然:“容我教您一件事…下次想要用这种大义凛然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私心的时候,最好不要再用这么多煽情的修辞。” “……” “您可以出去了,记得关门。” …………………………………… 从离开那个房间直至走出黑牢,洛伦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维克托·修斯不愧是御前大法官,明明攥着证据占有绝对优势和话语权的人是自己,却还是差点儿被他给摆了一道! 当然,此行还是收获颇丰的…最起码自己已经弄清了吕萨克大师和西斯科特的死,和当年药剂师行会提出的动议有关;而且按照维克托的说法,恐怕守旧派贵族也和这件事有所牵连。 接下来自己要弄清的有两件事——首先,是当年的药剂师行会和皇家巫师学院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其次,是查恩家族,或者说西斯科特·查恩和这件事的牵连究竟有多少。 连鲁特·因菲尼特都派人私下里干涉刺杀自己,恐怕那位康诺德皇储殿下在那起事件中也扮演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形象,同样急于用吕萨克大师的命来掩盖真相。 “洛伦子爵。” 身后传来狱卒的声音,被打断了沉思的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维克托大人给我们下达的命令……”脸上带着一道疤的狱卒,一副别人欠了他钱的表情: “他让我们在您离开前把‘这件事’告诉您,说您一定会去的。” 洛伦微微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药剂师行会的总部……今天清晨的时候被一伙儿暴徒炸毁了。” “遇难者……” “无一生还!” 第五十六章 计划之外(下) 戈洛汶药剂师行会,也是帝都最大的行会之一,坐落在靠近戈洛汶山丘一处繁华热闹的商业街最好的位置,三层楼高,四个面朝街道的店铺证明了这个行会的财力和影响力是何等的强大。 曾经。 当洛伦赶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废墟瓦砾,被破坏的七零八落的房屋,封锁街道的卫戍军团士兵们,以及正在协助遇难者处理“后事”的圣十字教会成员。 因为出事的地点是繁华的商业街,又是和帝国上层息息相关的药剂师行会,卫戍军团的动作十分迅速——清晨发生的案件,到此时不过正午就已经基本料理完毕,如果不是空气中的腥臭味和地上的血迹,恐怕还会有人误以为无一人伤亡呢。 坍塌的废墟堆积如山,原本鲜明亮丽的建筑只剩下一面被火燎过的残桓,和上面用鲜血涂抹,显眼无比的大字。 血!债!血!偿! 死死盯着墙壁的黑发巫师,沉默不言。 墙角下,堆放着几根坏掉的魔杖。走上前去的洛伦缓缓蹲下身子,捡起其中一根轻轻打掉了上面的灰尘。 魔杖的断口崎岖不平,显然是被人用外力硬生生掰断的;杖身让还有一层厚厚的凝固液体,混杂着红色和烟尘以及许多不明物质。 这不是血,凝固的血浆不是这个样子的…是油脂。 是肌肉被火融化的油脂。 看着墙角的另外几根魔杖…面无表情的洛伦大概数了下,差不多有个二十五六根的样子。 每一名巫师不论他专精的是哪一门学科,在正式结业的时候都会从导师手中得到一根魔杖作为礼物,标志他从学徒成为了合格的巫师。 一根魔杖,就是一名巫师。 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将魔杖收进了怀中。 “洛伦,洛伦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发巫师扭头看向废墟的另一端,浑身满是尘土和汗渍的小教士韦伯正震惊的看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后怕似的表情。 “圣十字在上…你不是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吗?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他急匆匆的直接扔下了怀里的一大堆卷宗,忙不迭的跑到黑发巫师身旁: “受伤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圣十字保佑幸好你还活着…快来人,快来人啊我这里有一名幸存者!” “不用担心,我刚刚从御前大法官那里过来的……” 黑发巫师先阻止了几名朝这边跑过来的卫戍士兵,正当他一脸苦笑着安慰小教士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韦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去探望吕萨克大师了?” “嗯?是艾因·兰德阁下告诉我的…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些后怕的小教士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艾因·兰德…还有另一位年纪小一点儿的灰头发先生,今天清晨的时候去我的教堂探望瑟兰了……他们没有告诉你?” 灰头发先生…路斯恩? 洛伦挑了挑眉毛,小个子巫师会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虽然只有十几天的光景,但瑟兰·科沃的确曾经是她的学徒,会关心他的健康状况也是正常的。 有路斯恩在,自己不需要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等等…那你怎么会跑到药剂师行会来?” “呃…这个,这是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小教士的面颊张红,很尴尬的遮遮掩掩将话题转开:“那…洛伦你又有什么事情要来这里呢?” “吕萨克大师的案件,我需要药剂师行会的成员出庭作证。” 洛伦眉毛一挑,目光转向墙上的血字:“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事发的时候,药剂师行会的主要成员正因为吕萨克大师的事情开会,讨论应该如何平息帝都内关于他们越来越不利的舆论。” 小教士叹息一声,悲悯的摇摇头:“因为天色太早加上巡逻的士兵轮值,结果直至爆炸声传来才引起察觉……圣十字庇佑!” “没有幸存者吗?” “洛伦,我…我很抱歉。”小教士把头扭了过去。 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冰冷,缓缓攥紧了拳。 干的…真漂亮! 药剂师行会高层被整个端掉,剩下三三两两的药剂师必然人人自危,没有躲在家里不出门都是好的了……绝不会有人敢出庭为吕萨克·科沃作证! 毕竟…并非每个人都姓德萨利昂,能够让那些躲在幕后的家伙们束手束脚,不敢轻易放肆。 “放开,拿开你们的脏手,凭什么抓我?!” “我可是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我这么做是为了伟大的圣十字扫除这些该死的垃圾,人渣,活该下地狱的魔鬼!” “你们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他们一个个都是双手浸满鲜血的刽子手,杀人犯!当年就是这些魔鬼的奴才,堂而皇之的拿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 “敢抓我,难道你们也相当魔鬼的走狗吗?!” 嘈杂的嚷嚷声令洛伦侧目,身旁的小教士却尴尬的低下头,不敢对视他的目光。 “我过去看看。” “洛伦你不要冲动,我们……”伸手想拦住黑发巫师的小教士韦伯,却连他的衣服也没能碰到,只好尴尬的跟在后面。 唾沫横飞的青年不知不觉停在了黑发巫师面前,一时失神瞪着眼看向他:“你什么人?” “没什么,只是突然对您说的内容有些好奇。”洛伦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却让青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您刚刚说…那些药剂师行会的高层,全部都是魔鬼的走狗,还有献祭什么的…我没听错吧?” “没错!”青年昏黄双眼一怔,兴奋的手舞足蹈:“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一个个的巫师,什么炼金术师变戏法的…全都是魔鬼的走狗,把圣十字的子民献祭给魔鬼…他们全都该死,该下地狱!” “献祭…这可是很严重的罪名啊,您有证据吗?” “当然有!当年的我就曾经差点儿被他们给害死了…要不是我没有喝他们给的药水……” “您多大了?” “二、二十……怎么了?” “不可能。” “什、什么不可能?” “我查过档案,关于药剂师行会当年提出的动议而牺牲的遇难者和幸存者名单…这件事是差不多十年前了,幸存者之中没有一个年龄小于十五岁的孩子…很不幸。” “那、那就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不行吗?!”神色癫狂的年轻人暴怒不止,扯着嗓子嚷嚷:“反正巫师没有一个好东西,跟他们沾边儿的全都是魔鬼的奴才!” “是吗?”黑发巫师扯扯嘴角,依旧不苟言笑: “眼珠泛黄、太阳穴和脖颈处青筋裸露、面部肌肉和四肢有微微抽搐的迹象,肤色暗淡、脱发严重、嘴角皴裂……” “你、你特么在扯什么?!” “哦,还有略微的口吃。”面无表情的洛伦看着慌了神的青年:“这些都是非常标准的,有长期服用有成瘾危害药剂的副作用。” “顺便我再提醒您一句,那些药剂之所以会令人上瘾,除了一些特殊成分之外就是虚空残留…也就是您所指的‘魔鬼的力量’偏高,会产生非常真实的幻觉。” “而且很有趣的是…几乎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长期大量服用这种药剂最终身体还会产生突变…简单来说,也许您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食尸鬼,或者某种四只手,八个眼睛的红毛怪!” “当然作为圣十字的虔诚信徒,您是不用担心这些的,告辞了。” 在年轻人惊恐的目光中,“微笑”的黑发巫师双手背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直至他走远了,青年才突然暴怒,样貌癫狂的挥舞着拳头,以至于两名卫兵都要用尽全力才能按住他。 “我知道了,你也和那些魔鬼是一伙儿的,你也是个巫师,魔鬼的走狗!” “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帝都就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了!” “圣十字万岁,皇帝陛下万岁!正义万岁——!” “正义万岁——!” 第五十七章 急转直下(上) 很快洛伦就真正明白过来,吕萨克大师的案件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药剂师行会案件的第三天,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导师就被邻居敲开家门,还未明白发什么了什么就被涌入宅院的暴徒乱刀砍死,等到卫戍军团士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满地支离破碎的肉泥。 当士兵们赶到的时候,这些“暴徒们”不仅没有四下逃散,甚至聚众抗捕,高声叫嚣着“圣十字万岁”,“巫师们都该下地狱”。 就在卫戍军团将这群人押送之后,圣十字教会的教士们却先一步赶到了黑牢……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等到教士们离开之后,所有的“暴徒”全部无伤出狱了。 帝国给出的答复是证据不足,实在无法明确这群人究竟谁才是杀人凶手;而私下里,各种流言蜚语,超乎想象的猜测犹如瘟疫般弥漫在整个戈洛汶。 比起明面上的真相,帝国的臣民更愿意为了不可告人的丑闻而欢呼雀跃。 和传统的平民阶层,富人与小贵族阶层、权势阶层和站在顶尖的皇室这样完美的金字塔结构相比;无权无势,却拥有特殊力量和大笔财富的巫师阶层加上教会不遗余力的打压,自然最容易遭受嫉恨和怀疑。 连一天的光景都没过,有关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闻就已经在帝都扩散开来,而且越说越离谱——从原先的整个街道,演变成整个帝都数十万计的整个平民区! 甚至还有人“猜测”所谓的“献祭”根本从未停止,帝都的巫师们一直都在肆无忌惮的抓捕平民乃至贵族,向他们信奉的“邪神”举行献祭仪式。 怀疑的声音很快便消失的无所遁形,各种各样恐怖的传说和流言在帝都内大行其道! 什么?你怀疑,问我会不会太假了? 怎么可能!他们是什么人,是邪神的走狗,魔鬼的奴才! 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你!还有你! 你们居然敢为邪神的走狗说话,难道也打算替邪神卖命?! 原本只是一小撮的暴徒,很快演变成了大规模的暴动。 始终保持着观望态度的圣十字教会终于彻底站了出来,将当年药剂师行会的“丑恶行径”彻底“真相大白”,让帝国“淳朴善良”的圣十字信徒看清巫师们的嘴脸,看清他们究竟是如何草菅人命的。 而不论教会的教士们如何宣传,已经在废墟中升天的药剂师行会高层们,也都永远无法替自己辩解了。 而原本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的皇家巫师学院,也在那名导师惨死之后人人自危…学徒们不是躲回家就是住在学院里不敢离开;卫戍军团也派出了足够的兵力来保护皇家学院。 西斯科特·查恩的惨死,彻底演变成了圣十字教会的反攻倒算…当年竭力阻止动议的教会,在这一天彻底变成了“正义的化身”,宣扬怂恿,为处死吕萨克·科沃造势。 这一切…都仅仅是开始,距离御前审判还有整整十天。 没有人能猜到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后的判决…究竟会是什么。 ………………………………………………………………………… “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在这种时候找您来真的是非常抱歉。” 坐在桌子后面,“登门拜访”的学院导师格雷·萨尔面带歉意,语气却十分的坚持:“但现在外面的情况您一定很清楚,如果不是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这次偷偷和您私下会面…其实并没有别的原因,目的只有一个……” “您想知道我究竟还有多少胜算,想知道我究竟有没有把握让吕萨克大师脱罪。” 靠在椅背上的洛伦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开口:“而且…您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对吧?” “没错。” 脸上毫无笑意的中年巫师微微颔首:“整个皇家巫师学院岌岌可危,我们愿意继续站在您身后,甚至是为吕萨克大师出庭作证这都可以……” “但是…您现在必须给我们一个答复!洛伦阁下…您,究竟有多少把握?” 黑发巫师沉默了下来,有些疲惫的目光看向中年巫师身后的墙壁。 虽然猜到了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才刚刚过去五天,没想到皇家巫师学院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们…居然已经开始打算向圣十字教会寻求和解了! 当然,皇家巫师学院和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即便这件事闹到最后变成什么样的地步,圣十字教会都不可能彻底取缔了他们。 但如果一切如预期……帝都巫师们百余年来积累的权势和地位,将会荡然无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没有直接投降,而是选择跑来和自己商量……更何况,就算教会不可能拿学院如何,但却可以对他们这些巫师们动手。 惨死药剂师行会和那名导师…已经变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钟。 事情到了这一步,教会的意图已经明显到不能更明显了…他们想借助御前审判,一次性打垮整个帝都的巫师阶层! 如果不是最后维克托点醒了自己,洛伦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弄清究竟谁才是幕后真凶,洋洋自得于手中的人证物证,以为胜券在握。 圣十字教会的人,已经开始釜底抽薪了! 维克托·修斯,圣十字教会…等到整个帝都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吕萨克是个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魔头。 自己就算搬出铁证…也于事无补! 看到黑发巫师的表情,格雷·萨尔的脸色也很难看:“洛伦阁下,真的就…没有机会了吗?” 洛伦挑了挑眉毛,回过神来:“我能不能先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很奇怪,但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洛伦沉声道:“贵学院刚刚有一位导师惨死,加上卫戍军团已经封锁了学院,你们…是怎么想到要和解的?” “一定是某位导师,或者在学院内位高权重的人提出的这个建议。” 格雷·萨尔微微蹙眉:“洛伦·都灵阁下,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 “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对吗?”洛伦目光灼灼,打断了他。 僵住的格雷·萨尔紧蹙眉头,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他才艰难的微微颔首,长长一声叹息。 “所以,您来到这里质问我,也不是想知道我有没有把握。”洛伦抬起头:“而是艾尔伯德大师让您来‘通知’我……” “皇家巫师学院,已经准备和圣十字教会和解了!” “为吕萨克大师脱罪…最开始是你们拜托我的事情。”面无表情的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到现在,反倒是你们准备放弃,还反手把我和吕萨克大师卖掉。” “你们…干的真漂亮——!” 咬牙切齿的黑发巫师,一字一句低声吼了出来。 “万分抱歉!”格雷·萨尔重重低下了头。 黑发巫师目光沉寂,像是在思考什么。 垂首的中年巫师低眉顺目,谦卑的一言不发。 皇家巫师学院绝对不能退出…眼下还愿意站在吕萨克大师这边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果到了御前审判的时候自己孤身作战,那就真的是必败无疑了! 既然想要和解的人是艾尔伯德·塔罗大师,那么自己就必须弄清楚究竟是什么逼迫他不得不做出让步,甚至到了以御前大臣的身份…向圣十字教会卑躬屈膝的地步! “请您…转达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就说我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但是,他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第五十八章 急转直下(下) “哦…居然的晚餐居然有菲特洛奈小姑作陪——是什么特殊的节日吗…还是说小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心爱的布兰登?” 天穹宫,皇室偏厅。 带着不羁而灿烂的笑,皇子殿下手中的纯银餐刀上下翻转,却丝毫没有掉下来的意思。 “有吗?” 骑士装束的红发少女姿态典雅,手中的餐刀精准无误的沿着肌肉纹理将牛排分割。 “当然,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布兰登笑得像个孩子,直接端起盘子走到菲特洛奈身旁拉开椅子坐下,将两只酒杯满上: “相处的时间,身体的接触,是否有共同的喜好,能否接受对方靠近……这些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往往能反应很多东西。” “举个例子…通常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姑总是会不自觉的坐在康诺德皇兄身旁呢;至于我…嘛,一般都是有多远滚多远。” “那是自己的问题吧?” “没错,因为我不合群嘛;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菲特洛奈小姑也是不会特地来找我的。” “但今天…小姑不仅特地来找我,更奇怪的是对我坐在您身边这件事丝毫不反对,甚至还愿意让我替您斟酒……这又意味着什么呢?”布兰登耸耸肩。 “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继续谈…时间还很早。” “那就容我大胆猜测一下…要么是您有事情要求我,当然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而且那些废物点心应该也没有多少家伙敢向小姑求婚了;要么……” 布兰登轻轻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 “您是来杀我的?” 纯银的餐刀将牛排分割成数块,再用餐叉轻轻将牛胸肉送入那樱桃红的唇中;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下,明如皓月的贝齿用力咀嚼,舔舐,品尝,咽入深喉…… “为什么不说话,是我猜对了吗……哈哈哈哈,千万别啊,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小姑您绝对不会和我这个不懂事的侄子较真的对吧?” “菲特洛奈…小姑?” 说着,布兰登双手扒着桌子,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骑士少女。 丝毫不理会这个笨蛋的菲特洛奈继续享用着自己晚餐,轻轻抿了一口酒。 嗯,味道淡了些。 始终不说话的骑士少女让布兰登忍不住扁了扁嘴……对一个话痨而言最最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对方故意装傻,或者…没人能听懂自己说的梗。 菲特洛奈来的目的,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布兰登就已经猜到了…但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破呢?说破就没意思了,更会让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尴尬。 自己单独和小姑一起用餐的机会可不多,怎么能就这么浪费了呢? “话说…康诺德皇兄今年可能又没办法回来了;唉,也难怪…刚刚经历了一场魔物入侵,北方军团损失惨重,帝都的贵族老爷们肯定都怕得要死吧?要是没有了最精锐的北方军团挡在前面,等到魔物打来的时候再让他们……” “住手吧。” 骑士少女放下了餐具,轻声开口道。 “啥?”抬头的布兰登瞪着纯洁无暇的大眼睛,故意装傻。 “现在帝都所有的人都希望吕萨克·科沃被判死刑…即便是艾克哈特皇兄也不会违背所有的人的意愿,那绝对不是一个皇帝所为。” 菲特洛奈面无表情:“洛伦·都灵…他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是吗?”布兰登面不改色,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那我怎么没见到他哭着喊着跑到天穹宫来,告诉我他办不到呢?” 菲特洛奈没有开口,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捣鬼,我也知道您是代表康诺德皇兄来的劝降的,但是您猜怎么着…我不在乎!” 皇子殿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用力咬了一口牛排:“我答应过洛伦·都灵会支持他到最后,他也答应过我会让吕萨克·科沃成功脱罪…我们两个互相之间都是有承诺的。” “所以在这个总是不择手段,给人惊喜的巫师当着我的面承认他失败了之前…我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他,直至最后!” 菲特洛奈摇摇头,冷冷道:“你会丢尽颜面的,从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变成和所有人对抗的傻瓜。” “反正他们也没有喜欢过我!”布兰登厚着脸皮,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我也从来不指望这群傻瓜和蠢蛋没会喜欢我。” “是吗?” 骑士少女面无表情。 “维克托·修斯为了弥补他当年的错误,绝对不会让吕萨克·科沃能够活着离开牢房;” “圣十字教会意欲反攻倒算,现在帝都内到处都是抗议和反对巫师的人群;” “至于商会……洛伦·都灵确实挫败了他们想要间接控制你的计划,但三亿银币的赌债也大大得罪了他们,还为莉娜·德萨利昂赎清了债务;” “药剂师行会或许原本能够出面声援,但现在他们高层惨死,剩下的只有一群普通的药剂师……绝对没有和圣十字教会对抗的胆量;” “查恩家族的新家主似乎并没有向吕萨克·科沃复仇的打算,但整个查恩家族和他们身后的守旧派贵族们,坚持要让吕萨克以死谢罪,一个年轻的家主是不可能对抗这么多人的。” “还有皇家巫师学院…他们已经打算私下里和圣十字教会和解了,并且承诺只要教会不再威胁到帝都巫师们的安危,就不会再继续和吕萨克·科沃的案件扯上任何关联。” …………菲特洛奈一句一句,平静的开口;这次却换成了布兰登面不改色的享用着自己的晚餐,手中的餐刀将牛排撕扯的不成模样,转眼间他已经喝光了整整一瓶的葡萄酒。 “唉……你们还真的拉拢了不少人,这些家伙都打算为亲爱的皇兄效命吗?”用力吞下嘴里的肉块,布兰登歪着脑袋笑了笑: “看来根本用不着父皇钦点,皇兄已经必然是下一任至高皇帝了吧?嗯…萨克兰万岁!” “他已经孤立无援了,布兰登。” 菲特洛奈正襟危坐,不再沉默:“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 “我说了,只要他还没有认输,我就会支持他到最后……我知道您是替康诺德皇兄开的口,但也休想改变我的注意,菲特洛奈小姑。” “没有人能改变一个德萨利昂的意愿,即便是另一个德萨利昂也绝不可能。” “哦?那还真是多谢了…需要我敬您一杯吗?” “所以我只是通知你的,布兰登。”骑士少女的目光变得认真了:“收手吧…因为洛伦·都灵很快就不再是你的巫师顾问了。” “什、什么意思?” “你觉得谁才能让整个皇家巫师学院下定决心,和圣十字教会和谈?” “那群家伙…皇家学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院长,一个两个导师应该还做不了这么大的决定。”布兰登眨眨眼睛,侧着脑袋: “该不会是……艾尔伯德·塔罗?” “但是不可能啊…这家伙看着挺和善,但他在底线面前还是很顽固的,当初维克托愿意让洛伦插手这件事还是他帮的忙!” “而和谈…也同样是他的提议。”菲特洛奈微微侧目:“猜猜看吧,洛伦·都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做出什么举动?” 皇子殿下楞了一下。 下一刻,突然大惊失色的布兰登猛然起身! “砰——!” 奢侈的靠背椅倒在了地上,僵在原地的布兰登一动不动,锋利的餐刀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还有菲特洛奈冰冷如霜的目光: “我说过…我不是来劝你的,布兰登。” 第五十九章 “和解”(上) 作为御前内阁的成员和皇帝陛下的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大师的低调程度简直超乎想象。 如果不是路斯恩都已经把剑架在车夫的脖子上,洛伦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败不堪的街道,犹如疯人院似的地方,居然是皇家巫师顾问的住所。 空无一人的街道,幽冷冷的风声,破败的房屋,“疯人院”似的宅院……灰瞳少年寒毛直立,忍不住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圣十字在上,这该不会是墓地吧?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已经满是锈蚀和腐坏的大门,冷冰冰的回声飘荡在街道中。 “要不…还是让我去问吧?”灰瞳少年微微蹙眉,诡异的气氛,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只是您的护卫,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就算……” “别说了。” 洛伦朝身后挥挥手打断他,叹口气微微侧目:“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就不跟你絮叨‘这是我的的职责’,‘你的使命不在这里’巴拉巴拉巴拉……全是废话。” “路斯恩,保护好艾萨克还有艾因他们,还有瑟兰·科沃和那位莉娜小姐;夏暮庭院是皇家行宫,但…我真的信不过那些狂信徒们。” 灰瞳少年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郑重的转身离去。 “吱嘎~~~” 刺耳的门轴声打开了老旧的大门,门后站着一位上了年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颤巍巍的向黑发巫师伸出右手: “艾…尔伯德老爷已经等您很久了,洛伦·都灵子爵,这边请。” 枯槁似的手臂,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让黑发巫师毛骨悚然,只是点点头跟着老人走进了房子。 虽然外表看起来相当破旧,但宅院内的摆设却相当有格调……几乎所有的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橱,空气中散发着好闻的油墨和羊皮纸的香味。 在走进了大厅的一瞬间,洛伦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会毛骨悚然的原因了…并不是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是这座房子…… 冷的见鬼了! 明明初春都已经过去,外面是曜日高照的艳阳天,整个大厅居然暗的像傍晚一样,空气已经冷到能看见冰雾的程度…… “万分抱歉,这座宅院的采光不太好,要不要替您把窗帘拉开?” “呃…不用麻烦了,这样就挺好。” “老爷还在楼上,下来得等一会儿,还请您稍等片刻。”颤巍巍的老人招呼着让黑发巫师坐下,手里还端着一个银盘: “这是…刚泡好的薄荷茶,要来一杯吗?” “谢谢。”强挤出一丝微笑的洛伦从老人手中接过茶杯,小小抿了一口…… 笑容立刻僵住了。 冷的。 面无表情的洛伦没来由的一哆嗦,忙不迭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老人依旧站在那儿,披散的银发和胡须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没有没有!”洛伦赶紧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您是老爷的贵客,招待不周可不行。”颤巍巍的老人声音沙哑到都无法听出他是否在用声带发音的地步,一步一颤的离开大厅: “那…我现在就去请老爷出来。” “麻烦了。”嘴角挂着淡然的微笑,表情玩味的黑发巫师凝视着老人的背影,直至他走进阴影之中。 空气很安静,黯淡无光的大厅中飘散着肉眼可见的雾气,杯中的薄荷茶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有何感想?”一个带着些许打趣,却又无比稚嫩的清音在洛伦脑海中响起。 片刻的祥和,漆黑的瞳孔在大厅内掠过。 “不愧是御前巫师顾问,之前只将他当成是个和善的老人真是太贬低他了。”沉思的洛伦微微闭上双眼,低沉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回应道: “强烈到足以扭曲现实的虚空残余…不,也许是他故意将这个空间改变成这样的。” “出于某种…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 “唉…那样的话,亲爱的洛伦不就有危险了吗?”稚嫩的声音惊呼一声,突然变得很是兴奋:“怎么样,需不需要一点小小的‘援助’呢?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你有完没完?” “啊……真是个冷酷的家伙啊,和当初第一次见面,那个光是看到人家就会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了呢。”阿斯瑞尔扁扁嘴:“就连反驳人家的口吻也变得那么顺理成章,自然到连一点点的违和感都不听不出来了!” “亲爱的洛伦…为什么你会那么熟练啊!” 犹豫了片刻,洛伦决定继续无视他。 “洛伦·都灵阁下,让您久等了。” 和善而苍老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还有一个步履蹒跚面带愧疚的老人。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目光逐渐变得凝重了许多。 漫长的沉默,直至老人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您今天特地到访…是为了兴师问罪的吧?” 最后还是艾尔伯德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低声叹息着:“格雷·萨尔去找您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预料了,没想到……” “您不是有所预料,而是非常确定我一定会来。”洛伦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说,冷冷的开口直奔主题: “皇家巫师学院的…院长阁下!” “洛伦阁下,我……” “您从我们抵达帝都开始就一直在谋划…没错,就从我们和格雷·萨尔的‘巧遇’开始……” “从那之后,不论是瑟兰·科沃跑到夏暮庭院找我们求助,说服维克托·修斯让他允许我查案…到处都是您的身影。” “……” “我需要一个答案,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我需要一个答案。” 艾尔伯德失语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您比我想象的更厉害,洛伦·都灵阁下…也许当初我应该更信任你一些的。” “但现在您已经向圣十字教会投降了…堂堂御前巫师顾问,在学院导师被害,帝都巫师朝不保夕的时候选择了‘和解’…真令人出乎意料。”洛伦不无讽刺的开口道: “您知不知道,一旦吕萨克大师真的被处以极刑……” “吕萨克·科沃已经是必死无疑,他必须为当年的事情赎罪……” “我们还有机会——前提是您没有背叛我们!”洛伦粗暴的打断了他,声音中已流露出一丝焦躁。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从维姆帕尔学院开始,他还真的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 明明已经胜券在握,成功近在眼前的时候…身边的优势却一点点的变成了劣势,直至最后让自己彻底孤立无援。 真是好手段。 “我只问一次,艾尔伯德大师…圣十字教会究竟拿出了什么条件,或者什么方式威胁您,让您决定放弃吕萨克大师,选择跟他们和解的?!” 又是漫长的沉默。 “一个我不可能…不,是所有的巫师都无法拒绝的条件。”艾尔伯德摇摇头:“洛伦·都灵阁下,您也是一名巫师,您对巫师和教会的关系怎么看?” “势同水火。”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怎么了?” “势同水火…真是绝妙的比喻,非常恰当——自埃博登建城之后,巫师和教会的关系就从未缓和过。” 艾尔伯德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闪烁:“那如果我告诉您,教会和巫师有和解的机会,而前提就是我们付出最后的一点点牺牲呢?” “您在开玩笑吧,艾尔伯德大师?” “不,我是很认真的…而且来找我的人也拿出了非常切实可行的计划。”微微吐息,老人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和平,已经近在眼前!” 第六十章 “和解”(下) “真的非常抱歉,我…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副样子!” 夏暮庭院的房间内,面带愧意,表情尴尬的小教士韦伯不安的坐在艾茵·兰德面前,眼神还有一丝丝的担忧:“瑟兰·科沃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转?” “没有。”小个子巫师摇摇头,表情同样不好看……除了瑟兰·科沃之外,还有对方那一身教士袍的缘故。 “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精神偏激的情况很严重;再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他的精神殿堂会彻底崩溃。” “那样的话,瑟兰·科沃…他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巫师了。” 虽然知道对方是洛伦的朋友,而且她以前也对教士们并没有太多坏印象…但艾茵现在也很难对小教士能有多少好感。 韦伯悲痛的低下头,双手紧紧扶着膝盖。 “吕萨克·科沃,他是一位能令儿子感到骄傲的父亲,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药剂学大师。” 竭尽全力的克制,才让这个小教士没有直接跪倒在地板上:“不对…这样不对…我们不能让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更不应该牵连这么多无辜的巫师们。” “这绝对不是圣十字的意愿!” 看到对方悲痛到自责的表情,原本还对这个教士不以为然的小个子巫师也多少有些软化了:“不过…他毕竟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害死了成百上千的普通人;如果一点代价都不用承担似乎也太……” 艾茵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要么是吕萨克被无罪释放,要么就会被当成杀人凶手处以极刑。 “洛伦那边…还顺利吗?”韦伯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他已经找到证据和证人了,应该能够为吕萨克·科沃翻案吧?” “不知道,也许吧。” 小个子巫师有些茫然的摇摇头,虽然某个笨蛋总是装成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但艾茵对他实在是太了解…这家伙只有在没自信或者没把握的时候,才会煞有其事的摆出一副“不用你担心,我行的”表情。 而且情况发展到了这一步,艾茵不认为仅仅凭一份药单和证词,就能让群情激奋的帝都接受这个结果…即便是皇帝陛下,迫于众人的压力也不可能立刻接受吧? “吕萨克·科沃大师需要为当年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但这份代价绝对不是以他的死作为结束…这样做除了愤怒和仇恨之外,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小教士双眼紧闭:“即便让他献上生命,当年无辜死去的人们也不会重新复活;以暴制暴的行为和暴徒无异,这完全违背了圣十字的教导!” 艾茵叹了口气,表情中带着一丝丝的倦意…光是为了照顾和安抚一个精神失常的巫师学徒,就已经让小个子巫师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但她知道,那个笨蛋比她更加疲倦,承担着更重的压力;不论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都一定是在为了能让吕萨克·科沃脱罪而四处奔波、游说、威胁、妥协、低声下气的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做交易。 “我们要救他。” “嗯?”小个子巫师愣了一下:“我、我不明白;洛伦他现在不是正在……” “如果用洛伦的办法,到最后圣十字教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只能刺激出更多的仇恨和矛盾,根本于事无补!” 小教士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当然我也并不是反对他;但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他失败了,我们至少也要保住吕萨克·科沃的性命,还有整个帝都巫师们的安全。” 艾茵犹豫了一下。 并非仅仅为了瑟兰·科沃和帝都的巫师们,而是…如果最终吕萨克被处以极刑,那个笨蛋在帝都就没有立身之地了。 虽然能够和他到处冒险,像埃博登或者古木森林的时候那样也很好;但是…… “那…要怎么做?” “问题的关键…在瑟兰·科沃的身上。”小教士韦伯的声音很低沉:“吕萨克·大师在帝都的房子已经被搜查过了,还有他在药剂师行会的店铺;最后剩下的只有他在巫师学院的实验室一处。” “钥匙在瑟兰·科沃的手里。” “只要能找到当年吕萨克大师和那件事有关系的内容,哪怕只是一份日记,一份亲笔写的忏悔书…再加上他本人愿意认罪的话…也许可以减轻罪行。” 小教士紧抿着嘴:“接下来,就是这份计划最重要的部分……” ………………………………………………………………………… “可笑!” 洛伦冷着脸,用简短的两个字打断了艾尔伯德·塔罗的“侃侃而谈”。 “可笑吗?”被抢了话头的老人面色微微有些不善,良好的素养让他保持了克制:“我思考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如此艰难的决定。” “那就请允许我收回前言,这并不可笑。”黑发巫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说话的声音更加不掩讽刺:“这就是愚蠢,而且蠢的够荒唐够彻底!” “如果圣十字教会真的打算和解,那么他们至少会愿意在吕萨克大师的事情上做出让步!而现在的情况却是他们不依不饶,哪里有半点打算和解的意思?!” “洛伦·都灵阁下……” “吕萨克·科沃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是作为十恶不赦的罪人被处以极刑,要么是作为无辜的受害者被释放,只有这两条道路,再没有第三个!” 洛伦起身打断了艾尔伯德的话,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而您和皇家巫师学院的背叛,让原本还有一线希望的吕萨克大师掉到了完全孤立无援!”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您居然还有闲心思和我讨论‘如何平息教会与巫师和解’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可笑至极!” “既然我们今天都说到这儿了,那也请允许我多句嘴——教会和巫师永远都不会和解,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可能!最终的结局只能是一方被另一方踩在坟地里跺一百下永世不得翻身!” 看着眼前暴怒的黑发巫师,艾尔伯德依旧面无表情,轻轻叹息一声:“果然…您还是太年轻,太唐突了;如此不加思考的话语居然能够说出口……” “怎么,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洛伦冷笑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对方的涵养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让他有点儿束手无策了。 嗯…必须要改变战术了。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用这种故意激怒对方的方式来占据上风。”艾尔伯德·塔罗的目光穿过阴影与冰雾,凝视着黑发巫师的双瞳: “对您现在的情况而言,争吵和大放厥词根本于事无补。” “如果您真的这么关心我,那就不应该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背叛。”洛伦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冷静的表情和刚刚暴怒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最后的答复……圣十字教会究竟开出了什么条件,让您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并不是圣十字教会,而是…那个人。” 老人的表情突然一阵恍惚,嘴角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在我见过的那么人当中,真正能够改变这个世界走向的屈指可数…他,他的身上有这种潜质,超越了常理的潜质。” 黑发巫师眯起眼睛,微微蹙眉。 “我很遗憾,洛伦·都灵阁下。” 艾尔伯德缓缓起身,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但是…我答应过他,不会让您继续干涉他接下来的计划。” “所以…只能麻烦您留在这儿了。” 第六十一章 他从深渊归来(上) 冰冷的触感…犹如利刃般刺入了洛伦的心脏。 凝视着艾尔伯德已经缓缓扬起的右手,他的意识在一瞬间被无限放大,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 怎么办,该怎么办? 杀了他?当然不行…能否办到且放在一旁,对方可是御前巫师顾问,也是帝都巫师们的领袖,杀了他等于和整个帝都的巫师为敌,这和自己的目的背道而驰。 自己要做的是说服对方…还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居然能让艾尔伯德·塔罗回心转意,毅然决然的站在了圣十字教会的阵营当中。 无论什么对策,都必须建立在自己向对方妥协这一前提上面…… 而现在…对方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就在这一刹那。 某个熟悉的,充满**意味却无比稚嫩的声音,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响起: “唉…看起来亲爱的洛伦又有麻烦了?” “需不需要人家帮忙呢?” “闭嘴。”强烈抑制着嘴角抽搐的冲动,黑发巫师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已经无计可施了对吧?”阿斯瑞尔的声音依旧环绕在他耳畔,玩味的腔调中蕴藏着深深的诱惑:“交给阿斯瑞尔…就像我们在冰川雪山的时候对付那个莱曼特斯的邪神使徒一样……” “比如说…把这位老先生变成个傻子……” “他和某个神秘人的交易,和解的条件,对皇家巫师学院的控制…你所在意的一切,所有的问题瞬间迎刃而解。” “没猜错的话,我还得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对吧?” “这个我们可以谈,亲爱的…你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没什么是不能解决不了的。”少年圆滑的躲过了这个问题,稚嫩的嗓音里透着一股狡黠: “这么说…是不是就代表亲爱的洛伦,愿意接受人家的提议了呢?” 那一刹那,艾尔伯德的右手已经握住了魔杖,垂下的嘴角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我原本并不想这么做的,洛伦·都灵阁下;但很可惜…您是‘那个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放心…这个过程不会很长,您甚至都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 下一刻,幽冷的冰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大厅汇聚,光线暗淡的大厅瞬间如坠深夜,大厅内的温度立刻从深秋时节坠入了极地的冰窟。 毛骨悚然! 强忍着震惊的心情,故作镇定的黑发巫师眼睁睁的看着大厅内发生的这一幕,死死盯着面带愧疚之色的老人。 自己…真的小看他了;能够成为御前巫师顾问的人,又怎么会是普通的巫师? 强烈的虚空残留,挥洒自如的施咒方式,还有对方在利用虚空力量时的从容…自己都差点儿忘了,这位艾尔伯德·塔罗是和科罗纳大师不相上下,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 归入黑暗的大厅,只留下肃杀凄厉的风声在哀嚎。 肃杀的冰雾,潮水般向黑发巫师的身影席卷而来;翻涌着在所经之处留下成片的冰晶,划破空气的声音犹如奔狼的嘶吼。 酷煞的严寒,让洛伦的表情和动作都变得有些僵硬,用了足足五秒;才抢在冰雾彻底笼罩自己的瞬间抬起左手。 “啪!” 轻轻一个响指,都灵之火。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瞬间多出了一点金红色的光芒;下一秒,光束炸裂。 “轰——!!!!” 爆炸的火浪以黑发巫师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随着烈焰的翻滚周围的冰雾瞬间消散! 薄荷茶,长椅、茶几、地毯、窗帘……金红色的火光咆哮着将碰触到的一切瞬间撕成了碎片。 “无谓的反抗。” 面不改色的艾尔伯德,轻描淡写的扬起右手。 沸腾的热浪瞬间停下…就像时间被静止了一样,不论是空气中翻滚的烈焰亦或被焚烬的地面,全部变成了一动不动的冰雕。 栩栩如生。 “铛——!” 挡在老人面前被冻住的“火浪”瞬间爆出巨大的龟裂,巨大的冲击力让冰墙在一瞬间四分五裂,飞溅的冰渣四分五裂,却没有一个碰到了艾尔伯德的身体。 “秘银武器?” 艾尔伯德微微侧目,瞥了一眼钉在身后墙上的短剑,稍稍整理了下仪容,温和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 “如果您以为我会在这里束手就擒,那就大错特错了。”黑发巫师眉眉头紧蹙:“在彻底说服您之前…我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再拖下去依旧只是无用功罢了…洛伦·都灵阁下,如果您只是想拖延时间来……” “正是如此,时间。”洛伦微微勾起嘴角。 “在走进这里之前,我告诉维尔茨家族的路斯恩…如果我没有在两个钟头内返回夏暮庭院,就立刻前往天穹宫向布兰登殿下禀报,他的巫师顾问……” “已经在艾尔伯德·塔罗大师的家中遇害!” 艾尔伯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 “如您所知,还剩一个钟头零两刻钟。”洛伦微微欠身,仿佛是在等待对方动手:“如果您打算和我详谈,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如果您真的已经下定决心……”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自己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争取到帝都巫师们的协助结果已经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有半点胜算! 赢了,自己就能将巫师学院和夏洛特·都灵女伯爵争取到布兰登的阵营当中; 输了,不光是这位“丢脸皇子”再次被打回原形,自己在帝都戈洛汶也会失去立足之地,乃至整个帝国。 更不用说还有被自己坑了一把的约德商会…如果自己在布兰登那里失势,他们绝对会不顾一切的报复自己! 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但…艾尔伯德还有;对他而言选择在自己身上赌一把绝非不可接受的损失,只是这赌注太大让他感到恐惧而已。 不过既然他都能接受与圣十字教会“和解”这种屈膝折节的结果,又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和布兰登呢? 选择权不在自己,而在他。 不过,即便成功最后恐怕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就算再坏的结果也不可能比现在糟了。 赌一把! 艾尔伯德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笑意,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原来…原来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最后的打算了吗? 明明决定他生死的人是自己,现在反倒是他再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仿佛在给自己下命令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艾尔伯德突然想起了那位“丢脸皇子”——时而如顽童般暴虐,时而天真纯良的像个孩子,从不肯遵守规则,从不肯认输。 只要能胜利,只要赢得最后的结果就行,其他的统统都无所谓…哪怕把事情变得一团糟也毫无愧疚认错的想法。 怪不得…布兰登会选择他作为自己的巫师顾问,还这么坚决的信任他。 哪怕方式方法有所差异,性格和遵守的准则稍有不同,但两个人的本质…… 毫无区别。 自己…被他算计了。 长长叹息一声,老人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的异样,似乎在做出某些无比重大的决定。 “洛伦·都灵…我原本不想那么做的。” “你该感到荣幸…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秘密? 刚刚愣住的黑发巫师,瞳孔猛然骤缩,死死盯着艾尔伯德手中的魔杖…慢慢的,一点点化作了冰晶…龟裂、粉碎、化作无数晶莹的颗粒。 洛伦凝视着眼前这一幕,过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冰冷的触感,沿着背后的脊椎涌入心口,恐惧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自己…自己和虚空的联系…… 被中断了。 第六十二章 他从深渊归来(下) 艾尔伯德·塔罗 这位御前巫师顾问,从不像他表现得那么简单。 塔罗家族在萨克兰境内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为了不和兄长抢夺继承权,他离开了东萨克兰前往埃博登,成为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学徒。 并不只是为了谋一份糊口的差事,拥有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资本;艾尔伯德·塔罗也曾有过野心。 他想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他想以巫师的身份有朝一日踏入天穹宫的宫廷……做别人不敢想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简单,却远大的野心。 曾经的艾尔伯德是个极擅长钻营的人…虽然巫师世界拥有诸多学科,但真正受到重视的基本上只有神秘学、古代符文、炼金学和历史……前两者被埃博登奉为巫师世界的根本,后两者能帮助他在萨克兰土地上谋一份工作。 但他选择的是预言和星相…这是艾尔伯德的第一次赌博,这两门学科因为圣十字教会的严重打压而人数稀少,成功者寥寥无几。 他赌赢了。 凭借在星相学和预言学的成就,艾尔伯德终于在九芒星巫师塔获得了一定的地位;同时他的神秘学研究也随之发表,赞誉无数。 星相学和预言学只是垫脚石,神秘学的成就才是自己获得地位的根本…艾尔伯德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两个学科也成为他的大麻烦——就在艾尔伯德即将成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名导师时,埃博登收到了来自圣十字教会的严重抗议,咬定艾尔伯德有“思想腐化”的嫌疑。 当时的埃博登还并非后来的巫师之城,面对教会的抗议只能妥协,艾尔伯德被流放了……直至三十年后,他回来了。 九芒星巫师塔。 没有人知道艾尔伯德在三十年里经历了什么,但巫师塔仅仅一夜之间就将“元老”头衔授予了这位其貌不扬的巫师。 然而到此还不是艾尔伯德的巅峰时刻…仅仅只过去两年,艾尔伯德就来到了帝都戈洛汶;在觐见了艾克哈特二世之后,便成为了第一位走进御前内阁的巫师。 从默默无名到声名显赫,流放三十年……其貌不扬,和善圆滑的艾尔伯德·塔罗却像是一个赌徒般,用一次次的赌博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艾尔伯德实现了他的野心,成为了第一个走进天穹宫的巫师——但他真正想要做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在他被流放的三十年当中经历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最应该提出抗议的圣十字教会,却选择了沉默,和原本准备站出来抗议的守旧派贵族们一起在艾克哈特二世面前默认了这个事实。 即便是布兰登,也仅仅只能猜到这位御前巫师顾问身上隐藏着某些秘密,甚至是艾克哈特二世让他进入内阁的原因也并不单纯…不过这似乎早就是惯例了,哪个巫师的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秘密呢? ……………………………… 上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丁点儿的力量,一丁点儿的虚空残留都无法感受到,甚至都分辨不出周围的冰雾是否只是被扭曲的现实。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雾化而朦胧,连老人的表情都无法看清…强咬着牙的洛伦脑海中一片空白,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明朗。 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巫师能够拥有的…… 计划失败了。 酷煞的严寒让黑发巫师浑身颤栗,靴子和衣服的表面已经开始凝结起冰霜,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急促。 对方揭开了最后的底牌,而现在的自己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艾尔伯德·塔罗大师……”洛伦几乎是咬着牙,才让自己在不下冰川雪山的“严寒”中将这句话说完整: “您…曾经去过巨龙王国?”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老人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的迷茫。 如坠冰窟的大厅内,只能听到黑发巫师不自然的喘息声。 “你是说…那个因为自相残杀,被巫师们毁灭的国度吗?” 他知道?! 神情恍惚的黑发巫师喘息着,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镇定…… 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能慌…… “洛伦·都灵…我曾经去过你甚至都无法想象的地方,见到过超乎这个世界的存在…你绝对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有多少双眼睛在窥伺着我们这些渺小不值一提的存在。” 艾尔伯德皱起眉头,扬起的右手微微合拢:“这并非我的本愿,但我这种么做是为了萨克兰帝国…我无法拒绝一个巫师不再受到排挤,更不会因为不受到监管而毁掉的国度……” “如果你真的亲眼见过巨龙王国,你就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洛伦紧咬着牙,身体还在不由自主的打颤,依旧感觉不到任何虚空的力量。 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是人家亲口告诉我的。 “不要再做徒劳的抵抗了。”老人缓缓开口,似乎还带着一丝的怜悯:“这座宅院乃至周围的街道,全部都在我的精神辐射范围内…在我决定停止之前,你绝对感受不到半点虚空的力量。” “倒不如说这就是虚空力量的本质…强势者会对弱势者产生绝对的压制,而恰好我的抑制力…直接源自虚空本身。” “以幻想终结幻想……” “以虚无毁灭虚无……” “这就是让我死而复生的邪神,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老人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道:“至于第二件…则是一个预言……” 邪神…预言? 洛伦感觉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我不会杀死你的,洛伦·都灵;但我会彻底毁掉你的精神殿堂,这还会抹掉你一部分的记忆。” 每说出一句话,艾尔伯德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一分:“但只要那个人成功,让教会和巫师达成和解,那么一切的牺牲就都是值……” “真的吗?!” 忍受着冰冷刺骨的痛楚,黑发巫师猛然睁开双眼。 “如果您真的相信这种事情是有可能成功的,那么又为什么会等到最后才做出这个决定?!” 艾尔伯德目光平静,缓缓叹了口气:“因为我在那个人身上,看到了可能性……” “真的吗?” 牙关打颤的洛伦又重复了一遍,缓慢而坚决的开口道:“那我也要告诉您一个‘可能性’——那就是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而去转动!” “对巫师们而言,当它诞生的那一刻崛起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哪个人或者某件事而受到影响。” “同样,作为一个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巫师们的路程也注定坎坷…这同样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能够改变的。” “我曾经到访过龙王高塔,艾尔伯德大师。” 那一瞬间,老人的目光微微一滞。 “如果说这个古老王国教会了我什么,那绝对不是‘巫师会成为毁灭国家的导火索’这样推卸责任的鬼扯。”黑发巫师的声音继续响起: “在每一个重大的决定和改变面前,我们必须谨小慎微……这才是我学到的,这才是他们教会我的。” “我知道您一定在心中存有这样的愿望……能够彻底改变巫师阶层的地位;但您也许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巫师们的地位已经在一点一点的出现改变了,而且谁也阻止不了。” “所以我恳请您…做一个最最谨慎的决定,如果那份‘可能性’真的能够帮助您实现这份愿望,您又为什么会犹豫到最后?” “……” “至少…能否听我把话说完?” “……” “我们还有三刻钟,艾尔伯德大师。” 第六十三章 “他们”(上) 天穹宫,御前内阁。 “关于五天之后的御前审判……” 神情冷淡的艾克哈特二世突然停下,瞥了一眼自己的内阁大臣们:“怎么,看来你们有话要说?” 庄严的房间内一片死寂,除了皇帝陛下敲打桌子之外,再无任何声响。 表情有些紧张的几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转向那两个被空出来的席位……原本就很“精简”的御前内阁,眼下更是规模小的可怜。 “咳咳咳…确实如此,陛下。” 座位离艾克哈特二世最近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轻轻咳嗽两声,环视了一眼身旁仅有的几位内阁大臣:“我以为…如果只是为了审讯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的话…用御前审判的方式未免太过了。” “梅特涅,你到底想干什么?!”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双眼冰冷:“我们在讨论的,可是西斯科特·查恩,帝国伯爵,御前财政大臣!” “那位一个月前,还坐在我们当中的西斯科特·查恩!” “你说…太过了?!” 面对教会审判官的斥责,微微蹙眉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并没有反驳什么。 “如果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涉及到内阁大臣又是帝国伯爵,御前审判理所应当。”梅特涅轻声开口,略微沙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起案件已经变成了近期帝都骚动的源头。” “作为陛下的臣子,我们必须尽可能小心谨慎的处理此事,将暴动和骚乱的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至于御前审判,这种大张旗鼓的做法只能更进一步刺激那些人的情绪。” “我们应该用更理智的方式,而非一味的顺应所有人的请求。” 教会审判官冷哼一声,表情非常的不屑一顾。 “理智?” “现在整个帝都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吕萨克·科沃的判决!这种时候你要我们理智?梅特涅,你是想眼睁睁的看着人们冲进天穹宫,让陛下给他们一个说法吗?!” “而据我所知,您所指的‘人们’现在有不少都在打着圣十字的旗帜,甚至有不少的神父和教士们已经参与其中?” 梅特涅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老人闲聊时的低喃:“也许是我们向往正义和民众呼声的特勒斯大人,认为教会已经可以代表帝国的民众了。” “砰——!” 教会审判官双手拍住桌子,起身几近扑到了梅特涅面前! “怎么,掌玺大臣准备弹劾我?!” 面不改色的梅特涅微微颔首,目光中依旧看不出喜怒哀乐。 片刻之后。 艾克哈特二世轻轻的敲打着桌子,赤色的双瞳眯成一条缝,像是在沉思着。 “所以…教会审判官的意见是举行御前审判,回应民众的呼声;而掌玺大臣认为必须谨慎行事,低调的处理这个案件。” 皇帝陛下抬起头,赤瞳中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不如让我们再听听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大人的想法,毕竟…他才是真正要承担最后责任的那一位。” 那个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维克托的身上。 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御前大法官微微颔首,目光一动不动,澄澈的眼神和僵硬的面孔形成了最鲜明的反比: “我不同意教会审判官的说法,但是……我同意他的观点。” 梅特涅不自觉的皱紧了眉头,微微低叹一声。 “有关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其意义早已超越了整个案件本身……”维克托神情肃穆,目光越来越凝重:“更重要的是吕萨克·科沃本人,也已经不仅仅是这一个案件的问题了。” “如果这件事被低调处理,且不说会不会像教会审判官所说的那样群情激奋,更是要让原本可以树立萨克兰帝国律法威信的机会,变成了一场私下里的阴谋交易。” “一昧的想着如何平息事件,追求安稳绝对不是什么好的提议。” 维克托默默开口道:“但我并不是在反对掌玺大臣……就如梅特涅所说,不计代价的满足民众的要求…绝对不是正确的举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五天后的御前审判,在帝都之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如果这种时候公然反悔…结果只会更糟!” “陛下,我并不是赞同或者反对‘民众的呼声’,而是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于帝国的法律之中……会被外界力量所左右的法庭,绝对谈不上公正!” 话音落下,维克托扫了一眼剩余的三人。 掌玺大臣和教会审判官,完全不为所动。 至于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维克托并不抱期望,也没有人指望能从这位口中得到任何支持。 从头到尾,他支持的都只有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一人。 “不被外界力量所动的法庭…真是有意思。” 教会审判官冷冷的看着他,语气中丝毫不吝讥讽:“仿佛‘正义’在您的口中,已经变成更加崇高神圣的存在了。” “这两者的概念本就有所差别,有时所谓的‘正义’并非绝对的公正,仅仅是多数人得利而已。”维克托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不敢苟同!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信仰和人民的呼声,您所谓的公正又有什么意义?!” “让人民能够生活在一个以法而非权势统治的帝国,守法之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权力,违法之徒得到应有的惩处,这就是‘公正’的意义!”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允许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四处搜集证据,企图为吕萨克·科沃翻案?” 不屑一顾的教会审判官撇着目光,脸色更难看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人的罪行已经到了罄竹难书,十恶不赦的地步了吗?!” “在最终的审判下定之前,没有人是有罪的。”维克托嗓音低沉:“更何况也没有哪条法律明文指定,被关押的犯人就不允许别人为他洗清罪名!” “即便是全帝都的人都认定了他有罪?!” “尤其是全帝都的人都认定他有罪!” 维克托猛然扬起头:“会被外界力量所左右的法庭…绝对谈不上公正!” “而若失去了公正…帝国的法律也将失去它存在的一切意义!” 针锋相对的二人,眼神中寒芒尽显! 在御前大法官毫不退缩的目光下,教会审判官眉头耸动,像是在竭力克制。 低声叹息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神情暗淡,目光微微瞥向身侧的至高皇帝陛下。 艾克哈特二世十指交叉,面无表情的靠在椅子上。 梅特涅微微蹙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想起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想起被陛下及早定下的财政大臣候选人…他总觉得今天的这种局面,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张旗鼓的举行御前审判或许能够暂时平复民众躁动的情绪,但也会使得结果变得难以预料……如果做出了判决,就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圣十字教会,守旧派系的贵族们……看着这些竭力想要将吕萨克·科沃置于死地的人们,掌玺大臣总有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这些人…全部都是康诺德皇储最坚定的支持者。 难道说…陛下的打算是…… “看来,我的内阁是赞成御前审判了。” “很好,那么我们就用这场审判…来向萨克兰的子民证明帝国法律的公正。” “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结果……” “我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六十四章 “他们”(下) 艾克哈特二世的决断并没有出乎维克托的预料…倒不是说形势所逼,而是御前内阁对他们的皇帝陛下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 皇帝的命令就是法律,皇帝的言行断不可改。 萨克兰帝国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们,碌碌无为者有之,肆意放荡者有之,功成名就者有之。 但真正做到了这两条并且矢志不渝的,只有两位……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于当今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即便是那位被称作“狂龙女皇”,以铁血和冷酷不留情面著称的第十世代夏洛特女皇,也曾经在是否剥夺黑公爵的头衔这件事上,犹豫了很久很久…… 在目送艾克哈特二世离开之后,维克托迈开脚步朝天穹宫外走去;当他还没走到第二道宫门的时候,却被掌玺大臣梅特涅拦下,被邀请到偏厅内喝一杯。 大法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想喝些什么,我这儿有洛泰尔来的黑麦芽新酿,埃博登的半甜红葡萄,还有我们家土产的蜂蜜酒……维克托大人家中有没有酿酒的习惯?” “请您随意。”有些无奈的维克托·修斯正身坐下,无奈的看了一眼在酒架前忙碌的梅特涅:“我们家并没有庄园和封地,也不常饮酒。” “那还是尝尝这瓶拜恩的精品甜葡萄吧…除了剽悍善战的骑士,他们也只有美酒最能拿得出手了。”梅特涅微微勾起嘴角,手法娴熟的打开酒瓶,小心翼翼的斟满了两杯,有些心疼的还不忘了将酒瓶放归原处。 维克托捧起酒杯,醇厚的颜色和扑鼻的果香,即便是不善饮酒的他也能感觉到杯中琼浆的珍贵。 “维克托阁下…您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维克托抬起头,梅特涅那双冰冷犀利的眼睛映入视野。 大法官并未开口,也没有询问对方是如何发现的;接受他默认的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我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我必须先提醒您,前往不要被某些人利用了…现在的局面某种程度上,对您非常的不利。” 维克托双眼紧闭,杯中的酒浆在微微晃动,看起来就像是位老酒客娴熟悠然的姿态。 但在座的二人都清楚,那绝对不是。 梅特涅那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传来:“您必须做好准备…御前审判,虽然您才是御前大法官,但您的每一次决议都会被看做是陛下的意愿;我知道您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感到后悔,但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现在的您绝对不能后悔!” “难道我还应该感到荣幸?”维克托自嘲一声:“最后在那个动议上签字的人,是我。” “也有我……”梅特涅面无表情: “如果真的如教会所说,让当年死去的无辜者得到应有的正义,我们早就该死一百遍了;但这样做于事无补,相信我,维克托;有责任感是好事,但有时候…这毫无意义。” “在御前审判的法庭上,您就是帝国法律和皇帝意志的化身,您可以对逝者流露出一丝的痛苦,但绝不能有自责!你要抛弃自己的人性,抛弃自己的道德和怜悯,即便是在无数证人的哭诉下也要不为所动!” “千万切记…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吕萨克·科沃的生死所背负的正是帝都圣十字教会和巫师们近百年来的宿怨;你所要做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被任何一方控制住这场审判的进程,变成他们达到目的的工具!” “如果不出意外…维克托·修斯,五天后的御前审判…就是你人生的巅峰,也将成为你一生中最为闪光的时刻。” “能否坚守你内心的‘公正’,你心目中的‘帝国律法’神圣不可侵犯,帝国的史册将会如何记载‘维克托·修斯’这个名字,将在那一天拉开帷幕!” 梅特涅轻轻抿了一口酒浆,用近乎引诱的口吻轻声说道:“而且在御前审判之后,陛下有意提拔您成为新的御前财政大臣,掌管帝国财权…并且是永久。” “财政大臣?!” “心动了?”打量着对方脸上那片刻而过的惊愕,梅特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促狭。 “不,是因为这根本不可能。”仅仅一瞬间的功夫,维克托恢复了原本严肃的表情:“想得到那个位置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能力,还有人脉和声望…梅特涅大人,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更何况,陛下怎么可能允许他不能完全控制的人掌握帝国财权?”他低声喃喃:“一个偏远小贵族出身还没有继承权的人,成为御前大法官已经是我道路的顶峰了。” “维克托,你很很聪明也很有能力,而且拥有远大的前……” “我也五十岁了,梅特涅大人,不比您年轻太多;而且局势会变成这样,恰恰证明了我还不够聪明。” 艰难的对话让两人陷入了沉默,轻轻和对方碰杯,一饮而尽。 “说吧,您要我做什么?” 放下酒杯,维克托准备开诚布公的和这位掌玺大臣谈一谈:“如您所说,我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在御前审判上做到绝对的公正!所以您最好也不要……” “要想找人说清,我绝对不会找我们的御前大法官。”梅特涅微微一笑:“恰恰相反,正如我所说…我是来帮你的。” 维克托皱起了眉头。 “为了能够在御前审判上取胜,不论圣十字教会还是巫师们那一边必然都会倾尽全力,甚至是用各种肮脏手段博得优势……所以我给你的第一条建议,就是限制证人的人数。” “限制证人的人数?” “没错,如果不对人数加以控制,整个审判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混乱之中,当众让你这个大法官下不了台也有可能!” “我也曾经担任过法官,对某些‘法庭流氓’的手段再熟悉不过…鼓动暴民在法庭闹事,乃至冲撞卫兵群殴犯人…各种肮脏下流的手段,数不胜数!” 梅特涅摇摇头,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其次,双方也肯定都会派出各自的辩护人来为各自的一方申诉;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吕萨克·科沃大师的辩护人是……” “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维克托微微颔首:“除他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 “我听说他已经找到了不少足够充实的证据,能够为吕萨克·科沃洗清罪名。”梅特涅微微点头:“我还听说…他为了得到这些证据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维克托低头沉思,不予置评。 “当然,这位你是不用多担心…话又说回来,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会做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奇怪。”掌玺大臣低吟一声,轻声开口:“至于查恩家族的辩护人,则是圣十字教会。” “教会?!” 维克托的瞳孔猛然射出一道寒光:“教会审判官那位…内阁大臣特勒斯·卢复准备亲自为查恩家族做辩护?!” “当然不是——据说他本人有这个意愿,也非常想扫你的面子,但被陛下拒绝了…如果让一位内阁大臣出面,这场审判就谈不上什么公正可言,只是一边倒的屠杀罢了。” “那究竟是……” “无论是谁,这个人能够替代教会审判官出现作为圣十字教会的代表,都证明他绝对不能小看。” 一脸平静的梅特涅眼角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 “切记,陛下在看着我们……” “端坐在天穹宫的王座之上,不动声色的俯瞰着我们……” 第六十五章 前夜(上) 皎月如钩。 夏暮庭院,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洛伦和艾萨克两个人;初春的月光透过窗户,用轻柔的银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漂浮的尘埃在光辉下若隐若现。 “就是明天了吗?”坐在窗边赏月的艾萨克突然开口,表情像是若有所思。 “嗯。”黑发巫师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小个子巫师和韦伯都已经离开,据说他们是去了吕萨克大师在皇家巫师学院的实验室,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虽然瑟兰·科沃精神还十分混乱,但只要涉及到他父亲的事情就会变得无比清醒,甚至超乎他们的预料,居然连吕萨克大师最后一次进入实验室的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对于小个子巫师的热情,洛伦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也许吕萨克的实验室真的有什么重要资料,但面对一群愤怒,并且对魔法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很难作为什么证据。 至于能否找到吕萨克大师对自己行为感到悔恨的证据……只能说聊胜于无。 倒是小教士韦伯会这么热情洛伦相当意外…如果一开始或许还能理解,但现在帝都的巫师和教会几乎已经是完全敌对的关系,他依然不遗余力的帮自己…… 似乎已经不能用“友谊”两个字来形容自己和他的关系了。 虽然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这位小教士就始终非常热情,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帮自己寻找证据,还曾经在假扮教士的“炼金术师德拉科”手下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见习教士。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虔诚到了极致,还是单纯的热心肠。 “有把握吗…我是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在巨龙王城的时候倒霉的最多是你自己,这次可能会牵扯上很多人。” “我不是说我真在乎那些脑子灌水的土豆们…但,这件事和他们无关。” 看着他瞥着眼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愣住的洛伦轻笑出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艾萨克关心人的方式还真是别扭到了极致…… “尽管放心吧,这次是御前审判,双方的辩护人和证人都是有名额限制的,这一点对我们非常有利。”十指交叉在胸前,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 “我们有配方单作为证据,只要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愿意出面作证…至少,我们就能证明吕萨克大师绝对不是故意行凶的。” “然后?” “然后只要能争取到这一步,就有足够的缓转余地了……只要证明吕萨克并非故意杀人,原本对他的种种污蔑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虽然维克托·修斯大人不可能偏向我们…但至少也不会故意刁难。” 带着几分挑衅的口吻,洛伦的表情却无比凝重:“物证还是其次,莉娜·德萨利昂小姐的证词才是最关键的一环——她是德萨利昂家族的旁支,不论维克托还是教会都不敢轻易否定他的证词。”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会信守承诺了。” 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自己并不完全了解的人身上…这在黑发巫师而言,的确是头一遭。 如果不是没得选,洛伦宁可不去管这件事……整个案件从维克托告诉自己的“秘密”开始就变得不再单纯,早就超脱自己的能力范围了。 为什么会坚持到现在? 明明连皇家巫师学院和艾尔伯德大师都已经放弃了,连吕萨克都对“活下去”这件事不抱希望了;自己却还想尽办法让他们站在自己身后,赌上全部的筹码在这最后一搏…… 仅仅是为了一个承诺,寄希望于能够同时将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和皇家巫师学院招揽到布兰登的旗帜下? 如果只是为了这两点自己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急成这样——等到审判结束,剩下的是一位走投无路的女伯爵,和一个同样走投无路的皇家巫师学院,到那时再想办法招揽他们岂不是更方便? 洛伦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自嘲。 自己…只是不肯认输而已。 “莉娜·德萨利昂?” 艾萨克突然挑了挑眉毛:“你真的相信这个女妖…相信她不会背叛你?” “大概吧。”黑发巫师微微颔首,目光有些踌躇:“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找不到任何会让她背叛的可能……” 心不在焉的回答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不停的挫拭着指关节。 “所以…你其实并没有把握?”艾萨克歪着头。 洛伦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他。 艾萨克像是思考了一秒钟,站起身掉头朝门外走去。 “你要干嘛?” “没别的,我想到了一个能够绝对让她不背叛你的办法…当然,更准确的说是让这个妖女绝对不会背叛我。” “唉?什、什么意思?” “方法很简单。”艾萨克理所当然的拍了拍胸脯:“用本人无与伦比的智慧和男子气概,彻底征服那个妖女对我死心塌地!” “……你要…勾引她?” “不用多想…虽然我对女人这种生物一向没什么好感,但如果是为了我最好的朋友,本天才也不介意万花丛中过,然后…稍微出卖一下自己的贞洁!” “当然,卖身是我的底线,我高贵的灵魂肯定会保持纯洁…至于被本人魅力彻底折服的那个女妖精可就不一定了;一个晚上或许短了点儿,我尽可能让她欲仙欲死,然后在明天正式审判之前保持清醒,免得一上台就满口胡言乱语。” “……”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我就是在想,她可能会不同意……” “嗯…确实……”艾萨克思考了一秒钟,然后突然自己就笑了起来:“没可能!能得本天才的宠幸可是她十辈子修来的服气,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 没耐性的艾萨克直接挥手打断了黑发巫师的话:“你就尽管等着我去把那个女妖精收拾的服服帖帖,对我任予任求就行了——别说作证,到时候让她在御前审判上当中死谏都不成问题,就这么定了!” 挺起胸膛的艾萨克打开房门,昂首阔步走出了房间。 “……” 叹了口气,黑发巫师迷茫的眺望着远处的天穹宫。 淡淡的黑影从房间内飘过,艾萨克空荡荡的椅子上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翘着二郎腿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洛伦歪着头打量着坐在那儿同样看着自己的少年,那勾起微笑的嘴角和猩红的瞳孔总让人有种不怀好意的想法: “我以为某些人应该先敲门。” “这个嘛…前提是人家之前并不在这个房间里。”阿斯瑞尔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刚刚偷听的举动。稚嫩却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可现在亲爱的洛伦真的很危险啊…你觉得那位艾萨克·格兰瑟姆先生能成功吗?”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没错,但如果亲爱的洛伦明天惨败,那就和阿斯瑞尔有关系了。”阿斯瑞尔的表情变得愈发迷人,苍白的嘴角露出了唇下的小虎牙: “到时候你就会在帝都,乃至在整个萨克兰帝国失去立足之地;等待你的是漫长的流放期…二十年,也许是三十年,阿斯瑞尔真的好担心你……” “那又怎样?” “亲爱的洛伦,我们是有约定的。” 猩红的血瞳在夜空下闪烁,阿斯瑞尔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带着隐隐的诱惑:“但这一次…阿斯瑞尔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我会帮助你,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任何人都无法再将他们的意志置于你我之上……” 第六十六章 前夜(下) “有事?” 坐在书桌前的“黑框眼镜”放下手中的书,挑了挑眉毛。 “呃…可以这么说……”心不在焉的艾萨克耸耸肩,还不忘了身后瞥一眼再关上门:“我有一点点睡不着,所以我就想…反正你也也没睡,不如我们聊聊?” “如果你是想说那三亿银币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你了——洛伦·都灵是骗你的,那些钱全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赢回来的,你也用不着得到我的许可。” 面无表情的少女眼神很平静:“另外我也用不着你给我道歉,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拜你所赐,我所有的债务都已经还清了。” “这事儿我知道…倒不如说那群小笨蛋让我来给你道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艾萨克翻了个白眼,然后径直坐在了“黑框眼镜”面前,歪着脑袋嘴角露出一丝很假的笑: “但我仍然觉得还欠你一个道歉。” “你是听不懂帝国通用语,还是压根就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莉娜讽刺道:“还不明白吗?我是故意激怒你,然后让洛伦·都灵出面道歉为我还清债务。” “艾萨克·格兰瑟姆,我利用了你,明白吗?” “嗯…这种说法有点儿伤人啊……” 艾萨克歪着嘴,局促不安的不敢去看“黑框眼镜”的脸,不安的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才好。 “所以你根本不用和我道歉,我也不会接受的,因为事情到这里已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了;你只是我为了达成目的而利用的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少女轻哼一声不再去看他,再次打开了手中的书册翻看着:“这件事就是我和洛伦·都灵的一次交易——他帮我还清债务,我出面作为他的证人,仅此而已。” “你不接受……抱歉,这和你接不接受有什么关系?” 艾萨克匪夷所思的盯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纠正一下,这不是为了‘让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停顿一下,你明白‘道德谴责’是什么意思吗?” 低头不语的少女对某人的匪夷所思有了新的认知。 “这句话来自于圣十字教会的一句经文……感谢我那两个虔诚到极点的父母,不然我才不可能知道这种鬼都不信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如果不能得到原谅,他就会半永久的处在一个‘自我忏悔’的状态,直至把这件事忘掉为止。” “嗯…我在听。”少女头也不抬的应付着。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向你道歉,然后得到你的原谅’,而不是你需要得到我的道歉…明白了吗?” “你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呢。”莉娜小声嘟囔着。 “这个观点我不能苟同…不过和女性争执不是绅士所为;所以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假装你没说过这句话好了……” “……” 艾萨克耸耸肩:“不过既然说到了你和洛伦,那我们就继续谈谈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如何?” “……你还想怎样?” 片刻的安详,刚刚还嘟嘟囔囔的“自大狂”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房间里宁静的只能听到“黑框眼镜”翻书的声音。 整整过去了一刻钟…… 表情麻木的少女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脸纠结的艾萨克,忍不住冷哼一声:“怎么…某些人不是还要聊聊我和洛伦·都灵的事情吗?” 艾萨克似乎还在犹豫,不耐烦的“黑框眼镜”已经抱着书本起身离去,走向床铺:“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要准备睡……” “我知道你打算骗他。” 少女的话音戛然而止,僵硬的停在了原地;身后传来的是艾萨克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答应要为吕萨克作证只是在骗他…因为这个笨蛋学弟除你之外已经没有别的指望了。” “……” “你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你告诉他了?” “没有,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算上你自己就是第二个。” “为什么?” “哪个‘为什么’?”艾萨克不解的回头看向她:“是‘为什么不告诉他’…还是‘为什么我知道’这件事?” “全部。”转过身的“黑框眼镜”依旧表情麻木:“但我要先听第二个。” “哦…好吧,反正我也快憋不住了。”艾萨克一副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是一名神秘学巫师,我的工作就是在无序且永远没有定论的世界当中研究它们。” “所以每次当有人告诉我一件极其不寻常,或者存在明显漏洞的事情时,我就会变得特别敏感。” 艾萨克一字一句,带有停顿的开口道:“你的计划几乎完美,而且看起来很自然……最重要的一点,整件事看起来和你基本没什么关系…我想这可能就是洛伦学弟的盲点所在,让他误以为是别人想要阻拦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可能是你安排的。” “赌场的赌博、和查恩伯爵的偶遇、大赌局、某种不可描述的暗示…没错,这件事他也告诉我但没告诉艾因,我还答应替他保密了呢…刺客、酒馆、直至最后接受他的条件。” “起因、经过、结果——完美的组合,洛伦学弟替你还清了赌债,还当着你的面收拾了商会和那些刺客,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会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没错,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你们肯定会有一些默契和友谊,看起来你也没理由不站在他身边。” “他没有想到的,就是这一切只是你的安排——或者就连你也只是被某个人利用的棋子,用来引诱洛伦学弟上当的小人物,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你有证据吗?”过了很久,“黑框眼镜”才说出这句话。 “证据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那些智力简单不能看清问题,或者存在片面且主观臆断的人能够认清客观的事实。”艾萨克看着她,眼神坚定: “我绝对不是那种人,虽然洛伦学弟的头脑简单,但我相信他应该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莉娜·德萨利昂缓缓抬头,看向艾萨克,赤色的瞳孔中没有半点神采。 她准备不再理会这个自大狂,转身独自离开。 “等等,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我在骗他吗?”少女转过来看向他,声音有些微颤:“很好,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什么?!不行,这么做绝对不行!”急躁的艾萨克直接挡在了大门前面,语气坚决到了极点:“你绝对不能吧这件事情告诉他,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 “你的证词是洛伦最后的希望,我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他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其实极其的骄傲;如果你真的立刻去告诉他,这家伙绝对会做出某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比、比如说劫狱!干脆搅乱整个御前审判,让它不能正常进行下去…反正每次快要输的时候,这小子都会以身犯险或者做出很可怕的事情,甚至让很多人白白去死也不在乎,那种时候他就只想着赢了!” 艾萨克的语气极其的严肃:“以前是我没办法帮他或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但这次我绝对不会让他胡来!” “那…你要怎么做?” “你还有一个‘为什么’没有问呢。”艾萨克抢先说道:“不准备知道吗?” 莉娜·德萨利昂走到他的面前,看着这个自己似乎很了解,但却又完全不了解的家伙,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没有告诉洛伦?” “哦…这个啊,这个简单。”艾萨克耸耸肩: “我喜欢你。” 第六十七章 抉择之人(上) 一夜无眠。 像无数次冥想一样,黑发巫师缓缓睁开双眼,初春黎明的阳光洒进房间,被风吹开的窗帘送进花的芬芳与早晨的清凉。 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早已站在身侧,特地换上了白手套的双手背在身后,稚嫩英俊的面庞微微颔首,猩红的瞳孔倒映着黑发巫师的白眼儿。 “非得那么麻烦?” “今天是洛伦最重要的日子,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当然要为此负责…姑且扮演一下管家的角色。”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 “从穿着打扮开始。” 这次黑发巫师连翻白眼儿的功夫都省了。 “首先是正装…通常这种场合应该穿更严肃的礼服——黑色针织长袖、紧领、修身的礼服,配上不戴袖套的无花纹细亚麻纯白衬衫…亲爱的洛伦,不得不说这身衣服真的适合你。” “衣扣和腰带扣应该用纯银的,衣领口的别针则需要用绿松石的,领口再系上一根纯黑丝带点缀…至于配饰,洛伦这次代表的是巫师们的立场,巫师塔的九芒星徽章再合适不过了。” “一双经典的埃博登长筒靴是不配鞋带的,而要用扣子固定…厚底、高跟、修长利落,牛皮材质,纯黑无光。一双好靴子就和腰带扣这种不起眼的小配饰一样,体现的可不光是个人修养和品位,还有他的财产和地位……” 少年的动作很轻柔,也很仔细,就像是在雕琢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甚至连袖扣和衣领都花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一丝不苟的将衣服上的折痕抹去。 戴上左手的“施法者”,将“亮银”藏在腰后。洛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窗前向外面眺望了一眼,空荡荡的花园没有半个身影。 还是…没能赶得上吗?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愿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莉娜·德萨利昂身上,但自己手中的确没有多少张底牌了。 如果小个子巫师真的能找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自己或许可以避免让“黑框眼镜”出面作证,但…显然自己真的想太多了。 一个炼金术师的研究资料,尤其是吕萨克·科沃那样的药剂学大师…他的秘密怎么可能放在显眼的地方让人随意就能发现? 如果真是那样,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恐怕早就已经发现了。 默默的转过身,洛伦迈开步伐离去;嘴角挂着微笑的少年已经站在门前,双手捧着“树心”魔杖等候。 “马车已经在花园外了,莉娜·德萨利昂小姐也应该刚刚出门。”阿斯瑞尔彬彬有礼的微笑着:“亲爱的洛伦,祝你一路顺风!” “我看你想说的是‘祝你一败涂地’吧?” 冷笑一声,洛伦从他手中接过“树心”,毫不犹豫的走出了房间。 大厅前,刚刚走到玄关的“黑框眼镜”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表情麻木的回了下头。 “哟,早上好。” 少女瞥了一眼,没搭理黑发巫师的招呼,独自走向庭院大门外的马车;自讨没趣的洛伦耸耸肩,快步走进了车厢。 轻轻锁上车厢的门,看着故意将目光瞥向一旁的“黑框眼镜”,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敲敲车厢。 车夫挥动鞭子,清脆的马蹄声中车轮转动了起来。 “那个,昨天晚上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把一个蠢货说的话当真。”还没等一脸尴尬的黑发巫师开口,少女就抢先打断:“我也知道你不会故意安排这种…愚蠢到极点的计划。” “呃…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和你无关。”莉娜冷哼一声,再次将目光转向一旁扶了扶眼睛:“总之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帮我还清了债务,我则替你为吕萨克·科沃作证…我们的交易就到此为止了。” 越是这么说,就越让人好奇啊…… 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洛伦平静的开口道:“相信你已经知道了……圣十字教会,为查恩家族派出了一位教士作为辩护人。” “那又如何?” “你是皇室成员,对教会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是绝对不会在乎你是否姓德萨利昂的,甚至会用‘信仰’来威胁乃至要挟你,革除教籍…这些,都是教会惯用的威胁手段。” 少女冷哼一声,又扶了扶眼睛:“你觉得一个热衷于神秘学,有‘女巫嫌疑’的人还会在意自己是不是被革除教籍了吗?” “不…我觉得你可能完全不在意。”洛伦的表情有点儿尴尬。 没错,她要是被革除教籍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去皇家巫师学院了:“但总归会对你的声誉造成影响,毕竟…你姓德萨利昂。” “革除教籍、剥夺爵位、收回财产……这些都不可能威胁到我,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至于逐出家族…这是皇室内部才能决定的事情。”少女突然冷笑一声: “说起来,你不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这么信任我吗——不用担心自己的证人,会被某个有钱有势的老头子给收买了。” 黑发巫师尴尬的笑了笑。 马蹄清响,已经驶过街道,车窗外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戈洛汶山丘上的天穹宫;带着黑框眼镜,瘦削的少女目光转向车窗外,赤红色的眼睛远远眺望。 “天穹宫……”莉娜突然开口说道:“是什么样子的?”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困惑。 “很奇怪吗,这是我第三次去那个地方。”少女的声音很平静:“并不是每个德萨利昂的子孙都有资格永远住在那个皇宫里面,或是当成普通的皇家行宫随意出入。” “我第一次去是跟着父亲去觐见,那年我才六岁,还以为只是去拜访某个不认识的亲戚。”少女的口吻中还能听出她存有一丝的留念: “而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天穹宫里的每一处宫殿,每一件陈设,每一座廊柱、花园、吊灯、侍女、仆人、卫兵、我还能清楚的说出每一个壁画究竟在描述的是什么故事。” “但是…我却已经记不清那天父亲…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又做了什么。” “您那一年还只是个孩子。”洛伦的语气同样很平静:“去了一个自己无法想象的地方。” “没错,对一个孩子来说…和壮丽奇诡的天穹宫相比,自己和父亲简直太普通,太渺小而不值一提了,甚至都不值得留在记忆里。” 少女并没有看着他,趴在车窗前像她当年一样眺望着不远外的天穹宫:“但真正回想起来,真正让我把天穹宫牢牢记在心里的绝对不是那些陈设……” “而是更加无形,却和我关系更加紧密的东西…是你不需要去看、听、嗅、触碰就能够切实感受到的东西。” “那孤悬于天穹之上,俯瞰着你的东西……” “你的一举一动,所作的每一件事都在它的注视之下;无时无刻不会感受到并且升起强烈的敬畏之心……” “那才是真正的‘天穹宫’和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洛伦默默的补充一句: “至高无上的…皇权。” “但是…即便是皇权,也有其力不能及的地方,也会有不得不妥协的地方…即便机会渺小,我们依然会有成功的可能。” 片刻的沉默,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 奔驰的马车,在阶梯前缓缓停下。 “我该走了。”洛伦看着依旧坐在窗前的少女: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我们审判庭上见。” 黑发巫师转身,离开了马车。 第六十八章 抉择之人(下) 冰冷的石板,明亮的灯火,鳞次栉比的廊柱,宽敞的大门。 前往天穹宫议政厅的走廊,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红发少年的身影,双手托在脑后,戏谑的目光不停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这次居然真的能将吕萨克·科沃的案子拖到御前审判上来……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你刮目相看啊,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布兰登·德萨利昂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神里带着狡黠:“你真该看看那那些个贵族们第一次听说要‘御前审判’时的表情…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人的下巴掉地上是什么模样?” “没见过。” “那就做好准备,因为你马上就要见到三百个人同时下巴掉地上的壮观场面了!”皇子殿下笑的无比灿烂:“无论如何…这次干得漂亮!” “多谢夸奖,殿下。”黑发巫师面色不变,在布兰登的陪同下,不停的从一个个皇家侍卫的身旁经过。 “天穹宫的侍卫人数,要比平时多很多啊。” “那是当然……御前审判,上一次还是在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担任大法官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估计不少贵族都只是听说过。” 阴森的长廊,频繁巡逻的侍卫…明明整个天穹宫都已经是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氛,布兰登脸上的笑容依旧丝毫不减,甚至更加灿烂了。 “那…贵族们的态度呢?” “你应该能猜得到…恨不得当庭就宣布吕萨克·科沃死刑,然后押送到天穹宫处死——最好是斩首或者绞刑,肯定能让他们高兴坏了!” “帝都的民众,他们会不会参与审判?” “教会倒是很希望这样,但大半个御前内阁集体反对只能作罢——放心,那群被流言和圣十字教会煽动起来的暴徒顶多在戈洛汶山丘下闹一闹,不会干预到审判的。” “御前内阁的态度?” “教会和学院各自对立,军务大臣瑟维林不表态,大法官维克托绝对中立;掌玺大臣梅特涅…比较微妙。” “嗯?”洛伦挑了挑眉毛。 “不要这么看我,我比你还惊讶呢。”扁扁嘴的布兰登歪着脑袋,右手揉着头发:“通常来说梅特涅是不会轻易表态的…这位老爷爷可不是一般的精明,想说服让他做什么非常困难。” “这次虽然他依旧是中立的态度,但却隐约有偏袒巫师的意愿,还说了‘不该让吕萨克一个人为当年的事负责’这种话。”布兰登咬着手指:“如果说谁能让掌玺大臣变得这么冒失,那一定是……” “皇帝本人的意愿。”洛伦缓缓开口。 “我就担心会是这样。”布兰登叹了口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御前内阁的态度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判决,但却关系到艾克哈特二世本人的态度…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内阁大臣们每个人本身就代表着帝都乃至第国内的一股势力,绝对不容忽视。 “所以说……”皇子殿下微微侧目:“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的艾尔伯德?” “嗯?”黑发巫师困惑的转过头。 “别装傻,我的巫师顾问大人…这还是菲特洛奈小姑亲自告诉的情报,艾尔伯德被教会的某个人给策反了。” 布兰登故意摇头晃脑,嘴撅得比鼻子还高:“小姑亲自送来的情报当然不会有错…所以只能是你有想办法将他扳回来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首先艾尔伯德本人做出这个决定也是非常不情愿的,不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是为了帝都巫师们的未来,扩大一点说是为了整个巫师阶层的未来。” 洛伦的语气波澜不惊:“对方给了他一个非常理想化,并且很有实施可能的未来——巫师阶层能够和教会阶层和谐相处,互相尊重并且善待对方,大概是这样。” “巫师和教会…相互有爱?”布兰登挑挑眉毛,突然很假的一笑:“你嗑药了?” “你还能笑的更假一点吗?”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说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但不得不承认…我差一点儿就信了艾尔伯德的那套理论!” “抱歉,我说反了…不是‘你嗑药了?’…而是‘你嗨了多少’?!” “如果!我是说如果…神秘学的理论可以被用来证明圣十字的存在,如果世间的种种规则,我们发现的结论和现象都是圣十字创造的……” 洛伦没理会“一脸看傻子表情”的布兰登,很无奈的解释道:“如果巫师变成圣十字教会下辖的机构…或者换种说法,接受教会的监管呢?” “也许一开始不会很顺利,但长此以往下去……巫师的理论会变成圣十字教会信仰的理论基础,变成支持他们那一套的学说;而教会则能提供非常庞大的资源,让全帝国乃至全世界的人相信,巫师阶层是受到圣十字庇佑的!” “如此一来,巫师们提供了教会急需的拓展性,而教会则能赋予巫师们合法性…双方变成了完全互补的合作关系;至于原本的矛盾嘛…在利益面前,矛盾都是可以谈的。” 话音落下,诧异的布兰登表情渐渐隐去,不再复言。 两人继续向宫殿的更深层走去,身旁经过的皇家侍卫越来越多,雄伟的议政厅已经近在眼前。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布兰登表情如常,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凝重。 洛伦轻笑出声,脚步变得轻快了很多。 “我可以告诉他想做到这一点很难,或者说不切实际…以教会今天的地位想让他们接受这个结果,并不是很容易完成的工作,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可能才会见到一点成效。” “于是我反问他…‘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布兰登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困惑,但几秒钟之后皇子殿下就恢复了正常,双手托着脑袋跟在黑发巫师身侧。 即便真的能够接受这样一个未来,也不代表作为巫师出身的艾尔伯德·塔罗,会对圣十字教会没有丝毫怨言。 凭什么牺牲的人总是巫师们…… 凭什么永远是教士们占据着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 凭什么要我们背负一切苦难和血泪…… 凭什么…你们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 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但是…光这些还不够。”布兰登嘴角一点一点的扬起,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的巫师顾问:“我了解艾尔伯德,他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的。” “没错。”洛伦叹了口气:“我和他做了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个秘密。”黑发巫师微微一笑:“我们各自交换了一个秘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各自都捏着对方的把柄。” “唔……我猜你不会告诉我是什么的。” “不愧是布兰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 “别肉麻了,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拉长脸的布兰登翻了个白眼,抢先一步挡在了洛伦身前:“在你进去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两件事,免得你到时候手忙脚乱。” “首先,这次我还是不能帮你……我是皇室的直系成员不能参与御前审判,因为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是我亲爹!” “其次,是这次圣十字教会派出来的辩护人非常麻烦!” “非常麻烦?”洛伦微微蹙眉:“教会审判官?” “不,要是那家伙就好了——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他的弱点,但这次不是他!”布兰登咬牙切齿着:“那个人是……” 话音落下前,另一个声音突然在二人背后响起: “洛伦,原来你在这儿啊!” 第六十九章 问罪御前(上) 黑色的墙壁与帷幕,纯白的穹顶,金红的火光照亮整个大厅,三百个席位环绕一旁,铁王冠的纹章赫然其上。 议政厅——萨克兰帝国国事议院,统称“贵族议院”。 而现在,整个议政厅的布置出现了些许的变动——正中央腾出了一片空地,并且在空地两侧分别准备了两张长桌。 环绕的席位也被稍稍调整,集体面向正前方阶梯顶端,那属于萨克兰至高皇帝,铁王冠旗帜下的大理石座席。 此时此刻,整个议政厅内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门外不停的有皇家侍卫们来回巡视。 “洛伦,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不不不…这话应该我来说更合适,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黑发巫师微微侧目: “教士…韦伯。” 愣在原地的小教士叹口气,表情复杂的看向洛伦,眼神却无与伦比的坚定:“这次我将作为圣十字教会的代表,为查恩家族和所有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人们辩护。” “按照查恩家族的嘱托,以及…教会的命令,我们要求将凶手吕萨克·科沃处以极刑!” “很抱歉,洛伦;但…这次我可能不得不与你为敌了。”小教士低下头。 不经意间,两个人已经站在了议政厅的中央。 “你是圣十字教会的教士,我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我们当然不可能背叛彼此的出身。”黑发巫师的表情很自然,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可这也不妨碍我们是朋友。” 小教士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洛伦的话有所好转,始终在刻意避免和洛伦的眼神接触。 “我听说艾因和你去皇家巫师学院了,没有跟着你一起来吗?” “艾因·兰德阁下啊……”听到这里的小教士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虽然瑟兰·科沃的确有吕萨克大师的钥匙,但…吕萨克大师的试验资料实在是太多了,仅仅一天的时间连分类都不可能,更不用说找到关键的证据了。” “但是艾因阁下并没有放弃…在我来之前,还看见艾因一个人在堆积如山的羊皮纸卷轴当中翻越,希望…真的能发现什么对吕萨克·科沃有帮助的证据和线索吧。” “抱歉,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艾因先生完全是因为想要帮忙才会参与其中,结果到现在真正在为这件事忙碌的人却是……” “不,你做的很对…连我也没想到去实验室找线索。”黑发巫师抬手阻止了还想要继续自责下去的小教士,轻声道:“这个做法是正确的,只是希望太渺茫了。” 随着一沉重却整齐划一的声响,议政厅的三扇大门同时被打开。 穿着各异,胸前挂着家族纹章的贵族议员们走进了议政厅;没有寒暄,没有嘈杂…走进大厅的贵族们按照各自的家世,地位,权势和财产多寡,有序的从三扇大门进入,找到十二世代以来那张属于自己家族的席位坐下。 席位间的空隙、走到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但整个议政厅却感觉不到半点的杂乱,每一个人的脚步都从容到让人相信他们半辈子都在练习这个,仿佛碰到别人或者发出声音会让自己的家族为之蒙羞一般。 站在大厅中央的黑发巫师和小教士吸引了不少目光,各式各样的眼神不约而同的投向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静静的坐在自己席位上等待着 “看来审判就要开始了。”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我们都应该准备一下,毕竟接下来……” “洛伦!” 在黑发巫师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小教士居然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右臂,表情很是决绝:“有些事情,以我的立场本来不应该说的……” “我不希望看到吕萨克大师被处以极刑,我不敢在审判了瑟兰的父亲之后再去看他的那双眼睛…这、这绝对不是圣十字的信徒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洛伦勉强宽慰着,不动声色的想抽回右臂,却被小教士攥得死死的。 “但是!吕萨克·科沃必须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会想办法的,我有办法保住他的性命!”韦伯猛地瞪大了眼睛:“求求你…洛伦,能不能配合我一次?!” “洛伦,我会尽可能体面的让这场审判结束,双方都不至于尴尬下不了台;只要你愿意……” “抱歉!” 微笑的洛伦眼神中已经多出了几分冰冷,硬生生抽回右手:“但是…不可能。” “你就…那么看重输赢?”小教士还是不肯放弃。 “不是我看重输赢。”洛伦挑挑眉毛,背过身:“是我只能赢……” “不能输!” 得到答复的小教士表情一暗,脸色难看的转身离开。 “御前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伴随着门外皇家礼官嘹亮的嗓音,一个身披戎装大氅,刀削斧刻般的中年人大步走进了议政厅。 临近座位的贵族还不停有人起身向这位大人致敬,却统统他直接无视过去;神色冷峻的军务大臣阔步向前,走到议政厅最顶端的大理石王座右手边最近的位置,毫不犹豫的坐下。 “御前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 嘹亮的报名声还在继续,穿着简易,却令人如沐春风的老人迈步走进了议政厅;面色平淡,步履轻缓,微笑着向一旁的贵族们颔首示意。 “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 表情冰冷的维克托一身黑色宽袖长袍,目不斜视表情严肃,怀中捧着一本看起来沉重无比的黑色典籍,上面的烫金大字让周围的贵族们纷纷侧目。 《萨克兰帝国法典》。 从面前路过的瞬间,黑发巫师能清楚的觉到维克托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面色平淡的洛伦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轻轻勾起了嘴角。 面色微沉的大法官眯起双眼,从容的走向属于自己的席位。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 听到皇家礼官的呼声,整个议政厅内几乎人人侧目! 这两位内阁大臣竟然同时抵达…抬起头的黑发巫师,就看到对面表情复杂的小教士轻轻叹息一声,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表情,就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似的。 踏着沉重的步伐,艾尔伯德·塔罗却没有直接走向自己的位置,而是止步在黑发巫师身前;与此同时另一位教会审判官也做了相同的事情,将小教士韦伯挡在身后。 “我犹豫了很久,洛伦·都灵阁下。”老人的表情很犹豫,也很纠结,再也不复原本那种虚伪造作的和善: “就在刚刚,我大大的得罪了那位教会审判官。” “原本我们已经做好了妥协计划,以及如何保全吕萨克·科沃的性命,而现在…我们势同水火。” “您绝对不会后悔的。”挑挑眉毛的洛伦微微颔首,声音决然:“就像科罗纳大师总放在嘴角的那句话。” “圣十字是过去,巫师是未来;那么理所当然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艾尔伯德的嘴角微微颤抖,意味深长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孤身一人步上台阶,只有脚步不再犹豫。 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皇家礼官嘹亮的声音: “古萨克兰王国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萨克兰人的王; 御剑骑士团之首,帝国的军团统帅; 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驭龙者; 陛下驾临——!!!!” 整个大厅内的贵族纷纷起身,齐齐侧目;透过重重叠叠的人群,一个坚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门外。 仿佛心有灵犀般,黑发巫师和小教士韦伯同时抬头,四目对视。 要开始了! 第七十章 问罪御前(下) 一片死寂之中,那个伟岸的身影步履矫健的走过了无数的贵族,走过了象征至高权力的御前大臣们,走向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纹章,那大理石砌成的冰冷王座。 沉重的步伐,成了大厅内唯一的声音。 艾克哈特二世面沉如水,在整个议政厅的注视下,缓缓转身。 纹章之下,所有高傲的人们纷纷低下了他们的头颅,向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帝躬身行礼。 黑发巫师同样低下了头,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托某位“丢脸皇子”福……他总算没有在御前审判开始之前,还对这个萨克兰帝国极其特殊的审判形式和来源还处在完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萨克兰帝国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御前审判”,源自于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为了平息诸公国与教会间的矛盾,第一次使用了这种非常“特殊”的审判方式。 但实际上,“贤者”布兰登的真正目的却是从圣十字教会手中夺取司法权……在第六世代之前,萨克兰帝国的司法权始终都被教会所把持,不论诸公国还是帝国,审判罪犯都必须以圣十字的名义,并且由主教和教会审判官负责审理。 之所以记得那么仔细,也是因为那个被教会全权掌控司法的时代,也是巫师们受到压迫和排挤最为严重的时代…… 在这位第六世代至高皇帝的治理期间,他逐步从教会收回了司法权,只保留一部分“宗教审判权”,将司法权完全置于皇权之下,同时设立了“御前大法官”这一职务。 《萨克兰帝国法典》于“御前审判”这两个“新鲜事物”,也是“贤者”布兰登一世留给帝国的宝贵遗产。 相较法典,“御前审判”更像是一场调停,或者说没有“骑士”的决斗审判…双方可以拥有各自的辩护人,提供证据、证词、证人以及足够具有说服力的辩护。 最终…在三百名贵族议院的议员们见证下,抉择出最具有说服力和为人信服的一方。 正因如此,这场审判的关键并非完全在于证据和证人;哪一方更能说服在场的三百名贵族,得到至高皇帝的认可,哪一方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低头颔首的黑发巫师,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台阶上的五名内阁大臣。 教会审判官和御前巫师顾问分别站在分庭对立,大法官不偏不倚,军务大臣从不表态,掌玺大臣态度微妙…… 最终的审判权,依然在艾克哈特二世的手中…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至高皇帝,在此郑重宣布……” 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回荡在议政厅中,将洛伦从沉思世界中拉回了现实。 “我本人将不会参与庭审,将有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代表圣十字与帝国的意志,主持审判!” “若受审者并无罪责,愿圣十字予以宽恕;” “若其十恶不赦,则严惩不贷——!” 浑厚的话音在议政厅久久不散,艾克哈特冷冷的扫了一眼大厅,转身走向站在一旁的维克托·修斯;表情坚毅的大法官连忙躬身行礼。 “不必这个样子。”艾克哈特二世淡然开口,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内阁大臣:“维克托,我知道今天这个机会…你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片刻的死寂中,身影微微一怔的维克托沉默不言,倒是让一旁教会审判官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原本的御前审判应该是自己和维克托两个人来主持…现在却变成了他一个人的。 “去做吧,做你想做也该做的事情。”威严的十二世代至高皇帝陛下眼神肃穆:“我相信你,所以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遵命!” 仅仅一个词,维克托说的很慢,但身旁的人都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传出来的决心。 艾克哈特二世没有说什么,微微颔首,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议政厅。 那个瞬间,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御前大法官,立刻变成了众人的焦点! 担忧、紧张、忧虑、犹豫……这一瞬间,刻板的维克托·修斯的脸突然变得不再让人能看懂他的心情,悲喜皆无! 议政厅内,一片肃静。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维克托走到了皇帝陛下的席位上,怀抱《法典》缓缓坐下,深吸一口气。 “帝国的臣民们,仅以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陛下的名义,我在此郑重宣布……” “御前审判,正式开始——!” …………………………………… 与此同时,皇家巫师学院,;吕萨克·科沃的实验室。 “《论药剂的常规处理方式》……《常见病理一览》……《罕见突发症状研究》……《非常规药剂使用方式》……《一百二十七种常用配方药物》……《萨克兰大瘟疫研究》……《阿尔勒鼠疫实录》…………” 并不算宽敞的实验室内各种各样的研究资料堆积如山,甚至到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 口中念念有词的小个子巫师蹲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中飞快的翻阅着各种各样的材料,轻巧的手指一刻不停的在羊皮纸上一边查找一边做着记号。 自从瑟兰的手中弄到钥匙开始,整整找了一天一夜的艾茵·兰德双眼已经布满血丝,蓝宝石般的眼珠始终在不停的颤抖。 “御前审判已经开始了,放弃吧!” 焦急的路斯恩直接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艾因!你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了,就算再找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已经来不及了,放弃吧!” “只要御前审判还没有结束,就应该还来得及……”头也不抬的艾茵飞快的回答道,凌厉的手指依然在不停的翻阅着资料:“我查过历代御前审判的规则,至少有过六次中途递交证据的情况,我们还有时间!” “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这是我战斗的方式,也是我唯一可以帮到洛伦的地方。” 疲惫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头,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灰瞳少年的肩膀:“我知道你只是在担心我,路斯恩,谢谢你但是…我不能放弃。” “你想想看…这所学院,还有这里的巫师们和学徒们…他们都在指望着洛伦能够赢得胜利,期望着最后的结局。” “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辜负了这份期望!” 灰瞳少年的眼神复杂,看了一眼疲惫到极点的艾茵·兰德,还有旁边依旧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 他真的不想告诉小个子巫师,刚刚那位格雷·萨尔巫师跑过来告诉自己,皇家学院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看着面色苍白,双眼血丝的艾茵,他怎么开得了口。 “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当然!”艾茵立刻点头,语速比平时快了不止两倍:“如果我们找到了证据,想要凭借巫师的名义送进天穹宫是不可能的。” 没错,找到证据很容易,但想要立刻送到天穹宫中却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还是涉及到案件本身的巫师们,肯定会被围在外面的教会严加防范。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这确实强人所难了。 微微蹙眉的灰瞳少年深吸一口气,猛然抬头: “交给我了!” “路斯恩?” “这件事不需要你担心,交给我就行!”路斯恩的表情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要你真的能找到那份证据,我就有办法将它送到艾克哈特二世的面前!” “不论用什么办法!” 第七十一章 第一战(上) “诸位御前内阁的大臣们,尊贵的议员们……” 议政厅内,黑发巫师的声音回荡着,一如既往的平静: “在这场御前审判之前,我已经向御前大法官递交了足够充分的证据;恰恰相反,查恩家族和圣十字教会所能提供的全部都是间接证据,没有任何一样能够直接证明吕萨克·科沃就是杀害西斯科特·查恩的凶手!” “事实上,不仅吕萨克大师本人始终都在竭力否认自己的行凶举动,本人所提供的证据也足以说明这一点——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药剂配方绝对经得起检验,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达到致死的效果。” “没错…即便是对一位六十七岁的老人也没有达到致死的地步;恰恰和某些人说的完全相反!” 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教会审判官的脸色直接难看到了极点。 台阶下,查恩家族的席位当中几位老人死死盯着双手背在身后的黑发巫师,仿佛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他碎尸万段。 “异议!” 不紧不慢起身的小教士韦伯表情凝重,紧绷的双手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首先吕萨克·科沃是西斯科特大人的私人医师,毫无罪责这一点本就是无稽之谈。” “其次吕萨克·科沃是帝都乃至全帝国首屈一指的药剂大师,也是最顶尖的医师…对这样的药剂大师而言,在配方单上稍做手脚旁人根本无法察觉,更不敢提出异议——所谓的配方很有可能就是为事后做好准备的推辞!” “我对炼金学一窍不通,洛伦·都灵阁下,但我清楚一点。” 微微侧目的洛伦就看到小教士的目光笔直的射向自己,眼角透露着一抹严肃:“即便是少量的药剂对身体也能产生效果,只是不容易被察觉!” “那又如何,配方单上的各种药剂有任何一种和毒死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毒药匹配吗?”洛伦轻哼一声,微微勾起嘴角: “恕我直言…不是匹配,而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吧?!” “不仅如此,正如我刚刚所言,诸位并没有拿出任何可以客观证明‘吕萨克·科沃是毒杀西斯科特·查恩的凶手’这一点,也没有提供任何吕萨克不得不毒杀西斯科特的理由,从头到尾都只是非常纯粹的主观臆断!” “这场案件当中唯一能够说明的,就是吕萨克·科沃作为西斯科特·查恩的私人医师,具备最基本的作案条件……也就是唯一能够说明‘吕萨克有行凶嫌疑’这一点的线索。” “仅此而已。”沉默的大厅之中,洛伦的声音变的愈加讽刺:“仅凭这一点…帝国顶尖的药剂大师就要被当成十恶不赦的犯人,押入关押死刑犯的囚牢!” “究竟凭什么断定,就是他在为西斯斯特·查恩准备的药剂中下了毒?又凭什么一口咬定他就是凶手?!” 连声逼问之下,面不改色的小教士攥紧了拳。 “什么也没有,什么证据都没有……”洛伦的目光直接扫向坐在台上的教会审判官,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只是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半个帝都都在盛传吕萨克·科沃就是杀人真凶,戈洛汶山丘下遍地都是高喊着要‘伸张正义’的仁人义士了!”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咬牙切齿,脸已经难看到变成了绛紫色。 “铛——!” 整齐划一的响声,议政厅内的皇家侍卫用长戟敲击着地板。 “铛——!铛——!铛——!” 刺耳又嘹亮的巨响,让大厅瞬间寂静。 “肃静。” 坐在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不动声色的抬起右手,冰冷的目光瞥向已经变成所有人瞩目焦点的黑发巫师: “我首先要批正洛伦子爵的两处谬误;首先,查恩家族和圣十字教会提供的证据,并不能完全视作‘纯粹主观臆断’,同样和你所说恰恰相反,死者家属的证词是可以作为第一手证据的。” “其次,虽然并没有记录在《法典》当中,不过萨克兰的审问惯例就是‘最有嫌疑和动机者’作为嫌犯;如你所说或许没有道理,但这是萨克兰的习俗之一,习俗法也是自然法的一种,是可以被引用的!” 维克托的话音落下。 黑发巫师没有反驳,挂着公式化的微笑向御前大法官微微颔首。 他早就猜到,这位御前大法官不会轻易偏向某一位…在作出最终决断之前。 议政厅内的气氛稍稍缓和,维克托将目光转向小教士韦伯,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感:“针对吕萨克的动机和嫌疑这两点,教会是否有什么需要说明的?” 大厅沉默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小教士。 “请允许我先阐述吕萨克·科沃阁下的嫌疑。”彬彬有礼的韦伯向维克托躬身行礼,神情严肃:“首先在之前提供的证据已经说明,在西斯科特·查恩大人遇害之前,吕萨克·查恩始终都作为他的私人医师。” “我们已经询问过查恩家族的成员和仆人,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年事已高,虽然身体仍属健康但依旧非常小心谨慎,几乎所有的药物,乃至每天的正常进食和饮料都要经过吕萨克·科沃的严密检查和安排。” “可以说…西斯科特大人每天摄入的任何东西,都在吕萨克·科沃的严密监控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不是吕萨克本人的行为,致使西斯科特中毒而死他依然难辞其咎!”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压力,小教士轻轻松口气:“正因此,在本案中西斯科特·查恩是中毒而死,因此无需多说,吕萨克·科沃本人的嫌疑最……” “吕萨克·科沃本人的嫌疑最大……没错!就是这种妄自揣测的狡辩言论,让一位帝国顶尖的药剂学大师不得不遭受牢狱之灾!” 黑发巫师冷冷打断了小教士的话:“荒谬…可笑!” 嘴角微微抽搐,小教士韦伯绷紧了面颊。 “韦伯阁下,您刚刚提到您对炼金学并不了解…的确,就在刚刚您所提供的证词也十分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洛伦继续说道:“我也就不多提毒药除了正常口服摄入外,还有空气和皮肤摄入这种低级问题了。” “查恩家族是个非常庞大的家族,吕萨克·科沃虽然是西斯科特本人的私人医师,但也并不是每天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如何能保证他所有的摄入物都在吕萨克·科沃本人的严密监控下?” “这个,当然不可能无时无刻……”小教士微微蹙眉,表情有些紧张:“但是作为私人医师,吕萨克·科沃在这方面肯定会对西斯科特大人有所叮嘱,并且有明确的执行方案……” “换而言之!” 洛伦微微勾起嘴角,“砰——!”的一声双手撑在桌子上:“圣十字教会也是承认…有这样一份药剂配方单的存在…而并非像您之前所说,只是无稽之谈对吧?” “如果是…那么我之前提交的证据已经说明,药剂配方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与毒死西斯科特想匹配的药物……” “如果不是…那么刚刚韦伯阁下说明的所谓‘证据’就是一派胡言,纯属构陷——!” 坐在维克托身旁的掌玺大臣眯起眼睛,表情非常微妙。 小教士面色苍白,有些焦急:“可、可是……” “可是什么,您准备反驳自己刚刚提出的证据吗?!”洛伦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还是说这份查恩家族的证词纯属虚构,是某个人为了陷害吕萨克·科沃才……” “洛伦·都灵阁下——!” 维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冷的开口道:“你…过分了。” 片刻的沉默,轻轻微笑的洛伦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坐回了位子上。 御前大法官不紧不慢的按住扶手,缓缓起身: “接下来…请双方传唤证人!” 第七十二章 第一战(下) 大厅内的气氛为之一顿,小教士苍白的面色也略微有所好转,强打着精神坐在席位上,怀中还紧紧抱着圣十字的教义。 台阶下的贵族议员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身份也不允许他们在如此庄严的御前审判上大声喧哗,只是躲在无数的人影之中,窃窃私语。 细小的声音,犹如啃食梁木的蚂蚁;诡谲的目光从阴影中打量着台阶上的内阁大臣,相对而立的小教士和黑发巫师,用他们诡诈的心思去揣度,哪一方的胜率更高。 他们不会因为洛伦·都灵的一时得势就轻易下注,也不会因为教会的实力雄厚就将希望寄托在小教士韦伯的身上。 听着耳畔的私语,面色微沉的维克托·修斯双目冰冷,丝丝冷意从大厅的每一处角落扫过,眼神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洛伦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位御前大法官在竭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意。 他心目中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御前审判”,却被这些贵族议员们看成是一次利益与权力的赌博;决定最后他们选择的并不是公正,而是哪一方获胜的可能性更大,哪一方的胜利对他们而言更为有利。 仅此而已。 那一刻,洛伦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维克托对自己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了…恐怕在他眼中,自己的目的也是不单纯的。 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和那三百名贵族没有任何区别…辗转周旋,也只是为了利益,为了布兰登做出的承诺。 杀死鲁特·因菲尼特,还有……实权伯爵的头衔。 台阶上,几位内阁大臣的表情也不尽相同——始终默不作声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仿佛这场御前审判和他没有丝毫的关联。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凶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身上离开,仿佛在看他的杀父仇人。 艾尔伯德·塔罗的表情依旧还有一丝的犹豫…暂时占据上风的洛伦·都灵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安全感,眼神中的情绪似乎更加的惶恐了。 只有梅特涅·利奥波德……这位掌玺大臣的位置很微妙,一定程度上他代表了艾克哈特二世本人的意见,但另一方面作为掌玺大臣,他的态度也肯定能够影响到皇帝本人。 不仅如此…洛伦已经特地从布兰登那里打听过了,梅特涅本人也曾经担任过御前大法官,而且和当年那场令维克托深受打击的惨案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甚至有可能…他也知道一部分内幕。 所以这场赌局的关键,在于梅特涅·利奥波德的态度……只要能够争取到掌玺大臣,御前内阁中巫师和教会的实力对比就会变成二比一,绝对的碾压! 问题在于…如何才能让梅特涅·利奥波德放弃中立,正式表态? 窃窃私语的声音仍旧不断;在一片细语声中,圣十字教会的证人走进了议政厅。 ……………………………………………………………………………………………… 比尔博·多伦,查恩家族的次等男仆……在宴会当天晚上看到吕萨克·科沃走进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房间; 皮特·帕尔,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贴身侍卫兼职车夫……证明西斯科特·查恩大人曾经在前往宴会的途中取出一只药剂瓶服用,被验证和吕萨克·科沃平时提供的药剂瓶非常相似…… 安德烈·查恩,西斯科特·查恩的表弟,查恩家族现存的最长者……曾经多次看到吕萨克·科沃和西斯科特·查恩发生激烈的争吵,此类情况曾经出现过不止一次…… 诺兰·纳尔,药剂师行会硕果仅存的中高层之一……表示查恩家族曾经不止一次投资药剂师行会,非常得到已故会长的尊重;而吕萨克·科沃曾经不止一次当中反对会长的执行方针…… 多伦·道尔,吕萨克·科沃前副手…… 吕萨克·科沃曾经的合作者…… 吕萨克·科沃的好友…… 吕萨克·科沃的……………… 一个又一个和吕萨克·科沃有关联的人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议政厅内来来回回;诚恳无比的言辞仿佛都能让人听到他们的哭泣声。 重新振奋精神的小教士彬彬有礼的向他们问询着,循循诱导之中每一位证人的言辞都变得出奇相似,仿佛都在暗示着什么却又没有直接明说出来。 从头到尾,黑发巫师始终没有开口过一次,十指交叉在膝上,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冰冷的目光静静的“欣赏”着小教士韦伯的表演。 “……也就是说,艾登·埃伦先生,你作为前药剂师行会的办事员,曾经被吕萨克·科沃赶出了药剂师行会,那么请问他是以什么理由对一个毫无过失的办事员做出这么过分的举动?” “理由只有一个,我是会长大人方案的坚定支持者!” 证人席上,一位年轻人激动的手舞足蹈,眼神中还带着愤恨之色:“没错,吕萨克大师确实很厉害,但他毫无人性可言,从未在乎过病人的死活!在他的眼里一条生命甚至比不上他的实验,还经常擅自在病人身上实验他的新药剂,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也就是说,类似的例子很可能不止一次,而且没有记录?” “当然没有!吕萨克大师是药剂师行会最顶尖的,会长大人为了颜面总是想办法了结…但我是行会的办事员,像这种被擅自被迫使用新药的病人我都有过记录!” 台阶下,原本还能镇定自若的贵族议员们纷纷面面相觑,到处都是私下小声交谈的声响…显然,这些有钱有势的贵族们可都是药剂师行会的“常客”。 “御前大法官,诸位内阁大臣们,我想这位办事员先生的话已经可以说明我之前没有回答的第二个问题了。” 小教士转过身,毕恭毕敬的微微俯身,表情中带着几分凝重:“吕萨克·科沃的确是帝都乃至帝国最优秀的药剂大师,但这并不等于他是十全十美的!” “私自使用未经检验的新药,在病人的身上做实验对吕萨克·科沃而言早已不是新鲜事,因此即便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并非被毒死,而是死于吕萨克大师的新药,这恐怕…也不无可能!” “更何况吕萨克·科沃与前药剂师行会会长意见不合,而西斯科特·查恩大人也曾经是会长的赞助人和支持者…圣十字在上,我不想妄加揣度吕萨克大师的心思,但很难说他会对西斯科特大人有多少好感。” “这些矛盾…也许就是他最后做出这令人遗憾决定的诱因之一。” 台阶上,教会审判官的面色微微缓和,而王座上的维克托依旧面无表情,冰冷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阁下,这已经是第十位证人了,您就一句话都不准备说吗?”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黑发巫师的身上。 “不说…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带着些许的嘲弄,回首的洛伦直接无视了那位教会审判官能杀人的目光: “到现在为止教会所找来的全部证人,都只是旁敲侧击的说明吕萨克·科沃具备一定的嫌疑…只有嫌疑,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我就不需要反驳什么。”微微勾起嘴角,洛伦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厌烦…这种漫长的拖延战术是他最讨厌的一种。 可想而知,这些所谓的“证人”有多少是被收买来的…而能被收买的人,就一定有破绽。 既然找死,那自己现在就给他们致命一击! 第七十三章 瑟兰·科沃(上) “艾登·埃伦先生,您是药剂师行会的一名忠心耿耿的办事员,因为对吕萨克·科沃擅自对病人使用新药令你感到不齿,认为此举背叛了药剂师行会一贯以来的信誉才会主动站出来作证的,我说的没错吧?” “岂止是不齿,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激动的年轻人直接破口大骂:“就是因为他这种被判了药剂师行会…不,简直就是背叛了整个药剂师乃至巫师阶层的疯狂举动,我才站出来,伸张正义!” “原来如此,您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巫师!”黑发巫师恍然大悟:“可也许吕萨克大师只是为了进行试验,不得已而为之的呢?” “这和实验乃至一切研究无关,这是忠诚与否的问题!”年轻人慷慨激昂的大手一挥:“忠诚是无价的,任何违反这一点举动都是耻辱的遮羞布!” “真的是这样吗?也许会有人认为您这是在小题大做呢。”面不改色的洛伦继续说道。 “那他们就应该问问自己的内心,是不能经受得住道德的拷打!”年轻人一声冷哼:“抱歉…我承认吕萨克·科沃是药剂学的大师,但这次是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容妥协!” “即使是巫师,我们也首先是帝国的臣民;而对帝国的臣民来说,忠诚…永远是第一位的!” 此话说完,议政厅内掌声雷动! 证人台上的年轻人激动得涨红了脸;一旁的小教士韦伯却死死盯着面带微笑的洛伦,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 维克托·修斯面不改色,冷眼旁观;似乎已经察觉到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微笑。 其余三位内阁大臣也分别面有异色。 掌声渐息,所有的目光汇聚在了洛伦·都灵的身上。 “艾登·埃伦先生,您瞧瞧这是什么?” 一抹玩味的笑意在洛伦脸上漾起,左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断裂的魔杖:“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啊?” 刹那间,小教士和那个年轻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特地向格雷·萨尔巫师证实过,这就是您本人的魔杖;还敢请问……” 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年轻人那惊慌失措的脸,洛伦脸上的笑意愈发的冰冷:“为什么它会断成两截,而且还会在药剂师行会惨遭屠戮那天,出现在事发当地的墙角被我捡到?” “这、这个、这是因为、为……” “因为你当天见到了暴徒,去没有及时去通知正在总部内的行会高层们;事发之后又担心自己遭受问责所以才折断魔杖扔在那里,假装出事…听说还装成重伤躺了几天。” 洛伦轻哼一声,随手将魔杖扔给年轻人:“当天遇害者无一生还,身为唯一一个幸存者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您真是幸运啊,‘忠心耿耿’的艾登·埃伦先生!” “异议!” 小教士明显焦急了起来,急促喘息着看向御前大法官:“洛伦阁下所说的事情,和案件本身没有任何联系!” “异议。” 黑发巫师不紧不慢的打断了他,双手背在身后转向维克托·修斯:“这件事关系到证人本身是否具备作为证人的资格,并且其个人发言和提供的证词严重缺乏可信度!” “不仅如此……” 目光冰冷的洛伦毫不畏惧的看向坐在台阶末尾的教会审判官,对方的表情已经和要杀人无异了。 “包括之前九位圣十字教会所提供的证人,我请求法庭严密调查这些人的背景和详细资料;他们所提供的证词…很可能都是伪造,或者具有明显偏向性和暗示性的。” “这种无中生有,以偏概全,事先串通好的证词…应该不足以作为本案审理的依据!” 说着,洛伦还不忘了瞥一眼身旁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的小教士。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一双双或是震惊,或是愤怒的目光射向黑发巫师的后背。 维克托·修斯眉头紧锁,目光愤恨的教会审判官和表情淡然的艾尔伯德哑口不言; 掌玺大臣闭目养神,倒是始终毫不在意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突然来了兴致,好奇的打量着孜然一身的黑发巫师。 漫长的安静之后,御前大法官恢复了原本冷静的神情,沉着开口道: “传…下一位证人。” 听到这个答复的小教士长松了一口气,而那位惊慌失措的年轻人早就被皇家侍卫押了下去。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看小教士的表情就知道,圣十字教会的计划已经被自己彻底打乱了…恐怕他们原本是想着用数量庞大的证人不断加深众人对吕萨克·科沃本人的怀疑,再在正式审理犯人的时候对吕萨克本人施压。 利用其对数十年前惨案的愧疚也好,或是众口铄金的压迫也好…只要吕萨克本人顶不住压力,选择了认罪…那就等于落人口实,再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证词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再去相信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教会还能用什么招数逼迫吕萨克·科沃,只要他坚持否定,那就什么用也没有。 看着在台上左右局促,表情为难的小教士韦伯…真的很难想象,为什么教会要竭力让一个和英诺森大主教持相反意见,同时又籍籍无名的他来担当辩护人呢? 面不改色的洛伦十指交叉,目光存疑的瞥向台上的教会审判官…对方的表情仍旧阴冷可怖,愤然的死死盯着自己。 莫名的不安在洛伦的内心扩散开来,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看到倔强的站在大厅中央的小教士,深深的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大门。 那一刻,整个议政厅的贵族们都为之侧目,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圣十字教会的最后一位证人。 那一刻,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险些直接起身! 居然是…… 瑟兰·科沃?! 年轻的巫师学徒走进了议政厅,低垂着头,颤栗的双手捂着脸;脚下的步伐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踉跄摇晃的身影丝毫不让人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扑倒在地。 天知道都快要崩溃的瑟兰,究竟是怎么一步一个脚印踏进天穹宫的?! 坐在席位上的洛伦面不改色,太过用力的指关节已经开始泛白,十指死死扣住了手背,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巫师学徒的身影。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 小教士的脸上再看不到半点紧张与焦躁,瑟兰·科沃那扭曲挣扎到极致的痛苦,三百名贵族们的冷漠…… 议政厅的气氛愈发的沉重。 从大门到证人台短短的一小段路程,漫长的却像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钟头;当瑟兰·科沃停下脚步,黑发巫师甚至能听见大厅内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我、我的名叫…瑟兰·科沃……” “我是…吕萨克·科沃…的…长子和…唯一的继承人……” 仿佛无意识的低吟,巫师学徒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扶在台上的双手轻轻抽搐…那忍受痛苦的表情,仿佛就像是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尽数撕开,显露在大厅内众目睽睽之下。 遍体鳞伤,血迹斑斑。 维克托·修斯皱紧了眉头,冷漠的目光中抑制被抑制的愤怒愈加强烈,黑发巫师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正面的交锋与周旋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是抛弃一切伦理、道德、底线,彻底撕破伪善的嘴脸,不择手段的决斗; 以血祭血! 第七十四章 瑟兰·科沃(下) “铛——!铛——!铛——!铛——!铛——!” 长戟敲打在地板上的声响,在议政厅内久久回荡。 犹如垂在胸口的重击,令所有人的呼吸为之一滞,只留下死寂般的宁静。 站在证人台上的瑟兰·科沃精神恍惚,双眼布满血丝;苍白的面色旁是杂乱垂落的发丝,从头到脚散发着一股失魂落魄的气息。 表情沉重的小教士起身,彬彬有礼的向台阶上的内阁大臣们躬身行礼,缓缓走到瑟兰·科沃的身旁,声音轻柔无比。 “在座的诸位大人们,相信你们已经听到了…这位就是瑟兰·科沃,吕萨克·科沃唯一的儿子和继承人,也是皇家巫师学院著名的天才学徒,一位对父亲的安危无比关心在意的儿子。” “瑟兰,我问题。”小教士韦伯转过身,平静的看向凄凉落魄的巫师学徒:“我听说你父亲曾经不止一次让你作为他的实验助手,参与到他本人研发新药剂的实验当中,对吗?” “是的……” 学徒艰难的开口,微微颤抖的嘴唇看不到一丝的血色;隔着两张桌子黑发巫师也能看清楚他不停扩散收缩的瞳孔。 那是精神负荷达到极限,却还在拼命忍耐的表现。 “我…父亲的每一次实验,我都曾经参与过。”瑟兰的喉咙抽动着,像是在艰难的吞咽着足以腐蚀洞穿内脏的毒药,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撕开身上的一处伤疤。 “其中…包括作为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私人医师期间吗?”小教士还在继续追问着。 “是、是的……” “我对炼金学并不了解,但我听说每一位药剂学大师在面对新的病人时,都会根据其病情重新调整药剂的配方,甚至是研发新的药剂。” 小教士依然在不停的追问着,尽管语气十分的轻柔,彬彬有礼;但所说的每个字却都之中问题要害: “那么这一次…你也曾经协助吕萨克·科沃,你的父亲为已故的西斯科特·查恩大人开发新的药剂吗?” “我、我……”学徒艰难的喘息着,撑在桌上的双手露出了青筋,冰冷的汗珠如雨般从额头滴落,在证人台上留下一片水渍。 洛伦缓缓闭上了眼睛,扣住手背的十指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恐惧。 台上的教会审判官同样没有说话,他只是抱起肩膀,嘴角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隐约猜到什么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叹息一声,依旧闭目养神;只有军务大臣似乎还没有放弃对黑发巫师的好奇心,抱着肩膀打量着他,像是在期待什么。 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目光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栗,眼前的巫师学徒仿佛和某个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了。 那位…惨死在自己怀中的少女…也曾经是同样的表情。 小教士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只是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柔,决然的表情前所未有: “这是最后的问题…瑟兰·科沃,你的父亲吕萨克·科沃是否曾经在明知新药剂具有危害的情况下……” “将它使用在西斯科特·查恩的身上?!” ………………………………………………… 时间回到几天之前…… “药剂师行会的动议?” 阴暗狭窄的房间内,精神恍惚的巫师学徒缓缓抬起头。 “没错,那是一起十几年前的案件…明面上在帝都贫民区推广医疗的药剂师行会,暗地里却是在利用这件事私下进行大规模药物试验,以此来推进陷入瓶颈的研发进度。” 阴影中,那个声音平静到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最后事件败露,药剂师行会颜面丧尽,数以百计的无辜者惨死,甚至有的地方整条街道都没有一位幸存者。” “可…可是……”蜷缩的瑟兰全身脱力般瘫倒在地:“这件事…和父亲他有什么关系?” “非常遗憾,瑟兰,真的非常遗憾;因为这件事我本是不想告诉你的。” 那个声音轻轻叹息一声,继续开口道:“你的父亲,吕萨克·科沃……” “就是当年那起动议的主谋!” 清冷的声音犹如刺入胸口的尖刀,让巫师学徒犹如被冻住般僵在原地! “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父亲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他怎么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他!一定是!他们不想承担责任,就把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推到了父亲头上,让他去死就不用再害怕有人找他们……” “瑟兰——!!!!” 就在陷入疯狂的巫师学徒歇斯底里嚎叫的同时,一只洁白的手猛然攥住他的衣领,同时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头发,让那双疯狂又恐惧的眼睛和自己四目对视。 “你我都清楚,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吗?” 恐惧的瑟兰·科沃面容呆滞,艰难的喘息着;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溢出,打湿了那人的右手。 “吕萨克·科沃,他是你的父亲…但同时他也是亲手害死了近千人的杀人凶手;他只有付出代价,才能彻底平息帝都内数以万计的平民们对巫师阶层的怒火……” 沉重却漠然的声音,幽幽然传入瑟兰的耳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吕萨克大师认罪…用杀一个人的罪名来偿还他原本应该付出的千百倍的代价。” “当然,想要办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你必须帮助我;以圣十字之名,我绝对不会让吕萨克·科沃遭遇不公,或是被处以极刑;” “以圣十字之名,我会让这件事有个体面的,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结局!” 颤栗的巫师学徒抬头,嘴唇还在微微颤抖:“真、真的能办到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也许不能……也许仇恨真的是可以被遗忘,被时间淡化的;也许终有一日我们能彻底抛弃彼此的成见,真正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 “如果这真是圣十字的意志,那我就将完成它!” …………………………………………………………… 平静而淡漠的声音回荡在瑟兰·科沃的耳畔,巫师学徒的喉咙抽搐了一下,扶住桌子的双手不再颤抖。 “是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议政厅内一片哗然之声! “铛——!铛——!铛——!” 整齐划一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让大厅恢复了肃静。 声音落下,小教士韦伯的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的激动和兴奋,只有某种怅然若失的冷静,麻木的脸上没有丝毫悲喜之情。 焦躁、急促、安静、彬彬有礼……原本所有的情感,此刻的小教士身上只有身为圣十字信徒,那无法用言语表明的神圣,目光中只剩下无与伦比的虔诚。 黑发巫师终于闭上了双眼,讽刺的勾起了嘴角。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整整一个月内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瑟兰·科沃的援助…… 及时出现的证据…… 机缘巧合相遇的“黑框眼镜”…… 惨死的药剂师行会…… 和自己分开的小个子巫师…… 莫名背叛自己的艾尔伯德·塔罗……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自始至终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就这么简单! 自己终于看懂了,终于不再迷茫了 维克托·修斯的表情依旧漠然而且冰冷,目光瞥向一旁: “洛伦·都灵阁下,您就没有任何想要向证人询问的事情吗?” 黑发巫师轻轻起身,淡然的目光看向始终不敢正视自己的小教士韦伯: “没有。” “我…无话可说。” 第七十五章 名为信仰的力量(上) 令人绝望的死寂仿佛没有终止的那一刻,看着瑟兰·科沃脸上那不断变化的惊恐和痛苦…洛伦就清楚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早已到崩溃边缘的巫师学徒被两名皇家侍卫搀扶着离开了议政厅,在那萧瑟的背后,是小教士双手交叉而立,面无悲喜的身影。 平静的维克托·修斯微微颔首:“那么下一位证人……” “御前大法官大人!” 抢在维克托话音结束之前,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起身,声音响彻大厅: “我在此向审判庭提出申请,放弃传唤证人的权利!” “洛伦·都灵阁下,证人的证词可不仅仅是您的权利,还关系到您之前所递交的证据和证词的真实性……” “感谢您的提醒,艾尔伯德·塔罗大人。”黑发巫师回过头,向好意提醒自己的老人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但我还是希望审判庭能够接受我的请求,不要传唤我的证人。” “与此同时,还恳请维克托·修斯大人和诸位内阁大臣,能够在正式传唤犯人吕萨克·科沃本人之前暂时休庭一段时间,并且允许我和凡人见一面。” “毕竟…我是他的辩护人,至少有权了解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健康情况,是否能够正式出庭,鉴于刚刚瑟兰·科沃的情况,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 面不改色的小教士微微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向洛伦·都灵。 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似乎非常不愿意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 “我倒是认为这么做并无不可。” 掌玺大臣梅特涅嘴角微笑,在维克托身旁轻声开口道:“刚刚那个孩子的精神状况你也看见了,确实是一言难尽。” “不论吕萨克·科沃究竟是不是罪魁祸首,眼下还都未下定结论…如果他在法庭上出现任何意外,伤害的都是陛下的颜面!” “更何况…这是他本人自己提出来的请求;并非我们不让他传唤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克托微微眯眼,并没有回答。 “我赞同掌玺大臣的意见!”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整个御前内阁为之一惊,四双眼睛诧异的看向王座的右下手——从不轻易表态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今天怎么突然改性了?! “都看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梅特涅说的很对!”抱着肩膀的军务大臣冷哼一声,忍不住开口道: “这么做确实不合常理,但御前审判本就没有什么规则可言,只要合情合理的要求都可以……他还只是要求暂时休庭而已,当初梅特涅的那场御前审判可是进行了三天三夜,不也没有人说什么吗?!” 更何况,我还真的想看看这个布兰登的御前顾问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但这句话军务大臣当然不会说出口。 掌玺大臣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轻咳两声重新闭目养神。 沉默了片刻,再次起身的维克托·修斯缓缓扬起右手,冷眼看向议政厅内无数射向自己的目光: “谨以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授予我的权柄,我…维尔特·修斯现在正式宣布,暂时休庭——!” 话音落下,台阶下面的席位间立刻传来一阵密集的窃窃私语声。 微微松了口气的黑发巫师缓缓睁开眼,目光瞥向一旁,看到一脸表情复杂的小教士,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面色扭曲的教会审判官冷哼一声,直接从台阶上甩手而去,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对这个结果有多么的不满。 艾尔伯德只是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黑发巫师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议政厅内,鸦雀无声。 …………………………… “为什么这么做?”伴随着从身后接近的脚步声,小教士韦伯的声音响起。 依旧是充满了热情,真诚与单纯,还有些傻傻的腔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神情淡然的洛伦转过身:“或许韦伯教士可以为我解答一下?” 小教士抬起头,目光有些躲闪: “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洛伦……” “韦伯,我们是朋友…在洛泰尔公国的时候,你曾经帮助过我不止一次。”黑发巫师缓缓开口,声音蕴藏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所以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究竟知道什么了?” “真的…要我亲口说出来?” 小教士咬着下唇,眼神中多了一丝哀怨:“我真的不想这么做的…但没有别的机会了。” 片刻的安静,四目相对的二人表情各异。 “从吕萨克·科沃…不,应该是从来到帝都戈洛汶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我的敌人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始终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每一步的计划。” 带着某种莫名的感慨,轻笑一声的洛伦开口道: “是敌视着巫师阶层,并且恨不得杀光全世界巫师的圣十字教会吗?” “是那位身处断界山要塞,却依旧有无数人愿意为他效力的康诺德皇储吗?” “是千方百计想要陷害我,让我身负巨债不得不为之效力的商会?” “亦或者是站在阴影中,对干涉了他们利益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守旧派贵族?” “也可能整件事情,其实都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谋划?” “要不然就是皇家学院的巫师们,为了引我上钩故意设下的陷阱?”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小教士的眉头就多出一道痕迹,复杂的表情就更加凝重一分。 “都不是,藏在幕后的是一个更了解我的敌人。”洛伦挑起眉毛,摇着头将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多出了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是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帮助我,让我从未有过任何怀疑的人。” “真正的黑暗,永远都是藏在灯下的!” 垂下头,小教士的肩膀在微微耸动着。 “最初的证据也好,唯一的证人也好,有可能的线索也好…全部都是拜你所赐,令我深信不疑自己的朋友宁可要背叛教会,也在竭尽全力帮助我寻找一切有可能的线索。” “就是啊…谁能想到单纯、傻帽、天真、懦弱还满脸傻笑,总是怀揣着一个莫名耿直愿望的小教士……” “才是真正深不可测的怪物!” 小教士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只剩下虔诚和倔强。 “若要讽刺和挖苦的话还请随意,这是背叛朋友理应付出的代价。”虽然这么说,但小教士表情仍旧很痛苦,泛红的眼角甚至还有泪花: “但…就像洛伦你说的那样,莉娜·德萨利昂…你唯一的证人已经不会为你和吕萨克·科沃作证了,一旦让她出现就是这场御前审判终结的那一刻。” “换而言之,你已经失去了最强也是唯一的一张底牌,这场御前审判的结果已经注定,断不可能更改。” “吕萨克·科沃要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为了瑟兰·科沃我也同样不会让他被处以极刑,那样的结果除了延续下去的仇恨之外,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 洛伦嗤了一声,不屑的扭过头。 “仇恨和成见,都是可以随着时间而被磨灭的,痛苦的记忆留下去不会有任何好的结果,也绝对不是圣十字期望的。” 沉重的摇了摇头,挺起胸膛的小教士目光灼灼:“洛伦,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信仰属于所有人…我从未忘记过自己说的话。” “我要在御前审判的审判庭上,让所有的巫师和圣十字的信徒们亲眼见证……” “一个全新的时代,将会怎样开始!” 第七十六章 名为信仰的力量(下) “全新时代,原来如此……” 片刻之后,沉默的黑发巫师终于开口:“原来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在最后选择了背叛,还想要我死。” 小教士目光复杂,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为了全新的时代,就要让吕萨克·科沃背负一个他从未犯下的罪名,就要让整个药剂师行会的惨死,让整个帝都的巫师们惴惴不安的活在随时会被人踹开家门,剁成肉酱的地狱当中……” “还真是个…挺‘光明’的未来呢……”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小教士韦伯急切的辩解道,哭红的双眼充满了真诚的晶莹:“只要这场案件结束,巫师和教会的关系就为大为改观!” “另外药剂师行会的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情,动手的暴徒也并非教会指派——甚至包括后来杀死学院导师的那些人,维克托·修斯大人也澄清过那些教士是假扮的!” 洛伦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指望你还会相信我了,这是背叛朋友应得的下场……”小教士面色一暗,神情无比的凄凉:“但洛伦,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从未骗过你,每一句话每一次对你的帮助,我都是发自肺腑的!” “我知道对你这样要强的人来说,一个巫师受到监管的未来绝对不够!但这是现实世界,让那些尚且愚昧的信徒们去接受他们不理解的事物…是需要耐心和时间的!” 小教士咬着牙,滚烫的泪水已经布满面庞:“有些事情我们可能一生都无法完成,但若我们因此放弃,那绝对不是圣十字所期望的,那绝对不是圣十字的意愿!” 黑发巫师只是看着他,目光冰冷。 “对教会而言,接受巫师的存在同样需要时间;而我相信让巫师去接受信仰同样需要漫长的过程;如果能以一次切肤之痛,将过往的仇恨就此斩断,那么……” “我同意。”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小教士的声音停下了。 “以教会作为监管和思想体系,再由巫师们负责完善并且巩固其根本……精彩绝伦的设想。”洛伦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平静: “平心而论,我认为你说的很对……不光是让民众接受巫师需要时间,巫师本身的研究也同样需要受到一定的监管,才能不让十多年前的惨案再次上演。” “在任何情况下,一个不受到监管的力量本身…就是非常可怕的。” “不仅如此,包括吕萨克·科沃本人乃至整个案件…不得不说,你的做法很高明,甚至有可能真的可以终结百年来巫师与教会的矛盾。” 活动活动肩膀,洛伦继续轻声说道:“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办到…这就和手段无关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不能强求别人…换成是我也不可能想象出比这更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小教士连忙抹了两把眼泪,眼神愈发明亮,激动的笑了出来:“那洛伦你要不要加入?!” “我已经说服了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和英诺森大主教,剩下的就只有教会审判官一个人,问题几乎已经解决了!” “就让吕萨克·科沃大师和这次的事件变成双方最后的切肤之痛,让一切的痛苦和仇恨都变成过去,让理解取代芥蒂,让信仰不再有差别!” “等到那一天…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片刻之后,黑发巫师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听起来…似乎是这样。” “感谢你能够理解我,这一定是圣十字的意志!”激动的小教士攥紧了拳,嘴角的笑容愈盛:“我早就知道的,从我们在古木镇相遇的那一天就知道,你一定会帮助我的。” “一起来改变世界吧,洛伦!” 说完,小教士伸出了右手。 洛伦也跟着笑了,然后…轻轻一挥打掉了小教士伸出的右手。 “抱歉,不可能。” “唉、唉?” “不好意思…和什么狗屁新世界相比,我还是觉得输赢比较重要。”洛伦耸耸肩,脸上依旧是淡然而无所谓的微笑: “我答应了吕萨克·科沃,答应了皇家巫师学院和瑟兰还有布兰登·德萨利昂,会让他无罪释放…然后这些家伙就会欠我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有他们所有人跟我约定好的东西。” “洛伦……”小教士皱着眉头:“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印象中的你绝对不是……” “绝对不是什么,利欲熏心狡猾世故?”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翘起嘴角:“抱歉啊,我光伟正的主角大人,你就是想让作者写完这一卷…也得先打败我这个罪恶滔天,冥顽不灵的关底大反派才行!” “那真是太遗憾了。”小教士轻叹一声:“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无计可施!” “真的吗?”洛伦打了个哈欠,一脸的浑然不觉:“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轻易死心的。” “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 说到一半,洛伦忽然转身再扭过头来,笑的狡猾:“好险好险…差一点儿就剧透了。” 回过头,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抬脚,轻松愉快的离开了长廊。 ………………………………………………………………………… “情况怎么样,我听说好像不太妙…那个吕萨克大师的儿子被教会的人给利用了,应该不至于让他们翻盘了吧?” 还没等走到楼梯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就连忙靠近前来,脸上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没有想好办法,要不然我再去和维克托叔叔说说看…至少今天休庭半天,我们晚上想好对策明天再继续?” “绝对不行!” 看到布兰登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的黑发巫师连忙摇头:“帝都的局势已经被教会彻底控制了,一旦他们占据上风的消息传出去,一夜之间就会传遍戈洛汶…舆论也是可以杀人的!”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站稳脚跟,控制住手中还有的底牌——首先是莉娜·德萨利昂,教会能策反一个就能再来第二个,绝对不能让她出现在审判庭上。” “其次…就是吕萨克·科沃。” 洛伦皱紧了眉头,缓缓看向同样一脸凝重的布兰登:“维克托·修斯答应让我先见他一面,但从黑牢到审判庭还是有一段路程的,押送犯人似乎是卫戍军团的工作。” “你担心里面有圣十字教会的人?”布兰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不论怎么说,只要教会拿不出证据,吕萨克大师就能对一切罪名矢口否认,就还能争取最后的机会。” 黑发巫师咬着字一句一句的开口道:“卫戍军团那边我实在是不能放心…必须想办法临时换掉他们,找一群绝对和两边都扯不上关系的人去负责押送;在我见到吕萨克之前,决不能让任何人和他说一句话!” “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去找瑟维林叔叔…教会的爪子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天穹宫内的皇家侍卫里面。” 布兰登抱着肩膀,轻轻松了口气:“实在不行,大不了我亲自…呃,这个难度好像大了点儿……” 确实…无论如何艾克哈特也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丢脸儿子”去押送如此重要的犯人…尤其是犯人的辩护人还是他的巫师顾问这个前提下…… 洛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已经和小教士韦伯彻底掀牌,下一场…… 就是生死之局! 第七十七章 噩耗(上) 天穹宫,议政厅偏殿。 有资格走进这里的,只有五个人…掌玺大臣梅特涅,军务大臣瑟维林,御前大法官维克托,教会审判官特勒斯,还有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 因为将他们叫进来的人,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我想应该不用再告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了?” 艾克哈特二世面沉如水,目光冰冷而威严的从每一个御前大臣的脸上扫过:“御前审判的意义…诸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为什么会这样?” 掌玺大臣将双手放在身前,低沉的哀叹一声;那默然的叹息令维克托额头的皱纹又多一分,绷紧的双手早已露出了青筋。 皱着眉头的教会审判官表情有些扭曲,愤恨的冷哼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似乎还在为刚刚得到的情报感到愤慨。 艾尔伯德·塔罗双眼微闭,摇摇头;悲痛的表情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这不是御前大法官的过失,陛下。” 叹了口气,最后开口的人依旧是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忍不住抢道:“每天定期的活动范围,两次提审,全天候监视,一日三餐都有专门负责检查的负责人,整整半个百人队的卫戍军团就在外面……” “更何况那里可是黑牢…全帝国除了断界山要塞和天穹宫不会有第二个比那里更安全,更严密的地方了!谁能猜得到他居然找得到机会……” “瑟维林·德萨利昂!” 艾克哈特轻轻的打断了自己的军务大臣,虽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御前大臣们却已经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怒意。 没有片刻迟疑,瑟维林果断俯首。 死寂的偏厅内,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责怪和惩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想要的是答案!”皇帝陛下的语气愈发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包含着无穷的怒火: “我不想听到…我的大臣们,我忠心耿耿的御前内阁已经尽力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梅特涅!” “陛下?” “先拿出一个方案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吧,过了今晚帝都之内就要谣言四起了。”艾克哈特的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弧度: “我太了解我们忠心耿耿的臣民们了…他们表现的有多爱戴,心底就有多怨恨;流言、传闻、耳语…就是蔓延在帝都之内的瘟疫和毒药,绝不能给他们机会!” “遵命,陛下。” 掌玺大臣微微躬身,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微妙:“但我现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洛伦·都灵。”艾克哈特挑挑眉毛。 “就是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我已经派人传递消息,现在他恐怕已经抵达黑牢了。”梅特涅轻轻叹口气: “我听说过洛伦阁下的不少事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还算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也经常做出并不十分理智的举动。” “这一次,他会怎么做?” …………………………………… 皇家巫师学院,吕萨克·科沃实验室。 灯火黯淡的实验室当中,小个子巫师那娇小的身影依旧趴在地上,在堆积如山的材料和各种记录档案中拼命的翻找,每一个柜子,每一张羊皮纸上都有她曾经摸索过的痕迹,甚至连每一行字的页码她都能倒背如流。 双手扶剑的路斯恩就默默的站在墙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换过几个烛台了,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疲惫却从未停止过的娇小身影,在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眉头微微皱起,握剑的手缓缓绷紧。 这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在冰雪荒原,巨龙王城的时候也是一样——洛伦·都灵,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因·兰德…他们都是超乎想象,天赋异禀的人,也只有他们能在一片混沌中找到问题的本质或者关键。 我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的去保护他们,去完成他们交给自己的使命。 这就是自己,也是千年来每一个维尔茨的优秀品质…沉默的士兵。 墨蓝色的发梢下,依旧略显稚嫩的面庞让少年银灰色的瞳孔犹如冷月般的明亮。 自己不像他们那样,拥有那么天赋异禀的头脑,对魔法和邪神也是完全一无所知,更是从未有过什么信仰。 自己,就是一柄剑,除了杀人之外一无是处。 但如果洛伦·都灵阁下和他的朋友们需要自己的力量,那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就是它——!!!!” 激动雀跃的小个子巫师猛然起身,疲惫也无法掩盖她表情当中的惊喜,颤抖的双手将整整一卷的羊皮纸紧紧抱在怀中。 看到她这幅表情的灰瞳少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轻松的微笑,握住剑柄的双手微微松开。 就在此时…… “铛——!” 刺耳的音符,在门外死寂的长廊突兀的响起。 二人的表情同时一变,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连忙起身,将怀中的卷轴递给路斯恩:“快,快带着这些离开,再晚就来不及了!” “绝对不行!我答应过洛伦阁下的,绝对不能让你出任何事!”灰瞳少年神情紧绷,握剑的手再次绷紧:“这里绝对不能再待下去了,跟我走!” “可是……”小个子巫师咬着嘴唇。 “没有什么可是的,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它交给洛伦吗?!”急匆匆不管不顾的,直接一把拽住尖叫一声的艾茵,将她整个人背在了身上。 “艾因阁下,请千万抓紧我,咬紧牙关不要咬到舌头了,因为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点颠簸。” “唉?!” “砰——!” 话音落下的瞬间,撞开房门的瘦小身影就已经拔出利剑,只能看到一道残影犹如疾风般冲出了长廊。 死寂的房间中,只有一只娇小可爱的月影猫还趴在椅子上,猩红的眸子凝视着被撞开的房门,还有空荡荡的长廊。 五分钟之后…… “他们已经走远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冷冷瞥一眼坏掉的门锁,目光转向身后几名同样装束的属下:“没想到…普普通通的炼金术师,警惕性如此之高。” “这可不是普通的炼金术师…否则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不会亲自嘱咐。”另一个声音传来,平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 “更不用同时对九名守夜人,下达‘如有必要,杀无赦’这种荒唐的命令。” “他们走不远。”黑衣人拔出腰间的短刀,故意慢条斯理的开口:“从学院到天穹宫…如果连两个普通人都拦不下来…戈洛汶的守夜人可就要丢尽颜面了。” “真的要动手,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现在不是拘泥命令的时候,御前审判随时都会出现变数,而我们的职责就是将变数的可能压到最小!” “可是……” “没什么可是,难道你们就甘愿当一辈子的密探?!”黑衣人冷哼一声:“还记得那个从埃博登调回来的家伙吗…区区一个新人,就因为监视过布兰登殿下,现在都爬到我们头顶上了!” 几名守夜人面面相觑,点点头;黑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唉…这么快就要走了?” 娇弱轻柔的声响,却让守夜人齐齐变色,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一身黑红礼服的少女坐在原本空荡荡的椅子上,赤裸的小脚翘在半空中,苍白而又精致的仿佛洋娃娃般的面孔当中,是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瞳。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艾莉儿…当然,也可以叫我阿斯瑞尔,如果你们喜欢。” “你们刚刚,好像在讨论很可怕的事情呢……” “这样做的坏孩子,必须要给一点点惩罚才行……” “你们觉得呢,一定不会拒绝吧?” “因为艾莉儿还从来没有尝过…新鲜的血浆…究竟是什么味道……” 第七十八章 噩耗(下) 阴暗的走廊,冰冷的铁窗,阴冷潮湿的墙壁和天花板…… 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走向长廊的尽头,从壁烛前经过的瞬间,昏黄的火光只照亮了半张脸,面沉如水。 “……洛伦·都灵阁下,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命我前来,向您通禀这一令人遗憾的消息,还希望您能够接受……” 脚步愈来愈快,阴冷死寂的长廊中,只有沉重的步伐在不断的回响。 “……您的朋友,瑟兰·科沃的父亲,本案的嫌疑人,著名的药剂大师……” 长廊尽头的火把亮起,冰冷的铁门已经近在眼前。 “……吕萨克·科沃阁下……” 远离光明的监狱最深处,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两刻钟之前……” 脚步逐渐停下,推开铁门,黑暗中一个倒在墙角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已经不幸身亡……” 面色铁青的黑发巫师紧咬牙关,缓缓半蹲在那个遍体鳞伤的身影前,颤栗不止的右手轻轻按住了那血痕早已凝结的脖颈。 “……经过检查,死前本人并未受到胁迫…应当是自缢身亡……” 漆黑的瞳孔逐渐染上一层冰寒,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肩膀微颤,死死抿住的嘴角勾起一丝凄厉的笑意。 “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半跪在吕萨克看·科沃遗体前的洛伦突然失声大笑,肩膀剧烈的耸动着,连咬都快要直不起来了。 “爽朗”的笑声不断的回荡在狭窄漆黑的牢房中,却听不出半点的喜悦。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你的计划是不是,是不是?!” “假装自杀,然后再骗取审判庭的好感,最后再一举击溃虚伪的教会跟他们的狗腿子,你想的可真周到啊,吕萨克大师——!” “呵呵呵哈哈哈哈……真是看不出来啊,亏我还一直觉得您是那种特别严谨,一丝不苟的学究呢,没想到居然也懂这种阴谋诡计什么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起来…起来;装得差不多就得了啊…吕萨克大师,太过头了别人会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到时候再出庭辩护那岂不是太假了吗?!” “醒醒,快醒醒啊吕萨克·科沃,你儿子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议政厅的证人台上,就是为了能让你回去!” “这是为了让我言而无信,让别人觉得我是个骗子吗?我告诉你…休想——!” “我答应过会让你光明正大的从这里走出去,没有人能让我食言,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你说话!” “吕萨克·科沃——!” “洛伦!”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有些歇斯底里的黑发巫师猛然僵住;缓缓回头,布兰登·德萨利昂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赤红色的瞳孔没有一丝的神采。 “打起精神来。”布兰登微微颔首,轻轻咬住下唇:“我的巫师顾问…才不会有这么丢脸失态的模样!” ……………………………………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 昏黄的烛台照亮了斑驳的墙,烛光两侧的二人面面相觑,静谧的空气令压抑的气氛犹如实质。 “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你这幅表情。”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语气,布兰登勾起嘴角:“还以为你这个家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呢。” 黑发巫师摇摇头,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是我大意了,太自以为是了。”无神的目光聚焦在昏暗的烛光之间,洛伦摇摇头:“本来还以为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没想到……” 挑挑眉毛,隐隐猜到什么的布兰登张口却欲言又止,扁着嘴耸了耸肩。 莱昂纳多·都灵…那位惨死在一个假扮成村民的强盗手中,洛伦名义上的骑士主人和“爷爷”的老人,也是致使洛伦·都灵选择成为巫师的契机…自己手中能找到的,最早有关洛伦·都灵的情报。 尽管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布兰登也能明白这件事对洛伦的打击有多沉重。 “一个无依无靠的炼金术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凄惨落魄精疲力竭,唯一的希望就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单纯想要利用他的人,一个根本没有任何保证的承诺。” 黑发巫师的声音微颤,眼神变得有些晦暗:“在这样的情况下,时间在流逝,希望在泯灭…孤独、恐惧、黑暗……完全被这些包围,并且折磨了整整一个月之久的他,会放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不是不勇敢,更不是懦弱,胆怯……吕萨克·科沃,他只是太清楚敌人有多么强大,清楚胜利的希望究竟有多么渺小…没什么可指责的。” “话又说回来,当一个男人愿意用自己的死…去终结这一切的时候,还有谁能站出来指责他不够勇敢?” 布兰登眨了眨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 “教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不论韦伯愿意还是不愿意,教会都会让他说这是‘吕萨克畏罪自杀’,而我们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来的证据,除了默认之外最多就是徒劳的反抗一下,仅此而已了。” 黑发巫师的表情愈加沉重。 “也就是说…只剩下‘和解’这一条路可走了?”布兰登满不在乎的问道:“要投降认输了吗,我的巫师顾问?” “那怎么可能!” “继续再战斗下去,胜算是多少?” “连一成都没有…可以说毫无胜算。” “即便如此,也还是咬着牙不认输…非得要鱼死网破,死拼到底?” “当然。” 还没等洛伦抬起头,猛然扑上来的布兰登就已经攥住了他的右手,赤色的瞳孔无比坚定: “很好!” “宁可惨败,我们也绝不认输,绝不退缩!”布兰登嘴角微扬,目光灼灼仿佛胜券在握:“洛伦·都灵…我相信你,但这份信任局绝对不是你的负担。” “即便是逆境,我也相信你能让局面变成对我们最有利的一面;在埃博登是这样,在断界山要塞是这样,在冰川荒原…也是这样。” “他们以为我还有最后的底牌,以为我会像以前放弃…没错,如果我够聪明的话早就应该放弃了,根本看不到希望的逆境即便打赢了,也不可能改变已有的局面。” “所以他们不知道,我的牌从头打到尾都只有一张!” “什么意思?”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简单,就是我能给别的人绝对给不了你的东西。”布兰登的微笑灿烂的像午后的阳光:“信任。” “想要赢得别人的忠诚,首先要拿出自己的去换。” “所以…洛伦·都灵,我会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并且将我的命运放在你的手里!” “无条件的信任…就是我对你履行的约定。” 轻哼一声,满脸笑意的皇子殿下歪了歪脑袋:“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坏了?” “并没有。”抽了抽嘴角的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 “啊……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反正这次是输定了!”一松手,布兰登拍拍桌子起身,很是无所谓的抱着后脑勺: “大不了就继续和以前一样,他们还真的能把我怎么……” “等等……” 无可奈何的声音,让皇子殿下迈出的脚停在了半空。带着笑意的脸扭过来看向身后的黑发巫师。 “谁告诉你…这次输定了?” 一声冷哼,起身的洛伦瞪了他一眼: “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绝地大逆转!” “求之不得!” 第七十九章 命悬一线(上) 天穹宫,议政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飞逝,寂静的大厅内气氛也愈发的诡谲,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皇家侍卫们也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开始对席位上窃窃私语的贵族睁只眼闭只眼。 贵族们维持着最后的颜面,却无法掩盖表情上的惊讶;隐藏在华丽优雅之下的,是虚伪而冷血的脸孔。 试探、推敲、揣摩、交易……他们的表情比老鼠更低调,姿态比脚下的灰尘更不引人瞩目,言语比少女一丝一线纺出的细纱更轻柔。 冰冷坚硬的宫墙,高耸巍峨的天穹宫,牢不可破的黑牢……都无法阻挡他们的人脉和消息网,让三百名举止高尚优雅,坐在议政厅内的贵族们能够不动声色的得到眼下的第一手情报。 吕萨克·科沃…已经在黑牢中自尽了。 还来不及花一分钟时间哀悼这位药剂大师的死,贵族们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斟酌这件事对御前审判的影响。 虽然很可惜…但如果没有意外,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在这场赌局当中已经注定只能以惨败收场。 当然,这件事对双方的影响是相同的…在这种关键时刻被告人突然选择自杀,圣十字教会同样要承担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是这点影响在局势面前可以说忽略不计了。 但这并不等于圣十字教会已经赢定了…平衡被打破,和解的可能性彻底断绝,皇家巫师学院即便再怎么软弱也不会选择妥协。 双方已经是赌桌上输到眼红的赌徒,不押上最后的赌注绝不会罢休。 面对着那一张张虚伪到极致的面孔,低叹一声的小教士韦伯孤身一人离开了议政厅。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厌恶自己。 尽管只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那冰冷而诡谲的气氛还是让他无比的反感,那一双双看不到一丝情感与信仰的眼睛,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对这些贵族来说,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着“圣十字教会”的符号,除此之外便一无所有;充满了谎言的言语,荒谬的假象,繁琐到无法形容的准则,毫无真诚可言的表情…… 洛伦·都灵可以对这些嗤之以鼻,甚至利用这些去对付他们;但自己永远都办不到这一点,除了厌恶和憎恨之外自己在这里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洛伦……” 小教士表情黯淡,他完全能想象得到,当黑发巫师看到吕萨克·科沃遗体时会是作何表情……那绝不会是绝望,无助。 那不是洛伦·都灵…在洛泰尔古木镇走投无路,最后依旧打破僵局,终结一切的巫师。 尽管自己竭力避免,却还是不得不走到了这一步。 小教士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在烛光下那消瘦孤独的身影,不会再有第二个能够站在自己身后,支持自己的人。 选择了理想的人,永远是孤独的。 追随信仰的人,注定将自己走完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 洛伦,我的朋友…就让我亲手在这里终结你! ……………………………………………………… 帝都,戈洛汶山丘外。 带着小个子巫师的路斯恩小心翼翼的在一个又一个街道之间穿梭着,不快也不慢。 在御前审判开始之后,帝都的卫戍军团就已经封锁了靠近戈洛汶山丘的绝大部分街道,甚至连最繁华的商业街也不例外;到处都是搜查和负责警戒的巡逻队,几乎看不到多少人影。 尽管如此,依旧谨慎行事的灰瞳少年还是避开了最快的大道,在一个又一个街道之间的小径来回穿梭,尽可能避开了行人和路上的巡逻队,宁可绕远路也不肯直接前往。 几乎每一次的转向,他都要先侦查一遍;确保无误之后才和后面的小个子巫师汇合,在人迹罕至的街头巷尾不停的兜兜转转,躲开巡逻队的目光。 这样做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被发现——事实上如果这样反而更好办,有他们开路的话小个子巫师就能直接前往天穹宫,后面也就一切顺理成章了。 他们担心的是,是卫戍军团里面很可能有圣十字教会的眼线……如果被发现后对方不选择上报,而是将他们扣在这里就麻烦了! 这并非危言耸听…眼下教会几乎控制了大半个帝都的局势,会向卫戍军团渗透也是很有可能;在这种危急关头,路斯恩实在不敢去赌自己的运气怎样。 再三确认周围没有行人之后,终于松了口气的路斯恩小心翼翼的半蹲在同样紧张兮兮的小个子巫师身旁,从怀里拿出了一份简易版的帝都地图。 “夏暮庭院西南…这里就是我们现在的落脚点——再向前走就会遇到戈洛汶山丘下的巡逻队,他们的巡逻频率差不多是一刻钟换一次班,所以想通过是不可能的。” “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跟着他们…或者说,绕开他们。” 默默开口的灰瞳少年,右手食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指尖沿着戈洛汶山丘画了个半圆。 “从山下前往天穹宫的道路一共有三条,每个位置都有一个百人队把手,每刻钟换一次班…但这是理论上,每个路口的位置不同,远近不同,长短不同;虽然很短暂,但依旧会有短暂的无防期!” “我们要跟在一个巡逻队身后,抢在他们换班的一瞬间…爬上戈洛汶山丘!” 半蹲着的艾茵猛然瞪大了眼睛,攥着羊皮纸卷轴的右手无比决然。 “爬上山丘之后,再往后负责巡逻的就是天穹宫的皇家侍卫;这些人全部都是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室亲兵,任何外人都无法渗透…从山底到天穹宫一共有三道关卡,我们只需要穿过第一道的大门,天穹宫就近在眼前了!” “要、要怎么过去?” “很简单,有资格无需通禀就能觐见天穹宫的人,全帝国只有五位……自最西边的洛泰尔到最东边的波伊,五位手握公国的大公们!” 灰瞳少年扬起嘴角,得意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艾勒芒的维尔茨公爵…他的佩剑就在我手里,凭这个至少能够让皇家侍卫为我们传唤一声。” “即使不让我们进去,洛伦阁下也肯定能得到消息…我想他一定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的!” “再往后…就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小个子巫师缓缓抬头,表情有些困惑的看向很是得意的灰瞳少年: “路斯恩。” “嗯,怎么了?” “我记得你说过…上一次来到帝都,已经是你很小的时候了。”艾茵怔怔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会对这些一清二楚?” “呃,这是因为……” 就在路斯恩准备解释的瞬间,二人同时听到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两个人还来不及惊讶,就在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巨响传来! “砰——!” 二人藏身的木屋外,被路斯恩特地找来遮掩的门板被撞得粉碎! 瞬间面容变色的灰瞳少年先是一把将小个子巫师拽到身后,右手握住的剑柄已然微微出鞘。 惊恐的艾茵和路斯恩相互对视了一眼,困惑的表情同时写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但这份困惑连一秒钟都没有。 “你确定,这两个人就在这儿?” 一个蛮横又阴冷的声音传来,还能听到粗暴的拖拽和一个惨叫的声音。 “我、我也不知道啊…大人,我只是猜的!” 可怜巴巴的哀求声,却让灰瞳少年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我上次卖给那个人地图的时候,就是和他在这儿碰个面…就猜他可能还会躲到这儿来。” “要不…您再朝里面找找看?” 第八十章 命悬一线(下) “等等!” 心弦紧绷的路斯恩按住小个子巫师,青筋暴露的右手剑已出鞘:“再等等,他们不一定……” 下一秒,一声巨响从他身后传来! “铛——!” 银光乍现,猛然回身的灰瞳少年,短剑的剑锋之间火光迸裂。 “路斯恩——?!” 小个子巫师的惊呼声中,勉强被灰瞳少年招架的剑锋已经劈到面前,距离鼻尖不过毫厘之间。 对方似乎没想到这么个小个子居然能单手招架自己的攻击,扭曲的表情又惊又怒:“还都愣着干什么,抓住那个变戏法的!” 沉重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光凭声音判断就绝对不十几个! 路斯恩陡然色变,空出来的左手一翻,银刃从背后的鞘中落入掌心,反手劈向对方的面门。 “铛——!” 利刃激奏的声响,伴随着已经逼近身前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灰瞳少年朝身后咆哮: “快走——!” 紧张的小个子巫师都来不及思考……就在她冲出去的一瞬间,金属碰撞的音符再一次急促的响起。 连呼吸的间歇也没有,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 就像是琴弦上激奏的音符! 湛蓝的瞳孔死死盯着身后,仅仅犹豫了一秒钟的艾茵·兰德毅然决然的回头,朝天穹宫的方向狂奔而去。 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无论如何也必须先将证据送到洛伦的手里,送到天穹宫的议政厅。 自己带着并不仅仅是一叠羊皮纸,更是吕萨克·科沃和数以百计的巫师们,乃至整个帝都巫师阶层的生死存亡! 还不知道吕萨克·科沃已经自杀的小个子巫师,脑海中想到的只有瑟兰·科沃那已经濒临崩溃的表情,还有自己曾经对他的承诺。 也许那个笨蛋从来没有想到过,从来不曾开口的小个子巫师会对他正在做的事情一清二楚。 每一个夜晚匆匆离去的背影,每一次回来时紧蹙的眉头,还有那永远自信满满,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他的面孔……都从没有注意过那双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身影的湛蓝目光。 艾茵很了解洛伦,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那张永远无所谓,总是微笑的家伙,却有一颗骄傲而又无比脆弱的自尊心。 总而言之,就是个喜欢装模作样的笨蛋。 也许是太过自信,或者来时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放跑一个……大部分的暴徒们都已经涌进了那座房屋,守在外面的人根本寥寥无几。 “有人要跑啦!” 被留在外面的告密者——卖给路斯恩地图的一个卫戍军团士兵扯着嗓子嚎道,手中已经举起了战弓,张弓搭箭。 从脚步踉跄的艾茵到箭尖不过区区十几步,对箭矢而言仅仅一眨眼的功夫。 就在那一瞬间,扬起右手的小个子巫师右手轻点,白色的光点无声无息的飞到告密者眼前。 仅仅…是一个“萤火咒”而已。 “啊——!!!!” 伴随着骤然亮起的白光,惨叫一声的告密者手中刚刚射出箭矢,艾茵娇小的身影就已经扑到面前,将他放倒在地。 “抓住他!” “快,不要让那个家伙跑了!” “东西在这家伙身上!” 终于察觉到的暴徒们从四周扑来,大呼小叫的挥舞着乱七八糟的武器,鬣狗捕食一般涌向进退无路的艾茵·兰德。 站在原地的小个子巫师不紧不慢,夺过弓箭的同时右手已经捻住三枝箭矢,湛蓝的瞳孔快速从那一张张凶神恶煞般的脸上掠过,举弓的左手同时取出了一瓶引火剂。 这一刻,凶恶的暴徒们在艾茵·兰德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圣十字教会那一张张虚伪到极点的嘴脸! 埃博登,皇家巫师学院,药剂师行会……每一次的惨剧,每一次的混乱都有他们的身影,都有这些人高喊着“圣十字”,将他们的私心掺杂其中。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艾茵的面颊闪过一丝的决然,修长的双手架住弓箭平举,右肘轻轻扬起。 张弓。 撘箭。 十步、九步、八、七、六……艾茵的双瞳已经眯成一条缝,手指轻揉,捏住箭矢的右手轻轻松开。 弓弦作响。 “轰————!!!!” 在半空被击中的药剂瓶化作碎片,迸溅而出的引火剂轰然炸裂,化作赤红色的巨大火球! 突如其来的烈焰和前排传来的惨叫声,让一拥而上的暴徒们非常“明智”的选择了站在原地,或者干脆躲在前面的人后背倒着逃窜。 浓烟散尽,站在原地的娇小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 “铛——!” 利刃破风的呼啸,火光迸溅之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呼啸着凭空出现在道路的正中央! 灰瞳少年没有逃跑,而是径直撞向挡在正前方的第一个惊慌失措的暴徒。 “铛——!” 右手的利刃招架住对方的战斧,接着空隙,瘦小的身影已经扑倒敌人怀中。 一!剑!穿!膛! 惨叫声中,雪亮的利刃卡在了敌人的肋骨之间;拔不出来的路斯恩直接抢过战斧,在敌人尸体倒下的前一刻,狠狠一脚踹开,再次扑向第二个对手。 左手一翻,反握短剑的灰瞳少年一剑割喉,喷涌而出的血浆染红了墨蓝色的刘海,和他那尚且稚嫩的面颊;右手的战斧已经脱手。 利刃破空! “砰——!”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来不及惨叫的暴徒颅骨已经被砸的粉碎,在一片惊呼声中瘫倒在地;碎裂的骨渣和鲜红的颜色遍地皆是。 不够,远远不够…… 银灰色的瞳孔愈发冰冷,也愈发的凶恶;瞳孔中的身影仿佛早已不再是敌人,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猎物。 艾因·兰德还没有走远,依然会有被这群家伙追上的可能…那么自己能做的,就是将他们全部都留在这里。 一个不剩。 然后…再去赶上已经跑远的艾因阁下,用兄长的剑叫开天穹宫的大门,将证据交到洛伦阁下的手中。 这就是自己的计划。 区区一名巫师护卫,能做的事也只有“杀人”而已…… 但只要是“他”的意愿,只要是他的命令,只要是为了他…… 不论是谁,不论有多少,不论有多强,不论在哪里…… 这样…才配成为洛伦·都灵大人手中的剑! “铛——!” 单手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路斯恩左手的剑由下而上,从下巴刺穿了整个头部,剑锋从颅顶刺出。 “铛——!” 狂暴的呼喊声传来,目光冰冷的灰瞳少年用剑锋招架,右手活活捏断了对方的脖颈。 “铛——!” 沉重的木锤砸中了他的后背,一声不吭的路斯恩在倒地的瞬间,硬生生撕开了对方的大腿静脉。 “铛——!” 只是毫厘之间,飞掠的箭矢从路斯恩的脖颈擦过,左手短剑脱手;一道银芒闪过,短剑笔直的刺入弓箭手面门中央,染血的剑锋从后脑伸出。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暴徒们,终于察觉到他们的对手…似乎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护卫和侍从。 明明他们才是人多的一方,明明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小小的个子才到他们胸口…… 但真正被压制,被屠戮,被蹂躏的为什么是他们?! 空荡荡的小巷,脚步有些踉跄的灰瞳少年缓缓起身,被越来越多的暴徒们围在了小巷的正中央。 明明他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兵刃,却依旧没有人敢上前半步。 “来啊…继续啊……” 擦掉脸上的血,目光冰冷的路斯恩侧着脸,尚且稚嫩的嗓音令人胆寒: “下一个是谁?” 第八十一怔 铁证(上) 天穹宫,议政厅前。 凝重的气氛依旧没有丝毫减少,大厅内的贵族们仍然议论纷纷。 时间一分一秒的逝去,原本还能保持优雅从容的贵族们愈发坐立不安,甚至逐渐有人坚持不住,离开了议政厅,到专门准备好的衣帽间和品酒室休息。 这也是贵族议院的常例……即便是再怎么高效,一场会议也往往会持续两到三天才能结束;出于各种原因这些贵族们并不能,也不愿离开天穹宫——因此,专供贵族议员们休息的私密场所也应运而生。 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依然有许多坐立不安的贵族们强作镇定,死死盯着偏殿紧闭的房门,一声不吭的等待着。 真正能绝对这场审判的,不是那位死去的吕萨克·科沃大师,也不是区区一个教士和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和御前内阁! “你说什么?” 议政厅门外,默默等待的小教士韦伯微微蹙眉,看着跑过来给自己送情报的人…虽然对方同样穿着教士袍,但却是教会审判官的亲信。 小教士很清楚,如果不是英诺森大主教强行压制,那位教会审判官大人才不会同意自己的做法…又怎么会特地跑来给自己送情报? 犹豫了片刻,纠结的小教士还是选择了姑且相信对方,面色凝重的跟着那个人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墙角。 再三确认周围没人之后,对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们在巡逻队的密探传来消息,有巫师学院的人擅闯天穹宫。”尽管压低了嗓音,对方依旧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不仅如此,对方很有可能已经在这宫殿之中!” 话音落下,原本还镇定自若的小教士眼角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天穹宫的防卫在皇家侍卫手里,从戈洛汶山丘到宫殿大门有三道城墙。”小教士韦伯的眼神里写满了困惑:“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不清楚,我们的人尝试过在山丘外拦截他们,但是失败了。” 对方摇了摇头…至于是如何“拦截”的,他当然不会傻到告诉这个小教士。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冷静的小教士轻轻叹息,声音依旧平静如水:“审判官大人让您来…应该不止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情报,对吧?” 那人的表情有些微妙:“韦伯阁下,您好像并没有询问我…对方是谁。” “因为没有必要。”小教士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也就是说…您知道对方的身份。” 这一刻,对方的表情愈发的冰冷:“韦伯教士。应该不需要我提醒您这场御前审判对教会的意义有多么重要吧?” “绝无仅有。” 小教士平静的抬起头,毫不退缩的看向那双已经充满了暴戾的眼睛:“但这也不是我们可以不择手段,乃至违背教义的理由。” “相信我,这也是我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但我不会为此而不择手段。” “洛伦·都灵…我会堂堂正正的击败我的朋友!” 那人皱起了眉头。 “对了,也请您将这番话转告给审判官大人。”小教士向前一步,彬彬有礼的看着面前的人:“当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秉持公义和信仰,却又在肆无忌惮的滥用这种力量的时候…信仰就距离我们越来越遥远。” “愚昧不等于虔诚,没有经历过考验的信仰也没有任何价值;暴力,权柄,财富,人脉,言语……这些并不能唤起人们心中的信仰,这些只能唤起人们心中的恐惧。” “恐惧,永远无法唤起真正的信仰!” 面对小教士那真诚的目光,对方也只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小教士韦伯摇摇头,表情有些黯淡:“当然,我并不期望审判官大人能接受我的观点;但既然这一次英诺森大主教选择的人是我,那也就请审判官大人尊重大主教的决定。” “我会给这一切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就从这场御前审判开始!” “您真是天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人冷冷的道:“我真不明白…英诺森大主教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愚蠢到相信您这样一个傻子!” “因为愚蠢的人是你们;到了现在这一步,你们还没有意识到圣十字教会已经变成了怎样一个怪物……” 小教士的目光中没有愤恨,没有怒火,只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悲痛:“对于洛伦·都灵,胜利就是一切,赢就是所有,为了胜利他可以不择手段……” “但是对我们而言…却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 “你、你是……” 安静的品酒室内,难掩惊愕的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壁炉,捧在手中的酒杯也浑然不觉的掉在了脚旁松软的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紫红色的酒渍。 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如果那个真的还能被称之为身影的话…突然从壁炉里摔落! 激扬的烟尘之中,那个身影拼命的咳嗽着,从头到脚都被染上了一层黑色;惊讶的女伯爵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足足过去了五分钟,惊呆了的夏洛特才终于清醒过来,从记忆中隐约找到了一个和眼前的人相似的身影: “艾因·兰德?” 她能认出对方,完全是因为学院宴会的那天晚上,小个子巫师自始至终都和黑发巫师形影不离,才让她勉强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夏洛特·都灵…啊啊啊,不不不不…是夏洛特伯爵咳咳咳咳咳……” 满脸炉灰的小个子巫师几乎是脱口而出,再看清对方长相之后才连忙晃动着小手,话没有说完就又咳嗽了起来。 无比震惊的女伯爵愣住了一秒钟,然后才恢复了原本典雅雍容的神情,从容不迫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小个子巫师手忙脚乱的从壁炉里爬出来,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两把,露出了半张白皙姣好的面颊。 强作镇定的夏洛特,发现自己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的品酒室,气氛在这一刻尴尬到了极点。 沉默了半天,看着一脸狼狈相的艾茵·兰德,女伯爵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不觉得需要解释一下吗,艾因·兰德阁下?” “唉?”楞了一下的小个子巫师紧张的抬起头:“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那些皇家侍卫们追的实在是太急了,我没有办法只好钻进了烟囱里……” “你是擅闯进来的?!” 夏洛特彻底震惊了,看着一脸傻乎乎模样的小个子巫师,完全无法想象对方的胆子居然大到了这个地步:“这里可是天穹宫,一旦被发现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但是真的来不及了!”终于清醒过来的艾茵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情:“圣十字教会的人已经封锁了戈洛汶山丘外所有的地方…如果不是路斯恩,我甚至都没办法接近天穹宫!” “圣十字教会封锁了帝都?!”女伯爵猛然起身:“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来不及解释了,真的来不及了!”焦急万分的小个子巫师不管不顾,直接攥住了女伯爵的双手:“洛伦呢,洛伦他在哪儿?拜托了,我现在必须见他一面!” 纠结的女伯爵一言不发,面前的小个子巫师眼神中的祈求已经是溢于言表。 就在这时,敲门声从身后传来。 第八十二章 铁证(下) “他就在这里?” 背着双手的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盯着站在门外的皇家侍卫,语气冰冷。 “是的,审判官大人。”守卫的表情很是难看:“大人,这里是天穹宫,按照帝国律法……” “我要进去!” “可是……” “没有可是!”不由分说的教会审判官粗暴的打断,凶恶的目光让守卫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这位内阁大臣闯进了临时关押罪犯的牢房。 阴暗而又狭窄的牢房,被绑在椅子上的灰瞳少年垂着头,满是血污,还有几处淤青的面颊上全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他此刻并非擅闯天穹宫被抓,而正在某个高级餐厅的衣帽间里休息。 “路斯恩,维尔茨家的私生子,断界山要塞的逃兵…心甘情愿的给那个变戏法的狗腿子。” 冰冷的声音让灰瞳少年抬起头,却只是耸耸肩膀。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教会审判官面色阴沉,俯瞰着被捆在椅子上遍体鳞伤的路斯恩:“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就为了让一个巫师能溜进天穹宫?” “说,你们究竟找到了什么?” 路斯恩勾起嘴角,阴森的血污让稚嫩面庞的微笑变得有些扭曲。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即便我在这里杀了你,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教会审判官皱紧眉头,目光愈发的阴森可怖: “天穹宫内的皇家侍卫有三千人,全部都是帝国的精锐…你觉得你的那个巫师朋友还有多久,就会被他们活捉然后当成行刺陛下的刺客当场格杀?!” “如果真是这样,又何必问我?” 冷笑的灰瞳少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之意:“没错…教会审判官大人,您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到现在为止您依然不知道那个巫师……” 话音戛然而止,一只枯槁有力的右手闪电般掐住了路斯恩的脖颈,猛然用力! 银灰色的瞳孔猛然瞪大,强烈的窒息感让路斯恩涨红了脸,张开的嘴却始终无法吸入一丝一毫的空气。 “我警告过你,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教会审判官的右手更加用力了,眼神中已经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我知道你们从哪儿出来的…不出意外,你们早就该死在吕萨克的实验室了!” “咯咯咯……”身体剧烈抽搐的灰瞳少年,喉咙里不停的传出呜咽的声响。 “本来以为可以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但…我也不介意亲手掐死你。”审判官的语气愈发的惊悚:“我不是英诺森还有那个他宠爱的小崽子…没想到吧,我也亲手杀过人。” “魏格纳…那个巫师,英诺森那个老东西哪有杀人的胆量,是我下的命令…亲手烧死了他!” “药剂师行会,是我的人…将这群伪信徒送上的天!” “六十年前的艾勒芒信徒暴动,数以千计的叛徒被送上火刑柱,被烧死的尸体一个接一个,从艾勒芒到戈洛汶的道路上绵延不绝…至今!我都历历在目!” “如今的教会,那群天真又单纯的傻子…哪还有当年审判所处刑伪信徒的胆量?!” “咯咯咯……” “所以现在听清楚我说的每个字,不然你将亲身体会到和圣十字教会为敌的下场!”审判官的右手缓缓发力,灰瞳少年的双瞳已经开始翻白: “告诉我,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没等路斯恩做出反应,审判官粗暴的一推险些将他摔倒在地;精神恍惚的灰瞳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让他连连咳嗽,喘息声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了。 “说!”凶恶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告诉我——!” 奄奄一息的路斯恩头垂在胸口,不断松动的肩膀也逐渐平复,染血的嘴角再一次勾起一抹冷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冷漠的教会审判官拽起路斯恩的头发,迫使他不得不和自己四目对视: “你还是在挑战我的耐性。” “而您却是在自欺欺人…特勒斯·卢复大人。” 灰瞳少年艰难的喘息着,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恐惧的神色:“从抓住我的那一刻开始,您就非常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吗?” 审判官的表情难看到扭曲。 “究竟是什么,能让我们选择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也要将那份情报送到洛伦·都灵大人的手里?猜猜看…猜猜看啊?” 四目相视,奄奄一息的灰瞳少年却在用最虚弱的语气,说着让教会审判官怒不可遏的“宣言”: “没错……” “那是…注定了会让你们失败的铁证!” …………………………………………… “这、这是?!” 漆黑的瞳孔无比震惊的看着手中的羊皮卷轴,洛伦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些?!” 猛然抬头的黑发巫师让女伯爵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受惊的神情在那冷峻典雅的姣好面容上一闪而过,故作不在意的轻哼一声,高傲的微微扬起下巴,露出天鹅般白皙修长的脖颈: “你不需要知道。” 愣住了一秒钟,明白过来的黑发巫师打量着手中的羊皮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在这种时候还能弄到吕萨克实验室的重要资料,送到自己手中的人…除了艾茵之外还会有第二个吗?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 御前审判开始之后皇家侍卫已经封锁了整个天穹宫…虽然怀疑朋友不好,但洛伦真的想不出来,小个子巫师她是怎么办到的? 另外,这些资料…… 突然,黑发巫师眼前一亮! 回首望去,焦急万分的洛伦看向依然站在身旁的女伯爵:“除了这个,艾因她…他还有没有说别的事情?!” 匆忙的黑发巫师几乎是硬生生把那个“她”给演了回去。 夏洛特·都灵微微蹙眉,剑眉之下眼波流转,轻启红唇:“只有一句。” “吕萨克·科沃…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药剂大师和炼金术师,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表情困惑。 这不废话吗? 不…等等!! 猛然起身的洛伦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双手死死攥着羊皮纸卷轴不松开。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你明白什么了?”依然困惑的女伯爵微微扬眉,面色有些不善:“这份情报…很关键?” “不…是非常关键,甚至能够直接决定这场御前审判的走向!”洛伦一口咬定,语气决然:“我们赢定了——!” “呃…对了,夏洛特伯爵;那个…艾因现在在哪?” “我说了,你不用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女伯爵的表情依旧冷漠,只是略微有些尴尬:“切记…不论你的朋友现在正在哪里,都不可能在天穹宫中!” “明白了……” 心领神会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无论如何,十分感谢您的帮助…这份人情,我们一定会还回来的。” “用不着,我也不会给你还人情的机会…都灵家族的后裔,永远不会欠人情的机会!” 高傲的冷哼一声,步伐轻转的背过身去,只留给黑发巫师一个背影:“我只是在遵守盟约罢了…别忘了,不得到皇家巫师学院的效忠,都灵家族绝不会承认你那位布兰登殿下。” “嗯,这个自然。” “另外,还有一件事。” “嗯?” “洛伦·都灵阁下,请注意你的称呼和敬语。”女伯爵冷冰冰的开口道:“你应该称呼我为‘都灵伯爵’,而不是夏洛特。” “我们还没那么亲近!” 第八十三章 终末的赌局(上) “铛——!铛——!铛——!” 整齐划一的敲击声再一次从议政厅的角落中响起,座无虚席的大厅再一次恢复了宁静…或者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 台阶上表情十分不自然的内阁大臣们各自面带异色,只有王座前的维克托·修斯依旧冷漠如昔,紧紧抱住怀中的法典,用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 “现在……开庭!” 话音落下,猛然睁开双眼的小教士看向长桌的尽头,却发现对面的黑发巫师同样在死死盯着自己,同样是毅然决然的表情。 决战开始了…… 激动的小教士强作镇定,竭力抑制着愈发快速的心跳让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惊慌失措。 冷静…一定要冷静,洛伦手里已经没有底牌了,即便他真的能弄到些许证物,也不可能再改变已经注定的局势,这场决战早就已经…… “维克托·修斯大人。” 轻声开口的黑发巫师打断了小教士的思考,缓缓起身淡然的看向王座上的御前大法官: “这一场审判…原本应该是要对吕萨克·科沃本人进行审问;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吕萨克·科沃已经无法出庭。” “所以…还请准许本人以辩护人的身份,破例代其出庭接受审问和自我证明,接受审判庭的审问!” 议政厅内,一片死寂。 冷漠的维克托缓缓侧目,锐利如箭的目光指向黑发巫师: “可以!” 黑发巫师不卑不亢的微微颔首,承受着无数目光,一步一步走向证人台;用脚下的步伐调整着自己呼吸的节奏,为接下来的内容酝酿情绪。 三百名帝都内的贵族; 五名代表了帝国最主要势力的内阁大臣; 他们坐在这里是希望听到一个悲情人物,用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声情并茂的向他们诉苦吗? 他们希望听见的,看见的,是一个潦倒落魄,已经站在生死悬崖的边缘上,手舞足蹈向他们祈求饶恕的可怜人吗? 是什么,让三百名视财如命,自私自利,贪恋权势,阿谀谄媚的贵族……和五个自以为是,各自为政,固守己见,顽固不化的内阁大臣,一言不发的倾听自己的声音? 对…是虚伪。 他们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他们都知道吕萨克·科沃是无辜的,他们都知道这场徒有其表的“御前审判”,其实是圣十字教会将帝都的巫师们逼上绝路的最后一步。 但是…他们都不会说出来。 或是贿赂,或是利益,或是信念,或是信仰,或是威胁…… 太多的理由,可以让他们假装成一本正经,一无所知的嘴脸,像其余二百九十九个伪君子一样义正辞严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等待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做出他英明并且符合三百名贵族利益的决定。 既然如此,那自己要做的…… 就是撕破他们虚伪的嘴脸。 ……………………………………… “在正式开始之前,请允许我为接下来的言行向诸位道歉。” 黑发巫师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平静如水: “所以…现在我们能否不要再继续装模作样下去了? 维克托·修斯猛然瞪大了眼睛! 议政厅内哗然四起! “维克托·修斯大人,洛伦他……” “我想但凡在这里的人都很清楚,之所以这场案件会演变成御前审判…绝非只因为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 冷冰冰的话语,洛伦打断了想要拦住他的小教士:“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那是因为吕萨克·科沃还牵连到了另一个案件……” “那就是十五年前…药剂师行会的一次动议。” “那场涉及到数以百计,乃至上千人的无辜惨死的凶案…才是诸位会身处此地的关键!” 他想要做什么?! 惊愕的小教士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顾忌的男人。 台阶之上,五名内阁大臣的表情甚至比小教士还要精彩…他们猜到已经身处绝境的洛伦·都灵会背水一战,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撕破了嘴脸! 洛伦·都灵…他真的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已经面若寒冰,黑发巫师的目光犹如利刃般刺入他的胸膛,让攥紧成拳的双手剧烈的颤抖。 那双眼睛…仿佛在沉吟着他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没错,你也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公正,你也有自己的私心…… 维克托·修斯…帝国的御前大法官,之所以会心甘情愿的被圣十字教会利用,开启这场荒谬到极点的御前审判…… 也只是为了“复仇”罢了。 原本死寂的议政厅,喧哗之声接连成片…仿佛每一位贵族都已经变成了高尚的代表,正义的化身,对着大发厥词的洛伦·都灵口诛笔伐。 浑身颤栗的维克托身旁,瑟维林·德萨利昂的表情非常的微妙…这位从一开始就对黑发巫师无比好奇的军务大臣,此时此刻同样惊讶到了极点。 他实在是不相信,一个能够从断界山要塞活着回来的人,居然会如此的没有理智,做出这种得罪所有人的举动。 除非是…他另有打算…… “异议!” 小教士面色苍白,他突然明白洛伦想要做什么了,连忙起身:“洛伦阁下所说的事情和本案完全无关,应该……” “洛伦·都灵阁下。” 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喧哗的议政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坐在维克托身侧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缓缓起身,微妙的目光让人看不懂他的表情。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你说的没错。” “这早已不是一场单纯的御前审判了,但是……”老人的目光无比冰冷:“想要证明您的观点,首先要拿出证据来。” “而不是单凭您一己之见,在帝国的中枢危言耸听,大放厥词!”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嘴角的讽刺却依旧没有任何保留: “关于这一点…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大人难道不是我们当中最清楚的一个吗?” “你——?!” 特勒斯的表情狰狞到了极点,凶恶的目光仿佛到了足以杀人的地步。 “教士、神父、信徒……帝都之内每一位虔诚信仰着圣十字的人们,都在高喊着一个凶恶的名字。” 双手背在身后的洛伦,表情淡漠到了极点: “为了惩罚这个凶恶的歹徒,为了让正义重新降临人间,一切虔诚信仰着圣十字,相信着正义和光明的人们都联合起来了。” “是这些正义的人们,杀死了皇家巫师学院的导师;” “是这些高呼‘圣十字’之名的人们,让药剂师行会的高层惨死;” “有哪一个虔诚的人不在痛斥这个凶恶的歹徒,不在告诉周围的人…他曾经做过怎样可怕而又罄竹难书的罪行?” “将吕萨克·科沃送进黑牢的,不仅仅是那位惨死的西斯科特·查恩大人,还有十五年前…因为他而惨死的上千名无辜冤魂!” “名义上的救助,暗地里却在平民区当中实验危险性极高的炼金药剂,以至于最后的悲惨结局…没错,一切都和西斯科特·查恩大人的死是何其的相似!” “从这两起事件也能看出,吕萨克·科沃这位顶尖的药剂学大师,是何等的毫无人性,丧心病狂乃至凶恶歹毒!” 黑发巫师的声音回荡在议政厅之中,紧抿着嘴唇: “但是……” “真的是这样吗?!” 第八十四章 终末的赌局(下) 惊愕,震怒,喧闹,惶恐……整个议政厅的气氛无比的混乱诡谲,仅仅是摄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威严,才没有彻底乱成一团。 没错,就是这样的局面。 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对绝大多数的贵族而言整个御前审判已经成为定局,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用脚趾头都能明白教会的人已经赢定了。 在既定的规则下,洛伦已经毫无胜算…他要辩护的人已经自杀,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言…对教会来说甚至省去了寻找证据的麻烦,因为不论他们想说什么,都不会再有一个当事人站出来反驳。 遵守规则的下场就是死,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推翻他们既定的规则。 搅乱局势,让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不战自溃…听起来似乎很困难,但并不是办不到;理由很简单……圣十字教会所建立起来的阵线,同样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坚固。 三百名视财如命,自私自利,贪恋权势,阿谀谄媚的贵族组成的贵族议院,就注定了这些人可以被威逼利诱,或是迎头痛击,晓以利害,甚至要挟敲诈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服从。 而圣十字教会的手段甚至比这还要简单的多…纯粹的恐惧,让他们不敢违抗教会的意愿,尤其是在教会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愿意站出来的人就更少了。 不过恐惧建立起来的权威,也会因为失去恐惧而烟消云散…早在开口之前,洛伦就料定了御前内阁绝对不可能意见统一。 因此,当掌玺大臣梅特涅第一个站出来认同黑发巫师观点的那一刻起,胜利的天平就开始倾斜了。 审判庭吵成一团,御前内阁各自为政…整个御前审判必将在维克托·修斯这位公正严明的大法官的带领下,走向无可避免的僵局。 届时证据将无关紧要,吕萨克是否还活着也无关紧要,混乱的局面让三百名贵族议院不用再畏惧教会的权威,都不愿意贿赂他们的巫师和教会,致使这群人可以在不考虑利益的前提下,纯粹凭本心来做出最后的决定。 能赢得最后胜利的,不再是光明与正义;而是哪一方的言论和说辞可以得到更多贵族议员乃至御前内阁的认可。 对于洛伦和皇家巫师学院而言,自己并不需要像教会那样,得到三百名贵族议员们的集体认同;只要人数过半就可以了。 皇家巫师学院不是圣十字教会,太过强势反而不会得到支持…这种时候,装惨和扮可怜也是一种策略,还能在不涉及到利益的前提下得到更多的认同。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没有料到这一点,因为他本质上依旧不是个政客,仅仅是一位权力欲望和功利心过强的宗教人士;对这位大人而言,恐惧和强权就是万能的,就是能终结一切的力量。 因此,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料到有这样的局面发生。 但是洛伦料到了。 ………………………………………………………………… “我手中的,吕萨克·科沃十五年前主持那场‘药物试验’时的研究资料,上面详细清楚的记载了所谓‘实验’的全部过程,甚至囊括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结果。” 说着,举起手中羊皮纸卷轴的黑发巫师转过身,看着坐在台阶下的三百名贵族议员们:“用帝都内流传最广的一句话说,这些…就是吕萨克·科沃罄竹难书的铁证!”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小教士的表情阴晴不定,但始终没有站出来反驳洛伦的意愿。 “七月二十五日,接受诊治病患人数为四百三十五人,治愈者为三十人,有所好转者为一百零五人,毫无效果者为两百人,病情恶化乃至死亡人数为一百人。”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拿着卷轴的右手始终都在微微颤抖着: “如果只是为了记录新型药剂的话…毫无疑问,药物反应理当是整个资料当中的重中之重;但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档案当中内容最多的,其实是效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原因很简单……”洛伦叹息一声:“因为那起时间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型药剂’实验,而是彻头彻尾的天灾人祸!” “请诸位回想一下,那起事件当中药剂师行会的第一时间应对方案是什么?是咳嗽药和清洁饮水的药剂。” “所谓的‘邀买人心’,是这些药剂师们在竭尽全力的抑制已经开始爆发的大规模瘟疫!”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为之一惊! “一派胡言!” 教会审判官的表情扭曲成一团,那冰冷的瞳孔当中燃烧着熊熊烈焰。 “我调来了十五年前关于帝都平民区的建设方案图——当年因为帝国税务吃紧,无法将城内的下水道网络延伸到平民区,而能够提供清洁水源的高架水渠也同样没有覆盖到那里。” “拥挤的生活环境,遭受污染的水源,无法及时清理的各种生活垃圾…当然,还有不受控制,完全一片混乱的秩序情况,致使平民区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简单来说就是如此…所谓的‘基础医疗’,仅仅是当年无法支付铺设下水道和高架水渠的帝国,面对瘟疫不断的贫民区最后的无奈之举而已。” “甚至就连所谓‘死伤近千’更是无稽之谈……按照吕萨克·科沃大师的笔记内容,当时的贫民区死亡人数至少有近万人,且不低于八千!” “当卫戍军团彻底无法封锁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整个瘟疫开始出现好转的时候了!”黑发巫师缓缓开口: “至于‘实验新药’…没错,确有其事。” “对于帝都的药剂师行会而言,当年的瘟疫规模之大,情况严重简直称得上闻所未闻;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吕萨克·科沃大师,整个行会都完全出于束手无策的状态!” “研发的新药是否有危险?当然。” “吕萨克·科沃和整个药剂师行会知不知道,这种药剂有超过四分之一导致病患窒息而死的可能?当然。” “他们是否在病人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们使用了新药?当然。”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拯救这些身患瘟疫的可怜人的办法?” 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当中,洛伦的语气无比的决然: “当然……没有!” “在整个帝都都束手无策的前提下,一种拥有四分之三概率治愈病症的全新药剂,已经是十分的了不起,堪称神迹了!” “吕萨克·科沃大师,他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选择题——用一人之死,换三人之活…否则,整个贫民区数以万计的居民,能剩下的只有森森白骨!” 说完这句话,表情黯淡的黑发巫师微微叹息: “也许吕萨克大师的做法太过鲁莽,甚至没有经过缜密的思考;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任何可以去思考的余地!他所面对的,是一片随时会化作无数枯骨的重灾区,是从未接触过,连病情也一无所知的瘟疫。” “因此…以一名巫师的身份,我认为吕萨克·科沃大师在当年的瘟疫事件中并没有任何过错!” 洛伦转过身,将目光重新指向台上的维克托·修斯,将卷轴放下,左手抚胸,躬身行礼。 混乱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微妙了。 “吕萨克·科沃所犯的错误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 第八十五章 正义的意义(上) “韦伯阁下?” 寂静一片的议政厅,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将目光转向了小教士韦伯。 面色惨白的小教士竭力抑制着始终在颤抖的身体,沉默不言;不知为何…始终不敢抬头看向正在看向他的洛伦。 没错…韦伯能感觉得到,就在洛伦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自己身上离开过片刻。 他在用这种方式拷问自己,质问自己…… 究竟是为了原则和正义,放弃这场荒谬到极点的御前审判; 还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圣十字教会颜面,即便自欺欺人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黑发巫师同样沉默着一言不发,安静的等待着。 正直且顽固的小教士…究竟会不会放弃? “圣十字教会的…韦伯阁下?” 小教士僵硬的抬起头,颤抖的嘴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剧烈晃动的眼神仿佛在进行着最后殊死的顽抗。 他那双颤抖手掌令洛伦微微眯起眼睛,攥紧的掌心似乎在不断的流汗。 不…那是已经浸满掌心的鲜血。 “圣十字教会的韦伯阁下,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淡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口吻,维克托·修斯提醒了第三遍。 拼命掩饰自己惊慌的教会审判官,不甘而又愤怒的看向小教士。 “砰——!” 一声巨响。 盯着巨大压力的小教士在桌上留下了两个鲜红的血印,猛然起身的他急促的喘息着,面色苍白的开口: “简直就是废话连篇!” “没错,当年的大瘟疫,吕萨克·科沃大师的确救治了不少人,但为此他又害死了多少人?为了让他的药剂达到效果,又有多少原本也许能活下来的人,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痛苦的死去?!” “死于瘟疫和死于原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药物面前,真的存在区别吗?!” 一语不发的黑发巫师,默然看着已经歇斯底里的小教士。 “死亡率、救治率、成功的机会、最后的希望……只是一个眼中只有冰冷数据,专注于功利私名,毫无怜悯之心的人,为自己赢取声望而拼命寻找的借口。” “仅此而已!” 嘴唇微颤的的小教士失态的怒喝道,只是滴血的双手依然在颤抖: “巫师们…永远都在强调着理智的重要性,要用理性而非感性去思考,永远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去观察事物,不让自己被情感、人心所累。” “究竟是什么时候…你们将自己变成了纯粹而毫无感情的野兽,冰冷而毫无怜悯可言的怪物?” 下一刻,洛伦微微开口:“怪物…吗?” 平淡到极点的口吻,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难道不是吗,难道人的死真的有轻重之分吗?难道为了拯救一万人,剩余的数千人就要为此而化作冤魂枯骨吗?!” “那些曾经终日劳作,与家人欢乐,艰难度日,拼命活下去的可怜人…就只配变成他口中那些数据一样毫无感情,冰冷的东西吗?!” “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洛伦!”瞪大了眼睛的小教士咆哮着:“是吕萨克·科沃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又亲手杀死了他们!” 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在死寂的议政厅当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始终面无表情的维克托·修斯,眼神终于出现了些许的变化; 曾经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仿佛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被撕裂的喉咙在不断的流血,却依旧不能让她再感受到半点呼吸。 “救三人便要杀一人…可笑至极的说法;正如同圣十字的箴言当中同时落水的亲人与陌生人,即将被马车碾压的老人与孩子一样…只是无能者为自己的无能,所强调的借口而已!” “不去寻找更安全,更稳妥的方法…只为了自己的名利和声望,让这些可怜到除了生命一无所有的人,做这种毫无退路的选择,让他们自己杀了自己……” “他真的考虑过,那些是活生生的人吗?他的想到过,那些是和他一样,被圣十字赐予了灵魂,被父母养大,被子女敬爱,同样心怀梦想,同样拼尽一切活下去的人吗?!” “如果他真的想过,那就不会这么做!” 凝视着他的黑发巫师始终背着双手,目光平静,没有反驳。 颤巍巍的小教士,一步一步走到洛伦·都灵的面前,目光凝重:“曾经有过一个人告诉我,巫师们…他们并不是恶魔的使徒,他们只是一群为了更美好,更繁荣的世界而拼命努力的人们。” “他们…和其它任何一个圣十字的子民都没有任何不同之处,而理智和冷静的态度,更足以说明这些人对待自己所作的事情,是何等的重视而又具有敬畏之心!” “我曾经无比赞同这一点。”小教士微微一顿: “而现在我却要开始怀疑了…这样一个毫无人性可言,毫无同情与怜悯可言,将一切都诉之于效率,成败的世界……” “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吧?!” 激动的小教士韦伯扬起右手,将鲜红的血滴洒在了黑发巫师的脸上,留下斑斑痕迹,也没令他哪怕稍微眨一下眼睛。 自始至终,就是那么平静,毫不激动的看着小教士。 眼神中还有一丝淡然的…蔑视。 洛伦在道尔顿·坎德导师面对信徒和教会人士的时候,在他的眼中看到过这种表情…导师总是将这种情绪掩饰的非常好,即便是对方慷慨激昂的斥责也无法令他的表情有些许的波动。 现在…洛伦感觉自己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可以理解道尔顿·坎德导师的心情和做法了。 “无能者为自己的无能所找的借口,冰冷且毫无人性可言……”捧起手中的卷轴,黑发巫师低声道:“没错,从这一点来讲的话,吕萨克·科沃大师真的是罪无可赦。” “他倨傲,自负,从不肯听从别人的意见,总是自以为是;在药剂学和炼金学方面无比的固执,丝毫不在意患者的感受,从不征求意见就在别人的身上进行试验。” “冷酷且无情,理智而淡漠…在他的眼中,也许一个全新药剂的成果,其分量还要在数以千计的性命之上;只要能让药剂达到最理想的效果,即便是付出成百上千的生命又有何妨?” “对于这种人…家庭破裂,声望败坏,被千夫所指乃至最后孤苦伶仃,绝望的在黑牢中选择自尽……应该可以被称之为,圣十字予以罪人的惩罚吧?” “正是如此!” 虽然慷慨激昂的说出了这句话,但小教士的表情依旧很痛苦。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数以万计的贫民们即将倒在瘟疫之中,却没有人愿意拯救他们的时候,主动站了出来。” 洛伦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哀伤:“他真的需要这样的声望吗?对于一个已经开始成功的药剂师而言,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继续完成自己的事业,就能成为药剂师行会的会长走上人生的巅峰!” “在所有人…乃至圣十字教会和帝国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在数以万计的贫民们自己都放弃希望的时候……” “他…真的是为了‘声望’,走进了那片人间炼狱吗?” 沉默…这次不仅仅是小教士,就连教会审判官本人也选择了沉默。 “对吕萨克·科沃而言,他所看到的比这更多。”洛伦微微低头,看向双眼已经开始泛红的小教士韦伯: “在他的眼中,这场瘟疫和数以千计的人死亡早已不是其表象;他看到了如果自己在这场可怕的灾难中毫无作为……” “那么当瘟疫扩散到帝国各地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第八十六章 正义的意义(下) 面色苍白的小教士,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 脚步虚浮,站立不稳的他整个人都在剧烈的颤抖,下意识的摇头:“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不…就是如此,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洛伦的表情很平静,但语气中不容置疑的态度甚至令王座上的维克托·修斯都为之蹙眉: “韦伯阁下…您刚刚说生命无价,一人之死与一万人之死的重量是相等的;关于这一点……” “我非常赞同!” 黑发巫师话音落下,浑身一震的小教士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昔日的朋友。 寂静的议政厅,银针落地…仍掷地有声。 艾尔伯德·塔罗重重的叹了口气,教会审判官的表情依旧难看无比。 其余几位内阁大臣同样面有异色。 阴沉的议政厅内,压抑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谲。 “而我也同样坚信,这一点对吕萨克·科沃大师而言也是一样的。”洛伦目光灼灼:“因为他已经为了这一点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不是吗?” “为了治愈从未见过的瘟疫,为了推动药剂学的发展…他敛财,他不顾病人的死活,一把年纪了还不忘了在行会内争权夺利!” “在他眼里,那些鲜活的,乃至他自己的生命都早已不是真正‘活着的存在’,而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数据;因为在瘟疫和实验面前,灵魂,名字乃至人生全部毫无意义!” “安慰病患,为病人而哭泣,宽以待人…靠这些或许可以成为一名好医生,但绝不可能诞生足以让数千人乃至上万人在瘟疫面前得以苟活的奇迹。” “只有马上为下一个病人治疗,用成百上千的人命做实验才可以!” “一派胡言!” 小教士深吸一口气,面色惨白:“为了救人,难道就要让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去送死吗?!” “正是如此…为救人只能先杀人。”洛伦猛然瞪大了眼睛:“只有这么做,才能避免更多无谓的死亡…这个世界上每一个鲜活的人命,都是这么换来的!” “那死去的无辜者又该怎么办?!” “记住他们,为他们去祈祷,缅怀他们的牺牲…这就是我们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仅此而已?”小教士为之一怔。 “仅此而已!”黑发巫师郑重的低下了头:“这么说很残忍,但这就是事实…没有他们的牺牲,我们永远找不到真正治愈问题的方法,也许永远也不可能彻底根绝瘟疫和死亡的阴霾。” “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为了让帝国,萨克兰,乃至我们人类这个种族得以延续…牺牲永远是不可避免的。” “壮烈的血,无辜的血,牺牲的血,冤屈的血…在一次次的进步和发展中倒下的牺牲品,同样如此!” “因为我们的药剂学,我们的医学,我们这个世代所有苟活于世的生命…就是这些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 洛伦叹息着,漆黑的双瞳同样开始泛红:“如今的萨克兰帝国,如今的我们享受着如此种种炼金学,药剂学乃至整个巫师阶层的发展所带来的好处,却从未想到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有人牺牲的基础之上;我们取得的一切成就,就是用这些牺牲换来的!” “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可言,没有付出就绝对不会有收获;”黑发巫师喃喃道:“大家都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吗?” “那为什么当牺牲的人变成自己,变成你们所有在意,所珍视的一切的时候;平时享受着种种好处的大家又会突然翻脸,将这些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说成是别人的不对了呢?” “为什么牺牲的人是我?”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这个冷血的怪物还有脸活着?” “让我来告诉你吧,圣十字教会的韦伯……害死那些可怜人的不是吕萨克·科沃,是这个世界,是这个尚且落后,尚且愚昧尚且还做不到无所不能的萨克兰帝国!” “庇佑我们灵魂的圣十字或许真的无所不能,但能够拯救弱小,卑鄙,无能且愚昧的,只有我们自己!” “一派胡言——!!!!”小教士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这就是证据!”同样咆哮的洛伦,面红耳赤的将卷轴砸在了小教士怀里。 “你们可以指责吕萨克的无能,你们可以指责吕萨克的冷酷无情,你们可以指责吕萨克的势利眼,贪财,胆小……” “但你们绝对没有资格,指责这个付出了生命代价的药剂学大师,说他没有竭尽所能!” “当你们说出这些指责,说出这些混账话的时候;麻烦也摸摸良心,问问你们自己……” “他办到的事情,你们办得到吗——?!” “你们!办!得!到!吗?!!!!” 声嘶力竭的咆哮,回荡死寂的大厅上空。 死死攥着染血的双手,已经满脸是泪的小教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在我们说这些有的没的,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黑发巫师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着看向小教士。 看向这个依旧良心未泯,还在为了正义和理想而纠结的朋友。 想要打败他,不能依靠外力、强权、贿赂和暴力。 这些,只会让他愈挫愈勇,屡败屡战…乃至像法内西斯一样,为了击败自己而不择手段和代价。 对于一个以正义自诩,为了理想甚至可以献身的卫道士和狂信徒,能打败他的…… 只有他自己的坚持,还有最后的底线。 “那位帝国顶尖的药剂学大师,已经死了…而且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挽救他,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四分之三,乃至百分之一活下来的希望。” 洛伦艰难的开口道: “无论我们再做什么,我们都永远谁去了一个也许能给帝国的药剂学,给成千上万病人带来希望的大师…是我们,是我们这些无能的人…亲手害死了他。” “就算我们要惩罚他,给这个冷酷无情的屠夫处以极刑,我们也已经办不到了…不是吗?” 满脸是泪的小教士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的纠结已经逐渐变成了绝望。 不用这些贵族们,御前内阁的大臣们告诉自己,不论他们再做出任何的决定…… 小教士韦伯能够切实的感觉到,惨白的面颊也变得越来越凄凉。 自己输了。 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洛伦·都灵。 在一片死寂不出声的人群当中,小教士颤抖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两个人…还是能互相理解的朋友。 作为朋友…为了胜利,我要给你致命一击…洛伦表情严肃,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别的色彩。 “韦伯,你不是还有最后一张底牌吗?”黑发巫师压低了嗓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打出来吧…否则,你也不会甘心的,对吧?” 小教士默默的望着他,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洛伦要这么做。 “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永远不会因为你为了理想而奋斗责怪你。”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同样…作为巫师,我会拼劲我最后的手段,体无完肤的击溃你!” “教士…韦伯阁下,出招吧!” 浑身一震,惊诧却又镇定自若的小教士缓缓转过身,眼神越来越坚定: “维克托·修斯阁下……” “我请求传唤最后一名证人,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议政厅内,一片哗然之声! 洛伦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无数议论纷纷的贵族们;大门外,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视线的尽头。 傲然的少女推了推眼镜,给了他一个不屑一顾的表情。 怀中紧紧攥着“自大狂”的魔杖。 第八十七章 结果(上) 当黑发巫师走出议政厅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是傍晚。 陆续走出大厅的贵族们,议员们,不乏用或是诧异,或是惊讶的眼神打量着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难以置信的颜色几乎涂在了每一张脸上。 而查恩家族,圣十字教会的人们的眼神中同样不乏愤愤之色,瞳孔中的怒火仿佛已经能刺穿这个黑发巫师的后背,将他万箭穿心也难平心中愤懑。 赞叹的,怨恨的,惊讶的,不屑的……川流不息的人群,伴随着同样一双又一双神色各异的眼睛;表情淡然的洛伦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反应,毫不在意。 晶莹的水滴从被夕阳染红的穹顶落下,让黑发巫师本能的抬起头。 下雨了…… 没有半刻钟,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已经从天而降,落在高耸孤立的天穹宫上方。 淋漓的雨水中,黑发巫师扬起了嘴角,疲惫的迈开脚步;不论是敬畏还是怨恨,周围的人群都下意识的为他让开了道路。 单薄的身影,在雨水与空旷的宫殿之间无比的孤寂。 一步一步向前,面无表情的洛伦脚下走的笔直。 人群、宫殿、长廊、雨水……直至路的尽头,那个同样站在雨中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尽头。 黑发巫师嘴角的笑容,开始变得玩味起来。 看似华丽却早已洗的浆白的长裙,瘦瘦小小的身子,凌乱的红头发,一双又沉又旧的黑框眼镜……洛伦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为什么?”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了,但黑发巫师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是每件事情都有为什么的,洛伦阁下。”被雨水打湿的镜框之后,莉娜·德萨利昂的眼神平静而淡定:“我只是履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而已,值得那么意外吗?” “当然值得。” 站在雨中的两个身影,周围只有空荡荡的宫殿和天空落下的雨水,赤红与漆黑的瞳孔,意味深长的对视着。 “从和艾萨克·格兰瑟姆相遇开始,就是一个你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你——赌场、大赌局、遇刺、酒馆、债务…莫不如此。” 黑发巫师轻叹一声:“在得到吕萨克身亡的消息之前,我都没有一刻怀疑过你…莉娜小姐,您的计划非常成功。” “但…还是失败了。”少女淡淡的开口道:“能告诉我,你怎么发现的吗?” “一个朋友的话点醒了我——想要得到别人的信任,就要首先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反过来说,想要背叛一个人,就要首先做到相互信任。”洛伦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所以,真的…就是假的。” 片刻之后,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 “莉娜·德萨利昂小姐,你是皇室的旁支,换句话说你肯定比我们这些外人要了解和接触的更多…对你来说,所谓的债务、爵位、封地这些会让普通人困扰的事情,永远不都是困扰。”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你姓德萨利昂…巨龙的咆哮还在帝国上空盘旋一日,你就永远不用担心这些。” “究竟有什么才能真正吸引你,让你愿意背负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想清楚了就能发现,其实很简单…自由。”说到这里,连洛伦自己都轻笑出声: “为了可以不被强行逼迫嫁人的自由;” “为了可以自己去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为了可以像每一个巫师那样,去追寻世界的真理,而不用提心吊胆被教会指控的自由;” “为了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德萨利昂,而非能够被一群贵族,富商们随意摆弄的自由;” “为了这些…你愿意来一场豪赌。”黑发巫师淡然的看着她,一步一步上前: “成为帝国的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手里的一枚棋子…抱歉说的这么直白,因为除了他我真的想象不到第二个人,能够同时摆平这么多势力了。” 神色黯淡的黑框眼镜没有开口,依旧只是自嘲的翘起嘴角: “有什么可抱歉的?” “嗯?”洛伦楞了一下。 “你猜的都没错…在你们抵达帝都之前,康诺德就已经找上了我,许诺可以给我足够的自由并且得到教会的许可,让我能不受约束的研究神秘学和炼金学。” 少女凄凉的扬起嘴角:“很现实对吧…总是装作一副了不起的模样,其实和那些浑浑噩噩的家伙根本没什么区别,也只是一个势利眼的普通人罢了。” “不,我觉得你很聪明。” “唉?” “但凡是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明白,布兰登在康诺德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胜算……投靠皇储是非常理智,冷静的选择;如果我站在你的角度上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洛伦微微一笑:“只是背叛几个陌生到连朋友都不算的倒霉蛋,又能有什么罪恶感可言?” “这算是嘲讽吗?”莉娜挑了挑眉毛。 “勉强算吧,毕竟你最后还是选择了站在我们这边。”黑发巫师耸耸肩膀:“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真的就这么想知道?” “不然呢…要是您还准备继续兜圈子,我可没有多少话好讲了。”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到黑发眼镜笑出来的洛伦学着布兰登的模样扁了扁嘴:“只有这件事情,我始终弄不明白。” “难道就不能是我良心发现,准备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对别人或许吧。”洛伦轻笑着打趣:“但是对莉娜·德萨利昂…绝无可能。” “还真是冷酷又直接的家伙。” 少女抱怨着嘟囔两句,最后还是直接笑了出来;凄淋淋的雨水让瘦小的身影也变得多了几分美感,鲜红的长发犹如雨中舞蹈的精灵。 “我会帮你…是因为这个!” 犹豫了一下,黑框眼镜将怀中的魔杖扔给了黑发巫师;接住了的黑发巫师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思议的看着背着双手,踮着脚尖小跑到自己面前的黑框眼镜。 “艾萨克?!” “怎么了,不可以吗?”少女翘起下巴,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你在开玩笑吧?!” “谁跟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笨蛋开玩笑啊,我的洛伦·都灵子爵大人!”黑框眼镜的笑容更得意了,也笑的更开心了: “艾萨克告诉我…你是他这一生仅有的,最好的朋友;如果我背叛了你就等于背叛了他,会让他非常非常的纠结。” “呃……”洛伦的表情更莫名其妙了,假笑僵在了脸上:“纠结?” “没错,因为他喜欢我……我记得原话是‘虽然他是个天赋异禀的天才,并且是超越常人伦理和道德观的天才,但同样无法摆脱身为人类的局限性,会在生命周期的某个时间段,对异性产生好感’。” “……”洛伦·都灵。 “而对他来说,在这个时间段唯一能令他身体产生反应,并且勾起好好奇心的异性只有一个,那就是莉娜·德萨利昂。”黑框眼镜挑了挑眉毛: “怎么样,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这份…姑且就算是情书吧,你觉得很有说服力?”洛伦的嘴角在抽搐。 “当然,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浪漫的示爱宣言了。”少女闭上眼睛,翘起嘴角:“不是利益,不是地位,不是财富和自由乃至一切权利和意义,纯粹的发自一个生命个体对另一个的尊重,承认与好感,难道还不够吗?”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不,你应该感谢的人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少女红唇微颤,轻声开口: “当然,你更应该谢谢我…但千万不能告诉他,不然艾萨克是要嫉妒的。” 第八十八章 结果(下) 洛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少女那得意洋洋,还一副骄傲的神色,他真的很难把眼前的莉娜·德萨利昂和印象中的“黑框眼镜”联系到一起。 无论如何,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吧? 不过莉娜·德萨利昂和艾萨克·格兰瑟姆,一个聪明到极点的家伙和另一个比他更聪明的聪明人…这个奇妙到极点的组合,真的没问题吗? 洛伦实在是有点儿担心。 艾萨克不善交际可是出了名的,这位“黑框眼镜”又是个极其擅长窥探人心的家伙,让“自大狂”落到她的手里…… 越想越感觉不妙的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无所谓了,反正以后倒霉的人也不是自己;更何况要不是莉娜·德萨利昂,这场御前审判可不会这么顺利。 委屈你了,艾萨克,就当是为胜利作出的牺牲…反正你也不会吃什么亏。 胡思乱想的洛伦将目光转向一旁,长廊的尽头,两个身影正在相互搀扶着朝这边走来。 那是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 浑身从头到脚都被染上一层灰色,连小脸都黑乎乎的艾茵,正搀扶着脚步虚浮的灰瞳少年朝这边走来,踉踉跄跄的模样让每一步都变得沉重无比。 路斯恩的状态很不好…面颊青肿,脖颈和衣服上还有几处明显的印记,头发和衣领间到处都是已经凝固的血污,神色有些萎靡不振……显然是被严刑拷打过的。 黑发巫师的眼睛微微眯成了一条线。 “你的朋友们…为了给你送那最后一份证据,直接闯进了天穹宫。”一旁的莉娜·德萨利昂突然开口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三道城门,三千名皇家侍卫,还有围在戈洛汶山丘附近数不清的暴徒和教会势力…很不可思议对吧?” “没错,很不可思议。”低声喃喃的洛伦,用力攥紧了双手。 “不过他们居然成功了…那位叫艾因·兰德的炼金术师,听说是从烟囱里掉进了品酒室,才没有被巡逻的皇家侍卫们发现……嗯,看来以后的天穹宫连壁炉和烟囱也会定期派人巡逻了呢。” “至于那个叫路斯恩的臭小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经过第三道关卡的时候,被得到消息的皇家侍卫们当场抓住;如果他不是维尔茨家族的人,手里又有艾勒芒公爵的佩剑,恐怕当场就被斩首了吧?” 少女轻哼一声:“为了一个朋友,在街头与暴徒厮杀,擅闯天穹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帮你赢得这场御前审判的胜利。” “他们…才是真正的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刻,黑发巫师紧闭双眼,攥紧的拳头剧烈的颤抖着。 “洛、洛伦阁下?!” 被小个子巫师搀扶着,颤巍巍走过来的灰瞳少年十分的紧张: “审判已经结束了?我、我们赢了吗?!” 站在黑发巫师身旁的少女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离开了。 抬起头的洛伦,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是啊。” “我们赢了。” ………………………………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三百名贵族议员超过一半都站在了吕萨克这边,御前内阁当中除了死硬的教会审判官和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剩下的梅特涅和军务大臣瑟维林叔叔,当然还有艾尔伯德大师也同样的旗帜鲜明。”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可能就是那些被教会煽动起来的‘热心国民’和那些墙头草的商会了,不过这也无关紧要…至少在这个世代,他们还不会影响到父皇陛下的意愿。” 嘴角挂着不羁的笑,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脑袋看向菲特洛奈·德萨利昂。 “古怪的言论。” 少女的表情中带着不屑一顾:“你这种口气…仿佛某一天这些人也能影响到帝国的政治,乃至决定政策和未来一样。”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曾经被当成伪信徒和恶魔走狗的巫师们,如今不也成为御前内阁的一员了吗?” 皇子殿下慵懒的耸耸肩,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不准有一天…我们这些姓德萨利昂的再也不用统治,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这些人去办,只要当好帝国的象征和吉祥物就行了!嗯…就和教会差不多吧?” “说这种话,你就不怕英诺森大主教处罚你?” “英诺森老爷爷已经太老了,连拿拐杖打人的力气都没有咯!” 轻快明亮的笑声,在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议政厅穹顶回响着。 笑声散去,气氛重新变得宁静而又安详。 “是啊,他已经老了。”菲特洛奈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皇兄…你的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已经老了。” “他们都老了,第十二世代已经走到了尽头,新的世代即将到来。” 莫名的气氛当中,两个人静静的对视了片刻。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赢定了?” “当然没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十拿九稳?”也许是苦笑,轻哼两声的布兰登长长的叹息着:“我太了解父皇的为人了…这种重大的事情,他是不会立刻做出决定的…那样对赢家和输家都没有好处,最重要的是…除了会激化矛盾之外,对他也没有好处。” “一定会拖上几天,然后在一个更正式郑重的场合,当众宣布结果,并且也会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结果。” 菲特洛奈目光微动,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小姑你根本就不用担心…我这个丢脸儿子也好,皇兄那个‘皇储模范’也好…在这一局里面,父皇不会让我们任何一个轻易站到绝对优势的,到时候肯定还是各打一个耳光,然后再安抚其中一个。” 布兰登轻笑一声,满满的自嘲之意:“再说了,他是帝国的皇储和萨克兰亲王,手中握着帝国最精锐的军团,就算我赢下这一局又能改变多少?” 菲特洛奈凝视着他,目光久久不移。 “我知道你喜欢他,真的。” 皇子殿下挠了挠头发,表情十分的无奈:“父皇可能也知道,但他不会说的;至于瑟维林叔叔还有家族里的其他人…那就不一定了。” “你知道什么?”骑士少女冷哼一声,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杀意。 “我知道你在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崇拜皇兄;我也知道在我得到了米拉西斯,而皇兄没有得到一头巨龙认可的那一天,你已经准备杀我了。” “每一个曾经向你求婚的人,都曾经得到过‘杀了我就能得到你’的暗示;所以当我每次替你赶走一个,你都会孜孜不倦的再去找下一个替死鬼和倒霉蛋。” “不……应该是你和我相处的每一天,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才对…菲特洛奈小姑。” 布兰登缓缓起身,脸上带着笑意缓缓走向已经是面若冰霜的菲特洛奈,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怜惜: “为了皇兄,你能狠心杀了我这个陪你从小玩到大的‘侄子’。” “但也为了他,你能克制自己的杀心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因为你不能让兄长背上一个疑似弑亲的骂名。” 面对着依旧笑的像个孩子的布兰登,菲特洛奈银牙紧咬,眉宇如剑: “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也从来没有怪过你…菲特洛奈小姑;为了心上人,做出什么傻事来都不意外,不是吗?” 抱着脑袋的布兰登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天花板: “而且,你为什么不想想……” “这个傻缺的,满心鬼点子的,总是拼了命给父亲丢脸的皇子……”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那个总是陪在他身边的小姑其实是想杀他的人……” “为什么他就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第八十九章 判决(上) 一周之后,关于“吕萨克·科沃”的正式判决才真正下达。 和布兰登所想象的不同,整个判决过程非常的隐秘,甚至除了御前内阁之外,真正参与的也只有洛伦和小教士两个人。 这是一个多方妥协的结果…已经得到答案的查恩家族不希望这件事被闹大,而圣十字教会同样需要一个体面的收场; 至于作为受害者一方的皇家巫师学院…用一场私下里的和解,换来圣十字教会和守旧派贵族的退让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至少对于尚且实力弱小的巫师阶层是这样的。 对于吕萨克·科沃的罪名,查恩家族将不会继续追究,并且赔偿科沃家族和学院的一应损失;圣十字教会退让一步,保证不会再继续干涉帝都戈洛汶范围内的巫师们。 教会审判官特勒斯·卢复,也会被暂时罢免…虽然以他的能力和资历恢复原职是早晚的事情,但愿意做出这一步已经足以说明教会的诚意了。 当然…这么重大的事件肯定是需要一个牺牲品,来平息各个势力之间的怨气;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查恩家族当然也就不可能继续找皇家巫师学院的麻烦。 承担这份代价的责任,就落到了小教士韦伯的头上。 曾经为了替被火刑的魏格纳巫师平反的小教士,再一次遭到了圣十字教会的“流放”…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次因为履历的缘故,他终于不用再成为某个乡下小教堂的见习教士,而是直接担任神父,接替某个没人的乡下小教堂…… 布兰登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相当的不满意…原本应该是稳赢的战斗,最后却被强势的父皇陛下硬生生掰成了不胜不败的和局。 气愤到极点的皇子殿下决定用绝食这种手段来抗议,然后拜倒在了晚餐“无穷无尽”的诱惑上…转而用疯狂吃东西来抵消自己愤怒的心情…… 倒是皇家巫师学院的导师们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反而大喜过望——这份“最终的审判”,已经远远好于他们的预期了。 在第十世代,任何接触魔法的贵族成员都要被剥夺爵位,巫师们在帝国内甚至都没有获得爵位的资格,更不用说任何政治上的特权; 在第六世代,被所有人奉为明君和“贤者”的布兰登一世也仅仅宣布了巫师在全帝国的合法化,偏远的公国领地之中,巫师们的生命和财产依旧得不到任何保障; 在更遥远的第二世代,得到了圣十字教会帮助才统一了整个帝国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更是默许教会对巫师们的追捕,每年都有几十上百的巫师们惨遭火刑,犹如阴沟里的野狗般四处逃窜…… 教会的退让,贵族阶层的容纳,商人阶层的扶持…这一切代表着被欺压在底层整整十二个世代的巫师阶层,将正式步入萨克兰帝国的统治核心,成为即将能够与教会分庭抗礼的力量! 当然,那应该是很久之后,最起码也得是十三世代的事情了。 至于十三世代的皇帝陛下究竟是哪一位…想到此处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个嘛…… 只能说尚且还无法定论,不是吗? ………………………………………… “最终的结论,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 板着脸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目光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冰冷的眼神仿佛还存有最后一丝的不甘。 复仇与原则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仇怨不能化解自己曾经的愧疚,但违背原则却会让自己不再是自己。 教会审判官面色晦暗的微微颔首,明显还是心有不甘;但这场御前审判之后他就要被罢免了,即便想做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艾尔伯德·塔罗很是温和的点点头,能够争取到这个结果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然和教会交恶这件事令巫师和教会的关系更加恶化,离自己的理想更远了一步。 但或许洛伦·都灵所说的并没有错…只有当巫师们拥有和教会不相上下的地位时,双方才能真正拥有平等对话与合作的机会。 一味的退让,并不能换来对方的理解和容忍。 自始至终旁观的黑发巫师同样没说什么,漆黑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小教士的身上离开。 韦伯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连一丝怨恨和后悔的表情都没有,嘴角是那一抹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微笑。 有时候洛伦真的怀疑,这本书的主角其实是眼前的这个小教士…… “决定好接下来要去哪里了吗?” 从容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淡然的小教士缓缓回首,朝走上来的黑发巫师露出了微笑: “这个要听从英诺森大主教的安排;不过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某个比较偏远的地方吧?” 小教士双手合十:“无论哪里,有教堂的地方就有圣十字的荣光和信仰存在。” “真的甘心吗?”洛伦低声道:“就这么离开好不容易回到的地方,再一次从最底层开始…这应该不是你期望的样子吧?” “那又如何?” 小教士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偏远的地方也好,大教堂也好…都是圣十字的土地,都是圣十字的子民…无论在哪里,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都是在传播圣十字的教义,让更多的人理解圣十字的伟大。” “说这么多话,还真的不太像你啊。”洛伦轻笑一声:“简直就像是拼命找理由,安慰自己一样。” 小教士微微怔住,失声笑了出来:“确实…真的是这样呢!” “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也没有任何遗憾的地方!” “唉?”洛伦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因为打败我的人…是洛伦,是我的朋友;”小教士的目光锐利而坚定:“同样,也是我自己的信念和原则。” “我为了理想而战,最终输给了自己的坚持…这并不算失败!” 黑发巫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这一次我的确输给你了,洛伦;但我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小教士的表情突然严肃下来,停住脚步站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即便是现在,我也同样无法认可你心中那样一个缺失了信仰,纯粹以利益和进步驱动的冰冷世界!”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的韦伯话锋一转:“但我同样明白,现在的我是办不到这一点的;想要达成这一目标,首先要净化已经日渐世俗的教会本身;而我在圣十字教会当中并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我要从基层,从最底层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先成为某个公国的主教,然后再在那里开始我的改革,最终以帝都戈洛汶为核心,将影响的范围扩散到整个萨克兰帝国,乃至更遥远的地方!” 激动的情绪让小教士的面颊有些涨红,眼神中仿佛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芒和力量:“我将重塑圣十字的教义,让失落百年的‘旧经’再一次引领帝国的信仰!” “我要让每个人都能读懂教义,而不被外人的影响下产生误解;” “我要让教会成为每一个信徒的天国,而不再是强制性的,有区分有类别的…名为‘信仰’的囚牢;” “我要让被高举在穹顶的天国,重新落回地上!” “洛伦,一起来改变这个世界吧!” 凝视着小教士那双慷慨激昂的眼睛,一直无动于衷的黑发巫师突然勾起嘴角。 “好啊,为什么不呢?” 第九十章 判决(下) 没有告别,更没有多余的话,孜然一身的小教士韦伯就这么孤零零的离开了天穹宫,只留给黑发巫师一个背影,悄然消失在了戈洛汶山丘的阶梯上。 按照圣十字教会的命令,他今天就必须离开,前往即将就职的教堂…默不作声的洛伦,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从头到尾,小教士和自己的谈话都在刻意避免他要去的地方;显然他并不希望自己这个“朋友”会知道他将从哪里开始。 也许他也已经有所察觉了,等待小教士和自己再次相遇的那天…… “还真是个顽固到令人害怕的家伙啊……” 就在黑发巫师沉默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走了上来;抱着脑袋一脸傻笑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一摇一晃的站在洛伦身旁,故意用右肘碰了碰他: “话说…为什么你的朋友们一个比一个难对付,连这种额头上都写着‘我是好人’的家伙也能让我们差点儿输了这场御前审判……” “那么请问您所说的‘朋友们’,是不是还包括了埃博登的法内西斯主教,以及某个冰川荒原的邪神使徒呢?” 扯了扯嘴角的洛伦一脸无奈的转过头,瞥向身旁的皇子殿下:“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和您给我带来的麻烦相提并……” 话音中断,洛伦僵住了。 “怎么了?”一脸“我不明白”的布兰登耸耸肩膀,笑着问道。 一语不发的黑发巫师表情变得非常微妙,扬起嘴角指向布兰登肿得红彤彤的鼻子。 “哦,这个啊。”布兰登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出来的时候…撞廊柱上了。” 骗鬼啊! 但凡智力正常的都能认出脸上的拳头印好不好?! 突然想到什么的黑发巫师微微勾起嘴角,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我刚刚…看见菲特洛奈长公主从这里出去了。” “那…只是个意外。”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既然你提到了这个,我怎么听说某个人被莉娜·德萨利昂表妹给耍的团团转来着?” “那也比您强多了,红鼻子殿下。” “彼此彼此吧,笨蛋巫师顾问。” 相互嘲讽的二人又是一堆“冷言冷语”,只是依旧难掩嘴角的笑意。 就在一周之前,皇家巫师学院已经私下和布兰登接触,决定正式向这位皇子殿下投诚…以艾尔伯德·塔罗为首,组成同盟。 在萨克兰帝国之内,这是第一个正式决定加入布兰登旗下的势力…虽然只是皇家巫师学院而非埃博登,虽然只是艾尔伯德·塔罗一位元老而非整个九芒星巫师塔,依旧意义非凡。 这意味着原本在十三世代的问题上保持中立,站在旁观立场上的九芒星巫师塔终于开始在其中一方的身上下注了! 皇家巫师学院是整个炼金学学派的大本营,艾尔伯德·塔罗本人更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元老之一;没有得到巫师塔的默许,他也不可能主动向布兰登递出橄榄枝,还如此殷勤的联络示好。 眼下还仅仅是私下里的结盟,见不得光的;用不了多久皇家巫师学院就会将他们的势力扩张到整个帝都内,所有和巫师们有关的商会、工会、小贵族和一部分守旧派系贵族势力,已经三百名贵族们组成的议院。 当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被整合完毕,帝都内支持者的声音就不会再是康诺德的一言堂;而刚刚惨败的圣十字教会也无暇顾及,只能任由学院扩张。 ……圣十字是过去,而我们是未来…… ……所以理所当然的,过去要给未来让路…… 想起科罗纳大师曾经说过的话,洛伦就越是相信他绝对不会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埃博登;在他领导下的九芒星巫师塔一定会不计代价的扩张影响力。 夺取埃博登的控制权,是巫师塔的第一步;而让皇家巫师学院成为布兰登的旗下,是他们的第二步。 不论对布兰登还是洛伦自己,这都是一件好事;埃博登是帝国的重要公国之一,而艾尔伯德·塔罗则是御前内阁的成员; 当整个巫师阶层真正站在布兰登身后的那一天,这位曾经无权无势的皇子殿下将拥有一个公国的实力,足以和身为萨克兰亲王的康诺德分庭抗礼。 虽然只是帝国境内最弱,军事实力以雇佣兵闻名的公国;而且那些雇佣兵多半也打不过帝国的北方军团。 不过布兰登的势力也不仅仅是埃博登一个,还有那位拜恩赤血堡的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那位女伯爵…对了,她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突然想起来的黑发巫师看向身旁的布兰登:“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她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了?” “呃…关于这件事情,确实有所提及。”布兰登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我觉得…也许我们也许不应该操之过急。” “不应该操之过急?”洛伦微微蹙眉: “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她现在除了和我们结盟之外也没有别人了;更何况之前在御前审判的时候,如果没有夏洛特帮忙,你的那位炼金术师朋友早就被皇家侍卫发现了,还能把那么重要的证据送到你手上?” 布兰登笑了笑,不可置否的耸耸肩:“她这么做,基本上就已经是默认自己和我们达成了同盟关系不是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非得逼那么紧,搞得好像我们很迫不及待一样…哼,明明是她有求于我们……” “不,是因为我们就是那么迫不及待。”洛伦丝毫不留情面的揭穿了布兰登:“这次的御前审判我们充其量只是险胜,根本没有彻底击败圣十字教会。” “如果不能利用眼下的机会,尽快扩张势力和实力,让都灵家族在拜恩公国重新站稳脚跟,乃至复兴…我们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布兰登殿下,不论您怎么想…您都不能只依靠九芒星巫师塔这么一个势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话音落下,皇子殿下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和犹豫。 “先不说这件事了;对了…那位吕萨克·科沃大师的儿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布兰登话题转的无比生硬,显然是还有什么隐情在里面,但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继续问下去:“瑟兰·科沃…炼金学的巫师学徒,怎么了?” “御前审判之后,他又昏迷了几天…大概是因为悲伤过度吧,好像是有人不小心把他父亲身亡的事情告诉了他。” 布兰登叹了口气,虽然并不认识,但并不等于他没有同情心:“已经找医师为他检查过了…过度悲伤导致的情绪不稳定,似乎对他的打击非常严重。” 黑发巫师没说什么,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巫师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面对着毫无规则,毫无定论,超越常识的虚空力量,任何过度的情绪波动都有可能造成极其恶劣的后果。 正因为这一点,在成为巫师之前构筑自己的精神殿堂才会那么重要;失去了精神殿堂的保护,稍微泛滥的情绪都会引起虚空力量的波动;这种伤害也绝对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影响,而是直接针对灵魂和意识的扭曲和破坏。 “昨天晚上,他终于醒过来了…我让人把他送回了夏暮庭院静养——那里的条件和待遇可比天穹宫强多了。” 布兰登的表情十分难看,赤红的眼角闪过一丝哀伤: “只不过…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巫师了。” 第九十一章 学徒(上) 傍晚,夏暮庭院。 站在走廊中的洛伦看了一眼门外的小个子巫师,神色黯淡的艾茵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 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迹发生。 这并不在黑发巫师的意料之外,甚至早在吕萨克身亡的时候就猜到了有可能会是这么个结局。 对于一个巫师来说,失去理智简直是最最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你的意识在虚空力量面前将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超越常识和理解范畴的力量会令自己彻底陷入永无止境的混乱,最终失去自我,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这种情况在巫师当中并不罕见,甚至越是对虚空钻研精深的大师,触发这种情况的几率就越高。 日益增长的年龄,会让他们的身体机能承受力越来越差; 越来越丰富的经验致使他们越来越顽固,无法接受新鲜事物的变化,致使在“无法理解的真理”面前陷入永无止境的混乱。 正是因此,许多巫师宁可让自己陷入“疯狂”,也不愿意失去“理智”。 这听起来很奇怪,但实际的做法其实类似重塑“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方法论”的过程。 如果再更进一步简化…打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方,就是树立自己内心的“信仰”,以此来对抗虚空当中无法理解的“混乱真理”。 一切和自我“信仰”不相符的“混乱真理”都将遭到排斥,而可以被接受的部分则会容纳成为“信仰”的一部分,构筑全新的思想体系。 而当这一“信仰”的体系日趋完善,就说明某个全新的理论就将诞生;到了这一步的巫师如果还想再进一步继续研究,就必须打破自己所树立的“信仰”,再一次重新构建全新的“体系”。 如此往复的摸索,在“混乱的真理”中寻找更多的知识,就是一个神秘学巫师不断研究和学习的过程。 如果洛伦没记错的话,艾萨克的记录应该是……二十七次,这还只是他自己承认的次数。 神秘学是一切巫师学科的基石和根本,理论和思想体系的中心源泉,也是最容易导致人陷入疯狂的学科。 相较之下炼金学则更看重实际运用,对于树立“信仰体系”并不十分在意;就像迄今为止小个子巫师所使用的,全部都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提出的理论和研究体系,艾茵所作的仅仅是将他所设想出来的情况完善,并且真正的实现出来。 不论是最早的“亮银”,还是后来的“圣血药剂”皆是如此。 当然,即便是炼金术师当中也会存在一切天才级的另类…吕萨克·科沃就是这样的人物,不断的创立新的理论,新的研究方案,甚至不惜在病人乃至西斯科特·修斯这样的大人物身上做实验…… 在他设计的“信仰体系”当中,不论高高在上的帝国财政大臣还是身负瘟疫的贫民,都只是一堆数据,一堆大致相似却完全不同的数据,他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通过实验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最终再得出成果。 仅此而已。 ……………… “我在吕萨克大师的实验室里,把他的研究资料全部都整理了出来。”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非常的纠结,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的黯淡:“吕萨克·科沃…他真的是一位令人难以企及的药剂学大师,也许我一辈子都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 “洛伦你能想象吗?艾萨克那个自大狂‘圣血药剂’的创意,吕萨克居然在十年前就曾经进行过实验,并且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他还改良了当年帝都鼠疫的治愈药剂,将死亡率压到了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黑发巫师看着眼神复杂的艾茵,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但是这些…全部都是用鲜活的生命换来的。” 艾茵轻轻开口,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的恐惧:“我亲眼看到的…那些档案上…每一条,每一个,都十分详细的记录了实验者所有时间段的身体变化和健康状况,时间点甚至精确到了一刻钟之内!” “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实验…这种事情有时候也是不可避免的,尤其是在病症无法确定的情况下;但那么详细的记录,已经不能用认真两个字来形容,恐怕……”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小个子巫师猛然抬头,湛蓝的眼睛里全是恐惧的颜色: “他做过的事情,远远比圣十字教会想象的还要疯狂!” 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是真的不希望看到瑟兰·科沃失去父亲,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简直太超乎想象了;洛伦,我是不是真的错……” 话还没说完,没反应过来的小个子巫师就被洛伦直接被按住了嘴唇,右臂将她拽到面前,漆黑的瞳孔和湛蓝的蓝宝石四目对视: “听清楚…艾茵,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发自真心的善良,并没有做错什么;” “也许吕萨克·科沃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许他没有…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更不是圣十字,真相究竟是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最重要的一点…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不论犯了什么过错,他都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弥补了这一切;我们所做的也不是为了拯救他,而是拯救瑟兰·科沃,还有整个帝都被牵连的无辜巫师们。” “这才是我们所做的真正目的,永远…永远也不要为了自己做出的牺牲而感到后悔,明白了吗?” 满面熏红的小个子巫师微微点头,只是轻轻的“嘤”了一声,着急忙忙躲开那双漆黑的目光。 片刻的安宁,房间里却没有传来一丁点儿的声响。神色淡然的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下意识的看向房门。 门…居然被反锁了?! 洛伦面色骤变! “砰——!” 一声巨响,没有片刻犹豫的黑发巫师撞开了房门,等到他看清房间的那一刻,睁大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空荡荡的房间,大开的窗户,遍地的狼藉…… 瑟兰·科沃早已不见了人影,坐在床上的却是另一个家伙。 爱德华?! “现在才发现吗…你变迟钝了,洛伦·都灵。” 冷漠的守夜人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深不可测,双手拄着刺剑坐在床边: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洛伦没有动手,先一步拦住了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微微眯起双眼:“我想…应该不用我再多问‘瑟兰·科沃究竟去哪里’这种蠢话了,对吧?” “确实如此。”爱德华缓缓开口,冰冷的语气听不出他的口气:“但我可以告诉你…让他回来的办法。” “你们守夜人就这么喜欢要挟别人吗?”洛伦冷笑一声:“你不会真觉得我会乖乖跟你走吧?” “当然不是…我也并没有要挟你的意思。”冷漠的守夜人摇摇头:“但想让你不抱警惕的前来,这可能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了。” “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瑟兰·科沃在哪儿……但是没这个必要,因为等你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安然无恙,一切顺利的回到夏暮庭院,并且还能够重新成为一名巫师。” “你撒谎。”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爱德华的语气似乎挺无奈,他缓缓起身,将刺剑收回剑鞘:“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次他来找你…是带着诚意来的。” “谁?”黑发巫师故意开口问道。 “真的要多此一举吗?”爱德华忍不住反问道,但还是回答了洛伦的问题: “鲁特·因菲尼特!” 第九十二章 学徒(下) 帝都、某处街道。 冰冷的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让两侧斑驳的土墙显得陈旧不堪;空荡荡的街道寻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耳边掠过的冷风凄厉的回响。 看起来就是一处被废弃的街道,和埃博登的阴沟巷或是小镇的贫民区没什么区别。 黑发巫师默默的跟在守夜人的身后,不停的打量着周围。 狭窄的街道两侧尽是已经破败不堪的房屋,脚下是泥泞的小路;从街道的损坏程度上来看,至少已经有十个年头了。 洛伦心中暗道。 代表着皇帝眼线和毒刃的守夜人…他们的总部会是什么模样? 森垒高墙,哨塔林立,眼线密布,五步一防,十步一哨…铁丝网、铁栏杆、巫师塔、地牢、绞刑架、皮鞭脚镣、十字锁、铁镣铐、铁钉床、铁处女…咳咳咳咳。 也有可能就像埃博登的守夜人基地……下水道、监牢、武器架、试验台、各种情报各种眼线…总而言之就是地下堡垒,但肯定要比埃博登的更加森严,更加隐秘。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 精致小巧的三层钟塔,勉强还算整洁的门前石板小路,两侧还有十分漂亮的小花坛…看起来还经常有人打理的模样。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守夜人的总部。” “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就是这里。” “……”洛伦·都灵。 随着话音落下,冷漠的守夜人走上前推开了房门;紧随其后的黑发巫师不忘了细细打量塔楼内的陈设。 略显陈旧的烛台,微微泛黄的地毯和墙壁,几张桌子和椅子,外加一处壁炉…并没什么值得惊喜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客厅而已。 怎么说呢,呃…有点儿出乎意料。 “先喝点东西吧。” 看到黑发巫师已经坐下,冷漠的爱德华十分熟练的走到壁炉酒架前,倒上了满满两杯的麦芽酒,将其中一杯塞在了洛伦手里,还顺手拿来了一盘水果和蓝莓布丁。 “这里的饮料不怎么样,但食物却很新鲜…全部都是来自帝都外的皇室庄园,原本只供应天穹宫的东西。” “今天还早…再晚一点的话,还会有专门的人负责运送新鲜的蔬果和肉。” “……” 打量着手中泛着晶莹泡沫的饮料,满脸困惑的黑发巫师打量了一眼对面的爱德华;冷漠的守夜人却熟视无睹,自顾自的拿起餐刀,熟练的享用着桌上的蓝莓布丁。 就在洛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爱德华已经很是熟练的弄来了干燥的柴火将壁炉点燃,温暖的火光上方,还架着一个似乎早就准备好材料,炖着土豆、洋葱和牛肉的汤锅。 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两个人吃完了一盘水果,半个蓝莓布丁,外加三杯麦芽酒——如果不是汤锅还在炉上,说不定还要再来一碗炖菜。 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洛伦的头顶上绝对已经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现在正坐在整个帝国最凶险,最可怖,也最隐秘的地方。 在臭名昭著的守夜人总部里…… 坐在暖和的壁炉前喝着麦芽酒,吃着蓝莓布丁…… 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无聊的把玩着手里的餐叉,洛伦的嘴角多了一丝讽刺的冷笑;从进门到现在,眼前这个始终没有开口说实话的守夜人其实已经透露了不少情报。 偏僻却毫不遮掩的守夜人总部; 一个能够直接得到皇家庄园贡品的地方; 空无一人,却炖着汤锅的塔楼; 还有一个一反常态,变得不再冷漠的守夜人…… 种种反常的迹象,几乎就像一本摊开在黑发巫师面前的书籍,将眼前人想要隐瞒的秘密毫无保留的写在了上面;但洛伦没有半点抽丝剥茧的兴趣,也懒得去猜爱德华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在等,等这个家伙自己开口。 用完最后一个蓝莓布丁,冷漠的守夜人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仿佛能洞察一切: “你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不,反常的人是你。” “没错,但你始终没有开口。”爱德华的表情微微一动:“放在以前,你早就已经逼我将这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微微勾起嘴角:“因为我想清楚了两件事…第一,埃博登的爱德华是最合格的守夜人,但不会轻易为了鲁特·因菲尼特卖命的。” 守夜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一瞬间明白了洛伦的寓意。 鲁特·因菲尼特…不等于守夜人。 “第二,瑟兰·科沃只是你的借口,他现在并不在你的手里…换句话说,并不在守夜人的控制之下。” 片刻之间,爱德华的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直至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过来。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瑟兰·科沃在自己的手中,自己会怎么做? 很简单,什么也做不了。 爱德华很了解自己…没错,自己是很在意这个巫师学徒,但还没到可以拿来要挟自己的地步……吕萨克·科沃已经死了,皇家巫师学院已经夺得了御前审判的胜利。 换句话说,瑟兰·科沃身上的价值早已不复存在,仅仅是一个失去了成为巫师可能的学徒而已…这个说法十分不近人情,但却是最冰冷的现实。 正因如此…爱德华故意说用瑟兰·科沃“要挟”,反而是在告诉自己眼下的守夜人并没有能够威胁自己的本钱,甚至暂时不敢把自己怎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特地将自己待到这里的目的…就非常的值得玩味了。 表情诧异的守夜人似乎非常紧张,攥着餐刀的右手始终没有放下;仅仅过了一分钟,冷漠的爱德华就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随手将餐刀扔在桌上。 自己是怎么了? 眼前这家伙可是洛伦·都灵…那个能够在邪神手中存活,横穿了冰川荒原,在成千上万的魔物面前依旧能完好无损的家伙。 虽然难以启齿,但…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即便想把这家伙留在这里也十分勉强。 “他们,已经打算动手了。” 爱德华僵硬的挑了挑嘴角,十分干涩的开口道。 “嗯?”黑发巫师怔了一下。 “之前酒馆的那次…帝都的守夜人已经开始有所察觉,认为我正在偷偷的帮你们。”守夜人的声音里有几分苦涩,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么快?”洛伦微微蹙眉。 “不止是这一次,还有之前……”爱德华淡淡道:“另外,还有最近的一次。” “最近?” “你真的以为…守夜人和教会不知道吕萨克的实验室里有决定性的证据?那就是个陷阱…用来等你跳进来的。” 说到这里的爱德华表情也有了些异样:“整整八名帝都守夜人,全部都是最精锐的密探,负责埋伏艾因·兰德和路斯恩——连我事先也没有得到情报,大概他们那时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 “但结果…八个人尸骨无存!” “血被榨干,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完好,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捏碎的一样…敲骨榨髓,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死法!” 洛伦的表情微微一僵。 敲骨榨髓…… 难、难不成动手的是…… “嗯…这幅表情,看来也许你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爱德华微微颔首,叹息一声:“无论如何,因为这件事我已经成为重点的怀疑对象,下一步他们可能就要动手了!” “这是…鲁特·因菲尼特的意思?” “应该不是,但至少是他默许的。”爱德华目光黯淡,嗓音沙哑: “洛伦,他们的目标是你!” 第九十三章 生死陌路(上) 屋外是冰冷彻骨的雨,身旁是燥热难耐的火。 相对而视的二人彼此四目相视,相顾无言。 过了很久,黑发巫师才缓缓抬头,轻声开口: “我?” “准确的说…现在是杀你的最佳时机。”冷漠的守夜人睁开双眼,面若冰霜:“也许都不用康诺德动手,就会有人…不,应该说现在半个帝都的人都发了疯的想要你死!” “洛伦,这场御前审判你赢的太漂亮,太彻底了,以至于艾克哈特陛下需要亲自插手才能维持教会和巫师学院之间的平衡——平衡被打破,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爱德华语气凝重到了极点:“惨败在你手中的可不仅仅是韦伯一个人,还有他身后以英诺森大主教为首的教会‘温和派’;一旦大主教失权,教会审判官为首的激进派就会控制整个圣十字教会!” “至于查恩家族…我听说那位新一代的查恩伯爵似乎没有和你为敌的意思;但接下他要先想办法掌控整个家族,根本无暇顾及其余的守旧派贵族私下的报复举动;” “在大赌局上输给你的约德商会,你为了打垮他们一口气赢下了三个亿;的确震慑了整个帝都的商会和行会,并且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成为了布兰登麾下的一员;” “你有想过没有…即便他们真的怕了你,却不等于他们不恨你——正好相反,他们很你恨到深可见骨!” 守夜人面色紧绷:“这一局你几乎是完胜,让皇帝陛下要亲自插手才不至于导致几大势力的平衡瓦解;你在帝都内树立了威名,在巫师阶层树立了威信和声望,赢下了富可敌国的财富,打垮了对巫师们威胁最大的敌人……” “但是!你也背负了最多的仇恨,财富也好凶名也好…帝都之内,到处都是恨不得让你去死的人!” 一言不发的黑发巫师,表情也逐渐变得沉重许多。 “以我对你的了解…原本是觉得你应该会选择‘和解’这种方式的,所以并没有多做准备;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你认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对你和布兰登殿下更有利。” 爱德华叹了口气,眼神很复杂:“我不想…也不需要知道原因,我只是想提醒一声…现在的你很危险,非常危险!” “一旦守夜人真的决定动手,那肯定不会是只有你一人;艾因、艾萨克、路斯恩…乃至你身边每一个接触太深的家伙,都有性命之危;鲁特·因菲尼特的手段,你应该不陌生的。” 洛伦的瞳孔微微骤缩,眼角已经露出了杀意。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守夜人话锋一转:“艾因和路斯恩突破了守夜人的埋伏,还有莉娜·德萨利昂的反水…这些肯定不在康诺德皇储的预料之中。” “即便是站在康诺德身后的势力,他们也同样并非团结一心…甚至相互不信任,乃至敌对的状态——换句话说,不论康诺德的计划是什么,现在都已经被彻底打乱了。” “身处断界山要塞的他,也无法着手对付千里之外帝都的你们。” “短时间内,你们还是安全的。” 洛伦扯了扯嘴角,他能听出爱德华言语当中安慰的成分。 短时间内是安全的…言下之意就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要对他们动手了。 “还有多少时间?” “一周,半个月,一个月…都有可能,准确时间不清楚,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爱德华无奈的耸耸肩,表情却依旧的冷漠: “这座塔楼就是最好的证明…差不多半个月前,帝都的守夜人就已经更换了新的总部,将这里降级成为一处普通据点,但到现在我还对新总部的位置一无所知,甚至连大致区域都不清楚。”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这就麻烦了…爱德华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够信得过的守夜人,如果他也开始被怀疑…自己在守夜人内部的眼线就等于没有了。 眼下还仅仅是怀疑…对鲁特·因菲尼特而言,哪怕光是怀疑就足以让他不再信任爱德华乃至整个埃博登的守夜人。 牵扯到的问题可不仅仅是自己和小个子巫师他们的安危,还有自己对鲁特·因菲尼特的复仇计划,这才是最关键的! 一个疯狗般的守夜人组织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对鲁特·因菲尼特的复仇也绝对不能演变成和守夜人的正面对决,而只能是他们内部的矛盾。 必须让爱德华得到守夜人的信任,至少不能让他再被排挤乃至怀疑下去,否则…… 就功亏一篑了! “需要我做什么?” 爱德华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洛伦居然果断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这不也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吗? “很简单,这段时间你要尽可能高调一些…最好是经常在人多的地方出入,不用太刻意,但最好能吸引足够多的注意力。”守夜人点点头: “然后…我们再选择一个何时的时间,在帝都的守夜人…尤其是鲁特·因菲尼特真正决定下手之前,让你用一个更‘高调’的方式离开戈洛汶。” “这就是我要用这种方式和你商量的原因…除了你我之外,不能再有第二个人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最好让他们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甚至是失踪了,才能暂时避免被守夜人察觉的可能。” “洛伦,我需要你假死一次…最好是,被我当众击杀!”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爱德华的表情无比的复杂,死死地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多不合情理。 但是…自己必须考虑最坏的可能。 不仅仅是为了洛伦一个人,更是为了埃博登的朋友们,还有所有和自己有牵扯的人…鲁特·因菲尼特绝对不是懂得心慈手软的存在。 面对这样的对手。 无论多小心,多残忍,多冷血…… 都绝不过分! “原来如此…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一点一点,洛伦扬起了嘴角,表情意味深长:“爱德华,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了?” 冷漠的守夜人,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和紧张。 但仅仅一秒钟他就恢复了原状,轻轻叹口气:“……就算是吧。” “事情演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我还有退路不成?” 微笑的黑发巫师点点头,眼神中同样多出了些许的坚决: “很好。” “那我就相信你…三天之后我就给你一个答复,然后你再想办法告诉我准确的时间。” “可以。”守夜人微微颔首: “瑟兰·科沃被我安排在了一个小教堂静养,那里原本是守夜人的一处据点…虽然不一定能让他重新成为巫师,但至少可以先慢慢恢复。” “更何况…手里有一个能稍微要挟你的筹码,也能安抚一下那些愈发迫不及待的守夜人密探,让他们不至于擅自行动。” “我相信你。”微笑的洛伦起身,朝着客厅的大门走去。 就在他按住门把手的瞬间,守夜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千万小心…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那一瞬间,洛伦僵住了。 “这是我从天穹宫中弄来的情报…就在西斯科特·查恩死去的当晚,皇帝陛下就已经选定了下一任御前财政大臣的人选,大概一个月之后就会正式宣布了。” “所以,这只是我的猜测…圣十字教会的退让,守旧派贵族的妥协,巫师学院的崛起,还有两位皇子殿下的争斗…也许,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也许…他就始终坐在天穹宫中,犹如欣赏歌剧般,俯瞰着丑态百出的我们;” “也许,那位曾经强势而独裁,大权在握的至高皇帝陛下……” “依旧紧握着他的权杖!” 第九十四章 生死陌路(下) 返程的路上,雨已经停了。 少了某个冷漠的守夜人,某个少年终于能大摇大摆的出现在黑发巫师的身旁,苍白的面庞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滑稽的翘着脚尖在泥泞的小巷中大摇大摆,红黑色的小礼服上沾满了泥点也浑然不觉。 “你该不会真的相信了那家伙的话吧,洛伦…我总觉得他是在不怀好意。” 身旁的声音的传来,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虽然少了“亲爱的”这个词儿,阿斯瑞尔的声音的依旧无比甜蜜,就像…对,就像是魔鬼在诱惑凡人的时候一样。 “人类是很矛盾的生物…他们可以把谎言包裹在真诚当中,将无耻变成无奈,让卑贱变得痛苦而难堪——背叛,也可以是情势所逼…啊啊啊,真是太有趣了。” 少年勾起嘴角,猩红的眼瞳波光流转,还夹杂着一丝讨好:“当然…我所说的人类绝对不包括你;亲爱的洛伦,你可比他们要狡猾多了。” “……这是赞美?”洛伦扯了扯嘴角。 “当然,而且是全心全意的。”白金色的发丝下,精致而稚嫩的面庞变得郑重无比,只是嘴角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发自肺腑的…真诚的赞美!” 依旧扯着嘴角的洛伦笑着摇摇头,懒洋洋的耸了耸肩:“并不是我信任爱德华,而是因为他是我计划当中最重要的一环。” “失去了鲁特·因菲尼特,尤其是整个守夜人组织信任的爱德华,对我没有任何作用…更麻烦的是,他们肯定会再换一个新人来监视布兰登和我。”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黑发巫师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那会变得很麻烦。” “可洛伦根本不需要什么爱德华和守夜人,洛伦有他最亲密的朋友阿斯瑞尔。” 雨过天晴的街巷之中,小手扯着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阿斯瑞尔歪着脑袋,猩红的瞳孔仿佛透明的红宝石: “只要一个承诺,一个愿望……” “阿斯瑞尔就会不遗余力的帮助他最好的朋友,实现他心中的愿望……” “鲁特·因菲尼特、守夜人、教会、商会……” “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凝视着那张稚嫩面孔上天真无邪,真诚而且有礼貌的微笑;微微低头的洛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亲爱的阿斯瑞尔,你还在装傻。” “唉?”红宝石般透明的眸子忽闪忽闪的。 “从我们离开巨龙王城之后,你就一直在不断的献殷勤…不觉得次数有点儿多了吗?”洛伦漆黑的瞳孔慢慢变得幽深。 “怎么会……”阿斯瑞尔委屈的叫了一声,一副小心肝受了伤害的表情,嘟着嘴用右脚在地上不停的画圆圈: “阿斯瑞尔是在替洛伦着想嘛…明明是巫师,却总是为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事情上心,这样下去……” “你想要的…是第二个‘九芒星圣杯’,对吧?”洛伦轻轻打断了他。 少年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目光小心翼翼的躲到一旁。 洛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在龙王高塔的时候,那位“最后的巫师”屏蔽了洛伦的精神殿堂,结果阿斯瑞尔到最后也不知道第二个“阀门”究竟在什么地方,又落到了谁的手中。 自然…他不知道,那就成了洛伦可以“要挟”的筹码。 找到第二个“阀门”当然很好,但考虑到其后果…洛伦还是决定暂时放弃这个打算,尤其是在阿斯瑞尔如此迫切想要得到它这个前提之下。 自己的精神殿堂和阿斯瑞尔的意识是相连的,而到现在自己都没能找到反向搜索这家伙记忆的办法,任何疏忽都会让他得逞。 所以…在自己彻底下定决心之前,不要说打算,就连这种念头都绝不能有,否则就有被阿斯瑞尔先一步发现的可能! 猩红的眼眸和漆黑的瞳孔四目对视,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感叹二人友谊的真挚。 诡异到极点的气氛没有持续超过一秒钟,街道的周围就传来一阵动静。 来的还真是时候。 幽深的双瞳微微闪烁,洛伦勾起了嘴角:“察觉到了吗?” “当然。” 阿斯瑞尔矜持的收起手臂和小腿,衣摆轻轻晃动,仿佛站在灯火通明的舞池中,双眼缓缓闭合;精致小巧的鼻尖下,苍白无血的薄唇微微扬起: “左边三个,右边两个。” “唉…还有一个先生正趴在屋檐上偷看阿斯瑞尔,大概是放哨的吧,表情很意外呢;” “街道后方还有一位,应该是负责接应的…哦,居然还是一位队长级别的先生,失敬失敬。” “他们好像正在交谈…嗯?连武器都拔了出来,是准备动手了吗?” 耸耸肩,默不作声的洛伦从腰后拔出了“亮银”。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无声无息的波纹以黑发巫师为中心向周围散开,犹如水珠落入镜湖,泛起一阵微澜。 “要把他们全部都留下吗?”少年抬起头,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洛伦再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虽然装成少年的模样,眼前的家伙可是个货真价实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邪神。 流传在洛泰尔的恐怖传说,狡诈而擅长诱惑欺骗的恶魔…… 渴望鲜血,以人为食的吸血鬼…… 精致的小礼服,娇小的外貌下,装着的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 右手把玩着“亮银”,黑发巫师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的轻蔑。 光是轻易的被自己发现,甚至没有察觉到高阶魔咒的虚空波动,就证明这些人绝对不是守夜人的密探,恐怕是别的势力雇来的刺客。 圣十字教会?守旧派的贵族?赌场和约德商会的人? 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已经大大的得罪了他们,就算再得罪也无所谓。 逐一锁定了所有人的位置,戴着“施法者”的掌心再次浮起火焰状的符文。 把他们全部都留在这里好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看到你们了!”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冷漠的守夜人凝视着壁炉中的火焰,始终面无表情。 “他发现了吗?” “也许吧,也许没有。”爱德华冷冷的答道:“即便是发现了什么,洛伦也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尤其是在察觉到我有背叛他嫌疑的时候。” “真的?” 轻哼一声,爱德华露出了几分自嘲的神色:“否则呢?他只是不说罢了…当然,我也一样,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可能真的相信对方。” “那份提议…是什么?” “他想让我为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卖命,成为殿下在守夜人当中的眼线……”守夜人冷笑一声:“如果一切顺利,也许我还能成为守夜人的首领。” “你很有天赋,而且擅于欺骗…也许你真能成功也说不定。” “一个埃博登的小混混成为守夜人的首领…希望您不是传奇小说看多了。”爱德华耸耸肩,很是不以为意:“总而言之…我已经完成了您的命令,现在的洛伦·都灵不会再对我有任何怀疑……当然,也仅仅是现在。” “你确定他不会后悔?” “如果他不希望身边的人出事,如果他不希望半个帝都的人都想方设法的杀死他乃至他周围的人,他就不能后悔,还要全心全意的信任我。” 喃喃自语,站起身的爱德华看向出现在身后的中年人,还有那双犹如太阳耀斑一样刺眼的双瞳: “我会亲手杀了他,来证明对您的忠诚…… 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第九十五章 暴风雨前(上) 以圆为始,以圆为终……这是每一个学习古代符文学的巫师最早接触的一句话——当然,任何一个学徒都会在把脑袋想破之后,把它和所有的古代箴言一起当成是一句屁话。 只有在真正深入了解了古代符文之后,才能逐渐领悟其中的深邃。 二十八个基础图文为根本,构成的一个个圆形图案就是所谓的“古代符文”——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一种非常原始的记录讯息的方式。 每一个符文都是一句话,一个故事,一首诗。 只要能领悟其中的精髓,一个图案所传达的讯息甚至可以超过了一本书所写下的全部内容;在保存信息方面超越了一切文字,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将无序的虚空力量表达出来。 当然,在入门难度上也同样超越了所有的语言…致使真正能够发挥力量的“高阶魔咒”连巫师们也必须刻录在精神殿堂中才能全部记忆。 莉娜·德萨利昂微微蹙眉,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被她放在了一旁,眉头已经微微紧蹙。 看似繁琐,无序乃至变化多样的古代符文,当真正一点一点去解读的时候,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你不能像符号文字一样去拼读,也不能像象形文字一样去类比;圆形之内,符文分割,解读的方式同语言文字大相迥异,犹如拼图一般一点一点将讯息汇入脑海。 常识被打破,经验被粉碎…原本习以为常,斯通见惯的一切,瞬间变得奇妙无比——那种感觉,就像是眼前的一切化作了另一个层面,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对一个生活在物质世界的人而言,接触古代符文就像是冒然闯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种拨云见雾,曲径通幽,宛若发现新世界的震撼,是绝对无法言喻的感受。 “这似乎…是在表述一种引导虚空力量,并且逐渐将其具象化的过程。”越是解读下去,黑框眼镜的眉头就皱得越紧,汇聚成一点的目光努力摸索着。 也许是太过复杂的知识让少女太过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 当初他第一次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可是在这上面耗了整整一天一夜! 也许是太过震惊,整整五分钟之后艾萨克才手忙脚乱的把下巴合上去,却依旧闭不上瞪大了的眼睛。 摧残一个天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看到另一个天才。 “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嗯?”困惑的黑框眼镜抬起头,矜持的扫了他一眼:“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手忙脚乱的艾萨克径自拉开椅子坐下,一脸骄傲的假笑:“你现在看的就是本人目前为止的最高成果,前无古人!我只是在感慨你……嗯,才十分钟就理解是什么了。” 最后几个字艾萨克说的咬牙切齿。 “哦,居然都花了十分钟。”莉娜意外的惊叹一声,充满欣赏的打量着手中的草稿:“果然不是一般的知识,十分钟我居然才刚刚大概了解。” “抱歉但我得问一句,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艾萨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已经差不多能听见你不屑一顾的声音了。” “当然是赞美…而且是全心全意的赞美。”少女抿嘴一笑,冲艾萨克眨了眨眼睛: “而且我不恨你也怨你…我爱你。” “你管这叫‘爱’也行……”艾萨克浑身一哆嗦,然后翻了个白眼:“但我的小心肝儿还是受到了伤害!” 微微仰头,少女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一些,艾萨克脸难看的像是酸奶酪。 这种超越了想象的知识,全新的世界观和理论,当然不是莉娜·德萨利昂这么一个刚刚接触古代符文才一天的“外行”能够理解的; 向艾萨克请教?她毫不怀疑这个自大狂下一秒就能精神抖擞,用无数自吹自擂的言论让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听不懂究竟在讲些什么。 哦…或许只有他能听懂。 所以黑框眼镜稍稍用了一点小手段…她在前一天晚上就从小个子巫师那里套来了关于“亮银”的符文结构,虽然还是不懂;但大致可以在艾萨克面前蒙混过关了。 没错,她就是喜欢艾萨克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模样——而且永远永远也不会感到厌烦。 看着“自大狂”抓狂的模样,少女又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带着隐隐的小得意。 “唉…对了,洛伦和艾因他们去哪了?” “他们?” 艾萨克皱起眉头,挠了挠乱成一团麻的头发:“那家伙好像说是要买什么东西…难得来一次帝都戈洛汶,打算买点儿纪念品和衣服什么的。” “你不打算去?” “为什么要去?出门买东西…在我最讨厌的事情上差不多能排到前十。”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儿,一副嫌弃的口吻:“要我说我们这个时代还是太落后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告别‘逛街’这个又累又恶毒的词汇,让商人直接把东西送上门?” “……”莉娜·德萨利昂。 她其实是知道的,这家伙只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寂寞,才没有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罢了…当然,以艾萨克的性格,这种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也许是性格,也许是天生的经历,艾萨克这家伙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很强烈的强迫症。 神秘学、古代符文学、历史学…能够在一夜之间看完整个图书馆,甚至连页码页脚都倒背如流的人,想懂得人情冷暖也只是手到擒来。 莉娜·德萨利昂到现在还对那个晚上记忆犹新…连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都没能看穿的计划,在他的眼里却好像一层薄薄的、透明的纱布,一戳便破。 不肯戳破的原因,仅仅是担心这样做会伤害到自己,伤害到他的朋友。 越是聪明,感情就越是多于常人;越是感情丰富,越懂得隐藏自己。 艾萨克·格兰瑟姆…就是个大笨蛋。 “莉娜?” “唉?!” 被艾萨克声音惊醒的少女,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却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洛伦和艾因他们,要去买纪念品和衣服…… 为什么? 艾因·兰德或许心思细腻…毕竟是炼金术师,但洛伦·都灵?黑框眼镜真的很难想象这家伙买衣服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如果这两个词是在暗示什么呢,纪念品和衣服…… 他们要离开吗? 突然想到这里的少女表情微微一惊,仿佛察觉到了某些令人恐惧的真相。 没错…圣十字教会,守旧派的贵族,赌场背后的商会集团,远在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皇储…… 这些在他手中惨败的人,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小小的巫师顾问。 他们不可能把布兰登殿下如何,但趁着这位皇子殿下还没有站稳脚跟,让他的亲信死于非命却是轻而易举! 洛伦·都灵…他一定是察觉到,或者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了。 继续留在帝都戈洛汶,除了身死之外就只有混乱,还有更大的混乱……不杀人泄愤,这些人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甚至会赌上全部的本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还在抓狂的艾萨克,莉娜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多出了一丝的羡慕。 他不可能没有猜到洛伦这么做的涵义,但还是选择了无条件信任自己的朋友,信任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危险。 而即便是面临生死存亡的险境,这家伙大概也会和平时一样大大咧咧,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吧? 真是…太令人嫉妒了。 第九十六章 暴风雨前(下) 拜恩公国,赤血堡的都灵家族是堪比龙王家族德萨利昂,站在萨克兰帝国顶尖的豪门。 此时此刻,现任的夏洛特·都灵女伯爵就坐在天穹宫内,属于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一处宫殿之中;两侧的侍从和女仆们战战兢兢,不敢多说一句话。 身为封臣伯爵,不要说踏进天穹宫,夏洛特·都灵女伯爵应该是连觐见的资格都没有,无故擅自离开封地更是死罪。 但这些对于赤血堡的女伯爵而言,并不适用。 世代在更迭,时代在变化,但都灵家族不会改变…至少眼下不会。 都灵就是拜恩,拜恩就是都灵……即便是萨克兰人,也曾经无数次听到过这句南方的俚语;即便是德萨利昂,在萨克兰人当中也从未获得过如此高的威望。 因为拜恩公国和都灵家族与其他大公不同——他们并不是被萨克兰帝国用武力征服的,而是为了一个承诺和报恩才选择了屈膝臣服,向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宣誓效忠。 即便是被剥夺了大公的爵位,甚至连公国本身都被帝国派遣的总督代管,财权兵权悉数都被剥夺,并且整整过去了两个世代之后,那个姓氏所代表的荣耀依旧无比耀眼,依旧威名赫赫。 就连御前审判,艾克哈特二世也专门为她留出了一个席位,没有任何人敢多说什么——在所有帝都贵族眼中,被剥夺了公爵爵位的都灵家族,地位依旧等同于所有公国的大公,至少也要在埃博登的执政官之上。 地位仅次于皇帝陛下的都灵家族的领袖,拜访一位连继承权都排在第二位的皇子殿下,是连通禀都不需要通禀一声的。 一丁点儿准备都没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的皇子殿下,表情更是精彩到了极点——他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头发乱成刺猬,上身只穿了件内衣,脚上的靴子只有一只而且还是反的,一双熬夜的赤瞳变得更红了。 布兰登非常确定,夏洛特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一丝掩饰的非常好的鄙夷之色。 不过嘛……他早就习惯了。 “呃…不知道夏洛特·都灵女伯爵有什么事?” 布兰登从那乱糟糟的红头发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面对女伯爵冰冷又高傲的目光,丝毫不在意的拉开椅子坐下来,彬彬有礼的动作让人误以为他穿着的不是内衣,而是觐见皇帝时的礼服。 看着皇子殿下戏谑的目光,还有那丝毫没有半点礼貌的模样,暗自紧咬贝齿的女伯爵心头一横,白皙的双手青筋暴露。 冷静,一定要冷静。 这些都是他故意这么做的,想要试探自己的招数,绝对不能轻易上当…否则肯定会被他占便宜的。 对于布兰登·德萨利昂,夏洛特·都灵只有些许的了解;从大名鼎鼎的丢脸皇子,到在埃博登摧毁了自由贵族们的统治,断界山要塞的英雄……然后,还在御前审判上赢得了最辉煌的全胜。 当然,真正打赢御前审判的人是洛伦·都灵…但如果没有布兰登,他甚至连这个机会都不会有;皇家巫师学院最终没有选择背叛,多半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而是这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狡猾,多变,阴险……这就是夏洛特为皇子殿下贴上的标签,她眼中的布兰登就差在脑袋上直接写“我是坏人”几个字了。 当然,那个洛伦·都灵也一样……骄傲的都灵女伯爵可不会承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居然是自己家族的血亲。 虽然有求于他们,但并不等于要抛弃尊严,卑躬屈膝。 为了家族,赤血堡,公国…… 绝不能退!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挺起傲人的胸脯,一双剑眉英气逼人: “我是来履行约定的,布兰登殿下。” “呃,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那么正式……”布兰登摆了摆手,尴尬的拍拍胸脯:“当然,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您——那件事情,洛伦已经告诉我了,夏洛特。” 女伯爵却依旧面若冰霜,不苟言笑:“请殿下自重,我是都灵家族,赤血堡的伯爵;另外,您和我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的地步!” “有什么嘛,不就是个称呼而已,反正早晚都是……”不耐烦的布兰登小声嘟囔着,在看到女伯爵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之后,才连忙摆手,讨好似的微笑着: “呃……当然,如果您不同意的话那就算了!” 话音落下,女伯爵的表情才稍稍好转,但也并没有给他多少好脸色,让皇子殿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按照自己和夏洛特之前的约定,只要能得到皇家巫师学院的效忠,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就会支持自己。 虽然拜恩公国已经变成了一个行省,但都灵家族在拜恩的影响力依旧是无可匹敌,也是布兰登唯一可以争取到的盟友……否则不论是艾勒芒还是洛泰尔的大公,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 至于如何支持,怎么支持,双方并没有挑明,更没有这个必要……现任都灵家族的领袖是夏洛特,这也就意味着都灵家族的直系之内已经没有男人了。 想要在不被外人夺取家族领地,甚至是连爵位都被抢走的情况下延续都灵家族的血脉,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更高贵的血系联姻,同时还要避免被吞并的可能。 当然,夏洛特也可以选择家族内的旁系成员,但这样做对都灵家族的崛起不会任何帮助……衰弱了两个世代的都灵家族想要复兴,必须要有外援。 夺走公国的人是当年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想要重新将爵位夺回来,也必须要有另外一位至高皇帝的首肯才行。 夏洛特,将赌注押在了布兰登的身上! 话是这么说啦……布兰登挠了挠头,眼下的他的确也需要都灵家族这样一个声望卓著,实力不强的家族成为自己的外援,否则只依靠帝都的巫师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说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除了菲特洛奈小姑,他真的受不了身边还有第二个同样不给自己好脸色,连玩笑都开不起的女人。 但是如果想要将都灵家族拉拢到自己身旁,除了这个办法之外似乎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哪怕是自己不情愿,如果不能稍微表示一下,又怎么能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诚意。 等等…诚意? 布兰登愣住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 看着突然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皇子殿下,骄傲的夏洛特女伯爵可没有半分好脸色给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布兰登笑的像个孩子:“我们还是不要装模作样了,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话音落下,女伯爵的表情有些难看,微微蹙眉:“您是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的,我们相互都不太喜欢对方——即便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站在一起,早晚也会因为冲突导致我们的联盟破裂…我可不觉得在自己大大得罪您之后,都灵家族还能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身后。” 摊在椅子上的布兰登说的很直接,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所以,为了我们各自着想,我建议换一种全新的方式来维持我们双方的联盟…即能满足都灵家族的需求,也能让我得到一个足够强有力的援助和我那敬爱的皇兄对抗。” “全新的方式?” 夏洛特微微挑了挑眉毛,颤动的眼角已经暴露了她的好奇心。 “没错!”得意的翘起嘴角,布兰登轻轻打了个响指: “而关于这一点,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九十七章 “惊喜”(上) 如果说西萨克兰,尤其是帝都戈洛汶的菜肴和帝国的其它地方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选料上从不吝啬贵重的食材,甚至是到了穷奢极欲的地步。 鳕鱼、鱼子酱,鹅肝、松露……诸如此类坐拥宝石河与最繁华,最多的商路的西萨克兰与东萨克兰截然不同。 同样也正因为穷奢极欲,帝都的厨师和裁缝也享有极高的地位,厨艺精湛的厨师往往也是某个家族的重要成员,拥有和一家总管不相上下的地位。 而帝都内的诸多皇家行宫正是如此——譬如夏暮庭院的厨师长,祖上就曾经是第十世代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的宫廷厨师长,他的存在也让夏暮庭院的味道永远停留在了百年之前,就和这座庭院一样保留着夏洛特女皇本人独有的风格。 这位极其热爱艺术的女皇陛下,对食物的要求就和她对行宫装饰的要求一样严格,将味道永远定格在夏暮时分。 奶油蜜饯蛋糕,配上鲜榨苹果汁,既是甜点又是一道极佳的开胃菜; 清香怡人的拜恩甜葡萄酒,这是夏洛特女皇的挚爱——明亮的色泽配合浓郁到极致的香味,指尖轻摇的酒杯,玫瑰与荔枝的香味便溢满鼻尖; 虽然时至今日,帝国境内几乎每个公国都有一定数量的葡萄园;但对帝都的贵族们来说,只有拜恩公国的葡萄酒才能称得上顶尖,就和拜恩的骑士一样在萨克兰帝国境内无可匹敌。 以洋葱和切成小粒的熏猪肉作为主料,配上新鲜的奶油和圣女果,最后加入无花果、羊奶酪和香草的脆饼,吃起来就像是坐在绿荫下享受的午餐时光; 当然,西萨克兰的餐点当中永远不缺少珍贵的食材——鹅肝黑松露酿乳鸽,佐以顶尖的萨克兰土酿干红,味道鲜美非常。 鹅肝和乳鸽来自帝都城外的皇家庄园,干红则是东萨克兰的土产,黑松露更是洛泰尔独有的天然美味。 最后再来一份香草蛋糕作为饭后的甜点,配上一点点干酪和苹果片,回味非常。 如果让洛伦做个评价的话,夏暮庭院的美食简直非常符合小女生的标准——造型可爱、分量不多,精致小巧并且充满了香味,很有田园野餐的风格,而且味道也非常棒。 嗯,从“可爱”和“香味”这两点上,也能看出狂龙女皇夏洛特的审美究竟是什么样的。 尤其是第一条……夏暮庭院的厨师们,几乎是把每道菜当成是艺术品来做,简简单单的脆饼,光是烤制的面粉就需要筛到细腻无以复加的地步,才能保证搭配了无花果和羊奶酪之后的口感不至于突兀的地步。 一份简简单单的香草蛋糕,那位上了年纪至少六十岁的厨师长弯腰低头两刻钟,就为了摆上两片花瓣,再配上些许果酱。 即便是埃博登最顶尖的豪门贝利尼家族,他们的菜肴也绝对没有精致到如此地步——这已经不是美食,而是艺术品。 ………………………………… “所以…究竟是什么事?” 美美的享用这么一顿丰盛的餐点,心满意足放下刀叉的黑发巫师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布兰登那红彤彤的鼻子,还有一双淤青紫黑色的熊猫眼: “嗯?”端着酒杯的皇子殿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洛伦眼神的异样,依旧在装傻。 “特地叫我回来,不会只为了请我吃顿饭吧?” “为什么不可以,夏暮庭院的正餐在帝都可是很有名的…经典的十世代风格,戈洛汶美味。”红发少年眨了眨眼睛,把叉子上的乳鸽肉送进嘴里:“要不是我来了,你还吃不到呢。” “然后……”洛伦故意拖了个长音。 “考虑到某个巫师顾问好不容易打赢了御前审判的官司,我觉得应该稍微犒劳你一下。”布兰登的脸上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假笑。 “然后……” “我也很久没在这里吃东西了,实在是有些怀念。”皇子殿下耸耸肩膀:“你知道…过去几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各个公国旅行。” “然后……” “菲特洛奈小姑最近不想见我,我也不太想看父皇那张死人脸。”红发少年的表情越来越讨好:“所以…这不是想起来你还在这儿吗?” “然后……”黑发巫师的表情越来越微妙。 “你就是不打算放过我了,对吧?”布兰登翻了个白眼。 耸耸肩,端起酒杯的黑发巫师微微抿了一小口。 总算能进入正题了。 “在进入正题之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看到自己的巫师顾问一脸的淡然,布兰登的嘴唇下露出标准的八颗雪白的牙,赤红色的瞳孔再次闪烁起来: “关于御前审判胜利之后的奖品,我好像答应过你不少东西……” “没什么,一点儿也不多。”黑发巫师彬彬有礼的一笑:“只有一个的世袭的伯爵头衔,并且还有相应的领地、财税、兵权和城堡…嗯,真的一点儿也不多。” “……”布兰登·德萨利昂。 洛伦耸耸肩,对这位皇子殿下的表情他倒是一点儿也不意外,斜靠着椅子背手中捧着酒杯,悠闲的表情和一脸尴尬的布兰登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不要说布兰登,就连洛伦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能赢的这么彻底,这么干脆——对手是圣十字教会,还有一心想着复仇泄愤的守旧派贵族,自己这边却只有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皇家巫师学院作为盟友。 局面上的劣势别说是赢,就算想要和解也非常艰难…更不用说还有艾尔伯德的反水,莉娜·德萨利昂的背刺,吕萨克·科沃的自杀,意料之外的小教士韦伯…… 明明已经是必死的局面,最后却换来了酣畅淋漓,彻头彻尾的全胜! 想想看,既然连自己的最初目标都是和解,那恐怕布兰登的想法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差别…双方各退一步,帝都内的局势不会有任何变化,双方实力对比依旧是圣十字教会碾压性的占据上风。 但现在自己却赢下了这场御前审判,万万没想到的布兰登可就坐蜡了……他必须履行自己之前的约定才行。 不过洛伦倒是很无所谓。 “放心吧…我并没有逼你的意思,更何况以你现在的处境想要拿出这些恐怕也很困难;更何况,我们暂时也不可能离开帝都戈洛汶……” “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突兀的声音让黑发巫师愣在原地,一脸得意的布兰登嘴角勾起一个非常深的弧度,双臂张开,仿佛在托举着什么: “洛伦·都灵,我的巫师顾问阁下…我将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给你一个世袭传承的伯爵头衔!” “但是…给你的方法需要小小的变通一下。” “变通一下?” “没错,简单来说这份奖励当中可能还要包含某些义务……当然,你懂的,既然是要变通一下那肯定就不会和原来一样了。”布兰登语调轻浮,夸张的口吻就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说呢?虽然我可以把这个奖品给你,但能不能得到它就是你的事情了——嗯…当然,我绝对百分之百的相信你,并且祝愿你能够成功!”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自己刚刚提到那个“约定”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尽管问!” “这份约定当中,是不是不光只有‘爵位’这么一件东西,还有别的对吧?” “不愧是我的巫师顾问阁下!”布兰登翘起大拇指,光洁的牙齿闪烁非常: “果然一点就通!” “……”洛伦·都灵。 第九十八章 “惊喜”(下) “这跟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 “真是抱歉,可我答应你的好像只有爵位对吧?” “那我干脆不要了!” “哎哎哎哎哎……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就算是为您义务劳动了,我的皇子殿下!” “你怎么说的这么惨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你出卖我!” “出卖你?我是让你去当伯爵,有实权能世袭的伯爵啊…我的巫师顾问大人!” “抱歉,这种好事您还是去找别人吧,我不稀罕!” “怎么能这样?我都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唉,哎哎哎别走啊,我错了还不行吗,一切好商量啊……” 一刻钟之后,抢在黑发巫师前一步锁上房门的布兰登已经连窗户都封上了;杯盘狼藉的餐厅内,神情冷淡的洛伦·都灵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抱着肩膀死死盯着这位皇子殿下: “……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 “我真的很抱歉……”布兰登的脸上写满了讨好和愧疚,赤红色的头发下一张脸笑的无比的假,不停的搓着手:“这样可以原谅我吗?” “抱歉?” 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怀歉意的微笑,只是怎么看怎么狰狞,淡然的语调下分明是咬牙切齿:“不对吧…您是皇子殿下,我只是您的巫师顾问,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也许…我应该先和你商量看看?”布兰登貌似不好意思的眨眨眼,红宝石似的眸子透明到能看见露水在上面。 “也许?!” “呃……”布兰登斜着眼睛看向一旁:“我大概没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大概?!” “这件事和你的关系很大…当然和我也很大,最重要的是涉及到日后的布局。”布兰登终于难得认真了一次,只是脸上依旧挂着笑:“不论怎么说,我都应该和你商量之后再做决定的。” “要真是那样就谢天谢地了!”终于忍无可忍的洛伦彻底爆发了,如果不是因为担心被发现,他绝对一发“都灵之火”把半个夏暮庭院炸上天! 换成任何时候洛伦都不至于让自己变成这样…但御前审判刚刚结束,身后还有守夜人步步紧逼,他的心力已经到顶点了。 “不过我的巫师顾问,你也得稍微体谅我一下。”布兰登的表情很委屈:“猝不及防,突然被找上门的人是我,被步步紧逼的人也是我。” “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是绝对不会在没有和你商量的前提下做出这种决定的——但凡是有第二种可能的话。” “再说了,这件事情……你又不可能吃什么亏!” 布兰登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抓狂的挠头,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我已经布置好了,对方也同意了——除了你之外,他们也不会再要第二个替死鬼…我是说实权伯爵,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涕零?” “不用,只要你答应就行!”布兰登连忙接下来,一脸惊喜:“你答应了?!” “我还能拒绝吗?!”洛伦翻了个白眼。 ……………………………………………… 联姻——这个词对于夏洛特·都灵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而言,都是一个不是选择的选择。 表面上双方合则两利,都灵家族需要得到布兰登皇室的身份作为外援,维持都灵家族在拜恩公国的地位,抵御帝国的进一步侵蚀; 而布兰登也需要一个声望卓著,并且足够强势的家族站在自己身后,作为拥有实力却没有多少声望的巫师阶层的补充。 “实力”这个概念,永远都是相对而言的…确实,如果能直接得到一个公国或者大公的绝对效忠可能更直接,但直接的下场就是自己和那个公国都完蛋了。 即便艾克哈特二世的年纪越来越大,并且逐渐将政务下放给御前内阁,甚至坐视教会和巫师阶层的矛盾爆发……但他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公国不再臣服自己,而是向自己没有继承权的儿子效忠! 有些事情,即便想做也要等到合适的时间才行。 只有联姻这个办法,是外人无法干涉的——或者说,布兰登真正需要说服的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而已,但这一点布兰登同样不担心。 从自己成为断界山要塞的英雄,到圣十字教会的败退…布兰登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了,父皇在有意的打压着兄长康诺德身边的势力,并且给自己一点点“看到希望”的机会。 军权、威望、财富、人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太过优秀的皇储,已经开始让皇帝本人感觉到威胁了。 即便这个可能性太过渺茫,但对皇帝本人而言却是致命的;所以布兰登根本不担心……哪怕只是为了让康诺德兄长察觉到威胁,父皇也不会吝啬给自己增加一点点筹码。 但说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布兰登和夏洛特提到的,双方的合不来早晚会让自己同都灵家族闹掰;但如果不联姻的话,又无法展示自己的诚意,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和自己联盟。 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展现自己的诚意,并且让自己不用和夏洛特·都灵结婚呢? “天赋异禀”,满脑袋鬼点子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简而言之…您的天才计划就是让我去当那个替死鬼,和夏洛特·都灵结婚然后成为赤血堡的伯爵?!”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保持最基本的冷静;今天自己的情绪已经到顶点了,在继续下去他还担心自己的精神殿堂出问题呢。 好吧…实际上是自己已经懒得去刨根问题,弄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是皇子,洛伦真想给这个混蛋来一拳。 为什么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趁机先给他一下子呢?! “是观察,观察…这是夏洛特女伯爵的原话,她可不准备立刻就和你结婚。”布兰登讨好的安慰道: “只要你能保证都灵家族的忠诚,并且逐步控制拜恩公国的权柄,同时和我们结盟……其实…结婚不结婚也没关系啦!” “这不还是一样?!” “不论成功不成功,反正你又不会吃亏。”布兰登干脆自暴自弃的摊了摊手,笑的很奸诈:“而我也算是实现了我的承诺,给你一个实权的世袭伯爵。” “成功了,你就是赤血堡伯爵,都灵家族的领袖——甚至有朝一日成为新的拜恩公爵,和洛泰尔、埃博登、波伊、艾勒芒、阿尔勒乃至东萨克兰亲王并列……也不是不可能!” “你姓都灵,即便是成为夏洛特的丈夫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后代改姓——而‘都灵’这个姓氏在拜恩公国,乃至整个帝国南方的威望和权柄,应该不用我过多描述吧?” 布兰登扬起嘴角:“论近的,他们在拜恩公国的余威仍在…即便希望渺茫,也拥有很大的发展余地;” “论远的,波伊公国和拜恩公国的关系,甚至还要在帝国之上;矮人诸城邦同样敬畏这个骑士之乡的霸主!” “荣耀、权势、财富……洛伦·都灵,这可是一份大礼!” 皇子殿下刻意顿了顿,眼神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我说过…我会百分之百的信任你;这次的结盟就是我最直白的诚意…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察觉到。” “布兰登……” “我只问你一句话,我的巫师顾问。”皇子殿下打断了黑发巫师,声音里的笑意像是夜晚的海风: “你…想当公爵吗?” 第九十九章 他所渴望的(上) “你拒绝了?!” 夏洛特·都灵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难以置信,以至于忘记了原本的矜持和倨傲,忘记了自己正在夏暮庭院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黑发巫师,像是要将那张淡然道极点的面庞撕开,看到藏在里面的那颗…包裹着野心的内核。 “别误会我的意思…该履行的约定一样都不会减少,我也会和你返回赤血堡——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洛伦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位激动过头的女伯爵,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他摇摇头,有点儿后悔了。 真不应该答应布兰登亲自来和夏洛特·都灵解释的。 “您可以尽管放心…我不会和您结婚的,我也不打算成为赤血堡伯爵,更不准备成为都灵家族的领袖——我在您身边的唯一目的,就是确保都灵家族暂时不会背叛布兰登·德萨利昂。” 夏洛特依然紧皱眉头,狐疑的打量神色平静,还有些不耐烦的黑发巫师。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洛伦睁眼看向女伯爵:“我们还是把事情弄得简单点儿吧……这个闹剧的一切缘由,就是因为那位皇子殿下不想离开帝都戈洛汶;同时你们各自都需要对方的支持,但却又相互信不过。” “所以我给您省去这个麻烦——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都灵家族不会主动背叛布兰登·德萨利昂;除此之外您完全不用再继续监视我,或者提防我会对您和赤血堡有任何非分之想,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话又说回来,我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很有野心的家伙吗?” “没有…兴趣?” 话音将落,女伯爵突然面若冰霜,一字一句的语调咬牙切齿: “拜恩的荣耀,都灵家族的荣耀,传承千年的光荣……” “对你来说…是兴趣?” 呃…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如果我说错什么了还请原谅,因为……” “原谅?”神色冰冷的女伯爵的冷哼一声:“如此慷慨宽容的提议…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原谅的?!” “不,您误会了,我只是……” “住口!” 彻底恼羞成怒的夏洛特彻底狂怒了:“住口,洛伦·都灵!你、我不准你再继续羞辱我,羞辱都灵家族!” 洛伦微微蹙眉,他完全没想到夏洛特会激动成这副模样;刚想解释什么,但女伯爵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看到突然暴怒的少女,洛伦果断选择了闭嘴。 “我是都灵家族的领袖,黑公爵罗兰·都灵唯一的直系血亲,赤血堡的女伯爵,整个帝国也没有人胆敢这么羞辱我!你以为只要稍微讨好两句,做个表示就能让我不再计较,忘记你的羞辱?难道你打算和都灵家族决裂?!” “没兴趣、不想要……谁会相信你的鬼话;我警告你,不要以为如今的都灵家族衰微就能任由你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肆意羞辱;我们或许衰弱了,但还没有下贱到会对别人低声下气的地步!” 少女尖锐的嗓音中带着些许的歇斯底里和悲壮的意味,倾泻着心头的怒火,悲愤的声音根本不指望眼前的黑发巫师能够听进去,攥着手帕的双手指间泛白,那是攥拳太过用力的症状。 某种意义上说她猜对了,洛伦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些什么,但也并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如此的激动以至于歇斯底里。 失去了公国整个两个世代,甚至要让一个女孩去成为家族领袖的都灵家族,已经到了存亡灭种的关头……否则为什么夏洛特·都灵冒着风险来到帝都,不惜代价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联姻? 对这种曾经强势却逐渐没落的家族,尊严已经形同生命一样的重要,也让少女变得极为敏感……她不能,更不敢有一点点的示弱,否则就会让已经自己身后的家族失去最后值得骄傲的东西。 她可以接受利益上的交换,甚至是不公平的条约,但绝对无法接受高人一等的羞辱;因此当黑发巫师说出他对这些“没有兴趣”的时候,夏洛特才会激动到愤怒的地步。 洛伦也好,布兰登也好……在她的心中都只是复兴家族的工具,她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些人会对财富和权势一点儿也不动心。 所以他这么说,只是为了羞辱自己!羞辱都灵家族,夺取主动权的卑鄙手段! 少女深吸一口气,香肩耸动,让自己的兴趣平复到能够保持理智,不至于失了体面的地步……今天已经失态了,继续这样下去只能让这个无耻的混蛋更加看轻自己和都灵家族。 缓缓睁开双眼,面若冰霜的夏洛特死死盯着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漆黑的瞳孔微微闪烁,一丝诡异的微笑浮从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勾起,注视着女伯爵的眼光变得微妙了许多: “您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你?!” 少女下意识的想要驳斥他,但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心底却没来由的多出了一丝恐惧。 也许…他并不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荣耀、财富、权势、至高无上的权柄……你、你真的不渴望这些?” 这怎么可能…… 张了张嘴,夏洛特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仿佛只是一瞬间,她仿佛已经再也看不清这个黑发巫师了。 他究竟想要什么…他究竟在渴望着什么? 渴望荣耀的人们…他们所追求的仅仅是证明自己的机会,能够在人前显耀的光荣; 渴望财富的人们…他们所追求的仅仅是那些晶莹剔透的小钱币;只要将金币放在他们面前,这些人甚至连性命和灵魂都能抛弃,把吊死自己的绳子卖给仇家; 野心勃勃的人,对他们来说权势就是毒药,也是唯一的解药;只有获得更多的权力才能填满他们空洞的内心,但用不了多久就会欲壑难填,追求更多; 他们…无非是这样…… 但洛伦,洛伦·都灵……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夏洛特·都灵伯爵。” 微笑着摇摇头,黑发巫师的表情非常微妙:“我知道对您来说…这种利益上的交换已经变成了思维定式,您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无所求之人,也不相信会有人心甘情愿不求回报的做任何事情。” “这样想没有错…某种意义上。” 女伯爵微微蹙眉,指间泛白。 “我想告诉您的,是您可以拿出来的东西对我而言…毫无吸引力。”轻声开口的洛伦,慵懒的声音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我知道这件事对您来说非常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没错,我并不是不明白,而是真的没有这方面打算。” “或者用您的说法…我所渴望的,追求的并不是这些。” “也许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少女冷哼,依旧不肯屈服: “不要以为你自己很特别…许多有野心的人在真正接触权力之前都和您一样,但当他们真正尝到‘甜头’之后……也不过是个浑浑噩噩的俗人罢了!” “也许吧。”洛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淡然的像是夏日夜晚的冷风: “在很久之前,我也曾经有过非常明确的目标……” “但越是对这个世界了解,越是看到更多的真相,越是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就越是发现……” “也许自己曾经的愿望…只能在死后实现了。” 第一百章 他所渴望的(下) 当夏洛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了。 他就坐在那儿,淡然处之,激动的自己反倒成了他的陪衬之物;漆黑的瞳孔之下,仿佛自己就那么暴露着身体,一丝不挂的站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的秘密。 你想得到什么我一清二楚,而你永远也别想弄清我的秘密。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愤怒的原因…… 不,那不是愤怒,那是恐惧…那是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本能的恐惧…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让自己恼羞成怒,乃至浑身颤栗。 他没有撒谎;荣耀、权柄、财富、智慧……能让人穷尽一生去追求的美好,在他眼中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有了当然好,没有也不值得可惜,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这种完全不当一回事的表情,才是真正令夏洛特感到敬畏的。 如果这家伙碌碌无为,一无是处也就罢了,顶多就是又一个清高而自命不凡的狂徒而已…但这个人却能活着从断界山以北回来,能在局面一边倒的情况下,赢得御前审判的胜利! 圣十字在上,为什么自己今天会来见这个家伙? 因为他不打算娶自己,对都灵家族的权势和荣耀不屑一顾,而自己对这一点非常的愤怒……该死的,为什么说的好像自己迫不及待想要嫁给他一样?!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少女更加恼羞成怒,姣好的面孔上贝齿死死咬住下唇,齿缝间染上了些许的红色。 她是黑公爵的后代,但夏洛特从未真正喜欢过这位先祖——如果不是因为他,都灵家族不至于倾颓至此,也不会丢掉爵位和公国以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即便是在家族当中,所有人一旦提到“黑公爵罗兰”却依旧会肃然起敬,连眼神都会变得不一样。 为什么? 早已逝去的父亲,在她年幼时给过一个很模糊的答案……因为他不一样。 这叫什么答案? 然后…就在那个一切都变成未知数的夜晚,自己遇到了这个顶着都灵家族名号的家伙……傲慢、狂妄、自以为是、而且真的很难去信任他; 可就是这么一个家伙,居然成了拯救吕萨克·科沃,乃至整个帝都巫师们的唯一救命稻草! 出于某种高傲的好奇心,少女花了点儿功夫去打探了他的经历。 曾经只是个学徒的家伙,却有着击杀一头吸血鬼并且拯救了整个学院的记录; 孤身一人,私下无援之时;带领着精灵们击退了食人魔的入侵; 与布兰登·德萨利昂联手,在埃博登颠覆了以贝利尼为首的自由贵族们的统治,让巫师们掌权成为了执政官; 断界山要塞的审判,手无寸铁之人却击败了所有上前的战士,让以悍勇著称的北方军团也为之闻风丧胆; 在世界尽头的冰川荒原,这个看起来除了头发和眼睛颜色没什么特点的巫师,据说找到了失落的巨龙王城,还亲手击杀了一名邪神使徒。 这是一个极其擅长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家伙——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的朋友们才会不顾一切的闯进天穹宫,将那份重要的证据送到他的手上; 而自己居然也鬼使神差的成了他的“共犯”…… 夏洛特突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布兰登,答应让他用洛伦·都灵作为联姻的替代品。 难、难道说在自己的心底…其实是期待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且心甘情愿的接受了吗? 自己真的相信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能够重新振兴都灵家族乃至拜恩公国,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重新团结起来,重新振作起来! 相信他……会是第二个“黑公爵”!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想反驳这种想法呢? 夏暮庭院的花园之中,少女喃喃自语,眼前不停的回想起那天父亲的表情,还有黑发巫师在审判庭上当众驳斥所有人的姿态。 轻柔细语的声音,已经没有半点身为伯爵的高傲;然而少女依旧高昂着头,洁白的脖颈划过一道傲人的弧度,脚步轻缓,犹如白天鹅一般迈步离开了庭院。 即便是惨败到体无完肤,她也绝对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怯场,低头;即便是服输了,也要守住都灵家族最后的一丝尊严和脸面。 三代人的重任,千年的荣耀,复兴的希冀……都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自己却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可能! ……………………………………………………………… “我觉得她并不相信你,洛伦。” 就在女伯爵离开的那一刻,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少年已经盘着腿坐在洛伦身后,鲜红如血的双瞳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我也不指望两句话就能说服一位手握实权的伯爵…还是女伯爵。”轻笑一声,洛伦无所谓的耸耸肩: “更何况真正不信任我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另一位。” “布兰登·德萨利昂?”少年狡黠一笑。 “否则呢,还能是你?”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 在布兰登“自暴自弃”让洛伦自己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会是这样了…而洛伦也没有开口反对。 布兰登认定了洛伦只是不肯承认,他不愿意相信这个巫师顾问居然真的没有丝毫野心,或者说……把柄。 哪怕再怎么信任,他也需要一个可以攥在手里的把柄,他需要知道洛伦·都灵究竟渴望什么。 而他也认定了洛伦不会反驳…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能猜出他的心思,自己也没有资格继续担任他的“巫师顾问”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布兰登歪了歪脑袋。 “原因很简单……”洛伦自嘲的一笑:“所谓‘反驳’就是‘承认’,‘沉默’就是‘否决’……这就是交流的艺术啊。” “只要我不主动开口,他也就无从下手…布兰登,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弱点在什么地方,我的底线究竟在哪里…保证这一点,就不会再受制于人。” “更何况…难道他就没有隐瞒我的事情了吗,难道他真的和他说的那样,对我全心全意的真诚吗?显然不是。” “不是演戏也不是故意的欺骗——我相信他对我是真诚的,而我也不会主动违背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承诺;这些只不过是自保的手段,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 阿斯瑞尔恍然大悟,但听完又撇撇嘴:“什么嘛…原来阿斯瑞尔在洛伦眼里,就和那些人一样。” 黑发巫师勾勾嘴角,不可置否的一笑。 明明是提防你比较重要…… 阿斯瑞尔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黑发巫师,目光中闪烁着一丝得意。 权势、财富、荣耀、声望乃至不老不死……被凡人所竭尽所能追求的东西,在亲爱的洛伦眼中就和玩物没什么区别。 像是游戏中的奖品,玩乐之余的谈资,可有可无之物罢了。 没错,这才是自己选定的人。 力量永远都只是相对的概念,如果需要阿斯瑞尔随时能让任何一个人拥有看比邪神的实力;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永远不可能是塞廖尔乃至圣十字的对手。 冷静、坚韧、执着、有底线却也能在关键时刻不择手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当然,还有他与生俱来,堪比九芒星圣杯的体质…简直是最顶尖的素材! 如果是他,如果是洛伦·都灵…… 也许真的…能有一线的可能…… 第一百零一章 雷阵雨(上) 时间到了一周之后,轰动一时的御前审判彻底尘埃落定,帝都内的动荡也终于告一段落了。 随着吕萨克·科沃被平反,药剂师行会的重建,步入正轨的皇家巫师学院和选择了隐忍退让的圣十字教会,一切仿佛回到了冬季刚刚结束时的平静,帝都的街面上甚至找不到多少动荡过后留下的痕迹。 无论再怎么动荡,也绝对不能让帝都陷入混乱…这不光是艾克哈特二世的命令,更是帝都内各个势力之间的默契。 只有一个稳定,强大而富饶的戈洛汶,才能震慑萨克兰帝国境内下辖的诸公国——这从任何角度而言都是绝对的。 从信仰而言,戈洛汶是圣十字教会的圣地,也是最早见证了圣十字神迹的土地; 以财富论,繁荣的土地上人烟稠密,城镇林立,人口超过百万;仅仅是西萨克兰的财政税收和宝石河的关税,就能支撑五个萨克兰帝国的军团,以及十倍于此的征兆兵团; 政治地位上戈洛汶不仅仅是帝国的都城,更因为其发达的道路系统,加上横穿帝国的宝石河而成为重要交通枢纽;一个整编军团从西萨克兰出发,一个月内就能集结完毕,步行抵达帝国的任何一个公国; 一个月…对于除了依靠雇佣兵的埃博登之外任何一个公国,他们可能连军队都没有集结完毕! 这就是帝都戈洛汶,王城之女王的头衔并非只是虚伪的夸耀……而是任何得到了这座城市的人,就能主宰整个萨克兰帝国! 震慑诸邦,让所有人都不敢有不臣之心的,可不仅仅是翱翔天际的巨龙…… 一切的斗争,都被隐匿于戈洛汶山丘的光照之下,天穹宫的宫闱之中;对于小个子巫师而言,她所感受到的仅仅只有附近的物价似乎涨了,以至于购买实验材料的时候必须多少注意点开销问题。 哪怕有了整整三亿银币的研究资金,一贯节俭的艾茵·兰德依旧精打细算的过日子,能省则省; 而艾萨克·格兰瑟姆……这家伙就从来没有过金钱观念——十几天的时间,他的一应收支全部都转到了莉娜·德萨利昂的名下,需要钱的时候直接向黑框眼镜伸手…… 不知为何,现在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洛伦都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欣慰。 看着曾经整天浑浑噩噩,一旦没人在旁边就能连饭都忘记…这家伙在埃博登可有过半年没洗澡的记录…从不知白天黑夜为何物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如今也能朝五晚九,甚至主动洗澡了。 怎么说呢?除了不可思议之外…洛伦能想到的就只有“自家的崽,终于也有人要了”这种欣慰吧? 虽然还是那么的令人难以置信…… 至于莉娜·德萨利昂…严格意义上说,作为皇室女性旁支她是没有独立自主的权力的,名义上的监护人正是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但说是一回事,做就是另一回事了;西萨克兰的风气要比淳朴的东萨克兰开放得多,而帝都戈洛汶尤甚;帝都贵族之中,情人和交际花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黑框眼镜没有大张旗鼓的宣布“我要和艾萨克·格兰瑟姆结婚”……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人懒得管,就连圣十字教会也一样。 在御前审判结束的十几天后,对黑发巫师而言总算是暂时享受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日子…如果期间不算上某个皇子殿下突然爆冷门的话,一切都还能算得上相安无事。 “赤血堡…你要去拜恩公国?!” 小个子巫师瞪着难以置信的大眼睛,整个人都快扑倒黑发巫师怀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就是最近两天吧?”黑发巫师尴尬的挠挠头,把到嘴边的“立刻”收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这次没什么风险,只是确保都灵家族和布兰登殿下之间的联盟…我的任务仅仅是作为殿下的代表而已。” “代表?”艾茵的表情明显还是不放心。 “呃…大概就和在深林堡的时候担任巫师顾问差不多吧,但应该比那次要强多了。”黑发巫师耸耸肩: “这次美酒之国,骑士之乡……总之应该会很清闲,一两年内都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要去一两年?!”骤然抬头的艾茵,表情更紧张了。 “没办法啊,事情就是这样…应该会很快的!” 洛伦连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半年我就回来了…毕竟我也没那么重要,人家看重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又不是我这个巫师顾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可能的。” “嗯?” “只要你这个家伙去的地方,就不可能有一帆风顺的事情。”小个子巫师似乎很想强作镇定,但最后还是笑了出来: “深林堡,古木森林,埃博登,断界山……每次只要有事发生,都会被你搞得一团糟!” 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也只能尴尬的挠挠头。 仔细想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在房间内回荡着。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了呢…… 艾茵在心底忍不住如此感慨着。 其实还有件事她始终没说出口…在天穹宫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和夏洛特的相遇并不是意外,她在钻进壁炉烟囱的时候就知道房间里的人是那位女伯爵。 不仅仅是因为有一面之缘,而是一种莫名的信任……在得知对方的姓氏是都灵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的觉得对方一定不会背叛洛伦,将证据交给圣十字教会的。 她并不清楚夏洛特已经和布兰登还有洛伦已经私下达成联盟了,只是本能的直觉——哪怕心底忍不住会去嫉妒夏洛特·都灵,也心甘情愿的将最后的希望交给对方。 真的…只是本能而已吗? “所以,这次我们要去拜恩公国了吗?”微笑着的小个子巫师,轻轻歪了歪脑袋,眼神里散发着某种幻象的光泽:“听说那里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和夏天,到处都是漂亮的葡萄园和花园呢。” “确实,毕竟是帝国最南方的公国,著名的美酒与骑士之乡嘛。”黑发巫师懒洋洋的耸耸肩:“论气候和山林遍地的洛泰尔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 话还没说完,洛伦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们?!” “对啊,当然是我们…我和你。”艾茵翘着嘴角,蓝宝石似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得意:“不准再骗我,也不许抛下我一个人,不管面对什么都得一起面对,并肩作战——这是你答应过的!” “……” “某些人可是答应过,自己绝对不会食言的哦!”艾茵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能反悔吗?” “不行。” “那到时候我会在你晚餐里放安眠药剂,偷偷溜走。” “某个笨蛋好像忘了,我才是三个人里精通炼金学的吧?”小个子巫师很得意的哼了哼。 “艾萨克怎么办,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吧?” “他不是有莉娜·德萨利昂了吗…再说了,这个‘自大狂’虽然自恋…但只要他不乐意,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洛伦·都灵。 “唉……某个家伙第一次哑口无言了呢,要是被那些审判庭上的大人物们看到一定会惊讶吧?” 艾茵抱着肩膀,狡黠的勾起嘴角: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永远都不准丢下我一个人……” “大笨蛋!” 第一百零二章 雷阵雨(下) 依旧是破败的街道,还有那个突兀漂亮到不像话的塔楼;脚下的泥土还浸着些许红色,那是几天前留下的…血的颜色。 哪怕已经很熟悉这次的位置,当洛伦再次来到和爱德华碰面的地点,还是有几分难以置信。 堂堂守夜人的前总部,居然就和某些破落贵族的宅院一样…别说陷阱,就连最起码的机关都没有。 当然也许有,只是藏在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坐在熟悉的客厅内,黑发巫师轻轻打个响指点燃了壁炉,从酒架上随便摸来一瓶东萨克兰的土酿干红,还有一盘没被人动过的蓝莓布丁。 东萨克兰的布丁和洛伦上辈子的果冻并不是同一种东西,更接近于烤制过的蛋糕,里面塞满了蓝莓和各种干果,既是甜点也是正餐。 熟练的打开瓶塞,为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相较于干红,洛伦其实更偏爱半甜白葡萄,不过嘛…反正只是等人,喝什么倒是无所谓的。 他不担心自己会被下毒……倒不如说任何一个脑子里住着邪神,还被成天窥伺身体占有权的家伙,都不用担心这种“小”问题。 血红色的酒浆轻轻摇曳,在壁炉的火光下异常妖艳。洛伦就这么不紧不慢的享受着没问的布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清凉的触感渗入喉咙,但是从胸口向下却是一种柔滑的舒适。 等到他一饮而尽,对面已经多了一个人。 二人对视着彼此,默契的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和刺剑。 “是时候了?” 冷漠的守夜人用了一句反问,但语气中却没有半点问询的意思。 既然洛伦已经来到了这里,答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是时候了。”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布兰登希望争取赤血堡的支持,最好是能联姻……但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的,我们准备先想办法和都灵家族达成联盟,然后再说服艾克哈特陛下首肯。” “所以要让你成为双方的中间人…倒是很合适。”联想对方的姓氏,爱德华倒是对这个结果不意外:“但一般来说,这种联姻不都是需要先争取陛下的认可吗?” 听到这里,洛伦缓缓勾起了嘴角,表情十分的微妙:“你也说了…那是一般情况。” “你的意思是……” “都灵家族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帝国贵族,而是传承千年和德萨利昂皇室不相上下的豪门;对这样的大家族如果用陛下的旨意去强压他们,最后只能适得其反。”洛伦耸耸肩: “不论如何,也要给足他们面子,免得双方都闹得不开心;即便最后联姻失败,也不至于闹得太僵。” “而我作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和信使,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离开帝都的理由。”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但守夜人还是有些疑问: “我听说夏洛特·都灵女伯爵已经到帝都了,还曾经出现在御前审判的审判庭上…还有必要再去一趟赤血堡吗?” “如果只是联姻,当然没必要。”洛伦平静的回答道:“但关键在于需要让都灵家族成为布兰登殿下的支持者…这已经不是女伯爵一个人说的算的事情了。” 冷漠的守夜人微微颔首,看不出表情的面庞上目光闪烁。 的确如此…即便是声望卓著的都灵家族,或者说正因为是“都灵”,这么重大的事情当然不可能不征求封臣与家族内的意见。 一旦做出了决定,这就等于直接站在了康诺德皇储的对立面——对于眼下已经时间没落的都灵家族而言,不可谓不是一场豪赌 但他们的会做出这种决定同样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爵位被剥夺,但过去的两个世代之中都灵家族在拜恩内依旧拥有极其崇高的地位,也依旧被诸多领主所尊重。 直至第十二世代,或者说康诺德皇储正式踏入帝国权力核心的那一天开始…帝国总督的确立和总督制度的推行,将都灵家族在拜恩最后的威望和实权也彻底剥夺! 而站在御前内阁和贵族议院背后,大力推行总督制度的人;正式这位帝国皇储,东萨克兰的亲王! 现如今的帝国总督管辖的依旧只有公国内的财政大权和矿产、战马这些重要资源;但可想而知一旦康诺德继位,他绝对不会局限于此…兵权、土地乃至世袭的特权和地位,早晚都会被他剥夺的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他们终于准备放手一搏了吗……爱德华忍不住想到。 “时间是什么时候?” “三天之后,准备还有通禀都需要一点时间。”黑发巫师开口说道:“无论如何,她都是赤血堡的伯爵,帝国的封臣,都灵家族的领袖…不可能像普通人那样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返回封地的女伯爵身上,我会想办法找个借口不和他们一起离开,如果要动手的话那天就是最佳时机。” 洛伦的表情逐渐凝重:“你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也快了…即便你不离开,他们应该也会在近期动手。”守夜人微微颔首,和黑发巫师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知道洛伦所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守夜人。 “准确的计划我并不了解,但只要你即将前往赤血堡的情报送上去,他们再不乐意也必须更改计划…这样我就有插手的机会了。” “真的能这么顺利?”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你不是说他们已经开始提防你了吗…这种时候突然拿来一份关键性的情报,就没有人担心里面有诈?” “这是一定的……”爱德华点点头,依旧是冷漠的表情:“所以我不会直接把这个情报交给他们,而要让他们自己发现。” “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让他们知道我和你私下接触过就行了。”守夜人面不改色:“在来的路上有人在跟踪我,而且不止一个。” 洛伦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爱德华的计划。 既然帝都的守夜人早就开始怀疑爱德华和自己私下有联络,那么干脆一点暴露自己,让对方误以为得到一个重大情报,反而能够博取对方的信任。 “再然后…就是第二步。”爱德华继续说道:“等他们从我嘴里‘挖’出情报,我就会将这件事向他们全盘托出,除了最开始的事情之外丝毫不保留。” “如此一来…他们就会认定我已经背叛了你,而你却还依旧被蒙在鼓里误以为我会执行原本的计划——他们为了不暴露我‘背叛的事实’,就不会过分插手,反而会竭力争取到让我刺杀你的机会!” 话音落下,洛伦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以真作假…这家伙,好深的套路! “到了这一步,计划就已经成型…剩下的就是你如何逃脱的问题了。”说着,守夜人将一份笔杆大小的卷轴塞进黑发巫师的手里: “这是帝都下水道的地图,还有一部分时连通天穹宫的密道…看完就烧掉,被人搜出来可是死罪!” “不愧是守夜人,这个也能弄到……”听到他的话,洛伦微笑着接过来:“有推荐的逃跑路线吗?” “没有。” “嗯?” “这种事情你一个人知道就行…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不要从地道逃离。” 爱德华的声音平静,却在话语之中蕴藏着一股利刃般锋芒毕露的气魄: “千万记住…绝对不要有一丝一毫手下留情的心思,洛伦,千万不要!” “等走出这个门开始,你就当那个曾经的爱德华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 “是你的敌人!” 第一百零三章 恻隐之心(上) 事实证明,还没等出门的那一刻,洛伦就已经“背叛”了爱德华。 洛伦告诉他的时间是三天,但实际上第二天以夏洛特女伯爵一行人就已经离开,做好返程的准备了。 她甚至都没有通知布兰登,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和行李,预计从宝石河一路向下,途径艾勒芒公国,然后直接从最近的大道返程,前往拜恩公国的赤血堡。 都灵家族的兴起之地,也是最后的领地。 洛伦的目的依旧是时间差…永远不要在敌人定下的时间和场地作战,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在对方措手不及乃至尚且无从防备的时间下手,才能先发制人。 当然这次的对手是守夜人,已经不用指望能先发制人了——鲁特·因菲尼特的案头肯定永远都有上百份的方案,连夏暮庭院内的耗子蟑螂都是他的眼线,自己的每一步都肯定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每一步都谨小慎微…留给守夜人的时间越少,留给自己的机会就越多。 黎明时分,蒙蒙亮的天色下,整个帝都都被清晨的薄雾笼罩; 四季如茵的夏暮庭院,一辆精致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在了花园当中;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立于马车四周,持剑而立。 若是近前仔细看,就能察觉他们与寻常护卫的不同——银白色的胸甲和肩甲下还有密密麻麻的铁环织成的链甲,下半身则是无数鱼鳞般的铁片,臂甲和腿甲也是整个浇铸的冷凝钢,底层还有衬底的绵护衣,包裹在海蓝色的斗篷下。 拥有这种铸甲技术,并且能够全副披挂的在全帝国也只有一种人……拜恩的骑士们。 当然更显眼的,还有他们手中将近半人高的骑士剑——在战场上能不配盾牌持枪冲锋,乃至挥舞双手大剑步战冲入敌人阵线的,只有拜恩骑士。 能够正面撼动萨克兰“黑色城墙”的,也只有高喊冲锋,挥舞大剑的拜恩骑士。 马车旁站着的,还有临时闻讯赶来的布兰登以及强行跟来的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满脸笑容的皇子殿下站在夏洛特女伯爵的面前,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 不过女伯爵依旧没给他几分好脸色,反倒是对并未谋面几次的长公主菲特洛奈颇有好感,几句话两个人就聊了起来,简直不像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长公主殿下,还请您代我向陛下转达歉意——身为帝国封臣,却不告而别,实在是非常遗憾。” “您真是多虑了,伯爵。”菲特洛奈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矜持的微笑,双手背在身后:“论辈分您的父亲还是皇兄的叔父,您和皇兄本就是同辈;我们还唯恐对您款待不周呢……帝都最近的混乱,实在是让拜恩的都灵家族看了笑话。” “哪里哪里…能够在王城之女王亲眼见证御前审判,就足以不虚此行了……” 一唱一和,有说有笑的两位少女,让旁边变成摆设,完全插不上话的皇子殿下嘴角抽搐,暗自流泪。 为什么她们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 在一番告别之后,躬身行礼的夏洛特女伯爵终于登上了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飘扬的燕尾旗在晨雾之中逐渐隐去,最后再也看不见痕迹。 至于洛伦一行人则早就登上了马车…布兰登和都灵家族的联盟是私下的举动,当然不能被菲特洛奈小姑看见。 “小姑和夏洛特的相处的不错嘛…没想到你们俩居然这么谈得来。” 坐在返回天穹宫的马车上,布兰登很是“欣慰”的抱着肩膀,一副十分庆幸的表情:“你们俩的性格都那么强硬,我还以为会打起来呢。” “你的心思究竟有多险恶啊。”骑士少女依旧冷着脸面无表情,对布兰登的态度不以为然: “对方是都灵家族的领袖,又和皇兄是同一辈分的人……即便不是这样,作为萨克兰帝国的重要封臣,尊重和安抚都是必要的…否则帝国靠什么控制桀骜不驯的拜恩公国?” “就这么回去?现在还早呢。” 布兰登双手抱住后脑勺,故意把脸伸向菲特洛奈小姑:“要不要先去集市看看,或者正好趁着天色去圣十字教堂祷告一下?实在不行我知道有个还能过夜的好地方……” 一只手推开已经靠到眼前的脸,骑士少女从容的躲开了皇子殿下的骚扰,并将头扭开表示并不打算理会他。 “洛伦·都灵。”看着匆匆而过,空荡荡的街道,菲特洛奈淡淡的开口了。 “嗯?” “洛伦·都灵,他不在那个马车里面,也不在夏洛特·都灵返程的队伍当中。”骑士少女的眼角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锐利: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命令?” “呃…我怎么听不明白?”布兰登还在故意装傻。 “布兰登……”菲特洛奈的面颊流露出一丝的不耐——布兰登最难缠的地方,就是他永远不会直接说实话…即便是已经被拆穿的情况下,他也能表现的无比真诚仿佛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这样的情形,骑士少女在过去的几年当中已经看见过很多次了…无奈的打量着还在挠头傻笑的臭小子,菲特洛奈忍不住攥紧了拳。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会忍不住想要帮他呢? 能够继承皇兄,成为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的人只有康诺德,也只有他有这份胸襟和担当能够成为帝国的继业者,让萨克兰帝国乃至龙王家族更进一步! 菲特洛奈从不怀疑康诺德可以做到这一点——在他的治下,旧时代的诸公国注定会被总督制度所取代,古老时代的荣耀终将落下帷幕,诞生的将会是上下一心,紧密团结在皇帝脚下的集权帝国,而不是分而治之的领主们! 对康诺德而言布兰登早已不是他的血亲,而是他将来最大的死敌。 眼前这个一脸傻笑的笨蛋,依旧潜藏着属于他的野心…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必须踏过血亲的骸骨才能走进天穹宫,用另一个德萨利昂的血才能洗净他的铁王冠。 明明已经决定帮助一个了,为什么还会对另一个狠不下心? 菲特洛奈低垂缳首,如火焰般的长发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守夜人,已经准备动手了…就在今天。” 直至这一刻,布兰登的表情才微微变色:“什么?!” “你真的以为圣十字教会,守旧派的贵族,还有你的兄长康诺德……他们会对你的胜利视若无睹吗?” 菲特洛奈的表情很冰冷,或者说不得不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感情:“就在今天…皇兄已经默许了,只要能保证不会波及到巫师们,他就不会干涉这件事情。” “喂、菲特洛奈小姑,你该不是要说……” “洛伦·都灵…他触及到了皇兄的底线,险些让圣十字教会声望大跌——这是皇兄绝对无法接受的,维持帝国统一的前提是信仰统一,信仰的震荡必将引起帝国内部的分裂,即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也绝对不能允许!” “可、可在这才不过是丢一次脸的事情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为了维护信仰,皇兄能容忍教会在艾勒芒杀的尸横遍野,能允许一个正直有天赋的巫师被处以火刑——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只是对教会的不满吗?” 菲特洛奈强硬的打断了震惊的布兰登:“暴动也好起义也好,都是从一点一滴开始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话音落下,一声巨响从夏暮庭院中传来——!!!! 第一百零四章 恻隐之心(下) 他们来了。 他们已经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都灵家族的车队里了。 他们…就是来杀我的。 漆黑的房间内,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双眼紧闭;微微扬起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无声无息的波纹瞬间散开。 视界之下,一览无遗。 “轰————!!!!” 伴随着剧烈的轰鸣,一道金红色的火光将笼罩着夏暮庭院的薄雾撕裂,精致的大理石喷泉四分五裂,晶莹的喷泉瞬间蒸发。 烟尘散尽,瓦砾之中多出了一具焦黑如碳的尸骨。 紧闭双眼的洛伦猛然抬头,紧紧抿住嘴角。 只有一个? 惊愕的猜测刚刚掠过脑海,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有了几分变化。 不对,这个动静…恐怕不下二十人! 廊屋之间,原本空旷寂静的夏暮庭院突然开始变得嘈杂了起来;一片慌乱之中,庭院内的皇家侍卫们开始井然有序的移动起来,长廊之间都能听见他们整齐划一的步伐。 即便只是一处行宫,守卫这里的同样是隶属于天穹宫的皇家侍卫,全部都是最顶尖的精锐;在这种狭窄的环境里,想突破三个百人队的防御,还要找到自己…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大厅的楼梯、楼顶的阳台、二楼的长廊、天台的入口……就在爆炸声响起的瞬间,一道又一道盾墙已经瞬间将整个庭院封锁;井然有序的皇家侍卫们已经列成盾墙,严阵以待。 原本是用来守卫皇室的军团,现在却成了保护自己的坚盾; 黯淡无光的房间内,黑发巫师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弧度。 他本来就没指望花园里的陷阱真的能挡住守夜人的刺杀,要做的只需要惊动这庭院内的守卫们,让他们及时发动就可以了。 皇家侍卫是直接隶属皇室的近卫军团,能够对他们下令的人除了皇帝本人就只有同为皇室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现在暗杀已经变成了明闯……鲁特·因菲尼特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守夜人屠戮皇家侍卫,当面强闯皇家行宫——他要是傻到这个地步,自己光用这一个罪名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鲁特·因菲尼特…你会怎么做? “铛——!” 利刃碰撞的声音传来,黑发巫师猛然睁开了眼睛,瞳孔骤缩…他被自己所看到的,彻底震惊了! 浓稠的血在喷涌,染红了走廊的扶手和雕塑; 断裂的残肢,掉进了阳台的花坛; 惊愕的面颊上写满了恐惧,和头颅一起从破碎的窗户飞出庭院; 浸透了血水的利刃,犹如纸张般将盾牌撕裂; 怎、怎么会这样?! 守夜人…守夜人,竟然在屠杀皇家侍卫?! 转眼之间,庭院的大厅已经横尸遍地,一身黑袍的守夜人们犹如鬼神般在廊柱、长廊、阳台外、天台顶不断的穿梭…手中的利刃每一次都会收割一条性命! “拦住他们!快、快拦住他们!”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腿断了!” “这里可是皇家行宫,你们怎么敢……”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啊啊——!” “别理那个混蛋了,快撤、向后…啊——!” “列阵,列阵!重组盾墙!把他们推回去!” “小心身后…啊——!” “他们是什么人?!快跑…啊——!” 根本不需要“精神视界”这个高阶魔咒,光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就足以证明门外的情景究竟是何等的惨烈。 不对,不光如此…惊愕的黑发巫师死死咬着牙;突袭夏暮庭院的并不是普通的杀手,那可是守夜人——整个萨克兰帝国最顶尖的刺客! 如果只是想要突破皇家侍卫的防御,一分钟之前就已经冲进来了…但就在这一刻,守在外面的皇家侍卫们还在不断的被屠杀。 没错,不是突袭而是屠杀,一边倒的屠杀…在这些精通暗杀、还拥有“超越感知”、“原力冲击”这种“战斗魔咒”的守夜人面前,对他们一无所知的皇家侍卫根本毫无还手的余地! 守夜人,鲁特·因菲尼特…他们这是在灭口,不要说皇家侍卫,恐怕就连这里是的侍女和仆人也不会被放过。 他怎么敢? 这里可是夏暮庭院,皇家行宫…就算艾克哈特二世能够默许他动手,也不可能…等等!! 猛然惊醒的洛伦,他想到了一个原因,很有可能,也很可怖…… 夏暮庭院是所有贵族前往天穹宫觐见之前的驻地,从侍女到侍卫…每一个人都是某个贵族乃至势力的眼线,整个皇家行宫就是一张巨大的势力网和情报网。 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也许他早就想这么做了…铲除埋伏在夏暮庭院内的情报网,将所有人都换掉! 所以真正想杀自己的人,并不是鲁特·因菲尼特…而是天穹宫中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 冰冷的触感在洛伦身后蔓延,从脊背刺入脑海。 直至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了那位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究竟是何面目。 御前内阁,贵族议院,布兰登,康诺德……乃至自己,都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都是他计划当中的一部分。 格雷·萨尔会在夏暮庭院向自己和布兰登求援,并不是意外; 小教士离开洛泰尔,回到帝都戈洛汶…也有他的身影; 在埃博登…不论是派遣的援军还是对布兰登的打压,都是他的手笔; 让布兰登和自己以断界山英雄身份回到帝都的,同样是他的命令…… 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拼尽全力帮助帝都的巫师们挡住圣十字教会的侵犯,不至于打破帝国势力之间的平衡; 而现在自己超额完成了任务,结果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要杀了自己,平息贵族阶层和圣十字教会的怒火,也让获得这场大胜的巫师们不至于太过猖狂,毕竟九芒星巫师塔刚刚夺下了埃博登的统治权…… 连自己的死…他都要利用。 黑发巫师的眼角,无名的怒火一闪而过。 洛伦·都灵…他从来就没什么野心,或者说他就从来没有过太过明确的目标——除了最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活下去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长远的计划。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的人,除了保护身边的人并且努力活下去之外,对那些所谓的“使命”和“理想”实在是很难有什么实际的感受,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些付出什么。 帮助鲁文,帮助科罗纳,帮助布兰登…除了想让自己活下去,活的很好之外,就只有让身边的人也活得很好,顺便实现一些理想,让自己不至于在这个世界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仅有的几次意外,也是被阿斯瑞尔这个最大的“意外”迫不得已“逼上绝路”去冒险。 门外已经可以听见女仆和侍者们的惨叫,守夜人的脚步已经逐渐逼近了自己的房间。 面无表情的洛伦拔出“亮银”,灰蓝色的剑芒刺破阴霾,照亮了黑发巫师的半张脸,另外一半依旧隐匿于黑暗中。 我会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 “砰——!” 剧烈的撞击声传来,长廊外最后的防线也被撕得粉碎;守卫们一个不剩的被屠戮殆尽。 剑芒挥舞,垂在脚旁;洛伦的眼角下已经多出了两道灰蓝色的纹路。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房门外再无半点声音,阴影之中却有不下十个身影,已经埋伏在了房间的所有出口。 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房门,如临大敌。 想杀我的话,就尽管来试试看…但我一定不会乖乖的,按照你的想法去死; 你……得付出代价——! 第一百零五章 猎杀(上) “砰——!” 看似坚固的房门,在毫无预兆的力量下四分五裂; 门外,还未放下带着“施法者”的左手,保持着刚刚使用过“原力冲击”姿势的灰袍人警惕万分,却还惊疑不定的凝视着屋内黑发巫师的身影。 他…怎么没有逃? 灰袍人的眼神闪过一丝的错愕,攥着刺剑的右手更加用力的绷紧,银色的剑身不断的绷动。 整个帝都的守夜人,只有他曾经两次和洛伦·都灵交手。 两次,都是惨败。 从发起突袭到屠戮夏暮庭院的一应侍卫仆人,再到闯进这扇门,二十二名守夜人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灰袍人很清楚,别人或许办不到,但眼前的这个家伙绝对有一千种方法突破守夜人的绞杀,从已经被十面埋伏的庭院逃出去!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抬头,漆黑的目光从黯淡的房间中射来,平静到看不见杀意的眼神,却给人无尽的压迫感。 灰袍人微微一怔,攥紧利刃,如临大敌! 为什么害怕的人是我? 现在整个夏暮庭院所有的出口都被守夜人封锁,他就算想逃也来不及了;就在这个房间的上面,下面、阳台、走廊……都有人在严阵以待。 对付这种人,单纯的数量是没有意义的——在酒馆的那一次他就看的出来,洛伦·都灵很擅长应对混战,甚至能将以一敌多的劣势变成他的优势,过多的人手反而是累赘。 前、后、左、右、上……要杀他,五个人足够了! “阳台,两个。” 洛伦突然开口了,漆黑的瞳孔微微侧目。 灰袍人微微一怔。 “头顶,一个。” 平淡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中幽然作响。 “走廊,一个。” 抬起头,黑发巫师的目光直视,眼神中的杀意让灰袍人不寒而栗。 “还有一个……”洛伦狼顾环视,微微勾起嘴角:“就在房间里。” 灰袍人瞳孔骤缩! 黑发巫师右手轻扬,“亮银”的剑芒散发着令人无比不安的颜色。 “不愧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人。”站在门外的守夜人一动不动,剑尖移向脚后:“您是怎么察觉到的?” 片刻的错愕,洛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灰袍人死死盯着他,原本颤抖的刺剑此刻已经纹丝不动。 守夜人是帝国最顶尖的刺客和密探——暗杀、突袭、隐匿、埋伏、潜入……可以说,即便是在全世界也是无人能及。 能够挡下他刀锋的人或许有,但能够察觉到他行踪人的…几乎不存在。 但这并不是真正令灰袍人惊愕的地方,也不是他想要问的。 “这并不是你想问的。”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你真正想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我没有离开,没有像你们预料的那样在突袭发起的那一刻…从夏暮庭院逃走。” “或者说…在察觉到爱德华背叛了我的那一刻。” 杀意满满的声音冰冷刺骨,灰袍人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根本无路可退。 但黑发巫师却没有上前,更没有步步紧逼;仅仅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诡谲的气氛下,灰袍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洛伦却依旧没有半分变色,只有右手的亮银依旧散发着冰冷的光。 灰袍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上前半步,那柄诡异到极点的武器就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死寂…… “为什么?”灰袍人死死咬着牙,眼神闪过一丝的恐惧。 难道说…是爱德华? 那个叛徒,果然不应该信他! “会不会…是爱德华呢?” 黑发巫师的声音再次突兀的传来,声音依旧诡异到了极点。 “会不会…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自己的失误,走漏了消息;” “猜猜看,究竟是谁…背叛了守夜人;” “让我可以在二十二名守夜人的围攻下,还能这么有恃无恐的……” “站在这里?” 灰袍人面色苍白,攥紧剑柄的右手已经满是冷汗,眼角的肌肉在不断的颤栗。 毫无表情的洛伦,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 犹如阴影中的魔鬼。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突然,黑发巫师笑出了声来,近乎爽朗的笑声在死寂一片,遍地横尸的夏暮庭院之中却是如此的令人不安。 一种强烈的不安突然袭如灰袍人的脑海,只看到轻笑的洛伦·都灵表情越来越凌厉,杀意越来越浓。 “真抱歉拖到现在…我也没想到你们居然就在周围看着,连一个敢动手的都没有。” 洛伦冷笑着,讥讽的意味明显的不能更明显:“守夜人的凶名…都快要被你们丢光了!” “你?!” 震怒的瞬间,灰袍人突然醒悟:“你在拖延时间?!” “猜对了,可惜没奖励!” 黑发巫师笑了:“孤身一人面对二十二名守夜人,毫无准备简直是自寻死路……但是很可惜啊,这个高阶魔咒我最近才基本掌握,还没有刻录在我的精神殿堂里。” “即便是使用魔法阵,也需要一刻钟的准备时间…才能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夏暮庭院。” “说实话一开始我完全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只是留作以防万一的后手…但没想到你们居然胆怯成这副模样,给了我无比充裕的时间能够完成它。” 一刻钟…夏暮庭院……灰袍人猛然抬头向外惊恐的吼道: “所有人,快跑——!!!!” “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伦抬起左手,灰蓝色的虚空物质,犹如水珠般从指尖滴落。 灰袍人瞳孔骤缩。 坠地的瞬间一个魔法阵在洛伦脚下张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遍布了整个房间,扩散到整个夏暮庭院! 剧烈的轰鸣声传来,脚下的地板分崩离析。还没来得及站稳的灰袍人和无数碎裂的瓦砾一起跌落。 坠落的瞬间,惊恐万状的他…只看到黑发巫师残忍的微笑。 无尽的黑暗,犹如无数的触手,深不见底的死水,瞬间将他吞噬。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也是洛伦自创的第二个高阶魔咒。 一直以来,洛伦的脑海中都有一种惯性思维——魔咒最终的原理都是依靠虚空力量欺骗物质世界,那么想要让魔咒的效果最大化,利用物质世界本身的力量就是最佳选择。 都灵之火的就是源自于此…再强大的怪物只要是有实体的,就不可能抗住火焰爆炸瞬间超过两千度的高温! 但既然是都是利用自然世界的力量,又为什么一定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呢? 既然可以无中生有的出现土墙、气浪、火焰和爆炸…… 那么折射光线、感知翻转、制造幻觉…; 乃至扭曲一定范围内的法则,让大地能够融化,影子变成实体,水能够燃烧…… 甚至是设定全新的法则…就像游戏一样,猜拳、木头人、二十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经历了巨龙王城一战,洛伦对此的感触颇为深刻,尤其是邪神莱曼特斯的使徒,那种近乎于法则般的力量…在不使用九芒星圣杯的前提下,自己不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但是!自己却可以利用魔法阵的特性,扭转一部分空间创造全新的规则——就像是游戏一样。 这还要感谢两个人……查恩家族的“精神视界”,本身就是一种大规模的范围型高阶魔咒,算是给洛伦提供了范本; 而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塔罗…他那招牌般的“领域”,将虚空力量充斥整个空间的运用方式,则给了洛伦灵感。 “那么……” “游戏开始!” 第一百零六章 猎杀(下) “啊——!” 灰袍人猛然睁开眼睛,在无穷的黑暗中竭力适应。 恐惧,坠落,天塌地陷……自己像是从梦境中醒来般,诡异的不正常。 紧紧攥着手中的刺剑,灰袍人急促的喘息着,本能的四下观察周围。 “这是…什么地方?!” 他满脸惊恐,黑暗之中竟然已经感觉不到其他守夜人的行踪和身影…不,是连一丁点儿的光线、声音和温度都感觉不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某种幻觉? 惊惧之中,他死死咬着牙关强作镇定,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失去控制。 这种无法抑制的冰寒,锥心刺骨…… “帝国的守夜人,鲁特·因菲尼特的狗…你也会害怕吗?” 黑发巫师平静且淡然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还带着些许的讥讽。 “洛伦·都灵?!” 灰袍人猛然回身,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对方的声音,他居然无法判断位置! “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 “再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对眼前所见的看法。”洛伦不以为意的开口道,并没有理会他的恐惧: “有没有觉得特别的孤独、黑暗、冰冷刺骨,几近绝望?” 惊恐万分的灰袍人没有回答,战战兢兢的按照坠入黑暗之前的记忆一步一步走向前,手中的刺剑已经提起。 虽然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但所有的守夜人都曾经进行过在黑暗中行走的训练,百步之内都能走出一条笔直的直线。 “我…很不擅长起名字呢。”黑暗中,洛伦的声音继续响起:“这个高阶魔咒原本是不打算用的——因为代价太大,风险也太大了;本就是万事皆休,放手一搏的最后手段。” “所以,喑然之梦…就是绝望之梦。” 绝望? 灰袍人还在一步一步的靠近,身体却已经开始本能的颤栗。 “听不到声音,就无法辨别方位;看不到光芒,就无法知晓时间;体感失衡,就会不知冷热…那也就意味着可能连死,都不能切实的感觉到。” 黑发巫师平静而详细的“解释”着:“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惧。” “当恐惧到了顶点,就会变成愤怒…当愤怒变成绝望,就是死兆显现的那一刻。” “铛——!” 剑锋碰撞的声音传来,虽然依旧无法辨别方位,但灰袍人却知道挡住自己剑刃的必然是黑发巫师!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知道你这究竟是什么鬼把戏。” 灰袍人脸上的恐惧一步步变成了愤怒:“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所有的高阶魔咒…如果失去了施法者本人,就都会都消失!” 下一秒,灰袍人收回了手中的刺剑,凭借多年的经验再一次刺出;暴雨般的突刺在黑暗中不断传来激烈的鸣奏声。 “而且,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整整二十二名守夜人了吗?!” “你未免也太狂妄了!” 洛伦没有解释什么,黑暗中只传来他的一声冷笑。 灰袍人突然停了下来,持剑的右手颤抖着,似乎彻底惊呆了,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消失?” 黑发巫师讽刺的勾起了嘴角: “如果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喑然之梦…也不会迎来终结呢?” “我猜,你差不多也该察觉到了吧?” 持剑而立的灰袍人,眼神中散发着无尽的恐惧。 “怎、怎么会这样?!” 回应他的,是黑发巫师的冷笑。 “惊喜吗,意外吗?” “只要‘喑然之梦’还没有停止,所有被它笼罩的人精神殿堂和意识都会被封锁…不要说‘超越感知’,就算是最普通的萤火咒,你也用不出来!” “最大的底牌,最依仗的力量,突然消失的感觉……” “是不是…好极了?” 黑发巫师的声音,从冷笑变成了寒冷彻骨的阴沉。 “所以…你之所以没有逃跑,并不是有人告密,就连爱德华会背叛也在你的预料之中……”灰袍人瞪大了眼睛,即使如此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都是你计划好的?!” “你故意在夏暮庭院设下埋伏,利用皇家侍卫和我们对你的忌惮拖延时间…就是为了将所有帝都的守夜人一网打尽?!” “真聪明,又答对了。”轻笑着,黑暗中的洛伦摇摇头。 “二十二名精锐的守夜人,即便是我再怎么狂妄自信也不可能是你们所有人加起来的对手——正面对抗乃至逃窜的下场,只有死。” “为了不至于送命,就要先做必死的准备…即便是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充分的利用,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灰袍人目光颤抖,手中的剑锋还在不断的刺出:“所以…你才会暗中准备了这个高阶魔咒,并且连身边的人也对此一无所知?!” “不,你错了…这个魔咒,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你们准备的。”战斗到这一刻,黑发巫师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半点喘息: “但‘力量’从来都不是拘泥的东西…或者说只有在恰当的时机使用,才能返回百分之百的效果。” “这一刻,就非常的恰当。” “狂妄——!” 被恐惧包裹的灰袍人愈发的愤怒,手中的刺剑犹如狂风暴雨般挥舞;即便无法看清,他也能感觉到眼前的敌人的防御越来越捉襟见肘,几次出现漏洞。 施法者洛伦·都灵…失去了魔咒的力量,你也不过如此! “区区黑暗……” “区区死寂……” “区区一点小小的障眼法…你也敢拿来阻挡身为守夜人的我们?!”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前戏到此为止,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能察觉到的。” “你说什么?!” 灰袍人的手心满是冷汗,握剑的手也在不断的颤抖。 “道理很简单啊,你可以想想看。”洛伦冷冷的开口道: “在一片黑暗之中,听不到半点声音,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守夜人们又会做什么呢?” 灰袍人没有说话,恐惧愤怒到了极点的他只是死死的咬着牙,和面前的敌人厮杀。 “没错,他们正在自相残杀。”微微睁眼,洛伦缓缓道: “即便没有,喑然之梦也会逼他们这么做…因为这个梦境的范围是以我为圆点,向中央不断缩小的——不肯向中央跑的人,就会坠入虚空的深渊,意识失控而死!” “想要让喑然之梦终结,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除自己之外所有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从‘梦’中苏醒。” “为了从恐怖的梦中醒来,为了不坠入深渊;唯一的方法就是杀死身边的人,为自己争取一线的生机。”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 “喑然之梦…名字起的随便,但却一语成谶了。” “那我就先杀死你——!!!!” 随着灰袍人的怒吼,冰冷的刺剑突破了对面最后的防线,硬生生荡开了黑暗中的匕首,将剑刃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正中躯干! 赢了…灰袍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就在同一时刻,眼前的黑暗迅速散去,刺眼的光芒让他暂时失明,片刻之后才恢复了视力。 灰袍人猛然瞪大眼睛,自己手中的刺剑所贯穿的,居然是另一个守夜人的喉咙!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缓缓低头,灰蓝色的剑芒从自己的胸口刺出,已经将心脏撕扯的四分五裂。 “抱歉,但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和你战斗的人是我。” 黑发巫师佁然不动,手中一横,灰蓝色的剑芒将灰袍人的躯干斩成两截! 第一百零七章 代价(上) 浑身浴血的守夜人扑倒在地,黑发巫师一脚踏在他的脊背上,骨裂的脆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嚎叫。 亮银挥过,剑锋将守夜人一分为二! 鲜血洒地,纯银的剑锋,也已经变成了红色。 有两件事情,洛伦没有告诉灰袍人……第一,只要承受了致命伤,就能自动从“喑然之梦”中逃离; 其次,“喑然之梦”是范围型的高阶魔咒,在效果上是无视敌我的;能和他对话是因为洛伦本身的体质就是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结合,迟迟不动手用言语拖延,就是为了慢慢确定他的位置。 但…这就是厮杀,这就是战斗,自己也没有提醒他们的义务。 夏暮庭院内,绝望的厮杀还在不断的上演着……陷入梦境的守夜人们恐惧而又愤怒,在黑暗中犹如音符般舞蹈着,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利刃,用他们唯一擅长的事情争取最后一线的生机。 杀人,杀更多的人…然后活下来。 他们当中并非没有人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在漆黑的深渊面前,只能蒙骗自己不知道和自己厮杀的人是谁,绝望的刺向黑暗中的身影。 这是一场…绝对不会有胜利者的杀戮盛宴。 浓烈的血腥味已经充斥了整个夏暮庭院——整个皇家行宫内早已被守夜人全部剿灭,剩下的只有他们自己还在相互厮杀着。 潜行在喑然之梦的黑暗中,同样被剥夺了视觉的洛伦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对整个皇家行宫的构造一清二楚,同时他能确切的听到周围的声音。 不能确认方向,但庭院的构造本就狭小,只要能听到声音,就能逐步确认对方的准确坐标。 伸出左手,流淌在指间的液体无法感觉到半点温度;但毫无疑问是鲜血,还夹杂着碎裂的脂肪碎末。 “不、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绝望的守夜人嘶吼着;洛伦染血的左手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因为视觉被封杀的缘故只能先斩断了对方的四肢,就这么将他拎起来。 然后…扭断他的脖子! 这是个看似简单,实际上却很困难的事情…掐死一个人挺容易,但要扭断颈骨却需要不小的力气,如此杀人根本本就多此一举。 但洛伦不在乎。 二十二个人…为了杀自己,帝都守夜人的精锐已经是倾巢而出,绝不可能再有后手——在他们发现不对劲之前,自己有的是时间。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在黑暗中穿梭;这一刻,他已经毫无顾忌。 黑暗还没有消失,洛伦依旧能确切的感觉到这绝望的梦境在犹如深渊般吞吐着虚空之力,蚕食着自己的精神殿堂,将自己的精力一点一点的榨干。 不过…无所谓。 绝望的守夜人哭嚎着杀死了自己的同伴,紧接着就被“亮银”贯穿了心脏,空洞的双眼逐渐麻木,晦暗。 洛伦扬起手中的剑,再一次走向黑暗中哭泣的声音。 每一次的厮杀对他来说同样是赌博,即便是失去了“超越感知”这种战斗魔咒,同时没有了视觉了听觉,这些人依旧是顶尖的杀手…和绝望的守夜人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对这个高阶魔咒的效果非常熟悉,不会有任何的慌乱。 剥夺一切的外力,剥夺长此以往的凭仗,用最本能的力量在黑暗中厮杀,最后活下来的人将重获光明,从梦中醒来…… 多么公平的事情啊。 没错,我当然可以遂了你们的愿,按照你们的想法逃跑,甚至用假死的办法躲上一年乃至两年的时间;隐姓埋名,像个蝼蚁般的去苟活; 政治的核心就是妥协,就是相互忍让,为了大局做一点点牺牲的道理我也懂;暴力在解决问题和矛盾的同时,只能造成更多的问题和矛盾; 我愿意妥协,也能够忍; 但是…鲁特·因菲尼特,艾克哈特,康诺德…… 既然你们那么想要我的命…那当然就要做好我不配合的准备; 我就要用这二十二个守夜人的命,来告诉你们…想杀我的后果是什么; 让你们明白,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你们将我当成了你们手中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将我的性命看成是可以用来安抚别人的道具; 你们这种人…… 可千万记住……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铛——!” 兵刃的碰撞声中,洛伦的双手却越来越稳重。 当那张绝望的脸和身体分开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梦魇消退,黑暗散尽。 血泊与横尸之中,洛伦的面前多了一个瘦小娇弱的身影,背着双手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看着突然出现的阿斯瑞尔,洛伦轻哼一声摇摇头。 “噗——!” 精疲力竭的黑发巫师单膝跪倒在了血泊之中,漆黑的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太阳穴的位置青筋暴露,眼角已经开始翻白。 这种大面积扭曲法则的高阶魔咒,即便是借助魔法阵来使用同样消耗巨大…在没有开启“阀门”的前提下,仅凭自己的洛伦根本不可能坚持太久。 就在快要倒下的前一刻,一只白皙的小手扶住了洛伦的肩膀。 “真的没想到…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洛伦,也会做出这么不顾后果的事情。” 苍白无血的面颊挂着淡淡的微笑,站在血泊之中的少年无视了黑发巫师身上的血污,用小手轻轻替他擦掉脸上的污垢。 “铛——!” 一声脆响,洛伦右手的亮银钉在了脚下的砖石之中,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即便是在最虚弱的时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软弱暴露给别人…哪怕是自己。 需要妥协时绝不诉诸武力,需要强硬时绝不手软…而无论何时,都有一个无比坚强的意志与信念。 遇事则软弱的人,必定是顺从忍耐的奴隶; 信奉暴力的人,必定是永远心怀恐惧与不安,怯懦而不自信的狂徒; 意志的坚强,信念的坚定,铸就灵魂的强大…那才是人类的强大之处; 白皙冰冷的小手从洛伦的面颊滑过,看着那张依旧淡然而坚定的脸孔,阿斯瑞尔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作为和洛伦关系最亲近的人,他当然知晓洛伦费尽心思所准备的“喑然之梦”究竟是为了谁才准备的。 隔绝虚空,黑暗,噤声,冰冷,陷入绝望中的困境之梦……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对付人类的招数; 喑然之梦…是用来对付邪神使徒,乃至邪神的最后底牌! 绝大多数的邪神都没有物质世界的战斗经验,一旦失去了虚空的力量就等于人类失去了挥剑的右手乃至双腿,彻底变成不懂得战斗的怪物,就像某个叫“麦兹卡”的家伙一样。 这样的怪物,是可以被轻易杀死的! 这是用来对付邪神的底牌,当然也是用来对付阿斯瑞尔的底牌…… 稚嫩俊俏的面颊上微微勾起嘴角,不顾血污的走上前,轻轻搂住黑发巫师的脑袋,猩红之瞳和漆黑的双眼四目相对。 “亲爱的洛伦,感觉好点儿了吗?”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黑发巫师的右手已经本能的遏住了他的喉咙,面不改色的少年依旧面带微笑,轻声开口询问着。 过度消耗的精力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但却也不至于让洛伦失去理智;颤栗的眼瞳逐渐平稳,不再翻白;痉挛的双手也一点一点的恢复了稳定,心跳正常,脉搏正常,血液在身体里正常的流淌。 “你的朋友们都已经走远了,再不去追赶他们会担心的……” 少年探头,贴在他耳畔轻声道: “走吧,去杀光那些人……” “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一百零八章 代价(下) 戈洛汶山丘,天穹宫,皇帝寝宫。 只有亲自来过的人,才能明白艾克哈特二世的寝宫与他们所想象的有何不同——某种意义上说,这位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和他的祖母,那位声名赫赫的“狂龙女皇”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后者曾经将艺术提升到帝国兴衰与文明的层次,前者则把这一切视若敝履,厌恶至极。 花哨的装饰,繁琐的花纹,精雕细琢的大理石柱,掷地有声的青砖,金银酒杯中艳若血浆的酒水……这些都是腐蚀灵魂的毒药。 隆重盛大的典礼,豪奢无度,通宵达旦的宴会……这些都只是金絮其外的表面,蕴藏其中的权谋交错,樽俎折冲才是真正的关键。 不大的寝室,没什么陈设,除了一张床外就只有书桌和堆放文稿的书架,连寻常贵胄家中的酒架壁炉都看不到,只有几盏埃博登的萤石灯作为光源,照亮整个房间。 布兰登脸上已经看不到半分笑意,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发的看着桌子对面的身影,双手十指交叉,太过用力的指关节已经有些泛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不,正因为是自己的父亲,布兰登才更加不敢放肆——即便是在康诺德面前,布兰登也不会紧张到要保持冷漠才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的第十二世代至高皇帝陛下。 此时他正单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赤红色的长发下,一双剑眉不怒自威;即便是只有一身宽松长袍,手无寸铁,也让人不敢有半点动作。 坐立不安…这个感觉布兰登现在非常的深有体会。 但自己不能就这么沉默下去…眼下帝都的守夜人已经开始突袭夏暮庭院,肃清那里的眼线和各个势力贵族的情报网;如果洛伦真的还在里面,那么肯定不会放过他! 二十二名守夜人围剿,还有鲁特·因菲尼特遍布全城的密探,埋伏的刺客和杀手不知凡几…… 布兰登对自己的巫师顾问很有信心——洛伦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创造奇迹,古木森林的食人魔杀不死他,埃博登的变异人杀不死他,断界山要塞以北的魔物和冰天雪地依然杀不死他…… 实事求是的说,他已经不止一次怀疑洛伦其实是某个邪神的使徒了…只不过没有证据。 而且就算是又能如何——自己手里可以多一个他的把柄,但还是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这不光是信任,也是一份承诺。 更重要的是眼下洛伦·都灵是自己唯一能够绝对信得过的人,更是最重要的助力和副手,自己还指望着他能够帮助自己和都灵家族的联盟。 布兰登抬头看着对面的父亲,只见他依旧漠然,闭目养神。 父皇大人,皇兄大人,鲁特·因菲尼特,圣十字教会…… 你们…就非得要杀死他,杀死我唯一的朋友吗? 皇子殿下食指用力,双手攥拳。 “你在担心他?” 沉默的艾克哈特二世终于开口了,只是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是。”布兰登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承认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为我做过那么多事,我当然担心他。” 这种时候再不承认除了会让父亲看不起,没有任何用处。 “你知道他这次得罪了多少人?” “半个帝国,整个帝都。” “你知道就算我不杀他,也有的是人想要他去死…即便是那些巫师们?” “一清二楚。”布兰登微微颔首,掩饰着嘴角滑过的一抹讥讽:“那些人在害怕他,怕他会让帝都乃至帝国,出现更多的变数…没有人希望看到改变。” “一次御前审判,他就能让胜券在握的圣十字教会铩羽而归;能让雄心勃勃的约德商会一败涂地…给他时间,机遇和权势,他还能做更多!” “哦……” 艾克哈特像是在疑问,又像是在反问:“你就这么信任他?” “我从来就不相信洛伦·都灵……”布兰登突然一笑,犹如孩子般咧开嘴: “因为他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布兰登……” “父亲,我知道您在做什么…我也很感激您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真的,我从来都没奢求过这些。”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太过用力的双手已经能听见骨关节摩擦的声响: “从小到大,您没有正眼瞧看我一次…哪怕是在我得到了巨龙米拉西斯,兄长却一无所获的时候——抱歉这么说,但我在您眼中只看到了猜忌和怀疑。” “连您…都在怀疑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手脚——没错,这很符合我的性格和一贯作风,不是吗?” 艾克哈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不听话,最热衷于给人“惊喜”和意外的小儿子。 这个…擅长掩饰和隐藏自己的儿子。 也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你的兄长…康诺德,他看的比你远——今天换成是他,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艾克哈特开口了: “他的野心…能让德萨利昂家族走向十二世代都未完成的辉煌,他能为了这一切去改变自己。” “这是皇兄的天赋,他生下来就是一套‘至高皇帝’的模子。”布兰登自嘲的耸耸肩,不在乎的开口道: “我不会…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 “好吧。”艾克哈特微微颔首,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愿意为了这个付出多少代价?” 代价? 布兰登张开双臂,坦荡荡的表情倒更像是无所谓,嘴角滑稽的勾起,眼神更是肆无忌惮: “任凭拿走!” “主动弃权的人,不值得再给第二次机会。”艾克哈特沉声道:“我不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帝国和德萨利昂皇室,绝对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动荡分裂!” “我也没有奢望过这些,不是吗?”布兰登挠挠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不过作为您的儿子,在您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前还请允许我多说两句。” “没错…康诺德兄长是最标准的皇帝典范,也是最能争取到整个帝国上下一致认可的人…从教会到贵族,所有人都在一致拥戴他继承皇位。” “但正因为如此…他也就有了自己的盲区,也就有了更多的局限性——他能看到的,未必能做到!” “而我可以。”布兰登的声音,依旧是肆无忌惮的狂妄: “厌恶、憎恨、怀疑、敌视…我看到的太多了;父亲,如果您真的想要一个可以改变帝国的继承人,就不要指望他能顺顺利利的继承皇位,因为那样的人…必定是承载着帝国,却又和帝国为敌的的人!” “父亲,我是德萨利昂,巨龙王室与萨克兰王室的后代。” “我…绝不会畏惧与整个帝国为敌!” 艾克哈特二世死死盯着他,盯着双和自己同样颜色,毫无畏惧的眼睛。 “很好,我答应你。” “如果洛伦·都灵能够在守夜人的追杀下逃出帝都,我可以放任不管。” 嗯? 这、这就成功了?就这么简单?! 布兰登无比的惊诧——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就这点儿小把戏应该还不足以说服他才对;最起码也得是立字据,向他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再和皇兄…… 艾克哈特抬手挡住了还在震惊当中的布兰登,将一封字条递到布兰登的面前。 就在接过来的那一刻,布兰登立刻注意到了上面鲜红的印记。 是血…还未干。 下一刻,诧异的皇子殿下瞪大了眼睛! “二十二名守夜人…无一幸免……” 看不出在想什么,艾克哈特的脸上丝毫没有被人打脸的恼怒,只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如你所说…他真的很擅长给人惊喜!” 第一百零九章 此路尽头!(上) 和埃博登相比,帝都戈洛汶的下水道要更加狭窄,复杂…也更加黑暗。 这是洛伦的第一个想法。 感受着脚下坚硬凹凸的岩壁,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暗;耳畔能听到的声音却很复杂——激流的污水,耗子、蟑螂还有各种爬虫,顺着管道的风声…… 当然,还有难以忍受的恶臭。 黑发巫师眯着眼睛,适应着下水道中的黑暗,右手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墙壁,试探着在这嘈杂却又死寂的环境当中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就在自己的头顶,近百名帝都最精锐的守夜人正在四处追杀自己,还有数以百计的密探,外加数不清的,来自商会、守旧贵族和圣十字教会的杀手。 半个帝都…不,御前审判之后应该是所有人都恨自己入骨了。 他们肯定已经发现夏暮庭院的“变化”了…派人追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只是为了灭口守夜人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若是暴露,唯一的下场就是自寻死路。 黯淡无光,冰冷刺骨,寂静如夜,黑暗…… 黑暗,就是自己在这下水道中所能看到的一切。 真的和“喑然之梦”很像。 黑暗中的洛伦忍不住轻笑一声,却依旧没有停止向前摸索——到了这种地方,任何的犹豫或者回头都是致命的。 他没有点灯也没有使用“萤火咒”…这么黑暗的地方,一丁点儿多余的声音和光源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将嗜血的野兽引上门来。 “啪!” 右手的亮银轻轻磕在岩壁上,留下一个不易被察觉的痕迹;帝都下水道比洛伦预料的还要狭窄,而且坑坑洼洼的,显然是很久都没有被维修过了。 艰难的在黑暗中穿梭着,爱德华给的地图早就被黑发巫师亲手销毁了,就算是拥有精神殿堂,记忆力超乎常人的巫师,也只能勉强记住大概的方向和位置,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确定。 每一步,洛伦都走的小心翼翼,谨慎非常。 “铛!” 亮银的剑刃第二次磕在墙壁上,厚重的岩石上,碰撞声幽然作响。 洛伦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误”。 他现在要做的是抢在被守夜人察觉之前,尽快从戈洛汶逃出去,其余一切都是次要的。 黑暗之中感觉不到时间,只能凭借自己步伐的频率和走过的距离来推断,应该已经过去两刻钟左右了。 自己已经走了两刻钟,换句话说…剩下的路程已经所剩无几。 没多远,就快到了。 不知不觉间,洛伦已经感觉到掌心湿滑,心跳也在加速。 只有漆黑的双瞳,依旧如开始时一般的平静。 漆黑的隧道尽头传来污水激流的声响,这也就证明洛伦并没有走错方向;水声越来越大,甚至已经是近在咫尺。 出口已经近在眼前了。 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在下一个拐弯处回头,然后向右,再直行,最后向左,就能…… “鲁特·因菲尼特。” 阿斯瑞尔像是为了故意吓唬他似的,突然出现在洛伦背后,小脑袋从肩膀上探过来。 “嗯?”洛伦疑问的哼了一声,却依旧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像是没有注意自己身后背着的“累赘”。 “亲爱的洛伦,你现在的架势可不像是在逃跑。”少年勾起嘴角,在黑发巫师把他摔在水坑里之前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在地上: “你在找守夜人的秘密基地…即便是那位叫爱德华的先生,刻意提醒你前往不要这么做。” “说说看。” 黑发巫师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只是微微耸肩,目光已经平静道淡漠。 有着白金色发丝的少年俊俏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狡黠,猩红的瞳孔盈盈闪烁,一副很享受这种“游戏”的表情。 “爱德华先生所给你的那份地图……”阿斯瑞尔的语调微微有些上扬,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食指得意的翘起在唇边: “既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为什么还会费尽周折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呢?” “嗯…也许是因为他还算是我的朋友,比较关心我的死活。”黑发巫师撇撇嘴,像是消遣一样陪阿斯瑞尔聊着: “在这种生死关头向朋友提供逃生路线,这应该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吧?” “当然不是……”阿斯瑞尔咧嘴一笑,否定了黑发巫师的推测:“语言是人类发明的最有趣的猜谜,即便是可怜的阿斯瑞尔也乐在其中!” “爱德华先生,他在最危急的关头将地图送到洛伦手中,又三番五次的提醒亲爱的洛伦不要相信他,警告洛伦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逃跑路线,最好别从下水道中离开……” “为什么?”少年高高的扬起嘴角,眼睛里闪烁着猩红的光泽: “他这是在暗示,亲爱的洛伦,他这是在告诉你…他找到了守夜人的秘密基地,就在帝都的下水道!” “哦?” “亲爱的~洛伦……” 阿斯瑞尔玩味的表情,翘起的语调像在唱歌: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顾后果的你,阿斯瑞尔印象中的洛伦·都灵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轻易动手;绝不会在已经精疲力竭的状态下,突袭守夜人的总部!” “阿斯瑞尔,好像突然有点儿……” “你在害怕?” 黑发巫师突兀的转身让少年愣在当场,不经意间眼角闪过了一丝惊惧,下意识躲开了那双平静到满是杀意的黑瞳。 “我…人家…那个…阿斯瑞尔并不是反对洛伦复仇,只是……” “别担心,我没有疯。” 洛伦咧嘴一笑,只是那笑容在少年眼中实在是狰狞可怖,几近疯癫。 “恰恰相反,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从爱德华答应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计划这个。”洛伦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神中却是杀意: “我很小心…因为帝都的巫师当中有不少人是忠于守夜人和皇室的;尤其是在天穹宫的时候,艾尔伯德·塔罗那谨慎到过分的态度,让我怀疑那里可能有擅长窃听和读心术的巫师!” “联想一下‘精神视界’这么不讲道理的侦查型高阶魔咒…不是不可能!” 所以,连我也没有发觉吗……阿斯瑞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过去的几年中他不断的暗示,挑唆,引诱乃至主动勾引,让洛伦能够表露出他内心疯狂而真正充满野心的那一面。 但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却又令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真的吗? 仅仅一秒钟,彬彬有礼的少年重新勾起轻柔的嘴角,猩红的眼瞳闪烁着。 他扬起白皙的小手,轻轻攥住黑发巫师攥着剑柄的右手,彬彬有礼的像是抚摸清晨花蕊的晨露,或是价值千金,薄如蝉翼的瓷器。 这次,亮银的剑柄没有再敲击下水道的墙壁,但阿斯瑞尔已经猜到了。 “你这一路上一直在找的那个基地,就在这堵墙后面…对吗?” “大概吧。” “准备给鲁特·因菲尼特一个惊喜?” “否则呢?”洛伦从未像这一刻般毫无戒备,平静的和少年对视着。 “让我把你接下要问的直接说完吧……我没有疯,但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鲁特·因菲尼特这种人,他不会给任何人背叛他的机会,所以他身边的人肯定也所剩无几。” “我会尽可能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印象’,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如果我失败了…这个嘛,亲爱的阿斯瑞尔,你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对不对?” 话音落下,洛伦灼灼目光投向少年;阿斯瑞尔缓缓勾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躬身颔首,左手背后,右手扬起——标准的贵族行礼动作。 “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第一百一十章 此路尽头!(下) “二十二名守夜人,九十六名密探,无数的情报网还有帝都守夜人半数的眼线……” 黯淡的火光下,是中年人沉重的背影,还有冰冷到足以杀人的语气: “你告诉我帝都的守夜人,精锐中的精锐…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半跪在他面前的守夜人满身是汗,却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我马上要返回天穹宫向陛下复命——阿拉法斯,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不让帝都的守夜人换一个新首领!” “铛——!” 银色的短剑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砸出一个坑来,守夜人咬紧牙关: “万分抱歉,鲁特·因菲尼特大人!我们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能突破二十二个守夜人的……” “没想到?你们该想到的!”鲁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暴戾:“我警告过你…某些人显然没有将我的话当回事——‘只是个施法者而已,还能怎样’…对吧?” “万万不敢!” 惊恐的阿拉法斯瞳孔一缩——那句话是自己几天前私下小声嘟囔的,当时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帝都之内已经被全线封锁,洛伦·都灵的黑发黑眸非常容易辨识,所以他一定会从下水道中逃窜——属下已经在下水道所有出口的通道埋伏了人手,一旦发现就拉响警报,他绝对逃不掉!” “是吗…如果他逃了呢?”鲁特瞪着眼前的守夜人。 “属下会自行了断!” “很好……”轻哼一声,鲁特·因菲尼特起身,半蹲在战战兢兢的守夜人面前,耀斑一样璀璨的双瞳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如果你失败了也不用自行了断,我会把你交给爱德华——对,就是那个一直被你排挤,从埃博登来的守夜人;你死了,他就是下一任帝都的守夜人首领。” “如何啊,阿拉法斯?” “遵、遵命!”迫于威压的守夜人猛然垂首,心情如坠冰窟。 “去吧。”一瞬间,鲁特·因菲尼特就变了张脸,温和的拍了拍阿拉法斯的肩膀:“早去早回,我在天穹宫中等你的好消息。” 一脸惶恐的守夜人已经是魂不守舍,战战兢兢的告退离开。 鲁特抬脚转身,走向身后桌上的酒杯——作为陛下的近臣,自己的目标太过明显,离开太久会被人察觉到。 空荡荡的袖子垂在左臂,右手捧起酒杯;就在举杯饮下的那一刻,他停住了。 黯淡无光的大厅内,一片死寂。 鲁特·因菲尼特一动不动,太阳耀斑似的双瞳移向身后紧闭的门。 鹰视狼顾,面带杀意。 “呵呵…呵呵呵……” 冰冷的笑声,在安静的大厅内回荡着。 “洛伦·都灵…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狂妄!” 在说出那个名字的刹那,鲁特·因菲尼特下意识的停顿了片刻。 那是自己的一次重大失误。 自己的原意仅仅是想利用维姆帕尔学院,要挟道尔顿·坎德重新为守夜人效劳而已;最后却变成了洛伦·都灵。 原本手中的一把刀,如今却变成了挡在康诺德皇储面前最大的障碍。 “……狂妄?不…我是个很小心的人……”黑发巫师的声音在大厅内回响。 门被推开了,门外看不到一个身影,门上的“东西”却令人侧目; 阿拉特斯——就在几分钟前走出去的帝都守夜人首领,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在一旁,右手的短剑捅穿了他自己的脖颈,双脚离地将自己“钉”在了门板上。 他那逐渐僵硬的表情还是出门时的战战兢兢,完全没有半分死前的恐惧。 鲁特·因菲尼特面不改色,嘴角翘起的弧度愈深。 他在威胁我…道尔顿·坎德的学徒,在威胁我? “时间过得真快啊…两年前那个在我面前战战兢兢,甚至还要为了自己的精灵小情人求情的学徒……”鲁特的表情温和,皱纹下的双眼带着几分感慨: “现在也敢用这种手段,来威胁他的长辈了。” “长辈?” 鲁特·因菲尼特挑了挑眉毛,黑发巫师话语中讥讽的意味已经不屑于掩饰了。 “长辈会用挟逼迫自己的救命恩人吗,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我明白了…你是来复仇的?”鲁特温和的叹息一声,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明明是道尔顿·坎德的学徒,真是可惜了…你能做到的事情原本不仅仅于此。” “不仅仅于此?抱歉,我就是这么狭隘的人。”黑发巫师的语调很是坦然:“此时此刻能想到的事情,就是将你碎尸万段!” “是吗?”鲁特微笑凝视着门外的黑暗,表情愈发微妙:“洛伦·都灵,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聪明人也愚不可及的时候!” “我要是死在这儿,守夜人,陛下…乃至知道这一切秘密的人都不会放过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守夜人的情报网和密探你是了解的;我们虽然不能弄清楚每个人心中的秘密,但却能让每个人再无秘密!” “哦…你在反驳我?”洛伦的腔调很得意:“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怕死呢。” “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堵在没有出口的死地,你很得意吗?”鲁特轻轻叹息一声,表情无奈的像是面对一个顽皮的子侄: “你就没有考虑到,我在和你纠缠的目的…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哦?” “洛伦·都灵…你该不会以为只有爱德华一个人手里帝都下水道的地图吧?”鲁特摇摇头:“地道之中埋伏的守夜人近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干掉突袭夏暮庭院的人…但半刻钟之内,你必死无疑,时间可不会等你!” “没错,时间不等任何人。” 洛伦淡然的笑了笑,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鄙夷: “几天前我就已经趁你们还没动手的时候破坏了帝都下水道泄洪口,我在来之前又用‘磐石意志’封住了剩余的排水口——从现在开始五分钟内,你的狗腿子们再不离开下水道,就要被暴涨的污水冲入宝石河了!” 微微蹙眉,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的变化。 他居然算到了…… 门后的黑暗中终于走出了一个身影,在鲁特愈发不善的目光中,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一步步的向前逼近。 “说起来…我们认识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交过手呢。”凝视着对方的身影,洛伦很是随意的从鞘中拔出亮银,一步一步走向鲁特·因菲尼特: “道尔顿·坎德导师对您的评价非常高,我很好奇…失去了一只手的您,是否还威风不减当年?” 鲁特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温和的摇摇头:“好奇心和冲动——这些对年轻人而言,简直就是最致命的毒药。” “洛伦·都灵,我给你一句忠告…永远不要小瞧你的对手。” “彼此彼此,我将这番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您。” 嘴角勾起,洛伦的眼神却愈发凝重。 这不是自己最凶险的一次战斗,却有可能是最麻烦,也最逼近死亡的一次。 在精力亏损的情况下,面对守夜人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自己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片刻失手,就是血溅当场! 微微蹙眉,鲁特用他仅有的右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反手握柄,剑刃与臂持平指向迎面走来的黑发巫师。 洛伦瞳孔骤缩,对方的左手早在埃博登的时候就没有了,现在是将“施法者”戴在了右手。 也就是说…只要让他没有机会松开剑刃,自己就赢了一半。 “那么……” 黑发巫师攥紧剑柄,扬起手中的剑锋: “愿虚空与你同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守夜人(上) 血光飞溅! 即便已经竭尽所能的躲闪,黑发巫师的右肩还是多了一道血痕;夹杂着凛冽的杀气,染血的剑锋和脖颈也只是毫厘之间。 好快的剑! 亮银的剑芒甚至没有招架的余地;洛伦绷紧神经;在“超越感知”强化过的视野之中,鲁特·因菲尼特残影已经再次逼近! 转瞬之间,已在眼前! 来不及了…滑步闪避的刹那,剑芒犹如光束般刺向袭来的黑影;表情诡异的鲁特没有躲避,竟然直接用手中的短剑招架。 “铛——!” 剑身和光束碰撞的那一刻,激奏的火光迸溅——亮银可不是寻常的利刃,而是被强行具象化的虚空之力…硬要形容更类似于雷电或者不断爆炸的能量,而非高温激光凝聚成的实体。 但他居然硬生生架住了,而且还是反手! 来不及惊讶了——火光炸裂的剑刃已经贴着亮银的剑芒袭来;双手挥剑依旧无法被死死吃住的黑发巫师只能闪避;身向后仰,双膝跪倒。 那个瞬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仰面跪倒的洛伦,视线之中只看见鲁特松开右手,敲打响指的同时,在半空中翻转二百七十度的剑刃再次落入他手,然后…… 突刺! “砰——!” 剑刃落下的瞬间,汇聚于剑尖的“原力冲击”将鲁特脚下的地砖炸裂;无数碎片迸溅,抢在那一刻前闪避的洛伦已经移动到鲁特身后;一击落空的鲁特侧目而视; 没有犹豫,笔直向前,剑芒刺向后颈; 没有迟疑,由下而上,短剑对准肋间; “铛——!” 剑刃交击,仅仅一个错身,双方同时在生死关前擦边而过; 多余的技巧,乃至陷阱都用不到了——对方是守夜人的首领,“超越感知”的强化下小动作毫无意义。 只有近身,才有杀死他的机会! 残影再次袭来,那一瞬间,闪避的洛伦突然想起了导师曾经对鲁特·因菲尼特的评价。 “……他,是个守夜人……” 仅此而已。 道尔顿·坎德从不长篇大论,每个字都如刀锋般凌厉,言简意赅。 而真正的‘守夜人’则是一群精通魔法,追踪、暗杀以及潜伏的刺客,绝大部分都曾经是巫师,或者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手段残忍并且高效。 换句话说,没有谁比鲁特·因菲尼特更适合这个“称谓”了…就在刚刚转眼瞬息的交锋之中,洛伦已经充分体会到了这一点。 速度、技巧、力量、敏捷、经验……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一项能够占据优势;无时无刻不命悬一线的感觉,几乎只有几次和邪神的交锋中体会过! 火花碰撞,一击不中的鲁特微微勾起嘴角,手中的刀刃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 他甚至没有犹豫,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像是演练了无数次的歌舞剧;看似随意的步伐却将洛伦逼得退无可退,连闪避的余地都没有。 剑锋轮舞,猛然落下的短剑钉在地板上挡住了黑发巫师的闪避路线,右手提起,猛地按住了洛伦腰侧。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黑发巫师整个人被撞飞出去,衣服下的皮甲瞬间变成碎片;清脆的骨裂声,完全被掩盖在了冲击波的轰鸣之中。 没时间犹豫了…强忍着涌入喉咙的甘甜,洛伦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都灵之火。 “轰——!” 火光迸溅的刹那,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已经躲到五步之外,仅仅受到了些许余波;但对于黑发巫师而言,可能没有比这个更坏的结果了! 下水道大厅的面积极其狭窄,都灵之火的威力范围是有限的,否则就有连自己一起活埋甚至炸死的危险;被他算出了爆炸半径,下场不言而喻…… 洛伦的表情有些难看了。 黯淡的大厅之中,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不断的在洛伦周围穿梭;迅猛的身影没有一次停止,应接不暇的爆炸几乎每次都堪堪差他半个身距; 接连不断的轰鸣声响彻大厅,剧烈的回声和烟尘让两个人都只能隐约看清对方的身影;放弃了咒术骚扰的洛伦扬起剑芒,纵身跃起扑向对方! 碰撞!交锋!闪避!周旋! 电光石火之间,二人已经来回数次;剑芒荡开短剑,利刃突破防御;毙命不成再次攻击,周旋之间重新寻找进攻的身位。 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停下! 这种生死之战,片刻停歇或是不再进攻就是绝对的死局——和吸血鬼,邪神,乃至护卫骑士的战斗都不一样。 两个人,都太清楚对方的技巧和战术了! 即便洛伦不想承认,他的战斗方式与其说像个施法者,倒不如更像是守夜人——以近战的剑术为主,各种高阶魔咒辅助的战斗技巧,再加上各种小个子巫师提供的炼金道具,必死关头的阀门…… 最关键的一点,洛伦真正的凭仗是什么? 强人一头的反应能力,再加上相当快的速度…简而言之,就是守夜人的战斗原则; 而此刻自己面前站着的,就是迄今为止最强的守夜人! 连呼吸的时间也没有,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何等的压迫感。 即便如此,洛伦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拼尽全力,甚至并没有真正下死手——否则自己此刻应该被那柄短剑贯穿胸膛,钉在地上。 为什么…他想做什么? 活捉自己,然后那性命当筹码逼自己为他们效力吗? 此时此刻的洛伦…真的没有一分多余的脑力能够来思考这些。 漆黑的眼睛凝视着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对方的动作一招一式都在布满血丝的眼球中精确的展现。 五步之外,鲁特·因菲尼特步步紧逼; 洛伦已经能看到他松开的右手,短剑在惯性和重力的作用下翻转;轻轻一个响指,洛伦几乎已经能看到凝聚的“原力冲击”; 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经验,鲁特肯定比所有的守夜人都明白这个高阶魔咒真正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将力量汇聚于剑尖,瞬间的爆发力甚至可以直接穿透人体,将心脏击碎;而渺小的威力甚至可以让损耗忽略不计。 对于刺客而言,真的是实用无比的杀人术; 三步之内,杀气四溢的剑锋已经近在咫尺; 亮银的剑芒实在是太窄了,三步之内几乎不可能挡住鲁特·因菲尼特的攻势;但若转变套路,使用都灵之火这种范围性的攻击,又肯定会被他抓住破绽; 没错,洛伦·都灵毫无胜算。 狂妄、自傲、谨慎……几乎是当年道尔顿·坎德的翻版,甚至要比当年的道尔顿更强,心思也更周密,更懂得忍让和看清局势。 正因为这一点,鲁特·因菲尼特才没有料到他居然真的会杀上门来——在杀光了二十二名守夜人之后仍不知收手,肆无忌惮的倾泻心头的怒火。 失望,真的太失望了…洛伦·都灵,狂妄最终还是害了他,让他认定失去了一只手和部下的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被自傲蒙蔽了双眼的他真的忘了,如果自己的实力真的大不如前,又怎么会依旧占据“守夜人首领”的身份? 守夜人是皇帝的手中刀,而自己则是最锋利的刀尖; 罢了…… 就这么…看着自己是如何死的吧,洛伦·都灵…… 两步之内,亮银的剑芒黯淡,放弃了招架的洛伦反而用左手握剑,将剑刃放在腰侧,摆出一副要向前挥剑的姿势。 这是…鲁特瞳孔骤缩,视线中黑发巫师突然开口: “都灵…之火!” 嗯?! 金红色的火光突然从亮银的剑尖喷涌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洛伦猛地踏步向前! 握剑; 拔剑; 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守夜人(下) 在那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耀眼的金红色扑面而来;咆哮着,怒吼着,洪水猛兽般涌动翻腾。 火光盛烈,宛若红莲。 “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洛伦几乎拼尽全力挥出这一剑,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艾萨克曾经告诉他的一个“秘密”——“亮银”的力量是将虚空力量实质化,并且稳定的释放,这在一定程度上和魔杖的原理是相似的;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它也可以作为“魔杖”来使用。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古木森林的时候,洛伦才能将亮银固定在小个子巫师送给自己的魔杖“树心”上面,成为“龙牙”。 但直接当成“魔杖”来用,这还真的是第一次…原本应当凝聚成型,灰蓝色的剑芒,却在魔咒本身的作用下变成了燃烧不止的烈焰。 烈焰袭来,继而消散。 这也就是所谓当成魔杖的“副作用”——即便是以秘银锻造,庞大到超越承载限制的虚空力量依旧不是“亮银”可以承受的,最多也只是坚持一小会儿而已; 按照艾萨克的推算,应该不会超过三秒钟。 三秒钟…瞬间释放如此威力的都灵之火,对洛伦来说同样是极限。 火光散尽,前一刻还能保持镇定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尽快缓解着精力损耗带来的晕眩和剧痛。 脚下的地板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还有许多未熄灭的余烬…半跪在原地的鲁特·因菲尼特右手张开挡在身前,手中的短剑早已不翼而飞。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烈焰袭来的瞬间,攻入两步之内的鲁特·因菲尼特清楚自己躲无可躲;果断放弃了手中的短剑,没有闪避而是本能的用出“原力冲击”,利用气浪“挡”下了扑面而来的火光。 都灵之火凝聚而成的“烈焰之剑”终究不是真正的利刃,特地将火焰和爆炸瞬间施法的高温凝聚成型是很蠢的做法。 近千度的高温和强大的冲击力,在撕裂一切,焚烧一切的瞬间连地板和墙壁也被溶解,尚未散尽的浓烟混杂着诡异的焦臭。 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单膝跪地的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哪怕冲击挡住了烈焰,却不能挡住热浪和余烬。 死亡逼近的触感席卷全身…烈焰扑来的瞬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怎、怎么会这样…… 喘息的洛伦强忍着阵痛的太阳穴,双眼已经布满血丝,心有不甘的盯着眼前依旧活着的守夜人首领。 哪怕已经赌上全力…还是不行吗? 抢在对方还未起身的瞬间,手中亮银的剑芒再次绽放,刺出了最后一剑! 灰蓝色的光束将烟尘撕裂,躲闪不及的鲁特近乎本能的再次打出“原力冲击”——微弱的冲击破荡开了剑芒,与他擦身而过。 闪避的鲁特·因菲尼特躲入大厅的烟尘之中,借着亮银的剑芒确认黑发巫师的位置。 黑发巫师没有继续再攻上来,反而留在了原地。 鲁特能感觉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同样在凝视着自己——即便隔着十步之外,对方的杀气依旧犹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烟尘四溢,灯火黯淡的大厅内,气氛沉寂到了极点。 他害怕了…… 太阳穴的阵痛逐渐缓解,洛伦微微勾起了嘴角,手中的剑锋越来越平稳,不紧不慢的在大厅内移动着。 鲁特·因菲尼特的弱点究竟在哪里? 或者说…自己真正的优势在哪里? 经验、力量、技巧、速度、反应……几乎全部都是对方占据着优势,几次交锋也足以证明,如果鲁特准备杀人,自己是没有多少躲闪余地的。 两个人之间真正的区别只有一个——鲁特·因菲尼特,他是个守夜人;而洛伦·都灵却是一个施法者。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的精神殿堂,并不足以支撑他使用太多次的高阶魔咒,而洛伦的体质却可以无视虚空力量的负荷; 这才是洛伦的优势所在,也是他唯一强过鲁特·因菲尼特的地方;唯一能给出致命一击的杀招; 洛伦的战斗技巧是在长久以来的战斗中磨砺出来的;他所面对的强敌,几乎全部都是在虚空之力上能够稳稳碾压他的邪神,或是护卫骑士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誓言骑士”。 面对这些敌人,普通的高阶魔咒威力已经不足以伤害到他们; 但鲁特·因菲尼特不一样——他很强的,但他依旧是人类,依旧只是个精通高阶魔咒的刺客。 “铛——!” 交击碰撞的火光再次闪烁,亮银的剑芒被鲁特拦下,而且是…左手! 狭长的利刃从空荡荡的袖子中伸出来,恰到好处的挡住了灰蓝色的剑芒。 洛伦瞳孔一缩;那东西,不是应该在…… “不是应该在夏洛特·都灵的手里吗?”鲁特·因菲尼特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真有意思…你在皇家巫师学院留下的袖剑图纸,出现在守夜人的手中真的值得你大惊小怪?” “还是说…你以为在这座城市里,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下一秒,黑发巫师的眼神从惊愕变成了凶恶。 “铛——!” 第二次利刃间的碰撞,突袭的鲁特被黑发巫师一剑逼退;面色苍白的守夜人首领明显已经没有他一开始的气势,跳动的太阳穴,布满血丝的眼睛…… 这些都是精力即将耗尽,承受了太强虚空侵蚀的征兆。 而洛伦还在变快,甚至更快也仍有余力。 攻防调转! 围绕着鲁特·因菲尼特,挥舞着亮银的黑发巫师只能看到灰蓝色的光芒闪过;一次又一次,接二连三的扑杀,守夜人首领只能勉强招架,并且越来越手忙脚乱; 进攻!突袭!接兵!回避! 电光石火之间交击闪避的二人不断移动着位置,步伐扭转闪避着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寻找下手的机会,刹那之间招架对方的攻击,然后再次逼近。 “铛——!” 剑刃交击的声音犹然在耳,黑发巫师却停下了。 鲁特·因菲尼特面色温和,左手的袖剑卡在脖颈右侧,挡住了洛伦致命的一击;右手双指顶在了黑发巫师的胸膛。 亮银的剑芒想要撕开他的喉咙,连半秒都不用; 汇聚在鲁特指尖的“原力冲击”想要炸碎洛伦的心脏,同样只在毫厘之间; 四目相对的二人就这么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两双眼睛的神情都十分微妙。 “就差一点点……” 鲁特·因菲尼特还是先开口了,复杂的眼神凝视着黑发巫师:“就差一点点,你就能真的可以杀了我。” 洛伦微微蹙眉,依然一动不动。 “封住了所有出入口,下水道已经被污水灌满?”狼狈不堪的鲁特轻轻一笑,声音轻柔:“不错的谎言——因为这一次,我真的差一点点就相信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又为什么非得要拼上全力来杀了我呢?让我来猜的话…难道说,你在抢时间?” “抢在守夜人的援军抵达之前,杀了我?” 这一刻,黑发巫师已经是面若寒冰。 “你看,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不会站在任何一边。”温和的鲁特·因菲尼特,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死寂的大厅外,已经能听到突入的脚步声! “洛伦·都灵,你该感到荣幸…在我为陛下效劳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你是第一个被陛下钦点只要能逃出帝都就既往不咎的人。” 叹息着,鲁特·因菲尼特那太阳耀斑似的眼睛瞬间冰冷: “现在猜猜看,我会不会执行这项命令?”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告别的时刻(上) 波澜壮阔的宝石河,贯穿了埃博登和西萨克兰两大地区,也是东西萨克兰的分界线,重要的贸易交通枢纽。 换句话说,当抵达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基本离开帝都戈洛汶的范围。 沿宝石河南下,从艾勒芒公国的境内取道,进入拜恩公国前往赤血堡——这是洛伦在和夏洛特告别的时候,两个人商量好的“最佳路线”。 走东萨克兰的平原大道或许更加轻松,不用走艾勒芒的山麓,但那里是康诺德皇储的领地,说不准这位皇储大人会不会干什么; 再者,洛伦的“护卫”路斯恩是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是他的哥哥,他手里还有公爵的佩剑;有“自己人”在,肯定更有安全感。 天色已经入夜,绿树如茵的岸边,只能看到平静的河面上渔火星罗棋布,还有河岸用来照明引路的灯塔;深沉的夜,路上只有穹顶的繁星依旧璀璨耀眼。 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举着手中的火把,犹如一道铜墙铁壁般,为身后精致的四轮马车开路。 坐在车厢里的女伯爵挑开窗帘,眺望着早已远离,只能看到一片繁华夜景的王城之女王,轻声低叹。 按照双方的约定,如果洛伦能及时逃脱追杀,就在宝石河的岸边碰头;一行人足足等了他两个钟头,天色入夜也没有见到人影。 也就是说那个黑发巫师,到现在都还没有离开戈洛汶。 剑眉紧蹙,夏洛特的表情十分微妙。 他为何会被追杀,有是谁要杀他?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又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不愿意…答应联姻? 所有的问题,洛伦·都灵没有给过她任何一个准确的答案。 越是了解,夏洛特就感觉这个黑发巫师的身上的秘密越多;不论怎么去看,仿佛都不能看到这个人真正的一面。 只有在御前审判的审判庭上…当回想起来的时候,夏洛特有种莫名的触动;仿佛洛伦·都灵所说的并不是那位吕萨克·科沃大师,而是他自己。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了解他,了解一个打着都灵家族名号招摇过市的家伙? 女伯爵摇摇头,将窗帘放下,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松懈……戈洛汶的一场豪赌,自己的确是得到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支持,但却并没有得到联姻; 仅仅凭借这些或许可以让自己的封臣们稍稍提升士气,但却不足以震慑联合拜恩的其他伯爵…想让这些同样声望崇高,根基雄厚的骑士领主们听从自己的意志…… 仅有都灵家族的声望和一位皇室第二继承人的支持还不够,远远不够! 晃动的车厢却不能晃动夏洛特·都灵的视线,目光平视的女伯爵眼神中的肃穆犹如实质般四溢而出,纤纤柔夷攥紧成拳,青筋暴露。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女人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是女人…何须忍受这种屈辱…… 双目侧移,坐在车厢另一端的小个子巫师还在挑着窗帘,呆呆的眺望着车窗外的夜景,宝石般湛蓝的眸子分明已经是出神了。 “咳。” 夏洛特侧目,轻咳一声;小个子巫师却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没有听见。 “兰德先生?” 依然没有反应…主要原因是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艾茵。 面对这么一个“毫无自觉”的巫师,夏洛特依旧不气不恼,典雅依然;挺起胸脯微微吸气,声音抬高了几分: “艾因·兰德阁下?” “唉?” 这次小个子巫师听见了,回过头就发现女伯爵正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呃…啊啊啊啊!抱歉抱歉…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慌了神的艾茵手忙脚乱的,一阵折腾才在车厢里重新坐好,战战兢兢的艾茵实在有些坐立不安。 从鲁文·弗利德到布兰登·德萨利昂,她也算接触过不少贵族了;但一位女伯爵…真的是第一次。 尤其是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庄重,典雅,彬彬有礼却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小个子巫师很有压力。 难道说…这就是真正的“贵族女性”吗?紧张不安的艾茵猜测着,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抓紧衣服下摆。 夏洛特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对这个炼金术师多打量了几眼——据传言所闻,艾因·兰德的才华和天赋还远远在洛伦·都灵之上,也是他关系最亲密的朋友。 让挚友和护卫陪在自己身边,也算是这个黑发巫师有诚意了。 “艾因·兰德阁下,有个问题我很好奇。”女伯爵表情严肃: “你和洛伦·都灵究竟是什么关系?” “唉——?!!!”艾茵大惊失色。 强忍着惊恐,死死咬住牙关的小个子巫师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请、请问,您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些呢?” “嗯?是我用词有问题么……”对方的表情让夏洛特很困惑,但没有表露出来,微微颔首:“请不用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因为艾因·兰德阁下您此刻毫不紧张,看起来似乎并不担心洛伦·都灵的生死?” 和在御前审判时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这句话夏洛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放在了心里。 “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小个子巫师只是无奈的苦笑,叹息一声:“因为洛伦这个笨…这家伙,向来都是这个样子啊!” “向来?” “是啊…不顾劝阻,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还总是对别人的帮助不以为意——从在学院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怎么会突然变一个人呢?” “从学院的时候开始……”轻声低吟,夏洛特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也就是说洛伦·都灵所经历的一切冒险,您都曾经参与过,对吗?” “并不全是——有时只是一部分,有时只是做些无关紧要的工作而已。”小个子巫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轻笑一声: “这家伙其实很自恋的,虽然比不上艾萨克…但总是特别的自信,很少有依赖别人的时候,自说自话替别人解决麻烦的情况倒是不少。” “饮食不规律,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偶尔还会有当着别人的面自说自话的习惯;真的是一个很让人头疼的家伙呢……” 小个子巫师说一句,夏洛特就点头一次;心不在焉的女伯爵并没有在听艾茵说什么,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她本人身上。 从学院开始,几乎每一次洛伦·都灵所经历过的冒险当中都有这个炼金术师的身影…… 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可能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她)更了解这个黑发巫师的真面目了…微微侧目,女伯爵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唉声叹气,却又将所有担忧都藏在话语中的艾茵·兰德。 他(她)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得到洛伦·都灵百分之百信任的人…不知为何,想到此处的夏洛特还感觉到了一丝的嫉妒,虽然女伯爵绝对会承认自己嫉妒一个巫师。 这个人…是洛伦·都灵身上唯一的突破口,也明显要比那家伙单纯多了;拉拢他(她),成为自己的朋友,就能借由他(她)影响那个油盐不进的黑发巫师,然后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以忠诚换取忠诚……夏洛特的嘴角优雅的扬起。 布兰登·德萨利昂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没理由做不到…都灵家族的女伯爵,拜恩的鸢尾花,难道还不能收服一个单纯的炼金术师? “唉?” 微微怔住的小个子巫师被轻轻握住了双手,湛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夏洛特风姿绰约的微笑: “关于您和洛伦·都灵阁下的故事,能不能再和我说一些?” “艾因·兰德阁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告别的时刻(下) “拦住他——!!!!” 尖锐的嗓音回响在洛伦身后响起;漆黑一片的下水道之中,数不清的身影凶恶的扑来! 没有风,耳畔却有呼啸声! 刺骨的寒,却掩不了袭来的杀意! 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四通八达的道路,身后的声音完全被黑发巫师抛在了脑后,只在迸溅的激流中留下一个模糊的残影。 狂奔着,没命的狂奔——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和沸腾的血液一起涌动,毫无保留的爆发! 左侧、右侧、身后、前方……凶恶的敌意和死亡的阴影,从所有有可能的角落向狂奔的黑发巫师袭来。 十面埋伏,走投无路…就和在冰川荒原时一样。 唯一不同,是此刻洛伦的眼中看不到半分的紧张不安,只有和这些人同样的冰冷;明明从头到脚都热得发烫,心中却越来越冷。 这次的自己既是猎人,也是猎手。 短剑迎面而来,闪避的瞬间冰冷的剑锋沿面颊滑过;面无表情的洛伦右手一翻,亮银的剑锋捅穿了他的下巴,随即撕开了那人的喉咙,而后飞快拔出。 没有惨叫声,只有猩红的血浆飞舞,洒在漆黑一片的通道之间;惨死的血并没有让守夜人退缩,反而加快了他们进攻的步伐! 血浆落入眼珠,加上过度的精力损耗让洛伦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原本就黯淡无光的隧道之中更加无法分辨眼前的事物。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都得死! 你们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你们不是想要杀死我吗? 来啊! 试试看啊! 看看死的人是谁?! 灰蓝色的剑芒再次绽放,却没能阻遏守夜人的利刃——对于“亮银”的威力他们了解,但却更清楚只要洛伦的手松开剑柄,这看似强过头的武器就会瞬间瓦解。 疯一般的突击,黑发巫师在守夜人设下的包围网之中横冲直撞;面对攻过来的敌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意思,完全的不设防。 向前!向前!向前! 利刃交错之间,守夜人已经开始感觉到了黑发巫师的异样。 他似乎毫不在意背后的敌人,甚至将破绽完全暴露,突围的同时却根本不顾及防御,仿佛只有挡在他面前的…才是他的敌人。 他手中斩金断铁的利刃仿佛也不再是武器,而是清扫路障的工具,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变成不能再挥舞刀剑,阻碍他的碎肉。 根本就不把我们这些守夜人放在眼里吗?真是狂妄至极…… 就在那一瞬间,守夜人突然感觉到浑身一寒,像是被什么盯上了;等到察觉的时候,黑发巫师已经冲进了他五步之内。 糟了! 漆黑一片的隧道之间四通八达,守夜人怎么也想不到黑发巫师是怎么盯上他的,只是本能的朝着出口的方向尽可能逃窜躲闪。 并不是畏惧,而是铁一般的事实和犹然在耳的警告——绝对不要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和洛伦·都灵正面交锋。 曾经这只是个笑话,但如今夏暮庭院惨死的二十二个守夜人精锐,倒在隧道深处的帝都守夜人首领,就是最好的“榜样”! 甩不掉,为什么甩不掉……头皮发麻的守夜人根本不敢转身回去,和身后的黑发巫师硬碰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就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凶兽,无论自己在隧道之间躲闪,都无法躲掉他。 身后的守夜人还在不断袭来,飞舞的利刃不断从身侧掠过;左臂和肩膀已经见血,背后也是一片湿润。 疼痛已经让黑发巫师的面颊扭曲,却始终不能让他停下追杀的脚步; 杀谁不重要,甚至能否杀死他们都不重要…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让他们清楚和自己为敌的下场! 这样下去不行…硬着头皮,拼命想要甩开黑发巫师的守夜人终于意识到,继续逃跑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做诱饵,将他引到其余人设下的陷阱当中。 就在下一个岔口,伏杀他!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右手的剑芒横于身前挡住了他的眼神;急促的脚步声和各种各样细小的声响不断的汇入耳中,但他依旧没有回头,更没有折返。 只是不顾一切的狂奔,不顾一切的扑向近在咫尺的猎物。 十步、九步、八步、七、六……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只要冲过这个拐角,只要再向前几步就行,洛伦·都灵…他必死无疑! 终于,守夜人冲过了拐角;就在黑发巫师出现的瞬间,面色惊恐的他终于露出一丝狰狞,猛然转身,和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弟兄一起扑了上去。 “去死——!!!!” 刀锋如林,杀意正浓! 但他们看到的…却是黑发巫师冰冷的微笑,还有裹挟烈焰挥出的“亮银”。 都灵之火——! 金红色的烈焰在漆黑的下水道中无比耀眼,但在守夜人们惊恐的眼中却犹如深渊中爬出的恶魔,咆哮着,嘶吼着,要将一切吞噬!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耳畔凄厉的回响…就在守夜人以为自己也会被活活烧死的时候,洛伦却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咙,猛地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另一只左手已经攥紧亮银,灰蓝色的剑芒高高扬起。 不、不要…不要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快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 慌乱的守夜人看向四周,寻找还幸存的弟兄…但除了地上的焦炭之外,什么也没有。 其实是有人的。 隧道之中,围剿洛伦·都灵的守夜人近百,剩下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就在这里,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定会杀死自己。 当他们还是没有救自己的打算,而是等待着…等他杀死自己的一瞬间,再对洛伦·都灵动手! “救我!救我——!” 被掐住喉咙的守夜人面色涨红,双眼突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着。 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一个冲出来救他的人…环视一周的黑发巫师,讥讽满满的打量着犹如爬虫般求饶求生的守夜人。 “没人救你了,安心去死吧……” 惊恐万状的守夜人再也顾不得其它,戴着“施法者”左手刚刚扬起,灰蓝色的剑芒抢在那一瞬间刺穿了他的肘腋! “啊啊啊啊——!!!!” 亮银的剑芒并不是真正的利刃,更像是炸裂的“闪电”——剑锋之下,肘关节的肌腱被炸断撕裂,筋骨哀鸣,以至于变形碎裂,乃至崩断! “啊啊啊啊——!!!!” 守夜人惨叫着,被“斩断”的断臂掉落在地,还在痉挛抽搐;手臂上被撕开的裂口像是被活活掰断炸开的一样,血浆喷涌不止。 面无表情的洛伦没有理会手中落水狗一般的守夜人,冰冷的双眼死死盯着对面的出口。 他在等一个人。 感受着身后几十双杀意满满,却又不敢近前的视线,洛伦的面色甚至没有些许变化——经历了御前审判庭的历练,这些人的眼神已经不能将自己怎样了。 “够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面无表情的洛伦勾勾嘴角,却没有说什么。 “放开他!” 那声音还在接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出口的尽头,冷漠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果断决绝。 “要么就给他个痛快!” 悲鸣声中,被掐住喉咙的守夜人已经是奄奄一息,颤栗的眼神同样死死盯着那个从出口走来的身影。 “没问题,我答应你……” 洛伦沉声道: “……爱德华。” 话音落下,灰蓝色的剑芒贯穿了守夜人的心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忠诚”(上) 漆黑的隧道,激流的水声,硝烟缭绕,几乎完全看不清对方表情的二人,此时此刻却站在十步之外对视,各自的右手都攥着剑柄。 周围的守夜人像是得到了命令,在保持警戒的同时缓缓向后撤;以洛伦·都灵为中心,封锁了处爱德华身后之外的一切出路,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架势…看起来是鲁特·因菲尼特早就准备好的。 微微蹙眉,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 打不赢的…洛伦对爱德华的实力很了解;在不开启阀门,没有阿斯瑞尔帮助的前提下,精力已经是灯尽油枯的自己绝对没有赢的机会。 在杀光了二十二名守夜人,险些和鲁特·因菲尼特同归于尽,又在隧道中和近百名守夜人厮杀之后……自己不可能是依旧精力充沛的爱德华的对手。 换成别人或许还有可能,但爱德华…他太了解自己了;而且他同样是擅长一击毙命,精通杀人术的顶尖刺客;疲惫到极点的自己,在反应上绝对赢不了他。 和这种人厮杀,一次失手就绝无生还可能! 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一条缝,“超越感知”强化下的视野当中,爱德华同样没有移动的迹象。 但…这并不意味自己死定了。 虽然说好了会相信对方的承诺,不过洛伦从不会将性命托付给别人;只不过…这个计划的前提是自己要稍微承担一点点风险。 “爱德华……”黑发巫师抢先开口,凝视着对方:“你想杀了我吗?” “不想。” 守夜人眉头紧锁,目光一刻没有离开洛伦的身影:“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但我们同样一起经历了很多…作为朋友,我并不想伤害你。” “那么……”黑发巫师挑挑眉毛。 “我是来杀你的。”爱德华说的很决然,平静的语气连一点波澜也没有,手中的刺剑也已出鞘:“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命令,不能让你活着离开戈洛汶。” “鲁特·因菲尼特……”洛伦戏谑的笑了,毫不掩饰的讽刺:“没看出来,你也能心甘情愿当别人手中的刀。” “是守夜人,我的忠诚只属于守夜人。”冷漠的爱德华强调道: “而我的职责…就是铲除帝国的威胁!” “是吗?”黑发巫师的语气变得有些冰冷: “在你眼里…我是帝国的威胁?” “不是吗?!”爱德华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怒意: “夏暮庭院的二十二名守夜人…这些人根本就拦不住你,为什么要杀光他们?” “断界山要塞的审判,你明明可以完胜…却为了泄愤,没留下一个活口!” “埃博登的圣血药剂…那天的宴会上你就有机会结束一切,却偏偏要等到事情不可挽回的时候才肯站出来!” “还有刚刚的那个守夜人…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也是一名守夜人才是——他已经求饶放弃抵抗了,你也斩断了他的左臂,真的有杀他的必要吗?!” 爱德华不再冷漠,深吸一口气的他目光微微有些颤栗,淡淡的开口道:“因为是朋友,所以我一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相信着你,信任着你。” “现在看来,我实在是自欺欺人太久太久了。” “因为信任,将你所作的一切都看成是必要的举动;却从没有考虑过这些杀戮的背后,是你故意所为!” 守夜人声音回荡,表情微妙的黑发巫师并没有急于厮杀,反而闲庭散步般挥舞着手中的“亮银”,阴冷的笑似乎对爱德华所言不以为意。 “洛伦·都灵,你何时变得如此残忍?”守夜人冷冷的看着他,死死盯着自己的“朋友”: “亦或者…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爱德华的语气让洛伦停下了脚步,对方却不再多言,冷漠的眼神显得有几分狰狞。 “残忍?” 洛伦冷笑一声一声,反问道:“你管这叫残忍?” “什么是不残忍…束手就擒,任你们将我撕得四分五裂才是不残忍吗?” “真奇怪——明明先动手的是你们,想杀我的人是你们,费尽周折也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也是你们。” “需要我的时候就威逼利诱,要挟勒索;不需要的时候就想尽办法杀了我,将我的生死当成筹码和可以利用的工具!” “埃博登…如果不是鲁特·因菲尼特的要挟,你以为我想去?” “断界山要塞,分明也是他们故意使诈坑害在先!” “夏暮庭院…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真是好大方啊,担心一两个守夜人杀不死我,还特地派来了整整二十二名精锐!” “就连现在,就在你我身后…近百名守夜人,换成是谁也不可能觉得自己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不是吗?” “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应该放他一条活路,大大方方的让他苟延残喘一阵;然后能到我被你纠缠住的那一刻,再让他趁机偷袭,给我来上一记背刺?” 笑容逐渐消失,眼神冷漠的黑发巫师紧抿着嘴角,脸上的血迹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狰狞可怖: “难道想抢夺圣血药剂的人,不是你们?” “难道在洛泰尔要挟我的人,不是你们?” “明明都已经坏事做尽,明明手里沾满鲜血的人…现在突然告诉我,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我该死……” “会不会…太可笑了?” 冷漠的守夜人攥紧刺剑,面无表情。 “你们想杀我,可以…尽管来。”扯了扯嘴角,洛伦凝视着爱德华;硝烟正在慢慢散去,双方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气氛越来越紧张,连埋伏在周围的守夜人也有所察觉。 ……烟尘散去的那一刻,就是搏命厮杀的那一刻。 “但是…还请先做好被我杀死的觉悟!” 表情依旧冷漠的爱德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反倒是洛伦依旧云淡风轻,浓浓杀意都被掩藏在了漆黑的瞳孔之中。 “那么……”黑发巫师扬起手中的“亮银”,与爱德华四目相对: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下一秒,黑发巫师的身影消失了。 爱德华没有拖沓,立刻滑步闪避;细长的刺剑在黑暗中几乎看不到剑身,后退的同时全力向前刺出。 “铛——!” 刺剑的剑尖顶住了突然出现的灰蓝色剑芒…面对斩金断铁的“亮银”,爱德华的刺剑出乎意料的没有折断,反而荡开了黑发巫师的剑锋。 但两个人都是单手握剑,荡开对方武器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防御——几乎同时,两只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同时张开,对准彼此。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空气炸裂的尖锐声,几乎达到了刺穿耳膜的地步;二人像是突然挨了一记摔倒在地,然后同时起身,再次扑向对方! 五步之内,刺剑和亮银再次向彼此挥舞。 “铛——!” 这是两柄武器第二次的碰撞…这一次的“亮银”没有再让洛伦失望,灰蓝色的剑芒命中了爱德华的剑身,细长的刺剑从中央折断! 撞开守夜人的左手,空门大开的爱德华硬生生挨了一记膝撞;口吐鲜血,重重撞在了身后的岩壁上,瘫坐在地。 结束了…… 躲在暗地的守夜人们攥紧手中的利刃,惊惧交加的眼神不安的颤栗——守夜人的精锐,在这个黑发巫师的面前竟然都没能坚持一分钟! 但是…扬起的灰蓝色剑芒却始终没有落下。 “结束了……” 冷漠的爱德华瘫坐在岩壁前,死死盯着举起亮银,同样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双手攥紧剑柄,折断的刺剑顶在洛伦的胸膛: “再见了,我的朋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忠诚(下) 只有很微弱的声响,灌入刺剑的“原力冲击”就已经刺穿了黑发巫师的胸膛,甚至连周围的守夜人们也未能察觉。 “原力冲击”是几乎每个守夜人都擅长,很实用的高阶魔咒,特点是突然爆发的冲击力;抬手之间,就能将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撞翻在地,或是挡下必死的攻击。 所以,他们都很蠢——或者说真正掌握了这种高阶魔咒精髓的人,即便是守夜人当中也仅仅是极少数;即便是鲁特·因菲尼特,也仅仅能将冲击力汇聚于剑尖,然后在一瞬间爆发。 而能够将“原力冲击”灌入剑身,犹如弓箭般射出的守夜人…只有爱德华一个。 看不见的冲击力从心脏的位置贯穿,鲜血涌出!浑身猛然一颤的黑发巫师无力的挣扎着,颤抖的右手握紧亮银,用力一挥! “噗——!” 冷漠的爱德华没有躲闪,剑芒毫无阻拦的从他身前划过,猩红的血浆将两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左手拦住了黑发巫师挥剑的右手,臂膀狠狠撞向他的身体让他无法闪避;剧痛之下浑身抽搐的爱德华奋力扬起手中的利刃;剑身崩断的刺剑竭尽全力,刺入了洛伦的胸膛! 右手被攥住的洛伦无力的挣扎着,胸口喷涌的血浆让他浑身提不起力量,视线也越来越黯淡,越来越模糊。 颤栗的瞳孔,死死盯着同样浑身浴血的爱德华,对方的左手越来越紧,越来越难以挣脱;左手则被岩壁卡住,始终动弹不得。 血不停的流——贯穿胸膛的刺剑不仅没有挡住贯穿伤,反而扩大了伤口的面积——以至于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主让自己喘不上气。 颤抖的右手,依旧没有松开剑锋。 爱德华的表情同样很难看,额头冷汗直流的守夜人面颊始终不停的颤抖…亮银的剑芒并非“撕裂”而更像是“炸裂”,整个躯干的伤口几乎全翻过来了,肋骨更是不知道被炸断几根。 明明没有刀剑的鸣奏,明明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有一个守夜人出现,洛伦就必死无疑! 但此刻的气氛,却比刚刚还要冰冷肃杀;躲在暗处的守夜人们紧紧攥着手中的剑,瞪大了眼睛盯着二人,不敢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动弹不得。 死死咬着牙的黑发巫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断剑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胸膛,剧烈的挣扎只会让伤口横截面越来越大,血流的更多更快。 但他依然没有松手! 同样已经奄奄一息,失血过多的爱德华面颊还在不断的抽搐,死死拦住洛伦握剑右手的同时,竭尽全力固定着贯穿了洛伦胸口的刺剑,令他无法挣脱。 这个已经虚弱到极点的男人,却依旧爆发了难以想象的力量;黑发巫师还在竭尽全力的挣扎,颤抖的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剑柄。 但亮银的剑芒却渐渐地黯淡无光,直至消失不见踪影。 “铛——!” 脱手的亮银掉落在地,黑发巫师的双手无力的垂下,头埋在胸口。 隧道之中,一片死寂。 他,死了? 洛伦·都灵…真的死了? 付出了这么多人命,连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也险些惨死与其手的怪物…居然这么简单的,就被杀死了? 他真的不会再突然醒过来了吗? 刚刚惨死的几个守夜人他们还历历在目,谁也说不准洛伦·都灵这副模样是不是装的;也许只是用来引诱他们上当的陷阱,好将残余的守夜人一网打尽。 守夜人…他们真的胆怯了——即便是洛伦已经彻底不再抵抗,但是在确认他彻底失去生机之前,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哈……哈……哈……” 奄奄一息的爱德华大口大口喘息着,虚弱的抓紧黑发巫师的衣领,胸前的伤口让他很难使得上力气,甚至连稍微动一下都会锥心般的剧痛! 但守夜人还是拼上了最后一口气,对准了旁边“川流不息”,还传来一阵阵恶臭的下水道的污水,一咬牙,将洛伦用力推了下去。 激流迸溅! 就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黑发巫师的身影已经被污水完全吞没,再也没了踪影。 “砰——!” 冷漠的爱德华双膝跪倒在地,面色难看的他扶着伤口,颤抖着趴在地上。艰难的扶着旁边的岩壁,颤巍巍的想要爬起来,但却不停的,一次又一次的摔倒。 就在他再一次想要爬起来的时候,眼前却多了一个人。 十几名从暗地里走出来的守夜人,将瘫倒在地的爱德华围在中央,却没有半点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你刚刚为什么要这么做?” 冰冷的声音传来,冷漠的爱德华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我没必要回答你。” “你……?!”看他的样子,对方愤然的咬咬牙:“说!你是不是想放了他?!” “放了他?” 胸口的剧痛让爱德华冷汗淋淋,仰视着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更加不屑: “正常人在冷水中能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刻钟——他失血过度已经是濒死,连一刻钟都不可能坚持,这种情况下…你告诉我,他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我、我…这、这个……” 语塞的守夜人,愤然看向凄惨到只能趴在地上的爱德华,依旧不肯放过他:“他是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点名要的重犯,必须把他的尸体带回去!” “这么做才是真的蠢,而且是愚蠢至极。”强忍着痛,爱德华艰难的爬着倚靠在岩壁上,青紫的嘴唇还在颤抖: “不要忘了…洛伦也是个守夜人,而且还是天赋异禀的施法者——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攥着‘此刻即死’这张王牌,等到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所有人一个不剩的全宰了?!” “这个……” “他是能在冰川荒原那种鬼地方活下来,还和邪神使徒交过手的人——对付这种敌人,除非能见他撕成碎片,连灵魂也要一起束缚才能确认死亡;否则也只有尽可能的限制他存活的可能而已。” “洛伦·都灵的生命力和存活能力,远超你们的想象!” 浑身颤抖的爱德华勉强开口道,强忍着剧痛撕开胸前被血肉和汗水黏在一起的衣服,避免感染的风险。 站在他面前的守夜人依旧咬牙切齿——爱德华的话让他无言以对,但也抓到了对方话语中的一处漏洞: “所以…你也并不确认他已经死了,对吗?!” “在亲眼看到这家伙被火化…不,就算被烧死灰大概也是不能信的。”回想起之前的经历,爱德华摇摇头: “如果我不是一个人的话,至少还能有把握砍下他的头颅来确保万无一失——可惜,刚刚那么好的机会,诸位居然连一个愿意出来帮忙的人都没有。” “你、你居然敢指责我们?!” “没有,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爱德华的声音很平静,但在场的守夜人几乎都听出了他话语中嘲讽的意味:“诸位的小心谨慎,让我们失去了确认洛伦·都灵死亡的最好机会。” 看着奄奄一息的爱德华,守夜人的眼角闪过一丝怒意;瞥了一眼两侧的弟兄,对方心领神会的锁住爱德华的肩膀,将他提起来的同时一拳把他打晕了过去。 “把这个家伙带回去,还有这柄剑——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命令,要活的。”守夜人的表情十分复杂,忐忑不安的看了一眼脚下,将掉落的亮银捡了起来: “告诉大人,洛伦·都灵已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醒(上) 天穹宫内,一片死寂。 夜色已深,皓月隐匿,繁星闪烁,万籁俱寂。 沉默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坐在寝宫外的阶梯上,双手挠头把火一般赤红的头发弄得凌乱不堪,嘴角没有笑容,晦暗的眼睛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风采。 他现在特别想朝谁吼两声,但却连吼什么都不知道…… 脑海中只有一团乱麻,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就连自己在冰川荒原那次差点儿死了,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过。 就在刚刚,有个守夜人来过一趟。 洛伦·都灵…自己的巫师顾问…那个在冰川荒原一个月都死不掉,连邪神使徒都没能杀死的家伙…… 死了? 在自己再三追问和“客气”的威胁下,那个守夜人总算是说清了真相——洛伦只是重伤落水而已。 哦,另外还有大出血,脏器受损,精力耗尽,多出皮肉伤和心脏位置的一个贯穿伤这些“小问题”…… 这还是什么小问题,这分明是告诉自己他死定了! 眼下才是初春时节,虽然天色回暖,但宝石河的河水还是很冷的,不少地方甚至没有化冻…冰冷的河水外加重伤,换成是谁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二十二名守夜人围剿; 鲁特·因菲尼特亲自出手; 近百名守夜人的追杀; 在这样几近必死的局面下,他居然还一次次逃脱,甚至险些就成功摆脱了守夜人的追杀——或者说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杀死鲁特·因菲尼特,也许他已经…… 不…不可能的;布兰登缓缓抬起头,黯淡的眼睛眺望着繁星,轻声叹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洛伦会执意要杀死鲁特·因菲尼特,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赢的可能;因为要杀他的人是父亲,是要平衡势力,维系帝国权威的至高皇帝。 估计等到明天,圣十字教会和守旧派的贵族就该得到消息了…他们大概会拍手相庆,然后被父亲的果断凌厉的手腕所震慑吧? 还有支持自己的皇家巫师学院…应该也会明白其中警告的成分,有所收敛而不会在商会和行会当中过分的扩张势力。 什么是权力…这就是权力。 教会、巫师、贵族、商人、平民……各个阶层势力之间,任何一个都无法做大,任何一个都有制衡的对象,都必须仰赖至高皇帝的权柄;都必须心甘情愿,毕恭毕敬的臣服在天穹宫的脚下。 皇帝需要的不是敬仰和崇拜,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心悦臣服; 皇帝要的也不是恐怖和畏惧,这些的存在只能说明皇权的脆弱不堪,稍有弱势就会遭到狂风暴雨般的反抗; 皇帝要的…是敬畏,是绝对超然调停者一般的地位;是近乎神化的身份,让所有的势力和人都必须依赖他,并且绝对无法反抗他。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布兰登知道这一点,并且十分清楚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父亲需要自己,来制衡敬爱的兄长康诺德。 皇子殿下起身,刚刚转向身后,脚步便立刻停在了原地。 鲁特·因菲尼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棕色的卷发下是早已斑白的鬓角,如太阳耀斑似的金色瞳孔看不出他的表情。 布兰登微微颔首,凌乱的头发和衣领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殿下,天色已经很晚了。”神色温和的鲁特微微一笑,身上的伤势似乎并没有让他的行动有任何不便,毕恭毕敬的向布兰登行礼: “这个时间,您应该回去休息了…小心着凉。” “嗯…知道了,鲁特·因菲尼特叔叔。”下一秒,布兰登的脸上再次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多谢提醒,只是今天白天实在是有些长,太无聊了。” “这没关系,今后您会逐渐忙起来的。”鲁特的表情很微妙,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毕恭毕敬,完全没有因为年长的缘故而有所怠慢:“殿下的成长,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吗?”微微耸肩,布兰登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转过身;将鲁特甩在脑后,迈步朝阶梯下走去。 “爱德华已经醒了,殿下如果有空…不妨去看看他。” 被无视的鲁特·因菲尼特不以为意,依旧平静的开口说道。 皇子殿下没有转过身,刚迈出的步子却停在了半空。 “我看他干嘛?” 鲁特·因菲尼特微微一笑,仿佛布兰登这句话并非问句…他已经动心,只是还不愿意承认罢了。 “您可以问他…洛伦·都灵究竟是死是活;而且以后他将会是您的贴身护卫,兼任帝都的守夜人首领。” 布兰登瞳孔一缩,却克制着没有转过身,只是将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 “你们…还要继续监视我?” “爱德华最主要的使命,一直都不是监视您…而是作为您的护卫保护您——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爱德华任何命令,您可以绝对信任他。” 布兰登的表情困惑,眼神不停的闪烁,猜测着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什么意思…把帝都的守夜人交到自己手里? 他要干什么? “我们知道爱德华和洛伦之间私下里的交易…落水而死?那么牵强的理由,换成是任何一个守夜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鲁特·因菲尼特笑了出来,只是笑的比恶鬼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洛伦·都灵还活着这件事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但爱德华的举动却没有超出我的预料。” 歪过脑袋,布兰登的表情更疑惑了。 “您还不明白吗…洛伦·都灵是死是活并不在您父亲的考虑之中,整个计划要针对的也不是他,而是帝都的各个势力。”鲁特语气放缓,但声音却越来越阴沉: “打压守旧派贵族,打压教会,扶持帝都的商会和巫师阶层…这就是整个计划的目的,也是帝都最近动荡的根本。” “但是……这种事情不能由陛下亲自出面,必须是由外力引起,再由陛下来终结和收拾残局!” “所以…我回来了?”布兰登低声喃喃。 “没错,您回来了。”鲁特·因菲尼特躬身行礼:“能够走到这一步…即说明您的能力和手腕,已经被陛下所认可。” “所以…是父亲要西斯科特·查恩死?” “西斯科特·查恩的死,教会的韦伯教士,您的巫师顾问…这些都不在陛下的计划之中;但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死或生,都不会改变最后的结局。”鲁特温和的表情中带着无情的冰冷。 “西斯科特一定会死,但何时死无关紧要;巫师学院一定会赢,怎么赢的同样无关紧要——陛下不需要,也不会在意这些;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您,殿下。” “哦?”布兰登的瞳孔骤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艰难,就像如鲠在喉:“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在意我这个丢脸儿子了?” “埃博登…那次的圣血药剂事件是陛下给您的机会,而您顺利通过了。”鲁特的姿态谦卑而又恭顺:“断界山要塞则是第二次考验,您同样完成的很漂亮。” “您的实力、手腕还有大局观,值得陛下在意您!” 对方的声音依然谦卑恭顺,却令布兰登捏紧了拳头。 这家伙…真想冲他脸来一拳! “所以…要将帝都的守夜人和爱德华交给我,就像您辅佐我敬爱的兄长一样?”布兰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杀了洛伦?” “我再重复一遍,殿下;洛伦·都灵是死是活我并不在意,陛下也不在意。”鲁特·因菲尼特轻轻一笑:“而我所效忠的…永远只有陛下一人!” “真正为康诺德殿下监视,观察您的‘守夜人’…是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殿下。” 话音落下,瞪大了眼睛的布兰登猛然侧目! 鲁特·因菲尼特却依旧微笑,微微颔首: “醒醒吧,布兰登殿下…玩乐打闹的时间已经过去,该是您成长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苏醒(下) 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意识仿佛在这一刻也停止了。 我死了? 这是洛伦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自己最后的记忆是被爱德华的刺剑贯穿了胸膛,掉进了下水道的激流,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一切都和自己计划的一样完美,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想要让守夜人乃至所有人相信自己真的死了,当然需要精准的计划和布置——爱德华的剑术非常高超,也只有他能在命中心脏的同时还能完美避开所有致命伤,而断剑也可以保证保证不会造成贯穿的伤口。 他们一定会怀疑爱德华,但不可能找得到证据;然后最重要的一点……艾克哈特二世想做的,是用自己的性命来震慑帝都内的势力,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说起来很屈辱,但…这确实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活下来,也可以保住爱德华不死的关键因素。 鲁特·因菲尼特,艾克哈特二世……他们并没有直接的理由杀死自己,有些事情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正式因为吃准了这一点,接下来的计划才有可能实施。 鲁莽和冲动,永远不属于一个巫师;谨慎的计划和足够的胆量,才是扭转局势的关键。 自己埋下了火种,完成了推翻鲁特·因菲尼特的第一步;没能杀死他真的很可惜,但这同样是计划的环节之一。 当然,想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而现在的自己,就在承受着这一切的后果。 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感受不到温度,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只能感受到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黯淡,黑暗。 为什么…好像连记忆都开始模糊了? 自己…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模糊的画面不断的从眼前闪过,毫无逻辑而且混乱不堪…所有的一切仿佛似曾相识,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坠落,不停的坠落,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自己…这是掉进梦境世界了吗? 突然,坠落停止了,一切全部都平稳了下来…虽然看不到熟悉的画面,感觉却是那么的舒适宜人;硬要去形容,就像是沉眠之前的那一刻。 再没有比这更舒适,更放松的感觉了。 就在一切安定的瞬间,洛伦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动弹,又感觉好像在哪儿听见过。 很快,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洛伦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水坝泄洪的声音! 无边无际的黑暗犹如洪水般迅猛的退去,刚刚还在坠落的黑发巫师此刻却感觉自己在上升!像是脚下的大地,整个世界正连带着自己一起向上移动! 快速上升的瞬间,气压仿佛也在迅速提升;黑发巫师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压扁了,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等等,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我…好像对这些挺熟悉? 我…是谁? “洛伦·都灵。” 黑暗中,声音异常的清晰。 像是从梦中惊醒,洛伦猛然睁开双眼! 熟悉的书房,壁炉,窗外是午夜的维姆帕尔学院…自己坐在壁炉前舒适的椅子当中,坐在对面的道尔顿·坎德,正在用第一次二人相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导、导师……” “你的表情迷茫,这很好。”道尔顿·坎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刻薄凌厉,如刀锋般:“这说明…你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了。” “不早,不晚,刚刚好。”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疑惑。 “任何接触虚空成为巫师的人,都曾拥有野心——渴望力量,渴望改变,渴望让自己不再是自己。”道尔顿的语调,如冰一般冷: “但最终…这些野心都会消散,为什么?” 这不是问题,而是答案——洛伦微微颔首:“因为虚空的力量,因为一次次破灭的自己。” 想要得到更多力量,想要对虚空有更多的了解,就必须一次次构架自己的理论来形成新的观念,摧毁前一个……这样的过程,不亚于一次次的生死轮回。 越是强大的巫师,就越会不断重复这样的过程…逐渐的,随着轮回的次数增加和年龄的增长,他们就会越来越对现世漠不关心。 这样淡漠的情绪,让他们也对现实的需求越来越低,只要活着就好——在外人眼中,这就是软弱,甚至能在可能的情况下,不断妥协。 “对,但并非皆是如此。”道尔顿继续开口道:“依旧有人…在一次次轮回中不改初心,执着于自己的野望,不惜代价做最绝望的抗争。” 洛伦漆黑的眼睛微微闪烁,他想到了几个人。 科罗纳大师,艾尔伯德·塔罗大师都算一个。 维姆帕尔学院的院长伯多禄,勉强算半个。 “你的问题,在于你自身。”道尔顿紧盯着黑发巫师,眼神变得痛苦而压抑:“你的体质让你可以模糊虚空和物质的边缘;你的意志在一次次轮回之中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强大!” “你拼命压制自己的冲动和感性,换来的是理性之下的疯狂——你的强大,建立在你可以做到别人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哪怕要赌上性命才能完成,也可以谨慎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也就是是说…我错了吗?”洛伦低声喃喃。 “对与错,也是相对而言。”道尔顿摇头:“习惯于遵守规则,习惯于合理,害怕伤害和挫折,希望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畏惧伤害和痛苦……” “这样做,想…都是对的;但并不意味着打破规则,拒绝秩序…就是错的。”道尔顿面无表情: “谁告诉你,你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谁告诉你,你必须对强权者恭顺忍耐?” “谁告诉你,不能成为主宰别人命运的那个人,让他们再也无法干涉你的任何事情?” 洛伦挑了挑眉毛:“听起来…像个疯子?” “的确如此…这样做无异于送死,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但,也未尝不可!” 洛伦猛然瞪大眼睛,浑身一震! “啊——!” 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冰冷的空气却如甘露洒心,让自己从黑暗中苏醒。 我还活着…… 我没有死?! 心怀忐忑的洛伦瞪大了眼睛,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震惊和难以置信,只能感受到自己手脚冰凉,而且动弹不得。 就在他还为这件事情震惊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身边还有一群比他还震惊的人。 “他醒了!” “他、他还活着?!” “这小子居然没死?我亲眼看见他咽气了,亲眼!” “圣十字啊,诈、诈诈诈诈…诈尸啦!” 拼命睁开眼睛,洛伦就看到一群人正在围在自己身边,大呼小叫着。 好吵…头脑昏沉的洛伦忍不住咬咬牙。 摇摇晃晃的感觉,还有浑浊的空气……自己,这是在船上? 也对啊,从下水道出来自己应该是掉进了宝石河,昏迷的时候自己浮上河面,机缘巧合之下被他们所救。 嗯,应该是这样。 没有开口,洛伦就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个大概…他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戴着眼罩,邋里邋遢,还绑着个木头假腿的男人。 看着挺凶恶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好人啊…洛伦心想。 “那个,请问……”干裂麻木的嘴唇,让开口对黑发巫师都变得无比艰难:“这是在哪儿?” “哦…那个,我们这是黑麻雀号!” 独眼断腿男颤颤巍巍,似乎还心有余悸不敢上前:“我是这艘船的船艾德,他们都管我叫黑瞎子!” 一边说,他还“热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只是怎么看怎么好像是把刀,指着昏沉沉的黑发巫师: “打、打打打…打劫!”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贼船(上) 海盗? 刚刚苏醒的洛伦脑袋还一片昏昏沉沉,听到“打劫”两个词的瞬间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一群带着眼罩,木头假腿和铁钩子的人。 嗯,还有一个涂着眼影,带着罗盘,永远要在名字里加上“船长”这个称号的人。 等等,不对…这里是宝石河,海盗…就应该在海上。 所以他们是……河盗? 啧啧,说起来不太顺口。 剧痛和虚弱让洛伦的视线始终模糊,无法对焦;只能朦朦胧胧的看着对方拿刀指着自己,还一副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模样。 周围几个穿着短衣,戴着头巾的水手也是一样,哆哆嗦嗦的站在那个“黑麻雀船长”的身后,连一个敢靠近洛伦的人都没有。 就这个胆子居然也能出来打劫,宝石河的治安是有多好啊?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黑发巫师,当然无法理解这群海盗们看着一个海上飘荡的死人,刚刚打捞上来却突然“复活”是怎样“惊悚”的场面…… 对这群“河盗”们来说死人他们见的多了,活人也见过不少;死了又突然活过来的…这个实在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完全无法接受。 趁着他们还不敢靠前,头昏脑涨的洛伦拼命睁大眼睛,打量着这群人——短衣短裤,戴着头巾,除了那位“黑麻雀船长”之外所有人都赤着脚,腰间挂着插在鞘中的短刀,还有几个双手打着绷带的。 基本上…就是一个标准的宝石河水手的打扮。 洛伦听说过这些人。 从萨克兰到埃博登,贯穿了半个帝国的黄金水道肩负着整个北方的贸易流通,物资流通;宝石河对帝国的重要性是难以想象的。 这样得天独厚的好地方,自然会令人眼馋——从很久之前开始,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就几乎完全把持了宝石河的贸易流通;而帝都的商人们则在每一个港口都驻扎了商会,帝都戈洛汶的税收也几乎仰赖这条河流的畅通无阻。 最重要的一点…虽然是北方的河流,但因为许多特殊原因,这条河一年不之中论冬夏都是不封冻的;平稳的河面,永远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这也就意味着商船可以在任何时间出发,到达任何一个有港口的地方停泊贸易! 宝石河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流淌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数不尽的财富。 既然如此,就总会有些人为了在这里捞上一笔而铤而走险——种种原因下,宝石河的盗贼永远剿灭不尽;而且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对帝国来说剿灭这些人需要动员军团,杀光他们所能得到的,还抵不上一次军团开拔的费用;因此只要不会对税收造成影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宝石河上的盗贼们也很精明,从来不敢对港口或者打着皇室旗帜的运输船下手,只是混迹在河道之中,专门打劫那些武装不多的商船。 尤其是埃博登的商会……很多宝石河上的盗贼早就已经被某些势力收买了,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某些自由贵族的打手和私兵,用来打击敌对家族的重要武器,更不可能剿灭他们。 所以说,这些人…… 就在这空隙,“黑麻雀船长”已经走上前来,右手始终攥着那柄有些生锈的短刀,死死的盯着洛伦:“你…叫什么名字?!” 厚重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埃博登的方言,反倒更接近东萨克兰人。 黑发巫师没有直接回答他…眼下自己还没有彻底恢复,伤势很严重;唯一的武器“亮银”还丢在了下水道里,估计已经被守夜人拿走了。 疲惫的眼睛盯着这些或是警惕,或是畏惧的水手们——他们现在的畏惧,仅仅是因为自己死而复活这件事,这种恐惧只是暂时的。 这些人是盗贼,是杀人越货刀口舔血的买卖人,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身体彻底恢复之前,自己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同时又能让他们暂时不会对自己动手。 “说,你叫什么名字!”船长龇牙咧嘴恶狠狠的将短刀顶在洛伦胸口:“你要是说的不让我们满意,那我们就……” “艾萨克!” 洛伦抢断了他,虚弱的声音回荡在船舱里:“我叫艾萨克,艾萨克·约德。” “我是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巫师。” 黑麻雀船长和他的走狗们对视了一眼,表情好像还是不太相信。 “戈洛汶的巫师老爷?”黑麻雀船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中的:“究竟…怎么落难到这种地步?” 这个问题很关键。 虽然帝都的巫师阶层常年被教会打压,但依旧拥有不小的势力和一位担任内阁大臣的艾尔伯德·塔罗大师,和商会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平民们眼中虽然巫师不等于贵族,但也是能够和贵族阶层扯上关系的大人物;而且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巫师一般都很有钱! “我…你们不知道吗?”洛伦诧异的看着他们,眼神十分的真诚而且困惑。 “我们知道什么呀?”船长和他的狗腿子们集体开口道。 “前一段时间,帝都一直在闹暴动…那些贱民们都反了!到处杀人,打、砸、抢,简直就是一群土匪,流氓,败类!半个戈洛汶都快变成战场了!” 刚说完几句,黑发巫师一副突然反应过来的表情,害怕的看着他们:“呃…那个,我不是在说你们啊,我是说……” “知道,知道!”船长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我…运气不太好,应该是很不好!”洛伦叹了口气,表情很无奈: “我…在学院的时候不得已给几个朋友帮忙,结果得罪了一些人——他们不敢亲自动手,就鼓动一群暴徒追杀我;所以我只好想办法混出城,然后到暂时到南方的亲戚家避避风头。” “结果就在今天早晨,我都快离开都城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嘛,然后你们应该能猜到了吧?” “嗯,明白。”船长和他的狗腿子们默契的点点头。 如果是普通的商船,洛伦这番话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他们带自己去南方,从东萨克兰转道前往拜恩。 就算他们担心会有风险,也可以让他们将自己随便找个港口放下,洛伦也有办法离开…但很可惜,这是群没那么容易打发的盗贼。 所以…自己必须给他们一个诱饵,等这群人乖乖上钩才行。 “等等!你说你…姓约德?” 狐疑而警惕的黑麻雀船长猛然抬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盯着黑发巫师,眼神中还闪过了一丝贪婪: “该不会是约德商会的那个…约德家族吧?” 没错,就是这样! 洛伦很配合的露出几分惊愕到的表情,让黑麻雀船长得意的笑了出来:“所以说…你很有钱?” “不、不是的!”黑发巫师很是惊恐的摇摇头,哆哆嗦嗦的回答道:“我只是家族里的一个旁支,并没有接触到生意——否则也不会跑出来当巫师啊!” 这个说法完美无缺,水手们纷纷点头。 但这位黑麻雀船长并没有放弃,一步一步逼近,眼中的欲望也愈发的强烈:“但你的家族很有钱…如果我拿你去威胁你家里人,他们会不会给赎金?” “应、应该会吧?” “这就对了!” 黑麻雀船长猛地一拍洛伦肩膀,欣喜若狂的他直接无视了身后疼得呲牙咧嘴的黑发巫师,张开双手看向自己的狗腿子们: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从今天开始这位艾萨克·约德先生就是我们船上的贵客!在拿到一百万银币的赎金之前,谁都不准动他的一根寒毛!” “吼嘞——!!!!” 激动人心的欢呼声,回荡在船舱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贼船(下) 清澈的蓝天,还有波澜不惊的宝石河;摇摇晃晃的船舱里甲板“吱嘎吱嘎”的叫唤;清冷的微风从窗外吹来,白色亚麻布的窗帘从床前轻柔的掠过。 白金色的发丝散乱在枕边,躺卧床榻的少年目光宁静而慵懒,轻柔的眼帘下一双赤瞳,眺望着窗外的天际。 “海水啊…你所问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疑问; 天空啊…你所回答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面色苍白的少年,轻轻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低声喃喃;缓缓伸出右手,纯洁的目光从五指的缝隙间穿过。 那清澈的蓝色仿佛就和他的晶莹剔透的心灵般,带着一丝的犹豫…… “啪!”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突然出现,另一只手直接关上了窗户。 “亲爱的洛伦,你终于回来了。”躺在床上的阿斯瑞尔丝毫没有半点尴尬,彬彬有礼的一笑,孩子般的笑脸简直能融化冰雪:“我等你很久了!” 什么叫终于回来…我就没离开过好么? 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洛伦俯视打量着床上乖巧的少年:“还明明身受重伤的人是我…为什么你躺在床上?” “大概是因为…当时这张床上没人?”阿斯瑞尔眨眨眼:“而且我觉得作为你的朋友,我有责任让亲爱的洛伦随时都有个温暖的被窝。”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非常想掐死他,再把他抛尸宝石河来个杀人不留痕迹。 “抱歉,但我对一个邪神暖的被窝不感兴趣,更别说你这个吸血鬼分明是冷血动物。”嘴角抽搐,翻着白眼的黑发巫师嫌弃的摆摆手: “现在从我床上下去,立刻。” 阿斯瑞尔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猩红的眸子水灵灵像是要哭出来。 下一秒,他就被黑发巫师提着衣领,布娃娃似的扔到了墙角。 没有理会装出来一脸怨念满满的阿斯瑞尔,身受重伤的洛伦现在连稍微走动,都不得不躺下休息一段时间——即便爱德华再怎么避免,即便自己的恢复速度比常人要快,伤到心肺的贯穿伤也不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好了。 打量着四面封闭,狭小的船舱,还有桌上的清水和几块作为干面包的食物……这些就是洛伦在答应了“黑麻雀船长”一百万银币的税金之后,得到的“肉票待遇”。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不少可疑之处——舱门的门锁并不在门内,而是在外面,甚至就连门轴也被人从外面卡死了。 船舱外走道传来的脚步声,证明时时刻刻至少有将近五六个人在外面转悠,门外也至少有两个人一动不动的守着,只有每天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有人来换班; 就连唯一通风的窗户下面,也时刻都有人趴在旁边,举着十字弓和短刀偷听——这样的严防死守,只论严密程度和夏暮庭院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当然,这还得感谢某个少年…就是因为洛伦一次次和他交谈,才让屋外偷听的盗贼们一次次的感觉不对劲,但最终却因为找不到人无功而返,却也提高了警惕。 就连身上的东西也是一个不差的全部都被那位艾德船长拿走了——连“施法者”都没有放过,只给自己留下了一身水手们穿的衣服。 所以那位“黑麻雀船长”艾德,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蠢。 他贪婪但却不傻…恐怕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但是这没关系,因为他有求于自己,他想要这一百万银币的赎金! 从昏迷到醒来,洛伦注意到几件事。 首先,自己被他们发现的地方应该距离帝都的港口不远,却也不算很近; 其次,这个“黑麻雀船长”对于赎金的事情并不是私下和自己偷偷交谈,而是当着所有水手的面,连问都没问自己一句就直接对他们公布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一百万的赎金; 最后,他们的口音和一些细小的举动,都证明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萨克兰人,这一点也很关键! 戈洛汶的商会并没有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那样实力雄厚,在帝都脚下根本不可能豢养私兵和盗贼为他们驱使,顶多雇佣一些临时的佣兵和杀手;所以这些盗贼八成是真的盗贼,跟埃博登应该没什么关系; 他们从帝都的港口出来,但船舱中却没有多少货物,除了甲板上忙碌的水手之外居然还有空出人手来监视自己——海上的海盗还知道在劫掠的同时做走私生意,哪怕他们只是一群“河盗”,空船出港这也太稀奇了; 还有那位“黑麻雀船长”的反常举动…洛伦曾经当过莱昂纳多·都灵骑士的侍从,和很多土匪强盗都有过“来往”;这种要赎金的事情一般是不会,也不能告诉手下人的。 因为一旦说清,他们至少要拿出一半来分给手下人,这还只是土匪们的“规矩”——洛伦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听说过,出海的海盗们分赃更加严格,船长最多只能拿三成。 而且要是分的太多,水手们也很可能不会再继续给他卖命了…整整一百万,哪怕是百分之一到手,他们哪还用得着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 所以除非这个“黑麻雀船长”真的傻到透顶,否则他绝不会公布真正的赎金数字。 既然如此,这家伙如此反常的举动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了——他是打算用这笔赎金来激励水手们的士气,做一笔大的然后就立刻跑路! 自己对他的重要性已经从一笔意外之财,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变成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好机会,能够让他一夜暴富乃至扭转人生的好机会! 他想从自己身上榨出油水来…哪怕没有一百万银币也要卷一笔横财,让他能在上岸之后跑路。 所以他才会在知道洛伦姓“约德”之后那么激动…能够和埃博登匹敌的约德商会,在宝石河上也已经是鼎鼎大名;对这个家族而言别说一百万银币,就是一百万金币也只是小意思。 “话说…如果遇到了约德商会,洛伦你怎么办?” 缩在角落里的阿斯瑞尔,可怜兮兮的看着黑发巫师:“真的要给他们一百万银币?” “嗯…这个看情况。” “看情况?” “除了戈洛汶,帝都附近没有约德商会的驻点;最近的也要到东萨克兰亲王领的港口——即便是全速前进,也要一两天的时间。”洛伦耸耸肩: “一两天…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至少可以行动了。” “所以……”阿斯瑞尔歪着脑袋。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遵守约定,到时候给他们一百万银币也没关系——金票全部都在艾茵手里;但是约德商会应该有我的记录,只要费些功夫一百万不是难事。” 床上的黑发巫师看着少年:“就算到时候身份被戳穿也无所谓…他们本来在意的就并非我是谁,而是我能不能拿出钱来……当然,这只是一手计划。” “嗯…那如果出了意外。”阿斯瑞尔猩红的瞳孔闪烁着,声音轻柔而低缓,嘴角微微扬起:“他们想要的并不仅仅是钱呢?” “那一两天的时间也足够了。”洛伦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带着温和的微笑: “足够让我能一声不吭的…杀光他们!” “砰——!” 舱门被打开的瞬间,角落里勾起嘴角的少年瞬间烟消云散;带着一群狗腿子的“黑麻雀船长”闯了进来,仅剩的一支眼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散发着无穷无尽的贪婪: “艾萨克·约德阁下,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 “哦……”洛伦不动声色的微笑:“是什么好消息?” 话音落下,船长笑的更开心了,连他身后的狗腿子们也是一脸兴奋的表情: “我们的瞭望手刚刚看见了一艘约德商会的商船,您…可以回家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质(上) 时间倒退到大概两刻钟前…… “船!快看啊,那边有船来了——!” 桅杆上的瞭望手突然兴奋的喊了起来,乱糟糟的甲板上,黑麻雀号的船长,人称“黑瞎子”的艾德连忙爬起来,用仅有的一条好腿连蹦带跳跑到船尾,瞪大了眼睛极目远视。 果然…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一艘标准的萨克兰桨帆船正在缓缓靠近。 “那艘船上挂的燕尾旗…好像是铁王冠?”一个水手突然大喊道。 话音刚落,周围的水手们纷纷色变! 他们这首黑麻雀号可不是什么正经的商船,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个蠢货,那哪是铁王冠?!”旁边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立刻察觉到了异样,对着刚刚把大家吓个半死的菜鸟破口大骂: “瞪大眼睛看清楚了,那个旗帜的王冠下面是是狮子,真正的德萨利昂铁王冠下面是三条龙!那根本就不是帝国皇室的标志,而是帝国拜恩总督的旗帜!” 但这番话并没有让周围的水手们面色好转,一个个依旧是战战兢兢,就连“黑瞎子”艾德自己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帝国的桨帆船通常配有至少一门弩炮,四十名全副武装,携带十字弓的水兵,以及两倍数字的水手;而且因为是战船,航速也要比普通的商船快很多,必要的时候还能用人力划桨提高船速。 换句话说,不论这艘船究竟隶属于帝国军团,还是南方的拜恩总督…都绝对不是这艘“黑麻雀号”可以招惹的对象! 就连想跑也来不及了——当他们能看见对方的时候,对方也肯定已经发现他们这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黑船”了;一旦加速逃跑,除了暴露自己之外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所以艾德船长立刻否决了逃跑的想法——这里是内河不是海上,难道一艘破商船还能跑过战舰?! “黑麻雀”,终究不是“黑珍珠”啊…… “他们加速了,正在靠近!”桅杆的顶端,瞭望手突然惊呼一声,原本就战战兢兢的狗腿子们立刻惊慌失措了起来。 “老大,该怎么办?!” “慌什么?!”艾德船长瞪了一眼身旁丢人的狗腿子们,沉思片刻,冲着桅杆顶的瞭望手吼道: “你再看看,看清楚那艘船上还有没有别的标志!” 得到命令的瞭望手连忙瞪大了眼睛;甲板上几乎所有的水手都忍不住抬起头,等待着那上面传来的消息。 几分钟之后,瞭望手终于送来了答案:“看到了,那艘船上还有一面燕尾旗,上面有约德商会的标志!” 得到这个消息的水手们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面色惨白——作为南方最富有也最有势力的商会,约德商会和拜恩总督的关系几乎人尽皆知;同理,约德商会能够从拜恩总督的手里借一艘战舰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艾德船长的表情却是大喜过望,死死盯那首战舰,像是要将那艘船的模样记下来似的;过了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向水手们下令: “所有人听好了,我们停船!”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惊呆了,连桅杆顶上的瞭望手也惊的险些从上面掉下来。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头儿。”一个老水手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开口道:“您这么干…是不是该和我们解释解释?” 其他水手们本能的聚集在他身后,看艾德船长的眼神越来越古怪,就差挑明“你是不是疯了”……当然,这种话他们不敢说。 一群胆小鬼…看着自己畏首畏尾的狗腿子们,艾德船长恨得牙痒痒,虽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脏也在“扑腾扑腾”跳。 但问题是就算他们想跑能跑得掉吗…那可是战舰,一旦被发现就算能跑掉也跑不出弩炮的射程——军用弩炮,一发就能让他们这小舢板喂鱼! 但这种话不能说,否则靠这群胆小如鼠的狗腿子就真的完蛋了……更何况,艾德船长并不想逃,他想干一票大的。 没错…就在知道这艘船属于约德商会的那一瞬间,艾德船长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好运气终于来了! 这可是帝国的战舰,哪怕是约德商会也不是想借就能借的——能够让拜恩总督腾出一艘船给约德商会,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艘船一定在押送什么贵重的东西,或者有什么大人物在这艘船上! “都给我安静,你们这群蠢货!”艾德转身,用一条腿飞快的爬上船舷,扶着缰绳朝狗腿子们吼道: “都给我好好想想,我们为什么要跑?” 一群水手们瞬间安静下来,然后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他们的船长…就连那个喜欢大声嚷嚷的年轻水手也是一副鄙夷的神色。 这不是废话吗…不跑就死定了。 一群蠢货,跑才是真的死定了……艾德船长恨得牙痒痒,但现在自己还需要这群狗腿子,等拿到了赎金…哼哼! “没错,要是让他们发现我们这不是商船的话,那我们的确死定了。”船长挥舞着手里的短刀:“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我们这并不是一艘真正的商船!” “等他们靠近就知道了!” “就是啊,哪家的商船连一箱货物都没有?!” “估计他们早就发现了…真的商船都挂着商会的燕尾旗,我们这艘可没有!” “废话,要是有钱挂旗子还用得着打劫吗?!” ……甲板上一片哗然,忍无可忍的艾德船长扬起短刀,直接钉在了叫的最欢那个水手的脚底下!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胆小鬼!”艾德船长骂骂咧咧的:“用点儿脑子行不行,我们手里有人质,干嘛要逃跑啊?!” “那艘船既然挂着约德商会的旗帜,就说明船上有约德商会的大人物!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他们知道人质的事情,还用得着担心不能发财吗?!” 但这个答案并不能让所有狗腿子们满意,立刻就有老水手站出来:“要是不打算给钱怎么办,我们可不是正经商船。” “你还是不是个盗贼,连撕票都不会吗?!”艾德船长破口大骂:“再说了谁傻得会直接告诉人家自己不是正经商船?我们可是救了他们的家人,是救命恩人,他们还得谢谢咱们呢!” “听清楚了,你们这群蠢货,这是我们这辈子也难得一次的好机会!”艾德船长瞪大眼睛: “你们是要当一辈子穷鬼,还是赚一笔大的?!” “约德商会有的是钱,不是你们这些穷鬼能想象的有钱,一百万银币对他们连根毛都不算;而现在我们手里有他们的家人,只要用他当人质再想办法周旋一阵,就能从约德商会手里捞一笔大的!”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不愿跟我干的人现在就可以弃船逃命,然后等着被弓箭和弩炮送进宝石河底喂鱼去;要么就都跟着我干完这一票大的,捞到赎金我们就地散伙!” 对这个提议所有的狗腿子们并没有异议……如果真的能弄到一百万,他们也没必要继续当盗贼了;而且就算约德商会肯给钱也不会放过他们,到时候跑路是必须的。 说着,艾德船长豪气十足的张开双臂站在船舷上,仅有的一只眼睛瞪得猩红:“平分一百万,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 “吼嘞——!!!!” 甲板上顿时一阵沸腾! “老大,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当然是先去看看我们的肉票怎么样了……”说着,艾德从船舷上跳下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 “都给我听好了,对他就说那是艘约德商会的商船,谁也不准给我多透露半个字!” “明白——!”狗腿子们也是一张张狞笑的脸,嘿嘿笑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质(下) “人质?” 装潢奢侈的头等舱内,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小约德皱着眉头,看着突然走进来打搅自己的船长,“哼”的一声将手中精致的纯银酒杯砸在桌子上。 肤色犹如黑铁般的军官却战战兢兢的在门口立正,低头挺胸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仿佛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帝国男爵”的头衔,而对方只是区区一个商人而已。 但这个“区区商人”却掌控着拜恩公国乃至整个南方的财富,即便不敢明目张胆杀死一个男爵,却能让他倾家荡产以至万劫不复! “哪来的人质?” “啊…是!”军官本能的抬头立正:“是那艘叫做‘黑麻雀号’的商船…他们自称是无意中救下,但据我们所知这是一群宝石河上的盗贼,专门……” “我没问你这些!”见这个军官还是没弄清重点,不耐烦的小约德死死盯着他:“我是问人质是谁…你特地跑一趟,总不会和我没关系吧?!” “哦对…人质!”军官连忙讨好的说道:“据说叫艾萨克·约德,是皇家巫师学院的一名巫师。” “原本我们是打算将这群盗贼就地剿灭,但既然他们手中人质,而且和约德家族有关,所以就特地来向您询问一下……” 感觉到小约德的表情不太好看,察言观色的军官声音也就越来越小向后退了两步。 “艾萨克·约德…有点儿陌生啊。”叹了口气,抱着肩膀的小约德眼神空洞,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 约德并不是个大家族,但传承几代后几十人还是有的,算上外戚就更多了…这么多亲人当然也只有直系能够掌控商会,旁系要么在商会内做事,要么就得自谋出路。 所以,有一个不熟悉的巫师亲戚对小约德而言并没什么可意外的。 如果真的是家族成员,花一百万赎人对自己来说并不算什么,事后有商会的人追究他也有理由反驳…特别是在眼下这个非常时刻,能有一个亲人对自己感恩戴德简直太有帮助了! 一切…全部都是从“大赌局”那个夜晚开始的——即便是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回忆起来的小约德还是感到阵阵冷颤。 为了拓展约德商会的贸易网和北上的计划,小约德联合了帝都的商会想要在大赌局上一把抓住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唯一的亲信洛伦·都灵,用高额赌债勒索他为商会效力;谁曾想最后反倒是让对方一口气洗劫三个亿,令自己险些倾家荡产! 控制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计划失败,北上战略更是宣告破产,父亲甚至取消了自己商会继承人的身份…除了名下的财产,自己将一无所有。 临走前安慰自己的帝都商会只会在背后弹冠相庆…为了重新拉拢他们,约德商会肯定要付出更多代价,给他们更多好处; 自己的亲信,走狗,还有女人们会一边开导自己,然后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一切卖给他们的新主人; 他的弟弟们则会故作惶恐的接过他留下的位置,然后用尽一切可能将他打进万丈深渊,自己多存在一天对他们就是个威胁; 都完了,完了! 要是就这么直接回到拜恩,自己就真的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也幸亏那个巫师肯答应用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来抵押赌债…否则要是让他直接拿出价值三个亿银币的实物,用不着回到拜恩,父亲老约德就能亲自赶到帝都将自己生吞活剥! 当然更有可能的结果。是约德商会和布兰登殿下不死不休的局面——但是在那之前,自己一定会死,而且死的很难看,非常难看! 这种时候哪怕只是一根救命稻草,小约德也要紧紧的攥在手心里! 这个人质…也许是个机会,可以让自己在父亲和整个家族面前稍微挽回一点点的颜面,至少能给父亲从宽发落自己的借口。 “那个人质…现在在哪儿?!” “还在那群盗贼的船上,他们不肯放人……”看到小约德眼睛里的凶光,浑身一哆嗦的军官连忙开口:“不过他们那艘船的桅杆已经被我们的弩炮打断,船长也已经被我们扣在甲板上,要是您想见他的话……” “那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歇斯底里的小约德直接站起身,手中的酒杯抛出,直接命中军官的脑袋:“还不快去把他给我叫进来?!” “遵、遵命!” …………………………………… “这位约、约德大人,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用木头假腿支撑着身体,仅剩一只眼的“黑麻雀船长”完全没了在狗腿子面前的凶恶,一脸谄媚的半跪在小约德面前,用讨好的口吻献媚。 对这种狗一样的人,小约德除了恶心还是恶心…但自己现在还用得着他,脸色无比的难看: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来要什么的——只要确认了那个人真的是约德家族的成员,一百万银币会给你们的。” “那、那我们的安全……”艾德船长还是不放心。 “有我在,这艘战舰的士兵不敢动你们一根寒毛。”小约德挥挥手打断他:“到时候拿上钱,爱滚多远滚多远!” “是,是!约德大人!”献媚的艾德船长猛地不停点头,心里更是欣喜若狂——自己穷苦倒霉了半辈子,终于赌对了一次。 要发财,要发财了! “那位艾萨克·约德先生是我们在港口附近的河面上发现的,他自称在帝都给人帮忙结果被人追杀,要逃难到拜恩公国的赤血堡亲戚家避风头。” “除了衣服和防身的武器之外,他身上几乎没什么东西…哦,对了!还有几张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和零散的金币,我们都只是暂时帮他收好,一样都没动过!” “还有他的口音听起来不太像南方人,反而和戈洛汶还有埃博登人差不多……” 紧张不安的黑麻雀船长还在絮絮叨叨,小约德却陷入了沉思,表情越来越平稳;随着船长的话,人质的形象也逐渐在他心中浮现。 去南方拜恩的亲戚家逃难,而且还挑明了要前往赤血堡…都的确很像是一个约德家族的旁支会在为难情况下做出的举动; 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在帝国南方几乎和黄金等价,但是在戈洛汶还是很少见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巫师手里能有这个,多半是和家里人来往走动有关; 至于有戈洛汶和埃博登的口音,听起来不像南方人…这也不值得奇怪,毕竟全帝国的巫师都几乎都集中在这两个地区,常年生活口音改变没什么可惊讶的。 到这一步,小约德几乎可以确认对方是约德家族的人,或者至少应该和家族有些关系。 当然,在见面之前还是不能绝对肯定…但就算不是又能怎样?大不了将这群盗贼杀个一干二净,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用力捏着酒杯,小约德摆摆手打断了还在继续絮叨的艾德船长,随口问道:“除了这些以外,那位艾萨克·约德先生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 “明显的特征?” 艾德船长表情很困惑,自己难道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但形势比人强,他还是装作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开口道:“有了!那位先生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的!” “嗯?”小约德楞了一下。 黑头发,黑眼睛…… 巫师…… 黄金债券…… 逃难…… “铛——!” 酒杯落地,猩红的酒水洒在了小约德惊愕的脸上,一脸的震惊。 “大、大人?”艾德船长心惊胆战的看着他。 “没什么,手滑了…我这就把一百万银币给你。”缓缓抬头,强做微笑的小约德已经无法掩饰自己脸上的狰狞,还有眼神中的杀意: “记住,一定要确保‘艾萨克·约德’先生的安全…… 一定——!!!!”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船上的“重逢”(上) 从维姆帕尔学院到戈洛汶,为什么每一次自己以为计划可以按部就班,顺顺利利实现的时候,就总有某个自己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家伙崩出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这是一件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让洛伦感到郁闷的事情,而此时此刻,他更是清楚的感觉到这种“来自世界的满满恶意”。 星海灿烂的夜幕下,“黑麻雀号”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染血的甲板早已被烈焰吞没,河面上只剩下那耀眼的金红色。 熊熊烈火之中,唯一的“幸存者”艾德船长被绑在桅杆顶端,仅有的一只眼睛早已灰暗,嘴里和鼻孔被塞满了整整一百万银币的黄金债券,在火海卷起的浓烟中窒息而死。 看着那河面上久久不息的火光,狭窄阴暗的船舱里,从头到脚被锁链死死捆住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目光从窗外移到面前。 那是一张很眼熟却有些陌生的面孔,狰狞的表情让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变得十分扭曲,眼角还带着一丝冰冷的恶意。 他慢慢走近,姿态优雅而从容,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好久不见啊,洛伦阁下。” “真是…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里碰见你。” 温柔的语气,彬彬有礼的动作…仿佛这里并不是军舰用来关押犯人的船舱,而是某处高档俱乐部的咖啡室。 “砰——!” 一声闷响,猛然挥拳的小约德还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动作,鬓角落下的发梢挡住了他杀气四溢的眼神;身负重创的黑发巫师猛然一震,腹部传来的剧痛连带着伤口也一阵钻进刺骨的疼! 紧咬着牙关,疼到冷汗直冒的洛伦抬头,勉强朝小约德挤出一丝微笑:“好久不见,小约德阁下;你看起来好像…非常恨我是吗?” “不,你误会了。”小约德瞬间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洛伦阁下,我并不恨你。” “我是恨不得宰了你,活!剥!了!你!” 撕心裂肺,凄厉的咆哮声回荡在牢房当中,小约德猛地双手提起洛伦衣领,一副准备直接掐死他的架势: “就因为你,约德商会十几年的准备,无数计划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就因为你,我让商会丢了三个亿!还在整个帝都的权贵面前颜面尽失,得像条落水狗那样从赌场里爬出去!” “就因为你,别说继承人的地位,我在整个家族里面都快变成一个大笑话了——我的亲弟弟们,那群鬣狗已经磨好了剑,只等一回到赤血堡就将我碎尸万段,好给他们上位铺路!” 小约德双眼赤红,沙哑的嗓音尖锐刺耳:“你在赢下大赌局的那天晚上一定很得意是不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就这么宰了你…不不不,那就太便宜你这个混蛋了,我得让你生不如死!” “如果我注定了要下地狱,那你一定会是我前面陪葬的那一个!” 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黑发巫师,任由小约德那尖锐刺耳的咆哮声刺穿自己的耳膜,低垂在胸口的表情却越来越沉稳。 会在宝石河上遇到对方的确出乎预料,眼下的自己也的确没有太多反抗的手段…开启阀门是一种,但自己必须承受比古木森林对阵麦兹卡那次还要漫长的虚弱期。 向阿斯瑞尔求助?这个邪神一定会逼自己为他寻找第二个九芒星圣杯,考虑吸血鬼那一次的结果,还是不要自找麻烦比较好。 微微抬起头,小约德愤怒乃至扭曲的表情倒映在漆黑的瞳孔当中;洛伦舔了舔染血的嘴角,目光再次闪烁。 最重要的一点…洛伦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对方不会杀了自己! 这么说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光看小约德的表情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恨自己入骨,他的威胁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他肯定非常想看到自己生不如死的模样。 他在犹豫,在迟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小约德一抓到就立刻绞死他,或者扭头押送给教会或者守夜人…洛伦,真的没有太多办法。 会咬人的狗永远不叫,对着人龇牙咧嘴的畜生…永远是心怀恐惧,颤栗不安; 小约德尖锐的声调和愤怒的咆哮之中,带着明显绝望和歇斯底里…他在宣泄自己的不安,说是愤怒更像是恐惧。 他在恐惧着…他即将要面对的结果。 “给我个理由…洛伦·都灵,给我一个现在不杀你的理由。” 小约德的表情很难看,无比的难看:“别小看约德商会的眼线,昨天帝都发生的事情我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真正要杀你的人不是查恩家族和教会,而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猜猜看,要是我把你的脑袋送到天穹宫…陛下会给我什么赏赐?” “我不知道。”黑发巫师抬起头,咧嘴一笑:“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绝对无法活着离开戈洛汶。” “你还指望着那位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能够为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复仇?”小约德不屑一顾的冷笑,但语气已经没有开始时那么坚定了。 “不…根本用不着殿下动手,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就不会让你能活着离开天穹宫!”洛伦冷笑一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我劝您最好想清楚,为什么陛下杀我一个小小的巫师顾问还要用暗杀这种手段,而且整个夏暮庭院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小约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想杀我但是没有杀我的正当理由;甚至连我究竟是死是活这件事本身,都还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如果您把我的脑袋送到天穹宫,我敢保证等待您的绝对不是丰厚的赏赐,而是灭口的利刃!” 黑发巫师笑了起来,悠闲的姿态和小约德愈发苍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如果此刻自己的性命不是被对方拿捏着那就更好了。 “很好…洛伦·都灵阁下,你又给了我一个杀人灭口的理由!” “可以啊。”洛伦不再笑:“如果你准备回到赤血堡之后,面对那悲惨到我都替您惋惜的命运…我也无话可说。” “北上的计划落空,三个亿银币的损失,还在戈洛汶的商会面前丢尽了颜面…我猜等待您的应该不仅仅是失去继承权这么简单吧,没猜错的话恐怕还有……” “啪——!” 表情扭曲的小约德再次抬手,直接掐住了黑发巫师的喉咙打断了他,颤栗的目光已经彻底变成了血红色: “不!准!你!再!要!挟!我——!” 洛伦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的笑意,只是冷冷的看着撕心裂肺咆哮的小约德,那扭曲的脸上是一双颤栗到恐惧的眼睛。 就像在看一条潦倒在阴沟之中,对着自己狺狺狂吠的鬣狗。 他已经没有希望了,也知道杀了自己同样无济于事,只能让自己的下场变得更惨;仅仅是最后心有不甘,不肯放下颜面而已。 对于这种已经落入低谷,却还不肯放下面子的落水狗…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他认清事实,在伤口上撒盐然后踩一万只脚,让他知道除了自己之外他已经别无选择! 换成是以前的洛伦,大概还会尽可能替对方想一想,但是现在…… “啪!” 浑身颤栗的小约德终于松开了掐住黑发巫师喉咙的手,只是依旧死死攥着拳,凶恶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 “咳咳咳…很好,不再自欺欺人了吗?” 面色逐渐恢复,骤然被松开的洛伦冷冷的看着他: “那就让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船上的“重逢”(下) 小约德现在很想一刀宰了洛伦;活剥了他,再把他削成人棍,等到伤口溃烂用水蛭戏谑消毒,扔掉约德家族的地牢里慢慢等死…… 但抛下他回到赤血堡的下场……如今的小约德已经不敢去想象,尤其是在一根救命稻草摆在眼前的时候,即便只是幻象,也要死死抓住,绝不松手!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不能将这个黑发巫师如何,却也不愿意被对方任意拿捏……所以只好抱着肩膀,死咬着牙关强作镇定。 大赌局和御前审判…既然前两次他都能扭转劣势,那么就可以再有第三次;何况从他的口气里听来,似乎对此还很有信心。 “说说看…什么交易?” 小约德冷哼着,一副不屑一顾的态度;抱着肩膀故作随意的走了两步,眼神却始终没有从黑发巫师的脸上挪开。 敢骗自己又如何…眼下这家伙是死是活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就算真的被他骗了,大不了一刀宰了给自己陪葬! 至于洛伦的威胁,小约德根本没放在心上;恨他入骨的大有人在,自己尽可以将他交给圣十字教会或者查恩家族,借他们的手将这个黑发巫师千刀万剐。 到时候看在这份人情上,那些人怎么说也应该愿意帮自己一把…有查恩家族和圣十字教会仰赖,家族内…… “在开始前,我想先说清一件事情。” 缓缓抬头,面色惨白的黑发巫师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如果你还做着将我交给圣十字教会和查恩家族的打算,那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了——直接动手吧,省得再各自浪费时间。” “我……” 小约德惊愕的看着眼前的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双拳紧握。 洛伦·都灵…他的表情根本就是有恃无恐,仿佛算定了自己不敢这么干似的。 他怎么敢?!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么做唯一的后果就是他们会对你千恩万谢,并且许下无数的承诺……”洛伦的声音淡然到无情的地步: “然后扭过头,就将你卖给约德商会!” “你怎么会知道他们怎么做?”小约德不屑一顾,冷冷的反击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你说的没错,这只是我的猜测。”洛伦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也许查恩家族会为了利益出卖你,而教会因为脸面而收留你;也许圣十字教会迫于无奈将你交还给约德商会,查恩家族却会为了利益保护你。” “也许他们都会愿意保护你,也许他们都会出卖你……不管怎样,你这么做唯一的结果,就是将自己的死活让别人做决定;而你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在出卖我的那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 “换句话说,当他们不得不面对约德商会的时候,你就只是一个负担;你是约德商会的继承人,你的势力和资本都是和商会牵连…被商会抛弃的你,什么都不是!” “……”小约德沉默了,攥紧的手掌始终没有松开。 “交易的前提,是双方能够相互信任。”洛伦缓缓开口: “如果您准备继续这样毫无诚意的试探…现在就动手吧,省的我们浪费各自的时间。” 犹豫片刻,纠结的小约德最终掏出镣铐的钥匙,扔到洛伦怀中。 “谢谢。”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下一秒,捆住他的锁链居然自己就松开了…小约德瞳孔一缩,死死盯着那锁头被融化的铁链。 究竟是什么时候…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松开了,刚刚自己那一拳却没有躲开? 冰冷的触感爬上小约德的后背,他简直不敢想象刚才如果没有同意洛伦的条件,又会是什么下场…… 没错,他受了重伤不可能从这艘船上悄无声息的逃跑;但如果只是想杀了自己,刚刚那一瞬间自己也肯定逃不掉! 差点儿都忘了,这家伙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连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暗杀能够让他逃掉的恶鬼,又怎么可能在自己重伤的时候毫无防备? 强作镇定的小约德此刻的心情已经糟到了极点,微微还有些颤栗的右手打了个响指;门外的仆人得到命令,搬进来两把椅子,再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伤势未愈的黑发巫师颤巍巍的在椅子上坐下,神色不安的小约德才缓缓落座,调整心态让自己不至于紧张。 “现在这个牢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杀我的话随时都能动手。”看着黑发巫师,小约德双手还在颤抖: “但如果我死了,外面的人同样会杀死你…这样的诚意,应该足够了吧?” “当然。”无视了对方后面一句的威胁,洛伦微微颔首: “交易很简单,您帮助我隐瞒身份,并且想办法让我能够安然无恙的抵达拜恩;而我则帮您躲避约德商会的问责,保住您的生命和地位。” “说说看。”小约德很迷茫,但依旧面不改色。 “其实这个方法很简单,您只是被一贯的认知局限了思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攥着多么重要的筹码,还能乖乖的回到赤血堡送死。” 小约德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黑发巫师继续。 “想想看,我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大赌局上拼到你死我活?”洛伦一步步的暗示他:“又是因为什么,南方的约德商会才会来到帝都戈洛汶?” 他为什么要问这些…小约德微微蹙眉,但还是认证的回答道:“是因为商会的贸易策略,还有必要的收买和疏通,为了……” 话停在口中,愣了片刻的小约德猛地起身,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朝自己微笑的洛伦·都灵。 “埃博登……”小约德浑身颤抖,扬起右手死死指着黑发巫师的脸: “你、你是想让我背叛约德商会,背叛家族…去投靠埃博登?!!” “啪!” 望着已经魂不守舍的小约德,微笑的洛伦轻轻鼓了一下掌,勾起嘴角: “答对了!” 还好他不蠢,一点就透。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你知不知道……” “既然约德商会想要北上,那么如今恢复元气并且统一在九芒星巫师塔麾下的埃博登,也肯定有南下的计划……” 没有理会小约德的震惊,洛伦自顾自的开口道:“和约德商会相比,掌握整个公国的埃博登显然资本更雄厚,但受到的制约也更多,同时各个自由贵族们之间也有竞争——无法统一意见,因此始终没能将贸易网扩散到南方。” “但如果你愿意投靠埃博登,准确的说是科罗纳家族,那么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是商会的继承人,对约德商会的优势劣势,以及每个商会据点的情况都了若指掌。” “这会变成导火索…至于能够在埃博登攒取到多少权力,拥有多么重要的地位,那就要看您的能力了。”洛伦的口气丝毫不像在看玩笑: “我认识科罗纳执政官,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让你成为埃博登在南方贸易的总负责人……当然,代价就是您必须全力以赴和约德商会为敌,和约德家族为敌!” “对约德商会和整个南方的了解…才是您手中真正的筹码,能够保障您安全和地位的关键!” “我有一样东西,能够让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绝对不会伤害到您,并且能够对您无比的信任,剩下的就要您自己了。” 死寂,漫长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震惊的小约德颤抖着开口: “洛伦·都灵…你…你这个疯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灭口!(上) “疯子?” 洛伦楞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只是给出我的建议而已;做还是不做,决定权依然在你手中…你依然可以把我交给圣十字教会或者查恩家族。” 决定权? 小约德扫了一眼地上被熔断的镣铐,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话都说到了这一步,自己如果再不同意,他可不相信这个黑发巫师会束手就擒,乖乖的被重新绑起来。 如果自己敢摇头,他一定会杀了自己;至于船上的军官能不能让洛伦为自己陪葬……小约德对那帮拜恩总督的废物点心不做任何评价。 “如果你还想要别的提议,那我只能说……” “不、不对,不是这个;你…你想让我背叛商会,背叛家族?!”小约德依旧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洛伦微微蹙眉:“……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可是我的家族,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让我帮助外人对抗家族……” “抱歉,但是现在想杀你的是你的家人。”洛伦开口打断他:“而唯一有能力救你的,有也只有我和埃博登——如果你还想活命,并且保住自己的地位和财富的话。” 小约德怔住了,身体微微一颤,瘫坐在椅子上。 是啊…难道现在自己还有的选吗? 但是要自己和商会,家族为敌……小约德瞪大了眼睛,额角尽是冷汗,攥紧的拳头在剧烈的颤抖。 他在犹豫,在挣扎——在作为一个人的底线,和财富性命之间不断的挣扎。 洛伦不再说话,静静的等待他的答复。 小约德…他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要么回到赤血堡领死;要么成为自己和埃博登的走狗,用尽一切手段打垮自己的家族和商会! 数代人的努力,祖先们耗尽心血才挣下来的产业,要自己亲手去葬送……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都令他感到毛骨悚然,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就算是最后不能成功,自己也会永远的和家族决裂,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这种事情只要踏出第一步,就已经被刻在了耻辱柱上,注定要被永世唾骂! “还没有下定决心吗……恕我抱歉,因为除此之外我真的拿不出更好的条件了;而且我也保证,除此之外不论是查恩家族还是教会,都不可能开出更好的……” “住口!给!我!住口——!” 小约德瞪着猩红的眼珠,撕心裂肺的吼道,死死盯着洛伦的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颤栗: “告诉我,你有多少把握?!” 微微颔首的洛伦,没有让他看见自己勾起的嘴角。 赢了。 在作为一个人的底线面前,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性命和手中的权势财富——洛伦当然能想办法让他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到偏远乡下当个平凡的小商人或者佃农。 但是对小约德这种自负又狂傲的家伙…失去一切的感觉也许真的比死还难受。 溺水的人只要抓住了机会就绝不会松手;剩下的,就是如何能忽悠他为自己卖命送死…… 哦…不对,应该如何同自己一起精诚团结,亲密无间的合作。 这并非洛伦早有预谋,而是就在刚刚和小约德博弈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的。 能够在财力和物力同时与约德商会匹敌的,也只有科罗纳掌权的埃博登…而埃博登的胜利,某种意义上也就能令巫师阶层的影响力得到扩张。 作为一个巫师,洛伦十分的乐见其成,也非常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助一臂之力——同时约德商会和拜恩总督关系非常紧密,打击约德商会也同样能够打击拜恩总督,而且还不用直接刺激到帝国的颜面。 不过既然要参与,洛伦当然不会继续像以前一样,心甘情愿的当一个配角…他要确保自己这一边能赢,同时还不能让胜利果实落入别人的手中! 小约德这个叛徒会成为约德商会对整个南方统治的致命一击,也是整个计划当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自己必须牢牢的将他控制在掌心里! “关于这件事究竟能有多少把握…并不取决于我。” 洛伦缓缓开口,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波澜不惊的姿态仿佛他才是这艘船真正的主人:“您能够下多少的决心,又是否愿意配合我的计划…如果一切都和预期的一样,那我就有绝对的把握!” 决心…小约德牙关颤栗,强忍着只是死死盯着洛伦。 “哼!” 说得这么好心…其实就是想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撕破脸面,不择手段的和家族对抗! “尽管放心,就算我不做,我那群弟弟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小约德冷哼一声,自嘲道:“为了继承家族的产业,在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个前提下…他们才是不择手段的那个!” “很好。”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跳过这个有点儿尴尬的话题: “其次,我需要您给我一个绝对的证明。” “证明?” “没错!简单来说,就是您不会背叛我…还有埃博登的证明。”洛伦刻意将“我”加重了音: “这件事非常重要,甚至比刚才那个还要重要。” “洛伦·都灵,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小约德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了。 “挑明了说,就是投名状——即便是反目,可一旦商会遭受重创,约德家族还是会想办法拉拢您,甚至是答应归还您继承人的地位!” 丝毫没有留半点情面,洛伦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打垮约德商会,让他们见识到自己的实力夺回原本的地位,再领导家族反戈一击?抱歉,但我还没蠢到拼死拼活,然后为别人做嫁衣的地步!” “你不相信我?!” “这和相信与否没有关系,只是最后的一道保险罢了。”黑发巫师淡然的回答道: “只有彻底断绝您和约德家族重归于好的可能,我才愿意和您打成这笔交易。” 死死盯着那张平静的脸,小约德恨不得现在就把他生吞活剥了! 明明生死都被自己握在手里,明明是自己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 可为什么此刻步步退让,妥协还不敢不答应的人却是自己?! 洛伦·都灵…这家伙真的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说……” 牙关颤抖,小约德几乎是朝洛伦低吼着才说出了这个字眼儿。 “普通的要挟和利益驱使,是无法让您和约德商会决裂的——毕竟到了生死关头,还有什么不可以妥协的?”无视对方想要撕碎自己的眼神,洛伦冷静的分析道: “所以…必须是外力,是某个更加强大的势力迫使约德商会无法与您重新和好,甚至都不敢和您扯上关系。” “说——!” “很简单,您只要今天晚上告诉这艘船上所有的船员,不需要有人守夜就可以了。”洛伦耸耸肩。 话音落下,小约德一愣:“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洛伦微微一笑。 “可、可是……”小约德本来还想问什么,但在看到黑发巫师脸上微笑的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你?!你是要……” “答应?”洛伦依旧微笑看着他:“还是…不答应?” 对方的语气没有半点紧张…没错,因为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 小约德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来人!” 话音刚刚响起,一个约德商会的仆人便连忙走了进来,躬身俯首听后吩咐:“大人?” “转告这艘船的船长……”看着黑发巫师脸上的微笑,小约德忍不住抽了抽喉咙: “今晚…不要留任何人守夜!” 第一百二十六章 灭口!(下) 彻夜未眠! 精致奢侈的船舱内,惶惶不安的小约德根本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整个夜晚他的房间都是灯火通明,恨不得点上一百根蜡烛和萤石灯! 蜷缩在床铺上,面对着早已封死的门窗和门后的陷阱,怀中紧抱着利刃和手弩的小约德依旧没有半点安全感。 也许只要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的一瞬间…那个魔鬼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微笑,彬彬有礼的探出藏着利刃的右手,然后…… 一刀割喉——! 战战兢兢的度过整个夜晚,发现自己还活着,已经双眼通红的小约德小心翼翼的攥紧手中的剑,打开房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副令他永世难忘的景象! 战舰的船长,那个总是一副唯唯诺诺模样的军官,居然就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门外,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的衣服甲胄也是穿戴的整整齐齐。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还活着,或者对自己有多恭敬——而是一柄利剑贯穿了他的躯干和手臂,和刺穿了脖子的弩箭一起将他钉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那枯槁般的脸,几乎快要瞪出来的眼珠,还有从嘴里伸出来的舌头…… 小约德狠狠抽了抽喉咙,牙关打颤;刚刚转身走向船舱的另一头,还没到楼梯口就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下面的船舱…是水手和士兵们休息的地方。 强忍着恶臭,心惊胆战的他带着莫名惊恐的心情,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刚走两步便脚下一滑,险些整个人直接掉到下面的船舱里。 是水吗? 也对,就算是军舰也偶尔会漏水的,一艘船上甲板湿滑简直再正常不过了;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真是…哈哈哈…这可真是…… 惊恐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可当小约德低下头的时候,那仅有的一丝微笑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是血…是泡满了整个船舱的血! 舱壁、吊床、窗户、天花板……能看见的地方全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浑浊如脓浆一般的液体从吊床和天花板上滴落,打在小约德的脸上,衣服上。 弯下腰,自己的惊恐的脸就倒影在小溪般的血水当中,还能看到一些长得稀奇古怪的东西飘荡在“水面”上,随着扬起的“水波”一颤一颤的晃动着。 那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约德自己也曾经杀过人,他对这些一清二楚。 那是骨头,是碎掉的肉块和肌腱,是从躯干里掉出来的内脏,是人的脑袋,眼珠,断掉的四肢,从颅腔中掉出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片刻的震惊之后,压抑了整整一夜的紧张和恐惧瞬间炸裂;撕扯着衣服的小约德直接跪倒在血泊之中,疯了似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尖锐的吼叫之后便是发了疯的狂笑,一边笑着一边从血泊中爬起来,连滚带爬的从楼梯间冲出了船舱,跑到战舰外面的甲板上。 黎明的晨曦刺破黑暗,宝石河上的水雾化作晨露,晶莹剔透;阳光下明媚的光线无比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呆呆的站在甲板出口处,小约德愣住了,仿佛眼前的情景和身后完全是两个世界;自己刚刚只是身在梦中,而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已经醒了吗?” 温和的声音传来,令小约德忍不住抬头望去…倚靠着桅杆的黑发巫师正盘腿坐在甲板上,苍白的面庞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我刚刚听见船舱里一阵叫喊,还以为你做噩梦了呢。” 小约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嘴角挂着轻笑的洛伦,正在用一块亚麻布擦拭着手中的短刀;雪亮的刀身如明镜般,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他垂下头,颤抖着抬起双手;黏糊糊的手掌上,指缝间依旧满是暗红色如脓浆一般的血水,刺目惊心。 真的…全部都是真的。 不用再继续自欺欺人了,那根本就不是梦……这艘战舰,这艘船上除了自己和眼前这个疯子,已经连一个活物都没有了! 船上的水手,拜恩总督下属的军官和士兵,还有自己的随从和亲信们…全部都一个不剩的,被这个家伙变成了血水里的碎肉! 整整一个晚上,一艘船上百余人,居然连一丁点儿的声响都没有,连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人也没有…就被他统统屠戮殆尽! 到了这一刻小约德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乖乖的束手就擒被自己抓住——恐怕在这个疯子的计划里,连这也只是骗取自己信任的手段罢了。 表情呆滞的小约德眼神空洞,麻木的走到洛伦面前。 疯子…没错这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是人! “有什么问题吗?”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扔掉了手中染血的亚麻布:“虽然这艘船上的活口已经被我解决了,但这里是宝石河…再继续拖延下去我们肯定会被人发现。” “需要带什么东西尽快拿好,我们得尽快弃船上岸才行,没什么事的话……” “还有一样东西。” “嗯?我不是说了吗,需要什么东西尽快拿上,然后我们就……” “洛伦·都灵!别给我装!傻!” 几近崩溃的小约德彻底忍无可忍,扑上来死死抓住黑发巫师的衣领,表情抽搐扭曲到了极点:“放了你,和家族决裂,背叛商会…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如今的我已经无路可退!” “别忘了你还答应过我什么——那样东西,那样能让九芒星巫师塔不敢动我的东西呢?在拿到那样东西之前…就算是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让你离开这艘船半!步!” 同归于尽……看着小约德那绝望到歇斯底里的威胁,洛伦只想冷笑。 他凭什么和自己同归于尽? 事情到了这一步,主动权早就不在他的手上了…现在即便是洛伦抛下他不管,这个已经失去一切的约德商会继承人也不可能伤到自己半根寒毛。 当然,有些事情双方心知肚明即可,用不着点破…何况自己还需要他活着。 微微勾起嘴角,黑发巫师猛然攥住他的右手;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约德面色一惊,就感到右手一阵刺骨的冰寒,顺着臂膀流入头顶。 “呃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小约德双眼翻白,从手臂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抽搐,仿佛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砰——!” 面无表情的洛伦松开手,浑身抽搐的小约德瘫倒在地,冷汗淋漓的他死死攥着右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手腕上突然多出了一个诡异的黑色印记。 “你想杀了我吗?!” “杀了你,我怎么可能会想杀了你呢?”洛伦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就是我说的那样东西——当然,我还稍微动了些手脚;在一定范围内能大致确认你身在何处,以及你是否还活着,这也是为了确保万一。” “这……”颤抖着抬起右手,瘫倒在地的小约德死死盯着手腕上的印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件所有的巫师们都梦寐以求,甚至能为了它杀人的东西……也是所有圣十字教会的教士和誓言骑士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东西。” “有它在,科罗纳家族和巫师塔绝对不会对你的诚意有丝毫怀疑;当然同理…如果你被圣十字教会的人发现了,应该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背着双手,洛伦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它就是…九芒星圣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各自的远途(上) 在离开了那艘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船之后,小约德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沿着河岸向北前往埃博登;而洛伦则南下拜恩,前往赤血堡。 告别的时候,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一句话也没说;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目送着小约德离开,得到的是一双利刃般剜心刻骨,鹰视狼顾的眸子。 不用想也知道…他已经彻底恨透了自己。 但是无所谓,这次洛伦需要的不是朋友,而是可以利用的走狗和棋子,他也没有真心在意过小约德的死活; 即便他死了也只是少了个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麻烦,想要收拾约德商会这个庞然大物…洛伦有的是办法,并不差他一个。 更何况眼下真正着急的人也不是洛伦,而是小约德——用不了一个月,拜恩总督就会收到自己的人在宝石河上陨难死光的消息;如果到时候他还不能说服埃博登并得到他们的庇护,小约德就死定了! 而如果他敢逃也没关系,九芒星圣杯就在这家伙身上…小约德不是巫师,并不懂得运用圣杯,这件东西对他并不是宝具而是祸患;只要洛伦将圣杯在他身上的消息告诉科罗纳大师,不用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去追杀他。 拜恩总督和埃博登——在这两个势力真正准备动手杀他之前,小约德必须赶到埃博登,竭尽所能得到科罗纳家族和九芒星巫师塔的信任,背叛家族成为毁灭约德商会的第一走狗。 小约德…他脖子上的镣铐已经被自己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不论如何狺狺狂吠都不会再敢碰自己一根寒毛。 没错,他只是一条咬人的狗而已…自己的朋友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有更多。 艾茵·兰德,艾萨克·格兰瑟姆,精灵战舞者莉雅,守夜人爱德华,路斯恩,小教士韦伯,布兰登·德萨利昂…… 每多一个朋友,就是一份责任和承诺…洛伦自认为已经无法再背负更多的承诺,自己现在需要的只有愿意趴在自己脚底下,为自己做事情的走狗。 摇了摇头,黑发巫师微笑着转过身;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就站在他面前,双手抱在胸口,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气呼呼的看着他。 “你在干嘛?”洛伦完全不能理解少年的这一举动。 “我生气了!” 阿斯瑞尔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自己不开心,理所当然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以前不论洛伦说什么阿斯瑞尔都可以接受,但是这一次…原来在洛伦的心里,阿斯瑞尔居然并不是你的朋友?!” “……”洛伦·都灵。 “真是太过分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亲密的朋友吗?!” “……你是有多无聊?”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堪忍受少年骚扰的洛伦指着他:“再说了,那句话不是有省略号吗?还有…你又偷听了。” “怎么要把九芒星圣杯这么重要东西,交给那个坏人呢?” 一秒钟毫不尴尬的切换话题,阿斯瑞尔瞬间变成了彬彬有礼的乖巧少年,嘴角勾起善解人意的微笑:“即便他不敢…可要是被圣十字教会发现的话岂不是很危险?” “我能把东西给他,就说明我有把握再拿回来。”洛伦扫了他一眼:“而且如果他真的蠢到这种地步…那我倒是还少了个麻烦。” 没有巫师的帮助,即便是教会的人抓住小约德也无法从他的尸体上得到九芒星圣杯,反而还会祸水东引,让约德商会站在和教会对立的阵营。 当然洛伦也相信教会手中也有不少的巫师走狗,就像一样有小教士韦伯这种同情巫师的教士…但能够达到科罗纳大师哪种层次,可以将圣杯从古代符文具象化成实物的巫师,绝对不可能投靠教会! 其实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无论九芒星圣杯落在谁的手中,都不能被阿斯瑞尔得到。 上一次是因为有艾莉儿意料之外变成了吸血鬼,最后才让阿斯瑞尔失去了得到九芒星圣杯的机会…从那天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尽办法得到另一个“九芒星圣杯”。 洛伦也相信关于九芒星圣杯和阀门的事情,阿斯瑞尔和艾莉儿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或者说出于某种原因,他们无法对自己如实相告。 但是没关系,只要九芒星圣杯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就好。 阿斯瑞尔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只有圣杯在黑发巫师的手中,有这样一件可以威胁和诱惑邪神的武器才能令洛伦有安全感……这是两个人的默契,他也不会跨过这条底线。 “唉…你应该多相信阿斯瑞尔一些的,洛伦。”少年故作老成的叹气,还不忘了朝黑发巫师眨眨眼。 “是吗?那请你告诉我…上一个全心全意相信你的人下场如何?”扯着嘴角,洛伦反讽一句回去: “某些人在伤感别人不信任自己的时候,不是应该现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吗?”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洛伦几乎无时无刻不对阿斯瑞尔心怀警惕。 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他的外貌和言语,措辞还有一切表情,口吻都只是博取信任的手段;但阿斯瑞尔绝对不是虚伪的人类,他所作的一切都不是装出来的,但如果你上当了…那就是真的上当了! 能够参透人心的魔鬼…… 喜欢玩弄人类欲望的邪神…… 将世俗的权势、财富、乃至生命都视若无物,在一个破烂的神殿当中潜伏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家伙,又怎么可能和他表面上所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显然这次也没什么区别,他这么做肯定有某种深意在里面;也许是为了迷惑自己,也许是为了骗取信任,也许…… “那阿斯瑞尔在洛伦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呢?”少年突然眨眨眼,右手点着下巴,嘴角笑的狡黠: “让阿斯瑞尔猜猜看……是在艾茵·兰德的后面,还是女精灵莉雅的前面?” 前一刻目光冷冽的黑发巫师,下一秒就忍不住嘴角抽搐。 “某些人在伤感别人不信任自己的时候,不是应该现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吗?” 意味深长的看着洛伦,“啧啧”有声的阿斯瑞尔摊开双手,无奈的摇摇头。 “……”洛伦·都灵。 “接下来要做什么,去找艾茵和那位女伯爵吗?” 看着那张天真稚嫩的面庞,洛伦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用不着,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抵达艾勒芒的边境;我们得避开守夜人的眼线,所以不能和他们走同一条路。” “一片光明的室内,只有灯下才有阴影。”阿斯瑞尔了然一笑:“东萨克兰?” “守夜人的眼线遍布所有的城镇,我们必须从荒野中进入拜恩公国的边境——他们肯定已经知道夏洛特女伯爵的行进路线,路上会有埋伏。” 除了艾勒芒的山峦丛林之外,富饶的东萨克兰同样有大片的荒原和繁荣的乡间…这些地方是守夜人无法顾及,或者直接控制监视的。 鲁特·因菲尼特说只要能逃出戈洛汶,守夜人就不会继续为难自己…洛伦自认无法相信这个家伙的鬼话,所以只能尽可能的谨慎。 “所以…我们接下来会前往帝国的最南方,繁荣强大…却黯然失色的拜恩公国。”阿斯瑞尔的眼神微妙: “亲爱的洛伦,既然你不愿意继续为别人卖命…那这次你准备做什么?” 没有回答的黑发巫师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保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各自的远途(下) 东萨克兰以北,断界山山脉,冰川荒原。 在盛夏一步步来临的南方,刺骨的寒风和冰雪依旧统治着整个北方世界;白雪飞舞的长空万里,一群黑色的乌鸦从穹顶掠过。 它们所经之处,就是死亡的镰刀掠过的地方。 只有最胆小的新兵,才会以为在盛夏即将到来的之际,断界山不会有魔物和突变的怪物出没……恰恰相反,冰原狼人并不会因为冰雪融化而停止杀戮劫掠,更不会畏惧头顶的阳光。 游荡在荒原中的军团游骑兵们依旧是战战兢兢,不仅要提防成群的冰原狼人迁徙,还要小心某些畏惧严寒的怪物在这个时节出没,突然从雪地里钻出来将他们撕成碎片。 为了减少军团游骑兵的伤亡数字,康诺德·德萨利昂在每年盛夏即将来临的时候,从东萨克兰雇佣一批雇佣兵和赏金猎人,用高额的报酬和悬赏引诱他们负责最危险的探路和巡逻工作。 这样做的真正目的并非是为了巡逻,而是要维持自己领地内的稳定。 带着武器,独来独往的雇佣兵和流浪骑士在康诺德眼中是非常严重的隐患,而且很难有效治理;但如果将这些人集中起来,按照军规管理那就方便多了。 当然,你永远无法相信一个雇佣兵的忠诚…太过严苛的军规,让雇佣兵变逃兵成了十分司空见惯的事情;而康诺德也就有“缉捕逃兵”的正当理由,将这些人赶出自己的领地。 “铛——!” 战戟的锋芒击碎了雪地里的岩石,迸溅的飞雪被狼人的血染成了红色,在半空中挥洒曼舞。 趁着雪花迸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避到五步之外的狼人,还在因为受伤的左腿凄厉的嚎叫着。 “跑的可真快啊……” 轻轻吐出白雾,喘息的男人刻薄的讥讽道,只是任谁都能听出他话语中的不甘。 披在身上的黑色亚麻斗篷,攥在手中的战戟,悬挂腰间的骑士长剑…就是这个男人身上所有的东西了;身上薄薄一层的链甲连普通的军团士兵都不如,在狼人面前更是和纸糊的一样。 但对他来说,这些足够了——与其将生死交付给不怎么靠谱的铠甲,他宁可相信自己的脑子,还有手中的利刃。 狼人撕了自己只要一瞬间,自己撕了这头畜生也只要一瞬间…很公平。 凶恶的冰原狼人不断的朝他低吼着,左腿的伤势让这头怪物变得更加暴躁且嗜血,连一双兽瞳也变成了血红色。 越来越狂躁,暴虐的嘶吼声,仿佛是在竭力压制立即冲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的杀意。 明明是怪物,却也像人一样笔直站立;足足高出半个身子的魁梧身影和比人大腿还粗的双臂,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刻薄的男人不屑的勾起嘴角,脚步在雪地中缓缓移动;在双手之间不断变换方向的长戟看似破旧,却依然锋利无匹。 “……就是头畜生。” 他话音刚落,眼前就没了狼人的踪影。 “砰——!” 空气被撕开的声响几乎刺穿了耳鼓膜,明如银镜的雪地突然炸裂! 没有多想,男人双手立刻攥紧长戟向前突刺。 “铛——!” 利刃般的双爪撞击在长戟的刃尖上,炸开一片火花。 暴虐的吼声出来,双臂猛然荡开的狼人硬生生将男人击飞! 悬空五步才落地的男人双脚用力,在雪地上足足拖行了五公尺才停住脚步;还没有稳住身形,巨大的黑影就已经再次袭来。 “畜生…就是畜生。” 男人依旧在刻薄的嘲讽,左脚向前踏步的同时,将战戟的戟刃沉在右手,一点一点压低了身型。 咆哮的怪物袭来,扬起的利爪撕扯着空气,卷起呼啸的烈风。 “永远都学不会!” 箭步踏前,压低了身子的男人右手松开,伸长的战戟迅猛如风,扬起一片残影。 背身横扫——! “噗——!” 鲜血喷洒,连带着破碎的黑色斗篷也落在了雪地上。 一动不动的男人双手紧紧攥着戟杆,狼人的爪子就停在他脖颈外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区区十公分,却成了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横扫的刹那,战戟却变扫为刺,整个戟尖完全没入怪物的胸膛,只有戟刃卡在了外面,硬生生挡住了它。 绝望的狼人发出一声哀嚎,但戟剑已经刺爆了它的心脏。 猛然拔出战戟,男人再次向前箭步,手中的战戟横扫。 “噗通——!” 一声闷响,随着戟刃的残影扫过,狼人的脑袋掉在了雪地里,喷涌着血浆的无头尸也抽搐着瘫倒在地。 好险啊,差一点儿就没命了……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男人看着地上的狼人的尸骨,才刚紧张没两分钟就不屑的“呸”的一声,朝死尸吐了口唾沫。 冷哼一声,男人刚刚松口气,低沉的嘶吼和脚步声就从背后传来! 攥紧长戟,警惕的他猛然回身,瞬间瞪大了眼睛。 三头冰原狼人正在从自己背后走来,不远处的风雪中还有更多的影子,蹒跚的在雪地里缓缓接近。 不好,自己被包围了…… 刚刚那头狼人惨叫,恐怕就是为了召唤同伴,告诉它们自己的位置;而自己还蠢到砍了那头狼人的脑袋,让血腥味散布的到处都是,生怕不能被它们发现似的! 蠢透了,真是蠢透了…… 咬紧牙关的男人眉头紧皱,手中的长戟也在微微打颤…刚刚经历一场厮杀,体力下降的厉害;要是一头或者两头还想想办法,三头四头也可以考虑跑路。 但是一整群…在这种荒郊野外,基本上就是死定了! 舔了舔冻裂的嘴唇,男人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戟,不停的在原地前后腾挪,左右周旋,染血的戟刃不停的变换方向,威胁着想要接近的怪物。 狼人们似乎并不着急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慢慢合拢截断男人的退路,却留下了东面这唯一的出口,简直就像在引诱他朝那边逃跑一样。 对…就像逮兔子一样。 无奈的啐了一口,男人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传来! 围攻的狼人们一阵惊慌,猛然转身,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愤怒的咆哮。 有人? 手握战戟的男人表情愣住,一时忘记了反应;只是环顾四周,搜寻着偷袭者。 是谁?断界山以北的冰川荒原,除了要塞的军团士兵就是刀口舔血为钱卖命的赏金猎人…… 不管是谁,现在都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在男人准备趁乱转身逃命的一瞬间,一头狼人突然嘶吼着从风雪中扑出;瞬息之间,已经突袭到他的背后! 来不及了! 感觉到背后凶恶的杀意,无法转身招架的男人毫不犹豫的松开了手中的战戟,右手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 冰雪呼啸的刹那,剑芒一闪! “噗——!” 怪物的血浆喷涌在脸上,回过头的男人瞪着震惊不已的眼睛,死死盯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他只看到对方那张冷峻的脸,还有从头到脚伤痕累累,仅有的左臂将长剑刺入了狼人的躯体! 利刃拔出,连哀嚎都没有发出的狼人无力的倒下,一双兽瞳与男人震惊的眼睛四目相对。 一声不发的“独臂骑士”挥掉剑身的血迹,斑驳的长剑几乎遍布缺口,就和他一样的遍体鳞伤。 破损成这样还没有崩掉…这柄剑绝对是个好东西! 男人抬起头,无意识的和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双眼对视,眼神中的贪婪瞬间变成了惶恐。 “还愣着干什么?”独臂骑士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声音沉重: “跟我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美酒与骑士之乡(上) 夜幕降临,冰川荒原的某处山洞里。 披着黑色斗篷,坐在篝火堆旁的男人搓着已经冻得发麻的双手,眼神瞥向对面那位在雪地里救了自己,一个人击退了狼人群落的独臂骑士。 对方十分沉默,从头到尾也没有说过为什么要救自己一命,一声不吭的坐在篝火堆旁闭目养神,怀中抱着那柄斑驳不堪的骑士剑。 身下几张粗糙的兽皮,就算是毛毯、被子和床铺。 看这山洞里的位置,还有此人对于这附近地形的熟悉…种种迹象都证明,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佷长一段时间。 孤身一人,右臂已断; 没有援助,没有补给; 还是在魔物横行,冰天雪地的断界山……男人扪心自问,换成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绝对坚持不到一个月。 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真正奇怪的应该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犹疑的打量着对方,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收回自己的眼神,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呃,那个…咳咳,我叫安德鲁·麦卡菲,断界山要塞的佣兵,您叫我安德鲁就行!” 对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依旧闭目养神,让原本就很莫名的气氛立刻变得更尴尬了。 安德鲁嘴角抽抽,再次鼓起勇气:“那个…您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头衔。”对方冷漠的开口道。 “……” “我已经许下‘誓约之剑’的誓言,将自己奉献给圣十字,从此孤身一人遵循信仰之路…名字,早就已经不记得了。” 原来是教会的狂信徒…怪不得能一个人在荒原中活下来。 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安德鲁也见过几位誓言骑士还有教会的侍从步兵,个个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他对这帮人没有半点好感。 当然,安德鲁对圣十字本来也没什么好感…他根本不信这个劳什子,否则也不会跑到这个鬼地方当雇佣兵。 等会儿,如果真是这样,那他…… “你不用太在意我为什么救你,只是顺手罢了。” 沉稳的声音中还带着些磁性,“誓言骑士”直视的目光令安德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让他特别没有安全感,像没穿衣服似的。 “原本今天我是要离开这里的,结果却遇上了狼人群落游猎,只好再等两天。”誓言骑士面无表情: “这里离断界山要塞不远,我走之后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待两天,总能碰见巡逻的游骑兵——我算过,你们的人差不多两三天就会从附近经过一次。” 他轻声说着,却没有发现安德鲁突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你要离开断界山?!” “有问题吗?”誓言骑士微微蹙眉。 “从冰川荒原南下只有断界山要塞一条路,除此之外一旦被断界山的哨卡发现,都会被当成逃犯就地处决!” “我知道有条路可以绕开要塞军团的哨卡,但是要爬山。”誓言骑士淡然的回答着,抬头看他一眼:“想告发我请随意…只要你们的人能跟得上我就行。” “呃?不不不不…你误会了,我问这个不是想抓你!” 惊慌失措的安德鲁连忙摆手,断然否认;支支吾吾有些尴尬的挠挠头,有些难以启齿:“我、我就想知道…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再多带一个人?” 话音落下,誓言骑士困惑的看了安德鲁一眼。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断界山要塞的佣兵,康诺德·德萨利昂的人?” “呃……”扯着嘴角的安德鲁,尴尬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差不多…是有这么回事。” 然后下一秒,他就从誓言骑士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的鄙夷: “逃兵!” “我不是逃兵!”安德鲁立刻反驳,但在那双眼神面前一下子就投降了:“好吧…我就是逃兵,但那是因为我不想再给康诺德·德萨利昂卖命了!” “你知不知道,康诺德·德萨利昂是帝国的皇储,下一任萨克兰的至高皇帝?” “知道!”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将自己的忠诚献给他…都没有机会?” “知道,但绝对不是我!”安德鲁冷哼一声:“我是佣兵,让我拿钱卖命没问题,但他根本就是想让我们去送死!” “像这种会撞上狼人群落的巡逻任务,换成是军团巡逻兵至少应该有一个小队的编制,可他们居然就交给我一个人,连最起码的情报都没有。” “才两个月的光景,整个雇佣兵团的军营前后阵亡失踪加起来超过五分之一,算上触犯军纪被处刑的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了,新兵营都没有这么高的阵亡率!” 誓言骑士皱着眉头,表情微动:“如果他们发现你没死而是逃了,一定会派人缉捕你。” “不用担心,我们这位皇储殿下还只是东萨克兰亲王,只要逃出亲王领就不用担心了!”安德鲁耸耸肩,晃晃脑袋: “我算是看明白了,康诺德殿下并不是真的需要佣兵替他卖命——北方军团可比我们强多了——他只是不想让我们这帮杂碎在他的领地里捣乱,才把我们弄到这个满是怪物,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和以前那些让死刑犯上战场的领主老爷没啥两样。” “所以…只要乖乖的从东萨克兰滚蛋,这位皇储殿下就不会找我这种杂鱼的麻烦。”得意的笑了笑,安德鲁眉飞色舞的总结道。 誓言骑士默默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微微颔首:“我可以带你离开,但你必须先答应我几件事情。” “呃…什么?”安德鲁还是有些害怕誓言骑士的眼神。 “首先,我只同意带你离开东萨克兰,至于离开东萨克兰之后去哪里和你无关,你可以跟着我也可以不跟。” “其次,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过问——并且在我让你离开的时候,必须离开。” “我答应你。” 安德鲁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一句:“那个…你要做什么?” “找人。”誓言骑士平静的开口道: “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大致确认他应该去了帝国的南方。” 找人?安德鲁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古怪到了极点。 如果是找人的话…需要在冰川荒原这种鬼地方待着吗? 他不敢继续问下去,只能把困惑藏在心里…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这句话在雇佣兵当中几乎人尽皆知。 事实上,光是眼前这位“誓言骑士”本人就够古怪了。 即便是断界山要塞内的誓言骑士们,安德鲁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一位需要连名字和身份一起舍弃,而且必须独自一人的。 但对方的实力,对圣十字的坚定不移,甚至可以许下连名字都能舍弃的誓言…毫无疑问,对方肯定是一位信仰坚定的誓言骑士。 难不成…他是一名“誓约之剑”?! 安德鲁被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圣十字教会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新的“誓约之剑”了,这份誓言要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也过于极端; 最重要的是,已经成为普世信仰的教会也不在需要有这种“持剑”的传教士去对抗那些邪神信仰了。 而如今现存的最后一位“誓约之剑”,则是断界山要塞传说中,背叛了教会成为邪神走狗的法内西斯,他身边最信任的…… “怎么了?” 誓言骑士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安德鲁连忙笑笑:“那个…我们要去那?” “帝国的南方,那个著名的美酒与骑士之乡……”誓言骑士低下头,轻声开口道: “拜恩公国!” 第一百三十章 美酒与骑士之乡(下) 太阳是否从东方升起,拜恩人并不在意;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它一定悬挂在拜恩的穹顶正中央的位置,就像水晶吊灯一定悬挂在宫殿大厅的穹顶正中央。 呼啸的暴风雨和狂风不属于拜恩,这里连冬天都只有诗意的红枫叶和金色的阳光; 饥饿和寒冷不属于拜恩,因为这里的土地富饶到连萨克兰的农民都羡慕,而且矿产众多物产丰饶;道路向东通往牧马民的波伊公国,向北是潺潺流淌的宝石河,南方山麓与矮人王国勾连,四通八达。 枯燥和危险不属于拜恩,悠扬的音乐永不停歇,拜恩人一年的节日宴会与夏日集市,和他们葡萄园里的红葡萄一样多;而不论走到任何地方,都能看见身披全副甲胄,骑着战马的游侠骑士在乡村小径游荡。 整个拜恩由以赤血堡为首,总共十三个伯爵领组成,领土面积为诸公国之冠——事实上“伯爵”这个称号都是牵强附会的,因为古拜恩语中根本没有这个词,真正的称呼应该是“骑士领主”。 现如今帝国的骑士制度与精神,同样起源于拜恩的古老传统和在帝国境内的强大影响力。 对于帝国内的贵族上流阶层而言,只有拜恩的葡萄园出产的美酒,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葡萄酒——不论是埃博登的白葡萄还是萨克兰的干红,都只能算是“土酿”。 而一瓶真正的拜恩葡萄酒往往也价格不菲,令贵族富豪们一掷千金也在所不惜…这一点也令拜恩公国的酿酒业极其繁盛,乡野之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葡萄园和酿酒作坊。 美酒与骑士之乡,绝非虚言…在帝国境内,拜恩几乎就形同于“富饶、强盛、南方”的代名词,以至于帝国真正最南端的阿尔勒公国,那片以“盛产”巨怪,野兽和咆哮武士闻名的荒原,就这么被无视掉了。 但…那只是曾经。 在第十世代“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以黑公爵“叛国”之后,夺了都灵家族的公爵头衔后,拜恩公国就再次分裂成了十三个伯爵领,被皇室直辖,又派遣的总督负责管理。 在第十世代之初,“帝国总督”还仅仅是公国内一个负责调停的角色,名义上被剥夺了公爵头衔的都灵家族依旧是拜恩实际上的统治者;对此心知肚明的帝国默认了这一局面,没有过多的干涉,双方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一平衡。 直至第十二世代,这种表面下的“平衡”终于开始崩坏瓦解…商会的扩张,帝国的默许乃至纵容,加上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已经没有统领整个拜恩的名义,各种手段之下,拜恩总督拥有了公国内的征税权。 这片曾经的富饶繁荣之地,也已经开始变成了暗流涌动的战场…拜恩总督权力的扩张,令声望渐消的骑士领主们愈发不满,开始怀念起过去统一在都灵家族麾下的“光辉岁月”…… ……………………………………………………… “艾因·兰德,埃博登的巫师,到拜恩来探亲戚,您叫我艾因就行。” 装横精致的乡村酒馆,坐在柜台前的黑发巫师捧着一杯葡萄酒,抬起头,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看向热情的酒馆老板。 “听说埃博登的巫师全都是贵族老爷,看不出小兄弟你还是位有钱人啊!”热情洋溢的酒馆老板哈哈大笑,对着洛伦挤眉弄眼:“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我女婿,我们家的小薇薇安那可是……啊!” 他话还没说完便一声惨叫,被突如其来的酒瓶塞正中额头;但奇怪的是酒馆内却没什么动静,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早就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臭老爹,又在跟客人胡说八道了!” 一位怀里抱着托盘,穿着蓝围裙的少女面色轻哼一声,将一盘姜饼放在黑发巫师面前;有些诧异的洛伦朝她微微颔首,面色羞红的薇薇安连忙转过身,一阵小碎步的跑到了酒馆后厨。 “嘿!”疼得呲牙咧嘴的酒馆老板还不忘了继续和洛伦“推销”,一只手按在红肿的额头上:“别看她现在这模样,我们家的小薇薇安可贤惠了——酿酒还有后厨都是她一个人说的算,连我们家的葡萄园也是她在打理,娶她了你下半辈子什么都不用问,全替你弄好!” 端着酒杯的黑发巫师尴尬的笑了笑,酒馆里的气氛依旧热闹非常,还有不少酒桌的客人们围在一旁起哄。 “老约翰,你又在揽外乡人当你的女婿了!” “上次那位山岩堡的骑士老爷,差点就被他给绑起来了!” “他这都是第几次了,算上狮子堡的骑士得有两只手了吧?” “我不管,反正他不能把小薇薇安嫁给外乡人!” “就是,小薇薇安是我们大家的,你就是要找女婿也得在我们本地找!” “都给我闭嘴!”好爽的酒馆老板一砸酒杯,镇住了所有人:“我们家的小薇薇安那是要当贵族夫人的,怎么能嫁给你们这帮乡巴佬!” 他话音刚落,几个年轻人就面红耳赤的站起来,说要和黑发巫师决斗;酒馆老板一撸袖子自己就先上了,坐在桌前的旁观者们也在热闹的起哄,酒馆内外都是快活的空气。 洛伦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门外的鸟语花香和酒馆里的嬉闹声相映成趣。 这是黑发巫师在抵达拜恩之后的第四天——沿着宝石河沿岸穿过东萨克兰的领地,在不经过任何村镇和城堡的前提下,终于抵达了拜恩公国。 虽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躲避守夜人的眼线,但洛伦同样在抢时间…他必须赶在小约德说服埃博登之前抵达赤血堡,准备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而都灵家族领地的边界就在已经这座乡村酒馆不远之外;最多再有两天的时间,他就能看见那飘扬着都灵家族旗帜的高塔了。 “再来一杯吗?” 怯生生,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沉思;扭过头去,红着脸的薇薇安正捧着土陶酒壶站在自己身旁。 “谢谢,啊…半杯就好,我今天还要赶路不能喝醉了;而且……”洛伦打趣的指了指身后,几个刚刚还面红耳赤的年轻人正在酒馆老板的手下惨遭蹂躏: “我只是一个巫师,可不怎么擅长打架。” 抱着酒壶的薇薇安脸更红了。 “艾因先生是拜恩人吗?” “不,我是埃博登人,但我的亲人是土生土长的拜恩人。”洛伦面不改色的扯谎:“父母早年过世,唯一的爷爷也已经不在了;在外打拼了几年才听说自己在拜恩还有亲戚,于是就想着来看看。” “啊…原来是这样。”小薇薇安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十分善良单纯的巫师先生,竟然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 洛伦倒是没有多想,这座酒馆给他的感觉十分的好——不像粗野的洛泰尔和东萨克兰,也没有戈洛汶那样挥金如土,不惜成本的豪奢;就连这里的人也淳朴善良,十分热情,比埃博登还少了几分市侩和狡猾。 “艾因先生要去哪里探亲呢?”小薇薇安好奇的问道:“从这附近能去好几个地方,第一次来的旅客总是会在附近迷路的——要不要我们帮您找一位向导,价钱绝对公道!” “谢谢,但是不用了。”洛伦微笑着摆摆手:“从这里到赤血堡只剩下了两天的路程,我自己就能……” 就在黑发巫师要推辞的瞬间,面前的小薇薇安突然僵住了。 不仅如此,整个酒馆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那眼神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恐惧。 时间…仿佛静止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赤血堡恶兽(上) “怎么了?” 微笑的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端起酒杯的同时还不忘了打量一眼酒馆内众人的表情,鲜红如血浆的酒水顺喉而下。 嗯,味道不错。 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客人们一个不剩的将目光转向他,几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同样面面相觑,就连酒馆老板也忍不住回过头,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洛伦将目光转向身旁,抱着酒壶的小薇薇安像兔子似的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的开口:“没、没什、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连忙转身小碎步逃回了后厨。 洛伦耸耸肩,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杯中酒水如血,倒映着他冷笑的表情。 搞的这么明显,已经连傻子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了…放下酒杯的同时,黑发巫师已经本能的将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行了!瞧瞧你们的样子,还像是个拜恩人吗?!” 酒馆老板冷哼一声:“再这么盯着我的客人,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再喝我们家小薇薇安酿的葡萄酒!” 话音落下,惊醒的酒客们纷纷重新低下头去,几个年轻人也自顾自爬起来,只是刚刚热闹的气氛不再;低垂眉眼的黑发巫师,也将手从腰间的短刃拿开。 “抱歉啊,这位先生,希望没打扰了你喝酒的兴致。”酒馆老板走过来直直盯着洛伦,走到柜台后面,脸上露出一丝强挤出来的微笑:“今天是特殊情况,我们这儿平时不这样的。” “请问…是不是赤血堡那边出事了?”黑发巫师很配合的露出一丝忧虑的表情:“我们家的亲戚就在那里,要是……” “您真的是第一次来拜恩吗,第一次来赤血堡?”酒馆老板突兀的打断他,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第一次。” “来的路上,也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什么?” “我是趁着临近盛夏赶回来的,离开东萨克兰之后就没有再在哪里停留过。” 只有这句话洛伦没有完全撒谎——在这个没有即时通讯的时代,荒野跋涉最麻烦的问题就是容易与世隔绝,对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那就难怪了。”酒馆老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的看了洛伦身后那些客人们一眼:“这么说…您的亲戚就在赤血堡?” “呃…没错。” “那我劝您还是别去了,赶紧回去吧;要不就去别的地方逛一逛——马上就是盛夏了,拜恩漂亮的城堡可不止赤血堡一个。” 说着他还刻意压低了嗓门儿,突然嘿嘿一笑“要不留下来也行…我看我们家的小薇薇安有些喜欢您了,平时她不会跟客人说这么多话的!” “赤血堡…是出什么事了吗?!”黑发巫师瞪大了双眼,连忙起身,紧张万分的看向酒馆老板。 “啊?呃…是出事了,但您不用紧张,您的亲戚应该没出什么事儿。”看到洛伦被吓一跳的酒馆老板连连摆手,让他坐下来: “我让劝您会去是因为现在眼下赤血堡已经封锁了道路和城门,到处都是路卡和戒严的巡逻队,您这样的独自前来的外乡人根本不可能进城。” “封锁道路?”洛伦继续追问道:“为什么要封锁道路和城门…不好意思,您可以和我详悉说说吗?” “你……唉!”酒馆老板的表情有些复杂,无奈的摇摇头:“反正这件事在拜恩都快人尽皆知了,告诉您也没什么关系。” “但您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现在赤血堡那边抓得很严,散布流言可是重罪,一旦要是被哪个骑士老爷和巡逻的士兵知道就麻烦了——现在赤血堡城外光是因为这个吊死的商人和流民,大大小小已经快十几个了!” “赤血堡?”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是都灵家族吗,做这种事情就没有其他伯爵指责他们?” “都灵家族,谁说是都灵家族了?”酒馆老板困惑着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拜恩总督府下的命令了——如今都灵家的伯爵就是个小姑娘,哪还有伯爵老爷听他们的?眼下能统领整个拜恩还让伯爵老爷们乖乖听话的,也只有那位总督大人了。” “哦…原来是这样。” 黑发巫师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角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冰冷,若有所思。 封锁城门和道路,打压流言,严禁外人…看来拜恩总督如今的权柄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而都灵家族面临的威胁也远远比夏洛特·都灵所说的更为严重。 “这件事吧…最早应该是一个多月前了。”酒馆老板缓缓道:“有位男爵老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家里,尸体都臭了才被家里的仆人发现。” “要说只是死个人还不叫事——但麻烦就麻烦在这位男爵老爷,他们的家族是赤血堡有名的放贷商,名下还有两处葡萄园和一处铜矿,据说和总督府也有生意往来!” “拜恩总督下令严查这件事,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了,但谁想到结果越来越多!” 说到这儿,酒馆老板突然眼神一动,看了一眼店里的客人才小心翼翼低下头,哑着嗓子悄声说道:“而且……听说那些人死的时候浑身上下一滴血都不剩,全被抽干了!” “抽干了?!” “没错,就因为这个…总督府的大人们认定了这件事是吸血鬼干的!”酒馆老板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自我安慰的开口道: “但您也不用害怕,据说这头吸血鬼嘴特别挑,只找那些有钱有势的贵族老爷们下手,从来不会把我们这种平民怎么样…哎对了,你的亲戚们应该不是什么贵族老爷吧?” “不,我们家只是一个小家族,也不做什么生意。”黑发巫师表情同样有点儿紧张:“专挑有权有势贵族老爷下手的吸血鬼…应该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吧?” “安稳就好,我们这些平民只要好好活着就一切都好了,阴谋诡计,吸血鬼怪物什么的还是让贵族老爷们去折腾!” 酒馆老板叹了口气,抬头看了洛伦一眼:“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杯?今晚不用走了,我们这儿也有客房。” “谢谢您的好意,但真的很抱歉。”神色平静的洛伦淡然一笑,将一小叠枚银币放在桌子上:“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发了。” “我都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走?”酒馆老板叹了口气,还是不肯放弃:“我们家的小薇薇安真的很喜欢你啊…你只要真心对她好,就是去埃博登我也不介意!” 说话间的功夫,一个小脑袋从后厨探了出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偷偷望着黑发巫师。 “抱歉,但我还是要去试试运气。”洛伦只得歪了歪头,朝酒馆老板微笑:“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既然知道了,当然不能就这样放弃。” “另外…虽然辜负了您的一片好意,但我还很年轻,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真的是非常遗憾!” “年轻人啊,一个个都不肯听劝!” 皱着眉头的酒馆老板又叹了口气,拿起柜台上的酒瓶擦了起来;才一个低头的功夫,等他再抬头张望的时候,柜台前已经没有了黑发巫师的身影。 只剩下一叠银币,一杯喝光的酒,和一个只剩些许姜饼碎末的盘子。 “那个…你们谁看见他离开了?” 酒馆老板愣了愣神,诧异的开口问道,酒馆里的客人们同样是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这个埃博登来的先生,真是急性子啊…嘿,跑得这么快,还说自己不会打架!” 第一百三十二章 赤血堡恶兽(下) 一路向南,脚下的道路越是向南就越是能感觉到盛夏临近;刚刚进入拜恩时还能觉到几分初春的乍暖微寒,而眼下周围却已经是绿树如茵,鸟语花香,连路旁鲜花和树叶的种类也变得繁多起来。 如果不是脚下延伸到地平线的平坦大道和刚刚那座酒馆门外的路牌,换成是谁恐怕都会迷路。 除此之外,路上的行人却在逐渐减少,走上一天一夜也看不到商队马车经过的踪影…明明已经是拜恩公国的腹地,最繁华也最肥沃的土地,荒凉的比边境也略有不如。 如果酒馆老板没有撒谎,恐怕不用太久就能看到赤血堡的巡逻队和路卡了。 “所以…你怎么看?” 黑发巫师的目光瞥向身旁的阿斯瑞尔,一路哼着小调的少年脑袋一摇一晃,垫着小碎步跳舞似的跟在后面,却始终都在洛伦三步之内,自我陶醉的表情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这家伙……自从离开了帝都戈洛汶之后就愈发的肆无忌惮,只要是四下无人就会自己冒出来;就算被人撞见了也会故意装傻,全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戳穿。 “唉?” 抖着额前的刘海,少年困惑的歪着脑袋。 “我是说吸血鬼。”洛伦表情自然,倒不如说已经彻底麻木了:“对这种怪物,你应该很熟悉吧。” “嗯…不是很清楚啊,毕竟阿斯瑞尔也只是一个幼年期的吸血鬼而已。”小手背在身后,少年表情无奈的摇摇头: “虽然是很稀有的高等魔物,但其实并不罕见;或者说不像食尸鬼,食人魔或者巨怪那样有具体分布的地区,只要是有温血种类的活物,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很正常。” “那…不同地区的吸血鬼对血液的要求呢?”洛伦微微挑了挑眉毛,意有所指的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指定的目标,或者一定要定期吸食血液之类的?” “说不定哦,毕竟也有不少挑嘴的吸血鬼呢!” “那…有没有专门挑嘴,只对有钱有势的贵族下手的吸血鬼呢?”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些许的弧度。 “任谁都会有自己的喜好呢……”少年同样很狡黠的笑了起来:“亲爱的洛伦,你觉得呢?” “我非常赞同这种观点。”洛伦微微颔首,冷笑了一声。 除了吸干人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吸血鬼,而且专门只针对赤血堡内有钱有势的权贵们下手,除了现场的尸体之外没有再留下一丝的痕迹…… 还敢弄得更明显一点儿吗? 图谋害命弄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地步,足以证明下手的人是多么的肆无忌惮,几乎已经把铲除异己和刺杀这种背地里的事情搬到了台面上来! 显而易见,所谓的“吸血鬼”只是一个噱头,一个用来推脱责任的幌子;凶手甚至不指望这个幌子能够蒙骗任何人,只需要让外人无法名正言顺的指控自己,同时借机夺权的借口! “所以…是拜恩总督?”扬起眉眼的阿斯瑞尔笑着问道。 “否则呢,还能是谁?”洛伦反问一句,但却像更像是在问自己: “赤血堡是都灵家族的领地,这种自损名声的蠢事他们不会做——如果不是他们,就只能是那位拜恩总督!” “而且,有件事情我很在意。”黑发巫师淡然的开口道:“既然总督府已经在大力打压散布的流言,封锁道路而且严禁单独来往的外乡人,为什么那位酒馆老板还会知道的那么详细?” “唔……”阿斯瑞尔抬头望天,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表情:“那么说…是有总督府的人,在偷偷散布流言?”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洛伦点点头: “一方面是拼命的封锁,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那位女伯爵无话可说;一方面却又偷偷私下散布消息,让吸血鬼的骚乱和惨案在整个拜恩人尽皆知——这么做除了拜恩总督,真的想不到还有谁从中得益!” “不论吸血鬼究竟是不是真的,都只是他们用来打压和破坏都灵家族声望的手段,让赤血堡的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看到都灵家族面临问题时的无能为力,在总督府面前的软弱可欺!” “如果夏洛特·都灵不能尽快拿出一个解决方案,或者干脆放手一搏和总督府当面对质…用不了太久,都灵家族就会让赤血堡所有的贵族彻底失望,为了保命他们也只能转而投向代表着帝国权威的总督府!” “究竟该怎么做呢?” “这就要看她愿意做到哪一步,又能得到多少人的支持了。”黑发巫师挑挑眉毛:“不过无论如何,眼下吸血鬼才是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解决的麻烦。” “啊……”阿斯瑞尔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洛伦准备帮她是吗?” 黑发巫师长叹一声,语气有些凝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眼下赤血堡乃至整个拜恩公国的骚动,明显是拜恩总督已经准备对都灵家族下手,乃至夺权的征兆——如果到都灵家族不能挺过这次难关,对洛伦自己和远在帝都的布兰登都是不能接受的后果! 布兰登·德萨利昂将黑发巫师派到拜恩,就是因为他无法失去都灵家族这一重要的臂助和外援; 而前往埃博登的小约德恐怕已经见到了科罗纳大师,洛伦决不能坐等埃博登南下与约德商会对抗,却还要面对铁板一块的拜恩总督府! 当然还有更重要,却不能明说的…那就是话语权。 自己孤身一人初来乍到,虽然顶着都灵家族的姓氏,但恐怕没多少人把自己当回事,反而会因为是皇子殿下的使者受到更多提防;在揽权之前,需要先证明自己对都灵家族,乃至整个赤血堡的重要性。 没有话语权,自己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件当中就必将一无所获,甚至是为别人做嫁衣…在以前或许无所谓,但现在的洛伦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在自己手中开始的计划,当然要由自己全权掌控,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结束。 所以说,无论那位总是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的女伯爵能否解决眼下的问题,洛伦都必须想办法插手这件事,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掉! 一旁的阿斯瑞尔始终沉默不言,注视着黑发巫师逐渐变化的表情和微微耸动的嘴角,稚嫩的面庞上扬起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微笑…… 就在洛伦还在仔细思索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在空旷的原野间卷起一道烟尘。 骑兵? 正午明媚的阳光下,站在道路中央的洛伦抬起头,漆黑的瞳孔眺望远处。 视线尽头的地平线上,在那绿荫之间,一队穿着全服甲胄和斗篷的骑士们纵马驰骋,手中高举的长枪上还挂着颜色鲜艳的燕尾旗,高桥马鞍上挂着足足一人高的双手大剑。 高头战马,板链甲,骑枪,大剑,列队整齐的重装骑手们在田野间驰骋——在别处难得一见的画面,却是拜恩公国最最习以为常的一道风景。 只有在拜恩公国,每一个成年的贵族青年都必须以游侠骑士的身份向领主宣誓效忠,肩负守土职责——通常来说,能看到游侠骑士们巡逻身影,就证明距离城堡已经很近了。 果然…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面黑底金狮子的旗帜挂在尖塔的顶端,在夏日的暖风中徐徐飘扬;尖塔之下已经能看到城门的影子。 “赤血堡,我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异乡人(上) “这可真是…叹为观止啊。” 站在高塔之下的洛伦抬头仰视着熙熙攘攘,防备森严的城门还有远处山坡上的城堡,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声。 作为曾经整个拜恩公国的首都,赤血堡自然也是整个拜恩最宏伟的城市;早在很多年前城墙内的范围就已经不够用,促成了下城区的兴起,森严壁垒之内则成为了贵族和上流社会的居所。 赤血堡的下城区是围绕在城墙之外的聚居地,集市、住宅、商馆、酒馆、客栈乃至各式各样的作坊,大部分区域是平民和一些工匠们的居所;大大小小的摊位繁华程度甚至不在埃博登之下。 除了来自各个伯爵领葡萄庄园出产的年份各异的葡萄酒之外,就连洛泰尔的野珍,古木森林的琥珀,矮人的金属制品和石板,萨克兰的橄榄,艾勒芒的羊毛,波伊的骏马和阿尔勒的皮草…甚至还有海外亚苏尔精灵的长刀,都能在这里看见。 依山而建的赤血堡和坐落在山顶城堡最高处的宫殿,更是迄今为止整个拜恩乃至全帝国最古老的建筑之一,据传闻第一代拜恩公爵在修筑这座城堡的时候曾经得到过矮人的帮助,才得以将整个城市直接修建在山丘的岩壁上。 虽然这在拜恩基本上只是一个传说,现如今的拜恩公国也早就连一个矮人也找不到了;尤其是直接在山体上俢砌的高塔和城墙,确实是只有矮人才拥有的筑城技术。 赤血堡的宫殿犹如尖塔般坐落在山丘顶端,而圣十字教会的教堂,骑士军营,本地的巫师学院,各个工会和商会的据点,贵族富豪们的庭院…… 就连拜恩总督的总督府,也同样坐落在这座精致宏伟,犹如艺术品般的“岩石城堡”之中。 巍峨耸立犹如镜面般的城墙,造型宏伟的塔楼和城门,高耸入云的尖塔和宫殿……除此见到赤血堡真的很难不令人心生感叹;这是一种和戈洛汶完全不同的宏伟。 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就是更加的“立体”和“精致”,也更具美感,而繁华程度与西萨克兰相比也依旧平分秋色。 而若是因为繁华和精致就小瞧了这座城市,那就大错特错了——相比较戈洛汶那种平坦的巨型城市,历史悠久的赤血堡才是真正的固若金汤,能够面对十万大军,四面围攻也毫不畏惧的坚固要塞! 至少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能够击碎岩壁的投石车和弩炮;巫师们的魔咒和炼金武器,也不足以制造一场能够震塌一座山的地震; 面对这样易守难攻,几乎没有弱点还居高临下的雄城,除了围攻等待敌人被活活饿死之外,似乎并不存在破城的好办法。 而在拜恩公国的历史上,赤血堡也的确经历过几次围攻,其中就包括第二世代领拜恩臣服的艾克哈特一世;据传闻在赤血堡城下拖得太久,也是他选择和拜恩和谈的重要原因之一。 ………………………………………… 但眼下真正令黑发巫师感慨的,并不是壮丽的城堡和繁华的下城区,而是城门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 那整整一排的,用绳索挂在城墙上,骨瘦如柴体型各异,被活活绞死的犯人。 他们当中有老人,妇人,年轻的工匠,乞讨的孩子……全都被扒光了衣服,用血浆在躯干的位置写着一个异常显眼的词汇。 叛徒。 紧闭的城门两侧堆砌着一堆被斩首剩下,或者时间太久在烈日下溃败腐烂的尸骨;他们的头颅被成堆成堆的叠在一起,沉默的警告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在另一个世界,这种东西被称作“京观”。 明明是繁华的街市,却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压抑,低着头脚步匆匆,熟人见面招呼也不打,紧皱着眉头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商人们的吆喝声也听不见; 明明快要步入盛夏,气氛却压抑的仿佛凛冬已至,冰冷刺骨。 即便是站在街道中央,洛伦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躁乱的气息,透露着一种恐惧的味道,人人自危,简直像是将整个赤血堡都用镣铐锁住了一样。 感受着这紧张的气氛,还有在街道中全副武装巡逻的卫队…黑发巫师就知道之前那位酒馆老板并没有言过其实,甚至还“贬低”了不少。 能够做到这一点,就说明整个赤血堡的城防乃至下城区的控制权已经不再属于都灵家族,完全被拜恩总督夺走了。 吸血鬼杀人事件最早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到现在城门上挂满了死人,城堡内外人人自危而整个案件到现在依然没什么进展……这说明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是抓捕罪犯,而是利用这个机会夺取赤血堡的控制权! 所以说,局面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看着城墙上被绞死的尸骨,洛伦忍不住微微蹙眉…他印象中的夏洛特·都灵还算是一个果敢决断的伯爵,面对布兰登乃至艾克哈特二世也不曾退缩过的人,怎么轻而易举就被对方给缴了械?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一旦失去了城外平民的民心和控制权,城内的贵族们又怎么可能不会兔死狐悲,又有谁还会愿意对随时有可能抛弃自己,软弱可欺的都灵家族忠心耿耿?! 这种不合常理的情况一般有两种解释——那就是夏洛特·都灵只是看起来强硬,或者她对都灵家族已经失去控制,就是个傀儡而已; 这一种可能性不高…如果她毫无实权,又怎么可能以伯爵身份亲临帝都,和布兰登乃至皇帝陛下周旋谈条件?即便她真的想,作为傀儡背后真正握实权的人也不可能放纵她这么做。 所以就只能是第二种了…要么是拜恩总督手里攥着她不可能拒绝的条件,以此来要挟她和整个都灵家族;要么…就是有人给她出主意,尽量不要和总督府正面交锋。 看着眼下赤血堡的现状,倒是真的很有可能。 “嗨,你叫什么?!” 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年龄不大,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兴奋和紧张。 洛伦回头看了一眼,他从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孩子了——瘦瘦小小,一双过于精明的大眼睛,让他隐约想起了古木镇时遇见,眼下应该在深林堡的帽子。 嗯…他比帽子还小一点儿,胆子也大一点儿。 “我盯着你好长时间了,你不是本地人!”孩子突然高声喊道,得意的指着黑发巫师的脸:“这附近的我全都认识,你肯定是外来的!” “现在总督府的督军老爷到处都在查你们这些家伙,要是被他的人给发现了…城墙上那些倒霉蛋儿就是你的榜样!”小鬼狐假虎威似的,还插着腰耸耸肩: “不想死得太难看就交一笔份子钱,由我罩着你这附近谁都不用怕;我知道有个旅馆的老板,他姑姑的父亲有个儿子在总督府当卫兵,没人敢查他——只要你乖乖交钱,我就告诉你那家旅馆在哪儿。” 姑姑父亲的儿子…他爹? “你想要多少?”熟悉的对话,让洛伦忍不住勾起嘴角…好像上次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怕了吧?”小鬼得意洋洋的翘起下巴,擦了擦脏兮兮的鼻子:“只要我喊上一嗓子,附近的巡逻队都能听得见,你就完蛋了!” “真的吗?” “嗯?那当然是真……” 就在小鬼准备开口要价的瞬间,匕首的利刃已经变戏法似的架在了他脖颈上,整个人也被拽着领子提到了半空。 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让小鬼浑身一哆嗦,惊恐的看着一脸微笑的黑发巫师。 “嗯…你现在可以‘喊上一嗓子’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异乡人(下) “什么,有人敢袭击巡逻队?!” 拜恩督军…嗯,也就是拜恩总督府一号狗腿子尼尔顿从公文堆里爬出来,震惊的抬头看着跑来向自己汇报的属下。 作为总督大人头号走狗,执掌总督卫队的指挥官,尼尔顿看着眼前堆积如山要让他签发的公文,陷入了某种同时夹杂着痛苦和狂喜的纠结当中。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但真正等到时候他却发现并没有那么美好。 吸血鬼横行迫使赤血堡戒严,都灵家族也交出了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给总督府,而他尼尔顿督军又是总督府职位最高的军官——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曾经落魄,连家产都在赌场输光的流浪骑士,一下子成了大半个赤血堡真正的统治者。 生杀大权,尽在我手!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往日那些根本不会正眼瞧自己一下的富商,还有自视甚高的贵族们都要对自己卑躬屈膝,献媚讨好! 借着抓捕吸血鬼的名义,他能让平时那些瞧不起,折辱过自己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将那些对总督大人,尤其是对自己不忠诚的家伙统统清洗掉,然后再全部换上自己人。 只要吸血鬼一日没有被抓住,都灵家族就一日不能把城防要回去;虽然不知道这头怪物打哪儿冒出来的,但现在尼尔顿简直爱死它了! 当然,大权在握可不仅仅是享受,还会带来更多叫“责任”的麻烦——比如说每天都来追问抓捕进度如何的都灵家族,以及偶尔钻出来闹事的老鼠。 就比如眼前这个…… “呃…没这么夸张。”毕恭毕敬的小军官连忙摆手:“其实就是个闹事的外乡人罢了,除了一个把弩箭射到脚上的傻子,也没有伤亡。” “那你还跑回来汇报干什么?!”尼尔顿督军一拍桌子,死死盯着这个越来越废物的手下: “关进地牢里打一顿,让他交一笔罚金滚蛋!实在死不悔改的就吊死在城墙上,给那帮不长眼的看看——这种事情还要我教你吗?!” 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小军官连忙鞠躬,表情很是惶恐:“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但那个外乡人的身份有点儿特殊,他是从帝都来的” 帝都来的…难不成是个贵族?这倒是有点儿麻烦了。 尼尔顿皱着眉头…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赤血堡的贵族可以随便招惹,反正自己是总督的人,但帝都的豪门却是他绝对惹不起的对象。 “他身边有几个人?”尼尔顿突然开口问道。 “呃…就他一个。”小军官赶紧开口道:“但是他说他姓……” 得到满意答复的尼尔顿立刻咧嘴一笑,摆手打断了属下——才一个人,说明这小子绝对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豪门贵族。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嗯…当然也不能太得罪他,就把这小子关进牢里教训一顿,尽快把他赶走吧;最近这段时间是总督大人和都灵家族夺权的关键时刻,自己得替总督大人守好城门。 “砰——!” 就在他还在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一个身影撞开了房门——气喘吁吁的军官连滚带爬的冲进了进来,慌慌张张的模样让尼尔顿皱着眉头。 自己的这帮手下…怎么一个比一个废物点心? “督、督军大人,不好了!”军官似乎还没有注意到尼尔顿的表情,惊慌失措的指着身后:“外、外面……”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用不着你再跑一趟。”尼尔顿黑着脸冷哼道:“把那个帝都来的外乡人给我抓起来,稍微教训一下就让他滚蛋吧!” “帝都来的外乡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军官一脸的莫名其妙:“您、您说的是什么,这件事和外乡人有什么关系?” 尼尔顿的表情更难看了:“那个在城门外闹事的异乡人…你这个蠢货,连自己为什么来的都忘了吗?!” “不、不是啊,我是从城外的旅馆回来的!”军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慌张了:“拉、拉阔斯副督军,他在旅馆里被人给宰了!” “什么?!拉阔斯副督军他……” “闭嘴!”尼尔顿瞪了一眼身旁的狗腿子,凝重的皱起眉头:“我记得拉阔斯身边应该有十几个弟兄,怎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是不明不白,我们亲眼看见了……”军官的额头满是冷汗,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是吸血鬼,吸血鬼杀了他!” …………………………………… 当惊恐失措的尼尔顿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副令他难以置信的景象。 浓烈的血腥味让人想吐,猩红的颜色喷洒的到处都是;十几名巡逻士兵的尸骨就倒在地上,看他们的模样,恐怕在临死前连剑也没能拔出来。 这让尼尔顿吓得寒毛直立…拉阔斯这家伙虽然贪财又好色,但他同样小心谨慎特别的怕死,跟在他身边的卫兵全是从流浪骑士和雇佣兵当中招募来的好手,绝非自己手下那些个废物点心。 十几个全副武装,精锐中的精锐…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发现? 打开房门,赤身裸体的副督军拉阔斯就躺在床上,原本肥胖不堪的他眼下却瘦的居然有皮包骨头!表情狰狞的长大了嘴,凸出的眼球翻白,脖子上还有一个无比刺眼的伤口。 房间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踪影,门板和家具全都完好无损,没有脚印也没有凶器,甚至连打斗和反抗过的痕迹也没有,只有凌乱的床铺和洒满了地板的血迹,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一阵的冷风……让尼尔顿和所有走进来的军官们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脚下的血迹颜色都变得有些暗淡,说明至少在被发现的前一刻钟犯人就不见了踪影…而且是到血腥味弥漫整个旅馆之后,才被人察觉的。 躲在督军身后的军官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哆哆嗦嗦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除了吸血鬼,还有谁能做到这些?! 尼尔顿的表情很难看,眼神中带着几分颤栗,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嘴里低声喃喃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目光在房间和副督军的尸体上来回扫过。 “你!” 尼尔顿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旅店老板,一身华服的胖子早就已经瘫了,裤子上还一股怪味儿,哆哆嗦嗦像是一对烂肉似的瘫坐在门口。 捏着鼻子走过去,两只手拽着老板领子才把他提起来的尼尔顿,一脸凶恶的盯着那张肥脸:“我问你!除了这些人之外,你还见过谁走进这个房间?!” “没、没有人啊,拉阔斯大人不让我们上来。”老板都快傻了:“我是听到伙计说不对劲才……” “你撒谎!”尼尔顿表情狰狞,扭头看向自己抖得像筛子似的属下:“通知下去,让人在周围布放抓捕,决不能把凶手放走!” 但意外的是军官们并没有遵循他的命令,而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他: “大人,那、那可是吸血鬼啊!” “就是…那怪物肯定已经跑远了,就算没有跑远凭我们……” 看着表情狰狞的督军,两个狗腿子明智的闭上了嘴,但尼尔顿已经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了……就算能追上,凭他们这群废物点心还不是送上门的晚餐? 尼尔顿的脸彻底黑了下来,有些事情眼下还是绝密,就连自己也只是从总督大人口中探听到了一小部分…… “吸血鬼?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肯定不是吸血鬼。”一个平静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让所有人都楞了一下。 “另外还有一个人…对,就是你,旅店老板先生。” “你刚刚撒谎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尸体先动的手!(上) “首先地上的血迹几乎遍布了整个楼道,说明行凶者一定是从二层楼梯一路上来;旅店一层是餐厅,一定有不少客人见过他的脸;既然行凶时间差不多是两刻钟之前,只需要大概了解一下那段时间有谁上楼就能排除不少人。” “其次并不是行凶者动作很快——当然这点也不能否认——但真正原因是他下手十分隐蔽;从所有死者倒下的大概位置判断,他们当时无一例外都在盯着副督军的房门,背后的楼梯是所有人视线的死角,有人上来也不知道;” “所有尸体的致命伤均是由下而上,脚步窄小,行凶者一定是个小个子;伤口右窄左深,右浅左宽,所以还是左撇子;” “窗户开着,所以行凶者一定是从楼梯离开否则早就被发现了,地上没有沾了血迹的脚印证明此人很小心,八成是踩着来时的脚印原路返回;撕开了死者的喉,放干了血证明他在刻意伪装或者隐藏线索;” “死者手上有伤,眼球凸出证明他临死前反抗过;声音一定很大但肯定没被人察觉,甚至有可能被误会成了别的什么;” “最后……”黑发巫师刻意顿了一下,起身回首看向在场的众人,“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指尖扫过前刘海: “是尸体先动的手!” 一番解说结束,但可惜就是“观众们”不太配合……督军尼尔顿面黑如碳,两个军官和狗腿子们目瞪口呆,只有吓瘫了的旅店老板战战兢兢爬起来,表情茫然: “尸、尸体先动的手?” “我解释的还不够详细吗?”洛伦微微蹙眉,叹息着耸耸肩:“为什么所有的卫兵都盯着死者的房门,为什么房间里传出巨响和惨叫也没人察觉,为什么行凶者那么确定死者的房间?!” “有、有人?”其中一个军官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答对了!”黑发巫师勾起嘴角:“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行凶者有两个,其中之一早就在死者的房间了,而且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因此,我才敢肯定旅店老板在撒谎!” “我没撒谎!”被所有人目光对准的旅店老板连忙反驳:“我真的没看见别人!真的!” “男的还是女的?”洛伦不耐烦的挑了挑眉毛。 “嗯、嗯?!” “幼齿、萝莉、少女、御姐、人妻、正太、青年、熟男、大叔……不管哪个肯定有一种是他喜欢的吧?”黑发巫师死死盯着他: 说——!!!!” “是、是个小姑娘——!” 扯着嗓子尖叫,破罐破摔的旅店老板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我亲眼所见,他抱着一个小姑娘上楼了——!” “非常好!” 洛伦果断按住旅店老板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抬头看向还一脸傻样的军官们:“请问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话音落下,看着黑发巫师询问的目光,两个军官甚至完全搞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挠挠头,试探着开口道: “你是说吸血鬼…有两个?!” “……”洛伦·都灵。 “等等,不对!”另一个军官连忙摆手:死死盯着黑发巫师:“你是怎么知道,凶手绝对不是吸血鬼的,你又没有证据!” “……”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肩膀不停耸动的洛伦竭尽全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已经能听到脑海中某个少年的狂笑声了。 如果不是因为附近有人,他肯定已经抱着肚子满地打滚儿了吧? “因为我亲眼见过吸血鬼,不仅如此我还曾经亲眼见过它是怎么把一个活人榨干抹净的。”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洛伦“充满善意”的看着他们:“不论是杀人的方式还是现场残留的痕迹,都绝对不是吸血鬼会留下来的。”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刚刚挠头的军官不屑的轻哼一声,表示不信:“就算真的有两个…谁知道他抱进去的小姑娘是不是吸血鬼变的?” 你这死缠烂打的…根本就是想打架对吧? “判断这一点的方法很简单,而且近在眼前。”洛伦依旧保持微笑,举起双手:“大家只要闻一闻就行;请告诉我…空气中是什么味道?” “血、血腥味?” “吸血鬼最大的特征是什么?” “……吸血?” “没错!”洛伦立刻打了个响指,挑了挑眉毛:“如果真的是吸血鬼所为,难道这个房间里还能剩下哪怕一滴的血浆?!” 两个军官终于不说话了。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从房间的痕迹来看,对方是个高手,但并不是真正的刺客,看似完美但破绽太多——换成是守夜人来,自己除了能猜到有鬼之外,恐怕都找不到一丝丝的证据! 但不论是行刺的手段,隐约能察觉到的炼金药剂残留、剑伤还有整个计划的布置,都让洛伦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仿佛凶手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 爱德华吗? 不可能…先不提究竟鲁特眼下是否信任他,无论哪一种都不会让他离开帝都戈洛汶;更何况爱德华是绝对不会背叛帝国尤其是皇室的。 倒不如说正因如此洛伦才会信任他,而鲁特·因菲尼特也信任他。 杀害总督府的副督军,嫁祸给吸血鬼…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可能说是“为了帝国”吧;更何况这家伙一向小心谨慎,又怎么可能故意留下这么多破绽,能被自己一眼戳穿的地步? 个子不高,手段狠辣,行事谨慎果决…低头不语的洛伦眼角微微颤抖,一个莫名熟悉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样貌也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我明白了,这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什么吸血鬼,而是有人借用吸血鬼的名义行凶!”五分钟之后,其中一个军官终于恍然大悟: “这么一来,就算我们抓到了吸血鬼也不可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没错,何况我们根本就不敢去抓吸血鬼,那不是找死吗?” 就在两个军官还面面相觑的时候,一直黑着脸的尼尔顿终于无法忍耐,猛地推开了瘫坐在地的旅店老板: “都给我闭嘴,你们这群废物——!!!!” 他真的受够这群废物点心了,除了给自己添麻烦之外根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居然就让一个外人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到自己身边,还一脸傻样的杵在那儿! “说,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是谁让你来的?!”脸色极其难看的尼尔顿死死盯着眼前依旧面无惧色的黑发巫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为什么你对这些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和凶手究竟有什么关系?!” 一个站在后面的军官战战兢兢的开口道:“督军大人……” “我没问你的时候给我闭嘴!” “不是,这个家伙……”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尼尔顿猛然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什么事?说!” “他就是那个在城门口闹事的外乡人,从帝都来的!”被吓得半死的军官连忙开口道:“您没有下令,我们就把他带上一起过来了,没想到……” “这就是那个外乡人?!”尼尔顿扫了一眼依旧淡然微笑的黑发巫师,表情惊愕到了极点。 “没错,我就是‘那个外乡人’。”轻轻勾起嘴角,洛伦朝尼尔顿伸出右手:“洛伦·都灵,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帝国子爵,您叫我洛伦就行了。” “……”尼尔顿。 “请问赤血堡的宫殿怎么走,我有急事要见夏洛特·都灵女伯爵,最好现在就要。” 说着黑发巫师还不忘了朝众人递上一个问询的目光: “可以…帮忙安排一下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尸体先动的手!(下) 赤血堡,对外乡人而言这是一个童话般的地方。 不同于洛泰尔那军事要塞般森严可怖的城堡,也没有萨克兰那样遍地茅屋,泥泞肮脏的城镇…这片繁荣的土地上,只有大片庄园点缀的乡村和精致如工艺品般的宫殿城市。 宫殿后花园内,刚刚从梦中醒来。只一身浅蓝色绸缎长裙的夏洛特倚坐在喷泉旁,如瀑的长发披散于肩,黎明的光芒为女伯爵的背影抹上一层朦胧的颜色。 夏日的晨曦,花开正浓的庭院,睡眼惺忪的女伯爵…无须点缀,单单是眼前的景象便足以入画。 但此刻的夏洛特却眉头紧蹙,冰冷的眼神中没有半分睡意,死死凝视着山丘下与赤血堡遥遥相望的一座庭院……拜恩总督府。 在刚刚回到赤血堡的时候,夏洛特完全没想到局面居然已经恶化成了这副模样——察觉到自己离开都灵家族群龙无首,拜恩总督居然趁机夺走了城防,控制了下城区,而且还宣布全城戒严! 最麻烦的是对方有理有据,而且名义上拜恩总督拥有“控辖拜恩全境”的权力;大量贵族遇害,凶手在逃这种事情对方当然在总督府的管辖范围内。 但实际上这群人的真正目的是架空都灵家族,让赤血堡彻底变成拜恩总督府的领地,乃至进一步扩张在整个拜恩的影响和权力! 如果自己束手就擒,拜恩总督就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拜恩公爵!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并且在自己十步之外停下;夏洛特回首,一个尚且稚嫩却有一双严谨目光,如骑士般的灰瞳少年伫立在原地,向自己躬身行礼: “早安,都灵女伯爵。” “早上好,路斯恩。”夏洛特微微颔首,温和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亲近。 对这个灰瞳少年她也有几分了解——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当今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的弟弟,帝国军团最年轻的旗团长,洛伦·都灵的护卫,据传闻两人还曾经一起抵达过传说中的巨龙王城…… 总而言之,对于眼下已经岌岌可危的局面,眼前的路斯恩已经是夏洛特不可多得的帮手,也是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之一。 当然,她也明白对方会愿意帮助自己,完全是因为那个黑发巫师…如果都灵家族失去权力,对洛伦的结果同样是不言而喻的。 “有洛伦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路斯恩摇摇头,表情同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帝都那边,只听说布兰登殿下被陛下特许成为御前内阁的一员,但只有旁观权。” “另外还有…约德商会的继承人小约德在海上遇难——只找到了他所乘坐的一艘总督名下的战舰,整个军舰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但是也同样没找到小约德的尸骨,至今下落不明。” 杀得好……听到这个消息的夏洛特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对于总督府的走狗,控制了拜恩经济命脉的约德商会,女伯爵只有深恶痛绝。 灰瞳少年倒是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只担心洛伦的安危:“不过,既然帝都到现在都没有传出流言……那也就是说有可能洛伦大人并未被他们擒获,而是逃出来了?” “应该是这样。”女伯爵微微颔首。 “我已经派人在赤血堡领地周围埋伏眼线,这家伙的长相很特别,只要进入拜恩就一定会被人发现才对。”夏洛特嘴唇颤动两下,目光闪烁的叹息着: “不过按他的习惯,他恐怕不会走大道,而是直接从荒野中穿过边境…除了他自己,恐怕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哪儿。” 路斯恩微微一怔,但随即也忍不住点点头…这的确符合他印象中的那个黑发巫师。 冰川荒原,巨龙王城,戈洛汶……洛伦阁下似乎就没有一次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行事。 “对了,艾因·兰德…怎么样了?”女伯爵突然问道,察觉到灰瞳少年的表情有些困惑后连忙解释:“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他(她)最近都待在实验室里,稍微有些担心而已。” 虽然这个炼金术师嘴上从来不说,但“关心”这种情感从来不都是表现出来的情感;很多感情细腻的人越是在意什么,就越是会故意装作漠不关心;可即便是如何掩饰,也一样会露出些许破绽。 女伯爵才不相信那个黑发巫师如此在意的朋友,会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安危。 “艾因阁下最近只是有一些沉迷研究当中,您不用太过关注。”灰瞳少年很谨慎的绕开了这个话题,背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攥拳。 “是吗?”听到这个答复的夏洛特只是挑挑眉毛,并未多谈。 不过路斯恩特地在一大早跑过来并不是问这些的,眼下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昨天总督府的副督军遇害,在下城区的旅馆和十几名巡逻兵的精锐被杀了!” “什么?!” 夏洛特先是一惊,但随即猜到什么:“是吸血鬼干的吗?!” “没有证据,但很有可能。”灰瞳少年点点头:“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说的。” “圣十字啊,我还以为……”难以置信的夏洛特低声喃喃,但很快就把声音押了下去。 不过路斯恩也知道她想说什么,继续说道:“关于这件事我是这么想的…如果这起凶杀案的案情终于有了眉目,那总督府就失去继续戒严的理由了!” “您可以趁机夺回下城区和城防的控制权,并且要求和总督府共同审查这起事件——您是赤血堡的伯爵,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事情您都有插手的权力!” “我以为你会建议我忍耐。”夏洛特挑挑眉毛:“正面挑战拜恩总督的权力…传出去一定会对布兰登和你的主人不利吧?” “那是原来……”路斯恩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整整一个月连半点结果都没有,足以证明总督府督军是何等无能,您现在参与是为了尽快恢复赤血堡的和平而不是争权夺利,不会落给任何人口实。” “很好!” 面无表情的女伯爵十分果断,立即起身:“今天正午我就亲自去一趟总督府,让他们给我一个答复!” “不介意的话,就和我一起走一趟吧。”夏洛特将目光投向灰瞳少年:“就以护卫的身份,替我勘探他们的虚实…可以吗?” “当然!”路斯恩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在下的荣幸。” “在…下……”夏洛特低吟着这两个字,打量着灰瞳少年的脸轻轻娇哼一声。 “呃…怎么了?” “没什么!”无视了路斯恩困惑的表情,夏洛特转过身去。 不愧是一路人,主仆两个都是一样的虚伪! 片刻的安宁,一个仆人走进庭院将手中的信封递到女伯爵手中;趁着仆人离开的片刻,眼尖的灰瞳少年立刻注意到,那上面有总督府的印戳。 接过信的夏洛特开始还有些茫然,但当看到内容时心脏却猛然一滞,抬起头眼神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察觉到女伯爵异样的路斯恩试探着开口道,稍稍上前:“他们在威胁您还是……” “不,不是威胁!”夏洛特目光有些许失神,但掩饰的很好:“有个从帝都来的巫师在城门外碰到了点儿麻烦,说要见我。” “而且…还是黑发黑眸,自称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 路斯恩猛然一惊:“那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宫殿大门外!”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重逢(上) “洛伦?”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低声喃喃,眼角微颤,一抹惊愕到不可置信的光芒从黯淡的蓝宝石中透出,冷汗不断的从额头冒出。 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在看到那黑发黑眸的一刹那,她依旧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以为自己只又一次将误闯的夏洛特和路斯恩当成那个大傻瓜。 “嗨!” 看到小个子巫师这幅表情,洛伦有些尴尬的耸耸肩,僵硬的挥挥手勉强一笑:“那个…嗯…我回来了。” 失神的艾茵相顾无言,下意识的想要抬起双手,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雕刻符文用的小刀和锻造锤;虚握的双手一松,冰冷的刀锋带着惯性坠落。 “铛——!” 黑色的身影猛然扑上前来,抢在小刀落地的前一刻双指稳稳夹住了刀刃,随手放在桌子上,起身看着眼前还仿佛如坠梦中,踌躇不安的身影,那眼神中不仅仅是惊愕,还有一丝的恐惧。 小个子巫师在害怕,太过恐惧让她甚至不敢去碰一下眼前的黑发巫师。 担心他会消失,担心这只是一个梦,担心是路斯恩用来哄自己开心的一个“小玩笑”…… 轻轻扬起右手,颤巍巍还有些冰冷的指尖从黑发巫师的面颊滑过,黯淡的梦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得真实起来。 “我回来了。”尴尬的洛伦只能再重复一遍:“呃…那个,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主要是因为……” “砰——!” 抢断在某个黑发巫师蹩脚的措辞前,一言不发的小个子巫师猛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你这个大坏蛋!蠢货!傻瓜!大傻瓜!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啊——?!!!” 惊愕的洛伦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艾茵已经传来阵阵啼泣声。 “对不起……” 长长的叹息声之后,洛伦就发现自己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了。 自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无比信任自己的路斯恩和艾萨克…身边亲近人生死未卜,乃至不敢接受现实的痛苦,他在那个老骑士莱昂纳多·都灵死的那一晚就深刻体会过了。 和死去的人比起来,活着的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为了能够保密,除了夏洛特知道些许内幕外洛伦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从头到尾艾茵知道的,也只有自己遭遇不测而已。 敌人是谁,有没有危险,为了什么,计划是什么…她一无所知;从二人相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就算是和以前一样骗自己的也好,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告诉我? 泪眼婆娑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的将黑发巫师抱在怀中,仿佛担心他一下子就会消失了似的;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 没有错,是他,他真的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就像吸血鬼的那次一样,就像古木森林的那次一样,就像断界山的那次一样…… 他活着回来了,而且完好无损…甚至还有闲心思去琢磨怎么才能把自己糊弄过去。 真是…真是太好了。 紧紧抱着黑发巫师的身体,沉闷的抽泣声逐渐微弱下来,直至疲惫的艾茵重归梦乡…… …………………………………… “艾因阁下他…睡着了?” 守在门外的灰瞳少年,见到洛伦走出来的瞬间就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连忙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 “他(她)看起来已经疲劳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了。”洛伦叹了口气:“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没有守夜人找过你们麻烦吧?” “只有在离开西萨克兰的时候,曾经有过两个守夜人的密探跟踪。”路斯恩点点头,作为维尔茨公爵的弟弟,上任公爵的私生子,守夜人这种皇帝“私兵”一样的存在同样略有耳闻: “来到赤血堡后就没有了…当然,也可能是他们潜伏了下来想要等待时机。” 微微颔首的洛伦一言不发,走到了离门十步之外;在确认了距离够远,门后的小个子巫师不可能偷听之后才停下来,转身表情凝重的看向灰瞳少年: “总督府的副督军拉阔斯,是你杀的他对吧?” “嗯?!” “别装傻…那些人身上的伤口,还有杀人的手段我绝对不可能看错——除了你路斯恩之外,我还真不知道哪个左撇子有这么好的身手!”洛伦的眼神愈发严肃: “为什么和这些扯上牵连,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灰瞳少年的眼神很复杂,沉默着一言不发,低下了头。 “而且,如果只有一个人就算了…让拉阔斯放血,抹除脚印和伤口痕迹还有我没完全发现的炼金药剂,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艾因的杰作,但这肯定不是艾因的本意——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她)绝不可能杀人!” “一定是有人蛊惑窜动你们,告诉我……” 说到这里,洛伦忍不住叹息一声:“我要一个名字。” 灰瞳少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他眉宇间依旧带着一分坚持。 “路斯恩,我们这次前来仅仅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代表,是为了维持赤血堡和殿下之间的联盟,不是给都灵家族卖命!”黑发巫师沉声道: “帮助他们可以,这没错!但是要有最起码的底线,而不是越俎代庖把自己都搭上…杀害总督府的副督军,一旦曝光会是什么下场…退一万步说,就算都灵家族不会把你卖了,一旦帝国要追查主谋我们怎么办?!” “你亲眼见过康诺德·德萨利昂是多恐怖的一个家伙,你见过那些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一个的恶徒…信任这种奢侈品,除了身边的人之外我真的给不了其他任何人!” “告诉我,是谁让你做的?!” 死死咬着下唇,倔强的灰瞳少年只是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 “算了,还是不说这件事了。”看到路斯恩的脸色,察觉到说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洛伦无奈的摆摆手: “总之,千万小心…你们是我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被人利用了。” 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路斯恩面色一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洛伦大人,我……” “是我求他们这样做的!” 一个声音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二人,温和的嗓音中还带着一份浓浓的歉意; 墨蓝衬底的黑色绸缎长袖华袍,洁白的手套和一双厚底小牛皮靴,胸口是黑底金狮子徽章…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双手背在身后,从楼梯上快步走来,紧蹙的眉头几乎将不安直接写在了他的脸上。 “初次见面,洛伦·都灵子爵;在下查尔斯·格伦威尔,是赤血堡的总管。”年轻人动作优雅的在洛伦三步之外微微躬身: “无意中听到了二位的谈话十分抱歉,但整件事情因我而起…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不要过分责怪路斯恩阁下,他也是在为您着想。” “另外如果您的真想要迁怒的话,还请允许我澄清此事女伯爵并不知晓,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谋划,还请不要牵连外人!” 查尔斯·格伦威尔…黑发巫师微微眯着眼睛,对方的姓氏他很熟悉——拜恩公国十三位骑士领主,格伦威尔正是其中之一! “为我着想…真是不好意思,听您的话似乎也算是一位多少有些教养的骑士。”洛伦的脸上随即挂上了公式化的微笑: “还请告诉我,让我的朋友陷入危险之中…这也算是为我着想吗?” “凭什么?!” “就凭您的姓氏…是都灵!”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逢(下) 都灵家族…… 黑发巫师的目光逐渐冰冷,脸上却依旧挂着公式化的微笑。 “赤血堡的现状…您在来的路上应该也略有耳闻,不用再下过多重复了吧?”查尔斯·格伦威尔叹息一声,平静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的疲惫: “因为吸血鬼在城内的大肆破坏,总督府已经夺走了下城区的控制,刚刚从帝都返回的女伯爵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和理由!” “再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整个赤血堡,恐怕连都灵家族恐怕也会有灭顶之灾!”查尔斯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激动: “洛伦·都灵大人,我知道您常年在外,可能对本家并没有太多的情感,也许还曾被这个姓氏牵连过…但无论如何,这里都是您的家,一个随时对您敞开大门的归宿;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历史,兴衰荣辱永远都与您有着莫大的关联!” “难道、难道您就真的忍心看着都灵家族就这样衰落下去,想要看到这个姓氏被人踩在泥地里,任人蹂躏、伤害、羞辱的样子吗?!” 慷慨激昂说完这一番话的查尔斯微微喘息,眼前的黑发巫师却依旧是和刚刚无二的表情,嘴角的微笑连一丁点儿的变化都没有。 “言尽于此,还请您三思。”查尔斯的目光有些黯淡了下来,躬身行礼的动作谦和严谨,目光平视前方: “另外…夏洛特·都灵大人对此事一无所知,整件事都是我一手谋划的;若要报复,还请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 “很高兴见到你,查尔斯·格伦威尔先生。”洛伦淡然的一笑,表情依然:“还请代我和布兰登殿下,向夏洛特·都灵女伯爵问好。” “我会的。” 说完,查尔斯·格伦威尔还不忘了朝洛伦身后的灰瞳少年微微躬身颔首,而后才迈步离开。 直至他走远了,洛伦的脸上的微笑才逐渐褪去,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冰冷。 “洛伦大人……”一旁始终沉默的灰瞳少年表情有些纠结,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 “路斯恩?” “啊…没什么,只是想说您对查尔斯阁下的态度…稍微有些过了。”灰瞳少年微微蹙眉,有些欲言又止:“他不光是赤血堡的总管,也是那位女伯爵身边最重要的亲信——硬要比较的话,有些像您和布兰登殿下的关系!” 洛伦挑了挑眉毛,这个答案他倒是不意外;能够坐到赤血堡总管的位置,又是格伦威尔家族的后裔…按照夏洛特那个冷酷的性格,有资格坐在她身边的也必然是足以倚重之人。 “而且,他刚刚说的其实只是一部分的真相。” 似乎是担心洛伦会迁怒对方,停顿了一下路斯恩又继续说道:“最早想要做这件事情的…其实是艾因·兰德阁下!” 话音落下,洛伦终于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并没有太多的理由,就和他刚刚说的一样…您姓都灵。”路斯恩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如果不是因为小个子巫师的祈求,他又怎么可能为了素不相识的都灵家族效劳,甚至成为那位女伯爵的助力? “无论如何,您还活着…艾因阁下和我一直都很担心您。” 沉默的黑发巫师并没有说什么,看着窗外的赤血堡。 “因为布兰登殿下和都灵家族的联盟,眼下我们暂时是无法回到戈洛汶了。”灰瞳少年上前半步,目光澄澈:“洛伦大人,您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洛伦耸耸肩:“还是先说说这段时间拜恩都发生了什么…让我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 “总共有两件事。”话音刚起,路斯恩的表情再次严肃了起来,坚毅的表情和挺直的腰背让人忘记了这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首先吸血鬼事件这个您已经知道了;拜恩总督和都灵家族之间的矛盾已经彻底激化;夏洛特女伯爵已经准备和他们彻底摊牌,不出意外的话总督府的人绝不会妥协,对抗已经是必然!” 黑发巫师点点头,这也符合夏洛特·都灵的性格…能够忍耐一个月对她来说已经是极限,现在肯定是恨不得将对方生死活剥! 至于他们会怎么做,洛伦已经大概猜到了——借助副督军的死来混淆视听,趁机从总督府的手中夺回城下区的控制权,在城防戒严的队伍当中安插眼线。 所谓的“吸血鬼”完全是总督府搞出来的幌子,他们当然不可能同意;一旦他们拒绝,原本“公正的举动”就会演变成夺权,给了都灵家族反抗拜恩总督压迫的口实! 这种计划不像是路斯恩的风格,他做事更直接一点……所以,应该是那个查尔斯·格伦威尔。 没有注意到洛伦突然阴沉下来的面色,灰瞳少年继续说道:“然后是第二件事,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在赤血堡最近有一些关于圆桌议会的流言。” “圆桌议会?” “一种流传在在拜恩很古老的制度,大概能追溯到巨龙王国和矮人尚且强盛的时代了。”路斯恩点点头:“十三位骑士领主地位平等的坐在圆桌前,以麾下骑士的名义,推举一人成为统领拜恩的骑士王。” “据说,最初正是因为曾经三代连任,都灵家族才成为了拜恩的王室…直至在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面前屈膝臣服,降格为公爵。” 略微顿了一下,灰瞳少年继续说道:“眼下尚且只是流言,但最近在拜恩确实有一些要恢复圆桌议会,推举新公爵的说法。” “虽然只是猜测,但我觉得很可能是某些骑士领主们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你说的没错。”洛伦点点头,算是肯定了路斯恩的猜测。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单纯,只是分裂的拜恩公国渴望恢复统一,而且似乎对曾经是拜恩公爵的都灵家族很有帮助;但实际上却是对都灵家族的致命一击! 一旦原本既定的头衔变成了选举,那都灵家族就有丢失爵位的可能——原本就已经声望锐减的都灵家族,将会被进一步的弱化,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拜恩伯爵,再也不会有过去那样崇高的地位。 “对了,夏洛特现在在哪儿,我来的时候在门外好像没看见她?” “呃,女伯爵她……” 灰瞳少年正要回答,一个冰冷的声音已经从楼梯上传来: “我记得已经警告过你,我们还没有那么亲近…洛伦阁下?!” 面若冰霜的女伯爵从楼梯上款款而来,眉宇间的嗔怒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神韵;原本的蓝色长裙已经换上了更庄重的黑色礼服。 优雅的红唇抿起,高傲冷漠的表情中是一种骄傲的眼神,犹如挺起脖颈,将羽翼藏起的白天鹅。 黑色…都灵家族还真是喜欢这个颜色。 “抱歉,只是一时口误。”微微一笑,洛伦不卑不亢的对着女伯爵躬身行礼:“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都灵女伯爵。” “彼此彼此,对于这一点…我的惊讶丝毫不逊色于您。”虽然话语带着些俏皮,但女伯爵依旧是不苟言笑的冷漠,走到洛伦身旁的时候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快跟上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如果是去总督府正式宣战的话,那我就不去了。”洛伦耸耸肩:“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布兰登殿下不能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用不着,我只是要带你去宫殿的大厅而已。” 夏洛特漠然到,轻摇红唇的贝齿暴露了她此刻恼怒的心情: “那个混蛋…他亲自登门造访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质问(上) 拜恩总督加斯帕尔·维恩,是一个很难令人心生好感的中年人。 这位总督大人甚至没有事前通禀,就直接带着一队总督府卫队前来造访;对于堂堂赤血堡伯爵的都灵家族而言,如此冒失怠慢已经无异于羞辱。 五十上下的年纪,斑白的鬓角,阴冷狭长的眼睛和一个突兀的鹰钩鼻,再加上额头的三道皱纹,就差在额头写上“我是坏人”几个字了。 那冷淡的表情,和他身后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更是让黑发巫师感到对方来者不善。 但即便如此,对方依旧是帝国下辖的拜恩总督和名义上拜恩全境的统治者,背后是德萨利昂皇室的威严…即便夏洛特·都灵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也不得不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和款待。 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坐在大厅正座上的女伯爵挺起胸脯,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以赤血堡和都灵家族的名义,欢迎诸位光临;不知道总督大人亲临究竟……” “女伯爵阁下,我今天特地跑一趟,可不是来做客的。” 一挥手打断了女伯爵的话,神情冷淡的加斯帕尔总督迈步向前,毫不掩饰的直视着夏洛特冰冷至极的目光: “无谓的客套和寒暄就免了吧,恐怕您对我这个突然上门的客人也没什么好感!” 一句话中火药味已经犹如实质,洛伦微微蹙眉;即便是双方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完全没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僵。 这已经不是惹是生非,而是要准备正式开战了吗? “那您想要做什么?”夏洛特的眉宇间已经露出了一丝嗔怒:“合理的请求,都灵家族绝不会吝啬。” “真的吗?” 加斯帕尔眯着眼,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蔑的眼神令夏洛特怒火渐生:“我听说有一个从埃博登来的外乡人,假冒都灵家族的名义刺杀总督府的副督军…碰巧的是,有人告诉他就在这里!” “眼下赤血堡正处在危险关头,冒然让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进入您的宫殿…不觉得这样很危险吗?” 凌厉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女伯爵的表情变得无比的难看。 肃杀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 洛伦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片刻之后,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弧度。 不对,对方还是在试探,他的目标依然是都灵家族。 如果夏洛特把自己交了出去,到今天晚上都灵家族就会威严尽失,彻底变成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如果她反抗,那就是正面与总督府作对,给了他们打压都灵家族的口实——倒不如说对方真正需要的,也仅仅是一个借口而已! “这位大人,您可能误会了什么。” 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背着双手的黑发巫师没有顾及身后夏洛特能杀人的目光,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加斯帕尔总督的身前。 “铛——!” 兵刃碰撞的交击声回荡在大厅之中;就在洛伦走道总督三步之前的时候,五六柄利刃同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从脖颈间传来,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轻轻笑了一声,和冷漠的总督四目对视。 “误会?不…没什么误会。” 加斯帕尔总督冷冷的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很好,看来那些人并没有说实话…洛伦淡然的勾起嘴角:“我就是那个假冒都灵家族的名义,从埃博登来的异乡人。” “很好,没想到你还有勇气站出来。”加斯帕尔的眼神中露出些许诧异。 “但首先我不是假冒的,虽然偏远但我的确是都灵家族的旁支。”黑发巫师沉声道:“其次,刺杀副督军的凶手也并非我,而是另有其人。” “这个轮不到你来说。” 冷哼一声,志在必得的加斯帕尔总督厉声喝道:“把他押下去,带回总督府地牢!” “砰——!”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从加斯帕尔身后传来,宫殿大厅的正门轰然紧闭! 就在同时,门外立刻传来一阵整齐划一,连绵不绝的脚步声和甲胄与刀剑碰撞的响声…宫殿大厅两侧的窗外,已经能隐约看见整排整排拜恩骑士们的身影。 震惊的加斯帕尔总督难以置信的盯着大门,眼神中闪过一丝凶厉,回首死死盯着正座上面若冰霜的女伯爵: “夏洛特·都灵…你想做什么?” “这话不是应该由我来问您吗,总督大人?”剑眉横立,端坐在上的夏洛特回敬了他一眼,白皙的双手正死死抓着扶手不放。 “这里是赤血堡,都灵家族的领地…您跑到我的家里抓人,居然都不问身为主人我的意见,还要喝令我要做什么,岂有此理?!” “这里是赤血堡,但也是帝国的疆土——我是陛下钦点的拜恩总督,抓捕凶杀案的罪犯是理所应当!” 加斯帕尔总督冷哼一声:“怎么,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解释?我不需要解释。”黑发巫师勾起嘴角,微笑着摇摇头:“这只是一次显而易见的栽赃陷害,加斯帕尔大人;我昨天刚刚抵达赤血堡,没有作案时间;我和总督府的副督军从未谋面,也没有作案动机;事实上,如果不是他死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因此还请您解释一下,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杀死了副督军大人,又留下了什么证据?” 加斯帕尔的表情一愣,诧异的目光摇摆不定。 “没错,如果有证据的话还请您明示,总督大人。”看到被黑发巫师逼得哑口无言的加斯帕尔,夏洛特的嘴角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但如果没有…也请您不要觉得,都灵家族是可以被外人肆意羞辱的!” 拜恩总督攥紧拳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轻蔑至极:“无论如何,这位洛伦·都灵阁下都与这起凶杀案有所牵连…如果我执意要将他带走,您准备怎么办?” “您是赤血堡的伯爵,而我是帝国的拜恩总督;夏洛特·都灵大人,请问都灵家族…是准备抗命吗?!” 剑眉冷对,女伯爵攥紧的手掌青筋崩出,白皙如脂的额前已经是细汗密布。 这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夏洛特在竭尽全力的掩盖自己内心的怒火…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的羞辱她和她身后的都灵家族! 加斯帕尔已经说得很露骨了,连最后一个遮羞布也直接撕得粉碎…没有证据,没有理由,他就是要当着自己的面,将洛伦·都灵从赤血堡的宫殿带到总督府的地牢! 不答应,就是抗命! 大厅之内十几名总督护卫,却连一丝一毫的呼吸声也听不到;门外的骑士们已经长剑出鞘,却连一丁点儿的动静也没有。 双方,都已经是箭在弦上! 加斯帕尔总督的表情很难看…他来到这里仅仅带了十几名护卫,如果这个疯女人真的什么也不顾及,自己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大厅。 十几步的距离,自己可以同时干掉眼前这个碍事的黑发巫师和坐在上面的夏洛特,但自己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副督军的死,加斯帕尔当然早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尼尔顿那个家伙还没有欺瞒他的胆量,他也很清楚眼前的黑发巫师是什么人。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得假装不知道洛伦的真实身份…否则对方也是一名帝国子爵,自己就不好抓他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会命令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第一时间抓住这个叫洛伦·都灵的,找个罪名尽快除掉他…从皇储殿下当时的口吻来看,这个黑发巫师也许会是个麻烦。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亲信…若是布兰登殿下和都灵家族联盟,夺回公爵头衔……对自己,那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第一百三十八章 质问(下) 赤血堡宫殿的大厅内,剑拔弩张的局面依旧僵持不下,不论是加斯帕尔总督还是夏洛特,都没有半点退缩的打算。 气氛越来越压抑,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栗的女伯爵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密,紧咬的下唇多出了些许红色却仍未知,几近停止呼吸! 加斯帕尔依旧没有松口的意思,凌人的气势犹如阴霾般笼罩在夏洛特娇躯周围,耳畔仿佛都能听到他杀气腾腾的声音。 交!还是不交?! 虚伪的脸孔,精妙的手腕,怀有深意的话语…今天全部都被加斯帕尔撕得粉碎,彻底露出了他择人而噬的嘴脸。 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苍白的夏洛特·都灵从座椅上起身;犹豫和惶恐在她的身上仅仅持续了数秒,女伯爵便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威严和勇气,抬头仰视大厅的拱顶。 那上面是一副精美的油画,年幼时的夏洛特还曾经和几位画师一起进行过壁画的修补工作……画中所描述的,正是传说中那一位在圆桌议会上,都灵家族的先祖被十二位骑士领主推举为骑士王的情景。 荣光会因岁月黯淡,但绝不会销声匿迹……堂堂正正的受戮而死,也好过让都灵的荣光蒙羞,破灭在自己手中! 猛然间,夏洛特瞪大了眼睛,目光犹如骑士长剑般刺向加斯帕尔;锐利的眼神让拜恩总督一下子愣住了,随即表情中多了一丝惶恐。 门外已经能听到骑士们拔剑的声音,站在加斯帕尔身后的总督卫队也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冲上去将站在台阶上的女人碎尸万段! 这个女人,她真的疯了吗?! “加斯帕尔大人,以都灵之名,我……” “等一下——!”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和清脆的响指打断了女伯爵气势满满的话语,也让肃杀的气氛猛然一滞。 表情愕然的拜恩总督和女伯爵眼神中同时露出了不快,蹙眉看向依旧被刀剑加身,却打断了他们交谈的黑发巫师。 “无意打断二位的争吵,只是…突然觉得你们可真有意思。”轻笑一声,勾起嘴角的洛伦无奈的笑了笑: “一个要抓我,一个要留我…却没有一个问过我本人的意见。” “真的,你们就没有感觉到这其中古怪的地方吗…你们想到的全部都是对方,丝毫没有在意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想法,都在…自以为是的‘替我’着想。” “在你们嘴里,我好像就和一个死物没什么区别…是吧?” 洛伦嘴角的笑意越弄,眼神愈发的冰冷:“真抱歉啊,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这些人…也能决定我的生死了?” 台上的夏洛特先是诧异,随即恼恨的看着这个打断了他的黑发巫师; 相较之下的加斯帕尔就简单多了,从头到尾就没有正视过他,轻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别误会,我并没有羞辱你们的意思……” “但是呢,在洛泰尔的时候吸血鬼没能杀死我;” “在古木森林,食人魔没能杀死我;” “在埃博登,那些变异的魔物和邪神躯壳也没能杀死我;” “断界山要塞的审判官,冰川荒原的魔物,邪神莱曼特斯的走狗…都没能杀死我。”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嘴角弯起一个讽刺得弧度,洛伦故意歪着头:“究竟是谁给了你们自信,觉得自己可以主宰我的死活?!” 女伯爵震惊的看着黑发巫师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拜恩总督冷漠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侧过视线看向身旁的护卫: “动手,杀了他!” “不要——!” 就在夏洛特惊呼的刹那,一个更猛烈的响声在宫殿大厅内响起。 “轰————!!!!” 耀眼的金红色毫无预兆的炸裂,面色一惊的众人只来得及闭上眼睛,躲开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洛伦依旧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架在他脖颈间的长剑都已经变成了他脚下的焦黑的碎片。 整整半数的总督卫队倒在大厅的地板上,伤痕累累,生死不知! 加斯帕尔的表情猛然一变,恐惧而愤怒的盯着眼前轻轻拍打着身上尘土,悠闲自得的黑发巫师:“你……” “我是埃博登正式承认的导师级施法者,帝国子爵,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巫师顾问;总督大人,您以为……” 洛伦面无表情的迈步上前,惊惧的加斯帕尔向后一退,两侧尚且清醒的护卫们立刻将他保护在身后,警惕而不安的盯着手无寸铁的黑发巫师。 “我…是凭什么得到的这些头衔?!” 大厅之内,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而压抑的难以呼吸…只不过这次局面已经完全颠倒过来,强势的拜恩总督反而成了被压制的一方。 “而且作为拜恩的总督,加斯帕尔大人您对夏洛特·都灵伯爵如此相逼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更何况伯爵和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关联。” 加斯帕尔脸色一片铁青:“洛伦·都灵,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既然您怀疑我和吸血鬼杀人事件有所牵连;那么作为帝国子爵,我当然也有权利和义务为自己洗清罪名。” 洛伦淡然而轻松的开口道:“一个月。” “嗯?!” “一个月后,我就会抓住吸血鬼杀人案的真凶,并且拿出铁一般的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届时还希望总督大人可以做我的见证者。”洛伦看向他,目光锐利如剑: “可以…吗?!” 大厅内,不论是卫队的士兵还是台阶上的夏洛特,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个口放厥词的黑发巫师,仿佛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说的一样。 “十天!” 面色难看的总督死死盯着洛伦的脸:“我只给你十天时间!” “可以!”洛伦飞快的答道:“但前提是在这段时间内,总督府必须归还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取消对赤血堡的戒严!” “成!交!” 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个词,嘴角抽搐的加斯帕尔总督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总督卫队使了个颜色,迈步就走。 宫殿大厅的正门缓缓打开,看着队列整齐,近百名持剑而立的骑士们随着“吱嘎作响”的门轴声有序的列成两队,在门外的阶梯中央留出一条道路。 赤血堡总管,查尔斯·格伦威尔就站在门外道路的正中央,他双手背在身后,毕恭毕敬的站在加斯帕尔总督的面前,神情淡然的向他微微躬身: “加斯帕尔大人,慢走不送!” 那一刻,面无表情的拜恩总督和赤血堡总管之间碰撞的杀气,几乎已是肉眼可见。 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加斯帕尔闭口不言,快步从查尔斯的身旁经过。 看到他走远了,大厅内的女伯爵和黑发巫师才终于松了口气。 直至离开了漫长的阶梯,紧绷着脸的加斯帕尔才猛然停下脚步,背后一阵湿冷湿冷的触感…整个脊背都已经让自己的冷汗浸透了! 真是…太凶险了! 那个疯女人…如果当时那个黑发巫师没有突然打断她的话,恐怕此时此刻自己早就和都灵家族兵刃相向,刀剑见血了吧? 加斯帕尔自认是帝国的忠臣,也是康诺德殿下的忠臣…但如果要为了这种事情让自己把命丢掉,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但是要在十天之内找到吸血鬼……加斯帕尔咧开嘴角,看着身后的赤血堡宫殿,眼神中藏着满满的讥讽。 令康诺德殿下如此忌惮的对手…看来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道歉(上) “对不起,洛伦,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这副样子。” 面色苍白,眼神里还有几分疲惫的小个子巫师满是歉意的开口道,就连一旁刚刚知情的灰瞳少年也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愿让人看到他愧疚的表情。 十天之内,要在赤血堡找到肆虐的吸血鬼,并且拿出铁一般的证据…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不用担心,既然他敢答应…就说明这家伙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手捧酒杯的女伯爵冷漠的瞥了黑发巫师一眼:“我应该没有猜错吧,洛伦子爵阁下?” “诚如都灵女伯爵所言,差不多是这样。”洛伦摊开双手,无奈的笑了笑。 娇哼一声,一副“果然如此”表情的夏洛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挡住了嘴角翘起的弧度。 十天的时限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拜恩总督交出赤血堡的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并且解除对整个赤血堡的戒严——这才是眼下对都灵家族伤害最深的举动,也是最关键的麻烦。 不论吸血鬼是真是假,只要主动权还在总督府的手中黑发巫师就很难有什么作为,不管他到任何地方都肯定会被重重监视,束手束脚。 当然,即便是眼下接触了对方的控制,私下里的监视一样不会少…但暗地里的小动作肯定不比明面上的巡逻队,同时也会让对方失去直接控制自己的理由。 十天……这次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宽裕啊。 星光璀璨下的喷泉庭院,十余盏萤石吊灯围绕四周,用微弱的白光照亮整个庭院——几年前才刚刚在埃博登出现的发明,眼下已经变成了整个帝国贵族们追捧的“新玩具”,连帝国南端的赤血堡都能看得见。 “既然洛伦子爵已经有了计划,那接下来要准备做什么呢?” 微弱的荧光下,赤血堡总管查尔斯端着纯银酒壶出现,不急不缓的为女伯爵和其他客人们斟上满满一杯葡萄酒,放在他们的手前。 行云流水的动作优雅的如同舞步,却没有让一滴珍贵的酒浆洒在外面。 “等。” 轻巧的捧起,黑发巫师好似酒客般动作娴熟的摇晃着杯盏,将杯沿放在鼻下轻嗅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等?”在场的另外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看向洛伦的表情极为怪异。 “没错,因为眼下真正应该着急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位拜恩总督,加斯帕尔大人。”黑发巫师点点头,举杯朝小个子巫师比划了一下: “嗯…虽然只是猜测,但恐怕对方回去之后一定会急不可耐的报复我吧?” “我不明白。”夏洛特微微蹙眉: “你只有十天时间…如果我是加斯帕尔,这十天之内我会将所有线索一一清除,并且让自己的‘吸血鬼’蛰伏在暗处,等到时限已到…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落下,立于夏洛特身后的查尔斯微微颔首;路斯恩和艾茵虽然没说什么,但他们忧虑的表情显然也是和女伯爵同样的想法。 “说得好,精彩的推断。”洛伦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圆弧:“换成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有这种想法。” 沉默不语的女伯爵冷着脸,她最讨厌看到的就是黑发巫师这种故作姿态,还有点儿小得意的表情了。 “不过问题在于,这场斗争的关键并不是我和那位加斯帕尔总督大人,他真正的目的也不是要整死我…这只是顺带的…真正的核心都灵家族和拜恩总督府之间的权力博弈!” 手捧酒杯的洛伦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所以我敢断言,接下来的十天将会是赤血堡最可怕,最恐怖的十天——那个所谓的‘吸血鬼’将会在赤血堡肆无忌惮的杀戮,直至期限到来!” 话音落下,夏洛特和小个子巫师的表情还有几分困惑,沉吟的管家查尔斯和灰瞳少年却神色一惊,诧异的看向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 没错,他不是想这么做,而是不得不做…如果接下来的十天整个赤血堡上下相安无事,那这在都灵家族控制下的十天将会和之前动荡不安的局面形成最鲜明的对比! 到那时,从赤血堡城中的权贵到最底层的工匠农夫,哪怕是最蠢的蠢货也会立刻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限已到,拜恩总督就会声望丧尽,威严尽失! 到那天,都灵家族就将会有最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以受害者的身份统帅整个拜恩公国,向帝国请命废除拜恩总督一职。 届时,不论是趁机恢复自治权,还是夺回公爵头衔都是极有可能的…夏洛特·都灵,将会成为拜恩自古以来,第一位女公爵! 若是在古拜恩王国时代,那她就是拜恩的骑士王! 嘴角的笑意愈浓,笑而不语的洛伦津津有味的打量着杯中的葡萄酒——据说真正顶尖的拜恩葡萄酒,艳丽如血浆一般浓郁醇厚;摇曳之时,酒浆还会像麦酒的泡沫一样挂杯,留下抹不掉的暗红色。 微弱黯淡的星光下,杯中暗红的酒浆倒映着黑发巫师的面孔,还有嘴角勾起的弧度;仿佛照映出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加斯帕尔总督那张惊恐失措的脸庞。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十天…前两天我会四处走走,顺便让这家伙尽可能对我放松警惕;接下来如果加斯帕尔不蠢的话…他的‘吸血鬼’就会亲自上门,想办法将我做掉!” 黑发巫师猛然抬起头,面色微微有些狰狞: “只要我死了,布兰登·德萨利昂和都灵家族联盟的计划就会受挫,他将不得不在拜恩公国和帝都戈洛汶之间做出选择——无论哪一种,对康诺德皇储都是极为有利的!” “失去前者,他将丢失和东萨克兰亲王领抗衡的势力;” “失去后者,他将再也不能参与帝国的核心权力,拉拢更多的人加入自己的阵营。” 依旧是淡然的微笑,洛伦很是无所谓的解释道:“总之…目前的计划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对方动手——只要他没有耐心,破绽和线索早晚都会有的。” 说着,递给艾茵一个“放心”眼神的黑发巫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表情担忧的小个子巫师看向身旁的路斯恩,而站在女伯爵身后的管家查尔斯面色有些僵硬,看向洛伦的眼神有些微妙 静待时机? 我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呢…对付这种强势的敌人,遵守规则和保持双方的脸面都是愚蠢到不可救药的举动。 只有强大到可以无视规则的人才必须遵守规则,而尚且不能的自己…只有无视规则,不择手段,做对方绝对想象不到的事情才有绝对的胜算! 既不能将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愚蠢,也不能相信他们足够聪明;不论加斯帕尔总督接下来会怎么做,都要让对方按照自己的剧本来走。 接下来的十天,不知名的吸血鬼将会在赤血堡内大肆杀戮,但这次它的杀戮目标就要变一变了。 既然之前对方的目标是效忠于都灵家族的权贵,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总督府的爪牙和走狗了? 黑发巫师想看到的,是被鲜血染红的庭院,是一个个狂妄的家伙在临死前的哀嚎,是陷入恐慌之中,在死亡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赤血堡! 拜恩总督加斯帕尔,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情景和画面吗,那就让他一次看个够,让他在十天之中尽情的欣赏过去几个月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盛大舞台剧。 然后,等到时限来临…再亲自到府上…… 登门拜访! 第一百四十章 道歉(下) 午夜的赤血堡,穹顶是璀璨的星辰,庭院中则被淡淡的冷雾笼罩;薄如轻纱的雾水会在黎明时分化作晨露,为娇艳的夏花点缀上些许晶莹。 “有事?” 漆黑的庭院中,黑发巫师坐在和女伯爵相对而视的凉椅上,手指摩挲着杯盏的边缘,醇厚的酒浆随杯口的晃动而旋转。 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嗅其香的洛伦并没有饮用的意思,眼神困惑的看向特地把自己留下来的夏洛特。 “嗯。” 面无笑意的女伯爵只是微微颔首,同样毫无饮酒的兴致,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轻哼了一声算作答复。 对方沉默,洛伦也就只能很小心的猜测对方将自己留下来的缘故;这位女伯爵可不是什么心胸宽阔的人,自己今天在宫殿大厅的做派可以说大大得罪了她,所以让自己留下是为了等没人的时候训斥自己一顿? 嗯…这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 能够在外人和小个子巫师在的时候给自己留面子,恐怕对这位骄傲的女伯爵而言已经是极限;自己要是再不给她一个发泄的机会,早晚是要出事情的。 这倒不是刻意迁就,而是起码的尊重…人和人,因为教育背景和出身环境必然会有很大的不同,在关键时舍弃的不必要的脸面,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因为这就是他们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宁可一死也不得蒙羞。 算了,看在双方利益相关的份上,反正也就是…… “对不起。” “唉?!” 黑发巫师还没反应过来,眉头皱起的夏洛特就已经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严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合掌贴于身前,弯了下腰。 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的洛伦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的看着朝自己躬身行礼的女伯爵,手中酒杯落地也浑然不觉。 “虽然后知后觉,但我并不蠢……”缓缓起身挺起胸脯,女伯爵的表情非常平静,神色坦然: “你在宫殿大厅上的举动看似无礼,实际上却救了我一命…不然,恐怕这座宫殿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成为真正的‘赤血堡’了。” “即便我能和加斯帕尔同归于尽,但作为帝国权力象征的拜恩总督死在赤血堡的宫殿,都灵家族必然因此遭受重创…也许一代人,甚至两代人都无法挽回局面!” “而你为了救我和都灵家族,走了一步险棋,将加斯帕尔仇恨的目标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这份人情,是我欠你的。” “您不用客气,伯爵;我这么做只是因为……” “我不怕死,但…我想活;我要让在‘黑公爵’罗兰·都灵手中衰落的都灵家族荣光重现,让金狮子的旗帜再次飘扬在这片土地上!”夏洛特的表情决然,声音中听不出半点颤抖: “为达目的,即便是与魔鬼邪神做交易我也在所不惜!” 洛伦没有开口,平静的直视着那双眼睛,微微颔首。 孤身一人前往帝都,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谈判…连这么渺茫的希望也不肯放弃,足以说明她的决心。 漫长的沉默,午夜下的花园变得十分幽静。 “除此之外,我还要谢谢你。” 女伯爵的声音很是轻微,扬起的嘴角似乎是想要微笑,但下一刻就重新变成了冷漠。 黑发巫师看着她,欲言又止。 “在今天之前,不…是在加斯帕尔开口说出那句话的之前……”夏洛特攥着酒杯,鲜红的酒浆在杯中不停的振荡摇晃: “我绝对不敢想象他竟然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毫不畏惧的将都灵家族的尊严踩在脚下!”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至少会对赤血堡的金狮子有几分忌惮,即便再过分,也应该保持对等的尊重;哪怕失去了公爵头衔,我们也掌控了赤血堡数百年,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即便没落了也没人敢羞辱我们!” “我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加斯帕尔的眼中,我们双方的地位就从未真正对等过!” 夏洛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无与伦比的屈辱感:“在他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个傀儡,所谓的尊重和礼待都不过是遮羞布,安抚的招数而已;只要乐意,随时都可以将我们踩在脚底下!” “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也许我还被加斯帕尔虚伪的面具所蒙蔽,以为他还对都灵家族有所忌惮…也许永远都无法像现在这样,看到如此血淋淋的真相!” “既然已经看到了真相,我不会逃避…如你所言,这是都灵家族和拜恩总督之间的厮杀博弈。”女伯爵眼神决绝: “需要我做什么?”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从地上捡起失手滑落的酒杯,扬起嘴角:“首先…要明确自己的敌人。” “我们要对抗的只能是加斯帕尔,而不是拜恩总督…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帝国,那是眼下的赤血堡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 夏洛特安静的看着他,目光凝重。 “而如今人心惶惶,四分五裂的赤血堡,也正是因为总督府和都灵家族的对抗失去了效忠的对象——而现在你有十天的时间,将他们重新归拢到都灵的麾下,这才眼下最该做的。” “用你的手腕和气魄去征服他们!要让他们只能看见都灵家族的光辉和荣耀,看到一个强势而超乎意料的赤血堡伯爵,而不是背负着责任与沉重的夏洛特·都灵。” “让他们忘记你的性别,年龄,阅历和经验,而后在赤血堡伯爵面前屈膝。” 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洛伦那一幅开玩笑似的表情却极为认真:“我们要剪除总督府的走狗和羽翼,让赤血堡变成他们无从下手的铁板一块,因此内部的忠诚和稳定是必须的。” “而在整合了赤血堡之后,我们才能将目光放到整个拜恩…都灵是统治过拜恩的家族,旧日的威望能给你很多便利,而你身为女人的身份也能让对方一定程度上忽视你,不把你看做和他们对等的威胁。” 女人…… 这种说法让夏洛特微微蹙眉,但她也清楚洛伦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在就开始联合其他伯爵,会不会太早了一些?我担心这样会引起帝国的注意……” “联合?不…恰恰相反,你要做的是找到他们之间的矛盾,转移他们的视线;而后在他们相互对峙的局面当中成为调停者的一方,坐收渔利!” 黑发巫师缓缓起身,从女伯爵的手中拿走酒杯,斟入自己空空如也的杯盏:“你真的以为如今都灵家族和赤血堡面临的局面,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吗?亦或者…到现在还对都灵家族忠心耿耿,没有私下和拜恩总督达成过什么秘密协议?” “谣言,流言,动荡,暴乱……擦亮眼睛,你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暗中怂恿,资助和推动,让局面变得对他们有利。” 看着沉默的夏洛特,微笑的洛伦将酒杯重新塞在她的手里: “没关系。” “不论他们是敌人、朋友、叛徒、忠臣……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都会不得不退出这场游戏;” “因为赢家…只能有一个!” 轻轻在女伯爵的酒杯上磕了一下,端起杯盏的洛伦一饮而尽,而后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刻…… “谢谢你!” 突然开口的夏洛特让黑发巫师止步,但没有回头,只是笑笑:“我不是说了吗,这些……” “谢谢你……”咬紧牙关的女伯爵声音有些紧蹙,但却很决然: “洛伦·都灵!”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实的“魔鬼”(上) 赤血堡巫师塔……和洛伦过去见到过的巫师学院相比,实在是逊色不少。 不过这倒也并不让人奇怪——除了萨克兰和埃博登,帝国境内再没有哪个公国拥有完整的巫师体系;帝国的大部分地区都只有少量的巫师,以及较为松散的学派体系。 拜恩地区就是如此,因为整个公国的分裂,各个伯爵领都只有本地巫师所组成的巫师协会,正式的巫师一般只有十几位,拥有九芒星巫师塔导师资格的最多也只有两三人;至于长老级别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这里面除了因为拜恩更为兴盛的骑士制度,使得绝大多数人更愿意成为骑士之外,同样也有帝国有意无意的打压成分…巫师的诸多学科之中,最实用的是炼金学和草药两大学科,而这两科绝大部分的人才全部都集中在东西萨克兰。 来自帝国皇室的资助,工会和商会阶层的追捧,军队的重视…名誉和财富双重加持下,绝大多数的炼金术师和药剂师更乐意留在萨克兰;而在巫师的诸多学科当中,也只有这两名学科最实用,对一个地区的发展影响最大。 不过当随同而来的赤血堡管家查尔斯为他介绍过后,洛伦立刻就收起了初见时的轻视之心。 这座看起来简陋不堪,很是陈旧的的巫师塔,居然是弗雷斯沃克大师创办的?! 在埃博登的时候洛伦和弗雷斯沃克大师有过一面之缘,也曾到访过他在郊外的庄园,就连在巫师塔的正式入职仪式也是由他负责。 巫师世界虽然体系格局十分松散,但各个学派和学系之间的划分却很严格,九芒星巫师塔的十二位长老每一位都代表了一个重要的学派分支; 就如同弗雷斯沃克,他是维姆帕尔学院伯多禄院长的导师,而伯多禄是道尔顿·坎德的导师。 学派之间没有严格的学系划分,但对于认知层面上有着很严格的区别——光是自己见到过的科罗纳,艾尔伯德和弗雷斯沃克,他们三人对于虚空的态度就有利用、避讳、敬畏三种,基本上可以看做是学派之间的主要区别。 而洛伦比较另类…他是弗雷斯沃克学派的巫师,但真正接触到阀门却是在科罗纳的教导下,算是两个学派的杂糅——不过好在弗雷斯沃克大师和科罗纳关系不错,对这种事情也不会太在意。 整个巫师塔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但藏书和各种珍贵文献却非常多,保存着很多弗雷斯沃克大师和很多拜恩著名巫师年轻时的手稿,底蕴很是深厚。 洛伦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造访过弗雷斯沃克大师的藏书塔,这座巫师塔几乎就是藏书塔的“加强版”——所有的墙壁都被改造成了书橱,并且有专门的学徒负责管理,每层的功能和实验室也有明确的划分。 同时这里还有整整十名在九芒星巫师塔登记在册的导师级巫师,包括这座巫师塔,也是九芒星巫师塔的下辖机构之一。 光是这些,就足以让洛伦这个“外来户”收起他的轻视之心了。 ………………………………………………………………………… “就是这里了。” 宽敞的会长书房里,站在洛伦身后的管家查尔斯一边战战兢兢的打量着房间,一边开口说道: “这里就是‘吸血鬼’最后一次出现的凶杀现场——赤血堡巫师协会的会长,施法者麦卡伦·弗雷斯沃克,年轻时曾经当过一阵子流浪骑士和佣兵,他也是唯一一个在死前曾经反抗过的遇难者。” “我特地让巫师们把现场腾出来,并且摆放成案发时的样子。”查尔斯皱起眉头:“虽然很多痕迹都被总督府的巡逻队破坏了,但希望这样可以多少弥补一些。” “多谢了。”洛伦耸耸肩,回过头朝查尔斯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为那天我说的话怀恨在心呢。” “哪里哪里,该道歉的人是我——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算是利用了您的朋友。” 查尔斯彬彬有礼的低下头,谦卑一笑:“更何况这也是伯爵的命令,帮助您找到杀戮的真凶——身为赤血堡的管家,怎么能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呢?” 这家伙的笑容,还真是容易让人想起某个少年……摇了摇头,洛伦蹲下身来,打量着被摆放在地上的,巫师协会会长的尸体。 因为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虽然涂抹了一些防腐用的药剂和香料,但浓重的尸臭味还是令弥漫在整个房间里,让二人微微有些蹙眉。 洛伦挑了挑眉毛,但并不是因为气味,而是因为眼前的尸体,以及刚刚查尔斯所说的内容——死者的脖颈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裂口,双手和躯干部位都明显受到过很严重的重创。 这些都表明他在临死前的确曾经非常激烈的反抗过,以至于恼羞成怒的怪物砸断了他持剑和挥舞魔杖的双手,并且还将他踏倒在地,踩断了肋骨,为了防止他逃走又彻底毁掉了他的双脚。 还真是…暴虐至极,莫名不妙的感觉让洛伦隐约想起自己的某个熟人。 吸血鬼是一种非常稀少的怪物,罕见到连守夜人也会想活捉而不是杀死,普通人不会有太多和这种怪物战斗的经验。 这位会长大人居然还能在被偷袭的瞬间察觉,甚至反抗……如果是真的,那要么是会长的确身手不凡;要么就是吸血鬼触动了某些隐蔽的机关,才给了他反应的时间。 另外虽然总督府的士兵把房间里几乎清理的一干二净,但虚空力量的痕迹可没那么容易消除…强烈的残留反映,证明的确有某个很强大的怪物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除了这位会长大人,还有别的死者吗?” “还有两个人,都是会长本人的学徒。”查尔斯如实回答道,表情微微有些黯淡:“但他们…已经连尸体都不完整了。” 是被虐杀的吗…倒是很符“怪物”的风格呢。 “怎么样?”查尔斯很关心的问道。 “有点儿意外…但从伤口和打斗留下的痕迹来看,恐怕是真的——就算不是吸血鬼,也应该是某种极其强大的怪物,而且还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 叹了口气,起身的洛伦如实回答道:“加斯帕尔总督大人豢养了一头怪物,并且用某种方式令它服从自己的命令…听起来简直荒谬,但却是眼下最有可能的答案了。” “这、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嗯…不好说。”洛伦转过身看向这个一脸担忧之色的管家,无奈的耸耸肩:“我曾经见到过一个懂得驱使食尸鬼的巫师,但控制低等食腐的食尸鬼和拥有智慧的吸血鬼…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即便是吸血鬼,袭击没有防备的巫师塔和戒备森严的宫殿那是两个概念,再强大的怪物也不可能一瞬间突破骑士和堡垒的防线,或是不被发现的出现在宫殿大厅的。” 当然,如果强大到巨龙那种地步也就用不着偷袭了…不过看查尔斯微微松口气的表情,洛伦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案发现场的一些勘察痕迹,还有证物我都已经让人带来了。”恢复正常的查尔斯双手背在身后沉声道:“需要也检查一下吗?” “嗯,那当然!” 就在两个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的巫师学徒突然跑了过来: “洛伦大人,我们找到了一个证人——他、他说自己看见过那个吸血鬼!”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实的“魔鬼”(下) 它很痛苦,很害怕。 冰冷潮湿的空气,不见天日的黑暗,滴滴答答的水珠,漫长而又静止的死寂……没有比这些更能带来痛苦和畏惧的事情了。 肌肤颤栗,肢体无力,思维迟钝,机能僵化……它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得弱小,在一点一点失去自己的力量…没有比这更可怕,更恐怖的事情了。 想要挪动头颅,但锁住脖颈和额头的铰链死死固定在墙壁上; 想要换个姿势,但肢体的关节都被贯穿并且牢牢锁住; 即便将所有的束缚挣脱,金属制成的牢笼依旧完美而且毫无漏洞,确保它绝对无法从这里逃脱只能乖乖的蜷缩在孩童大小的空间里。 虽然按照年龄计算,它的确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幼崽而已。 它不明白为什么创造它的人,还要同时创造出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只能张开嘴,用虚弱无比的胸腔和喉咙,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嚎声。 它很痛苦,很害怕…害怕到要用水滴计算时间,用黑暗当成幻觉,拿冰冷回忆触感,将寂静视作沉湎——当痛苦和害怕都变得习以为常之后,曾经的美好就变得无比珍贵了。 真的好想再体验一次温暖,柔软的滋味儿啊…… 但它只能期待着,期待着脚步声再一次临近,趴在牢笼上,为自己打开身上的枷锁,然后温柔至极趴在自己耳边,轻声告诉自己…又到进食的时间了。 “啪嗒!” 熟悉的脚步声…它猛然抬头,几乎被铰链勒断的脖颈和头骨也无法阻拦,激动到颤栗的心情瞬间温暖了它的内心。 又能够撕扯那柔软舒适的小东西,吮吸那温暖甜美的液体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兴奋至极的它对着牢笼外拼命的嘶吼着,试图让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善意;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朝对方咧嘴做出一个开心和欢迎的微笑。 对,要耐心,要有耐心…吵闹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吵闹的孩子…没有玩具和好吃的。 要对主人…侍以忠诚。 嗜血的嘶吼声渐渐停歇,战战兢兢的督军尼尔顿已经是面若筛糠,额头和身后的冷汗几乎快让衣服湿透了。 “没用的蠢货!” 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加斯帕尔总督将目光瞥向身后,轻蔑的打量着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拜恩的流浪骑士当中还有点儿声望,也是自己手底下为数不多能领军的人才,早把他一脚踹出总督府的大门了。 虽然拜恩的骑士冠绝帝国,也有不少著名的骑士家族…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绝对的忠诚,以及过分看重名誉。 并不是说他们不会背叛,逐利之心和趋利避害的人性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但是在拜恩如果一个骑士毫无理由的叛出自己效忠的对象,被看做是叛徒,代价非常沉重! 小到逐出家族,变成和佣兵为伍的流浪骑士;大到人尽皆知最后变成路边落水狗,甚至会遭受整个拜恩骑士阶层的追杀,逃亡在外也会被重金悬赏。 这绝对不是哪一位伯爵出钱悬赏,而是全拜恩的人都会集资,即便领主为此征税也没人会有丝毫怨言——加斯帕尔曾经亲眼见过一次,五千万银币,外加一座两百年历史的酒窖和庄园悬赏一个人头,领赏者还被加封为“冠军骑士”头衔。 而这位骑士眼下就在拜恩的暴风堡,是格伦威尔伯爵的左膀右臂。 眼下自己还用得着这个废物,等到彻底解决了赤血堡再收拾他…冷哼一声,拜恩总督不再去看身后已经快吓尿的窝囊废,表情凝重的迈步向前。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牢笼的锁被打开了;蠕动的怪物颤栗着,发出兴奋的嚎叫声。 本能的恐惧感告诉加斯帕尔,这样做很危险…但他眼下已经没有机会了,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而已。 在离开赤血堡宫殿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很可能中了那个黑发巫师的圈套…对方想要的根本不是十天的期限,而是夺回赤血堡的控制权! 一旦这十天赤血堡安然无恙的度过,那用不着什么铁证和吸血鬼的脑袋,自己的末日就要到了! 必须要抢在之前,在他找到证据和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前,让赤血堡重新陷入混乱和死亡的恐惧中…… 粗暴的拽住铰链,表情狰狞的加斯帕尔总督将半张脸贴在怪物身上,一片小小的亚麻布被他放在了怪物口中,声音有些颤抖: “这一次你的食物是…都灵!” 一阵粘稠的蠕动声过后,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再次响起! ………………………………………………………………… “哎呀,又见面了。” 巫师协会的会长房间内,坐在茶几前的洛伦拿出了自己最友善的微笑,看向被两名巫师学徒架着进来的少年。 也就是在赤血堡城门外,企图“勒索”他的那个。 脏兮兮的衣服,满是伤口的手臂和稚嫩的面庞,还有一双精明的大眼睛,害怕拘谨且坐立不安的左看右看,视线的余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黑发巫师的脸。 嗯…真的和帽子很像呢。 “他们在告诉我有证人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算是一个小小的惊喜吧。”微微一笑,洛伦轻描淡写的端起酒壶:“怎么样,要喝点什么吗?” 但这个微笑落入少年眼中,简直就和露出獠牙的魔鬼无异! “那、那个…那个大人,老爷、老爷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敢了!”精明的眼珠上下乱转,少年的脸上一秒钟就露出了惊恐不安的表情: “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巫师老爷告诉我有奖赏我才来碰碰运气的,我下次再也不敢这么干了,您就饶了我吧!” 说话间,他的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淌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乎涂满了整张脸。 “真不知道的话也没关系,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不用担心门外的巫师,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表情平静的黑发巫师淡然的开口道,斟了满满一杯的葡萄酒:“来,稍微喝一点吧。” “谢谢,谢谢大人!” 双手接过酒杯,感激涕零的少年捧起来抿了一口,喉咙上却没有动一下。 害怕我下毒么…这个小鬼,警惕心还不是一般的强。 看破他的洛伦却没有说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洛伦,是一名巫师。” “我没有名字,但他们都管我叫靴子。”少年用酒杯挡住脸,很警惕的看了洛伦一眼:“下城区没人要的小鬼,我都认识!” “不错的称呼啊…靴子,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要撒谎呢?” “嗯?!” “其实…在你进来之前,我有过一个猜测。”摊了摊手,洛伦微笑着摇头:“为什么一个普通的,街边随处可见的孩子能发现吸血鬼的踪迹呢?” “呃…这个,我刚刚说了那只是骗……” “不,你看见了;只不过你看见的不是吸血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和我一样。”洛伦平静的开口道:“他委托给你一项工作,告诉我一个我绝对找不到的线索。” “但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你这么聪明…即便我没有去,你也可以推脱说我不相信你;你很聪明,猜到这件事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不想惹祸上身。” “……” “来,我们玩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我说你答,只能摇头或者点头——例如,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 “他是不是已经不止一次和你做交易了?” “他是不是还经常勒索你,抢走你费尽周折偷来的铜板?” “他是不是威胁过,说完不成任务就会有人受伤?” “他…是拜恩总督府的人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客人上门(上) “所以…这就是你们忙碌了一天的成果?” 赤血堡宫殿大厅内,打量着表情尴尬的查尔斯,有些恼怒的女伯爵冷哼一声,侧目咬牙切齿的盯着某个毫不内疚“罪魁祸首”: “证据没有找到,线索没有找到,案发现场只调查了一个地方,连唯一的证人也被跑掉了……两位先生,你们真的很悠闲啊!” 抱着月影猫(艾莉儿)的小个子巫师站在一旁,苦笑着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夏洛特会有怨气是理所当然的…今天是十天期限的第一天,夺回了下城区的控制权并且解除了戒严的赤血堡简直是一片焦头烂额,到处都是各种问题和麻烦。 她要倾听农夫们的抱怨,要和贵族们做利益交换,要安抚外来的商旅,要让市场和贸易恢复稳定,要用人头震慑尚不低头的宵小…短短一天之内,光是各方的代表她就接见了几百人! 每一个会面者,她都能说出对方的名字和家世,甚至包括最近的近况,倾听他们唠叨和琐碎闲聊,然后用或是微笑,或是凛人的气势让对方倾心…然后十分钟后再来下一位,周而复始。 一天一夜,除了润喉的清水外,女伯爵没有沾一滴酒,没有吃一块面包;一天一夜,动荡不安数月的赤血堡恢复了往日的稳定,城防顺利交接,总督府的巡逻队被遣散,没有因为突然解除的戒严而出现任何混乱的局面。 自己忙碌了一整天,对方却悠闲的连唯一的证人也放掉了…始终在一边旁观的小个子巫师特别能理解夏洛特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过嘛…也并不算出乎意料就是了;洛伦这个大坏蛋,本来就不是能让人省心的家伙。 “万分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满怀歉意的管家查尔斯低下头,紧蹙着眉头:“如果我稍微劝谏一下的话,也许洛伦阁下就不会……” “我没有问你!查尔斯,到一边去!” 深吸一口气,面色难看的女伯爵死死盯着黑发巫师:“你这么做,不打算替自己解释一下吗?” “唉?”洛伦莫名的翘起嘴角,一副强忍着笑的表情:“你这个口吻…听起来和加斯帕尔很像呢!” “洛伦·都灵!” 夏洛特怒哼道,表情越来越气恼:“我现在没有和你开玩笑!” “呵呵哈哈……呃,抱歉,但这个太有意思了。”黑发巫师直接笑出了声:“说真的,你本着脸的时候,差不多要比平时更漂亮一点儿…嗯,对,就是这种…呃,这样就有点儿过了……” 冰冷的袖剑抵在黑发巫师的下巴上,面若冰霜的女伯爵脸色已经从气愤变成了狰狞;站在后面的查尔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不敢这个词有贬低的意思。”洛伦笑容不减:“我建议换成‘舍不得’…怎么样?” “洛伦——!” 就在这一刹那,表情严肃的艾茵瞪大了眼睛,和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着,湛蓝的眸子平静如水:“注意一下…不要太过分了。” 叹了口气,黑发巫师有些无奈的推开脖子上的袖剑;愤愤不平的夏洛特依旧面带不满之色,冷哼一声。 “我只有一个问题…事到如今,我们真的还需要所谓的证据吗?”洛伦平静的看向板着脸的女伯爵,目光一刻不曾偏移。 “怎么不需要?!” “真的需要吗?”黑发巫师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难道只要我们拿出了证据,他就能乖乖的承认错误,乖乖的跑到帝都在陛下面前请罪了吗?” “开什么玩笑?请罪……”洛伦冷笑一声,平静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难道请罪就能抵消他这段时间犯下的罪孽,就能让都灵家族受到的屈辱统统换回来了?” “那怎么行,那不就太便宜他了!” “要让他一倍…不,是十倍百倍的还回来!让他颜面丧尽,威严尽失,让他在拜恩彻底无法立足…既然都决定动手了,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怎么行?!” 被黑发巫师杀气四溢的双瞳对视,呼吸有些压抑的夏洛特本能的扭过头去,不自然的挺起胸脯: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巫师协会,见那个叫靴子的小鬼?” “那是因为我至少要知道敌人是谁,实力如何。”洛伦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耸耸肩:“至于靴子,当然是确认对方的计划——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会傻乎乎的跑到他说的地方吧?抱歉,我还有蠢到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脚踏进敌人陷阱的地步。” “但我们已经……” “他就要动手了。” 突兀的打断了表情紧张的查尔斯,洛伦凝重的眼神从在场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很快,我敢保证。”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加斯帕尔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他好不容易趁你离开时夺得了权力,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大厅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安静,四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喵~~” 突兀的猫叫声,愣住的三个人几乎同时看向小个子巫师的方向;同样吓了一跳的艾茵面色涨红,紧紧抱住怀里的月影猫(艾莉儿),表情有些窘迫: “那、那个…梅琳(艾莉儿)她不是故意的!” 从紧张中恢复过来的管家查尔斯温和的释怀一笑,一旁的夏洛特也微微松开了紧抿的嘴角,有些嫉妒还有些眼红的偷瞥着小个子巫师怀中的月影猫。 只有黑发巫师依旧紧绷着脸,和月影猫那双猩红的眼珠四目对视着。 在场只有他知道,这可不只是一只普通的月影猫,还是能够和阿斯瑞尔分庭抗礼,占据着吸血鬼身躯的邪神! 轻轻一个响指,“精神视界”的波纹迅速向周围的扩散……还未等洛伦彻底完成探索,一个陌生的黑影就已经闯入了他的侦查范围,而且正在迅速靠近! “洛伦…怎么了?” 察觉到些许的异样,小个子巫师担忧的走上前来:“你的表情…有点儿奇怪。” 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转过身,凝重的看向宫殿大厅的正门,语气沉重:“来了。” 没有多说什么,但另外三人的表情同时一变! “宫殿外有将近百名护卫骑士把手,还有城堡的卫兵……”惊愕的查尔斯难以置信:“他、它是怎么…难道说那些人都已经……?!” “冷静!” 黑发巫师低喝一声,打断了查尔斯的话:“如果对方在宫殿外大开杀戒,我们早就能听见动静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来报信,说明目标十分明确;查尔斯!” “嗯?!”管家猛然抬头。 “带伯爵和艾因离开,有可能的话尽量多带上几个卫兵,顺便把路斯恩找回来。”洛伦平静的开口,虽然是在和查尔斯交谈,目光却在看着夏洛特: “现在不是逞强,也不是你们舍生取义的时候…活下去,才能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明白了吗?” 女伯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攥紧拳头,转身快步离开,连带着查尔斯也只好赶紧跟了上去。 洛伦回过头,目光转向身旁的小个子巫师;艾茵的表情很平静,既没有激动和兴奋,也没有担忧和惶恐。 小个子巫师右手伸向口袋,将她的“亮银”塞在洛伦怀里:“这把比不上熔炉镇的那一个,只是纯银的…小心一点。” “尽管放心。”洛伦挑挑眉毛,轻笑出声: “我还是学徒的时候都能收拾掉一个吸血鬼,这次…不会有什么不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客人上门(下) 月如银钩。 好饿啊……它这样想着。 午夜的赤血堡宫殿,就如同一道竖立在山丘之顶的巨大阴影,只有些许的烛光和卫兵们手中的火把能够照亮些许地方。 它步履蹒跚的在阴影中潜行着,饥肠辘辘让它的内脏不停的蠕动着;不断的吞咽着口水,獠牙之间的血盆大口不断的传来低沉的嘶吼。 它开始迫不及待了。 上一次的“狩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但它依然清楚的记得;那流入口腔的温暖,獠牙与利爪间柔软的触感…光是回忆就让它流涎不止。 不过真正让它“印象深刻”的原因,是那个“食物”居然还会反抗,虽然也只是给它增加了一点点小麻烦,顺便因为“食物”太吵了,还让它多了两个饭后的“小点心”; 那个滋味儿…真的是太美妙了。 没有主人的命令,它是不可以独自“狩猎”的,否则主人就会很严厉很严厉的惩罚自己…那种感觉…光是现在回忆起来,就让它无比的恐惧。 越来越近了…黑夜之中,赤血堡宫殿的大厅逐渐显露出了它的身影。 正门就这么敞开着…不过这不是问题,就算是关闭的它也有打开的办法。 站在门外,它已经能闻到“猎物”的味道了——新鲜、强壮、滚烫、柔软、活力十足的猎物; 而且还和上次那个敢反抗的一样,有一种十分诱人而且很熟悉的芳香; 这次的猎物…会不会也敢反抗呢;如果反抗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出现的“食物”都吃光光呢? 就在走进大门的那一瞬间,漆黑的大厅中突然多出了一点光亮……先是微弱,而后逐渐明亮,最后无比的刺眼! “都灵…之火!” “轰————!!!!” 崩裂的响声炸裂开来,将死寂撕得粉碎;烈焰连带的风压几近令人窒息,“砰!”的一声将大门紧紧闭合! 火光盛烈! 刹那间,整个大厅都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在最后的一刹那,死亡的压迫感驱使着它躲在了廊柱后面,总算没有被迎面扑来的烈焰瞬间吞没;警戒的躲在暗处,死死盯着那个站在阶梯上的身影。 低沉的嘶吼,宣泄它心中的恐惧和愤怒。 “如何?” 右脚踏前,左手持剑的洛伦还保持着刚刚挥斩最后的动作,凝聚在“亮银”剑尖上的“火刃”也已熄灭;漆黑的瞳孔抬起,看向眼前的黑暗: “可否…合你的胃口?” 回答他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尖啸炸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连空气也在震颤着;一瞬间整个大厅的烟尘和余烬瞬间熄灭,凝成实质犹如气浪般朝周围散开。 没有犹豫,洛伦立刻开启了“超越感知”——熟悉的触感再次涌动,随着眼角下多出两道灰蓝色的纹路,漆黑一片的大厅在他的视野里终于明亮了起来。 从最早在维姆帕尔学院,这个高阶魔咒几乎“陪伴”了洛伦每一场战斗;严格意义上说,洛伦对它的熟悉程度甚至要超越都灵之火。 而洛伦也终于看清了他眼前的“吸血鬼”究竟是什么模样。 狰狞的獠牙…… 如刃的利爪…… 猩红的竖瞳…… 漆黑的毛发…… 可怖的身影…… 原本应该只出现在断界山冰川荒原的狼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赤血堡宫殿大厅。 不,这绝不是普通的狼人,这是要比只能在荒野中狩猎落单骑兵恐怖得多的突变怪物…那犹如实质的杀气,还有堪称可怕的虚空反应,甚至还在维姆帕尔学院的吸血鬼之上! 这种怪物…不能给它机会。 “愿虚空与你同在——!” 剑锋挥舞的刹那,灰蓝色的剑芒从“亮银”的剑尖涌出,震颤着犹如一道光束般飞快的袭来。 没有犹豫,更没有准备;简单到检点的突刺,拽过一道蓝光。 提剑、扬剑、突袭而后…刺! “铛——!” 碰撞的瞬间,犹如利刃交错的声响炸开;透过迸溅四射的火光,猩红的兽瞳和漆黑的眼珠四目对视。 糟透了…… 怪物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悍,亮银的剑芒不仅没能斩断它的爪子,甚至还被拦了下来;撞击的作用力下,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手臂里骨头的哀鸣声了。 被打断了“进食”的怪物愤怒的嚎叫着,就像是吃零食被打断了的孩子一样懊恼;胡乱扬起着它的右爪,向黑发巫师袭来。 刹那之间,留给洛伦反应的时间连一秒都没有…右手扬剑挡住由上而下的爪子,左手张开对准了怪物的肩膀,如果那个玩意儿还能被称为“肩膀”的话……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如果棒球或者钟摆也能成精的话,那它们一定非常能够理解洛伦此刻的心情 武器上和原力冲击相合的反作用力,将黑发巫师整个人直接凌空撞飞出去! “铛——!” 硬生生拼着手腕受伤,将剑芒插进地板的洛伦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沟壑,几乎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在身后的阶梯前停了下来。 等到这场战斗结束,光是这座大厅的维修费就会让那位女伯爵恨不得捅死自己吧?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杰作”,洛伦的嘴角很勉强的露出了一丝苦笑;沉重的呼吸让整个胸腔都在燃烧,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都快不受控制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身体似的。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敢有片刻的松懈,漆黑的瞳孔中依旧和怪物死死对视着;不知何时,鲜血已经从鼻子里淌了出来。 亮银的剑芒是最纯粹的虚空力量,并非实质而是爆炸……原则意义上,除了秘银这种克制着虚空力量的金属之外,应该是不存在能够和它抗衡的武器才对。 不对…应该是以任何形式存在的物质,在它面前都应该瞬间就被炸碎或者斩断成两截。 但是刚刚…它挡住了。 连麦兹卡、艾莉儿这等邪神都无法抵挡的武器,居然被它用自己的爪子给挡住了? 这个长得酷似狼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怪物?! 剑芒散尽,单手持剑的黑发巫师迈开左脚,全身上下的肌肉绷紧;力量在身体里涌动着,迟缓的摆出了拔剑应敌的姿势。 趴在地上的“狼人”还在哀嚎着,被“原力冲击”砸断右臂挂在身上,扭曲的已经不成样子。 下一秒,它硬生生将断掉的右臂拔了下来,硬生生拽直而后猛地用力砸上去;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嘎吱作响,哀嚎声也逐渐变成了低沉的嘶吼。 扭曲的臂膀骤然颤栗!黑暗之中,毛发下的肌肉剧烈蠕动着,将砸坏的右臂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有被撕裂的伤口,还能证明它刚刚正面挨了一记“原力冲击”的事实。 洛伦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有眼神愈发的凝重,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感觉如何?” 面对着眼前的怪物,洛伦再次轻声开口道:“还准备…吃了我吗?” 回答他的,是更加低沉可怖的嘶吼声和一双贪婪至极的竖瞳;打量着黑发巫师的同时,还饥渴的舔舐着自己的獠牙。 粘稠的涎水从獠牙间滴落,在余烬熄灭的地板上化作一阵青烟。 好饿…真的好饿啊,好久都没有“狩猎”了。 明明只是个“食物”,居然害得自己那么疼…越是疼,肚子就越是饿,“食物”闻起来,就越是美味啊…… 一定非常“美味”吧,就算不只抽干他的血,把他连肉带骨头的…和脑袋一起嚼碎,也应该没有关系吧? “砰——!” 空气炸裂的尖啸声中,巨大的阴影向着黑发巫师扑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猎食者(上) 轰鸣声响起的瞬间,咆哮的怪物已经从正面向洛伦扑来;巨大的阴影和凶恶的杀意,带给人无比接近死亡的压迫感。 气势凌人! 风压迫近的刹那,在黑暗中折射着月光的“亮银”已经再次扬起;将剑锋藏在身后的洛伦再次架起了拔刀斩的姿势,漆黑的眼睛和那双猩红的竖瞳死死对视着。 精力在飞速消耗,紧绷的手臂青筋暴露,像是某种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流淌,并且逐渐汇聚于双手紧握的“亮银”之中;热浪随风压逼近,脚下熄灭的余烬已经重新燃起。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延长,被扭曲撕裂的空气当中,“狼人”魁梧的身影却如鬼魅般不断的突刺,二十步的距离对它而言仿佛也只是一呼一吸而已。 就在黑发巫师准备迎击的刹那,他猛然瞪大双眼…死亡的临近感突然而来,心弦随之一颤! 下一刻,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没有片刻的犹豫,迅速向右侧滑步闪避,躲开了和怪物的正面交锋;同时手中的利刃剑芒涌射而出,拽过一道弧光。 “轰————!!!!” 扑来的怪物一击落空,紧接着就是墙壁碎裂,犹如爆炸般的巨响;一瞬间烟尘弥漫,崩裂的碎石犹如雨下,散落在地。 烟尘散去,视线所及的之处只剩下一片瓦砾废墟。 赤血堡伯爵的橡木椅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大理石砌城的墙壁塌陷出一人高的大洞,墙壁上的黑底金狮子纹章旗帜不翼而飞;脚下青石板拼接而成的阶梯和平台更是尽数崩裂,靠近中央的部分更是犹如沙土一般,碎成了粉末。 而立于其上的狼人却只是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土,毫发无伤的扭过头,猩红的竖瞳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渺小”的身影。 这是个什么怪物?! 之前在检查尸体和打听情报的时候,洛伦一直以为它应该是类似吸血鬼的突变生物,或者某个手段高强的刺客,擅长潜伏动作敏捷但也仅此而已了;可眼下这东西的破坏力简直超乎想象,身体也强悍的不像话! 但现在他已经没时间去感慨了,对方一击落空正好给了自己调整节奏的好机会,再耽误下去,只会让自己越来越被动。 更何况就算是速度更快,破坏力更强,再坚不可摧的怪物…自己也并不是没有杀过! 下一刻,某种炸开的声音突然在黑发巫师的耳畔响起…那是利刃撕开空气,夹杂着费是崩裂的声响。 只是一瞬,扬起利爪的黑影已经扑到他的眼前;猩红的眼珠下,贪婪的血盆大口已经露出了它的獠牙。 来不及躲了! 刹那之间不允许黑发巫师再做多余的决断…利爪逼近的同时,左腿向后跨步,剑锋落入右手;张开的施法者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若是失败,至少近距离爆炸的都灵之火能给它带来足够的伤害。 这是赌上性命的一搏! 撕扯空气的摩擦声在耳畔响起,漆黑的怪物露出了自己的獠牙,低沉的破风声从那深邃的血盆大口中传来,犹如死灵的召唤。 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他的反应力和动态视觉都提升到了身体的极限状态;暂时的强化,让那恐怖的身影在他的面前犹如静止的一般。 右手的“亮银”在指间不停的翻转,戴着“施法者”的左手闪烁着耀眼的金红色;毫无征兆之下,黑发巫师已经突入了怪物空门大开,毫无遮掩的胸膛。 落空了? 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复杂“概念”,却出现在了怪物的简单至极的思维当中;就在片刻的“头脑空白”之后,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令它浑身颤栗,猩红瞳孔中那个黑发巫师已经近在咫尺! 野性的本能和简单的意识在仓促之间想要逃离…但是来不及了! “愿虚空…与你同在——!” 闪避,转身,滑步……斩! “铛——!” 犹如两柄利刃的交锋,在刹那间,被空气摩擦甚至变成了火红色的利爪迎头劈下,与剑芒的交接点炸裂开来;紧接着从爪刃划过的剑尖顺势劈开了怪物的胸膛。 右斜劈斩——! 血浆喷涌,还连带着某种不知名,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一起洒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哀嚎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再次躲避,便惊恐的发现,洛伦的左手已经张开对准了它的脑袋。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刚刚贴合在一起的身影就像是同极相斥的磁铁,骤然产生的反冲击力将二者拆分了开来。 爆炸让黑发巫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像炮弹一样倒飞出去,勉强用膝盖着地才不至于倒地翻滚;碰撞的瞬间手臂和半个身体的骨头都传来剧烈的颤栗声,仿佛要裂开似的。 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勉强起身的洛伦剧烈喘息,同时观察着对面的情况——那巨大的身影同样哀嚎着飞了出去,扑倒之后又在大厅的地板上拖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就算它的爪子再怎么坚硬,也依旧是血肉之躯和被虚空力量影响的突变怪物,亮银的剑锋就不可能对它完全无效;即便是再强悍,恢复的再快,它也依旧并非不死之身。 而怪物…注定了是要被人杀死的! 腥臭的脓液和血浆还在不住的流淌,趴倒在地的“狼人”低沉的哀嚎着;在碰撞中同样遭受重创的手臂再次被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鲜血喷涌的胸膛中露出了下面的森森白骨,肋部的骨头在剑芒下悉数断裂,无一完好。 但即便是惨不忍睹到了这副模样,它的身体依旧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眨眼间,流血便已经止住,蠕动的肌肉将伤口闭合,断裂的骨头竟然被它直接从身体里拔了出去。 碰撞、扯断、蠕动、扭曲……各种各样毛骨悚然的声音,令人心悸不已! 片刻之后,怪物身上的伤口就已经基本愈合,只还能看到些许的痕迹而已…这样的恢复速度,即便是和吸血鬼也足以相提并论了。 将最后一块碎裂的骨头拔出身体,浑身上下尽是血污的怪物低沉的嘶吼着,血盆大口的獠牙间,依旧是流涎不止。 好饿,真的好饿啊…受了伤之后就更饿了。 它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让自己疼痛的事物,不停的舔舐着嘴角流出来的涎水,从喉咙里喘息所发出的破风声越来越急促。 为什么…这个“猎物”就不肯像之前那些一样,好心的被自己吃掉呢? 肚子越饿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想吃东西,越想吃东西…它就越是愤怒。 咆哮、嘶吼着,它渴望着将眼前的黑发巫师撕成碎片,然后一滴不剩的将他吃干抹净,彻底消化掉! 作为一个虚空扭曲突变的生物,它或许不能理解为巫师和普通人的不同之处在哪儿,但它能够感觉到眼前的“猎物”,比以往的更加可口。 如果将一个面包给饿的快要死的人,他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吃下去; 那如果摆在他面前的,是比面包还要鲜嫩,美味,可口一百倍,一万倍的食物呢? 吃掉他,吃掉他,吃掉他,吃掉他…… 无与伦比的饥渴,让怪物原本就狰狞可怖的表情变得更加凶残…如果说原本这头怪物还有一点点理性的话,眼下的它已经彻底被自己无穷无尽的食欲彻底逼疯。 原本看向洛伦的贪婪和饥渴,此刻已经被发自内心的喜悦彻底替代。 叫嚎的怪物,在食欲的迫使下低沉的吼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吃…了……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猎食者(下) 择人而噬的凶兽,咆哮声震荡着整个宫殿大厅——那并非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在发现了美味“食物”时极度兴奋的狂喜! 遥遥相对的黑发巫师全身如弓一般绷紧,弯下腰,表情凝重的紧盯着对面,一丝一毫不敢怠慢松懈。 “砰——!” 空气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散开的烟尘只留下一片被踏碎的地板,拽着一道残影的怪物犹如箭矢般朝黑发巫师突袭而来。 巨大的身影与可怕的速度,甚至不用去看…都能感觉到临近深渊与死亡的压迫感! 黑影掠过之处,脚下的地板悉数碎裂成一片烟尘状的粉末;轰鸣声中,面无表情的洛伦已经架起了手中的亮银,金红色的烈焰在剑锋上喷涌而出。 拔刀……斩! 犹如剑芒般的烈火席卷而下,正面撞向了袭来的黑影。 “轰——!” 伴随着怪物的嘶吼和爆炸的巨响,咆哮的“狼人”硬生生从正面突破了“都灵之火”的爆炸,狂暴的身影没有片刻的停顿,朝着黑发巫师的身影正面扑来! 手中的亮银没有片刻停顿,劈斩完成的瞬间灰蓝色的剑芒再次闪烁,躁动的虚空之力在他的手中不断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面对迎面扑来的恐怖身影,黑发巫师微微眯起双眼,被剑芒遮住的面颊凝重到了极致。 还真是…愚蠢至极的怪物啊。 全神贯注,身体绷紧,反握剑柄的拽过一道弧光。 滑步、侧身、反手、斜斩! 没有半点的凝滞感,躲过了怪物攻击的黑发巫师将它的右肩整个撕开;同时双手握柄剑锋竖起,在距离自己脑袋只剩下十五公分的位置拦住了另一个爪子。 整个过程完成只在一瞬间,洛伦完全将一切交给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即便是“超越感知”强化过的视力也已经无法捕捉这短短一瞬发生的事情。 “铛——!” 耳边响起的激奏,再加上剑柄上传来的巨大震动…洛伦终于勾起了嘴角,漆黑的眼神却依旧无比的冷静,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半点情绪。 与怪物之间的战斗和人不同…没有妥协的余地,没有谈判的空间;只能以死亡作为结束,除此之外再无他途。 你的敌人注定了要比你更强大,迅捷,灵敏,嗜血…在它们面前你是渺小且可笑的;但也正因如此,你只有超越自己,成为更强的自己方能苟活! 将一切繁文缛节,口号和宣言,尊严与荣耀,信念与渴望…将这一切统统打碎,恢复最原始也最基本,从洪荒时代起,在任何世代都绝对通行的法则。 胜者生…败者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乃至静止;空荡荡,已经变得犹如废墟般的宫殿大厅仿佛变成了专属于洛伦和这头怪物的角斗场。 而此刻这座“角斗场”的大门紧闭着,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从那里走出去; 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从那里走出去。 炸裂的气浪向四周翻涌,整个宫殿大厅都在不住的颤抖着,两侧的廊柱和穹顶不停的有灰尘和瓦砾崩落。 狂风之中,怪物丝毫没有理会挂在身上扭曲的断臂,下肢发力将地砖踏的粉碎;咆哮声中再次扬起了仅剩的左臂,被剑芒挡住的利爪从空中掠过,迎头而下。 洛伦手中的“亮银”还是小个子巫师在埃博登时制作的备用品,依旧存在着原本只能维持十秒的缺陷…在这一瞬间,他手中的剑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 而它…也已经早已对这一点有所察觉! 三步之内的距离,对于怪物而言仅仅是眨眼的一瞬;撕开空气的刹那利爪的尖锋已经快要碰触到黑发巫师的额头…… “铛————!!!!” 灰蓝色的剑芒…在最不可思议的地方绽放开来,横在黑发巫师的头顶,硬生生拦住了那利爪的必经之路! 拼上了怪物全力一击…洛伦举剑的手臂都在不住的哀鸣,掌心炸开一道伤口,半个身体已经彻底没有了直觉。 身形一颤的洛伦硬生生撑住了对方的全力一击,从头到脚汗如雨下,却依旧勾起了嘴角,狰狞的看向对方那双猩红的大眼睛。 那双猩红的大眼睛…第一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声音有些颤抖,黑发巫师轻笑着死死盯着它,左手剑芒拦住利爪的同时,举起了右手的“亮银”…… “让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世上还有一种巫师…是用两柄剑的!” 秘银锻造的“亮银”的确被洛伦丢在了戈洛汶的下水道,但是最早的那一柄,从维姆帕尔陪他一直厮杀到埃博登的武器…他可从来没有扔下过! 狂躁的咆哮声中,利爪再次迎面袭来,双手各握一柄“亮银”黑发巫师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两道灰蓝色的剑芒在空中同时横起,架住了怪物的臂弯,将它的爪子硬生生停在了头顶;而后剑芒交错,一阵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噗——!” 臂膀被斩断的怪物恐慌的哀嚎着,连带着血浆喷涌的断臂连连向后退去。 站在原地的洛伦并没有立刻冲上去追击,而是伫立在原地适应着——同时使用两柄亮银,就像是将自己的大脑一瞬间撕成两半似的;精力的消耗倒在其次,但原本的平衡却被打破了。 撕裂一般的痛苦! 但是没关系,自己找到这头畜生的弱点了——虽然速度极快,力量强悍,敏捷和技巧简直突破天际……但它的恢复能力,还尚且比不上真正的吸血鬼! 换而言之只要斩断它的四肢,拔出它的内脏,挖掉它的心肝,敲碎它的骨头,而后再一刀斩首…… 它就死定了! 在必须提防它爪牙的前提下,自己真正欠缺的就只有近战中致命的攻击手段而已…两柄“亮银”,已经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挥舞着两柄利刃,猛然抬起头的黑发巫师让它有了“恐惧”这种…原本不该存在的感觉! 不是饥饿,不是黑暗,不是死寂…而是弱小的生物,在看到更强的怪物时才会有的恐惧! 他、他…不好吃,我不想吃了,不想吃了! 双臂皆断的“它”胡乱嚎叫着,猛然扭过头朝着紧紧闭合的大门冲去…这种木质的大门,在它面前也仅仅是一次撞击的事情而已。 “往哪跑呢?” 轻轻一句话,却让它立刻止住步伐,惊恐颤栗的竖瞳缓缓向下…那个可怕的黑发巫师,正双手持剑,站在大门正前方! “你…不是要吃了我吗?”黑发巫师目光平静,和那双猩红的眼睛四目对视,举起右手的亮银对准了它: “想走…先把脑袋留下!” 震颤着整个大厅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再是贪婪和饥渴,也听不出任何的喜悦;剩下的,就只有恐惧。 双臂断裂的怪物蹒跚着,用下肢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低沉的嘶吼着;伤口的部位不断的蠕动,喉咙里传来的声音还带着痛苦的呻吟。 尽管眼前的怪物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洛伦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越是受伤的凶兽就越是狰狞可怖,在厮杀的瞬间也会变得更加嗜血。 嘶吼声越来越轻微,怪物身上的杀意却越来越浓;交杂着愤怒与恐惧的双眼中,倒映着黑发巫师持剑而立的身影。 下一个瞬间,咆哮的黑影已经迎面扑来;沉默的洛伦踏步向前,双手招架,而后…… 斩————!!!!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亮之前(上) 漫漫长夜还未过去,恰如银钩的弯月依旧高悬于穹顶,用冰冷如霜的光辉,照亮着笼罩在黑暗中的赤血堡。 城堡宫殿的大厅门外,整整一个百人队的卫兵们全副武装,架起长枪和手中的筝形盾,组成和萨克兰盾墙一样的方阵严阵以待。 如果有外人站在这儿,看到这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恐怕立刻就会联想到在诸公国宫廷乃至天穹宫都曾经上演过的“流血剧”,顺便再为某个即将倒霉的贵族老爷感慨一声。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他们所要面对的…肯定是要比那可怕的多的东西。 死寂让气氛变得无比压抑,紧张几乎都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死死攥着手中的盾牌和长枪,一双双视线紧盯正前方。 大厅内的响声,在两刻钟前就已经停止了。 站在方阵的最前排,赤血堡的卫队长攸伦·艾克特爵士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计算着时间,拄着大剑的右手不断的在剑柄上来回摩擦,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敢有半点松懈…只是机械的服从着女伯爵的命令,将这里封锁并且不让任何人靠近。 但攸伦爵士清楚一点——如果那位守在大厅里,新来的洛伦·都灵大人完蛋了,接下来就要靠自己和身后这一个百人队的弟兄,来守护女伯爵的安危和尊严。 就是用尸体塞住门框,也不能让那个不知名的“怪物”从这里大摇大摆的离开! 长长的深呼吸,沉重的双手大剑被他架在肩膀上,双手握柄横于身前;就在同时,他身后的百人队整齐划一的举起盾牌,架起长枪。 “攸伦爵士!”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阶梯下传来,皱起眉头的卫队长转过身去,表情凝重的赤血堡总管正从士兵们让开的道路中向自己走来。 这家伙…他来做什么? 彬彬有礼的管家走上前,双手背后朝卫队长微微欠身:“伯爵大人的命令,让你留下半个百人队守在这里,然后统领其余的城堡卫队严密封锁周围,绝对不要让任何关于这里的情况走漏出去。” “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不要犹豫,就地处决!” “可是……”攸伦面色一惊,难以置信的他还想要说什么,就被管家伸手拦住了。 “我说了,我只是来传话的。”抱歉一笑,查尔斯打断了攸伦爵士的话,表情也凝重了许多:“而这是夏洛特·都灵伯爵本人的命令,实在不信的话您待会就可以和伯爵面瘫——不用怀疑了,依令行事吧。” 看到依旧面带疑色,困惑不解的老友,查尔斯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为他解释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消息走漏——伯爵刚刚费劲了心思将动荡的赤血堡稳定下来,绝对不能再有更多的流言了…特别是关系到伯爵本人安危的!” “你还不明白吗,攸伦?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 成功说服了攸伦爵士之后,赤血堡总管并没有立刻返回向女伯爵复命,而是来到了洛伦的房间。 守在门外的灰瞳少年刚准备开口,就被查尔斯伸手拦了下来;看着对方的表情,路斯恩也只是微微颔首,让开了身后的房门。 虽然双方尚且不算熟识,但上次这位管家独自承担责任的举动让灰瞳少年对他很有好感,默默的将困惑咽进了肚子里。 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就看到赤裸着上半身的洛伦正盘腿坐在床上,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正气呼呼的板着脸给他包扎。 对于某个又故意逞强还不肯喊出来的黑发巫师,心里不满的艾茵虽然不会担心伤口感染不敢胡乱包扎,但却可以在每次缠绷带和涂抹药膏的时候十分用力,暗暗“教训”这个从不肯和自己说实话的大坏蛋。 而故意装成一副轻松模样的洛伦却是笑的越来越僵硬,仔细看的话额头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身旁的小个子巫师每扯动一次绷带,嘴角就会不自然的抽搐一下。 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的查尔斯,对此也只能报以苦笑。 “咳咳!” 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刚刚还想着“一定要让洛伦道歉”的小个子巫师吓得手缩了一下,猛然回头就发现赤血堡管家正站在房门处看着他们俩。 红着脸的小个子巫师手里还攥着绷带,洛伦则被她突然用力弄得龇牙咧嘴,站在一旁的查尔斯则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呃…那个,有事吗?”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笑了笑,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是伯爵大人让我来的,探望一下洛伦子爵伤势如何。”彬彬有礼的管家立刻心领神会的接住了话头: “如果需要的话,在下曾经在东萨克兰当过一段时间的随军医师,对于皮肉伤还是很拿手的……” “只是一些小伤而已,不用您多操心的。”洛伦淡然一笑,解开肩膀上的绷带给对方看一眼:“你瞧,都开始结痂了——我天生就是这样,不管受了什么伤好的都很快。” 说话间,一旁板着脸的小个子巫师还冷不丁的用力勒了一下绷带,疼得黑发巫师浑身一颤,嘴角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那真是太好了,我和伯爵大人都很担心洛伦子爵的安危呢。”假装没看见的查尔斯温和的一笑,满意的点点头: “我会派人送一些药品和吃的过来,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您尽管提,能满足的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 “另外…伯爵想和二位聊一聊关于接下来应对的方案;如果休息的差不多了还请到宫殿大厅一趟——情况紧急,还请多多谅解。” “没、没问题!” 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连笑容也变得僵硬了。 “那我就先去准备了。”管家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房间——还不忘了将房门关上。 刚刚离开,尚未走远的查尔斯·格伦威尔便回首望去看向黑发巫师的房门,脸上的微笑逐渐被凝重所替代。 仅仅是通知一声的话,任谁都可以跑这一趟……真正值得他亲自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黑发巫师,洛伦·都灵。 为了能够更加了解这位伯爵的盟友,他才会费一番功夫和艾茵,路斯恩交好,借他们的口打探一下虚实。 本来他已经尽可能高看这位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了,但这世上一切果真都是眼见为实……对方的实力,完全超乎了自己的预料和想象! 宫殿大厅的惨状他已经亲自去看过了,称之为“废墟”也毫不为过…还有那惊天动地的轰鸣,究竟是何等激烈的战斗才能有那么大的声响! 面无表情的查尔斯落下双眸,看向自己抬起的右手,竟然在微微的颤栗;一咬牙,手掌攥紧成拳。 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哪怕是朝着最好的结果去想,查尔斯也不认为自己有机会能挡住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至于他的那两个朋友…同样也不能小视。 路斯恩…查尔斯是认识的,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在全世界最险恶的冰川荒原也能活下来的人,已经不能用年龄和经验去估量了。 至于那个炼金术师…据传闻曾经帮北方军团改良了引火剂的配方,而且对方是洛泰尔人,“洛泰尔的弓箭技艺闻名于世”——可不是什么虚言! 眼下他们和伯爵利益相关,自然是最好不过的盟友,但若是与伯爵决裂…… 自己…要怎么保护伯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亮之前(下) 当夏洛特终于再次回到宫殿大厅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甚至让她的呼吸也为止一滞! 六根支撑穹顶的廊柱上已经是坑坑洼洼,其中一根更是布满了龟裂的痕迹,从底部盘旋之上直至穹顶,就像是被震碎的一样; 脚下的地砖几乎没有一块是完好的,尽数破碎;仅有的三层台阶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变成了瓦砾和粉末状的青石灰,有几处甚至还有明显被烤焦和爆炸留下的烟尘,原本坚固的砖石早已不见踪影; 至于象征着赤血堡伯爵的橡木座椅更是不翼而飞,连后面墙壁上的纹章旗帜更是只剩下几块埋在尘土里的破布,花岗岩砌城的墙壁露出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 仅仅是一个晚上,堂堂赤血堡伯爵的宫殿就变成了只有瓦砾残存的废墟……夏洛特·都灵双手绷紧,眉头紧蹙看着眼前的这情景,心底的怒火让她恨不得将这一切都烧成灰烬! 很好…真是做的太好了。 加斯帕尔·维恩,这位帝国的拜恩总督大人…再次用行动证明了都灵家族的尊严究竟是何等的不值一提;只要他想就能随时将自己的宫殿拆成废墟,怕是连自己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活着的死人,傀儡罢了! 抬头仰视穹顶,午夜让天花板的油画也变得黯淡,只是还能依稀辨认出那位在圆桌议会前持剑而立,众生俯首的拜恩的骑士王,都灵家族的荣光。 都灵家族的荣光…已经衰落到连自己的宫殿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性命都被别人拿捏,只是空有头衔和往日旧梦的地步了…… 正在心情低落的片刻,已经面无表情的女伯爵迈开脚步,走向大厅的正前方——她真正要看的东西,就摆在那里。 那是…怎样一个怪物啊。 狰狞、凶恶、嗜血、混乱、诡异、恐怖、令人作呕…… 如果可以,夏洛特甚至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恶心的,可怕的词汇都按在这个怪物的身上。 虽然四肢都被斩断,头颅已经被切断,心脏被剖了出来…但巨大的尸骸依旧还在微微抽搐着,虚空力量产生的突变赋予了它惊人的生命力和恢复能力——对某些研究突变生物的炼金术师而言,可谓是最顶尖的实验材料。 只不过对女伯爵来说,这就是一块不断喷洒出脓液和血浆,恶心至极的烂肉罢了。 紧紧攥着掌心的手帕,女伯爵泛白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片刻前平静下来的心情,再一次被怒火彻底包裹。 连日来的屈辱、忍耐和各种忙碌中的不得已,让她已经达到了极限。 就是这么一块恶心的烂肉…在赤血堡,在自己的领地上肆意杀戮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骑士们,让拜恩总督趁机夺走了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 就是这么一块恶心的烂肉…却几乎摧毁了自己的宫殿,甚至如果没有洛伦·都灵在,也许还能夺走自己的信命。 真是…耻辱至极! “这个肮脏的怪物…应该不是吸血鬼吧?” “没错,但对于加斯帕尔总督而言,这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能帮助他夺得赤血堡的怪物。”默不作声站在女伯爵身后的黑发巫师,淡然的开口道: “不论答案再怎么荒谬,事实就是事实——加斯帕尔总督掌握着一种能操控这种怪物的手段,并且能让它们完美的执行自己的命令。” “我记得你和查尔斯谈过这件事,说这是不可能的……拥有智慧的突变怪物,并不会被人类操控?” “这个世界很大,诡异的能力和魔咒同样层出不穷——也许加斯帕尔总督掌握了某种我不知道的招数,或者有人暗中帮他也说不定。”洛伦耸耸肩,身上的伤势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一阵。 “所以…还有某个巫师在暗中帮他?”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你真的不知道?”夏洛特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不满。 “如果我知道的话,还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吗?”疼得面颊抽搐的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简单的突变怪物和这种高等生物的区别,就和老鼠跟人差不多,已经不是一个层次和概念了——至少在我认识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巫师能够办到这一点!” 面对黑发巫师激烈的反驳,找不到什么好借口的女伯爵只得轻哼一声,下意识的将头扭了回去,还有些不服输:“我总觉得你还是没有说实话……” 洛伦除了无奈的叹息一声,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夏洛特怀疑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是的,在洛伦的记忆当中的确有一群“人”能够办到这一点。 那就是…被称之为“圣十字之敌”的邪神们。 对它们而言,凭空捏造一个虚空扭曲的怪物简直不能更简单…连阿斯瑞尔这种虚弱到极点的邪神,都能轻而易举的在吸血鬼放松警惕的时候占据它的身体。 但是,拜恩总督和某个邪神勾结……那几乎就是洛伦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如果真是那样,原本单纯的政治夺权事件就要朝着更可怕,也更诡异的方向发展——埃博登的圣血药剂事件甚至都没有完全爆发,死亡的平民就已经数以万计,若是最后受控…恐怕整个城市都不会有一个活人! 一个邪神的破坏力有多可怕,光是看看古木森林就能明白了——四分之一的精灵氏族因此而灭族,剩下的也都活在随时会被食人魔入侵的日子里战战兢兢,将整个种族都变成了巨大的军营,连女人也要挥舞长矛,走向战场。 洛伦不觉得拜恩会变成那样…即便有邪神肆虐,帝国也一定不希望整个拜恩变成一片灰烬……但是在那之前,自己脚下的赤血堡,一定会变成一片灰烬。 若是被自己发现了这种秘密,那位拜恩总督不论愿意与否,都会将整个赤血堡灭口…圣十字的荣光之下,任何被发现与邪神有所牵连之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觉得…像这种怪物他会有多少?” “也许一个,也许有三四个…总是都不会很多。”洛伦摇了摇头,这种用来掩人耳目背黑锅的怪物也不需要太多,太多了无处可藏是一方面,同时也无法替代真正的军团。 “不论他有多少个,如今加斯帕尔总督最重要的底牌已经被我们拿下…接下来怎么用,才是我们应该去考虑的问题。” “什么意思?”夏洛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果我们就这么直接交出去,那等于是仅仅解决了一个麻烦而已。”洛伦目光灼灼的看向女伯爵,表情严肃:“这么做完全无法动摇拜恩总督的根基,因为他是绝对不会,也绝对不敢承认。” “那么…如果我们不宣扬出去,就权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呢?” 话音刚落,夏洛特的眼神一亮,示意黑发巫师继续说下去。 “只要我们不提,加斯帕尔总督也绝对不敢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实际上,我们双方对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整整十天的时间对我们而言就至关重要了!” “这十天时间,是您最后可以名正言顺戒严整个赤血堡,同时肃清反叛者势力的绝佳时机——既然‘吸血鬼’依旧在肆虐,那它完全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 “加斯帕尔总督用恐惧夺走了您的权力,我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彻底拔光他的根基,逼他和您谈判!”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二回合!(上) “非常抱歉,但还请诸位止步。” 赤血堡宫殿大门外,一身黑白色礼服的赤血堡管家查尔斯·格伦威尔带着温和谦卑的表情,用最平静的声音开口道,双眼眯起的面颊还带着一丝微笑。 “你说什么?!” 站在查尔斯面前的,是面黑如碳的总督府督军尼尔顿,还有他身后整整两百多名流浪骑士和精锐雇佣兵组成的总督卫队。 “非常抱歉,但还请诸位止步。” 面对着眼神能杀人的督军和整整两个百人队的总督护卫,彬彬有礼的赤血堡管家用完全相同的声调一丝不苟的重复了一遍,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这里是夏洛特·都灵伯爵的宫殿——任何没有提前发出请求的贵客以及申诉者们,都不得踏入这扇大门!” 尼尔顿督军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区区一个下人,居然也敢拦我?! 简直狂妄,你算个什么东西?! 连你们那个可笑的女伯爵在总督大人面前都必须低声下气的奉承着…这才两天不到,刚刚夺回了城防的控制权就觉得自己厉害了,可以和拜恩总督府抗衡了是吧?! 面色发黑的尼尔顿眼神凶恶的看向身影单薄的查尔斯,还有他身后面那个拿剑的小矮子……好像是叫路斯恩还是什么的…尼尔顿轻蔑的打量了灰瞳少年一眼,像是在看一只恶心的爬虫。 但…在这种地方的确不好动手,特别是这个机会还是自己向总督大人求来的——用余光偷瞥了几个围观的家伙和躲在角落里的眼线,尼尔顿冷哼一声: “奉拜恩总督,加斯帕尔大人的命令——昨夜赤血堡宫殿传来不明巨响,疑似遭受了吸血鬼的破坏,因为命我们前来调查现场!” “啊…原来是这样啊。” 微笑的查尔斯轻轻颔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巨响,而是宫殿内的一处实验室发生了爆炸。” “爆炸?!” “没错,是因为实验失误导致的。”轻轻叹了口气,“无奈”苦笑的管家耸了耸肩膀:“您也许知道,伯爵新来的几位客人当中,洛伦和艾因两位阁下都是在帝都和埃博登都赫赫有名的巫师,昨天的声音就是从他们的实验室传来的。” “但也许是因为材料不过关,结果最后导致了实验失误,把整个屋顶都炸上天了呢…还好没人受伤,只有顺带着把大厅的壁画震坏了,眼下正在修复当中——让诸位白跑一趟,真是对不起!” 实验失误,材料不过关…骗鬼啊! 尼尔顿的脸色更黑了,管家那彬彬有礼的微笑在他眼中简直恶心到了极点:“实验失误?抱歉,我们必须亲眼看看才行,否则这种理由可没办法向总督大人复命!” “那就麻烦您在这里稍等片刻,看伯爵是否愿意接见您了。”查尔斯淡然一笑:“已经有仆人回去请示了,还请稍安勿躁。” “要等多长时间?!” “这要看伯爵的意愿和她是否有时间了——毕竟贵总督刚刚将城防和下城区的权力交还,事务繁多。” “那我要是不等呢?!” “您…尽管可以试试看。” 查尔斯的脸上还是一丝不苟的微笑。 “铛——!” 出鞘的长剑刺破空气,在距离查尔斯面颊十公分的距离上稳稳停住,几缕断发从他的刘海飘落;惊愕的尼尔顿督军浑身僵硬,颤栗的双眼微微垂下。 站在管家身后的灰瞳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身前,双手的短剑一手拦住剑锋,一手刺向自己的喉咙。 刹那间,两百余名总督护卫们一片哗然,刀剑出鞘之声响彻街道! “都不准动——!” 冷着脸的路斯恩猛然喝道:“再敢有踏前一步的,我就让他命丧当场!” 抬起头,灰瞳少年的双眼和震惊的尼尔顿四目对视,带着一分挑衅:“哦…好像有人在闹小动作,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你了。” “你?!”尼尔顿面色一变,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他连忙扯着嗓子喊道:“都不准动,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上来!” 他什么出现的?! 能当上总督府的督军,尼尔顿自认他的剑术在赤血堡也算数一数二,哪怕是都灵伯爵的卫队长也不见得能稳赢自己,就算短剑出手快也不能快到自己反应过来;这家伙他究竟是…… “怎么…这幅表情?”路斯恩还在继续挑衅:“被小矮子用剑指着…就这么让你惊讶吗?” 尼尔顿面泛潮红,和灰瞳少年对视的双眼简直能燃起火焰。 “可以了…路斯恩阁下,挑衅到此为止。”淡然的微笑着,查尔斯的话语中却带着一份不容置疑的力量。 狼狈的尼尔顿冷哼一声,和灰瞳少年同时收起了武器;直至此时,赤血堡管家才终于微微一笑:“刚才的事情还请允许我代表都灵家族,向拜恩总督府致以歉意——我们是帝国忠诚的臣子,绝对没有和总督府为敌的意愿。” “但还请您明白,这绝对不等于我们会无底线的妥协下去……如果加斯帕尔总督真的有所怀疑,还请他亲自到访而不是派遣军队,试图以武力来解决问题!” “这里是赤血堡,是都灵家族的领地,自千年前便是如此,千年之后依旧会如此——我们会对每一个表示出友善的人待以诚意,并且随时准备用手中的利剑来捍卫这千年的荣耀!” 管家的话让尼尔顿再次面露怒色,就在他准备让手下们动手的时候,街道两侧突然传来一阵轰鸣般的脚步声!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赤血堡卫队长就已经带着下城区的巡逻队赶了回来,队列整齐,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就封死了街道两端。 还没等总督卫队反应过来,宫殿内同样出现了一片隐隐绰绰的身影——哪怕不动用军队,都灵家族光是麾下的亲卫骑士就不下百余人! 继续待下去,恐怕不会有好下场…鬼知道这种家伙会不会看在总督府的面子上,放自己一条生路?! 尼尔顿面色抽搐,后背发冷的他一声不吭的转过身,对着同样紧张不安的手下们使了个眼色,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等一下!” “怎么,你还想挑衅吗?!” “不敢,只是有些事情还要和督军大人说清楚。”查尔斯表情依旧,脸上的微笑始终如一: “因为贵总督府刚刚交还了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伯爵要处理的事物十分繁多…尤其是许多前来恳请觐见的赤血堡子民。” “而就在他们之中,有一些是关于拜恩总督以及总督府官员们一些不太好的传言的…其中有不少就涉及到您,尼尔顿督军大人。”查尔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声音也越来越冷: “有很多人报案,说您在管辖城防和下城区期间私收贿赂,勒索本地的工坊店铺,敲外地的商队,任何胆敢不从的人就被安上了‘泄露机密’的罪名,吊死在城墙上恐吓平民!”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您和许多荒野中的盗贼团伙,以及下城区的黑帮关系紧密,甚至借助他们的力量来控制民众的一言一行,借机敲诈勒索,对不服从者的产业强买强卖,还将巡逻队中所有不服从您这么做的人全部都驱逐了出去!” 赤血堡管家淡然道:“我们并不清楚这些流言的真相,但如果一切属实,也绝对不会姑息。” “还恳请加斯帕尔总督大人…务必配合!” 第一百五十章 第二回合!(下) 旧教堂区——就像是埃博登的阴沟巷,戈洛汶的贫民窟,赤血堡的下城区同样存在着小偷、强盗、暴徒这些黑帮们的聚集地,就像再精美的房子里也会有耗子窝一样。 污水像溪流一样在地上流淌,地面在一双双脚印和车轮的痕迹下变成了黑色的泥浆,向四处飞溅,粘在附近破败的门窗和烂泥墙上。 刚刚从总督府后门溜出来,阴沉着脸的科尔特斯在穿过了赤血堡的城门后径直来到了这里,熟悉在旧教堂区那狭窄的小巷子里转转停停,对脚下发臭的脏水丝毫不在乎。 乱糟糟,湿漉漉酷似野狗鬃毛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身上的大衣和长裤洗的浆白,裤腿和大衣袖子里各藏着一把匕首;阴沉沉的面颊下是一双直勾勾的眼睛和两颗狗一样的虎牙,但那缩着脖子的模样却更像是躲在洞中的毒蛇。 道路两旁的酒馆门都敞开着,不停地传来男男女女的嬉闹声,还有劣质麦酒与发酸葡萄酒的香味儿;科尔特斯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驼着背脑袋向前探,双手插在衣兜里向前走。 在熟悉的房屋拐角处,科尔特斯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向那个站在巷子里,把玩着一柄匕首的家伙——这里是通往自己老巢唯一的道路,附近没有哪个蠢货敢在这儿堵人的。 “您是谁?”虽然皱着眉头心里恼火,但科尔特斯还是好声好气的开口问道。 对方的打扮和手里散发着白银光泽的匕首,都在提醒他这是个有钱人——而他的经历提醒他,千万别招惹有钱人。 “我吗?我等你很久了。”右手一翻,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侧目一笑,打量着眼前这个落魄还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 “声名不显的黑帮头子,旧教堂区的头号人渣,靠着小乞丐们收集情报对店铺和材料商人们敲诈勒索,或是勾结巡逻队用违禁品栽赃外地商队,最近听说还投靠了拜恩总督府,成了加斯帕尔大人的狗腿子……‘阴沟鼠’科尔特斯,我没记错吧?” 背着双手的洛伦转过身来,科尔特斯警觉的后退了半步,从头到脚打量着黑发巫师: “你、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找你聊聊,顺便和你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一边应付着,科尔特斯的右手背在了身后,左手也攥住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时间紧迫,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装作没看见的洛伦耸耸肩,嘴角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我要你背叛拜恩总督府,然后投靠都灵家族怎么样,价格随便开。” “等等,你凭什么说我投靠了拜恩总督府?” “怎么,你还觉得这是个秘密不成?” 黑发巫师的表情非常不耐烦,被顶了一句的科尔特斯愣了片刻,看到洛伦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才突然反应过来: “洛伦·都灵…你就是‘那个’洛伦·都灵——!” 他颤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这可是总督大人点名要杀的人啊,居然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要是自己能活捉了…或者把脑袋送到总督府去,那岂不是…… “行了行了,别激动了。”洛伦越来越不耐烦了,朝她摆摆手:“到底答不答应?不答应的话能麻烦您原地自尽吗?不好意思,我现在赶时间。” “哟…这位巫师老爷,您还觉得自己能大摇大摆从这儿出去不成?” 科尔特斯的表情陡生狰狞,贪婪的双眼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两柄匕首在他的双手上下翻飞。 在他的眼里,面前的洛伦·都灵已经快变成会走路的大钱包了——这是我的,谁也别想和我抢! 洛伦微微一笑,双手抱肩:“所以…您不同意?” “你给我去死!” 科尔特斯左手利刃反握,扑过来的瞬间右手的匕首已经前线一步刺向黑发巫师的面门——这是为了封住动作,只要洛伦敢后退,他就能一刀割喉。 能在旧教堂区当上黑帮头子,他“阴沟鼠”科尔特斯也是这片地界的狠角色! “铛——!” 刺出的匕首落空,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但不知为何眼前却没有了对方的人影;就在科尔特斯还在愣神的时候,一只手突然“啪!”的一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冷汗如雨! 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到我身后去的?! 科尔特斯刚想反击,挥向身后的右手就被黑发巫师死死钳住;捏住手腕的洛伦一脚踹向他后背,借助两人分开的作用力,猛然一拧。 “啊啊啊啊——!” 腕骨断裂的清脆声响被惨叫遮掩;面无表情的洛伦挑了挑眉毛:“交涉失败…看来只能杀死您了。” 说话间,黑发巫师不紧不慢的走向瘫倒在污水沟里,捂着右手不停惨叫的“阴沟鼠”。 水花迸溅的脚步声传来,终于意识到双方差距的科尔特斯惊恐万分,拼了命才爬起来,用左手挥舞着匕首转身欲跑。 “不准逃。” 随意的拨开对方刺来的匕首,右手随即顶起对方的下巴,脚步侧开,同时扬起左臂,手肘对准了科尔特斯的胸膛。 “砰——!”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的科尔特斯直接倒在了泥泞的小巷里——刚刚这一下只要换成匕首,眼前的黑帮头子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知道为什么不杀你的吗…因为得让你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死——毕竟我其实和你无冤无仇,就这样直接干掉你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科尔特斯还在拼命挣扎着,惊恐的看着对方那淡然至极的表情…对了,这里是旧教堂区,只要我喊一嗓子…… “别做梦了,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出来的…你手下的那帮小乞丐,难道你以为他们会对整天揍他们,逼他们要饭盗窃还受冻挨饿的‘老大’感恩戴德不成?” 科尔特斯心头一凉…这家伙,他怎么连这种事情都…… “我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当然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了…否则你觉得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回来的准确时间?” “为什么我敢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等你,却没有一个人来找我的茬?” “为什么从拜恩总督府到旧教堂区这么长的一段路,却连一个上来提醒你的人都没有?” 说话间黑发巫师挡住了科尔特斯从嘴里吐出来的石子,满身泥泞的黑帮头子还在拼了命的挣扎,无奈被死死按在地上,洛伦的右手按住他的下巴,连张嘴咬人这种“街头手段”也无济于事了。 “猜猜看,我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轻笑一声,洛伦已经按住了科尔特斯的右肩;惊恐的“阴沟鼠”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拼了命的挣扎。 “还记得…你是让谁偷偷跑来告诉我,关于‘吸血鬼’的证据吗…还记得,他后来去哪儿了吗?” 话音落下,垂死挣扎的黑帮头子突然楞住了,下一秒突然面颊狰狞,瞠目欲裂: “那个臭小鬼,居然敢背叛我——!!!!” “回答正确!” 卡住喉咙的右手向下一伸,然后猛然发力。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科尔特斯的脑袋歪了下来。 随手将对方的尸体丢在地上,面无表情的洛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记事本——这是拜托夏洛特弄来的——然后沾了点科尔特斯嘴角的血,划掉了上面的一个名字。 “唉……还有这么多个啊。” 疲惫的叹了口气,将记事本收起来的洛伦转过身,缓缓向小巷出口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逼和(上) 赤血堡,拜恩总督府,会议室。 简单的长桌,几把椅子,厚重的窗帘遮挡了窗户外射进来的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只有头顶的萤石灯和桌上的烛台照明——和天穹宫的内阁大厅无异。 阴沉着脸的加斯帕尔总督就一直坐在长桌顶头,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从那天晚上,他的“宠物”前往赤血堡宫殿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空酒杯和空酒瓶,弥漫在空气里的尘埃,布满血丝的眼白和泛黑的眼圈,都可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从那个晚上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一个好消息。 费心几个月才完成的大好局面,居然在一天之内就开始迅速恶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都灵家族…那个只剩下壳子,要靠一个女人来充门面被自己随意拿捏的都灵家族,居然在一夜之间就夺回了整个赤血堡的控制权,让自己半年的心血化为乌有! 连续几天,自己在赤血堡内的眼线接二连三的遭到暗杀,不论自己怎么派人追查也找不到一丝丝的证据,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居然连一个能找到的证人都没有! 至于伯爵卫队的调查就更荒谬了——除了几个一看就是被仇家暗杀的之外,其他全部都被按在了“吸血鬼”的头上! 桌上放着的都灵女伯爵送来的亲笔信,说什么吸血鬼肆虐,还请总督府务必提高警惕…骗鬼啊! 而且因为过去几个月的凶案,赤血堡的贵族和平民也对这种事情开始“习惯”了——至少在十天期限之内,没有人会以为吸血鬼的问题而责难伯爵。 那个女人她肯定已经发现了,眼线被暗杀也必然是都灵家族的刺客干的…但偏偏自己还不能拆穿她的谎言和骗局,不自缚手脚,只得默默吞下这份苦果。 更何况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他拜恩总督的面前,那就是他的“宠物”…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那天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夏洛特·都灵和洛伦·都灵还活着?! 为什么那头畜生到现在还杳无音讯?! 它究竟是被他们杀了,还是…还是…还是…… 霎时间,加斯帕尔总督陷入恐慌之中,紧皱的眉头下双眼几乎猩红如血;交叉的十指死死扣住手背,太过用力以至于指关节有些泛白。 光是丢失了那头怪物并没什么可担心的,甚至让加斯帕尔总督微微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东西拿在手上本身就是个麻烦——虽然无往不利,但终究不是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的底牌。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那位将怪物交给自己的“大人”…如果自己和他的关系被发现了,就算是康诺德殿下也绝对保不了自己! 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殿下绝对会第一时间将自己供出去——以他对康诺德的了解,这种事情皇储殿下绝对干得出来!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让冷汗淋漓的加斯帕尔总督从惊恐之中清醒过来,猛然抬头,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精致的紫色荆棘花纹绸缎华袍,右手大拇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外加纯银的腰带扣…此人的身价,用“豪奢”来形容了。 “你不该来的。”加斯帕尔总督叹了口气,无神的双眼看向天花板:“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都灵家族的巡逻队,还有他们的‘吸血鬼’…你就这么不怕死吗,罗杰·约德?” “巡逻队?昨天赤血堡伯爵就将城内的戒严解除了。” 约德家族的家主,约德商会会长罗杰·约德摇摇头:“至于吸血鬼…如果那位‘小姑娘’伯爵真的想要我的命,难道躲在家里就能安然无恙吗?” 加斯帕尔的表情更难看了,招招手示意对方坐下,并且拿了瓶新酒亲自为他斟满,叹着气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罗杰·约德是约德商会绝对的领袖,同时也是自己唯一能够绝对信任的盟友——约德商会的壮大正是依靠自己手中的权力,而控制了拜恩经济和资源流通的约德商会同样给了自己更大的权力,勒令那些不听话的伯爵们承认自己的地位。 利益上的结合加上两个家族间的联姻,双方的关系已经紧密到超越联盟的级别了。 对方虽然嘴上说没事,但既然能冒着被刺杀的风险也要来找自己,就说明外面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对了,你儿子小约德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你道歉呢。”端起酒杯的加斯帕尔总督叹了口气,尴尬的面色更无奈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胆大的狂徒,连总督府的军舰也敢下手!”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毕竟这也不是你能避免的。”罗杰·约德面色一暗,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一个让家族和商会丢尽颜面的儿子,死了正好不用我亲自动手!” “眼下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拜恩总督你的威信——要是让事情再这么继续下去,加斯帕尔你在赤血堡可就要彻底声明尽毁了!” “我是拜恩人,我最清楚拜恩人的思维…拜恩人自谓高贵,骄傲,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的头脑都简单的可怕,尤其是那些平民!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好人和坏人两种区别,而每一个光芒万丈的骑士身边,都要有一个蠢到死的反派做衬托,这就是拜恩人理解事物的方式!” “都灵家族统治了这里上千年,在他们眼里就是最最光芒万丈的骑士,哪怕伯爵是个女人——在那些该死的贱民眼里她越英明,你就越蠢;她越仁慈,你就越恶;加上那些墙头草的贵族兴风作浪…再让她这么继续邀买人心下去,你就完了!” “更别说这里是赤血堡,拜恩千年来的都城和宫廷所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用一个月就能传遍整个公国……十天期限,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才行!” 罗杰·约德还在慷慨激昂的唾星四溅,加斯帕尔总督的脸色却越来越黑……说这些话的换成是别人,他早就把对方拽出去绞死了。 但…对方是约德商会的会长,自己绝对无可替代的盟友,更何况他说的并没有错…面色难看的加斯帕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阴沉着脸: “那…你说该怎么办?” “眼下的情况是双方都对彼此心照不宣,但都不愿也不可能点破…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陪他们把这场戏剧演下去。”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的罗杰·约德喝了口酒,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你是拜恩总督,帝国在拜恩的权威和颜面,你的身上不可以有任何污点的存在——如果有,就必须立刻丢弃掉,绝不能手软。” 话音落下,加斯帕尔总督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已经听懂了罗杰·约德的意思。 眼下的情况已经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揭过去的,必须要有人来背黑锅承担所有的责任才行;如果自己不能,那就得另找一个替死鬼。 毕竟在“吸血鬼肆虐”期间不论是城内的贵族还是城外的平民,受到的伤害都太过惨重…敲诈勒索,威逼利诱,该做的不该做的…这段时间,总督府干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眼下总督府内,就有一个背黑锅的绝好人选…… “总督府的督军,那个叫尼尔顿的流浪骑士。”罗杰·约德看向加斯帕尔总督,目光意味深长: “我听说那位小姑娘伯爵对他恨之入骨…你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逼和(下) “你要我把尼尔顿…交给那个小姑娘?” 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加斯帕尔总督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对眼下的情况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罗杰·约德目光平静,缓缓转身面对着拜恩总督: “承认吧,加斯帕尔…这一局我们已经输了,但还尚且有挽回局面的机会,没有到不得不撕破脸,和都灵家族正面开战的时候。” “眼下我们还有名正言顺统治拜恩公国的名义,还控制着整个公国境内的所有矿产和战略资源——优势和主动权仍然在我们这边,不用对这么一次失败斤斤计较!” “尼尔顿…他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所作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吩咐他去做的,整个总督府…不,应该是全公国的都知道,他是我的人!” “这岂不是更好?” 约德商会的会长,罗杰·约德紧抿着嘴角,和加斯帕尔对视着:“正因为他是您的亲信——面对亲信犯下的错误,您也能做到不徇私枉法,不放过一个恶徒,也不让一无辜者枉死…在拜恩,没有比这更能争取到人心的手段了!” “至于他所犯下的错误,您作为上司当然是不知情的——您是拜恩总督,事务繁忙,不可能着眼于一个小小的赤血堡,有所疏忽也是在所难免;才给了自己身边的亲信可乘之机,借助权力的便利为自己谋取私利,做出有损您名誉的事情!” “身为拜恩总督,连自己身边的亲信都保护不了,还有谁愿意替我卖命?!” “只要您还是拜恩总督,掌控一个公国的军政大权,心甘情愿做您走狗的大有人在!” 罗杰·约德目光灼灼,表情略微有些激动:“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了您,约德商会…老罗杰依旧会站在您身后,任何与您作对的伯爵都会被我切断商路,让他们的葡萄酒烂在酒窖里,让他一个钉子,一根针也买不到!” “但如果您失去了拜恩总督的头衔,不仅仅是您…连我们约德商会也会受牵连。”老罗杰继续他的话,叹息着开口道: “南面…以铠岩堡的博西瓦尔伯爵为首,早已对约德商会控制他们领地内矿场的事情满心怨恨;” “东面…风暴堡的格伦威尔伯爵,更是一直嫉恨我们的葡萄酒和食盐的专卖权,想尽办法和萨克兰的商会里外勾结;” “西面…不朽堡的维克利伯爵,对拜恩和阿尔勒公国边境集市被约德商会控制的事情,仍然怀恨在心;” “至于都灵家族…且不说你的总督府就在这儿,整个拜恩的秘银贸易,还有战马、甲胄、武器、葡萄酒……”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您不用担心约德商会的忠诚…即便是失去了尼尔顿,有老罗杰在,拜恩依旧是您的囊中之物。” 罗杰·约德声音低沉,说出了加斯帕尔真正害怕的事情: “即便我死了,下一任会长和约德家族的家主也必须无条件的支持您——否则对我们恨之入骨的拜恩伯爵们,就会将整个商会生死活剥!” 一时间,加斯帕尔的表情无比的震惊…双方的关系是很要好,甚至超出了一般盟友的级别,但是…… 对一个家族和商会的领袖而言,说这种话已经形同于向自己宣誓效忠了! “砰——!” 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站在门外的卫兵走了进来,表情十分的犹豫,战战兢兢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 加斯帕尔微微蹙眉:“怎么了?” “总督、总督府外面……”卫兵满脸冷汗,紧张的连话都快说不清了:“就在大门外…有人在那里…聚众示威。” 刹那间,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你说什么——?!!!”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被吓傻的卫兵直接瘫倒在地上,眼神惊恐到了极点:“城里的贵族和富商们差不多有一半都来了,还有教会和巫师塔的代表…全部都挤在大门外,要让您交出尼尔顿督军大人,由赤血堡伯爵公审!”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默默端起酒杯的罗杰·约德抿了一小口,平静的目光转向一脸大惊失色的加斯帕尔…失魂落魄的拜恩总督,怎么也没想到局面居然这么快就恶化成了这样。 该怎么办…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去…就说是我的命令。”加斯帕尔脑袋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让尼尔顿…立刻到会议室来!” ……………………………………………… “加斯帕尔总督想要议和了。” 赤血堡宫殿大厅内,微微勾起嘴角的洛伦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身旁冷着脸的女伯爵,表情多少有些无奈。 对于这个一脸得意,一副“全在我计划之中”表情的黑发巫师,夏洛特当然不会给他多少好脸色。 “确实如此,就和洛伦子爵预料的一样。”站在一旁的管家查尔斯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连忙走上前来,微笑着开口道: “就在刚刚总督府的人已经将尼尔顿督军送了过来,还解除了他全部的职务和头衔,同时遣散了他所招募的所有城防军官和亲信——能够做到这一步,应该可以证明加斯帕尔想要和谈的诚意了。” “什么和谈,分明就是在推卸责任!”女伯爵娇哼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轻蔑的鄙夷: “看见自己赢不了就将属下扔出来背负罪责,替自己的失败承担过失——不论是作为人还是拜恩总督,加斯帕尔都是无耻至极,他难道连一点点自尊心都没有吗?!” “既然输了,就给我堂堂正正站出来承认…还用‘不知情’这种鬼话连篇的借口,真是…作为对手,我都替他感到羞耻!” 看到女伯爵近乎无理取闹的发火,面面相觑的赤血堡管家和黑发巫师也只能相视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么接下来呢,要接受对方和谈的请求吗?” 叹了口气,查尔斯微笑着看向一旁的黑发巫师,顺便转移一下话题。 “当然,不仅要接受对方的诚意,而且还得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诚意才行。” “你是说……” “把那头畜生的脑袋还给他。”黑发巫师突然弯起嘴角,笑得很奸诈:“比如说…用旗杆挂在赤血堡城内的广场中央…你们觉得怎么样?” “你这不是要和谈,而是要向他挑衅吧?”女伯爵冷冷道。 “如果不能让对手感觉到威胁,又为什么要和谈呢?”洛伦微笑着反问道:“眼下我们还没有与拜恩总督正面抗衡的实力,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震慑对方!”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暂时的?”夏洛特和查尔斯几乎是异口同声。 “仔细想想,除了帝国任命的头衔之外,这位从帝都西萨克兰来的总督大人…究竟是靠什么才能得到今天凌驾于所有骑士领主的地位?”洛伦反问道,然后没等夏洛特开口就给出了答案: “很简单,约德商会。” “商路的控制,集市的开办,奢侈品和必需品的专卖权,大大小小的矿场……借助拜恩总督府的权威,约德商会在拜恩乃至整个南方都富可敌国!” “而借助着约德商会的财富和对各种物资的控制,拜恩总督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他们双方是互相协助的关系,任何一个都对彼此缺一不可;不考虑外界因素的前提下,想击败拜恩总督,必须先干掉约德商会才行!” 洛伦转过身来,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所以,我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赤血堡之宴(上) 自洛伦·都灵和加斯帕尔约定的第十天,肆虐了数月之久的“赤血堡恶兽”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黎明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一颗狰狞而又丑陋不堪的脑袋,被人用长枪挂在了城门顶端,枭首示众。 没有人能想到整件事居然结束的这么快,就像当初事情发生时一样突如其然;所有的领民和外来的商旅们都在欢呼雀跃,庆幸的松了口气;人人自危,战战兢兢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只有极少数了解内情的贵族们对眼下的局面不喜反忧,并且隐隐约约从都灵家族一反常态的高调举动中察觉到了什么。 不论是无比诡异的刺杀,还是赤血堡宫殿传来的巨响,亦或者莫名其妙就被抓住斩首的怪物…几乎所有的事情里,都透着一股不可被人知晓的诡异。 至于在这段期间内不幸殒命的赤血堡贵族,例如巫师协会的会长等人……除了报以遗憾之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也是总督府和都灵家族——或者应该说加斯帕尔和女伯爵两人妥协的结果,毕竟都灵家族还没有彻底扳倒拜恩总督的实力,而对方同样不能,双方还得继续忍受对方的存在一段时间…… 当然,名义上这场动乱的结束是总督府和都灵家族联手结束的——在这场可怕的动乱中,不仅仅是“赤血堡恶兽”本身,更因为大大小小的盗贼、黑帮团伙借机生事,和堕落的骑士乃至巡逻队勾结,才致使最后酿成大祸,从小小的怪物杀人事件演变成整个伯爵领的动乱! 直至加斯帕尔总督察觉到事态起了变化,及时和从帝都归来的夏洛特·都灵伯爵商讨此事,才最终阻止了那些企图利用“赤血堡恶兽”火中取栗,损公肥私的恶徒,让他们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这是总督府和赤血堡宫殿同时放出的消息。 说是双方“合作”,但赤血堡内的贵族们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得出来——这是那位加斯帕尔总督承受不了舆论和都灵家族给他的压力,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将费尽周折夺来的城防和下城区的控制权,又“心甘情愿”的交还给都灵家族的那位“小姑娘伯爵”呢? 而后,在度过了这最后艰难的十天之后,经历了动荡与混乱、暗杀、怪物、骚动的赤血堡,终于又回归了往日繁荣而平静的生活。 不过在一切都结束之前,还有一些“善后”的问题必须得到处理,尤其是某些在动荡期间的人和事——作为总督府犯下罪孽的替罪羊,背了最大一个黑锅的督军尼尔顿,也必须在公审上承担整个赤血堡的怒火。 而作为“被公审”对象的尼尔顿,也被赤血堡内的贵族们看做是总督府低头的标志,某些墙头草倒向总督府的贵族看见他,也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 穿着一身粗布亚麻装,被铁链镣铐捆住手脚的“前”总督府督军尼尔顿,此时此刻正孤零零站在赤血堡城门下,一处临时搭建的绞刑台前。 说是“临时”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个绞刑台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了——过去整整数月之间,他就是在这里绞死了几十上百个不肯被他乖乖敲诈的倒霉蛋,顺便砍了他们的脑袋。 打量了一下头顶的绞索,神色麻木的尼尔顿看向附近围观者,还有城门上加斯帕尔总督和女伯爵的面容。 “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 面对着周围山呼海啸一般的怒火和满满恶意,还有拜恩总督那双冰冷到近乎无情的眼睛…惨遭出卖与背叛的尼尔顿,此时此刻几乎已经是个死人。 会被这些贱民痛恨他一点儿都不奇怪…反正也从来没指望过他们会对自己感恩戴德,反倒他们的那副模样还让他感到可笑。 就是同一批人,在自己还得势的时候一个个都对自己畏首畏尾,根本不用自己恐吓就会迫不及待的贿赂自己,俯首帖耳对自己百般谄媚;一看见自己倒霉了就跑上来喊打喊杀,好像不这么做就显不出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似的。 这就是拜恩人,这就是自诩骄傲,不畏强权,勇于献身的拜恩人真正的嘴脸!拔光他们的衣服,与萨克兰庄稼汉和洛泰尔山民一样粗陋可鄙! 什么骑士之乡,什么南方霸主,还不是一样的趋炎附势,满脑袋只有小聪明的乡下人。 真正让他绝望的,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把自己卖给都灵家族,换来双方和解的加斯帕尔总督大人! 没有被对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毫无愧疚之意说出要自己承担一切责任的模样…更能令人彻底崩溃的了。 不论是戒严赤血堡,还是封锁伯爵领,散布谣言的同时肆意抓捕“造谣者”……全部都是加斯帕尔总督给他的命令啊! 从一介流浪骑士到名义上拜恩全境的督军,再到如今即将被绞死的阶下囚…如今的尼尔顿已经是彻底的心如死灰,连挣扎求饶或是反抗的动力都没有了。 伯爵卫队长,同时兼职赤血堡审判官的攸伦·艾克特爵士双手拄着大剑站在尼尔顿面前,看着这个已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人,眼神中还多出了些许怜悯。 对方虽然罪孽深重,但平心而论,他所作的一切也不过是执行自己所效忠之人的命令——作为拜恩骑士,忠诚高于一切美德,忠诚就是最高美德;同样的事情换成是自己,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认同,最后恐怕还是会执行主人交给自己的命令吧? 当然,攸伦卫队长也坚信,伯爵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做这种有损荣誉的事情的。 没办法,忠诚就是骑士的宿命和最终归宿……只能怪你自己,没有找到一个像夏洛特·都灵小姐这样心地纯良的主人啊! 更何况再怎么说,你也亲手杀了人——赤血堡城门下的这个绞刑架,光是因你而死的冤魂就不下上百个;私收贿赂,勒索店铺,敲诈商队,勾结黑帮,招募盗贼……光是这些罪名, 斩首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否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该怎么办?被你敲诈勒索,乃至灭家灭门的苦主又该怎么办?! 正因如此,攸伦卫队长也仅仅是稍微感慨了一下骑士的宿命,毫不犹豫的向身旁圣十字教会派来的负责人挥了挥手: “行刑。” 紧张的教士连忙点头,然后义正词严的看向尼尔顿:“以圣十字之名,我代表赤血堡伯爵夏洛特·都灵,及拜恩总督加斯帕尔·维恩两位大人的名义,在此判处你死刑——被指控者,你是否有异议?!” “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绞死他——!” 还没等教士说完,杀气腾腾的声浪就已经将他的话语彻底淹没了。 一脸麻木的尼尔顿平静的抬起头,很是挑衅的看了一眼攸伦卫队长; 皱着眉头的攸伦爵士走上前来,就在给尼尔顿套上绞索的那一刻,前一秒还很是平静的他突然疯狂的扑上来,狰狞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个圈套…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 “我不是死在你们这群废物手里,也不是死在那个小姑娘伯爵手里…真正杀我的人是那个黑发巫师——是他看穿了吸血鬼的真相,也是他宰了那头吸血鬼!” “用不了多久,他…他还会宰了总督大人——!!!!” “噗通——!” 绞刑台下的踏板被打开,表情狰狞的尼尔顿脖子扭曲的挂在绞索上,晦暗的眼睛里还带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恐惧……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赤血堡之宴(下) 尼尔顿被绞刑示众的第十天,也是都灵家族和拜恩总督府“和解”的第十天,一封精美的请柬摆在了所有赤血堡权贵们的案头。 当然,名义上这仅仅是一次庆祝赤血堡宫殿翻新的小型宴会而已——关于那天夜里宫殿大厅传出的巨响,都灵家族给出的解释是实验失误导致的爆炸,致使多年陈旧失修的大厅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损坏。 因此,夏洛特·都灵伯爵在“赤血堡恶兽”事件结束之后,趁着宫殿翻修完毕邀请整个伯爵领的贵族们前来做客。 在拜恩公国这片土地上,各式各样的筵席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到节日盛典,小到新酿出窖都会举办宴会庆祝;甚至就连各个季节鲜花盛开,也会特地邀请亲朋好友一起聚会。 值得一提的是,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就是在游览了拜恩各式各样的宴会后,才萌生了修建夏暮庭院的想法。 但是对于赤血堡的贵族们来说,这次的宴会的意义却非比寻常……因为客人的名单上,还有一位非常关键的人物。 拜恩总督,加斯帕尔·维恩。 “赤血堡恶兽”事件仅仅过去十天,这种时候突然召开整个伯爵领的宴会款待对方,除了示好之外无疑还有示威的意思——整个赤血堡的权贵们上下都是都灵家族的封臣,女伯爵同时召集所有人,自然是在向对方展示都灵家族的团结。 不仅如此,届时宴会去或者不去,去了之后表现如何…都会成为女伯爵判断忠臣、叛徒和墙头草的重要标准! ………………………… “说起来,到现在我还有些惊讶呢。” 寝宫内,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夏洛特挺起腰肢,微微翘着下巴双眼紧闭,只有嘴角还带着些许弧度。 “嗯?”一边熟练的为女伯爵扑粉,查尔斯面露疑惑。 “惊讶你居然能够和洛伦相处的那么好,而且配合默契。”夏洛特嘴角弧度愈深:“本来以为你们这种性格相斥的家伙,见了面说不定会决斗呢。” “请不要这么说…洛伦子爵并不是那种难以相处的人。” 温和的青年有些苦恼的一笑,手中的粉刷却依旧稳稳当当,每一下动作都认真无比:“更何况…与洛伦子爵交好也是您的意愿——只要是伯爵的命令,在下都一定会竭尽所能。” 扑粉并不是为了遮瑕,倒不如说女伯爵的肤色已经近乎完美,白皙犹如骨瓷一般;抚摸起来更是丝滑般的柔软;仅仅是作为贵族女性的地位,令她不能裸面示人。 从帝都高价进口的脂粉也都来自著名的炼金工房,据说添加了紫蕊花和珍珠的粉末,以及高档药草配置的炼金药剂,有养颜和消除疲劳的功效…当然,是否属实这就见仁见智了。 回忆了一下那位叫艾因·兰德的炼金术师在看到这东西时,那眼角一闪而过的不屑一顾,查尔斯就觉得这些八成是奸商们为了抬价胡扯的。 这件事他如实告诉了夏洛特,然后她就用一半的价格又买了一些,然后一切照旧…除了费解之外,查尔斯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这样啊…那要是我让你和他决斗,你也会照办吗?” “伯爵是希望查尔斯和洛伦子爵交恶吗?”年轻人温和的一笑,表情中还带着几分狡黠。 “哼!”俏脸绯红的女伯爵,连娇嗔的表情也是惹人遐思。 “只要是伯爵的吩咐,在下都会照办…只有伯爵不再信任洛伦子爵的时候,在下才会将他当做是敌人来对待。” 查尔斯的表情十分微妙,手中依旧没有停下;以伯爵的容颜,略微扑粉之后便可基本定妆,剩下只有眉眼与樱唇而已。 轻轻几笔的勾勒,本就英武不凡的剑眉更是不怒自威——作为都灵家族的伯爵,尤其是作为女性,无论何时都必须拥有足以震慑他人的气质,光是直视双眼就能令对方被震慑。 “查尔斯,你不信任洛伦吗?” “并没有不信任,只是单纯的怀疑。”管家如实回答道:“作为一名合作者,甚至是都灵家族的一员,洛伦子爵都表现的过于热心了。” “哦?” “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洛伦子爵整件事不会这么顺利,加斯帕尔总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选择和解,但…自从洛伦子爵来到之后,整件事的主动权就逐渐落入了他手中。” “说起来,好像真是这样。”夏洛特突然笑了起来:“在戈洛汶的时候就是这样——虽然明面上所有人都以为是布兰登殿下在暗中策划,但实际上奔波忙碌的却是这个家伙呢。” “正是如此,不愧是被布兰登殿下看重的巫师顾问。” “即便如此,你还是怀疑他?” “任何威胁到伯爵的人,都是查尔斯的怀疑对象——即便是我自己也一样。” 说话的同时,查尔斯的目光还不忘了向一旁的衣柜望去——作为夏洛特宴会的正装,自然要能体现出主人和伯爵的威严;这种时候古典严肃的简约美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但眼下也已将进入盛夏时节,简单的便装,配饰用缎带和蓝宝石项链,或是渐变色的长裙也是不错的选择; 拜恩传统的百褶华服也是一种选择,繁琐而庄严;里衬用深色凸显厚重,再配上俏皮可爱的蝴蝶结当点缀也很好,毕竟伯爵还是一位青葱年华的少女…… “在下并不是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恶徒,可洛伦子爵的确过于强势了。”查尔斯叹了口气:“这么强势的人,真的很难相信他一点权力欲望都没有,会屈就于眼下‘辅佐’的地位。” 伯爵还很年轻,更适合颜色淡一点的唇膏呢。 “你是说……” 话没说完,女伯爵就被管家按住唇角,均匀的将郁金香红的唇膏涂抹在她的樱唇上。 “和加斯帕尔总督接下来的对抗,还是应该由伯爵亲自来主导才行——再这么继续下去,就算洛伦子爵并非真的有这种打算,恐怕也会变得越来越强势…最终成为赤血堡乃至都灵家族不可或缺的一个人!” 默默开口道,查尔斯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无论如何,对方都还是布兰登殿下的亲信,我们和殿下之间也仅仅是互惠互利的联盟而已——都灵家族,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变成另一个人的附庸。” 画笔收起,沉默的夏洛特缓缓开口道:“那…他的计划呢?” “当然是照办——但掌握主动权的必须是伯爵,与加斯帕尔总督对抗的人也只能是伯爵;至于洛伦子爵,就让他负责一些旁枝末节和必要时的接受工作就可以。” 查尔斯继续开口道:“这件事我会去和他说…当然,只是一些暗示,但洛伦子爵那么聪明的人一定能明白我的想法——这也是为了我们双方着想,如果可以的话,我同样不希望那么可怕的人变成都灵家族的敌人!” 夏洛特缓缓睁开双眼,镜中之人犹如鲜花怒放,还带着一丝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收起工具的查尔斯主动向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谦卑至极的向女伯爵行礼,低下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晚的宴会,将决定都灵家族未来一百年的命运……能否重新掌控赤血堡,打败加斯帕尔和一切来犯之敌,都将在这场宴会上拉开序幕。” 凝重的回过头,夏洛特看向身后已经单膝跪下的管家: “这是命令,查尔斯·格伦威尔……” “为我准备一场足以震惊四座的宴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 “欢迎”晚宴(上) “真的非得穿成这样吗?只是个宴会而已……” “没办法,虽然明面上是宴会,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罢了;太过随意的话,会被对方小看的。” “也没必要非得特地打扮吧,正常的巫师袍就可以,而且这身衣服穿起来好难受啊——我还没穿过这么紧的裤子……” “呃…那个其实是袜子。” “袜子…这么长,我还以为是裤子呢!” 房间里,举着一个五颜六色长筒袜的小个子巫师皱着眉头,震惊的长大了嘴巴看向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 确实,眼前这条“两条腿”的长筒袜已经称得上是“裤子”了。 在萨克兰各公国之中,拜恩的服饰装扮都称得上是最繁琐的一个——服饰、礼仪、修养、家世,这四点在拜恩是区分平民和贵族的标准。 在埃博登有过一次经验的洛伦换上了和上次完全相同的红黑色长袖风衣,而作为护卫的灰瞳少年则弄来了一身拜恩侍从的海蓝色装束,配上绶带的衬衫和长裤看起来十分干练。 至于丝毫没有经验的小个子巫师,则成了某位精力无处发泄的管家折腾的对象——在不准量尺寸(艾茵的身份到现在还是个秘密)的情况下,依旧靠眼力准备了一身极其华丽的贵族礼服。 以象征着炼金术师“铅变黄金”传说的铅黑色为基调,上身小礼服搭配半长贴身的裤子,胸前是装饰性的穗带和绿松石纽扣,衬衣袖口和胸口两侧都以水仙花的银色花纹作为装饰,金色的长发则用雪纺纱织成的发带束成单马尾;衬底则是天鹅绒的绸缎。 再配上高筒马靴和一顶用绸带装饰的小礼帽,带着白手套的双手握着精致小巧的魔杖……堪称惊艳! 说实话,出生在洛泰尔最北方深林堡的艾茵并不算美貌过人,也没有太多傲人的资本——但是这身原本为那种瘦弱贵族所准备的礼服,却完全将她纤细却匀称修长的身姿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当换上了这一身的小个子巫师别别扭扭,双手背在身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洛伦瞬间大脑一空,连眼睛都直了。 “喂!” 当黑发巫师失神的一瞬间,别扭的艾茵将他唤醒,面色隐隐有些发烫:“你、你在看什么……” “呃…圣十字吧?”失神的洛伦随口道。 “嗯?”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困惑,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面色涨得通红:“你、你这个混蛋,你在胡扯些什么啊?!” “实话实说而已!” “明明就是在胡扯——又在糊弄我,对吧?!想笑就尽管笑好了,反正时间已经来不及再换一身衣服了。” “真的,我没骗你!” “鬼才会信你这个大骗子啊!” 一分钟后,门响了。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面的争吵声,灰瞳少年先是试探着伸进来脑袋,在确认两个人一切正常之后才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洛伦阁下,艾因阁下,是时候了。” ………………………………………… 在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赤血堡的宴会才正式开始。 踏着脚下崭新的青石板,洛伦走进了宴会的大厅,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 与其他地区喧嚣的宴会情景不同,拜恩贵族将吵闹和大声喧哗当做无礼粗俗的举动,在公共场合尤其如此——即便是交谈也是两三个人之间小声的交头接耳;除了举杯时的祝酒词和演出结束的掌声,绝不会有一个人扯着嗓子干嚎。 来来往往的仆人,在酒桌前推心置腹,小声谈笑的贵族,在厅堂角落里演奏的乐师……静谧的气氛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美感,酒桌之间的安排很是独到,可以让在场近百人的宾客们一边欢宴,同时还能享受到一丝放松和清闲。 一片觥筹交错之间,黑发巫师眯起眼睛,眺望着坐在宴会厅最远处的女伯爵和加斯帕尔总督——两个人都是一副冷淡至极的表情,手捧酒杯一言不发,连假装友好都欠奉。 如果不是查尔斯安排得当,找来了乐师和舞者现场演出,恐怕这场静谧和谐的宴会就真的是“死一般寂静”了吧? 这样想着,目光偏移的洛伦和站在女伯爵身后的赤血堡管家看了一眼,温和而不失犀利的目光投来,让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想起了对方之前来找自己时的表情。 不过,无所谓了…接下来的计划,就算自己不再主动插手也无所谓了。 就在洛伦耸耸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位穿着华袍的中年人,最主要的是眼前的人长相让他很眼熟。 “您…应该就是‘那位殿下’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吧?”对方笑眯眯的,声音谦和,带着一丝恭奉:“在下是赤血堡内的一名商人,您叫我老罗杰就行了。” “不知道老罗杰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您单独聊聊呢?” 犹豫了一秒钟,黑发巫师回首看向蹙眉的小个子巫师和警惕的路斯恩,朝他们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二人才点点头,走到了距离他不远的一处酒桌旁。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年人眯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摇摇头:“主要是为了向您表示感谢,另外…还有一丝歉意。” “现在赤血堡流言遍地,其中就有人说那头该死的恶兽…其实是被您干掉的。”中年人微笑着说道:“作为赤血堡的一份子,我难道不应该感谢您的仗义援手吗?”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您也说了,那是流言——那头怪物,是被都灵家族和总督大人共同解决的,我仅仅从旁辅佐而已。” “即便如此,您也当得起这份谢意。”中年人叹了口气:“您也看出来了,在下是个商人——恶兽肆虐的这段期间,赤血堡和外界的贸易几近断绝,到处都是囤货居奇,想要借机发大财的家伙!” “这难道不就是商人的本质吗?”洛伦勾起嘴角:“您同样是一名商人,想必也应该趁机赚了一笔吧?” “没错,赚钱永远不是什么过错;但这种行为的本质却是错误的,而且错的很厉害!” 中年人皱着眉头,前一刻还十分温和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许多: “在丰收的年景囤积,在欠收的年景卖出——这种简单的道理连乡下的农民都明白,对于商人来说也是同样,但却又不一样!” “毕竟…当你囤积了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粮食和两辈子也用不了的绸缎时,那东西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你的客人手里只有买一袋子小麦的钱,当他买完之后就不再需要你了,因为你已经把他们榨干,穷到什么也买不起了!” “只有薄利才能多销,保持商路和贸易的通畅,让市场稳定并且欣欣向荣,一个地区才能真正繁荣起来,我们这些商人的才能细水长流的发大财。”温和的中年人微笑着看向洛伦: “所以,对于让商路重新通畅起来的您…难道不值得我这个小小的商人感谢吗?” “至于那一丝歉意嘛……”中年人突然叹了口气,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实在是不好开口啊…但无论如何,还请您接受我这个父亲真诚的道歉,还请您原谅我那个鲁莽的儿子!” 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您究竟是谁?”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您叫我老罗杰就行。” 抬起头的中年人温和一笑: “罗杰·约德…我就是那个和您为敌的,小约德的父亲!”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欢迎”晚宴(下) 罗杰·约德……如果让洛伦挑出在拜恩最棘手敌人的名单,这位约德商会的会长毫无疑问是第一位,甚至可以排在拜恩总督的前面——因为加斯帕尔这样的外派总督可以被架空,但掌握着拜恩经济命脉的约德商会却不能! 只要对方依旧站在加斯帕尔的阵营当中,都灵家族乃至全拜恩的伯爵就不能真的把总督大人怎么样…因为不敢与约德商会为敌,更不敢冒着商路切断,失去财源和贸易,最后领民暴动的局面。 这一切对眼前的中年人来说,仅仅是点点头的功夫罢了。 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黑发巫师的眼神里故意露出了几分惊讶和惶恐,视线的余光一刻也没有从他的面部离开。 一阵鼓掌的声音从宴会的角落里传来,远远地还能看见那位妆容艳丽的女乐师面带微笑,向周围的客人们躬身行礼。 “洛伦·都灵阁下,您不用怀疑我的来意。”老罗杰摇摇头,嘴角露出了然的微笑:“放心,我并不是替总督大人前来和您谈判的,只是单纯的想和您交个朋友。” 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鬼都不信…… “那请问…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呢?” “没什么…正如我刚刚所说,只是交个朋友;我是个商人,朋友永远都是越多越好。”老罗杰微笑着:“而且…我觉得我们双方的关系和立场很接近,并且拥有共同的利益。” “什么意思?”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您支持着夏洛特·都灵伯爵,而我则支持着加斯帕尔总督;但敌对或者和解什么的,都是那些大人们的事情,我们这些支持者们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尽一切可能打造一个强大的拜恩公国,而且必须是以赤血堡为核心的公国!” “哦?” “至少在这一点上,加斯帕尔总督和夏洛特·都灵伯爵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只有以赤血堡为核心,拜恩公国才是一个强大并且不至于分裂的公国;这不仅仅是历史原因,而是必然的结果。”没有注意到洛伦的表情,老罗杰自顾自的开口道: “不论和任何一个公国相比,拜恩都实在是太庞大了,以至于拥有十三个实力不相上下的伯爵,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领土广阔,令拜恩本身的财富和资源就能自给自足,并不需要仰赖外界;” “而坏处就在于,如此广阔的疆域一旦失去了绝对的中枢与核心,就很容易分裂割据;不论是东西或者南北,被肢解的拜恩实力和财富都会大大缩水,这是必然的!” “因此,作为拜恩千年来的都城,赤血堡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滔滔不绝的老罗杰回过头,看到洛伦惊愕的表情,不由得歉意一笑:“抱歉,上了年纪就是有喜欢絮叨的毛病,您不用过多在意……” “不!” 洛伦突然打断他:“您说的非常有道理——如果赤血堡失去了核心的地位,拜恩就会被随之瓦解!” 老罗杰的眼角闪过一丝惊诧。 聊到这一步,对方的来意洛伦已经很清楚了——他就是来示好的,想借助自己改善总督府和都灵家族的关系…甚至是更进一步,借助拉拢自己的同时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搭上关系,在两位皇子的阵营中都有一席之地。 明面上支持一方,暗地里却又和另一方相互勾结,收买…真不愧是商人啊。 不过私心归私心,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广阔的疆域和富饶的土地,确实缔造了拜恩的繁荣,但同时也让各个领地之间变得具有独立性…这样的公国如果没有一个无可替代,足够强大的核心,是一定会分裂的! 尤其是在都灵家族失去公爵头衔近百年后的今天…谁也不敢确定其他的伯爵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野心。 “那您觉得,如何才能让赤血堡拥有在拜恩天然的,无可替代的统治地位呢?”老罗杰试探着开口问道。 黑发巫师狡黠的勾起了嘴角:“关于这一点,您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嗯?” “道路、商路…或者说贸易路线和交通网——只有一个以赤血堡为核心,将整个拜恩公国连接起来的道路网络,才能够确定这片土地绝对不容替代的地位!” 话音落下,老罗杰震惊的看着眼前的黑发巫师,那表情活像是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该说…不愧是布兰登殿下唯一的亲信吗?! 惊愕的表情在老罗杰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很快又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不过…这个想法好是很好,但却很难施行啊。” “先不说如此大规模的修缮道路,耗费的财富和资源恐怕只能用亿万形容…即便是真的能聚集如此多的财富,各个领地的伯爵们能否答应也是一个麻烦。” 思路严密,条理清晰,显然他也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没错,能否说服各个领地的伯爵们非常关键,同时修缮道路的花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洛伦笑的狡黠: “但…这难道不正如您所愿吗?” 老罗杰一下子愣住了。 “如此庞大的工程,对整个公国的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大规模的建设也意味着大规模的采购,必然会吸引更多的材料商人主动找上门来,也就能尽可能压低成本,处理好了几乎是稳赚不赔。” “至于说服领主和开销的问题…这二者其实是一个问题。”洛伦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就像您说的那样,商人们最需要的就是朋友;而做到这件事…您需要很多朋友。” 老罗杰若有所思,而后微笑着抬起头,心领神会的看向面前的黑发巫师:“如此说来…您同意我的观点了?” “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 “没错,我还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也很有实力的朋友,能够帮助我们一起完成这项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业。”洛伦轻松的开口道。 “您这么说的话,那我一定要见见这位朋友了…他今天来了吗?” “不用紧张,已经到门外了。”黑发巫师嘴角的笑意愈深: “而且…谁说是‘他’了?” “嗯?!” 就在此刻…… “砰——!” 宫殿大厅的门被骑士们打开了,沉重而缓慢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大厅里。 乐曲、舞蹈、杯盏……所有的声响瞬间静谧,所有人的目光全部下意识的看向门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哇哦……还真是盛大的场面呢!” 稚嫩而充满童趣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随之走进大厅的,是一个无比娇小的身影。 大厅之内,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的表情中,都露出了一丝困惑和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娇小的,一步一步走向女伯爵的身影。 而端坐于台阶之上,高仰着头的夏洛特·都灵却露出了和黑发巫师相仿的得意表情; 只有小个子巫师,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眼神中露出了恐惧和惊愕,纤细瘦弱的娇躯瞬间就僵住了。 怎么、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而就在少女之后,大厅内走进了第二个人…红黑色的小礼服,白金色的发丝下是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 下一秒,这位走进大厅的少年将双手背在身后,澄澈的目光扫过了大厅内的每一个人,带着些许得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埃博登执政官之孙,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科罗纳小姐(上) 当阿斯瑞尔喊出少女名字的那一刻,罗杰·约德的表情简直精彩纷呈,短短半分钟内在微笑、困惑、惊愕、愤怒、惊恐几种情绪之间无衔接的切换。 皱着眉头,老罗杰难以置信的看着夏洛特·都灵伯爵,又猛然回头看向身旁的洛伦;而表情淡然的黑发巫师,却只是耸耸肩朝他露出了一抹问询的微笑。 那一刻,大厅内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艾莉儿·科罗纳的身上。 在死一般的静谧中,银发披散,肤若骨瓷的少女一身简约的茉莉紫埃博登礼裙,嘴角勾起淡雅的微笑,瘦弱的娇躯却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站在她身后的金发少年同样狡黠的勾起嘴角,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大厅内众人的表情,看着那一张张脸上有趣的回应。 赤血堡的贵族们基本上没有谁曾经见过这位科罗纳家族的小姐,但科罗纳家族之名却令他们如雷贯耳——九芒星巫师塔十二元老之首,如今势力最为庞大的自由贵族以及…埃博登执政官! 就在所有人还都是困惑茫然的时候,提起裙角的艾莉儿已经款步向前,朝着坐在最上方勾起嘴角的女伯爵,还有一脸震惊的加斯帕尔总督缓缓施礼。 “谨以科罗纳家族的名义……” 少女娇弱的声音悬若游丝,却在静谧的大厅内一遍一遍的回响: “愿圣十字庇佑赤血堡千年屹立,都灵荣光永存!” 寂静的宫殿大厅之中,悄然无声…夏洛特轻轻抬头,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片刻之后,得意的女伯爵才双手支撑在椅子扶手上起身,高傲的扬起缳首,在一片死寂中沉声开口: “也欢迎您能够不远万里,长途跋涉至此,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 “以都灵和赤血堡的名义,欢迎您的到访;也愿圣十字庇佑埃博登与九芒星巫师塔千年屹立,科罗纳荣光永存!” 话音落下,两个同样心照不宣的少女也各自提起裙角,朝对方款款行礼。 下一秒,整个大厅内群情哗然,原本还在惊愕和困惑中的贵族们爆发出一片喧哗激昂之声——在视沉默与安静为修养的拜恩,这恐怕是最难得一见的情景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那个小姑娘居然是真的?!” “她是什么时候到的,有谁见到过埃博登的马车和旗帜了?!” “不可能,拜恩在几个月前就被封锁戒严了…就算是伯爵在帝都的相识,也无法这么快就……” “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她出现于此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 “不!伯爵刚刚与总督和解,应该不会……” 震惊、诧异、困惑、茫然…各式各样的表情写在宾客们的脸上,原本简单的和解宴会瞬间变得诡谲了起来。 而某些心思细腻,或者提前就察觉到风声的聪明人,更是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当中察觉到了什么。 这场都灵家族与拜恩总督之间的暗战,还远远没有到终结的时候…… “怎么了?” 刚一回头,一脸困惑的灰瞳少年就看到小个子巫师面色苍白,灿金色的发丝下额头布满了冷汗:“艾因阁下,你……” “我没事!”惊惧的小个子巫师了几乎立刻反应过来,朝路斯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湛蓝的一刻也没有从那个娇小的身影离开。 冷静,艾因·兰德,快冷静下来…小个子巫师在心底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人群之中,很快就找到了黑发巫师的身影。 手捧酒杯的洛伦神色淡然,和周围惊愕茫然的宾客们简直成了最鲜明的对比,眼神中连一丁点儿的惊讶都看不到,甚至还隐隐有一丝得意。 艾茵对这个混蛋再了解不过了…每次“阴谋”得逞的时候,他都会故意装出一副平平淡淡的模样,其实心里连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不知为何,在看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心里松了口气,但却又重新变得紧张了起来…两种情绪无比矛盾的在她的身体当中纠结着。 洛伦,你到底…在计划着些什么? ………………………………………… “洛伦子爵,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刚刚还神色温和的老罗杰此刻却像盯着杀父仇人一样,死死盯着眼前云淡风轻的黑发巫师:“为什么,为什么科罗纳家族的人会在这里?!” “您这是在问我,还是在反问?”洛伦笑着耸耸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当然,不管哪个我的答案都是一样…非常抱歉,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老罗杰直接扑了上来,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表情狰狞到了极点。 “都到这种时候了,继续欺骗下去还有意思吗?”老罗杰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压低了嗓音:“您也算是拜恩人,请不要丢掉一个拜恩人应有的气节和荣誉感——对第一次相见的朋友,应当坦诚相待,而不是当着他的面撒谎!” 下一秒,神色淡然的黑发巫师勾起了嘴角,脸上满是冷笑。 “有什么好笑的?” “撒谎的人指责别人撒谎,不好笑吗?” 冷哼一声,洛伦挣开老罗杰的手掌:“坦诚相待?别开玩笑了,罗杰·约德大人…您费尽周折,说这么多奉承话,不就是为了要引我上钩,答应修建道路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这件事情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对拜恩总督的确是非常有利,但是对都灵家族…这就很难说了。”黑发巫师的表情很微妙: “一旦道路彻底畅通,借助帝国的名义,拜恩总督府就能将势力彻底遍及整个公国,再也不需要都灵家族的威望来震慑各个伯爵们了!” “不,倒不如说这其实是个伪命题——以赤血堡为核心的道路网络,并不会给赤血堡带来太多的益处,真正能够得到最大利益的…是统治整个拜恩公国的人!” 面色铁青的老罗杰死死盯着他,眼神中的火焰愈盛。 “眼下,名义上统治整个拜恩的人是加斯帕尔总督大人,至于以后嘛……” 故意拖了个长调,洛伦将目光转向台阶上某个倩丽的身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很难说了,不是吗?” “可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夏洛特·都灵伯爵?” 伯爵座位旁,面色难看的加斯帕尔总督冷漠的看向身旁的女伯爵,语气低沉:“为什么科罗纳家族的艾莉儿小姐,会出现在赤血堡的宫殿当中?” “那当然是因为我邀请她来的,加斯帕尔总督大人。” 高傲的女伯爵面色平静,眼角的余光已经将刚刚大厅内宾客们的百态尽收眼底: “至于为什么您没有听到消息——那是因为前段时间‘赤血堡恶兽’的缘故,总督府封锁了拜恩公国所有的道路;在那么紧张的气氛下,我为了不引起无谓的不安,就没有正式公开这个消息,而是让艾莉儿小姐在赤血堡暂且住下了。” “直至今日一切告一段落,才让艾莉儿小姐正是露面,这场宴会也是为了欢迎她的光临才举办的…也算是,给您的一个惊喜吧。” “那请问…您又是为了什么邀请她来的呢?” “这和您有关系吗,加斯帕尔总督大人?” 面对加斯帕尔总督压迫力十足的目光,夏洛特同样针锋相对,丝毫没有退让的打算。 面色铁青的拜恩总督,久久未曾开口。 “原来如此……”沉吟了片刻,紧咬牙关的加斯帕尔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杀意: “还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啊!” 第一百五十八章 科罗纳小姐(下)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开始,但只有真正的参与者才明白,一切早在拉开帷幕之前便已经悄悄埋下伏笔。 艾莉儿·科罗纳小姐“意外造访”所带来的惊喜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是对当天晚上的客人们而言,这场“惊喜”还远远没有结束…… “承蒙都灵家族的盛情邀请,科罗纳家族的商会将会正式入驻赤血堡,与本地的商人们一起组建属于两个家族共同的联合商会;而在正式的负责人抵达之前,艾莉儿也将暂时在赤血堡宫殿做客一段时间,维系两个古老家族之间的深切友谊……” 仅仅是这么一小段话,蕴含的信息量就已经足够震惊四座了! 一直以来埃博登的商会和贸易路线基本上只维持在帝国的北部和西部,所有海外的奢侈品和各地的特产都需要从西萨克兰的戈洛汶运来,而在最近几年商路更是逐渐被约德商会彻底垄断; 对小贵族们来说,被垄断的市场就意味着他们庄园里的葡萄酒和各种本地特产,除了约德商会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买家;而对骑士领主们,则意味着自己领地内的贸易路线和流动资源被约德商会彻底控制。 至于其他的小商会不是被排挤就是被兼并,根本没有与约德商会正面较量抗衡的财力与物力。 但是埃博登不一样! 坐拥一个公国,还拥有全帝国唯一的远洋贸易特权,埃博登的实力毋庸置疑;最重要的是既然科罗纳家族想要在拜恩开拓他们的生意,就必然会和约德商会正面对抗,也就意味着约德商会在拜恩的垄断将会出现裂缝; 小商人和小贵族们将会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而各地的领主们也就有了更多的财源,还能以更便宜的价格买到来自帝国北方和海外的特产与奢侈品。 没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事情仅仅到此为止,但对于真正了解洛伦·都灵和他计划的人而言…… “……所以,打破约德商会的垄断,借机削弱拜恩总督对赤血堡和整个公国的控制,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阿斯瑞尔要给那个该死的冒牌货当随从啊?!” 抱着肩膀的少年气呼呼的鼓起腮帮,抱着肩膀看向勾起嘴角的黑发巫师,猩红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委屈,还有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危机感。 “呃…澄清一下,并不是普通的随从——而是贴身仆人,或者说…管家?” “区别在哪?!” “可以体现出你身份的重要性,而不是什么普通的仆人。”洛伦装模作样的思考了一秒钟,冲着阿斯瑞尔眨眨眼:“还有解释为什么你们两个寸步不离,以及偶尔的同时失踪。” “所以?” “所以你真的想听我说——抱歉,亲爱的阿斯瑞尔,本来这一章还轮不到你的戏份,只是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单着这么…可怜兮兮的施舍?” 黑发巫师指尖搭在颚下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后者正挑着眉毛,一副怨念满满的表情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亲爱的阿斯瑞尔,别装傻…你知道这就是个幌子。” “那个冒牌货小姐可不会这么想。”少年嘲讽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这么‘重要’的任务,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你的人了。” “嗯…我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但这么说似乎也没错。”洛伦笑得很狡黠:“毕竟你们都是‘阿斯瑞尔’…严格意义上说,你们两个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 “亲爱的洛伦,你知不知道……” “你在担心什么?”黑发巫师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他,灼灼目光让少年愣住了。 “我们两个人的精神殿堂完全联系在了一起,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生死相依的关系了。”那一瞬间,洛伦的目光无比深邃,甚至能刺穿阿斯瑞尔的眼睛: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总是担心自己会被艾莉儿替代呢…这种莫名的危机感,真的令我很好奇啊。” “难道说在她手里…真的掌握着某种,能够完全取代你的力量?” 有一瞬间,少年的眼睛当中闪过了一丝恐惧…然而也仅仅是一瞬间罢了,表情十分自然的恢复了原本彬彬有礼的微笑: “所以,真的只是个幌子?” “否则呢?”生硬的转折,让洛伦翻了个白眼。 想要彻底摧毁加斯帕尔总督在拜恩的势力,首当其冲便是约德商会——而为了打破约德商会的垄断,就必须借助埃博登的力量。 这件事洛伦从一开始就在谋划,和小约德的交易也是为了相同的目的…相信科罗纳大师和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应该能看到这件事背后的机会,趁着约德商会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乘虚而入! 当然,这种事情最好的方式应该是私下中达成联盟,但这也是对洛伦最不利的一种方式——因为要是这么做,最后恐怕科罗纳家族和都灵家族结成同盟,将自己扔在一旁。 这绝对不是不可能的…科罗纳大师是自己半个导师,也曾经非常露骨的表示过愿意支持自己;但他也是埃博登的执政官和科罗纳家族的领袖,对他而言,埃博登和科罗纳家族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整个计划的主动权和利益必须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中! 因此洛伦必须提前一步,让整个计划曝光被敌人察觉,才能让尚且还在犹豫中的科罗纳家族和埃博登不得不被动的接受接受这个结果,并且按照自己的预定步骤走下去。 只有这么做,洛伦自己才能在这场斗争之中攒取到最大的利益,成为联合商会当中真正掌握实权的人,最后取代约德商会的地位也好,成为科罗纳家族和布兰登在拜恩的利益代言人也好…无论哪一种,他都将不再是任人鱼肉的,“区区”一介施法者。 但这也同样并非他真正的目的…… “那个怪物……”黑发巫师缓缓开口,目光闪烁:“除了恢复速度和生命力,各方各面几乎都超越了吸血鬼,甚至还拥有简单的智力…绝对不是仅仅因为虚空力量的侵蚀而扭曲突变的野兽。” 事实上洛伦真正想说的是——除了大小之外,强大到如此地步的怪物,已经曾经肆虐埃博登的邪神躯壳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说……” 阿斯瑞尔抬起头,猩红的瞳孔散发着异样的光泽:“你怀疑在他背后…还有某个邪神存在?” “真的有可能吗?”黑发巫师反问道。 “在确切感受到对方的气息之前…想确定是很难的。”少年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了玩味的笑容:“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物质世界的一切对邪神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但并非每个讨厌鬼都像阿斯瑞尔这样热爱和平的…也同样有些家伙热衷于非常可怕的游戏,就比如说某位喜爱献血献祭的冒牌货小姐……” “为了维系自身的存在,为了不重归虚空被越来越强大的圣十字撕成碎片…这些家伙做出什么超乎想象的举动都不值得奇怪;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越是活跃的家伙,肯定就越是虚弱!” “总而言之这是个威胁,潜伏于赤血堡之中的邪神,无论如何也必须将它彻底铲除或者重归虚空……”微微蹙眉的洛伦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阿斯瑞尔的双眼: “我需要你把这家伙找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干掉它!”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影下的阴霾(上) 厚重的深色窗帘挡住了外界的所有光线,令原本宽敞明亮的房间气氛变得压抑无比,只有桌上的镀银烛台和头顶的吊灯,为阴暗的环境带来一丝有些阴森的光明。 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在墙壁四周的角落和大门上找到些许银色的符文——用融化的秘银雕刻而成,来自圣十字教会“原初经文”的古老箴言。 其名曰,“静默”。 在雕刻着这种符文的地方虚空力量将会受到极大地抑制,任何炼金物品和魔咒都无法使用,突变的怪物将变得虚弱无比,而邪神们甚至无法踏足此地。 因为这种特性,“静默”符文被广泛用于装饰各个公国的圣十字大教堂,以及帝都的黑牢和天穹宫——在法内西斯叛变的机缘巧合之下,九芒星巫师塔从埃博登大教堂弄到了有关“静默”符文的制作方法,并且很快就偷偷布置在了巫师塔的顶层会议室当中。 有幸能坐进这个会议室的参与者们,显然也都对这样压抑的环境毫不在意——倒不如说因为对虚空的抑制能够让他们真正放心的走进这里,而不用担心某位巫师布下的炼金道具和高阶魔咒。 “咚——!” 清脆的小木锤敲击声,长桌两侧的与会者们纷纷心头一颤,纷纷挺直了脊梁,凛然正坐;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正前方那位一身灰袍,身形消瘦却精神抖擞的老人。 九芒星巫师塔十二长老之首,埃博登执政官,洛伦兹·科罗纳。 桌上堆放的几张羊皮纸卷轴,每个与会者的手中都有一份抄录本…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知道今天这场会议的目的,他们才会不约而同的坐在这里。 “那么,既然大家都已经清楚了;我以埃博登执政官的名义,正式宣布这场会议开始!” 轻咳两声,做了个简单开场白;精神抖擞的老人便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今天要讨论的事情只有两件,、而且实际上是一件事——第一,关于埃博登在南方的贸易拓展,将如何面对约德商会的反扑;其次,是否应该给予都灵家族更多的援助,帮助他们彻底架空拜恩总督府!”说罢,目光瞥向身旁。 “遵命,执政官阁下!” 科罗纳右手侧的第一个书记官,被点名的伯德莱尔连忙起身,谦卑的向老人躬身行礼: “在过去的二十天中趁着拜恩总督和约德商会都在忙碌于封锁拜恩道路,尤其是赤血堡伯爵领的时候,已经成功的在拜恩最北方的三处伯爵领落脚;因为是新建立的小商会并且和当地的伯爵达成了联盟,并没有引起约德商会的过分怀疑;” “不过…因为约德商会对当地集市和贸易路线,尤其是葡萄酒与食盐的垄断让我们的商会维系十分艰难,压低价格也毫无利润可言,进货和出售渠道全部都在对方手中;虽然只是初步预计,但恐怕今年南方的新商会应该是全部亏损的……” “而且因为我们的行动过于迅速而且张扬,加上据说赤血堡的封锁已经解除,罗杰·约德恐怕已经开始有所察觉;再这样下去,对方的反扑应该是迟早的事情…预计,应该在一到两个月之内就会开始。” 伴随着羊皮纸翻动的声响,静谧的会议室中只有伯德莱尔一个人略带尴尬的话语声。 什么?! 此时此刻这些参与者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礼貌尊卑了,分别和周围的人聚成一个个小圈子,时不时的私下交流讨论着,会议室内一片骚动。 新商会成立之初亏本和折损是必然的,尤其是这种涉及到远途贸易的商会更是如此,但如果真是这样伯德莱尔就没必要明确指出来;他说出这番话就说明不仅仅是亏损这么简单,而是还有破产和被约德商会反噬的风险! 这绝对不能接受! 从埃博登到拜恩路途遥远,成本原本就非常高,一旦破产或者被收购就意味着之前的投资统统打了水漂…虽然这些对他们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但也不是可随手丢掉的小钱。 “成本的问题,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 轻咳一声,科罗纳耐心的劝解道:“眼下真正应该关心的是约德商会的反扑——只要能够将钉子打进南方,彻底遏制住约德商会的嚣张气焰,这次的投资就算是成功的!” “但前提是我们真的能抗住罗杰·约德的反扑才行啊,执政官大人!” 其中一个自由贵族起身抱怨道:“拥有拜恩总督支持,那个老罗杰几乎垄断了整个拜恩的贸易路线,拼价格还是拼储备我们都没有胜算,失败是必然的!” “这一点方面,对罗杰和他的约德商会也是一样的。”老人十指交叉,慢条斯理的开口:“我得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情报,约德商会和拜恩总督府正在进行一项‘道路修缮’的计划,目的是以赤血堡为核心,将整个拜恩的贸易路线串联。”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计划,而且一旦他真的成功整个拜恩的财源将会彻底成为约德商会的囊中之物,拥有拜恩总督支持的老罗杰也将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拜恩之主!” “如果再让他这样继续下去,南方将会彻底变成铁板一块——不久之前他还羽翼未满的时候,就已经试着将爪子伸向北方…诸位,这已经不是投资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埃博登生死存亡的局面了!” “拜恩的面积是埃博登的四倍,资源是我们的十倍,加上他们还有拜恩的葡萄酒,矮人的矿产,波伊公国的骏马和阿尔勒公国的皮革…可以说,如果没有远洋贸易加上洛泰尔、东西萨克兰的资源网络,我们在约德商会面前毫无胜算!” 老人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环顾过每一个人的脸,对众人紧张的神色十分满意:“眼下…约德商会为了‘道路修缮’计划,必定已经筹集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物力,并没有余力对我们展开反扑。” “这是一个好机会,将威胁乃至毁灭埃博登的力量消灭于萌芽状态——打垮、收购、吞并、联合…必要的时候,甚至动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我们并不反对各个公国出现本土的联合商会,甚至很欢迎有这样的存在,因为他们可以主动将贸易网拓展到我们无法触及到的地区……”突然,老人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一个强大到足以威胁我们的存在——帝国境内,埃博登必须是财富的核心,商会之中的最强者和领军者;胆敢挑战者…就要将他们无情的毁灭!” “所以,我们应该在赤血堡建立联合商会,进一步扶持那位都灵家族的女伯爵打败拜恩总督?” 另一个自由贵族颤巍巍的站起来,怯生生试探着看向科罗纳:“是这样吗,执政官大人?” “当然,但绝对不是无条件的支持,至少要拿下赤血堡的葡萄酒和食盐的专卖权——只要都灵家族还没有失去理智,这种条件他们肯定会答应的。” 说到这里,洛伦兹·科罗纳终于露出了微笑:“更何况,我们已经得到了约德商会内部高级成员的支持,对眼下整个商会的资源布置和储备情况了如指掌——在罗杰·约德反应过来之前,肯定能让他措手不及!” “内部成员?” “没错,内部成员。” 老人加重了语气,在他的视线下所有人全部安静下来,紧张的等待着他宣布的那一刻: “罗杰·约德的长子,约德商会的前继承人小约德…眼下已经加入了我们!” 第一百六十章 暗影下的阴霾(下) 就在科罗纳家族联合整个埃博登的自由贵族,准备彻底瓦解约德商会统治,甚至连他的长子都背叛了他的时候,远在南方赤血堡的罗杰·约德对这些尚且还处在完全一无所知的状态之中。 当然,某些迹象和预兆他肯定是有所察觉;但眼下的局面并不允许他去思考这些问题,因为更为急迫的局面已经直接扑到了他的面前。 与都灵家族和解,拉拢收买洛伦·都灵和他背后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利用“道路修缮”计划彻底掌控整个拜恩的实权……当这些宏伟蓝图和计划刚刚开始进行的时候,某个黑发巫师就直接将这一切彻底撕得粉碎,让他颜面尽失,大惊失色! 科罗纳家族,竟然要和都灵家族联手了?!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老罗杰的预料,一时间甚至让他进退两难——因为从一开始与都灵家族和解的计划,就是他提议的。 原本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他提出了和解的意向,而那位小姑娘伯爵欣然接受,双方终于坐在一起握手,并且在宴会上开怀畅饮…… 然后那个科罗纳的小姑娘就走进了宴会大厅,黑发巫师和女伯爵彻底撕破了温和的嘴脸,所有的一切斗不过是引诱他上钩的伪装…而自己居然就这么乖乖上当了,从头到尾表现的像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傻瓜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给他们个颜色瞧瞧,必须让他们明白约德商会不是他们可以挑衅的对象!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更大的麻烦…… ……………………………………………… “老罗杰,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加斯帕尔总督就坐在罗杰·约德的面前,眼神中已经看不到愤怒,只有浓浓的杀意和冷漠: “你说要让我和那个小姑娘和解,然后我照做了;你让我交出尼尔顿,我也照做了…敢问,付出了这么多之后,我得到的是什么?” “羞辱,是赤裸裸的羞辱!”加斯帕尔低声吼道:“就好像他们早就算到了我们会乖乖低头,然后任由他们羞辱一样!” “整个拜恩所有的道路都被封锁了,赤血堡伯爵领周围到处都是总督府的眼线——试问,那个科罗纳家族的小姑娘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恰恰好好在宴会当天晚上出现的?!” 总督的咆哮声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中久久回荡,连桌上的酒杯都有被震碎的迹象。 罗杰·约德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真是感到无比的疲惫和心累。 “既然是私下中来,就说明他们有绕开城镇和道路,偷偷进入赤血堡的方法——都灵家族统治这片土地长达千年,有密道也不值得奇怪。”老罗杰淡然开口道,声音有些苦涩: “说起来,那个洛伦·都灵不也绕开了我们的眼线吗…如果不是故意送上门来,难道您认为尼尔顿能够发现他?” 加斯帕尔哑然失声。面色铁青。 “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和科罗纳联手的都灵家族才是头等大事。” 说到这里,老罗杰自己也皱起了眉头:“关于那个科罗纳的小姑娘说的联合商会,我已经想了很多种可能——显然,一旦他们双方联手都灵家族将会拥有稳定的财源和物力支持,当然这种支持不会是免费的,他们肯定会将赤血堡的葡萄酒和食盐售卖权作为抵押……” “真正的问题在于两个家族之间究竟私下达成了什么利益联盟;如果科罗纳家族仅仅是为了支持都灵在赤血堡的统治倒还好办,但就怕问题很可能没这么简单……” 沉默的加斯帕尔的眼神越来越狰狞,越来越可怕,死死盯着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约德商会会长;浑然不觉的老罗杰低垂着头一边沉思,一边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 “眼下还要重点提防那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她孤身一人至此很可能带着某些重要的使命…也许暗杀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然后想办法将罪名嫁祸给都灵家族,或者干脆直接按在那个洛伦·都灵的头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接下来科罗纳家族的动向…只是他们的话也许好办,可我担心还有整个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如果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赤血堡为跳板将触手伸向整个拜恩公国,那对我们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到时候……” “够了——!!!!” 咆哮声久久回荡,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惊愕的老罗杰困惑的转过头,看到的是被暴虐和愤怒扭曲到不像话的…加斯帕尔的脸。 “加斯帕尔,您…嗯?!” 没等老罗杰把话说完,加斯帕尔总督一只手已经直接抓住他的衣领,粗暴的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充满杀意的眼睛,直视着对方。 “我说…够了!” 声音低沉,阴冷的表情却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罗杰·约德…我已经受够了你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耀武扬威的模样;不要以为你用钱就能控制我;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这种人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加斯帕尔冷冷的说道:“就你这种连爵位都没有,祖上开酒馆的小贩,我在大街上随便就能牵过来两条一模一样的狗!不要以为你有资格命令我,也不要以为自己能瞒过我!” “罗杰·约德,你真的以为我对你的计划,你的野心一无所知吗…就连总督府的狗,就连那个被你出卖的尼尔顿都比你忠诚一百倍,一万倍!” 惊魂未定的老罗杰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同样冷冷的盯着拽着自己衣领的加斯帕尔。 “看看,这就是我信任你的下场——看来我真的是太纵容,太信任你了,以至于你真觉得自己可以替我这个拜恩总督做决定;罗杰…我真的很想知道,‘道路修缮’的计划你还准备再瞒我多久?!” 沉默,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冰冷压抑,能听到对方喘粗气的声音,看到彼此越来越可怕的目光。 “利用我,再利用都灵家族…将我们这帮傻子耍的团团转,然后你就能得到拜恩了是吗?” 加斯帕尔紧咬牙关,表情越来越疯狂:“我保证,你早晚会付出代价的,终有一日……” “啪——!” 突然一甩手,气喘吁吁的老罗杰挣开了加斯帕尔攥着他衣领的右手。 “在拿这些威胁我之前,加斯帕尔大人……”老罗杰神色平静,冷冷的和他对视着:“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加斯帕尔一怔,面色更难看了。 “事到如今,你身边还有谁?”罗杰·约德平静的慢条斯理着:“出卖了尼尔顿之后,除我之外…你还有任何能拿的出手的走狗吗?” “你……” “加斯帕尔,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如果不想被架空,我就是你这个拜恩总督最后的依仗!”他靠近加斯帕尔,死死盯着那双满是愤恨的眼睛: “所以不要再和我说什么‘我算个什么东西’这种无聊的废话…因为要是没了我,没有了约德商会和我们砸在你身上几千万的银币,加斯帕尔…你算个屁!” 加斯帕尔死死盯着他,相识今天第一次认识这个几十年的“老友”,这个从来不会说一句狠话,永远满嘴奉承谄媚如狗一般的人。 “而且…难道有所隐瞒的,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加斯帕尔面色一惊,还未发作就被对方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不要再试图背叛我,或者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了…加斯帕尔·维恩。”老罗杰站在他面前,冷冷道:“否则‘拜恩总督疑似与邪神使徒勾结’这种流言,就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整个帝国!” “我成就了你…自然也能毁了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察觉(上) “感觉你最近好像变得清闲了呢…之前一直都在外面的样子。” 华灯初上,还在准备晚餐的小个子巫师一边忙碌,一边和餐桌旁悠哉悠哉的黑发巫师小声嘟囔着。 一脸慵懒的洛伦没有回答,右手捧着酒杯瘫在椅子上,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每天的晚餐可是他难得的享受时间…尤其在小个子巫师准备亲自做饭的时候,那就更是如此了。 随着艾莉儿“抵达”,整个赤血堡的局势越来越明朗——原本还处在墙头草状态,犹豫不决的贵族们纷纷站队,而整个总督府则处在一日三惊的状态中,没有再发出过一道命令,不知为何,还传出了加斯帕尔与约德商会不和的流言。 整体的局面正在朝着对都灵家族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但并不意味着大局已定…总督府依旧握有实权,约德商会依旧强大,整体的实力对比依然很不乐观。 不过,至少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被打乱阵脚的总督府暂时不会再有反扑的举动,而等到埃博登的联合商会正式成立之后,他们也不能再改变什么了。 到那时候才是有多少时间就有多少工作——先想办法拿下赤血堡的巫师协会,然后在借助联合商会的力量渗透整个拜恩…稳扎稳打,小心谨慎的做法才是洛伦·都灵的风格。 等到计划完成,整个拜恩的巫师和联合商会的势力将丝毫不比埃博登逊色,自己才是真正掌控拜恩实权的人…届时不论拜恩总督是否还存在,亦或者谁成为公爵都无所谓,自己不需要那个头衔就能控制整个公国! “唉,这个味道……” 正当沉思的黑发巫师靠在椅子上,疲惫的揉捏太阳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味让他本能的眼前一亮。 “不错吧,要不要试试看?”满脸笑意的小个子巫师将炖菜放在他面前,坐在一旁还有些期待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表情:“我特地让查尔斯教我的,你的家乡菜哦……” “家乡菜?”洛伦苦笑了一下,他的“家乡菜”这辈子也不可能吃得到了:“这个是……” “红酒炖牛肉!”得意的艾茵挑了挑眉毛,插着腰故意用拜恩腔嬉笑着:“如果说有什么菜能代表拜恩,那就是这个了;嗯…这也是查尔斯告诉我的。” 的确,不论是材料还是这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简直不能更好。 这道菜需要培根和牛肉,橄榄油、大洋葱、大胡萝卜、面粉、月桂叶、百里香、盐、黑胡椒、小洋葱头、蘑菇、黄油、番茄…… 当然,还有一整瓶顶尖的,来自拜恩乡间,至少十年份的香浓葡萄酒。 一道极佳的红酒炖牛肉至少要要做到几点:牛肉成块而不烂,不碎;葡萄酒的味道和牛肉烧汁味道完美融合,并且颜色鲜亮;前味是蔬菜,也就是红萝卜、洋葱和蘑菇的鲜甜;中味是香草料的香味,后味则是饱满的牛肉香。 想做到这几点是非常困难的,为了保证牛肉的清洁需要用亚麻布反复的擦拭,才能将血水完全剔除干净。 享受着这一顿饕鬄盛宴和晚餐的悠闲,黑发巫师的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小个子巫师正在逐渐变化的目光。 “最近在做实验的时候,经常会翻到以前在道尔顿导师课上记的笔记呢。”微笑的艾茵开口道: “其中有一部分是这么说的‘信任使人盲目,甚至忽略掉迫近眼前的危险’…哪怕对方是曾经威胁过自己性命的敌人,也会因为这种下意识的本能而无法察觉。” “嗯,很有道理。”洛伦点点头。 “而当这种情绪上升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偏执’…当然这只是一种形容,若是形容为‘默契’也可以——无论如何注解,都只是人的一种思维方式,借由第三者和旁观事物的分析来做出的主观判断。” 笑眯眯的小个子巫师继续说道: “具体表现的话,就是两个人在旁人尚无法察觉的情况下就达成了‘默契’,分析出了另一人接下来的行动,在不需要语言交流的前提下就能亲密无间的配合。” “但这种举动其实完全是没有依据的,因为这样的‘默契’仅仅是出于对另一人过去习惯和行为方式的分析判断,并不能有绝对的把握,可以称之为掺杂了过多感性情绪,十分矛盾的理性行为。” “嗯,确实是这样。” 一边吃着牛肉,心不在焉的黑发巫师点点头。 该说不愧是道尔顿·坎德导师吗…真是相当精辟的总结。 “洛伦你有时候就是这样。”小个子巫师嘴角挂着笑意:“明明没有和艾莉儿小姐谋面,两个人却能配合的默契十足呢!” “唉?!” 黑发巫师懵的浑身一怔,手里的叉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其实也没什么啦…人家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小个子巫师脸上的微笑退去,轻轻的放下手里的餐具,湛蓝的瞳孔无比认真的看向他: “洛伦,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她…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谋、谋划…你都是听谁说的啊?!” “肯定是有的,对吧…否则怎么可能掐的这么准,刚好就在宴会当晚出现在赤血堡呢?!” “那只是因为我实现早就猜到…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是配合默契,而是早有预谋的…也不对!总之这是个很复杂的计划,主要和夏洛特有关,而且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是吗?”小个子巫师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说说看。” “说、说说看?那…简而言之,言而总之,以一言蔽之…具体来说…其实…可能…大概…反正…估计…也就是……” 小个子巫师的眼神越来越怀疑,黑发巫师头顶的冷汗越来越密;最后默不作声的艾茵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手忙脚乱的笨蛋。 “真是的,干嘛那么紧张啊。”艾茵摇了摇头:“只是问问罢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单纯的信不过艾莉儿小姐而已。” “嗯?”洛伦怔了一下。 “虽然没有证据,只是单纯的直觉。”小个子巫师轻声开口道,眼神中的担忧之色呼之欲出: “艾莉儿…她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和可以被轻易利用的对象——她肯愿意帮你,肯定是别有用心,或者在图谋着什么;她表现的越是热情,就越是说明她的野心超乎想象!” 她忘不掉…在下水道之中那幽魂般的姿态,忘不掉艾莉儿曾经挥舞着死亡的镰刀,想要占有洛伦的身体。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颤。 某种意义上说,艾茵猜的很对…艾莉儿,或者说“阿斯瑞尔”,他们肯定在图谋着什么,只是眼下自己的“视野”还太局限,看不到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考虑不周——在埃博登的那场科罗纳大师精心谋划,犹如闹剧般的“圣杯战争”当中,艾茵是亲眼见过艾莉儿的邪神姿态,并且和自己一起将她击溃过的…结果到头来自己居然将她忘在了脑后。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谢谢,我知道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了微笑:“不论她想得到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得逞的;如果她还打算故技重施……” 一边说着,黑发巫师轻轻握住了小个子巫师的双手,和那双颤巍巍的眼睛对视着: “我们就一起…再打败她一次!”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抚(下) “……这些就是赤血堡本地巫师协会的花名册,还有所有材料和卷轴的清单,请您过目。” 捧着一沓厚厚的文件,一身红色巫师袍的巫师塔“临时会长”科威尔·弗雷斯沃克恭恭敬敬的递给面前的黑发巫师,没有半点架子。 “特地跑一趟,真是委屈您了。”接过文件,洛伦朝对方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说实话,一开始我还以为您会竭力反对呢,真是松了口气啊。” “哪里哪里,真正松了口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科威尔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您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才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 说话间,二人又是一番客套,虚以为蛇的相互吹捧。 赤血堡巫师塔,或者说赤血堡巫师协会最顶层的会长房间——为了追查吸血鬼的案件洛伦曾经来过一次,不同的是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是犯罪现场,而从今天开始这个房间就是他本人的办公场所了。 拜恩的巫师组织和别处不同,较为分散,只有各个伯爵领独立的巫师协会,独立性不强且很弱小;而为了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埃博登联合商会还有约德商会的反扑,洛伦都需要本地巫师的力量站在自己这边。 赤血堡的巫师塔虽然很弱小,甚至还不及一处学院,但加上这位“临时会长”也有十名导师级别的巫师和四十多名学徒,已经是拜恩规模最大的“协会”了。 出乎预料的是,当他才刚刚表露出一点希望本地巫师协会和自己联手的意向之后,对方居然就迫不及待的问自己愿不愿意接任会长一职,统领本地的巫师协会。 洛伦当然是不客气的笑纳了。 科威尔·弗雷斯沃克终于松了口气,在他那位担任会长的叔叔莫名其妙死于吸血鬼之手后,他就整天从早到晚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也会被别人当成靶子干掉! 虽然赤血堡和埃博登的两个弗雷斯沃克家族之间是血亲,但在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离开拜恩后两家就很少来往了…这原本也是巫师世界的常态,相较于血脉,反倒是同一学院和师门的巫师之间关系更为亲密。 因此他急切的退位除了身为巫师天性对权力不敏感外,也有保命的打算——后者的成分可能更多一些,何况一个小小的本地巫师协会又不是皇家学院,又有多少权力可言? 而且科威尔·弗雷斯沃克也是谨慎思考过的;洛伦·都灵的背后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和都灵家族,而最近又攀上了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怎么看,都感觉要比投靠拜恩总督要安全一些。 就算出了事,以科罗纳家族在埃博登的地位,也不可能抛下他们这些本地的巫师们不管…无论如何,毕竟作为一名巫师,能够和九芒星巫师塔搭上关系总归是令人放心的,何况还有那位科罗纳家族的小姐担保呢! 打量着这位暗自松了口气的“临时会长”,微笑的黑发巫师并没有当面拆穿他的想法——倒不如说对方能这么想反而可以让自己省力不少,不用再特地费事让一整个协会的人认同自己。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即便要借助科罗纳和埃博登的声望,洛伦也没有为别人做嫁衣的打算。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昧,科威尔·弗雷斯沃克阁下…等到交接完成后,可以邀请您担任我的副手吗?” “当然!”科威尔一副惊喜过望的表情,急忙表示决心:“能够为洛伦子爵这样声望卓著的人效劳,在下荣幸之至。” 巫师们大多都是很现实的,如果有选择,科威尔肯定也不想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协会成员。 “那真是太好了。”洛伦的脸上洋溢着公式化的微笑:“虽然我也算半个拜恩人,但毕竟刚刚回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如果要拓展巫师协会的影响力和实力,还需要您从旁协助才行。” “影响力?”科威尔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开口道:“您…打算把本地附近的巫师们全部都联合起来,归入协会名下?” “科威尔阁下,您果然很聪明。”洛伦勾起嘴角,将文件放在了桌子上: “为什么主攻研究的九芒星巫师塔,能够在过去的千年中掌控和左右埃博登的政治…为什么身处教会圣地的戈洛汶巫师们,能够在帝国内阁中拥有一席之地?” “很简单,因为他们和当地的统治者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同时又与商会工会拥有非常良好的同盟关系,并且十分团结。” “为此如果想让本地的巫师协会真正崛起,首先就要团结——半强制,半利诱的让附近的巫师成为协会一员,最起码也要掌握附近每一个巫师的动向和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对提高协会声望的行为予以奖励,然后打击破坏巫师形象的举动,树立真正的权威。” “所以这接下来就要麻烦您了,科威尔阁下…赤血堡附近大概有多少巫师?” “算上流浪巫师的话大概是…四十人左右,加上学徒差不多一百人。”科威尔微微蹙眉,面露难色: “可这些人的水平参差不齐,而且要强制他们加入协会的话,光是提供薪酬和实验工作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凭协会现在的实力恐怕……” “不需要,只要让他们在协会里挂名登记就可以了…这件事我和本地的教会已经商量过,他们会协助我们的。”洛伦摇摇头: “至于资金来源的问题…除了自力更生之外,当然也需要额外的赞助;等到埃博登的联合商会在赤血堡正式建立,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您、您是说……” “目前说好的是双方合作,然后协会可以在商会内占有一定的股份,按照每个季度的利润抽成…当然,如果是对方的订单协会也必须优先处理,并且在价格上予以优惠和减免,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这简直再好不过了!”科威尔连连说道,震惊的表情中还带着一丝狂喜。 对埃博登的贸易他还是有所了解的,能够得到对方的扶持就意味着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资金和材料的问题了! 兴奋的同时,他看向黑发巫师的表情也多了一丝敬佩和心悦诚服…不论如何,能说服科罗纳家族伸出援手,也足以证明对方的确拥有成为会长的资格。 而这也是洛伦所需要的…只要紧紧攥着资金来源,他就不用再担心协会内巫师们的忠诚。 嗯……时间上来看,那位科罗纳大师八成已经开始动手了,否则约德商会也不可能这么久都还没有半点动静。 要让联合商会尽快落实,至少有和约德商会正面较量的实力才行。 说话间,守在外面的灰瞳少年推门走了进来,微微蹙眉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绷: “洛伦阁下,那位艾莉儿小姐的…管家来了,说希望与您一起去参观都灵家族的葡萄园和酒窖。” 阿斯瑞尔…这么快就发现什么了吗? 黑发巫师没有开口,微微闪烁的目光陷入了沉思状态。 “好吧,你告诉我这就过去…顺便通知一声夏洛特·都灵伯爵,这种事情刻意避开她,女伯爵肯定会不高兴的。” 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的洛伦看向表情还有些紧张的科威尔: “对了,科威尔阁下,能麻烦您一件事吗?” “呃…您想知道什……” “我需要您调查一下,最近几个月赤血堡内所有巫师们都做了什么。”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 “尤其是…曾经到访过总督府的巫师们!” 第一百六三章 美酒如血(上) 美酒与骑士之乡——在帝国,骑士或许说不准,但绝对只有拜恩的葡萄酒才能称得上顶尖。 不论是萨克兰的干红,埃博登的白葡萄,洛泰尔的蜂蜜酒、艾勒芒的苹果酒,波伊的马奶酒…在拜恩葡萄酒面前都只能位居次等,能够摆在宴会餐桌上的,永远是产自拜恩酒庄的佳酿。 富饶的土地,能诞生更加勤劳的农民;据说为了寻找合适的种植园,拜恩人常用舌头去品尝泥土与碎石,通过最直接的方式判断这片土地是否适合种植葡萄。 而拜恩的骑士领主们也和别处领主不同,除了城堡附近大多数的种植园都并非直接隶属伯爵名下,但却控制着领地内最好的酒窖和绝对的“酿酒权”,一切有关葡萄采购和售卖的事务都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必要的时候甚至是伯爵亲自出面。 也只有在拜恩,一瓶酒的价格能够达到数百乃至上千金币;两个家族会为了一小块适合种植葡萄的土地而互相决裂,乃至连绵几代人的决斗纷争…也只有在拜恩才会出现这种事情。 越是优质和适合的土壤,就越是能够诞生出香浓且口味丰富的葡萄酒…尽管拜恩拥有十三个强大的伯爵领,但真正称得上顶尖的葡萄酒产地也仅仅只有三处而已。 而都灵家族的领地正是其中之一,甚至就连他们的城堡也被葡萄酒用来命名…口味浓烈,口感丰富的“赤血酒”,唯有诸公国乃至帝国的宫廷宴会中才能幸得一见。 “发自真心的感谢我吧,洛伦阁下;如果不是我,就算在天穹宫的宴会上你也没资格喝到窖藏四十年的赤血葡萄酒!” 夏洛特微微扬起嘴角看向对面的黑发巫师,高傲的神色在那姣好的面容上,甚至还有一丝的可爱:“当然,前提是你真的能有资格参加天穹宫的宴会才行。” “那当然,在下荣幸之至。”耸耸肩,洛伦淡然一笑,直视的目光让女伯爵面颊微醺,娇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 最讨厌这种装的像模像样,却一点儿真诚都没有的家伙了! 旁边没有说话的管家查尔斯微微一笑,拿起封藏的酒瓶,用纯银的开瓶器小心翼翼的打开瓶塞,动作轻巧手法娴熟,浓郁的黑樱桃香味飘散而出,芳香四溢。 至于这座庄园的负责人…早就被查尔斯打发走了。 即便是洛伦这种不怎么懂酒的人,也知道能够并不是所有的葡萄酒都有窖藏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潜力的;四十年份的赤血,价格早已超越等重的黄金。 捧起银杯,美酒鲜红如血,在杯中微微激荡;开瓶时的果味已经散尽,荡漾的酒浆中更是散发着混合着雪松和烟草交融的气息;入口浓郁十足,仿佛血浆一般的实感汇入喉头,激昂壮烈的质感对身体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刺激。 赤血…名副其实! 夏洛特微微蹙眉,相较于刺激浓重的赤血酒,格伦威尔家偏果香清甜的“夜莺”更合她的口味,但这不是今天来这里的重点。 轻抿美酒,夏洛特眼角的余光不停的瞥向一旁坐在那儿发呆的少女……穿着一身淡紫色长裙,银发披肩的艾莉儿正坐在太阳下的凉椅上,空洞的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有她那个年轻到过分的“管家”,更是一天到晚不见踪影;虽然并未如何谋面,但这位艾莉儿小姐和她的管家关系好像并不亲密,甚至隐隐还有些互相排斥…当然,这仅仅是夏洛特的直觉罢了。 年轻到过分的管家和小姐,就这么两个人是怎么从埃博登到拜恩,一路安然无恙还没有被人发现的? 女伯爵越来越怀疑…尤其是黑发巫师那毫无道理的信任更让她无比的烦闷——这里是都灵家的领地,凭什么她说要参观酒窖自己就得答应,而且还一副“只是通知你一声”的口吻…… “这种四十年份的赤血已经陈酿完全,口味确实偏重了一些。”察觉到女伯爵表情的查尔斯立刻心灵神会,背着双手彬彬有礼的开口道,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去准备一些点心,还请几位稍等片刻。”说完,管家便转身离开了。 查尔斯一走,静谧到不说话的三人气氛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发呆的艾莉儿,眼神中带着狐疑,不停打量二人的夏洛特,还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洛伦。 洛伦突然有些后悔通知女伯爵了…当然,不通知的后果可能更严重。 “您感觉如何,艾莉儿小姐?”女伯爵突然有些紧张,捧着酒杯露出僵硬的微笑:“除了赤血,都灵家族的酒窖当中还有许多各种类型的葡萄酒,风味尚佳。” “如果可以的话,我准备将葡萄酒贸易交由科罗纳家族的联合商会来负责,您觉得怎么样?” “这些事情您完全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夏洛特·都灵伯爵。”艾莉儿平静的看向她,眼神依旧是那么空洞: “我已经和洛伦交商量这件事情了,从今天开始这些都交给他全权负责,包括售卖和联合商会的事情也都由他一人打理和掌管。” “……从埃博登到拜恩这么遥远的路程,您来一趟肯定很辛苦吧?” “嗯…完全不会;既然洛伦需要,这种小事完全无需在意。” “请问,后续负责联合商会的负责人,还要多久才能抵达拜恩呢?” “这件事您只需要问洛伦就可以了——正如我刚刚所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托付给他;科罗纳家族和埃博登在拜恩的贸易,悉数由他决断。” “您就这么信任这个…巫师吗?”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没,完全没有……” 全权交给洛伦一个人,全都问他就可以了……你特地从埃博登一个人跑到拜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交谈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原本主动来的艾莉儿根本就不怎么说话,只有一脸尴尬的洛伦和眼神越来越怀疑的夏洛特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着。 “我去酒窖里转转,顺便参观一下。” 黑发巫师起身,勉强朝在场的两位女士挤出了一丝微笑,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 花园下面就是一座空旷宽敞的酒窖,干燥的空气中同时弥漫着橡木桶和挥发的葡萄酒的香味,令人无比的沉醉。 刚一踏进酒窖顺便把门关上的黑发巫师表情立刻冷了下来;刚一转身,空荡荡的门前就多出了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自己微笑。 不过可惜洛伦不吃这一套。 “一分钟内清楚来龙去脉,还有特地将我叫到这里的原因。”亮银直接架在阿斯瑞尔细嫩的脖颈上,虽然两个人谁也没有露出一丝惧色和杀气。 “唉……还是一如既往的急躁啊。”少年叹了口气,似乎对压在自己锁骨上的利刃毫不在意:“就不能稍微耐心些吗,拜恩的美酒可是很神圣的……” “四十八、四十七、四十六……”黑发巫师面无表情。 “我找到洛伦想要找的东西了。”阿斯瑞尔笑的狡黠:“那位加斯帕尔·维恩总督大人的确在和某些家伙勾结,而且他们似乎还对死者复苏这种事情很有兴趣…嗯,也许是某个家伙的崇拜者们吧?” “崇拜者?” “用教会的说法,基本上就是异端的‘同义词’…没想到过去了几百年,在圣十字笼罩的地方还能见到这么一群有趣的家伙啊。” “你只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洛伦眯起了眼睛:“为什么特地要跑到这里来?” “正如我所说,在拜恩…美酒是神圣的。”阿斯瑞尔勾起嘴角: “这座酒窖下面,就是他们的圣地!” 第一百六十四章 美酒如血(下) “……亵渎之血,被嘲笑的救赎……” 寂静的午夜,金雀花庄园地下的酒窖当中人头攒动,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们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在酒窖当中列成两排;宽大的兜帽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有沙哑而整齐的歌声在不停的回荡。 “……若您承诺,吾等屈膝臣服……” 冰冷压抑的黑暗,跃动的火光的阴影,沙哑低沉的歌声…在狂热气氛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 在高举火把的人群尽头,是一个同样穿戴着兜帽和长袍的身影;弓着腰颤巍巍的,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完全藏在了衣袍之中; 顺着人群望去,尽头是一张蒙着红色绸缎的方桌,正中央安放着一盏精致的纯银酒杯;站在它旁边的是一个穿着鲜红斗篷和兜帽的男人,拄着一根紫衫木手杖。 就在一双双从兜帽下射出的目光注视下,弓着腰穿戴着长袍兜帽的人,一步一步颤巍巍的走向方桌;不急不缓的脚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跳动的心脏上。 “……父啊,请指引我们从这晦涩阴暗的噩梦中苏醒……” 低沉而庄严肃穆的歌声还在继续,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兜帽下一张又一张脸,一双又一双兴奋到令人战栗的目光,仿佛这一群穿着长袍兜帽的人随时都能撕裂衣服,变成货真价实的凶兽。 而一身红衣的男人,依旧在等待着“他”的脚步。 “……踏上触手可及的自由之路……” 穿戴长袍兜帽的人一步步走向方桌,从兜帽缝隙间露出的黑色发梢在衣服和晦暗的光线下并不显眼,也没有人特地注意这些; “……踏上寻您脚步的觐见之路……” 一身红衣的男人走到方桌前,穿戴着长袍兜帽的人心领神会停驻原地,在红衣男人的示意下,谦卑的张开双臂,俯首屈膝跪倒在他面前。 歌声戛然而止,酒窖内的众人微微颔首,高举着火把围绕在方桌后,兜帽下尽是一张张肃穆而又狂热的脸孔。 红衣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紫衫木手杖,在一片低沉而又静谧的气氛中,缓缓开口: “我虔诚的弟兄、姐妹们;距离上一次的集会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赤血堡内的圣十字教会一直在打压我们的,四处追捕我们的同伴,迫使我们不得不狼狈逃窜,只能在阴影之中苟且偷生; 这是一个悲哀的时代;邪恶的魔鬼占据了所有人的心灵,—他们愚昧的信奉着名为圣十字的邪神,畏惧着喷火的巨龙…邪神的走卒;却让真正的天父与救主默默无闻; 他们自称清真,却享受着平民们难以想象的奢侈;他们自称崇高,却堕落到争夺世俗的权力; 一群伪善的狡诈恶徒,他们所信奉的并不是悬挂在教堂顶端的圣十字偶像,而是他们心中的邪念,贪婪和肉欲;世间一切生命的心灵就被这么一群卑贱的爬虫所控制着! 他们满口谎言,恶贯满盈,贪婪无度,邪念缠身…十二个世代以来的拜恩人就臣服于这样一群人的脚下; 但这并没有关系,因为不论邪神的势力是如何的猖狂,又如何兴风作浪对正义之士大肆捕杀,救主的声音都永远不会磨灭! 他们斥责拜恩人的傲慢,却不明白正是骄傲和自豪缔造了拜恩的繁荣与强盛; 他们将饮酒当做拜恩人堕落的根源,却不知晓对拜恩人而言,美酒即是鲜血!” 狂热的欢呼声回荡在酒窖之中,跃动的火光在阴影之中不断的上闪烁。 “而在今天,将又有一个人即将加入我们,成为被真正的天父与救主所庇佑的羔羊,与我们共同畅饮美酒! 弗雷斯·巴斯德,都灵家族的一名忠诚的仆人,祖祖辈辈为都灵家族担任金雀花庄园的管家和酿酒师; 但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正是因为他的慷慨和善良,我们才能聚会于此,才能共同分享救主赐予我们的佳酿; 他忠于都灵家族,但同样忠于自己的信仰; 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真诚,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信徒应有的牺牲精神;看到他,我就看到了希望; 我们活在一个悲哀的时代,一个被邪神笼罩的不见天日的世界;但越是如此,难道不正越是检验我们信仰是否坚定的时候吗?! 正因如此,我们才在眼下这个形式紧张的时候举办集会,欢迎我们忠诚的伙伴弗雷斯·巴斯德先生正式加入我们,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大家来为他一起欢呼吧!” “美酒如血——!美酒如血——!美酒如血——!美酒如血——!” 狂热的没有止息的回荡着,红衣男人转过身,毕恭毕敬的割开了自己的手臂,将鲜血滴入杯中; 纯银的酒杯在人群当中传递着,每一个信徒都都在杯中滴入自己的血浆,而后无比庄重的将酒杯递到下一个信徒的手中; 双手捧起盛满鲜血的酒杯,红衣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荡在酒窖之中: “起身吧,弗雷斯·巴斯德,饮下这杯中的美酒,成为我们的伙伴,见证天父与救主的福音!” 穿戴着长袍兜帽的人缓缓站起来,将红衣男人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从他手中接过了酒杯。 “来吧,喝了它;喝下它之后你就能明白,我们的天父与救主是何等的……” 正当还在说着的时候,红衣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呃…呃…啊…你、你……” 看着从对方手腕下伸出,刺穿了自己脖颈的利刃;难以置信的红衣男人口吐鲜血,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黑发,黑眸。 “怎、怎么是你…弗雷斯·巴斯德他……” “他已经被查尔斯关进地牢里去了…也多亏你们找上这个傻子,让查尔斯察觉到库存的葡萄酒有问题;当然,他以为只是偷酒贼而已,用不着和夏洛特汇报……” 压低了嗓音的洛伦勾起嘴角…因为位置和距离的缘故,身后的“异端”们暂时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异样。 “别露出这么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吗,明明该惊讶的人应该是我。”黑发巫师轻快的说道,目光的余角打量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左手手套上熟悉的标志: “酒馆的老约翰先生,或者说…拜恩的守夜人阁下?” 眼前的世界逐渐变的模糊不清,被袖剑刺穿的喉咙堵住了喷涌而出的血浆;满嘴血沫的“老约翰”嘴角颤抖着,拼命想要抬起自己的胳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突变的怪物在赤血堡肆虐,甚至还有疑似异端的邪神教团…这么严重的情况,帝都的守夜人总部居然一无所知,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没有,那就只能两种解释了对吧?” “要么是对手过于凶残,以至于守夜人提前暴露以至覆灭;要么…就是拜恩的守夜人已经集体叛变,成了异端教团的走狗甚至是…核心成员。” 自言自语的黑发巫师,眼神中逐渐多出了一丝明悟。 袖剑从他的脖颈间拔出,喷溅的鲜血在洛伦的长袍上留下了一片暗红。 失去力气的老约翰身体摇晃,双膝跪倒的同时整个身体也瘫在了地上;脑袋贴地的一瞬间看到的是从黑发巫师手中滑落的银杯,从杯中倾洒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 在陷入永恒黑暗的那一刻,努力睁大眼睛的他看到的是一个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娇小身影,摘下兜帽朝着黑发巫师扑来。 不…不要…快跑…他…这个人不是你能够打败的…… “父亲——!!!!” 悲痛欲绝的小薇薇安随着手中的利刃一起,将死寂粉碎! 第一百六十五章 鲜血教团(上) “去死吧——!” 撕下伪装的哭泣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短剑,尖叫着冲了上来。 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像是傻了一样,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朝自己面前袭来的利刃,平静的缓缓转身。 “铛——!” 就在短剑距离面门只剩下十公分的刹那,被袖剑硬生生拦住,细长的裂痕在袖剑的剑刃上蔓延——太过短小的剑身想要获得穿甲的强度就必须淬火提升硬度,但也有容易崩裂的副作用。 “为什么要杀他,他对你又没有任何的恶意!”小薇薇安哭泣着,尖叫着,手中的短剑拼命的突刺,一次次在二人的中央绽放着火花: “他甚至还把你活着的消息压了下来,没有告诉鲁特·因菲尼特……洛伦·都灵,你这个恶魔,你就是这样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挥舞着袖剑,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一步步后退,不停的荡开迎面刺来的利刃。 “救命恩人?别逗了…守夜人集体叛变成了异端教团的成员,我还真的好奇鲁特·因菲尼特要是知道这件事会作何感想。” “那又如何?他是为了拜恩,是为了让拜恩脱离圣十字教会的控制!” “是为了成为拜恩真正的幕后控制者吧?”洛伦摇摇头:“也就是说加斯帕尔总督的宠物也和你们有关系?哎呀…要真是那样就更有意思了。”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的袖剑应声崩裂;失衡的小薇薇安被迎面甩来的臂肘撞飞。 “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信奉邪神的异端,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不可能让一群敌视我的守夜人离开,也不可能坐视一个在背后操纵拜恩总督的异端教团做大。” “说得简单点儿,就是你们得横着出去,明白了么?” 从地上爬起的小薇薇安一声不吭的擦掉嘴角的血迹,狰狞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扬起了手中的利刃。 下一刻,围在周围的人群也纷纷脱掉身上的长袍和兜帽,左手高举着火把,右手则拔出了血迹斑斑的刀,憎恨的目光将洛伦围在了中央。 漆黑的瞳孔环视从一张张脸上扫过,颇有几个脸孔是他在巫师协会和宫殿大厅的宴会上见到过的。 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他们,不光是守夜人和巫师,连赤血堡的贵族们也在里面插了一脚……夏洛特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打败了加斯帕尔总督,赤血堡就能一片祥和了呢。 “你破坏了神圣的仪式,玷污了鲜血教团的荣誉,杀害了我们的弟兄……”小薇薇安眼中喷涌着怒火,稚嫩的嗓音无比的尖锐: “美酒如血,你的罪孽…只能用鲜血来偿还!超越感知——!” 尖叫声中小薇薇安娇小的身体猛然一颤,紧接着从躯干到头颅犹如触电般的颤抖,两道灰蓝色的花纹在她的面颊上浮现出来——因为太过娇小,以至于原本只在眼角下的花纹几乎遍布了她整个面颊。 “去死吧,你这个魔鬼!” 话音落下,无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向洛伦扑来;认命了似的黑发巫师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扔掉了手中早已崩裂的袖剑。 就算他再怎么强,也不可能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没错,只要我们一起上,他就死定了! 低下头的洛伦,缓缓扬起了嘴角。 “喑然…之梦。” 下一个瞬间,无穷无尽的黑暗将狭小的酒窖瞬间吞噬,一切光亮涅灭于阴影之中。 挥舞着利刃的少女瞪大了眼睛,刹那间内心的愤怒就变成了恐惧——力量,超越感知“赐予”她的力量突然不见了! 没有光芒,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愕然的薇薇安神色茫然,警惕的四下环顾。 下一秒,光线重新刺入她的眼睛,而同时她也听到了刀尖撕开她的胸脯,刺入心脏的声音。 “怎、怎么会……” 胸口传来的痛楚让小薇薇安惊醒,忙口鲜血的少女猛然抬头,看到的是平举右手握着刀柄的黑发巫师。 刺入胸口的利刃用力一拔,瞪大了双眼的少女像是坏掉了的洋娃娃似的从空中掉落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踏过小薇薇安的尸骨,神色平静的黑发巫师走向下一个人,没有半点浪费时间的打算。 失去活力的身体不停的抽搐着,从胸口的裂口喷涌着血浆;双眼逐渐晦暗的小薇薇安注视着黑发巫师越来越模糊的身影,颤栗的嘴角说出了她最后一句祷词: “美酒…如血。” ………………………………………… “月桂叶、癫茄、黑茛菪、接骨木、曼陀罗…这么过时的迷幻剂我还以为只有洛泰尔的流浪巫师还在用呢,没想到在拜恩也能遇见。” 打量着手中的纯银酒杯,站在血泊之中的黑发巫师的摇了摇头,费尽周折混入这场诡异的聚会,最后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 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居然这么快就断了。 “…虽然原本还想问一声难道不需要留个活口打听情报之类的……” 不知何时出现的阿斯瑞尔微笑着站在他面前,猩红的眼睛从酒窖中的尸体上逐一扫过,嘴角的笑意更浓几分:“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亲爱的洛伦已经把他们一个不剩的全都干掉了呢!” “在我的世界观当中,这世上有两种人最不能相信,甚至最好连听都不要听——狂信徒和瘾君子,相信他们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缓缓抬头,微笑的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看向面前的少年:“当然…邪神不是人。” “就算是谎言,亲爱的洛伦也肯定能从中得到不少情报吧?”阿斯瑞尔笑的狡黠,直接无视了某个黑发巫师的话:“何必直接干掉,岂不是浪费了这么好的机……” “你早就知道了吧?” 洛伦冷冷的打断他,目光平静:“所谓‘圣地’不过是这群人的一处集会地点而已,就算是抓住他们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一言不发的少年嘴角露出了月钩般的弧度,一切不言自明。 “这个世界上除了亲爱的洛伦…哪里还有阿斯瑞尔不知道的事情呢?” “而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 “只要是洛伦必须知道的情况下,阿斯瑞尔一定知无不言。” “比如说…我快死的时候?” “肯定在那之前。”猩红的目光闪烁,少年的表情同样微妙:“洛伦是阿斯瑞尔最好的朋友,阿斯瑞尔怎么可能会让洛伦遇到危险呢?” “至于这个所谓的‘异端教团’……嗯,就当成是正餐之前的开胃甜点怎么样?总是为了权力和头衔、地位、财富这些东西奔波可是很无聊的哟,偶尔放松压力的户外运动有益于身心健康,生活总是要多姿多彩一些才有趣嘛!” 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户外运动……还真是令人难以苟同的恶趣味。 翻了个白眼的黑发巫师耸耸肩膀:“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继续忍耐这群渣滓,还是直接做掉比较符合我的风格。” “接下来就是尽快……嗯?” 突如其来的虚空力量波动让黑发巫师微微蹙眉,脚下的血液竟然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在缓缓的朝自己身后的方向流动。 “尊贵的客人,为什么这么快就想要离开了?” 被穿喉而死的红衣男人,或者说“前”拜恩守夜人约翰摇晃着从血泊中爬起来,周围的献血还在不断的从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汇入,致使他的身体不断的抽搐着: “关于破坏了这场伟大的仪式这件事情…我们这些渣滓必须和您好好谈一谈……” 第一百六十六章 鲜血教团(下) 在黑发巫师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倒地的红衣男人从地上抽搐着爬起,遍布脚下的鲜血不断的向他的身体汇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涌入他的体内。 诡异且不断痉挛抽搐的肢体,犹如牵线木偶般机械的从血泊中站了起来,狰狞的猛然抬起头,被血浆浸满的眼珠在不停的朝四个方向颤栗,却一直死死盯着洛伦的身影。 看着那诡异的模样,黑发巫师心头突然掠过一丝的不详…… 充溢的鲜血已经将他的皮肤撕裂,脸已经不见了,从头到脚只有暗红的肌肉纹路在颤栗抽动着;被撕裂的脖颈内层暴露在外,甚至能看到他呼吸时鹗骨和喉咙的上下变化,血浆在他的身上翻涌,沸腾。 失去了外表,失去了遮掩…红衣男人,从人类“蜕化”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恐惧吧,颤栗吧,凡人…在救主与天父的力量面前,你就和蝼蚁没有任何分别……”也许是喉咙被撕裂的缘故,红衣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毛骨悚然的破风声,在四面封闭的酒窖中不断的摇荡着。 “你必须付出代价…我的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天父和救主必将从灰烬中重生,而你们这些卑贱的蝼蚁也会在这个噩梦的世界中永世轮回!” 僵尸般的抬起双臂,红衣男人的双手掌心猛然刺出两根骨刺,犹如染血的苍白长刀,颤抖着指向前方: “……父,请指引我们从这晦涩阴暗的噩梦中苏醒…踏上触手可及的自由之……” “废话真多。”洛伦挑了挑眉毛。 轰——!!!! 猛然响起的爆炸声没等他说完便响起,金红色的火光将红衣男人吞噬;狭小的酒窖中只留下微微蹙眉的黑发巫师,还有某个笑得越来越开心的少年。 烈焰旋灭,被炸的面目全非,更加狰狞可怖的“红衣男人”身体喷洒着鲜血,从半空中扑向洛伦。 “轰——!” 又是一记“都灵之火”将红衣男人炸飞,因为是在酒窖中的缘故洛伦不得不克制威力,但红衣男人依旧被炸断了肋骨和一根胳膊。 看着尸骸般的怪物再次从地上爬起,狂啸着向自己扑来,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既是鲜血流干,粉身碎骨,也要将敌人一起拖进地狱。 简直…就像是亡灵。 “去死——!!!!” 洛伦严重怀疑刚刚的嚎叫是自己幻听,因为红衣男人的胸腔已经被炸烂了,却还在嚎叫着朝自己扑来。 “铛——!” 仅剩的左臂再次被斩断,嚎叫的红衣男人右边的断臂伸出骨刺,刺向黑发巫师的面门。 “啪——!” 灰蓝色的剑芒了掠过,表情开始变得沉重的洛伦拔出了亮银,一记左斜劈斩,斩断了骨刺和连接红衣男人下半身的脊椎。 “去死——!!!!” 失去双腿的一刹那,嚎叫的红衣男人猛然跃起,仅剩的身体带着惯性“飞”向黑发巫师做出想要撕咬的动作。 上挑的剑芒将他的头颅和躯干一分为二,坠地的头颅下颚还在继续抽搐,从嘴里发出声音: “……父,请指引我们从这晦涩阴暗的噩梦中苏醒…踏上寻您脚步的觐见之……” 灰蓝色的剑芒贯穿了他的头颅,声音戛然而止。 ………………………………………………………… 午夜,酒窖外的花园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 直至傍晚才从路斯恩口中得到消息的查尔斯,几乎是立刻带着十几名城堡卫兵从赤血堡赶到了城外的金雀花庄园,在尽可能不引起惊动的情况下封锁了四周。 眼下的赤血堡才刚刚恢复稳定,和加斯帕尔总督的碰撞随时都会爆发,任何细小的微动都会让来之不易的短暂和平变成泡影。 崇拜异端邪神的教团…查尔斯现在想起来都是心头一凉——不仅仅是这会对眼下的局面带来多少危害,而是自己居然一无所知! 查尔斯不是教会的狂信徒,一个异端教团意味着什么他是很清楚的…至少在赤血堡内,一定有某些人在支持着他们,甚至在暗中资助他们。 而这个被自己当成偷酒贼的金雀花庄园管家,居然就是其中之一! 高举火把的卫兵们围在查尔斯的身旁,站在酒窖入口外的赤血堡管家却浑身冰寒,恐惧让平日中温和的面颊变得凝重了许多,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入口。 “查尔斯老爷,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一个卫兵试探着开口问道,紧张的查尔斯抽动着喉咙,眼角向一旁瞥过去;抱着肩膀的灰瞳少年神色冷静,没有半点惊慌的表情。 想想之前的那头“吸血鬼”,查尔斯便释然了——那位洛伦·都灵阁下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连嗜血的怪物都被他斩首,区区一群“异端分子”又能将他怎么样? 特地将自己叫来恐怕也只是为了通禀一声,顺便处理一下事后的问题吧…… “是洛伦大人,他出来了!” 身后灰瞳少年的声音突然的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查尔斯的视线;焦急的查尔斯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迈步上前: “洛伦子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就是知道,碰巧了。” 耸耸肩,一脸平静的黑发巫师打断了管家;情急的查尔斯还想要问下去,但看到洛伦淡然的目光却欲言又止。 视线的余光从身旁的卫兵身上扫过,加上自己来时匆忙的身影…没错,现在的确不是谈这些的时候,越是危急的情况,越不能散播无意义的恐慌。 于是他换了个“轻松”点的问题:“情况怎么样,您有没有受伤?” “这里只是对方的一处集会场所,连分部都不算,里面的人也基本上都是喽啰,根本没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黑发巫师开口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您接下来一段时间暗中监视总督府的动向,看看还有哪些城中的贵族还在暗中和总督府来往,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您、您的意思是说加斯帕尔总督他和……” “我只是‘建议’您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洛伦刻意强调道,目光有意无意的和强作镇定的查尔斯对视着: “您是赤血堡的总管,保护伯爵对您来说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 浑身一怔,按捺住内心疑问的管家长舒一口气,微微颔首:“您是对的,人手的事情我去想办法,也请洛伦阁下有任何发现务必与我及时联络,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独自解决问题。” “无论如何,您是赤血堡的客人,让您孤身犯险是对都灵家族的骑士最大的羞辱。” “我明白了,下次一定,放心吧。” 还有下次啊……黑发巫师无所谓的态度,让温和的查尔斯嘴角流出一丝苦笑,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应付了管家的问题,洛伦将目光挪向一旁紧随而来的灰瞳少年:“路斯恩,我记得你是用双手武器的对吧?” “唉?是的!”愣神的路斯恩连忙点头:“我是艾勒芒人,艾勒芒的剑士基本上人人都会同时用两把武器。” “这样啊,那有空的时候记得教教我…双手剑术,我挺好奇的。”说完,一身血污的黑发巫师点了点头,推开卫兵们转身离去。 “遵命!”灰瞳少年连忙追上他的脚步,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在逐渐走远了之后,路斯恩才看到洛伦的神色不再淡然,凝重的目光中甚至有一丝紧张! 午夜下的赤血堡,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约德(上) “情况究竟怎样了?” 一张长桌的尽头,面沉如水的约德商会会长,罗杰·约德手肘撑在桌上,十指交叉,冰冷的目光透过指缝间的阴影,打量着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商会成员们。 这是一场临时召集的紧急会议,到场的商会成员和各个分部的干部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但还是在老罗杰本人的意志下强行成功举行。 理由很简单,原因也只有一个…埃博登动手了。 在过去了整整一个月,那个洛伦·都灵控制了巫师协会,加斯帕尔总督越来越与约德商会貌合神离,都灵家族声望重新恢复的一个月之后…埃博登终于动手了。 按照老罗杰和整个约德商会上下的猜测,虽然眼下因为那位艾莉儿·科罗纳小姐的出现,赤血堡有了些许动荡,但整个拜恩依旧被商会牢牢控制在手里,并且在各地都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大大小小的商路也能保证随时将对方的侵蚀消灭于萌芽状态。 这个想法很正确,但他却估错了一点,那就是对方的攻势并非从赤血堡开始,而是在北方;同时对方动手的速度,也远比他想象的要快! 事情发展的速度超乎了他的想象——十天之内,原本在约德商会打压下,拜恩北部的几个已经濒临破产的埃博登小商会突然和本地的供应商和工会联合。 并且同时与当地的骑士领主达成了专卖协议,鼓动收买当地的葡萄园和农场与约德商会决裂,让他们预先将下一期的收成提前卖给了他们。 眼下还是盛夏来临之际,远没有到葡萄的收获期,而各地的酒窖控制权全部都在骑士领主的手中,一时间原本已经投入大笔开销的几个约德商会,一时间亏损严重。 但这并不是最麻烦的…作为拜恩规模最庞大的商会,几个分部的亏损甚至破产都不足以伤筋动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折本和对手竞争;但有一样是绝对没有办法避免的,那就是各个分部的库存上限。 限于眼下的道路和交通情况,大批量的转运物资是不现实而且亏本的,因此各地商会都有各自商品和资金的库存来应对价格和货物流通的变动。 而这次的对手似乎非常清楚各个分部账面的货物储存数量,在一番刻意收购和压价之后,几个原本还尚有余力的商会竟然被清空了库存! 甚至连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既然是做生意,账面的资金流动也很重要——众所周知,一个身家千万的商人,他立刻能拿出的现金恐怕也就只有十万左右,剩下的都是固定资产和货物…还有债券。 同样是限于交通和贸易网络,大部分的生意往来并不完全依靠真金白银,只能互相赊账和欠条以及抵押的债券来维持…简而言之,一个商人只要账上还有资金流转,信誉良好可以从别人手中赊到货物,生意就还能继续做下去。 这种依靠债券和记账维持的贸易体系,也是约德商会竭力维持的,他们发行的“黄金债券”就是其中的支柱。 对如今的约德商会而言盈利早已是次要的,真正关键的是要将拜恩的贸易往来控制在他们的掌握之下。 但反过来说,这种贸易体系对信誉和诚信的依赖度也极高,尤其是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一旦遭到挤兑简直不堪设想……十万金币的黄金债券,哪怕是这些分部的运营再怎么良好,也不可能立刻提出这么多钱! 在埃博登联合商户刻意推动下,当地的骑士领主强硬要求将手中的债券兑换成现金,紧接着当地的分部总管居然自作主张的和当地同行拆借,被埃博登抓住了把柄放出消息,最后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挤兑风潮。 先是被断绝货源,紧接着清空库存,最后挤兑…连番打击下,拜恩北部的几个约德商会分部居然就这样破产了! 对方手段很辣,方向明确而且一击致命——最重要的是,似乎还对约德商会各分部的账目了若指掌,才让北部的商会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被骗了……那个叫艾莉儿·科罗纳的小姑娘只是对方扔出来,吓唬自己的幌子和障眼法,是为了掩盖他们真正动手的目标和时间点。 自己居然又傻乎乎的上当,并且白白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去苦苦等待,错过了反击的大好时机! ……………………………… “因为挤兑风潮,北面的几个分会已经彻底破产,当地的食盐,粮食甚至是葡萄酒的专卖权都落入了这个新成立的联合商会的手中,他们甚至开办了自己的放贷所,本金就是从分会手中挤兑抢走的黄金……” 战战兢兢的书记官,一边说一边诚惶诚恐的看向面沉如水的老罗杰,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至于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我们还不得而知。” “就这些?” “呃…是的。”书记官连忙低下头:“暂时…只有这些。” “暂时……”老罗杰冷笑,随即又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北面的底盘已经丢失,本部商会有什么计划将那里重新夺回来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商会的成员和干部们咽了咽口水,面面相觑。 “连一个…有胆子开口的人都没有吗?” 老罗杰冰冷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回荡着,凶恶的目光从一张又一张脸上扫过,被盯到的人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桌子下面去。 “在座的可都是商会的成员,还有不少人是手握一方赋税的重要人物,名下的财富至少都是以十万计……现在埃博登的联合商会打上门来,已经开始侵吞我们的地盘了,你们要告诉我…就这么坐在这儿等死?!” 怒不可遏的老罗杰,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着说出了口,愤怒的吼声刺穿了所有人的耳鼓膜。 罗杰·约德面色极其难看——换成是原来他还能去找加斯帕尔想想办法,借用拜恩总督的名义和权力将这些蝼蚁杂碎赶出自己的底盘。 但眼下自己和他已经闹掰了,现在就去上门求助肯定会被他狮子大开口…甚至是彻底变成加斯帕尔的附庸! 从姻亲的联盟到臣服于对方的下属,中间的差距简直太大了;老罗杰不介意扶持加斯帕尔这个拜恩总督,但绝对不愿意让自己和整个家族都变成对方的走狗。 他能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督军尼尔顿出卖掉,谁知道会不会也有一天为了保住位子出卖自己? 这个风险绝不能冒! “这个…原本商会是有足够的储备金来应对挤兑风潮的,但是……” 战战兢兢的书记官举起手,被身后的一群目光硬生生推到老罗杰面前,狠狠抽动着喉咙:“因为您‘道路修缮’的计划已经开始运作了,商会大部分的资源都花在了这上面,所以一时间根本提不出钱来……” 罗杰·约德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再加上之前小约德阁下北上,在帝都输掉的钱虽然对方愿意接受黄金债券,但…各个商会的赔款还是要现金的,在南方几个金矿出产前,商会的账面上确实没有多少流水了……” 察觉到老罗杰越来越黑的面色,书记官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颤巍巍的拿出了一份包装精美的请柬: “所以我们就想,要不暂时和对方和解看看?今天是赤血堡联合商会正式开业的日子,对方也送来请柬了,您看是不是……” “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约德(下) 赤血堡巫师协会。 新装修好的会长房间内,黑发巫师正坐在窗前,从巫师塔顶的阳台就能看到对面新成立的联合商会工地,从城下区征召来的工匠们正在忙碌最后的收尾工作。 这个所谓的“联合商会”并非是埃博登的分支,名义上完全独立但实际怎么回事人尽皆知,同时也是科罗纳家族和都灵家族联手的象征。 帝国严令禁止各个公国之间的私下交流,一切大家族之间的往来都必须在得到了御前内阁的许可后方可进行…这样也是为了保证各个公国间相对独立,不会出现联盟制衡帝国的情况。 因此对埃博登来说,这种帮助当地领主组建本土商会,借由第三方以达成财权交易的事情早就不是第一次,只不过这次稍微有点区别而已…… 目光的余角瞥向身旁,换上了一身埃博登风衣和马靴,面无表情的小约德正捧着一杯从风暴堡高价买来的十年份“夜莺”葡萄酒小口抿着。 挺直的腰背,轻捏酒杯的手指,微微翘起的下巴…那一丝不苟的动作,仿佛坐在自己面前并不是商人之子,而是某个贵族世家出身的继承人。 当然,这个商人的价值远远要比任何贵族都要多…洛伦的目光转向身后桌上那个崭新的礼盒,里面正整整齐齐躺着四家约德商会分部的破产收购文书,还有当地骑士领主签发的葡萄酒专卖证明。 “这些只是第一步。” 手捧酒杯,小约德冷冷开口道,故意没有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黑发巫师:“接下来,等到埃博登的援助和资金到位,我们才能真正控制拜恩北部的全部贸易。” 就像在叙述某个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小约德的声音里听不到半点波澜,平静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赤血堡宫殿: “有都灵家族的支持,联合商会在赤血堡站稳脚跟只是时间问题,约德商会不会和我们做这种无意义竞争的;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将赤血堡当做商会的本部和中枢,差不多三个月内,盛夏节前夕就能将商路铺满五分之一的拜恩。” “当然,到此为止就是目前商会发展的极限——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约德商会获得喘息之机,筹备货源和资金与我们对抗;他们拥有南部的绝大部分矿坑,在黄金和白银的储备上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科罗纳答应了会给我们足够的货源和资金,但也不能太过依赖和信任他们…埃博登的自由贵族绝大多数和赤血堡贵族同样,都是墙头草而已,相信他们就和自杀没有区别。” “到那时,我们就要做好抵御对方反击的准备了…可以想象,为了夺回赤血堡这么重要的贸易节点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怂恿整个拜恩的伯爵们来对抗我们;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不再是单纯的商会之间的对抗,而是各个骑士领主们的角逐……” 自始至终洛伦都没有开口说一句,默默的在一边倾听着小约德滔滔不绝,不时再替他将酒杯斟满。 直至话音落下,黑发巫师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真是有劳你了,三个月内从埃博登到赤血堡,一定很辛苦吧?” “否则呢?” 小约德冷笑着反问道,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轻蔑:“现在的我除了死心塌地的为你效力之外,难道还能有第二条路可选?” “当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洛伦面不改色,不在意的耸耸肩:“如果你愿意,现在依然可以反悔。” “没错,只不过代价是被加斯帕尔总督碎尸万段,然后变成背叛了家族和商会的叛徒而已…在彻底活够了之前,我还不打算做这种蠢到没谱的事情;更何况……” 自嘲的笑了笑,小约德扬起自己的右手掀开袖子,一个狰狞的黑色符文浮现在他的手腕上,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微笑的黑发巫师,一言一句都像是在咬牙切齿: “只要还有这个,只要你还能对我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我就不可能有任何背叛你的打算,不是吗…我的洛伦·都灵大人?” 洛伦挑了挑眉毛:“这只是以防万一而已…而且,严格意义上说你效忠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科罗纳家族和赤血堡的伯爵,我顶多算是一个负责人而已——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怎么样,到时候自然会……” “不是你?” 话音落下,房间突然陷入了某种死寂的气氛中。 神色阴冷的小约德缓缓侧目,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眼神说不出的诡异。 “你不相信?”洛伦看着他。 小约德只是讽刺的勾起了嘴角,嗤笑一声:“切…别逗了。” “我不明白……” “你都明白…不,应该是说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从你遇见我的那一刻开始甚至更早,你就在计划这些了…洛伦·都灵,不得不承认你做的事情真的很有欺骗性,很容易让人相信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但那怎么可能呢?”小约德眯起了眼睛:“与都灵家族联盟,利用埃博登的贪婪,肢解约德商会,打击拜恩总督的声望…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精心计划和布置后的结果,所有人的反应和动作都在你的预料之中,甚至是被你刻意诱导的!” “将这么多势力和大人物玩弄于鼓掌,你这个家伙…真不是一般的傲慢。” 端着酒杯的洛伦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嗯…‘阴险计划’,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伯爵或者科罗纳大师呢?”黑发巫师无奈的耸耸肩:“这样我的计划不就落空了吗?” “然后冒着被你抓住的风险?抱歉…我看起来像是打算寻死的人吗?”叹了口气,小约德不无嘲讽的反问道。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我是不会向科罗纳或者女伯爵效忠的,这一点你可以尽管放心。” 小约德突然严肃了起来,突然起身站在洛伦面前,将双手背在身后:“对他们而言,我顶多是一个打击约德商会的工具;一旦约德商会失势,我存在的价值也就荡然无存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但对你…洛伦·都灵,对你而言就完全不同了。” “哦?”洛伦好奇的笑了笑。 “你需要一个稳定的资金来源,需要有人替你掌管联合商会——这个人不仅要有能力还要足够忠诚;打压乃至吞并约德商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能否真正夺取拜恩的实际控制权才是重点,这才是你来到拜恩的真正目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控制下的联合商会绝不会成为埃博登的附庸,而它所效忠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一边开口,小约德单膝跪倒在地,冰冷的眼神和黑发巫师四目对视:“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所以还请您直接告诉我答案……” “如果这一刻,我马托·约德正式向您宣誓效忠…您是否愿意接受?” 空气再次变得凝滞,相对而视的二人同样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泰然自若的黑发巫师眯起了眼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而面寒如冰小约德的眼神同样散发着几近挑衅的目光。 他在赌,赌眼前这个黑发巫师并不是真的毫无野心! 洛伦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为什么不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双手剑(上) “再来一次吗?” 正午时分,宫殿庭院的一处圆形空地,挥舞着两把短剑的灰瞳少年咬了咬嘴唇,和对面的黑发巫师遥遥相望。 面无表情的洛伦左右两柄骑士剑一正一反架在身前,微微点了点头。 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灰瞳少年就已经扑到他面前! 仿佛慢镜头般,路斯恩手中的利刃的剑尖在黑发巫师的视线中不断的扩大…拼尽全力的洛伦躲过了对方正面的一击,右手架起的长剑传来撞击的巨响,摩擦的火光炸裂开来。 黑发巫师趁势向左滑步,路斯恩劈下的短剑斩落了他的衣角,另一只手的利刃堪堪从耳畔划过。 猎豹般的灰瞳少年没有收剑,反而张开双臂顺势一记向前横扫;硬生生被逼退的黑发巫师却没了退路。 没有退路,就只能向前了! 迎着正面同时劈来的两柄利刃,路斯恩不退反进,收回的右手硬生生架住了落下的利刃,同时左手的短剑乘虚而入,刺向无处躲闪的洛伦。 瞬息之间,洛伦抽剑滑步,堪堪在毫厘间躲过了直刺,同时右手反握剑柄向路斯恩面门捅去! 就在这一刹那,灰瞳少年似乎很随意的将左手突刺化为招架,同时挡住了黑发巫师剑锋的右手顺着剑脊向上横劈,轻松化解了洛伦的攻势。 “铛——!!” 四柄剑两两相交,撞击的火花和劲风从洛伦耳畔吹过,和他的脖颈与腰侧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而已。 但这不过是路斯恩故意慢了一拍罢了。 ……………………………………………… 不以为意的将双剑扔在一旁,黑发巫师端起水杯的同时将另一杯递给面前同样气喘吁吁的路斯恩,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期待:“怎么样?” “比之前好很多了,但还是有些问题。” “比如?”洛伦直接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您之前的很多习惯还是没有扭转过来。”一饮而尽的灰瞳少年长舒一口气,心跳逐渐平稳:“双手剑术和同时用两柄剑是不一样的,双手的武器是各自独立而又联合的整体。” “更直白点说,就是并非一个进攻一个招架,而是双手要能同时不停的在招架和进攻中变换,各自分开来思考——这才是双手剑术的优势,要不然一手盾牌一手长剑岂不是更好?” 黑发巫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另外…您似乎有个下意识的动作。” “下意识的?” “对,您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躲开自己的武器…更准确的说,您似乎从不让自己的剑刃贴近自己十公分之内。” 路斯恩微微皱眉:“这其实不是个好习惯,一旦被发现的话会被对手利用的…而且有这样的空间存在,也会让您在关键时刻难以施展。” “这个嘛…我尽量注意吧。” 洛伦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这个“坏习惯”是洛伦开始用“亮银”战斗才养成的,毕竟被亮银的剑芒碰到,那可不是“磕一下”的问题…… 灰瞳少年歪着嘴角耸耸肩,似乎并不抱什么期待。 “为什么洛伦阁下想要学双手剑术呢?” “嗯?” “没什么,只是好奇。”路斯恩挑了挑眉毛,澄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您已经是很强的施法者了,这种以寡敌众,以弱胜强的剑术对您并没有太大帮助…就算学会了又有什么用?” “这个嘛…应该是换一种思考的途径吧。”洛伦很认真的想了想:“就像你说的那样,双手剑术并不只是单纯的使用两柄剑而已,而是一种完全不同,一分为二的战斗方式。” “至于有没有用…这个谁知道呢。” 困惑的灰瞳少年挠了挠头,没有理解黑发巫师的意思,但却隐隐的感觉到可能和那个所谓的“异端教团”不无关系。 在他的印象当中,自己所效忠的洛伦·都灵是个情绪极其内敛,同时非常谨慎的人;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有在关键时刻…或者说他非常没把握的时候…才会出现较强的情绪波动。 金雀花庄园的那天晚上正是如此…虽然黑发巫师刻意装出一副平淡到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但那份杀意和凝重的眼神却不可能作假。 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让他大吃一惊乃至感到恐惧的存在……除了这个解释外,路斯恩真的找不到任何答案了。 自己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旁,完成他交给自己的每一个任务…自己就是他手中的剑。 武器是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执行就可以了。 就在灰瞳少年放松的片刻,一阵莫名的阴冷突然从颈后袭来! 本能反应的路斯恩右手立刻绷紧,掌心寒光一闪,反握的匕首看也不看刺向身后,同时闪电般的伸手护住一侧的黑发巫师。 “啪——!” 剑刃的停滞感让路斯恩瞪大眼睛,瞳孔骤缩。 自己的剑…居然被挡住了?! “哎呀…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没命啦。” 嘴角挂着虚惊一场的表情,一身红黑色小礼服的阿斯瑞尔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了和脖颈只差毫厘的短剑,流露着笑意的眸子与灰瞳少年对视着: “真不愧是洛伦·都灵阁下的护卫,才刚刚走到身后居然就被察觉到了。” 这话应该我来说…路斯恩紧蹙眉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丝毫没有收剑的意思。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更没有脚步声…自己居然到了对方三步之内才有所发觉,光是想想一阵毛骨悚然! 对于这个自称“艾莉儿·科罗纳小姐的管家”,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路斯恩总有种莫名的敌意…尤其是和洛伦阁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熟知和亲近,更是令他心生怀疑。 是在埃博登时认识的吗…但为什么艾因·兰德阁下又对这个所谓的“管家”毫无印象? 亦或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下…… “别闹了。”黑发巫师突兀的打断了他俩。 阿斯瑞尔微笑着松开手指,冷哼一声的灰瞳少年收起手中的短剑,起身站在洛伦身侧;并不高挑的身影,却像标枪般的伫立在原地。 叹了口气,洛伦只得转移话题:“有什么事情吗?” “嗯…两个消息,虽然准确的说是一个。”无视路斯恩充满杀气的眼神,嘴角挂着微笑的少年歪了歪脑袋: “关于上次异端集会出现的迷幻剂,巫师协会的副会长…也就是前会长拉姆斯·弗雷斯沃克阁下找到了一些线索,似乎这种药剂最近在赤血堡的贵族当中很是流行,经常在一些沙龙上出现。” “至于来源则比较神秘,那些贵族们大都是通过朋友和交际网得到的,但已经基本锁定在了伯爵领内的几个流浪巫师身上;” “流浪巫师?” “没错,这还多亏了洛伦阁下的对巫师协会的一些改革,当然还有副会长大人的辛劳工作。”阿斯瑞尔脸上洋溢着微笑:“领地内几乎所有的巫师都在协会内登记了身份,以换取便宜和质量更好的实验材料,结果狐狸尾巴就冒出来……” “不仅如此,据传闻所言在当中还有一种更为高级昂贵的‘新药剂’…能够感受到荣升天国的快感…呃,传闻是这么说的,阿斯瑞尔也只是复述一遍而已。” “嗯,这个已经料到了。”洛伦微微颔首:“第二个呢?” “加斯帕尔总督豢养那头‘怪物’的地方…已经被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章 双手剑(下) 在和路斯恩交代过后,洛伦就立刻动身前往巫师协会的巫师塔。 眼前这座巫师协会虽然结构依旧松散,但已经开始逐渐发生变化……协会内的学徒们不再是导师的苦劳力,而是接受统一的教学和基础课程;所有本地的巫师无论是否愿意为协会效力,都必须登记身份,否则将不能在协会名下的炼金作坊和图书馆得到廉价的优惠。 成为正式一员之后,得到更多研究和资金“特权”的巫师们就必须为协会效力——定期担任导师,研究课程要得到许可,并且不重要的环节让学徒们参与,每十天有三天未协会效力…诸如此类,基本上就和巫师塔名下的诸多学院类似。 按照洛伦的想法,当然想把自己手下的第一个势力打造成紧密团结,乃至准武装集团的水平;但考虑到巫师们可悲的松散组织传统,他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了…… 自然这样的“改革”资金投入是不可避免的,凭协会自己那点儿可怜的造血水平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幸好洛伦手中还有从小约德手里赢来的黄金债券,总算撑过了第一期的投入。 虽然因为埃博登的“入侵”让约德商会信誉出现动荡,但也正因如此眼下他们才更急于维稳,就算洛伦直接拿出三个亿的债券兑现,老罗杰也只会咬紧牙关一个子儿不差的兑给自己。 而在撑过最开始之后一切就开始好转…联合商会已经和协会签订了一个“长期合同”,在不插手协会内部事务的前提下,资金、材料乃至情报都可以以极低的代价有偿提供。 只要洛伦·都灵还是巫师协会的会长,这份合同就会永远持续下去;而同时协会还能不断完善自身的造血功能,想办法兼并其他伯爵领的协会来壮大和扩张。 独立性过强,缺乏组织度的巫师只有在以地区为中心团结起来达到“学院”的级别,才能成为一股不会被忽视和欺压势力,对当地施加自身的影响力。 最好的例子就是帝都的皇家巫师学院和熔炉镇的熔炉学院——同样都是顶尖的炼金术师学府,前者是帝都不可忽视的势力;后者只是区区一座城镇的控制者,对东萨克兰亲王俯首帖耳。 穿过巫师塔的一层大厅,一群学徒们正在导师的带领下在试验台上做最后的调试,在导师的呵斥声中战战兢兢;而外面的庭院当中,几个正在进修咒术学的菜鸟们正围着一个稻草人靶子,练习简单的低等魔咒…… 不知为何,洛伦的心底突然感慨万千,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和满足感正在源源不断的涌现出来。 他们幼稚,单纯,天赋平平,看不出任何资质…但在一年之后,他们当中的四分之三将成为合格的巫师,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甚至能够得到九芒星巫师塔的承认。 而我是他们的会长,给了他们这一无限可能机会的人…… 这么一想,洛伦突然有点儿理解当初维姆帕尔学院的伯多禄院长,为什么会那么看重学院的学徒们了。 …………………………………… “这些迷幻剂是我们在一个旅店里发现的,几个流浪巫师包下了一个房间当做临时的实验室,被抓了个正着。”站在黑发巫师和赤血堡管家面前,副会长拉姆斯毕恭毕敬的开口道,过分谦恭的模样甚至令查尔斯微微蹙眉。 但对拉姆斯而言他宁可这样也不敢稍有怠慢——洛伦·都灵是眼下是协会的金主和自己侍奉的会长,查尔斯是伯爵的亲信…这两人他哪个也得罪不起。 “怎么抓住的?” “非常容易…这还多亏了洛伦会长制定的新规定,赤血堡的巫师都必须在登记,否则在协会名下的炼金作坊就不能得到优惠。”面对管家的疑问,拉姆斯躬身答道: “在炼金学当中,低等的炼金物品都有规章可寻,只要知道材料是什么就能大概判断出对方的目的——只要知道是谁,又买了那些东西,就能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察觉到查尔斯瞥来的目光,黑发巫师耸耸肩,很是随意的开口道:“他们要这些过时的迷幻剂干什么?” “呃…主要是出售给一些聚会和沙龙组织,城里的贵族们肯花大价钱买这些药剂,不过只是效力轻微,只能产生微弱幻觉的那种。” “哦?”洛伦挑挑眉毛,就在拉姆斯解释的时候,一旁管家的表情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那真正的药剂呢?” “真正的迷幻剂应该都被……” “可以了!” 查尔斯突兀的开口打断了管家,紧抿嘴角微笑着看向有些紧张的副会长:“接下来的是情报就由我来负责,您还是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拉姆斯一愣,然后立刻心灵神会的转身离开,匆忙的差点儿忘记关上了门。 看着明显不正常的管家,故意不点破的黑发巫师,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对方自己上来解释。 “最近的几个月,赤血堡出现了一个崇拜古代信仰的组织…或者称之为‘异端教团’也并无不可。”轻轻叹息一声,查尔斯组织着语言缓缓开口道:“他们经常举行集会,与一些外地的流浪巫师有所勾结,但如此活跃是这段时间才出现的情况。” “古代信仰?”洛伦隐隐想起了死去的红衣守夜人的遗言…美酒如血。 确实,听起来就像某种祷词一样。 “拜恩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丝毫不比萨克兰人逊色。”管家温和的解释道,只是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满:“和所有公国相仿,我们也曾拥有自己的…古老传说,崇拜过某些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 “当然,在接受了圣十字的教义后这些都被取缔了,持剑传教的誓言骑士们也荡平了拜恩境内一切邪神的踪迹,但故事也是传统的一部分,自然也有不少流传下来,被后人回味咀嚼的韵脚。” 洛伦挑了挑眉毛,感觉就快要说到重点了。 “一位骑士,她有过很多名字——艾利安、奇诺、艾达、布伦希尔德…在拜恩的十三个伯爵领她的称呼各不相同,但形象却很统一;身披甲胄,挥舞装饰着燕尾旗的骑枪和双手才能持握的大剑,驾驭驰骋天际的黑马,赢取一个又一个辉煌的胜利。” “她?” “没错,她是一位女骑士,或者说…女战神。”查尔斯点点头:“在拜恩的传说中,白昼的微风和午夜的迷雾都是她的化身,会祝福所有堂堂正正应敌的骑士,以及背水一战的勇士赢得最后的胜利;” “听起来好像还挺不错的。”洛伦笑了笑:“可如果双方都是堂堂正正的对决,或者某个快要被打败的恶徒决定殊死一战了呢?” “嗯,类似的故事在拜恩有很多。”查尔斯一副“早就猜到你会这么问”的表情,轻轻颔首: “就因为布伦希尔德崇尚正义与勇气,所以她的传说经常以悲剧收尾——各怀信念的骑士双双力竭而死,或者决定死战的恶徒得到了祝福,杀死了原本应该打败他的英雄……诸如此类。” 呃……为什么这么一解释感觉…蠢萌蠢萌的。 “不仅仅是赤血堡,在拜恩各地这种崇尚传统的团体和集会其实很多,但‘异端教团’就另当别论了。” 查尔斯转过身,目光凌厉: “最关键的是,任何威胁到伯爵的存在…都必须被毁灭!” 第一百七十一章 脚印(上) “就是这里?” 旧教堂区深巷的一处废弃民居,半蹲下来的黑发巫师打量着眼前一处早已干涸的深井,朝身后战战兢兢的靴子开口问道。 “啊!似、是的,洛伦老爷!”脏兮兮的男孩儿立刻答道,脸上再没有半点桀骜;曾经和黑发巫师的接触让他变得十分敏感。 有些拥挤的民居里却是一片死寂,躲在“靴子”身后的乞儿们瞪着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畏缩的从靴子身后打量语气温和的黑发巫师。 就是这个人杀死了“阴沟鼠”科尔特斯,他们的头儿…也是整个下城区最最臭名昭著的黑帮老大。 这群半大孩子们,永远忘不掉自己当时躲在巷子角落里时看到的景象——在他们眼中凶神恶煞,连巡逻队都畏惧三分的“阴沟鼠”,真的就像一只耗子似的被眼前这个男人给按在烂泥地里,轻轻松松的扭断了脖子。 他们见识过科尔特斯有多可怕…但只有“靴子”最清楚,这位“洛伦老爷”真正可怕的地方,远远不是他们曾经的“头儿”可以比拟的。 “这口枯井已经有好多年了,我也是最近发现它还能通往下面的。”目光闪烁的靴子小小撒了个谎,他早就知道枯井下面是“阴沟鼠”藏钱的地方;而现在“阴沟鼠”死了,他也就理所应当的继承这家伙的财产,变成了乞儿们的老大。 但这种答案哪有“为了您我们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更能让老爷们听起来心满意足,理所当然? 不过洛伦不在乎这个,点点头:“那最近有没有人接近,或者在这附近出现过?” “没有,绝对没有!”靴子很是坚决的否认道:“从查尔斯老爷派人来过我们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盯着,就算暂时离开也会找别人监视,绝对没有人曾经从这里出来或是进去过!”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多问一句,也阐明了是奉查尔斯的命令才会在这里监视的,同时还很清楚自己想要问什么,堪称完美。 “很好,非常好。”黑发巫师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那脏兮兮的脑袋:“靴子,你很聪明,我相信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乞儿们纷纷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他们见到听闻过无数类似的例子,聪明的孩子被某个老爷看上,成了学徒或者老爷身边的仆人,有朝一日说不定还能继承店铺或者身着锦缎的大人物。 只有靴子一个人突然面色一僵,如坠冰窟!他太了解这位巫师老爷了…如果他要是夸自己聪明,那绝对不是仅仅在说自己“聪明”而已! 是、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说错话了,难不成那个查尔斯老爷和他并不是一伙的,要不然…… “别紧张,我只是随便聊聊。”黑发巫师又揉了揉他的脑袋,说着便起身,在惊魂未定的靴子注视下走向枯井。 “洛伦老爷!” 站在原地的靴子强忍着恐惧,小心翼翼的表情似乎生怕有什么冒犯的地方:“那…那个,我们可以在您手底下做事吗?” “嗯?”洛伦停住了脚步,侧脸回过头,打量着战战兢兢的靴子和他身后的乞儿们。 一群孩子们已经被靴子吓傻了,但靴子却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改变命运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不抓住的话,将来最多也就是变成第二个“阴沟鼠”而已。 在见识了另一个世界之后,又怎么可能在这个烂泥坑里踌躇不前?! “当仆人也行,当眼线也行,只要能成为您的手下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靴子的语气变得焦急了起来,眼神无比的迫切:“只要是您让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都会完成,绝不会多问一句!” 洛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什么都可以?” “是!” “这样的话…还记得城里的巫师塔怎么走吗?” “记得!” “去巫师协会,找一个叫拉姆斯·弗雷斯沃克的人。”洛伦平静的开口道:“告诉他是我让你们去的,让他看着安排…听懂了吗?” “懂了!”靴子连忙点头,周围的乞儿们也是一脸的惊喜过望…能够成为巫师老爷的学徒,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当黑发巫师走远了之后,在一片乞儿们的欢呼声中,依旧紧攥着拳头的靴子终于长舒一口气,从头到脚都是冷汗淋漓。 总算…不用再担心会被这位巫师老爷利用完就干掉了…… ………………………………………… “为什么洛伦非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呢?” 从枯井深入地下,感受着脚下坑洼不平的岩层,歪着脑袋的阿斯瑞尔一脸的迷惑不解。 “多余的事情?” 走在前面的黑发巫师打了个响指,散发着白光的“萤火咒”勉强照亮了在周围的道路。 “那些小乞丐…你根本不需要他们吧?”少年耸耸肩:“巫师协会,联合商会…你已经有多这么多帮手了,还用得着一群他们?” “但巫师协会是因为钱才服从我,而联合商会也要通过小约德才能控制…不论商人还是巫师,他们的特点都是组织松散。”洛伦沉声说道: “最关键的是,我需要一批对我绝对忠诚的人…差不多类似守夜人那样。” “但亲爱的洛伦,你有阿斯瑞尔啊!”少年瞪着纯洁无暇的大眼睛: “和他们相比,阿斯瑞尔绝对有信心以一敌百…各种内涵和意义上。”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也越来越狭小;从地形上判断似乎是某个被遗弃,或者干脆就没有被完成的下水道。 借着“萤火咒”的光芒,洛伦面前能判断前方似乎有个类似“大厅”的地方;但抵达入口之前,还得通过一段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的陡坡和“峭壁”,有些能看得出是人工形成的。 谁会住在这种地方? “当然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啊…虽然缓慢,但物质世界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呢。” 阿斯瑞尔欢快的声音再次传来,嘴角还挂着微笑:“就像阿斯瑞尔在洛泰尔的那个地窖…就在很多年之前,还曾经是一处神殿。” “你是说…这里也是类似的情况?” “谁知道呢,圣十字的光辉是无法估量的…信仰的力量可以将魔鬼撕成碎片,自然也能将昔日恢弘的庙宇变成断壁残桓。” 少年再次耸耸肩,轻哼一声瞥向身后:“我们到了。” 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少年一眼,黑发巫师穿过了疑似“大门”的入口。 这是一座近似神殿的廊柱大厅,高耸的穹顶和两侧鳞次栉比的廊柱能看得出与九芒星巫师塔相似的风格;若不是自己从枯井进入,还有周围弥漫的潮湿水汽,很难想象这样的建筑会出现在地下。 换而言之,这里曾经是“布伦希尔德”神殿的一部分吗? 大厅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钢铁牢笼,看起来的确是用来关押那种大型怪物的地方,只不过…… “只不过好像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啊。”叹了口气,少年轻轻揉搓着指尖:“虽然的确能感觉到些许的虚空残留,但这么微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是布伦希尔德留下的。” “话别说的那么肯定。” 洛伦瞥了他一眼,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道透明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这是超越了感官,直接将周围的一切反应在意识当中的魔咒——从掠过耳畔的徐风到脚边的蚂蚁,一切一目了然。 “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脚印(下) 这是一个脚印,一个普普通通的,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古老遗迹中的脚印。 瞪大了眼睛的洛伦半跪在泥泞的地面上,冷汗从额头滴落也浑然不觉,表情从未像这一刻那么震惊过。 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原本的蛛丝马迹就像一张摆在他面前的报告书那样直观。 痕迹还很清晰,说明对方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就是最近;脚印偏重但很均匀是下盘稳重的的迹象,此人很可能受过一定程度的训练……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条,这脚印的痕迹证明它应该是一只厚重的冬靴。 在一年四季如春,又快到盛夏的拜恩,为什么会出现一双厚重的冬靴?! 很明显,这不是拜恩总督留下的,他的脚印洛伦一进来就发现了…而且一个突变的怪物放在这里,加斯帕尔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让这种事人尽皆知。 也就是说在自己之前,甚至就是最近这段时间,还有别的人曾经来到过这里? 靴子和乞儿们应该不会撒谎,更没有必要,所以此人是从其它地方进入这座地下遗迹的…… 会是谁?! 为什么他要来这里…是寻找加斯帕尔总督的罪名,亦或者只是误打误撞的巧合,还是说和自己带着同样的目的? 黑发巫师满腹疑问。 “啪!”又是一个响指,透明的波纹向更远处扩。 洛伦微微一颤,顿时面色阴沉……更多的痕迹接二连三的暴露在他“眼前”。 墙角廊柱上的刮痕绝不是普通的武器,而是军团制式的战戟; 脚印和触碰留下的血迹,显然是在踏入遗迹之前曾经遇到过短暂的阻拦; 相同的脚印虽然杂乱而且集中但却不止一个,而是至少有两到三个人; 遗迹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牢笼也依旧完好,证明对方显然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便匆匆离开…… 沉思的洛伦面沉如水,只有瞳孔在不停的颤栗,紧张的思考让他根本无暇他顾。 不论结果如何的荒谬,不论现实如何的离奇,当一切不可能的情况都被排除之后,那就是唯一的真相。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总是感觉莫名的讽刺…… 有两个…或者三个…从北方来的异乡人正在做着和自己相似的事情,到处搜寻鲜血教团的踪影和邪神布伦希尔德的遗迹,并且抢先自己一步找到了这里。 这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对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而言,邪神早已是传说中才存在的荒诞奇谈,只有教会和九芒星巫师塔的顶层才真正对这些有所了解…普通人就算是找到了这座遗迹,图财的可能性也远高于寻找传说中所谓的“真相”。 一个绝对不愿意现在就面对的敌人,正在一点一点从洛伦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身影。 叛变的主教,“黑十字”塞廖尔的使徒…法内西斯。 会是他吗? 如果是真的,那和他一起的人又是谁…他和加斯帕尔总督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恐惧的寒意让洛伦浑身一冷,他突然意识到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赤血堡…甚至有可能整个拜恩的守夜人都已经集体叛变加入了鲜血教团,换而言之帝国对于拜恩的真实情况恐怕是一无所知,而不论是都灵家族还是加斯帕尔总督都不会蠢到将真相向帝国禀报,那简直形同自杀。 在上一次的埃博登之乱能够平稳解决,除了科罗纳大师的谋划得当,倒不如说是因为埃博登守夜人全灭引起了天穹宫的警觉;布兰登·德萨利昂和及时赶到的帝国军团将一切潜在问题及时化解。 那么这一次呢? 叛变的守夜人,一无所知的帝国,心怀鬼胎的加斯帕尔总督,暗中谋划的鲜血教团,各有计较的十三位骑士领主……还有潜伏在暗中,同样在追寻邪神踪迹的“异乡人”。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突然想起了在金雀花庄园遇到的那个红衣男人,假扮成酒馆老板的守夜人…他临死前最后的挣扎的模样,隐隐让他感觉有些眼熟。 诡异的恢复能力,强烈的虚空反应,近乎于抽搐的突变…尤其是那最后近乎于亡灵般,疯狂到极点的姿态…… 圣血药剂…艾萨克·格兰瑟姆研究的副产品,险些毁掉了整个埃博登的炼金造物。 在阿尔托·贝利尼被自己干掉之后,真正了解这东西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洛伦自己当然不会蠢到交给别人,配方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剩下还有可能掌握圣血药剂的人,只有法内西斯…换而言之如果真的是圣血药剂,几乎等于证实他此刻就在赤血堡! 如果他准备在这里和上次一样如法炮制,要怎样才能阻止他?! “布伦希尔德……” “嗯?”阿斯瑞尔歪了歪脑袋,看着低声呢喃的黑发巫师。 “这个叫做‘布伦希尔德’的邪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洛伦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阿斯瑞尔的一举一动:“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邪神之间对彼此是非常熟悉的。” “嗯,确实。”少年点点头,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很是感慨的表情:“布伦希尔德啊…其实阿斯瑞尔更喜欢称她为‘奇诺’或者‘艾莲’呢,拥有这么多称谓也算是她的特点之一了。” “该怎么形容呢,这家伙其实和麦兹卡有些像。” “麦兹卡?”洛伦皱了皱眉头。 “呃…不是洛伦想的那样,是指这家伙的智力啦。”阿斯瑞尔很无奈的摊摊手:“刻板,固执,直肠子,不知变通…虽然邪神之中尽是奇葩,但这种思维简单的家伙还真是少见的品种啊。” “做事冒冒失失,呆头呆脑,对新鲜事物和一切甜的东西没有任何抵御能力,想法跳脱的同时还非常的顽固不化,唯一擅长的就是把所有事情搞砸……” “但是……若以实力而论,她的确是配得上‘女战神’的称号,完全状态下的布伦希尔德…说真的,你还是祈祷不要和她战斗比较好。” 少年突兀的顿了一下,猩红的眸子波光流转,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亲爱的洛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作为你最好的朋友…阿斯瑞尔劝你还是最好放弃这个打算。” “哦?”洛伦故意装傻:“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 “因为阿斯瑞尔是洛伦最好的朋友……”少年得意的翘了翘小鼻子,但很快面色便重新变得凝重起来:“确实…如果能够和布伦希尔德达成联盟,对洛伦应该会很有帮助才对,但这是不可能的!” “不论在怎么冒失,愚蠢,头脑简单…她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邪神,难道洛伦真的能相信一个邪神能够信守承诺,并且绝对不会背叛洛伦…呃?!” 话音戛然而止,表情僵硬的阿斯瑞尔张着嘴,看着黑发巫师那越来越微妙的表情。 “继续说啊,我还在听呢。”勾起嘴角的洛伦笑的狡黠,故意把话音拖得很长:“我…真的能相信一个邪神可以信守承诺,绝对不会背叛我吗?” 这就是作茧自缚的下场啊…… 看着左顾右盼,冷汗直流,欲言又止急得快哭出来,拼命挠头的少年,虽然知道他至少有一半都是装出来的,但洛伦还是忍不住心生快意。 耸耸肩,得意的黑发巫师转身离开。 “洛伦,你要去哪儿?” “这还用问吗?” 停下脚步,黑发巫师瞥了一眼身后的阿斯瑞尔: “圣血药剂,布伦希尔德,法内西斯…柿子先捡软的捏,加斯帕尔·维恩,该是让他谢幕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会面(上) 赤血堡城内新完工的联合商会内,罗杰·约德正坐在商会的一处装潢奢侈,充满了埃博登风格的宴会厅中,面无表情的享受着主人的款待。 四十年陈酿的赤血葡萄酒,经典的葡萄酒炖牛肉,西萨克兰风格的小点心,甚至有一条鲜美的蓝鳕鱼…虽然是微微腌过的,但光是从埃博登到拜恩的路途成本就足以令人咋舌。 不过此刻的老罗杰完全没心情用餐,用力攥紧椅子两侧的扶手,警惕的看着长桌另一端那个娇小柔弱的身影。 “罗杰·约德大人,劳驾您亲自到访,实在是本商会的荣幸。” 坐在椅子上,披散着白银般长发的艾莉儿·科罗纳神色端正,用柔弱稚嫩的声音开口道:“希望今天的宴会符合您的胃口,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谅解。” 听到这番话的老罗杰皱起了眉头,表情更加阴沉了;冰冷的目光在宴会厅内扫了一圈,仿佛某双眼睛正在从哪个角落里窥探着自己。 “您是在找什么吗,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尽管提出……” “别再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这些客套话,科罗纳家的艾莉儿小姐!”面若冰霜的老罗杰冷冷的打断了少女的话语,毫不客气的和她对视着: “你我都清楚今天会面的缘由,就不要再继续废话了!” “缘由?” “别挑战我的耐心,特别是今天!”看着面露困惑的少女,老罗杰握住椅子扶手的双手渐渐用力,绷紧的指尖也开始泛白。 他当然知道对方突然宴请自己的目的——夺下了拜恩北部几处贸易点的联合商会,需要时间来消化新地盘,建立起稳定的商路,同时还要做好准备面对约德商会的反攻; 不过这个没关系,因为眼下元气大伤的约德商会同样需要时间恢复和微调,因此暂时的和解也并无不可…但这并不等于他能接受一个明显是被对方扔出来的傀儡,作为和自己对等的谈判对象! “我无意羞辱您,艾莉儿小姐,但我也知道您并非这个联合商会的真正的负责人…所以还是给我们双方都省省功夫……” 老罗杰开口,面色阴沉:“最后一次…别挑战我的耐心!” 漫长的沉默。 相对而坐的少女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嘴角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回了原本单纯的冷漠。 老罗杰警惕的瞥了身后一眼。 他很清楚这里是对方的大本营,亲身犯险已经是犯了大忌;万一对方真的准备撕破脸皮,准备对自己动手的话,那…… “我还在想,为什么今天商会的餐厅那么热闹呢,原来是有客人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却让老罗杰浑身一怔,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猛然抬头看向少女身后的房门! 怎、怎么…是自己听错了吗?! “真是的,艾莉儿小姐还真是可爱又顽皮——既然有客人到访,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 脚步在门后走廊的地砖上敲击发出清脆的回响,越来越清晰的话语声,让老罗杰的表情越来越惊愕,越来越不敢相信。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他不是早就已经…… “不过,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大家都那么熟悉,稍有怠慢也不会显得太失礼……” “啪——!” 就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双手猛然按在桌上的老罗杰突然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从门后走进来的,温文尔雅的“熟悉身影”,背起双手朝自己微笑着躬身行礼: “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马托·约德……那个在帝都铩羽而归,早该命丧宝石河的…自己的儿子?! 是他?! “您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怀疑啊?”小约德轻轻一笑,右手抚胸: “没错,就是我,那个被您当成弃子扔掉的…长子。” “你、你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约德嘴角的笑容愈盛:“哎呀,看来您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没错,我就是那个您一直想要见的,联合商会真正的负责人。” “我就是那个亲手打垮了约德商会在拜恩北面的分部,同时逼得他们不得不破产转让的‘罪魁祸首’,也是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我亲口劝说让科罗纳家族立刻南下,趁着约德商会实力锐减的空隙,夺取底盘然后伺机……” 老罗杰猛然起身,震惊的脸此刻已经狰狞到扭曲,大步走向微笑的小约德,然后一把拽住领子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 “为什么——?!!!” 怒火喷张的老罗杰厉声喝道,眼睛却死死盯着坐在一旁的艾莉儿·科罗纳: “这是怎么一回事?!” 默默看着他少女一声不吭,轻蔑的眼神就像在打量着一头被逼近绝路的野兽。 惊魂未定的小约德丝毫没有反抗的打算,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回答我——?!” 老罗杰还在声嘶力竭的吼叫…狰狞的,不顾一切的嘶吼着,崩出的唾星四下飞溅:“听到没有,艾莉儿·科罗纳?!” “您看起来还是没有接受现实啊,那我就再说一遍,艾莉儿小姐只是赤血堡的客人,我才是……” 一道黑影闪过,小约德的声音戛然而止。 反手一拳的老罗杰直接命中了他的鼻梁骨,毫无防备的小约德几乎是完整的承下了这一拳,清脆的骨裂声和迸溅的血沫从嘴角喷了出去,把老罗杰的衣领也染成了红色。 “谁允许你插嘴了,嗯?说话啊,谁允许你这个畜生插嘴了?!” 厉声喝道的老罗杰直接将小约德抛向墙角,还未站稳的小约德紧接着又挨了一记重踹,惨嚎着瘫倒在地。 从头到尾,艾莉儿都坐在一旁静静的冷眼旁观,就像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话剧。 沉声低吼的老罗杰就像是发了疯的野兽,震惊和愤怒让他此刻的心情变得暴虐无比;带着炙热的杀意,盯着小约德的脸。 “砰——!” 宴会厅的房门被撞开,伴随着撞击声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冲了进来,一片钢铁丛林将老罗杰团团包围。 “都住手——!!!!” 瘫倒在地的小约德突兀的吼道,阻止了险些扑上来将老罗杰碎尸万段的商会护卫们。 话音落下,瘫倒在地的小约德颤巍巍的爬起来;老罗杰死死盯着那张血肉模糊,恨不得撕个粉碎的脸。 “别误会了,父亲大人…没有人威胁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小约德的声音低沉,表情却令人后背冰凉: “您真的以为我会乖乖的回到拜恩被您解除继承人的身份,下半辈子被当成畜生般的豢养吗…真抱歉,您也太不了解您的儿子了。” “不论用什么方式,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会夺回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想叫我叛徒就尽管叫好了,我不在乎;因为我对约德商会的真实情况一清二楚,我太了解如何打垮这个貌似强大的肥猪了!” “一个月…在盛夏节之前,我就会让你们四分五裂,然后在一年之内悉数吞并——联合商会,将成为新的拜恩统治者,而我是它的主人!” 惊怒的老罗杰浑身颤抖,拼命强忍着自己暴虐不理智的冲动。 满脸鲜血的小约德耸耸肩膀,打理了一下身上凌乱的衣服; “你们都傻愣在那里干什么?罗杰·约德阁下已经很疲惫了,还不快让开道路,感谢大人的大驾光临?” 说罢,无视了那双能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眼睛,小约德微微一笑,向老罗杰伸出了右手: “罗杰·约德大人,慢走不送!” 第一百七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会面(下) 失魂落魄的老罗杰已经离开,前一刻还危机四伏的宴会厅再次恢复了原本的静谧。 阻止了想要上来搀扶自己的仆人,捂着伤口的小约德在艾莉儿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赤血酒。 鲜红如血的酒浆混杂着嘴角的血迹,带着些许灼热般的刺痛流入喉咙,滚烫的温度在身体里洋溢开来。 美酒入喉,似乎就连伤口也渐渐开始麻木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 少女娇柔稚嫩的嗓音响起,只是那冷漠的表情让问询的话语多了几分质问的意味。 “嗯,足够了。” 轻抿一口杯中酒,冷静下来的小约德嘴角混杂着不知是酒渍还是血迹的红色: “罗杰·约德,我父亲…他从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谨小慎微和无时无刻的警惕是他最大的特点——他明白我知道商会的一切底细,绝对不会视若无睹的。” “这种情况下,他除了放手一搏和低头认输再无第三条路可走…只要能抓住机会,一次性打垮他,就能为联合商会赢得整整一年的发展时间!” “到那时…主动权和半个拜恩的贸易往来就都是我们的了。”摇曳着杯中的酒浆,小约德好奇的打量着身旁的少女,眼角眯成了一条缝: “说起来,在您同意这个计划的时候我还有些惊讶呢…毕竟,这么做就等于至埃博登于不顾,将主动权和领导权交给洛伦,完全是在伤害科罗纳家族的利益。” “您…就真的不在意吗?” “嗯…因为这样洛伦就可以获益了对吧?”艾莉儿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光泽。 “当然。” 放下酒杯,小约德的目光依旧在注视着少女的表情,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下一秒,他的脖颈间突然传来一抹冰冷的触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艾莉儿已经是满面冰霜! 浑身一僵的小约德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他能感觉到…那已经顶在自己喉头的刃尖,还有少女眼中冰冷刺骨的杀意。 “马托·约德,你最好不要欺骗我…因为当你有这个意图的瞬间,我就能窥探到你的心思,明白吗?” 轻柔稚嫩的声音,却比毒蛇吐信更令人浑身颤栗,头皮发麻。 挣扎的小约德惊恐万状,窒息的痛楚让他涨红了脸。 此时此刻的他没有任何怀疑的打算,因为面前的艾莉儿身上透露出的杀气和压迫感,绝对不属于一个娇小的,十三四岁的少女。 不…那是来自更高层次的,上位者对低位者的天然威压! “如果让我察觉到,你有任何在暗中背叛或者利用洛伦的举动,如果你有任何不轨的行为,玩弄两面三刀的手段…我绝不会杀了你,让你毫无痛楚的死去……” 柔糯的小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惊魂未定的小约德像木偶似的被少女提到了面前,碰到的酒杯倾倒在地。 “我会…吃了你!” ………………………… 正如小约德所说,罗杰·约德生性谨慎,为了维持约德商会的存在和自己的地位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区区愤怒还不足以让他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子,只能让这个警惕的“老鼠”变得更加狡猾。 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他准备向加斯帕尔暂时妥协。 归根结底之前的矛盾不过是彼此的意气用事,双方还是相互合作的联盟关系…只要自己姑且低个头,服个软,哪怕看在商会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加斯帕尔也是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的。 可一旦向联合商会“投降”,那就意味着约德商会将失去赤血堡这个拜恩中枢的贸易节点,半个南方的财富都将拱手相让! 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老罗杰甚至都没有等到第二天就来到了拜恩总督府,跑到加斯帕尔的面前哭诉。 当然,就算是认怂也是要有些骨气的,不然会被对方当成肥羊任意宰割——即便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一定要说成是替对方考虑着想才行,只有这样才能在双方之间建立信任和合作。 坐在加斯帕尔的面前,泣不成声的老罗杰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肺腑之言,却丝毫没有让面无表情的拜恩总督出现半分动摇。 起先老罗杰还能容忍,但对方那慵懒到似乎并没有打理自己的模样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惊醒对方: “加斯帕尔大人,我说的您都明白了吗?” “你说的什么?”加斯帕尔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老罗杰青筋暴露,强忍着扑上去咆哮的冲动:“就是联合商会和都灵家族的事情,一旦让联合商会在赤血堡扎下根基我们就完了!” “必须立刻取缔他们,彻底将他们从这里赶走——用你身为拜恩总督的权力,这点事情简直微不足道!” “但是事后……” “事后的追究事后处理,还是先顾及眼前吧!” “很好。”加斯帕尔冷冷的看着他,将一封羊皮纸卷轴递过去:“把这个签了,我立刻将联合商会从赤血堡驱逐出去。” 接过卷轴,才看了一眼老罗杰就瞪大了眼睛。 “商会所有权的转让协议,约德商会名下的一切产业和营收我要十分之三……”加斯帕尔终于露出了贪婪的嘴脸,笑的狰狞: “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什么?!”老罗杰目瞪口呆:“你、你是要打算……” “别误会,我就是要把你们彻底吞并掉…老罗杰,你该不会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吧?” 轻轻抚摸着精致的纯银酒杯,加斯帕尔舔舐着嘴角的酒渍:“一旦联合商会在赤血堡站稳脚跟,先一个垮掉的人是你们约德商会;失去了这个作为中枢的‘都城’,对你和你的商会都是灭顶之灾!” “所以…现在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除了苟且偷生,你没有别的路可选!” “加斯帕尔,我们是合作的伙伴,是有姻亲的同盟,你不能……” 惊愕的老罗杰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戾的拜恩总督直接用剑架住了肩膀! “我说话的时候,谁允许你一个下贱的平民开口了?” 积怨已久的加斯帕尔冷冷瞪着他,手中的剑更用力了几分: “联盟,开什么玩笑…就你这种没有爵位也没有头衔,祖上卖葡萄的贱民说是我的同盟,你也配?!稍微给你点儿脸色,还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了?我容忍了你这么多年,你不仅不想着知恩图报,居然还放肆到了这种地步?!” “我给过你机会,但看起来你反悔的还不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还想着趁机将我变成你手里的傀儡,还想咬我一口是吧?!” “我告诉你,想活命就把这个签了,否则我就直接把你扔给都灵家族——我会让你和所有与约德家族,约德商会有关的家伙统统人间蒸发,让你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地!拜恩总督府…不缺这么一条狗!” 松开剑刃,惊恐的老罗杰像是破布袋似的瘫倒在地,眼神空洞。 耻辱,绝望…犹如凛冬的寒意般爬上他的脊背。 科罗纳家族,加斯帕尔总督……不论哪边给出的“出路”,都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毒药。 约德商会,难道就要在自己手中灭亡了吗? 不!还有办法,还有最后一条路可走…还有足够的本钱,在赤血堡和联合商会的人殊死一搏! 约德商会,决不会灭亡!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意料之中的结果(上) “不可能,这种事情我决不答应!” 赤血堡宫殿的庭院中,刚刚听到一半的夏洛特立刻打断了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黑发巫师,盛气凌人的目光简直能杀人。 疲惫到极点的洛伦翻了个白眼,针锋相对的二人让庭院内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忧虑的小个子巫师在二人之间不停的摇摆,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这两个人和解,而手捧酒杯的艾莉儿·科罗纳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场争吵,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杯中的美酒上面。 对于“可爱”的艾莉儿而言辩论和站边这种事太复杂了,她唯一支持洛伦的方式可能就是让他的敌人肉体毁灭。 “我说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解决加斯帕尔总督,就必须先打垮约德商会,然后……”耐下性子的洛伦清了清嗓子,准备慢慢给女伯爵解释一下自己的目,还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 “不行就是不行!”夏洛特一副什么都不管的固执表情,傲然挺立:“总之要么你放弃,要么干脆杀了我——只要我还是赤血堡伯爵,就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女伯爵的顽固让黑发巫师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力的回过头,原本该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支持自己的灰瞳少年,此刻却在和眨着天真无邪大眼睛的阿斯瑞尔针锋相对,一副随时会拔剑的架势,完全没时间搭理自己。 只有查尔斯趁着给夏洛特斟酒的空隙,朝黑发巫师递来了一个同样无可奈何的苦笑。 洛伦突然感觉头好疼。 这件事他也是从遗迹回来之后才知道的——为了守住联合商会同时夺下赤血堡贸易的控制权,小约德终于决定放手一搏了。 他故意放出和解的信号,将父亲老罗杰诓骗到联合商会然后再亲自出面,彻底激怒对方的同时也让对方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没有谁比小约德更了解他的商会了,一旦联合商会站稳脚跟摧毁他简直易如反掌! 摆在罗杰·约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向加斯帕尔总督彻底宣誓效忠,要么殊死一搏将联合商会彻底赶出赤血堡乃至拜恩;以小约德对自己父亲的了解,除了这两个之外他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不论再怎么贬低、挖苦、讽刺自己的父亲,小约德也必须承认他确实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商业头脑和生存智慧——即便是埃博登的自由贵族们,也没有做出企图利用贸易商路来控制一个公国这么疯狂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老罗杰,小约德才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另一种不需要爵位和血统乃至领地,就能成为一方统治者掌握成千上万人生死的可能! 如果说商会和经济制度还有埃博登人的先例专美于前,真正让小约德感叹不已的是自己父亲的生存智慧。 即便是成为了身家亿万的商会首领,老罗杰依旧对贵族们俯首帖耳,极尽谄媚之能事,同时用尽浑身解数从他们手中抠出最后一个铜板,变成约德商会的黄金债券…在夺得拜恩采矿权之前,约德商会最早发家的本钱就是这些领主老爷们的“储蓄金”。 只要能让约德商会维持下去就能不择手段的老罗杰,曾经是小约德所崇拜的偶像…而讽刺的是,他现在必须亲手将这个偶像从神坛上拖下,然后摔个粉碎。 一切皆如他所料,加斯帕尔背叛了老罗杰……仅仅五天之后,潜伏在赤血堡的密探就传来消息,一直约德商会的商队已经进入了伯爵领。 机会来了。 毫无疑问,这支商队就是老罗杰最后的底牌和本钱…只要突袭并且彻底摧毁这支商队,盛夏节之前约德商会将再没有翻盘的可能,就连老罗杰本身的地位恐怕都将岌岌可危! 老罗杰不是个勇敢的人,见风使舵才是他的特长;只要约德商会面临垮台他绝不会死拼到底,届时加斯帕尔就是个空有头衔的“拜恩总督”,再不可能对都灵家族造成一星半点儿的威胁。 但这个计划的前提是必须在赤血堡的领地上…理所当然的,在听到这个答复的夏洛特彻底“炸毛”了。 之前的尼尔顿和科尔特斯,还能理解为为了打败敌人的必要举动;况且这群人本就是赤血堡的败类,尚且在她的容忍范围内——但这次突袭约德家族的商队就是彻头彻尾,不择手段的暴行。 夏洛特·都灵…她做不到对这种会让先祖蒙羞的事情在赤血堡的土地上发生。 ………………………… 庭院内的商议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了,固执到最后的夏洛特到最后还是没能答应——“傲慢”的女伯爵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 “赤血堡…只有只有赤血堡不行,都灵家族千年的荣光不容玷污,否则…我宁可将爵位交还给帝国也不能让都灵家族在我这一代丢尽最后的尊严!” “这不是利益和立场的问题,这是原则,就算是我疯了吧,洛伦·都灵…只有这种事,都灵家族绝不能沦落到和那些卑鄙小人等同的层次上……” 到了这一步,连小个子巫师都能从夏洛特的“傲慢”的话语中听出哀求的意味,那几乎就是在说“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了。 骄傲并不等于无礼,夏洛特很清楚如果不是这个总是自以为是的黑发巫师,都灵家族根本不可能和科罗纳家族联盟,更不可能在加斯帕尔总督的步步紧逼下夺回现在的地位。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作为盟友的都灵家族,他原本不用做这么多的…他是真的,在将自己当做都灵家族的一员看待。 但眼下自己真正需要的也就只有这个啊……黑发巫师苦笑着摇了摇头,疲惫而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如果法内西斯真的抢在了前面,那就意味着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耽误了…就算现在自己立刻写信送往帝都,将事情的真相禀报天穹宫,除了布兰登之外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为以为自己疯了吧? “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吗?” 温和的赤血堡管家走上前来,忧虑的问道。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只是凝重的摇了摇头。 如果时间充裕他当然也不想这么做,丢失信誉的后果也很严重,甚至会成为某些人利用的把柄…但,眼下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 “我明白了……”释然的叹了口气,查尔斯缓缓的开口道:“伯爵那边我会尽量多劝劝她的,您只要做您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了。” “哦?” 洛伦诧异的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你会站在夏洛特那边的,怎么……” “是伯爵。”查尔斯刻意强调道,下一秒便无奈的抿住了嘴角:“当然,我永远是支持伯爵的,但一切都必须以保护她的安全和地位为前提,尊严和信誉…有时候只是毫无意义的奢侈品。” “倒不如说现在这样更好——总得尽量撇清这件事和伯爵的关系,最好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一切只是她身边人的自作主张。”管家面带微笑,谦卑的低下了头: “若要承担责任,就让我一人肩负吧。” 黑发巫师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对了,关于鲜血教团的情报虽然还没什么进展,依旧不知道他们真正的据点在那里,但…有一个情报我很在意。” 查尔斯微微蹙眉,神情很是复杂:“你带回来的那个叫靴子的孩子…他告诉我说,曾经在下城区的酒馆看到两个人北方来的异乡人,似乎也在寻找布伦希尔德的遗迹……” 第一百七十六章 意料之中的结果(下) 午夜的繁星下,一只奇怪的商队在前往赤血堡道路的一片荒野中停下了他们的脚步,有条不絮的扎营,准备度过这个无月的深夜。 虽然南方的拜恩已经是帝国最富饶的疆域之一,但依旧存在大量的盗贼和荒野密林中突变的怪物,在晚上赶路简直和自杀无异;而哪怕是最繁华的赤血堡,也并不是每段道路都有大大小小的旅店供行人歇脚住宿,偶尔也只能露宿荒野。 只是…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灯火通明的营地周围,到处都能看到全副武装,沉默寡言的流浪骑士们在周围巡视,松散却十分有序的队形,足以证明他们每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营地外的荒野中,同样有一双双潜伏在黑暗中的眼睛担任斥候,确保周遭在发生意外的时候能够让营地察觉。 如此戒备森严的护卫当然不可能是普通的佣兵,而是被约德商会高价雇佣而来,在帝国南赫赫有名的流浪骑士团——白银之血。 在拜恩,成为在荒野之中奔波冒险,远走诸国乃至海外的流浪骑士,是很多不用继承家业的次子和庶出们的首选…他们往往远离故乡,寻找地图没有标明的世界,用手中的剑挣来微薄的“血钱”。 而当一个流浪骑士在外游历四五年后,往往都会成为拜恩领主们招揽的对象——尤其是那种成建制的骑士团,在战争时期经常会变成骑士领主们麾下的军团主力。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被约德商会雇佣的?” 篝火堆旁,白银之血的首领希雷尔·莱特兰奇看着风尘仆仆,汤碗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不停眨眼,东拉西扯,自称“我叫阿斯瑞尔,从洛泰尔来的阿斯瑞尔”的少年,疲惫的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十个了问题了,早知道你是个小话痨,路过那片树林的时候就不救你了。”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神色有些冷漠的女骑士,端正柔和的五官却也能看出饱经风霜的痕迹,一柄巨大的双手剑始终挎在右肩。 “嗯…确实是这样,像我这样孤苦伶仃,又天真又可爱的少年在那种树林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阿斯瑞尔耸耸肩,猩红的眸子闪烁着狡黠的光泽: “但谁让高冷的希雷尔大姐姐有一颗善良的心呢…既然你救了我,总得让我知道救命恩人是谁吧,不然以后可怜的阿斯瑞尔该招谁去报恩啊?” “你还是先考虑怎么回到你老家洛泰尔再说吧……” 希雷尔瞥了一眼这个自己在之前森林里救下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虽然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但不论是说话时的神态和举手投足的姿态,还有身上那明显不菲的小礼服,都足以证明对方的确是个贵族。 尽管因为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实在不是救人的时机,但犹豫了一下的希雷尔还是决定将少年带在了身边…当然,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实在无法对一个流落荒野的孩子视而不见罢了。 虽然这个有些话痨,还十分自来熟的少年一直不肯说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拜恩,但希雷尔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越是聪明孩子内心的戒备就越强,强迫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女首领叹了口气:“因为约德商会开的价格够高,一次任务的薪酬可以让我们半年不用担心开销了——这笔钱‘白银之血’很重要。” “是吗…那他们肯开那么高的价钱,押送的货物也一定很值钱吧?” “那不是我们该问的问题,‘白银之血’只负责任务,其余的概不过问…这是职业操守。” “唉…没想到还是个擅长打官腔的大姐姐啊,真无聊。” “是你的问题太多了,小话痨。” “在老家捞了一笔之后,大姐姐准备去哪呢?” “……你是怎么从上一个问题跳到这一个来的?” 坐在篝火堆旁的女首领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少年闲聊着,目光始终没有从营地外那漆黑一片的荒野中离开,静谧的午夜仿佛连穹顶的星辰也触手可及。 明天正午前商队就能抵达赤血堡,所以就是今晚…今晚一定会有人突袭这个商队。 不过问雇主的事情是“白银之血”的传统,但并不等于他们是刻板的傻瓜——区区一支商队,约德商会肯花大价钱雇佣他们押送,就证明他们认定了自己会被打劫! 但是已经过去两天了,今天是第三天,天色也已经是午夜…希雷尔“期盼已久”的敌人依旧没有任何露面的迹象。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虑了…女首领微微蹙眉,下意识的攥紧了背后大剑的剑柄。 营地之外漆黑的荒野,只有一片死寂。 “大姐姐是在等什么人吗?”一脸天真无邪的阿斯瑞尔,再次眨眨眼睛开口问道。 “嗯,你猜啊。”希雷尔随口应付着。 “唔,该不会是某个大姐姐喜欢的男人吧…还是喜欢大姐姐的男人?” “哟,你嫉妒了?” “等我再长达一点儿,说不定会的。”阿斯瑞尔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过现在嘛…我还是不和他们‘公平竞争’了。” “谁告诉你一定是男人的?” “呃…我们这个时代,那种事情好像还不被世俗认可吧?” “小话痨,闭嘴。” 皱着眉头,女首领的表情闪过了一丝错愕,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没错,太安静了…原本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营地周围的树林中到处都埋伏着骑士团的侍从们,他们都是最精锐的斥候和轻步兵,也是骑士团在黑夜中的眼睛。 按照约定好的布置,在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有人来向自己禀报附近情况的,但到现在依旧半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是自己太紧张,太敏感了? 希雷尔摇摇头…不,这种时候再怎么再怎么敏感也不过分,安全是第一位的——自己身上不仅背负着任务,还有骑士团上下将近两百人的生死,放松警惕永远是大忌。 “罗宾!” 打定主意的女骑士叫来了自己的副手,一个肤色苍白,背着两把短剑却始终面带警惕的艾勒芒骑士,腰上还挎着一副近身用的短弓。 “头儿?”表情严肃的罗宾走到篝火前,没再多说——只做不问,这也是希雷尔让他当自己副手的主要原因。 “去附近的暗哨转转,确保他们的安全。”女骑士的表情凝重了许多:“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打起精神来!” 警惕的副手点点头,一声不吭便转身离开;只在走之前扔下一句“你自己也小心”,便消失在了营地外的黑夜里。 “这个叫罗宾的先生…好像对大姐姐很有好感啊。” 始终坐在一旁看着的阿斯瑞尔,直至那人离开过了很久才突兀的开口道,嘴角挂着不可描述的笑容:“是大姐姐喜欢的人吗…还是喜欢大姐姐的人?” “闭嘴。” 篝火堆旁,背着大剑的女骑士面色微微一红,少年嘴角的笑意愈深。 “罗宾…他是在艾勒芒一次任务的时候才加入我们的,虽然个子不高但剑术无人能及,也是骑士团最好的斥候。” “嗯……”阿斯瑞尔眨了眨眼睛,隐约想起了另一个也是艾勒芒来的家伙:“看来大姐姐真的很在乎他啊。” “不想挨揍就闭嘴,小话痨。”女骑士脸更红了。 “这只是个建议……”微笑的少年突然打断道:“如果大姐姐真的在乎他的话,最好是让他赶紧回来哟。” “嗯,你说什……” 话音刚落,伴随着突兀的巨响,金红色的火光在树林中升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绞杀(上) “第十五个。” 伴随着耳畔突兀响起的声音,埋伏在密林中的侍从猛然瞪大眼睛拔出匕首的右手还未扬起就被猝然掰断,惨嚎声则被身后伸出的右手堵在喉咙里。 下一秒,冰冷的袖剑自右手腕下刺出,从侧面贯穿了侍从的喉咙;挣扎了一阵,滚烫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冰冷。 轻轻将对方的尸骨放下,黑发巫师再一次潜伏到午夜的阴影中。 洛伦当然不会隐身,更不可能让几十个暗哨无视自己的行踪——如此“逆天”的魔咒,如果连最精通潜伏暗杀的守夜人都不曾拥有,其他的地下组织就更不可能了。 若是在室内,他还能尝试着利用“喑然之梦”的特性将这些人困住,但这里是野外,不开启阀门的前提下那么大范围的高阶魔咒足以让他脑浆爆裂,而且肯定会被人发现…… 埋伏在附近的暗哨们,显然也都是十分优秀的精锐,相互之间不论是距离还是位置配合的十分完美,几乎不存在任何死角,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他们依旧是普通人…或者说他们早已习惯了敌人是和自己相似的普通人,从未研习过对抗怪物的技巧。 他们引以为豪的经验、诀窍和技巧,在这场战斗中变得毫无用处甚至累赘,是他们思考方式的死角;黑发巫师能用最简单真的方式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然后一个一个将密林中的暗哨拔除。 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黑夜和遮挡物对洛伦视野范围的限制降到了最低;而“精神视界”则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黑发巫师的监视之下。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对等的厮杀,而是单方面的“狩猎”。 “故意”碰断了身侧的一根树枝,埋伏在对面的暗哨果然上当,警觉的朝自己所在的位置潜伏移动;洛伦则趁这个机会躲开了对方的视线,和对方在一棵松树两侧同时位移,卡着对方视线的死角闪避。 还未找到声音源头的侍从,就被一刀贯穿了颈椎,而后被黑发巫师反手扭断了脖子。 “第十六个。” 失去支撑的脑袋歪到一边,颈骨断裂的清脆声明显惊动了周围的暗哨;视野之中黑发巫师已经能“看”到两个身影正在朝自己的方向缓缓靠近。 他们并不能看见自己,只是凭着熟练的经验来预判声音的位置,靠默契的配合来形成包夹…换成是普通的刺客,接下来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就是行踪曝光,而后被埋伏的暗哨围剿。 但很可惜,这不是公平的战斗…就在他们包夹的时间,洛伦已经躲开了他们的搜索的方向,还不忘了将尸体藏好。 两个暗哨移动的同时,就意味着原本完整的监事网再次出现了盲区…黑发巫师再次扩大搜索范围,一个刚刚接替那两人的另一个家伙进入了他的视野。 从这也能看出这些人配合足够默契,一旦出现变故剩下的人不是留在原地或者惊慌失措,而是能够随机应变…但人越少,漏洞和盲区就越多,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 “嗯?” 就在黑发巫师准备动手的刹那,一个非常突兀的身影正从营地的方向走来,四下环顾的表情明显是在想寻找什么。 这么快就有所察觉了吗,还是阿斯瑞尔那家伙故意暴露了? 洛伦的脸上出乎意料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耸耸肩…毕竟是约德商会花高价雇来的,能够这种水平和警惕性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话也只是这么说而已,从刚刚群人的表现来看,恐怕他们也有某种相互沟通的暗号用于联络…自己一口气干掉了四分之三的暗哨,会引起警觉并不奇怪。 这又不是什么潜伏游戏,对方也是活生生的人…身边的人突然消失了四分之三,还能像瞎子一样浑然不觉。 看他的表情,显然也已经有所发现了…黑发巫师犹豫了一下,收起了右手的袖剑,嘴角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在“超越感知”和“高阶魔咒”的加持下,就算这森林中埋伏着一百个暗哨,洛伦也能悄无声息,一个不剩的杀光…除非他们一起上,否则根本无法构成威胁。 所以,这场“热身运动”差不多也是时候结束了,顺便还得再给某个讨厌鬼制造点儿麻烦才行。 这样想着的洛伦从身后拔出了“亮银”,缓缓起身,正面迎向那个走过来的身影…… ……………………………………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发生的事情让罗宾触目惊心,甚至达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自己应该早就踏入暗哨们的监控范围,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察觉到任何暗号,如入无人之境般从漆黑的森林中穿行而过。 但这原本是不可能的…营地外的森林中至少埋伏了大大小小二十个暗哨,照常理自己应该刚一进入就会被他们发现,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完全是一片死寂。 就算是出了意外,也应该至少能有一到两个人及时察觉,同时向营地方向发信号,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全军覆没…白银之血骑士团内负责暗哨的就是罗宾本人,他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了。 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愕的艾勒芒骑士拔出了自己的双剑,目光四下环顾警惕的搜索着;漆黑的阴影里,仿佛潜伏着自己看不见的怪物。 脚步放缓,咬紧牙关的骑士握剑的双手青筋暴露。 不,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我得立刻回去警告希雷尔,警告她敌人已经来了,准备防御,否则…… 名为罗宾的骑士怔住了。 他抬起头,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面前,他正微笑着看向自己,脸上似乎还沾染着什么东西。 “那个…晚上好啊。” 就在年轻人“热情”挥手的刹那,头顶的乌云散开,黯淡的星光勉强照亮了树林,让罗宾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不是“沾染”了什么东西…那是血迹。 光影扫过,战战兢兢垂下头的罗宾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一个骑士团的侍从正躺在自己脚边的草丛里,脖子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什么?! 就在罗宾诧异的下一秒,漆黑的身影从静谧的树林中扑来,同时从上、左、右三个方向黑发巫师发起突袭。 艾勒芒骑士松了口气。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些侍从,虽然正面战场上或许比不过那些老练的骑士们,但若是突袭和刺杀,小规模的作战则是最顶尖的精锐…同时三个,这场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 但为什么…那个年轻人还能笑得出来? 微笑着张开双臂,左右手各一柄短小的匕首,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同时反击三个方向的…… “愿虚空…与你同在。” 耀眼的剑芒一闪而过,左右两个侍从还未察觉便被瞬间腰斩;算好时机的黑发巫师猛然侧身,左手招架住刺来的利刃,右手反握伸向背后的“亮银”像是恭候多时一般,稳稳贯穿了侍从的心脏。 “第十九个。” 剑芒闪过,洛伦嘴角的微笑依旧,身旁又多了三个尸体。 就在眼前骑士犹豫的数秒钟,黑发巫师笔直的伸出了左手,大拇指捏住中指向下;惊怒的骑士扬起双剑,刹那间已经冲到了洛伦面前。 他现在没空闲想太多了,若是让这个古怪的家伙潜伏到营地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后,他就听到了“啪!”的一记响指声。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绞杀(下) “艾茵·兰德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寂静的午夜,坐在床前的艾莉儿捧着酒杯,翘着双脚看向走进自己房间的小个子巫师,桌子上还放着另一只早已斟满的酒杯。像是早已恭候多时般。 “洛伦…洛伦他去哪了?” 小个子巫师没有在意对方的称呼和嘴角得意的微笑,不知所措的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双手下意识的攥紧成拳。 在从路斯恩那里得知洛伦和那个叫“阿斯瑞尔”的少年同时失踪之后,她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并且本能的感觉眼前的少女肯定知道答案,于是一声不吭的便跑了过来,连招呼都没有打。 “你是在问我,还是早就知道答案?” 艾莉儿微笑着开口,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狡黠,俏皮的歪了歪小脑袋。 “所以…他真的去袭击那个商队了……” 想起自己在询问查尔斯时对方刻意躲避的话语,小个子巫师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一时无言以对:“他、洛伦…他怎么能这样……” “嗯,有什么不可以吗?”艾莉儿笑着反问道:“不惜生命和个人荣辱,保护都灵家族的安危和权势…这样值得托付的男人,难道有什么可以被指责的地方?” “但是夏洛特她……” “夏洛特·都灵需要明白,她的意志永远不能凌驾于洛伦之上。” 微笑着走向震惊的小个子巫师,身材娇小的艾莉儿垫着赤裸的小脚,轻轻趴在艾茵的肩头,幽然的声音触动着那粉嫩的耳垂: “亲爱的艾茵,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女人,她才是你真正的威胁和敌人!” …………………………………… “轰————!!!!” 当金红色的火光和巨响从不远处森林传来时,整个营地都是一片惊恐慌张的神色。 从梦中惊醒的商队仆役们一个个满面惊恐的捂住了嘴巴,火光通明的营地内到处都是嘈杂慌乱,跑动和碰撞,熙熙攘攘的声音,乱成一片。 “安静——!” 女骑士的吼声突兀的响起,在营地的上空回荡! 面色陡然一变的希雷尔·莱特兰奇拔出背后的双手大剑高举过头顶,再次爆喝一声: “白银之血!列阵,警戒——!” 瞬间便是一片死寂。 下一秒,白银之血的流浪骑士们纷纷起身,拔出自己的武器全神戒备,默契的按照各自的配置统一围绕在营地周围,借着篝火填装弩箭。 仅仅是两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命令,仅仅是两三分钟的时间,整个营地就已经严阵以待,气氛为之肃穆,就连原本慌慌张张的商会仆役们也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在流浪骑士们的身后组织起来。 这些人虽然只是商会的仆从,但在外奔波的商队多少都会配备武器防身,尤其是弓箭和手弩更是从来不缺——近身搏杀或许不现实,但却能让任何胆敢靠近的歹徒野兽变成刺猬。 看着远处森林中逐渐散去的火光,女骑士面沉如水。 艾勒芒的罗宾,那个永远不苟言笑却心思细腻,实力超群的骑士,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哎…还真是一群优秀的流浪骑士啊。” 篝火旁的少年表情夸张的“惊叹”着,却又“失落”的叹息一声:“不过看火光的位置,那位叫罗宾的大哥哥恐怕已经被炸的尸骨不存了吧?真是可惜啊,明明还算是个好男人呢……” “铛——!” 一人高的大剑迎面落下,砸落在阿斯瑞尔面前不到十公分的泥土里;被斩落的发梢迎风飘散,少年的嘴角依旧挂着天真的笑。 “你究竟知道多少?!” 希雷尔神色狰狞,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姣好的面容也微微有些扭曲。 “大姐姐是在问我吗?”阿斯瑞尔歪着脑袋,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真奇怪啊…明明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阿斯瑞尔呢?” 呆头呆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女骑士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 他发现…不,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吗?! “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偶遇迷途的少年,这世上一切的巧合都不过是本人的无知造成的,大姐姐当然不是那么无知的人…没错,你‘救下’阿斯瑞尔那一刻开始就明白这一切,只不过心底还打着将计就计的小算盘罢了。” 阿斯瑞尔说着,目光悠然的看着女骑士: “你没能猜到的,是我会主动向你坦白着一切…对吧,希雷尔·莱特兰奇大姐姐?” 希雷尔一时失语。 她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很聪明,但绝对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聪明到这种地步…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简直…… “简直不像是一个‘孩子’会说的话…真是的,你们这些‘大人’的想法还真好猜啊。” 阿斯瑞尔摇摇头,玩味的翘起嘴角:“不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其实也是个意外……” 意外? “原本阿斯瑞尔的确是不打算暴露目标的,毕竟人家从一开始就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会特地跑出来也是被逼无奈…好朋友的要求总是很难拒绝的,对吧?” “但很显然,‘他’已经开始对阿斯瑞尔的消极怠工变得不耐烦了…特地用这么华丽的登场方式就是要让人家暴露身份呢…没办法啊。” 看着低喃自语,像是在抱怨的少年,女骑士突然开始变得不知所措。 营地外已经传来断断续续的厮杀声,说明了惨烈的厮杀已经开始…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潮水般的敌人向营地发起突袭了吧? 刀剑的碰撞声,厮杀的鸣奏声…白银之血的弟兄们,正在艰难的抵御着敌人的进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自以为是的想要将计就计,借用对方布下的诱饵来引诱对方,让他们放松警惕,在白银之血的铜墙铁壁前撞得头破血流。 希雷尔·莱特兰奇牙关紧咬,甚至不敢去直视少年那充满轻蔑和讽刺的目光。 “真是一位美丽又聪明的大姐姐,可能的话阿斯瑞尔实在不愿意伤害你。”少年遗憾的摇了摇头: “可惜,你还不够聪明…不,应该是你的眼界实在太过狭窄限制了你的思维。” “你……” 就在女骑士拔剑的刹那,少年的右手捏住了剑身;厚重的剑脊在他那“柔弱”的手掌下脆弱的犹如白纸,“啪!”的一声从中央崩断! 惊骇的希雷尔再看到少年那双猩红瞳孔的刹那,冰冷的身体仿佛彻底僵住了一般! “我说了,我不愿意伤害你,大姐姐。”少年苍白的面颊下嘴角弯成新月般的弧度,剑刃割破了他细腻的手掌,流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到明天,赤血堡乃至拜恩的人们只会知道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只可怕的吸血鬼袭击了这座营地;而英勇的白银之血骑士团舍生取义,为了完成他们的使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并且全部牺牲。” “你只是都灵家族和拜恩总督的斗争当中,一颗不值一提的棋子而已,却又是亲爱的洛伦必须铲除的障碍…阿斯瑞尔能做的,只有让你像英雄一样的死去,让白银之血的威名永远传承下去,让你的美丽在死后依旧不会枯萎。” “那么,美丽的大姐姐……” 阿斯瑞尔微笑着,染血的右手扶起剑柄,一点一点慢慢的,硬生生将希雷尔手中的断剑剑尖对准了她自己的喉咙,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扭断了女骑士的手腕和手指: “永别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穷途的告密者(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 赤血堡伯爵的一天是从丰盛的早餐开始的…吹着微凉的晨风,一身湖蓝色丝绸长裙的夏洛特坐在鲜花盛开的庭院中央,查尔斯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餐桌前,手法利索的准备餐点,热气腾腾的牛奶倾如杯盏,声音犹如一支快乐的圆舞曲。 盛满燕麦的热牛奶放在面前,查尔斯马不停蹄的将烤好的面包切开,均匀的将乳酪抹在上面。 坐在一旁的夏洛特悠然的欣赏着他熟练的技巧…很多时候无需享受美食,光是眼前那轻盈却力道十足的动作,就已经值得自己早早离开温暖的被窝了。 “请慢用。” 将餐具递上,查尔斯的嘴角露出一丝尴尬的情绪,但已经准备享受早餐的女伯爵并没有察觉。 也许是因为加了蜂蜜的缘故,牛奶的味道比平时好很多,风暴堡的乳酪吃起来也比赤血堡的更加细腻柔滑。 查尔斯准备的餐点分量刚刚好,既可以帮助女伯爵清醒,有力气处理接下来的工作,也不至于太饱导致午餐的时候没有胃口。 “味道很好,下次可以试着多加一点蜂蜜。” “遵命。” 身后平静的声音让夏洛特微微有些蹙眉,平时这种时候查尔斯都会安静的转身离开,让自己享受清晨最后悠闲的一刻钟才对,今天为什么…… “有事?”女伯爵挑了挑眉毛。 背着双手的查尔斯欲言又止,只是微微颔首。 “查尔斯,这可不像你啊。”女伯爵的瞥了他一眼,表情有些不满:“还记得你在成为我的管家那天…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永远…永远不会对伯爵有任何隐瞒,更遑论欺骗。”看着那双直视自己的眼睛,赤血堡管家的语气低沉: “但是我答应过那位先生让他自己来解释这件事情——作为回报,他保证这件事不会和伯爵乃至都灵家族牵扯上任何关系,也不会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那位先生…夏洛特微微蹙眉。 就在她因为早餐带来的好心情彻底消失,并且准备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轻声叹息的查尔斯缓缓让开身影,表情复杂的灰瞳少年走进了她的视线。 路斯恩,他来干什么? 一丝困惑从女伯爵的眼神中闪过,下一秒,某个她最不希望听到的念头闯入了她的脑海! 不,不可能的…自己都已经那么恳求,同意他做任何事情了…自己没有答应,他不可能…不可能的! 叹了口气,路斯恩扯着嘴角快步走上前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现在自己正跟在洛伦大人身旁,而不是在这种时候当一个传话的。 真是不明白…那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究竟和大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 “非常抱歉,伯爵…但是洛伦大人让我务必等到今天早上再告诉你……” 看着神情恍惚的女伯爵,灰瞳少年也略微有些不忍:“现在的话,他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 吸血鬼——?! 吸血鬼突袭了商会的商队,白银之血…全军覆没了?! 罗杰·约德瞪大眼睛,颤栗的双手拿着商会眼线第一时间送来的情报,恍惚之间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仅仅是片刻时间,老罗杰便逐渐从震惊中恢复了理智,目光黯淡。 上当了…… 对方肯定是算到了自己会不顾一切的反扑,自乱阵脚的冒险赌上最后的本钱夺回赤血堡商路的控制权;而加斯帕尔那苛刻到极点的要求恐怕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也掺了一脚。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他的每一步,每一个计划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小约德,自己的亲生儿子,曾经的继承人,他对自己的了解简直深刻入骨。 过去的自己总是嘲笑那些因为情感而败给自己的对手,这一次的自己同样输在了冷静上面…自己的亲生儿子利用了他对自己的了解,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将自己彻底打垮,其中讽刺的意味简直让老罗杰怒不可遏。 而当愤怒到了极点的时候,他却反而冷静了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约德商会几乎是全方位的惨败,不仅输光了本钱,还是去了加斯帕尔这个最重要的外援。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和商会就再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沉思之中,老罗杰愤怒的表情逐渐平复,变得阴沉而又冰冷。 “大人……加斯帕尔总督的使者现在就在门外,他说…总督大人希望能够和您还有商会和解,还说之前的条件可以重新商量。” 站在身侧的书记官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生怕触怒了自己的主人:“您…要不要见一面?” “加斯帕尔……” 老罗杰咬牙切齿,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 如果不是这个混蛋趁火打劫,自己又怎么可能铤而走险以至于到眼下这个地步…现在看到自己惨败,又准备伸出援手来装好人了吗? 不用想也知道,只要自己一点头,整个约德商会就会彻底沦为他的附庸和财产;这个老东西,到了这种时候还准备趁火打劫?! 等等…既然他能这么快就知道商队出事,也就证明除了自己帮他收买的走狗外,赤血堡中依旧有他的眼线…拜恩总督府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势力。 原来如此,看来‘鲜血教团’的事情是真的了。 “罗杰大人,我觉得…您最好还是见一面吧;毕竟对方是拜恩总督,要是故意怠慢的话,对方恐怕……” 老罗杰抬手打断了他,紧皱眉头:“现在不是时候。” “可是大人,我们已经没有多少路可选了!眼下联合商会还在步步紧逼,如果没有总督府的支援,我们……” “我说了……”老罗杰面色一变,冰冷的目光让书记官浑身胆寒:“现在…不是时候。” “怎么…商会才刚刚遇到一丁点儿的小挫折,就连我身边的书记官都迫不及待改换门庭了?告诉我…加斯帕尔花了多少钱收买你?!” “不…不敢!” 颤栗的书记官猛然低头,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老罗杰冷哼一声,心底的紧迫感却更胜一分…连自己身边的书记官都开始害怕了,要等到这件事公布出来,商会内那群胆小鬼又会是怎样? 恐怕已经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推翻,然后变成加斯帕尔的狗腿子吧?! 正好,反正到了这一步自己和商会已经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而当一个人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以前的负担和累赘,就会变成他手里的底牌和谈判的筹码。 小约德…自己的好儿子可是已经做出了示范,当父亲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落后呢? 老罗杰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毛骨悚然的表情让身后的书记官再次心头一颤。 “转告总督大人的使者,就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约德商会需要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出决定…让他等我半天的时间,我在傍晚的时候再亲自登门造访,给他答复。” “遵命!”书记官立刻点头,也终于松了口气…幸亏罗杰大人答应了,不然总督大人给自己的那满满一袋子金币可没办法…… “等等!”没等书记官离开,表情阴沉的老罗杰再次叫住他:“顺便让下人把马车准备好,我今天要去一趟巫师协会,拜访一下那里的会长大人…立刻!” 当诚信变成废纸,就是出卖和背叛拉开帷幕的时候! 第一百八十张 穷途的告密者(下) 赤血堡巫师协会。 不久前还曾经只是一个松散的巫师集会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分严密的组织和教学机构,空旷的庭院和塔楼内不复往日模样,到处都能看到学徒们抱着书本,在走廊或者楼梯前匆匆而过的身影。 在得到了联合商会的资金投入后,巫师协会很快就开始和当地的工会还有作坊展开合作,从最小的一点一滴开始,尤其是在有艾茵·兰德从中协助的情况下——甚至洛伦都没有开口,小个子巫师就已经在帮忙了。 从最基本的金属上色和雕刻纹路工艺开始——拜恩乃骑士之乡,精致美观,尤其是富有繁杂花纹和颜色艳丽武器甲胄最受欢迎,协会的炼金学徒们只需要几道工艺就能为甲胄上色而非涂抹于表面。 除此之外,协会当然还没有忘记巫师的“老本行”…艾茵从埃博登和古木森林带回来的各种新型药剂配方,抛出那些需要特殊材料的,绝大多数都能在贵族们的宴会和沙龙当中卖出个好价钱。 在经过塔楼大厅时,查尔斯还看到那些学徒们正在导师的带领下改良从埃博登传来的萤石灯,还有充满西萨克兰风格的农具——恐怕用不了太久,赤血堡的贵族们都要用上这种新灯具,而拜恩的农夫们也要像萨克兰的庄稼汉一样耕作了。 “真是了不起。”亦步亦趋跟在黑发巫师身后的管家,不禁感叹道。 “还早得很呢。”洛伦淡然一笑:“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 “洛伦子爵真是过谦了,光是这些就已经足以令人大开眼界。”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这就足够了。”摇摇头,黑发巫师缓缓开口道:“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洛伦曾经到过埃博登和戈洛汶,亲眼见证过以学院为核心的巫师集团是如何对当地施加影响力的。 不谈埃博登那座已经彻底“巫师化”的城市,从内政机关到城镇建设和工业生产都被九芒星巫师塔彻底控制,连自由贵族们的作坊里都遍布巫师们的身影;就连被压制最严重的戈洛汶,也能通过和商会工会的勾结对帝国产生影响。 眼下的巫师协会,还完全没有达到那种水准…但这是时间问题。 “夏洛…女伯爵怎么样了?” 听到洛伦的问题,查尔斯的表情黯淡下来,却还是强作微笑: “还…还好。” “是吗?”洛伦叹了口气。 发生在赤血堡的事情当然不可能瞒过她,所以黑发巫师选择了主动承认,不过看起来适得其反…得知真相的夏洛特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扑上来一剑捅死洛伦,只是把他彻底无视了。 在她的心底,洛伦这个名字已经和“骗子”画上了等号,而查尔斯和路斯恩等人则是帮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查尔斯重复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比谁都清楚夏洛特究竟有多固执: “往好处想,我们即将打败加斯帕尔,鲜血教团的事情将画上句号…甚至有朝一日,伯爵能够为都灵家族重新赢回拜恩之主的头衔。” “但愿吧……”按住额头的洛伦,嘴角也多出了一丝不能说出口的苦涩。 诚然,这一刻的自己几乎得到了曾经一切想要的——地位,财富,还有朋友。 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就在身旁,只要想随时都能和他们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艾萨克那个自大狂虽然远在帝都,却正走在人生赢家的道路上,有朝一日也许真的能迎娶莉娜·德萨利昂,变成布兰登的“姐夫”。 鲁文·弗利德成为了深林堡的伯爵,女精灵莉雅则是古木森林最最声名远扬的战舞者…虽然依旧很久未曾谋面,只要自己需要,他们依旧会愿意帮助自己。 夏洛特…这位女伯爵虽然重情义但也足够理智,眼下只是在和自己赌气而已,早晚能够冰释前嫌的。 至于布兰登·德萨利昂…这个半个盟友半个朋友的“主公”,已经开始显露自己的爪牙;等到自己替他夺下赤血堡乃至拜恩,他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也会更需要自己这个盟友和“臣子”。 但是…如果法内西斯手中真的攥着未完成的圣血药剂,那这一切随时都能化作灰烬! 自己必须消除这个威胁…不论是不是法内西斯或者药剂,只要有这种可能都必须将它扼杀在最最开始的那一刻——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他就从来没有一刻喜欢过! …………………………………… “……洛伦·都灵阁下,您赢了。” 这是洛伦走进房间之后,从老罗杰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 黑发巫师一愣,微笑着坐下:“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我说您赢了…当一个上岁数的老人向您屈膝投降的时候,您还准备继续和他惺惺作态吗?” 老罗杰微微的皱起眉头,表情前所未有的平静且真实,看不出半点伪装——让洛伦想起了另外一个,姓科罗纳的老人。 这种感觉很不好。 “马托…啊,就是小约德的伎俩很高明,但如果他真的是联合商会的幕后主使就不会孤身犯险;很显然他效忠于某个人,而正因为此人,埃博登的科罗纳家族才会同意伸出援手,以至于毫无防备的约德商会瞬间就被打垮。” “我猜…您说的‘那个人’是我?”洛伦挑了挑眉毛。 “反正我猜不到第二个。”老人十指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副认定了的模样:“总而言之…您的计划执行的非常完整,约德商会几乎踩到了您布下的每一个陷阱,奇袭商队的举动也十分果断…我们甘拜下风了。” “但这还不足以打败约德商会,因为她被您打的太惨,以至于不惜彻底变成加斯帕尔的走狗也要苟活下去——这意味着拜恩总督府将真正拥有大半个拜恩的财富和名义上统治拜恩的权柄,您将再也没有打垮他的机会。” 洛伦双眼眯成一条缝…这个他的确没有想到。 ……大意了。 “但现在我可以帮您避免这个风险;不仅如此,约德商会愿意放弃赤血堡和北方的生意,拱手让给您的联合商会来换取一条生路以及…暂时的和解。” “这听起来好像对都灵家族和科罗纳家族没什么好处。” “没错,但这对‘那个人’却是他急需的…因为从科罗纳家族手中夺取联合商会的控制权,拜托对他们的依赖同样需要时间。” 老罗杰木讷的勾起了嘴角,这一刻的他才精明的像个真正的商人:“相信我,洛伦·都灵阁下,如果您真的想要成为拜恩的统治者光一个联合商会还远远不够,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合作机会的!” “这么比较吧——如果联合商会能做到的无非是任何一个商会都能做到的事情,但约德商会…我们能帮您把每个领主老爷口袋里最后一个铜板也掏出来;别忘了,拜恩的采矿权还在我们手里!” “只要我想,联合商会随时能从您的手中夺过来?” “不,我想您对小约德应该还没有那么信任吧——只要采矿权在您的手中,由哪个商会负责又有什么关系呢?” 黑发巫师面色平静,没有对他的话做出意思反应。 “当然,我也知道这种交易同样需要足够的筹码和订金,才能证明我的诚意。”老罗杰发出一声轻笑,语气同样平淡到了极点。 但是当他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却让洛伦的表情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颤: “我知道…鲜血教团的总部在什么地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反攻的谋划(上) “鲜血教团的总部?!” 惊愕的声音回荡在赤血堡的宫殿大厅,查尔斯几乎都要把“不敢相信”这个词写在脸上了,一向注重风度的他却成了嗓音最尖的那个。 “别看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比你还惊讶呢。”黑发巫师耸耸肩,目光却停留在大厅正前方空无一人的椅子上;宽敞的大厅内只有他和查尔斯,还有路斯恩和小个子巫师四个人而已。 这都过去一天了,女伯爵依旧没有半点原谅自己的意思,还特地躲起来…干嘛这么别扭啊。 “危及赤血堡,和拜恩总督府勾结的异端教团,总部居然就堂而皇之的在城内的一处贵族宅邸内,还真是肆无忌惮到了极点啊。” 洛伦叹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其实他早有预料——因为那个贵族宅邸,其实就是伪装的拜恩守夜人总部。 借助守夜人爱德华的帮助,洛伦多少也对各地的守夜人有了大致了解,不然也不敢横穿东萨克兰来到拜恩…既然连赤血堡的守夜人都集体叛变,守夜人的总部变成异端教团的总部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有时候最不可能的地方,往往就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灯下黑的道理还真是在哪儿都适用。 “那你准备怎么办?”查尔斯冷静的开口问道:“先不说罗杰·约德是否撒谎,如果那里真的是教团总部,那一定戒备森严——仓促之间我们不可能调动足够的兵力包围他们,更何况……” 表情尴尬的管家突然失声,不过洛伦知道他想说什么…更何况眼下夏洛特正在气头上,百分之一万不会把卫队和赤血堡的骑士交给自己这个“骗子”的。 “你们认为呢?”黑发巫师平静的反问道。 三个人面面相觑,各自对视。 “要我说,这种事情不适合大张旗鼓。”灰瞳少年抱着肩膀,沉声开口道:“就由我潜入进去观察一下,等确定了再由洛伦大人做下一步的打算怎么样?” “实在不行,我们是想办法劝劝夏洛特吧……”小个子巫师微微蹙眉,她还是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夏洛特这件事有些自责,哪怕这份责任和她毫无关系:“越是这种时候,不是越应该团结吗?” “如果可以这当然最好,但很难……” 查尔斯苦笑着摇摇头,他对伯爵的固执最清楚了,越是劝越逆反:“而且就算伯爵愿意动员军队,动静和情报也肯定会让对方察觉——如果对方在赤血堡内闹事,后果会非常严重!” 路斯恩挑了挑眉毛,似乎对查尔斯这种做事还顾前顾后的态度非常不满;咬着下唇的艾茵,似乎还是没有放弃和夏洛特沟通的打算。 “我可以先调动宫廷内的骑士们——当然,是以伯爵的名义。”查尔斯叹了口气,于是换了个问题:“你准备在什么时候动手?” “今晚。” “就在今晚?!” “就在今晚!”黑发巫师抬头,目光灼灼看向所有人:“趁早…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死寂的大厅内一片肃杀。 路斯恩抱着肩膀,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全副武装,随时候命。 小个子巫师似乎还有些紧张,面色苍白的她微微咬住下唇,本能的攥紧了手中的魔杖 查尔斯有些诧异的看着身旁的小个子巫师和灰瞳少年,面对洛伦这种毫不解释,近乎于独断专行的决断,他们两个居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都没有要求解释和理由。 究竟是出于对朋友的信任,还是说…他们早已习惯了洛伦·都灵的“专横跋扈”? 洛伦紧皱眉头,他倒没有在意这么多;鲜血教团虽然麻烦,但却还不是最危险的敌人……真正危险的,是教团背后的主谋。 这是一场必须尽快速战速决的战斗,一旦拖延下去或者酿成暴动,都会对赤血堡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都灵家族的威望和实力必定受损…那样自己到这里之后所作的一切事情,就都变成无用功了! 塞廖尔,法内西斯…黑发巫师双眼眯成一条缝,脑海中浮现出他迄今为止最恐怖的对手。 到现在他还记得在巨龙王城时慌张无措的自己——所有的技巧,套路、招数都毫无意义,对方的实力完全高出自己一个层次,一个越是了解就越无法战胜的对手该怎么打赢? 但不论是或者不是,自己都必须赌一把;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将鲜血教团彻底解决掉,然后再应对潜伏在赤血堡内的法内西斯。 “虽然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能大规模动员军队,但并不等于要彻底放松警惕。”洛伦叹了口气:“就算真的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我们也能借助这次机会得到更多的情报。” “情报?”查尔斯挑了挑眉毛。 “对,比如说…对方的目的,还有和赤血堡内各方势力的关联。”黑发巫师缓缓开口:“如果牵扯过深,太过激进的做法必定会令都灵家族元气大伤,那样就和我们的目的本末倒置了。” “在很多情况下,暴力都能解决很多问题,甚至是消灭问题…但滥用暴力的下场,就是制造更多的问题——在我们解决教团的同时,必须确保事后所有人都站在和他们对立的立场上,最起码不能出现再有教团的支持者!” “教团的支持者……”路斯恩立刻察觉道:“您是说总督府?”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加斯帕尔·维恩最后强有力的支持者也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在反对他,应该还有不少贵族对总督府抱有好感和认同,对方毕竟是帝国钦点的总督,想让他彻底众叛亲离还是有难度的。” 毕竟无论如何,都灵家族都不再是过去的拜恩公爵了;眼下这种时候,很难说其他骑士领主们会不会也抱着火中取栗的想法,搅乱局势得以趁机篡取利益…哪怕不能让他们和自己团结一心,也至少要保证不会成为总督府的盟友。 查尔斯微微一怔,继而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把鲜血教团的事情栽赃到加斯帕尔……” “不是栽赃,而是让所有人认清事实!” 险些翻了白眼的黑发巫师,竭力做出平静的模样:“如果我们就这么直接动手,他势必会竭尽所能摆脱和鲜血教团的关系——而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在彻底解决教团之前不被他有所察觉或者动作!” 当然,就算加斯帕尔真的是无辜的,洛伦也能在教团总部“找”到“决定性的证据”,把这口黑锅扣在他脑袋上——也只有竖起这个天字第一号的靶子,都灵家族才能让赤血堡,乃至整个拜恩团结一心,而帝国也只能哑口无言。 帝国的总督是异端教团的领袖,加斯帕尔绝对是永世不得翻身…而如果帝国还想换一个新总督,拜恩的十三位骑士领主们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拒绝天穹宫的旨意。 “查尔斯,赤血堡的防卫工作交给你——让攸伦卫队长将宫廷内的骑士们集结起来候命,另外通知城内所有卫队警戒,同时关上城门,不要让任何人离开!” “艾因,你马上去一趟巫师协会,让副会长找人监视拜恩总督府的动静,他会明白怎么做的;” “路斯恩……”洛伦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护卫”,轻声笑了笑:“我们两个一起去教团的总部拜访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和我想的一样。” “出发吧,一切就在今晚——!”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反攻一城(下) 午夜,半蹲在屋檐上的洛伦和灰瞳少年抬头眺望,一个十分破旧的贵族宅邸映入他们的视线,除了隐隐约约的火光,和下城区那些废弃房屋简直没什么两样。 肮脏的围墙,腐朽的大门,破败的屋檐,摇摇欲坠的房梁,冷风吹过时甚至还能听到屋子“吱吱嘎嘎”的响声——恐怕就算睡在大街上的乞丐,也比住在这“宅邸”当中的人要安全一些。 因为各种原因丢掉了封地和产业,以至于家族没落连宅邸都无法维继的贵族…这种情况在拜恩也不算少见,许多贵族宁可让宅邸一点一点破败,用渗水的墙壁和腐朽的大门,维持最后“颜面”。 他们期许着某天家族能够出现一位杰出的继承者,用功绩和声望重振荣光……可惜下场往往却是后代被宅邸沉重的维护费用压的喘不上气,最终不得不贱卖了房产和地基,走上流浪骑士的道路。 这座宅邸看起来和那些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也仅仅“看起来”是这样。 看起来肮脏的围墙后面却是用青砖加固,墙顶甚至遍布木钉;腐朽的大门后面则顶着一辆马车,后面还隐隐能看到石砌成的围墙;破破烂烂的屋檐却防守森严,坑坑洼洼的地方全部都埋伏着岗哨……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破旧宅院,其实却是一个伪装的非常完美的小型堡垒;微弱的火光下,黑发巫师甚至能看到房子周围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防备的严密程度丝毫不比拜恩总督府逊色! “这里…就是鲜血教团的总部么?” 路斯恩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打量着远处森严密布的守卫,右手本能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大概吧。”洛伦轻笑一声,很无所谓的耸耸肩;至少眼前的景象足以证明罗杰·约德没有骗自己,可如果他真的骗了自己…… 用不着自己动手,小约德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置他于死地让约德商会群龙无首,或者抢班夺权继承商会。 至于这条养不熟的“狗”…那是以后的问题,眼下他还没有反叛的胆量。 “还是先商量好接下来的计划吧…虽然罗杰·约德不太可能撒谎,但我们还是要防着一手;我会先想办法潜入进去,路斯恩你在外面准备接应;如果察觉到什么动静的话就立刻返回,让查尔斯派人围剿他们。”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关键还是在拜恩总督府那边,就算城内的军队能够提防出入的可疑人物,但防不住加斯帕尔的眼线,所以到时候你恐怕得……” 话停在嘴边,洛伦有些诧异的瞥了一眼身旁紧抿嘴角的灰瞳少年。 “路斯恩,你…这是在紧张吗?” “嗯?没有!”浑身一震,少年那墨蓝色的发梢下一双银灰色的瞳孔猛然瞪大:“我只是……” “害怕了?” “没有,绝对不是的!”路斯恩连声反驳,眼睛却下意识的躲避黑发巫师的视线:“我没有紧张,我只是…只是……” 灰瞳少年不再开口,别扭的转过头咬住下唇。 洛伦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紧绷的身体始终在微微颤栗。 或者说他只有这样绷紧身体,才不至于让自己连剑都拿不稳。 他并不是在害怕…能成为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从巨龙王城归来的路斯恩早已不会因为恐惧而握不稳剑了…在茫茫雪山中亡命狂奔,与传说中的巨龙猎手厮杀,他没有哪怕一次退缩过。 但这次不一样。 虽然洛伦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但路斯恩依旧能察觉到黑发巫师掩藏在眼底下的紧张…从第一次遭遇鲜血教团,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就透露出的警惕,仿佛一直都在提防着某个更加恐怖的存在。 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浪骑士,圣十字的虔诚信徒…他是前艾勒芒大公的私生子,如今维尔茨公爵的弟弟,他知道很多那些愚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在冰川荒原和巨龙王城亲眼见过那些超越想象的恐怖。 路斯恩不怕死,但如果让当初在断界山要塞发生的过的事情,让他失去所有弟兄还被污蔑成逃兵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宁可当初就被康诺德绞死在处刑台上。 “洛伦大人!” 灰瞳少年猛地回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 “请您告诉我,我们的敌人真的只有一个异端教团吗?” “嗯,我刚刚说的还不详细吗?计划是……” 看着那双仿佛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目光,话到嘴边的洛伦叹了口气。 算了,路斯恩不是外人,更何况…他也曾经亲眼见过那些“东西”。 “还记得法欧达和法内西斯吗?” “邪神莱曼特斯…‘亡骸者’的使徒?”敏锐的路斯恩立刻反应了过来,眼角露出一丝的紧张:“还有那位背叛了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大人?” “对,看来你还记得。”黑发巫师的目光凝视着他,越来越严肃:“没记错的话,你在当时似乎就对法内西斯有所怀疑了,对吧?” 路斯恩深深皱眉,捏紧剑柄的手更加用力了。 “在巨龙王城的时候我没有解答你的疑惑,是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也只是怀疑;至于为什么事后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同样没有把握。” 洛伦稍微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法内西斯…他是另一个邪神的使徒,而他现在很有可能就在赤血堡。” “什么?!” 即便早有察觉,但从洛伦口中得知真相的路斯恩还是满脸震惊。 “如果仅仅是他一个人,我还姑且有办法解决。”虽然是最不希望的办法,但这种话黑发巫师当然不会说出口:“但在埃博登的时候,法内西斯得到了一种尚且未完成的炼金药剂。” “如果它真的完成了,那将成为前所未有的灵丹妙药,但很可惜,眼下这种药剂只需要一滴,就能将活人变成突变的怪物…而我怀疑这种药剂已经落入鲜血教团的手里了。” 灰瞳少年默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对于路斯恩,洛伦从来没有当成是自己的护卫,而是和艾萨克和艾茵他们一样的朋友——对于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比朋友更重要的东西了。 或者说只有他们的存在,洛伦才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活着,而不是在某个非常先进的体感游戏里,周围的路人也不是可以无视的npc,所有发生的事情也并非网游的新副本或者单机的dlc资料片。 因为他们,一切才和自己息息相关,才让自己有动力在这个毫无实感可言的世界去拼命的活下去,而不是试试看能不能用自尽的方式“穿越”回去。 “是吗…我明白了。” 沉默了一会儿,灰瞳少年突然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所以如果您的猜测是真的……” “那我们很快就要和那位‘主教大人’碰面了,而到时候……” “到时候您只需要告诉我和谁战斗就可以了!”路斯恩突然打断他:“洛伦大人,我知道您一直隐瞒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包括我——但我必须告诉您,这样做很没必要!” “也许那位夏洛特伯爵不知道,但既然连我都有所察觉,那艾因阁下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说句冒犯的话,您这么做也许只能适得其反。” “我是您的护卫,洛伦大人。”少年轻轻抬头,冰冷的月光穿过他墨蓝色的发梢,照在他愈发坚毅的稚嫩面孔上: “您不需言明太多,只需告诉我敌人在哪!” 第一百八十三章 沸腾的美酒(上) 将被扭断脖子的守卫放在地上,从屋檐闯进阁楼的黑发巫师终于潜入了这座宅邸。 犹如礼拜日般的朗诵声穿过穹顶,还有整齐划一的和声和祷告,连脚下的地板都在隐隐震动,让刚刚闯进来的洛伦差点儿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颂歌?祷告? 如果不是外面破败的围墙,还有里三层外三层巡逻的卫兵,黑发巫师甚至会以为自己潜入了某个圣十字教会的大教堂。 在第二世代教会审判庭“大清洗”和誓言骑士们“持剑传教”过去数百年,连乡村中都遍布教堂,邪神们蛰伏爪牙的今天,还能见到如此“虔诚”的异教徒真的是很诡异的事情。 虽然宅邸外围遍布守卫,黑发巫师依旧尽可能的谨慎,但实在是一点也没有“潜入敌营”的紧张感——从阁楼到下层,所遇到的守卫连十个人都没有,警戒松弛的程度近乎就和摆设一样。 是他们对自己的伪装太自信了,还是说有什么事正在发生…洛伦希望是前者,但内心告诉他应该是后者。 祷告声是从底层大厅传来的…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进入大厅也就一目了然了。 倚靠在走廊的拐角后方,悠闲的脚步声从走廊远处传来;就在火光靠近的一刹那,黑发巫师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右手捂住口鼻;挣扎的守卫还没拔出武器,脚下突然失衡,整个人被放到在地。 “啪!” 稳稳接住对方刚刚失手抛出的火把,面无表情的洛伦走向长廊,抬头一看。 大厅,已经近在眼前。 ……………………………… “……我们,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 嘹亮而沉重的声音回荡在大厅内,底下是数以百计狂热的目光,注视着大厅正前方那个站在主祭台上慷慨激昂,手舞足蹈的身影。 “死亡、饥荒、天灾、瘟疫……在这些不可抵御的力量面前,在魔鬼与邪神的面前,我们太渺小,太脆弱了,弱小的与蝼蚁难以分别!” “然后圣十字的教士来了,他们告诉我们,这些都是不信神之人应当遭受的苦难,这些都是圣十字对我们不够虔诚的惩罚!” “我们相信了…可这些灾难还是没有离我们远去;” “于是那些教士又开始耳语,这一切都是圣十字的历练,是检验我们虔诚与否的过程,只有全心全意侍奉神的人,才能荣登神的天国。” “我们…再次相信了这群人的鬼话!” “我们忘记了,在古王国时代的先祖们也曾面临这些苦难,也和我们同样的脆弱而渺小;但那时的他们没有躲避这一切,他们没有假装只要抛弃自己的历史、传统和信仰,就能再也不用面临这一切!” “这…就是我们懦弱的开始,这就是古老的拜恩是如何衰落的!” “而我们…也应该像我们的祖先一样,追随女战神布伦希尔德的铁骑,将命运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响彻穹顶,站在二楼长廊的黑发巫师也能清切的感受到下面躁动的气氛,哪怕这群人立刻起义宣布推翻圣十字教会的统治,恐怕也没有谁会感到意外。 半蹲在长廊的角落里,黑发巫师皱紧眉头打量着身旁的脚印…和邪神遗迹中遇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对方已经进来了,而且就在自己前面。 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身边回荡,一声不吭的洛伦默默拔出了腰间的“亮银”,目光四下打量着周围每一个角落。 他没有使用“精神视界”侦查……不论对方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使用高阶魔咒瞬间的虚空反应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身份,简直得不偿失。 等等,再等等。 望着长廊下数以百计的“狂信徒”们,还有主祭台上那个“手舞足蹈”的疯子,黑发巫师突然心中一动。 看起来加斯帕尔好像并未参与其中…或者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被背叛,所以特地没有出现在这儿? 握住剑柄的右手不断揉搓着,身体的紧张让掌心一直不停的在冒汗。 也许对方同样发现了自己,也许这个脚印就是他故意留下来,引自己上钩的陷阱…不论是不是,对方此刻肯定就在这大厅内的某处。 抑制着自己的呼吸,手脚绷紧的同时洛伦尽可能让自己的心跳平稳,四下搜索的目光却愈发凝重…仿佛黑暗中有另一双目光同样躲在角落里,从背后思思盯着自己。 对方在等什么? 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 “他们,将我们斥责为邪恶,异端…是徘徊在阴影中的魔鬼,是随时会将这个世界化为炼狱的恶魔!” “他们说对了,我们就是他们的恶魔!” “摧残我们的历史,毁灭我们祖先的信仰,用圣十字的‘苦难’让我们的人民蝇营狗苟沉醉于死后的世界,而不再关注今世今生的幸福,将无数的财富投入到荒谬的教堂中去,让他们一个个满脑肠肥!” “金币坠入赎罪箱,一个灵魂就将升入天国…这是那群教士们的原话,难道圣十字对天国的财富不满足,还在渴求着这世间的田产与黄金吗?!” “这样的信仰是需要被毁灭的,这样的教会是需要被推翻的!” “我们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们了…我们也曾迷茫,而如今却被先祖的信仰点醒;我们将追随布伦希尔德的铁骑,成为她散播福音的使徒!” “教友们,袍泽们,紧紧抓住这最后的火种吧…今夜的我们,必将点燃驱散黑暗的烈火,赤血堡将成为照亮整个拜恩的灯塔!不久的将来,十三骑士麾下的骑士王国必将重新崛起,与波伊的骠骑兵们携手并肩,重铸属于拜恩的霸权!” “圣十字的追随者们将拜恩的葡萄酒斥为堕落,他们当然不知道我们拜恩人的身体里就流淌着沸腾的酒浆,浴血厮杀的战场,那正是属于拜恩骑士们的欢宴!” “美酒如血——!美酒如血——!美酒如血——!美酒如血——!” 大厅内的人群已经变成了一片狂热喧嚣的海洋,一个个身穿长袍的“狂信徒”们涨红了脸挺着青筋暴露的脖颈,双眼猩红,疯狂的呐喊着那句箴言般的口号。 “这——!就是女神布伦希尔德赐给我们的美酒!” 主祭台上“手舞足蹈”的“狂信徒”突然举起一只装满了鲜红液体的酒杯,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周围所有人: “喝下它,我们就将成为布伦希尔德在世间的使徒,获得不老不死之身,向拜恩十三领地散播布伦希尔德的福音!” “今天,就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将打破圣十字的枷锁,让故乡的土地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重新成为拜恩人的热土!” 随着他话音落下,手中的酒杯随即高高举起,作势欲饮。 下一秒,两个黑影同时从天而降! “铛——!!!!” 金杯坠地,鲜红的血浆倾洒在“狂信徒”的头顶,朽木般的身体抽搐着瘫倒在地。 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狂信徒们一片惊骇喧嚣之声,大厅内乱糟糟的一片。 半空中,灰蓝色的剑芒和一柄斑驳的长剑交击,碰撞的火花甚至还在隐隐闪现,朝周围迸溅; 透过剑芒,黑发巫师终于看到了眼前的身影,还有那双永远严肃,冷漠看不到一丝情感的眼睛,那双曾经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杀了自己的眼睛。 “怎么是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沸腾的美酒(下)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利刃的交击被无限放大,连摩擦的迸溅的火花也清晰可闻。 黑发巫师的瞳孔骤缩了一下,视线中倒映着一个他原本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身影…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 最后一次听到他消息还是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遭遇了法内西斯,险些身死的守夜人爱德华在要塞北方被护卫骑士救了下来,而他自己则再次前往冰川荒原寻找一切和法内西斯有关的线索。 临行前护卫骑士还委托爱德华将法内西斯还活着,并且拥有了邪神力量的情报传达至帝都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和大主教,希望能够引起帝国上层的重视。 不过从后来御前内阁的议程以及艾克哈特二世的举动来看,这个情报很可能被无视了——不过也不奇怪,每年断界山有关邪神和各种魔物的传闻简直不知凡几,“狼来了”的道理在哪儿都适用,除非真的有魔物大军压境否则帝国也不可能每次都当真的处理。 倒是大主教似乎对这件事很重视,甚至派遣了几队誓言骑士远赴各公国,断界山的教会军队也同时展开了搜索工作。 法内西斯的事情毕竟事关教会颜面,而且一个主教掌握的教会秘辛也不是寻常教士可以比拟的。 “怎么是你?” 洛伦下意识的又说了第二遍。 左手持剑而立的誓言骑士面无表情,只是透过交击的剑刃冷冷盯着眼前的黑发巫师。 “放心吧,洛伦·都灵,我不是来杀你的。”他的表情漠然,微微扯动着嘴角: “我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 叹了口气的黑发巫师,语气有些苦涩:“所以说…是真的?” “否则呢?” 洛伦张了张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四目对视的二人同时收起了手中的剑,站在距离彼此三步之内的距离上,算是暂时和解了。 “这东西…您应该还没忘吧?”说话间,黑发巫师从地上捡起掉落的酒杯:“圣血药剂…差点儿毁掉整个埃博登,召唤出邪神躯壳的东西。” 誓言骑士默不作声,目光聚焦在洛伦手中的酒杯上。 “既然法内西斯能将药剂交给鲜血教团,就证明他手中还有更多,这都还不是最麻烦的!”黑发巫师沉声道:“您在埃博登的时候也见过圣血药剂…我不知道您是否对炼金学有所了解,但这种已经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那时的它绝对不是是血红色!” “这证明什么?证明法内西斯正在一点一点,逐渐的‘改良’这种药剂!” 誓言骑士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了。 “洛伦·都灵…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想确认您来到赤血堡的目的。”洛伦缓缓抬头,目光闪烁:“您究竟是为了将赤血堡无辜的普通人从法内西斯的某个呃…‘邪恶’计划中拯救出来,还是说……” “只要能挫败或者驱逐这个邪神使徒,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无所谓…就像法内西斯在埃博登时那样?” 黑发巫师轻笑一声,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如果是前者,我们完全可以暂时合作;如果是后者…在两个疯子肆无忌惮将赤血堡拆成废墟前,我至少会先干掉其中一个。” “你觉得你能打赢我?” “和您战斗,应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了——但我们总有不愿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不是吗?” 誓言骑士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只是眼神冰冷如故:“总有不愿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说的没错。”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只是左手已经悄悄探向身后的第二柄亮银。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犹如凝固般迟缓。 洛伦没有撒谎…眼前的誓言骑士也许不是自己遇到过最强的对手,但绝对是最难缠的一个;更重要的一点,也是最不要命的一个,而自己偏偏还没有太多能置他于死地的办法。 真的要在这里和他打一场吗,恐怕自己…… “我说二位,你们聊完了没有?!”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骤然打断了肃杀的气氛,黑发巫师下意识侧目,一个挥舞着军团战戟,披着间破破烂烂风衣的男人映入他的视线。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挥舞着长戟的男人刚刚挡下两个扑向主祭台的教团狂信徒,锋利的戟刃掠起一道黑影,二人瞬间血溅当场! “断界山要塞的……”刚刚要脱口而出的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立刻注意到了对方空空如也的胸口和军团链甲:“逃兵?” “我是安德鲁·麦卡菲,阿尔勒的安德鲁·麦卡菲,别叫总叫我逃兵行不行?!” 挥舞战戟的男人更加气急败坏了,嗔怒的戟刃直接敲碎了一个狂信徒的脑袋,拔出来的同时连带着脖子一起被扯断:“话说你们俩怎么都一个说辞啊?!” “嗯?!”洛伦·都灵。 “嗯什么?有功夫在那儿说一堆有的没的,就没工夫过来帮个忙?”麦卡菲抱怨的语气更刻薄了:“我现在也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过来帮忙,要么我就把你们扔这儿自己跑路,看这群傻子怎么招待你们两个混蛋!” “铛——!” 战戟猛敲在地面上,推倒了主祭台的麦卡菲,勉强用这个和其他尸体堆砌而成的“掩体”挡住了还再像疯子般扑上来的狂信徒们,终于松了口气。 但是在源源不断,发了疯的狂信徒们面前,这一个小小的“掩体”并不能给他多少安全感。 “话说这群疯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以前觉得有人信圣十字那一套就够蠢的了,居然还有人信这种老掉牙的古董?怕不是这群贵族老爷们想忽悠别人,结果自己先上当了吧?” “唉…伙计,还有那个黑头发的,我说你们还准不准备帮忙了?有谁能过来帮把手么,要不然告诉我从哪儿跑路也行啊,我是跟着那个骑士从正门进来的…唉,我说你不帮忙指什么呢?” 麦卡菲微微一愣,顺着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所指的方向向身后看去,然后瞬间瞪大了眼睛倒退两步! 哀嚎着,抽搐着,挣扎着…被斩断臂膀的,被撕开胸膛的,没了脑袋的“尸体”们正在一个一个接一个从地上蹒跚的起身,扭曲的身形完全不像是人类应有的姿态,瞪着猩红的眼睛从胸腔中发出嚎叫! 而就在这些“活死人”的身后,原本还比较“正常”的狂信徒们也开始一个个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浑身抽搐着拼命挣扎,仿佛正有一头怪物从他们身体里爬出来,一点一点碾碎最后残存的理智和人性。 “这…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啊!” 看着眼前这闻所未闻的一幕,惊恐万状的麦卡菲下意识向后退…他也曾在冰川荒原与狼人厮杀,但并不等于他在遇到未知时不会感到恐惧。 就在他后退的刹那,一声尖锐的嘶吼陡然从他身后响起! “噗——!” 惊惧的麦卡菲还来不及回头,一道灰蓝色的剑芒便抢先一步斩断了伸向他的爪子;刚刚死过一次的狂信徒再次被亮银斩下了脑袋,腰斩的尸体被黑发巫师一脚踹向扑上来的“怪物”,瞬间被他的“教友”们撕扯的四分五裂。 “我觉得这位…麦卡菲先生说的很有道理。” 在喧嚣的大厅内环视一周,洛伦的目光瞥向身旁的誓言骑士,对方还是一副冷漠到一丝情感都欠奉的样子: “无论接下来怎么办,都得先把眼前这些‘怪物’解决了再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长夜漫漫(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紧跟在誓言骑士和黑发巫师的身后,断界山要塞的“逃兵”麦卡菲竭尽全力挥舞着战戟,陈旧的戟刃依旧锋利如战斧般凶悍,撕开一个又一个“突变怪物”的身体,敲碎它们的脑壳和胸腔,把那团烂肉从它们身体里扯出来。 意识仿佛被撕碎,眼前所见只有漆黑的戟刃,还有视线中飞舞的血浆! 费尽全力跟着那个誓言骑士翻越雪山,从那个想要自己去死的寒冰地狱逃到四季如春的美酒之乡,不就是希望能在安稳的南方出人头地,再也不用和怪物魔物搏命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遇上这种糟心事?! 战戟撕开一片鲜红的烂肉,恨得咬牙切齿的麦卡菲一脚将张嘴扑向自己的狂信徒踹向半空,倒拖戟尾向后一扫,惨嚎的“突变怪物”被瞬间腰斩,却没有拦住从正面冲上来的疯子。 “噗——!” 灰蓝色剑芒从面前扫过,精准的将疯子扭曲到极点的脑袋撕成两截,混杂着脑浆的血水喷涌而出,淋了麦卡菲满身满脸。 腥咸、刺鼻、还有股难闻的腐臭味儿,就像被夜壶倒在脸上了。 “呸!” 愤恨的“逃兵”啐掉流进嘴里的脑浆,翻滚躲开从半空扑下来的狂信徒,在对方落地的刹那手中的战戟精准的劈中了狂信徒的脊椎! 该死,该死,该死!我来拜恩是想在庄园里悠哉悠哉的喝葡萄酒,不是像再和一群疯子互相把对方脑浆子打出来——那我还离开断界山干嘛?! 疯狂的厮杀还在继续,大厅内的厮杀声依旧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被“圣血药剂”腐化狂信徒们随着一次次的“死亡”逐渐失去最后残存的人形,身体突变的愈发扭曲,只剩下最后残存的,最原始的“杀戮欲”。 僵硬,麻木,疯狂…但响彻大厅的嘶吼声却没有一刻停歇过,没有一刻拖沓,被斩碎的狂信徒们再次爬起来,托着已经变成一堆碎骨烂肉的躯体扑向被围在主祭台上的三人。 不论被杀死再多,不论重复多少次死亡,相同的场景还是在不停的重复,用血肉之躯演奏鲜红的圆舞曲。 冰冷的“璨星”激扬起一片鲜红的血花; 灰蓝色的剑芒将一个又一个狂信徒斩首; 漆黑的战戟砸碎了所有还在蠕动的血肉之躯; 厮杀没有停止,厮杀不会停止…原本仅仅是能够不断修复伤口的“圣血药剂”,如今却变成了更加难缠,能够立刻剥夺使用者理智,让他们在任何情况下也能再次爬起来,向周围最近的活物扑上去的怪物! 麦卡菲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现在非常想将那个把自己害这么惨的罪魁祸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然后在他坟头上踏一万只脚! 法内西斯…都是因为这个家伙,都是因为他自己才不得不和这群疯子厮杀…再将他活剐了之前,自己必须活下去! “铛——!” 清脆的声音,麦卡菲手中的战戟应声崩解,断成两截! “切!”懊恼的扯起嘴角,“逃兵”直接将断裂的长杆向前一掷,随手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腾空呼啸的戟杆拽起一道黑影,在贯穿了两名狂信徒之后才钉在了大厅的地板上。 但这并没有解除三个人的威胁,“死而复生”的狂信徒们还在接连不断的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的拖着他们早已破烂不堪的躯体,伸出白骨森森的双手扑向三人。 “我说…你们两个就不能想想办法,怎么赶紧解决了这群疯子吗,要不然知道从哪儿还能跑路也行啊?!” 咬牙切齿的麦卡菲挥舞着平时绝对舍不得用的长剑,吃力的挡住从右侧扑上来的敌人:“再这么打下去,这群不要命的早晚得把我们一个个生吞活剥了!” “半分钟,替我挡住半分钟!” 黑发巫师的身影从背后突兀的响起,在一片嚎叫声中,还来不及点头的麦卡菲就已经手忙脚乱的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嘶吼着冲向洛伦的狂信徒。 “你想死啊,我还没答应呢!” 气急败坏的“逃兵”左右腾挪,招架着疯狂扑击的狂信徒们,随手抓住一个当成盾牌挡在身前。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大口喘息的麦卡菲终于按耐不住,一脚将“盾牌”踹向前面,然后回头:“我说你好了没有,我都已经……” 话堵在喉咙里,愣住的“逃兵”近乎本能的快步闪避到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下一秒,金红色的火光瞬间将大厅淹没! …………………………………………………… “……那么就一切拜托了,副会长先生。” “那里那里,既然是洛伦会长的嘱托那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做好……以罗根的名义发誓,我们赤血堡巫师协会的巫师们,永远都是都灵家族最忠诚的臣子,绝不会成为帝国总督的走狗!” 送走了唯唯诺诺,拼命“表忠心”的巫师协会副会长,小个子巫师脸上最后一抹勉强露出的微笑也渐渐消失,彻底被忧虑所取代;像是力气被从身体里抽空了一般,瘫坐在属于黑发巫师的椅子上。 对于洛伦特地让她到巫师协会来的目的,以及对问题严重性的刻意隐瞒,艾茵并非没有察觉——倒不如说从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她就已经习惯这个总是自以为是的家伙了。 真是的,就因为这家伙总是自以为是还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夏洛特才会对他那么懊恼啊…想让一个不自觉的,一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和解,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事情呢。 疲惫的叹了口气,艾茵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羊皮纸上——这是在离开帝都的时候,艾萨克交给他的,关于“圣血药剂”的符文构成图。 当然,这个自大狂一开始并不是想要弄出一种注定失败的“永生药剂”,而是想将原本“不存在”的虚空能量转化成和火焰狂风一样实际存在的能量,来替代效力低下的人力畜力。 得到了龙王高塔“最后的知识”传承的艾萨克在到达帝都之后的进展堪称神速,原本完全无法理解的符文也被他逐渐破译,但依旧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 核心…想要让虚空能量稳定运行需要一个可以承载虚空与物质两个世界的核心,作为“中转站”一样的存在才行。 不过反过来说,只要拥有足够稳定的核心就能近乎无穷无尽的将虚空力量转化成真正的动力源——这意味着施法将不再受到限制,同时充足的虚空力量也将彻底取代低效的火力和水力,并且不用担心有干涸耗尽的后顾之忧。 回想起在埃博登所见到的九芒星巫师塔,小个子巫师就隐隐有些期待…如果艾萨克的研究能成功,自己一定可以建造一座超越埃博登的巫师学院吧? 到时候那个自大狂肯定会高兴坏了,到处吹嘘他自己有多了不起…洛伦也一定会惊讶吧,说不定会连眼睛都掉出来,拼命求自己让他到学院上看一看呢…… 嗯…没错,一定要让这个大坏蛋求自己才行! 趴在桌子上,面色羞红的小个子巫师将羞红的面庞深深埋在胸口。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将房间的窗户瞬间震碎,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的艾茵猛然抬头,下一刻,那蓝宝石般的眸子瞬间骤缩,一道耀眼的金红色火光从巫师塔南面的一处街道骤然升起。 这个是…是都灵之火?!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漫漫长夜(二) “查尔斯…你实在是,实在是太令我……” 一袭宛若戎装的黑色礼裙,夏洛特坐在宫殿大厅的扶手椅上,俯视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赤血堡管家,贝齿紧咬的说出那几个字,隐隐露出的失落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最终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私自调动军队和宫廷骑士的事情我就暂不追究了,你做的很好…无论如何加斯帕尔都是我们最重要的敌人,如果能打败他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 做的很好…… 光是听到这句话,半跪在地的查尔斯都能想象此刻的夏洛特是何等的心如刀绞!最信任的人最终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做了她最不耻的事情,甚至故意将她蒙在鼓里;但做所的一切又都是为了保护她,为她着想…… 如此纠结复杂的情感究竟如何苦涩,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够真正清楚。 “实在抱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心弦微颤,查尔斯咬紧牙关,将头深深地下去:“无论商队遇袭还是今晚针对鲜血教团的围剿,伯爵全部一无所知,都是我本人擅作主张执行的命令,一切责任全部都在我的身上!如果事后帝国追究的话,我……” “不准给我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查尔斯!” 夏洛特猛地从扶手椅起身,嘴角微微颤抖:“别给我自己以为是了,你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你是我钦点的赤血堡总管,就算追究责任也应该是我,还轮不到你!” 闻言的查尔斯目光闪烁,几乎将头埋在了地上。 “行了,不用那么紧张——如果一切都在你们计划之中,到时候天穹宫尚且自顾不暇,不会拿这‘总督是异端’这种丢人的丑事来刁难我们的。” 叹了口气,女伯爵不禁冷哼一声:“更何况真正该负责的应该是洛伦·都灵——谁能料到这个家伙居然真的那么自以为是,擅作主张还不忘了拽上别人;连你也不得不替他打掩护,到处遮掩…如果不是卫队长攸伦察觉到不对劲,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闻言的管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这种时候能有个让伯爵抱怨的“出气筒”当然再好不过了,反正那位巫师阁下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怎们样,他还能多打几个喷嚏不成? 更何况按照查尔斯对夏洛特的了解,一般她开始抱怨的时候就说明已经差不多消气了,只是一时间抹不开面子,又不想轻易饶了对方,所以再多多埋汰两句而已。 而且查尔斯察觉到很重要的一点——伯爵对那位巫师阁下的称呼是“洛伦·都灵”,而不是“洛伦”或者“洛伦子爵”。 这一点小小的改变很关键,因为以前夏洛特从来就没有将洛伦阁下当做都灵家族的一员看待过,完全是因为和布兰登殿下的联盟才不得不允许他出现在赤血堡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出改变的,还是说伯爵已经对他有所好感了…… “还有…关于那个混蛋的计划,你们进行的怎么样了?” 又是一声冷哼,勉强平复心情的夏洛特生硬的将话题转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他好像和自己的护卫潜入了异端教团的总部?” “情况差不多是这样,目前来看还是一切顺利。” 查尔斯也终于松了口气,缓缓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在下擅自以您的名义向城内的守卫和巡逻队下达了命令,关闭城堡的所有城门和出入口,重要街道也都驻扎了哨卫监视——眼下总督府附近已经被彻底封锁,绝不可能有大规模的人员出入。” “此外,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从总督府内传来…事实上是任何声响都没有,除了门外的卫兵和灯光之外几乎就和空的一样。” 这也是唯一一件让查尔斯感到不正常或者说诡异的情况,他原本都做好了加斯帕尔主动出来抗议,甚至和总督府卫兵正面对峙的准备,结果对方居然冷静到沉默的地步,以至于让他的不少准备落空。 “这应该算是好事吗?”夏洛特微微蹙眉,忍不住猜测道:“也许是他已经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也许吧……” 皱着眉头的管家也只能这么附和道,虽然心底总有一丝的不安,但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论怎么想,他都实在不觉得加斯帕尔会是那种能够轻易认命的普通人…以这位拜恩总督的骄横跋扈,就算知道自己众叛亲离,第一件想到的事情也应该是和敌人一起下地狱而不是逃命。 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说不定…… “轰——————!!!!” 就在二人都有些放松警惕的刹那,骤然传来的巨响声让夏洛特面色苍白,查尔斯更是直接回头走出大厅,猛然推开大门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那边…是鲜血教团总部的方向! “怎么回事?!”女伯爵急匆匆的跟上前来,眼神焦急万分:“是你和洛伦·都灵约定好的信号吗,还是说出事情了?!” “不清楚,但应该不单单只是一个信号而已。”查尔斯很是艰难的开口道,瞳孔不断的颤栗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拜恩总督府那边,我们必须先确保那边的警戒的万无一失。” 这只是管家临时想出来搪塞的推辞而已——万一真的是洛伦那边出现了意外,原本的计划就必须暂时搁置,不论结果如何,伯爵的人身安全都是第一位的,必须尽快将周围警戒的军队调回到城堡宫殿来拱卫! 这本来就是一场极其冒险的计划,既然眼下已经发生变数那就必须尽快停手,否则真的出事了怎么办…查尔斯对夏洛特太了解了,若是自己直接否认她一定会直接冲到现场去,既然如此那么必须想办法将她留在…… “不,我们还没有看见洛伦·都灵的尸体;胜负未定就放弃,这可不是都灵家族的传统!” 夏洛特突兀的打断了自己的管家,声音平静道极点:“将攸伦叫来,让他集结宫廷骑士们,做好迎战的准备!” “同时…将我的武器盔甲和战马准备好。” “伯爵?!” 查尔斯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阻止她:“这种时候擅离宫廷太危险了,还是让我和攸伦卫队长去负责……” “查尔斯!” 剑眉上扬,嗔怒的夏洛特下一秒便低声轻叹,放平了心气:“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不想让我做傻事——但是当一个躲在自己城堡里瑟瑟发抖的伯爵,还是都灵家的伯爵吗?” “还是能够让骑士们忠心耿耿,誓死效力的伯爵吗?” 女伯爵低声轻喃:“我从来就没有崇拜过罗兰,就是因为他都灵家族才失去公国的,但……” “即便我再不想承认,这个永远身先士卒,天塌地陷也能微笑着挡在最前面的人,是个真正的都灵公爵,无愧为骑士王的后裔!” “……我明白了。” 查尔斯艰难的开口道。 既然伯爵已经下定决心,他也没办法再挽回什么了。 “你也去准备一下吧,查尔斯。让各个出入口和城门的守卫们加强警戒,城内所有巡逻卫队向宫殿方向集结,清空街道,任何可疑人物就地解决——告诉他们,准备迎战!” 话音落下,面色铁青的女伯爵便转身离开。 我不会让别人替我白白送死,我要亲手结果了加斯帕尔·维恩,那个胆敢羞辱都灵家族的混蛋!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长夜漫漫(三) 在目睹火焰吞噬一切的刹那,安德鲁·麦卡菲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伴随着熊熊烈焰的是突如其来的巨响,整个大厅…整个宅邸都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不断地有尘土和砖石从头顶的穹顶和四周的廊柱上崩落,龟裂的缝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脚下的地板撕开。 不是以为,就是死定了! 在饮下圣血药剂,彻底变成“突变怪物”的狂信徒无休止的包围和厮杀中,彻底被堵死了最后撤离的退路。 情急之下,黑发巫师不得不用亮银释放了“都灵之火”,将整个大厅瞬间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借机铲除所有突变的狂信徒和圣血药剂的残留;没想到今晚正准备“起义”的鲜血教团除了迷幻剂和圣血药剂之外,居然还准备了一大批的引火剂…… “轰——————!!!!” 轰鸣与巨响接连不断,嘶吼嚎叫的“狂信徒”们犹如从地狱底爬出的恶鬼般在火海中凄厉的挣扎,犹如溺水者般无力的向上伸出双手,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金红色的“海水”,被一点一点的吞噬。 躲在主祭台后面的麦卡菲亲眼看到一个浑身着火的狂信徒,也许是因为被药剂腐蚀的程度还不高,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朝自己这边拼命爬过来。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烧干净了,双眼已经融化变成了和面庞无二,泛着脓疱和血水的焦黑色烂肉,身体正“滋滋”冒着油水…… 原本早就应该断气的人,却在圣血药剂的“强化”下获得了惊人的生命力,哪怕手臂的肌肉全部融化只剩白骨,依旧还能挣扎最后一口气。 瞪大了双眼的麦卡菲几乎能感觉到正在颤栗的手脚,隐隐回想起儿时曾经不屑一顾的,在圣十字经文中看到过的古王国传说诗文…… “……那绝非凡人可以假想,实乃地狱中方能一见之景象……” 低声轻喃的“逃兵”,几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天花板也正在崩塌。 “轰——!!!!” 轰鸣的巨响在头顶炸开,惊恐的麦卡菲猛地抬头,倾塌的碎石和尘土犹如骤雨冰雹般从迎面扑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一片漆黑的麦卡菲,随即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刹那间…世界重归死寂。 该死该死该死…呃,我死了吗? 没死在一穷二白的阿尔勒老家,没死在冰天雪地的断界山,没死在逃亡南方的路上,却在四季如春,歌舞升平的赤血堡被一群暴徒给活埋了…… 圣十字…你这是在故意玩我吗?! 就在麦卡菲心底在拼命抱怨的时候,一阵刺痛的压迫感从胸口传来,视野中隐隐射入到些许的光亮…… 不恼反喜的麦卡菲伸手向上探去,碰到了堆砌在身上的瓦砾。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麦卡菲惊喜过望,迫不及待的拨开挡在身上的瓦砾和坍塌的砖石,几乎是到了手脚并用的程度。 呼——! 竭尽所能从废墟瓦砾中“钻”出来,瘫坐在地的麦卡菲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现在也不考虑着誓言骑士还有那个黑发巫师去哪了,这一瞬间他只想先感叹一下生命的美好,还有活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下一秒,呼啸的战斧从他身后袭来,还在大口大口喘息的“逃兵”依旧浑然不觉。 “铛——!” 千钧一发的刹那,一柄短剑从侧面拦住了斧刃;在狂信徒的嘶吼声中一剑挑飞战斧,扬起的剑锋挥向对方毫无遮拦的脖颈。 “噗——!” 惊恐中猛然回头的麦卡菲,就被鲜红的血浆喷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明显还是少年的背影…… “抱歉,我还以为那个爆炸是什么特别的信号,所以现在才来,您应该没事……” 话语戛然而止,回过头的灰瞳少年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你是谁?” 麦卡菲盯着他,一副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表情:“这不是应该我问你的吗…你是谁?” “我是……”下意识想要回答的路斯恩突然清醒过来,紧张的四下环顾着:“洛伦大人…我是说你有没有看见洛伦·都灵阁下在哪了?!” “你是找那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巫师,还是只有左手的誓言骑士?”麦卡菲反问道:“据我所知,他们俩当时好像……” “铛——!” 兵刃交击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死寂的月夜下无比清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二人本能的同时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剑锋交汇,黑发巫师静静的望着眼前的誓言骑士,望着这个面容和内心同样坚毅的男人。 “所以…您对我的提议怎么看?”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法内西斯也是我的敌人,但如果要让我对您和他在赤血堡中的厮杀坐视不理……抱歉,这一点我绝对办不到!” 沉默…毫无表情的沉默,一声不吭的誓言骑士就这样举着剑,冰冷的目光和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着。 无奈的叹了口气,洛伦再次开口道:“关于法内西斯我已经有一个很完整的计划了!加斯帕尔·维恩,帝国在拜恩的总督…无论如何这家伙肯定和法内西斯有所勾结,只要我们能活捉他,我敢肯定可以找到法内西斯的线……” “你想利用我?” “我……” “你想利用我替你出面,解决你的麻烦。”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平静的开口道:“将有相同目标的人联系起来,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主力,你真的很擅长这种把戏;洛伦·都灵…你觉得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黑发巫师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法内西斯,他的危险程度超乎你的想象——不论你承认与否,圣十字教会乃帝国和全世界稳定的基石!失去了作为堡垒和信仰根源的教会,光凭人类是不可能抵御坠落的邪神们的!” 誓言骑士表情凝重,一字一句的说着:“对…在巨龙王城,我也看到了你所谓的‘真相’,但那些片面之词还不足以摧毁我的信仰;被人三言两语便颠覆信仰之人,必定是伪信者!” 洛伦瞳孔猛然骤缩,紧紧盯着誓言骑士…有那么一刹那,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小教士韦伯。 “所以说……”洛伦深吸一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缝: “除非我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败法内西斯而非私人利益,否则您不会与我合作的是吗?” “我不是商人,侍奉圣十字之人不会与任何人谈条件。”誓言骑士的目光越来越犀利:“我只要你发誓就够了。” “发誓?” “没错,发誓你会将与法内西斯的对抗放在个人利益之上——我不奢望一个巫师会放弃这些,但你必须发誓在关键时刻可以做出牺牲!” 誓言骑士沉声道:“如果你可以做到,我可以尽可能的协助你,甚至是全心全意的与你并肩作战…就和在冰川荒原时,我们与邪神使徒法欧达的那一战一样。” 黑发巫师微微一愣,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几分弧度。 “没问题。” 誓言骑士微微一愣,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黑发巫师耸耸肩。 “那位就是背叛了教会的埃博登主教…法内西斯的护卫骑士,帝国最后的誓言之剑吗?” 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响起,洛伦稍稍侧目,嘴角挂着一抹狡诈微笑的小约德从旁向自己走来: “我不在的时候您好像结交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盟友啊,洛伦大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长夜漫漫(四) “鲜血教团,约德商会,拜恩总督……看起来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啊,洛伦·都灵大人;敢问是不是再等几天,您就能加冕成为真正的拜恩公爵了?” 虽然小约德脸上毕恭毕敬的表情和神态堪称一丝不苟,还不忘了躬身行礼;但越是如此“大礼”就越是让对方话语中透出的不满更甚一分。 而洛伦也很清楚为什么对方会摆出这么一副装作模样的态度来。 “是因为约德商会的事情吗?你大可直接说出来,没必要这么做。” “真的吗?我还以为尊贵无比的洛伦大人并不在乎我一个‘小小的商人’的意见呢。”小约德冷笑一声,眼神平静而冷漠: “因为如果他在乎,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罗杰·约德和约德商会了,对吧?” 黑发巫师神色淡然,很不在乎的耸耸肩:“怎么,你有危机感了?” “危机感?!” 小约德的表情像是被刺痛了般,双瞳怒睁:“您没有和我商量就擅自答应与罗杰·约德和解,那我是不是该担心下次您没有告诉我就直接把我给卖了?我有危机感吗…我当然有危机感了!” 剧烈喘息一阵,逐渐平复心情的小约德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深吸一口气:“还是先说说眼前吧…我按照您的吩咐,想办法在拜恩总督府安插了眼线——时间太短,所以只能收买几个总督府的仆人,但还是收集到了一些情报。” “有一个专门给加斯帕尔送饭的仆人告诉我,这位总督大人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了,而且一直待在他的房间没有离开的迹象…甚至就连到了晚上,那个房间的灯也是黑着的。” 背着双手的小约德沉声说道,从他的表情里洛伦看到了一丝凝重:“他怀疑…加斯帕尔可能早就不在那个房间了。” 挑了挑眉毛,洛伦的心底涌现出一股不安。 “不仅如此,就连总督府内的许多士兵,甚至是总督本人的卫队似乎都在几天前悄悄离开,眼下的拜恩总督府就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 小约德停顿了一下,就连他自己也不免感到几分惊惧:“如果真的…加斯帕尔已经带着他的卫队悄悄离开,甚至已经离开了赤血堡……” “一旦牵扯到天穹宫和帝国,鲜血教团的事情就麻烦了——不管我们的证据是多么可靠有力,只要加斯帕尔抢先一步通禀天穹宫,他固然是完蛋了,我们也会被当成是落井下石的小人,甚至是同谋!”洛伦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 还不止于此,洛伦想到的还有更多,更恐怖的可能性。 如果加斯帕尔真的和法内西斯有牵扯,甚至也许法内西斯就在他身边,那他现在突然离开又会是为了什么? 鲜血教团…会不会是对方故意抛出来的障眼法和烟雾弹?!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从来到赤血堡之后的所有一举一动,几乎都是在被法内西斯牵着鼻子转来转去…考虑到自己每次找到线索都只差半步,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风险绝不能冒…洛伦冷静的沉思道。 “你在帝都有眼线吗,比较隐秘的那种?” “嗯?”小约德回头看了黑发巫师一眼:“有…是有,怎么了?” “我需要你帮我送一封信,将赤血堡发生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转达布兰登·德萨利昂——当然,尽量客观一点,但要以我们是受害者这种口吻来写。” 洛伦缓缓说道:“剩下的问题…布兰登殿下比我们更适合解决。” 小约德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洛伦的意图——只要得到了这封信,布兰登·德萨利昂肯定就肯定会千方百计将信笺的内容变成“真相”…哪怕只是片面的真相: “明白了,我会尽可能让信笺早点送到的。”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会趁机要挟我呢。” “我不是不分是非的蠢货或者…感情用事的娘娘腔,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小约德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随即晃了晃右臂黑色的纹路,很是自嘲的笑了笑: “更何况有这个在,难道我还敢背叛你不成?” “啪——!”黑发巫师突兀的伸出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右腕。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你可以要挟我的机会。”看着眼神中露出几分惊恐的小约德,洛伦狡黠一笑。 “呃啊啊啊……” 咬牙切齿的小约德双眼翻白,身体不停的抽搐,冷汗如雨点般从额头冒出来,几乎是强咬牙关才不至于喊出来。 等到疼痛停止,大口大口喘息的他就发现手臂上的黑色印记不见了;又惊又怕的小约德猛的回过头,十分不解的看向洛伦: “为什么?!” “首先,九芒星圣杯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宝物,其次……”黑发巫师很是微妙的笑了笑:“既然我‘不小心’伤了某个人的心,那总得做点补偿表示下诚意吧?” 小约德冷漠的摇摇头,完全不理解他这么做的意图,更不相信他的话:“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轻信一个人的承诺或者誓言什么的…在身家性命,财富头衔面前,没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 “所以,你不是洛伦·都灵。” “所以,你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以为是。” 不屑的轻哼一声,小约德转身离去;直至他走远了,始终站在一旁的灰瞳少年才迟迟靠上前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歉意: “抱歉,洛伦大人,我听到爆炸的时候以为那是您给的信号,就先一步去找艾因阁下了,结果在半路碰见了这个家伙,就……” “你做的很对,那种情况下就算你进来了也无济于事。”洛伦摇摇头,劝慰似的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还不是相互道歉说对不起的时候。” 路斯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对他来说也没有理解的必要。 “还是先说说赤血堡内的情况吧…你刚刚说去找艾因了,巫师协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城内的出入口和城门都已经封锁了吗?” “一切都很好,艾因阁下正在协会内等候;城内的军队也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入口和城门,包括几个主要干道也有军队戒严,只是……” “只是什么?” “夏洛特伯爵,她已经察觉了。”灰瞳少年的表情有些尴尬:“眼下她已经带着查尔斯和城堡的骑士们赶到了巫师协会,说…想见您一面。” 洛伦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赤血堡发生这么大的事,作为伯爵的夏洛特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才奇怪呢;只要能造成既成事实就可以了,一开始也没奢望能一直瞒下去。 虽然如此,但话不能这么说:“…没关系,伯爵应该不会故意和我们为难的;她能及时发现说不定也是好事,否则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说不定大家反而更尴尬。” 灰瞳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也只能暂时朝好的方向去想了。 “鲜血教团已经被消灭了,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寻找法内西斯的踪迹吗?” “不,眼下首先要确认的是加斯帕尔·维恩是不是还在赤血堡内。”黑发巫师摇了摇头,情势变化的突然让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在随时要面对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的时候: “还是先去巫师协会和伯爵汇合吧…我猜她现在也正在等我,为她解释一下今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第一百八十九章 猝不及防(上) 熊熊烈火,在漆黑的夜幕下逐渐熄灭…除了多出一片废墟之外,午夜重归死寂。 前往巫师协会的路上,誓言骑士和追随他而来的麦卡菲都十分沉默;刻意跟在黑发巫师的后面保持着距离,既没有开口问询也没有要求什么,始终一言不发。 身旁的灰瞳少年一直想开口,却都被洛伦打断了…毕竟,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反而更合适。 暂时的合作并不能掩盖二人之间曾经的间隙,双方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绝对信任的程度…而且亲眼看到“真相”的誓言骑士,恐怕对巫师的憎恨和厌恶只会多,不会少。 午夜的赤血堡街道上似乎就和往日一样的寂静,看不到半个马车和行人的身影,两侧门窗紧闭,安详的就像幅精致的油画。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脚下偶尔出现的血迹,被藏匿在阴影和角落中的尸体,掉落在地的武器,躲在漆黑的窗户后瑟瑟发抖窥探的目光…… 静谧安详的赤血堡,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而压抑了。 但也幸好有巡逻队的士兵和骑士们警戒,扫除了街面上的盗贼和一切形迹可疑的人物,鲜血教团的成员也在爆炸中无一幸存…总算让黑发巫师一行人回去的路上没有出什么意外。 终于…高耸的塔楼出现在视线的正前方,灯火通明的围墙周围还能看见巡逻的骑士们在警戒,总算让洛伦松了口气。 “就是这里了,巫师协会。”驻足的黑发巫师回首,看向身后的誓言骑士:“赤血堡伯爵和她的骑士们就在里面,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就……” “不,我们还是暂时分开比较合适。” 誓言骑士冷冷的开口道,完全无视了身旁刚刚松口气又立刻像看疯子一样盯着他的麦卡菲:“今夜还很长,尚未到需要休息的时候。” 那是你这个疯子用不着休息,我可是刚刚和一群狂信徒厮杀又差点儿被活埋了喂!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和你任何的阴谋诡计扯上关系。”誓言骑士声音依旧沉稳:“你最好也不要做这种打算。” “我也从来不奢望这个。”洛伦淡然的耸耸肩:“那如果出事了,我又该怎么通知您呢?” “拜恩大教堂外,我会在教堂外做祷告,派你的人来通知我就可以。”说完,誓言骑士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随行的还有满脸怨念的麦卡菲,扛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长枪跟在后面。 “我们真的可以相信他吗…并不是怀疑,但他毕竟曾经是法内西斯的护卫。”一旁的灰瞳少年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连他都信不过,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一个能够为圣十字而战的骑士了。” 洛伦笑着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却又轻轻叹息着:“而且…正因为他曾经是法内西斯的护卫,所以才是这世上最渴望终结法内西斯野心的人。” 看着他的表情,灰瞳少年若有所思的歪了歪脑袋。 走进塔楼,二人就发现整个巫师协会已经被宫廷卫队彻底控制,走廊与楼梯之间,到处都能看到警戒巡逻,全副武装的骑士们;所有的巫师和学徒都被勒令在寝室内不准离开,或者在各自的实验室内等候吩咐。 焦急的赤血堡管家就站在会长房间外,背着双手在楼梯间来回踱步;在看到黑发巫师走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推开房门,不由分说的拽上了他直接闯了进去。 神色肃穆的夏洛特·都灵端坐在正对着房间的扶手椅上,精致到堪称艺术品的银色胸甲和头盔让原本就威严赫赫的女伯爵更多了几分杀气;一柄略小些的双手剑拄在身前,布满菱形花纹的剑刃在月色下折射出熠熠寒光。 小个子巫师同样换上了在埃博登时的甲胄和战弓站在她身侧,看到完好无损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走进来时,弥漫着担忧之色的湛蓝眼睛明显闪过了一丝惊喜,只是依旧能察觉到她表情中的紧张与不安。 气氛压抑的房间内就连艾莉儿·科罗纳,和站在她身侧的阿斯瑞尔同样看不到一丝微笑,泛着猩红色泽的瞳孔中偶尔还会露出些许的凝重和恐惧。 到目前为止,“黑十字”塞廖尔几乎是唯一一个能令阿斯瑞尔也会感受到恐惧,甚至会存有逃跑念头的敌人,会这么如临大敌到也不让黑发巫师有多少意外的感觉。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我们已经肃清了绝大多数的鲜血教团成员,但城内肯定还有他们残余的势力存在;今晚结束之前,必须尽快将他们扫清!” “不能先暂时放过他们吗?”夏洛特微微蹙眉:“眼下加斯帕尔行踪不明,而且参与到教团当中还有不少赤血堡的贵族,如果逼反了他们……” “绝对不行!” 神色紧张的艾茵立刻开口打断了她:“非常抱歉,伯爵,但您对于圣血药剂的威胁还不了解——在埃博登的时候就是因为教会滥用了这种药剂,最后成千上万的平民都被变成了突变的怪物!” “成千上万?!”查尔斯几乎快把“震惊”这个词写在脸上了。 “而鲜血教团的‘圣血药剂’比较埃博登的还要有所改良,生效的速度还要更快。”洛伦继续说道:“您总不想一觉醒来,赤血堡就被数以万计的怪物们围攻吧?!” 面色发白的夏洛特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咬紧牙关:“查尔斯!” “伯爵……” “将追查鲜血教团的事情放在首位,加斯帕尔那个混蛋可以以后再说!”女伯爵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攥紧剑柄的双手青筋暴露。 看着夏洛特的表情,洛伦和众人就能想象她现在究竟愤怒到何等地步…但不论有多么无奈,怨恨,她都不能将赤血堡的平民当成赌注,冒让赤血堡变成“埃博登第二”的风险。 动乱的埃博登有及时赶到的帝国军团,有巨龙,有对这些问题得心应手和擅于料理后事的九芒星巫师塔……而这些优势她都没有。 “那么接下来……” 就在洛伦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道金红色的光芒突然从窗前闪过,房间内所有人全部下意识侧目;下一秒,剧烈的轰响便从远处传来。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震荡着整个巫师塔,惊愕与差异的表情从所有人的脸上闪过。 坐在扶手椅上的夏洛特几乎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剑眉竖立:“哪里出事了?!” “那个方向……” 面色苍白的查尔斯一手拦住了闯进房间护卫的骑士们,快步走到窗前;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便应证了他内心最坏的猜测: “是…拜恩大教堂!” “什么?!” 看着强作镇定夏洛特和还在困惑中的其他人,洛伦低声叹了口气,与同样不安的阿斯瑞尔与艾莉儿对视了一眼。 希望…不是自己猜的那样。 “砰——!” 房门再次被推开,脚步踉跄的灰瞳少年几乎是用撞的冲进了房间,颤栗的眼神几乎已经向其他人说明了一切: “加斯帕尔…加斯帕尔正带着鲜血教团的残党和他的卫队在向大教堂发起进攻,大门已经被他们攻破了!” “他疯了吗?!”查尔斯诧异的几乎失去理智,脱口而出:“这是自杀!” “不,恰恰相反……” 微微叹息,面若冰霜的洛伦打断了查尔斯的话,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燃起的烈焰: “加斯帕尔·维恩,他现在很冷静!” 第一百九十章 猝不及防(下) 烈焰之下,夜幕血红! 战斗…开始的很突然。 拱卫拜恩大教堂的教会骑士们都不曾察觉有人接近;直至爆炸的火光粉碎了教堂的大门,这些“圣十字的卫士”们才从睡梦中惊醒,半数以上甚至还没有穿戴甲胄便匆匆投入了战斗,而后便遭遇了突袭的佣兵和异端狂信徒们。 震颤的轰鸣在黑夜奏响,燃烧的大教堂剧烈晃动着;借着火光掩护的教团狂信徒们狂啸,嘶吼,犹如烈焰中爬出的厉鬼般从四面八方冲来,瞬间便包围了整个大教堂。 门外站岗的守卫已经在爆炸中“献身”,残存的教会骑士们拔出随身的佩剑,在教堂大门后组成单薄的阵列拼死拦截数倍,乃至十数倍于他们的异端狂信徒们。 骤然间要面临犹如潮水般的敌人,教会骑士们又惊又恐;只能一边苦苦抵挡,同时敲响教堂的钟楼向外求援。 虽然在那声爆炸之后,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因为就像那突兀的开始一样,整场战斗的结束同样很“突然”。 毫无预兆,甚至连一丁点儿防备都没有的教会骑士们甚至都没有组织和集结的间隙,原本的突袭很快便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在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面前,落单的教会骑士根本毫无招架的可能,仅有的小股仓促集结的精锐也很快就被“吞没”。 剑刃的交击变成了濒死的悲鸣,还未举起便已四分五裂; 喷涌的血浆将阶梯染成红色,断臂残肢的尸骨堆满了圣堂; 转眼之间,烈焰燃烧中的大教堂已经是尸骸遍地,惊恐慌张的教会骑士甚至不能在倒下前念完最后一句祷词,灰暗的瞳孔倒映着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身影从身体上踏过。 原本,这种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按照教会的规定,每一处大教堂都应该有一定数量的誓言骑士驻扎和拱卫,但规定和实际永远是两回事——自第二世代圣十字教会彻底统治了帝国信仰起,誓言骑士的数量便大为减少,再不复往日的“盛况”。 况且在扫平了各地的异端信仰和邪神之后,圣十字教会也没必要将作为顶尖武力誓言骑士安置在这种“大后方”…除了帝都的大教堂保留了一定数量之外,其余全部都驻扎在断界山要塞,抵御北方魔物的入侵。 圣十字教会的誓言骑士正在日益减少,这在帝国早已不是什么流言蜚语而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昔日“仗剑传经”的“誓约之剑”更是早已变成了传说中才存在的英雄,只有传承百年以上的家族还能些许有些印象。 当最后抵抗被撕碎,异端和佣兵们便迅速从“人”蜕化成了真正的暴徒,咆哮着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和武器,涌入大教堂的每一个角落。 厮杀和怒吼声渐隐渐稀,但刀剑撕裂血肉和凄厉的惨叫声响还在继续——尚且还在睡梦中,或是已经被惊醒的人们,教士、修女、仆役……这些暴徒们早已是毫无顾忌,狰狞的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在尖叫和哀嚎声中做了一切他们想做的。 熊熊烈火,将加斯帕尔的半张脸染成了红色;面无表情的拜恩总督抬头看向眼前还在燃烧的大教堂,平静的目光中夹杂着未知的疯狂。 跨过被炸成碎片的大门和地上焦黑的尸体,加斯帕尔径直向深处走去;脚下的靴子敲打着地板,在靴子边缘染上了一抹暗红。 厮杀和扭打的声响不时从耳畔传来,狞笑和哀嚎在教堂的上空此起彼伏;不时还有挥舞着武器的暴徒们从总督的身旁经过,身后还拖着某个赤身露体,抽搐呻吟的修女或者教士,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窗外的花坛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圣水池旁堆满了被扒了个精光,一丝不挂的尸骨; 祷告室内变成了欢宴的场所,圣餐桌上躺满了人。 面无表情的加斯帕尔甚至没有侧目,一声不吭的继续向教堂更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加斯帕尔才终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穿着一身金红色华贵主教袍,连眉毛都花白了的拜恩主教。 在看到这位老人又惊又怕的挡在自己面前,明明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却依然死死护住身后那扇平凡无奇的木门的时候,加斯帕尔微微颔首。 他到地方了。 “投降,然后把路让开。”拔出佩剑架在老人的肩膀上,加斯帕尔的表情异常的平静: “不然,我就让你和那些教会骑士一样,去天上的国侍奉你的圣十字。” 苍老的手掌死死抓住两侧的墙壁,手心和额头上全是冷汗,华服下的身体筛糠似的发抖着。 “你怎么敢…加斯帕尔·维恩,你怎么敢……”老人的声音不住的颤抖着:“破坏大教堂,杀戮教士,信奉异端…加斯帕尔·维恩,你的敬畏之心在哪里?!” “敬畏之心?” 充满轻蔑的语调,加斯帕尔冷笑,犹如诵经般轻吟着:“哦…尊主教阁下,何事惹您骂?教徒遇迷途,厚颜说闲话; 一味奉教义,无意济苍生;守旧朗主教,卑鄙…伪善家。” “你?!” “我对您的‘丰功伟绩’一清二楚,主教大人——私下买卖圣职,侵占属于帝国的公共田产,用信徒的捐款放贷……中饱私囊之余,还不忘了在教会内给自己的私生子们安排个肥缺。” “说真的,您真的以为‘鲜血教团’只是个意外吗?还是太过富庶繁荣的拜恩公国,让您这位出身阿尔勒穷乡下的主教大人蒙蔽了双眼,令您以为这里的贵族可以对教会的腐败堕落,专横跋扈视若无睹?” 又惊又怕的老人一言不发,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所以,我再给您最后一次机会,主教大人…让开您身后的这扇门,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放过你和你的私生子们一条狗命,我也许可以考虑给你留条活路。” 惊恐万状的老人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几乎是鼓起最后一丁点儿的勇气扬起头,用祈求般的口吻说着:“加斯帕尔…总督大人,以圣十字的名义我恳请您…这门后的东西是您无法想象的,哪怕您就是杀死我也不能……” “恰恰相反,我对门后的‘那样东西’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老人瞬间头脑一阵恍惚。 “到现在您还在自欺欺人啊,主教大人……” 染血的军靴在地板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加斯帕尔步步逼近,站在老人的面前,轻蔑的端详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奇怪吗?不,不奇怪…你其实也很清楚不是吗——鼓动叛乱,加入异端教团这些对身为拜恩总督的我而言早已是罪无可赦;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又会这么做?” “为什么我没有将大教堂付之一炬,而是孤身一人出现在您的面前?” 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老人的眼睛愈发的颤栗: “狂、狂徒!你…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释放的是何等可怕的……” “女神布伦希尔德,或者说…邪神布伦希尔德;您看,其实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加斯帕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只剩下最后的冰冷: “都灵家族,约德商会,还有您和您身后的拜恩教会……就因为你们的步步紧逼让我没有了退路,既然早晚会被你们彻底绞死,那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将你们一起拖下地狱?” “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凭什么得到?!” 剑锋掠过,拜恩主教惊恐万分的脸跌落在地。 第一百九十一章 血洒圣堂(上) “……恰恰相反,加斯帕尔…他现在非常的冷静……” 高塔顶端,站在窗前的黑发巫师低声轻喃着,眼睛紧紧盯着远处染红了夜色的火光。 城防卫队,约德商会,鲜血教团……自己费尽周折将加斯帕尔的羽翼尽数剪除,这位拜恩总督大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选择逃亡而是孤注一掷突袭毫无防备的拜恩大教堂,又会是为了什么? 面色凝重的洛伦微微侧目,和将目光转向他的阿斯瑞尔四目对视,猩红的瞳孔中同样能看到那一丝恐惧。 突变的怪物,圣血药剂,追击而来的誓言骑士…加斯帕尔身后的人已经无需猜测;而作为前主教,法内西斯对圣十字教会背后秘辛的了解程度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换句话说,拜恩大教堂藏着某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毫无疑问,这种举动对加斯帕尔而言简直是自寻死路,谁都不可能救得了他了;但他本就已经是走投无路,这种时候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会是法内西斯吗,他又想要做什么?! 圣十字教会,拜恩大教堂,邪神遗迹,女战神布伦希尔德,鲜血教团……难、难道…洛伦牙关紧咬,攥紧的双手十指已然泛白,就连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看着目不转睛和自己对视的阿斯瑞尔,恐怕他现在和自己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圣十字他姥姥的…最好不是这样! “查尔…夏洛特伯爵。”仓促间改口的黑发巫师转过身,就看到面若冰霜的女伯爵已经站在自己身侧,剑眉竖起。 “你想说什么?” “我……” “如果是和上次一样让我躲起来的话,就不必开口了。”面对黑发巫师,夏洛特这次异常的平静:“我不是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坐等敌人离开的伯爵,我是赤血堡之主,我绝对不会让别人替我去送死!” “……” “别忘了我和你一样,都姓都灵!” 洛伦片刻失声,挺起胸脯的夏洛特朝他露出了充满挑衅的目光。 “看你犹豫成这副模样,敌人恐怕不只是一个加斯帕尔·维恩。”伯爵冷静的开口质问道:“有把握吗?” “最坏的情况下,毫无胜算。” “那么…有对策吗?” “有。”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说!”夏洛特毫不犹豫。 “无论加斯帕尔想做什么,他都需要时间——我们必须立刻突袭大教堂,至少要抢在前面阻止他。” 黑发巫师沉声道:“但这样做同样是孤注一掷,很难讲城内是否还埋伏着别的势力,或者突袭大教堂只是他的障眼法,所以还得有人坐镇去警戒搜索城内的其它……” “都灵家的骑士们——!” 没等洛伦说完,表情坚毅的夏洛特便已经转过身去,拄剑而立目光扫过整个房间:“这是赤血堡伯爵的命令,所有人随洛伦·都灵前往拜恩大教堂,从那群异端和暴徒手中将圣十字的圣地夺回来!” “查尔斯,你带着剩下的巡逻队和我去赤血堡的城门,从各个街道开始逐一扫荡全程,清剿所有信奉异端的教团成员!” 一声轻响,伯爵手中的剑锋重重的敲在了脚下的地板上:“诸位…可有异议?!” “砰——!” 话音落下,占据大半个房间的骑士们整齐划一拔出佩剑,单膝跪下:“遵命——!” “那就出发!” 女伯爵说完,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了匆忙跟上去的赤血堡管家。 还真是…果断;看着半个房间抬头看向自己的骑士们,洛伦苦笑着摇了摇头,扭头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艾因,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就是……” “我知道的。” “嗯?” “我说…我知道的——我会留在这里,用不着你这家伙替我担心。”虽然是不服气的口吻,但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别总是一副了不起,想要保护别人的模样——我可是堂堂维姆帕尔学院的巫师,用不着别人来保护我!” 一边说着,艾茵将手中的魔杖递了过去,湛蓝的目光还“不经意”的从旁边艾莉儿扫过:“拿上,记得这次不要再弄丢了。” “这是……”惊愕的黑发巫师打量着手中的魔杖,虽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但还是有些惊讶,目光不断扫过手中的杰作。 “只是做了些许的改动啦,这还要谢谢艾萨克那个混蛋——强化了魔杖本身的坚韧性,加固了安置亮银的卡槽和连通功能,降低了高阶魔咒对精神力的负荷,差不多是原本的两倍左右吧。” 说着小个子巫师还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依旧掩饰不了嘴角的得意:“真是的…原本只是拿来应急的设计,也只有你这个傻瓜会把魔杖当成长枪来用啊!” 不……虽然黑发巫师对炼金术知之甚少,也很清楚想要做到这几点绝对不是什么“些许”的改动。 “……多谢。” “还真是永远都只有这句说辞啊,大笨蛋。”抱着肩膀的艾茵还在唉声叹气,却又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请尽管放心吧,洛伦阁下。”始终保持着沉默的艾莉儿·科罗纳突然走上前来,猩红的瞳孔一眨一眨的:“我和艾因阁下都会待在这里不会离开,您无需有任何的后顾之忧,只要专心致志面对敌人就可以了。” “另外,我的管家也会随您同行…虽然只是个卑微的仆从,但多少也是有些用处的,还请您不吝使用。” 一边说着,少女微笑着回首看向已经是嘴角抽搐的阿斯瑞尔,很是挑衅的歪了歪脑袋:“亲爱的阿斯瑞尔,请问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艾莉儿·科罗纳小姐。”强挤出一丝狞笑的少年躬身行礼,动作无比的标准:“能够为洛伦·都灵阁下效力,是我毕生的荣幸!” “真的吗?某个胆小鬼现在拒绝的话,逃跑还来得及哟。” “哎呀哎呀,您真是想太多了。” 无视了身后两个还在斗嘴的少年和少女,扬起手中的魔杖,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的目光从身前的骑士们脸上逐一扫过,看着那一张张同样面无表情的脸。 幽暗深沉的夜幕下,金红色的火光在身后的窗外闪烁。 这些赤血堡的骑士们其实并不认识自己,因为经常要离开宫殿的缘故相较于自己,他们甚至更熟悉路斯恩和艾茵两个人;除了自己姓都灵之外,对自己基本上一无所知。 而黑发巫师自己也是同样,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军事天赋,更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哪怕是在古木森林唯一一次自己领军突袭,也是在有莉雅的帮助,并且对所有人都有所了解,相互认识了之后才出发的。 于是,对他们毫无了解的自己,却要率领着这些同样对自己一无所知的骑士们,去迎接一场前途未卜,甚至有可能注定会失败的战斗。 说是突袭,但实际上加斯帕尔不可能没有做好反击的准备;占据了大教堂的暴徒们拥有绝对的地利和人数优势,不论怎么看希望渺茫…何况,还有潜伏在他们身后的法内西斯…… “诸位……”黑发巫师面无表情,沉声开口道:“出发吧。” 话音落下,同样面无表情的骑士们举起长剑,紧随在他身后,眼神中没有半点的恐惧和迷茫。 对于真正的战士,从来不需要解释太多。 你只需要告诉他敌人在哪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血染圣堂(下) 银月高悬,夜深如墨。 燃烧的大教堂依旧被包裹在一片火海之中,洁白的阶梯上横尸遍布,紧闭的大门只剩下一个丑陋的大洞和满地的碎片,凄厉的惨叫和狞笑不断从当中传来。 “这可真是……”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虽然这景象他已经司空见惯,但还是不免有些惊讶——以帝国人对圣十字的信仰,加斯帕尔能找到这么多愿意和他一起突袭大教堂的暴徒,还真是不容易。 手持双剑的路斯恩就站在黑发巫师的身后,银灰色的瞳孔时不时还有些紧张的打量着熊熊燃烧的大教堂。 都灵家族的骑士们早已准备就绪,全副武装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待这位黑发巫师下达最后的命令。 这些人全部都是从游侠骑士当中提拔出来,担任伯爵护卫的精锐——在战争时他们就是中层军官,是督军,是掌旗官;在和平时就是城防官,是法官,是信使和外交官,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伯爵的威严。 他们身披帝国最顶尖的骑士甲胄,当他们骑上战马发起正面冲锋的时候连帝国军团的“黑色盾墙”也会一触即溃;而不配盾牌,只挥舞一柄双手大剑的拜恩骑士,是所有步兵们的梦魇。 而夏洛特几乎没有任何顾虑,就将她手中最大的底牌交给了自己,毫无保留。 “准备好了吗?” 洛伦目光从他们的脸上扫过,沉声开口道。 没有声响,没有回应,只有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还有后悔的吗?” 依旧是一片死寂。 黑发巫师耸耸肩,将亮银固定在树心的卡槽上,猛然挥下: “那我们上!” 话音未落,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响彻夜空的呐喊: “天佑都灵——————!!!!” 火光的照耀下,挥舞着双手大剑的骑士们咆哮着冲向了燃烧的大教堂,震颤心神的怒吼和无数的铁血敲击声,甚至盖过了大教堂内的声响。 教堂内的暴徒们似乎同样没有料到报应来的那么快…或者说他们知道,但早已不在乎了;随着大门被冲破,越来越多骑士的身影冲进了大教堂,挥舞着利刃的狂信徒们拦在他们面前,还不知道即将迎来的命运是什么。 兵刃浴血,杀声四起! 第一个察觉到战吼声的暴徒,同样喊叫着举起武器;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击,突闪的寒芒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剑锋用力一推,连人带甲将暴徒斩成两截! 沉重的铁靴将不甘的头颅整个踏碎,浑身浴血的骑士没有停下;而在他的身后,类似的情景比比皆是。 大剑掠过之处,尽是断臂残肢;铁靴踏过之地,没有苟活之徒! 也许长枪方阵的战斗方式才更高效,更合理;但大剑劈斩,血肉飞溅的战斗方式却更能令敌人胆寒! 惨叫声此起彼伏,赤血堡骑士们近乎势不可挡撕碎了暴徒和异端狂信徒们脆弱的防线,四分五裂的尸骨和被他们杀死的教会骑士们堆砌在了一起。 瞬息之间,大教堂的正门被攻破了。 ……………………………………………… “铛——!” 枪杆砸开迎面劈来的战斧,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一枪贯穿了暴徒的头颅,染血的枪尖从尸骨的嘴里拔出。 第七…不,第八个了! 瞬息间,手中的龙牙一记横扫,再次精准的斩断了暴徒的脖颈。 当杀戮变成计算,数字就会失去意义——杀光这些暴徒也不可能阻止加斯帕尔,但不杀光他们,却又会变成麻烦。 他们就像是一群真正的“疯子”,竭尽全力,哪怕被撕开肌腱,捅穿胸膛,只剩下一口气只能趴在地上爬,也会狞笑着扑向自己。 混乱的大教堂之中,黑发巫师迅速在厮杀场中穿梭着,周围的敌人还在不断朝他逼近,从四面八方扑来围剿他。 “铛——!” 又是一声脆响,落空的枪尖在身侧的墙壁上砸开一片火光;狞笑声从身后响起,十几个暴徒已经从自己身后扑来。 “第十三个。” 长枪落下,在惨叫声中砸断了脖颈的刹那向前突刺,刺穿了第二个的面颊;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双手收枪一横,加固的枪杆硬生生砸碎三个的肋骨; 直挺挺向后仰倒的尸体撞到了他身后的狂信徒,继而挺枪直刺贯穿第四个的脖颈,最后一脚踏向被压倒在地倒霉蛋的脑袋。 喘息之间,黑发巫师五步之内为之一空! 在古木森林的时候洛伦曾经很认真的向逐风林和晨星林的精灵们,尤其是战舞者们讨教过如何用长枪战斗——和人类的骑士相比,这些与食人魔厮杀的狩猎大师们几乎将战斗变成了炫目的舞蹈,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看着周围依旧还深陷厮杀,不断涌来的暴徒们,洛伦微微有些皱眉——圣十字教会的大教堂一般都篆刻着“静默”符文,导致高阶魔咒在这里的威力会大打折扣,甚至是得不偿失的程度,很多地方甚至无法感受到虚空能量的反应。 就连“精神视界”这种范围性的魔咒也会受到影响,存在大片大片无法探测的“空白区”;即便是能够大概确定位置,疯狗一般的暴徒们也会不停的打断自己。 这些早就或是在主动,或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喝了圣血药剂的暴徒已经彻底变成了怪物和疯狗,哪怕已经被赤血堡骑士们彻底压制的情况下,依旧不知疲倦和伤亡的从大教堂四面八方冲来。 不要说恐惧,他们的身上除了最原始的兽性,就只剩下“疯狂”这仅有的一种情绪而已。 从爆炸声传来开始算,已经过去整整一刻钟…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再这么继续拖延下去只会给加斯帕尔更多喘息之机,甚至是出现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而原本应该能帮到自己的阿斯瑞尔,却因为大教堂的限制不得不留守在了门外,说什么都不肯进来。 当然洛伦也能大概猜到他真正不肯进来的原因——相较于眼前的大教堂,恐怕他更害怕直接面对“黑十字”塞廖尔和法内西斯。 “铛——!” 骇人的碎裂声扯断了大教堂混战的喧嚣,领头的骑士大剑劈斩,连带着暴徒手中的武器一起撕成了碎片! 武器被撕成碎片,甲胄脆若薄纸,惨叫声戛然而止,只有铁靴声赫赫作响。 破碎的圣十字雕像下,冰冷的月光倒映着鲜血与烈焰中骑士们无可匹敌的身影;披挂着全副甲胄的他们就是一个个精准的杀人机器,无情的挥舞着已经被血浆浸满的双手大剑。 血光洒过,只剩剑影! 嘶吼狰狞的暴徒们还在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扑来,却依旧不能阻止一步步向前推进的骑士们;大剑斩碎了他们的武器,斩断了他们的肋骨,撕开了他们的甲胄……铁靴踏过,只留下遍地的血肉模糊。 不到百人的骑士卫队,却十分不可以思议的掌握了这场战斗的绝对主动权,犹如血肉磨坊般步步推进。 领头的骑士用剑身当盾牌,铁靴踏着满地鲜血,却没有后退半步,头盔下面容狰狞,沉声怒哼,硬生生顶住了暴徒们正面的冲锋。 “铛——!” 又是一声巨响,劈下的剑锋血浆泼洒;变成了一滩血肉的暴徒丝毫没有能够震慑其他人,反而进一步刺激了这群疯狗们的杀戮欲。 浑身浴血的骑士举起手中的大剑,怒视着与他数十倍的敌人,染血的剑锋变成了他手中的旗帜: “以都灵之名…… 一个不留——!” 第一百九十三章 信仰的含义(上) 在第一个被倒霉蛋被连人带甲撕成碎片的时候,占据大教堂的暴徒们就彻底失控了。 当然,这种说法相当的不准确…应该是在他们攻下大教堂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失控,从“人”蜕化成了只有疯狂和杀戮欲的暴徒; 被圣血药剂完全控制了脑子的暴徒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战,只是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犹如疯狗一般涌向全副武装的骑士们。 声嘶力竭的呐喊和战吼之中,一个又一个狰狞嚎叫的暴徒被双手大剑撕成碎肉,撞碎肋骨。 喝下了圣血药剂的狂信徒们早已不再是纯粹的人类,拥有近乎无止境的强大生命力的同时还被剥夺了“疯狂”之外的一切情感,哪怕血肉溶解也能继续和敌人厮杀下去;在“怪物”这个称谓上,甚至比洛泰尔的食尸鬼更加合格。 但他们面对的赤血堡伯爵的卫队,享誉全帝国的精锐骑士;在他们面前,就算是天穹宫的宫廷侍卫和圣十字的教会骑士也黯然失色! 骑士们的战斗方式虽然凶悍野蛮,但实际上却冷静到了极致;分散的阵列从各个方向突击扑来的暴徒们,各自掩护的同时不断的将散兵阵向内推动,不断的压缩暴徒们厮杀的空间。 被完全剥夺了战斗主动权的他们人数反而成了累赘,后排和更后排的只能让厮杀的空间变得更加拥挤,一个一个送到染血的大剑前变成待宰的牲畜; 就像狩猎鹿群的狼…… 在这样几乎残忍的战斗方式下,甚至就连双方的实力对比也在急速减小;破败的圣堂更是早已变成了血肉磨坊,一尘不染的圣十字雕像早已浸满了血浆。 凄厉的利刃碰撞声不断的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濒死的哀嚎和被被腰斩、被斩首、骨肉分离的刺耳声响;烈焰中的大教堂完全沉浸在了血与火的震荡之中,喷溅而出的红色骤如雨下。 战斗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面对拜恩的顶尖精锐,暴徒们即便喝了圣血药剂也没有丝毫胜算;如果不是已经突变成了怪物,这些狂信徒们早就该崩溃了。 如果说赤血堡骑士们的突袭只是这场厮杀的开始,那么终于完成集结从大教堂各个角落中杀出来的教会骑士,就是他们死亡的敲钟人。 虽然因为誓言骑士日益减少加上北方的魔物入侵,各公国的大教堂早已没有誓言骑士的编制了;但这里是拜恩,是骑士之乡,拜恩大教堂从来不会缺少拱卫圣十字的骑士。 因为战斗来的太突然,教会骑士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仓促集结的少数人更是瞬间就被突袭的暴徒们淹没;但反攻的赤血堡却给他们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全副武装集结,而后反攻! 武器,剑技,战术…这些都不需要了,当暴徒们被前后夹击之后,剩下的就是将所有闯进大教堂的异端们屠戮殆尽。 一个不留,就像都灵骑士们说的那样。 紧握着龙牙,面无表情皱着眉头的黑发巫师的站在骑士们队列的后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厮杀,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想要彻底剿灭这群暴徒还需要很多时间;而且面对这种变成疯狗的敌人,还必须小心翼翼的提防他们做出某些同归于尽的举动,比如把大教堂炸成废墟,拖着洛伦和赤血堡骑士们一起同归于尽。 以这些异端狂信徒们的“风格”,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不是做不出来…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及时找到了他们的总部,并且引爆了那里所有的引火剂,恐怕大教堂被炸碎的就不只是一扇大门而已了。 不光是赔不起的问题,大教堂被毁也会让都灵家族威望大损,乃至颜面尽失…既然胜利已经成为定局,自然就要赢得尽可能漂亮一些。 但…还是没有找到加斯帕尔的身影。 他绝对还在这儿…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黑发巫师实在想不到这位总督大人会用突袭大教堂的方式为自己跑路掩护;毫无疑问,拜恩大教堂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他…或者说法内西斯想要得到的东西! 总督卫队,鲜血教团……这些被他丢出来的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棋子罢了,就算死光了他也绝对不会在乎。 女战神,或者说邪神布伦希尔德就是他的目标…虽然一个邪神被关押在大教堂之中怎么想怎么觉得狗血,但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话说回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神殿被建在教堂下面的家伙…… “洛伦大人!” 身旁响起了路斯恩的声音,浑身血污的灰瞳少年几乎是竭尽全力从混战中走廊的一端“强行突围”到了另一端,气喘吁吁的站在黑发巫师面前,激动涨红了脸: “我们找到加斯帕尔了!” “什么?!” 洛伦微微一怔,随即重新冷静下来:“他现在在哪?” “就在正殿后方的圣坛,有一个受伤的教会骑士看到他朝那边走过去了——拜恩大教堂的主教也在那里!”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惊愕中恢复理智。 灰瞳少年的表情依旧急切,显然在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他也已经隐隐察觉到加斯帕尔或者说他背后的法内西斯目的是什么了。 能让他们将这么多人当成弃子抛出来,拜恩大教堂一定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眼下这个秘密很有可能会摧毁整个赤血堡! “加斯帕尔…这件事交给我了。” 终于,攥紧龙牙的黑发巫师下定了决心:“路斯恩你留下来代替我指挥,结束战斗之后让所有人尽快从大教堂撤离,动作一定要快!没有得到我的命令绝对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这里,尤其是伯爵,明白了吗?!” “遵命!” 灰瞳少年这次没有犹豫,再次拔出短剑冲向了一片混乱的战场。 安排好的洛伦也没有继续逗留,直奔圣坛的方向而去。 向前,拐弯,折返,再向前……除了脚下的尸体之外,黑发巫师没有遇到一个挡在他前面的敌人——这里是拜恩大教堂的圣坛,本就不该有人出现。 就算有,也已经被加斯帕尔“替”自己解决掉了。 “砰——!” 撞开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空荡荡的圣坛正中央;脚下的是一片血泊,还有个穿着金红色主教服,瘫倒在地的老人。 身后传来的声响让背对房门的加斯帕尔缓缓回头,当目光慢慢移动到黑发巫师的身上,不可遏制的杀意从眼神中迸发出来。 那是将人撕成碎片,也绝对无法消磨几分恨意的眼神。 “洛伦·都灵…你绝对无法想象,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多长时间。” 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攥紧了手中的“龙牙”,缓缓迈步走向对方,鞋跟在地板上敲击着清脆的回响。 作为大教堂最神圣的场所,圣坛周围几乎遍布“静默”符文…这也就意味着洛伦不仅无法在这里使用任何高阶魔咒,甚至都无法和外面的阿斯瑞尔沟通。 而在更古老的时代,这种符文并非是限制巫师们,而是圣十字教会赖以对抗邪神与其爪牙的壁垒要塞,甚至是将之封印的“囚笼”。 “就为了等我?” “当然不是,等你是为了让你和我共同见证这一刻…我想了很久,整个赤血堡也只有你有这份资格。” 话音未落,面带杀意的加斯帕尔嘴角勾起一丝狞笑,眼神锐利而冰冷,拔剑出鞘,向黑发巫师扑来! “一起来见证这数百年也难得一次的神迹!” 第一百九十四章 信仰的含义(下) 火光炸裂——! 交击的利刃与黑发巫师擦身而过,堪堪闪开了加斯帕尔的舍命一击;面容狰狞的拜恩总督狂怒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毫无保留朝洛伦扑来。 该死,这家伙就这么想同归于尽吗?! 忍不住心底骂一句的黑发巫师在招架的同时滑步闪避,躲开了加斯帕尔的直刺的刹那横起龙牙挡在身前; “铛——!” 果然,下一秒冰冷的剑锋就撞在了龙牙的枪杆上;双目怒睁的加斯帕尔犹如饿极了的野兽似的径直追了上来。 面对这种急于求死的敌人,洛伦一般都会尽可能拖下去,直至他们体能耗尽无法再像疯狗一样进攻;或者干脆用一个“都灵之火”,送他们早日升天; 但非常可惜,在这场战斗中两种方式都不具备可行性。 这里是拜恩大教堂的圣坛,脚下的每一块砖石都篆刻着圣十字的“静默”符文,自己甚至都无法使用“亮银”,更不用说高阶魔咒了;而如果再这么继续拖下去,恐怕正是加斯帕尔希望的。 那绝对是最坏…不,应该是毁灭性的结果! 一边不停的后撤闪避,躲开对方那狂风暴雨般猛烈的进攻;沉思的黑发巫师不断计算着对方的战斗方式,寻找对方的破绽。 又是一记重击,反手招架的黑发巫师挑起枪尖,借助对方的惯性荡开敞开,笔直的刺向加斯帕尔的胸膛! 刹那间的破绽似乎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少恐慌,一如既往如疯狗似的怒吼着闯进了洛伦的三步之内。 “噗——!” 就在两人即将同归于尽的刹那,洛伦手中的龙牙猛然上挑而后劈下,撞开加斯帕尔剑脊的同时,枪尖从他的肩膀到左腰划过。 血浆喷涌! 被开了膛的加斯帕尔被黑发巫师一脚踹开,烂肉似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身上喷涌而出的红色和死去主教的血泊混杂在了一起。 结束了…… 没有片刻迟疑,举起龙牙的洛伦将枪尖对准了加斯帕尔的头颅,而后猛然挥下。 “铛——!” 死寂的圣坛中回荡着利刃撞击的声响,炸裂的火花下,突然被举起的长剑硬生生将龙牙拦在了半空,浑身浴血的加斯帕尔颤颤巍巍的从血泊之中爬了起来。 遍布脚下的鲜血不断的向他的身体汇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入他的伤口,狰狞的面颊上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孔。 “……洛伦·都灵,你是不是以为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是不是已经洋洋得意的觉得,你已经赢了我?”不断痉挛抽搐的肢体,犹如牵线木偶般的加斯帕尔从血泊中起身,猛然抬起头,瞪大了猩红的眼睛: “我告诉你,你绝对不会……” “噗——!” 话未说完,猛然刺出的枪尖就贯穿了加斯帕尔的喉咙。 “不,不是我觉得。”神色淡然的黑发巫师猛地拔出长枪,任由他瘫倒在地: “就是已经结束了。” 神情狰狞的拜恩总督再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艰难的伸手去抓掉在地上的佩剑;就在他快要碰到的刹那,黑发巫师一脚将剑踹开,龙牙的枪尖顶在了加斯帕尔的头上。 “加斯帕尔总督阁下,我劝您不要轻举妄动。”洛伦淡淡的开口道,冰冷的目光眯成了一条缝: “确实,圣血药剂能够给您近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哪怕脑袋被砍了也一样复活;但每一次的死亡都会加快您的突变程度——如果您这么希望变成食尸鬼…嗯,我倒是也不介意帮您一把。” 话音落下,刚刚还想反抗的拜恩总督猛然一僵,一动不动的瞪大了眼睛。 输了,自己又输了…… 从这个黑发巫师出现在赤血堡开始,迎接自己就是接二连三的惨败;城防卫队,督军尼尔顿,下城区的科尔特斯,老罗杰的约德商会…… 自己身边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背叛了自己;等到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连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都没有了! 自己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计划,乃至一举一动全部都在这个黑发巫师的预料之中;他仿佛都能预言到自己下一步的想法,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他的掌握。 甚至就连这最后的放手一搏,居然也……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发巫师攥紧了枪柄,冷冷的打量着瘫倒在血泊中失声大笑的加斯帕尔。 “你赢了…呵呵哈哈哈哈…你赢了,洛伦·都灵!”无视了顶在额头上的枪尖,加斯帕尔毫不在意的扬起了嘴角: “康诺德殿下果然是正确的…你才是最需要提防的那个;我输了,彻彻底底输了,输了个干干净净!” “但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样就算完了…毕竟,我可是费劲了周折才来到这里,还有一场无比精彩的奇迹等着和你一起欣赏!” “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奇迹?”洛伦的表情有些玩味。 “没错,奇迹…那些凡人永远也无法看到的景象!”加斯帕尔的表情越来越抽搐,越来越疯狂,圣血药剂正在逐步吞噬他残存的理智:“哦,对了…那位小姑娘伯爵还好吗?” “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么漂亮的姑娘,如果到临死前还没弄到手岂不是太可惜了。”加斯帕尔狞笑着:“或者…还没弄到手就死了,那就可惜了!”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握住枪杆的右手本能的攥紧。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吗? 对方已经打光了手中的牌,除了某位躲在暗处的“前主教”外,已经没有任何需要自己防备的威胁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黑发巫师冷冷开口道:“为什么…你会和法内西斯勾搭上?” 刹那间拜恩总督面色一怔,颤栗的瞳孔中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那个…那个魔鬼。”加斯帕尔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抽搐着,嘴角的冷笑变得越来越扭曲: “这么说,你也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洛伦挑了挑眉毛,默然不语。 “拜恩大教堂,圣十字的著名圣地,拜恩教会的大本营…其实只是一个巨大的监牢,用来关押一个令教会也会感到恐惧的敌人,而那些教会骑士和教士们,则是这个监牢的狱卒!” 加斯帕尔的表情越来越疯癫,越来越扭曲:“他们无法杀死她,甚至不能完全打败她,就费尽周折将她骗到此处,然后将她锁在深不见底的监牢之中,用无数篆刻着‘静默’符文的砖石围起来,然后就高枕无忧了!” “而就在圣十字的教义传播到拜恩之前的数百年,我们却矢志不渝的信奉着,追随着她——全拜恩的骑士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个流传于传说中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我们,而是被我们自己‘关’了起来,而这一切居然还都是我们的祖先亲手做的!” “真是讽刺啊,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们的信仰…将我们所不了解,所恐惧的事物归于邪恶,然后再将它们锁起来,或者把自己锁起来假装看不见它们!” 黑发巫师放下了手中的龙牙,冷冷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加斯帕尔。 这位拜恩总督大人已经彻底疯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西萨克兰来的帝国贵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拜恩人。 “布伦希尔德——曾经守护着骑士王国的女神,今夜将重见天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布伦希尔德(上) 静谧的圣坛中央,漆黑的瞳孔凝视着癫狂失神的加斯帕尔,黑发巫师的脸上没有半点的惊愕,犹如一潭死水。 不仅仅是因为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更是出于某种恻隐之心,让他对眼前的拜恩总督多了几分怜悯。 无论如何他都是帝国钦点的拜恩总督,和诸公爵乃至萨克兰亲王相提并论的人物…而现在却像一条落水狗似的,被卖了还依然执迷不悟于欺骗他的谎言。 除了讽刺,更多的是凄凉到极致的滑稽。 而陷入疯狂的加斯帕尔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越来越“同情”的眼神,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嘶吼着,沙哑的嗓子抽搐着: “洛伦·都灵,你真的以为我会就这么轻易的认输了吗,你真以为我会拱手将赤血堡,将整个拜恩公国交给你和你身后的布兰登,那个臭名远扬的‘丢脸皇子’吗?! 永远不会! 还没有结束,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我…加斯帕尔·维恩,才是拜恩总督,才是拜恩公国的统治者!我才不会在这么丑陋的地方凄凉的死去,然后被你们冠以莫须有的罪名! 等着吧,今夜整个拜恩公国将迎来数百年一次的奇迹,女神布伦希尔德将重见天日! 圣十字,帝国,巨龙……这一切在布伦希尔德的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而等到女神降临,为她解开封印的我就将成为她的首席使徒…她会像数百年前所做的一样,将我加冕为拜恩的骑士王,成为这个古老王国的真正统治者!” 洛伦一声不吭,任由加斯帕尔在那儿癫狂的叫嚣,表情越来越冰冷: “……我猜,这就是法内西斯答应您的条件…释放布伦希尔德,让您成为拜恩公国真正的统治者?” “没错,没错我们说好了的,我们谈过条件的!”加斯帕尔激动的重复着,眼神越来越涣散,越来越迷离: “圣十字不过是欺骗人类的谎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谎言,只是德萨利昂和天穹宫用来统治帝国的工具罢了!他们精心编纂了这个惊天骗局,就是为了掩盖真相,将那些真正存在的强大力量斥为邪神,让帝国的人们变成彻彻底底的愚民!”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必须揭穿他们,只有将这些谎言撕碎才能给帝国一个出路,让真正的神灵庇佑我们,彻底摧毁圣十字教会的统治!” 加斯帕尔的话语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语无伦次,从篡夺公国到拯救世界,还要摧毁整个教会:“法内西斯…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所谓‘北方的魔物’不过是教会和天穹宫维系统治的谎言,那些所谓的恶魔就是被他们驱逐的真神,他们才是真正的魔鬼!” “我们必须拯救帝国,将这个世界从圣十字教会的魔爪中拯救出来,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正确的道路,而第一步…就是让布伦希尔德重见天日!” 洛伦微微一怔,漆黑的瞳孔猛然骤缩。 原来如此;破坏各个公国的大教堂,暗中建立异端教团,释放被囚禁,坠落的邪神,从根本上摧毁圣十字教会的信仰根基…… 各个击破,釜底抽薪…法内西斯,这就是你的计划? 身为圣十字的“前”主教,他本就是对教会组织结构和内幕秘辛也最为了解的人之一;看似势力庞大,坚不可摧的圣十字教会,在他的眼里恐怕也是漏洞百出! 毕竟今日之教会,早已不是第二世代那个“持剑传教”的教会了;各个地区的教士也逐渐懈怠,安于享乐,誓言骑士日益减少…帝国信仰的根基,已经逐渐和贵族领主们没什么区别了。 法内西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除了像洛泰尔这样比较虔诚的特例,绝大多数公国不可能不会对教会的存在有所怨言…尤其是那些缅怀于过去‘辉煌历史’,并且被剥夺了许多权力的贵族们。 十二世代之前的萨克兰也和诸公国一样都只是古代王国之一,能够成为帝国的霸主,让诸公国不敢有丝毫反叛之心的是翱翔于天际的巨龙。 那么…如果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能够和巨龙抗衡的力量呢? 公国独立,帝国瓦解,全世界重归十二世代之前列国征伐的古王国时代…并不是毫无可能。 而那些被释放的,坠落的邪神们…哪怕只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也会不择手段,甚至是和法内西斯合作,抵御来自圣十字的威胁! “我将成为拜恩的救世主,我将成为拜恩的骑士王!”加斯帕尔还在不停的叫嚣着,狰狞的嚷嚷声越来越刺耳:“帝国,世界…将会在我的手中迎来新纪元——!” “你什么都成为不了,总督大人……” 黑发巫师冷冷的沉声道,手中的龙牙将枪尖对准了加斯帕尔的心脏:“你就要死在这儿了。” 话音落下,清脆碎裂的声音响起;加斯帕尔的身体猛然一颤,抽搐般的挺起躯干剧烈痉挛着;鲜红的血浆不受控制的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连眼睛都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下一秒,加斯帕尔那抽搐扭曲的双手突然攥紧龙牙,死死将它固定在自己被贯穿的胸膛中央。 洛伦心弦一紧!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猛然抬头的加斯帕尔,几乎脸贴着脸盯着黑发巫师惊诧的目光,鲜血不断地从他狞笑的嘴角四溢而出: “洛伦·都灵…你终于上当了!” 还没等黑发巫师反应过来,整个圣坛都开始不可遏制的剧烈震颤;而眼前的加斯帕尔还在死死攥紧着他手中的龙牙,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 “你真以为我疯了是么,还想趁机从我口中得到更多的情报?”满口鲜血的加斯帕尔肆意大笑着,表情比刚刚更癫狂,却也更冷静了: “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破坏了这座圣坛的封印…法内西斯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抽搐的双手继续用力,锋利的枪尖已经完全贯穿了他的身体: “布伦希尔德,拜恩公国,总督,骑士王,圣十字教会……你以为我真的在乎这些?” 震颤的巨响还在继续,龟裂的痕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遍布地砖和穹顶,整个圣坛已经是摇摇欲坠,哪怕立刻倾塌也不会让人有丝毫的惊讶。 “你赢了,洛伦·都灵,你已经彻彻底底的赢了…就算能撑过今天这个晚上,康诺德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我——我们的皇储大人就是这么冷酷,失去利用价值的走狗和忠臣,对他来说就和障碍与麻烦无异,让我下地狱是他最好的选择!” “既然我注定了要下地狱,那也要你一起拖下去!” 黑发巫师手中的枪杆一拽,猛地一脚踹在了加斯帕尔的腹部。 硬生生拔出来的枪尖穿过了他的胸膛,砸断了他的肋骨,将残存肌腱完全撕裂,犹如一块喷血的烂肉般瘫倒在地。 即便如此,已经血肉模糊的加斯帕尔还是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身,被撕烂的肺叶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嚎叫声,迎面朝着洛伦扑来。 “准备和我一起迎接女神布伦希尔德的奇迹,迎接赤血堡的末日吧,洛伦·都灵——!!!!” “噗——!” 冰冷的枪尖精准的贯穿了他的眉心;漆黑的瞳孔中,加斯帕尔脸上的狞笑渐渐松弛,眼神彻底的晦暗了下去。 下一秒,整个圣坛轰然倾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布伦希尔德(下) “伯爵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漆黑一片的街道,一个胡子都花白的赤血堡老贵族神情激愤的站在夏洛特面前,慷慨激昂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他身后的则是一群战战兢兢的贵族,瑟瑟发抖的抱成一团。 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城防卫队将街道照的灯火透明,宛若白昼,却依然不能令他们在这个盛夏时节感到丝毫的温暖;恰恰相反,只有附骨之疽般的冰寒。 “我要做什么?” 昂首挺胸的夏洛特·都灵剑眉竖立,目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逐一扫过,严峻的表情给人近乎神圣不可及侵犯的威严,让原本还颇有底气的老贵族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看来我的管家并没有将事情说清楚啊…查尔斯,这是你的失职!” “万分抱歉,伯爵。”背着双手的赤血堡管家躬身行礼,而后冷冷的看向那位老贵族:“但在下清楚的记得,在我经将整个事情详细告诉了诸位;当然,我也不介意当着伯爵的面再向诸位叙述一遍。” “奉赤血堡伯爵夏洛特·都灵的名义,我们接到了可靠情报证明赤血堡内有一群以‘拜恩传统’的名义,信奉邪神的异端教团——并且就在刚刚,这些异端分子甚至悍然突袭了拜恩大教堂,此刻伯爵的宫廷骑士们正在全力清剿他们!” “为了捍卫圣十字教会的正统,更是为了赤血堡的稳定和安宁,我们将严厉追查任何于这些异端信徒们勾结,甚至是参与其中的赤血堡贵族;但经发现,严惩不贷!” 振振有声的话语回荡在街道的上空,拄剑而立的夏洛特目光愈发的冰冷,凝视着站在她面前的老贵族: “还有任何疑问吗,阁下?” “疑问?不…不,这简直是污蔑!” 咬牙切齿的老贵族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所有赤血堡的贵族都是您最最忠心耿耿的臣子!都灵家族…居然也会怀疑麾下骑士们的忠诚吗?!” “当然不会!” 女伯爵毫不犹豫的断言,眼神却更凌厉了几分:“但都灵家族也同样要捍卫帝国的信仰,人民的信仰,任何威胁到教会的异端都必须被立刻毁灭,绝不留情!” “我听到了一些谣言…告诉我,阁下;您和您的家族是否也和这些异端团伙有所勾结,或者说您的家族也参与其中?” “一派胡言,纯粹是胡说八道!” 老贵族连忙否认道,浑身上下抖得就像在打摆子:“我们都是您最最忠心耿耿的仆人,也是圣十字最坚定的守护者和追随者;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信仰,去信奉一个异端的邪神!” “非常好,看来您果然没有辜负都灵家族对您的信任。”夏洛特冷冷的勾起嘴角,微笑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听到了没有,查尔斯?都灵家族的臣子都是圣十字最坚定的追随者,绝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异端——你尽管去查,务必要澄清那些无谓的谣言,还在场诸位一个清白!” “等等——!” 没等管家回答,惊慌失措的老贵族连忙拦住他;哆哆嗦嗦的站在女伯爵面前,已经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虽、虽然我们都是圣十字最最坚定的信徒,但我们同样也是拜恩人;布伦希尔德的传说在赤血堡,在整个拜恩都是家喻户晓,更、更是是…是我们弥足珍贵的传统一部分!如果您用这个理由去追查,恐怕……” “住口!” 夏洛特骤然爆喝,冰冷的剑锋猛然砸落,犹如敲在了老贵族的心头! “你们这些人…都灵家族待你们不薄;可你们呢,你们又是如何回报都灵家族的?!” “在加斯帕尔趁我不在夺权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吸血鬼横行赤血堡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而当异端教团突袭大教堂,将神圣的圣堂付之一炬,将赤血堡的威严踏在脚下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些什么?!” “而现在,我的骑士们正在为了捍卫赤血堡的威严而战…所以不要和我说什么道理,讲什么传统——任何胆敢背叛都灵家族的人,下地狱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查尔斯!” “在!”管家立刻站了出来。 “动手!” “遵命!” 雷厉风行的女伯爵举起手中的剑锋,直接架在了目瞪口呆的老贵族肩膀上。 这一刻的夏洛特·都灵,在查尔斯的眼中早已超脱了她本身的形象,甚至不再仅仅是“伯爵”这个简单的称谓所能代表,简直宛若女神…… …………………………………… 轰然作响的炸裂声,结束的却是无声无息——甚至就连原本应该坍塌的圣坛也完好无损,脚下的地板和头顶甚至看不到丝毫龟裂的痕迹。 但就在黑发巫师抬头的那一刹那,却突然瞪大了双眼,足足将近半分钟才意识到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教堂的封印,被彻底破解了! 篆刻在圣坛内的“静默”符文,是仅有的可以用来抑制虚空的力量——在它的范围之内,一切非物质的存在都会被彻底抹杀殆尽;就连洛伦手中的亮银和龙牙,在这座圣坛当中也不过是普通的长枪与匕首而已。 因此,照理说在符文被破坏的一瞬间,整个圣坛都应该变成废墟了才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眼前这般完好无损。 换句话说…… 布伦希尔德…光是她被释放那一刹那散播出来的虚空力量的反应,就足以在一瞬间将被摧毁的圣坛恢复到完好如初的状态! 冰冷刺骨的触感从脊背流出,让黑发巫师浑身颤栗…那是如潮水一般的,无以名状的恐惧。 等到洛伦再次抬起头时,眼前的圣坛已经多出了几分变化——在他目光的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圣十字的雕像。 那雕像太过巨大,近乎于一座伫立在圣坛正前方的石碑。 在那石碑之上的,是一位长着白色翅膀的,黑发女子。 如瀑的黑发遮掩着她修长的身姿,低垂的缳首埋在胸口;那巨大的羽翼几乎是她身体的两倍,与她的双臂同样向左右张开。 漆黑的长发下,是绝美到能令人窒息的容貌…这样说也许太过片面,也许是因为发自内心,无可名状的恐惧,此时此刻的洛伦真的想不到第二个可以形容的词汇了。 黑发巫师目不转睛,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几乎停滞思考的脑海正在告诉自己眼前所见的,便是一位真神。 华丽的胸甲契合着她的身体,裸露的双臂和肩膀白皙而细腻;战裙下勾勒着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被完全紧贴的护甲与铁靴包裹着…那超乎想象的甲胄,仿佛只能存在于想象和神话传说之中。 没错,就像拜恩的传说中所描述的一样……布伦希尔德,这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武神。 驾驭着黑色的骏马,驰骋于穹顶之上;挥舞骑枪与大剑,庇护着所有浴血奋战的骑士们;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铁骑所踏过之处,便是被她所征服的领土; 而此刻的她,却被紧紧束缚在身后的圣十字雕像之上! 双手、双腿的关节处,还有那修长的脖颈都被重重锁链束缚着,紧得仿佛会将她的身体绞断——犹如受难的圣女般,正在经受着千年也不会终结,永无休止的刑罚。 冷冽的空气中,突然想响起了一个低沉而无比熟悉的声音: “洛伦·都灵…… 你一定对这副景象非常的熟悉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像那时一样(上) “洛伦·都灵,我猜你一定会对这幅景象很熟悉吧……”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黑发巫师猛然一惊。 “忘了吗,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冰冷刺骨的话语,随着身后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接近;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圣坛内,与黑发巫师的心跳声重叠在了一起。 “洛泰尔,维姆帕尔学院,小教堂,吸血鬼…也是第一次,你这个无足轻重的巫师学徒,让我无比深刻的体会到了挫败感。” “而今天,邪神,圣坛,拜恩,赤血堡……所有的一切,还真是令人恍若昨日。” 无奈的闭上眼睛,紧咬牙关的洛伦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来,睁开的同时便看到一袭黑袍的法内西斯,正从圣坛外的长廊一步步走来——凌乱披散的长发,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孔,破烂不堪的长袍,赤脚从染血的地板上踏过。 一切貌似没什么变化,只有对方带给自己的压迫感更胜往昔…洛伦只觉得呼吸停滞,全身的血液都已被冻结。 面前的法内西斯仿佛已经不再是某个邪神的使徒…他,就是邪神“黑十字”塞廖尔本身! “好久不见啊,法内西斯大人。”黑发巫师艰难的微微翘起嘴角,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连“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 “您…看起来气色真不错。” “而你,洛伦·都灵…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法内西斯淡淡的开口道,缓慢的步伐还在一步一步的,毫不迟疑的向黑发巫师走来: “是谁,让你有所察觉并且追踪我到赤血堡的?” “谁?” 洛伦攥紧了手中的龙牙,带着“施法者”的左手背在了身后做好准备:“当然是您自己啊,法内西斯大人。” “加斯帕尔的那头怪物,我们姑且称之为‘吸血鬼’好了,是您的第一个破绽;那种突变的等级已经不是自然选择能够产生,而是在极其强烈的虚空能量下出现的变异;” “至于埃博登的圣血药剂…贝利尼家族已经尽数伏诛,所有的材料都已经被我毁掉了,换而言之除了当时的您以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还拥有药剂的配方,即便有也不可能拥有将其制造出来的能力;” “还有被您蛊惑的加斯帕尔和鲜血教团——会知道教会秘辛的人,也只能是教会的成员,甚至是曾经的掌权者…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黑发巫师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攥紧龙牙的右手丝毫不曾放松。 法内西斯同样与洛伦注视着,一双冰冷的眼睛倒映着黑发巫师的身影,寒芒熠熠。 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昏暗的圣坛只剩下两个孤零零,四目对视的身影;还有被拘束在圣十字雕塑上犹如受难天使般,名为“布伦希尔德”的邪神。 冰冷的杀意,正在二人之间迅速蔓延开来…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的时间,实际上却仅仅不过区区数秒。 “所以……” 法内西斯目光阴寒,冰冷到极致的声音缓缓响起:“察觉到这一切的你,准备像维姆帕尔时一样…阻止我?” “然后再等待那位都灵家族的女伯爵和其他人赶来,在他们面前声泪俱下的描述你是如何的绝望,却又在最后关头得到了圣十字的祝福,沐浴在光辉之中看着我虚伪污垢的身体被彻底净化?” 一句一句,法内西斯的声音越来越狠厉,同时逐渐逼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洛伦。 低声叹息着,黑发巫师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您真是多虑了,我只是想和您达成一个可以放我一条生路的协议而已。” “协议?”法内西斯的眼神十分的微妙,丝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和讽刺:“即便这份‘协议’会让成千上万人无辜的人死去,甚至落入更加悲惨的境地?” “首先,是否存在比死亡更悲惨的境地这一点有待商榷;”黑发巫师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其次,人首先要自己活着才不能顾及其他,不是吗?” 法内西斯还在步步逼近,表情变得更加轻蔑了。 “很好,交出九芒星圣杯,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法内西斯阴冷的声音在圣坛内回荡着:“只要你能像野狗般蜷缩在荒野之中,我并不介意让你多苟延残喘些时日。” “一言为定?”黑发巫师挑着眉头,向法内西斯主动伸出了右手。 俯视着洛伦的法内西斯,也缓缓伸出了手掌:“一言为定。” 然而就在两个人的手即将碰触到的刹那…… “铛——!!!!” 碰撞的激奏在圣坛内震荡不止,犹如刺耳的长鸣! 察觉到杀气的那一瞬间,黑发巫师立刻开启了“超越感知”,剑芒绽放的龙牙几向法内西斯笔直刺去。 几乎就在同时,面容狰狞的法内西斯周围已经是黑雾弥漫,硬生生将枪尖挡在了距离他面门只差十公分的位置上。 瞬息之间,骤然而现的黑雾已经从四面八方围向洛伦,准备将他彻底束缚然后直接撕成碎片…就像法内西斯对峙誓言骑士时一样! 没有半点犹豫,察觉到自己就快走投无路的刹那,黑发巫师立刻向头顶甩出一记“都灵之火”。 “轰——!” 金红色的烈焰骤然升起,轰鸣声将周围的黑雾荡开;夹杂着突如其来的巨响,面无表情的洛伦笔直狂奔,挥舞着龙牙直扑法内西斯的面门。 和真正掌握了虚空力量的邪神使徒相比,依靠高阶魔咒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只有逼近他三步之内,才有些许赢的可能。 哪怕这个可能简直微乎其微,他也必须赌一把;否则布伦希尔德真的被释放,自己就毫无胜算了。 “铛——!” 又是激烈的碰撞声,心头一冷的洛伦作势闪避…但这一次,法内西斯却比他更快。 下一秒,犹如实质般的黑雾已经化作长枪,顶在了黑发巫师的咽喉…区区两三公分的距离,却是能够掌控他生死的距离。 “洛伦·都灵,在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次之后……” 法内西斯终于面露狰狞,冰冷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 “你真的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那些鬼话吗?” 黑发巫师的目光和他对视着,恐惧的触感从脊椎一直流入脑海,犹如潮水般袭来! 这一刻,他的表情无比的难看。 我…我会死在这儿吗? “维姆帕尔,埃博登,巨龙王城……在我们那么多次的共同经历之后,我已经对你的那些‘小把戏’了如指掌;你尽管的去挣扎,去试探,继续尝试着如何才能阻止我;但是到最后,你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你费尽心思所碰触到的,也不过是这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你所作的一切在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狰狞的怪笑着,法内西斯的表情越来越抽搐,越来越诡异: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没有人!” “噗——!” 就在法内西斯咆哮的刹那,他的身体猛然一颤,一柄满是崩口的长剑从后方贯穿了他的心脏,喷涌而出的血浆迸溅在黑发巫师的脸上。 洛伦瞪大了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法内西斯的身后。 “没有人能够阻止您,法内西斯大人。”面若冰霜的誓言骑士冷冷的开口道: 下一秒,蓝灰色的剑芒和斑驳的“璨星”同时挥舞出第二剑——被腰斩的法内西斯上半身腾空而起,那狰狞的脸孔还未说出一句话,就从中央被劈成了两截。 “但我还是会这么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像那时一样(下) 死寂的圣坛,瘫在血泊之中的法内西斯的尸骨一动不动。 但这只是暂时的,即便是被斩断了头颅,撕成一滩碎肉,再次复活对他而言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对洛伦和誓言骑士而言,这样做也仅仅是为了争取时间。 警惕的打量了一眼脚下的尸体,在确认了他不会立刻爬起来之后,大口喘息着的黑发巫师才侧目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些鲜血教团的异端分子还在吗?” “大教堂内的暴徒已经被教会骑士和伯爵的护卫剿灭殆尽,他们现在正有序从大教堂暂时撤离。” 沉声开口的誓言骑士抬起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圣十字雕像上被牢牢束缚着的布伦希尔德,垂首的“女神”似乎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至于城内…那位女伯爵正在贵族当中逐一扫除所有与异端勾结的成员,应该很快就能将他们全部绳之以法。” “剩下的…就是竭尽所能,在这里将法内西斯彻底终结!” 面对着如此坚定的誓言骑士,洛伦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不同意?” “不是不同意,而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办得到!”黑发巫师无奈的开口道: “恕我直言,我知道您很想打败他,但我们必须现实一点——至少先想办法将布伦希尔德重新封印或者毁灭再说,更何况法内西斯的计划还不仅仅是……” 话音未落,洛伦就看到一声不吭的誓言骑士注视着自己,表情冰冷到可怕。 显然,他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是十分的“赞同”,而且自己再这么继续说下去,恐怕那柄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璨星”,就要贯穿自己的胸膛了。 “你说现实一点儿,先顾及眼前。”誓言骑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平静,但却是平静到冷漠:“我说,这听起来似乎和某个人的誓言不符。” 该死…所以我才讨厌狂信徒。 洛伦竭力保持着冷静,只能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意思:“我并没有要顾及自己利益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不应该急于一时——在巨龙王城的时候他的力量还很不稳定,我们尚且无法打败他,更何况是现在?!” “再者说,难道被释放的布伦希尔德不是我们眼前更急切的威胁吗…或者,如果我们没能打败法内西斯,还要眼睁睁看着他释放另一个邪神?!” 誓言骑士依旧在盯着他,默不作声,锐利如箭的瞳孔散发着决然的光泽。 看到他一动不动,黑发巫师终于松了口气;从誓言骑士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已经选择妥协了…和法内西斯的生死相比,一个邪神对帝国的威胁显然同样无法忽视。 最关键的一点正如洛伦所说…眼下的他们,其实并没有打败法内西斯的力量,连稍微遏制都略显勉强。 当然如果任由法内西斯继续下去,那不论是帝国各地的教会,潜伏在暗处坠落的邪神们,这一切问题和矛盾早晚还是会暴露,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想到这里,黑发巫师也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下一秒,静谧的圣坛突然响起一声冷冽的低语: “你们想阻止我?那就尽管来试试看啊……” 愣了一瞬,两个人几乎同时猛然转过视线,一身黑袍的法内西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圣十字雕像的下面;在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露出了疯癫的狞笑。 而在两个人脚下的,依旧还是那堆根本看不清是谁的血肉。 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黑发巫师和誓言骑士还在震惊的时候,原本佁然不动的雕像突然起了变化。 低垂缳首的布伦希尔德身后的羽翼微微颤抖…下一秒,原本坚不可摧的,紧紧束缚着她的锁链,崩裂了。 “轰————!!!!” 伴随着骤然而起的巨响,整个圣十字雕像轰然倾塌,布伦希尔德那修长纤细的身影,也随着坍塌的巨石一起从圣坛的穹顶坠落而下。 神色癫狂的法内西斯抬起头,嘴角的狞笑弧度更深了几分;随着他抬起的双手,周围的黑雾犹如被赋予了生命般,疯狂的涌向半空中坠下的布伦希尔德。 “不好,拦下他!” 誓言骑士的眼神中骤然闪过一丝惊愕,毫不犹豫的拔出“璨星”扑向双手高举的法内西斯。 “太迟了,你们——!”法内西斯狂笑着。 下一刻,刺耳的炸裂声犹如潮水般袭来! 有过经验的黑发巫师立刻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作势欲扑的誓言骑士挡在身后,戴着“施法者”的左手用力向脚下按去。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石墙出现的刹那呼啸声如期而至,炸裂的气浪震颤着整个圣坛,就连他们身后的大教堂也仿佛在不停的哀鸣着。 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气浪,还来不及差异的二人就看到了更为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一幕,无数的黑雾犹如实质般化作锋利的长枪,从四面八方贯穿了布伦希尔德的身体! 四肢、小腹、胸膛、脖颈、额头…隔着飘散的浓雾,都仿佛能看到血雾泼洒的半空中,那几乎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影。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开双翼的女神露出了无比痛苦的神情,猛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哀鸣声,被贯穿了的身体在半空中不停的颤抖着,痛苦的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了般。 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眉宇间的表情不仅仅是被折磨的痛苦,而是在挣扎,仿佛在竭尽全力的抵抗着黑雾的侵蚀,虽然不论怎么看似乎都只是徒劳,垂死挣扎,将她撕扯得千疮百孔的黑雾正在疯狂的涌入那颤栗不止的身体。 颤抖不止的布伦希尔德的哀鸣与法内西斯癫狂的狞笑交汇在了一起,仿佛永无休止般的在灰暗的圣坛之中回荡着,恐怖的声音犹如从深渊最深处传来的呼唤。 惊愕的誓言骑士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再尝试着发起进攻;眼前的景象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完全不再是他所认知的,所熟识的世界了。 而同样沉默的洛伦咬紧牙关,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中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同样曾经看到过;维姆帕尔,小教堂,吸血鬼,阿斯瑞尔…… 没错,虽然略有区别,但一切就都和那时一样,只是角色变了。 下一刻,黑雾彻底“融”入了布伦希尔德的身体,原本色彩艳丽的甲胄和洁白的羽翼完全变成了浓墨般的黑色。 张开双翼,漂浮在半空中的布伦希尔德缓缓落下,洁白如玉的脚趾轻柔的踏在沾满鲜血的地板上;黑发之下扬起那绝美的容颜,面若冰霜,将狞笑的法内西斯挡在身后。 黑发巫师默默望着对面紧盯着自己二人的“女武神”,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哪怕光是面对法内西斯一人,他们都已经是毫无胜算,更不用说还要再多一个邪神…情况几乎是恶化到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上。 面无表情的布伦希尔德举起举起右手,黑雾在她的手中逐渐凝结成犹如实质般的长枪,冰冷的枪尖微微颤抖,散发着渴望鲜血的杀意。 眼下的她已经不再是拜恩的女武神,而是名为“布伦希尔德”的,被“黑十字”塞廖尔的力量所操控着的傀儡——但即便只是傀儡,实力依旧在自己和誓言骑士之上! 癫狂的法内西斯眼神寒芒熠熠,冲着依旧震惊的伫立在原地的二人,嘴角勾起的弧度无比的轻蔑: “好了,二位…… 你们两个,现在可以来试试看阻止我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力量(上) 星芒暗淡,银月西垂。 圣十字雕像坍塌的轰鸣声,在燃烧的大教堂掩盖下已经是无影无踪;崩裂的廊柱,破碎的穹顶,原本恢宏壮观的拜恩大教堂只剩下一片火海之中的废墟残桓。 飘散的尘埃与火光照耀下,双手紧攥着短剑的灰瞳少年站在废墟的外围,墨蓝发梢下的双瞳凝视着眼前的一片火海,将刺眼的金红色倒影在瞳孔之中。 排成队列的赤血堡骑士和幸免于难的教会成员们聚拢在他身后,同样表情各异的望着眼前残酷的景象——在骑士们将暴徒彻底清剿完毕后,就立刻在路斯恩的率领下从教堂之中撤离。 实际上这也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就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火海才真正开始蔓延开来…看着那些惨叫,垂死挣扎或是固执不肯离开最后深陷火海中的教士和修女们,所有活下来的人在哀声哭泣的同时,也不免为自己的决定而庆幸。 而忠于职守的路斯恩在完成撤离之后,还不忘了按照洛伦的命令将所有人带到了离教堂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疏散,并且让骑士们在周围警戒,不准任何人靠近。 任何人…… 路斯恩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金红色的火光倒映着一张心有不甘的脸孔。 刚才的声音毫无疑问,绝对是从圣坛的方向传来的,也就是说洛伦大人很可能已经和敌人交手了,而自己作为他的护卫,却还安然无恙的躲在这种…… “嗯…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有这种想法。” 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灰瞳少年侧目望去,眉头紧蹙:“是你?” “很奇怪?我可是和你一起来的。”背着双手的阿斯瑞尔,用一副看笨蛋的表情打量着对自己没什么好感的路斯恩,淡然的微笑道: “我这是看在你忠心耿耿为洛伦效力的份上,才稍微提醒你一句——不要尝试着去接触你从未接触的层次,不然除了添乱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知道什么,我曾经和洛伦大人在巨龙王城和……” “失去巨龙,变成了‘僵尸’的猎龙者并不能证明什么。”阿斯瑞尔“稍有遗憾”的摇摇头,嘴角挂着玩味的笑:“至于莱曼特斯的使徒和它的玩具魔物们…那种程度的喽啰,和洛伦此刻要面对的敌人根本不足以相提并论。” “你、你怎么知道这……”路斯恩心中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面前和自己年龄仿佛的少年。 “我怎么知道?或者你真正想问的是…我还知道多少?”阿斯瑞尔嘴角的笑容愈盛,猩红的瞳孔愈发玩味,一步步靠近战战兢兢盯着自己,身高仿佛的灰瞳少年: “正因为你也曾见过巨龙王城,邪神使徒和魔物们,所以其实洛伦不准你靠近的真正原因,你心底是知道的。” “和天赋异禀的艾萨克或者艾茵相比,你的价值远没有他们那么重要…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你的存在只能给他添乱。” 一声不吭的路斯恩神色黯淡,只是攥紧剑柄的双手青筋暴露。 “我猜,你应该也不想永远都只是洛伦身边的跟班和…没用的累赘吧?”阿斯瑞尔“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面颊几乎要贴到灰瞳少年的脸上去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希望有朝一日成为洛伦身边重要的助力,甚至是在关键时刻为他做出某些‘英勇举动’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阿斯瑞尔耸了耸肩,俏皮的歪着脑袋:“就看在…我们都是洛伦朋友的份上。” 震惊的路斯恩还没有完全从少年的话中反应过来,下一秒炸裂般的巨响就从大教堂的方向骤然而起! “轰————————!!!!” 站在原地的灰瞳少年猛然一颤,没等他站稳,狂暴的气浪就已经如潮水般扑来,引得周围幸存下来的教士和修女们一阵惨呼,到处都是一片哀鸣之声。 这、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就在路斯恩惊愕的刹那,却看到阿斯瑞尔依旧背着双手站在自己的身侧,狂暴的气浪对他犹如无物,被吹起的只有凌乱的淡金色发丝和小礼服的后摆。 “你、你究竟是……” “现在还不是聊这些的时候,你现在难道不该去负责那些虔诚而又可怜的普通人么?”轻轻拍打着灰瞳少年的肩膀,凌乱的发丝下阿斯瑞尔的嘴角优雅的扬起: “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次劫难,我们会有很多时间聊聊的;路斯恩…小乖乖。” ……………………………………………………………… “一分钟!帮我争取一分钟——!” 话音将落,洛伦单膝跪地,戴着“施法者”的左手按住脚下的地面;一声不吭的誓言骑士立刻挡在了黑发巫师的前面,挥剑冲向迎面而来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 面若冰霜的“女武神”张开双翼,手中的“漆黑长枪”却已经先一步刺来。 “铛——!!!!!” 激奏的长鸣响起,刺出的长枪点在了誓言骑士劈斩的剑锋中央,近乎恐怖的力量让他仅有的左臂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面色微变,左臂断裂的誓言骑士却没有松开剑柄,举起“璨星”死死拦住了想要突破的女武神。 “吾主,请让邪恶溃散,让圣光照耀卑微的我们……” 在低声的祷告声中,誓言骑士硬生生招架了力量是他数倍乃至十数倍的布伦希尔德,被荡开的漆黑长枪向一旁偏斜。 下一秒,斑驳的“璨星”从女武神的面颊掠过…… “噗——!” 誓言骑士的身影猛然一颤,目光落下;就在自己荡开枪尖的同时,布伦希尔德的左臂已经贯穿了他的胸膛。 下一秒,血浆喷涌的誓言骑士犹如一块烂肉般被抛向半空,而后重重的砸落在地! 倒在血泊之中,胸口被贯穿的誓言骑士用左手的剑支撑着身体,颤巍巍的挣扎着爬起身,口中还在不停的祷告着: “圣十字啊,请训诫您的信徒,让其走上真正的正途……” “布伦希尔德,让这条狗给我闭嘴,然后再杀了他们两个!” 法内西斯暴躁的声音骤然响起,夹杂着恼羞成怒的咆哮甚至遮盖了誓言骑士的祷告声。 漆黑的女武神动了,还未等誓言骑士起身便用长枪再次贯穿了他的喉咙,被悬挂在半空中的誓言骑士竭力挣扎着,低声呢喃的口中不断的喷出血沫,顽强的生机正在一点点的耗尽。 而就在下一刻…… “喑然…之梦!” 单膝跪地的黑发巫师艰难的沉声开口;话音落下,布满了繁琐花纹的灰蓝色魔法阵在他的脚下张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了整个圣坛! “轰——————!!!!” 坚不可摧的圣坛轰然倾塌,崩裂的地板将在场的所有人拖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无边无际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黑暗,法内西斯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惊愕,反而更加的轻蔑,嘴角的狞笑犹如弯月般的勾起: “原来如此…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底牌,这就是最后的垂死挣扎吗,洛伦·都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法内西斯厉声狂笑着:“你以为用一个小小的高阶魔咒,就能将我和布伦希尔德困住?我真该对你的天真和愚蠢表示一下赞赏!” “区区一个‘小小的高阶魔咒’,当然不可能对您和女武神造成任何限制。” 神色淡然的洛伦平静的微笑着,默默扬起右手,而手中则捧着一个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破旧的杯子: “但如果加上它…那就不一定了。” 第二百章 圣杯的力量(下) 九芒星圣杯,它有过很多名字。 万金之釜、真理的钥匙、无穷无尽的智慧,天降的奇迹,渎神者的谎言,地狱的大门,魔法的源泉……数不胜数。 当然,几乎没有一个是完全准确的。 巫师们将它奉为圣物,甚至用它来命名了最初的巫师塔和巫师学院;神秘学、咒术学、古代符文……几乎所有重要的巫师学系都能追溯到九芒星圣杯,甚至连诞生较晚的炼金学也不例外。 在一切的一切开始时,“叛教者”,“巫师之祖”戴帽子的罗根从北方的巨龙王国归来,将九芒星圣杯安置在了埃博登,创造了一个“不存在”的九芒星巫师塔保护圣杯,同时又兴建了一座“真实存在”的巫师塔作为掩护和开办学院的场所。 而圣十字教会则将九芒星圣杯斥为“恶魔的造物”,并且始终在这件事上和巫师塔对峙;究其原因除了它是“叛教者”的遗物之外,更多的则是源自圣杯那可怕到惊人的力量,以及引诱和召唤邪神与魔鬼的传闻。 但不论哪一方,对于圣杯的认知都从未正确过;或者说圣杯本身从未具有过多么可怕的力量,也不可能对所有者造成多么庞大的影响——最好的例子就是罗根,尽管他是帝国历史上第一位巫师,但当他步入晚年时依旧不可避免的衰老,从未因为圣杯而拥有更漫长的寿命。 对于巫师塔和教会而言,圣杯本身更像是双方矛盾的具象化…即便圣杯不存在,他们依旧会为了某样东西而产生纠纷。 就以洛伦的看法而言,九芒星圣杯更像是一个“节点”。 在它的影响下,虚空与物质的区分会变得模糊,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会逐渐失去分别,从而塑造出一个存在又“不存在”的世界。 对于邪神而言,这是它们探入物质世界最好的办法,对于人类的巫师们来说,这是探索和攒取虚空力量和探知更深处“真理”的方式;但与此同时,这对双方来说同样危险! 因为九芒星圣杯的影响是有范围的,至少黑发巫师手中的这一个是有的,并且本身覆盖的范围同样极其的不稳定,极易出现崩坏; 但是反过来说也可以利用这一点,依靠圣杯在某个室内环境中塑造出囚禁敌人的“梦境世界”,同时搭配“喑然之梦”这个效果极其特殊的高阶魔咒,就能彻底困死完全依靠虚空力量存在的存在! 这才是洛伦创造出“喑然之梦”这个高阶魔咒的根本原因——从一开始它就不是为了守夜人或者任何倚靠魔法战斗的人类,而是邪神,是法内西斯! 虽然无法真正剥夺他的力量,但却可以极大的削弱;如此一来法内西斯对布伦希尔德的控制必然会减弱,同时被困在梦境世界中的他就算杀了自己,也无法从这个囚笼中逃走! 这是洛伦最后的底牌,也是唯一能够威胁到法内西斯的手段,至少…眼下是这样。 ………………………………………… 法内西斯的狞笑僵在了脸上,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手中的九芒星圣杯。 下一秒,圣杯从洛伦手中滑落,化作一道灰蓝色的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他脚下。 惊愕的法内西斯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原本空荡荡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燃烧着的黑色太阳。 黑暗正在渐渐隐去…不,并不是这样,而是原本虚无的黑暗正在逐渐拥有实质! “怎、怎么会……” 法内西斯瞪着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头顶环绕着金红色火光的“黑日”,骤然暴怒的将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洛伦: “你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的,你怎么会知道九芒星圣杯的力量?!” “不……”洛伦平静的看着癫狂的法内西斯,语气无与伦比的平静: “您真正奇怪的,应该是为什么我现在才用到它…而不是在巨龙王城的时候。” 法内西斯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孔,狰狞可怖的目光仿佛要将他万箭穿心一般。 “在巨龙王城的那天,我并没有使用九芒星圣杯,而是选择了逃跑。”洛伦缓缓开口道,右手将龙牙的枪尖垂在腿侧: “这给了您一个十分错误的信号——那就是洛伦·都灵…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发挥九芒星圣杯的力量……”说着,黑发巫师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十分讥嘲的弧度。 “够了!” 癫狂的法内西斯暴躁的咆哮着: “布伦希尔德,杀了他,给我宰了他,撕碎了他——!!!!” 面无表情的女武神缓缓侧目,将枪尖垂死的誓言骑士摔落在地;黑发巫师默默扬起龙牙,将,握紧龙牙的右手青筋暴露。 下一秒,布伦希尔德动了。 “轰——!!!!” 勉强躲开了刺向面门的枪尖,却躲不开迎面扑来的气浪! 刹那间,洛伦感觉自己好像胸口被什么击中了似的,片刻后剧烈的痛感几乎能将自己撕成两半,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去! 足足腾空了数秒才落地的黑发巫师接连着翻滚了不知有多远,才勉强半跪着站稳了身体;而面无表情的布伦希尔德已经再次举枪袭来,漆黑的枪尖在视线中不断的扩大。 刹那间,已至眼前! “铛——!” 利刃的碰撞传来无比刺耳的长鸣,喷吐着灰蓝色剑芒的龙牙和女武神的长枪交击在了一起。 很难说究竟是自己招架了布伦希尔德的进攻,还是她挡住了自己的反击——但就在两柄利刃碰撞的那一刻,强烈的撕扯和剧痛几乎让黑发巫师以为自己的手臂已经断了! “呃啊啊啊啊——!!!!” 再也忍受不住的洛伦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涨红的脸甚至也在逐渐扭曲,额头的冷汗骤如雨下。 癫狂的法内西斯还在死死地盯着被布伦希尔德压制着,单膝跪地的黑发巫师,那凄厉的惨叫声让他嘴角的狞笑更胜几分。 没错,杀了他,把他碎尸万段,让他彻底的人间蒸发,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维姆帕尔,埃博登,巨龙王城……自己每一次的失败都有这个该死的,黑发巫师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一次又一次的被他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的颜面丧尽乃至计划落空…以至于自己不得不落到如今的境地! 杀了他,杀了他!只要他死了,九芒星圣杯就是自己的囊中之…… “就算了您现在立刻杀了我,也不可能得到九芒星圣杯。” 强忍着手臂传来的颤栗和痛楚,浑身冷汗的黑发巫师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所以说您是不是忘记了——您还没有破坏掉‘喑然之梦’,除了能死而复生外眼下就和一个普通人无异?” 法内西斯浑身一震,疯狂的瞳孔猛然骤缩。 “如果在‘梦境世界’彻底完成,喑然之梦就会成为一个绝对的囚笼——除非您可以杀死除自己以外所有的存在,包括布伦希尔德和您身后的‘黑十字’,否则将永远无法离开!” 痛苦的低吟着,满脸冷汗的洛伦一边艰难的开口一边得意的翘起嘴角,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眉心的枪尖,拼死抵挡的双臂已经剧痛到麻木的地步: “准备好陪我到海枯石烂,时间尽头了吗…法内西斯大人?” “洛伦·都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燃烧的黑日之下,回荡着法内西斯心有不甘的咆哮。 第二百零一章 女武神之邀(上) 燃烧的黑日之下,回荡着法内西斯不甘的怒嚎声,久久不衰。 漆黑的长枪已经刺中了黑发巫师的眉心,双臂剧痛的像是快要断了,喑然之梦还在持续消耗着残存不多的精力,剧烈的撕扯和痛楚仿佛随时都能将他撕成两半! 但洛伦不在乎,哪怕现在就痛到昏过去也无所谓…因为他赌赢了。 虽然成为了邪神使徒但本质上法内西斯依旧是人类,而非彻底被“黑十字”塞廖尔吞噬掉的傀儡——基于这个前提,喑然之梦对他同样有效,也还未强到可以无视九芒星圣杯的地步! 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趁着梦境世界没有完全成型之前,尽快逃离;要么杀了自己,然后被困在拜恩大教堂的圣坛之中,等待数十年乃至上百之后出现转机。 显而易见,法内西斯选择了后者。 “这不是结束,洛伦·都灵,我们之间的交锋还未到谢幕的时候。” 面色阴冷的法内西斯表情狰狞,语气却平静到了极点。 单膝跪地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顶在自己眉心的黑色长枪从枪尖开始逐渐化作烟尘散去,最终在布伦希尔德的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面无表情的女武神就像是扯断了线的木偶,转瞬之间便已经瘫倒在地;羽翼和甲胄上的黑色缓缓褪去,连带着原本就白皙的肌肤也微微红润了些;飘散的黑雾如同蒸发的水汽般,在空气中逐渐淡去。 那个瞬间,依旧不敢松懈的洛伦仍然单膝跪地,绷紧神经将龙牙架在身前,抬起双眸看向对面依旧面怀不甘的法内西斯。 “布伦希尔德…她在我的计划中仅仅是其中一环,甚至都不是最关键的一环;就算你阻止我也不过是让真相继续被隐瞒,让这个虚妄的帝国和庸碌之徒们继续生活在欺骗和谎言之中。” “直至…审判降临的那一刻!” 法内西斯语气深沉,斑白长发和消瘦的面庞下,是一双癫狂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双眼: “我看到烈焰自苍穹而下,无尽深渊的熔岩从大地涌出,犯下罪孽与伪信之人必将在火海之中惨叫挣扎! 我看到虚伪的和平将被彻底颠覆,瘟疫和饥荒重返世间! 强权带来救赎、秩序和天国,强权将拯救世界! 我!将拯救世界,将真正属于圣十字的信仰带到这个该死的世界! 我,将成为真正的救世主!” 下一刻,神色狰狞的法内西斯身体开始崩解——他的面庞,眼瞳和头颅,都在如破碎的雕塑般,一点一点的消散。 然后是躯干,四肢……伴随着逐渐消失的黑雾,法内西斯的身体变成了燃尽的灰烬,飘散在空中闪烁着残存的余火。 漫天飞舞,仅剩尘埃。 燃烧的黑日之下,只剩半跪的黑发巫师和倒地的女武神,还有生死不知,瘫倒在血泊之中的誓言骑士。 虽然躯干和咽喉都被贯穿,但还是能看到誓言骑士的胸口在缓缓起伏着,仅存的左手依旧紧握着“璨星”,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连冰川荒原的雪崩和崩塌的尼德霍格的废墟都没能杀死他,黑发巫师并不觉得区区一点儿“皮肉伤”就能要了誓言骑士的命。 恐怕也只有圣十字亲自降临,才有可能杀死这位顽强到极点的誓言骑士吧? 缓缓抬头,黑发巫师眺望着周围逐渐成型的梦境世界,表情有些茫然。 结束了吗? 法内西斯依然还完好无损的活着,自己甚至都没能真正伤到他半根寒毛;他仅仅是因为畏惧九芒星圣杯的力量,选择了暂时撤退。 不,不是撤退……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释放布伦希尔德能够给赤血堡乃至拜恩造成多大程度的破坏,他想要做的仅仅是摧毁圣十字在拜恩的信仰根基。 他已经成功了,某种意义上。 不论帝国和都灵家族再怎么遮掩,异端教团攻陷拜恩大教堂都是不争的事实,圣十字教会的声望必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这可不是某些乡下的祷告室,而是整个拜恩公国的信仰根基! 可想而知,成功了一次的法内西斯不会就此停止他的计划;埃博登,洛泰尔,艾勒芒,波伊,阿尔勒,萨克兰……当诸公国的传统势力和异端教团逐一崛起,邪神肆虐,教会和天穹宫又能坚持多久? 更不用说还有北方的断界山…黑发巫师眺望着头顶燃烧的黑色太阳,神色没有半点松懈。 冰冷的触感从身后传来,洛伦骤然一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猛地转身,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 布伦希尔德缓缓抬头,洁白的双翼左右张开,悬停在半空中俯视着自己。 “所以…是你解除了我的封印?” 静谧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冰冷的话语。 黑发巫师愣了片刻,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眼前的女武神交谈;绝美的面容之中,那冰冷如霜的眸子凝视着自己。 “呃…这件事比较复杂,实际上……” “你叫什么名字?”女神打断了他:“人类皆有名号,皆有称谓。” “洛伦!”感受着对方身上的寒意,紧张的黑发巫师不敢怠慢:“洛伦·都灵!” 话音将落,布伦希尔德的表情明显凝滞了片刻。 “洛伦·都灵……”瞬间,她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你乃…罗兰的后代?” “如果您说的是罗兰·都灵的话,是的。” 黑发巫师竭尽所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心底稍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自己好像已经安全了。 “罗兰·都灵的后代…难道罗兰他没有留下叮嘱,不要再揭开我的封印,不要再做此等无谓之尝试,不要再试着去对抗你们根本无法抵抗的力量?” 布伦希尔德的声音很冰冷,却也很优雅,就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吟诵一首短诗:“汝等一切的反抗,皆只是徒劳。” 黑发巫师只是摇了摇头:“罗兰·都灵死在了断界山,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 “什么?!” 布伦希尔德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罗兰他…他……” “他死在了断界山,在第十世代最后一次魔物入侵的反攻时牺牲了;狂龙女皇赢得了那场战争的胜利,现在已经是第十二世代了。”黑发巫师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第十二世代……”布伦希尔德低声轻喃:“原来如此,夏洛特·德萨利昂…那个女人…罗兰…连你也没能彻底摧毁命运的枷锁…连你也……” 看着震惊的女武神,微微颔首的洛伦眯着眼睛——对方的反应,光是已经透露出来的信息量简直多的吓人。 片刻的沉默,惊愕的布伦希尔德神色逐渐平静。 很好…也许是因为罗兰的缘故,她似乎对我没什么敌意? 黑发巫师目光不定,虽然不知道自己那位“便宜祖先”究竟和布伦希尔德之间有过什么瓜葛,但如果能利用这一点,说不定…… “呃…请问,您和罗兰的关系是……” “朋友。”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变得无比伤感,仅仅是眼神的变化就仿佛夸张到犹如戏剧般的程度,深沉的连洛伦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便是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会有第二个能与他仿佛的存在。” 这么夸张? 就在目瞪口呆的洛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冷。 下一秒,无穷无尽的杀意从女武神的身上犹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第一百零二章 女武神之邀(下) 几乎就在刹那间,多次和邪神厮杀的经验让黑发巫师的身体本能的动了起来——滑步闪躲的同时,“磐石意志”同时发动,一堵石墙挡在了身前。 “轰——————!!!!” 下一刻,石墙轰然而碎!刺耳的巨响贯穿了他的耳鼓膜,气浪将黑发巫师整个人直接撞飞了出去! “铛——!” 龙牙稳稳的插在了脚下,腾空的黑发巫师才勉强站稳,一道深深的沟壑从他脚下笔直的向前延伸,足足有数十步长。 耳鸣、晕眩,还有剧烈的震荡,只有意识还算清醒…在麦兹卡之后洛伦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体会了,这种和一个近乎完全体的邪神正面对抗的体会! “布伦希尔德,为什么?!” 表情有些狰狞的洛伦竭力呼喊着,漆黑的瞳孔中充满了困惑的不解:“你不是罗兰·都灵的朋友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杀我?!” 注视着面前几乎竭尽全力才勉强站稳的黑发巫师,女武神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甚至还有一丝悲戚:“正是因为…你是罗兰的后代啊。” 什、什么?! 我是不是听错了?! “这是…注定以悲剧收场,徒劳无功的轮回。”女武神双眼闭合,轻轻摇头:“身为罗兰后代的你…更让这场轮回多了些许讽刺。” 看她的表情,黑发巫师真的是越来越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些什么了。 “汝…洛伦·都灵,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尝试着打破终焉之刻,挑战命运之人吗?”面怀悲戚的布伦希尔德挑起双眸,颤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哭泣的声音: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踏入尼德霍格,看到了‘真相’之人吗?” “没用的,一切的结局早已注定。黑十字与圣十字必将分出胜负,不论我们再付出多少无用功都不可能扭转最后的结果,只会徒添牺牲,只会让鲜血洒地,让生灵涂炭!只会看着自己所珍视的人…离自己而去。” “不能再继续增加痛苦了,不能再让这悲剧的轮回继续下去了……” 这…她真的是布伦希尔德吗,一个邪神?! 黑发巫师看着眼前和传说差距太大的女武神,心中满是差异。 冒失,愚蠢,头脑简单…这是阿斯瑞尔对布伦希尔德的评价,虽然这些形容词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某个少年的片面嘲讽,但也并非是纯粹的谎言。 毕竟拜恩传说中的女武神就是一个很单纯冒失,而且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形象;而“传说”就是一个邪神维持在物质世界存在的凭据,即便并非所愿它们也会逐渐向此上靠拢。 当然,肯定也有一些和“传说”不太相符的特例,比如一分为二的阿斯瑞尔就勉强算是这种,但应该也不至于差那么多! 眼前的布伦希尔德不仅和传说中的形象完全不符,完全是悲天悯人的架势;而且听她的口吻,似乎…和自己的“便宜祖先”还有些不可描述的关系……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些,而是她确确实实的想要杀了自己啊! 艰难的将龙牙从脚下拔出,对面的布伦希尔德已经缓缓举起了右手,宝石般璀璨的双瞳中满是决然。 该死,得赶紧想想办法! “所以…你就放弃了吗?” “嗯?”布伦希尔德微微怔住,明显迟疑了一下。 很好,成功了,再接再厉! “我不知道您究竟有过什么遭遇,或者您和罗兰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黑发巫师艰难的开口道,双眼一刻也不曾从女武神的身上离开: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放弃了!” “布伦希尔德,您曾经努力过,拼搏过,但是你失败了,并且就此彻底放弃了!” 黑发巫师一脸“倔强”的盯着她,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口气变得强硬些:“不仅如此,您还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命运,将自己的失败归为必然!” “我不是个喜欢说别人坏话的人,但是非常抱歉,您这样的做法简直与懦夫无异!一个人的失败并不可耻,可耻的是他不仅认定了自己不会成功,而且还全盘否定了别人成功的可能性来打击所有人!” 布伦希尔德默默注视着他,原本冰冷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还有些…怀恋? 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强顶着压力继续和她对视着:“如果您以为这些话能够让我改变想法,那您就大错特错了——我到过尼德霍格,到过巨龙高塔,和莱曼特斯与塞廖尔交过手,我和您一样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可怕,多么不可战胜!” “我也许会死,但我绝对不认输,绝不!” 沉默,漫长的沉默。 “很像呢。” 布伦希尔德突兀的轻声道。 “嗯?”微微一怔的洛伦挑了挑眉毛。 “我能在你身上看到罗兰的影子,看到那个真正的骑士。”女武神轻声低喃:“罗兰…他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也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洛伦·都灵…我认可你了。” “您真是谬赞。”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在下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巫师罢了。” 很好,非常好…无论如何,她似乎已经对自己没什么敌意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洛伦已经不指望这位女武神还会愿意帮助自己了,但至少不能让她与自己敌对;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自己多半不是她的对手。 然而就在下一刻,平静的布伦希尔德再次坚定不移的举起了右手,眼神中更多出了几分决然。 “轰——————!!!!” 炸裂的轰鸣声转瞬即逝,呼啸的狂风犹如实质般汇聚,被女武神高举的右手紧紧握住! 黑发巫师的瞳孔猛然骤缩。 “等等?!” “为什么,您刚刚不是还说已经认可我了吗?!”洛伦的表情带着几分错愕,还有些许的惊恐: “如果真是如你所说,那这又是为什么?!” “这是…我给你的试炼。” 注视着眼前因为错愕而露出难以置信表情的黑发巫师,女武神理所当然的开口道:“如果你连我都无法战胜,又凭什么去改变命运?” “又凭什么与塞廖尔为敌,与圣十字为敌,去拯救你所珍重之人?!” “又凭什么打破这永无止境的悲哀轮回,打破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 “来吧,罗兰的继业者啊…与我堂堂正正一战,以此证明你的信念!”布伦希尔德目光灼灼: “你手中的利刃,将会把你的决心与勇气传达于我!” 该死…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目瞪口呆的黑发巫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角抽搐个不停。 狂风之下,勉强站稳的洛伦只感觉浑身上下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就连手中的龙牙都在剧烈的颤抖着,不安的长鸣着。 洁白的双翼收拢在身后,布伦希尔德稳稳落地,右手高举的飓风化作了青钢色的骑长枪,血红的燕尾旗在枪尖上徐徐飘荡。 来了…… 重重的叹了口气,洛伦逐渐从诧异中恢复了平静;平稳的双手将龙牙平举,枪尖对准了前方。 注视着已经蓄势待发的黑发巫师,女武神微微颔首,算是勉强认可了他拥有接受试炼的资格。 “…没有向敌人挥剑勇气的孱弱之徒,也就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 “所以来吧,洛伦·都灵,踏上折断命运枷锁的选召者啊……”女武神向前踏步,手中的骑枪缓缓落下: “真正的骑士,就应当用长枪怒吼…… 用剑说话——!” 第二百零三章 女武神之证(上) “铛——!!!!” 青钢长枪与灰蓝色剑芒交汇,崩裂的火光转瞬即逝,面色复杂的黑发巫师已经滑步闪避到了十步之外。 这应该是洛伦面对的最莫名其妙,也最搞不清状况的一次战斗…刚刚还聊得好好的,一言不合突然就打起来了。 用长枪怒吼,用剑说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但显然布伦希尔德并每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剑芒碰撞的刹那,女武神已经再次挺起长枪,汹涌的杀气犹如惊涛骇浪般扑面而来! 黑发巫师瞳孔骤缩,张开的左手捏碎了掌心漂浮的符文,犹如刺青般的灰蓝色纹路浮现在面颊两侧。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正面对抗女武神几乎是自寻死路,不论是力量还是爆发力都远远不是自己这个“凡人”可以比拟的,到现在都在隐隐阵痛的双臂足以证明这一点。 至于都灵之火,若是距离太近自己就必须将威力限制在一定程度上,而被对方近身的瞬间恐怕也不会给自己任何施法的机会。 所以唯一的生机就是尽可能利用超越感知强化的反应力,在对方进攻的刹那找到间隙而后抓住机会,而后想尽一切办法拉开距离,寻找反攻的机会。 洁白的双翼在布伦希尔德身后张开,狂风汇聚的枪尖已经对准了自己,踏空而来。 咬紧牙关的黑发巫师全身绷紧,弓腰招架,一丝一毫不敢怠慢松懈,几乎停止了呼吸。 机会只有一次…能成功吗?! 刹那间的反应,甚至来不及思考。 “疾风,请为我开路。”布伦希尔德突兀的低声轻喃,身后的羽翼微微一颤。 嗯?! 视线仿佛出现了错觉,刚刚还在十步之外的女武神,转瞬间便已经近身;散发着冰冷杀意的枪尖正对着自己的面门。 不好! “铛——!”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黑发巫师完全将身体交给了本能,剑芒与枪尖的碰撞擦出炫目的火花,刹那间迸溅的金红色犹如迎风飞舞的萤火虫,随女武神周围卷起的旋风飘洒,优美而空灵。 但这一刻的洛伦根本没工夫想这么多,他只觉得胳膊疼得都快要断了! 招架闪避的刹那,再次逼近的森森杀意让黑发巫师浑身颤栗,沸腾的血液几乎快要从身体喷涌而出。 “烈风,为我扫荡顽敌。” 一瞬间,布伦希尔德的攻击变得狂猛无比,黑发巫师甚至都没有招架反攻的机会,只能一次次的抵挡,尽可能的闪开一切必死的攻击。 虽然只要被命中一次就必死无疑了! 碰撞、闪避、交织、错位……狂风暴雨的攻势伴随着飞舞的火花,转瞬即逝却又不断涌现,稍有不慎就是命丧当场。 闪烁着灰蓝色剑芒的龙牙不停的与青钢长枪碰撞震荡着,这还是黑发巫师第一次遇到几乎都找不到任何反击机会的厮杀,就连喷涌着虚空之力的剑芒也只能勉强荡开对方的攻击,根本无法化解那近乎可怕的力量。 必须要化解对方的攻势,一瞬间,一眨眼的机会就可以了! 能成功吗,有可能吗?! 刹那间,黑发巫师已经能看到那冰冷的枪尖刺向自己的面门…但那只是虚晃的一枪,真正的目标是自己的脖颈,就像誓言骑士被打败时一样。 那就赌一把了…就在那一瞬间,放弃了招架的黑发巫师将龙牙平举,同样将枪尖对准了女武神的面门,笔直刺去! 杀气逼近的刹那,洛伦几乎真的以为自己的脖颈已经被刺穿了。 枪尖微微一滞,布伦希尔德的眼角明显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并没有预料到眼前的黑发巫师居然会宁可同归于尽,也要朝自己发起这一次的反攻。 那一瞬间,女武神绝美的眼角闪过了一丝欣赏。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用同等的礼仪来回敬你…罗兰的继业者啊! “铛——!” 激烈的撞击,原本应该刺向布伦希尔德脖颈枪尖忽然下坠,从中央命中了青钢长枪的枪柄;诧异的女武神明显错愕,已经刺出的枪尖再也无法收手。 “噗——!” 血浆喷涌,偏转的枪尖从洛伦的左肩划过,胸膛中央被撕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方躺倒。 机会来了! 翻仰的刹那,洛伦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嘴角,带着施法者的左手终于空了出来,五指张开对准了同样胸口空门大开,毫无防备的布伦希尔德。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轰————!!!!” 空气炸裂的巨响震荡不止,原本贴近在三步之内的两个身影瞬间分开;错愕的女武神倒退了三步,张开双翼将枪尖垂在脚攀,眼神中闪烁着错愕的光泽。 黑发巫师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瞬间的冲击力加上惯性几乎将他整个人直接撞飞了出去…像个破沙袋似的腾空落地,狼狈不堪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浑身上下满是血污。 “原来如此,为了争取反击的一线生机,甚至不惜赌上性命?” 布伦希尔德缓缓抬头,璀璨如宝石般的双眸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身影,绝美的红唇优雅的露出些许弧度,青钢色的骑士长枪横在身后: “不愧是罗兰的后人和继业者,拜恩的骑士…洛伦·都灵,我认可你的决心了!”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您放我一条生路行不行…… 轻声咳嗽的黑发巫师翻着白眼,用手中的龙牙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来,右手死死捂着胸前的伤口。 “既然你已经竭尽所能,向我展现了你的勇气和毅力,那么若不能回馈这份心意…便是我对你的不敬,也是对这份决心的亵渎。” 布伦希尔德微笑着,目光之中中充满了赞赏和喜悦之情:“作为对你最崇高的回敬,我…布伦希尔德,将会堂堂正正,全力以赴与你一战!” “来吧!洛伦·都灵,尽你所能,用铁和血向我展现你打破命运枷锁的勇气与决心吧!” “……”洛伦·都灵。 下一刻,女武神目光骤然一厉,手中的青钢长枪高举直刺穹顶: “狂风,听我召唤!” 像是真的接到了命令般,平静的空气开始变得狂暴无比,转瞬间便席卷而起朝着布伦希尔德汇聚,甚至能看到灰蓝色的光芒在闪烁不止! 紧接着,骤然而起的巨响伴随着狂暴的气浪扩散开来,犹如狂风暴雨般向周围扫荡! 黑发巫师猛然一颤,双瞳猛然骤缩——光是这一开始的气势和虚空反应就已经足以和塞廖尔相提并论,甚至还犹有过之! 布伦希尔德,她的实力到底…… “君临大地,冠以统治之名的力量,将在世界之尽头的岩壁刻下永世之符文,在瀚海苍穹之渊拱卫此世生灵……” 低沉而庄严的吟诵声响起,神色肃穆的布伦希尔德低声呢喃着,这一刻她仿佛才是真正的女武神。 只是就在她开口的那一刻,黑发巫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诡异,眼角不停的抽搐…… “星罗棋布之城市,拱卫世界之四海,长枪与利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光照的土地遍布着鲜红的血浆……” “被玷污之荣光,遭唾弃的尊严,以悲哀之名伸张其正义与光辉,苟延残喘的举起最后反抗之旗帜吧——!” “轰——!” 飓风散去,布伦希尔德的表情却依旧肃穆,右手的青钢长枪缓缓落下,原本鲜红色的燕尾旗变成了五彩的,枪尖也变成了螺旋的形状。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一声不吭,沉默的放下了手中的龙牙,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了,就在察觉到布伦希尔德身上的虚空反应其实毫无变化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这位传说中以悲剧闻名的布伦希尔德不仅仅是一个邪神…… 还是个货真价实的中二病! 第二百零四章 女武神之证(下) 燃烧的漆黑之日下,神色肃穆的布伦希尔德缓缓仰头,青钢色的螺旋长枪垂在身侧,璀璨的双瞳犹如星辰。 一收一放,宛若女神…… 只可惜,唉…黑发巫师重重的叹了口气,嘴角还在微微抽搐。 所谓“中二”,既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一种笼统概括,沉迷于夸张的妄想,语言和“行为艺术”——上辈子的洛伦就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二病,直至“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切的幻想尽数破碎。 当幻想变成现实,它绝对不会美好,只会是残酷;而且是超越了想象的,冰冷到极致的残酷。 心怀鬼胎的邪神,锱铢必较的巫师,色厉内茬乃至疯癫的教士,贪婪无度的贵族……貌似绮丽,炫目,精彩纷呈的一切元素,组成了这个冰冷,黑暗乃至压得人喘不上气的“中二”世界。 一个“中二”而且天赋异禀的巫师,他或许会是个充满了各式各样奇异幻想,思维跳脱乃至让人完全跟不上的“自大狂”; 一个“中二”并且极具毅力的教士,也许会孜孜不倦的执着于某个也许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一个“中二”同时野心勃勃的皇子殿下,也许能够在原本一潭死水的帝国权力顶端,掀起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乃至为之而恐惧的惊涛骇浪; 而一个“中二”到极点的邪神…这个嘛,或许真的会成为比前几者更为恐怖的存在;因为她所“幻想”出来的一切,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冒失,单纯,头脑简单……某种程度上说,某个少年对这位女武神的评价的确还是挺贴切的…… 当然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布伦希尔德的“传说”——所有的邪神想要维持自身在物质世界的“存在”的凭据,而在拜恩所流传的,一切关于布伦希尔德的传说中,这位女武神都是一个光明正大,风度翩翩,甚至还带着些许悲剧色彩的“浪漫”形象。 某种意义上说,她就是拜恩的“终极化身”,就是骑士的代名词…是所有拜恩骑士们所信奉的,追随的并且奉之为精神寄托的信仰——这就是布伦希尔德,拜恩的女武神,骑士之神。 犹如吟诵诗篇般的话语,夸张的动作和辞藻,高贵而豪迈的形象,长枪与大剑,精致华丽到难以想象的甲胄…几乎就是最最经典的,古王国时代的骑士模板。 当然,实力也绝对是“骑士”的级别…哪怕竭尽全力,哪怕对方执着于堂堂正正的交锋和一堆毫无意义的“中二”动作,黑发巫师也只能勉强争取到一线生机,打败她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就算对方没有破坏自己的梦境世界,败北也是早晚的事情;毕竟正面交锋一对一的自己几乎没有一丁点儿的胜算…… 等等…正面交锋,一对一? 如果真是这样…真的和自己所想的一样,那说不定还有机会! 我…还没有输! ………………………………………… “此乃骑士荣光的见证,风之螺旋。”对峙的刹那,布伦希尔德一本正经的举起了手中的青钢长枪,将螺旋形的枪尖对准了黑发巫师: “罗兰的继业者,命运的挑战者啊…你已经准备好面对她的锋芒了吗?” “此乃神之宿敌,汇聚着友谊之力的长兵,龙牙。”洛伦“冷哼”一声。抽搐嘴角的笑要多尬有多尬: “拜恩的女武神啊,我将用我伙伴们汇聚于此枪的信念,将你击溃于此!” 既然对方是个中二病,那自己也不妨中二一次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见证你们友谊的分量!” 下一刻,狂风骤起! 洁白的羽翼张开,凌空踏步的布伦希尔德已经迎面袭来;汇聚着狂舞飓风的枪尖带着森森杀意,给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黑发巫师不再迟疑,手中的龙牙不停的在左右手来回交换,预判着青钢长枪的攻击轨迹;缓缓压低了枪尖,冷静的等待着对方出招。 “砰——!” 飓风呼啸的炸裂声几乎能刺穿耳鼓膜,紧眯成一条缝的双瞳间,洛伦几乎只能勉强看清枪尖的残影。 然而就在此刻,就在此时,他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近乎死亡的压迫感已经迫近,甚至就在眼前! “铛——!” 青钢长枪撞在了灰蓝色的剑芒上,炸开一片火光! “我已经能感受到了,那份来自友谊的力量。”狂风之中,布伦希尔德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勉强招架了自己攻击的黑发巫师: “但洛伦·都灵…你与伙伴的友谊若只有这点程度的话,想要抵挡风之螺旋的试炼还远远不够!” “暴风,去将万物吹散——!” 轰————!!!! 近乎爆炸般的崩裂声响,狂舞的气浪犹如冲击波般向周围扩散,就连脚下的大地也这无可匹敌的力量下崩裂开来。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下一秒,青钢色的枪尖剧烈的震荡,狂风组成的螺旋犹如实质般汇聚在了枪尖之上。 飞石迸溅,火光四射——哪怕布伦希尔德口中所低喃的只是无意义的言语,但周围的气旋的确正在急速汇聚着,并且已经对准了自己。 “飓风,贯穿一切!风之螺旋——!!!!” 爆裂的气流,化作无可匹敌的长枪和旋风,犹如弩炮般从青钢长枪的枪尖喷涌而出,将周围的一切尽数撕裂!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的延长,黑发巫师视线中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瞪大了眼睛看着青蓝色的“飓风长枪”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刺向自己。 挡不住的,不可能地挡得住这一下…正面招架几乎就是必死无疑,不会有一线生机可言。 那么,如果闪避的话就能有一线生机了吗? 不可能的。 拜恩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她实在是太强了,即便自己竭尽所能也不可能在闪避的同时还能有反攻的余地,对方留给自己的空档只有攻击的一刹那。 只有那一刹那,她是不设防的,所以…… “噗————!!!!” 狂暴的飓风几乎毫无阻碍的从黑发巫师的身体穿过,回旋的狂暴之中几乎全都是他被撕裂的血肉! 胸膛被撕裂,肩膀被扯断,肋骨化作碎末,血浆漫天飞舞…… 只有龙牙…依旧被死死攥在“残存”的左手当中; 刹那间,知觉、痛楚、悲伤、喜悦…整个世界都在离他而去,漆黑的瞳孔渐渐晦暗,渐渐模糊,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沉寂与黑暗…… 但就在下一刻,就在下一秒…布伦希尔德瞳孔骤缩,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被撕碎的身体,正在以仿佛时光回溯般的速度恢复着伤势,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就连已经晦暗下去的双瞳,也正在快速聚焦,恢复原状,被撕裂的伤口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高阶魔咒,此刻即死——! 这、这究竟是…布伦希尔德猛然仰头,睁大的双眼死死盯着头顶燃烧的黑色太阳,倒映在她的瞳孔中央。 原来如此,是因为九芒星圣杯的缘故,让他的力量超越了人类所能拥有的极限? “并不是我本身的力量,而是伙伴们的信念全部都汇聚在我的身上;这一刻的我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啊,布伦希尔德——!” 毫无羞耻心的洛伦撕扯着嗓子咆哮着,双手攥紧了手中的龙牙,将喷涌着“都灵之火”的枪尖向女武神笔直刺去。 既然要中二,那就继续中二的战斗到死吧! “森罗万象,皆化为烬…… 流·刃·若·火——————!!!!” 第二百零五章 堂堂正正之战(上) 燃烧的漆黑曜日下只有耀眼的金红色闪烁,夹杂着滚滚浓烟的爆炸和烈焰化做滔天巨浪,洪水般的火浪翻滚沸腾,呼啸而至。 空门大开站在原地的布伦希尔德,几乎是完整的接下这一击。 而且还是毫无保留,倾尽全力的一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咆哮的黑发巫师拼尽了所有,几乎没有留任何的后手和回防的余地——面对强大到不像话的女武神,也只有拼尽全力才能赢回来这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转机! 怒吼的刹那,洛伦的眼角已经开始稍稍露出了疲态…哪怕是在有九芒星圣杯强化的前提下,刚刚使用完“喑然之梦”和“此刻即死”两个高阶魔咒就立刻再次挥霍所剩不多的精力,对他而言依旧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如果连这一下子都无法逼退布伦希尔德,那自己就真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不希望的选项…阀门。 对于真正接触到神秘学和九芒星圣杯的巫师们而言,“阀门”都是他们手中最后的底牌——让精神殿堂反向入侵现实世界,哪怕是原本无法使用虚空力量的地方也可以随意使用,甚至不用在意精神力的消耗。 这就是巫师们在九芒星圣杯上所寻找到的,打开自身枷锁的“钥匙”,短时间内能拥有堪比邪神的力量。 而代价就是强烈的虚空侵蚀和极高的当场暴毙乃至突变的风险…虽然洛伦不用担心这个,但光是精力的损耗就足以让他昏迷一个月,而且还伴随着相当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正因如此,在古木森林与麦兹卡的一战才会让他那么记忆犹新,以至于和艾莉儿战斗到最关键的时候,他都没有选择开启阀门。 烈焰沸腾,凝视着火海的黑发巫师微微松了口气;他也没指望能凭借一个高阶魔咒就能打败布伦希尔德,但至少…… “轰————!!!!” 就在下一秒,炸裂的轰鸣声让洛伦猛然抬头;好不容易松口气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惊愕,瞳孔突然骤缩一下,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狂风呼啸,沸腾的烈焰犹如被巨浪一般,从中央分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被劈开了? 火焰…被劈开了?! 下一刻,金红色的火光向周围扩散开来,洁白如雪的双翼左右张开,火光照耀下的布伦希尔德身影浮现。 毫发无损——! 沸腾的烈焰犹如斗篷般环绕在女武神的身侧,青钢色的螺旋长枪横在身后;面容肃穆的布伦希尔德左手平举,一柄巨大到夸张的双手大剑被她握在手中,指向正前方。 洛伦目瞪口呆。 哪怕是麦兹卡和阿斯瑞尔,在“都灵之火”面前也不可能真的毫发无伤,就算是拥有了“黑十字”塞廖尔力量的法内西斯,也绝对不敢正面吃一记! 而她居然…劈开了?自己竭尽全力,赌上了所有的一击,居然就被这么轻易的劈开?! 撕开烈焰的剑锋,散发着犹如月光般幽暗的光芒,璀璨的剑脊仿佛是用午夜的星辰所锻造而成,巨大到夸张的护手和剑柄更是华丽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此乃悲绝壮烈的象征,永夜的曙光……”布伦希尔德低声沉吟道,眼神中充满了赞赏的光芒: “即便面对死亡也不曾有丝毫的退缩,洛伦·都灵…你果然不愧为罗兰的继业者,你与你朋友们之间的羁绊,从这沸腾的烈焰之中我已经深深的感受到了!” 疲惫的黑发巫师叹了口气,漆黑的双瞳已经布满血丝,太阳穴一阵阵的跳动…哪怕“此刻即死”能够恢复伤势,却不能治愈疲劳。 哪怕竭尽全力,依旧希望渺茫…… “若我没有猜错,你手中名为‘龙牙’…是你的某位挚友所赠?”女武神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柔和的欣赏: “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份荣幸,能听闻此人的名号?” “艾茵,深林堡的艾茵·兰德。”洛伦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地和布伦希尔德对视着,攥紧手中的龙牙: “她是我所认识的最…不,应该是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也最无可超越,无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炼金术师!” 片刻的沉默,烈焰尽数消散。 一言不发的布伦希尔德凝视了黑发巫师良久,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知为何的,苦涩的微笑: “相互信任,相互依靠,相互支撑的挚友…正是一个骑士赌上性命,去为之战斗的意义啊。” 下一刻,抢在女武神进攻之前,黑发巫师动了! 灰蓝色的光束拽起一道残影,洛伦正面朝着布伦希尔德发起了进攻;喷吐着虚空之力的龙牙毫无保留的刺向她高耸的胸膛。 面对黑发巫师的攻势,女武神却似乎不为所动,原本璀璨如星的双瞳却黯淡了许多,低声呢喃着: “但就算拥有了战斗下去的意义,又有足够的力量去反抗注定了的命运吗?” 话语幽幽响起,面对着毫无退缩之意的洛伦·都灵,布伦希尔德将手中的星辰大剑挑起——巨大到夸张的双手剑,在她那纤细的左手之中犹如缝衣针般的轻盈。 “铛——!” 侧身的刹那,黑发巫师几乎竭尽所能才勉强躲开了螺旋枪尖必死的一击,砸落的星辰大剑让他手中的龙牙猛然一颤,双臂的骨头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下一秒,招架成功的洛伦再次“故技重施”,扬起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两个交错身影的中央瞬间亮起了耀眼的金红色光芒。 “轰——!!!!” 爆炸的轰鸣声如雷贯耳,但却并非如黑发巫师所想的那样…当火光散尽,冰冷如银的星辰大剑才缓缓移开,而被挡在后面的布伦希尔德依旧完好无损。 就在黑发巫师震惊的目光中,席卷飓风的青钢长枪再次向他刺来。 “铛——!!!!” 枪尖与剑芒碰撞的刹那,洛伦几乎毫不犹豫的滑步闪避,整个人再次被撞飞了出去,瘫倒在地! 横起长枪,持剑而立的布伦希尔德双瞳微微眯起,嘴角的苦涩却越来越浓重。 她能看出来,他真的很想赢。 哪怕拼上性命,赌上一切,竭尽所能甚至是不择手段…他也希望能够终结一切,打破桎梏的轮回枷锁,得到能够保护所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一切…都和罗兰一样。 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依旧是悲剧的轮回;不论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最多,也只是时间不同罢了。 倒在血泊之中的黑发巫师还在奋力挣扎着,奋力用龙牙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但显然这个过程并不会很轻松,甚至光是能够站稳,不至于立刻倒下就已经需要他竭尽全力了。 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布伦希尔德将手中的星辰大剑高举,星辰般的剑身散发着熠熠光辉。 但就在下一刻…突然察觉到什么的女武神浑身一震,猛然看向洛伦倒地的方向。 就在刚刚还奄奄一息的黑发巫师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扬起嘴角正在用那双桀骜不驯的,漆黑的瞳孔和她对视着! 放在身后的右手,将龙牙横起; 反握亮银的左手,挡在身前,灰蓝色的剑芒闪烁着摇摇的光。 刚刚的他应该已经很虚弱了,怎么能够立刻恢复原状,甚至还比刚刚更加强大了几分? 是还有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来吗? “这是……” “啊,这个啊……”大口大口喘息着的黑发巫师,用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说着: “我们…称这个叫‘阀门’!” 第二百零六章 堂堂正正之战(下) 颤栗的身体猛然绷紧,脖子上每一根血管都变得无比显眼,瞳孔中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眼前的世界,仿佛也变得清晰无比。 稳健跳动的心脏,身体里奔腾流淌的鲜血…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洛伦,自己的力量又回来了。 反握亮银的右手用力一抹擦掉了鼻血,黑发巫师再一次扬起嘴角,目光灼灼的和布伦希尔德四目对视。 “洛伦·都灵,你…为何如此执着?” 布伦希尔德面不改色,仿佛是在质问又仿佛是在自问,眼前之人仿佛正在与另一个身影渐渐重合,而且还是以她最不希望的那种方式,那种姿态。 “友谊,信念,勇气,道义,公正……你为何而战?” 洛伦笑了。 还真是个…中二到无药可救的邪神啊。 “你知道…就在不久前,也有过另一个人问我类似的问题。”黑发巫师耸耸肩膀,仿佛朋友之间闲聊似的淡淡道:“不像您形容的那么高大上,其实就是个很简单的原因——活着。” “只有活着,我才能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只有活着,我才能拥有选择的权力,不管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好的还是坏的; 只有活着,我才能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和朋友或者任何一个普通人聊这些有的没的; 只有活着,我才能知道…我是实实在在的活着,而不是某个无聊的家伙写出来的故事,编出来的角色;只有活着,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有灵魂的,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非虚妄!” “我愿意为此而战,哪怕死也无所谓,哪怕暂时的苟延残喘也无所谓,哪怕遍布荆棘坎坷也无所谓,因为我已经这么活过来了!” “活着,就够了!” 话音落下,眼神毅然决然的黑发巫师下意识的扬了扬额角的头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发自内心的话在这位“中二邪神”面前说出来感觉异常的羞耻…… 布伦希尔德静静的看着他,璀璨如星的双瞳毫无波澜,目光深邃而悠长。 “为了不受拘束,自由活下去而竭尽所能,去打破命运的枷锁吗…我明白了。”女武神轻轻颔首,绝美的容颜嘴角稍稍露出些许弧度,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极尽优雅: “这样的想法并不卑微,当然也谈不上伟大…但,能够真正认识到自己总归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能够看得到美好固然值得赞赏,但能够接受丑陋和真实却要更加困难千倍万倍。” “不是作为罗兰的继业者,而是一个普通人,誓要打破命运枷锁之人…洛伦·都灵,我认可你了!” 只听布伦希尔德郑重其事的开口道:“在纯白与漆黑的世界重叠之下,在圣命之管理者,世界之监察者,曜日,暮月,晨星,狂风,骤雨,白雪的共同见证下!” “吾!微风与夜露之骑士,奇诺·艾莲·艾利安·赛菲尔·安其拉·丽丽纳斯·爱丽丝·艾尔·娜娜莉·萝拉·克洛艾·奥洛瑟·布伦希尔德…在此正式承认你,洛伦·都灵·命运之碎镣者!” “………………”命运之碎镣者。 “来吧,命运之碎镣者……”布伦希尔德举起左手的星辰大剑,白银般雪亮的剑锋对准了黑发巫师:“与我堂堂正正的一战,踏上你注定坎坷的命运吧!” 下一个瞬间,布伦希尔德的身影已经迫近到黑发巫师的面前。 “铛——!” 即便已经尽可能的躲闪,青钢长枪还是和龙牙碰撞在了一起;火光迸溅的刹那,夹杂着凛凛杀气的剑锋从黑发巫师脖颈的毫厘之间掠过。 下一秒,荡开枪尖的黑发巫师滑步闪避,灰蓝色的剑芒还未刺出便被星辰大剑拦截;就在了洛伦后仰躲闪的刹那,裹挟着飓风的螺旋枪尖堪堪贴着面颊刺向了他的身后。 “轰————!!!!” 从枪尖喷涌而出的飓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所掠之地只剩下一片断壁残桓与龟裂的痕迹。 刚刚躲过了必死一击的黑发巫师并没有继续闪避,反而挥舞着右手的龙牙向身前扫荡;微微蹙眉的女武神选择了避让,收剑格挡。 “铛——!” 重重的撞击声,就在龙牙与星辰大剑碰撞的刹那,洛伦猛然借势一跃而起,抽枪的刹那整个人都向前跃进,挥舞着灰蓝色的光束从布伦希尔德的头顶挥下。 不能后退,决不能后退! 自己…早就没有退路了! 面对迎头劈下的剑芒,布伦希尔德面不改色的收回了刺出的青钢长枪,以人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速度刺向从空中跃下的黑发巫师。 那一瞬间,仿佛慢镜头般…螺旋形的枪尖在黑发巫师的瞳孔不断的扩大,靠近…他甚至都能感受到手脚冰冷,心跳在加速。 那一瞬间…死亡,从未如此的迫近! 类似的情况自己似乎也曾经遇到过…对…就在最近,就在不久之前;他…路斯恩…路斯恩曾经说过的…… “…双手剑术和同时用两柄剑是不一样的,双手的武器是各自独立而又联合的整体……” “…并非一个进攻一个招架,而是双手要能同时不停的在招架和进攻中变换,各自分开来思考……” 对,就是这个! 半空中的黑发巫师猛然睁大了眼睛,就在那一刹那,右手支撑着身体的长枪龙牙突然抽回,左手的亮银改劈斩为招架,顺着青钢长枪刺出的轨迹化解了女武神的攻势! 死死盯着他的布伦希尔德,眼底流露出一丝的惊异;璨星般的瞳孔正中央,倒映着黑发巫师刺向她面门的龙牙。 “愿虚空…与你同在!” “铛————!!!!” 四柄利刃两两相交,碰撞的火光夹杂着肆意狂乱的飓风腾空而舞;灰蓝色的剑芒,第一次迫近到了布伦希尔德那优雅修长的脖颈之间。 只差毫厘,自己就能将眼前的女武神斩首当场; 而且…还是在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锋当中! 刹那间,一阵无可抵御的撕裂感从双臂传入身体,最终蔓延全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可忍耐的黑发巫师撕心裂肺的惨叫着,以至于面颊都有些微微扭曲。 但即便是疼痛不堪,即便是颤栗到冷汗如瀑,他还是死死不肯松手,因为…因为…… “因为胜利就在眼前了啊啊啊啊啊——!!!!” 看着面颊狰狞到扭曲,撕心裂肺惨叫着怒吼的黑发巫师,布伦希尔德不为所动,依旧如故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剑与长枪。 她能如此确切的感觉到,眼前之人正在变强,正在一点一点超越他的极限,凡人的极限。 作为物质世界的主要群体,乃至某种意义上的主宰,人类是非常弱小的——哪怕是拥有了数不清的工具,武器乃至信仰,他们也远远称不上“强大”。 但这个矛盾的群体若是能达到某种极限,到达生与死的边缘,或是遇到比他们强大无数倍的存在…他们就能打开一扇“门”。 他们就能升华,或是突变或是扭曲,成为“更高层次”的存在,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大——就像曾经的罗兰,罗兰·都灵那样。 而洛伦·都灵,你还不够强大;在你面对你真正的敌人之前,你还必须尽可能变得更强,超越你自己的极限,去打开那扇门。 布伦希尔德一边招架着黑发巫师近乎疯狂的进攻,一边在心中苦涩的暗自说道。 来吧…… 战斗吧,厮杀吧…… 然后…变得更强大! 第二百零七章 以骑士之名(上) 因为某个“意外”而闯入圣坛的年轻公爵,在看到被圣十字封印的邪神那一刻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恐和厌恶,反而满是惊喜。 “…你,你就是布伦希尔德对吧?一定是的,对吧?!” 你又是谁…哪个被骑士教条洗脑的傻子? “…这就是命运啊,一定是圣十字…不不不,一定是伟大的世界意志在指引着我,让我能够在这里遇见你,这就是命运的转折!” 什么转折,分明是你自己强行闯进来的好么;如果不是担心封印被破坏,我都懒得理你。 还有世界意志…那是什么东西? “你被封印了是吗?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帮你把封印解开…嗯,应该能成功的吧,毕竟我可是命运之碎镣者,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我无法解开的封印!” 又冒出来一个古怪的称号,还有你从哪里来的自信? “伟大的布伦希尔德女武神啊,也许你还尚未察觉;但是远在出现在这个世界之前的某个刹那,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就已经深深的联系在了一起,我们注定了是要在此相遇的!” 莫名其妙,你刚刚不是还自称“命运之碎镣者”吗,怎么一下子又被命运深深的联系在一起了。 “嗯…这个好像是圣十字亲自设下的封印,想要破解起来恐怕会有一定的难度;即便是对我这般的存在而言,恐怕也不是什么可以轻松办到的事情啊。” 没错,对你这般的存在而言,是完全不可能。 “不过没关系,邂逅的命运终将打破我们二人之间的枷锁;在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刹那,世界意志已经告诉了我打破你封印的咒语!” 你是说…那个你自己在门外刚刚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 “听好了,微风与夜露之骑士布伦希尔德啊,在纯白与漆黑的世界重叠之下,曜日,暮月,晨星,狂风,骤雨,白雪的共同见证下;吾!罗兰·都灵,圣命之管理者,世界之监察者将打开你身上的封印!” 年轻的公爵右手叉腰,左手按在右眼上,发出了犹如夜枭般的吟诵声: “君临大地,冠以统治之名的力量,将在世界之尽头的岩壁刻下永世之符文,在瀚海苍穹之渊拱卫此世生灵,其纯白之信念终将消散,化作淤泥般的黑暗;” “星罗棋布之城市,拱卫世界之四海,长枪与利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光照的土地遍布着鲜红的血浆,生灵涂炭的山川湖泽狼烟四起;” “打破命运枷锁之人,注定一生坎坷荆棘;捍卫自由之人,誓要与暴政独裁抗争;追寻理想之人,永不能与幸福安逸相伴;” “被玷污之荣光,遭唾弃的尊严,以悲哀之名伸张其正义与光辉,苟延残喘的举起最后反抗之旗帜!” “来吧,布伦希尔德!跟我一起来吧,我会替你打开封印…不论挡在我们前面的阻碍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的将它们逐一粉碎,因为这就是我们共同的命运啊!” 真是个…无聊透顶的家伙。 …………………………………… 厮杀的刹那,分神是大忌…可无论如何,布伦希尔德就是无法将那些片段,那些曾经过往的画面从心灵中驱逐出去。 特别是眼前之人,正在一点一点和脑海中的那个形象渐渐重叠的时候。 优雅的睫毛微微扬起,璀璨如星辰般的眼角闪过一丝晶莹。 每一次的剑锋交错,她都能感觉到眼前的黑发巫师正在发生变化;原本僵硬的利刃正在慢慢变得纯熟,蕴含在他身体里的虚空之力也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手中的长枪再也不需要瞄准,剑锋无需刻意的挥舞,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渐的变成身体的本能…没错,那是竭尽了所能,全神贯注将所有力量和思考都投入到战斗当中才能有的姿态。 洛伦·都灵,他真的正在慢慢变强。 面无表情的女武神轻易的招架了黑发巫师的又一次舍身冲击,横扫的星辰大剑直接将洛伦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 轰——!!!! 狼狈的在地上翻滚着,猛然起身的洛伦表情狰狞,近乎野兽般的用双手的利刃停住了还在倒退的身体,而后再次横冲直撞的扑了上去。 还不够,即便你竭尽所能依然还远远不够; 洛伦·都灵,如果真的要打破命运,你必须比我和罗兰更强大! “飓风,听我召唤…风之螺旋——!!!!” 青钢色的螺旋长枪向前笔直的刺出,带着毁灭力量的飓风犹如光束般汇聚,而后朝着正面扑来的黑发巫师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 怒吼着,咆哮着…这次的黑发巫师甚至没有丝毫躲闪的打算,挥舞着龙牙和亮银就直接撞了上去。 等等,他手里的那柄剑不是原来的那柄! 是它…璨星?! 布伦希尔德微微一惊,侧目的视线中才注意到倒在血泊中的誓言骑士挣扎着爬起来,仅有的左手还在颤抖着,保持着最后将剑抛出去的动作。 第六世代的帝国至高皇帝,布兰登一世的佩剑,能够将一切虚空力量粉碎的“璨星”,硬生生将飓风从中央撕裂! 硬生生顶着死亡风暴的黑发巫师,狂奔着朝向布伦希尔德笔直的冲了上去;挡在他面前的烈风犹如薄薄一层纸般的脆弱,丝毫不能遏制住他前进的步伐,飓风与剑人碰撞的刹那,风平浪静。 他要来了! 哪怕是女武神也不可能在攻击的同时闪避,此时此刻的她甚至都无法预判黑发巫师的下一步动作;野兽般嘶吼的洛伦,已经将全部的力量都交给了身体的本能。 理智、思考、冷静、沉着……原本所依赖的一切,此时此刻已经全部都被黑发巫师抛在了脑后,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不论是否形同于找死,他也近乎顽固的要从正面,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最强大的正面扑上去。 没有阴谋诡计,没有累赘的算计,堂堂正正的正面交锋…这才是骑士的战斗方式,这才是唯一有可能战胜女武神的方式。 因为骑士就是要用长枪怒吼,用剑说话! “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黑发巫师猛然发力,狂暴的飓风彻底被撕裂了。 “铛——!!!!” 剑锋交汇,斑驳的璨星和星辰大剑撞在了一起,激扬的火花在四目相对的两个身影之间飞舞而逝。 已经没有继续思考的余地了,几乎能清晰感觉到手臂断裂的黑发巫师硬生生用最后一点力量支起右手的璨星,挡住了从头顶劈下的星辰大剑;冰冷的剑锋几乎已经贴在了他的肩膀上,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他从中央撕成两半。 是生是死,就在眼前! 还没有结束,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布伦希尔德没有继续压住大剑,而是挺起了右手的青钢色螺旋长枪,对准了黑发巫师的胸膛捅了进去。 “噗——!!!!” 没有招架,他没有招架! “呃啊啊啊啊——!!!!” 黑发巫师浑身一颤,鲜红的血浆不可遏制的从口中喷涌而出;漆黑的双瞳却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女武神。 “这样…你就再也不能招架了,布伦希尔德。” 满口鲜血的洛伦·都灵,终于露出了一抹冷静的微笑,左手的“龙牙”缓缓扬起: “见证这一刻的奇迹吧,这汇聚了我与伙伴之间羁绊的友谊之力……” 布伦希尔德没有开口,就这么看着他手中的长枪再次绽放出金红色的烈火。 “森罗万象,皆化为烬…流刃若火——!!!!” 第二百零八章 以骑士的名义(下) 凌晨时分,赤血堡的天穹夜幕高悬,东方的地平线上依旧看不到撕破黑暗的黎明到来。 亦或者说…此时此刻,才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 大教堂的火势依旧没有任何终结的征兆,甚至愈演愈烈,从原本的几处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将整个大教堂和周围的房屋全部都覆盖在其中。 拄剑而立的夏洛特·都灵默默的凝视眼前熊熊燃烧的大教堂,仿佛要将视线中的景象深深刻在心里,刻在她灵魂的最深处。 身为赤血堡之主,却坐视拜恩大教堂被异端教团攻陷破坏…这在历代都灵家主身上都不曾发生过的污点,却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何等的颜面尽失? 拜恩的骑士们会怎么评价自己,百年后的都灵家族子孙又会怎么评价自己? 攥紧手中的剑柄,面色苍白的夏洛特深深呼了口气。 “伯爵……”夏洛特的身后,脚步匆匆的查尔斯走上前来,眼角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您还是先返回宫殿再……” “情况怎么样了?”剑眉竖起的夏洛特还是一如既往的威严,只是同样疲惫的声音也略显没有底气:“大教堂的教士和修女们都安置好了吗?” “大部分暂时安置在了赤血堡宫殿,少数受伤的则就近让他们找地方暂时修养一阵。”查尔斯不紧不慢的开口答道,微微叹了口气: “至于剩下的,也只有等到大教堂火势稍稍减弱再想想办法,派出人手搜救了。” 夏洛特微微颔首,但她也明白查尔斯口中的“搜救”只是“收尸”的一种委婉说法——遭受了突袭又遇大火,整个大教堂内能有人活下来的可能性绝对是微乎其微;就算有,再这么绝望的情况下恐怕也早已想办法自我了断了。 “大主教呢,有人找到大主教了吗?” “大主教…有个教士在逃出来之前自称听到大主教阁下在圣坛祷告。”查尔斯微微颔首:“眼下的话,恐怕已经回归圣十字的怀抱了。” 夏洛特点点头,没说什么——不用想也知道,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都灵家族就要面对恼羞成怒的圣十字教会最最严厉的苛责了。 当然,和眼下她所面临的问题相比,教会的责难也只能被归类到鸡毛蒜皮,无关痛痒的小事上,都只是以后才要考虑的问题而已。 “那他…洛伦·都灵呢,有他的消息没有?”女伯爵沉吟了一下,目光有些躲闪。 “抱歉,但据我得到的消息,洛伦阁下恐怕还在大教堂内。”赤血堡管家很委婉的开口道:“至于目前的状况…应该是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听到这个答复的女伯爵尽可能让自己表情平静些,故作淡然的开口道:“是吗,那关于眼下赤血堡的情况,还有什么是我需要了解的?” “眼下城内还不太稳定;虽然已经尽可能肃清了几个参与异端教团和谋反的赤血堡贵族,但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恐怕他们已经……” 就在此时,一阵嘈杂的叫嚷和脚步声从女伯爵身后传来,街道的尽头已经能看到几十个挥舞着武器和火把,手舞足蹈狂奔而来的身影。 他们穿戴着样式各异的甲胄,手中的武器除了火把简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还包括了厨房里的菜刀和庄户人家的耙犁连枷。 这群人步伐慌张,阵型凌乱,除了最前面的几十个人还算“队列整齐”之外,剩下几乎全都是只能勉强跟上来;让人怀疑如果不是有火把和几面陈旧不堪的燕尾旗,他们是不是还能从街道的那一头跑到这一头。 看这群人的架势,连赤血堡乡下的征召农兵也比他们更像一支军队。 “他们…这是在暴动?”夏洛特丝毫不掩饰眼角的轻蔑,表情就像在看一群蝼蚁:“准备借着军队都在城墙戒严的机会,推翻我这个罪恶的赤血堡伯爵?” “恐怕是这样,伯爵大人。”一旁的灰瞳少年拔出双剑,同样露出了讥讽的冷笑:“您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这还用问?” 夏洛特冷哼一声:“查尔斯,你带着人负责大教堂的搜救工作——洛伦·都灵,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家伙,烧成灰也要把他装盒子里给我带过来!” “至于这些欺下犯上之徒…以赤血堡伯爵致命,以都灵之名,一个不留!” …………………………………… 烈焰散尽,只剩硝烟。 布伦希尔德默默低下头…龙牙粉碎了华丽的甲胄,从小腹的位置贯穿了她的身体,染血的白银枪尖从腰背透出。 修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缓缓挑起眉毛;左手的星辰大剑被死死卡在了黑发巫师的肩膀上,而原本同样应该贯穿了洛伦身体的螺旋长枪,却在最后一刻被他躲开了要害。 靠的,就是一个小小的“悬停咒”。 紧蹙的眉头显示着她此刻的痛楚,但布伦希尔德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挣扎之色,释然的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仿佛…不,这正是她所期待的结局。 “洛伦·都灵,恭喜你…通过了这场属于你的试炼。”布伦希尔德缓缓开口,声音无比的温柔。 “其实如果你想,还是有机会杀死我的。”黑发巫师自嘲的笑了笑,忍不住咳血:“我可不觉得一个小小的‘悬停咒’,就真的能偏转女武神的锋芒。”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正面…堂堂正正的打败了我。”布伦希尔德轻声道:“无愧为…命运之碎镣者。” “别这么夸我,我会骄傲的。”洛伦长舒一口气,淡然的耸了耸肩膀:“女武神的亲口称赞…应该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得到的吧?” 微微怔住了一下,布伦希尔德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其实不是罗兰的子孙,对吧?” 洛伦猛地一颤。 “你和他完全是两种人——虽然也有相似之处,但几乎没有什么真正一样的地方;那是个真的永远以自我为中心,还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应当成为某个传奇故事主角的家伙。” “没错,那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却是个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他,相信他的笨蛋啊。” 黑发巫师的情绪有些复杂,喉头抽动了一下:“对不起…我骗了你。” “为什么要道歉?”布伦希尔德轻笑道:“聪明的小家伙…你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对吧?” 稍微犹豫了一下,洛伦还是点点头。 没错,他发现了…眼前貌似不可战胜的女武神,其实早已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光是维持她的两柄武器恐怕就已经竭尽所能,根本不可能维持长时间的正面高强度战斗。 所以看似必死的正面,反而是她最为脆弱的一面。 “聪明、理智、冷静、不为眼前事物所动,却又能坚守本心…你是和罗兰完全相反的那一类人,也许他没能办到的事情,你会有机会办到也说不定。”神色柔和的布伦希尔德轻叹一声: “去变强,变得比曾经的我们更强大,然后去打破原本注定的命运吧…非常抱歉,但我能帮助你的也仅仅到此而已了。” “接下来的路,还要你和你的伙伴们去走…但愿和我们的会有些许不同。” 洛伦郑重的点点头,注视着眼前这位站立而死的女骑士。 “保重,还有……”布伦希尔德注视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凝重了些: “务必,务必提防阿斯瑞尔!” 这是“黑公爵”罗兰的挚友,“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百零九章 与骑士告别(上) 燃烧的黑色太阳下,灰烬飘散。 布伦希尔德的身影渐渐消散,连带她的笑容和双手的神兵一起缓缓逐渐模糊,黯淡,透明…彻底无影无踪。 优雅而高洁的骑士,最终也如她所期望的那般,傲然挺立而陨。 只有洁白的羽翼迎风飞舞,风停而落,漫天飘散。 缓缓抬头的黑发巫师精神恍惚的凝视着腾落的羽翼,下意识的伸出了右手,一根洁白的羽毛停在了他的掌心。 淡淡的水汽,仿佛沾染了午夜的夜露。 这次…终于结束了吗? 恍惚之间黑发巫师茫然的看向四周,梦境世界也在布伦希尔德的力量下变成一片废墟,不可逆转的崩解。 他还是骗了法内西斯…至少目前的洛伦还没办法像科罗纳那样,随心所欲的使用九芒星圣杯的力量,单凭他自己所塑造的梦境世界还远远称不上坚不可摧;只是利用了法内西斯对巫师力量的无知,又坑了他一次。 当然,不出意外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法内西斯不是傻子,单纯因为他原本只是个教会的前主教,对巫师一无所知而已…两人的每次交锋,想要挫败他付出的代价都在增加。 虽然自己也在变强,但…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对“黑十字”塞廖尔的一无所知让他根本无从下手,甚至就连阿斯瑞尔和艾莉儿也对这个邪神忌惮无比,以至于都不敢正面与之为敌。 无奈的摇摇头,黑发巫师微微一怔,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向身后望去。 当他转过身,浑身血污的誓言骑士正站在自己面前,苍白的面色显然还未完全恢复,正目光复杂的死死盯着他。 “感觉怎么样?”微微耸肩,黑发巫师平复下心情:“你看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在圣十字指引下,未完成使命我的还没有到回归天国的时候。” 誓言骑士冷冷一哼,复杂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黑发巫师:“更何况和某个人相比…我似乎还不是最糟的那个。” 再次耸耸肩,洛伦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又尴尬的笑。 何止是糟,简直糟透了。 黑眼圈深陷,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扩散无法完全聚焦,右臂被完全扭断了挂在肩膀上,仅剩的左臂也算不上完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像垃圾似的,胸口的伤口还能一清二楚的看到里面…… 这还只是外伤,甚至连外伤都不算;在“此刻即死”的效果下,强行复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真正麻烦的是精力的巨大消耗和强行开启“阀门”的负担。 按照上次的“惨痛经历”,自己恐怕至少会昏迷一个月左右,然后是漫长到长达半年的虚弱期——不过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和别的巫师比起来已经强了千倍万倍了。 回想当初在埃博登接二连三“恐吓”自己的科罗纳大师,应该也多少有嫉妒的成分在里面,毕竟就算他已经达到了巫师的极限,依旧没有自己这么强大的身体本钱…各种意义上。 一言不发的誓言骑士面无表情,不由分说的从黑发巫师手中“夺”走了他的璨星;微微有些肉疼的洛伦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柄斑驳的长剑。 这可是连邪神也不敢与之交锋,全帝国的数量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神兵啊…… 如果要扣下来,恐怕也只有眼下这次机会了…… “你最好不要抱有这种想法,巫师。” 察觉到黑发巫师目光的誓言骑士冷哼一声,淡然开口道:“别忘了,这可是‘贤者’布兰登的佩剑,皇室与教会的共有之物。” “把它留在手中,只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我的麻烦还少吗?”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扁扁嘴算是认同了对方的说话。 确如誓言骑士所说,一旦被天穹宫和教会知道了“璨星”在自己手里,恐怕多半是逼自己交出来…… “更何况,你不是有更好的猎物吗?”誓言骑士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讽刺:“曙光。” “曙光?”洛伦楞了一下。 “拜恩之主,都灵家族代代相传的秘银剑。”誓言骑士淡淡开口道:“你勾引那位女伯爵,图谋赤血堡伯爵和拜恩公爵之位,难道不是为了那柄剑?” “咳咳咳咳咳……!!!!” 一脸尴尬的黑发巫师连连咳血,长大了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勾、勾引?那种事情他一个骑士怎么说得出口?!而且像我这么光明正大的…… “我得走了。” 誓言骑士突然开口,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黑色太阳:“法内西斯已经离开,我也就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洛伦看着眼前独臂,浑身狼狈的誓言骑士,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沉寂。 不论对方再怎么几度想杀了自己,再怎么蔑视巫师,他的虔诚都无可否认…抛弃了一切,连名号和头衔都可以抛弃,只为信仰而活的圣徒,很难让别人不感到一丝敬佩。 更不用说对方还救过自己…不止一次。 “准备去哪?” 沉默了半天,洛伦也只想出这么一句有用的。 “东方,法内西斯应该去了东方。”誓言骑士开口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他逃掉了…刚刚大战一场,现在的他应该很虚弱。” 也许吧…但洛伦对此不太看好,但话他说不出口:“具体的呢,我是说你目标是哪里?波伊公国?大绿海的半人马汗国,还是矮人们的群山王国?” “都有可能,但我会先去一趟波伊…如果法内西斯准备将赤血堡的惨剧再次重演,骠骑之国的弯刀武士们需要得到警告。” 誓言骑士微微沉思了一下:“至于矮人和半人马…恐怕他们不会对一个人类的话有多少信任的。”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算是表示认同。 在人类的印象中矮人几乎就是“顽固不化”的代名词——小心眼,记仇,玻璃心,繁文缛节多到难以想象,而且死不认错…除了做生意的时候比较公平,除了记仇外还很看重人情这点,应该是他们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至于半人马…这个种族到十二世代后的今天都是帝国的一大顽敌,以至于波伊公国常年要维持两万骠骑兵在边境枕戈待旦,帝国的十个军团中除了断界山的四个精锐,两个轮替和一个拱卫帝都外,剩余三个都在东萨克兰驻守,预备驰援和驻防波伊公国。 甚至就连拜恩和波伊两个公国之间的深厚友谊,也是建立在古王国时代率领骑士大军驰援波伊的骑士王身上…双方贵族也是经常联姻,两边的姓氏在两个公国都有继承。 不过据传闻半人马正深陷内战已数年之久,为了可汗之位八大部落相互厮杀到天昏地暗,至今未能决出胜负…帝国上层的想法恐怕是巴不得他们继续这场“有意义的大型活动”,最后像臭虫一样自生自灭算了,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理会,更不用说伸出援手了。 “那么…就此告别了,巫师。” 誓言骑士漠然开口道:“希望你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也切记…法内西斯不仅仅是某个人,而是全世界的威胁。” 下一刻,洛伦的视线中就只剩下那个孤独的背影,远远离自己而去。 直至他真正走远了,黑发巫师脸上的微笑才渐渐消失…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影已经灯尽油枯。 下一秒,眼前一黑的洛伦·都灵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圣坛的砌石地板上,耳畔回荡着灰瞳少年和小个子巫师惊呼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章 与骑士告别(下) 长夜终将过去,就像黎明终将到来。 彻夜燃烧的火焰终于熄灭,只可惜原本蔚然耸立的拜恩大教堂几乎只剩下一片烧焦的断壁残桓,废墟之间尽是一片焦土,只剩焦炭的圣十字雕像在清晨的微风中应声折断,倒在了飘散的灰烬之中。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强打精神的夏洛特走入教堂废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空气中的焦臭味恶心的让她想吐,脚下的焦土和废墟仿佛都在无声无息的嘲笑着她的软弱,花瓶,无能为力,仿佛那些残桓就是一张张正在讥讽自己的笑脸; 焦土和废墟下死死压着的,烧焦的手臂,仿佛正在死死遏住自己的喉咙,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拯救自己; 倒在灰烬中的圣十字雕塑正在义正辞严俯视着自己,大声呵斥着自己没能尽到守护信仰的职责。 被异端教团迫害的教士与修女,死于非命的大主教,倒在骑士利剑下的反叛贵族,坍塌的大教堂…… 所有的一切都在大声的斥责着自己,斥责着夏洛特·都灵为什么没能尽到身为赤血堡伯爵的责任,为什么会令都灵家族为之蒙羞,要依靠外人的力量才能不至于丢尽颜面?!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好这一切,不成为和历代先祖相提并论的都灵家主?! 面色涨红,贝齿紧咬的夏洛特肩膀微微颤抖,坚毅的面庞留下了两道轻微不可见的泪痕…她现在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通通毁掉! 但最后她还是默默的蹲下身,将倒下的圣十字雕像重新扶起,吃力的固定在烧焦的桌台上;不顾地上的尘埃和裙摆缓缓跪下,双手合十祷告着。 时间仿佛凝滞在了这一刻,在黎明之前放缓了步伐。 就在此时,一阵不紧不慢,节奏均匀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微微呼吸的女伯爵平静的睁开双眼,起身回首,神色如常的查尔斯正一丝不苟的朝她躬身行礼。 “伯爵。” “查尔斯。”夏洛特瞬间恢复了原状,微微颔首:“找到他了吗?” “我们在大教堂的圣坛中发现了洛伦阁下…准确的说,应该是在路斯恩和艾茵巫师之后发现的他。”管家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伯爵说的是谁。 “是吗,情况怎么样?” “不太乐观…他的伤势很重,虽然没有特别明显的致命伤,但恐怕也不是能够立刻恢复的——身上的甲胄全部都碎掉了,高烧不止而且十分虚弱,很难想象他究竟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战斗。” 查尔斯目光有些暗淡,轻声叹了口气:“而且到现在为止,洛伦阁下仍旧在昏迷状态中…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什么?!”伯爵下意识的一声惊呼。 “啊…这个不用担心,按照那位艾莉儿小姐和艾茵·兰德巫师所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只是精力损耗严重,身体需要充足的休息……嗯,是这样的。”说到这儿,连查尔斯自己也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 虽然不是什么医术高超的医师,但受到了这么严重的创伤居然也只是“精力亏损”,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了…… 洛伦·都灵…他到底是人还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真的吗?”夏洛特明显也有些怀疑:“他们…真的是这么说的?” “绝无半句虚言。”查尔斯微微颔首:“虽然在下同样有些怀疑,不过这两位对巫师的了解都是顶尖的,又是洛伦阁下的朋友…应该不会有假。” “大概吧。”想起那位艾莉儿小姐对洛伦的态度,夏洛特就忍不住一阵摇头:“既然异端教团的事情已经解决,接下来就是赤血堡内的问题了。” “赤血堡?”查尔斯微微蹙眉。 “你不同意?” “不敢!” “但你已经表现出来,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那不叫忠诚,查尔斯。”女伯爵轻哼一声:“要是连你也变成应声虫,那我岂不是真的如那些反叛的贵族所说,是个以该被推翻的伯爵?” “当然不是!”管家连忙开口道:“在下只是单纯觉得,经过昨天一整夜的动荡,赤血堡的民众和贵族所能忍受的都已经到达了极限,再继续这样下去恐怕……” “极限?”夏洛特皱着眉头打断了他:“你觉得如果我不再严加管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就能这么过去了吗?” “至少我们暂时遮掩一下,不让拜恩大教堂被毁的消息传出去,应该不至于……” “不可能的!这种事情越是遮掩,消息就穿的越快”夏洛特面色凝重,扫视一眼周围的废墟:“某个巫师可以暂时装昏睡一觉,可我们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为了扫荡全城又来不及征召封地军队,我已经派出了手中仅有的卫兵——结果光是得到消息的就已经折损了五分之一,真正的数字绝对只多不少;” “哪怕组织了戒严,看到大教堂被毁的人依旧不知凡几,恐怕这件事到明天晚上就会人尽皆知,全拜恩的圣十字信徒都会知道大教堂毁在了我们手里!” “全拜恩的教士会是什么态度,帝都的教会又会是什么态度?” 查尔斯面色黯淡,低下了头。 夏洛特的语气疲惫,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力不从心:“还有来自拜恩十三领各个伯爵们的声讨,天穹宫的责难…都不是可以随意应付的。” “更不用说还有一群人等着看我的笑话,看看丢掉了公爵头衔的都灵家族在全帝国面前将再一次颜面尽失,毫无尊严可言;失去了声望和荣光,我们连和各个公爵家族起码平起平坐的身份都没有了!” “到了那一步,拜恩公国还能剩下什么,赤血堡还能剩下什么,都灵家族…又能还剩下什么?” 话及此处,夏洛特的表情中多了一丝苦涩:“说不定…这将会成为我最后被称为赤血堡伯爵的一段时光;到了那种地步,怕是连家族也会不得不从旁支中找一个可以继承头衔的家伙。” “绝对不会!” 查尔斯猛地单膝跪地,颤栗的瞳孔和女伯爵四目相对:“以圣十字的名义我发誓,您永远都会是赤血堡之主,这一点绝对不会变!” “是吗?”夏洛特疲惫的一笑,同样微微颔首和自己的管家对视着:“那就让我们共同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吧,查尔斯。” 神色平静的管家目光坚毅:“这么说…您已经有计划了吗?” “还只是初步的想法,但…就当是我已经决定好了的把。”女伯爵面不改色,仿佛又恢复了她往日的威严: “首先,我们决不能坐视这件事被天穹宫知晓——让攸伦骑士长回来,我要写封信让他送到帝都去,将拜恩总督府背叛圣十字,导致大教堂被毁一是原原本本转达给皇帝陛下,务必要让天穹宫给我们一个说法!” “然后…向全拜恩发布通告,以赤血堡伯爵的身份,我要重新召开圆桌会议。”面色平静的夏洛特,声音也毫无波澜。 但听到这句话的查尔斯却瞪大了眼睛,浑身猛地一震:“伯爵,您、您该不会是要……” “向天穹宫施压?当然要这么做…否则他们还会继续把我们当成是普通的臣子一样欺辱到底;另外,就算我不这么做,难道其他人就没有这种打算吗?” 像是自问,又像在反问,夏洛特平静却决然的缓缓道:“只有都灵家族可以召开圆桌会议,这一点是绝对的…必须要在其他人有这种想法前,彻底打消他们的野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穹宫的反应(上) 西萨克兰,帝都戈洛汶,天穹宫。 炎炎夏日高悬中天,大教堂悠然的钟声之中,一群面带疲惫的贵族们正从天穹宫大门前的阶梯上鱼贯而出,一边走着还不忘了交头接耳的小声商量着什么,一张张脸上或是紧张,或是兴奋,或是野心勃勃的神情。 一切的模样,就和每周一次的天穹宫御前议会结束时没什么不同…但只有与会者们才真正知晓,今天的会议结束后一切都将大不一样。 尤其是某些掌握着“内幕”的人…… 宫殿某处的阳台上,悠哉悠哉的“丢脸皇子”布兰登·德萨利昂一边和长公主下棋,一边打量着下面鱼贯而出的贵族议员们,嘴角挂着不羁的微笑。 提起棋子的左手悬于棋盘之上,捏着信笺的右手背在身后,上面盖着某个“巫师顾问”阁下的信戳。 “喂,该你走了。”面无表情的女骑士“好心”提醒道。 “不着急不着急,小姑还是再多看看吧…落棋之后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布兰登咧着嘴角,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兵棋。 和菲特洛奈小姑下棋对布兰登而言…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受。 虽然剑无比高超,还拥有一眼看穿别人想法的特质,但长公主殿下的棋术…却出乎意料的烂,而且练习多年之后还是没什么改观,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幼稚单纯”的像是四五岁的孩子下出来的。 因此,陪菲特洛奈下棋就变成了布兰登一项乐此不疲的娱乐活动——从一开始很轻易的打败小姑,到故意放水,最后想赢就赢想输就输,甚至是在棋盘上肆意调戏棋路单纯的小姑,上演各种“绝地大反杀”……已经变成了最近两人的日常。 眼角偷瞥了苦思冥想的菲特洛奈小姑,布兰登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不紧不慢的将兵棋送到小姑的骑士前面。 三步之内,小姑一定会吃掉这枚棋子;五步之后,她就会展开进攻…二十步后,她的王棋就会主动送到自己面前,等着被吃掉还浑然不觉。 哎呀,真让人犹豫啊;究竟是立刻吃掉呢,还是再戏弄她一阵比较好?再继续这么玩下去好像还有被察觉到的风险…… “你口水都快要滴到棋盘上了。” “嗯?有吗?!” 手忙脚乱的“丢脸皇子”大惊失色,连忙在脸上擦了几把,除了快笑到僵硬的酒窝外什么也没发现。 “我是说…‘快’滴到棋盘上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淡泊,毫无波澜又充满了静谧的力量:“看你笑的这么高兴,有什么开心事吗?” “开心?不不不…身为父皇御前内阁的一份子和贵族议院的主持人,我可是悲痛欲绝!” 一边说着,笑到双眼睁不开,嘴角都快咧到后槽牙的布兰登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哀声载道:“今天的会议上从头到尾全都是拜恩赤血堡的事情,真是让人好担心啊。” “哦,是吗?”菲特洛奈讥讽的打量了他一眼:“某些人还真是心怀帝国,一点都不幸灾乐祸呢。” “那是当然了,毕竟我也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为帝国的未来计考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布兰登立刻露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 “作为帝国在拜恩的象征,又是西萨克兰的大贵族,更是代表了天穹宫权威的拜恩总督加斯帕尔·维恩阁下,竟然是暗中信奉邪神的异端分子!” “不仅如此,他还在赤血堡当地唆使贵族,以拜恩总督府为中心暗中组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异端教团,架空赤血堡伯爵,大肆诛杀和迫害当地平民和教会,为非作歹的同时还不忘了封锁情报,仗着拜恩与帝都偏远就以为没人能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布兰登鄙夷的摇了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如果到这一步还有能挽回的余地,那他率领异端教团突袭拜恩大教堂的事情就真的板上钉钉了!” “大教堂被毁,大主教本人在圣坛惨遭杀害,超过三位数的教会成员被迫害致死…这对帝国和天穹宫的威严信誉简直是无可挽回的毁灭性伤害!” “作为父皇的儿子,在这种时候我必须站出来挽回帝国的信誉,至少不能让拜恩的贵族们对帝国彻底失望。”放下手中的棋子,皇子殿下身子向前倾了倾,“义正辞严”的开口道: “菲特洛奈小姑,现在是考验我们是否足够团结的时候了!” 面无表情的长公主殿下微微侧目,表示根本不想理他。 “我是认真的,真的。”布兰登慵懒的耸耸肩,对不为所动的长公主很是无奈:“而且我说的舌头都快干了,小姑就打算干看着吗?” “没错,看看某个洋洋得意的家伙能得意多久。” 菲特洛奈停下手中的棋局,表情毫无波澜的抬头:“我猜这些都是你的巫师顾问告诉你的,他是不是连怎么应对御前内阁和皇兄…你的父亲都告诉你了?” “恰恰相反!除了一个劲儿诉苦水之外,就是把事情一个不剩的扔给了我。”布兰登翻了个白眼,歪着嘴角的表情很是气恼: “我让他去赤血堡是替我解决麻烦的,不是给我制造更多的麻烦!” 菲特洛奈的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所以?” “所以赤血堡和拜恩公国的麻烦必须被尽快解决,否则诸大公们都会要天穹宫给他们个说法了——眼下我们只需要应付一个暴跳如雷的女伯爵,还不是六个准备群起而攻之的公国!” “真的吗,但这件事和你又有多少关系?” “没有人是孤岛,没有人可以独活,所以莫问丧钟为谁而鸣…这是我那位亲爱的巫师顾问的原话,虽然我觉得他应该也是从哪儿抄来的,因为不太像他会说的话。” 轻哼一声的布兰登叹了口气:“如果我准备置身事外,这丧钟就是为我而鸣的!” 菲特洛奈目光微微闪烁,烟波流转的双眼似乎已经看穿了布兰登的想法。 “你准备插手拜恩的事务?” “没错,早就准备好了。”双手十指相交,丢脸皇子的脸上露出了突兀的微笑:“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的确给了我一个绝佳的机会。” “众所周知,加斯帕尔·维恩是康诺德皇兄忠实的狗腿子,他在拜恩失势也就意味着皇兄声望大损——最重要的是因为这件事,恐怕帝国已经没办法再往拜恩安插另一个总督了,伯爵们一定会群起而攻之的。” “这种时候最关键的是稳定拜恩的局势,让公国的伯爵们能够尽快恢复对帝国的信心,同时选出一位对帝国足够忠诚和信任的公爵,来保证不会出现叛乱和可怕的内战!” 布兰登脸上笑的无比灿烂:“毫无疑问,能够解决这件事情的人需要足够的威望和身份——父皇是绝对不能出面的,因为要不能让皇帝陛下担责任;而皇兄更是不行,因为众所周知加斯帕尔是他的人。” “那么这种时候,天穹宫和帝国上下还有谁能解决这种麻烦事?还有谁能振臂一呼,让拜恩公国重新崛起,成为帝国忠心耿耿的助力?” “你就这么有信心,御前内阁会挑选你?”菲特洛奈轻蔑的打量着他。 “不是有信心,而是他们没得选;相较之下,让我成为帝国的救世主难道不是个很好的选择吗?”布兰登笑的洋洋得意,随手拿起自己的骑士,轻轻敲在了棋盘上: “将军——!”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天穹宫的反应(下) “布兰登·德萨利昂绝对不行,殿下并不是能代表帝国前往拜恩调停的使者,这一点不容商榷!” 没等到瑟维林·德萨利昂把话说完,梅特涅·利奥波德就立刻出声打断了他,丝毫没有给这位军务大臣任何的脸面。 话被堵在嘴里的瑟维林顿时恼怒,猛的回过头却看到头发都花白的掌玺大臣毫不示弱的和自己四目相对;犹豫了片刻,只得冷哼一声坐回了席位上。 毕竟作为掌玺大臣的梅特涅才是真正意义上御前内阁领袖和最高官阶,其余所有大臣都次他一等,即便皇亲国戚和世袭贵胄也是同样。 并不算宽敞的御前内阁室内,铺着黑色绸缎的长桌尽头的扶手椅被空了出来,坐在两侧席位上的御前大臣们一个个尽是眉头不展,压抑的气氛简直犹如实质。 尤其是刚刚军务大臣的发言被掌玺大臣中途打断,更是让气氛的压抑达到了顶点;一方是内阁首席,一方是三军统帅兼近卫军团的军团长,任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露头。 当然,在艾克哈特二世所掌控下的御前内阁始终都是个相互矛盾的整体,各方势力实力基本均衡,不存在谁压着谁的说法…但那是在瑟兰·科沃事件之前。 因为前财政大臣过世,提拔上来的新大臣还尚且连守旧派的贵族都压制不住;在“御前审判”中教会审判官刚刚被罢免,接替他的是某个修道院的负责人更是不敢多嘴,以免遭了上一任的“前车之鉴”。 至于剩下的大法官维克托·修斯,他自己本就是个没什么背景势力的新人;而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则常年是个温和的老爷爷,甘于陪坐末席,除非触及巫师利益否则绝不多说一句话。 如此,整个御前议会简直就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只能执行皇帝陛下的各项指令,没有半点主观能动力;这让梅特涅十分怀念以前那个充斥着争吵和激烈碰撞的内阁,虽然充满争议但也高效啊! 特别是在眼下这种突如其来的麻烦事上面…双手按在扶手上的老人低声叹息,微微垂下的眼帘让人看不穿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照理来说,赤血堡的“异端教团事件”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就算再怎么扯皮和拖延也早该拿出一个方案来解决掉才是。 就连帝都最愚蠢的贵族也能看出来,帝国在拜恩试行的“公国总督制度”已经彻底破产,拜恩的贵族有了充足的理由拒绝帝国派遣的任何一个总督,恢复公国体制和任命新的公爵已经迫在眉睫。 毕竟就算总督制度完蛋了,拜恩的贵族们还是认同帝国法理的;只要处理得当并且任命一个足够忠诚,有威望的公爵,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消匿于无形之中…反而越是拖下去,诸公国的贵族就越会对帝国产生失望,怀疑的态度。 所以问题来了,究竟该由谁去处理这件事,谁又有这个资格? 自然,此人身份不能太低;否则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不说,还会让拜恩的贵族们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更无法震慑拜恩公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服从帝国的调停。 随便派个帝国贵族或者内阁大臣去,那恐怕结果就不是去调停,而是要做好接受全拜恩的宣战书的准备了。 “请、请问……” 始终闭口不言,年纪轻轻的新任财政大臣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能请陛下亲自去一趟,为拜恩加冕一位新公爵呢…若是陛下亲临,整个拜恩应该都会欣喜若狂,与有荣焉吧?” “因为公国总督是从第十世代,接连第十一,第十二世代三位至高皇帝陛下所坚持的一项全新制度!” 梅特涅厉声打断道:“如果这件事由陛下出面,那就说明由陛下需要为此事负责,就说明自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陛下伊始,自当今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三位至高皇帝统统都做错了!” “要真是那么做帝国威严何在,皇室威严何在?!难道因为一个背叛了圣十字和帝国的总督,德萨利昂皇室就要弃脸面于不顾?!” 梅特涅实在是不想继续讨论这种无聊的问题,挥挥手打断了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年轻财政大臣,让他赶紧闭嘴。 “我赞同掌玺大臣的观点,此事皇室成员实在不适合出面,否则只会陷帝国于更加不利的境地。”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冷冷道,锐利如锋的目光和刚刚又想开口的军务大臣四目对视: “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您以为呢?” 又被堵了一次的军务大臣面若冰霜,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他当然能听出维克托的画外音——这位大法官所说的“皇室成员”可不仅仅是皇帝一人,还有两位皇子殿下。 皇储康诺德自然不用多说,他本就是总督制度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而且加斯帕尔·维恩和他的关系几乎都快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如果让他去,不论态度如何,都很难相信拜恩的贵族会给他多少好脸色。 至于布兰登·德萨利昂,维克托则是出于另一种不能明说的缘由…那就是怀疑。 整个事情的巧合真是太多了,都灵家族刚刚和布兰登殿下联盟,就有了让殿下非去不可的借口,而后还是注定会让他在拜恩收获声望和荣誉,乃至全拜恩支持的事情…维克托几乎想都不多想,就能猜到整件事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都灵家族重获公爵头衔,拜恩团结一心并且对布兰登感激涕零,重新崛起的骑士公国成为布兰登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不外乎如是。 这样一来康诺德皇储掌握了东萨克兰,布兰登则拥有了拜恩,双方各自再拉拢洛泰尔、埃博登,艾勒芒,阿尔勒,波伊…让诸公国的力量变成皇子之间争权夺位的筹码,最后大打出手,生灵涂炭。 大法官丝毫不觉得这是对帝国最有利的解决方案,自然要竭力阻止。 “能不能请圣十字教会考虑一下,让英诺森大主教为此事出面?” 重重的叹了口气,梅特涅将希望的目光转向了新任教会审判官,试探着开口道:“毕竟异端教团的事情也令人忧心,拜恩的虔诚信徒们急需重新树立信仰——而且,我相信如果大主教能够亲自为新公爵加冕,必定能得到全拜恩的认可!” “不仅如此,教会也正好可以借机扩张在拜恩的影响力,彻底打压那些信奉伪神的异端分子!” “我、我并不想反驳您,掌玺大臣;您的提议对教会而言也是很高的荣誉,真的!但是……”一下子被所有人瞩目的新任教会审判官手足无措,有口难言,都快哭出来了: “英诺森大主教已经年事已高,平时基本上很少下床了;如此遥远的长途跋涉,我实在是担心他会不会……” “啊,是这样啊……” 苦笑着摇摇头,梅特涅结束了这场尴尬的对话:“不用担心,我也只是提议而已;顺便请您回去的时候向大主教带上我们所有人的问候,恳求圣十字让他在我们身旁多留些时日……” “会的,我一定会的……” 尴尬的谈话结束,整个御前内阁一片肃静;所有人都是眉头不展…几乎一切有可能的人选都被各自否决了,那拜恩的事情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请陛下出面,还是冒着大主教半道升天的风险让他长途跋涉跑一趟? “关于人选的事情,我有一个提议……” 就在气氛如此尴尬的时刻,始终沉默不言的艾尔伯德突然开口了:“既然宫廷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们为什么不请某位德高望重的公爵代表帝国去一趟呢?” “并且,我刚好还知道一位大公非常合适,也很乐意为陛下分忧……” 第二百一十三章 醒来,麻烦(上) 无穷无尽的痛苦,还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此时此刻,深陷混沌的黑发巫师真的想象不到第二个还能形容自己感受的词汇了,那种无法言明的痛楚仿佛是直接将自己的灵魂撕成了两半,然后再反复折磨,蹂躏。 他曾经体会过这种痛楚…虽然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再次感受到的时候仍旧记忆犹新。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作为一名巫师,打开阀门一次性榨干全部的精力是个万分凶险的举动,哪怕只是些许的失误都可能彻底万劫不复——物理性死亡都是最好的结果,变成活死人或者突变成“全新物种”都不是不可能! 明明在昏迷状态下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已经隔绝,但洛伦还是能感受到虚弱不堪的身体正在剧痛中不断的抽搐,四肢的肌肉在剧烈痉挛着。 恍惚之间,耳畔仿佛还能听到阵阵撕裂的声响,仿佛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而撕裂之后却又还在不停重复着这个过程。 他能感受到冷汗正在不断的从额头骤如雨下,大脑疼的像是被钻洞之后又插了根钎子,心脏则被人直接挖出来在胸口捏成碎片;四肢从手指脚趾开始,一点一点被锯断,一点一点的从身体上被切下来。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崩解,就像蝴蝶破茧重生的刹那般;唯一的问题在于,自己的身体不是即将重生的蝴蝶,而是那个即将彻底崩溃茧! 所有的痛楚都是无比的真实,但他却喊不出来;双眼紧闭,但却不能睁开眼睛从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逃离。 只有一波又一波的颤栗,犹如潮水般袭来,周而复始。 已经过去多久了? 因为疼痛,黑发巫师一开始还面勉强能对时间有个大致的概念,当一切疼痛乃至灵魂都彻底麻木的时候,他就彻底感觉不到了。 唯一有感觉的,就是原本的痛楚正在渐渐消失…也许是真的正在消退,也许仅仅是因为自己已经没知觉了,但的确正在缓解。 原本的撕裂声响,也从一天的千万次缩减到百万次。 我还活着…呃,大概吧? 精神殿堂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迹象,意识海中完全是一片混沌。头皮发麻,太阳穴不停地传来刺激性的阵痛,应该是精力干涸的副作用。 这种熟悉的感受让黑发巫师一阵庆幸…至少证明自己的确还活着,上次有类似的体会还是在道尔顿导师救了自己之后。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很久,但这一次洛伦能大概确定自己还活着,除了虚弱和无法恢复意识外,已经和正常的濒死患者没什么区别了。 嗯…如果不是又穿越了的话。 哎,我为什么要说“又”? 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甚至连睁开眼都很勉强;精神殿堂算是稍微稳定下来了,再稍微过几天应该就能正常进入冥想状态。 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听声音有些陌生,似乎是从门外悄悄溜进来的;眼下的自己别说制服对方,恐怕连攥住武器都很勉强。 要假装昏迷,等到对方离开吗? 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边,隐约间已经能听到拔剑的声响,冷锋的寒芒已经折射到自己的眼前,离自己很近了。 该怎么办,好像快来不及了! 要不…赌一把?! 黑发巫师猛地睁开眼睛,扩散的瞳孔竭尽所能聚焦在面前举剑的身影上;无意之中,却和那个身影的视线正好重叠。 “嗯?!” “唉?!” 被吓了一跳的安德鲁·麦卡菲愣在原地,左手托着刚刚从黑发巫师床头摸过来的苹果,右手的匕首还停在半空,目光死死的和躺在床上的洛伦对视着。 下一秒,表情震惊麦卡菲僵硬着扬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自以为“友善”的微笑,晃了晃刚偷到手的苹果: “吃吗…我给你削一个?” “……”洛伦·都灵。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很久,头痛欲裂的黑发巫师勉强挣扎着思考了一下,回忆起脑海中对方的形象:“你…是那个断界山的逃兵,跟着骑士一起的?” “这都第三回了,我是不逃兵!麻烦记清楚点儿,算我求您了行吗?!” 又被戳到痛处的麦卡菲刚想蹦起来,但在看到躺在床上的“病号”之后长长叹息一声,无力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还不忘了削苹果: “算了,看在你伤成这样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抱歉。”黑发巫师不以为意的嘀咕一声:“怎么称呼?” “阿尔勒的安德鲁·麦卡菲,您叫我麦卡菲就行了。”麻利的削掉皮,麦卡菲头也不抬的答道。 “你是贵族?” “嗯…算是吧。” “什么意思?” “您去过阿尔勒就知道了,我们那个穷地方除非是餐桌上,否则你都分不出来谁是贵族谁是穷鬼…有时候餐桌上也分不清楚,一个个都饿得像几辈子没吃过饱饭的。” “……”洛伦·都灵: “你不是和骑士一起来的吗,为什么没有跟他离开?” “呃,这个嘛。”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麦卡菲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秒,逃兵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十分谄媚,假到极点的“微笑”: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在临走前让我留在您身边了,说我一路跟着他只会碍事,又帮不到什么忙,所以……” “所以……”洛伦眯着眼睛打量着一脸尬笑的麦卡菲,目光意味深长。 “所以我就答应他了。”一脸谄笑的麦卡菲,“毕恭毕敬”还有些肉疼的将削好的苹果放在黑发巫师床边:“只要您点点头,阿尔勒的麦卡菲将竭诚为您效劳,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长戟!” 看着他的表情,黑发巫师着实犹豫了一阵。 确实,从异端教团总部一战来看这个逃兵还是很有两下子的,而且能跟着誓言骑士从断界山一路来到拜恩,也证明他不光是个见钱眼开的逃兵,必要的时候也能拿出吃苦耐劳的勇气来。 作为一个曾经从事这行当的流浪骑士侍从,洛伦深有感触。 最近几次的战斗也充分说明自己能相信的人依旧太少,很多时候路斯恩都要身兼多职乃至分身乏术;至于艾莉儿和阿斯瑞尔两个,洛伦还是不太放心…… “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不多,才刚过去一个多月。”麦卡菲笑着回答道,对方不再提这件事就说明他已经同意了。 “一个多月?!”黑发巫师微微一惊。 “嗯,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麦卡菲耸耸肩:“先是赤血堡内到处都有人闹事,刚刚安生了几天,总算把叛乱的贵族镇压了下去。” “这事还没完,又被人爆出来那位死在动乱当天的拜恩总督大人是个异端,结果整个拜恩公国都怒了;那位小姑娘伯爵就说要重新召开拜恩的圆桌会议,重新选定一位新的拜恩公爵向帝国施压。” “就是现在?!” “对啊,就在前几天——大半个拜恩公国的贵族老爷们都响应了,已经有几位伯爵来了,剩下的也都在路上。”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震惊的表情,麦卡菲继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嘟囔着: “不过天穹宫那边的反应也够快的,昨天帝都的使者就已经来了,说是派了位公爵大人来当调停人,您瞧这事情多可乐?” 黑发巫师的脸上丝毫没有笑出来的意思,目光凝重的盯着他:“是哪位公爵?” “听他们说还在商量,但不出意外的话……”麦卡菲转过头来,心不在焉的把玩着匕首: “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公爵!” 第二百一十四章 醒来,麻烦(下) “不得不说,您醒过来的时间真的是太合适了,洛伦·都灵大人。” 康复的第三天,黑发巫师的病房内,一脸意味深长微笑的小约德正翘着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坐在他床前,嘴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就如同他身上贴身的华袍,不至于过于花哨却又足够让别人察觉到他的身份。 “哦,真的吗?” “当然了,特地在出事一个月之后才醒过来,而且还是在即将到来的圆桌会议之前。”一双眼睛愈发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小约德的笑容更甜蜜: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自己昏迷不省人事把所有的大事小情全都一股脑的扔给我这个谦卑的仆人,诚惶诚恐的前跑后跑为您解决所有的麻烦,顺便还要帮巫师协会和那位做事鲁莽的小姑娘伯爵料理后事——真是标准的贵族老爷风范啊!” “呃……” 面带尬笑的洛伦看着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来,咬牙切齿的小约德,十分“真诚”的耸耸肩:“抱歉。” “抱歉?” “嗯…万分抱歉?” “我还真是谢谢您啊!”忍无可忍的小约德直接站了起来,看样子要不是因为黑发巫师躺在床上他就要直接拔剑了——虽然就算拔剑,他也不觉得的自己在这个疯子面前能有多少胜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知道我光是为了维持联合商会在赤血堡和整个拜恩北境的信誉问题就倾注了多少心血吗?!” “当然。”面无血色的洛伦尽可能让自己笑的友善一点儿:“正是因为绝对的信任,我才能放心的冒着昏迷过去的风险,把所有的后事全部都交给你——上次你不是还说,我对你不够信任吗?” “信任?”小约德死死盯着这个毫无羞耻心的家伙,表情要多讽刺有多讽刺:“这么说是我误会您了,艾茵·兰德巫师手里关于我的证据和把柄并不是您交给他(她)的?” “路斯恩也不是奉您的命令在监视我,一言不合就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这不是你要我做的吗?”洛伦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你说如果你是我,就绝对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的承诺和誓言…必要的防备措施还是需要的,对吧?” “没错,我还记得当时某个人说‘所以,你不是洛伦·都灵’和一堆自以为是的大话。”小约德冷哼一声:“那真情流露的话语…我都快哭出来了。” 深吸一口气,小约德尽量让自己恢复到正常的理智状态;似乎是只要在这个黑发巫师的面前,自己就很容易情绪失控乃至做出某些非理性的事情来。 作为一名商人,而且还是最优秀的商人,情绪失控简直不可容忍…如果不是因为责任心的矜持还有某个灰眼睛(路斯恩)的死亡威胁,他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算了,还是说说正事吧…顺便把您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您汇报一下。” 无奈的重新坐下来,小约德的脸上还是难掩讥讽的表情:“两件事情,第一个,我们亲爱的布兰登殿下失败了,天穹宫没有派他来,而是折中选择了艾勒芒的尤利·维尔茨公爵作为帝国使者。” “不出所料。” 黑发巫师说着,端起床头柜上的热牛奶微微抿了一口,茶托旁还放着小个子巫师留下的“爱心贴示”——生病期间不准饮酒。 “这种会扭转两个皇子殿下实力对比的事情,不论内阁还是艾克哈特二世本人都不会轻易答应的,能让艾勒芒大公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嗯,虽然布兰登现在可能还在跳脚吧?” 对洛伦的解答,小约德倒是不以为然,不屑的冷哼一声:“送上门的机会都丢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么没用的皇子忠心耿耿…要不干脆趁着这次机会叛变,去投靠康诺德怎么样?” “你是说真的?” “废话,当然是假的!”小约德翻了个白眼:“都到这一步了,难道康诺德还真能因为您改换门庭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无所谓的耸耸肩,洛伦一脸淡然的开口道:“虽然不是我们预期的结果,但却可能是最好的一个。” 小约德低头沉吟,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黑发巫师的说法。 帝国几大公国的统领之中,埃博登绝无可能,阿尔勒地处偏僻和皇室关系也比较冷淡,波伊是拜恩的盟友自然不可能太服从天穹宫的指示…剩下的就只有洛泰尔和艾勒芒两个公国了。 在这两个大公之间,洛泰尔的弗利德公爵年长并且威望卓著,人脉深厚实力强劲;最重要的是洛泰尔并不与拜恩接壤,所以如果让他来恐怕会更倾向于天穹宫的命令与个人好恶,也无需在意拜恩人的想法。 而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很年轻,尚且没有太深的威望,又同时和萨克兰与拜恩两个地区相邻,维尔茨家族也一直对帝国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尤利·维尔茨本人和两边的关系都不错。 两相比较之下,自然艾勒芒大公已经是最好的人选…这也证明眼下天穹宫很清楚因为加斯帕尔和异端教团的事情,总督制度已经彻底破产,恢复人心和对帝国的信任才是首要事务。 “另一个呢,你说有两件事情?” “另一个…眼下还不太好点破,目前仅仅是怀疑阶段。”小约德目光闪烁着异样光泽:“北方的联合商会分部传来了一些非常微妙的情报,是关于圆桌会议的。” “圆桌会议?” “没错,相信您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那位小姑娘伯爵大大咧咧,甚至连想都没想就召开了圆桌会议,希望能够借此以全拜恩的力量向帝国施压。” 摇摇头,小约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成功了…某种意义上。” “说重点。”黑发巫师挥挥手打断他,让对方赶紧结束废话。 “她高估了自己对拜恩的掌控能力,或者说低估了诸位拜恩伯爵们的野心”小约德玩味的一笑:“从分部回来的眼线们告诉我,某些拜恩贵族似乎正在私下串联,准备利用这次圆桌议会的‘大好时机’,从帝国当中独立出去。” 洛伦猛然一怔:“独立?!” “没错,重建古王国时代的拜恩,恢复圆桌议会制度,选出新的骑士王而非仅仅一个拜恩公爵。”小约德语气依旧轻浮,像是在开玩笑: “虽然拿不出证据,但是至少有四位伯爵曾经从我们商会的放贷所里提过大笔的现金,约德商会应该也是同样,如果我那位亲爱的父亲没有被某个伯爵收买还肯对您说实话的话。” “至于这些钱被拿来干什么了…应该是不言而喻的,对吧?” 黑发巫师点点头:“能确认大概是哪几个人吗?” “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出面的都是些小人物,或者通过他们自己控制的小商会来转账;亲自出面和商人打交道在拜恩上层是很丢脸的,我也只能通过账上的金额知道个大概。” 小约德平静的开口道:“所以我劝您最好早做打算,这次的圆桌会议绝不会像骑士小说中那么光明磊落,十三位骑士领主各个都是难缠之辈,还有那位尤利·维尔茨阁下……” “尤利·维尔茨……”洛伦低吟一声,心领神会:“当然了,如果我是那个想让拜恩独立,乃至成为骑士王的骑士领主,会议开始之前我会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找人刺杀这位公爵大人,让拜恩与帝国彻底决裂!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赌气(上) 在交代完事情之后,一脸“公事公办”,冷漠至极的小约德便起身告辞,准备返回联合商会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情了。 瘫坐在床的黑发巫师也耸耸肩,准备到花园里和路斯恩比剑活动活动筋骨;或者和某个最近严重失职,差点儿害死自己的“邪神”少年讨论一下为什么在自己和布伦希尔德打生打死的时候,他全程假装掉线的事情。 女武神最后的一番话,洛伦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相信过阿斯瑞尔。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阿斯瑞尔,才真正清楚阿斯瑞尔在做什么。 至于小约德说的,有关拜恩的骑士领主私下叛乱乃至刺杀艾勒芒大公的阴谋…虽然听起来似乎骇人听闻,情势危急万分;但对类似事件“经验丰富”,前后经历了深林堡,埃博登和戈洛汶事变的洛伦来说,他眼下最不担心的反而是这个。 首先,这种私下谋划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即便他们真的有这种野心光是准备也需要很长时间;更何况就算有,能不能成功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越是见不得光的谋划,成功的概率也就越低。 其次,就算他们真的能够组织起来,想要杀害一位帝国大公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而且这次对方还是以帝国特使的身份前来,天穹宫不可能蠢到连一点防备和安全措施也没有。 更何况过去这么久,鲁特·因菲尼特也差不多是时候该发现,拜恩的守夜人组织出事了…… 深吸一口气,黑发巫师挣扎着从床铺上爬起身,稍微舒展下身体便像往常那样穿戴自己的衣物。 他的动作很慢,还带着些故作随意…只是不听话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栗,随意的面颊上额头已经是冷汗密布。 开启“阀门”和过度精力消耗,并不是“疲惫”这么简单的词汇可以形容的。 “真是的…现在还年轻,等上了岁数可该怎么办?” 自言自语的抱怨着,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的黑发巫师拿起伤痕累累的魔杖“树心”,无奈的摇摇头。 目光游移到床头,一根洁白的羽毛依旧平躺着被摆放在那里;轻柔如绸缎般的羽绒上还沾染着些许水露,自然的仿佛本就该是如此。 看似普通的羽毛却蕴含着不可磨灭的虚空痕迹,也是某个伫立而忘的女武神在这个世界上存留的最后一丝痕迹。 微微叹息一声,犹豫了一下的洛伦还是捧起羽毛,郑重其事的将它放在了自己衣服内侧。 想要彻底毁灭一个邪神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她被撕得粉碎碎骨…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流传着“女武神”的传说,不论是以何种方式,不论是以何种称呼,她都终将复活重新在某个时间点出现。 虚空是不在时间概念的,也许过去一千年对她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叹了口气,黑发巫师转身离开了这间自己足足躺了一个多月的“病房”,朝赤血堡宫殿的花园走去。 盛夏的微风拂面,都能嗅到幽幽然的花香,喷泉的流水声悄然作响,令人心旷神怡;炎炎夏日高悬穹顶,已经为即将到来的诸多节日准备了最华丽耀眼的礼服。 黑发巫师在喷泉旁坐下,恍若隔世般享受着眼前片刻的安宁。 和往日相比,宫殿明显提高了警戒的程度,就连原本应该空荡无人的宫殿庭院也增加了警哨和巡逻队;走廊之中,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十分陌生,穿着也和赤血堡骑士略有不同的贵族。 看起来,拜恩各地的贵族和骑士领主们的确已经响应夏洛特的号召,正在陆续抵达赤血堡了…… “您看起来十分有精神,想必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吧?” 正当黑发巫师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走到他身旁坐下,脸上还挂着恭敬谦和到一丝不苟的微笑。 “还差得远呢。”看着赤血堡管家那一如既往的模样,黑发巫师苦笑着摇摇头:“彻底恢复至少要半年,现在连走路都要靠它才行。”说着,洛伦晃了晃手里的魔杖。 “谨代表都灵家族和赤血堡,为您在那一夜所作出的义举和牺牲表示最真挚的感谢!” 查尔斯表情无比的郑重的说道:“如果不是您的果断和决心,也许赤血堡的牺牲甚至会远远超出现在的状况,甚至更糟——我们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些并不认识您的平民们,都欠了您一个大大的人情!” 他的表情很真挚,也看不出任何撒谎或者说场面话的表情,洛伦也相信他应该是真心的,但是…都灵家族,赤血堡,义举…… “这些都没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我应该做的。”黑发巫师淡然一笑,仿佛只是无意的随口回答道:“毕竟我也是都灵家族的一员,自然有义务保护这里,您觉得呢?” 话音落下,漫不经心的洛伦从查尔斯的脸上明显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尴尬神情。 “……无论如何,您所作的一切都足以让您成为赤血堡的英雄,对此伯爵也十分感激。”嘴角微微抽搐的查尔斯,很是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不过迫于最近实在是过于忙碌的公务,伯爵实在是没有时间探望您——请允许我代伯爵向您道歉,我会尽快把您已经逐渐康复的消息转达于她的。” “公务?”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是拜恩各地的骑士领主们吗?” “看来您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查尔斯点点头,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伯爵向各个领地发出邀请之后,全公国的骑士和贵族们已经接踵而至。” “眼下伯爵便是正在宫殿大厅招待诸位骑士和贵族们,和他们商议关于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帝国使者,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大人,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圆桌会议做准备。” “那诸位拜恩的骑士们都在聊些什么呢?”洛伦笑着反问道:“拜恩过去的历史是何等的荣光,加斯帕尔的统治是何等残暴,帝国对拜恩的态度是何等的令人发指,让人忍不住想要奋起反抗?” “您说的有些过了,诸位拜恩贵族们还是十分克制的。”查尔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尴尬,然后便迅速恢复了: “还是说…您不相信伯爵可以让他们保持克制?” “不,我很信任夏洛特,但我不相信拜恩的骑士们到了现在还能保持克制。”洛伦耸耸肩,目光盯着查尔斯:“说真的,到了这一步我还以为他们肯定会在会议上大打出手,逼迫夏洛特加入他们,一起反抗的帝国的统治呢!” “这场会面一直持续到今天太阳落山为止,我会在今天晚上为您准备一场庆祝您康复的晚宴,伯爵也回来,届时还请赏光。” 察觉到洛伦话里有话,赤血堡管家立刻结束了这场不太愉快的交谈。 “谢谢,到时候您找人通知我一声就可以了。”点点头,黑发巫师准备起身离开。 “哦,对了,有件事必须提前告知您,或者说…提醒您一下。”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查尔斯连忙从身后喊住了他:“如您所知,最近这段时间伯爵十分的忙碌,所以晚宴的时候可能会很疲惫,而伯爵感到疲惫的时候一般…脾气不会太好。” “所以…嗯……”查尔斯的表情十分的纠结,又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能不能请您多多包容一下?”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赌气(下) 华灯初上,精致的萤石灯让赤血堡宫殿的宴会厅明若白昼,亮如明镜似的宴会长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佳肴和精致的纯银餐具,五颜六色的鲜花也为餐桌增添了一抹盛夏的颜色。 精致的早餐,安逸的午餐,丰盛的晚餐——拜恩人的生活莫过如此,如果没有七道乃至十一道大菜的晚餐,一个拜恩贵族可能都不乐意动叉子。 炸的金黄酥脆的面包片配上淋了蛋黄酱,芳香四溢的鲜鱼汤; 肉肠、猪腱肉、白扁豆炖煮到酥烂可口的豆焖肉; 还有配上了洋葱、胡萝卜、西芹菜、加入蘑菇、黄油、土豆精炖而成的白汁炖牛肉…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黑发巫师尽可能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女伯爵,而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两边…… “怎么?”夏洛特冷冷一挑眉:“不喜欢?不喜欢就撤了,让厨房重新做!” “没有不喜欢。”洛伦勉强一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怎么就我们两个?”黑发巫师的微笑有些僵硬“其他人呢?” 一边说着,洛伦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长桌两侧空空如也的椅子上;偌大的一个宴会厅居然只有他和夏洛特两个人;不要说其他人,就连查尔斯甚至是宫廷里的仆人都看不到。 再加上女伯爵那冰冷到零下的表情,温暖舒适的宴会厅气氛弄得就像午夜密林中孤零零的坟堆似的…… “其他人?” 女伯爵先是冷哼一声,随即没好气的开口问道:“你是说艾因·兰德巫师,还是你的那个埃博登来的小情人?” “呃…你先等等!我和艾莉儿真的是什么关系都没……” “如果是那位科罗纳家的小姐,她现在就在自己房间里用餐。”阴沉着脸的夏洛特,冷哼着露出了轻蔑挖苦的笑:“想让人家一口一口喂最好还是赶紧去吧,省的让我打扰你们二位!” 银光闪烁的餐刀在盘子上飞舞,眨眼间一整截香肠已经变成了肉泥,血肉模糊,无比的惨烈。 黑发巫师的嘴角莫名抽搐了一下。 “至于艾因·兰德阁下…为了照顾你,他(她)可是整整七天七夜没有合眼,在你好转之前几乎滴水未进,最近两天才刚刚回到巫师协会休息;” 面若冰霜的夏洛特一刀将盘子里的牛肉整齐的切成两半,隔着桌子都能让洛伦察觉到她有多不爽:“似你这般的家伙,居然也能拥有对你如此关怀之至的朋友…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艾因·兰德的不幸!” 说话的同时,夏洛特反手用刀插住一块牛肉送到口中,优雅至极的动作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咬牙切齿般的森森杀意。 刚想说些什么的洛伦欲言又止,微微颔首叹了口气。 看来查尔斯说的没错,她心情确实不怎么样,而且是相当的不怎么样。 至于缘由嘛;嗯,其实一点儿都不难猜…不是吗? “查尔斯告诉我,你今天下午的时候去见那些拜恩各地的骑士领主们了。”洛伦微微一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缓柔和些: “我听说,他们……” “怎么,你还想邀请他们一起来吗?!”夏洛特骤然间剑眉竖立,肩膀剧烈的起伏着:“好啊,就由你来告诉他们,我是怎么让大教堂在我眼前被一群暴徒毁掉还能够无动于衷的!” 话音未落,气得面色涨红的她便突然端起满满一杯赤血葡萄酒,仰头间便一饮而尽,看的洛伦心惊肉跳。 盛烈的酒浆顺喉而下,让夏洛特的面色更鲜艳了几分;嫣红的嘴角剧烈的喘息着,却丝毫不能让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反倒更加的失落。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看着缳首低垂,死死咬着下唇的女伯爵,微微扬起嘴角的洛伦叹息一声,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洛伦,你……” 察觉到越来越近的黑发巫师,微微一惊的夏洛特猛地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被他伸手挡了下来,颇有些突兀的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不要问,不要说,也别回答。” 黑发巫师平静的拿过酒瓶,又重新为她和自己斟满,然后将酒杯送到夏洛特面前:“喝酒,就可以了。” “你、你不是还不能喝酒吗?” “今晚例外。”洛伦翘了翘嘴角,漆黑的目光和女伯爵四目对视着。 看着那双略带挑衅的眼睛,颇有些不服气的夏洛特冷哼一声,夺过酒杯便一饮而尽;耸耸肩的黑发巫师也扬起脖子灌了下去。 嗯…今晚过后自己大概会疼死吧? 鲜红如血的酒浆,火一般的灼热;面颊嫣红的女伯爵没有更加意气风发,反而更落寞了几分,猛地将酒杯敲在桌子上:“再来一杯!” 洛伦一饮而尽,又为她斟了满满一杯:“还敢喝吗?” “谁怕谁?!”空杯落下,伯爵毫不退让。 “喝多了明天可能会丢脸哟。” “怎么,这就怕了?!” “我这是在担心你。” “先担心你自己吧!”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又为她斟满。 “你今天过的很艰难。” “我……?!” “你今天过的很艰难。”洛伦平静的打断了呼吸急促的女伯爵,温和的凝视着她的眉心…在夏洛特看来却像是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下意识想要躲避,却怎么也躲不开。 “明天,还会有更多的骑士领主和贵族们抵达赤血堡,你会过的更艰难,比今天艰难一百倍。”黑发巫师目光灼灼: “没有人会体谅你,没有人能理解你,没有人会知道你有多少难处和说不出口的苦…他们只能看到你的过失,你的失职;你丢脸了,犯错了。” 面颊涨红的夏洛特紧咬着下唇,几次想要扭过头去却又有些不服气,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我猜…整个会议全程他们都在忽视你的想法,一直都在厉声指责你的过失,帝国的不公,以及拜恩应该独立,应该重新恢复往日的荣光,应该重新选举一位新的骑士王……” “够了!” 气势汹汹的夏洛特猛地站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没错,就是这样,全都被你说中了,满意吧?你总该满意了吧?!” “我的话没有人理会,我在全拜恩面前丢尽了都灵家族的尊严,我让赤血堡颜面扫地,高兴了吧?!满意了吧?!我……” 话停在嘴边,夏洛特愣住了。 起身的黑发巫师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瞳孔对着瞳孔,二人的鼻尖只剩毫厘之距。 “不,我一点儿都不满意,真的。” 洛伦十分认真的盯着她看。 不知所措的夏洛特紧张到想要向后躲闪,却被黑发巫师猛地一把按住了右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手腕下刺出的袖剑就被他硬生生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个在学院里,用这把剑顶着我脖子的夏洛特·都灵去哪了?” “那个能大声呵斥帝国皇子,能在自己被逼到只剩下一座宫殿也敢不择手段反击的伯爵,去哪了?” “我……” “我的伯爵,你是赤血堡之主,都灵之主;他们在你的地盘上肆意撒野,你还准备纵容这些顶着骑士头衔的混蛋吗?”洛伦紧紧攥着夏洛特的右手,将袖剑放在二人中间: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见识见识都灵家族的手腕;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知道我们的厉害!” 恍惚之间,被黑发巫师松开的右手缓缓落下,察觉到自己失态的夏洛特猛然一僵;刚想要“夺回尊严”,洛伦却已经拄着魔杖站在宴会厅门前,回首朝自己微笑: “夜里太凉,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放心,一切有我。” 第二百一十七章 盛夏前的安宁(上) “真是的…不能喝就不要喝酒啊。” 带着些无奈的语气,神色疲惫的小个子巫师在堆满了瓶瓶罐罐和羊皮纸卷轴的房间里忙碌着,看她身上长袍的污渍怕是已经一两个星期没有换过了。 “不是都说喝酒能让伤口好的更快吗?”自嘲的笑了笑,黑发巫师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全身上下的关节疼到嘴角抽搐:“而且有时候不是不能喝就不喝嘶…这是…尊严问题…啊——!” “硬逞强的笨蛋……”摇了摇头,小个子巫师无奈的长长叹了口气:“不许动,就在那儿躺好,我找找看有没有可以暂时止疼的东西。” “就算你让我动我也…嘶…啊——!” “安静点,大笨蛋!” 呵斥一声,低头翻书的艾茵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布满血丝的眼角流露出一丝无法隐藏的喜悦。 这个让人替他担心的大笨蛋…终于醒过来了,总算自己白白替他提心吊胆这么久。 手中的羊皮纸卷轴不断的翻动着,蓝宝石般的湛蓝的瞳孔中倒影着的,却还是自己在大教堂废墟中发现他时的模样。 全身上下都被烧焦了,头发、面颊、手臂和每一个露出来的地方都被凝固的血与灰烬混合的某种物质包裹着,身上甲胄破破烂烂像是被撕碎的布娃娃,双眼翻白,脖颈、额头和太阳穴的青筋暴露,四肢和躯干都在剧烈痉挛…… 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青葱般的手指停在了书卷的页脚,眼角的余光还能看到那个躺在椅子上的家伙在悠哉悠哉的发着呆,嘴里哼着古怪的歌。 它们是猎物我们是猎人…我的太阳…这个世界需要更多英雄…反正都是自己没听过的。 若无其事的离开,伤痕累累的回来,最后一脸无所谓的重新爬起来…周而复始,一次次的重复着这个过程;类似的情景艾茵都不记得自己究竟看到过多少次了。 一切都是从维姆帕尔,不…是从野狗村开始的,从那个被强盗抓起来还胆大包天,想拉上自己一起逃出强盗的魔爪,然后反戈一击的小侍从开始的。 目光从止痛药水的标签上扫过,熟练的打开了药剂瓶然后倒在了烧瓶里;几分钟后,湛蓝色的液体开始沸腾。 “那个…可以加点儿蜂蜜吗,我想吃甜的,我现在是病人。”某个恬不知耻的声音飘过来:“病人,是需要呵护的。” “少啰嗦,不爱喝就继续忍着吧!” 虽然嘴上不饶人,犹豫了一下的艾茵还是有些心疼的倒了些蜂蜜花粉进去——这些是古木森林的精灵长老送给她的饯别礼,用一点就少一点。 “既然都加糖了,能不能再顺便来一碗牛奶燕麦粥和碳烤的硬面包?黄油和果酱分开放,点心我要……” “闭嘴!” 就不该体谅这个得寸进尺,总是白白让人替他操心的混蛋! “唔……”刚从坩埚上拿下的药剂瓶让艾茵直接朝他嘴上一按,被吓一跳的黑发巫师差点儿连瓶子一起吐了出去;没等他吐出来,一双柔夷便粗暴的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仰起来。 滚烫的药剂顺着喉咙流入身体,在彻底将黑发巫师烤熟之前便开始发挥效果,全身上下的剧痛犹如潮水般退去,身体甚至比刚刚醒来时感觉更加轻盈了,效果简直好的惊人。 “这、这个药剂的名字是……” “哦,你问名字啊?”微微一愣,艾茵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丝坏坏的笑,晃了晃手中的试剂瓶: “这是我的新作品,强力迷幻剂。” “迷、迷幻剂?” “对,可以止痛所以也算是麻药的一种吧,能够让人产生相当强烈的幻觉同时麻醉大脑。”小个子巫师故意唉声叹气了下:“因为有一定的成瘾性而且用完了会头痛欲裂,所协会的巫师很苦恼要不要把这些卖给赤血堡的贵族呢。” “成瘾?!幻觉?!”洛伦大惊失色,就差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骗你的。” 不紧不慢的挥挥手,无视了某个一脸胆颤心惊的黑发巫师:“不要装了,你这个家伙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呢。” “总归要配合一下嘛。”淡然一笑,躺在椅子上的黑发巫师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 并非他真的知道那是什么药剂,仅仅是相信小个子巫师是绝不可能欺骗自己…这种主观而且不理性的想法,在过去的洛伦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艾茵,艾萨克…只有他们,洛伦可以绝对相信是不会有任何伤害自己举动;非常的不理智,不客观,甚至毫无证据,但他就是相信。 气恼的小个子巫师不再理他,转而去在试验台上忙碌着手中的工作;但黑发巫师还是能偶尔看到小心翼翼,朝自己这边偷窥过来的眼睛。 就在此时…… “嗯?” 察觉到自己手中羊皮纸卷轴异常的黑发巫师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打开,原本就有些诧异的表情更是彻底愣住了。 这是一份设计图…更准确的说,是一份关于巫师学院的设计图。 这份设计图做的很精细,不同的颜色和标识将各个区域全部划分开来,还标明了各个位置和真实大小的比例和应当采用的材料。 宽厚的围墙、高耸的巫师塔、静谧的图书馆、鳞次栉比的教学楼和学院宿舍、宽敞的庭院、喷泉花园、草药温室、试验场……甚至是所有的出入口,长廊、房间,全部一清二楚。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见识过皇家巫师学院和九芒星巫师塔的洛伦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座学院的设计图肯定参考过前两者——真正令他惊愕的,是这座学院居然没有下面的地基。 对,这是一座“飞”起来的学院; 一座浮空城! 而且并不是完全“幻想”出来的东西,是真的有可能实现。 按照图纸上所描述的方式,巫师学院的十二座巫师塔将会成为十二个传导节点,正中央的学院内堡大礼堂作为中枢,刻录符文的青铜板和大理石砖铺就而成的传输路线…最终将虚空能量汇聚,形成足以将整个学院“托”到天空中的力量! 这并不是不可能…巫师对虚空力量运用的本质就是“欺骗”,既然可以无中生有的变出火焰和爆炸,遮蔽五官和光线,甚至是塑造出完全“不存在”的梦境世界,那么只要方法合适,改变一定范围的法则缔造出一座“浮空城”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光从图纸上来看,设计这个的人恐怕已经快要成功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个设计还有最后一个难关需要克服…动力源。 即便是真的能够实现,想要让整个浮空城“飞”起来还是很难的,更何况就算是九芒星巫师塔也不可能拥有如此庞大的资源,想要维持各个节点和中枢的正常运转,也至少需要十几名最顶尖的巫师才有可能办到。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办法…九芒星圣杯。 利用圣杯的力量张开一片模糊虚空与物质世界边缘的空间,再将其放置在整个中枢的正中央,庞大的浮空城就再也不需要任何外力便能够自行运转。 就像那座深藏在埃博登地下,并不“存在”的九芒星巫师塔。 而这份图纸的设计者很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就连整个节点结构都仿佛是为了像圣杯所设计出来的一样。 “真是…叹为观止!” 话音刚落,微微抬头的洛伦就看到了小个子巫师那双震惊的眼睛。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盛夏前的安宁(下) 几乎只在刹那间,刚刚还背对着洛伦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动了! 刚刚还在十步之外的艾茵,一眨眼的功夫就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面色一惊的黑发巫师本能的向后躲,却忘了自己正躺在椅子上,小个子巫师却已经朝自己扑来。 “啪——!” 小个子巫师一扑落空,警觉的洛伦几乎第一时间将图纸双手高举,然后就被艾茵的“舍身猛扑”正中面门。 如果是平时,他尚且能从容不迫的躲开小个子巫师这“单纯”的一击,顺便调侃似的嘲弄她两句,但现在…还没等黑发巫师反应过来,画面就猛地一黑。 “啊!眼睛——!” 洛伦惨叫的那一刹那,面不改色的艾茵再次出手;动作之快,让浑身上下快麻木的黑发巫师躲之不及…刚刚喝下去的止疼药好像真的开始发作,手脚好像都已经没知觉了! 但就在小个子巫师即将抓住猎物的瞬间,黑发巫师的反应还是快了一步——常年在生死边缘的厮杀,让身体对威胁已经趋近于本能,根本无需察觉便能够被动般的躲闪。 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而且在止疼药水的效果下彻底麻木,洛伦的身体似乎还还保持着往日的敏捷矫健,甚至比平日更快几分。 他的手臂,腕关节和肘关节仿佛活了一般自己动了起来,不停的在咬牙切齿的艾茵一次次扑击中来回躲闪,左右腾挪,一次次死里逃生,从艾茵的魔爪前擦边而过…… 嗯,代价就是一次次扑空的艾茵,让他的画面黑了一次又一次。 “啪——!” 伸出的右手在半空中猛然骤停,避之不及的洛伦被小个子巫师一把抓住了右手手腕;常年射箭让艾茵的指力和腕力超乎寻常,犹如铁钳般死死扣住。 “这次不会再让你躲掉了!”咬牙切齿的艾茵恶狠狠的低声道,猛然发力的双手寸步不让: “松开!” “松…我松什么啊?” “不要给我装傻,你这个大坏蛋!” “我没有,你左手按在我脸上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黑发巫师简直不能更委屈,从开始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浑身麻木的状态下,他只能隐约感觉到小个子巫师大半个身子都押在了自己身上。 “要不这样,你先从我身上起来,然后我们两个都稍微冷静一下,再商量商量关于你究竟是为什么发火这件事情……” “为什么不是你先松开?!” “因为你压在我身上呢,我松不开啊!” “不行,你这个家伙肯定会耍赖!”小个子巫师不依不饶。 “我……”洛伦简直说不出话来了:“就相信我这一次,行不行?” “不行,你先松开!” “你先起来!” “松开!” “起来!” “松开!” “起来!” 争吵五分钟无果,猛然一吸气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隔着一片黑洛伦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突然冒出来的杀气! “等等!有话好说…疼!疼疼疼!我错了,对不起,您说的都对!疼!我说的是真心话,绝对真啊,别咬那是脖子!我松手,松手还不行吗?!” ……十分钟后,鼻青脸肿的黑发巫师一脸委屈的被小个子巫师死死压在椅子上,恼羞成怒的艾茵双手将图纸藏在身后,涨红的脸鲜红欲滴,鼓着红彤彤的腮帮一脸不满的盯着洛伦。 看着那双十分可怕的眼睛,洛伦简直委屈到了极点:“那个…我真的不知道那张图纸是你设计的,就是随便翻翻的时候不小心……” “谁信你的鬼话!” 冷哼一声打断了他,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就像是被戳穿了心底的秘密一样,事实上也基本如此:“你都看到了?” “嗯……”稍微考虑了一下,洛伦还是觉得保命比较重要,微微露出了尬笑:“只看到了一部分,一小部分!” “哪个部分?”艾茵的声音十分平静,眼神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说清楚。” “就是…模棱两可,走马观花…大概的扫了几眼。”黑发巫师拼命朝她挤出一丝微笑,但嘴角却不停的在抽搐:“大概的轮廓啊…节点和中枢的设计啊…符文的基本构成模组啊…基本上就是这些。” “那不就是都看到了吗?!”艾茵恼羞成怒,面色更鲜艳了几分。 “但这真的是个非常棒的设计,堪称惊艳!” 黑发巫师抢在自己再次挨揍之前,连忙赶紧说道:“真的!艾茵如果你曾经去过尼德霍格的话,你大概就明白我在看到这份设计图时候的感受了;我是说…这可是浮空城啊!有几个炼金术师能想到这个?!” “真的?”小个子巫师眼神十分怀疑,通红的面颊和小耳朵在灿金色的发丝衬托下,尤为显眼: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不是为了骗我,或者故意哄我说出来的假话…这一句艾茵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当然是真的。”细弱如蚊子般的声音,让洛伦微微松了口气:“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份设计图真的具备一定的可行性——创意和幻想的确宝贵,不过能实现的梦想,才足以成为令世人惊叹的伟大成就!” “一个炼金术师,乃至一个巫师,其毕生追求莫过于此!” “我甚至可以断言,仅凭这一张设计图就足以让一个炼金术师名垂青史——艾茵,你的名字注定会留在巫师的史册上!” “什么毕生追求啊,才不是为了那些呢……”小个子巫师低哼一声,声音已经细微到不可察觉的地步:“人家只是想……” “话又说回来了,我真的很好奇啊。”察觉到有机可乘,黑发巫师连忙转换话题:“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灵感,想要建造一座能够‘飞起来’的学院的?” 这是洛伦比较奇怪的地方——虽然他和艾萨克都曾和艾茵说起过尼德霍格,但都没提到过那是一座浮在云端的天空之城,她是从哪想到这些的? 艾茵微微抬起眉眼,明显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先保证绝对不能笑。” “嗯…我保证。”洛伦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是真的想知道。 小个子巫师怀疑的打量了他几眼,然后才红着脸吞吞吐吐的开口:“其实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总着有一天自己可以和母亲住进天上的城堡就好了,那样的话……” “噗…噗噗噗噗哈哈哈哈哈……唉,唉住手,住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是太可爱了!实在是忍不住…啊!我的眼睛——!” 然而就在下一秒,门开了。 几乎是下意识般的,小个子巫师和洛伦同时侧目;低着头的路斯恩似乎正在看着手里的卷轴,皱着眉头边走进来,嘴里还在嘟囔着: “洛伦大人,赤血堡宫殿那边伯爵请您尽快回去,还有联合商会的小约德让我转告您,他已经……” 表情匆忙的灰瞳少年也没有注意到眼前的景象,直至下意识的抬起头…… 然后他呆住了。 一片死寂的房间,互相看着对方的三个人全都一动不动。 黑发巫师躺在椅子上,被艾茵死死压在身下,一只手按在他脸上,另一只则高举过头顶,似乎还有准备从头顶来一下的趋势…… 这是…什么情况?! 我看到了…他们在干什么?! 犹豫了一秒钟,沉默的灰瞳少年面不改色的转身离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二人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开口: “回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碰面(上) 安静的走廊,鼻青脸肿的黑发巫师从路斯恩手中接过小约德送来的卷轴,一声不吭的灰瞳少年连头也不抬,躲闪的垂下目光。 从头到尾,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保持了沉默,尴尬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那个…咳咳咳,路斯恩,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率先打破“僵局”的洛伦,露出了一个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的表情,表情有些僵硬:“我和艾因只是正常朋友间的…总之事情很复杂,过程很曲折,原因非常多,结果…嗯,你也看到了,是个意外,意外……” 灰瞳少年依旧没有开口,侧过脸用十分怪异的眼神瞥向黑发巫师脸上的淤青,紧接着目光又游移到了他脖子上的红印。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和艾因没关系。”察觉到灰瞳少年的目光,洛伦故作无意的笑了笑,指着脖子上的牙印: “这是我自己磕着了。” 听到这个解释的路斯恩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僵硬的挤出了一丝信任笑容,十分勉强的点点头。 骗鬼呢?! 那个形状是怎么磕出来的,就是被咬的对吧?! “这种送信的工作还要你再跑一趟,真的是太委屈你了。” 洛伦也顾不得生硬,赶紧换了个话题:“安德鲁·麦卡菲你还记得吧,誓言骑士的随从,从今天开始他会暂时留下来,以后你就把平时的琐碎事交给他就行……” “洛伦大人。” 始终沉默的路斯恩突然开口道,表情似乎还有些吞吞吐吐的:“最早我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会成为您的护卫;说的无礼些,我一直是将您看做朋友的,还有艾因和艾萨克他们都是这样。” “嗯,我也是这么想……” “但是!”灰瞳少年再次打断他,瞪大了眼睛很是真诚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虽然我非常喜欢您…朋友或者亲人间的那种喜欢!也很乐意继续侍奉您,但我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个女孩子。” “……”洛伦·都灵。 喉咙抽动了一下,沉默了半天的黑发巫师很是艰难的露出了一丝“和善”的表情,主动向路斯恩伸出了右手:“祝你幸福。” 神色紧张的灰瞳少年目不转睛的点点头,像是有些后怕似的和黑发巫师握了握手,然后默默的站在了他身后。 之后从巫师协会离开的一段路程,两个人十分默契的全程保持了沉默;事实上洛伦都不太记得中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可能从塔顶到门外的一段距离二人真的一句话都没说,刚刚那堆尴尬的对话都是自己脑补出来的。 只是小约德托路斯恩送来的卷轴,的的确确在自己手里…… 上面的情报也很简单,艾勒芒的尤利·维尔茨大公已经接受了天穹宫的请求,准备以帝国特使的身份动身前往赤血堡;同行的还有一大批帝国贵族议院的议员,教会和皇家巫师学院的使者,天穹宫的礼官。 再算上随行的一支近卫军团士兵和大公本人的卫队,使团人数达到了将近一千人,在没有皇帝出巡的前提下已经是帝国的最高规格——足以证明皇室和天穹宫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基本不出所料。 非皇室成员,却弄出了堪比皇帝出巡级别的仪仗队容,甚至还兼具帝国各个派系的方方面面,看得出天穹宫究竟是有多尴尬。 既想要让拜恩的贵族感受到被重视,又不愿背负责任,哪怕最后调停失败也能归责到艾勒芒大公的身上。 当然,天穹宫的做法洛伦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件事,艾克哈特二世本人是绝对不能担责任的,让任何一个皇子负责又会再次打破眼下的局势,刚刚经历了一次“瑟兰·科沃事件”的帝国短时间内可不能再经受一次动荡了。 而这份情报当中最有趣的地方,是小约德很隐晦的提到这位艾勒芒公爵作为特使人选这件事,居然是艾尔伯德本人提议的…… “尤利·维尔茨……”洛伦突然开口道。 “嗯?!” 黑发巫师身后的灰瞳少年猛地抬头,困惑的看向他:“洛伦大人?” “路斯恩,我记得尤利·维尔茨公爵…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吧?” “嗯,他比我大概早出生半天左右。”灰瞳少年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好奇,想多了解一下。”黑发巫师随口道:“能不能稍微形容一下,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嗯……” 路斯恩露出了一副很是苦恼的表情,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应该算是那种一本正经,很果断也很精明的家伙。” “一本正经?”洛伦挑了挑眉毛。 “应该说…他非常不爱笑,除非真的需要;他还很看重礼节和一些规矩上的东西,有时候因为这点会特别别扭。”扁了扁嘴的路斯恩摇摇头,似乎很不情愿想这些事情:“我和他的关系不怎么样,所以也只大概的了解一些。” 洛伦点点头,在心底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您特地问这些,应该不是没有缘由的吧?”敏锐的路斯恩立刻察觉到了洛伦的用意,立刻反映了过来:“难道说,帝国派来的特使就是……” “你哥哥,尤利·维尔茨。”黑发巫师点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测:“最慢一个月,最快十天之内,他就会作为帝国特使来到赤血堡。” 听到这句话,路斯恩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所以我得差不多知道,自己马上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洛伦继续说道,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灰瞳少年的表情:“毕竟是一位大公,如果他真的完全不顾及赤血堡和都灵家族的立场,那么……” “不用再说了!” 突然开口的灰瞳少年,一本正经的打断了黑发巫师的话,郑重其事的目光死死地和洛伦对视着:“他是我哥哥,也是我的家人,虽然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可他依旧是我的亲人。” “但是!洛伦大人,我已经发誓向您效忠了;我是个艾勒芒人,艾勒芒人说到做到——如果真的需要,为了您我可以……” “呃…路斯恩,你误会了!” 连忙打断了想要“表明立场”的路斯恩,洛伦尴尬的笑笑:“我只是想在见之前多了解一下他而已,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调停应该很和谐才……” 刚想要继续说下去的黑发巫师突然一愣,诧异的抬起头,一辆明显不是赤血堡本地的马车十分突兀的停在了巫师协会的门外,随行的还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们。 “谁?!” 察觉到不对劲的灰瞳少年立刻转身,将黑发巫师护在了身后,双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和十几名骑士对峙着。 锁子甲,黑斗篷,深色罩衣…这些骑士明显不是拜恩人,或者说故意打扮的不像是拜恩人。 洛伦微微蹙眉,目光看向为首的那名骑士,对方主动走上前来,右手特地松开了剑柄,微微躬身:“洛伦·都灵阁下,我家的主人邀请您私下一聚,还请您上车。” “哦?”黑发巫师很随和的一笑,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让他退后:“能告诉我…您的主人是谁吗?” “关于这一点,您只要上车就知道了。”骑士理所当然的开口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您私下聊一聊而已。” “是这样啊。”洛伦笑的更和善了: “那…如果我不答应呢?” 第二百二十章 意料之外的碰面(下) “铛——!” 黑发巫师话音刚落,挡在他身前的路斯恩便已经拔剑出鞘;毫不示弱的面前十几名骑士正面对峙。 为首的那名骑士十分冷静,似乎对黑发巫师的回答丝毫不感到诧异;回首示意随从的骑士们后退一步: “我们可以理解您的顾虑和怀疑,但也请理解我们的诚意和无奈——我的主人也是出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才不得不用这种方式和您私下见面的。” “您只需要暂时移步随我上车,几分钟的时间就好;在下可以用性命和荣誉向您担保,这场私下里的会谈绝不会有任何风险!” 面无表情的洛伦轻轻眯着眼睛,警惕和疑惑之色从眼神中一闪而过。 莫名出现的马车,打扮特殊的外乡人,突如其来的邀约,不能公开的会面…… 这帮人…他们都快把“我们有问题”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非得是现在吗?”眼角的余光瞥了下巷子的出口,洛伦准备拖点时间看看情况:“我现在有急事,要立刻去觐见赤血堡伯爵。” “必须是现在。”骑士沉声道,表情一本正经:“另外…凭您与赤血堡伯爵之间熟络的关系,又同时都灵家族的血亲,耽误几分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一定,夏洛特的脾气可不怎么样。”洛伦故作淡然的耸耸肩,眼中泛起一丝寒光。 嗯…看来他们已经摸过自己的底细了。 “至少聊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吧,多少也该让我有点准备?” “非常抱歉,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会告诉您。”骑士十分恭敬的低下头: “但我得到的命令仅仅是让您坐上这辆马车,也仅此而已——我的主人告诉过我这次会谈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必须让您答应。” “非得是这个时间,非得在这个马车上?”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黑发巫师继续试探着反问道: “如果您的主人能够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我们完全可以换个时间和地方,不一定非得是现在,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 “因为的确就有这么着急!” 骑士终于开始按耐不住了,急切的表情明显是在按捺着快要忍不住的心情:“但凡有任何一丝的可能,我的主人都不会用这么冒犯的方式来邀请您的;实在是局面紧迫,已经到了最危急的罐头!” “请不要再试探了,洛伦·都灵阁下,现在就请给我您的答复!”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紧张的灰瞳少年直接举起了利刃,两道寒芒拦在了骑士与黑发巫师之间。 如果在平时他不会这么紧张,但眼下洛伦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还没有从上一次的血战中完全康复;万一对方真的有什么险恶的想法,自己岂不是…… “路斯恩,可以了。” 就在灰瞳少年诧异的表情中,黑发巫师按住了他的肩膀,平静的看向面前焦急等待自己答复的骑士: “我答应你,就现在。” 骑士终于松了口气,一旁的路斯恩却忍不住开口:“洛伦大人恕我直言,这也太……” “别这么紧张,只是见了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黑发巫师回过头,对着灰瞳少年笑了笑: “更何况这里可是赤血堡,都灵家族的领地,难道他们还敢在这里把我怎么样?” “可是……” “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我,而是那位赤血堡伯爵。”洛伦突然露出有些后怕的表情,嘴角轻轻扯了扯: “嗯…你就这么告诉她,因为突发情况我可能会晚点儿回去;没什么事的话,她和查尔斯不用等我了。” 微微一怔的路斯恩听完这番话,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黑发巫师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让他赶快去把这件事通知夏洛特和查尔斯,不要立刻有什么动作,但务必做好准备。 “去吧,务必第一时间转告她,我可不想看那位伯爵发火的样子。” 送走了路斯恩,两侧的护卫们让开了身后的马车,骑士十分热情的主动伸手招呼洛伦,站在车厢前准备替他开门,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 “请吧,洛伦·都灵阁下——我以骑士的荣誉向您保证,这次的会面您绝对会不虚此行的。” “我只希望您和您的主人不要太‘热情’,以至于对我这个巫师刀剑相向就好。”洛伦谦和的一笑,微微扬起嘴角: “众所周知,我们巫师都对打架这种事情非常的不在行。” 骑士没有说什么,只是右手按在胸口,微微颔首。 拄着手中的魔杖“树心”,洛伦脚步有些踉跄的朝马车走去。 对方是谁,有什么目的,想要做什么? 或者说在圆桌会议即将召开,帝国使团又将抵达拜恩的情况下,又会有谁特地来用这种方式,私下里和自己会面? 某个拜恩公国的骑士领主…倒也不无可能。 鲁特·因菲尼特,科罗纳大师,康诺德·德萨利昂……在这么多次的经历之后,洛伦已经开始熟稔于对付这些精明算计,居心叵测之人了。 你切不可对这些人剖露真心,更不能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论对方拿出多少充满诱惑的条件,或是威胁,都必须保持冷静和谨慎。 最重要的是理智,而非感情用事…来自道尔顿·坎德的教导,也是洛伦对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毕恭毕敬的骑士打开了车厢的车门,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便径直走了进去。 车厢里很黑,没有任何的光线,两侧的车窗也用深色的窗帘死死封住…这一点洛伦倒不奇怪,对方的身份挑明了是见不得光的,他就是戴着面具蒙着脸也不值得惊讶。 更何况就算如此,洛伦还是有办法猜测对方的身份;身形,服饰和身体某些部位的细节,下意识的小习惯,口音乃至特定的口癖…再次感谢道尔顿导师,他留给自己的笔记传授了洛伦不少当守夜人时的经验。 “虽然不清楚您的身份,但我还是要多问一句…非得要这样吗?”关上车门,黑发巫师一边坐下一边开口说道: “如果您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我们完全可以不这么尴尬的……”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洛伦整个人呆住了,话停在了口中。 眼前人的样貌,他无比的熟悉。 墨蓝色的头发,不算太高甚至有些瘦小的身形,修长的手臂和双腿,肩膀略显瘦削…还有那双标志性的,银灰色的眼睛。 路斯恩?! 等等…不对,这不是路斯恩,虽然看起来相似但还是有些区别的;最起码那个灰瞳少年不会这么板着脸和自己对视。 肤色也要更苍白,十指交叉的双手也没有手茧,面颊和手背上更看不到任何伤痕——绝不是那个在断界山摸爬滚打数年,帝国最年轻的旗团长该有的模样。 “尤利·维尔茨…或者,我该称呼您为艾勒芒大公?” 只惊讶了一瞬间,很快便恢复正常状态的黑发巫师缓缓落座,一边开口一边在脑海中迅速思考对策。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无须多礼,叫我尤利·维尔茨便可。” 光线暗淡的车厢中,年轻到可怕的艾勒芒大公挺起腰杆,交叉的双手放在身前,神情肃穆的和黑发巫师对视着,银色的瞳孔中寒芒熠熠: “我来是为了弄清一件事情的,而你也要如实回答;告诉我,洛伦·都灵…… 拜恩…是否已经准备背叛帝国?!”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公爵交锋(上) 安静的车厢内,年轻的艾勒芒大公神情肃穆,银灰色的瞳孔审视安坐在他面前的黑发巫师。 虽然已经从路斯恩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他同父异母哥哥的情报,但在看到尤利·维尔茨的那一刹那,洛伦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口中“一本正经”的分量。 明明还是个身形纤细瘦小的少年,但那严肃的表情和一丝不苟的坐姿,却仿佛给了自己正在面对科罗纳大师乃至皇储康诺德的错觉。 弥漫在对方周围那犹如实质的威压,仿佛能刺穿内心的银灰色眼睛,都在警告着黑发巫师切不可因年龄和外貌而有任何小视。 坐在自己面前的,是手握一个公国的大公;帝国境内能与这个少年平起平坐的,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怎么?”尤利·维尔茨冷酷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见到我,就这么令你感到惊讶吗?” “不应该吗?” 冷静下来的洛伦放平了心态,用最平静的口吻反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理论上您现在应该还在艾勒芒公国的都城,而不是拜恩,赤血堡。” “理论上…作为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你现在应该在戈洛汶,西萨克兰。”尤利·维尔茨吐字清晰,哪怕天穹宫的礼官也跳不出任何的毛病: “所以不要再左右而言他了,洛伦·都灵;我的时间十分宝贵,你必须立刻,清楚的给我一个答复; 拜恩…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反叛帝国?!”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双手下意识的十指交叉;他知道那双犀利冰冷的眸子正在注视着自己,并且不会多给自己任何机会。 “是否会反叛帝国这一点的关键并不在拜恩,而是在天穹宫。”微微思索后,洛伦冷静的开口道:“这件事还没有简单到只需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地步,任何一方的态度都很重要。” 尤利公爵没有开口,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依旧死死凝视着黑发巫师的双眼,让他倍感压力。 “倒是您…尤利·维尔茨大人,就算真的想知道答案,又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私下到访赤血堡?” 强作镇定的洛伦反问道,漆黑的瞳孔同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私下造访,暗中观察,甚至是用这么强硬的手段把我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绑上马车,逼问关于拜恩公国的情报。” “我倒是也很想知道,您究竟是要打算做什么,又想从我嘴里挖出什么来?” 艾勒芒大公依旧面不改色,端坐对面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黑发巫师都无法从对方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发现什么有用的突破口。 深吸一口气,洛伦靠在车厢的椅背上,故意露出了放松的表情:“公爵大人,我并不是针对您,只是您的做法实在是难免会让人对您的目的产生怀疑;说实话,如果您可以用一种更友善,或者更能让双方互相信任的交谈方式,我想……” “文字游戏。”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黑发巫师的话,洛伦的面色微微一怔,面前的尤利·维尔茨还在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着,只是眼神说不出的讥讽: “终止原本交谈的内容,或是避而不答,再将对话的矛头指向对方…洛伦·都灵,你真的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我……” “再说的简单一些,因为我快要没有耐心了。”年轻的公爵冷冷开口道:“如果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就会断定你在刻意掩饰拜恩的真相,为叛乱争取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个月之后,造访拜恩公国的使团就不是一千人,而是十万人!” 十万?! 一个月的时间,帝国来不及征召这么多军团的;那也就是说这位公爵大人…他要亲自为帝国平叛?! “您…这是在威胁我?”喉结抽动,洛伦的表情有些难看。 尤利·维尔茨冷冷看着他:“我是在让你不要故弄玄虚,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个瞬间,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而肃杀,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黑发巫师眉头紧皱,交叉的十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泛白…也许是刚刚服用过止痛药水的缘故,自己的脑海完全是一片混沌,找不到任何反驳或是能够和公爵对抗的立足点。 要说实话吗? 拜恩境内确实有意图谋反的贵族,而诸位骑士领主们的态度也的确有想要独立的迹象,虽然夏洛特已经在竭力挽救,但貌似并没什么效果…… 不行,绝对不能这么说!万一帝国认定都灵家族已经没有能够领导拜恩全境的威望,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我也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尤利·维尔茨突然话锋一转,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思考:“为什么要私下造访赤血堡?理由很简单,因为我需要一个更加中立的观点。” 中立的观点? 黑发巫师不动声色,脑海中开始陷入了沉思。 “天穹宫将调停的使命交付与我,但我还没有单纯到以为这件事只是简单的调停。”年轻的公爵目光深邃,声音十分的平静: “那么就只能有一种答案了——此事决不能让皇室出面,否则帝国就有分崩析离的可能!” “所以,这次造访只能是私下进行;一旦公开,局面会彻底不受控制。”面若冰霜的尤利摇摇头:“而在彻底公开,使团造访拜恩之前,我必须得到最为中立客观的答案,来为这场调停定下基调。” “是稳定拜恩的局势,甄选新的公爵;还是做好接受宣战书的准备,为帝国平叛?!” 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银灰色的双瞳和漆黑的眼睛对视着,尤利·维尔茨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反倒是黑发巫师微微有些诧异。 就为了弄清这么一个答案,这位公爵居然就敢以身犯险,一个人跑到赤血堡? 他难道真不知道…就在现在,就在眼下,这座城内有多少人恨不得立刻杀了他,用他的血来擦拭骑士王的王冠?! 只要自己喊一声,或者只是把消息漏出去,这位艾勒芒的大公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位问题。 “……为什么是我?” 洛伦的表情十分复杂,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公爵:“如果只是想知道一个‘中立’的答案,您完全可以去找很多人,为什么非得要来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 “首先,你绝对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那起异端教团事件,绝对和你有很大的关联。” 车厢内,年轻的公爵身体缓缓前倾,双眸仔细的审视着洛伦的表情:“只是在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听很多人在谈论你,谈论‘洛伦·都灵’是如何冲入大教堂,从加斯帕尔手中救下圣坛,为死去的大主教复仇的。” “那是个意外,而且事出有因……” “但是,这仅仅是原因之一。”年轻的公爵开口打断了他:“更多的…是因为一个人。” 一个人? 黑发巫师微微一怔:“您是说…路斯恩?” “当然不是!”尤利·维尔茨毫不犹豫的反驳道,眼神却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慌张:“我才不会因为那个离家出走就为了证明自己,愚蠢到极点的弟弟便盲目相信一个人!” 洛伦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怪异,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我选择你,是因为一个挚友的嘱托。”尤利·维尔茨开口道: “洛泰尔的继承人,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 第二百二十二章 公爵交锋(下) 鲁文? 看着尤利·维尔茨那理所应当的表情,黑发巫师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位热血又鲁莽的洛泰尔继承人,但如果不是艾勒芒公爵提到,洛伦绝对想不到居然是鲁文建议让尤利·维尔茨冒着被刺杀的风险,也一定要逼自己见他一面。 “我和鲁文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是多年的朋友了;虽然一向做事冲动鲁莽,但却很会看人,或者说…总是傻到乐于相信别人。” 年轻的公爵没有在意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摇了摇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混淆,‘如果说在拜恩公国找一个能绝对信任的人,那绝非洛伦·都灵无疑’…这是他的原话。” “鲁文,他对你的评价非常高,甚至视你为挚友——你也许不明白,我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多么的惊讶。” 黑发巫师依旧充满怀疑的注视着眼前的尤利·维尔茨,他当然不明白,或者说他无法相信这种只能在骑士小说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所以,就因为鲁文的一句话,你就愿意赌一把?”洛伦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开口道: “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踏进一座很可能让你命丧于此的城堡?” “如果拜恩并没有背叛帝国的企图,那我就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地方;如果有,十万军团会屠灭一切叛乱者,翱翔天际的巨龙会将整个拜恩变成一片火海!” 尤利·维尔茨冷冷的看着黑发巫师:“做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是吗?抱歉这么说…但在我看来您的这番话在我看来,就和刚刚我反驳您的那番话没什么区别,文字游戏而已。” 黑发巫师一声冷笑,几乎将自己的不屑直接写在了脸上:“确实,拜恩的伯爵们或许能够保持最起码的理智;但难道这座城内就没有哪个骑士会在一怒之下,杀了您这位帝国特使泄愤?!” “您应该很清楚,拜恩大教堂被毁和异端教团事件,再加上那位加斯帕尔总督多年来的搜刮压榨,这片土地上的人对他恨得是多么的咬牙切齿?” “就算有极少数并不怨恨甚至还同情他的人,在这种大潮流般的反攻倒算面前想要不被当成靶子,他们对帝国的怨恨反而会比寻常人更加猛烈!” 长长的一个深呼吸,微微蹙眉的洛伦深感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压力,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公爵大人,压迫感丝毫不比康诺德逊色几分。 “所以既然您要我直接回答您的问题,那么最好您也不要再继续兜圈子了。”缓缓抬头,黑发巫师直奔主题: “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您愿意以身犯险,出现在这座赤血堡之内的?” “顺便多提醒您一句,最好不要再尝试威胁我;一旦暴露,先死的人是您不是我,在全拜恩的骑士面前,您那十几名护卫就和盛夏时的冰雪一样,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至于艾勒芒和天穹宫的问责,拜恩是否会叛变,到时候就都和您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全拜恩每一个骑士应该都很乐意为此事负责,赤血堡和十三名骑士领主会对此时深表痛惜,您的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任何!” 话音震荡,整整一分钟的光景,车厢内一片死寂。 “的确……”哪怕洛伦已经是那么“慷慨激昂”,尤利·维尔茨还是“一本正经”的严肃,除了刚刚提到路斯恩时短暂的恍惚外,甚至都无法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任何一丝的感情: “如果我真的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里,哪怕是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应该也不能改变什么。” 双手放于身前,板着脸的公爵挺起胸膛,纤细的身体犹如枪杆般笔直:“即便是帝国前来责难,拜恩的贵族们也可以推脱说对此事一无所知。”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眼下我应该还在艾勒芒…私自来到拜恩本就是十分冒犯的行为。” “到头来,真正会责难拜恩的只有艾勒芒公国而已;而为了能平息拜恩的怨怒,恐怕天穹宫也会选择牺牲艾勒芒利益吧?即便最后拜恩真的叛变,十万军团入侵拜恩…那也如你所说,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正是如此。”沉声开口道,不甘示弱的黑发巫师和他对视着。 “但是,如果反过来讲…也就证明在拜恩内部的确有人意图叛变,甚至打算用我的死来逼迫剩下的人就范?!” 尤利·维尔茨突然沉声道,银灰色的目光犹如剑一般锐利:“告诉我,洛伦·都灵,被鲁文所相信的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都灵家族,夏洛特·都灵究竟站在哪一边?!” 突然提高声音的尤利·维尔茨,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逼迫黑发巫师做出选择,银灰色的瞳孔仿佛已经刺穿了黑发巫师的心脏。 一动不动的黑发巫师紧抿着嘴角,额头的的汗珠已经落到了鼻尖,食指交叉的关节微微泛白,剧烈的颤栗着。 “挚友的嘱托,拜恩的命运,还有我个人的生死……”艾勒芒公爵冰冷冷的看着黑发巫师,一字一句仿佛都是咬出来的: “赌上了这些全部的我,依旧不能从你的口中得到一个真正中立的答复吗?” 那是因为你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答复而已。 你是想要逼我摊牌,逼夏洛特摊牌,用一个公爵的头衔换来赤血堡对抗整个拜恩,让都灵家族变成天穹宫的忠实走狗! 不能开口,话一旦说出来就全完了。 攥着公爵头衔的是天穹宫,是德萨利昂皇室,一旦上钩都灵家族是没资格和他们谈条件的;自己这样做等于是将夏洛特推进火坑里,让她成为被整个拜恩唾弃的,甘愿为天穹宫驱使的公爵。 冷静,这场决斗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都灵家族…站在都灵家族应该站在的立场上。” 听到这句话,尤利·维尔茨微微一怔,又是轻蔑的冷笑:“文字游戏,我开始有些怀疑鲁文是否真的……” “如果您真的认识鲁文·弗利德伯爵,您应该知道在他刚刚成为深林堡伯爵的时候,我做了什么!” 轻描淡写的打断了年轻的公爵,洛伦目光冷静的和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对视着:“虽然我从来不曾是赤血堡的封臣,但我绝对不会背叛都灵家族的。” “您要我给您一个足够中立的答复,可以,我现在就能告诉您。”黑发巫师耸耸肩,若无其事的摊开双手: “确实如您所知,拜恩境内的贵族和骑士对帝国非常的不满,我甚至还得到了私下的情报,某些骑士领主正在策划叛乱,而您的项上人头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尤利·维尔茨目光冷冽。 “但是都灵家族会不会背叛帝国…前提在于拜恩是否会这么做,因为都灵家族自始至终都是与拜恩一体的!” “正因如此,如果帝国以为只要以公爵头衔为条件,就能让都灵家族与整个拜恩反目…这种想法从一开始就很可笑,因为拜恩的法理本就在都灵,自古王国时代的骑士王便已是如此,根本就不存在必须要有帝国或教会认可与加冕的前提!” “所以…如果帝国,如果您是真心想要还拜恩一个和平,让这个公国重新繁荣昌盛,对帝国忠心耿耿,就请不要抱有这种利用讨巧的心态;忠诚,是要拿忠诚来还的。” 挑了挑眉毛,洛伦淡然自若的看向面前的尤利·维尔茨:“您觉得呢,尤利·维尔茨大人?如果您也同意我的这种观点,那不妨听听我提出的合作条件怎么样?” “毕竟…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宫廷夜话(上) “……那么,请允许我总结一下。” 深夜的赤血堡庭院,查尔斯一边将手中的酒瓶擦净放在桌上,一边叹了口气,背着双手一丝不苟的站在长桌正中央,对着两侧的黑发巫师和伯爵微微颔首。 洛伦慵懒的瘫在椅子上,精神还没有完全从和尤利·维尔茨的对峙中恢复过来;冷哼一声的夏洛特将目光撇过去,明显是在表达某个不请自来的巫师私下会见帝国特使的不满。 “为了弄清目前拜恩的真实情况,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大人私下潜入了赤血堡,并且希望从洛伦·都灵子爵的口中得到比较中立的情报……” 话音一顿,赤血堡管家将目光移向黑发巫师:“以此来掩饰他逼迫都灵家族摊牌,甚至是为了公爵头衔而站在天穹宫一方,彻底抛弃拜恩利益的目的。” 看着无动于衷的洛伦,微微侧目的夏洛特再次冷哼一声。 “而‘不得不’与其对峙的洛伦阁下,却并没有给出最直接的答复。”查尔斯继续说道,故意在“那个词”上咬重了音: “恰恰相反,阁下向天穹宫和艾勒芒公爵递出了橄榄枝,希望能够和对方达成一定程度的‘合作’……” “关于我说的这些,还有什么您觉得需要再补充的地方吗,洛伦·都灵阁下?”查尔斯的目光笔直的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脸。 “基本上就是这样,再多解释也毫无意义。” 挑挑眉毛,洛伦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我当时和尤利·维尔茨说的并不是‘合作’,而是‘妥协’…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妥协?” 咀嚼着这个词汇,面色难看的夏洛特直接站了起来:“你要我为了一个公爵头衔,用全拜恩的利益去向天穹宫妥协?” “不,我建议你在成为拜恩公爵之后,再用拜恩的利益去和天穹宫妥协…这中间的区别非常大。”洛伦淡然一笑,很是理所当然的看向夏洛特: “我的伯爵,你现在还不是拜恩的公爵呢,就算想你也没资格代表全拜恩的利益。” “你?!” 气血上涌的夏洛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一脸不在乎的黑发巫师;一旁的查尔斯也微微蹙眉,对做出如此“出格”行为的洛伦很是意外。 “十分钟…看在赤血堡欠你一个人情的份上,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来解释一下,你的理由或者苦衷。”强作镇定,十分不满的女伯爵气呼呼的坐回了位子上,冷冷的盯着他: “十分钟…现在,立刻!” 黑发巫师十指交叉,隐隐作痛的指关节仿佛还在提醒他下午曾经发生过的,自己和尤利·维尔茨在车厢中交锋的情景。 “想要解决一件事情,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的不是问题的矛盾在哪里,而在于我们的身份是什么?” 深吸一口气,洛伦缓缓开口道:“或者用更合适的说法来比喻,就是我们究竟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 “这还用问吗?”夏洛特依旧面色不善,声音也带着几分怨怒:“我是赤血堡伯爵,我代表的当然是……” “你清楚吗,不!夏洛特,你不清楚。”猛地打断了女伯爵的话,黑发巫师转过头,认真的注视着她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帝国的封臣,拜恩的一份子…告诉我,你属于哪一方?” “我……”怒气未消的夏洛特刚想回答,却突然愣住了:“属于哪一方?” “没错,因为眼下的局面已经很明显了。”黑发巫师摊开双手:“如果你认为自己是拜恩的一份子,你就必须同所有愤怒的拜恩贵族和骑士们站在一起,和他们共同反抗帝国的暴政与统治;” “而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帝国的封臣,那就必须承担起作为封臣的义务,替帝国打压整个公国境内一切对天穹宫不满,对皇室不满的声音,必要的时候还得诉诸武力将原本的封臣,朋友和无辜的人赶尽杀绝!” 夏洛特呆住了,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肩膀在微微耸动着。 “洛伦阁下,您实在是言过其实了吧?” 看到如此难受的女伯爵,于心不忍的查尔斯忍不住插了一嘴:“就算天穹宫和拜恩的贵族们再怎么对彼此不满,局面也不可能恶化到这种程度!” “不可能?” 反问一句的黑发巫师摇摇头,目光依旧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夏洛特:“你不妨问问我们的伯爵大人,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伯爵……”查尔斯难以置信的侧目。 肩膀微微一颤,夏洛特抬起头,表情有些苦涩:“查尔斯,他说的没错,并没有言过其实。” “怎么会是这样?”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光是今天清晨的会议,就已经有不下二十个拜恩骑士‘自告奋勇’的闹事,南方三领的骑士们公然宣称,他们只愿意效忠能带领拜恩走向独立的骑士王;” 咬牙切齿,十分难堪的夏洛特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道:“西部的威尔家族甚至直接质问我,是否还自认是都灵家族的后裔,骑士王的子孙!” “北方的骑士们因为与帝国接触较多,倒还比较客气;但即便在他们的面前,我依旧不敢有丝毫的示弱。” “事实上就在今天,如果不是因为查尔斯你的兄长艾顿,风暴堡的领主在南方骑士们面前调解,可能他们已经开始准备起义了。” “整整三个世代的压迫,拜恩对帝国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听到夏洛特感叹的洛伦目光闪烁,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作为赤血堡之主,都灵家族的子孙…除了站在拜恩的立场上之外,我根本毫无选择。”夏洛特凄凉的看向查尔斯,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表情: “如果不这么做,赤血堡和都灵家族就会变成拜恩的叛徒,成为所有拜恩骑士眼中帝国的走狗,所有人都会恨不得将我们除之而后快!” “但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就会变成这场叛乱的首领,天穹宫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黑发巫师沉声道: “下城区的民众,城内的贵族,都灵家族的成员乃至你自己…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头颅被插在枪尖上!” “我们是拜恩,拜恩无惧威胁!”哪怕到了这一步,夏洛特依旧很是不服气。 “最少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月,十万军团就会叩边,拜恩来不及的。”黑发巫师摇摇头:“或许能一个城堡一个要塞的守下去,坚壁清野战至最后一人…但那就没有意义了。” “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帝国,将会成为拜恩最后的挽歌!” 洛伦抬起头,注视着对面依旧气不过的女伯爵;被他死死盯着的夏洛特有些难堪,冷哼一声避开了视线。 “否则呢?!”查尔斯再次开口质问道:“如果不这么做,难道您要伯爵变成天穹宫的走狗,为了公爵头衔变成整个拜恩的敌人?!” “那当然不行。”洛伦从椅子上起身,正襟危坐的看着眼前的赤血堡管家和夏洛特:“所谓的‘公爵’头衔只是天穹宫扔出来的诱饵,我们如果上当了就会任由他们摆弄,并且还会开启一个非常不好的先例。” “让天穹宫可以左右拜恩公国的公爵是谁…这样的先例绝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 “既不能选拜恩,也不能选帝国,那我们究竟该归属哪一方?!” “很简单……”洛伦目光一凝: “我们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宫廷夜话(下) 哪一方都不选? 夏洛特微蹙眉间,冷漠的表情再次浮现在她的面颊上:“洛伦·都灵,什么叫‘哪一方都不选’…你最好说清楚。” 这不是废话吗,怎么可能哪一方都不选?! “伯爵,关于这一点;”轻咳一声的查尔斯有些尴尬的站在中间,想要缓解一下气氛:“洛伦阁下的意思也许是……” “站一边去,查尔斯。” 冷冷扫了一眼自己的管家,女伯爵重新将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黑发巫师,目光锐利:“洛伦·都灵阁下他自己有嘴,不需要别人替他解释自己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被打断的查尔斯愣了一下,随即又看了眼另一侧的洛伦,尴尬的叹了口气,默默站在夏洛特身后。 扯着嘴角,黑发巫师耸耸肩的打量着面带愠色的女伯爵——生气的夏洛特比平时一本正经的她更可爱几分,虽然也更暴躁…咳咳咳。 “我们面临着一个问题,或者说…矛盾。”挺直身体,正襟危坐的黑发巫师神色淡然,就像真的只是在夜晚的幽会上,与一位美丽的女士聊天谈心般: “夏洛特,或者说我们共同的目标是让都灵家族得到十三位骑士领主的认可,重新成为全拜恩的统治者;同时还要避免无异议的内战和分裂,毕竟就算拜恩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是整个帝国的对手。” “而非常不幸的是,无论我们加入哪一方,这个目标都只能实现一半。愤怒的拜恩骑士们不会认可和帝国妥协的公爵或者骑士王;而若要先得到帝国的认可,那么势必要与整个拜恩为敌。” 女伯爵微微颔首,表情无比的认真。 “所以,这个问题又转回来了。”洛伦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十分严肃:“赤血堡,都灵家族,我们,您…究竟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上?” “这个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夏洛特的表情有些不快,话语中都带着几分不耐烦:“不论我们站在哪一边,最后的结果都……” “不,不是这样。”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再次伸手打断了女伯爵:“如果你不能弄清楚我们究竟代表了哪一方,站在谁的立场上,这个问题就永远无法解决,或者注定要以悲剧收场!” “你希望拜恩能够重获光荣,都灵家族能够重获光荣;但这份光荣绝非以战争和动荡,成千上万的人身死家灭开始; 你希望得到帝国的尊重和拜恩骑士们的爱戴,但并不希望自己变成开启内战的罪人。” “至少不是以这种被狂热和躁动裹挟的方式,更不是在孤立无援,看不到胜算和希望的前提下……” 夏洛特没有开口,只是攥着扶手的双手青筋暴露。 “所以,愤怒而躁动的拜恩,妄图火中取栗的天穹宫,他们都不是你要加入的一方,任何一个都不能满足你的诉求。”黑发巫师嘴角上翘: “那么赤血堡伯爵,夏洛特·都灵…请你告诉我,你要加入哪一方,你要站在谁的立场上?” “谁的立场上……” 低声喃喃的夏洛特面露疑色;很快,她的表情微微一动,想是想到了什么却又难以置信,恍然般瞪大了眼睛: “我…自己?!” “啪——!”猛地打了个响指,黑发巫师的身体骤然前倾,和她四目对视着: “答对了。” 看着夏洛特完全僵住的神情,洛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欲戴王冠,先承其重…这是我从埃博登的执政官,科罗纳大师身上学到的道理。” “你并不是在得到公爵头衔的那一刻成为了公爵,而是在拥有成为公爵这份觉悟的那一刻开始。 至于头衔本身,只是一个符号,一顶冠冕而已。” “只有站在‘拜恩公爵’或者说‘骑士王’的立场上,你才能不被拜恩骑士的狂热情绪所裹挟,也不至于被天穹宫用‘公爵’这个头衔所要挟。”黑发巫师侃侃而谈: “不仅如此,你也无需因为其中任何一方的原因而与另一方为敌,或者迫于其中一方的压力与另一方变成盟友;你只代表赤血堡,都灵之主,未来的拜恩公爵的一方!” “如果是那样的话,伯爵又该相信谁?”站在夏洛特身后的查尔斯忍不住问道:“谁又是伯爵的盟友,谁又是敌人?” “这个答案很简单,所有人都是我们的盟友。”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所有人都是我们的敌人。” 听到这句话,赤血堡管家皱紧了眉头。 “所以我和尤利·维尔茨做了笔交易,或者说妥协…看起来帝国还是更在意让拜恩恢复稳定这一点,这是我们的突破口。”叹了口气,洛伦继续说道: “尤利·维尔茨和天穹宫的威胁,我们可以镇住一部分拜恩的骑士领主,让他们团结在赤血堡或者说都灵家族的周围;而满心怨恨的拜恩也是我们对付帝国的利刃,让他们不敢轻易的对都灵家族下手。” “务必让天穹宫明白,只有都灵家族才是这片土地上最最无可争议,也是唯一能够绝大多数领主认可的家族;如果他们敢忽视都灵家族的存在,或者想换一个公爵…那最后的结果,一定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至于“最后的结果”究竟是什么…这一点对三人来说都不言而喻。 “于此同时,天穹宫和尤利·维尔茨公爵即将抵达的威胁,也会对拜恩的骑士领主们产生威胁;原本拖拖拉拉,波澜诡橘充满了扯皮和指责的圆桌会议,将会变得真正高效起来。”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语气比刚刚还要认真:“如果不能在面对帝国使团的时候选举出一位公爵,或者至少能代表整个拜恩的人,他们连和帝国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届时不要说宣战了,面对帝国和艾勒芒的威胁,十三个领主连保持绝对的团结都不太现实…毕竟到头来,十三个领主的利益诉求不可能完全一样。” 夏洛特依旧一言不发,但表情明显和开始时不同了。 “这…就是我和尤利·维尔茨达成妥协的原因。”黑发巫师再次十指交叉,原本隐隐作痛的关节已经缓解: “不论这位艾勒芒公爵的目的是否真的和他说的一样,或者他又有别的目的,这都是一次十分难得的机会,让我们可以在圆桌会议之前,抢先于所有骑士领主和天穹宫达成协议。” “而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在一个一个对付那些骑士领主们,‘帮’他们认清事实,一个一个用各种手段,拉拢收买,或者威逼利诱解决所有的反对者; 直至再也没有人反对都灵家族,紧密的团结在赤血堡周围,迎接帝国使团的到来!” 女伯爵和赤血堡管家面面相觑,目光中闪烁着惊愕的异色。 “所以。”夏洛特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到了极点:“这就是你的计划……” “不,这应该是我们的计划。夺回公爵的头衔,恢复都灵家族的荣光…这些都是你的野心,夏洛特,我只是在为这个目标寻常一个可行的方式,仅此而已。” “没有朋友,只有利益…似乎是个很冰冷的方式。”查尔斯看向洛伦,面有不善:“难道在您的计划之中,就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吗?” “这一个计划,又不是十四行诗,用不着矫揉造作。”洛伦朝他一笑:“就如我刚刚所说,欲戴王冠…… 先承其重——!” 第二百二十五章 都灵谱系(一) 三天后,逐渐康复的黑发巫师终于摆脱了“拐杖”的束缚,在路斯恩的陪伴下,闲庭漫步般游荡在赤血堡宫殿之中。 宫殿大厅内的争吵还在继续,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的拜恩骑士和贵族们,面红耳赤的向着夏洛特宣泄他们对帝国的愤怒,每一个站出来要反抗帝国的骑士都能得到雷霆般的喝彩和掌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无愧古代骑士的子孙。 在那一夜的交谈过后,原本只能在贵族面前进退失据,手足无措的女伯爵,也开始逐渐游刃有余; 如何与这群人打交道,如何威逼利诱,晓以利害,迎头痛击或要挟,都是她从小就在学习甚至精通的“游戏”,不需要再让黑发巫师这么一个三流的外行手把手,一句一句的教她该怎么做。 她唯一需要的,仅仅是有个人去点醒她,让她将自己的眼光和位置真正放在“拜恩公爵”而非“赤血堡伯爵”的层次上;告诉她要做的是去和封臣们而非地位等同的盟友打交道,仅此而已。 而洛伦自己…且不说他有没有参与这场会议的资格,在眼下这种局面自己一个皇室成员的巫师顾问冒然闯进去,只能给夏洛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被敌人攻击的借口。 更何况洛伦也不想过多参与进去——那座大厅是夏洛特的“游乐园”,与拜恩贵族们樽俎折冲是她一个人的游戏;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准备迎接她完胜归来时,那得意洋洋的笑容就够了。 至于巫师协会那边同样已经步入正轨,尤其是在鲜血教团事件之后,赤血堡的巫师们为了避免遭到教会问责…这种“被”背黑锅的情况,对巫师们来说早就不新鲜了…几乎所有人都主动加入了巫师协会,极大的壮大了协会本身的力量,同时还吸引来不少外地巫师加入。 同时因为自己陷入昏迷的原因,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协会的事情都是小个子巫师在处理;艾茵已经不止一次“抱怨”过这件事情,而小约德更是直接嘲笑自己,说小个子巫师比自己更像是真正的协会会长。 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艾茵似乎还对这种事情挺上心的,协会也的确在正常运转…呃,没准真被他们说中了也不一定。 说到鲜血教团事件,洛伦真的被拜恩人,或者说赤血堡人的性格惊到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洛伦其实是不赞成夏洛特对待叛乱贵族清洗的,深林堡发生的事情对他印象深刻…除非彻底剥夺贵族阶层的特权,否则根本不可能遏制叛乱。 但拜恩人不一样…那场“证据确凿”的贵族叛乱被所有人看成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没有任何一个平民或者贵族站出来替他们求情,仿佛一旦和他们扯上关系就会玷污自己的荣誉似的。 同样是崇尚争斗,洛泰尔和拜恩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悠久的历史,火一样的热情,有些极端的荣誉感,塑造了拜恩人的全部性格。 漫步在大厅外的长廊,墙壁上一张张巨幅的画像似乎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重视荣耀和历史的拜恩人,似乎都恨不得让所有客人一进门就能读到自家全部的家谱。 当然,这种强烈到极端的“历史自豪感”,身为“穿越者”的洛伦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洛伦大人,您还好吗?”身后的灰瞳少年突兀的探过头来,表情似乎有些忧虑。 “怎么了?” “昨天查尔斯告诉我了,那天马车里的人……”路斯恩说的吞吞吐吐,脸上还带着几分歉意:“抱歉,当时看到那些骑士打扮时我就该察觉的,不然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就……” 戛然而止的灰瞳少年愣住了,诧异的看了一眼洛伦按在肩膀上的手。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因为这件事你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洛伦缓缓松手,眼神若有所指:“没人能想到,他居然真的有这份胆量。” 表情不解的路斯恩微微一怔,下一秒便发觉了洛伦的意思——不要在这里,提到尤利·维尔茨的名字。 艾勒芒大公私下造访赤血堡乃是绝密,一旦被拜恩贵族知道自己和天穹宫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路斯恩吐出一口气,微微颔首:“您尽管放心,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额…请问,能不能告诉我,出什么事情了?” 就在二人正在私下交谈的时候,一个有点儿怯生生,却还十分亲切温和的声音从前方的转角传来。 “没什么,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不动声色的按住警觉的灰瞳少年,洛伦停下了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头发有些微卷,柔和的面色带着几分温文尔雅;尤其是一双漂亮的眸子,很容易让人第一眼就对他产生好感。 长袖华袍,简易而精致的肩甲,胸口的纹章……从头到脚,对方的样貌简直就是一名拜恩贵族最标准的模板。 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黑发巫师微微皱起了眉头。 照理说眼下所有的拜恩贵族和骑士都应该在大厅里,和夏洛特商讨该如何迎接即将到来的帝国是团…如果眼前这人真的是拜恩贵族,那他怎么会在这里? “请问,您是……” “啊…非常抱歉,非常抱歉。”年轻贵族的脸上立刻露出歉意的笑容,就像是察觉到洛伦在想什么似的,果断上前走来: “您大概也猜到了对吧…没错,我是被赶出来的。” 赶出来的? 话音刚落,微微侧目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面面相觑,目光中满是困惑之色。 “对,赶出来的…尊贵的赤血堡女伯爵已经对我彻底厌烦了,就将我从大厅当中赶了出来——要再敢待下去,恐怕我就要上了她的黑名单,变成赤血堡最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了。” “太多次的插嘴,自以为是的侃侃而谈,打搅了女伯爵与诸位骑士用言语争锋的兴致;看她的目光,差不多是准备一剑刺死我。” 年轻贵族无奈的摊开双手,表情就像在说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新鲜事似的,脸上都看不到半点羞愧之色:“为了不让伯爵说出与她美貌不相符的粗鄙之语,我觉得还是自己主动一点儿比较体面。” “如果换成是您遇到这么尴尬的情况,也一定会这么做的对吧——德萨利昂的皇室顾问,帝国子爵,施法者洛伦·都灵阁下?”年轻贵族似笑非笑的望着黑发巫师的面庞。 洛伦微微眯起了眼睛:“您认识我?” “应该讲,有谁会不认识您——拯救了赤血堡的英雄,挽回了都灵家族最后一点颜面,为拜恩主教复仇雪恨,您的名号早已传遍拜恩了。”年轻贵族微笑着打断他,温文尔雅的表情却很难让人有“生气”的想法,主动伸出了右手: “我甚至还听到了传闻,说您之所以能够打败那些异端教团,粉碎加斯帕尔·维恩的暴政,是因为得到了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祝福的缘故。” 咳咳咳咳…这个就算了吧。 “流言而已,实在是过誉了。”按捺住复杂到极点的心情,洛伦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掌:“请问您是……” “风暴堡伯爵,或者按照我们拜恩老掉牙的说法…乃是十三骑士领主之一。”年轻贵族自报家门: “艾顿·格伦威尔,很荣幸认识您。” 第二百二十六章 都灵谱系(二) 风暴堡…格伦威尔? 黑发巫师面色微微一动,两个无比关键的词汇立刻汇入他的脑海,眯着眼睛看向面前的艾顿·格伦威尔。 因为查尔斯·格伦威尔的缘故,洛伦对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家族并不陌生; 这是一个各方面都与赤血堡不相上下的家族——相较于都灵,他们的领地更靠近南方;繁华的贸易和温暖的气候让风暴堡比赤血堡更像是一个花园般的城市; 温暖的气候使得风暴堡成为了南方的重要粮仓,他们的乳制品和各种新鲜水果也颇受欢迎;“夜莺”葡萄酒更是与“赤血”齐名,甚至在某种层次上更胜一筹; 至少黑发巫师就曾经不止一次听夏洛特抱怨过赤血酒太辣了,只适合佐餐;单论口感远不如“夜莺”来的甜美细腻,香味也更加丰富。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风暴堡少以勇武闻名,领地骑士的数量也是十三位领主当中倒着数的…不过风暴堡的铸造工艺却非常高超,甚至还拥有在帝国极其罕见的矮人工匠;每年拜恩乃至帝国贵族送来的订单,都是数以千计。 雄厚的财力,让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家族在南方拥有不小的话语权;尤其是不少领地内拥有矿产的骑士领主,他们的土地相对都比较贫瘠,只有依靠风暴堡的产出才能喂饱自己的领民。 就是因为这一点,那天夜里夏洛特才会提到这位风暴堡的伯爵,是如何为她在南方领主的领主面前开脱辩解——没有格伦威尔家族点头,他们的金矿和银矿就是一堆石头,成千上万也比不了一块面包。 “艾顿·格伦威尔,很荣幸认识您。” 风暴堡伯爵的声音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沉思,将他拽回了现实,温文尔雅的表情让人如沐春风:“如此唐突的初次见面,希望不会让您觉得我们风暴堡都是一群粗鄙之人。” 对方的手掌白皙修长,指关节尤其是中指、食指、无名指却有一层厚厚的茧。 这是一只能握剑,能开弓的右手,而且十分精于此道——黑发巫师如此判断道。 “您真是过于自谦了,伯爵阁下。”公式化的扬起嘴角,洛伦不动声色的松开右手:“我对您的弟弟印象深刻…若论礼仪,全拜恩应该无人能出其右。” “我的弟弟?”艾顿突然楞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您说的是查尔斯,对吧?” 嗯?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同样很莫名:“请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什么,非常抱歉。”苦笑一声,风暴堡伯爵满脸歉意的摆了摆手:“只是因为查尔斯的缘故,您可能对格伦威尔家族的情况并不怎么了解。” “因为一些难言之隐,我和我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闹掰了;要不是都灵家好心愿意收留他,这家伙可能早就离开拜恩去别的地方了——所以如果他听说您将我和他并列,查尔斯绝对不会因此而高兴的。” 说完,艾顿还十分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声低下头去。 表情古怪的黑发巫师嘴角有些抽搐,侧看向身旁的路斯恩;果然…有所察觉的灰瞳少年冷哼一声,歪着头尴尬的躲开了洛伦的目光。 这可真是…天底下的兄弟还都是一个样啊。 “我听说在会议上,您是唯一一个主动站出来,支持赤血堡伯爵的人。”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过头了,黑发巫师连忙换一个话题: “不得不说这一点非常让我们出乎意料;因为除您之外的南方领主们,全部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向帝国宣战。” “当然,那么做就是自寻死路——北方的领主常年和帝国打交道,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而南方的骑士们尽是一群傲慢自大的狂徒,只记得黑公爵纵横驰骋的英姿,却忘了巨龙的吼声。” 温和的艾顿十分冷静的说道,毫不掩饰对自家人的轻蔑,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最重要的是都灵和格伦威尔家族血脉相连,我当然要帮自己的亲人了。” 亲人? 洛伦微微蹙眉,这件事他怎么从来没听夏洛特他们说起过? “嗯,怎么……”艾顿目光略有深意的看向黑发巫师,像是试探似的问道:“您的爷爷莱昂纳多·都灵阁下…从来没有告诉过您这些事情?” 他当然没说过,我又不是他的亲孙子,只是个捡来的侍从而已。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这种话洛伦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一言不发的微微蹙眉,面色黯淡的低下了头。 “呃啊!抱歉!”艾顿恍然惊醒:“真是…我绝对不是故意提到这些的,这只是……” “没关系的。”黑发巫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冲着神色有些惊慌的风暴堡伯爵摆摆手:“您还是继续说吧,格伦威尔和都灵家族血脉相连?” “没错,是这样。”艾顿点了点头:“或者说格伦威尔家族,仅仅只是都灵血脉的其中之一而已。” “其中之一?”洛伦注意到了这个字眼儿。 “因为拜恩十三个骑士领主家族向上追溯,全部都是都灵家族的血亲,只不过关系亲疏有别而已。”艾顿颔首,微微一笑: “排除都灵本家之外,剩余十二个家族当中有七个都能追溯到都灵家族的重要旁支,甚至有几个还曾经出过都灵家族的继承人。” “古拜恩王国的历史,某种意义上说就是都灵家族的家族史。” “原来如此。”黑发巫师突然若有所思:“所以都灵家族成为拜恩的骑士王……” “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艾顿的目光转向身侧,饶有兴致的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画像:“并非拜恩缔造了骑士王,而是身为骑士王的都灵家族缔造了拜恩;圆桌议会也并非选王会,而是骑士王将整个王国团结在周围的工具。” “所谓‘十三位崇高的骑士并肩而立,推举最崇高者为王’…呵呵,不过是我们这后代们牵强附会的美好想象罢了;从一开始,骑士王就只能是都灵,都灵就是骑士王。” “王就是王…从来都不是‘选’出来的。” “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一样了。”洛伦插了一句:“只有得到最多骑士领主认可的骑士,才能成为新的拜恩公爵。” “或者说…只有实力最强,能够打败所有人的骑士,才能成为拜恩公爵。” 艾顿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黑发巫师:“十三个领地当中,赤血堡最强。” “虽然名义上十三位领主权力相等,地位相当,但所有人都知道知道这仅仅是一面之词罢了;为什么夏洛特会被所有人攻击?就是因为赤血堡实力最强,威胁最大,才会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艾顿叹了口气: “拜恩十三伯爵领,但光赤血堡的面积占到了全拜恩的五分之一,还是最精华的核心领地,至少要有三四位伯爵联合才能与之抗衡;所有人都担心都灵家族会倒向天穹宫,为了公爵头衔背叛拜恩,这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洛伦没有开口。 很显然,眼前的这位风暴堡伯爵并非只是一个懂礼貌,温文尔雅的伯爵而已。 如果对方真的愿意因为双反过的血亲关系而予以支持,那么对夏洛特的帮助将会是巨大的…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他又会被赶出来? 而就在下一秒,洛伦知道了答案: “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您真的认为应该让夏洛特成为拜恩公爵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都灵谱系(三) 艾顿·格伦威尔刻意压低了嗓音,他的话只有洛伦听到,路斯恩还是一脸茫然站在后面,警惕的打量着周围。 黑发巫师先是一惊,随即迅速冷静下来,双眼眯成一条缝: “什么意思?” 夏洛特是否应该成为拜恩公爵…他在试探? “不要误会,洛伦·都灵阁下,这不是什么虚伪的套话或者试探。”风暴堡伯爵的微笑仿佛能融化冰雪,轻声在洛伦耳侧开口道: “夏洛特对我而言就如同亲生妹妹一样,所以我有时会忍不住想到这个问题;如果真的要让她成为拜恩公爵,究竟真的是出于信任和血脉相连的认可……” “还是肮脏的政治妥协,让她成为所有人利益的牺牲品?” 洛伦默然不语,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但也不好确定是否真的在试探。 “所以…您是不准备帮助夏洛特,亦或者准备自己成为拜恩公爵?” “不,恰恰相反;一旦任何一个非都灵家族的人成为拜恩公爵,对全拜恩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这代表着拜恩将会分裂,或者让帝国有机可乘,参与到拜恩的内部事务中来。” 艾顿笑容柔和,漂亮的眸子闪烁着熠熠光泽:“所以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是全力支持赤血堡的一方——风暴堡不可以,十二个骑士领主都不可以,只有都灵家族拥有这份资格。” 但是……黑发巫师在心底暗暗念道。 “但是,真的要让夏洛特去背负这么沉重的重担吗?”艾顿低声叹了口气,瞳孔中光泽很是复杂:“你知道…很久之前,我曾经和尤利·维尔茨有过一面之缘。” 洛伦猛地侧目,目光警觉。 他到底想说什么…… “那时候我还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但尤利·维尔茨已经是公爵了…那年他才十岁,那么小,冠冕比他的头还大,斗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就像一张紧紧束缚着他身体的蛛网。” “但当我看到他的时候,那张冷漠的脸,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那么娇小却拼命端坐挺胸的身影…我的确看到了一位真正的公爵,能让人心甘情愿跪在他面前的公爵。” “弱冠之龄,却要背负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难免让人为之悲痛;而夏洛特,如果她要成为拜恩公爵,背负的重担只会比尤利·维尔茨多千倍万倍!” 风暴堡伯爵微微一顿:“尤利·维尔茨,他对我而言只是个有些敬佩痛惜的陌生人,而夏洛特…却是我的血亲。” “我说的很自私,但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可以不在乎,但我无法接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血亲身上!” 叹息着,艾顿将右手搭在了黑发巫师的肩头上: “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尤利·维尔茨一样,披上虚伪冷漠的皮,在死寂和孤独中强作坚强。” “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我也要保护她。” 洛伦侧目,他终于明白了这位风暴堡伯爵想要说什么。 回首看向背后的灰瞳少年,路斯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对话;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假装听不见,保持沉默。 “联姻。”黑发巫师抬起头,侧目与艾顿·格伦威尔对视着:“你想要与都灵家族联姻,成为夏洛特的丈夫。”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风暴堡伯爵毫不掩饰的承认了,轻声说道: “都灵在北,格伦威尔在南,骑士王的子孙自黑公爵之后将会重新崛起,全拜恩的领主将无人有实力质疑夏洛特,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她。” “如果真是这样,那您又何必与我聊这些?” 洛伦面不改色,开口反问道:“我只是姓都灵而已;对赤血堡来说,甚至还是半个外人。” “原因有很多,一部分是因为查尔斯。” 艾顿再次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这个弟弟,虽然我已经尽最大可能向她示好,但还是无法让夏洛特真正信任我…所以,得有另一个足够可靠的人帮忙才行。”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您怎么知道我可靠?” 打量着洛伦,艾顿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因为鲁文·弗利德,因为科罗纳家族,吕萨克·科沃,皇家巫师学院……”他声音很慢,故意将这些名字说的十分清楚: “因为布兰登·德萨利昂…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你调查过我?” “我总得知道自己的潜在盟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吧?”艾顿微微颔首,意味深长的开口道:“更重要的是,我也得明白自己的盟友需要什么。” “所以请您放心,无论如何拜恩都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忠实盟友…加斯帕尔·维恩的所作所为,足以打消所有拜恩贵族对康诺德殿下的想法。” “即便只是为了不让萨克兰亲王上位,我们也会全力支持布兰登殿下的。”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毫无波澜的眼睛和艾顿四目对视。 墙后的大厅内还能隐隐听到争吵,走廊外则是一片鸟语花香,盛夏的阳光在咫尺之外止步,二人的身影都被阴影笼罩着。 “咳咳咳……” 身后一阵突兀的咳嗽声,几乎同时扭过头的洛伦和艾顿,便看到正在一个劲儿使眼色的路斯恩将右手背在身后,按住嘴巴的左手拼命指向身后。 洛伦立刻心领神会;艾顿也松开了他的肩膀,背着双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墙上的壁画,仿佛这些数百年老古董的上面又多出了些新东西。 果然…仅仅不到半分钟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远处走来。 来的可真快。 焦急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甚至能听出主人是在用多“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此刻是何等的不满,还有几分恼怒。 “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大人,您为什么会在这里?”查尔斯面色发黑,即便如此也没有忘记礼节,礼貌的停在了十步之外: “我记得伯爵已经告诉过您,让您现在立刻离开,同时返回自己的房间?” 艾顿无奈的朝黑发巫师耸了耸肩,随即同样一丝不苟的向自己的亲弟弟颔首:“赤血堡管家,查尔斯·格伦威尔阁下,我记得夏洛特伯爵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应该是您自行领会的把?” “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查尔斯依旧不依不饶,表情变幻。 “我是这里的客人。”微笑的艾顿毫不退让:“作为主人,难道不应该懂得待客之道。” “前提是客人值得尊重,而非心怀不轨的恶客。” “抱歉,你这是在暗示谁吗…这种话似乎不应该出自一个贵族止口。” “那只能请您尽快适应了…另外我没有暗示谁的意思,我只是单纯的在说您而已。”…… ……整整十分钟,依旧还没有结束的迹象;洛伦和路斯恩站到一旁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格伦威尔隔空互相冷嘲热讽,完全懵掉了。 “路斯恩,那什么……”看着两个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洛伦试探着朝灰瞳少年问道:“你和你哥哥,当初也是这样吗?” “尤利·维尔茨?当然不是。”灰瞳少年眨眨眼,低声开口道:“我们是艾勒芒人,才没那么不讲礼貌呢。” “那你们……” “我们都是靠打一架解决问题的。”路斯恩一脸的理所当然:“赢的就是有理,输的只能认命。” “…那你哥哥同意吗?” “我哥哥?谁管他同不同意,反正每次赢的人都是我。” “……”洛伦·都灵。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都灵谱系(四) 风暴堡伯爵最终还是没有和自己“不懂事”的弟弟过多纠缠,讥讽两句后便转身离开;他那优雅从容的微笑,与强作镇定的赤血堡管家完全是正反两个极端。 临走了艾顿还不忘意味深长的看向黑发巫师一眼,话里有话的样子让一旁查尔斯的脸色更黑了。 这可真是…黑发巫师此刻的心情简直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直至艾顿终于走远了,长松一口气的查尔斯才终于转过身来;肃然的目光环视一周,然后便迫不及待的走上前来:“洛伦·都灵阁下,您知道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危险吗?” “危险,我没有发现什么危险啊。” 突然被质问的洛伦选择了装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不成…他刚刚手里藏着匕首,准备杀了我?!” “噗——”黑发巫师背后的路斯恩险些笑出声。 “请您严肃些,我并没有和您开玩笑!”查尔斯眉头皱的更紧了,面色黑若苦胆:“艾…风暴堡伯爵究竟和您说了些什么,请您务必告诉我。” “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是泛泛的聊了聊。”黑发巫师耸耸肩,表情很自然:“抱怨了两句自己如何被夏洛特赶出来…都灵家族和拜恩的历史…还说了些为什么你会离家出走,大概就这些。” “就这些,只有这些?”查尔斯一着急,都顾不上措辞了。 “只有这些。”洛伦很肯定的点点头,同时伸手指向背后:“不信你可以问问路斯恩,他全程都看见了。” 几乎话音刚落,站一旁的灰瞳少年立即把头扭过去;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突然对墙上古董画感兴趣的模样。 赤血堡管家重重叹了口气,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洛伦阁下,请允许我无礼的提醒您一句;艾顿·格伦威尔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打交道的角色,此人野心和危险程度也超乎您的想象!”查尔斯面色难看,强作镇定道: “如果不是为了他自己的险恶用心,或者某个阴险到可怕的邪恶计划,他是绝对不会挑选在这个时间点上和您冒然会面的,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吗?”黑发巫师故作诧异的挑了挑眉毛:“险恶…计划?” 赤血堡管家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您对他尚且还不了解,这一点我不怪您;但我对他非常了解,这份了解甚至可能超出了我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所以我很清楚,他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所以,请您现在就告诉我艾顿·格伦威尔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和您交谈?” 说完,查尔斯将双手背在身后,灼灼目光带着几分迫人的压力,一动不动的等待着黑发巫师的答复。 洛伦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打量着眼前的赤血堡管家。 道尔顿导师的笔记上有过这么一条,试图逼问者想要的并不是答案,因为心底早已有既定结果;他们想要的,是坦白。 那么…查尔斯·格伦威尔心底的答案又是什么? 或者说,他最担心的结果是什么? 脑海中回想起艾顿的提议,黑发巫师陷入了沉思;对方给出的条件不能算坏,甚至堪称完美,风暴堡和赤血堡联姻,“反康诺德大联盟”成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但是,洛伦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埃博登和戈洛汶的教训实在是过于深刻了。 打量着双眼布满血丝,胸口挂着都灵家族黑底金狮子纹章的查尔斯,黑发巫师心思突然一动。 “……因为一些难言之隐,我和我弟弟在很小的时候就闹掰了;要不是都灵家好心愿意收留他,这家伙可能早就离开拜恩去了别的地方……” 这应该是艾顿的原话。 “我们谈论了些关于夏洛特的事情。”洛伦开口道。 查尔斯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自称一定会支持都灵家族重新成为拜恩公爵,但却又暗示我即便夏洛特没有成为公爵,拜恩依旧会成为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支持者。”洛伦顿了顿: “但关于这一点,我们并没有细谈;而且他也说的很隐晦,像是有什么想说的却又不愿意讲清楚。” 查尔斯还是没有开口。 “就这些,仅此而已。”黑发巫师耸耸肩。 赤血堡管家深吸一口气:“洛伦·都灵阁下,我并没有要针对您的意思;但也请您理解我的顾虑,也请不要忘记伯爵对您的信任。” “我知道……” “不,您不知道。”查尔斯目光灼灼的和洛伦对视着,可以看出他在咬着牙:“就在那天夜里,伯爵几乎是放弃了大半个赤血堡的城防和自己的宫殿,也要在守在大教堂周围等待您安全归来;” “联合商会,约德商会,还有您与巫师协会私下达成的协定,她都知道,她仅仅是不说而已;哪怕是您截杀约德商会的商队那一次,她也仅仅是冲您发了一次火而已;” “就在您第一次有醒来迹象的那天夜晚,她也是第一个冲到了您的房间,衣衫不整的坐在您的床头;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伯爵那么慌张失措的样子。” “伯爵她…真的比您想象的要在乎您太多太多了,洛伦·都灵阁下。”查尔斯沉声道,目光越来越锐利: “千万,千万不要让她失望,更不要背叛她!” 黑发巫师默然不语。 “如果下次,艾…风暴堡伯爵再找您谈话,请务必将他和您所说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和伯爵,不要有任何隐瞒的地方。” “不论他在计划着什么,亦或者有任何图谋不轨的野心,我们都不能让他得逞——这就是我全部的请求了,希望您可以稍微理解一下。” 话音落下,面色沉重的赤血堡管家微微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查尔斯!” 低着头的洛伦突兀的开口,喊住了即将离开的管家。 查尔斯没有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的回首侧目。 “有几件事,我突然很好奇,也希望你能回答我。”黑发巫师神色淡然,像是随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了夏洛特的管家?” “成为赤血堡的管家,是四年前的事情…那时夏洛特·都灵刚刚成为赤血堡伯爵。”查尔斯平静的回答道:“至于侍奉伯爵…我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看着夏洛特逐渐从一个普通的女孩儿,成为背负着家族命运重担的赤血堡伯爵,都灵之主;日后也许还会成为拜恩公爵,继承黑公爵的伟业。”洛伦继续道: “经历了这一切的你,一定是颇多感慨吧?” “那是当然,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就像您和艾因·兰德阁下一样,我们也算是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和挫折。”查尔斯抚胸颔首:“作为她的仆人,我感到万分荣幸。” “仅仅是…仆人?” 洛伦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查尔斯面色略有不善:“您究竟想问什么?” “哦,不用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黑发巫师不经意的一笑:“只是你们几乎从小一起长大,而艾顿又告诉我格伦威尔和都灵两家血脉相连,所以难免觉得你们……” “仅此而已,没有更多了。”查尔斯死死盯着洛伦:“我对伯爵的忠诚是绝对的,直至生命结束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原路如此,我明白了。” 阳光下,站在阴影中的洛伦朝查尔斯露出了真挚的微笑: “我相信你。” 第二百二十九章 避风港(上) 深色的天鹅绒落地帘挡住了盛夏的酷烈,阴凉的房间寂静无声;透过窗户洒进来的灰光,为实验室增添了一色神秘的韵味。 作为巫师协会会长的专用实验室,原本是有很多精致摆设的,但都被嫌占地方的艾茵·兰德搬了出去,就连从矮人王国进口的落地机械钟也不例外。 虽然她很喜欢那个设计,但实在太吵了。 此刻的洛伦周围满是打开没打开的书籍;每一本都拼命的敞开胸怀,像是恨不得直接将他的脸按在书页上。 炼金学是一门非常高深,讲究实际和拓展思维的学问…哪怕艾萨克·格兰瑟姆从来不承认前者,也不得不承认后者。 试验台上,黑发巫师手中是比血管还要细的工具,一点一点“轻柔”的敲打着,将那个书上形容为“十分简单”,上手才发现难度“堪比地狱”的符号篆刻在一块青铜板上。 额角尽是冷汗密布,全神贯注的洛伦擦也不擦,两眼死死盯着手里的工具。 只要“抖”一下,他两个小时的血汗就前功尽弃了。 一桌之隔,艾茵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慵懒到衣衫不整,灿金的发丝就凌乱的摊在沙发扶手旁,一本打开的书盖住了脸,让她得以片刻小憩。 只有一只灵动的蓝宝石,时不时从书本的封面下偷窥某个还在“不屈不挠”的笨蛋。 “啪!” 试验台上的洛伦突然双手一松,像是哪个地方撒了气似的,整个人毫无征兆的径直扑在了台上。 “艾茵?” “嗯?”沙发上的小个子巫师懒懒的答应一声;拿开脸上的书,就看见趴在试验台上的黑发巫师递出一只手,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刚刚篆刻完毕的青铜板。 “拿过来让我看看。” 舒服的伸个懒腰,嘴角带着弧度的艾茵拿过青铜板,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挑了挑眉毛,就看到某个趴在试验台上的家伙正偷瞥着她。 嗯,就像某个看着老师批改试卷的学生一样。 “比之前的好很多了,的确用心才能完成的作品。”强忍着笑意,小个子巫师“点评”着手里一团糟的鬼画符:“但是……” “但是?”某个笨蛋的声音明显悲惨了两度。 “想用来当做‘浮空城’的传输路线还远远不够…嗯,大概一放上去就会立刻爆炸吧,我猜?” 话音刚落,黑发巫师整个人直接瘫了过去:“不行,我不行了…太难了这个。”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部分了…光是铺设节点,就至少需要六千到一万个一模一样的符文才够用。” 小个子巫师摊了摊手,嘴角挂着笑意打量那个瘫在椅子上的黑发巫师:“怎么样,和咒术学比起来是不是要难一点?” “一点?你形容的也太轻松惬意了!”黑发巫师小声嘟囔着,累的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比打一架还累,全身上下都不想动。” “唉,某个家伙不是主动自愿的吗?” “那是因为了不起的炼金术师艾茵·兰德阁下告诉我,学习炼金术能够有助于加快精神殿堂的恢复吧?” “哼…难道没有吗?你现在的精神状况明显比刚刚好多了。” “真的?我感觉自己就和刚醒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啊。” 抱怨、挖苦…悠闲的对话,相视一笑的表情,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一分钟,两分钟,一刻钟,一小时…也许上午已经过去了,但两个人谁也不愿先打破这份安详。 就在今天早晨,这个笨蛋突然闯进了她的实验室,说要帮她一起完成浮空城的设计;结果到最后,却变成了艾茵手把手的教他最基本的炼金学。 从一开始指着书本上的基础符文大喊“这也叫简单?!”,到后来不需要自己帮助,也能够独立完成一个符文篆刻,洛伦的进步堪称神速。 当然,这其实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咒术学巫师本就需要精通神秘学,而神秘学知识对炼金学有着先天的优势;即便完全不懂的符文,只要能理解原理当然可以很快掌握。 这也就是为什么艾萨克总是瞧不起其他巫师的根本原因…神秘学是巫师所有学科的根本学科,理论上一切巫师学系都需要神秘学的理论和观点作为支撑。 这一点是巫师世界的共识,但却很难让外界的人理解缘由,尤其是对普通人而言;炼金术师能给他们生活带来舒适和方便,药剂师和草药师能治愈病患…神秘学的巫师能干什么? 理论?我们只需要享受魔法带来的好东西就够了,要理论做什么用? 就因为这一点,整个帝国也只有埃博登才拥有数量庞大的神秘学巫师群体,以及最完整的理论体系;某种意义上,也确保了九芒星巫师塔在巫师世界的绝对地位。 不过说起埃博登…… “艾莉儿小姐和她的管家去哪了?”小个子巫师突然开口问道:“感觉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们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啊,他们已经回去了。”黑发巫师随口答道。 “已经回去了?” “对啊,联合商会的事情解决了,和都灵家族的联盟也已经谈妥,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吧?”洛伦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昨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就走了,因为最近赤血堡比较乱,所以也没有大张旗鼓的送行。” “真的吗?”拖着长长的尾音,艾茵的表情明显是有些怀疑。 黑发巫师耸耸肩,表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然是假的了。 圆桌议会召开在即,帝国使团也已经在来的路上;艾莉儿·科罗纳如果继续待下去,只会让赤血堡陷入更加不利的位置,也让夏洛特很难在天穹宫面前交待。 至于艾莉儿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赤血堡…洛伦挑了挑眉毛,目光瞥向实验室角落里的月影猫,一双猩红的瞳孔同样在偷偷注视着他。 就像他真的想,这两个家伙也不会轻易从自己身边离开啊…… “洛伦,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帮我完成浮空城呢?”小个子巫师再次开口问道。 “想到就做了,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吗?”黑发巫师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眼前的羊皮纸卷轴上: “正好这今天闲来无事,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骗人。”小个子巫师淡淡的开口道。 “嗯?” “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艾茵继续说道,歪着脑袋像是打量着某个艺术品似的,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说?”洛伦缓缓抬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是因为我做的符文太烂,惹你不耐烦…呃!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那可怜的好像被欺负了似的语气,让小个子巫师嗤笑出声。 “赶你走?某个家伙好像忘了吧,这里是巫师协会的会长房间。”艾茵没好气的反问道,哼的一声扭过头:“你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啊…要离开也应该是我离开才对。” “哦…对啊。”洛伦“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你不说我差点儿都快忘了,我才是协会的会长来着。” “还是个从来不管不问,一睡就是一整个月,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别人的会长呢!”艾茵气鼓鼓的,涨红了腮帮。 自嘲的笑了笑,黑发巫师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洛伦,我真正想说的是……”小个子巫师长舒一口气,笑容渐渐消失: “你现在的心思其实根本就不在这里,对吧?” 第二百三十章 避风港(下) 片刻的沉默,黯淡的光线在黑发巫师的脸上留下了一片阴影。 “我其实是知道一些的,关于圆桌议会和…夏洛特的事情。”小个子巫师吞吞吐吐着,想是想说却又不敢说似的: “你最近一直在为这些事情苦恼是吧,洛伦?” 黑发巫师没有抬头,但他的确能感觉到艾茵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 他真的发自内心不想让小个子巫师去接触这些,但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单纯,天真,但艾茵不是傻瓜,更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书呆子或者艾萨克·格兰瑟姆。 即便是艾萨克他也并非不懂,只是懒得理会而已…没有他“说服”了莉娜·德萨利昂,御前审判一战自己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哪怕她真的希望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自己又尽可能对她隐瞒这一切,待在巫师协会的实验室里,艾茵早晚还是会知道这些事情,这是不可能阻止的。 但是…真的要和她谈论这些吗,真的要让她因为这些“事情”,就先放下自己的梦想和自己一起苦恼吗? 利益、纷争、政治、矛盾…钱和血,当初的艾茵·兰德就是为了摆脱这一切,才从深林堡逃到了维姆帕尔学院,而自己真的要再将她拽进这个圈子里去? 但话又说回来,一直对她隐瞒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逃避这些问题。 漫长的沉默像是绵延了一个世纪,小个子巫师依旧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洛伦最终还是抬起头,平静的与艾茵对视着。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洛伦轻声开口:“而我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或者说…做出最后的决定。” 小个子巫师微微一惊,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大坏蛋会说实话;但也只是淡淡的问道:“是因为夏洛特吗?”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原本这件事情很简单,甚至我都给了她一个比较完整的计划,达成了较为合适的协议来对付拜恩的伯爵和天穹宫的使者,我们的伯爵大人也已经同意了。” “但是…有个人提出了一个观点,让我犹豫了。”洛伦叹了口气:“而这个问题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这个人告诉我说他曾经出席尤利·维尔茨的公爵加冕仪式——就是路斯恩的哥哥——亲眼看到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孩子,被戴上了公爵的冠冕,披上了将他紧紧包裹的斗篷。” “这个人告诉我,那一刻神情冷漠,双眼无神的尤利·维尔茨不是什么十岁的少年,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公爵。” “那份重担,责任和要背负的一切,绝对不应该属于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小个子巫师托着腮帮,静静倾听着。 “如果一切如计划进行,夏洛特…她要背负的重担和压力甚至超过了当年的尤利·维尔茨,天穹宫的问责和拜恩贵族的怨言,会让她每一个夜晚都不堪重负,落枕难眠。” 洛伦淡淡说着,目光默默的转向面前的艾茵:“所以我就在想,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究竟是在帮助我自己的同时也帮了她一把,还是……” “……因为自私而将她推进了地狱?” 嘴角勾起的小个子巫师一声不吭,湛蓝的眼睛却一刻未曾从他的身上离开。 “你说的‘这个人’…应该是某个男人,说不定还是某个拜恩的伯爵对吧?” “你怎么知道?”洛伦愕然: “我好像没有说是谁吧?!” “否则呢,能让我们了不起的洛伦·都灵大坏蛋苦恼成这样的家伙还能是谁?”艾茵先是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又叹了口气: “这种古怪到极点的想法,也只有你们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 “我们…这种人?” 黑发巫师死死皱着眉头,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和艾顿·格伦威尔是一类人啊。 “没错,你们这种人啊……”英姿飒爽的插着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艾茵俯视着一脸茫然的洛伦,一通数落: “总是替别人着想,却又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感受的家伙——难道在你们的眼里其他人都像宠物一样,是一群只能等你们去拯救的对象?!” 洛伦本能的向后躲了躲,仰视着面前突然高大起来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惊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会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责,但你真的知道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他们是什么感受吗?或者说…你真的将他们放在和你同样对等的层次上面吗?” “哪怕是那些被你称之为‘朋友’的人,你真的了解他们吗?” 扬起头,艾茵死死地盯着洛伦:“如果你真的想要‘救’她…你就应该亲自去问问夏洛特,问问她,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不是在这里独一自认,凭自己一个人的想法去揣摩该怎么保护她才好!” 黑发巫师无言以对。 自己…其实和艾顿·格伦威尔是一种人? 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是吗? 目光闪烁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他,湛蓝的眸子里似乎还有着一丝水泽;垂着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这个从维姆帕尔,从野狗村就一直在保护她的黑发巫师。 洛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怔怔的抬起头,他突然有点儿不敢和那双眼睛对视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苦涩的开口,黑发巫师吞吞吐吐的开口:“如果我真的伤害了夏洛特…不是为了拯救她,而是纯粹的利益,对我自己更好,你……” 你会怎么做? 话堵在喉咙里,洛伦说不出来。 看着那双仿佛在审视着自己内心的眼睛,他只想把头扭过去。 “那还用问吗?” 小个子巫师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也没有侧目看向别处,更没有躲闪;蓝宝石般澄澈的眸子和洛伦对视着: “你肯定不会那么做,因为我相信你;” “可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我还是会相信你。” 又是一阵短暂的寂静。 “……我明白了。” 苦涩的开口,黑发巫师很是艰难的点点头。 “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洛伦。”小个子巫师平静的开口,将双手背在身后:“不论到任何地方,都不能是你一个人;不管面对什么都得一起面对,并肩作战,也不准再骗我,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知道。”洛伦小声开口,点了点头。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最特别的是,门外的人居然还特地敲了三遍。 房间内的二人同时侧目,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紧闭的房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隙,小心翼翼的路斯恩伸了半个脑袋进来,紧张兮兮的朝里面偷瞥了两眼…… 小个子巫师面色一红,和洛伦对视一眼便转身离开,匆匆忙忙的坐到了一旁。 叹了口气的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将灰瞳少年迎了进来。 然而还没等坐下,表情凝重的路斯恩就将手中的信递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这里是小约德派人直接送到赤血堡宫殿来的,信使太匆忙还险些被人发现。” “送信的人让我向您转达,您安排联合商会调查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路斯恩的话让洛伦挑了挑眉毛,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信封。 “怎么了,洛伦?” 敏锐的小个子巫师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湛蓝的眸子闪烁着困惑: “信上写的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圆桌议会(一) 当黎明的第一道阳光刺破地平线,孤身一人的夏洛特·都灵,就已经来到了宫殿大厅的门外。 像过去几年前每一次醒来时一样,正值芳华的少女双手按在身前深吸一口气,挺起高耸的脖颈和胸脯,紧抿着嘴角。 转过身,剑眉竖起的她双瞳怒睁,恰如千红绽放;从夏洛特·都灵变成了赤血堡的伯爵,都灵之主。 今天,就是今天。 圆桌议会——自骑士王时代伊始,在拜恩这片土地上绵延了数百年传承至今的古老制度;奠定了拜恩的团结之外,也缔造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度。 在黑公爵时代的拜恩曾经一度兴盛,乃至巅峰;波伊是拜恩的盟友,矮人与帝国在拜恩的撮合下签订了条约,半人马一度被逼退到大绿海之东,阿尔勒的巨怪几近绝迹; 从第九到第十世代,帝国几乎将全部的东部与南方事务托付给了拜恩;在天穹宫和赤血堡,黑公爵罗兰甚至有了“副帝”的称号。 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登基之时,连萨克兰人都深信不疑这位女皇大人会下嫁“黑公爵”,都灵和德萨利昂两个姓氏会用这种形式合二为一。 那一年,也是都灵最后的绝唱; 而今天,将是都灵复兴的伊始。 女伯爵默默抬起头,璨若星辰的双瞳回眸一挑,紧闭的宫殿大门依旧崭新,没有半点岁月留下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能看到虚幻的影子,那些曾经坐在都灵之主席位上的人,正透过大门从背后张望着,议论着自己。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眼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起得真早啊。” 突兀的话语声,让夏洛特骤然一惊;当她慌慌张张回头的时候,才看清来者的身影。 “是刚刚起来呢,还是……”勾起一抹弧度,背着双手走来的黑发巫师故意拖了个长音: “根本就没睡?” 女伯爵瞥了洛伦一眼便回过头去,宁可眺望远处的景色也不想看他。 “查尔斯告诉我,昨天晚上最后一位骑士领主,山岩堡的安格特家族已经到了。”微微一笑,洛伦不动声色的站在了她身侧:“所以……”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冷哼一声,夏洛特微微仰头:“就是今天。” 看着毫无紧张之色,波澜不惊的夏洛特;黑发巫师默不作声,放在身后的双手将小约德送来的信封藏在了袖子里。 “帝国使团那边,你有消息吗?”女伯爵故作随意的问道。 洛伦耸耸肩:“一切照常,原本使团前天就会抵达赤血堡,届时会宣读天穹宫的旨意——大致就是安抚还有补偿的内容,尤利·维尔茨已经提前透过底了。” “按照我们达成的协议,他会尽量将使团拖延几日为我们争取时间…但最多也就是七天。” “七天…扣掉今天之前,还剩四天。”夏洛特目光闪烁:“这就意味着,我们只有四天的时间。”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如果四天之内圆桌议会无法选出新的公爵,那拜恩就要接受天穹宫和帝国的调停了。 共举公爵,会变成帝国“任命”的公爵! 其中的意义,可想而知。 “做好准备了吗,今天可是第一天。”黑发巫师突然问道:“也会是你的第一战…你的表现,将决定了他们对你的看法。” 夏洛特微微蹙眉,有些诧异的瞥向一旁的洛伦。 “对他们而言,你就是都灵家族,就是赤血堡;你能让他们对你有多少敬畏,他们才能对赤血堡和都灵有多少敬畏。”洛伦突然叹息一声: “夏洛特…你所要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你…今天是怎么了?” 女伯爵愕然回首,十分困惑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呃,有吗?” “有,而且很奇怪,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头子。”夏洛特轻蔑的打量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股不以为然:“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你是不是被谁的话给刺激了?” 洛伦顿时失语。 夏洛特又瞥了他一眼,语气十分的冷漠:“如果是因为艾顿·格伦威尔的事情…尽管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接受他的求婚的。” “查尔斯告诉我了,你已经和他见过一面了对吧?”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猛然侧目,难以置信的看向身旁的女伯爵。 “怎么,奇怪吗?”夏洛特冷哼一声:“我知道这家伙在打什么注意…确实,为了让都灵家族复兴,我是会不择手段,但还不至于让都灵变成格伦威尔的附庸!” “再说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某个家伙不就没有办法和自己的主人交代了吗?” 看也不看他,夏洛特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调侃似的开口道:“我说的对不对啊,布兰登殿下的巫师顾问?” 但当她侧目时,黑发巫师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尴尬或是笑意,漆黑的瞳孔无比凝重的与她对视着。 “你…怎、怎么……” “不是艾顿·格伦威尔。”洛伦沉声打断她:“不是他。” 顿了顿,黑发巫师叹了口气:“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一切以你为核心,如果计划顺利你就会成为拜恩公爵,这是我们最开始的时候说好的。” “但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或者说惯性思维,总觉得别人都应该和我一样,但…并非如此。”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洛伦注视着夏洛特的眼睛:“换一种说法…成为拜恩公爵,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真的只是挽救都灵家族的荣光,夺回拜恩公爵头衔…说实话办法有的是,不用拘泥于这么一种,甚至不用拘泥于这一次机会!” “某种意义上说,可能刚好相反。”洛伦表情平静,但语气却十分认真:“你也是急于得到什么,越是难以得到;而你得到的,可能和你想象的完全不同!” “即便我们一切顺利,最后的结果其实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更糟——天穹宫会不断对你施压,而拜恩内部的躁动还是得不到平复;” “眼下这种煎熬的日子会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直至某一天你彻底崩溃为止…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夏洛特怔住了;五秒钟之后,她才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可如果这样,我们的计划,你的计划……” “忘掉吧,就当它不存在。”面对夏洛特难以置信的眼睛,黑发巫师这会儿倒是出奇的平静:“然后再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真正想要的…… “让在罗兰·都灵手中败落的都灵家族,重新复兴……”低声喃喃的夏洛特,语气越来越坚定,锐利的目光中蕴含着某种燃烧着的力量,犹如实质: “这就是我想要的!” “那就去做吧,让这些人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见识一下你的厉害!”这一次,洛伦按住了夏洛特的肩膀,嘴角扬起: “这不是一场会议,这就是战争,是厮杀,是决斗!你要倾尽所能,不择手段,甚至是在关键时刻出卖你信任的人——当然,代价会沉重;但如果必要并且合适,那就不要犹豫!” 夏洛特微微抬头,凝视着黑发巫师的目光无比的复杂。 背着双手,微笑的黑发巫师死死捏着袖子里的信封。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第二百三十二章 圆桌议会(二) 当黑发巫师踏入赤血堡的宫殿正门时,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厅已经和原本截然不同,甚至变得“拥挤”了许多。 最明显的就是正前方的椅子被撤掉;穹顶吊灯之下,占据着大厅正中央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圆桌,十三个一模一样的席位环绕在圆桌周围,面朝彼此。 而在每一个席位后面,都放置着一柄被高高竖起的骑士旗枪,挂着图案各异的纹章旗帜。 微微蹙眉的黑发巫师抬起头,一走进大厅他就能看到那面正对着大门的黑底金狮子旗——那是都灵家族的纹章。 “圆桌议会的席位,是从第二代骑士王开始一直延续至今的古老制度。”紧跟在黑发巫师身侧的查尔斯,微笑着开口说明道: “按照规定,作为骑士王后裔的都灵家族有权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而后所有的骑士领主依次向后,按照距离公爵本人的远近决定其地位。” “说的更简单一些,越是靠近公爵的席位也就越是尊贵,一般留给公爵的亲信、副手、年长者或者城堡的主人;越是离公爵越远的席位则留给年轻者和新晋者。” “这么说,所谓的圆桌会议……”洛伦瞥向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也并非‘圆桌之前,人人平等’是吗?” “权力上当然是人人平等的,但毕竟还要考虑到年龄和经验的问题。”查尔斯当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蹙眉: “作为圆桌议会的核心,公爵可以向左右的年长者们寻求经验,而这样的安排也能让新晋的年轻领主们和公爵面对面交流,而不会被其他人挡住。” 黑发巫师耸耸肩,并不准备和这位赤血堡管家争什么。 当二人走进大厅时,来自拜恩四面八方的骑士们也早已陆续到场——和十三个席位不同,摆放在大厅廊柱周围的椅子则较为随意,距离圆桌也有一定的距离。 按照圆桌议会的古老制度,除了十三位骑士领主之外,剩余的人只有旁听的权力…说的更简单一点儿,就是这些人只能举手或者鼓掌的权力。 随便找一个廊柱旁边的席位坐下,黑发巫师刻意避开了周围的人群,也没有和其他骑士们攀谈的心思;而安排好席位事宜的查尔斯也已经转身离去,迈步走向大厅门外。 穿着各异,有的甚至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按照各个出身的领地或者血亲关系,三两成群的围在一起,或是兴奋或是紧张的压低了嗓音攀谈着;大厅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喧嚣和嘈杂声。 这甚至让黑发巫师有点儿怀念当初的御前审判——和已经整整两个世代没有举行过的圆桌议会相比,天穹宫议院的贵族们明显“修养”方面更高一些,挤满了几百人的大厅也没有一丁点儿的嘈杂声。 那一张张或是兴奋,激动、紧张、不安…各式各样的表情,就像是他们亲身参与到了从小时候开始,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一样。 但这不是神话,更不是传说; 这是现实,血淋淋…冰冷的现实。 “山岩堡之主,盖伊·安格特伯爵——!” 查尔斯清澈嘹亮的嗓音响彻大厅,嘈杂的喧嚣声顿时为之一震! 伴随着赤血堡管家的喊声,一位六十余岁上下的中年人大跨步走进了大厅。 他穿戴着一身棕黑色的全副骑士甲,踏步时都是铿锵有力,令人侧目;风尘仆仆的斗篷不知是因为刚刚抵达赤血堡来不及换衣服,还是故意为之。 这位盖伊·安格特伯爵伫立在圆桌前,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眼各个席位后面的纹章旗帜;不由分说的将安格特和格伦威尔家的旗帜调换了位置,堂而皇之的坐在了都灵家左手第一的席位上。 “风暴堡之主,艾顿·格伦威尔伯爵——!” 一下子从第一变成了第二,哭笑不得的艾顿一边走进大厅一边摇头;这一脸温和的格伦威尔家主落座了还不忘朝安格特伯爵打招呼,似乎并没有刚才对方的举动有什么不满。 “白马峰之主,安汶·瑞格雷尔伯爵——!光荣塔之主,伊德·杰兰特伯爵——!” 两名骑士肩并着肩,同时走进了大厅,斗篷一红一蓝,互相之间还好像不太服气;步伐相同,目不斜视,全是一副即将要上战场的架势。 坐在廊柱下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打量着这些走进大厅的来客们……或者说,夏洛特即将要迎战的对手们。 “彩虹桥之主,奥克尼·加雷斯伯爵——!” 黑发巫师打量着这位穿着一身灰色斗篷,怀中还抱着本书的“骑士”……他听说过这位加雷斯伯爵的传闻,拜恩十三领之中只有他的宫廷拥有巫师顾问,也是在宗教方面最宽容的一个。 “双子塔之主,威廉·嘉利赫斯伯爵——!” 震荡大厅的呼声还在继续,这次走进大厅的骑士脸上挂着刀疤,后背背着一柄酷似处刑者的大剑,家族纹章是燃烧的圣十字。 这位骑士洛伦也曾有过耳闻;和刚刚那位正好相反,嘉利赫斯家族以虔诚著称,双子塔领不仅看不到巫师,连商业也处于半管制的状态…因为这个,小约德曾和他抱怨过几次。 “忠魂堡之主,加尼斯·鲍斯伯爵——!” 看守着拜恩北大门的鲍斯家族,被刀疤撕开的半张脸和胸口黑底红狮子的家族纹章,让人对这位三十几岁的骑士印象深刻。 “湖心城之主,贝尔·兰马洛斯伯爵——!” 这为骑士和刚刚和刚刚的鲍斯伯爵相差仿佛,严肃的目光给人以深沉的压迫感;最特别的就是他腰间并未悬剑,而是后背和右手各有一柄长枪,连家族纹章都是一黑一白,贯穿烈日的枪尖。 “翘望峰之主,博利诺·博西瓦尔伯爵——!” 来自拜恩最东边的骑士领主步伐稳健,穿着打扮也颇有几分波伊骠骑兵的风范;快步走到绘制着白色骏马纹章的席位前,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怒火堡之主,特里斯·艾克特伯爵——!” 骑士之乡拜恩,若论骑士精神,怒火堡堪称首席;昂首阔步走进大厅的骑士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这位怒火堡伯爵除了艾克特家主这层身份,同时也是拜恩唯一一座骑士学院的院长。 同样是托某个管家的福,洛伦对这位伯爵有些印象,因为赤血堡卫队长攸伦·艾克特爵士,论辈分还是这位伯爵的外甥…… “旗枪堡之主,乌尔·萨拉尔德伯爵——!断剑塔之主,赛德里克·伊兰迪尔伯爵——!” 又是两名同时走进大厅的骑士领主,坚毅的表情就像是断界山的北风,在所有人的瞩目中同时走到各自的席位,毫不迟疑的坐下。 而就在这两位骑士领主坐下的那一刹那,整个大厅所有的目光同时转向了正门方向;或是期待,或是复杂,或是不屑一顾。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抱着肩膀微微仰首。 “赤血堡之主……” 这一次的查尔斯明显提高的嗓音,甚至连尾音也格外的长: “夏洛特·都灵伯爵——!!!!” 呼声在大厅久久回荡,无数的目光汇聚在同一个点;剑眉竖立的夏洛特不紧不慢走进了大厅。 神色威严,动作优雅而得体;长剑悬挂于裙摆之侧,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瞩目。 她不仅是一个少女,更是一名真正的骑士领主。 一步一步,夏洛特不急不缓的走到自己的席位,停步在了黑底金狮子旗帜之前;手扶椅背,环视全场: “以拜恩之名,以都灵之名,以赤血堡之名;感谢诸位能够相应我的召唤,与吾等围坐于此。” “我,夏洛特·都灵,赤血堡之主,都灵之主,骑士王的子孙郑重宣布,圆桌议会…… 正式开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圆桌议会(三) 女伯爵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到能够够让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清脆悠扬的声音还在大厅内回荡,夏洛特便已经落座;剑眉竖立,神色温和却又不失威严;她用更简短的方式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诸位大人们…开始吧!” 十二名骑士领主们微微颔首,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在了夏洛特的身上;紧张、怀疑、激动、警惕、冷漠…… 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特点,那就是都并非很友善。 坐在廊柱下的黑发巫师冷冷的打量着圆桌前的众人,看着脸上丝毫不见紧张的女伯爵与他们对视着,交叉的十指放在身前。 来吧,夏洛特…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在场的诸位,想必都已经知晓时隔多年,圆桌议会再次召开的缘由。”夏洛特环视整个大厅,锐利的目光自右手开始,从十二名骑士领主的脸上逐一扫过。 没有一人开口。 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像约定好了似的保持安静;死寂般的大厅内和女伯爵落座前的喧嚣,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很好,既然大家都已经知晓,那我也无需赘言。”女伯爵冷冷道,双手按住了椅子的扶手:“三天之内,天穹宫的使团就将抵达赤血堡,宣读帝国的最终敕令!” 三天…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诧异的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艾勒芒的尤利·维尔茨大公已经接受了帝国的邀请,作为这支‘隆重’使团的帝国特使;他将代表天穹宫的意志,就加斯帕尔·维恩事件和大教堂被毁一案作出合理的解释;” “而与此同时……”夏洛特缓缓抬头,语气更凝重了几分:“他将为拜恩调停,从我们当中选出一位新的拜恩公爵!” 死寂,窒息般的死寂。 而就在下一秒,愤怒的喧嚣声近乎不可遏制的在大厅内爆发了! 赤血堡宫殿的大厅内,充斥着近乎山洪喷发般的暴怒和不满的声音;几乎所有的骑士们都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红耳赤的相互咆哮,吵闹着。 “为我们选出一位新公爵,天穹宫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他们大概以为诸公国都和艾勒芒一样,是天穹宫的狗吧?!” “拜恩人的事情只能由拜恩人来解决,绝不能让外人插手,特别是帝国!” “但我们的确需要一位新公爵了,自黑公爵罗兰被罢黜以来……” “住口,你怎么敢提黑公爵?!忘记背叛他的人是谁了吗?!” “天穹宫不值得信任,德萨利昂更不值得信任,我们必须自己选出自己的公爵来!” ……廊柱下的黑发巫师默默看着这些骑士们面红耳赤的争吵,仿佛只有声音大才能显示自己是何等的勇敢,对拜恩是何等的忠诚。 喧嚣声中,坐在圆桌前的骑士领主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那一个个紧张、不安或是错愕的表情,苍白的面颊,显然都未曾料到天穹宫的反应会如此迅速。 “诸位——!” 一片喧嚣声中,夏洛特高亢的声音犹如利剑般刺耳;霎时间,整个宫殿大厅就已经恢复了安静: “作为赤血堡之主,都灵家族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自帝国第二世代以降,都灵家族先后六位家主曾在断界山和大绿海为帝国染血沙场。” 夏洛特微微一顿,用威严的嗓音沉声道: “但我们同样不会屈从于天穹宫的每一个命令——我们是拜恩人,骄傲而古老的拜恩人,我们的公爵,只能由我们自己推选!” “所以…诸位大人们,这就是我们几天聚集于此的目的。”夏洛特剑眉扬起,锐利的目光再次从圆桌前的骑士领主们身上扫过: “我们必须抢在帝国特使抵达之前,推举出一位公爵,再由他代表拜恩与帝国交涉。” “战…亦或是和!无论圆桌议会推举何人,都灵家族都将誓死追随!” 话音落下,表情稍稍平复的女伯爵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将目光投向左右两旁。 大厅内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黑发巫师的表情也重新凝重了起来,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圆桌前的一举一动。 面面相觑的骑士领主们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消息中恢复清醒,互相之间都在看着对方,等待接下来第一个开口的人。 “确实,是时候了。” 怒火堡伯爵特里斯·艾克特突然睁开双眼,声音稳重而充满力量:“是时候,让帝国重新认识一下拜恩人的力量了!” “怒火堡的骑士学院,乃是骑士王所创。”艾克特伯爵缓缓开口,清澈的目光与女伯爵对视着:“遗憾的是,夏洛特伯爵,我们与您不同。” 夏洛特咬紧下唇,显然她并非真的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从容。 “若是圆桌议会所托非人,怒火堡将不会再响应议会的召唤——除了骑士王的子孙,我们也不会再效忠第二个人!” 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沉寂,紧张至极的夏洛特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稍稍松口气的同时看向艾克特伯爵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感激。 “说得好,这也是我要说的!”半张脸被刀疤撕裂的加尼斯·鲍斯伯爵大声嚷嚷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很是无礼的拍打着圆桌: “除了骑士王的子孙,谁还有资格让忠魂堡的鲍斯家为他们守门?!” “对于忠魂堡,都灵家族永远不会遗忘。”挺胸抬头的夏洛特向他微微颔首:“正是因为有你们,拜恩的骑士们才能放心的出征在外,一次次与境外之敌浴血奋战!” “说起境外之敌,应该没人比我们翘望峰更熟悉了。”说话的人是博利诺·博西瓦尔伯爵,大马金刀的坐在席位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 “自第一代骑士王开始,每次出征大绿海,我们博西瓦尔家都是当之无愧的先锋;黑公爵罗兰更是前后六次出征在外,我三个祖叔父死在了断界山,四个姓博西瓦尔的骑士埋骨大绿海;我祖父本人更是被罗兰公爵亲自领兵,从半人马杂种手里救了回来!” “光荣塔也是一样!” 披着蓝斗篷的伊德·杰兰特伯爵直接站起身,朝着女伯爵微微颔首:“自骑士王时代,我们就是都灵家族的封臣,只有这一点从未改变。” “当然,如果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打算利用这次机会篡夺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一边说着,杰兰特伯爵直接将目光转向身侧,;冷冷扫了一眼披着红斗篷的瑞格雷尔伯爵: “无需赤血堡亲自动手,光荣塔将主动替您出兵平叛!” “白马峰亦是如此!”安汶·瑞格雷尔伯爵同样起身,荡开斗篷毫不退让的和杰兰特伯爵四目对视: “若有宵小,白马峰的骑士同样愿为您平叛!” 死死盯着对方的二人冷哼一声,又同时扭过头坐回了各自席位上。 廊柱下的黑发巫师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怒火堡之主艾克特伯爵是攸伦卫队长的叔叔,自然是首先拉拢的对象; 翘望峰的博西瓦尔家族,他们的战马贸易一直都被约德商会所影响;骤然失势的老约德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自然不会吝啬卖个人情给自己; 至于忠魂堡,白马峰,光荣塔三个伯爵全部都是北方派系,本就对都灵家族有天然的好感;再加上联合商会…水到渠成; 直至这一刻,洛伦才终于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他终于从压抑的气氛中解脱。 十二人中,五人已经表态。 这一局,赢定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圆桌议会(四) 随着白马峰和光荣塔两位伯爵前后表态,整个宫殿大厅内的气氛也为之一振;群情激奋的拜恩骑士们脸上逐渐露出了喜色。 不少骑士们甚至开始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低声私语,悄然议论着,寂静的大厅变得热闹了起来;和之前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死寂相比,显然是非常不错的征兆。 就连夏洛特本人也不再紧绷着脸,显得轻松了许多,嘴角甚至有了几分笑意。 现在…北部和东部的骑士领主都已经表态,剩下的就只有西部和南部的伯爵们了。 坐在廊柱下的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锐利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山岩堡之主盖伊·安格特伯爵,以及…风暴堡的艾顿·格伦威尔。 后者自然不用多说,格伦威尔家族在南方拥有无可争议的威望;而作为拜恩西大门的山岩堡,安格特家族的骑士在实力上也同样毋庸置疑。 整个拜恩,只有这些西部的骑士们拥有与食人魔、狼人和巨怪厮杀较量的技艺;挥舞着双手战斧和大剑的山岩守卫,在古王国时代一度曾经是骑士王的亲兵。 他们两个人的态度,将会决定大半个拜恩的选择! “艾顿·格伦威尔大人,我之前曾经拒绝过你的请求,虽然那是个十分无礼的请求……” 连洛伦都清楚的事情,身为都灵之主的夏洛特怎么可能不明白,锐利的目光盯着神色谦和的风暴堡伯爵,丝毫不给对方躲闪的余地: “但还请您告诉我们大家,风暴堡的决定是什么?” 圆桌前的伯爵们再次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被女伯爵“盯上了”的艾顿露出了一丝尴尬的微笑;只见他缓缓起身,将右手按在胸前,看向夏洛特的目光无比的澄澈: “同为骑士王的血裔,都灵家族的旁支,让拜恩恢复往日的荣光,风暴堡的格伦威尔自然责无旁贷;” “格伦威尔家的忠诚属于谁,相信在座的诸位应该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当然会支持骑士王的……” “等一下——!” 神色冷漠,全副武装的盖伊·安格特伯爵突然不再保持沉默,突兀的打断了艾顿的话,冷冷的看向身侧的夏洛特: “在格伦威尔家的小崽子开口前,我这个老东西还有句话想要问问您。” 心弦绷紧的夏洛特收敛了嘴角的笑容,神情再一次变得严肃了起来:“安格特伯爵,您请讲。” 她不可能不紧张…山岩堡的安格特伯爵是十三领主当中最后一位上上代的老人,与黑公爵罗兰乃是同一世代的人物;论辈分,在场所有人都得称他一声“叔叔”或者“爷爷”才行。 只是因为对方昨天晚上才到,她和洛伦才不得不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先去拜访了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 “如您所说,这一次的圆桌议会召开是为了推举一位拜恩人的公爵,是为了应对天穹宫的问责。” 神情冷漠的安格特伯爵缓缓起身,举起的右手犹如笔直的利刃,指向大厅一侧的廊柱: “那么…为什么这个天穹宫的走狗会在这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随着他所指的方向转了过去。 一时间,廊柱下躲在人群当中的黑发巫师,立刻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喧嚣的议论声遍布整个大厅…在场的拜恩骑士绝大多数都是从外地赶来,并不认识洛伦·都灵究竟是哪一位,最多只是听说过,而知晓内情的赤血堡骑士们更是闭口不言。 夏洛特的面色一阵苍白,紧张的攥紧了椅子的扶手;一旁的艾顿更是一脸愕然,显然安格特伯爵突然发难也让他措手不及。 “怎么,不敢站出来吗?” 安格特伯爵站得笔直,精神抖擞完全不像个快要七十岁的老人;面若冰霜,声如洪钟:“还需要我再走上前去,才能有幸见您一面吗?” “帝国子爵,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巫师顾问,洛伦·都灵阁下?!” 始终保持沉默的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缓缓起身,丝毫没有躲闪想法的目光和安格特伯爵四目对视着。 没错,洛伦的确也想到过会有人拿自己的身份来说事…就因为这一点,洛伦才没有刻意躲起来,而是光明正大的坐在这大厅之中。 与其被人抓出来,找上门;还不如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站出来。 “不敢当……”四目对视之下,黑发巫师面不改色平静的开口道:“能够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山岩堡的盖伊·安格特阁下。” 全场哗然——! 喧嚣声在膨胀,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射向洛伦,那恨不得杀了他似的表情,仿佛这个黑发巫师就是帝国的化身。 “很好,看来您还敢承认,算是个都灵家的子孙。”安格特冷冷一扫,右手猛地荡开斗篷:“拜恩的骑士在哪儿,把这个天穹宫的走狗赶出去!” 喧嚣声还在壮大,跌宕起伏的欢呼声响成一片。 “都给我安静——!” 猛然起身的夏洛特,用尖锐的嗓音打断了这阵喧嚣,苍白的面色下泛起了些许潮红:“这里是赤血堡,是都灵家的宫廷;谁也没有这份资格不经过的我的允许,就将他赶出这扇大门!” “盖伊·安格特伯爵,您…也不行!” “夏洛特,我敬重你父亲,还有罗兰…都灵家于我有恩,不用多说的我也会支持你。”安格特伯爵的脸色分外难看,冷漠的语气中都带着几分怒意: “但如果你要让这个帝国的走狗出现在圆桌会议的大厅,恕我不能答应!” “他不是什么帝国的走狗,他是都灵家的血裔!” 夏洛特咬紧下唇,推开椅子直接一步站在了安格特伯爵的面前,璨若星辰的双瞳死死盯着这位老人的脸: “在加斯帕尔·维恩带着他的异端走狗冲入拜恩大教堂的那一夜,如果没有他,你们连圣坛的废墟都看不到!” “如果不是他,加斯帕尔·维恩对拜恩的统治根本不可能推翻,拜恩依旧是一盘散沙!” “如果不是他,我们连一起围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你知道吗?!” “我们所有人,乃至拜恩…都欠了洛伦·都灵一个天大的人情!” 夏洛特神色坚毅,步步紧逼,尖锐的声音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达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至于您…安格特伯爵,我对您当然同样尊重;但在你称呼我的时候还请不要直呼其名,因为尊重是相互的!” 老人完全怔住了,他的面颊明显抖了几下,眼神中像是有什么被触动到了。 “你…您,您果然是您父亲的女儿,罗兰的子孙。”安特尔伯爵低声喃喃,此情此景仿佛他在多年之前也曾有过经历。 但就在下一秒,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凌厉起来:“但是!我依然不能接受一个帝国人,出现在即将决定拜恩命运的圆桌会议上,不论我们欠了这个小子多少人情!” “就如您所说的那样,拜恩的命运必须由拜恩决定,决不能让天穹宫插手!” 安格特伯爵猛然回头,死死盯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黑发巫师:“小子,还愣在那儿干什么,难道你还准备让为你求情,甚至不惜和我这个老头子大打出手的赤血堡伯爵更难堪?!” 大厅内鸦雀无声,一双双愤怒与感激交叠,复杂到极点的目光汇聚在黑发巫师的身上。 片刻之后,洛伦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凭什么?”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们敢吗?!(上) “你…说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人声鼎沸的大厅瞬间变成了静谧安详的坟墓。 双瞳怒睁的盖伊·安格特伯爵额头青筋暴露,颤栗的面颊红的发涨,仿佛在拼命遏制着某种即将崩裂的力量。 艾顿·格伦威尔同样瞪大了眼睛,仿佛完全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句话,“难以置信”仿佛都被刻在了他的脸上。 整个大厅的骑士们都在死死盯着与安格特伯爵正面对峙的黑发巫师,或是复杂或是惊诧的表情令人目不暇接。 圆桌前的骑士领主们同样是表情各异;南方的领主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白马峰和光荣塔这些方人则攥紧了剑,做好了准备扑上去解围; 西部的山岩守卫们一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斧子劈了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崽子;倒是以翘望峰为首的东方骑士们,一个个强忍着笑意,都是副准备看好戏的架势。 只有夏洛特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裙摆;咬紧牙关,紧皱的眉头下一双眼睛焦急的盯着依旧“死不悔改”的混蛋。 不,不要这样…… 洛伦·都灵,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有这一次…… 就这一次,不要胡闹了行吗? 低头,向安格特爷爷认个错;安格特爷爷人其实很好的,有我在他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说,凭什么?”黑发巫师缓缓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平静的目光不曾有一丝慌乱: “想让我离开,您可以尽管试试看啊。” 大厅之内,落针可闻。 洛伦微微蹙眉,让他突然回想起了御前审判时的情景——同样是数以百计的贵族,同样是心怀叵测的野心者,同样是一位“心怀大义”,对自己抱有敌意,德高望重的长者。 为什么他们都会对自己心怀敌意,恶言相向? 就因为自己是巫师,就因为自己是帝国的子爵,是皇室的顾问? 不,不是这样;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坏,而是他们需要一个“足够坏的人”来当他们的靶子,一个能团结其他所有人的靶子。 这些人…抛去了传统,性格,信仰,历史和习俗之外,他们和天穹宫三百名虚伪至极的贵族,六位各怀鬼胎的内阁大臣们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黑发巫师没有动。 但是安格特伯爵却已经动了! 昨夜才从山岩堡赶来,风尘仆仆的老人迈步向前;瑞格雷尔和杰兰特两名骑士领主一红一蓝,几乎同时拔剑从旁阻拦。 “铛——!” 步伐稳健的老人甚至没有拔剑,仅凭甲胄的护腕硬生生将两人荡开;怒目圆睁,声若洪钟: “退下——!” 两名伯爵面无血色,难以置信的扬起头看着这个老人从他们面前走过,扶着阵痛不止的右手半跪在地; 下一秒,右手按剑的老人已经站在了洛伦面前。 “看在夏…看在都灵伯爵的份上,也因为你是个都灵,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安格特伯爵咬牙切齿,右手指向大门: “现在滚出去,刚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席位上的夏洛特死死咬着下唇,怒睁的双瞳仿佛恨不得直接将黑发巫师直接撕成两截。 求求你了,洛伦; 低头吧,不要做傻事…… “盖伊·安格特大人…看在您是长辈的份上,如果我刚才做了什么冒犯的举动,还请接受我的这份道歉。” 看着面前咬牙切齿的安格特伯爵,洛伦面沉如水: “但如果您想让我走出那扇大门,还请亲自动手。” “铛——!” 钢锋出鞘,重重的砸在了黑发巫师的右肩上;利刃贴着脖颈,寒气逼人。 看着从头到尾一动不动的黑发巫师,面色一僵的老人花白的眉毛松动,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 “小子,你是真不怕死?!” “我从血骸谷北边回来,在洛泰尔宰过食人魔。”洛伦眉毛一挑,轻蔑的开口: “一把铁器,还吓不倒我。” 老人表情骤变,眼神明显和刚刚不一样了。 “安格特伯爵,请您不要冲动!”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的瞬间,艾顿·格伦威尔终于站了起来,焦急万分的声音在大厅内骤然响起: “诸位,请保持冷静,现在我们不是内讧的时候!”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怒火堡的艾克特和忠魂堡的鲍斯已经同时起身,拦住了以安格特为首的西部领主们。 “冷静?” 突兀的声音再次传来,刚刚还在安抚其他人的艾顿一脸震惊的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个打断了自己说话的人。 “说真的,这个大厅内真的存在‘冷静’这种情绪吗?” 该死的,洛伦·都灵,你究竟想干什么?! 但洛伦只是看着眼前对他怒目而视的老人,没兴趣打理那位风暴堡伯爵:“真的,我从不怀疑拜恩对都灵家族的忠诚,也相信诸位是真心而非各怀鬼胎的,否则我不会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既然你知道,那就该……” “但是!”黑发巫师再次打断了安格特伯爵的话,冷冷地开口道:“我并没有看到诸位,真正的将自己放在应该有的位置。” “否则…当年黑公爵被罢黜的时候,拜恩的骑士们在哪儿?” “当帝国派遣总督来统治整个拜恩的时候,拜恩的骑士们在哪儿?” “加斯帕尔·维恩专横跋扈,甚至准备架空都灵家族的时候,拜恩的骑士们在哪儿?!” “当那一夜,鲜血教团攻陷大教堂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 此刻的黑发巫师猛然回头,漆黑的瞳孔从大厅内每一个骑士的脸上扫过,沉声道:“不要告诉我你们不知情…因为但凡脑子正常,有耳朵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加斯帕尔·维恩究竟想干什么!” “那时,你们冷眼旁观;现在加斯帕尔倒台,你们又一个个全都站出来了,而你们又做了什么?”黑发巫师冷冷的反问道: “除了在这个大厅内叫嚣,鼓动着怂恿着反叛帝国之外,你们又做了什么?” “如果你们真的对帝国这么忍无可忍,为什么在黑公爵被罢黜的那一年不曾反叛?偏偏要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全拜恩必须团结在一起的时候?!” “你们对都灵家族的支持,已经变成了要挟都灵家族的筹码——我现在就可以告诉诸位,一旦都灵反叛,迎接你们就不再是一支盛大的帝国使团,而是十万大军!” 一片哗然——! 大厅内一片喧嚣之声,到处都是群情激奋的骑士们,就和即将上战场似的面红耳赤,看向黑发巫师的眼神更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祭旗。 “拜恩无所畏惧!”安格特伯爵的目光比他的剑更锋利: “要战,那就战!” “但这场战争不是别人而是你们挑起来的;是你们逼迫天穹宫,将都灵家族和整个拜恩带入了这样一场毫无准备的战争。” 黑发巫师依旧面不改色:“还是在夏洛特·都灵伯爵千方百计,尽其所能,为拜恩争取尊严和独立同时,又不至于生灵涂炭的前提下,肆意的破坏原本就处在危险边缘的和平。” “告诉我,安格特伯爵,你把要挟主君叫做忠诚吗?!” “告诉我,拜恩,你们把有代价的交换,称之为‘忠诚’吗?!”黑发巫师大声喝问道: “是不是只有夏洛特·都灵答应你们与帝国开战,你们才愿意向她献出自己的剑?!” 怒喝的洛伦面红耳赤,炸裂般的声响肆无忌惮在大厅回响。 “回答我,拜恩…你们敢吗,敢回答吗?!” 洛伦猛然回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老人的脸,仿佛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架着把剑: “盖伊·安格特伯爵,您敢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你们敢吗?!(下) 轩然大波——! 大厅内的骑士们几乎人人面露怒色,甚至最靠近黑发巫师的几个人已经拔出了佩剑,鲜血已经刺红了他们的眼睛。 “铛——!” 还没等怒不可遏的拜恩骑士们对着黑发巫师拔剑相向,骤然起身的艾克特伯爵猛地用剑砸在了圆桌上,冷冷一眼扫向整个大厅: “安静,像什么样子?!”这位怒火堡之主举剑而立,目露寒芒,浑厚如雷般的声音直接让第一排想起身的骑士们坐回了位子: “你们还是不是拜恩的骑士?!” 惊雷炸响! 喧闹的大厅瞬间风平浪静,只剩下些许躁动的私语声。 看到局面被平复,艾克特伯爵低下头,朝一旁的夏洛特微微颔首;微微松了口气的女伯爵立刻朝对方投过去几分感激的眼神。 十三领主之中辈分仅次于安格特伯爵,又是拜恩唯一一座骑士学院的院长,特里斯·艾克特在年轻骑士当中拥有无可匹敌的声望。 能踏进这座大厅的骑士,有不下三分之一都是他名义上的弟子学徒…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被众人所敬畏了。 “对于洛伦·都灵阁下刚刚所说的那些,也许你们并不赞同…因为我也一样。”艾克特伯爵沉声道:“但有一句,他说对了。” “以条件为要挟的…不能称之为忠诚!” “既然我们都准备推举都灵家族重新执掌拜恩,那就不该有任何的附加条件;我们过去是都灵的封臣,将来还会是——无论是战…还是和,都该由公爵决断。” “而我特里斯·艾克特也相信,不论结果是哪一种;黑底金狮子都会誓死捍卫拜恩的尊严,骑士王的子孙…没有阿谀奉承,丧权辱国的小人!” 浑厚的声音在大厅内久久回荡,声声不息。 “以我个人的名义,我或许不能向大家承诺太多…但只有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同样激动的夏洛特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紧张的目光从圆桌前的领主们掠相整个的大厅的骑士们: “为了不让和平了三个世代的拜恩生灵涂炭,我,夏洛特·都灵会竭尽所能避免内战;但若帝国真的一意孤行,要战…都灵家也不惧!” 大厅内安静了下来。 骑士领主们面面相觑,目光不停的看向彼此,西部的伯爵们也收回了剑,而一直手足无措的南方的领主们则更像是松了口气。 面色凝重的艾克特伯爵缓缓侧目,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盖伊·安格特大人,请问…您的忠诚是需要代价的吗?” 话音落下,所有的目光再次转向了那对峙着的二人。 感受到背后的一双双眼睛,右手架剑的老人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崩出来:“可以啊,小子;够有种,也干得够漂亮。” “不愧是都灵的子孙!” “彼此彼此,您也很厉害。”毫不在意周围的目光,洛伦侧了侧脖子,伸出右手比划着剑锋到脖子间的那些许的距离: “我也就比您厉害这么一丁点儿而已。” “咚——!” 怒哼一声,老人猛然转身,犹如山岩一般单膝跪下,铿锵有力的低下了他花白的头颅:“山岩堡的安格特家族,将誓死追随黑底金狮子,绝无二言!” 惊愕、诧异、难以置信…这些词汇可能都不足以描述此刻伯爵和骑士们的心情了。 只有原本一脸震惊的艾顿·格伦威尔,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神情温和依旧。 这场精彩又荒唐的闹剧,只有他从头看到了尾。 他看到了突然发难的安格特伯爵,是如何将矛头对准洛伦,以及他帝国子爵身份所代表的天穹宫,激化了原本就尖锐无比的矛盾; 看到了洛伦是怎么打乱了安格特伯爵的节奏,莫名其妙的就把话题从对帝国的反抗引导到了忠诚,或者说拜恩领主们对都灵家的“忠诚”上面; 原本推举新公爵的圆桌议会,一下子就将都灵家族当选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到了这一步,不要说推举,十二位骑士领主已经谁都不敢有任何想法了,否则就是人人得而诛之;最重要的一点,甚至都没人敢用自己的那一票向都灵家争取任何条件。 因为忠诚,是不能拿条件来要挟的……嘴角挂着莫名的笑,艾顿忍不住摇摇头。 洛伦·都灵…他到底是一时兴起的即兴表演,还是说早有预谋的蓄意为之? 不论哪一种,他都很危险,是非常危险。 回过头,风暴堡伯爵平静的看向刚刚“大获全胜”的黑发巫师,却惊愕的发现他也正笑着看向自己。 没有犹豫,格伦威尔家主立刻露出了充满友善的微笑,还不忘微微颔首以示敬意。 “旗枪堡将为都灵而战,绝无二言!”萨拉尔德伯爵突然起身,推开椅子单膝跪地;而伊兰迪尔伯爵紧随其后,同样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断剑塔将为都灵而战,天佑都灵——!” 随着西部的伯爵纷纷表态,原本还在观望的骑士领主们终于不再犹豫;圆桌之前尽是一片喧嚣嘈杂: “双子塔将为都灵而战,天佑都灵——!” “彩虹桥将誓死追随,天佑都灵——!” “湖心城愿为赤血堡效劳,天佑都灵——!” …………领主们一个接着一个,夏洛特静静的看着这些向自己跪下的伯爵们,轻眨的眸子仿佛已经无法遏制内心的激动。 直至她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人。 微微一笑,右手抚胸的艾顿·格伦威尔跪倒在地,仰头与女伯爵对视着,目光真挚:“风暴堡的佳酿与利剑都属于黑底金狮子,天佑都灵——!” “天佑都灵——!天佑都灵——!天佑都灵——!天佑都灵——!” 此起彼伏的呐喊犹如浪潮般,在大厅内久久不绝;坐在席位上的夏洛特面颊泛起了红晕,要竭尽全力才不让身体发抖。 她甚至都不敢立刻站起来,怕脚下一软失了威严;骑士们呐喊的浪潮让整个大厅都在震荡,仿佛头顶壁画又活了过来。 我…我做到了,在罗兰手里失去的,终于又在我的手中拿了回来,父亲…… “砰——!” 就在此时,宫殿大厅的门突然被撞开;步履匆匆的赤血堡管家直接闯进了大厅,紧张的表情让他的面颊都有几分扭曲了。 随着他闯入的身影,刚刚还热切的气氛骤然间冷了许多。 主动走上前去的艾克特伯爵,从面色苍白的查尔斯手中拿过了信封;刚看一眼便双瞳骤缩,直接迈步走到夏洛特面前沉声说道:“我们必须尽快讨论一下这个!” “究竟是怎么……” 表情茫然的夏洛特接过信封,下一秒便猛地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紧张的瞪大了眼睛,朝艾克特伯爵点了点头。 剩下的伯爵们面面相觑,或是紧张或是困惑,相互私语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相继从桌上传递着那封信。 艾顿·格伦威尔则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那紧张到眼睛都在颤栗的弟弟。 “以拜恩的名义,除圆桌议会成员之外,所有人立刻离开大厅——!”艾克特伯爵沉声喝道:“事关重大,赤血堡的骑士们请关闭宫殿大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也请您暂时离开,接下来的事情您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说着,艾克特伯爵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黑发巫师,眼神中没有丝毫情面: “这是圆桌议会的事务。” “我明白。”洛伦耸耸肩,嘴角挂着很是“理解”的微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查尔斯进来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封求援信。 从波伊公国寄来的。 第二百三十七章 彼此的信任(上) 伴随着骑士们的陆续离开,赤血堡宫殿的大门再次被关闭;手持大剑的攸伦·艾克特卫队长带着赤血堡骑士们拄剑而立,将所有人拦在了大门的阶梯之外。 在随从而来的麦卡菲陪同下,黑发巫师顺着阶梯和长廊,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断的有拜恩各地的骑士们朝二人投来目光,经过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甚至还主动停下让开道路,纷纷向着黑发巫师躬身行礼。 只有从西部来的山岩守卫们刻意站得远远的,冷哼一声朝黑发巫师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了。 假装没看见的洛伦继续前行,只有在前面的人停下时,才稍稍向对方点头示意一下。 “那个…我是说洛伦大人,您是怎么办到的?” 扯着自己斗篷的麦卡菲跟在黑发巫师的身后,一脸的难以置信,拼命压低了嗓音:“这些个拜恩老爷,一个个都傲的不得了…您是怎么让他们对您这么毕恭毕敬的?” 毕恭毕敬? 就在几分钟前,你口中这些对我“毕恭毕敬”的骑士们还恨不得扑上来把我碎尸万段,生吞活剥了…… 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脸疲惫的扭过头:“你就这么想知道?” 麦卡菲连忙点点头。 “那……你能保密吗?” “呃…当然。”他赶紧靠了上来。 洛伦也靠了上去,然后脸贴脸对他神秘一笑:“我也能。” “……”安德鲁·麦卡菲。 带着翻白眼儿翻到抽搐的麦卡菲,翘起嘴角的黑发巫师轻松愉快的离开了长廊。 等到二人终于来到花园的时候,某个人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看到对方的身影时洛伦还微微一怔,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托某位忘了和赤血堡管家打招呼,还把我晾在大门外的巫师老爷的洪福…想办法收买了一个骑士老爷的侍从,顶替混进来的。” 面色不善的小约德没好气的说道,自从黑发巫师醒过来,他心烦意乱的频率就呈几何式的增长: “麻烦某位巫师老爷下次做事认真一点儿,尤其是在你有事求我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搞得好像是我迫不及待的求你一样?” “哦,还有下次?那这回的事情我们就算扯平了如……” “不!没有下次了!”小约德忍无可忍,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还有一旁满脸幸灾乐祸的麦卡菲,一副你再敢说话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嗯,这人真是没劲透了…… 强顶着跳动不止的太阳穴,小约德很努力的让自己恢复理智,虽然想在这个黑发巫师面前做到这一点…该死的这确很难: “我刚刚从宫殿大门那边过来,看起来您和赤血堡伯爵的计划已经基本成功了?” “应该说,基本已经成功了。”黑发巫师淡然的耸耸肩:“拥有了北方领主的绝对支持,南方的伯爵们又不会轻易反对,再加上山岩堡和翘望峰……” “不出意外,差不多可以算是成功了。” “即便如此,也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能赢。”小约德冷哼一声,紧抿着嘴角:“就算她能挺得过第一关,也未必能解决的好波伊公国的求援信。” “这算得上是一次考验——如果能处理得好,夏洛特能够立刻为自己和整个拜恩赢得巨大的声望;但只要出现一丁点儿的岔子…这基本上就是她最后一次出席圆桌议会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叹息一声,洛伦闪烁的目光中多出了些凝重的意味。 波伊公国…这个自古王国时代就与拜恩息息相关的强大势力,与拜恩的关系就好像是亲兄弟一样,相互扶持相互依存。 拜恩的骑士们一次次举旗远征,与波伊骠骑们共同对抗半人马的入侵劫掠;而这些马背上的勇士们也用他们最坚定的支持,换来了拜恩对帝国东部乃至南方的强大话语权。 波伊的存亡延续,对拜恩而言至关重要,甚至涉及到都灵在拜恩与帝国内的威望……如何处理好这个问题,会决定了夏洛特夺回的公爵头衔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有名无实。 “这的确会很难,甚至可能有违她的初衷;但…夏洛特会成功的。” “凭什么?”小约德挑挑眉毛:“有了出兵做条件,那些骑士领主们就能有要挟她的筹码;而如果不出兵…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我才说,我们不一样,因为我有你没有的东西。”洛伦煞有其事的看着他: “信任!” 这一次,小约德和黑发巫师身后的麦卡菲同时翻了个白眼。 ………………………………………………………………………… “…………所以,我相信在座的诸位应该都没什么异议吧?” 圆桌之前,坐在夏洛特身侧的安格特伯爵右手按剑,神色凝重:“这可是波伊大公的亲笔信——连拉斯洛·瓦尔纳那个老东西都发话了,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情况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整整八个半人马部落再次统一,光前锋就不下十万铁骑!”博西瓦尔伯爵表情冰冷,发寒的眼神在圆桌前扫了一圈: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翘望峰的骑士都会驰援——宁可死在大绿海,也好过让那群杂种跑到拜恩来!” “要战,那便战!”山岩堡的安格特伯爵和几名西部领主们互相点点头,声若洪钟: “别说十万,三十万也不惧…我们当年能把它们赶回去,现在也一样!” 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敲了敲桌子,目光沉稳:“最重要的是这不光是为了拜恩和波伊,也是为了让帝国看看…拜恩,还是拜恩。” “这一点很重要!” 他话音落下,北方的骑士领主们纷纷点头。 “呃…艾克特伯爵,我并没有反对您的想法,若是拜恩决定出征风暴堡一定随行。” 艾顿·格伦威尔顿了顿,目光游移着转向了夏洛特:“但是…我们好像还没问过都灵伯爵的意见呢。” 他话音落下,十二位骑士领主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人。 微微愣了一下,夏洛特深吸一口气:“为了拜恩,我会尽可能维持来之不易的和平…但拜恩的荣誉不是靠一味的妥协和忍让,而是需要我们亲手去夺取!” “所以……” 夏洛特环视全场,攥紧了扶手以至于青筋暴露: “赤血堡会响应,都灵…会响应!” 圆桌之前,十二名骑士领主们终于不再迟疑,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咳咳咳……” 安格特伯爵突然咳嗽了几声,握剑的右手敲敲桌子:“既然出兵的事情已经决定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事项……” 第二个事项? 夏洛特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却又不敢表达出来。 老人和坐在另一头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身侧的艾顿·格伦威尔,最后才将目光转向女伯爵: “夏洛特·都灵…你知道,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或者说支持都灵家族重新夺回应有的位置,但是……” “但是正如您所见,为了让都灵家族和拜恩重新夺回尊严,拜恩的骑士们必须奔赴战场,与半人马正面厮杀。”艾克特伯爵接过了话头,温和的看向夏洛特: “这会是一场艰难的大战,而拜恩的骑士们需要一位足够让他们相信的统帅;一位能够为都灵家族守住荣耀,又不至于让您亲赴战场的统帅。” 看着两位长辈慈祥的目光,女伯爵突然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 “你、你们……” “夏洛特,他们的意思是……”重重的叹了口气,艾顿·格伦威尔默默的看向她: “你得有个丈夫。” 第二百三十八章 彼此的信任(下) 丈夫? 尽管在安格特伯爵开口的那一刹那她就有所察觉,但当艾顿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夏洛特还是浑身一颤。 “你们…诸位大人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面若寒霜的夏洛特要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惊愕的瞳孔逐渐变得冰冷如霜,从每一个骑士领主们的脸上逐一扫过。 大厅内出奇的沉默。 围坐在圆桌前的伯爵们没有一个人异议,诧异,甚至连出声的都没有。 “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安格特伯爵冷哼一声,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目光毫不掩饰的看向夏洛特:“想要让拜恩重新恢复强盛,首先就是要壮大都灵家族,延续骑士王的血脉!” “只有都灵家的传承足够稳固,拜恩才能有足够的底气和北方的天穹宫,南方的矮子,还有大绿海的杂种们叫板!要是能再尽快有个继承人,那就更……” “盖伊·安格特大人——!” 声若雷霆的怒火堡伯爵硬生生打断了老人的话,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的和他对视着:“您…太过了!” “砰——!” 话被堵在嘴里的安格特伯爵猛然回头怒目而视,带着护腕的右手直接在桌子上砸出了一个坑。 在骑士领主们紧张的目光下,两个人整整对视了十秒钟,老人才冷哼一声坐回了席位上。 “艾克特叔叔……” 慌张的夏洛特甚至有些失态,低声喃喃的看向一旁的怒火堡伯爵:“难道说,其实你们并不认为我有资格去……”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坐在女伯爵左下手的怒火堡伯爵温和的看着她,沉稳平缓的声音和刚刚完全判若两人: “你的今天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连安格特伯爵都能被您镇住,在场的诸位没有谁还会怀疑您的手腕了。” “哼——!”听到这话的老人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叹了口气,艾克特伯爵右手举起了那封求援信:“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们是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至少不会用这种逼迫的方式;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都没得选。” 女伯爵死死咬着下唇,面若冰霜。 “如果是和帝国谈判,我们都相信平您的手腕,一定能为拜恩和都灵家族争取到尊严;但战争…那是另外一回事。” “甚至说,如果这场战争能够再迟个三五年,等到您在天穹宫和拜恩的地位都逐渐稳固之后,一切都并非不能商量,但…就如我刚刚所说,眼下我们没得选。” “出兵大绿海,驰援波伊公国,除拜恩公爵之外不能有第二个人领军者;在座的诸位任何一个也没有这样的资格,更不可以有。”艾克特伯爵沉声道:“所以您必须得有一个丈夫,让他成为您的左膀右臂,为都灵家掌旗!” 当艾克特伯爵话音落下,整个的大厅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许多。 圆桌前的骑士领主们依旧默不作声,却都用相同的目光注视着都灵纹章下的女伯爵。 “也就是说,在您…在诸位大人们眼中作为都灵家直系血脉,赤血堡伯爵的我,没有资格统领拜恩的骑士们,像历代先祖们那样领军远征是吗?” 夏洛特剑眉竖立,沉重的气氛让她找回了原本的威严:“所以你们才说…我需要一个丈夫?!” “如果您非得要问的这么直接…是的。” 开口的依旧是艾克特伯爵,表情肃然的注视着夏洛特:“没错,您是骑士王的后代,但您没有任何与敌人厮杀的经验,更没有上过战场!” “在宫廷内樽俎折冲,或许是您的强项;但我说了…战场那是另外一回事!让一个没有打过仗的女人统领拜恩的骑士,我们经不起,拜恩和都灵更经受不起这个风险!” “拜恩或许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萨克兰却有一位曾经拯救了全帝国的女皇,打赢了第八次魔物入侵的战争!”夏洛特还是不肯放弃,强咬牙反驳道。 “既然您知道那场战争,那就该记得是谁帮了不起的‘狂龙女皇’收拾了烂摊子,死后还被可耻的污蔑为背信者!” 安格特伯爵粗暴的打断了她,怒吼声犹如惊雷般在女伯爵耳畔炸响:“难道这样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还要让黑公爵的悲剧再上演一次吗?!” 夏洛特浑身一颤,震耳欲聋的声响和老人身上的压迫感让她面色苍白。 “夏洛特·都灵,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也是在为都灵着想。”艾克特伯爵凛然道,抬手拦住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老人,注视着女伯爵的目光十分真挚: “不要和我们赌气,也别让我们没有选择,好吗?” 看着一双双眼睛,夏洛特皱紧了眉头,牙关紧咬。 艾克特伯爵说的没错,自己不能让他们没有选择。 而自己的选择也已经很明显了——在天穹宫面前自己选择了妥协,如果再将波伊的求援置之不理,整个拜恩都会对都灵家族彻底失望,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而如果要出兵,自己就必须有一个丈夫…这就是圆桌议会,十二位骑士领主们的交换条件。 依靠洛伦·都灵的精心谋划和对安格特伯爵突然发难的化解,让他们失去了要挟自己的理由;而现在,波伊的求援信给了他们第二次机会。 因为…拜恩的骑士们不会心悦诚服的让一个女人领军。 因为…自己是女人。 多么无可挑剔的理由。 风暴堡,山岩堡,怒火堡……这些拜恩各地的伯爵们,或许真的是出于担心,或是心怀不轨,或是野心勃勃,他们都有一个最终极的目的。 那就是钳制…乃至控制都灵家族。 整整三个世代,失去公爵统辖的拜恩各个领地都处于半独立的状态;他们…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哪怕洛伦没有直接告诉过她,女伯爵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十二位领主之中,有人在背地里暗中谋划着什么。 德高望重的特里斯·艾克特,暴躁的盖伊·安格特,想要向自己求婚的艾顿·格伦威尔…还有所有对未来心怀担忧的伯爵们,都是这个人所利用的棋子。 夏洛特心中一冷。 要怎么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失去要挟自己的理由,才能让某个藏在这些人当中的混蛋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这不是一场会议,这就是战争,是厮杀,是决斗……” 夏洛特微微一颤,恍惚之间眼前仿佛站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心跳加快,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要倾尽所能,不择手段,甚至是在关键时刻出卖你信任的人……” 她颤栗的双手架在了桌子上,十指交叉,太过用力以至于关节泛白。 “……当然,代价会沉重……” 紧抿着嘴角,女伯爵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但如果必要并且合适,那就不要犹豫……” 挺起胸膛,夏洛特坐直了身体,肃然的面孔上眼神却突然变得云淡风轻了许多,甚至露出了一抹微笑。 “诸位大人们,感谢你们的慷慨陈词和谏言,是你们让我看到了我身上的不足。” 夏洛特十分平静,柔声细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可闻:“为此,我要感谢你们,都灵家和整个拜恩都要感谢你们。” “但是……”她话锋一转: “我并不准备接受你们的建议;恰恰相反,我要向你们提出另一个建议,一个能够满足你们所有要求的建议!” 这一刻,在场的伯爵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第二百三十九章 钦定(上) 日已西沉。 拄剑而立的赤血堡骑士们依旧死死守在宫殿大厅的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夕阳的红光将黄昏的宫殿染成了血红色。 美酒如血,黄昏如血。 伴随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山,宫殿内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原本还能有闲情逸致在周围等待,或是游览赤血堡庭院的骑士们也开始不由自主的聚集;大门外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 守在门外的攸伦卫队长也不得不绷紧了弦,生怕某个突然头脑一热的家伙想要闯进去。 天色将晚,而那扇紧闭的大门依旧没有丝毫即将打开的迹象。 哪怕站在阶梯上,黑发巫师都能听得见身后的人群中的隐隐约约的交谈声,那一张张紧张万分的脸上似乎也充满了忧虑,迫切的想要知道门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山岩堡为首的西部骑士们明显已经开始按耐不住,纷纷吵闹着想要冲进的大厅一探究竟;赤血堡和一派北方骑士们尽可能的劝阻,但这些山岩守卫们显然更习惯用剑来交谈。 翘望峰和东部的骑士们则更担心圆桌议会讨论的怎么样了,他们更临近波伊,也对是否驰援的事情更担心;而从没经历过类似状况的南方骑士们已经开始分裂,劝阻和怂恿的两边都有他们的人。 天色越是黯淡,大门外的气氛就越是剑拔弩张;眼前的情景让攸伦卫队长几次想要将赤血堡的守军调来稳定秩序,却又担心会不会因此让眼前的局面彻底激化,进退两难。 站在阶梯上的黑发巫师神色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和身后的骚动相比,门后的局势才是一切的关键。 “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支持都灵家族,夏洛特也未必会赢。” 哪怕小约德真的想要安慰一下洛伦,开口的瞬间依旧是不由自主的讽刺:“她没有打过一场战争,没有受到过任何骑士应有的训练…有哪个骑士会相信她,心甘情愿的服从她的指挥?” 黑发巫师不为所动。 “即便他们真的心甘情愿,那又能怎样?想要击退半人马的进攻,只能靠刀剑说话,这可不是我们赤血堡伯爵的强项!”扯了扯嘴角,小约德还是忍不住说道: “更何况别忘了她最大的弱项…夏洛特·都灵,她是个女人。” “那又怎样?”洛伦淡淡的反问道,漆黑色的瞳孔闪烁着熠熠光泽:“我们有了一个女伯爵,有了一个女皇帝,还有了一个…为什么不能再有一个女大公?” 还有了一个女巫师…但这个不能说。 小约德眉头皱了一下:“我没有说不可以,但圆桌议会一定会用这一点来攻击她,而且会说的好像是在替他着想似的,这是他们能用来要挟夏洛特的最大资本。” “除非她想和整个圆桌议会彻底闹崩,否则就必须作出妥协…考虑到眼下的局势,破坏这场会议的赤血堡伯爵恐怕会变成众矢之的,都灵家就彻底无望了。” “你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洛伦回过头,表情有些诧异。 “否则呢?” 对这种愚蠢的问题,小约德的表情说不出的讽刺:“约德商会最年轻的分部负责人,下一代的继承人,还有北方计划的执行者…夏洛特她现在经历的一切,您觉得我以前没有经历过?” 看着激动过头的小约德,黑发巫师也只是耸耸肩,假装他什么也没听见。 “如果夏洛特不选择妥协和退让,圆桌议会就会失去选择,不得不另选一位能够成为骑士统帅的领主成为新公爵,或者找一位能够顾及到都灵家族利益的伯爵来妥协。” “山岩堡的安格特,怒火堡的艾克特,风暴堡的格伦威尔…都有可能。” 平复下心情,小约德叹息一声:“可如果夏洛特为大局着想愿意妥协,她就必须得有个丈夫…以此来平衡这一代的都灵家族在骑士当中的号召力。” “至于其中的分寸,是掌握一切还是变成丈夫的傀儡,最后连赤血堡也不得不拱手相让,让都灵家变成丈夫的附庸…这就要看她的手腕如何了。” 为大局着想……似乎合情合理,但此刻的洛伦听起来却无比的讽刺。 为大局着想,就必须让她把自己打包卖掉是吗? 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所有被压迫者,遭受不公者,牺牲自己的人,最后都会得到“为大局着想”这么一个安慰奖? “轰————!” 就在宫殿内的情绪越来越高涨,越来越紧张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阶梯之下,正在对峙着的两方骑士们纷纷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门外的宫殿卫队们纷纷向两侧散开,毕恭毕敬的躬身颔首。 十三位骑士领主们表情各异,自大门中央鱼贯而出;昂首挺胸的夏洛特·都灵走在了所有伯爵的最前面,以山岩堡和怒火堡为首的骑士领主们则紧随其后,犹如两翼般在她的身边排开。 宫殿上空的躁动声瞬间戛然而止,一片死寂之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紧张万分的等待着。 十三名骑士领主们还在继续向前;阶梯上拥挤的人群犹如浪潮一般从中央被分开,为他们让开道路。 沉稳而轻盈的步伐敲打在洁白阶梯的石板上,在一片寂静的宫殿之中响起清脆的回声。 人群逐渐分开,原本挤在人群当中的黑发巫师再一次变成了孤身一人;原本在他身后的小约德,此刻也十分知趣的躲到了一旁。 伯爵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只有赤血堡伯爵孤身一人走上前去;带着一抹分外得意的微笑,背着手站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两个人站在重重叠叠的人群之中,目不转睛的与彼此对视着,仿佛都在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锐利的目光恨不得直接捅个对穿。 整整一分钟后,率先“投降”的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十分虚假的微笑:“成功了?” “不然呢?”轻哼一声,夏洛特弯起了嘴角,故意拖起了长音:“还是说…难道你觉得我会失败吗?”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想问的是…你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换来了这场胜利? 看着站在她身后那些表情各异的骑士领主们,洛伦就不相信这些人会毫无代价的让夏洛特赢。 看着他们…哪一个是夏洛特的“新”丈夫? 咬咬牙,黑发巫师嘴角抽搐了一下。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刚刚赢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自己应该做的是去鼓励她,称赞她,而不是…在这种时候没事找事,把气氛弄得更尴尬。 “这么说,我现在应该恭喜你了?”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洛伦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点儿:“呃…或者我应该躬身行礼,单膝下跪,亲吻你的手背——你知道的,我对这个流程不太了解。” 看着有些慌乱的黑发巫师,夏洛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微笑了。 “不,你说反了。” 说反了? “抱歉,我不太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还是说拜恩的习俗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洛伦语气生硬,脸上的笑越来越尬,感觉周围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尴尬了。 “不,是顺序弄反了。”夏洛特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洛伦的慌乱似乎和她的喜悦程度直接挂钩:“应该是我向你躬身行礼,单膝跪下,亲吻你的手背。” “洛伦·都灵…我的公爵大人!” 这一刻,洛伦真的僵住了。 第二百四十章 钦定(下) 时间退回到一小时之前…… “荒唐——!!!!” 安格特伯爵勃然大怒,双目圆睁看向夏洛特;握剑的右手猛地砸在了桌子上,可怜的圆桌已经在这位老人的“连番蹂躏”下不堪承负,低声哀鸣: “夏洛特·都灵,你说的可是拜恩公爵,这里是圆桌议会!不是你们女孩子在闺房里的过家家!” “恰恰相反,我是在很理智的向您,向大家提出一个满足所有人需求的提案。”女伯爵平静的抬起目光,身体稍稍向老人的方向前倾: “大吼大叫,无理取闹的人…是您,安格特伯爵。” “你——?!” 没等老人开口,一旁的艾顿和忠魂堡的鲍斯伯爵就抢先一步按住了他;坐在对面的特里斯·艾克特也在拼命朝安格特使眼色,右手的剑柄敲打着桌沿提醒他。 这里是圆桌议会,威胁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或许无所谓;但要是对一位骑士领主拔剑,后果可不是说说就算了。 特别是夏洛特·都灵,他们还都在赤血堡的底盘上…盖伊·安格特,他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未知数。 “诸位的意思呢?”按住了安格特伯爵,夏洛特将目光移向其他人:“你们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推举洛伦·都灵…成为拜恩公爵!” 死寂的大厅内,没有一个人开口。 圆桌之前,所有的骑士领主们都被这个提议惊得目瞪口呆;一双双眼睛在彼此之间不断的游移着,无所适从的坐在各自的席位上。 “容我事先声明,这个想法并非我突然想到,而是早已有所盘算——更重要的,是这个提议满足了我们所有人的要求。”夏洛特尽可能让自己呼吸平缓,冷静的开口道: “第一,尽管是旁支,但他的确是个都灵…事实上比我也只差了一代而已,依旧骑士王的子孙;” “其次,他是个骑士,而且是真正打过仗参与过战争的骑士;在洛泰尔和断界山——光是能从断界山之北活着回来,全拜恩又有几个骑士可以做到?” “最后……”夏洛特缓缓伸出第三根手指,表情肃然:“让洛伦成为拜恩公爵,就能彻底斩断他和天穹宫之间的联系…哪怕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忠于天穹宫了。” “之前他为赤血堡,为拜恩所作的一切,乃至推翻帝国总督的统治…全部都顺理成章,拜恩也不再欠他什么!” 皱紧眉头的安格特伯爵刚想开口说什么,但在风暴堡伯爵的目光下,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听起来是很好,但是……” 艾克特伯爵开口道,他摇摇头,沉稳的目光转向女伯爵:“这不符合圆桌议会的制度,也从未有过类似的先例——拜恩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哪个骑士王或者公爵,是从十三骑士领主之外选出来的!” 圆桌之前一片沉默,所有的骑士领主们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十三位崇高的骑士并肩而立,推举最崇高者为王……”叹息一声,脸上挂着苦笑的艾顿·格伦威尔咬咬牙,将沉默打断: “很遗憾,艾克特伯爵,似乎我们的祖先们并未严格规定过,不准推举十三人之外的任何一个。” 这个问题是夏洛特故意留出来的陷阱,艾顿都已经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从小就以恢复都灵家荣光为毕生追求的夏洛特·都灵…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历代骑士王的故事呢? “正是如此。”果然,女伯爵的嘴角立刻露出了一个无比得意的弧度: “埃塞尔沃夫·都灵,拜恩的第四代骑士王——他在反抗矮人战争中战果累累,结果那一代的圆桌议会没有推举他的兄长,当时的赤血堡伯爵埃德加,而是共举他为新的骑士王,” “怒火堡的骑士学院就是由埃塞尔沃夫所建,还任命了当时的怒火堡伯爵,骑士王的亲卫队长担任第一代学院的院长;艾克特叔叔,您该不会忘了吧?” “我当然没有忘!”险些语塞的艾克特伯爵顿了顿,再次开口道:“但那只是一次特例,我们……” “这一次同样是特例!” 硬生生打断了怒火堡伯爵的话,咬紧牙关的夏洛特双手撑在桌子上缓缓起身,迎向那一双双震惊,难以置信,复杂到极点的目光: “诸位大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此刻,她的目光锐利,甚至令不少骑士领主们为之窒息。 “我知道在座当中有的人是在替我着想,有些则是在替都灵,替拜恩着想;有些…我们只要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说出来。”她淡淡开口道: “我不想引起一场内战,不论是帝国还是拜恩;我希望看到一个团结一心的拜恩,能够集结在都灵家的旗帜下,让全世界见证她的再次崛起!” “所以,我向你们提出了这个建议;我放弃成为拜恩公爵的机会就是在替诸位着想;你们可以不用担心面对一个过于强势,像过去…过去帝国总督那样统治你们的公爵!” 艾顿·格伦威尔默默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她刚刚真正想说的,应该是“像过去骑士王那样”统治的公爵。 “为拜恩,也为诸位着想,我已经尽我所能提出了一个选择。”夏洛特轻声道:“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最佳选项。” “亦或者…你们准备和外面数百名骑士们一道在接下来的三天吵个痛快,打个痛快,最后选出一个能‘代表全拜恩’的骑士,成为我的丈夫?”她冷笑一声,猛地尖声吼道: “诸位…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咄咄逼人的夏洛特,用最慷慨激昂的方式结束了这番话;屏住呼吸的她缓缓坐下,紧张的扫视着圆桌前的所有人。 大厅再次陷入了寂静,连最为暴躁的安格特伯爵也是沉默不言。 最后,还是艾克特伯爵疲惫的叹了口气,打破了这最后的寂静: “那么…我们该怎么让外面几百名骑士接受这个结果?” …………………………………………………………………… 当夏洛特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洛伦彻底惊呆了。 拜恩公爵? 我? 她在是在开玩笑的对吧?我好好的一个施法者,皇室的巫师顾问,巫师协会的会长…怎么就变成拜恩公爵了?! 但夏洛特的表情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她与身后表情各异的伯爵们对视了一眼,随即环视一周,挺起胸膛: “拜恩的骑士们——!”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为何我们会团聚于此;为何过去了整整三个世代,圆桌议会会再次召开!” “因为被帝国所信任的,前拜恩总督加斯帕尔·维恩,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教徒!他利用自己的权力荼毒了拜恩十余年之久,私下组建了一个可怕的异端教团,残害拜恩的信仰!” “而终于,在那一夜他原形毕露…统领他的异端教团攻陷破坏了拜恩大教堂,残忍的杀害了数以百计的教士和修女,将大教堂付之一炬,连主教本人也倒在了他可耻的剑下!” “在那一夜,有一个骑士揭穿了他的阴谋;有一个骑士,坚守在大教堂的圣坛直至最后一刻,亲自手刃了这个暴徒,为大教堂和无数冤魂复仇!” “因此,秉承历代骑士王之遗志,推举最崇高者……”夏洛特终于转过头,再也无法按捺住脸上的笑容: “吾等圆桌议会一十三人,推举洛伦·都灵为下一任拜恩公爵!” “天佑都灵——!!!!”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只是想守护她(上) 在一片惊叹和躁动的哗然之声中,圆桌议会的第一天终于落下了帷幕;只留下大门外几百名难以置信的骑士们陷入迷茫,依旧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结果。 按照某种“古老的说法”,新公爵的加冕仪式必须在黎明时分开始,在正午时分结束,同时宣布宴会开始,宴请所有到场的来宾。 所以在某个“逃兵”听起来,就像是那些骑士们在说——赶紧把这桩麻烦事弄完,然后让我们喝到死再睡一觉,还能不误了明天的事。 聚拢在阶梯上的人群开始散去,十二名表情复杂的骑士领主们也依次离开,几乎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在黑发巫师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或是严肃,或是尊重,或是愤怒、叹息、憎恨、不屑、羞恼、惆怅……各式各样。 而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的洛伦,只能统一报以尴尬的微笑。 直至阶梯上人影稀疏,他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感觉如何?” 夏洛特站在阶梯上,平视着一脸尴尬的黑发巫师,笑容愈发的得意洋洋:“某个当初自称‘没兴趣’的家伙,现在却成了拜恩的公爵; 哎呀哎呀,一下子从清高的巫师,变成浑浑噩噩的俗人了呢!” 叹息着摇摇头,黑发巫师忍不住多问一句:“让我来当公爵,这就是您大获全胜的绝妙计划?” “没错,能想到这个计划还得感谢你。” “感谢我?”震惊次数太多,黑发巫师都懒得翻白眼了。 “倾尽所能,不择手段,甚至是在关键时刻出卖你信任的人…某个家伙的原话啊,不是吗?” 双手交叠在身后,娇哼一声的夏洛特脚底一踏,跃下阶梯;璨若星辰的眸子带着深沉的意蕴,与黑发巫师脸贴着脸对视着: “在关键时刻出卖我最信任的人…谁又是我最信任的人?” 面无表情的洛伦看着她的眼睛,喉咙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说话啊…我问你问题呢。” “抱歉,我以为这是设问句…自问自答的那种。” “……哼。” 只是洛伦一个眨眼的功夫,女伯爵就已经从他面前消失;再回头的时候,她的脚步声就已经在自己十步之外。 “洛伦。”背对着黑发巫师,站在阶梯最下面的夏洛特突然低声喃喃,声音里似乎有几分愧疚: “我知道,你不是主动想要当这个公爵的,但我没得选;我只能选择相信你,无条件的…相信你。”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故作悠闲不去看她。 “所以,别让我对你失望。”夏洛特突然笑了出来:“拜恩的大人们都把你当成是外来人,也许有几个可能都不会将你放在眼里,所以……” “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下一秒,脚步慌张的女伯爵快步离去。 一直等到女伯爵走远了,始终站在一旁的安德鲁·麦卡菲才靠上前来,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个,公爵……” “你还是叫我洛伦就行了。”黑发巫师表情抽搐,一想起这个就头疼。 “那…洛伦大人,我们回去吗?” 看着自己的护卫,黑发巫师迟疑了一下。 “再等等…不,还是算了吧。”洛伦摇摇头:“你先回去,如果小约德还在,就告诉他不用等了,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麦卡菲有点儿困惑,但还是转身便离开——这也是他当佣兵多年留下来的好习惯,不该问的别问。 黑发巫师顺着长廊,按照上一次与艾顿·格伦威尔“偶遇”的路线漫步走去。 果然…在长廊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儿,默不出声的凝视着墙上的油画,一动不动。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洛伦?”查尔斯惊愕的抬起头,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还没有恭喜你呢,洛伦·都灵公爵大人——非伯爵之身却能成为拜恩之主的人,数百年来你是第二个。” 比起白天时意气风发的赤血堡管家,现在的他显得有几分颓唐。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坐在了查尔斯身旁。 静谧的夜色,寂静的长廊,老旧的油画……沉默不语的二人坐在一起,心照不宣似的,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的失落?” 黑发巫师突然开口,目光转向身侧。 “失落…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情况,并不如你希望的那样。”洛伦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如果我是查尔斯·格伦威尔,我会立刻拔出自己怀里的匕首,给这个该死的巫师一个透心凉!” 查尔斯猛地一怔,右手下意识的按住了胸口;但就在下一秒,他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平静如水。 右手坠下,颓然叹息的查尔斯露出了苦涩的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洛伦摇摇头,右手掏出了小约德送给他的信封递过去:“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我自己?” “你和你哥哥计划的很巧妙,约德商会是我的盲点……但很可惜,我身边有一个对约德商会知根知底的人,能够从一堆杂乱无章的账单里挖出蛛丝马迹。” 查尔斯低下了头,凝视着手中的信封:“我早该想到的…小约德。” “不,这个只能让我知道有人在圆桌议会内使诈,但不能告诉我是谁干的。”洛伦目光转向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更不可能知道你才是计划的主谋,连艾顿·格伦威尔可能都没发现他被自己所瞧不起的弟弟利用了。” 查尔斯紧抿着嘴角,肩膀松动。 “艾顿·格伦威尔是你的第一步,你让我在长廊‘偶遇’了他,借我的手让格伦威尔家联姻的计划彻底泡汤;” “你很清楚,代表布兰登利益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圆桌议会上的发难则是你的第二步;以安格特伯爵为首,群情激奋又对帝国恨之入骨的伯爵们一定会把我给赶出去;人不在大厅,我想做什么都不可能了;” “最后…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那封信应该不会巧到会议正在进行时才送来;你扣下了波伊公国的求救信当底牌,以此让圆桌议会别无选择,必须立即选出新公爵。” “而且,这个公爵绝不可能是夏洛特·都灵。”洛伦沉声道: “你对她太了解了,夏洛特将尊严当成一切——拒绝了艾顿的求婚,她就不可能再答应第二个;何况她也很清楚自己如果答应,最后一定会因为赤血堡这块肥肉引起伯爵之间的内战!” “所以,她只能将公爵之位拱手相让;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吗?” 沉默不言的查尔斯看着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这个…也是最让我困惑的地方。” 黑发巫师将目光移向墙上的油画,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你和艾顿·格伦威尔之间的矛盾不是假的,你从小就生活在赤血堡,对都灵家族的感情想必也高于对格伦威尔家族,你也的确很在乎夏洛特的感受。” “所以为什么……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如此迫切,费尽周折的想要破坏她此生唯一一个愿望?你应该比所有人都清楚,她为了这个理想牺牲了多少。” 紧抿着嘴角,查尔斯一言不发。 洛伦死死盯着他,目不转睛,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复。 “……没有为什么。” 查尔斯的声音有些发抖,喉咙在抽动着: “我只是…只是想好好的守护着她。”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只是想守护她(下) 静谧的夜色下,赤血堡管家默默的将目光转向洛伦,平静如水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疲惫和惶恐。 “洛伦·都灵…虽然我已经尽可能高估你了,但你还是远远超出了我所能想象的程度,你的确很强大。” “你过奖了,我只是……” “不,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查尔斯挥挥手,示意黑发巫师不要打断他:“我也不会否认,我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伯爵要提防你,因为你实在是太具威胁性了!”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事情;断界山以北的冰雪绝境,或是戈洛汶那位药剂大师的案件,甚至是在赤血堡……” “如果可以真不想这么说,但事实的确如此…赤血堡几乎就是你凭一己之力救下来的;那些伯爵们,他们绝对想象不到自己究竟找了一个怎样的人来当他们的公爵!” 轻叹一声,洛伦耸耸肩。 从和查尔斯相识到相遇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他在和自己交心。 “你…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在绝境中找到不可能的出路。”查尔斯叹息一声:“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那样;即便他们再如何竭尽所能,也不可能办得到。” “夏洛特…她并不如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 洛伦皱起了眉头。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生的统治者——小时候的夏洛特只是个会对父亲言听计从,喜欢漂亮衣服和夸奖,总是任性的乖乖女;任何事情一不合心意就会发火,和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我觉得她现在也差不多…抽了抽嘴角,黑发巫师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查尔斯的神情中多了一丝眷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上一代赤血堡伯爵去世,然后…然后就不太一样了。” “一夜之间,她就从夏洛特·都灵变成了赤血堡的女伯爵——但事实上,她什么都没有变,只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伪装。” “一个诚惶诚恐的小女孩儿坐在父亲的位置上,用装出来的威严来保持众人眼中的形象;无时无刻不再担心自己会让封臣们失望,会让贵族和骑士们瞧不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在他们眼中,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伯爵。” “都灵的荣光,拜恩的复兴…她以前从没有在乎过这些,她想做只是因为这样符合一个都灵之主应有的模样;实际上…她还是那个无时无刻都在意别人眼光的小女孩儿。” “就在她筹措圆桌议会时,夏洛特那毫无血色,青筋暴露,双眼通红却欣喜若狂的面容…那真的是一个快要实现梦想的人,会有的模样吗?” “不…那不是,那是一个祭品即将走上祭坛时会有的模样!”神情颤栗的查尔斯牙关紧咬,死死盯着洛伦。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顿,随即抬起目光: “这就是你费尽周折,也要破坏她计划的原因?” “没错,因为我不能把夏洛特交到你们这些人的手里,你们…太可怕了。”赤血堡管家依旧盯着他,双眼猩红: “我不能看着她变成圆桌议会的傀儡,被那些领主们随意摆布;或是像某种奖品似的放在那儿,让那些人为了争夺她的占有权而相互厮杀;” “拜恩也好,天穹宫也好…他们推举夏洛特并不是真心希望支持她,他们都只将她当成了傀儡,只是一个拜恩和帝国斗争的牺牲品!” 低吼着,查尔斯突然惨笑一声:“就算是你…洛伦·都灵,你又如何呢?” “对你和你的主人,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而言,夏洛特也只是你们用来控制赤血堡,控制拜恩的一个道具而已;你们…和那些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你可以尽可能对她好,但你能为了她违背布兰登殿下的利益吗?!”查尔斯声音嘶哑: “只要她成为了拜恩公爵,就永远无法从这一切当中解脱,直至某一天走上祭坛,在烈火中将自己焚烧至灰飞烟灭。” “拜恩伯爵的头衔…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荣耀,那是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话语间,咬紧牙关的查尔斯眼角已经噙满了泪。 “我知道,一旦夏洛特知道真相她是不会饶过我的,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这么做;只有彻底摆脱了‘复兴都灵’这个可怕的诅咒,她才能真正获得属于她的自由,而不是一个被命运随意摆布的玩偶!” “而且…还是被你们所强加给她的命运!” 查尔斯死死盯着黑发巫师那平静的目光,四目对视之下,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果然……” 片刻之后,洛伦看着双眼通红的查尔斯,意味深长的开口:“你和你哥哥,是同一类人。” 赤血堡管家的表情楞了一下,就和当初的黑发巫师一样。 “你认为自己是对的,你想保护夏洛特,你可以为她去牺牲自己……但实际上,你从来就没有真正考虑过她的感受。”深吸一口气,洛伦摇了摇头: “更何况,就算你的计划真的实现了,难道夏洛特的后半生就能幸福了?她就能真的无忧无虑了吗?” “我……”查尔斯表情骤然一黯。 “不可能的,对吧?”洛伦轻声道:“失去了公爵头衔,甚至有可能永远让都灵家族永远失去了拜恩之主的地位,她怎么可能会毫不自责,乃至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但至少可以让她不再一次次的承受痛苦……”查尔斯还在垂死挣扎,只是眼神不再如刚刚那般的坚定不移了。 “就算不再是拜恩之主,赤血堡的都灵家族依旧是拜恩最强大的骑士领主——她的后半生依旧会不停的奔波,为了保护都灵家族的利益与新公爵斗争,抵抗一切心怀野心想要与她联姻的伯爵。” “睁开眼看清现实吧,查尔斯·格伦威尔;如果你的计划真的成功了,那绝不是在救她,只是将她从一个地狱强行拽进了另一个地狱。” “从这一点来说,你比你哥哥还不如——至少,他拿出的那个计划还有一定的可能!” 沉默的查尔斯低下了头,双眼紧闭,肩膀在剧烈的颤抖着。 洛伦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从他手中拿回小约德送来的信;左手“啪”的一声轻打响指,一闪而过的都灵之火将信纸化作了灰烬。 查尔斯诧异的睁开双眼,缓缓侧目。 “这件事,权且当它没有发生过。”叹了口气,洛伦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如果你真的想要守护夏洛特,就永远不要离开她。” “另外……有时候离得太近往往会让人的感官麻木,对变化不再灵敏;夏洛特·都灵,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小女孩儿了。” “她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赤血堡女伯爵。” 说完,他摇摇头起身便走。 “洛伦·都灵阁下!” 就在黑发巫师即将离开长廊的刹那,身后的查尔斯突然喊住了他。 “上一次在这个长廊的时候,您曾经问过我对夏洛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红着眼的查尔斯挺胸而立,将双手背在身后,淡然的凝视着洛伦的背影,目不转睛:“现在…换成我来问您了。” “也希望您能够如实的回答。” 我? 寂静的走廊中,黑发巫师的身影僵住了。 查尔斯一言不发,依旧还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我知道您愿意替我保密的目的……”管家声音平静: “但想得到我的忠诚,您首先要告诉我您对她的感情!” 第二百四十三章 拜恩之主(上) 清晨,赤血堡宫殿的长廊外,神色平静的赤血堡管家正无比严肃的和黑发巫师确认最后的事项。 “按照拜恩的古老习俗,您要在所有到场骑士们的瞩目之下走进大门,在圆桌前接受所有骑士们,尤其是十三位骑士领主的效忠。” “最后再由最年长的骑士为您奉上盛满美酒的黄金杯——这也是拜恩的传统之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单手高举过头顶,接受所有骑士们的欢呼……” 说到这儿的时候查尔斯微微蹙眉:“容我提醒您一句,这个环节一般也是诸位伯爵们用来表达不满,以及考验公爵本人的一个小手段。” “无论杯子多大,无论多烈的酒,都必须一饮而尽…这就是传统。” “小手段?” “没错,‘黑公爵’罗兰就曾经遇到过一次;当年他继位的时候,翘望峰的博西瓦尔家族为了表达不满,特地铸造了一个脸盆大小的黄金杯…再多说一句,那只黄金杯到现在还摆在翘望峰的宫殿大厅里呢。” “……”洛伦·都灵。 “今年的斟酒人应该是山岩堡的安格特伯爵,考虑眼下您和他之间的‘友好’关系……”管家摇摇头,非常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总之…您还是做好准备吧。” 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说完,查尔斯躬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才缓缓转身离去。 静谧无声的长廊,只剩下洛伦和艾茵两人。 “这么说,你就要当公爵了?”翘着小腿,坐在椅子上一摇一摆的小个子巫师轻声说道,湛蓝的眸子打量着一袭长袍,全副武装的黑发巫师。 “嗯。” “紧张吗?” “还行。” “害怕吗?” “……有点儿,” “后悔吗?” “……” 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的洛伦叹了口气,嘴角绽出一丝苦涩的笑:“也许当初你是对的…我就不该答应布兰登来拜恩。” “我们当时是有机会去埃博登,或者干脆直接回洛泰尔的;深林堡或者维姆帕尔都可以,说不定还能去晨星林拜访一下莉雅或者其他……” “胡说。”嗤笑一声,小个子巫师打断了他: “就算回到了学院,你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最后还是会弄出一大堆事情来!” 黑发巫师无奈的摊了摊双手。 “没什么可后悔的,洛伦;这是你的道路,你就该一直走下去。”缓缓起身,艾茵举起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伯多禄院长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艾萨克八成会嫉妒到抓狂吧?还有莉雅,鲁文,弗雷斯沃克大师,科罗纳大师,艾莉儿……他们都会替你高兴的。” “而不论走多远,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是孤身一人。” 看着愣住的黑发巫师,一脸狡黠的小个子巫师勾起嘴角,趁机拍了拍他的面颊:“别让夏洛特失望…她为了你真的牺牲太多了。” “去吧。” 黑发巫师扬起双眸,迈步朝走廊的尽头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盛夏的烈日当空,所有前来观礼的骑士们都已经站在了宫殿大厅外,从台阶一直到出口的道路都被潮水般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 只留出了一个能让两三人同时经过的通道,一直延伸向宫殿大门。 深吸一口气,表情肃穆的洛伦·都灵荡开斗篷,踏向了前往宫殿大厅的道路。 铿锵有力的步伐,在青石板上敲打着清脆的回声。 无数的目光从两侧迎来,不断的向他的身影汇聚;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毛孔和动作,都在被这些眼神打量着。 细细碎碎的低语声在人群之中弥漫,犹如潜伏在丛林中窥伺的野兽,在黑发巫师敏锐的洞察力下暴露无遗。 “…他就是洛伦·都灵,莱昂纳多爵士的孙子,被圆桌议会推举为拜恩公爵的人……” “…那天晚上我也在场,就在大教堂,我亲眼看见他一眨眼的功夫放倒了六个异端,拿着一杆长枪独自一人,冲进了圣坛……” “…那有什么奇怪的,他可是拜恩骑士,从断界山以北回来的拜恩骑士,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黑发巫师目不斜视,继续向前;矫健的步伐踏上了阶梯,每一步仿佛都在敲打着脚下的台阶。 “…我听说他是个巫师,还是个在埃博登和帝都都挺有名气的施法者……” “…何止是有名,他是天穹宫皇室的巫师顾问,还是赤血堡巫师协会的会长……” “…圣十字在上,难道我们要选一个巫师成为拜恩的公爵吗……” “…那又怎样,不信神的骑士王我们也不是没选过,更何况还有黑公爵的先例在前,凭什么不能……” 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洛伦依旧继续向前;他穿过了门外汹涌如潮的人群,来到了宫殿大门外。 看到他走来的攸伦卫队长立即躬身行礼,和身后的赤血堡骑士们一道,毕恭毕敬的为黑发巫师让开了道路。 就在护卫大门的骑士当中,洛伦还找到了路斯恩和麦卡菲的身影。 稍稍向他们颔首,洛伦迈步踏进了宫殿大厅。 就在黑发巫师的身影出现的瞬间,整个大厅都为之一震! 压抑的气氛犹如实质,令大厅内一片鸦雀无声。 漆黑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看向自己,表情各异的面庞,洛伦依旧是沉默。 这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甚至不是自己想要的,更不是自己选择的。 但既然命运非得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就坦然接受它的挑战。 谁让我是“命运之碎镣者”呢。 对吧? 一片死寂之中,洛伦·都灵迈步向前,从贵族、骑士、伯爵们的身旁逐一经过。 沉重的脚步声,成了他和所有人唯一还能听到的声音。 面无表情的洛伦站在了黑底金狮子的纹章旗帜下,缓缓转身。 迎接所有审视着他的目光。 纹章之下,大厅内的骑士们纷纷低下了各自的头颅;坐在圆桌前的十三名伯爵则纷纷起身,严肃的将目光转向他。 “以圣十字的名义…谨以最虔诚的仆人之名,代为宣告……” 一个年轻的教士颤巍巍的走上前来,捧着圣十字经文的右手还在不停的发抖,似乎是被眼前的气氛给吓到了。 因为拜恩大教堂被毁,主教本人和赤血堡上百名教会神职人员都在那一夜不幸蒙主召唤;一时间赤血堡居然连一个像样的,能够作为圣十字见证的教士都找不到。 而风尘仆仆赶来的伯爵们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局面…最后万般无奈的查尔斯,也只能从大教堂的幸存者中随便挑了个最年长见习教士,把誓词和经文塞到他怀里,顶替原本属于主教的位置。 迫于威胁,这个无权无势的见习教士也只能哭着答应了……某种意义上说这样也好,因为如果主教本人还活着,没有天穹宫和大主教的命令他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赤血堡都灵家族,古老骑士王的后裔,被圣十字与布伦希尔德所祝福的洛伦·都灵,你是否愿意以自己的灵魂和尊严起誓,捍卫拜恩的荣耀?” 左手按住教士掌中的经文,神情肃穆的洛伦将右手抵住胸口: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保护你的臣民,你的追随者免于灾难、压迫、欺辱和侵犯?” “我愿意。” “你是否愿意成为拜恩骑士的表率,捍卫古老的传统与骑士的信条?” “我愿意。”洛伦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 战战兢兢的教士转过身,表情比洛伦紧张了一万倍:“公爵已然宣誓,拜恩的骑士们……” “请献上你们的忠诚!” 第二百四十四章 拜恩之主(下) 随着教士战战兢兢的话音落下,气氛再一次压抑了几分。 站在圆桌前的十三位骑士领主们的沉默,让大厅内的骑士们开始有些紧张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死寂,让原本神圣的仪式多了几分诡异。 站在圆桌最前方的夏洛特突然双手绷紧,呼吸有些急促。 哪怕这些伯爵们迫于眼前的压力和自己的逼迫,不得不在当时选择了同意;但一个晚上的…他们有的是重新思考的时间。 就算是现在,他们依旧有机会反悔…但后果就是拜恩的内战,以及天穹宫插手调停,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都灵家再也无法夺回往日的荣光。 还有那个藏在十二名伯爵身后,利用所有人的恐惧和顾虑挫败这最后希望的小人,自己依旧还没能找到他…… 而被自己逼迫站在风口浪尖的洛伦,此刻又在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女伯爵迟疑抬起双眸,却惊愕发现黑发巫师的表情异常悠闲,仿佛眼前这紧张的局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没错,一切都结束了。 眼下大厅中可能只有洛伦一个人最清楚,那个“幕后小人”现在究竟在干什么;如果不是事先做好了协议,他可不会冒然站在这里。 至于这些伯爵…他们也只是不情愿第一个站出来,向自己这么一个根本不认识他们的外人宣誓效忠罢了。 但洛伦不担心,再这么继续耗下去丢光颜面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推举自己成为拜恩公爵,是圆桌议会的共同决定,大门外数以百计的拜恩骑士们也都是知道的。 他们根本没得选。 终于…在一双双惊愕的目光中,嘴角挂着笑,温文尔雅的艾顿·格伦威尔第一个走了出来,朝着面露诧异的夏洛特轻轻颔首。 然后,他单膝跪倒在了洛伦·都灵的面前,仰头与那双漆黑的眼睛四目对视: “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家族向您效忠,洛伦·都灵公爵!” 下一秒,屏住呼吸的拜恩骑士们,就看到南方来的领主们一个个走出了自己的席位,在黑发巫师的面前单膝跪倒。 “湖心城的兰马洛斯家族向您效忠,洛伦·都灵公爵!” “彩虹桥的加雷斯家族向您效忠,洛伦·都灵公爵!” “双子塔的嘉利赫斯家族向您效忠,洛伦·都灵公爵!” 一声声震颤着整个大厅的呐喊声,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圆桌前的伯爵们不再迟疑纠结,纷纷上前。 “翘望峰的博西瓦尔……” “旗枪堡的萨拉尔德……” “白马峰的瑞格雷尔……” “断剑塔的伊兰迪尔……” “忠魂堡的鲍斯……” ……肃穆的气氛下,骑士领主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最后连山岩堡的安格特伯爵,还有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最终也选择了向这个他们才刚刚见过一面的黑发巫师宣誓效忠。 “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向您效忠,洛伦·都灵公爵!”犹如骑士般单膝跪下的夏洛特昂首挺胸,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到半点笑意。 她八成是在心里偷笑吧…暗暗叹息一声,洛伦猜测到。 看到仪式顺利进行,战战兢兢的见习教士忍不住又捏了把冷汗; “如此,在圣十字的见证之下,在拜恩十三领诸骑士的共同推举下,即加冕赤血堡的洛伦·都灵,为拜恩公爵!” “愿都灵家族血脉流长,愿历代骑士王的英灵永远庇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愿圣十字的光辉永远照耀这片骑士与美酒之乡——!” 念完誓词,见习教士毕恭毕敬的向洛伦深深一鞠躬,终于长舒一口气,连忙退到了一旁。 与此同时,随着教士退下,原本跪在地上的安格特伯爵便缓缓起身,冰冷锐利的目光笔直的射向纹章旗帜下的黑发巫师。 看着他的表情,洛伦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只见老人从一旁的骑士手中接过满满一杯的葡萄酒,一声不吭的走到洛伦的面前,冷哼一声挑起了眉毛。 “别紧张,小子。”安格特伯爵冷哼一声,将酒杯端到了洛伦眼前:“放心,既然都已经答应了,我绝不会反悔。” “山岩堡的安格特也不是那个小心眼儿的博西瓦尔,还特地弄个黄金脸盆来折腾人!” 看了眼面前的酒杯,洛伦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 嗯,至少看起来的确是个挺“普通”的酒杯。 “我是个痛快人,不喜欢那些个虚的。”老人把酒杯硬塞到洛伦手里:“喝了它,咱们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到了战场上自有安格特家的人出生入死,替你卖命!” 看着老人那不拘小节,如忠厚长者般的表情;洛伦也不再犹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后悔了…… 那根本不是酒,那就是熔岩加硫酸…半杯酒刚入喉,黑发巫师的表情就开始扭曲,一道火线顺着喉咙直接淌进身体,血液像沸腾了般不受控制,都快烧起来了! 面红耳赤的洛伦低下头,就看到刚刚某个“忠厚长者”的脸上居然也露出了无比奸诈的笑容。 “怎么样啊,小子?”安格特看着他,笑的嘴角都快咧到后槽牙了:“这可是我们山岩堡的特产——悍砂,酸葡萄配上巨怪血酿出来的好东西。” “它酸到掉牙,苦的像砂,难喝的要死!但有一点…这个酒,比你们都灵家的赤血还要烈!” 看着洋洋得意的老人,整张脸扭曲成一团的洛伦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额头不停的流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下一秒,安格特伯爵立即转过身,表情肃然: “洛伦公爵万岁,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雷霆般的吼声响起,整个大厅都爆发出了数以百计的呐喊声: “洛伦公爵万岁,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震耳欲聋的响声此起彼伏,山呼海啸,从大厅一直向外绵延,又如浪花般从门外“卷”回了大厅。 此时此刻,站在纹章旗帜下的洛伦·都灵面无表情,看着那一张张激动到极点的面庞,整个世界都在呐喊声中与自己彻底隔绝,一切都变得那么虚幻,不真实,却又触手可及。 恍若梦中,如烟如镜。 直至一个突兀的音符响起,将他从梦中惊醒。 呐喊声戛然而止,奇怪的号角声从大门传来;大厅内的骑士们纷纷愣在了原地,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门外。 “那是什么声音?”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回过头,和几个同样困惑的伯爵们面面相觑:“还有哪个家族的领主没有到场吗?” 同样一脸困惑的艾克特伯爵皱起眉头,突然间瞪大了眼睛:“等等!这个声该不会是……” “真是…隆重至极的场面。” 一个清脆却饱含威严,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话语声从门外响起: “上一次类似的场景,还是我父亲那时候…在那个他永远都讲不腻的,黑公爵的传奇故事里……” 瘦小的少年在两名亲卫骑士的护卫下,犹如无人之境般踏入了赤血堡宫殿的大厅。 数百名骑士的大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死死盯着少年的身影。 披着漆黑色的斗篷,长剑悬于腰侧,带着威严庄重的神情站在圆桌前,与比他高了好几头的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看起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对吗?” “恰恰相反,您来的正是时候。”漆黑的双眸与皎洁如月的银瞳四目对视,洛伦微微扬起了嘴角: “欢迎造访拜恩…艾勒芒之主,尤利·维尔茨大公阁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奉陪到底(上) 诧异与错愕的惊呼声在大厅内骤然响起,一双双难以置信的惊奇目光全部都聚焦在少年那张冷漠的脸上。 在这压抑的气氛之中,年轻的尤利·维尔茨公爵高傲的仰起头,银灰色的瞳孔中弥漫着凌厉之色。 那副表情…仿佛此刻正在被打量审视的人并非是他,而是这个少年在审视着大厅内的骑士们,审视着整个拜恩公国,是否符合他记忆中应有的模样。 瘦小的身影,稚嫩的面庞,却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凌厉的目光扫视着整个大厅,所有与他四目相视的人都为之屏住呼吸,战战兢兢。 大厅内细细低语声越来越喧嚣,骑士们议论纷纷;圆桌前的伯爵们却纷纷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这位不请自来,还咄咄逼人的少年。 在场的骑士们除了洛伦和极少数几个之外,绝大多数人都并不认识这位年轻到过分的艾勒芒大公;但他们认识少年胸口的那枚红白相间,被黑十字分开的的纹章。 那是艾勒芒之主,龙心城的维尔茨家族的家徽。 他们更认识少年身后那名两名全副武装的随从所高举的旗帜,被三头巨龙所高举而起的铁王冠。 天穹宫,龙王家族,德萨利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帝国使团还要等到两天后才能抵达拜恩的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赤血堡宫门紧闭,城外到处都是守军,不可能没人发现使团的队伍……” “…这究竟是意外?还是说计划好的……” “…不打招呼就登门,帝国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小崽…公爵想干什么……” 纷乱嘈杂的吵闹声,质疑声夹杂着咬牙切齿的磨牙声,慷慨激昂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尤利·维尔茨的身影。 沉默的伯爵们更是目瞪口呆,震惊到连看向彼此,低声交谈的功夫都没有了,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比骑士们更清楚…就在今天清晨,关于帝国使团抵达拜恩的情报才刚刚从忠魂堡送来,按距离的确还有两三天的路程。 也就是说这位公爵大人他是直接扔下了使团不管,自己孤身一人和几个随从就来了赤血堡! 他究竟是年轻气盛,还是真的不怕死…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哪个热血上头,想当英雄的骑士突然跳出来,将他一枪挑于马下?! 不要说宫门之外,就连眼下这座大厅内也有的是想要这么干的家伙! 相较之下,此时此刻与尤利公爵当面对峙的洛伦,反而是大厅内表情最平静的一个;举止沉稳的“新晋公爵”,和他惊慌失措的封臣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既然这位公爵大人能独自一人偷偷溜到赤血堡,和自己私下会晤;那么扔下使团,独自一人跑到圆桌议会来也就没什么好惊讶的。 “咚————!” 两名公爵随从举起手中的旗枪,重重的落在了坚硬的青石板上;震颤的声响久久回荡,令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以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帝国第十二世代至高皇帝的名义……” 冷漠的少年向前一步,目光再次从整个大厅扫过,稚嫩却铿锵有力的嗓音,将每一个字眼儿都清晰的在所有人耳畔响起: “我,艾勒芒之主,龙心城的尤利·维尔茨代表天穹宫,前来拜恩,向诸位拜恩十三领的骑士领主们,传达帝国的意志——!”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个大厅的气氛变得更压抑了。 谁都知道帝国使团早晚会来,但原本那应该是在两三天以后,而不是毫无准备的眼下…这位“不请自来”的公爵大人,着实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了一下。 “艾勒芒公爵阁下,请原谅在下言语唐突……”皱着眉头的艾克特伯爵率先站了出来,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但据我所知,眼下帝国使团的队伍还远在拜恩的北大门忠魂堡;您一个人冒然到此,又没有任何提前告知…可否向我们解释一下原因?” 尤利·维尔茨回头,银灰色的目光冷漠的转向比他高了不知几头的艾克特伯爵:“请恕我冒昧,但可否请您先告诉我,您的名字是……” “怒火堡的特里斯·艾克特,很荣幸见到您。”艾克特伯爵右手抚胸,微微躬身:“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和您的父亲,还有祖父都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特里斯大师,骑士学院的院长。” 少年立刻转过身来,毕恭毕敬的向这位怒火堡之主躬身还礼,表情中立刻多了些许崇敬之色:“父亲过去曾经多次提到过您,直至去世前还对在您面前耳提面命的日子记忆犹新。” “论骑士之道,无人能出特里斯·艾克特大师之右——如果不是父亲英年早逝,我本来也该前往怒火堡,向您请教的。” “不敢当。”艾克特伯爵回答的不卑不亢:“维尔茨大公实在是过奖了。” “等今天的事情结束,我一定要向您请教一下父亲当年的事情。”微微一顿,少年的话锋骤然一转: “但关于刚刚的问题,还恕我不能回答您!” 艾克特伯爵面不改色,只是锐利的眸子微微眯成了一条缝。 “我此行并非代表我个人,而是作为天穹宫的特使,艾勒芒的公爵来向拜恩宣读帝国的意志。” 尤利·维尔茨高傲的仰起头,话语再一次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正因如此,在正式选出一位新的拜恩公爵之前,在场的诸位任何一人都没有与我平等对话的资格,更没有权力向我,艾勒芒之主提出任何质疑!” “无论你们同意或者不同意,拜恩十三领都是帝国的封臣,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天穹宫的意志,萨克兰帝国至高皇帝的意志——!” 少年冰冷的话语声在大厅内久久回荡;仅仅就在下一秒,潮水般的喧哗声立即炸裂无数愤怒,质疑,惶恐的话语朝他扑面而来。 而站在这场风暴中心的尤利·维尔茨却是面不改色,高傲且冷漠,仿佛整个大厅内所有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既然您已经诚心诚意的提出了请求……” 平静的话语声响起,让躁动的大厅迅速安静了下来。 “那我们也很荣幸的将这一消息传达与您。”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抬起双眸,再一次与少年四目对视: “拜恩十三领,已经共同推举出了他们的新公爵。” “而这个公爵正在与您平等的对话,并且准备倾听您所要宣读的,天穹宫与帝国至高皇帝陛下的意志!” “是吗?” 年轻的公爵挺起胸膛,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看着黑发巫师:“拜恩主教已经蒙主召唤,而我作为天穹宫的使者也没能参与观礼……” “洛伦·都灵阁下,也恕我直言,您的公爵头衔…名不正,言不顺!” 他话刚落下,大厅内响起了无数不满的声音。 “恰恰相反,尤利·维尔茨公爵。”洛伦微微一笑:“按照拜恩的古老传统,圆桌议会和全拜恩的骑士已经推举我为新的拜恩公爵,我们都已经在圣十字的面前发下了誓言。” “虽然没能有主教到场有些遗憾,但教会也并没有过明文规定,新公爵继位必须要有主教来主持仪式…这仅仅是一个惯例罢了。” “至于天穹宫是否同意,作为帝国特使的您现在不是正站在这里吗?” 洛伦微微昂首,表情肃然:“如果帝国愿意同意这个结果,我们当然乐意接受天穹宫的祝福。” “如果不愿意…拜恩也奉陪到底!”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奉陪到底(下) “说得好——!!!!” 压抑了半天的安格特伯爵直接站了出来,怒吼着挥舞铁拳:“拜恩已经选出了她的新公爵,告诉天穹宫那位皇帝陛下,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奉陪到底!” “作为帝国的封臣,拜恩自然会遵从天穹宫和德萨利昂皇室的意志。” 骄傲的夏洛特冷哼一声,目光乃是毫不掩饰的锐利逼人:“但在拜恩献上忠诚的同时,也请帝国保持对她最起码的尊重,而非像现在这般无礼的指责我们的公爵!” “拜恩人已经忍受了整整三个世代的屈辱,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忠诚吗?!” 神情肃然的艾克特伯爵同样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向年轻的公爵:“圆桌议会乃是拜恩的古老传统,推举新的公爵也是拜恩的内务,请天穹宫不要擅自插手。” “洛伦·都灵乃圆桌议会共举,接受了圣十字见证和所有骑士的效忠,饮下了代表全拜恩祝福的黄金杯——直至他生命结束,拜恩都只会对他一个人献上全部的忠诚。” “请您务必转告天穹宫的陛下…拜恩人的事情,还请留给拜恩人!” 他的话音落下,大厅内立即响起了无数激动不已的呐喊声;刚刚还被压得喘不上气的骑士们,一个个都露出了畅快淋漓的笑意。 就连他们看向洛伦的眼神,也从开始怀疑和忧虑变得愈发顺眼和崇敬了。 拜恩人的事情,就是该留给拜恩人,外人没有插手的余地。 哪怕天穹宫,哪怕皇帝陛下也是一样! 大厅正中央,表情冷漠的尤利·维尔茨依旧如昔,丝毫没有在意刚刚那些慷慨激昂的声音,还有眼下这嘈杂的呐喊声;一双银瞳犹如刀锋般凌厉,目不斜视的与洛伦对视着。 正如他所言,这座大厅之内只有一个人有与他对话的资格。 “很好,我明白了。” 艾勒芒公爵清晰而一本正经的腔调再次响起:“这件事我会上报给天穹宫,并且将您和拜恩关于此事的答复,一字不差的转述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由陛下亲自圣裁!”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洛伦不卑不亢的沉声道:“相信陛下一定能秉持在御前审判时的公正态度,让往日的骑士之乡重新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希望这件事能够在天穹宫与拜恩之间得到一个妥善的结局,让圣十字的信徒和忠于帝国之人不至于自相残杀,生灵涂炭。” 尤利·维尔茨稍稍颔首:“避免无意义的内战,让这件事有个妥善的结局——这也正是我作为帝国特使,来到拜恩的目的。” 随着二人的会晤正式开始,气氛也开始逐渐缓和了下来;大厅内的喧嚣声也在慢慢减小,不在吵闹的骑士们逐渐也真正聚精会神倾听二人的谈话。 “在赤血堡的消息传到天穹宫之中,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大为震怒,即刻便责令御前议会对此事展开调查,并且迅速拿出了一个处理整件事情的办法。” 艾勒芒公爵环视一周,目光沉稳:“文件冗长,所以我就简短的向诸位公布一下天穹宫最后的决议。” “第一,作为首凶,加斯帕尔·维恩将会被追责,直系亲属贬至西部矿山服役,维恩家族从帝国贵族中除名,家徽会被销毁,三代之内不得有人重获爵位。” “但同时,任何再以此事寻衅报复者,都会被帝国律法加以重罚;轻者剥夺爵位,重则就地处决。” 尤利·维尔茨表情依旧冷漠,继续开口道: “第二,鉴于鲜血教团事件的恶劣影响,天穹宫不会再委派新的帝国总督管辖公国,拜恩十三领将重新归于拜恩公爵统御。” “缴纳帝国的税率,征召兵源的人数,定期服役的期限以及公国和帝国律法的执行方式,暂时回归第十世代的状态。” “详细的内容,等日后双方逐一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第三,经过和圣十字教会的讨论之后,教会同意缩减一部分秘银贸易份额留给拜恩,作为对这次事件的补偿。” “修复大教堂的费用由拜恩全额承担,同时拜恩教会必须尽快推举一位新主教,让这片土地上的圣十字信徒们重新找回他们的信仰。” “以上,就是天穹宫最后的决定。”尤利·维尔茨抬起目光,声音依旧严肃:“这也是帝国在经过讨论之后,为了表达对拜恩的关注和同情所拿出的最佳方案。” “很合理。”洛伦点点头,这个结果也和他想的差不多:“拜恩也会支持帝国的判决,我们会尽快让教会重新……” “与此同时!”少年公爵的目光猛然扬起,打断了洛伦的话: “天穹宫已经拿出了最大限度的诚意,也请拜恩同样做出最起码的姿态,来表示对帝国的忠诚!” 他话音落下,圆桌前比较年轻的伯爵们和大厅内的骑士一样纷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知道这位公爵大人究竟在说什么。 倒是以艾克特伯爵为首的几个人纷纷皱起了眉头,死死盯着表情冷漠的艾勒芒公爵。 表示对帝国的忠诚…对帝国而言最能表示忠诚的举动,当然莫过于公爵本人亲自率军,前往断界山要塞服役! 眼下洛伦刚刚继位,在拜恩公国境内尚且立足未稳;现在就让他前往断界山要塞服役那简直就和软禁无异——天穹宫这么做,目的还是想要借机控制拜恩。 如果答应,洛伦·都灵就要在断界山要塞待上四五年的时间,完全无法干涉帝国对拜恩的一举一动;而且断界山要塞还是康诺德的底盘,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但如果拒绝,就等于向帝国发出最后通牒,让眼下根本还毫无准备的拜恩迎战帝国军团和艾勒芒的十万人联军,彻底与帝国决裂。 寂静的大厅内,所有骑士和伯爵们的目光,都转向了洛伦·都灵。 表情凝重的夏洛特缓缓回首,瞳孔中倒影着沉默不语的黑发巫师,双手攥紧了拳。 “很好!” 就在下一秒,洛伦突然笑着开口了,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既然帝国已经拿出了诚意,拜恩自然也应该尽到应有的义务!” “拜恩的骑士们,诸位!也许大家还不知晓,但就在眼下,就在我们正为了这一切而争论不断的现在……”洛伦深吸一口气,沉声喊道: “我们东方的弟兄,波伊公国勇敢的骠骑兵们;正在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为我们抵挡半人马的铁骑,数以万计的异族杂种们,正在蹂躏着帝国的领土,肆意屠杀着生活在大绿海的牧民们!” 说着,洛伦猛地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笺,高举过头顶:“这是波伊大公拉斯洛·瓦尔纳亲笔写的求援信,十万半人马已经横扫大绿海之东,朝向帝国腹地而来!” 大厅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慷慨激昂的骑士们,从惊愕到惊喜的骑士领主们,强忍着笑意的夏洛特,还有沉稳着露出欣慰笑容的艾克特伯爵,一脸“果然如此”的艾顿·格伦威尔…… 轻哼一声的安格特伯爵拍拍胸口,朝后面站了站。 那封真正的求援信,还在他怀里呢。 冷漠的尤利·维尔茨死死盯着“慷慨陈词”的洛伦·都灵,紧抿着嘴角,神色凝重。 他已经看穿这家伙的想法了。 “作为拜恩公爵,我将接受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请求,率领一切愿意追随我的骑士们前往大绿海,随我们先祖们的步伐一起,将这些异族杂种们重新赶回它们老家去!” “拜恩将会在战场上,用铁和血,来证明对帝国的忠诚——!” 第二百四十七章 共谋者(上) 尽管出现了不少意外,尽管跌宕起伏,心惊肉跳,几次险些大打出手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到场的骑士们只记得会议一开始的内容是拜恩与帝国之争,然后就变成了向都灵家效忠;紧接着又起了变化,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公爵就从夏洛特·都灵就变成了洛伦·都灵; 然后艾勒芒的公爵代表天穹宫来了,又变成了拜恩与帝国的争端;公爵大手一挥,我们去打半人马…… 于是,这一场为了恢复拜恩荣光的圆桌议会,终于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在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跟着鼓掌就对了”的愉快气氛下,胜利的,完美的落下了帷幕。 而历经三个世代,自黑公爵罗兰之后,拜恩终于再一次拥有了一位公爵。 按照历代拜恩公爵继位的传统,仪式之后要有一场足够盛大的宴会来款待所有到场的骑士们。 但考虑到两天后帝国使团就会抵达赤血堡,洛伦和圆桌议会商量,还是决定暂时取消了宴会,避免这帮骑士们到时候在帝国使团面前丢尽了洋相。 这种“苛政”当然不可能得到骑士们的欢迎,但有十三位伯爵出面劝说,同时洛伦还答应在大军开拔前,会有一场足够盛大的酒会,算是勉强让他们接受了。 而作为帝国特使,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也作为“拜恩的贵客”入住赤血堡宫殿,静候天穹宫的回复和帝国使团的到来。 “虽然谈不上好恶,但…我一直不太喜欢拜恩,尤其是你们嗜酒如命的习惯。” 赤血堡偏厅内,坐在餐桌前的尤利·维尔茨看了一眼面前的葡萄酒,犹豫了下还是端起了清水,稍稍抿了一口,清冷的银瞳打量着对面的洛伦和女伯爵。 “是吗,那您又为什么会答应天穹宫,成为前来拜恩的特使呢?”夏洛特微微蹙眉,面色有些不善的看着这个小个子公爵:“没有人逼您,不喜欢大可不来啊。” “若有冒犯,还望谅解。”尤利冷冷的看着她:“但还请不要误会,这是天穹宫的命令,事关帝国危亡——如果将个人好恶或是荣辱置于其上,那简直与犯罪无异。” 夏洛特眼神一变,强忍着怒火坐起:“敢问…您这是在暗示拜恩人做错了对吗?” “不,我只是在解释您刚才的问题;还有,请您不要擅自曲解我的意思。” 小个子公爵一本正经的态度让夏洛特脸色很难看,姣好的面容甚至多了一丝的扭曲。 “咳咳咳…那个,夏洛特?”洛伦尴尬的咳嗽两声,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艾勒芒公爵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在执行天穹宫的使命,不要太……” “我明白,是我太失礼了。”夏洛特猛然回首,目光冷的如刀一般扫向洛伦:“责任全部在我,还请您务必原谅您封臣的这点任性,洛伦·都灵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 洛伦很想翻个白眼,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失态,只能僵硬微笑的点点头。 冷漠的尤利·维尔茨看看两个人,轻咳一声将水杯放下: “总而言之…眼下最关键的事情是被半人马入侵的波伊公国;虽然瓦尔纳大公送来的情报不尽详实,但他会向拜恩求援也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不明白。”洛伦皱了皱眉头,面露疑色:“帝国在波伊边境安置了三个军团,还有至少两倍数量的辅助兵团随后,断界山要塞还有充足兵源可以抽调,那可是最精锐的军队了。”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如此迫切的想要让拜恩出兵呢?” “因为不可能。”艾勒芒公爵严肃的看着他:“就在半个月前断界山突然告急,数以万计的魔物大军正在朝血骸谷赶来;据传闻,还有一个哨兵看到了骸骨巨龙的身影!” “天穹宫把消息压了下来,但已经暗中调动萨克兰的军团向断界山开拔以防不测——在不造成波及的前提下,的确没有多余的兵力支援波伊了。 对天穹宫而言,断界山以北的邪神是要比半人马更可怕的敌人;而拜恩的骑士们也更擅长如何与骑兵,尤其是在难以补给和驻守的草原上与骑兵作战。” 尤利微微闭上眼睛:“异端教团事件加上半人马的威胁,天穹宫会选择与拜恩修好,甚至容忍你们重新拥有一位公爵…这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说……”洛伦翘起了嘴角,身体微微向后倾:“所谓‘十万大军’只是用来威胁我们的幌子?” “不完全是。”少年抬起头,本着脸目光凝重,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如果拜恩拒绝妥协,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置身事外,那就不是十万军团入境的问题了。” 没错,那就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征调诸公国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围剿拜恩,巨龙天降,烈焰焚城——宁可冒着断界山遇难的风险,也要将叛乱的种子掐死在萌芽状态。 洛伦目光一动:“等等,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会私下跑到赤血堡和我交涉,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不,当时我还没有收到波伊的消息——瓦尔纳大公是个很要强也很顽固的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向别人求援的。”尤利冷冷道: “无论你信不信,洛伦·都灵,帝国的存亡都对我们所有人至关重要;若是她土崩瓦解,任何一个公国都无法独自面对各自的威胁;她或许并不完全公正公平,但伤害她我们就是自取灭亡!” “在半人马,亚苏尔精灵,矮人,巨怪,食人魔还有邪神和魔物们的眼里,萨克兰人、艾勒芒人和拜恩人…真的存在区别吗?” 尤利·维尔茨的话,让洛伦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光是各自的威胁,还有更大的隐患正在尚在萌芽之中;一旦真正爆发,那真的是只有集合全帝国的力量,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分崩离析,就是自寻死路。 “不过这样一来,你在拜恩的名声可就更差了。”洛伦耸耸肩,笑的有些无奈:“在那些骑士们眼里,你这位艾勒芒公爵大概可以‘天穹宫走狗’之类的划上等好了吧?”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你们拜恩人,互相讨厌似乎也合情合理。”尤利的眼神中露出了几分的不以为然: “只要保证拜恩公国会毫无保留的出兵,救援已经危在旦夕的波伊,他们就是想当面向我发起决斗邀请也可以。” “反正你们南方人都是这样,玻璃心,嗜酒如命,只会用本能思考问题,说话从不过脑子,动不动就要和人决斗…见的多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当然,我们艾勒芒人也差不多就是了…除了酗酒。” “……”洛伦·都灵。 “等一下——!” 一直在旁边生闷气,同时聚精会神倾听的夏洛特突然开口,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洛伦和尤利,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照你们刚刚的说法,也就是说圆桌议会上发生的一切,其实全部都是……” 洛伦与尤利对视了一眼,后者默契的点了点头。 “没错,就和你想的一样,夏洛特。”拜恩公爵平静的侧目,看向赤血堡伯爵: “尤利·维尔茨的提前造访不是什么意外,故意挑衅和说那些话也并非无意为之,甚至包括我软禁在断界山的那个提议……” “整个圆桌议会从头到尾都是我们商量好的,不存在什么意外。” 第二百四十八章 共谋者(下) “全部…都是计划好的?” 喃喃自语,惊呆了的夏洛特艰难的一点一点站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坐在那同样在看着自己的洛伦·都灵和尤利·维尔茨: “什么时候?” “我和艾勒芒公爵只见了一次面,当然也就是那一次。”洛伦轻声开口道:“我告诉过你,我和尤利·维尔茨达成了协议,这个…就是这份协议。” 安静的偏厅,甚至能听到窗外鸟儿们悠扬的歌声。 夏洛特依旧站在那儿,目光紧紧的盯着两位“公爵大人”。 “我们的目的帝国和拜恩保持和平,同时还能确保拜恩的再次统一;想达到这个目的,一场半人马战争和寸步不让的维护尊严,是不够的。” 看了眼对面的尤利,洛伦只得轻声解释道: “所以我和尤利公爵商量了一个计划;圆桌议会当天我会出现在会场;如果有人利用我的身份,借机生事…结果你已经看到了。” “而艾勒芒公爵,他是计划的第二环——说的更简单点儿,他要确保拜恩与帝国的和平,同时扮演一个蹩脚的反派,让结果看起来像是拜恩‘赢了’或者‘拯救了’帝国。” 仔细倾听着洛伦的解释,夏洛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就是说,让拜恩的骑士们觉得自己…是拯救帝国,还挫败了天穹宫阴谋的英雄?” 右手打了个响指,洛伦的嘴角绽出了微笑:“完全正确。” “那、那半人马入侵呢,那个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 “不,这件事完全是个意外。”洛伦连忙摆手,但嘴角还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可就算没有半人马,我们也有的是办法——这是个又大又充满危险的世界,有的是让英雄们杀个痛快的小怪兽们。” “就目前看来,计划执行的还挺成功的,稍有坎坷但还算一切顺利。” “没错,尤其是对某些人而言,真过于顺利了。” 银瞳转向黑发巫师,少年公爵突然冷笑一声:“洛伦·都灵阁下…或者该称呼您为拜恩公爵了?” “你和我商量这个计划的时候,可没有告诉过我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话音刚落,洛伦的微笑立刻僵在了脸上。 微微一顿,夏洛特像是受了惊似的故作镇定,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将头扭向一侧,认真欣赏着窗外的盛夏美景。 洛伦能清楚的感受到,夏洛特的在不停的用眼角的余光扫向自己…… 一旁的尤利·维尔茨表情冷漠,充满怀疑的视线不停的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游移。 “哼。” 轻哼一声,少年公爵打破了这沉默又尴尬的气氛,起身从椅子上站起;一本正经的朝二人行礼,便朝门走去。 “尤利·维尔茨公爵,请等一下!” “尽管放心好了,天穹宫那边我会尽可能说服陛下和御前内阁,我不会违反自己承诺。” 猛然回首,艾勒芒大公的目光犹如刀锋般扫来:“眼下二人真正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半人马的战争。” “尤其是您,洛伦·都灵公爵阁下。”尤利·维尔茨眉头一挑:“从一个巫师骤登高位,成为拜恩的公爵,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嫉恨您。” “特别是您在拜恩并没有任何的根基,连直辖领地都没有——您的地位和权势,就像是随风飘荡的蒲公英,随时都会从空中跌落!” 洛伦微微一怔。 他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儿不对劲,这位艾勒芒公爵好像很在意自己似的,一直都在想办法警告自己或是伸出援手,虽然的确毒舌了点儿。 真的只是因为鲁文吗,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这场半人马之战,会是你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机会可以让你证明自己,同时拥有一位公爵应有的权势和声望,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尤利·维尔茨冷冷的注视着这个“拜恩公爵”,银灰色的目光没有一刻游移:“不想落到和黑公爵一个下场,就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肆意妄为!” 这语气…和道尔顿导师还真像。 无奈笑着,洛伦缓缓昂首,十分认真的朝少年公爵点点头:“我明白,感谢您的忠告。” “也请您向天穹宫转告,拜恩的骑士依旧会像第十世代时那样,为帝国镇守东部的大绿海,还有南方的群山。” “我会连带您之前的话一起转达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拜恩公爵阁下。” 说完,他就走出了偏厅。 门外是空荡荡的走廊,脚下精致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艾勒芒公爵微微一怔,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墨蓝发色的少年站在走廊的中央,倚靠着墙壁双手抱肩,用一双皎若银月般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 没有丝毫的迟疑,艾勒芒公爵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在经过灰瞳少年面前的刹那,尤利·维尔茨目不斜视,步伐沉稳,连一点点踌躇都没有。 “这就打算离开了?” 突兀的声音让尤利·维尔茨停下了脚步…或者说是因为脖颈后的剑尖;感受着那一丝凉意,艾勒芒公爵的毫无惧色,甚至都懒得回头。 “如果是想知道我和拜恩公爵的计划,你尽管可以去问他。”尤利冷冷的开口道:“还是说,你觉得他不会告诉你,才在这里用剑指着我?” “别尝试挑拨我和洛伦大人的关系,我不问只是因为我不想知道而已。”路斯恩轻哼一声:“我对你们这些家伙的阴谋诡计不感兴趣…和洛伦大人有关的除外。” “这么说你是想在这里杀死我,然后好继承艾勒芒公爵的头衔…别痴心妄想了,就算我可以答应你,你觉得艾勒芒的封臣们能接受一个私生子继位吗?” “那种东西,要是想得到当年我就拿到手了;就算你躲在龙心城我一样有办法找到你…反正你只会躲在特别高的地方。” 路斯恩的语气越来越阴冷,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赤血堡的?” “怎么,难道你以为你这个无名小卒在哪里,居然还是个秘密不成?” 尤利·维尔茨很是轻蔑的冷笑一声:“断界山要塞的人回信告诉过我,你离开了帝国军团成为了洛伦·都灵的护卫——身为护卫在主人身边,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路斯恩眉头一挑:“洛伦大人是暗中到访的赤血堡,而且途中我也并没有和他同行,甚至到现在为止,赤血堡内真正见过他的人也不多。” “所以说…如果不是有心调查,你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在哪儿。” 寂静的走廊,两个人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尤利·维尔茨无比艰难的扭过头,纠结到极点的眼神看向一脸倔强的路斯恩,欲言又止的犹豫了半点,最后还是还是只能勉强崩出来一句: “我是你哥哥,还是艾勒芒公爵,所以我知道你在哪里…是天经地义的。” “借口真烂。”路斯恩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这不是借口,这是事实!”尤利的表情重新冷漠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扬起目光:“不论你承认与否,你都代表了维尔茨家族的形象。” “铛——!” 剑锋归鞘,路斯恩冷冷的将腰间的双剑递到他面前:“这是你在断界山要塞用来救我的东西,我猜你可能会要回去——虽然我当初根本用不着你救。” “还是收着吧。”艾勒芒公爵高傲的背起双手:“免得某个家伙上战场被半人马宰了,还埋怨是我没有把剑留给他。” “哼——!” 冷哼一声,两个人同时朝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盛夏节的月亮(上) 当来自断界山之北的凌冽寒风彻底在南国消匿于无形,第二轮新月高悬于夜空穹顶的时候,就是盛夏节来临的日子。 据传闻所说,盛夏节其实并是从萨克兰传入的习俗;但执着于“古老传统”的拜恩人,却用极其强烈的热情和速度接纳了这个新传统。 或者说,仅仅是热衷宴饮和聚会的拜恩人在为开宴会找个更好的理由而已。 银月当空,夜幕让南国沉入了静谧的梦乡;但此刻的赤血堡宫殿中却是灯火通明,整个城堡从庭院到大厅都是明若白昼。 虽然距离宴会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但骑士们却已经全部到场,宽敞的宫殿中挤满了客人的身影,相互攀谈,惊叹的打量头顶打着“赤血堡出产”印记的精致萤石灯。 作为一年一度的盛夏节,也是拜恩骑士们即将远征大绿海之前的“誓师宴”,赤血堡几乎是拿出了最大限度的热情和慷慨,来欢迎每一位到场的客人。 来自拜恩十三领的骑士们,帝国使团的成员…从大厅一直到宫殿大门,几乎每一张桌子两侧都挤满了人,每一张桌子上也都弥漫着葡萄酒与美食的香味,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将注意力放在了餐桌上。 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的人比拜恩人更热衷于美酒、美食和宴饮了,哪怕天穹宫的宫殿宴会也最多是更庄重,却不会比拜恩的晚宴更丰盛。 焗田螺、红酒鸡、肥鹅肝、鲜鱼汤、鲜乳酪…这些最常见的拜恩佳肴满满当当的摆在了每一位骑士的面前。 此外还有烤蜗牛、烟熏火腿、嫩牛排、姜饼这些赤血堡的“特色菜”,鲜红的红酒炖牛肉加葱烧,汁水淋淋的大块牛肉配上赤血堡本地特产的芥酱;风味浓厚,令人流连忘返。 庭院之中,来自赤血堡猎场的肥鹿和野猪被架在一个个熊熊燃烧的烤架上,伴随着仆人们不断的转动和喷洒香料,很快便“滋滋”冒油,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自然,拜恩的宴会永远不缺少美酒——赤血堡的每一个酒庄和酒窖都被打开,灌满了每一个骑士的杯子和他们的肠胃。 对于拜恩的骑士们,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挥剑和喝酒更重要的事情了;古代的拜恩人坚信酒就是血,他们在平时畅饮鲜红的美酒,再到战场上去泼洒更鲜红的血浆。 而作为赤血堡尊贵的客人,帝国使团的成员们在享用美食之余,也有幸品尝到了传说中的赤血酒。 作为拜恩向帝国臣服的标志,也是最重要的贡品之一,多年来赤血都是天穹宫最高等级的宫廷御酒,皇室之下唯有六位大公和御前大臣有资格饮用;除非皇帝破例御赐,否则帝国伯爵,贵族议院也无福享受。 而特地拿出“赤血酒”的洛伦和夏洛特,也多少有“贿赂”使团的想法。 帝国特使尤利·维尔茨固然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协议,但真正能够左右天穹宫政局的人,依旧是这些议院内皇帝的近臣们。 哪怕并不指望他们能帮到什么忙,但至少不要再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添乱…即便为此要赔上价比黄金的美酒,洛伦也觉得物有所值了。 作为这场宴会真正的主角,洛伦的席位自然也在大厅最显眼的正中央,同时在某位管家的强烈要求下,换了一身他亲自筹备的红黑色盛装和绘制着都灵家金狮子纹章的斗篷。 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所有人人焦点的洛伦吸引了无数的视线,不停的有或是嫉妒,或是羡慕的目光看向他桌前那柄巨大,华丽到过分的双手大剑上面。 那是自骑士王时代传下,都灵家族的传世秘银剑“曙光”——也是举世公认的拜恩公爵的佩剑。 对拜恩人而言,作为公爵,又是都灵家族后代的洛伦拥有这柄剑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在帝国是团的眼中,这其中却有更多的意义。 拥有它,就证明洛伦·都灵已经彻底掌握了在赤血堡的话语权,也标志着夏洛特·都灵将都灵之主的地位让给了他。 原本想象中拜恩公爵与赤血堡女伯爵的“都灵之争”没有发生,多少让天穹宫的使者有些失望;但眼下还要指望拜恩人去波伊“救火”,还有艾勒芒公爵在旁监视,才一直没有人讲这件事提出来。 作为一名巫师,洛伦一直对各种宴会和排场十分的冷淡,也很反感过于吵闹喧哗的气氛;但在他成为公爵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就和他的好恶彻底绝缘了。 就连对宴饮和酗酒深恶痛绝的尤利·维尔茨,从宴会开始之后也一直在不停的和周围的骑士们互相敬酒,手里的酒杯就从没有空过的时候。 经历了那场仪式之后,拜恩的骑士们对艾勒芒公爵没有半点好感,几乎所有人都存了看这位“小不点儿公爵”笑话的心思。 一脸冷漠的尤利面对挑衅毫无惧色,大大出乎了拜恩人的预料——直至第四个脖子涨红,手舞足蹈的大喊“放开!我还能喝”的家伙被人抬下去,忠魂堡的鲍斯伯爵才面红耳赤的站出来,喝退了后面还在跃跃欲试的骑士们。 冷冷的放下酒杯,面不改色的尤利·维尔茨依旧正襟危坐,用很是轻蔑的目光瞥向周围,让大厅内的拜恩骑士们气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还是很不服气,但之后再没有人故意去挑衅,或是对这位“小不点儿公爵”有什么轻视之心; 淳朴热情的拜恩骑士们一辈子只佩服两种人,一个是能打的,一个是能喝的,有时候后者还高于前者。 不过据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路斯恩所说,这位大公其实也是在硬逞强;之所以还那么一本正经,是因为只要站起来就露陷了…… 虽然场面有些尴尬,但使团的其他人都是这种交际场的老手,极其擅长炒热气氛;美酒之下,原本的矛盾和尴尬被稍稍化解,沉浸在了鲜红如血的美酒中。 “拜恩的骑士们,天穹宫客人们……” 沉稳如洪钟般的声响在大厅响起,来自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和洛伦于夏洛特分别对视一眼,高举酒杯,对着所有人沉声道: “在今天,盛夏的第一轮新月之时,拜恩人终于再次拥有了一位新公爵,洛伦·都灵!” 躁动的大厅为止一静,所有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洛伦的身上。 只见举起酒杯的艾克特伯爵迈开步伐,走到拜恩公爵面前,神色坚毅: “我知道,在正式宣誓效忠之前,这个大厅内所有人都曾对他有过怀疑;但如今他已经接过了旗帜,而我们所有人都将在他的带领下,前往大绿海与半人马交锋,重现黑公爵的伟业。”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有任何的怀疑;将你们的剑和盾托付给他;愿骑士王的英灵庇佑于他,愿女武神布伦希尔德赐福于他。” “愿拜恩能再次拥有一位所向披靡的公爵,让这骑士之乡的铁骑能够再次征讨四方,将金狮子的旗帜飘扬在所有的战场……” “哪来这么废话?!” 万众瞩目之下,暴躁的安格特伯爵猛地一砸酒杯,打断了还在祝酒的艾克特伯爵,浑厚的嗓音在大厅内怒吼: “今天,我们喝个痛快;明天,我们为他去死!” “洛伦·都灵万岁,拜恩万岁,天佑都灵——!”高举酒杯的老人猛地扬起双臂,他举杯一饮而尽,再次将酒杯重重的砸落在桌子上。 “喝————!!!!” 下一秒,潮水般的欢呼声响彻大厅。 第二百五十章 盛夏节的月亮(下) 伴随着安格特伯爵沉闷如雷的嗓音和响彻大厅的欢呼,盛夏节晚宴的气氛愈发的热烈;大厅内的骑士们终于不再拘束于礼节,而大厅外的宾客们更是早已放浪形骸,毫无顾忌的开怀大笑,吵闹着。 没有人会指责他们,就连维持秩序的赤血堡骑士也参与到了欢宴之中。 毕竟,等到明天太阳升起这些人就要奔赴战场,前往大绿海和凶残的半人马部落厮杀,谁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能再活着回来。 所有的礼仪都被放下,平日的拘谨被抛在了脑后;大厅内三三两两的醉鬼们东倒西歪,断剑塔的游侠骑士和天穹宫的贵族议员搂了在一起,信誓旦旦的互相称兄道弟。 伯爵们也已经离开了各自的席位,和他们各自的朋友一起参与到了酒宴之中;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风暴堡伯爵此刻却衣衫不整的和另外几位领主勾肩搭背,放浪形骸的大笑; 平日里吵得最凶的艾克特伯爵和老顽固盖伊·安格特两个人却躲到了一旁的廊柱下,端走一壶酒对酌着,似乎在聊他们年轻时的事情。 帝国使团那边,一本正经的尤利·维尔茨大公,也终于被路斯恩用一杯山岩堡的“悍砂”彻底放倒,面颊通红的他正醉眼朦胧的和路斯恩争吵着什么,从艾勒芒公爵迅速“蜕化”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年。 同样是墨蓝色的头发,银灰色的瞳孔;同样是面红耳赤,一说倒对方就得意到翘上天,一被反驳便试图胡搅蛮缠,用拳头和牙齿“说服”对方。 如果不是二人的服饰不同,洛伦早就把他们俩弄混了;但按照这二位的衣衫不整,还在试图撕咬对方衣服的情况来看,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真的分不清了…… 就连夏洛特也早已从席位上离开,彻底没了踪影;小个子巫师倒是很好找,除非有实验否则艾茵永远都是早睡早起的,两刻钟前就已经回房睡觉去了。 看着眼前混乱至极的场面,黑发巫师端起一杯酒轻轻的抿下,疲惫至极的长舒了一口气,耳畔的喧嚣和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让他恨不得直接将脑袋撞在桌子上。 所以我才讨厌宴会,尤其是这么多人的宴会…… 按照拜恩的习俗,如此盛大的宴会一般都会持续到午夜乃至第二天黎明之前,作为宴会的主人更是要彻夜与所有没离开的宾客们欢饮,用无穷无尽的美酒灌满他们的肠胃,让他们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 不过看满大厅这帮醉鬼们自得其乐的模样,应该也不用自己帮忙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了…… 默默叹了口气,疲惫至极的洛伦缓缓起身;刚刚还扭打一团的路斯恩和尤利,此刻却躺在地上紧紧抱在一起,嘴里还各自死咬着对方的袖子和衣领。 小心翼翼的从他们俩身上跨过去,脱掉了斗篷的洛伦离开了杯盘狼藉的大厅,迈步走向冷清的长廊。 在打发掉了两拨酒鬼和三拨喝到断片,拔剑要和自己决斗的拜恩骑士之后,洛伦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的门前。 然后,他就看见了某个之前“失踪”的身影。 一袭血红色金边华裙的夏洛特正半边靠在墙壁上,衣衫不整以至于露出了颈部和锁骨白皙的肌肤,面颊通红,醉眼朦胧的打量着自己。 “哟,这不是我们的新公爵,洛伦·都灵大人吗?”兴致盎然的女伯爵努力睁开昏睡的双眼,语气轻快却又迟钝: “你不在大厅怎、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明天就要出发了…还、还不喝个痛快?” “时间已经很晚了。”洛伦指了指她身后的门房,语气生硬:“这里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不不不不…不对,你的房间在楼顶,赤血堡领主的卧室…也就是我原来的房间。”夏洛特通红的脸上带着笑意,不停的摇头: “也就是说我原本的房间,现在是你的房间…赤血堡领主的房间…我的房间就是你现在的房间…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我们俩的房间…不对……” 自言自语般的夏洛特双手按着太阳穴,拼命思考这个仿佛永远没有结果的问题。 洛伦皱了皱眉头:“你喝醉了?” “喝醉?才没有…姓都灵的人怎么…么可能会喝醉呢?!” 明明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听到这句话的夏洛特还是立刻反驳,摇摇晃晃的站在洛伦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洛伦的鼻尖:“你、对!就是你…你敢小瞧我?!” “我没有。”洛伦扯了扯嘴角,顶着疲惫尽可能放缓语气:“我是说……” “少废话!”醉醺醺的夏洛特不耐烦的一挥手,朝旁边台阶一指: “坐下!” 犹豫了一秒钟,洛伦还是默默的坐在了她身旁。 满面通红的夏洛特,不知道又从哪儿摸出一瓶赤血酒,直接咬掉瓶塞,自己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瓶塞到他怀里: “喝!” 火辣辣的酒浆入喉,洛伦还没开口,酒瓶就再次被夏洛特“夺”了回去,一口闷下去小半瓶。 “谢谢你……” 攥着酒瓶,夏洛特突然开口了:“洛伦·都灵…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其实是想杀了你的……” “…莱昂纳多·都灵,你的祖父,在都灵家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我眼睁睁看着无依无靠的父亲,背起罗兰留下的烂摊子…日渐消瘦……” “所以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他的祖父抛弃了原本该承担的重担,将一切扔下不管,他对都灵的苦难一无所知…他、他们,凭什么享受偷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醉眼朦胧的夏洛特,眉宇间已经挂上了晶莹的水色。 “艾因,路斯恩,艾萨克……看到你有那么多朋友的时候,我真的好嫉妒你;他们是你的朋友,是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支持你的朋友,而非逼迫你为了某个目光而拼尽全力的封臣。” “嗯。” “你知道…当你离开以后,艾克特叔叔,那些伯爵们,他们都想让我尽快有个丈夫…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清醒了,我在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是个小女孩儿,一个女人……” “拜恩的骑士们,从来都不会把女人放在眼里。”夏洛特又喝了一口。 “嗯。” “我想打败他们,不让他们得逞,我要让他们目瞪口呆,野心落空,可我又做不到,我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 带着浓浓的哭腔,夏洛特一把伸手抱住了洛伦;毫无反应的拜恩公爵,僵硬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身旁这个白日里不可一世的女伯爵,娇弱的像是随风而逝的蒲公英,稍稍用力就可能让她受伤。 洛伦现在都不敢轻易动她,只能任由夏洛特死死搂住自己脖子,将大半个身子靠在肩膀上。 “呐…那个,要不我送你回房间怎么样?”喉咙抽动着,嘴角抽搐的洛伦试探着问道:“外面很凉,要不你回床上……” “铛——!” 冰冷的袖剑从夏洛特右手腕下,几乎贴着洛伦鼻尖刺出,光是看着眼前的剑锋都能让他感到一阵冰凉。 “我还没有喝醉呢,你这个大坏蛋。”低声轻吟的夏洛特醉眼朦胧,带着几分“威胁”,扬起袖剑的右手在洛伦眼前一晃一晃的: “才、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就被你这个坏蛋给得逞了…休、休想趁人之危!” 身体一僵,洛伦再次咽了咽口水。 “不要动,就在这里,让我靠一会儿……” 她抬起头,嘴角贴着洛伦的耳畔: “就这一晚上…… 其它的…等你回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龙王的棋盘(上) “……敬告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及天穹宫诸位大人们;拜恩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自今日起,拜恩十三领将重归一统,隶属于都灵家族的黑底金狮子旗帜之下; 洛伦·都灵乃圆桌议会共举,接受所有骑士的效忠,饮下了代表全拜恩祝福的黄金杯; 拜恩的教会见证了他的加冕,神圣的誓词已经许下,还请不要再对圣十字在世间的权威有任何质疑,亦或是否认全体拜恩骑士对誓言的重视——直至他生命结束,拜恩都只会对他一个人献上全部的忠诚; 若天穹宫尚且对拜恩有一丝的尊重与理解,就请将拜恩人的事务交还给拜恩人;如此,拜恩也会继续用铁与血向帝国证明她的忠诚……” 念到此处的掌玺大臣终于按耐不住,摇摇头将手中的信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用最最无可奈何的表情看向其他御前内阁的成员们: “后面的内容和这些基本大同小异,还有关于事件前后缘由的总结…诸位同僚,有谁想要说什么吗?” 随着梅特涅话音落下,御前内阁迅速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长桌两侧的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沉默到犹如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 叹息一声,掌玺大臣稍稍将目光转向了长桌的尽头,君临于此的艾克哈特二世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威严而若有所思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皇帝陛下若做下决定便决然不会更改,正因如此绝不会轻易开口,保持绝对的中立,直至某个大臣或者议员说出了最符合他心意的想法。 多年的经验,让梅特涅早已对艾克哈特二世的风格十分熟悉;陛下露出这副表情,就说明他心中已经有所决断了。 “他们说拜恩的教会已经见证了洛伦·都灵的加冕,可拜恩主教大人早已在那次动荡中蒙主召唤了!” 新任的教会审判官突然开口道:“这会是一个突破点,我们可以用这一点来否认洛伦·都灵的合法性,让拜恩为此做出更多的让步或者…逼他们选一个新公爵!” “我不想打断您,阁下,但您显然对帝国律法了解不深。”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冷冷开口,锐利如锋的目光令对方不忍直视: “法典中只规定了至高皇帝陛下必须由教会主教或大主教主持加冕,却没有提及诸位公爵,仅仅是一种惯例罢了。” “若按照您的标准,那么眼下的阿尔勒大公和埃博登的执政官同样没有主教级别的教会成员作为见证,这等于同时剥夺了三大公国的合法性!” “虽然我一贯不喜欢我们的大法官阁下,但这次他说的没错……” 一贯在御前内阁上保持沉默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突然开口,嘿嘿冷笑的看向这位圣十字教会的代表: “更何况眼下帝国正指望着拜恩能够尽快出兵,去波伊公国救火;这种时候再给他们添堵,你们这帮人到底多希望看到帝国内战?” “还是说伟大的圣十字能够降下福音和神迹,将半人马杀个一干二净;或者……” “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慎言!” 看到还在继续咄咄逼人的军务大臣,梅特涅连忙呵斥:“这里是御前内阁,您又是皇室成员,不得对教会不敬!” 被掌玺大臣死死盯着的瑟维林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的坐回了自己席位上;目光不时的从审判官的脸上扫过,让这个满头冷汗的教会代表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既然法理上不可行,那是否能用别的手段来控制重新统一的拜恩公国呢?” 看到教会被打压下去,年轻的财政大臣突然“有了底气”,轻咳两声开口说道:“据我所知虽然他加冕为拜恩公爵,但实际上赤血堡依旧掌握在夏洛特·都灵的手中。” “换而言之他并没有自己的领地,完全要指望封臣们的赋税来维持一切运转;我们完全可设立一些特别的款项和条令,增加拜恩的税率,让这位公爵大人入不敷出。” “同时拜恩最重要的贸易大宗分别是葡萄酒、战马、铠甲还有矿产,增加这些商品的税金,同时设立一些专卖的收购份额,提高贡品的数量。” “如此一来不用太久,拜恩的封臣们很快就会对这位新公爵产生怨言;然后我们就能有了和他谈判的把柄,再然后……” “再然后您这位异想天开的内阁大臣就会被帝都的商会,他们幕后的势力以及拜恩的庄园主们撕成碎片,倾家荡产顺便被半夜登门的刺客屠了满门!” 就在财政大臣还在侃侃而谈的时候,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他,用无比戏谑的声调调侃似的说道。 在座的御前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焦点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浑然不觉,依旧歪着脑袋,嘴角勾起半月似的弧度: “正因如此…为了您和您家人的人身安全着想,我真情建议您最好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年轻的财政大臣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请问…您刚刚所说的,难道是在威胁我吗?” “威胁?不不不…我怎么会威胁您呢,您可是我父皇陛下重要的内阁成员,我是绝对不会威胁您的。” 喜笑颜开的布兰登死死盯着他,火红色的发梢下一双眼睛眯成了两道月牙:“我只是在提醒你一件很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纯粹出于好意。” “很有可能…会发生?”财政大臣咽了咽口水,表情更难看了。 “哦,对了…您好像和洛伦·都灵不太熟是吧?”布兰登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是苦恼的挠挠头:“抱歉,这是我的错,刚刚那些的您赶紧都忘了吧。” “洛伦·都灵…或者说我的‘前巫师顾问’可不是这种人,我是说他才没那么宽宏大量——您要是真敢这么干,几率基本上是…嗯…百分之百。”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财政大臣已经瘫在了自己的席位上,忍无可忍的掌玺大臣厉声道:“请您不要再让我重申第二遍,这里是御前内阁!” “按照御前内阁的规定,您只有旁观的权力,没有发言权!更不能在这种庄严隆重的场合,如此的放纵自己!” “放纵?” 布兰登笑的更欢了,直接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将一旁的财政大臣吓得浑身一颤。 面对着整个御前内阁,布兰登鲜艳如血的眸子环视一周,露出了洁白的后槽牙: “还有比一群人讨论他们绝对办不到的事情,更放纵的场面吗?” “别逗了,我的大人们;眼下帝国的军团全部都在向断界山集结,根本就对波伊的战争束手无策; 除了费尽心思巴结讨好拜恩人,我们还能到哪儿去忽悠几万人心甘情愿的去大绿海送死?” “至于制裁和约束…你们显然都忘了御前审判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吧?他尚且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都对你们毫无惧色,现在的他已经是拜恩之主,难道你们还真指望着这家伙……” “安静——!” 皇帝突然沉声道:“所有人,出去!” 长桌两侧的内阁大臣们面面相觑,神态各异的他们纷纷躬身行礼,迈步离开。 表情有些失落的布兰登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着人群朝大门走去。 “除了你。” 身后的声音传来,“丢脸皇子”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僵在了原地。 第二百五十二章 龙王的棋盘(下) 伴随着沉重的门轴声,守在门外的皇家侍卫缓缓关上了大门。 空荡荡的御前内阁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长桌的一头一尾,互相望着桌子另一头的对方。 椅子上布兰登左右环顾,眼珠一刻不停的转动,故作轻松的低声哼着小调,死死按捺着心底那一丝紧张和不安,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哪怕过去了那么久,再次和父亲同处一室的布兰登依旧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放纵;那莫名巨大的压力,甚至超越了自己第一次和巨龙米拉西斯相遇的时候。 被巨龙吞噬只是一瞬间的痛苦,被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所注视…你会感觉自己赤身裸体,从内心的秘密到最后一丝尊严都被剥夺的一干二净。 就像条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光是坐在这个房间里,坐在距离父亲十步之外的地方,布兰登都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你对洛伦·都灵的判断很准确,他的确很擅长给我们带来惊喜。” 沉重的嗓音响起,艾克哈特二世凝视着自己的小儿子:“如果不是他,或许加斯帕尔真的能彻底架空都灵家族——至少能为我们争取更多的筹码,与拜恩十三领谈判。” “如此一来,我们便有时间动员整个南方公国的兵力,彻底解决与半人马的战争,重现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的‘伟大征服’,而现在……” 艾克哈特颔首,锐利的目光让布兰登有种窒息的错觉;他只能看着桌子,静静的听着。 “如你所言,眼下整个天穹宫讨论关于对拜恩的制裁,都只是在争吵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我们需要他们,我们没得选,就这么简单。” “我猜…您现在一定很后悔?”深吸一口气,布兰登尽力让自己露出轻松的笑容:“如果不是当初和我的约定,也许您还有机会彻底扫除洛伦·都灵这个祸患。” “后悔?” 艾克哈特二世的脸上不带半点感情: “让我给你补上这一课,布兰登,身为一个德萨利昂最重要的一课。”艾克哈特二世的声音无比严厉: “就是永远不要考虑如果能怎样,当初会如何!” 布兰登微微一惊,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是吗?可刚刚父亲您还在说,‘如果’没有洛伦·都灵,也许我们还能重现第二世代的伟大征服,如何如何巴拉巴拉……” 话还没说完,艾克哈特二世就突然笑了出来。 那冷笑声持续了好几秒,让布兰登心里一阵发麻,毛骨悚然。 血红色的双瞳散发着犹如实质的威严,审视着另一个和他有着同样赤发红瞳的德萨利昂,不带有一丝的感情: “康诺德…他就不会说这种话;哪怕他和你有相同的想法,也会将这种念头藏在心底,而不是当面说出来。” “这种毫无回报,风险极高的投机行为,除了一时嘴瘾你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引起对方的恶感…你的兄长,绝对不会冒这种风险。” “而我也绝对不会成为兄长那样的人…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硬着头皮,布兰登自嘲似的耸耸肩: “谨小慎微,看别人的眼光活着,筹算风险和利益回报…那不是我,我绝不会顺着任何人的心意,看任何人的眼光。” “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布兰登的声音里永远不缺少自嘲: “父亲的宠爱?小姑的眼神?贵族们的信任?大臣们的支持?封臣和自己的领地?” “您瞧,我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乞丐皇子;什么都没有的人,从来不怕失去任何东西!” 艾克哈特微微蹙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即便是在你最信任的人抛弃了你,从你手中夺走了拜恩公国之后?”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现在的他更可爱了。”皇子殿下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过去的洛伦·都灵,就像…我该怎么形容啊…就像个无欲无求的圣徒似的,一点儿都不招人喜欢。” “你知道他会真心实意的帮你,你知道他不会让你失望,但你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而他却很清楚你想要什么…这种感觉很不爽。” “至于拜恩公国…没错,总督制度彻底破产了,但并不等于局面彻底陷入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至少洛伦·都灵治下的拜恩还愿意对帝国示意友好;而一个没有领地的公爵想要作文自己的位置,他会需要很多来自天穹宫的支持的。”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优势,也是我亲爱的巫师顾问为帝国争取来的最好的局面!” 艾克哈特二世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倾听着。 “甚至就连这场半人马战争也远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布兰登耸耸肩:“的确,不扩军的话,眼下是抽不出军团支援了,但帝国的底牌永远不只是精锐的‘黑色城墙’而已。” “就算是眼下,我们依旧可以向艾勒芒和洛泰尔征召弓箭手、轻骑兵和轻步兵,再从埃博登将军团调回,雇佣两三千人的佣兵,再加上半个近卫军团,以帝国的名义向波伊进军。” “这样一支一两万人的‘混编军团’…伟大征服肯定不够,但足够挽回帝国的颜面了。” “如果这样御前内阁也不能同意,觉得太费钱……”布兰登摊开双手:“我们总归还有巨龙——魔龙展翅之时,相信半人马会想起来几百年前的祖先们是何等的凄惨的下场。” 肆无忌惮的话语在御前内阁回荡,艾克哈特突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想得到实权…去终结这场半人马战争?” “当然!” 布兰登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很“光棍”的点点头:“我当然想,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对吗?您不会把近卫军团的指挥权交给我的,内阁和议院也不会同意。” “就算是让我去,最多也就是和埃博登那次一样——我悄悄的来,悄悄地走,挥一挥衣袖,一声不吭的就……” “为什么?”艾克哈特突然打断他。 “呃?” “为什么不可能?”至高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锐利: “没错,我不可能把近卫军团交给你;但守卫炬峰山的三个军团快到轮替期了,我可以把他们的指挥权交给你,去平定半人马战争。” “真的?!” 布兰登一个激灵,直接站到了长桌上: “你、你不是在骗我?!” “你还不值得被我这么做,布兰登·德萨利昂。”艾克哈特二世目光再次变得凌厉:“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我需要去欺骗的人。” 强忍着再次反驳的冲动和欲望,布兰登乖乖的跳下桌子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努力平复着自己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嘴角扯出一个巨难看的微笑: “我猜…这不是毫无代价的对吧?” “当然,想要得到什么你要先证明你值得…忠诚如此,权力亦是如此。”皇帝陛下沉声道:“你要用自己的表现,赢得这个难得的机会。” “怎么……赢?” 在布兰登极度紧张的心跳声中,艾克哈特二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无比: “我记得,你对自己的棋艺很有自信?” “呃,算是吧?” “很好,那么我们就以三个月为期。”只见皇帝陛下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月内,下赢我,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否则…我便御驾亲征,荡平大绿海!” 第一章 骏马奔腾之土(上) 沿着拜恩公国的平原道路一路向东,在穿越了风暴堡和湖心城,站在博西瓦尔家族的翘望峰要塞的塔顶,就能看到一个和骑士之乡完全不同的国度。 波伊。 这个词在古“波伊语”(如果真有这种语言的话)之中,其实是“骏马”的意思。 之所以会有这么一个名字,完全是拜恩人的以讹传讹——当第一位拜恩领主步行来到这片土地的时,曾向一位骑士问路,而那位骑士却误以为这老头想知道自己的坐骑是什么。 从那以后,这些生活在大绿海的“马背民”便拥有了自己的称谓。 而那位“老头”的名字叫做安东·瓦尔纳,他的后代和家族亦是如今的波伊之主。 自古至今,波伊与拜恩两个古王国的历史可谓是密不可分,双方都拥有对方古老血脉的传承和后代;就连拜恩人也相信,拜恩的战马来自这片古老的大绿海。 这片古老的土地孕育了一群极其强悍而桀骜不驯的马背民,挥舞着他们的马刀与弓箭宣示对整个大绿海的所有权; 这里的人们对耕种和农作毫无兴趣,绵羊与骏马就是他们全部的财富,然后用手中的马刀收割他们的庄稼,信奉着强取胜过苦耕; 这里的人们对誓言的重视甚至超过了拜恩人——自第二世代伊始便始终恪守着祖先对萨克兰人的承诺,为帝国看守着东大门,挥舞马刀的骠骑兵不曾越过波伊边境半步; 而在更加遥远的古王国时代,当矮人的重装军团自山川间入侵拜恩的时候,波伊骠骑们毫不犹豫的聚集在一面旗帜之下,犹如洪流般冲入了矮人的方阵,只为了答谢拜恩人曾经在半人马战争中伸出的援手。 血浓于水都不足以形容拜恩与波伊之间的紧密联系,也正因如此在遭遇入侵之后,波伊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帝国,而是隔壁的拜恩人。 帝国会不会派救兵没人知道,但拜恩人一定会来——这种想法在波伊人的脑海中,好像已经变成了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 哪怕他们很清楚拜恩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公爵,却还是依旧写下了那封求援信。 究竟真的是出于天性的豪爽和单纯,用眼前的局势为拜恩争取重新统一的机会;亦或是故意为之,另有别的目的? 骑在马背上的洛伦微微昂首,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有些出神。 金红色的骄阳挂在穹顶正中央,蓝天白云之下,一支排成远途跋涉阵列的长列纵队,烟尘滚滚的缓慢行进着。 这是一支十分庞大的队伍;来自以翘望峰为首的东部骑士们组成的游骑兵,有序的拱卫着队列两侧和后方辎重,并且向远处派出侦查的斥候; 挥舞着双手大剑,批着全副甲胄作战的南方步战骑士,通暴躁粗鲁的山岩守卫们共同看护着中军; 而赤血堡骑士和北方的重装骑士们一道,居于队列最先——庞大的队列和无数的旗帜,从一望无边的草地缓缓经过,除了沉重的步伐与车辙声之外,安静的犹如潜行的凶兽。 “您在想什么吗,公爵?” 开口的人是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默默的骑着马跟在洛伦的身侧;紧随其后的是一脸不服气的博西瓦尔伯爵,以及更不服气的安格特伯爵。 而不肯留在赤血堡的艾茵·兰德,则率领着一群巫师协会的炼金术师们,也加入了这种大军之中。 在经过了翘望峰休整之后,北上的拜恩大军终于踏入了波伊公国的领土;不出意外的话三天之后他们就能与瓦尔纳大公的骠骑兵军团汇合…或是遭遇入侵的半人马大军。 出于联合圆桌议会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这支骑士军团;经过一系列仔细商讨之后,洛伦将怒火堡的特里斯·艾克特伯爵选为了自己的副手,也是实质上的军团指挥官。 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洛伦根本就没有过指挥数千人乃至上万人的经验,唯一一次担任指挥官还是在古木森林的时候,而区区一个百余人的“远征军”当然不可能和整个军团相提并论。 何况想要对这支军团如臂指使,他也必须依赖圆桌议会对他的支持——而战争经验丰富又在拜恩骑士中声望卓著的艾克特伯爵,就成了洛伦的首选。 更重要的一点,怒火堡的艾克特伯爵,也是拜恩十三领中唯一一个无条件支持都灵家族的领主。 从集结军团和准备辎重,再到确定行军路线和队列配置;这位总是沉默寡言的怒火堡之主,用行动证明了洛伦所托非虚。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儿好奇。”洛伦淡然的耸耸肩,露出了一个十分轻松的微笑: “我曾经听闻过‘贤者’布兰登一世的故事,那里面记载的波伊公爵是约拿家族,为什么这一代又变成瓦尔纳家族了?” “那是因为您对波伊人的历史不太了解…当然,这也不怪您。”艾克特伯爵欣然开口道:“即便在全帝国的范围内波伊也是特例,他们并非家族传承或是推举,而是一种‘轮替’制度。” “轮替?” “更形象一点说,就是两个家族轮流继位——以千帐城划分,东部是约拿家族的大波伊领,西部是瓦尔纳家族的小波伊领,彼此之间互不侵犯各自的领地;轮到哪一方继承千帐城,哪一方就是波伊之主,帝国的大公。” 艾克特伯爵继续沉声道:“这种制度下,西部的小波伊领地与我们拜恩有些类似,瓦尔纳家族甚至开始将草原和土地分封给家族旁支,组建了一个比较小的议会; 而东部大波伊的约拿家族则维系着波伊人古老的传统,逐水草而居,渔猎维持生计,只是偶尔还会越境劫掠矮人的一些平原定居点——过去的拜恩公爵经常要替双方为此事斡旋。” 说到这儿,连艾克特伯爵也无奈的摇摇头:“当然,这一代瓦尔纳家族较为强势,拉斯洛·瓦尔纳已经担任了三个世代的波伊大公,一定程度上也保证了波伊地区的稳定。” “这么说,一个是传统的波伊,一个是‘拜恩化’的波伊?”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反问道。 “拜恩化的波伊…很有意思的说法。”艾克特伯爵轻笑一声:“倒不如说一个是‘波伊化’的拜恩,一个是‘拜恩似的’波伊更合适。” “瓦尔纳家族出身拜恩,但他们骨子里却已经彻底的波伊化了;而在坚持传统和守旧这方面,约拿家族甚至比有些拜恩人还要顽固!” “换句话讲对于我们这支援军,瓦尔纳家族也许会比较欢迎,而约拿家族可能会比较排斥?”洛伦试探着开口道。 微微蹙眉的艾克特伯爵停顿了一下,看向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是…也不是。” 洛伦和艾茵同时挑了挑眉毛。 “确如您所言,习俗上和拜恩人更相似的小波伊可能会对我们更友善,守旧的大波伊人会对外来者比较排斥,但……” 艾克特伯爵叹了口气:“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不好相处,你管那个老东西叫不好相处?” 冷哼一声的安格特伯爵突然纵马近前来,带着几分很不以为然的目光瞥向洛伦:“小子,还记得我在圆桌议会那天怎么招呼你的吗?” “等我们见了那个老东西,他要敢炸翅,你就把剑架他脖子上——剩下的,我们替你收拾!” 第二章 骏马奔腾之土(下) 安格特伯爵的答复和口气,让特里斯·艾克特十分无奈的摇摇头,倒是一旁翘望峰的博西瓦尔伯爵眼珠不停的来回转动,好奇的猜测着两个老头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宿怨。 “……总而言之,虽然瓦尔纳家族多半不会给您什么好脸色,但您也完全无需太顾及他们的情绪——波伊人重感情,我们与他们是血浓于水的联盟,不会因为一两个人的积怨而轻易被破坏。” “就是,我们可是来救那个老东西的,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面子?”安格特伯爵在一旁“帮衬”着嚷嚷道: “闹出了乱子捂着不肯说,出了事又不好意思找向帝国求援;快撑不住才偷偷摸摸写封求援信,谁给他面子……” 没等老人说完,猛然回头的艾克特伯爵就瞪了他一眼;被警告的安格特伯爵还老大不服气,哼的一声将头扭了过去。 艾克特伯爵面色微沉,肃然开口道:“更重要的是,您乃拜恩之主,都灵的公爵;除了至高皇帝,无人值得您去躬身行礼!” 看到他严肃的表情,洛伦点点头。 黑发巫师很清楚,艾克特伯爵这么说只是想给自己一点信心,同时也不愿意在别人背后说闲话而已;反倒是洛伦自己有些不以为然。 晨星林的精灵长老,埃博登的弗雷斯沃克和科罗纳大师,御前议会的大臣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顽固们,洛伦可谓是“见多识广”,并没有把艾克特伯爵的话放在心上。 “那个…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和安格特伯爵是同辈人,也曾经历过‘黑公爵’罗兰那个世代对吧?” 小个子巫师突然好奇的轻声问道:“记得罗兰·都灵的成名战就是半人马战争…那为什么这位公爵大人还会对拜恩人没什么好感呢?” 随着艾茵话语落下,艾克特伯爵和安格特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尴尬的互相将目光转向对方。 看着两个人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唉…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吗?” “不,您问的很好!只是……”艾克特伯爵很勉强的朝小个子巫师笑了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转向一旁。 “看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安格特伯爵撇撇嘴,把后脑勺亮给对方,眉毛不停的耸动着:“反正…就那么回事呗。” 艾克特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缓缓回首看向一脸好奇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 “应该说…正是因为那一场半人马战争,瓦尔纳大公才会对拜恩颇有怨言…或者说,对都灵家颇有怨言。” “为什么?”二人异口同声。 “因为一定程度上,那场半人马战争……”艾克特伯爵顿了顿,似乎很不情愿这么讲:“就是被罗兰挑起来的。” 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这主要是因为当年的罗兰公爵察觉到半人马有统一的迹象,于是率领赤血堡骑士先行越过大绿海,进攻了它们的腹地;结果半人马以为是帝国要大举进攻剿灭他们,然后……” 越描发现越黑的艾克特伯爵,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然后它们就真的统一了起来,向波伊发动了反攻?” “这并不完全正确,但……”艾克特伯爵很艰难的抿了抿嘴:“也可以这么说。” 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不论如何,罗兰公爵的确打赢了那场半人马战争——之后整整三个世代至今,它们都未曾拥有反扑的实力。” “虽然拜恩的骑士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波伊人…尤其是瓦尔纳家族出力甚多,甚至心甘情愿的服从罗兰的派遣,几次大战伤亡惨重!” “战争到了后期,罗兰拒绝帝国的援兵,瓦尔纳家族仍然坚定的支持他;拜恩路途遥远,物资运输艰难,他们就穷尽搜刮了整个小波伊的财富,也不让帝国一兵一卒踏入波伊境内。” “瓦尔纳家族原本指望能够用这种方式,让罗兰支持他们家族连任波伊大公的头衔,彻底铸就瓦尔纳家族在波伊的绝对霸权。” “但黑公爵为了稳定波伊的局势,最后还是按照波伊人的传统,推举了当时众望所归的约拿家族的家主,而不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父亲。” 艾克特伯爵缓缓叹口气:“所以…您就可以想象后来继位的拉斯洛·瓦尔纳,对我们的黑公爵究竟是怎样一个态度了吧?” 沉默的洛伦点点头,一声不吭。 “当然,您也不用太担心了。”艾克特出言宽慰到:“这一次是他们主动求援的,就算瓦尔纳大公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可能对您……” “肃静——!”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博西瓦尔伯爵突然低吼一声;微微蹙眉的艾克特将目光转向他:“怎么了?” “一刻钟了,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博西瓦尔眼神凝重:“派到前方探路的游骑兵,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会不会是他们遇到接应的人了?”一旁的安格特伯爵试探着问道:“我们走了快一天了,这里离小波伊也不算远。”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不能冒这种风险。”艾克特伯爵断然道,猛地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公爵,下令吧!” 瞬间,整个行军队列的最前列全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在死死盯着洛伦·都灵的一举一动,等待着他的决断。 没有犹豫,洛伦缓缓举起了左手: “全军…警戒!” 黑发巫师的话语声在上空回荡。 就当他话音落下,挥舞着燕尾旗的传令兵们,一边向后奔驰一边高声呼喊;嘈杂声中士兵们开始在长官的命令下陆续列阵,丝毫不见慌张。 空旷无垠的穹顶之下,庞大的队列犹如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般开始迅速运转;每一面旗帜都代表着一个齿轮,每一名士兵都代表着一个关键的接口。 无数的嘈杂声,呐喊声,脚步声,军号声……庞大到数以千计乃至上万人的大军,和几百人的小部队有着本质区别,光是想让他们原地停下列阵就需要很多时间。 而整个过程的效率,队列的整齐程度,命令的传达速度…就是一支军队军纪如何,战力如何最直观的体现。 “骑兵——,列阵——!!!!” 数以千计的军旗扬起,战鼓敲响;挥舞着燕尾旗枪的骑兵们以‘旗’为单位,排列成紧密的锥形阵,一个接一个向前方靠近,组成一个巨大的斜线方阵; “竖枪——!!!!” 霎时间,五颜六色的燕尾旗轰然屹立,犹如一片花海。 “备战——!!!!” 艾克特伯爵拔出佩剑,从头顶劈下;骑兵们整齐划一的举起鸢尾盾牌,抵在胸前。 紧随其后的重装方阵则被完全挡住,潜伏在了浓烟、马蹄与战旗之后; 滚滚烟尘之中,洛伦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被“超越感知”强化后的双瞳极目远眺,死死盯着视野的尽头。 在更远处,在天空与草原的交界线上,一道漆黑的“细线”填满了他的视线;隔着不可估量的距离,洛伦仿佛都能听到那阵阵呐喊,咆哮、怒吼的声音。 洛伦的两侧,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战弓;路斯恩一声不吭的反握双剑,用双手扣住缰绳;挠着头,满嘴牢骚话的麦卡菲倒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沉重的长戟悬于马鞍一侧。 “怎么样?”艾克特伯爵紧皱眉头,像是在反问自己:“是敌人,还是朋友?” 洛伦面无表情,右手缓缓按住了鞍侧“曙光”大剑的剑柄: “是敌人。” 第三章 四蹄人(上) 在踏入波伊土地之前,洛伦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半人马…… 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黑底金狮子旗下,所有人都绷紧了弦;艾克特紧攥着剑柄横在身侧,盖伊·安格特咬牙切齿,坐立难安;故作轻松的翘望峰领主博西瓦尔,则不停的在摸他马鞍上的弯刀。 神色各异的路斯恩和麦卡菲护卫在黑发巫师两侧,面无血色,紧咬着下唇的小个子巫师右手按住弓弦,躲在三人的后面。 滚滚浓烟从地平线席卷而来,大地的震颤愈发的明显,就连战马们也开始发出不安的嘶鸣声。 被狂风扫过的劲草,下一秒便被无数铁骑踏碎;苍凉的鹰啸划破长空,将草原一分为二,化作战场。 一边是静若磐石的阵列,一边是烟尘滚滚的巨浪。 没错,就是巨浪。 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的海浪声,从地平线的尽头席卷而来,连绵不绝的声响敲打着脚下的大地;无数的阴影裹挟在滚滚烟尘之中,将天穹与大地的交界处填成了黑色。 大地的震颤声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越来越强,越来越快! 剧烈震颤的不止是心跳,仿佛连血液也开始颤栗起来了,五脏六腑都在摇摇欲坠! 滚滚怒涛之中,嘶吼和嚎叫声夹杂在狂风之中;从深喉中传来的呐喊,低沉而又充满了力量,像是敲打着铁砧的重锤。 阵列之中,拜恩的骑士们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持盾举枪的骑士们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后列的重装方阵就在这狂风之中,不紧不慢的继续列阵,死寂的像是一片鬼蜮。 横剑而立的艾克特伯爵依旧纹丝不动,倒是一旁博西瓦尔伯爵摸刀柄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不停的将目光瞥向艾克特和洛伦,紧张的眼珠似乎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强作镇定的洛伦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谨慎的内心在不停的计算着敌人的数量。 一千,还是两千,还是更多? 战场太宽,在这里使用“精神视界”除了干扰自己的注意力外没有任何用处;一切都要凭自己的第一感觉和眼前看到一切去判断。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规模的战场——在古木森林,在血骸谷,在冰川荒原…慌乱和恐惧已经不能干扰到他了。 但这一次也有所不同。 他不再是区区百人的首领,不再是军队中皇子殿下的护卫,不再是要在万千大军面前拼命逃窜,求得一线生机的冒险者; 他是拜恩的公爵,是身后这支骑士军团的最高统帅,是他们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他的判断不在关乎自身或是朋友们的性命,而是万千人的生死,将决定这些对自己或是信任,或是心存犹疑的人,是否能活着离开这片无边无际的大绿海。 震颤声还在继续,没有止息。 数不清的身影踏着滚滚轰鸣,铺天盖地般,朝向队列的最前方涌来。 “博西瓦尔。”艾克特猛地将目光刺向翘望峰伯爵,声沉如雷: “撕了他们!” 忽然被“点名”的博西瓦尔伯爵像是刚睡醒似的,浑身一抖;用力抽动着喉咙,眼角绽出精光。 “铛——!” 雪亮的弯刀过举过头顶,咧着嘴角的博西瓦尔兴奋若狂的露出森森白眼,舔着嘴角高声吼道: “以拜恩之名,以都灵之名…… 撕碎他们——!!!!” 声嘶力竭的怒吼声中,无数的马蹄声敲打着大地,前排整整三个旗的骑士们同时将手中的旗枪刺向天穹。 下一刻,他们动了。 漫天的嘶吼与咆哮声回荡在耳畔,挥舞着森森银枪的骑兵们从黑底金狮子旗下涌出,排成阵线扑向迎面而来的巨浪。 大地震颤,轰若惊雷——! 战场之上,两道卷起的浓烟迎面相撞,任何一方都没有想要停下的打算,就这么笔直的冲着对面扑了上去。 “我说…他们就这么冲过去了?” 麦卡菲目瞪口呆,压低了嗓音自言自语:“对面的半人马杂种,怎么也得有个上千?他们这么一百多号人…就冲上去了?” 他话音刚落下,就看到身侧的路斯恩扭过头,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你…应该没有见过拜恩骑士是怎么战斗的吧?”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可能也没有听说过这句话……”皱着眉头的灰瞳少年将目光转向正前方,紧张的咬紧了后槽牙: “两百步内,即便‘黑色城墙’也不敢轻触拜恩骑枪的锋芒!” 两百步,只在眨眼间! 下一秒,排成整整一排的拜恩骑士们就已经冲入了敌人的阵列。 洛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那一刹那,他看到骑士们将长枪放平,夹在腋下,然后怒吼着对准前方的黑影直接冲了进去; 他看到整整一排的黑影,就在那枪尖前“整齐”的倒下,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 他看到挥舞着马刀的博西瓦尔伯爵放声大笑着,高举过头顶的马刀不停的左右挥舞,直直的劈向迎面而来的敌人。 一个个狂奔而至的巨大身影,就像是主动将脑袋和脖子送到博西瓦尔的刀下,让他去劈斩似的。 没有惨嚎声,没有哀鸣;奔腾的烟尘之中,排列成一排的拜恩骑士们就这么犹如无人之境般从正面突入其中,挡在他们前面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成片的倒下。 马蹄践踏之土,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刚刚还势不可挡的滔天巨浪,一瞬间就被撕扯的四分五裂,震天的咆哮和怒吼声也不能阻止崩溃的阵列,以及被彻底扭转的局势。 数以百计乃至上千的阵列,就这么被百余名骑士打得原地溃散,毫无还手的余力。 旗下的麦卡菲看的目瞪口呆;就连刚刚还在替他解释的路斯恩也瞪大了眼睛,灰色的瞳孔中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倒是艾克特伯爵的表情毫无变化,一旁的安格特伯爵甚至啐了一口,似乎对博西瓦尔这个“小年轻”的表现十分不满意。 洛伦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冷眼相望。 这就是骑士之国的手腕。 这就是令帝国也为之忌惮,竭尽所能要将其分裂,但最后也不得不与之妥协的…拜恩的实力。 百余名骑士便能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甚至将其击溃;而当这个数字乘以十乃至百的时候,当数以千计乃至上万的重装骑士们出现在平原上的时候…… 那就是洪流,能摧毁一切,粉碎一切的洪流。 一片混乱之中,嘶吼的着的身影在旗枪下溃散,却又迅速向两翼开始集结;犹如从中央被劈开的海浪般让开了冲锋的骑士们,再不迎其锋芒。 而冲锋的骑士们同样没有纠缠,更没有分兵追击的打算;只是尽可能的继续推进,将所有来不及逃散的敌人变成他们枪下的祭品。 就像博西瓦尔说的那样…撕了他们。 分作两翼的滚滚浓烟迅速铺开了阵列,绕开正面,用更加松散的阵型从左右朝着洛伦所在的方向扑来。 飘扬的黑底金狮子旗,就是他们的目标。 步兵方阵还在不紧不慢的列阵,后排的骑兵们已经缓缓走上前来,朝着队列的前方开始移动;散在两翼的游骑兵们也纷纷停下,静待着命令。 艾克特伯爵转过头,沉稳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 “公爵……” 目不转睛的洛伦微微颔首,他相信面前这个人的判断,攥住枪柄,单手举起了黑底金狮子旗: “进攻——!” 第四章 四蹄人(下) 震颤心灵的轰鸣声中,大地开始震动。 黄沙飞舞,烟尘四起的战场上,无数的铁骑从草地飞快的践踏而过;沉闷而剧烈的响声,高亢有力的嘶吼,让一切的声音都被淹没其中。 就像约定好的那样,一个旗一个旗的拜恩骑士们在步兵方阵的两翼列开,默不作声的高举起右手的长枪, 四面皆是黄沙滚滚,耳畔尽是苍凉的吼声,整个队列的最前方像是已经被敌人包围了一样,一眼望去尽是敌人的身影。 战场上伴随着浓烟而来的是数之不尽的,敌人的身影。 隔着老远,骑士们就已经能听到他们那嗜血而野蛮的怒吼;眨眼之间,他们已经冲到了骑士们的面前。 三百步。 一个半人马紧攥着手中的长柄斧,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发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战吼,有节奏的加快着自己的速度,冲在了所有半人马的最前面。 他从自己的祖辈那里听闻过那面“黑底金狮子旗”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举着这面旗帜的“两脚人”首领,将他们赶到了大绿海之东的荒凉土地上。 而现在,他有机会亲手杀死一个“两脚人”的大首领! 金狮子的旗帜就在他的眼前,他已经能看到那站在那旗下一个个沉默的身影,已经能看到那些“两脚人”颤栗的表情。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两脚人”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颤栗表情,为什么他们还是在一动不动,为什么那个旗帜下的人…在扭头看向自己。 下一秒,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两百步……洛伦用力攥住“曙光”的剑柄,皎若银月般的剑身在晴空下照映出刺眼的光芒,高举刺向天空: “进攻——!”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响起,挥舞着长枪的拜恩骑士们不再沉默,向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发起了冲锋。 大地震颤,铁骑轰鸣——! 没有丝毫的预兆,拜恩骑士们就已经冲入了滚滚黄沙;手中高举的长枪迅速夹在腋下,只有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半空中腾舞。 面对猝然来袭的敌人,冲在最前面的半人马明显有些慌乱,但他依旧没有停下,继续嘶吼着向前发起冲锋。 因为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站在金狮子旗下,高举大剑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这边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欣喜若狂的磨着牙,义无反顾的朝着那个身影扑了上去。 沉重的长柄斧高高扬起,雪亮的战斧上还沾染着曾经留下的斑斑血迹…这柄战斧是他从某个“两脚人”那里夺来的战利品,那场战斗他靠这个斩下了十几个“两脚人”的头。 只要轻轻碰一下,眼前这个“两脚人”脆弱的脖子就会自己断掉,脑袋像馕似的掉在地上,被自己踩成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烂泥。 他如此想到…举起了手中的长柄斧,森森斧刃对准了“两脚人”的脖子,期待着看到他脑袋飞上天的情景。 但他看到的却不是腾空而起的脑袋,而是没了脑袋的自己,鲜血喷涌着瘫倒在地。 “铛——!” 剑芒闪过的刹那,洛伦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自己斩落头颅的怪物,眼角闪过了一丝的差异。 这就是半人马? 高大健硕的身躯,上半身的体积几乎是人类的一倍半;下半身则完全是骏马的模样,而且着实强壮的不像话。 披着混杂了粗麻的兽皮衣服——如果那东西真的能被称之为“衣服”的话——下面,是遍布鬃毛的身躯,肤色则是通体赤红,犹如燃烧的火。 还有对方的头颅;那从空中跌落,眼瞳晦暗,面颊颤栗的头颅…额头宽大,下巴突长,鼻梁高挺,双眼浑圆,满口獠牙。 这就是半人马…这就是纵横大绿海,让波伊人与帝国数百年为之警惕的怪物。 剑芒扫过,没有发出半点惨叫声的半人马倒在了他的面前,和人类没有两样的血浆从脖颈断裂的横截面喷涌而出。 下一秒,他的身体和脑袋就,在马蹄下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烂泥。 咸腥刺鼻的血水,洒了洛伦一脸。 没错,他们是怪物,是凶兽,是和人类完全不同的东西; 但他们也会感到痛苦,也会惨叫,也会流血,会被杀死,和人类也没什么不同。 扬起右手的“曙光”,纵马驰骋的洛伦速度不减,继续向前方的滚滚浓烟冲了过去;刹那间,黑发巫师的身影已经突入到了敌人的最前沿,变成了整个“冲锋”队列的锥头。 整个队列最前沿的骑兵们就像是张开的“双翼”般,沿着他的左右列成整齐的一排,朝向准备包夹他们的半人马发起了冲锋。 没错,是冲锋…不是什么“反包夹”,更不是什么“反突袭”,对于骄傲的拜恩骑士们而言,将敌人让进两百步内是一种“战场上的礼仪”。 而除了全歼敌人,不放走溃兵这一目的之外,就是为了将敌人的尊严和信心彻底打得粉碎! 黄沙飞扬,视线所及之处,五个半人马同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从正面和两翼朝着洛伦袭来。 不仅仅是速度,他们的敏捷性简直强悍的不像话——对人类骑兵而言根本不可能办到的急停急转这种高难度骑术,对于半人马而言简直就像吃饭喝水般随意。 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已经从散开的位置扑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最右边的那个甚至已经举起了投枪,反握着高高扬起。 “噗——!” 下一刻,没等投枪,一支箭矢就已经刺穿了他的眼窝;哀嚎的半人马无力的瘫倒,翻滚着倒地。 紧跟在洛伦身侧的麦卡菲和路斯恩猛然扭头瞥向身后;远在两百步外的旗帜下,面色苍白的艾茵左手举着未放下的战弓,右手第二枝箭矢已经呼啸而来。 惊愕的二人同时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两百步,弓箭不是只能射一百步吗?! 下一秒,黑色扫过,袭来的四个半人马只剩下了正面的三个。 面无表情的洛伦按住剑柄,将巨大的剑刃抵在肩膀上,漆黑的双瞳冷静的计算着自己和敌人间的距离,还有彼此武器的长度。 五、四、三……斩! “噗——!” 血色的弧线从空中掠过,三个嘶吼的身影同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着坠落在地。 惨叫声此起彼伏。 伴随着黑发巫师突入的身影,踏着铁骑的拜恩骑士们也已经从两翼涌进了半人马的阵列——这一次不再是撕碎,而是碾压,是践踏。 沉重马蹄不断的践踏着倒在地上的尸骨,践踏着还准备反攻的半人马的信心,践踏着所有还在奋力迎战的半人马的骄傲。 而当骄傲被彻底碾碎的那一刻,半人马们终于开始溃散了。 但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的他们距离拜恩军团的阵列太近,已经贴到了两百步之内,再想依靠着速度和敏捷性躲开重装骑士们的重逢…… 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深吸一口气,逐渐停下的洛伦打量着眼前混乱的战场,挥舞着长枪的拜恩骑士们还在不断的绞杀依旧没有放弃抵抗的半人马,溃散的逃兵则被交给了翘望峰的游骑兵们。 就在此时,一个挥舞着战旗的骑士突然从战场外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随其之后的是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的骑兵从他身后涌出。 下一秒,那个骑士突然将战旗高举,洛伦才终于看清了上面的标志。 两柄弯刀交错下,是一匹跃起前蹄的红色骏马。 “以瓦尔纳的名义…… 杀光四蹄人——!!!!” 第五章 驻扎(上) 就和没有任何预兆的开始一样,也没有人察觉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究竟是在何时结束的。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被淹没在了滚滚烟尘与铁骑下的草地之中。 落日的光芒下,一面又一面的旗帜在战场上挥舞着,厮杀和咆哮的声响渐隐渐息;脚下的草地上到处都是倒地的伏尸,断裂的兵刃与旗帜。 和洛伦开始时所料想的一样——刻意将半人马放进两百步之内,并不是拜恩骑士们的过于自负,而是为了不留活口的全歼敌人。 拜恩骑士们的优势在于突破和爆发力,一次完美的冲锋甚至能正面击溃重步兵方阵;但相对的,长距离的奔袭和敏捷性就要逊色很多了。 在这种没有遮挡的大平原上,一旦半人马利用他们的敏捷优势一次次骚扰,围而不攻,除了坚守阵地,步步推进外其实也没有太多选择。 所以特里斯·艾克特果断散开阵线吸引敌人,将突袭的敌人放到两百步内,用拜恩骑士的冲锋优势一口气击溃他们;再由游骑兵们负责扫荡残敌,一个不留。 这不是什么“骑士精神”,这是基于经验对眼前局势的冷静判断,还有对拜恩骑士实力的绝对信心。 即便散阵冲锋,也能只用一轮就将敌人彻底击溃。 烈日西垂,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一望无垠的草原被染成了血一样鲜红的颜色。 拜恩的重装骑士们已经开始归队,只剩下翘望峰的游骑兵们还在打扫战场,顺便将重伤垂死的半人马送去见他们的祖先。 另一边,不知从何处出现,举着瓦尔纳家族旗帜的波伊骠骑兵们,也在解决了逃散的半人马残余之后,浩浩荡荡的前来与拜恩的本部军阵汇合。 他们穿着样式十分统一的皮甲和罩衣,皮甲下是十分简易单薄的锁子甲;右手举着短枪,马鞍上还挂着一柄弯刀和四五柄投枪。 而那位举旗的骑兵和几个走在最前面,军官打扮的骠骑兵们,马鞍左侧还多了一副角弓和满满一壶的箭矢;甲胄也明显精良一些,多了护肩和大氅。 和恨不得连战马也披上甲胄,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相比,这些波伊骠骑兵们的打扮明显更适应在大草原上的战斗;他们的战马虽然稍微稍矮一头,却也比拜恩战马更灵活。 在进入战场之后,这些骠骑兵们并没有冒失的直接突进到战场中央,或者说拜恩骑士们的冲锋面前;而是游弋在混战的边缘地带,不断的用投枪和弓箭击杀落单的半人马。 直至半人马的主力被彻底击溃,他们才终于拔出马刀和短矛,与游骑兵一道从四面八方加入了战斗当中,散而不乱的阵列犹如一阵狂风,迅速将战场“清扫一空”。 如果不是因为有他们的出现,这场突袭战恐怕也不可能这么快,在临近傍晚前就结束掉。 但这些都不是洛伦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勒住缰绳,微微松了口气的洛伦眯着眼睛;就在不远处,浑身浸满血污的博西瓦尔伯爵正与那个举旗的骠骑兵对峙,彼此冷眼相视。 “怎么回事?” “那位…好像是瓦尔纳家的旁支,布拉哈家的家主赛特伯爵。”艾克特靠上前来,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博西瓦尔伯爵的舅哥和姐夫。” “舅哥和…姐夫?”洛伦一脸的困惑。 “过程很复杂,但…大致就是博西瓦尔伯爵和赛特的姐姐私奔;后来赛特伯爵也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讨好了翘望峰的长辈,把博西瓦尔的姐姐也娶了回去。” 艾克特无奈的摇摇头:“从那以后,他们俩就互为舅哥和姐夫了。” “不过公爵您无需为此担心,这两个人都很怕自己的姐姐…所以不会因为这种私下交恶就影响到我们和波伊关系的。” “……”洛伦·都灵。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但并不想干预封臣“家务事”的洛伦还是就此打住,将话题转到了一旁: “这位赛特伯爵,他在波伊公国的地位很高吗?” “他是瓦尔纳大公的心腹,也是最支持瓦尔纳家族连任公爵的小波伊领主。”艾克特微微颔首,他听出了洛伦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的确很奇怪——如果情势真的危机到了瓦尔纳大公所形容的那样,这位伯爵应该出现在战场上,而不是波伊与拜恩的交界地。” “还有刚刚突袭我们的半人马……”洛伦微微皱眉:“他们就像是料到会有人在这里出现一样,只不过没想到会是我们。” “或者说不是千余人的巡逻队,而是一支编制完整的军团。”艾克特伯爵沉声道,目光偏移的瞥向就快和博西瓦尔拔刀相向的骠骑兵首领: “我猜…赛特·布拉哈伯爵一定有您想知道的答案,公爵。” 洛伦点点头:“先让士兵们扎营吧,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这些波伊的‘好兄弟’们聊一聊关于这场战争的事情。” 他总有种预感,不论是天穹宫还是那位瓦尔纳大公…关于这场战争,他们都没有完全说实话。 而且…还有法内西斯;如果他真的朝东方而来,这场战争是否也和他密不可分? 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是不是除了半人马,还会再像埃博登或者断界山时那样面对成千上万,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突变怪物;还有被他“召唤”而来的,坠落的邪神? 埃博登一战已经足以说明问题——面对邪神哪怕只是“躯壳”,没有巨龙的情况下军队的数量根本毫无意义,只能被一边倒的蹂躏。 缓缓回首,洛伦看着远处逐渐清扫一空的战场,只剩下接连成片的伏尸和浸透了草地的血水。 冰冷的尸骨,干涸的血浆…有半人马的,有波伊人的,也有拜恩人的。 或是完整,或是残缺,或是只剩下一“滩”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这场半人马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一角而已。 ………………………………………………………… 直至入夜前,士兵们才终于放松了警惕,开始驻扎营地。 和萨克兰人相比,拜恩人的营地要“简易”很多;没有临时搭建的木墙栅栏和哨塔(在草原上,这种东西也不可能建得起来),也看不到里三层外三层,填满了尖木桩和火油的陷马坑。 整个营地就是用辎重车围成一圈,再沿着营地边缘挖一条长长的壕沟就算完成了;士兵们的帐篷围绕着一个个篝火堆,排列成整齐的棋盘形状——就连这些,也是在受了萨克兰人影响之后才出现的。 这让曾经到访断界山,亲眼见到过萨克兰军团营地的洛伦一阵蹙眉;虽然拜恩的军队也称得上纪律严明,但在后勤方面显然没有帝国来的严谨。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虽然营地十分简易,加上远途至此并没有准备太多后勤,拜恩的骑士们依旧热情的欢迎了波伊的兄弟们; 不过这些豪爽的骠骑兵们甚至比拜恩人还热情,丝毫不把对方当成外人。哪怕双方还只是第一次见面,却亲近的像是一家人似的; 洛伦也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接见了博西瓦尔的“姐夫和舅哥”,瓦尔纳大公的亲信赛特·布拉哈伯爵。 这位赛特伯爵甚至比他的部下们更加“豪爽”而且不拘小节,根本没等传召就直接冲进营帐,站在洛伦面前直接开口就问: “拜恩公爵,您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第六章 驻扎(下) 看着一脸激动,双瞳死死盯着自己的赛特伯爵,洛伦微微皱起眉头。 营帐之内,面颊张红的赛特·布拉哈全然不在乎周围的目光,牙关紧咬等待着拜恩公爵的答复。 他按着剑柄的右手不停的在颤抖,像在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皴裂的嘴角和满眼血丝,显然也已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波伊的战况,已经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吗? 出发之前,洛伦就曾已经对波伊的局势做过一个大概的估计;能够让一个大公,而且是十分好面子的大公主动写信求援,证明波伊的确是在半人马的入侵中遭受了惨败。 但就算败的何等惨烈,也不至于急切成这个样子——单论领土面积,波伊公国并不比拜恩逊色几分;或许称不上富饶,但若论兵力,恐怕还没有几个公国能和波伊相提并论。 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北上远征血骸谷之时,波伊公国就肩负了所有侦查,扫荡,通讯,乃至后勤保卫和拱卫阵线两翼的工作,十万骠骑遍布断界山南北! 本土作战保卫家园集结十万军团,对各个公国而言都不算难事;但想要让十万人,而且是十万骑兵远征万里…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 这样强盛的公国哪怕是遭遇入侵也不可能一战就被击垮,又是本土作战,顶多是暂时受挫;请求援兵多半也是需要恢复一下信心和士气,同时补充损失的精锐核心力量而已。 但看这位赛特伯爵的表情分明已经是救兵如救火,绝非自己想象中的“暂时受挫”那么简单。 “赛特·布拉哈,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说话?!” 没等到暴躁的安格特开口,一脸气愤的博西瓦尔就先站了出来,对着布拉哈伯爵怒目而视:“看清楚,你现在在哪儿;再看给我看清楚,你眼前的人是谁!” “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拜恩公爵说话?!” 双眼猩红的布拉哈根本不想回答他,但却不得不转过头辩解道:“我之前不就和你说过了吗,我们是来……” “我管你是来干什么的!”博西瓦尔粗暴的直接打断了他,义正辞严的大发雷霆:“这里是拜恩人的营地,你当着我们的面对拜恩公爵无礼,那就不可原……” “博西瓦尔!” 冷静而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惊怒的博西瓦尔伯爵一回头,洛伦·都灵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冷冷的开口道:“坐下。” “公爵,我……” “我说……”洛伦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右手按住了博西瓦尔的肩膀,目光冰冷:“坐下!” 寂静的营帐中落针可闻,还想说什么的博西瓦尔直接被洛伦“按”在了席位上,惊愕的看着眼前自己的公爵。 营帐内其他人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有坐在洛伦一侧的艾克特伯爵微微侧目,瞥了安格特伯爵一眼。 他刚刚是故意没有站出来喝止博西瓦尔的;第一,这位瓦尔纳大公的亲信的确需要敲打敲打,不能让他们把拜恩的支援当成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其次,就是针对洛伦——拜恩的公爵,光是能对外赢取威望和战争经验是不够的,还要能震慑公国之内的伯爵们,不让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 现在嘛…面对艾克特的目光,冷哼一声的安格特翻个白眼,直接把头扭了过去。 不愧是能在圆桌议会上和西境统帅当庭对峙,还把他逼到口不择言的…都灵家的公爵。 “刚才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博西瓦尔伯爵只是一时冲动。” 洛伦深吸一口气,回过头尽朝着布拉哈伯爵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希望我们的波伊朋友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终止了与拜恩的友谊。” “以圣十字和瓦尔纳家族的名义,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回过神来的赛特·布拉哈连忙说道:“和博西瓦尔伯爵没关系,是我太紧张,一时唐突了。” “哼!” 被洛伦死死按住的博西瓦尔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过在场的众人都假装没有听见,把这件事绕了过去。 “既然如此,是否能请您将眼下波伊的局势和我们详细的描述一下?”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 “虽然我们收到了求助信,但瓦尔纳大公只告诉我们有十万半人马入境,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知——甚至都不清楚应该救援哪里,或者到何处与他汇合。” 看着洛伦的表情,赛特·布拉哈的眼神突然有些躲闪,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下:“呃…关于这件事,等到休整过后我一定会和您详细说明的。” “但在此之前还请您原谅我的无礼,现在就告诉我——此次援救波伊,拜恩究竟动员了多少军队?!” 听到他又把话题绕回了这个,营帐内的骑士领主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此次援助波伊,是拜恩上下的共同决定。”洛伦看着一脸急切的布拉哈伯爵:“总共有骑士一千,步行骑士三千,方阵步兵六千,游侠骑士和游骑兵三千,外加两千人的投射、辎重和后援军,总共一万五千人。” “才一万五千?!”一脸惊讶的布拉哈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营帐内一片哗然,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对着这位布拉哈伯爵怒目而视。 “没错,‘只有’一万五千人。”洛伦平静的看着他,面沉如水:“贵方大公写信求援是十万火急,我们只有四天时间集结军队北上,其中还要扣掉两天准备物资和讨论路线的时间。” “两天时间,一万五千人已经是两天之内,拜恩能够集结起来的全部精锐了。” 看着周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伯爵,还有这位面无表情,年轻到过分的公爵大人,知道自己说错话的布拉哈伯爵连忙改口:“抱歉,我并非在指责您,我只是在说……” “如果您可以更加详细的描述一下眼前波伊的战况,或者双方具体的兵力对比,我当然可以下令,让在后方调度的几位伯爵继续派遣援军。” 洛伦眉头一皱:“但前提是…我们需时间,更需要眼下最关键的情报才行。” “这些我都会告诉您的,但一万五千人真的远远不够啊!” 赛特·布拉哈急得焦头烂额,激动到话都快说不清楚,手足无措的看向洛伦:“公爵大人,我真的不想说这些,但区区一万五千人…对波伊的战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光是在追我们的半人马就远远不止……” 话说一半他便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震,整张脸都煞白的毫无血色! 营帐内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有一支半人马在追杀你们是吗?!” 怒目圆睁的艾克特伯爵直接站起身,声沉如雷:“我们今天消灭的那支千余头的半人马军队,其实并不是要突袭我们,而是要阻断你们退路的对吧?!” “我……”慌乱的赛特·布拉哈欲言又止,眼瞳扩散,惶惶不安。 “说!”艾克特直接冲过来,一把拽起了赛特的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到了半空:“说,它们有多少?!” 但恐惧的布拉哈伯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的在颤抖。 “公爵,我们得赶紧从这里撤退!” 艾克特伯爵直接将他扔在地上,猛然回头看向洛伦,目光凝重:“这里是毫无遮掩的大草原!如果不能抢在午夜前返回翘望峰要塞,路途中央被上万的半人马堵截,那我们就……” 没等他话说完,沉闷的号角声就已经骤然响起! 第七章 将惶恐踏碎(上) “敌袭——————!!!!” 就在营帐内的气氛还在僵持中时,号角声和哨兵们的怒吼已划破星空,将午夜草原的沉寂撕得粉碎。 喧嚣、哗然、躁动…无数的声响从营地的四面八方响起,到处都是骑士和士兵们的嘶喊和叫嚷声。 听着营帐外嘈杂纷乱的声响和还有不知从而来的号角声,在座的骑士领主们几乎人人都面若冰霜,营帐内的气氛更是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 看着周围拜恩领主们充满怒火的目光,慌乱的赛特伯爵彻底手足无措:“拜恩公爵,我……” “您什么也不用说,就请暂时待在这里不要走动。”叹了口气,强作镇定的洛伦平静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按住剑柄的右手青筋暴露: “等到今天晚上的事情结束,再请您将所有您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毫无巨细的告诉我们!” 说完,拜恩公爵转过身,迈步朝着营帐外走去;以艾克特和安格特伯爵为首的骑士领主们纷纷跟上,只留下赛特·布拉哈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扔在了原地。 嘈乱的营地内,气氛紧张而肃杀;杂乱的叫嚷声中充满了军官们的呵斥声,奔跑声、马蹄声,甲胄与武器碰撞的声响…让人心烦意乱。 “拜恩人,肃静——!!!!” 大绿海的星空下,盖伊·安格特的咆哮声犹如惊天霹雳,骤然响起! 一瞬间,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瑞格雷尔!杰兰特!你们两个迅速前去整顿后勤,让辅兵和后援军们安定下来,调配投射武器,列阵候命——!” 面色凝重的艾克特伯爵双手拄剑,站在营帐大门外不紧不慢的下达着命令: “萨拉尔德!伊兰迪尔!让步战骑士和方阵军团做好反攻准备,敌人很可能会直接突破我们的营地外围,用长枪方阵打垮它们——!” “博西瓦尔!兰马洛斯!让游侠骑士和游骑兵们在军营左右大门候命;没有得到公爵命令之前,哪怕那群杂种挑衅也不准迎战,明白了吗?!” 重重的将手中的大剑在地上一敲,怒火堡伯爵的目光犹如剑芒般从眼前人的脸上扫过: “至于拜恩的骑士们…跟上你们的公爵; 天佑都灵!” “天佑都灵——————!!!!” 浪潮般的呐喊声中,洛伦目不斜视,笔直的迈步走向营地的正前方; 面色苍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脱下甲胄的小个子巫师飞奔到他身旁,随行的还有路斯恩和麦卡菲两个人。 “我说…我们这也太倒霉了吧?!” 看着周围拜恩骑士和士兵们一个个严肃紧张的表情,麦卡菲忍不住说道:“白天刚刚打完一仗,晚上又来…这帮半人马杂种怎么比断界山的狼人还好客啊!” 逃兵…不屑的打量了一眼满口抱怨麦卡菲,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紧紧的守在洛伦身侧。 他曾经在冰川荒原的夜晚,与几十上百的狼人们周旋过;但在如此平坦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面对成千上万,比狼人毫不逊色的半人马…着实还是第一次。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洛伦没有看向自己的两个护卫,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艾因,那、那个……” “我知道,我不会离开营地的。”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哪怕已经很多次面对这样的情景,她依旧不能适应: “放心吧,我和协会的炼金术师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车弩、石砲,引火剂…还有那么多人守在这里,不用你担心啦。” “不,我的意思是……” 就在洛伦还想要解释时,浪潮般的震荡声突然从营地外传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连刚刚还在满口抱怨的麦卡菲也死死攥住了自己的长戟,一脸的紧张。 震颤着大地的铁骑声,那是比白天时更加恢弘庞大的“滔天巨浪”;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已经彻底将整个营地包围了。 不,不对; 不是仿佛…… 眯着眼睛的洛伦向远处极目眺望,在“超越感知”强化下的黑瞳穿越了星空下的夜幕,让他清楚的看到了那些在黑夜中卷起烟尘,踏响雷霆的身影。 它们,的确已经将整个营地彻底包围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发动进攻…洛伦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车垒,摇摇头。 至少这个绝对不是原因之一;成千上万的半人马,就是正面硬冲也能在一瞬间穿过那道简易的壕沟,将车垒冲垮。 它们不进攻,也许是在等待命令,就像群狼狩猎那般,也许还另有其它的原因和目的…… “公爵!” 沉重的脚步和洪钟般的声响打断了洛伦的沉思,表情凝重的艾克特伯爵,带着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赛特·布拉哈走上前来: “我刚刚和这位布拉哈伯爵谈过了,他知道这支半人马是从什么方向来的;只要能找到它们阵线的薄弱点,我们就能……” “你想让我逃跑?”洛伦挑挑眉毛,直接打断了他。 “……是突围,还有战略性转移。” 艾克特伯爵顿了顿,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有一万方阵军团和营地做诱饵,再让两翼的游骑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您就能顺利突围——天亮之前,就能抵达翘望峰要塞。” 洛伦一声不吭,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艾克特,两个人陷入了某种无声的对峙当中。 “这真的没什么丢人的。”艾克特伯爵叹了口气,终于不再严肃: “我知道这是您的初战,您想打的光彩,打的漂亮,但…一万人的损失拜恩承受得起,一个公爵的损失…我们承受不起!” “当然,您才是拜恩的公爵;是迎战还是暂时的逃避,一切由您决定——但也请您切记,拜恩…真的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分崩离析了!” 洛伦依旧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了外面,那星空下翻滚着“浪花”的草原。 他突然想起了白天的战斗,那些半人马们在拜恩骑士们的冲锋下灵活的转变的阵型…那样的姿态,是因为它们天生默契呢?亦或者…… “赛特·布拉哈伯爵,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洛伦突兀的开口道。 “嗯?” “如果半人马当中的首领被杀死,它们是不是也会像我们的军队一样出现慌乱?”洛伦轻声问道:“甚至是…原地溃散?” “呃…这个,不太一样。”赛特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但您说的没错,如果首领被杀的话,它们的确会出现慌乱,甚至是成群结队的撤退。” “非常好,那我再问您第二个问题——按照现在这种天色,如果我想办法照亮的话,您是否能认出这支半人马军队的首领?” “我……”赛特猛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洛伦:“您、您想要干什么?!” “您这表情…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黑发巫师冷冷瞥了他一眼,锐利的目光转向艾克特: “夜色视线很差,敌人的首领想指挥围攻一定会靠的很近,甚至有可能就在军阵前列…命令骑士们做好准备,争取一次突袭击杀它们的首领!” 怒火堡伯爵不由得微微一怔,但还是点点头,默然的转身离去。 “等等…你、拜恩公爵、您…你疯了吗?!” 赛特·布哈拉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用看疯子似的目光看向洛伦:“这可是在晚上,外面有上万的半人马大军啊!” “不,您说错了——对我来说,这些和人数或者实力对比没什么关系,这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洛伦扭过头,冷冷的看向他: “我不想逃跑,我想打的漂亮,所以我只能前进…… 不能后退!” 第八章 将惶恐踏碎(下) 为了夺取四蹄人的领土,两脚人驯服了骏马为其奴役; 为了占据四蹄人的领土,两脚人建造了高墙躲在里面; 再将我们赶到外面…… 星空下的草原上,半人马赤炎旗的旗主查卡尔,当他昂首眺望着拜恩军团营地大门的时候,脑海中突然想起这句半人马古老的诗歌来。 没错…就这么一道小小的壕沟,用篱笆和栅栏围起来木墙,就能将数以千计的四蹄人勇士挡在外面,进退不得。 若进攻,就会死伤成百上千的勇士; 若绕开,又会是如芒在背,随时都有被偷袭的风险。 过去的两脚人,就是用这种办法一步一步夺取和占据了属于四蹄人的土地;将星空下所有的土地都变成了他们的牧场,把原本属于这里的四蹄人赶到了贫瘠荒凉的东部。 而现在,这些两脚人又打算故技重施了。 披着深色大氅,穿着犹如波伊骠骑般甲胄的“查卡尔”显得和周围其他的半人马截然不同;除了手中的长枪外,“腰”间还挂着两柄波伊人惯用的马刀。 嗜血的呐喊声在夜幕下犹如潮水般波涛汹涌,数以千计的半人马正围绕着拜恩人的营地狂奔不止;被团团包围的营地犹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孤舟,眨眼间便可倾覆。 在十几名半人马精锐武士的簇拥下,站在拜恩营地正门前的查卡尔极目远眺,一边沉思一边观望着对面两脚人的动静。 他在犹豫…犹豫自己是该进攻还是撤退。 “我们能攻下来!我们能攻下这个该死的营地!” 一个通体赤红,年轻气盛的半人马武士激动的吼叫道:“一个冲锋!一个冲锋我们就能冲过那个该死的壕沟,砸碎两脚人的木墙,将躲在里面的两脚人统统宰了做肉——!” “然后呢,然后把更多的两脚人引到大绿海来?”另一个年长些的半人马叹息的反驳道:“光是大绿海的两脚人我们就应付不过来了,还要引来更多的敌人?” “别忘了我们的先祖是怎么败的——大绿海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没见过的,穿铁衣服的两脚人!” “懦夫!”年轻的半人马武士更激动了:“就是因为你们这群上年纪的懦夫,我们才不得不退到了又冷又苦的东边,我两个弟弟和妹妹才不得不在冬天活活饿死!” “族里新来的萨满说得对,就该把你们这群上年纪的老懦夫统统做肉!才能让半人马真正崛……” “好了——!” 神情肃穆的查卡尔打断了自己麾下武士的争吵:“让赤炎旗的勇士们都稳住脚跟,继续包围两脚人的营地,给这群懦夫们打哆嗦的时间。” “他们要是想据守,我们就在黎明前发起攻势;” “他们要是想逃…就让勇士们散开阵列,放他们走。”查卡尔咧嘴,露出了森森白牙: “然后,我们再尽情猎杀他们…像狼群狩猎羊群那样!” 查卡尔话音落下,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笑的嗜血且狰狞。 至于反攻…这个概念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面对上万四蹄人的包围,哪个两脚人有勇气反攻——而且还是在夜里? “但要是这么干,我们不就激怒了南边的两脚人了吗?”年长的半人马还是有些忧虑: “大首领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抓住那个逃跑的两脚人而已。” “你看那里。”查卡尔沉声道,右手的长枪指向营地正中央的最高处:“看看那面旗,再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黑底金狮子……”年长的半人马微微一愣,突然猛地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吼道: “是那个家伙?!” “对,就是那个魔鬼!”查卡尔同样咬紧牙关:“这支两脚人军队的首领,是那个魔鬼的子嗣!” “若能杀了那个魔鬼的子嗣,夺走那面旗帜…想想看,这对所有的四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对我们赤炎旗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我们…会成为四蹄人的英雄?!” “没错!”查卡尔斩钉截铁的说道:“然后我们就能举着这面旗帜,一路扫荡整个大绿海,然后进攻千帐城…我倒要看看,那些躲在城里的懦夫们在看到这面旗帜之后,还能有多少反抗的勇气?!” 年长的半人马并不像周围年轻的武士们那样兴奋,反而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但这样做,只能让两脚人更加的憎恨您。” “他们应该憎恨,是时候让两脚人体会一下我们当年的痛楚了。”查卡尔双眼猩红,声音中是彻骨的寒意:“当憎恨过后,他们就会开始怕我。” 查卡尔拔出腰间的马刀,狭长的刀刃在星空下散发着熠熠寒芒: “想让你的敌人敬畏你,尊重你,跪在你面前,亲吻你的蹄子…第一步,就是要把恐惧牢牢的烙在他们的骨子里!” “这就是我从那个魔鬼身上学到的东西!” 年长的半人马不再反驳自己的主人,抚胸低头,将自己的前蹄收了起来。 “那个被我们抓住的两脚人老萨满怎么样了?”沉默了片刻,查卡尔决定换个话题:“还在胡言乱语,不肯向我效忠吗?” “早上的时候抽了两鞭子,又饿了他几顿,现在终于老实了。”半人马武士立刻毕恭毕敬的答道: “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肯向您效忠,但在我刚刚要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要我提醒您一句,说……”半人马说一半突然顿住了。 “说什么?” “他说您还是不要距离营地这么近比较好,这个距离太危险了——营地内的是拜恩人,他们的骑士从大门冲到您面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不立刻后撤的话,您就死定了,别说十几名武士,就是有堵墙挡在前面也没用。”半人马巫师哆嗦着咽了咽喉水: “这、这是那个老萨满的原话;我、我一个字都没多讲!” 查卡尔皱着眉头。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年轻的半人马武士突然冲了过来,一脸的欣喜若狂: “旗主,他们要开始突围了!” 闻讯的查卡尔猛然抬头,瞪大猩红的双眼眺望远处的营地,尤其是那面黑底金狮子旗。 果然…就在夜幕之中,营地内的游骑兵们开始有条不紊的从两面的出口涌出,紧随其后的是挥舞着长枪和双手大剑的方阵步兵们。 在骑兵的掩护下,这些步兵们排列成紧密的阵型朝包围他们的半人马勇士们缓缓靠近,用长枪和弓箭保护自己的正面。 于此同时,营地周围的壕沟也纷纷被点燃;熊熊烈焰,几乎将周围的草地照得明若白昼。 步步逼近,这是两脚人习惯用来对付四蹄人的招数;只要维持住方阵,四蹄人就不敢轻易靠近他们的阵型,查卡尔冷笑一声,猛然劈下手中的马刀: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勇士动起来!” 现在是午夜,最近的两脚人城塞最近也要半天才能抵达…想要活着抵达要塞,就必须一路都保持这样的阵列才行。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两脚人离开了壕沟和墙壁,他们就不再是难以战胜的敌人。 拜恩军队离开营地的同时,半人马的大军也纷纷开始朝两翼包围靠拢,围堵的同时不断的用投枪骚扰。 很好,接下来就是…… 就在查卡尔准备下达第二个命令的刹那,他嘴角的笑突然僵在了脸上。 等等! 这…不会这么巧,就真的被那个老萨满说中了吧?!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倒映着火光。 而在火光之中涌现出无数骑士的身影,汇聚在一面黑底金狮子旗下。 朝他而来! 第九章 有进无退(上) 震天的喊杀声回荡在漆黑如墨的星空下,一切恍若梦中。 飘扬的黑底金狮子旗下,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排列成紧密的阵线,带着沉稳的呼吸,用盾牌紧紧的贴住左侧的袍泽; 在他们的身后,是队列松散的波伊骠骑兵们;这些护甲单薄的骑士将在重装骑士们的掩护下,从后方向两翼的敌人发起冲锋。 面无表情的洛伦驻马旗下,“曙光”大剑被他交给了小个子巫师保管,换回了自己更习惯的长枪“龙牙”。 “疯子,你这个疯子!” 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恼怒的看向黑发巫师:“外面有上万的半人马武士——就算你们拜恩人的骑士真的能以一当百,一根标枪就能要了你的命!” 看着他那精神恍惚似的表情,深吸一口气的洛伦突然笑了出来:“一根标枪就能要了我的命…没错,但对外面那位‘查卡尔’先生难道不是一样吗?” “一轮冲锋…在半人马大军合拢之前,他就会被我干掉!” “你这是在赌博!” “没错,这就是赌博,而且是最公平的非生即死!”洛伦十分“豪爽”的承认了,平静的表情下还不忘了翘翘嘴角: “碰巧的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和怒火,死死盯着他的赛特·布拉哈不再言语。 营地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响,半人马铁骑的声响震颤着整个营地;兵刃与利器碰撞的声响,潮水般的怒吼与咆哮,一齐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交击合鸣。 听着耳畔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证明两翼的游骑兵和步战骑士们已经开始出阵与半人马交锋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军团的步兵和骑士们会尽可能的吸引更多的敌人,为正面出击的洛伦争取更多的机会…但这份计划究竟能实现到何种地步,完全就是个未知数。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面对以速度和敏捷见长的半人马,以重装骑士和方阵步兵为主的拜恩在机动性上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除了被骚扰袭杀和被动挨打以外,就只能选择主动进攻,逼敌人和自己正面交锋。 所以只能进攻,不能后退。 有进…则无退。 洛伦横起手中的龙牙,轻轻抖了个枪花,举向天空: “有人告诉我,半人马是不会记录历史的;有人告诉我,黑公爵罗兰的伟业在大绿海早已变成了很久之前的传说……” 一脸不耐烦的麦卡菲和神色坚毅的路斯恩,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紧随其后的赛特·布拉哈依旧是忧心忡忡;一旁的安格特伯爵已经骑上战马,凶恶的目光不屑的打量着这位波伊大公的亲信。 远处营帐外的艾克特沉默的回首,目不转睛的盯着龙牙的枪尖。 火光之下,银芒闪耀。 “所以…在场的诸位,用你们的长枪,大剑还有厮杀的勇气,帮外面那些半人马想起来……” 洛伦举起长枪,声嘶力竭的咆哮: “让他们想起来,拜恩人!是怎么战斗的——!” “天佑都灵————————!!!!” 下一秒,无数举枪欢呼的拜恩骑士们立刻拽紧缰绳,义无反顾的跟在洛伦的身后,朝着一片漆黑的大绿海发起了冲锋。 铁骑如雷,大地如鼓! 半人马们并没有立刻察觉到这支突然从正面冲出来的骑兵,滚滚烟尘还是在朝着两翼收缩靠拢; 而当他们察觉到的时候,拜恩骑士们已经冲出了营地,排着整齐的队列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夜幕下,守在最外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立刻咆哮着集结,举起手中的战矛与长柄斧,朝着骑士们发起了冲锋。 没有任何的犹豫,举起“龙牙”洛伦冲在了整个队列的最前面;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对方凶恶残暴的表情,还有那强壮到可怕的身躯。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直至眼前。 “噗——!” 碰撞的刹那,锋利的龙牙毫无阻拦的刺入了半人马的胸膛;破体而出的长枪腾空而起,然后稳稳的落在了洛伦的手中。 胸膛被前后贯穿的半人马猛然一震,露出了极其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就被挡住他长矛的短剑一剑斩落了头颅! 碰撞的刹那,鲜血腾舞——长枪的折断声,盾牌的碎裂声,战马的哀鸣,愤怒的嘶吼,死亡前的咆哮…… 硬碰硬,脸对脸,最直接的正面冲击。 这就是拜恩人的战斗方式! 没有阻拦,在第一轮冲锋下的拜恩骑士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冲破了半人马的防御;犹如长枪的枪尖一般,笔直的刺向正前方。 直至此时半人马们才察觉到这支忽然出现的骑兵并不是要突围,而是正冲着他们而来的;原本井然有序的战场,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在战场上来回奔腾着,两翼突围的方阵步兵和游骑兵牵制了他们的力量;一时间令他们陷入了慌乱,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不知道是该支援两翼,还是阻拦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 但冲锋没有停止。 面无表情的洛伦依旧弓着身子,继续向前方疾驰而去。 他已经看见了,那个被簇拥着,和别的半人马完全不同的家伙就在前面,就在自己的正前方。 冲过去,这一仗就赢了。 “铛——!” 侧面伸来的战戟替黑发巫师挡下了呼啸而至的投枪,还在满口抱怨的麦卡菲戟刃横扫,瞬间将突入侧翼的半人马腰斩做两截。 紧随其后的拜恩骑士们也早已抛弃了“累赘”的骑枪,纷纷拔出了双手大剑将阵列散开,抢在半人马们合拢之前挡下他们的攻击,掩护冲在最前面的黑发巫师。 “疯子,这个疯子……”面无血色的赛特·布拉哈紧跟在洛伦身后,张弓搭箭射倒了另一个想要扑上来的半人马武士,悲愤欲绝的嘶吼着: “波伊人,掩护你们的弟兄,杀光四蹄人——!” “杀光四蹄人————!!!!” 嗜血的咆哮声中,位居阵列后方的波伊骠骑兵们纷纷扬起手中的马刀,从两翼掩杀上来,笔直的扑向挡在前面的半人马武士,硬生生为拜恩骑士们撕开了挡在前方的阵列。 挥舞着马刀,以迅捷见长的骠骑兵们就这么硬生生的和半人马撞在了一起;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却接连不断的有后续的骑兵补上前面人的空缺。 速度不减的洛伦,依旧面不改色的向着正前方继续冲锋。 眼前的敌人也已经注意到这支骑兵,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大军从两翼开始包抄合拢,滚滚烟尘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 冲锋的半人马几乎是悍不畏死的从两翼和正前方向着拜恩骑士们发起冲锋,在骑枪和双手大剑下几乎是成排成排的倒下,却还是源源不断的扑上来,撕扯着这支完全不会停下的锥形阵列;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洛伦亲眼看到一个被骑枪贯穿的半人马硬生生攥住了枪杆,将那名拜恩骑士整个人从战马上拽起,当成武器左右挥舞。 在那凄厉的惨号声中,将另一个赶过去救援的重装骑士连人带马砸翻在地! 直至暴怒的安格特挥舞着重剑冲过去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才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半人马还在疯狂的从两翼源源不断的扑上来,原本还算紧密的锥形阵正在一点一点的被拖拽,越来越多的骑士们被迫陷入了缠斗; 当安格特伯爵带着一旗的骑士击溃了半人马的第三轮冲锋的时候,黑暗中洛伦只能隐约看到死死护在自己身侧的路斯恩和麦卡菲两个人了。 在数以千计,悍不畏死的半人马连番阻拦下,他的眼前所见已经尽是敌人,再也找不到那个半人马首领的身影。 但毫无疑问,他就在前面,就躲在这阵列的后方。 冲过去,杀穿他们,胜利…… 就是自己的! 第十章 有进无退(下) “拜恩人,列阵——前进!” 夜幕笼罩的草原上,一支列队整齐的方阵步兵排列成紧密的大方阵,踏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前行,整齐划一。 和萨克兰“盾墙”不同,拜恩人的步兵阵线较为松散;挥舞着重长枪和鸢盾的“方阵步兵”们是最基础的组成单位,也是第一道防线; 而在每一个六十人的“小方阵”之间的间隙后排则是配备了双手大剑,全副武装的步战骑士;还有挥舞着连枷战斧的重装步兵,与扛着重型十字弓的弓弩手们; 无月的星空下,步伐整齐的方阵步兵与蹄声凌乱,烟尘四起的半人马军队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在军官们的号令声中,巨大的方阵缓缓移动着,一步步逼近杀气腾腾,耀武扬威的半人马武士们,缩短着双方的距离。 滚滚浓烟四起,带着嗜血的嚎叫声的半人马军队开始集结,并且逐渐将整个方阵团团包围。 尽管已经被三面合拢,方阵步兵们还是井然有序的排列着队形,停步转向;丛林般密集的重长枪横起,指向杀气腾腾的半人马武士们。 下一秒,浓烟之中响起了雷鸣般的铁骑声;裹挟着尘烟的半人马武士们挥舞着投枪和短矛,从四面八方朝着方阵狂吼而来。 “杀光两脚人————!!!!”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奏响,大地都在剧烈的震颤。 瞬息之间,拜恩大方阵的侧翼,再一次响起了战鼓般的马蹄声。 不等冲在最前沿的半人马们有所察觉,这些鬼魅般的骑兵们就已经以不逊于他们的速度冲到阵前,挥舞着马刀与长剑斩杀着一切迎面而来的敌人。 面对猝然出现的敌人,一时慌乱的半人马几乎毫无换手余力;整个侧翼瞬间沦陷,散乱的阵列在游骑兵和游侠骑士们的斩杀下,被迫朝着长枪方阵的方向挤压。 “以拜恩的名义,以都灵的名义……”冲在最前排的博西瓦尔伯爵挥舞着手里的马刀,畅快淋漓的朝着身后的骑士们大笑着: “杀!” 紧随其后的游骑兵们,用整齐划一的拔刀扬剑声回应他;大笑着散开阵列,犹如猎人狩猎般扑向各自的敌人。 “铛——!” 马蹄交错,咧着嘴角的博西瓦尔老练的躲开了迎面刺来的短矛,反握的马刀从半人马的腋下掠过。 雪一般明亮的马刀,挥洒着酒一般鲜红的血浆,哀嚎的半人马被他整个开了膛。 大笑不止的博西瓦尔犹如矛头般冲在最前列,身后的游骑兵甚至都被他甩开了两三匹马的距离。 迎面而来的半人马立刻发现了他,几个半人马武士们怒吼着挺起短矛,像是拜恩骑士一样朝着他发起了反冲锋。 扬起马刀,博西瓦尔兴奋的舔了舔皴裂的嘴角,歪着脖子直接纵马冲到了迎面而来的枪尖上面。 “铛啷——!” 火花闪过,刀锋划过枪尖;两柄长矛连带着它们主人的手臂被一齐斩落! 鲜红的弧线从半空划过,面颊浸满了血浆的博西瓦尔横起马刀,狂笑着看向那个“飞”起来的脑袋。 下一秒,他突然猛地起身扬起右臂,硬生生用臂肘将朝他扑来,毫无防备的半人马整个撞倒,掀翻在地!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畜生?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的博西瓦尔丝毫不在乎自己疼得快断掉的右臂,左手举起雪亮的马刀,用力在空中一挥: “杀光四蹄人——!” “杀光四蹄人————————!!!!” 同样精神抖擞的游骑兵们,挥舞着长剑马刀从他身侧迅速的穿过,将想要脱离战场的半人马重新“赶”了回来,三五人迎面扑上,犹如狩猎般捕杀落单的“倒霉蛋”。 或是孤身一人冲入重振阵型的半人马武士中央,挥舞着马刀硬生生搅碎他们的阵列,而后被四面刺来的长枪贯穿了身体,依旧不忘了将马刀捅进面前敌人的喉咙。 如果说拜恩的骑士们是阵列冲锋的代表,那么这些游骑兵和来自拜恩各地的游侠骑士们则是最最毫无章法,擅长在混战中单打独斗的家伙。 每当敌人战战兢兢的集结成紧密的阵型,用各种手段保护自己正面不被冲垮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对方——拜恩的骑士,不只是那群“听话的好孩子”。 还有他们这群熊孩子! 从厮杀开始的两三分钟里,半人马的左翼阵列就已经被完全打乱,被逼无奈的半人马武士们逐渐失去了机动空间,只能朝长枪方阵的正面发起猛攻。 表情坚毅的方阵步兵们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将长枪末尾死死卡在脚下的草地里;第二排的步战骑士们纷纷横起大剑,准备应敌。 “砰————!!!!” 血肉与利刃的碰撞声中,被逼无奈发起冲锋的半人马武士们,硬生生撞在了长枪方阵的正前方。 血肉飞溅! 一杆杆小臂粗细的重长枪在半人马魁梧的身姿前,瞬间折断;毫不留情的铁骑将惨叫倒下的方阵步兵踏做肉泥,血肉模糊;后排顶上的士兵还未抬头,就被挥下的战斧劈开了脑袋。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踏着沉重脚步的长枪方阵犹如血肉磨坊般向前推进;看似“短短”的重长枪的长度,却成了半人马用生命都赢不来距离。 一杆又一杆雪亮的重长枪毫不留情的将躲闪不及的半人马串成肉串,再被后排冲上的步战骑士一剑斩首,或是被连枷将脑袋整个打碎。 声如擂鼓,稳若磐石…沉默的方阵步兵们就这么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不吭的向前推进。 身后是肆意绞杀的游骑兵,面前是步步推进的方阵步兵……以机动性和敏捷见长的半人马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咬住,陷进了这片“血肉磨坊”之中。 或是被激出了内心的血性,或是因为袍泽的身死;杀红了眼的半人马武士们正在逐渐失去理智,用同样疯狂的姿态在混战中厮杀着。 就在这个时候…… “怎么回事,这帮畜生要干什么?!” 松开手里的短矛,恼怒的博西瓦尔看着眼前的半人马十分混乱的四散开来,甚至抛下袍泽向后排撤退,连身后追猎的游骑兵也是不管不顾。 甚至有的半人马连武器都扔了,扭头丢下眼前的敌人,撒开蹄子就朝着身后的方向全力狂奔而去。 “他们要跑?!” “我猜应该不是。”浑身血污的萨拉尔德伯爵从后排跑过来,用大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喘息着,脸色十分的难看: “如果半人马要逃跑,是不会这么规律的朝着同一个方向逃的——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像是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时间顾不上我们了。” “一时间顾不上我们了……” 博西瓦尔一怔,花了三秒钟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瞪大了猩红的眼睛看向正前方:“他们要去围剿公爵?!” “否则呢?” 萨拉尔德冷冷的扫他一眼,脸色更难看了:“你当我们是晚上吃撑了,出来活动下筋骨消消食的吗?!” “公爵身边只有四五旗,百来个骑士——若是让这群畜生合围,完蛋的就是我们了!” “这里交给你了——让弟兄们把身上重的都扔了,我再把骑士们都交给你,务必咬住这群四条腿的畜生!” 顾不上和萨拉尔德斗嘴,博西瓦尔拔出马刀冲到阵前,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翘望峰的小伙子们,跟我去救回我们的公爵——!!!!” 第十一章 “见面”(上)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卷起呼啸而过的飓风从草原上飞掠。 星空之下,黑暗中无数拜恩骑士纵马狂奔的身影急速的掠过,充斥着耳畔的喊杀声。刀枪碰撞的交击声,将一切的动静全部遮掩在了卷起的烟尘之中。 当杀气凛然的拜恩骑士们再一次冲破半人马阻拦,撕破阵线的时候,他们就发现敌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所有的方向朝他们包抄而来。 “铛——!” 沉重的长柄斧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安格特伯爵的肩甲上,表情狰狞的老人犹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马蹄交错的刹那,大剑猛然一横,将来不及躲闪的半人马劈成了碎肉! 挥剑的刹那,安格特近乎本能的抬头,一支漆黑的投枪呼啸而来,已经逼近了面门。 他急忙回身躲闪,避让的刹那还不忘将手中的大剑朝投枪飞来的方向掷去;而迎向面门的投枪,却被身侧射来的箭矢拦下。 “噗——!” 就在投枪被击落的刹那,迎面扑来的半人马被大剑贯穿了胸膛…巨大的惯性将那魁梧的身影整个拖拽仰翻,钉在了地上! 马蹄交错,狂奔不止的安格特伯爵借着惯性将大剑拔出,继续扑向正前方的下一个敌人。 “我们快被敌人包围了,他们在围剿我们——!” 紧攥着手中的角弓,赛特·布拉哈又是一箭,替身旁的骑士拦下了想要趁机偷袭的半人马:“等他们彻底合围,我们就死定了!” “你们布拉哈家的怎么都一个样,喜欢说废话?!”暴躁的安格特伯爵低吼着,再次荡开劈来的短矛,大剑横扫带起一片血光,面色狰狞: “冲,都给我冲!跟上公爵,冲过去这一仗就赢了——!” “天佑都灵——!!!!”两翼的拜恩骑士们纷纷呐喊着,挥舞着大剑骑枪,竭尽全力的跟上队列最前方的那个身影。 疯子,拜恩人都是一群疯子…咬牙切齿的赛特伯爵忍着身上的伤痛,自暴自弃的再一次拔出马刀,竭尽所能的让自己跟上冲锋的队列。 自己只有拼死赢下这一仗,让那个该死的公爵活下来,才能被快恨死自己的拜恩人放过啊! 查卡尔,那个该死的半人马首领就在哪儿?自己离他还不够近吗?! 还不够近,远远不够…面无表情的洛伦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视野的正前方。 即便拥有“超越感知”的强化,想要在数以千计的身影中,而且还是在黑夜里锁定一个目标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更何况这些半人马除了他们的打扮和身体的肤色,毛色之外,在洛伦的眼中几乎不存在什么区别,都长得一模一样…无形之中进一步增加了锁定敌人的难度,几次险些跟丢。 但不会再有第二次,因为我已经确定你的位置了,你跑不掉的。 准备好和我来个“初次见面”的友好致敬吧,胆小鬼! 前方、左右、后列……数不清的敌人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 举旗冲锋的队列犹如在大海中上下翻腾的一叶孤舟,用刀刃枪尖劈开“海水”,不断的掀起鲜红粘稠的“浪花”。 此时此刻,冲锋的骑士们从一开始的横排逐渐被拉扯成了菱形;以洛伦·都灵为矛头,拜恩骑士和波伊的骠骑兵们不断的舍命冲锋,奋力为他拦下左右两翼的敌人。 冲锋,只能是有进无退。 而胜利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为了不过分惊动那个“胆小鬼”,也是因为在于布伦希尔德一战后的确消耗严重…自始至终,除了“超越感知”外,洛伦到现在都没有使用过什么威力过大的高阶魔咒。 惊喜…当然要留到最后。 怒吼的路斯恩冲到洛伦侧移,为洛伦拦下了从右边出现的所有攻击…这是他身为护卫的职责,也是自己唯一能替他做的事情。 “路斯恩,替我争取一分钟!” 熟悉的命令声让路斯恩猛然一震,没有丝毫犹豫的纵马冲到了正前方;墨蓝色的发梢下,银灰色的瞳孔中绽出决然的杀意。 面对着迎面朝自己冲来的半人马,灰瞳少年甚至没有躲闪的打算;只是竭尽全力的招架,掩护身后的那个人。 自暴自弃似的麦卡菲早已扔掉长戟拔出了佩剑,拼命的抵挡越来越多的敌人,嘴里不停的抱怨这群“比狗还多”的半人马武士们。 没错,身前的敌人越来越密密麻麻…因为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 面色一狞,鲜红色的符文突然浮现在洛伦左手的掌心中央。 ……………………………………………………………………… 这、这怎么可能? 查卡尔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一眨眼,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区区几百个两脚人的骑兵,居然就撕开了赤炎旗勇士们的防线,甚至几乎已经冲到了自己面前? 这可不是什么抛出去做诱饵的哨探,这些可都是最精锐的赤炎旗勇士,而且足足有上千之众…算上两翼赶来救援的,还有更多!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甚至比他还要震惊;几个年轻的护卫几次激动的想要冲上去,都被查卡尔死死拦了下来。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数字能够解决的问题了…不彻底按住他们冲锋的势头,派再多的勇士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魔鬼的子孙…这就是魔鬼的子孙所拥有的力量吗? 脸色难看的查卡尔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个“两脚人老萨满”说过的话——拜恩人,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到自己的面前。 的确,如果不是前排的半人马拼死抵抗争取时间,让两翼的军队及时收拢…那个魔鬼的子孙的确已经冲到自己面前了。 该怎么办…抓住那个逃跑的两脚人已经不可能了,自己或许还替赤炎旗引来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敌人。 咬紧牙关,查卡尔不甘的沉思道。 要撤退吗? “查卡尔大人,是时候撤退了!” 一旁年长的半人马看着眼前这一幕,语重心长的开口说道:“再怎么打下去,只会让我们赤炎旗徒增伤亡——这一仗打成这个样子,我们已经赢不了的!” “不可能!”想都不想的查卡尔断然拒绝:“那个魔鬼的子孙已经被我团团包围,杀死他就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你让我现在撤兵?!” “但想杀死他并没有那么容易,而是很难。”年长的半人马还是拼命的想要劝谏:“再拖下去,那个魔鬼的军队就会两面夹击我们,到时候赤炎旗就被动了!” “只要杀死他,一切就都是值得的!”查卡尔目光灼灼,说的斩钉截铁: “杀了他,赤炎旗就是四蹄人的英雄!” “现在撤退,那就是会让所有四蹄人唾骂的懦夫…明白了吗?这一仗我们已经是只能进,不能退!” “可那个魔鬼的子孙已经距离您太近了,在这样下去连您自己也会有危险的——他明摆着,就是冲着您来的!” “那就让他试试看!看看究竟是他的剑锋利,还是我们四蹄人的勇士足够悍勇!”查卡尔怒吼道: “我就不相信等他的武士死光了,他还能一个人杀穿数以百计的赤炎旗勇士,用他的大剑长枪指着我的脖子?!” “轰————————————!!!!” 霎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查卡尔和半人马护卫们,就突然看到金红色的火光从眼前的阵线中骤然升起! 第十二章 “见面”(下) “轰——————!!!!” 伴随雷霆般的巨响,突如其来的烈焰骤然间腾空而起! 就在查卡尔震惊的目光之中,耀眼的金红色火光向四面崩裂——阵线最前排的半人马武士被烈焰吞噬,惨嚎着瞬间化作了焦炭。 “快、快堵住缺口,他们就要…啊啊啊啊——!!!!” 戛然而止的呐喊声,以凄厉的哀嚎做了收尾…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在阵线当中响起,原本紧密的阵线瞬间在一片惊慌中散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着。 突如其来,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爆炸,仅仅一瞬间就将挡在最前方的几十名半人马武士化作了焦炭; 无月的星空之夜,在黑暗中骤然升腾的火焰照亮了半人马整个阵列,无与伦比的刺眼! 查卡尔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都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这刺眼的火光,面面相觑,眼瞳中只剩下惊愕的颜色。 而就在这火光之后,挡在查卡尔面前的半人马阵列已经彻底被撕碎…霎时间,犹如从烈焰中涌出的黑影般,挥舞着大剑长枪的拜恩骑士们疾驰而来。 铁骑如鼓,声若奔雷。 熊熊火光之中,再没有能够抵挡他们的身影! “旗主,查卡尔旗主!” 年长的半人马惊愕的看着从烈火中冲出来的拜恩骑士们,惊恐中急忙将目光转向身后的查卡尔:“我们……” “跑——!” 查卡尔冷静的喊出了这个字,然后十分果断的回首转身,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去,将自己的护卫们甩在了身后。 年长的半人马十分镇定自若,似乎对自己的主人这种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临走前还不忘了安排查卡尔护卫们将逃命的命令散出去。 “撤退!撤退!撤退——!” 接二连三的怒吼声回荡在血与火的战场上。 一瞬间,所有的半人马武士们瞬间便收起武器,扔下了眼前的敌人;在所有拜恩骑士们惊愕的目光中,成片成片的消失在黑夜当中。 和列阵厮杀时相比,这些半人马在撤退时简直称得上“训练有素”——对于人类军队而言,有序的撤退是比进攻要困难十倍的任务;光是想让杀红了眼乃至陷入敌阵的军队听从命令,就已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 但这一切问题对半人马武士们而言似乎根本不是问题…当后方传来撤退的命令时,完全不需要任何“军官”去指挥他们; 这些半人马武士们十分的“自觉”,成批成批“井然有序”的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让游骑兵们连追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去追。 任何想要接敌作战的骑士们都被他们甩在身后,身旁的袍泽部众被投枪和箭矢击杀也不管不问,一门心思的拼命逃亡,连武器甲胄也能扔掉减重。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成百上千乃至近半的半人马大军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大半个战场瞬间变得空荡荡一片,还有满地狼藉的武器与伏尸,几乎铺满了营地外整整一圈。 前一刻还在陷阵厮杀,步步为营的方阵步兵们就看到敌人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跑的比撒了欢的野狗还快;只茫然的站在原地,攥着手中的武器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博西瓦尔带着翘望峰的骠骑兵赶到正面战场的时候,最后一支半人马军队也已经作鸟兽散;几百名游骑兵几乎一刀一枪未动,就横穿了大半个战场。 他一抬头四下巡视,就看到了布拉哈伯爵的身影,还有一个正准备偷袭他的半人马武士…想也不想,便加速冲了上去。 雪亮的马刀避开了刺来的短矛,在枪尖即将刺穿喉咙的一刹那,连带着半人马的手臂和脖颈一齐斩落。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赛特·布拉哈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捧血雾在空中腾舞,还有随之纵马冲向自己的博西瓦尔伯爵。 “砰——!” 狂奔而来的博西瓦尔扔下马刀,还没等布拉哈伯爵朝他挥手,就从马背上一把拽着他的衣领将整个人提到脸前! “这不是为了你,知道吗?!这是为了让我姐不在你们家当寡妇!”一脸血污的博西瓦尔激动的朝他瞪眼: “公爵呢,我们的公爵在哪?!” “还活着,就在前面!” 赛特焦急万分的开口道:“博西瓦尔你要赶紧去告诉公爵,绝对不能去追击半人马,否则……” 没等说完,赛特·布拉哈就被博西瓦尔扔在草地上,在他的呼喊声中带着游骑兵们狂奔而去。 相比较于后排的游骑兵和方阵步兵们,跟随洛伦·都灵从正面发起冲锋的拜恩骑士们,对眼前的景象更加难以置信。 “我们…赢了?” 一脸惊愕的路斯恩低声喃喃,银色的瞳孔迷茫到了极点——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厮杀,也不是未曾与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正面较量过。 但这种仗打到一半,对手突然就跑了的战斗…还真是第一次。 “别问我啊,我比你还莫名其妙呢。”麦卡菲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不停的擦着手中的战戟,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前一秒还在想着干嘛从断界山跑到波伊来送死,在那岂不是也一样? 后一秒就忍不住感慨活着真好;跟着那个誓言骑士和这位公爵老爷作死这么多回还能活蹦乱跳的…我真是个被圣十字眷顾的小宝贝儿!” 面无表情的洛伦抿着嘴,一言不发。 剧烈跳动的心脏,疼的快裂开的后脑勺,模糊不清的视线…对于尚未从布伦希尔德之战中恢复过来的自己而言,这样高强度的“都灵之火”已经算是超负荷了。 如果不是因为骑在马上,他甚至都怀疑自己会不会直接跪倒在地。 但这些不是关键。 自己算错了。 两百步的距离…哪怕再拉近五十步,洛伦都有绝对的把握抓住那个半人马的首领;对方如此果断的选择逃跑,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论是意外还是对方足够警惕,这样好的机会应该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斗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赢——光从逃亡的半人马数量来看,这一战的伤亡甚至称不上伤筋动骨,实际的杀伤数字可能和白天被全歼的那支军队相仿而已。 而自己这一边却完全暴露了军队的大致人数,拜恩骑士们的战斗方式…日后再次交战,对方一定会不断的骚扰自己的侧移,遏制一切能够让拜恩骑士们发起正面集团冲锋的机会。 这才是这一战最大的损失…相较之下的物资损耗,军队的伤亡几乎都能忽略不计;光看伤亡对比和战斗结果,甚至会误以为自己真的赢了。 不,这只是开始,对方也只是在试探,在掂量着彼此的分量。 更艰苦,复杂,惊心动魄的厮杀…还在后面。 无与伦比的疲惫折磨下,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率领着游骑兵的博西瓦尔正从身后的不远处赶来,洛伦微微皱眉,看向路斯恩:“告诉博西瓦尔伯爵,让所有的游骑兵都不要再继续追了,收拢军队让他们返回营地修整。” 灰瞳少年用力点点头,一声不吭的便转身离去;没过一会儿,他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洛伦大人,博西瓦尔伯爵说他和他的人在半人马的营地救下了一名老巫师。” “老巫师?” “对,他自称叫哈林梵·阿刹迈,还说……” 路斯恩抽了抽嘴角,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还说他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巫师顾问,想要见您一面。” 第十三章 “前”巫师顾问阁下(上) 当黎明的曙光从远处东方的地平线上照亮整个草原的时候,这场彻夜的大战终于暂时宣告结束。 战斗结束之后,艾克特迅速接手了后续的处理任务;只派遣了两个旗团的方阵步兵们去打扫战场和清点战利品,并且让两倍数量的游骑兵在周围巡逻掩护和充任哨兵。 受重伤的军士或者骑士们可以被送到营地安全的中央接受治疗,轻伤者则负责在围墙上警戒,或是照顾其他伤员。 至于其余的各部军队则全部返回营地修整,分批用餐和休息,保持有四分之一的兵力可以随时投入战斗。 这并非怒火堡伯爵过分谨慎,而是拜恩人的军事传统——尤其是在与半人马的较量之中,因为敌人溃散而松懈,或是打扫战场时阵型散乱结果遭到反扑,类似的惨痛教训在波伊和拜恩的历史上皆是史不绝书。 面对来去如风的半人马武士,不光是以方阵步兵和重装骑士见长的拜恩人,哪怕是波伊的骠骑兵们也同样无法与其在敏捷和灵活性上争锋。 他们能忽然出现,然后忽然消失;可以从草原上任何一个你所想象不到的角落发起进攻,然后迅速的转入撤退或者周旋; 如果你的兵力雄厚,实力强大,他们就会在你周围骚扰,勾引和试探,不间断的发起小型突袭让你昼夜不得安寝; 如果你实力弱小,他们也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聚集起一倍乃至两三倍的兵力,用浪潮般的冲锋将你瞬间淹没。 面对这样的敌人,再如何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都不过分。 将后续工作交给了艾克特伯爵之后,头痛欲裂的洛伦也终于能稍微松口气,同时返回营地去接见那位自称“瓦尔纳大公的巫师顾问”的哈林梵·阿刹迈阁下。 ……………………………………………………………… 凌乱的好比狮子王似的浓黑束发,两道卧蚕眉外加浓密的络腮胡配上一副国字脸,灰白的鬓角显然是饱经风霜。 似乎因为被半人马俘虏的缘故,让这位“巫师”阁下有些消瘦,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勉强遮羞而已。 但正因如此,才让他那魁梧的身姿愈发明显——在那被撕开的领口下,是布满伤痕的胸大肌和腹肌,还有粗壮到连狼人也自愧不如的雄健臂膀…… 洛伦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看的整个人都惊了。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上的确有很强虚空反应,加上放在桌子一旁的魔杖,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这居然是一位巫师。 而且那根魔杖居然是包钢的…还有,为什么它长得那么像一根短柄锤? 所以这位巫师阁下…呃,嗯…他真的不是什么邪神变的吗? 不过眼下的哈林梵·阿刹迈根本没工夫搭理这位惊呆了的公爵大人,低着头闷声不响,一心一意的甩开腮帮子狂吃,让坐他对面的小个子巫师手忙脚乱的加快了上餐的速度。 一个眨眼的功夫,两篮子的白面包外加一打儿嫩肉排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外加小半桶的葡萄酒和半盆的鱼汤。 就洛伦进来时看到的,厨房里的食物已经缩水了将近五分之二——挂在锅炉上那块十磅重的咸肉,现在只剩下一个铁钩子还在了。 直至吃光了最后一块面包,并且将汤碗舔了个干净之后,这位“巫师顾问”才心满意足的坐在那儿品着葡萄酒,目光不断的扫荡着厨房里剩下的菜肉。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洛伦,也略有些尴尬的坐在了他对面小个子巫师的身旁,轻轻的咳嗽一声:“咳咳…那个,请问……” “什么叫那个呀。”满头热汗的艾茵扭过头,有些不满的看着黑发巫师:“洛伦你这样说也太失礼了,这位可是九芒星巫师塔十二位元老之一,鼎鼎大名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 “他不仅仅和科罗纳还有弗雷斯沃克大师同辈,而且也是十二元老之中唯一一个专职的炼金术师——我以前和你提过的,难道你忘了吗?” 提过吗?好像有过,但…洛伦看了看瘦瘦小小,俊俏娇弱的艾茵;又看了看那位身强体健,长得“刚正不阿”的阿刹迈大师。 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 “没关系,无须在意这些虚名!”阿刹迈大师豪爽的一拍手,整个桌子都连带着震了一下:“现在除了极少数的炼金术师,帝国年轻一代的巫师们应该都快把我这个老东西给忘了吧?” “阿刹迈大师不仅仅是一名顶尖的炼金术师,还是位出色的冒险者和吟游诗人!” 小个子巫师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的洛伦微微有些蹙眉: “他是一名阿尔勒人,但足迹却几乎踏遍了所有已知的世界——现存的历史学和地理学书籍,至少有十分之一都是他所写的!” “作为探求真理之人,若不能亲眼所见那就实在是太遗憾了。”阿刹迈抚胸颔首: “绝大多数巫师一生都蜷缩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孜孜不倦的寻求真理;殊不知真理就在大门外!” “这么说……”洛伦轻轻按住了还想要继续开口的艾茵,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大师:“您去过很多地方了?” “包括您的故乡,那个骑士与美酒之国也不例外,年轻的公爵大人。”阿刹迈哈哈一笑,说话都带着吟诗的韵味: “我见过故乡阿尔勒荒原的日落,也曾在大绿海之东的半人马翘崖看过日出; 我曾与弗雷斯沃克这个老东西一同在洛泰尔寻找邪神最后的痕迹,也陪艾尔伯德那个小年轻越过断界山,沿着古圣罗根的脚步北上; 我曾孤身一人爬上矮人的云巅峰,在矮人们的群王殿内陪他们畅饮美酒,角力格斗; 我也在埃博登坐船西渡迷雾海,在鹰啸岛接受过一位亚苏尔精灵领主的款待,与他斗剑比武,谈笑风生; 盘踞于高塔的巫师专注于虚空世界的探索;但哪怕是物质世界本身,我们依旧没能真正参透其本质。 与其钻研那些虚无缥缈的空无,为什么不将精力放在更实际的现世? 毕竟归根结底…我们总归是要活完这一生的,而我也只是想让自己活得精彩些; 闭眼时,方不至于徒留遗憾!” 抑扬顿挫的声调加上极其富有磁性的声音,让洛伦也有些沉浸其中,仿佛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对方所描述的情景。 轻叹一口气,阿刹迈大师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面沉若水,古井不波: “看在您救了我,又请我吃了一顿饭的份上,刚刚这一篇就不收钱了——下次还要记得提前说好,我按字数收费的。” “……”洛伦·都灵。 “……”艾茵·兰德。 不过既然有小个子巫师作证,加上的确是一名炼金术师,对方的身份应该不会有错,应该就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本人。 而且对方被半人马俘虏过,所以肯定知道不少半人马的情报——所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对洛伦和拜恩军团而言都很重要。 “阿刹迈大师,请问关于昨天晚上那支半人马军队,以及这场战争的详情,您是否也了解一二?” 洛伦试探着问道,手中还不忘了帮对方斟满酒杯:“还有…您作为瓦尔纳大公的巫师顾问,怎么会被敌人俘虏了呢?” “我被俘虏的原因,就是这场战争最开始的起因之一。”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阿刹迈大师苦涩的摇了摇头: “还有…我已经不是瓦尔纳大公的巫师顾问,而是‘前’巫师顾问了!” 第十四章 “前”巫师顾问阁下(下) 前…巫师顾问? 如果这是本漫画,洛伦和艾茵两人头顶就该出现一个巨大的问号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这位长相“刚正不阿”的阿刹迈大师也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的表情。 “很抱歉之前对您撒了一个小谎,年轻的公爵大人。”他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摊摊手:“但要不这么说,我可不觉得能绕过那些骄傲的拜恩爵爷再见到您。” “没关系,不用太过客套,您叫我洛伦就可以了。” 瞥了眼身旁的小个子巫师,洛伦摆摆手微笑着开口道:“我和艾因师从弗雷斯沃克学派,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您还是我们两个人的长辈呢!” “还说说眼下的事情吧——您刚刚说,您被俘的原因就是这场战争开始的原因之一,是怎么回事?” 听到洛伦的疑问,阿刹迈大师表情突然阴晴不定,斟酌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个…洛伦·都灵公爵,您对您的祖先‘黑公爵’罗兰的故事有多了解?” “呃,略知一二。”洛伦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阿刹迈大师点点头:“那么,关于他第一次‘半人马战争’,您应该也知道一些…不为人所知的情况吧?” “是罗兰先挑起的战争,导致半人马被迫统一并且发动了入侵。”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他隐隐猜到对方的意思了。 “而这一次的半人马战争…该怎么讲呢,与当年的情况颇有些相似。”阿刹迈大师吞吞吐吐的开口道,他闪烁其词的表情和艾克特描述黑公爵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如您所知,波伊大公施行的是轮替制度,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之后就该轮到约拿家族了——而这一代约拿家族的首领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长子和次子英年早逝,只有一个孙女可以继位。” “而巧合的是,瓦尔纳大公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孙子,和约拿家主的孙女年龄相当;所以大公就觉得,如果能让自己的孙子赢得一场半人马战争换来声望,就能…就能……” 就能迎娶约拿家族的孙女,让自己的孙子成为下一任波伊大公的丈夫了是吧?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摇了摇头…这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从黑公爵时代就一直试图让瓦尔纳家族彻底掌握波伊公国,霸占了这么多年的公爵之位居然还没死心? 真是个够顽固的老头啊。 尴尬的气氛让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默契的相互碰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一开始所有人都把这场战争看的很简单,大公的孙子在波伊贵族当中也很有声望,加上大公的暗中支持,他拉起了一支人数不少的东征军队。” 放下酒杯,阿刹迈大师摇摇头:“然后…然后我们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和黑公爵那一次半人马战争相同的是,他们的确再一次恢复元气并且完成了统一,整个种族能动员数以万计的兵力发动一场入侵; 而和上一次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的半人马并非临时应变,而是有备而来!” “有备而来?” “没错!”阿刹迈斩钉截铁的说道:“半人马这个种族并不懂得冶炼金属,更不用说锻造武器和甲胄; 但这一次他们不仅全族上下都被配了大量的钢铁武器,甚至还拥有了少量诸如十字弓,投石机这样的投射器械——这在以前简直是闻所未闻!” “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支持他们?!”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 “谁知道呢,也许是帝国的走私贩,也许是矮人?”阿刹迈摊摊手:“类似的事早就不新鲜了,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特别严重而已。” “但无论是因为哪种,波伊都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惨败——急于把孙子救回来的瓦尔纳大公也在慌忙之中遭遇了一场惨败,正在拼命逃脱半人马的追杀,生死未卜; 而半人马的主力则浩浩荡荡的越过了大波伊领,眼下已经将千帐城团团包围,随时都有可能被攻陷!” 再一次重重的叹了口气,阿刹迈大师的表情落寞了几分:“我就是在掩护赛特·布拉哈伯爵突围的时候,被那个赤炎旗的查卡尔给俘虏了的。” “本来他的任务应该是直接前往赤血堡,向您还有天穹宫求援…现在您已经来了,倒是省了不少事。” 所以说,他真的是来求援的…洛伦突然楞了一下,而后猛然睁大眼睛:“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封瓦尔纳大公的求援信……” “没错,那封信其实是我写的;拉斯洛你·瓦尔纳大公…他才不会向黑公爵的子孙求援!”阿刹迈一副“果然被你猜着了”的表情: “我也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反对这场半人马战争,劝谏大公不要打这场必输无疑的仗才被他赶了出来。” “唉…话说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统治者,都是长着一副固执到不肯听劝的脑袋啊。”摇摇头,阿刹迈用十分低沉惋惜的腔调开口道: “就包括那个查卡尔——昨天晚上我明明白白提醒他不要离你们营地这么近,拜恩骑士一轮冲锋就能冲到他面前,可他就是不肯听。 这些家伙啊还是太单纯,太固执!他们也不想想,像我这样阅历十足,经验丰富的人能骗他们吗,说的话会有错吗? 你再瞧瞧他们下场如何,一个到现在生死未卜;另一个倒是命大,但还不是逃的比谁都快,成千上万的部众像野狗似的作鸟兽散?” “……”洛伦·都灵。 “……”艾因·兰德。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特别的想要掐死这个比食人魔还健壮的老巫师——如果不是他多嘴,自己昨天晚上差一点儿成功了! 等等!他第一次算到了瓦尔纳大公的惨败,第二次又说中了自己会从正面发动突袭…这个老巫师该不会是个假的炼金术师,其实专攻的是预言或者诅咒之类的学科吧?! “阿刹迈大师,大波伊不是约拿家族的领地吗?” 就在洛伦又惊又俱的时候,小个子巫师突然察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问题:“就算瓦尔纳大公战败,约拿家族又怎么会让半人马如此顺利的穿越大波伊领,去围攻千帐城呢?” “这个原因很复杂,约拿家族的确没有足够的兵力和整个半人马大军抗衡,但这只是其一。”阿刹迈解释道: “另一方面眼下瓦尔纳大公还活着,千帐城也是瓦尔纳家族的领地,主城沦陷丢脸的也是瓦尔纳家族——而眼下约拿家的家主…他也抱着和当时瓦尔纳大公差不多的想法。” 洛伦微微颔首,差不多理解阿刹迈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眼下瓦尔纳家族战败,公爵在外逃亡生死未卜;而约拿家族则一面消极避战,同时集结兵力准备趁半人马疲软之时夺回千帐城。 下一任的波伊大公是约拿家族的,看起来他们也是在打算着为约拿家的继承人壮声势,所以才会在瓦尔纳大公惨败的时候作壁上观。 “但实际上,约拿家族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阿刹迈突然严肃起来:“一旦千帐城被攻下,整个波伊公国就会被一分为二,东西难以相顾。” “届时约拿家族并没有足够的实力面对半人马的全面进攻,而在夺回千帐城之前任何军队都无法再去支援大波伊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半人马彻底歼灭!” 听到这番话的艾茵默默扭过头,忧虑的看向黑发巫师。 “我明白了。”洛伦平静的点点头: “我们的目标…是千帐城!” 第十五章 通往千帐城之路(上) 碧海如涛,万里无垠。 浩瀚的长空下,只有矫健的雄鹰在穹顶留下自己的轨迹。 随着拜恩的军队一路向东,世界也就愈发的空旷了起来;眼前所见尽是一望无垠的草原,耳畔不断的有长风呼啸而过,再也看不到半点分别。 如果不是有熟悉这里的波伊骠骑们在前方担任向导,仅凭地图恐怕这只军队走上一年也找不到千帐城正确的方向。 为了拯救被半人马大军围困的千帐城,也更是为了避免让整个波伊陷入东西分裂,最终彻底被半人马踏平大绿海,向拜恩乃至帝国腹地入侵的严重后果;拜恩一万五千骑士大军不得不迎头北上,踏上了前往千帐城的道路。 在有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当面对质之下,赛特·布拉哈伯爵也终于不敢再有半点隐瞒,将整个事件的详细过程全盘托出,彻底坦白。 终于弄清楚缘由之后,原本还对波伊有几分同情心的骑士领主们群情哗然;如果不是艾克特及时阻止,几个在前夜突袭战受伤的伯爵已经准备拔剑砍把他赛特·布拉哈活劈了。 尽管对瓦尔纳大公如此不负责任的举动气愤到了极点,但全军上下还是一致同意赶往千帐城解围,然后再想办法救援落难于外的拉斯洛·瓦尔纳大公。 更重要的是一旦波伊陷落,下一步遭受入侵的拜恩和东萨克兰——不论是本土遭受入侵,还是被帝国趁机插手东方事务,对拜恩都是极其严重的打击。 用安格特伯爵的话说,那就是:“虽然这老东西是个混蛋,但也是咱们的混蛋;在痛扁他的老脸然后吐他一身唾沫之前,咱们也得先想办法把他救回来!” 而对于布拉哈伯爵而言,他更希望拜恩的军队能够先去救援落难在外的瓦尔纳大公;不过就眼下的局面,他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多少发言权的,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在横穿了一片大平原,又向东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拜恩大军终于来到了小波伊与大波伊两片领地的交界处。 接下来就只需要沿河北上,就能找到前往千帐城的道路。 虽然看起来整个军队的行程十分紧迫,千帐城危在旦夕;但实际上就连波伊骠骑们也脸上也没有半点紧张,甚至比来的时候还要轻松了不少。 道理很简单——虽然围困千帐城的半人马大军多达数以万计,但千帐城却是整个大绿海唯一一座有砌石城墙的坚固堡垒。 半人马虽然弄到了几台投石机和弩炮,想要对付厚重的青砖与萨克兰的特产山岩石也并不轻松;而且众所周知,半人马的四条腿是没办法爬城墙的。 就算一两座塔楼被破坏,对这帮“天生的骑兵”也没什么意义;哪怕攻破了城门,要塞内狭窄的通道和各种陷阱对骑兵们也同样不够“友好”。 所以救援这样一座守备坚固,物资充沛的砖石要塞;拜恩大军甚至可以一边休整一边前进;同时想办法联络约拿家族的军队,准备在要塞外围前后夹攻围城的半人马大军。 “……所以说,您对半人马这个种族十分了解?” 骑在马背上,洛伦像是随口提及似的问道,目光转向身侧的阿刹迈大师。 “半人马…没错,自从杜尔马学士那本传记发表之后,帝国人都开始这么称呼他们了。” 阿刹迈叹息一声,用“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口吻摇头感叹道: “实际上,这种称呼最早是一种带有强烈侮辱性的蔑称;半人马的历史其实并不比我们人类短多少,甚至有人揣测这个种族的诞生可能还在人类之前。” “而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一般都是‘四蹄人’…顺便说一句,对于人类他们一般称为‘两脚人’,难听点儿的还有‘没毛人’或者‘粉皮人’——与人类相同,对我们有真正清晰认识的半人马也同样是极少数。” “历史?”洛伦挑了挑眉毛:“您的意思是说……” “没错,半人马并非如我们所想象的是一群原始野蛮的种族,或者干脆和食人魔巨怪之类相仿,与禽兽无异。” 阿刹迈点点头,颇有些兴致的为洛伦讲解道:“实际上他们有一套颇为完善的制度,非常古老而历史悠久的诗歌文化,以及混杂了原始信仰和魔法的‘萨满’教派。” “制度…什么样的制度?”洛伦很警觉的追问道:“是像帝国那样,还是说埃博登或者拜恩,亦或者大波伊的马背民们?” “都不太像——硬要说的话,有些类似帝国的征召兵制度与波伊人游牧习俗的结合体。”阿刹迈沉吟道: “半人马总共有八个部落,这您已经知道了;他们将每一个部落称之为‘旗’,首领则是‘旗主’,八个旗主中实力最强者则被推举为‘大可汗’,或者用萨克兰语则是大首领。” “最早的半人马只有四个部落;分别是瀚空、赤炎,白河,黄鬃;后来又有了长风、火蹄、白浪、荒土四个分支,就形成了如今的‘旗主’制度。” “在这个制度下,每个部落的半人马既是旗主的血脉宗亲,又是旗主的奴隶、苦工和士兵;一切荣辱和权力财富都系于旗主一身。”阿刹迈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许多: “战争是这个制度最能发挥效果的状态,所有的半人马全部都是军队的一部分——这方面连帝国的征召兵制度也无法与其媲美,所以尽管他们的数量很少,却总能一次又一次发动规模庞大的入侵。” “所以与他们的军队作战,就是与他们整个部落作战…是这样吗?”洛伦皱着眉头,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如此,您还要与他们幕后的支持者作战。”阿刹迈用一种很难形容的口吻说道:“纵观每一次半人马战争,就从来没有真正单纯过——黑公爵时如此,如今这一次我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洛伦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陷入了沉思。 “所以,谁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一旁的阿刹迈还在继续说道:“连重弩和投石机都有了,接下来就算再出现一支全副武装,披着矮人铠甲的‘重骑兵半人马’出现,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真的连‘重骑兵半人马’都出现了,那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接下来说定连古代邪神,魔鬼使徒,或者誓言骑士什么的都会冒出来…嗯,如果再从单方面入侵变成几路混战,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他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自言自语着,却没有看到身旁的洛伦表情越来越古怪,眼神里都透着某种又惊又俱的神色。 就在黑发巫师准备打断他的时候,前方却突然传来了游骑兵的呼喊,尖锐的号角声从碧蓝的穹顶划过。 “全军警戒——!” 艾克特伯爵沉闷如雷的吼声骤然响起,纵马从军队前列狂奔而过:“步兵方阵就地列阵,骑兵上前,做好准备——!” 那一瞬间,洛伦看向阿刹迈的表情黑到了极点,是真的连杀他的心情都有了。 不过…应该不会吧? 对对对…这里已经快接近千帐城了,就算遇到敌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并不是被对方猜中了,只是意料之中的情况而已——重骑兵半人马什么的,怎么可能…… 就在黑发巫师拼命在心底自我安慰的时候,前列的游骑兵再一次狂奔而来,紧张的吼声震荡云霄: “重骑兵,有重骑兵朝这边冲过来了——!!!!” 第十六章 通往千帐城之路(下) 战马的嘶鸣与悠扬的号角,与无数沉重的踏步声一起朦胧的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远处是如潮水般的铁骑声,犹如滚滚雷霆般向他们接近着。 “这才刚过去多久,有一天的时间没?” 哭丧着脸的麦卡菲喋喋不休的喊道:“这帮半人马怎么跟苍蝇野狗似的,说来就来…再这样下去谁受得了啊?” “说真的…这帮半人马畜生就一点儿都不累吗?或者就跟他们的亲戚一样啃草就能活,站着就能睡;还是说他们都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不吃不喝也不用休息就能……” “闭嘴!” 冷着脸的路斯恩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两柄短剑已经攥在了手里:“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被灰瞳少年打断的麦卡菲不满的哼了一声,嘟嘟囔囔的把长戟扛在了肩膀上;哪怕再怎么抱怨,面对厮杀的时候他也未曾放松过警惕。 路斯恩没有再继续理会这个家伙,银灰色的目光小心翼翼的瞥向身前的黑发巫师——作为整个拜恩大军的统帅,洛伦此刻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洛伦大人的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又经历了那一夜如此惊心动魄的厮杀,眼下的状态恐怕…… 可当目光聚焦在洛伦脸上的时候,路斯恩突然愣住了…此时此刻的他不仅没有丝毫紧张,而且还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似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位哈林梵·阿刹迈大师。 这…发生什么了? 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洛伦眼下的心情…究竟复杂到了何种地步。 作为一名巫师,他遵循理智和基于客观事实的合理判断,并且用这种手段规避风险和意外,或者是制造对自己有利的,“可控”的意外。 所以当他看到眼前这位“九芒星元老”随口一句话,下一秒就成真的时候,整个人都惊了。 再加上对方过于具备“欺骗性”的样貌,“刚正不阿”的国字脸,也实在是和洛伦所理解的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长者差距太远…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没有分析,不需要判断,全凭直觉…这已经不是思考和预判的范畴,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神预言”和诅咒啊!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这只是碰巧了,根本不想自己想的那么滑稽,只不过自己“运气好”全撞上了而已。 但就算如此洛伦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冲动,恨不得一个“都灵之火”将整个健壮的像头狼人的“巫师前辈”炸成焦炭,然后再挫骨扬灰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丝毫没有感受到身旁某个黑发巫师满满恶意和怨念的阿刹迈大师,还在不停的眺望着地平线,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什么。 这一点让洛伦万分纠结——你很清楚他只是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废话,但还是不得不认真的听下去…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变成真的。 就在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多出了一片零散,却是全副武装的身影;那沉重如雷霆般的马蹄声,显然并不属于轻装迅捷的游骑兵们。 远远地,洛伦已经能看到一面飘扬的旗帜,正朝他们而来。 “解除警戒,骑兵散开——!” 艾克特伯爵沉重的声音响起,皱着眉头收起了手中的剑:“波伊骑兵…是友军!” 洛伦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跳出了某个可怕的“诅咒圈子”,但心中的疑问仍在。 这里距离千帐城已经很近了,而眼下半人马大军正在围攻千帐城…为什么会有一支波伊骑兵出现在这里? 铁骑在拜恩的军阵前勒马止步,直至此时洛伦才真正看清他们的样貌。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甚至于拜恩战马相比也丝毫不为逊色;而从那么远的地方疾驰而来,又能在军阵前骤然而停还没有丝毫声响,显然不是一般的战马和骑手可以做到的。 但和他们的打扮相比,这些却又不那么显眼了…排成一线的骑兵们穿着酷似拜恩骑士的银色骑士甲,覆盖全脸的马鬃盔下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连他们的战马也披着与这些骑兵无异的银色甲胄,高桥马鞍上挂着马刀和钉头锤,马鞍后还有一副角弓与箭壶,手中所持乃是飘扬着燕尾旗的重骑枪。 精锐,但…洛伦微微蹙眉。 他们真的是波伊人的骑兵吗? “如果没记错,这些人就是波伊的银甲骁骑。” 一旁的艾克特伯爵察觉到洛伦的困惑,开口解释道:“他们人数不多,全部都由波伊贵族组成,总共也只有两支编制;一个是瓦尔纳大公的公爵卫队,另一个则是……” 大波伊领的顶尖精锐,约拿家族手中的底牌…洛伦点点头,谨慎的打量着这些精锐的重装骑兵们。 眼下拉斯洛·瓦尔纳大公逃亡在外,生死未卜,他的卫队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眼前这支骑兵的身份,自然也就无需多问了。 就在众人还在打量着这支“古怪”骑兵的时候,对面却已经先开口: “以约拿家族的名义,我们请求拜恩公爵的接见——我们这里有大波伊领主的亲笔信,所有的情况都写在信里了!” 没等洛伦接过信笺,眉头紧蹙的艾克特伯爵就先一步拦住了对方,面色紧绷:“我们很乐意尊重波伊的朋友,但按照帝国的礼仪,在你们约拿家派出足够有分量的人出面前,公爵不会接受你们的任何接见!” “信笺我们就收下了,但还请诸位暂时先在我们的营地中休息——是否要接见诸位,要等到公爵正式同意后才能做出决定。” 黑发巫师立刻察觉到艾克特语气里的紧张感…这位怒火堡伯爵显然是想起黑公爵的经历了。 当年的罗兰·都灵就是因为没有处理好约拿和瓦尔纳两个家族之间的关系,最后才导致了波伊和拜恩的关系一度紧张,也为瓦尔纳和都灵两个家族间埋下了宿怨的种子。 眼下拜恩的大军当中已经有瓦尔纳大公的封臣和“前”巫师顾问;再在这种时候私下和约拿家族碰面,或者达成什么“协议”显然是不合适的。 就在艾克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位银甲骁骑突然从队列中纵马出列,朝着洛伦·都灵而来。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了几分。 对方先看了看黑发巫师,而后又扭头将目光转向了一本正经的艾克特;充满野性的目光从眼前扫过,让洛伦隐约间仿佛看到了一头饿狼: “那么请问…下一任的波伊大公,是否有资格立刻就得到拜恩公爵的接见? 什么? 就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洛伦就注意到身后的赛特·布拉哈伯爵面色瞬间苍白,紧张的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来似的。 走上前来的银甲骁骑爽快的摘下头盔,露出了一条系在脑后的亚麻色麻花辫,还有一张棱角分明,带着些许雀斑的俏丽面颊。 她把头盔直接扔给了身后的骑兵,一双狼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洛伦;过了一秒钟,紧抿的嘴角略略咧开,露出两颗虎牙: “嗯…你就是这一代的拜恩公爵?比我想的还要年轻一点儿……不过这样也好,太老就没意思了!” “……”洛伦·都灵。 “咳咳咳咳咳……” 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突然走上前来,连连咳嗽几声然后抚胸行礼: “尊贵的拜恩之主洛伦·都灵爵爷,还请允许我向您介绍萨莉卡·约拿小姐,约拿家的明珠,大绿海之鹰,以及…… 下一任千帐城之主,波伊公爵——!” 第十七章 不安分的声音(上) 帝都,天穹宫。 “这是第几盘了?” 帝国的长公主殿下默不吭声的坐在了棋桌的对面,冰冷如霜的眸子打量着某个垂头丧气,一脸败犬模样的“丢脸皇子”,手中攥着一封信笺。 “第三十七盘。”双手自然下垂,脸瘫在桌子上的布兰登小声嘟囔着,乱糟糟的红发下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盯着棋盘上把自己将死的黑棋。 “不耐烦了吗?” “谁说的?!” “哦…那就是准备认输了?” “才没有!” 有气无力的反驳,哪怕加上了感叹号也无济于事;疲惫到极致的布兰登现在就连抬头动一下的兴致都没有,只想就这么好好趴一会儿。 和父亲艾克哈特下棋,是布兰登这辈子遭遇过最让他有挫败感的事情。 平心而论,布兰登一开始也没觉得自己能赢…或者说赢得很容易;他预料了到父皇陛下提出这个要求肯定是有所准备,也能猜到自己一开始会很艰难,甚至输得很惨。 但,绝对没有这么惨——三十七盘每一盘都是彻彻底底的完败。 所谓“完败”并非速胜,或者看穿棋路找到其中的破绽;而是每一次都将自己所有的棋子杀个一干二净,然后再将军。 甚至到后来自暴自弃的布兰登主动“送将”,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依然不紧不慢将他所有边边角角“打扫干净”,再让他的王棋最后一个“谢幕”。 这已经不是游戏,这就是一边倒的虐杀,彻彻底底的蹂躏…用最具震撼力,最残忍也最暴力的手段,让布兰登看清他最引以为傲的方面,在自己父亲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强者肆意横行,弱者任人宰割…没有半点胜者的从容和骄傲,连最起码的遮羞布都不要了。 三十七盘——按照一天两盘的进度,今晚还有一盘;但此刻的布兰登已经没有半点动力,甚至开始恐惧那即将落山的太阳。 “这么快就不行了?”菲特洛奈瞥了他一眼:“惨败的痛苦,乃是黎明前必将经历的黑暗…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形容的。” “真的吗?那我怎么觉得我的黎明还没到来,就已经提前落山了?” 撇撇嘴,布兰登耷拉着眼皮坐起来:“小姑这么有兴致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看我输得有多难看吧?” “算是半个理由吧。”长公主殿下同样丝毫不掩饰:“看某个总是自鸣得意的家伙在最得意的地方接连惨败,是我的兴趣之一。” “好可怕的兴趣,我开始替皇兄下半辈子的幸福担心了。”耸耸肩,布兰登疲惫的托着右腮帮,红彤彤的大眼睛扎眨呀眨的: “那另外半个呢?” 菲特洛奈将信笺放在桌子上:“你的‘前’巫师顾问,洛伦·都灵率领拜恩援军,差不多一万五千人左右踏入了波伊境内。” “在击退了赤炎旗一万左右的前锋之后,眼下已经与突围的一千波伊骠骑兵北上…眼下应该已经在前往千帐城的路上。” “这么详细的吗?”惊讶的挑了挑眉毛,布兰登打量着手中的信笺,然后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小姑:“鲁特·因菲尼特交给你的?” “怎么,你觉得波伊境内就没有守夜人了吗?” “只是稍微感慨一下……”布兰登拆开信封,眼神中的诧异之色依旧不减:“但是一万五千人…拜恩怎么可能只有一万五千人?” “显然拉斯洛·瓦尔纳公爵在求救信上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让你的‘前’巫师顾问错误的估计了战争的形势。” 菲特洛奈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下垂打量着“惨烈”的棋盘:“他还不清楚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可怕的对手,也并不清楚自己原本强大的盟友,眼下早已因内讧而分崩离析。” “当然,他很快就会清楚这一切…在战场上。” 咬着指甲的布兰登看着手里这份触目惊心的报告,懒散的目光也变得凝重了几分:“武器和甲胄…大批物资调动痕迹…投射装备…火油…超过三条补给线从南方……” 猛然抬起头,布兰登瞪大了眼睛:“矮人?!” “能避开守夜人和帝国的监视网,在短时间内建立三条稳定而庞大的补给线,源源不断的提供武器和后勤……” 神色不变的菲特洛奈看着他:“你觉得还能有谁?” “这么大规模的资敌,他们疯了吗——就算波伊无暇顾及,拜恩可是和他们接壤啊!” “只要让两个公国都在这场半人马战争中元气大伤,谁又能将他们怎么样?” “那帝国呢,他们就不担心帝国秋后算账?!” “手中握有全世界唯一的秘银矿,腹地又在群山之中,矮人何曾真正畏惧过帝国?” 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菲特洛奈的语气十分平淡:“更何况矮人内斗早已习以为常,这一次恐怕也是某个不愿臣服至高王的矮人领主私下所为吧?” “所以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装备精良,可能都配备了投石车和重骑兵的半人马大军,将波伊和拜恩两个公国彻底打垮?”布兰登歪着脑袋,表情难以置信: “我知道父亲和皇兄巴不得削弱他们,但这也太离谱了——我们还指望他们能保住东部和南疆,让帝国军团能够全心全意的提防断界山的入侵呢!” “如果你打算拯救世界,顺便拯救一下你的小巫师顾问,可以啊。”菲特洛那抬起头,将棋子在他眼前晃一晃: “下赢你父亲,你就可以去当英雄了。” 疲惫的布兰登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脸受伤表情的瘫在椅子上。 “我猜菲特洛奈小姑你今天的到访…并不是什么意外或者碰巧了对吧?” 长公主殿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算是默认了。 “除了我亲爱的康诺德皇兄,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还能指使帝国长公主做事的人了…父亲除外。” 扁了扁嘴,布兰登唉声叹气的问道:“突然被皇兄如此关爱,实在令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备受感激…在你们准备坑我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危险了。”菲特洛奈的表情稍稍凝重了几分: “东部自不用谈,半人马大举入侵,矮人陷入内乱;就连断界山之北在上次战争后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游荡在边境的狼人部落蠢蠢欲动; 南方…阿尔勒的巨怪再一次开始在边疆游荡;虽然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收到阿尔勒大公的求援信,但据我们所知…针对巨怪的狩猎战争进行的并不顺利; 西部;洛泰尔以东的古木森林里的食人魔又有了迁移迹象;东部森林已经开始号召古木森林的精灵集结,弗利德公爵也开始向深林堡派遣军队,和精灵们谈判联合作战的事宜; 至于埃博登……今年派往亚苏尔精灵王国的远洋舰队仍旧未归,似乎是在迷雾海上遭遇了海盗突袭;据传闻亚苏尔境内也在发生内战,结果如何无人知晓,但……” “但无论结果如何,对帝国而言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对吧?”布兰登皱眉思考了片刻: “所以说…这一次是康诺德皇兄希望我赢?” “反正就算你赢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坏处。”菲特洛奈站起身,十分不在乎的说道: “但如果你输了,艾克哈特皇兄应该不会再给你第二次翻盘的机会; 所以既然没什么退路了,为什么不奋力一搏一次呢? 就像你以前那样。” 第十八章 不安分的声音(下) “不行,现在还不是救援千帐城的时候!” 拜恩军营的中军营帐内,突然造访的约拿家族的继承人,下一任波伊大公萨利卡·约拿小姐用刀鞘敲打着地图桌,恶狠狠的看着对面的赛特·布拉哈伯爵: “眼下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蛮子足足有赤炎和白浪两个部落的先锋,四万之众;仅凭我手中的银甲骁骑和拜恩公爵的援军加起来都没有两万人——哪有什么胜算?!” “您也说了,足足四万半人马正在围攻千帐城,而城内的守军可只有五千人!”赛特·布拉哈伯爵几乎是硬着头皮反驳她: “再拖下去等到千帐城陷落,波伊就完了!”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撕开蛮子们的封锁线,进入大波伊领集结兵力反攻他们!”萨利卡声音尖锐,裹在贴身皮甲下的娇小个子像头矫健的狼,咬牙切齿的吼道: “就算波伊完了,那也是你们瓦尔纳家的人干的好事!” “你…你这个疯女人,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知道我是个疯子就该小心点儿,赛特叔叔。”萨利卡眯起眼睛,嘴角右扬;舌尖轻舐露出了虎牙,右手的刀柄突然伸向布拉哈伯爵的脖子: “瓦尔纳那个老东西还能活几年?要是我告诉他只要弄死你,我就嫁给他孙子…你猜他答不答应?” “你、我…我……”布拉哈伯爵面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坏笑,却令他毛骨悚然的小女孩儿。 地图桌的周围,从洛伦到所有的拜恩伯爵们,乃至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他们,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争吵中的二人;神色各异,表情倒是一个比一个错愕。 艾克特和安格特伯爵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十分默契的把头转了回去,让一旁看着的黑发巫师嘴角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 嗯…要是夏洛特能够有萨利卡·约拿小姐的气场,拜恩公爵应该就没自己什么事,甚至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恢复统一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结果是拜恩宣布独立然后对帝国开战…虽然才刚刚见面,但这位波伊大公的继承人给洛伦的印象来看,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 坐在地图桌另一端的阿刹迈大师倒是出了奇的沉默,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显然是对类似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相比较夏洛特,萨利卡·约拿给黑发巫师的印象倒是更接近晨星林的精灵战舞者莉雅;同样是热衷于暴力解决问题,而且都有一双狼似的眼睛。 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莉雅更单纯一点儿。 说起来自从埃博登一别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精灵了;听说她现在已经是晨星林的战舞者首领,经常前往大树墙附近巡视,自己是不是该偶尔写封信去慰问一下? 唉…都差点儿忘了那个女精灵是个货真价实的文盲,就算自己写信恐怕也只会被她丢尽篝火堆里点了吧,当初太忙都忘了教她识字…… “布拉哈伯爵,还有尊贵的萨利卡·约拿小姐,请你们不要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就在洛伦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艾克特伯爵突然起身,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几乎快要拔刀相向的二人: “作为朋友,我们会尊重你们的意见;但能够决定拜恩的剑如何挥舞的只能有一个人,那就是拜恩公爵——而我们的公爵,洛伦·都灵大人已经做出了他的决断!” 话语声落下,面对两双同时转向自己的目光,洛伦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艾克特伯爵的说法: “明天我们会继续进军,前往千帐城解围。” “但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蛮子有四万,而你们只有一万五千人啊!”萨利卡瞪大眼睛,像是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黑发巫师似的: “就这么点儿兵力,你们拿什么来赢取胜利?!” 洛伦面不改色的看着她,声音毫无波澜:“那如果拜恩的军队替您打通前往大波伊领的道路,就有希望赢了吗?” “那当然!”萨利卡理所当然的说道,哼的一声甩了甩脑后的麻花辫:“我祖父还有我的堂叔们控制着大波伊领内所有的马背民,那些人每一个都是能拿刀应敌的武士!” “眼下只是因为瓦尔纳大公的惨败,让他们是一时之间无法集结——只要我前往大波伊散出游骑,眨眼之间就是十万大军!到时候……” “届时千帐城会被攻陷,整个波伊被一分为二东西不得相顾;而您和约拿家族的十万大军就会被半人马首尾夹攻,死无葬身之地——!” 洛伦猛然起身,一字一句的喝断她:“而我们拜恩人接下来的使命就不是救援,而是在翘望峰下抵御半人马入侵,为你们波伊人复仇了!” “你这家伙……”被堵了一下的萨利卡咬着牙,恼怒的看着黑发巫师:“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可是……” “你还不是波伊的大公,而我是拜恩的公爵。”冷着脸再次打断萨利卡,洛伦与她四目对视:“在我说话的时候,没有你开口的资格!” “特别是在我准备赌上拜恩人的性命,赌上我自己的性命从半人马的铁骑下救你们波伊人的时候!” 萨利卡瞪大眼睛,被黑发巫师喝断的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这么说…您已经有计划了?” 阿刹迈大师恰逢时机的插进来打了个圆场,那“刚正不阿”极具欺骗性的表情让他连插话的时候都显得正义感十足:“能否在这里,向我们所有人公布一下?” “算上布拉哈伯爵一千人的骠骑兵,外加萨利卡小姐的五百银甲骁骑,我们这支军队总共有将近两万人——步兵和骑兵的比例接近一比一,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优势。” 看了眼毫不示弱,还在死死瞪着自己的萨利卡,洛伦假装无视继续沉声道:“如果是大平原作战,面对纯骑兵的半人马当然是劣势;但有千帐城的城墙做依托,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首先,为了提防城内守军反扑,敌人是绝对不敢撤围然后全力进攻我们的;换句话说我们根本不用面对四万大军,真正要迎战的人数应该在两万到三万左右; 其次,敌人集结兵力与我们对峙,就必然要放缓攻城的力度;某种程度上…我们救援的目的就基本达成了; 最后,救援千帐城不等于立刻与围城的半人马开战;与他们不同,我们有数量庞大的步兵和辎重,可以在城外填挖壕沟,构建阵地与他们对峙…这是我们的优势。” 顿了顿,洛伦叹了口气:“而与此同时,布拉哈伯爵和萨利卡小姐完全可以趁机前往各自的领地,尽快集结足够的兵力,然后一口气将围城的半人马彻底歼灭!” “波伊的骠骑兵和银甲骁骑都是能够缠住敌人,与他们正面对峙的重要力量。”黑发巫师缓缓抬头,同时看向萨利卡和赛特: “我需要你们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我,然后在约定期限内率军救援——可以做到吗?” 望着洛伦冷静的目光,脸色有些难看的布拉哈伯爵犹豫了一下,咬紧牙关:“五天,五天内我会尽可能集结小波伊领内的军队赶回来!” 洛伦点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一旁。 “铛——!” 银色的马刀一闪而过,在即将碰到洛伦脖颈的刹那被身后刺来的短剑挡住。 路斯恩冷冷的举剑招架,毫不示弱的盯着这位约拿家的继承人。 “想要我把银甲骁骑交给你?可以……” 萨利卡目光犀利,挑衅的瞪了洛伦一眼: “但你得先打赢我才行!” 第十九章 二选一(上) 什么? 决…决斗? 整个营帐内一片寂静,安静的像是见了鬼。 叉腰扬刀的萨利卡对刚刚的表现很是自得,十分享受所有人对自己那瞠目结舌,丢了魂儿似的模样。 尤其是当眼前这个年轻的拜恩公爵也终于露出错愕表情的那一瞬间,她就更觉得自己那句话真是说对了! “没错,决斗!” 兴奋的萨利卡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翻手收刀;一个跨步踏在地图桌上,直接扑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咧着嘴和他脸对脸四目对视,旁边阻拦的路斯恩直接被她无视了: “打赢我,打服我,或者干脆杀了我…我身后的五百银甲骁骑就归你了!” 一边说着,她扬起眉毛,朝洛伦露出了一个很是挑衅的眼神:“要是你觉得不够,那我再赌上大波伊十万骠骑;怎么样,敢不敢赌?!” 黑发巫师死死盯着那双狼似的眼睛,脸上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表情完全僵住了。 落针可闻的营帐内,除了赛特·布拉哈伯爵气急败坏,强作镇定的吐气声外,就只有阿刹迈大师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外加低沉的叹息。 “尊贵的萨利卡·约拿小姐……” 在所有人都茫然的气氛下,最后还是艾克特伯爵站了出来,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拜恩尊重您的想法和意愿…但正因如此,公爵是不可能接受您的决斗邀请的。” “这不仅仅关系到您个人,还有都灵与约拿两大家族以及两大公国血浓于水的友谊——任何一方的输赢,最后都会让这份友谊产生裂痕!” 怒火堡伯爵说的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营帐内刚刚还一脸尴尬的众人纷纷点头,布拉哈伯爵和阿刹迈大师更是长吁一口气,总算是有了个台阶下。 只有被打断了“好戏”的萨利卡表情有些恼怒,恨恨的看这个站出来搅自己“好事”的老头子…天底下的老头子,果然都是一样的讨厌! 下一秒,她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表情,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唉…既然是关系到拜恩与波伊的友谊,那就没办法了——我道歉,是我做得太过火了。” 只是还没等到所有人都松口气,就又听到她下一句话: “既然要维护拜恩与波伊的友谊,又要让拜恩的公爵统领波伊骑兵来拯救我们波伊人——那干脆,我就直接嫁给拜恩的公爵怎么样?” 她张开双臂,兴奋的享受周围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如此,两大公国合二为一,拜恩公爵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拯救波伊公国了!” “请、请等一下!”终于坐不住的布拉哈伯爵猛地起身,挥手想要阻止:“关于这件事,我们波伊人……” “你呢,你怎么说?!” 直接无视了面色煞白的布拉哈伯爵,笑的开心的萨利卡再次将目光转向洛伦,就站在桌子上犹如男人般抚胸行礼,翘头扬眼死死盯着他: “容我重新再问一次——尊贵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你是准备打赢我,还是…娶了我?!”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黑发巫师。 表情僵硬的洛伦依旧是一脸尬笑,嘴角不停的抽搐。 整个营帐内一片寂静,安静的像是真的见了鬼。 萨利卡…约拿,她是故意的。 她的想法很单纯,一点都不难猜——从一开始的争吵到现在的“胡闹”,让所有人都下不了台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争取这场“千帐城救援”的主动权。 如果自己同意和她决斗,那不论输赢最后大家都不好看,算是两败俱伤…即便最后两大公国闹掰对萨利卡也无所谓,她现在还不是波伊大公呢; 而要是答应求婚,接下来她肯定还会提出更多“更合理”的条件和要求,甚至是让拜恩不计代价的救援波伊; 可要是洛伦两个都不答应,那就要做出一些对她的让步和妥协,比如说由约拿家族主导接下来的救援战…这也许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至于为什么洛伦会对这些这么清楚——晨星林,埃博登,断界山,赤血堡…类似的套路,他之前已经用过无数次,这次的也没什么不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也就是自己不再是套路别人的那一方,而是被套路的那一个…… 看着表情愈发得意的亚麻辫少女,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 要不然,自己就先让步一次?反正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犯不上和约拿家族争这种一城一地的…… “好,那就决斗吧!” 就在黑发巫师准备妥协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的从身后响起。 还没等他回头,表情坚毅的小个子巫师已经站在洛伦和萨利卡中间,死死盯着她的同时将黑发巫师挡在了身后: “我代替洛伦,接受你的挑战!” “你?”萨利卡轻蔑的仰头,不耐烦的微微蹙眉:“我可是约拿家族的继承人,下一任波伊大公,你……” “你还不是波伊公爵,而你想挑战的人却是拜恩之主!” 艾茵冷冷的打断他,湛蓝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倔强:“按照帝国律法,他有权力指派其他人与你决斗!” 萨利卡面色一变:“那你又凭什么……” “凭我是他的朋友,凭我是洛伦·都灵的学长,以及拜恩公爵的臣属,巫师协会的会长!” 面色微红,小个子巫师再一次打断了萨利卡的话:“现在!我,洛泰尔的艾因·兰德,九芒星巫师塔所承认的炼金术师,正式向您发起挑战,尊贵的萨利卡·约拿小姐!” “我现在也给您两个选择,要么收回您的意见,要么接受我的挑战!”看着表情僵硬的萨利卡,艾茵也同样挑衅的扬了扬头: “还是说…您甚至没有信心,打赢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师?” 安静的营帐内,面色各异的伯爵和领主们面对这么诡异的情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学着艾克特伯爵那般轻咳一声,尴尬的阿刹迈大师站了起来:“萨利卡小姐,这位艾因·兰德巫师的意思并不是……” “我很清楚这位巫师阁下的意思,阿刹迈大师!” 狼似的少女冷冷打断道,看着眼前这又一个跳出来破坏自己“计划”的家伙,姣好的面容也露出了几分狰狞的扭曲: “很好…如果公爵大人不介意自己的巫师朋友被人按在地上痛扁,那我就接受您的挑战!” “这句话我也原封不动的还给您,萨利卡·约拿小姐。” 至于某个一直想要插话的黑发巫师,则被两个人彻底无视了…… “很好……”萨利卡将目光移向艾茵,冷冷的开口道:“你打算用什么武器,小巫师?” “容我先提醒你一句,这种神圣决斗是不准是用你们那些古怪的药剂和戏法的。” “对付你我还不需要任何一种药剂,弓箭就够了。” 小个子巫师微微蹙眉,表情严肃:“也容我提醒您一声,最好再多准备一面盾牌——我的箭可是很快的。” “我们是波伊人,马刀就是全部!”萨利卡的表情十分不屑:“盾牌那种东西,是懦夫们才需……” “铛——!!!!” 她还未说完,巨大的冲力从刀刃传来,瞬间脱手! 惊愕的萨利卡和营帐内所有伯爵们同时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小个子巫师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战弓。 只见艾茵举弓而立,面无表情的朝她轻哼一声: “现在…你是不是想要一面盾牌了?” 第二十章 二选一(下) 当萨莉卡·约拿面若寒霜,拿着自己的马刀摔门而出之后,这场“别开生面”的会议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无比尴尬的气氛中,不论是拜恩的骑士领主还是波伊的伯爵们纷纷告辞,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甚至到离开都没有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长吁短叹的艾克特到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一脸愕然的安格特伯爵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而面色煞白,一直想要拽住黑发巫师说些什么的赛特·布拉哈,则被他的姐夫兼舅哥博西瓦尔一把拽走,连嘴巴都被他死死捂住发不出声; 直至离开的前一刻,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才站在洛伦和小个子巫师面前,用那双正义感爆表的眼睛打量了二人许久,意味深长。 但最后他也只是拍了拍洛伦的肩膀,缓步转身离开,并没有多说什么。 黑发巫师默不作声,低垂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地图桌。 嗯…虽然过程曲折复杂,并且出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小插曲,而且最后可能会闹出大乱子,但…… 最起码还算一切顺利,不是吗? 这场会议的矛盾就是约拿家的继承人那位萨莉卡小姐,她想要借助拜恩的力量夺取这场战争的主导权,为自己继位积累声望…就这么简单。 可问题在于黑发巫师自己也需要这场战争,他甚至比萨莉卡·约拿更需要声望——更重要的是,他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转来转去,或者任何形式的强迫要挟。 如果萨莉卡·约拿能够和路斯恩的哥哥,尤利·维尔茨公爵那样,两个人坐下来冷静的谈判,彼此各取所需达成一个比较公平公正的协议,那或许会是个不错的结果。 但在萨莉卡彻底破坏了自己打算的那一瞬间,就证明了这个狼似的少女根本不打算做什么谈判,她就是要空手套白狼。 而艾茵最后的举动也的确破坏了她的计划——用小个子巫师的话说,她没办法拒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巫师发起的挑战。 但是!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那样。 …………………………………………………… “能解释一下吗?” 空荡荡的营帐,地图桌前的洛伦强作镇定的看着眼前的小个子巫师,尤其是在她露出了一副浑然不觉表情的时候。 路斯恩和麦卡菲守在外面,不过有厚实坚固的牛皮帐篷遮挡,倒也不同担心两人的对话会被听到。 “解释什么?”表情坚定的艾茵眨了眨眼睛,一点都没有回避的意思。 “艾茵,你……”洛伦突然感到有些郁闷,叹了口气看向小个子巫师:“这件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简单。” “你所看到的,她做出的那些不讲理或者疯子一样的举动,都只是逼迫让我做出让步的手段而已——事实上,她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十分的冷静!”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站出来帮你啊!” 倔强的艾茵向前一步,瞪大眼睛和洛伦对视着:“只要我站出来向她挑战,就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破坏拜恩和波伊的关系了——这样她打的算盘就落空了,不是吗?” “只有作为你朋友的我可以站出来,将这件事变成私人恩怨而不是两个公国的纷争,这一点上其他任何一个拜恩的骑士们都不行!”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安静的营帐内回荡。 洛伦沉默了很久;因为艾茵的理论的确是无懈可击,他实在找不着什么好的理由来反驳。 因为这的确是个好计划,但…他就是单纯的不想让艾茵去冒险,哪怕自己很清楚以艾茵的箭术加上这么多人在旁边,出现危险的概率基本上在万分之一以下。 哪怕他知道过去的几年里,她已经和自己经历过无数次冒险了。 “总之…我不同意。”洛伦反驳的有气无力:“这只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收复千帐城的机会让给她也没什么,我们还有的是仗要打。” “才不是!她肯定会借助收复千帐城的战斗积累声望,然后让你在这场战争中变成她的附庸的!” “你、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某个家伙以前在古木森林,还有埃博登的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他,气得鼓起了脸:“某个大骗子——!” “……”洛伦·都灵。 “总而言之,我已经向她发起了挑战;就算你想阻止我,那个萨莉卡·约拿小姐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一脸倔强的艾茵气呼呼的抱着肩膀,表情突然一变,很是怀疑的打量着黑发巫师:“你这么想要阻止我,该不会是真的想要娶了她吧?” “这、这又从何说起啊?!” 瞪大眼睛的洛伦突然寒毛竖立,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头顶般直接站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荒谬的要求?!” “真的?”小个子巫师的眼神越来越不相信他了…她就从来没相信过这个大骗子。 “千真万确,冤枉啊!”洛伦再也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冷静了:“我和她根本谈不上认识,今天都才是第一次见面,你刚才也看到了…那种谈话气氛也算不上‘融洽’吧?” “再说了,你觉得我会因为什么原因就喜欢上一个第一次见面,根本不认识,还总是一副恨不得吃了我,把我生吞活剥的女孩儿?!” 看着洛伦恨不得在脸上写“我是清白的”这般表情,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个子巫师嘟着嘴左思右想,最后说出一句: “她很漂亮,也…很可爱。” “这是重点吗?!” 洛伦震惊的看着她:“我是一个巫师…虽然不是艾萨克那样的巫师,但我也是一名巫师——我遵循的是绝对的理智和冷静的判断,而非让情感左右我的思想,让任何一个人干扰我的判断!” “让我随便举个例子…嗯,艾茵,在我成为道尔顿·坎德的学徒之后,你可曾见过我像当初我们被俘的时候那样,随意相信任何一个外人——特别是女人?” 听到这话的小个子巫师面色微醺,冷哼着扭过头去小声嘟囔着:“谁知道你啊……” “这是事实,道尔顿·坎德导师对我的影响非常深。”洛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激动的辩解道: “我有很多朋友,莉雅,鲁文,彼得,爱德华,夏洛特……但没有任何一个,能让我像相信你那样相信他们——我不想给信任划等级,但事实上我对你信任程度还要在对艾萨克之上。” “你、你这个笨蛋……”艾茵一下子涨红了脸:“你在说些什……” “在情感方面,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控制力。”急于辩解的洛伦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盛夏节宴会那天你还记得吗?你提前回去睡觉了,而我一直待到很晚;在回到房间的时候我遇到了喝醉的夏洛特,她当时就直接……” “嗯?” 红晕渐渐消失,小个子巫师扭过头打量着他:“她…当时怎么了?” “她…当时就直接哭了。”冷汗直冒的洛伦咽了咽唾沫,露出了僵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作为巫师的我,绝对不会有这么放纵自己情感的表现。”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能让我的朋友为了这种糟心事去冒险——她想要就给她好了,我还是能想办法赢回来,有什么关系?” “而作为朋友,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的朋友输给别人的样子。” 轻柔的勾起微笑,踮起脚尖的小个子巫师拍了拍洛伦的肩膀: “替我加油吧!” 第二十一章 弓与刀(上) 傍晚,拜恩军营。 营地正中央的平地已经被空了出来,赤血堡的骑士和约拿家的银甲骁骑们在空地附近围成一圈,用大剑长刀组成了一片“钢铁栏杆”。 拥挤的人群就站在这“栏杆”后面,静谧的晚霞寂静无声,甚至都听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 只有一双双或是震惊,或是沉默的眼神注视着空地中央那两个对峙的身影。 面无表情的洛伦站在人群中央,漆黑的瞳孔中满是紧张。 因为“骑士制度”的影响,拜恩和波伊两大公国都有非常深远的“决斗”习俗;这种古老的传统甚至能够追溯到古王国时代之前,拜恩人与波伊人共有的“血仇”文化。 在所有人万众瞩目之下,用鲜血祭祀鲜血,以仇恨结束仇恨;胜利既是正义,败者屈膝臣服。 “最信任的朋友…还有即将联手的盟友。”站在他身后的阿刹迈大师突然开口道,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洛伦: “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局面,对吗…洛伦公爵?” 叹息一声,洛伦勉强翘了翘嘴角:“也不是最坏的那一个。” 阿刹迈大师的声音压得很低,意味不明:“没错,表面上看这是您的朋友在用自己的性命替您冒险,而不论结果如何,您和约拿家族的关系都会变得很僵。” “但如果不看到最后,您怎么知道我们的艾因·兰德阁下不会带给您一个惊喜呢?” 洛伦猛然回头,挑眉打量对方:“您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您别这么急着下结论。”阿刹迈露出了微笑,目光闪烁:“有个老朋友告诉过我,他说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友谊,其实就是从一场决斗开始的。” “他还说,想要让草原上的狼把你当朋友…你得先用左手打赢它,再用右手拥抱它。” 说完,阿刹迈不等洛伦开口,便先一步推开了前面的人群,走向了对峙的二人。 “按照帝国的律法,决斗应在圣十字的仆人监视下进行;但很可惜,在从半人马手中解救千帐城之前,我们是见不到任何一个教士了!” 站在空地中央,身姿魁梧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高举那根酷似短柄锤的魔杖,声音响彻如雷: “所以我们今天就遵循古老的波伊与拜恩人共同的传统:在天穹的见证下,让他们倾洒于大地的鲜血,来见证二人的勇武与荣光——!” “而不论是约拿家的萨莉卡赢得最后的胜利,亦或是兰德家的艾因荣获女武神的垂青…这场决斗,将不会有任何羞辱与诋毁,只会是朋友间的较量。” 阿刹迈大师的目光在周围扫过一圈:“让我们共同高呼波伊与拜恩人那句谚语——将性命托付给朋友,将胜利献给友谊——!” “将性命托付给朋友,将胜利献给友谊————!!!!” 浪潮般的欢呼声中,对峙二人的表情同时严肃起来,璀璨的蓝宝石中倒映着一双锐利的狼眸。 萨莉卡已经脱下了身上的银甲,只穿着贴身露颈的短袖单衣和长裤长靴,雪亮的金柄马刀在她的左右手上下翻飞,嘴角咧开一抹“微笑”。 站在她对面的艾茵却是板着脸,右手死死的按住战弓的弓弦。 她的身上依旧是离开埃博登时特制的“巫师皮甲”,身后还背着两根一尺半左右长度的短枪。 “我以前总听人说,洛泰尔人的弓箭技艺天下闻名。”萨莉卡单手接住了身后人抛来的长枪,用力将枪尖扎在了脚下的泥土里,咧嘴笑着看向艾茵: “这么近的距离,只有三支箭…会不会对你太不公平了?” “无需多虑。”小个子巫师紧抿着嘴角,仿佛酝酿着风暴的眸子从插在脚前地上的三枝箭矢掠过: “您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萨莉卡小姐…要是被我射飞了武器,按照决斗规则可是不能再捡回来的。” 萨莉卡面不改色的,只是嘴角的笑意更多了几分狰狞。 气氛越来越紧张,艾茵的右手不停的震颤,指尖已经不止一次从弓弦上划过;嘴角挂着“微笑”的萨莉卡则瞪大了眼睛,计算着自己和小个子巫师之间的距离。 洛伦眯着眼睛,戴着“施法者”的左手背在身后,攥紧成拳。 “于此,我正式宣布……” 阿刹迈大师缓缓退到边缘,正好是和黑发巫师正对着的位置;猛地挥下手中的魔杖,吼出了最后的那句话: “决斗开始——!” 仿佛心有灵犀般,两个人同时动了! 就在眨眼间,萨莉卡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猛然向身侧飞扑而去——她已经见识过小个子巫师的箭术,那么近的距离,可以在所有人毫无察觉下一箭射飞自己手中的马刀。 这样的箭…绝对不是可以招架的。 “铛——!” 取箭,按箭,张弓,举弓…连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都不用,只一瞬艾茵便已经瞄准了萨莉卡的身影,而后射出了箭矢。 无数的目光下,所有人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弓弦绷响;还未看清残影,那呼啸而至的一道“黑光”便已经迎面而来。 再等到所有人看到那支箭的时候,它已经稳稳的命中了萨莉卡身后的一面盾牌中央。 射空了? 不…当然不是这么回事。 黑发巫师缓缓摇头,面颊下多出了两道灰蓝色花纹——刚刚那一瞬间在“超越感知”的辅助下,他清楚的看到那支箭是从萨莉卡面前飞过去的。 不是艾茵射空了,而是她“故意”射空的。 第一箭是警告…明明白白的告诉对方,你的行动和速度都在我的预判之中,逃不掉的。 骤然停步的萨莉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瘦小的身影,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 刚刚那一瞬间,她比所有人都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小巫师是故意的…否则只要稍稍“慢”一点儿,那支箭命中的就不再是盾牌,而是自己的头了! 抬起头的她冷汗直冒,紧咬的牙关咯吱作响。 下一秒,反握刀锋的萨莉卡不再闪避,径直朝着艾茵那娇小的身影冲了过去,矫健的身姿犹如一道残影。 空地这窄窄的不到三十步的直径,对她而言也只是眨个眼儿的功夫罢了。 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也在这时射出了第二支箭。 “噗——!” 弓弦绷响,鲜艳的红色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尽管已经竭尽所能在那一瞬间闪避,飞来的箭矢还是在萨莉卡的左肩膀撕开了一道口子,薄薄一层的贴身短衣当然不可能提供任何的防护。 但她也十分庆幸自己没有穿戴任何“累赘”的甲胄——否则就凭对方箭矢的速度,自己绝对来不及用肩膀硬生生“顶掉”冲自己臂膀射来的箭矢。 没错,这个小巫师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死自己,而是在想尽办法让自己投降,然后失去战斗能力。 这样一来,无法上阵杀敌的自己就不得不把银甲骁骑交给拜恩公爵了…… 真是打得好算盘! 哪怕是波伊最顶尖的武士当中,萨莉卡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神射手…这个小巫师究竟经历过什么,才锻炼出这么厉害的箭技? 还是说洛泰尔人个个都是举世无双,能够射落苍鹰的神射手?! 她已经很清楚了…远距离,哪怕是三步之外自己都绝对不是这个小巫师的对手;一瞬的功夫,那漆黑的箭矢就能贯穿自己的心脏。 想要赢…只能贴身斗狠! 咬紧牙关,再不敢有半点轻视的萨莉卡举刀飞扑,朝着艾茵袭来。 面对的急速逼近的萨莉卡和雪亮的马刀,面无表情的艾茵依旧是张弓,扬弓…… 然后,她按住了第三枝箭! 第二十二章 弓与刀(下) 她来了! 小个子巫师紧咬下唇,倒映着萨莉卡身影的湛蓝瞳孔甚至多出了一丝慌乱。 虽然自己也曾陪着洛伦那个大骗不止一次的冒险,也曾深入险境与各种各样可怕的敌人交战…但任何一次,都不曾有敌人如此迫近过自己。 所有会威胁到自己的家伙,都会被那个大骗子远远地挡在前面;自己要做的只有保持冷静,做镇定状,用手中的弓箭掩护他而已。 三步之内,与对手交锋…这还是第一次。 只是眨眼的功夫,狼一样的少女已经迫近到五步之内,雪亮的马刀洒开一片银花,犹如狂风骤雨般朝自己涌来。 来不及了…神经紧绷,艾茵立刻收回了第三枝箭,全身关注的举弓招架——包钢加上上等的紫衫木,洛泰尔射鹰弓的坚韧程度丝毫不逊于盾牌。 “铛啷——!” 刀弓碰撞刹那,火花迸溅! 没有瞄准,甚至连看都没看;咧起嘴角的萨莉卡随意的挥舞着马刀,一次次疯狂的“敲打”着战弓的弓身;巨大的冲击让艾茵咬紧牙关,要用两只手招架才不至于被撞倒。 “怎么样,这么快就受不了了吗?!”手中的马刀犹如风暴般泼洒,萨莉卡嘴角的笑意愈发的兴奋,横挥一刀,让小个子巫师连退几步: “后悔可来不及了啊,小巫师,你还是赶紧让你的公爵大人来救你吧!”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面色苍白的后退两步,艾茵不服气的喊道:“我才没有……”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萨莉卡突然袭来; 毫无预兆的提膝,修长的右腿化作长枪,猛地刺向艾茵的小腹! “砰——!” 惊慌失措的小个子巫师只来得及用战弓招架,巨大的冲击将她整个人都踹飞了出去! 就在她摔倒在地的同时,萨莉卡的刀锋已经来到。 “铛——!” 半跪在地的艾茵勉强挡住了迎头劈下的马刀,面色惨白,微微喘息的她恨恨的看着一脸得意的萨莉卡: “你卑鄙!” “这可是决斗啊,我的小巫师,决斗哪有卑鄙不卑鄙的。”挥刀的萨莉卡笑的更欢了: “难不成那些个半人马蛮子上了战场,还会因为我是女人就伸脖子过来给我砍?!” “铛——!” 又是一次火花四溅的碰撞,兴奋的萨莉卡洒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手中的马刀围绕着她矫健的身姿不断的旋转回舞。 交错!转身!接触!挪步! 犹如绕花飞舞的蝴蝶般,萨莉卡围绕在小个子巫师的手中上下翻飞,迸裂的火花犹如蜻蜓点水的湖面溅起的水珠,跳动着死亡的颜色。 在无数个全神贯注的目光注视下,二人不断的在刹那间闪避扭转,格挡招架;一次次在电光石火之间攻守互换;在冰冷的刀锋和细长的弓弦间,完成这支充满“默契”的舞蹈。 潮水般拥挤的人群当中,一片鸦雀无声。 所有的拜恩和波伊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这场快到让他们根本目不暇接的战斗,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 特别是当小个子巫师一次次招架萨莉卡刀锋的时候,“震惊”和“难以置信”两个词几乎就直接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惊呆了的麦卡菲直接张大了嘴;他咽了咽口水,侧目瞥了一眼黑发巫师,然后又缓缓的将目光移向比狼人还健壮的阿刹迈大师,最后再看向空地的中央。 “喂,路斯恩,有个事儿我想问一下……” “嗯?” “那个,就是……”麦卡菲舔了舔干裂的嘴角,打颤的右手有些犹豫的指向艾茵的身影: “现在的巫师们,一个个都这么厉害的吗?” 表情茫然的路斯恩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艾萨克·格兰瑟姆——那种胆小到要死,却总能在危急时刻扭转乾坤的家伙,究竟算是厉害还是不厉害呢? 迷茫的灰瞳少年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洛伦,却惊愕的发现黑发巫师表情凝重——不仅开启了“超越感知”,左手也已经按在了亮银的剑柄上! 危险…太危险了。 和自己不一样,艾茵几乎没有多少和敌人近身搏杀的经验……眼下看似是她不断的在招架和打断萨莉卡的攻击,但这样其实是最危险的情况。 这种近身厮杀之中一旦彻底沦为被动防守的一方,在气势上就已经先输了! 诚然但凡攻击都会露出破绽,可萨莉卡明显对此经验丰富,能够利用频繁的攻速和步伐移动来弥补; 更何况看到破绽很容易,但想利用破绽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说…永远比做要来得容易。 “铛——!” 锋利的马刀穿过弓背,由下往上刺向艾茵的下颚;就在快要碰到的一刹那,小个子巫师双手一推,用弓弦抵住了刀刃。 “累了吗?”扬起嘴角的萨莉卡用双手攥紧刀柄,发力的同时还不忘了“调侃”两句: “怕了吗?!” “才没有!”倔强的艾茵竭尽全力,但刀刃还是在一点一点挣脱弓弦的束缚,朝着白皙的脖颈不断逼近。 两个人都已经赌上了全力,咬紧牙关,额头和双臂都是青筋暴露。 甚至如果只是单单较量力量,小个子巫师还要更胜一筹。 和依靠惯性与爆发力相比的洛泰尔射鹰弓,显然对力量上的要求更加苛刻——从张弓到射箭整个连贯的动作,所依靠的是从手腕到整个上半身全部的肌肉。 磅数越高的弓,想拉开需要的力量显然就越大…而包钢又是紫衫木,再加上铁线绞成的弓弦,洛泰尔射鹰弓的磅数自然也是一个寻常弓手难以想象的数字。 但生与死的交锋,从来不是数字可以解释的问题! 湛蓝的瞳孔骤然一缩,咬紧牙关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双手一翻扭动战弓,用弓弦绞住了马刀的刀身! 刹那间,猛然反应过来的萨莉卡用力抽刀,但刀身已经被绞死;她于是果断松开刀柄,在艾茵反应过来之前,犹如狼一般舍身袭来! “砰——!” 猝不及防的小个子巫师胸口挨了一记侧击,手中的战弓连带着马刀一起飞了出去。 “铛啷——!”两柄武器同时坠地,掉在了五步之外! 惊慌失措的艾茵本能后退,双手伸向后背的短枪;但萨莉卡却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犹如狼一般朝她扑来! 眨眼间,拳头已经冲向她的面门。 “啊——!!!!” 那一瞬间,小个子巫师几乎以为时间都静止了。 夕阳西沉,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五秒、十秒…当艾茵再次颤抖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萨莉卡的粉拳停在了她的眼前,歪着脑袋的少女还不忘了朝她笑笑。 她愣住了。 “这是还你刚刚那一箭,小巫师。”嬉笑的萨莉卡收回拳头,双手撑在脑后转过身,毫无顾忌的背对着艾茵,迈步走向那根插在地上的长枪。 “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就谁也不欠谁的了!” 拔出长枪,萨莉卡单手耍了个枪花,手一翻,枪尖指向艾茵,咧嘴一笑: “从现在开始,我可不会再像刚刚那样手下留情了,知道吗?” “还是先打赢我再说吧。” 倔强的小个子巫师紧抿着嘴,从惊慌中逐渐镇定下来;从后背取下短枪,紧紧攥在手中。 “铛——!”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两柄一尺半的短枪在艾茵的手中合二为一,化作三尺长枪; 就在萨莉卡惊愕的目光注视下,雪亮的枪尖在空中划开一道半弧;轻抖枪花的小个子巫师挑起脚尖,迈步踏前: “我来了!” 第二十三章 她的枪(上) “你为什么想要学枪呢?” 女精灵莉雅脸上写满了疑惑,怀里抱着长矛:“你是巫师,就算要外出冒险也有我和洛伦保护你啊。” 小个子巫师一声不吭,只是瞪大眼睛,有些怯怯的盯着她:“不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女精灵叹息一声,摇摇头道:“除了洛伦那个猴子一样的家伙之外,人类想学习精灵的枪术并不容易。” “特别是你基本上没什么战斗经验…会受伤,会吃很多苦的。” “没关系,我可以忍耐。”小个子巫师咬着下唇,依旧目不斜视:“受伤也无所谓,只要能学会就没问题。” “真的有这么必要吗?”女精灵还是不明白: “你会用弓箭,还是个很厉害的巫师…就算是外出冒险,换成是谁都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就算能学会,也许一生都不会用到。” 小个子巫师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怔怔的盯着她:“可以教我吗?” 看着那双执着的眼睛,叹了口气的女精灵还是将长矛扔给了她:“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学的话…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匆忙的接住长枪,艾茵轻轻的抚摸着枪身,感受着手中的分量,凝视着枪尖的银芒。 精灵们…洛伦他就是用这么轻巧的武器,和数之不尽的食人魔面对面战斗的吗? 女精灵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架枪而立: “那么,首先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战舞者的枪术和你们人类不同,我们的技巧当中最重要的并非长枪本身; 最重要的,是步法……” …………………………………… 就在长矛即将刺中面门的刹那,正面突击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动”了! 像是毫无预兆的幻影,瞬间的加速让萨莉卡甚至来不及看清她长枪刺出的方向,只得撤步招架。 “铛——!” 两道银芒在半空交汇,刃锋的摩擦绽放出晚霞中最绚丽的颜色。 怎么回事?! 长枪碰撞的刹那,萨莉卡能明确感觉到眼前的小巫师与刚刚的不同。 如果说刚刚的小巫师是伺机狩猎的苍鹰,那现在这只鹰正腾空而起,犹如蜂鸟般在自己的身前快速穿梭! 一切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长枪在艾茵的手中左右腾挪,仿佛不再是只能直来直去刺向敌人的利器; 她的攻击甚至都已经彻底失去了“厮杀”的意味,而是变成了她的身影,她“舞蹈”的一部分——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能流畅的接住下一个,银芒闪烁的枪尖犹如跳动的音符。 而这甚至都不是最可怕的地方…萨莉卡的额头已经是挥汗如雨。 真正可怕的…是这个小巫师的速度越来越快! 无论自己如何的闪避,攻击,格挡…这个小巫师总是能准确的跟上自己的,始终无法摆脱掉她那古怪的“节奏”。 不,不是跟上…是预判,这个小巫师在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拖进那个古怪的节奏里去! 刹那间,艾茵的攻击再次来到,一点寒芒直冲脖颈。 “铛啷——!” 刃锋从长矛的枪杆划过,荡开锋芒的萨莉卡一记横扫,再次化解了小个子巫师的进攻。 但她还是无法挣脱艾茵的“纠缠”…真是可笑,明明优势在自己,不断进攻的却是这个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淋漓的小巫师! 面无表情的艾茵没有选择后退而是闪避,横扫的枪杆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划过;犹如舞者般向后翻样的她扭转腰肢,手中的长枪由下而上,再次袭来。 ………………………………………………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枪术究竟是什么样,但在战舞者的技巧当中,缠斗是没有意义的——任何一击必杀斗的机会,都要牢牢把握。” 敲落小个子巫师手中的长枪,硬板着脸的女精灵看着瘫倒在地,冷汗淋淋的艾茵:“不断的逼近,不断的进攻,才是战舞者技巧的关键。” 她不知道为什么艾茵能够坚持到这种地步…但作为朋友,自己也只能用自己曾经的教训来帮助她: “除此之外,任何拉开距离,想要避开敌人锋芒的动作统统毫无意义——越是恐惧敌人,就越会被恐惧击败!” 面无血色的艾茵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直至嘴角溢出了血。 酸痛难耐却又毫无直觉的双手再次攥紧枪杆,颤栗的双腿支撑着娇小的身体重新挺起…只有眼神,依旧如开始时那般的倔强: “再来!” ………………………… “铛——!” 两柄长枪再次奏响激昂的音符,身影交错的二人同时荡开了对方的攻击。 而小个子巫师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击落的战弓,就在五步之外! 在那一刹那,艾茵头也不回的扑了过去…她很清楚,身后的萨莉卡正在竭尽所能的扑向自己,那锋利的枪尖也已经指向自己的颈部。 但她不在乎。 五步…… 惊愕的萨莉卡猛然回首,直扑的刹那将长枪刺向小个子巫师的后颈。 四步…… 长枪从后颈袭来,艾茵甚至都已经能感受到那彻骨的森森寒意。 三步…… 神经紧绷的洛伦攥紧了亮银的剑柄,手心全是冷汗。 两步…… 湛蓝的瞳孔闪过一丝惊慌,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 一步…… 来不及了…萨莉卡心头一冷,这么近的距离一旦让小巫师有射箭的机会,自己必输无疑! 她狼瞳骤缩,手中的长枪猛地向前刺出。 “啪——!”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抓住战弓的小个子巫师突然向后翻仰起跳,稳稳的踏在了萨莉卡的枪尖上;脚尖一点,娇小的身影在刹那间飞跃而起。 这一刻,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翱翔于穹顶的苍鹰; 是展翅腾空的蜂鸟。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刺出的长枪,在落空的刹那缓缓下坠; 惊愕的黑发巫师眉毛一挑,嘴角微微的勾起; 萨莉卡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从她头顶掠过的“幻影”; 糟了…… 没错…跃起腾空的同时就等于无法再进行任何的闪避,眼下的小个子巫师就是一个缓慢移动的靶子;只需一枪,就能在半空中将他(她)贯穿! 只需一枪…牙关紧咬的萨莉卡目光偏移,坠地的枪尖在她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无论如何发力也始终无法举起。 她能做的只有抬起头颅,瞠目结舌,死死盯着那个正在用冰冷的眼光俯视着自己的身影; 那飘散在半空中,在夕阳下依旧熠熠闪光的灿金色的长发,灵动的身姿倩丽而又优雅; 那是过去的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景象; 是只有在梦中才得以一窥的画面…现在却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眼前,真实到让自己过去所有的经历都变得空洞而乏味。 “铛——!” 呼啸而至的风声掠过,冰冷的三尺长枪从空中坠下,落地的刹那碰到了萨莉卡的麻花辫,亚麻色的长发随风散开,掩住了少女惊愕的表情。 半空中的小个子巫师攥紧弓身,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轻盈的落地;而后起身、取箭、张弓、举弓、瞄准…… 三步之内,蓄满的箭矢对准了萨莉卡的胸膛正中央;面无表情的艾茵·兰德死死瞪着倔强的眼神,手中的弓箭稳若磐石,没有半分颤抖。 惊愕的萨莉卡还保持着刚刚最后一刻的姿势,身前毫无防备,空门大开…只是呆呆的看着小个子巫师的眼睛,脑海中闪烁着刚刚的回忆。 第一枝箭,是警告; 第二枝箭,是威胁; 这…是第三枝箭; 绝杀! 第二十四章 她的枪(下) 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依旧静静的站在原地,持弓而立。 清澈如蓝宝石般的瞳孔中倒映着萨莉卡的身影…被箭矢对准胸膛的她双眼无神,胸口和肩膀剧烈的起伏,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梦”中苏醒。 染红大地的晚霞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用他们最最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刹那间,人群中甚至传出了几声惊呼;在战斗开始之前,他们绝对想象不到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结局…洛伦目光凝重,按住剑柄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萨莉卡依旧还有反败为胜的契机,但是艾茵……漆黑的瞳孔缓缓移向那个娇小的身影,不由得摇头。 曾经和精灵们并肩作战过的他比谁都更清楚,战舞者们以步伐和身形为主的技巧对体能是多么大的挑战——那绝不是一个炼金术师能够承受的。 刚刚那一下已经是艾茵最后的爆发…她已经没有再继续对抗的余力了。 但萨莉卡想要反击,同样需要承担风险; 三步之内,蓄力的箭矢射穿她的胸膛只需千分之一秒,瞬息之间…她想躲开小个子巫师的第三枝箭,反败为胜,也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机会。 千分之一秒…… 二人的输赢,胜败,乃至生死…都将在下一刻决定! 黑发巫师死死的紧盯着眼前二人的一举一动,攥紧剑柄的掌心不停的冒汗,却依旧不肯松开。 宁静的气氛,肃杀而压抑。 然而就在下一秒,与小个子巫师对峙的萨莉卡突然咧嘴一笑,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的动作。 她把手里的长枪…扔掉了。 “铛啷——!” 伴随着营地内的惊呼声,萨莉卡手中最后的武器坠落在地,并且还是距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 小个子巫师猛然瞪大眼睛,神情闪过一丝恍惚,手中的弓箭甚至险些脱手。 惊愕的她此刻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在战斗,死死盯着眼前这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扔掉了武器的萨莉卡就这么微笑着张开双臂,将只穿着一身单衣的胸口顶在了她的箭尖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仅仅是小个子巫师一个,整个营地周围几乎所有人,从领主们到每一个前来围观的士兵和骑士,都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死命的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出“惊天大逆转”! 而一言不发的萨莉卡·约拿却只是咧嘴笑,嘴角露出了两颗精致小巧的虎牙;她脑袋歪向一旁,嬉笑着打量小个子巫师那有些“慌乱”的模样。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情况让艾茵立刻失去了冷静,甚至本能的向后躲了躲,话语急促:“我、我们这可是在决斗呢!决斗…我是很认真的!” “没错,我也是很认真的…艾因·兰德阁下。” 亚麻色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萨莉卡微笑着挺起胸脯,雀斑点点的面颊上还泛起了一丝红晕,眼睛眨呀眨的: “我现在已经扔掉了武器,毫不设防…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射穿我的心脏了,小可爱?” “小、小可爱?!” “嗯…你不喜欢?”噘了噘嘴,萨莉卡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再次朝前探了探:“那‘亲爱的’…怎么样?” “亲、亲爱的?!” 手足无措的艾茵拼命的想要向后退,涨红脸的她彻底在风中凌乱了,几乎到连话都快说不出的地步。 “那你说你喜欢什么?”萨莉卡的表情越来越兴奋,步步紧逼:“爱人?小艾因?男人?还是说…啊,你想让我叫你‘主人’吗?不愧是巫师…真是够坏的啊,不过我喜欢。” “我、我我我我……” 神情惊恐的小个子巫师反应夸张,一副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于是在万众瞩目的“决斗场”中央就上演了这么“精彩”的一幕:赤手空拳的萨莉卡一脸“奸笑”的步步紧逼,而拿着武器的艾茵却是连连后退。 搞什么? 表情愕然的洛伦苦思无果,一脸的迷茫。 自己是不是看漏了好长一段儿的剧情,眼前这个…跟刚才完全接不上啊! “停下,快停下!”小个子巫师咬紧牙关,涨红了脸的她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你、你这算是认输了对吧?” “没错,我输了!” 萨莉卡回答的无比痛快,一脸兴奋的放声大喊道:“我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洛泰尔的艾因·兰德,我们无与伦比的巫师阁下!” 决斗场周围一片哗然,到处都是下巴掉地上的声响。 “那、那你就该遵守约定。”艾茵怯怯的收起手中的战弓,拿出最后一丝镇定平静的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你要把你还有约拿家族的军队交给洛伦……” “哦…让那个没胆子的公爵见鬼去吧!” 终于不耐烦的萨莉卡一把推开战弓,在惊呼声中搂住了艾茵的脖颈,露出了饿狼看见猎物似的表情: “我这回只要你,为了你那个公爵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大绿海万千武士,没一个能和你相提并论的!” 艾茵已经彻底僵住了。 下一秒,挑眉萨莉卡步步紧逼,轻柔的将红唇递上…… “啵!” 感受着嘴角突如其来的触动,愣了一秒的小个子巫师猛地惊醒。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你…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啊——!” “我当然知道——我做的,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萨莉卡畅快淋漓的大笑着,贪婪的舔舐着嘴角: “金发、俊俏的脸蛋,那么聪明、勇敢还那么厉害,还有点儿小害羞——我亲爱的艾因·兰德,你真的是圣十字赐给我的天使。” “不!你就是我的圣十字,独一无二的圣十字…为了你,让我献出大公之位我也心甘情愿!” 一脸惊恐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彻底僵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女人。 她已经彻底凌乱了。 连声大笑的萨莉卡将艾茵放在原地,走到一旁捡起了自己的马刀,然后豪迈的将雪亮的刀锋举向天空: “波伊的勇士,让我们和拜恩的弟兄们一起去解救千帐城吧——!”这一刻,萨莉卡放生大笑着: “以我波伊继承者之名,为了艾因·兰德——!” “为了艾因·兰德————————————!!!!” 浪潮般的呐喊声响彻整个营地,所有的拜恩人全都看着对面兴奋若狂的波伊弟兄,在那里手舞足蹈的欢呼着。 怎么回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 洛伦猛地摇摇头,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无论如何,自己和艾茵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这就足够了。 “感觉如何,公爵阁下?” 嘴角挂笑的哈林梵·阿刹迈从远处走来,瞳孔中闪烁着锐利的光:“我提醒过您,我们的艾因·兰德阁下会给您一个‘惊喜’的。”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叹息一声。 惊喜…没错,这可真是个意料之外的,天大的“惊喜”! “您早就预料到了是吗,阿刹迈大师?”洛伦突然扭头,目光意味深长:“想让草原上的狼把你当朋友…你得先用左手打赢它,再用右手拥抱它——这是您的暗示,对吗?” “预料?不…我不是预言家,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炼金术师,我只讲事实。”阿刹迈大师一本正经的说道,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像我这么见多识广的老人家,早就对这世上的事情见怪不怪了;公爵,你还是太年轻,太单纯啊!” “……”洛伦·都灵。 第二十五章 千帐城之围(上) 清澈如洗的穹顶,随长风而起的苍鹰,一望无垠的草原…还有镶嵌在这片大草原中央的明珠。 大绿海,千帐城。 这座古老的城塞并非波伊人的发源地,却是整个公国唯一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依靠来自萨克兰的建筑工艺和山岩石,加上沿河两岸的肥沃土地,令千帐城拔地而起。 整个千帐城并非一座草原上带有围墙的集市;而是以一座高塔堡垒为核心,拥有五座城门和山岩石城墙,三十余座塔楼组成的巨型城塞; 不仅如此,围绕这座城塞周围的还有上百个带有护墙的村镇与营帐地——当每年波伊大公召集全波伊的马背民,举办狩猎宴会和大集市时,白色帐篷将会在城外化作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汪洋大海。 由此,她才得名“千帐城”。 自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在波伊公国的绝对地位,控制了千帐城的人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波伊公国;失去她就等于让波伊失去了心脏,以及整个波伊的大半财富。 只要这座城塞依旧伫立在大绿海之上,不论被打败几次波伊人都能卷土重来;就还有来自大绿海四面八方的马背民挥舞着马刀,弓箭与投枪,向着这座城塞集结。 正因如此,不论是游牧为生的大波伊领人;亦或者已经开始“拜恩化”的小波伊领人,都同样将这座坚不可摧,繁荣富饶的城塞称之为“大绿海的母亲”。 而眼下这座雄伟的城塞周围,却已经化作了一片燃烧的流血地。 熊熊火焰迎风而起,在已经被熏染成焦黑色的草原上任意肆虐;遮天蔽日的烟尘让盛夏的骄阳都变得黯淡了几分; 城外的河岸两侧,大片大片的草场和帐篷被烈焰与黑烟吞没;到处都能看到奔散而逃的马背民和他们所驱赶着的牛群与羊群; 挥舞着战矛与长柄斧的半人马将他们从火海中驱赶而出,哈哈大笑着尾随其后,像是狩猎野牛群和鹿群时那般围剿他们。 这早已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单方面的狩猎,屠杀;当桀骜不驯的马背民们护卫着自己的家人,拔刀应敌时,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从四面八方,如雨般坠下的投枪。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牧民们毫无反抗余力的惨叫倒地,随即在人群、马蹄、牲口的践踏下变成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草地上的血早已干涸,到处都是死人与牲畜交叠成堆的尸骨;所有还活着的马背民们在长矛的躯干下,神情木然的和自己的牲口们一起,被关进了半人马临时搭建的围栏当中。 对人类而言,半人马与怪物和野兽没什么区别;对半人马来说,人类和猎物,还有牲畜同样不存在差异; 所有幸存下来的活人当中,除了极少数会被当做苦工带回到后方,在数不清的重劳役下活活累死之外,剩下的都会和他们的牲畜们一起被“做成肉”。 默不作声的赤炎旗“旗主”查卡尔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哭泣哀嚎与肆意放纵的呐喊声回荡在黯淡的阳光下,熊熊大火之中,又一座两脚人的营地化为了尘土。 看着那些在这场“狂欢”中提着各自的猎物,满载战利品而兴奋的半人马勇士,查卡尔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自从在东部击败了那位“拉斯洛·瓦尔纳”大首领和他的孙子之后,所有的战事全部都陷入了停滞,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没错,他们打败了两脚人的大首领,焚毁了成百上千的两脚人营帐,所有试图抵抗的两脚人武士都在他们的铁骑面前节节后退,连连溃散;再继续打下去,大半个大绿海都会变成四蹄人的囊中之物。 但是…他们没能打下千帐城。 查卡尔布满血丝的眼珠眺望着远处那座巨大的城塞,牙关紧咬。 赤炎与白浪两个旗,四万精锐先锋围攻了将近三个月,期间光是攻城战就打了不下几十次,一半的塔楼都被砸塌了,连城门都被攻破过两回; 但即便如此…“拉斯洛·瓦尔纳”大首领的旗帜依旧飘扬在那座城塞的上空! 不仅如此,期间居然还出现有两脚人骑兵撕破防线突围这种情况——这主要原因是有城外的村镇接应,而半人马的辎重却快要耗光了。 后方的给养供应不上,城塞又久攻不下;查卡尔不得不撤掉了围城的封锁线,让四蹄人勇士们大肆的在城外烧杀劫掠。 半月之内,千帐城周围近半的营地都被攻陷,屠戮无数——但就算眼睁睁看着城外同胞被杀,千帐城依旧巍然不动,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 想到这儿,查卡尔就忍不住长吁一声。 “叹什么气啊,今天赢的可是我们!”一个强壮的半人马勇士,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查卡尔的肩膀: “千帐城里那帮两脚人,怕是看到四蹄人的勇武都吓得尿瘫了吧?!” “但正因他们胆小,我们今天还是没能将两脚人诱出城外,攻陷千帐城。”查卡尔摇摇头:“这都快三个月了,再拖下去两脚人就该从上次的惨败回过神儿,卷土重来了!” “怕什么?!”白浪旗的巴塞耶笑着瞪大眼睛:“到时候再像上次一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不就成了?” “没那么简单……” 叹了口气,查卡尔实在是不想和他解释…但是没办法,四蹄人的八个“旗部”当中,白浪旗是“下四旗”中部众最多,实力最强的一个。 查卡尔要是想竞争下一任大可汗之位,就必须拉拢这个脑子里只有吃肉和杀人的蠢货,对自己言听计从,才能在“上四旗”的旗主当中胜出。 “大绿海的两脚人数量远比我们要多,一次惨败打不垮他们。”查卡尔耐心的说道:“千帐城一日不陷落,拉斯洛·瓦尔纳就还能召唤更多的两脚人武士;更何况……” 查卡尔突然眉头紧蹙,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在南方还有另一个两脚人大首领,他也已经带着部众前来救援千帐城了。” “你是说那个魔鬼的子孙?” 巴塞耶表情凝重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没关系,才一万五千个两脚人武士又能怎样?我们这边的四蹄人勇士可是有足足四万之众!” “就算他这么厉害,能在夜里一对一的打赢一万赤炎旗的勇士;可我就不信他还能以一敌四,同时打败我们两个旗不成?!”巴塞耶越说越兴奋: “查卡尔老兄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亲自一斧头宰了他;再用他的脑袋和旗帜为你和你的赤炎旗洗刷耻辱!” “杀死你的敌人,掠夺他们的财富,占有他们的土地,再倾听他们灵魂痛苦哀嚎的声音,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快乐啊,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巴塞耶肆意放荡的狂笑声,不可置否的查卡尔将头扭过去,遮掩着自己脸上流露出的轻蔑之色,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千帐城。 那个魔鬼的子孙,他一定会朝着这座城进军的…绝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腹背受敌,让夺取千帐城的荣耀从我的手中溜走! “吹响号角,让勇士们集结起来!” 查卡尔突兀的开口道,用不准质疑的眼神看向白浪旗的旗主:“趁着今天的大胜,我们试着再攻一次!” “就算不能夺城,也要让他们把鲜血流干!” “好,就这么办!” 一听到要打仗,白浪旗的巴塞耶立刻兴奋了起来,挥舞着长柄斧狂呼乱叫:“勇士们,谁愿再陪我去杀几个两脚人?!” “吼——————————!!!!” 狂啸的吼声当中,无数半人马像是被鲜血刺激的野兽般,再一次集结起滚滚尘烟,朝着千帐城的方向扑去…… 第二十六章 千帐城之围(下) 就在查卡尔还在孜孜不倦的试图攻陷千帐城的时候,洛伦也在完成最后的部署。 拥挤的营帐内,神态各异却又都聚精会神的骑士领主们,目不斜视的盯着地图桌,寂静让气氛都变得压抑了几分。 不论之前再怎么半人马是何等的蔑视,真正要与他们在战场上正面交手,甚至面对两倍乃至三倍敌军的时候,不由得他们不去紧张。 面无表情的洛伦目光平静,淡然的打量着地图上千帐城的位置,尽可能“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目光…哪怕他现在已经紧张到掌心都在冒汗的地步了。 在经历了断界山要塞之战,还有之前与赤炎旗半人马的突袭战之后,洛伦也终于掌握了这种名为“真实战争”游戏的一部分基础规则。 而当中最基础的一种,就是阵列的宽度——两军列阵,阵列越宽的一方就越能掌握先手,就能更快的将更多的士兵投入战斗;阵列较窄的一方,则会面临被两面乃至三面合围的风险。 非常不幸的是在救援千帐城一战当中,自己这边才是阵列较窄的那一方——且不说作为骑兵的半人马先天体型魁梧,光是超过自己两倍的数量就注定了无法扭转这一劣势。 其次,一支人数超过一万人的庞大军队,是没办法像精灵战舞者的小队那样灵活机动,进退自如的; 作为军队的统帅,洛伦能做的只有在战前布置一个大概计划,让他们知道自己大致该完成的任务,与谁交战,其余的则完全交给下面的指挥官来完成; 一旦进入既定战场,便只能列开阵势,按照战前计划与敌人决一死战;剩下细节的就只有各部的将领,乃至每一个小队的百夫长们的指挥水平和对局面的判断能力; 如果自己在战场上朝令夕改,下达和战前自相矛盾的命令,甚至让士兵们完成他们根本想象不出来,得靠雷达地图和上帝视角才能理解的“微操”或者大范围机动,那么迎接这支军队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作为真正意义上自己指挥第一场战斗,洛伦称得上幸运;他的军队称得上是全帝国顶尖的精锐之师,他麾下的伯爵和骑士们都是经历过战争,或者至少了解战争的合格指挥官; 有艾克特与安格特伯爵等人的辅佐,让他在即便犯错的情况下也能及时弥补回来。 但同时也很不幸,因为自己的敌人也是全世界数得着的强悍——不是什么深山野林的野蛮部落,而是能与帝国争锋,数量惊人的半人马部落; 在这个与拜恩和波伊两大公国纠缠了数百年,连当年的“黑公爵”罗兰都只是击败驱逐,并没能彻底消灭的敌人面前,洛伦能够赢得多么辉煌的胜利,将决定了他的公爵地位能够有多稳固。 他不仅要赢,还得赢得够漂亮才行——在这场战争中“救援波伊”都不是关键,如何成为这场战争的主导者并且攒取到足够多的声望,才是他要面对的难题。 “……关于救援千帐城,以方阵步兵为核心,逐步推进等待援军汇合的计划……” 洛伦抬起头,平静的目光在地图桌周围扫视一圈:“诸位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即便我们的敌人真的如您所料,但在人数上我们依旧是劣势。”艾克特伯爵眉头紧蹙,冷静的分析道: “要确保方阵步兵的安全,我们的骑兵必须掩护他们——丧失机动能力的同时,他们很可能将会与两倍乃至三倍的敌人交战;半人马不会愚蠢到正面冲击长枪方阵的,两翼的胜负才是关键。”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若能顺利顶住敌人的第一次攻势,那双方必将进入对峙阶段——等待我们的,将会是敌人连绵不休的夜袭与车轮战。”艾特克抬起头,严肃的看向所有人: “我不想对波伊的弟兄们表现出任何不信任,但情况就是这样…五天之内若援军无法抵达,则拜恩将伤亡过半;七天之后,我们就得考虑殊死一搏了!” “艾克特老爷爷,你想太多啦!” 叉腰挎刀的萨莉卡用力一抹鼻子,咧着嘴比出了三根纤指:“三天!三天之内,约拿家五万骠骑就会奔赴千帐城下,和你们两翼夹击半人马蛮子!” “但我得先说好,这可不是为了你和你的公爵大人,这都是为了我的艾因小可爱~” 一边说着,眼露精光的萨莉卡猛地扭头,让站在洛伦身侧的小个子巫师浑身一颤,惊惧的转过头,然后被那狼似的少女抓了个正着: “不用担心,为了你,我就是把我的叔叔们统统砍了也会在三天之内,带着五万铁骑来救你的!” 话音落下,涨红了脸的艾茵像是受了惊的兔子,飞快的蜷缩着躲在黑发巫师身后,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露出来,让萨莉卡又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感受着身后被小个子巫师死死攥住的斗篷,表情僵硬的洛伦缓缓回首,朝萨莉卡露出了十分公式化的微笑: “不论为什么,只要能够如约完成使命,千帐城内的所有人一定都会感激您的!” “感激我?哼……”萨莉卡没好气的别过头去,依旧对自己输给这个拜恩公爵这件事十分不满:“我看是感激您吧…千帐城的救世主,波伊人永远的好朋友,慷慨仁慈的洛伦公爵大人?” 不可置否的洛伦只是瞥她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不是废话吗? “那、那个…虽然有些冒犯,但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将救援瓦尔纳大公放在第一位。” 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伯爵吞吞吐吐,有些犹豫的说道:“千帐城内仍有足够的存粮和数千军队,十分稳固,眼下瓦尔纳大公才是真正危在旦夕的那一个。” “那种打了败仗还死要面子,为了他孙子把整个波伊都拖下水的老东西,还是让他早点去世的好!” 满不在乎的萨莉卡冷冷道:“凭什么他一个人比千帐城还重要?都赔了那么多条人命难道还不够……” “我们会救援瓦尔纳大公的,但不是现在…赛特·布拉哈伯爵。” 硬生生打断了萨莉卡,声音沉稳的洛伦直接无视了她:“千帐城是波伊的核心也是关键,我们冒不起波伊沦陷的风险…拉斯洛·瓦尔纳大公,还可以再等等!” 沉默片刻,赛特·布拉哈缓缓低下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三天之内,我会尽可能集结小波伊的军队赶回来的。” 萨莉卡抱着肩膀转过头去,表情不屑。 随着波伊的两位领主表态,气氛缓和的同时洛伦也开始逐一向骑士领主们下达命令,吩咐各自的职责。 按照计划,一万方阵步兵将会分成六个部分,以连锁堡垒的形式向围城的敌人逐步逼近;而骑兵则统一指挥,是穿插在各个营地之间的机动力量。 用更直观的说法解释,步兵们就是钉子,而骑兵则是锁链——在避免和敌人全面交战的同时向千帐城推进,压缩敌人的活动范围和战场纵深,让半人马丧失机动和敏捷上的优势。 但这个战术其实还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在缺少岩石和木材的大草原上,我们的营地只能因陋就简的搭建。” 艾克特伯爵沉声说道:“只有辎重车,栅栏和陷坑组成的营地防线,在半人马大军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 地图桌前一片死寂,显然不止一个人想到了这个问题。 就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时,始终保持沉默的阿刹迈大师却突然站了出来: “关于诸位搭建营地的难题,我倒是有个可以拿来应急的方法……” 第二十七章 硝烟中的旗帜(一) 黑烟蔽日,战鼓作响! 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和草原上的弥漫的烟尘,时隔半个月之后,包围千帐城的半人马大军终于再一次对这座城塞周围发起了攻势。 轰鸣的铁骑声打破了最后的宁静,令充满了恐惧的城塞内警钟长鸣;紧张的士兵和传令兵们在城墙与塔楼间来回奔走,凌乱的脚步与呵斥的声响让惊慌失措的气氛更沉重了几分。 浑身血污的波伊武士们默不吭声的在城墙上围坐成堆,擦拭着手中的枪头与马刀;躲在城塞与地窖中的难民们则是人心惶惶,孩子们的叫喊啼哭和老人伤患们的哀嚎杂糅,与城塞外不时传来的巨响“相映成趣”。 “他们…又来了吗?” 一个身披甲胄,头发散乱的年轻人在卫兵的簇拥下走上城墙,被血污涂满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恐惧,甚至要扶着墙壁才不至于腿软到倒下去。 尽管如此,城墙上的卫兵和武士们依旧对这个年轻人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任何关于赛特叔叔的消息吗…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或者我爷爷拉斯洛·瓦尔纳的消息呢?” “很遗憾,都没有。”一名站在他身后的将领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这位落寞的年轻人:“赛特·布拉哈伯爵成功突围之后,半人马就彻底封死了最后一条道路,贝洛·瓦尔纳少爷。” “是吗?” 年轻人点点头,这个情况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贝洛·瓦尔纳走到护墙边缘,用他那疲惫的目光朝城外俯瞰。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遍布了城塞之外的每一个角落,将千帐城团团包围;视线中的任何一处都能看见半人马武士们狂呼酣战,纵横驰骋的身影。 看着城外那仿佛只有地狱中才得以一窥的情景,贝洛·瓦尔纳猛地闭上眼睛,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恐惧,让自己尽可能冷静下来。 没错,这是一场注定了会输的战斗。 相较于城外的敌人,尽管他和身边的人已经竭尽所能,绝望的气氛还是不可抑制的在城内弥漫开来。 但这并不是因为千帐城内的人太过软弱,而是他们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局面有多么不可扭转! 四个人面对四十人,或许还能通过配合和地形换来些优势;但是当这个数字不断扩大,变成四百对四千,四千对四万……局面就不可能再出现扭转了。 特别是在赛特·布拉哈带领骑兵突围后,千帐城也失去了最后的一千骠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外的村镇和营地一个接一个在烈焰与屠杀中,被半人马化作累累尸骨的废墟! 经历了将近三个月的血战,千帐城内也只剩下三千多伤痕累累的残兵;武器也损耗的厉害,甚至到了三名战士才能分到一柄马刀,五名士兵共用一把角弓的情况。 在与老兵们交谈之后,贝洛·瓦尔纳就将绝大多数老兵集中在城下机动,每面城墙只留少数哨兵和操作守城器械的工程兵坚守。 一方面是因为多余的兵力根本没用,分散布置只会被各个击破;另外一旦城破,城防的主力还能有最后殊死一战的机会。 “呜——————!!!!” 伴随着苍凉的号角声,数万半人马所卷起的烟尘犹如漆黑的潮流般翻滚涌动,以一个极其可怕的速度向着千帐城的城门靠拢。 黑色的浪潮越来越近,沉闷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贝洛·瓦尔纳震惊的怔在原地,看着源源不断从四面集中而来的“波浪”——过去的两个多月中,半人马从未组织过如此规模庞大的攻城。 就在正对着城墙的百步之外,半人马甚至都已经架起了数十座投石机——就在过去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千帐城一半的塔楼都被这些“巨大的玩具”变成了废墟。 这是打算要孤注一掷,一举破城吗?! “他们要进攻了——!” 震颤大地的巨响声中,贝洛·瓦尔纳身后的将领赶忙将他从城墙边拽回来,声嘶力竭的大喊:“准备防御,准备防御——!” 城墙上恐慌四起,只有老兵们还能不紧不慢的站到他们的岗位上;挥舞着拳头和刀柄,用最粗暴的手段打断新兵们的祈祷和哭泣声。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勉强恢复了镇定的贝洛·瓦尔纳,也开始履行自己身为公爵血亲的职责:“镇定!波伊的勇士们,不要被敌人的声势吓怕了!” “相信你们的袍泽,相信你们手里的长矛与战刀!”狠狠咽下一口唾沫,贝洛·瓦尔纳大声呼喊道: “你们站在千帐城的城墙上,我们的先祖建造了她,我们的父辈守护过她——你们是准备扔下武器逃命,还是像我们父辈那样?!” “赛特·布拉哈伯爵已经前往拜恩请求援兵,约拿家的骠骑在大波伊集结,你们的公爵,我的祖父拉斯洛·瓦尔纳的军队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他的声音并不威严,但却充满了慷慨激昂: “弟兄们,坚持到最后!要让屠杀我们亲人,我们弟兄的半人马蛮子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悲壮的呐喊声中,城墙上的士兵们总算在轰鸣的铁骑声中恢复了镇定与秩序。 贝洛·瓦尔纳也终于松了口气,尽管表情依旧带着一丝掩盖不住的落寞。 祖父拉斯洛·瓦尔纳生死未卜,不知身在何方;南方的拜恩更是还在一片混乱之中,何时才能推举出新的公爵,谁也不知道。 至于约拿家族…恐怕只有自己身死城破之时,萨莉卡·约拿才会欣然来到,犹如救世主般将千帐城从半人马的手中夺回来吧? 谁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援兵”们究竟何时会来…甚至会不会来。 尽管如此,贝洛·瓦尔纳还是强打精神,在城墙下集结起自己的军队,准备和攻城的半人马决一死战。 只有坚守住千帐城,才能洗刷自己惨败于半人马之手,还将祖父和整个波伊都陷入危机之中的耻辱。 “弩砲来袭——!” 哨兵的惊呼声让贝洛猛地回头,然而还未等他回过神,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 “轰————————!!!!” 炸裂的巨响震颤着所有人的耳膜,听上去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倾塌了! 颤栗的城墙让贝洛站立不稳,两脚打颤;如果不是身后的将领自始至终都死死拽着他,才没让他直接被迎面飞来的石砲砸成肉酱。 当他勉强站稳脚步时,便看到身后头顶的哨塔上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陷坑,半个护墙都被碾碎了;城墙上的弩炮和工程兵不见踪影,只剩下一片染血的废墟。 于此同时,周围还在接二连三的传来更加猛烈的轰鸣声;一道又一道巨大的白烟不断的在城墙上升起,坚固的墙面坑坑洼洼,最外层的护墙甚至出现了崩解,露出了墙内的山岩石。 过去两个多月的围攻中半人马也曾用投石机轰击过千帐城的城墙,但几乎都是没有任何准头的胡乱射击,威胁和壮胆的成分更多;主要还是抛射土石,垒土堆让半人马能够冲上城墙。 而今天虽然同样凌乱,但却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轰击的。 难不成…他们打算用投石机轰开城门? 这个古怪的念头刚刚从脑海一闪而过,贝洛·瓦尔纳就猛然惊醒过来,立刻攥住身后的将领的肩膀: “快让城门的军队散开,这帮半人马蛮子是要……” 话语间,一声巨响伴随着震动,从城墙下骤然而起。 城门,被砸开了! 第二十八章 硝烟中的旗帜(二) 在如雷的轰鸣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贝洛·瓦尔纳就知道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千帐城一共有五个城门,在赛特·布拉哈突围之后他立刻就下令堵死了其中四个,仅留一个等待援军前来汇合。 显然半人马通过某种方式,或者干脆只是碰巧找到了这最后一座城门;而在接连三个月的多次围攻之下,早已不堪重负的城门在投石机的连番轰击之下,毫无意外的崩塌了。 伴随着崩裂的轰鸣声和坍塌的城门,无数土石和飞入城塞的石砲落入了城下的军阵之中;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紧密的军阵被从中央贯穿,只留下一条被血肉涂满的“通道”;前排的波伊武士们更是有半数被坍塌的城门活埋,原本还能保持镇定的军阵完全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刚刚救了他一命的将领也被掉落的巨石命中头部,大半个身子被压在废墟下面,只有一只手和一只脚从石碓里伸出来,手中的马刀只剩下半截刀柄。 这就是贝洛·瓦尔纳从城墙上下来时,看到的第一眼景象。 而与此同时,城塞之外的投石机还在不间断的轰击着城墙;如雷的马蹄声中,狂呼酣战的半人马武士们已经朝着千帐城狂奔而来。 转瞬即至! 望着犹如滔天巨浪般从城外涌来的敌人,面无血色贝洛·瓦尔纳死死咬紧牙关,颤栗着低下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闭着眼停顿了片刻,他缓缓拔出了刀,雪亮的刀锋向身后扬起。 下一秒,刀锋出鞘之声响彻云霄! “还击——!” 伴随着咬牙切齿的下令声,城墙塔楼上早已就绪的工程兵们立刻将弩炮架起,撬动机关。 无数黑影撕开了遮天蔽日的黑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掠向朝城塞袭来的半人马大军! 沉闷的轰鸣,炸裂的火光,飞溅的尘土…冲在最前面的半人马武士们几乎立刻被放倒了一片,哀嚎着瘫倒在了草地上,变成流血的残肢碎肉; 但这点儿伤亡显然不足以恐吓敌人,弥漫在战场上的血腥味儿,使得半人马武士们变得更加嗜血而狂暴,挥舞着战矛和长柄斧继续朝着城墙的方向冲刺; 在数以万计的半人马大军面前,城墙上的反击简直像毛毛雨一样,不值一提;在恐惧和颤栗中强作镇定的新兵们,甚至还要随时提防着敌人投石机的威胁。 甚至就连他们命中的目标,都远远比不上被半人马自己投石机误伤的数字——不断的有飞向城墙的石砲因为距离太远或是准头太差的缘故,落在了冲锋的半人马阵列当中。 这一幕看的贝洛·瓦尔纳目瞪口呆。 敌人是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宁可拼着伤亡惨重也一定要攻陷千帐城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场战争肯定出现了什么变故,或是有援军将至,让半人马蛮子不敢再继续和自己对峙下去! 想到这儿他不禁面露喜色,但下一秒笑容就渐渐消失。 就算有援军要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会儿还不一定呢。 望着逼近城门的敌影,贝洛·瓦尔纳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一声,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火油——放!” 霎时间,几十个黄土色的陶罐和引火剂瓶子从天而降;就在城门下的半人马反应过来之前,一道火光就已经在他们头顶燃起。 “轰——————!!!!” 被火把引爆的引火剂化作一片白光,尽管只有短短的刹那,但这就已经足够了——飞舞的火焰顺着迸溅而出的火油,犹如金红色的雨水般落在了半人马武士们的头顶!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惨叫中变成火把的半人马武士们拥挤在城门口的位置上,根本无处躲闪;死亡的火焰将他们的躯体撕扯的稀烂,连骨头都在融化。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前排冲进城门的道路被彻底堵死,后排的半人马却还在蜂拥着涌进来,一时间无数没能冲进城门的半人马战士,就在自己袍泽的铁骑下粉身碎骨,血肉飞溅! 前排的半人马想要逃命,后排的半人马却还在源源不断的涌上来…片刻之间,半人马大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再给守军争取了喘息之机的同时,也错过了一鼓作气冲垮他们的绝佳时机。 看着敌人在城下进退失据的模样,贝洛·瓦尔纳舔了舔嘴角的伤口,扬起马刀,下达了他最后一个命令: “杀——!” ……………………………… “什么?还没有打下来?!” 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死死瞪着眼前的身受重伤的半人马武士:“四万大军合围,几十台投石机助攻,连城门都被攻破了…这帮两脚人的骨头怎么这么硬?!” “我们还在打!” 受伤的半人马咬牙切齿的说道,用仅剩的右臂挥舞着长柄斧,似乎是心有不甘:“赢只是早晚的事,他们就快被我们杀光了!” 巴塞耶目光变幻,犹豫的转过头望着远处厮杀的战场,波伊大公的旗帜依旧飘扬在城门的上方。 他喜欢杀两脚人,更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还在抵抗的两脚人撕成碎肉——但是再这么继续打下去,就算能拿下千帐城,赤炎旗和他的白浪旗都会伤亡惨重! 在半人马的“旗主”制度下,每一个旗的部众就是旗主的权势、力量和财富;若是损失惨重,就算是大胜也等于惨败,其他的旗主们会将自己吞的骨头都不剩一根。 “那就继续打,打到把他们的骨头都打断了为止!” 沉稳而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让重伤半人马立刻兴奋的点下头,朝着战场狂奔而去。 “查卡尔——!” 又惊又怒的巴塞耶猛的回过头,死死盯着赤炎旗旗主:“又不是打不下来,干嘛这么拼命?要是部众们死光了,我们靠什么和其他旗主争?!” 面无表情的查卡尔没有看他,而是死死盯着眼前的千帐城:“告诉我,巴塞耶…你就心甘情愿的让你的白浪旗,永远都只是下四旗吗?” “废话!”巴塞耶冷哼一声,都懒得回答。 “那我告诉你,只有打下千帐城,你们白浪旗才能翻过身来。”查卡尔扭过头,用十分真挚的目光看向巴塞耶: “等我们攻下千帐城,除了财富和奴隶之外我们赤炎旗一砖一石都不会碰,全都是你们白浪旗的功劳,怎么样?” “真的?!” “真的,我发誓!” 得到了承诺的巴塞耶目光灼灼的盯着千帐城的城墙,嘴角再一次咧开了兴奋而嗜血的笑容: “好…那我们今天就杀个痛快的!” 看到他这么兴奋,查卡尔终于松了口气——既然他把这份胜利让给了巴塞耶,那白浪旗的半人马肯定就要冲上去拼命,赤炎旗的损失也就会小一些。 至于夺取千帐城这种功劳归谁,查卡尔其实不怎么在意…倒不如说如果被赤炎旗得到,那么接下来恐怕大可汗为了维护自己的声望不受威胁,就要开始针对和打压他了。 他真正在意的,只有尽快攻取这座对半人马而言至关重要的城塞,避免被敌人两面夹击乃至四面合围而已。 就在查卡尔沉思着该如何让白浪旗感激自己,乃至进一步成为赤炎旗附庸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隐隐约约,却十分整齐的踏步声。 半人马的勇士,可不会发出这种声音…能够有如此整齐声响的家伙,只有一群人。 惊醒的查卡尔猛然睁眼,扭头看向身后的河对岸;他看到了一阵烟尘,看到了整齐的队列和如林的长枪。 他还看到了一片旗帜…… 那是黑底金狮子! 第二十九章 硝烟中的旗帜(三) 他来了! 他果然还是来了! 看到那面旗帜的刹那,查卡尔的内心在不甘的怒吼。 再给我一天…不,再给我半天的时间,在今天的太阳落山之前我就能彻底把千帐城撕个粉碎,然后集结赤炎和白浪两个旗的兵力,在千帐城下将他四面合围,杀个干净! 而现在两个旗的大半兵力都投入到围城战当中,前锋部队也都已经杀红了眼;一时之查卡尔能立刻动员的,就只有外围的数千兵力而已。 在那一夜的突袭战中,查卡尔已经亲自“领教过”这支两脚人铁甲骑兵是有多恐怖;数百骑就能正面撕裂四蹄人勇士的合围阵,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到自己面前。 幸好这只军队是从南面过来的,想要救援千帐城还要先渡河…否则一万两脚人骑兵径直从后背冲击围城的大军,赤炎旗就完了! 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声音已经从若有若无,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也越来越近。 沉闷,急促,整齐划一。 包括在查卡尔在内,几乎所有在战场之外的半人马,都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到同一个方向,惊愕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同一面黑底金狮子旗。 尤其是赤炎旗的半人马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一夜最恐怖的一幕! 白浪旗的巴塞耶先是一惊,然后面色骤变,立刻将头转向身旁的赤炎旗旗主:“查卡尔!” “拦住他们,决不能让这群两脚人渡河!”查卡尔语气决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拦住他,巴塞耶。” “尽你所能拖住他,哪怕牺牲大一点儿也无所谓——只要打下千帐城,我们就能将大军调回来,轻而易举的歼灭他。” “交给我吧,兄弟。”带着嗜血的笑意,巴塞耶灼灼目光中露出了无穷无尽的战意:“我一定会把那个魔鬼的脑袋砍下来,用他的血替你洗刷耻辱!” “不,还是尽量拖住他就可以。”谨慎的查卡尔连忙说道:“巴塞耶,你没有和那个魔鬼交过手,我担心……” 但显然已经兴奋起来的巴塞耶并没能听到他的话,挥舞着长柄斧就已经冲向河对岸,用如炸雷般的嗓音咆哮着: “勇士们,跟我去杀个痛快——!” 下一秒,战场上数以千计的半人马用更加嘹亮的怒吼回应了他,拿起武器极其迅速的集结在白浪旗的巴塞耶身旁,朝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冲过去。 他们的脸上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想,兴奋狂热的表情就像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扑向河对岸已经愈发清晰的身影。 最后,表情犹疑的查卡尔也只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希望寄托于巴塞耶真的能拦住那个魔鬼上面; 至于这个白浪旗的旗主能否活着回来,那并不是他考虑的问题——这个脑子里只有肉和杀人的蠢货,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要值,死了也无所谓。 胜负的转折点,依旧在千帐城! ……………………………………… “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黑底金狮子旗下,马背上的洛伦望向远处被黑烟与烈焰包围的千帐城。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遮天蔽日的烟尘,闪耀的火光之中这座巍峨屹立的城塞早已是残破不堪,不复她当初的样貌。 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得出城内的守军在拼命咬牙坚持;城门上的旗帜依旧没有陷落的迹象,一次次被击退的反倒是半人马的军队。 “四万大军同时合围…他们这是打算孤注一掷了吗?”黑发巫师自言自语,眼角闪过了一丝错愕。 高墙在前,能够真正和敌人作战的士兵极其有限;同时将这么多兵力投入一面战场上,除了徒增伤亡之外根本不会对战局产生多少变化…对面的敌人究竟是蠢成什么样,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但千帐城也的确已经危在旦夕了!”表情严肃的艾克特伯爵扭过头,对着洛伦道: “他们是在赌,赌能够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千帐城——为了这个目标,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 “但现在您来了。”一旁的阿刹迈大师接过话:“有两万大军在后,赤炎旗和白浪旗的旗主们一定是如芒在背,绝不敢拿全部的兵力投入千帐城的战斗当中。” “从战略上来说,他已经彻底输了,除非千帐城立刻陷落否则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说到这儿,哈林梵·阿刹迈忍不住摇摇头: “但正如我说过的,这世上的统治者都有一副固执到不听劝的死脑筋,一个个全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想让他们认清楚情况,只有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 “所以,我们来的的确很是时候。”黑发巫师微扬嘴角。 就在这时,河对岸突然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身影,犹如黑色的潮水般铺满了整条河道,踏着滚滚铁蹄声倾泻而来。 没有任何迟疑,艾克特伯爵第一时间拔出了他的佩剑,洪钟般的怒吼效果甚至超越了号角: “全——军——警戒——!!!!” 下一秒,轰鸣的踏步声戛然而止! 越过如林般整齐划一的步兵方阵,拜恩和波伊的骑兵们移动到了第一排;面对即将到来的交战,这些骑士却一个个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向前方竖起了他们的马刀与骑枪。 和阵线散乱的半人马相比,拜恩的骑士们却拍成了十分紧密而且单薄的阵型,犹如一字长蛇般横在步兵方阵的前面。 “举枪——!”环视一圈的艾克特伯爵怒吼道: “竖盾——!” 整齐划一的扬起左臂,骑士们将鸢形盾抵在身前。 “列阵——!” 远处的半人马已经全数渡河,在白浪旗的旗主的怒喝声中集结起来,朝着拜恩大军的阵线发起了冲锋。 艾克特伯爵用力吐了口气,回首的同时用十分坚毅的目光看向黑发巫师,声音平缓:“公爵。” 洛伦微微颔首,脸上的表情不再平静,一丝一毫都透露着凝重。 萨莉卡·约拿和赛特·布拉哈已经离开,前往大小波伊领集结各自的军队——自己要在这里尽可能吸引住半人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两翼突围的小股骑兵。 而眼前的这些人,这些拜恩与波伊的士兵们;就要因为自己的命令,用自己的性命去缠住数倍于他们的半人马武士。 “相信诸位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老对手,赤炎旗的查卡尔和他白浪旗的半人马蛮子弟兄,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场足够盛大的宴会。” 猎猎作响的旗帜下,洛伦的声音铿锵有力,将每一个字眼都清晰的送到所有人的耳畔: “上一次我们和他们见面的时候,这位半人马旗主在我去找他的时候,害羞的直接跑掉了——哪怕上次为了见到他,我们将赤炎旗千半人马的大军杀了个对穿!” “现在,他又找来了数万大军,信心十足的要来挑战;看看我们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杀穿他的军阵,碾碎他的部众,将他挡在千帐城外!” 洛伦咬着牙,双目怒睁瞪向所有人: “告诉我!你们行吗——?!” “铛————————!!!!” 回应他的是整齐划一,用长枪敲打盾牌的声音。 “很好,在不久之前有个人告诉过我,说真正的骑士就该用长枪怒吼,用剑说话!”洛伦突然笑了出来,忍不住摇摇头。 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会引用布伦希尔德那位“中二病女武神”名言的时候。 “现在,是去和这些半人马蛮子们好好‘聊一聊’的时候了——!” 第三十章 硝烟中的旗帜(四) 响彻云霄的呐喊从半人马和拜恩的军阵中发出,在震颤大地的轰鸣声中同时发起冲锋,犹如潮水般扑向彼此。 “杀光他们!”白浪旗的巴塞耶扬起长柄斧,发出嗜血的呼喊: “杀光两脚人——!” 半人马武士们狂热的嘶吼着,面色狰狞的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和战斧,甩开蹄子开始冲锋;卷起黑烟的阵列犹如在地面爬行的巨型凶手般,滚滚而来。 相较之下,拜恩骑士们却要“安静”的多。 除了如雷的马蹄声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排成紧密三排队列的骑士们犹如一道单薄的墙壁,一字长蛇的“撞”向迎面扑来的半人马。 在两百步之内,将重装骑士们冲锋的效果最大化,同时攻击到更多的敌人——这就是拜恩人的战斗方式。 稳若磐石,声势夺人。 “砰——————!” 炸裂的巨响声中,两股“巨浪”终于同时撞到了一起,恰如平地惊雷! “杀光他们——!!!!” 巴塞耶撕心裂肺的咆哮着,这位冲在最前面的白浪旗旗主不顾一切的向前突进,用斧柄硬生生撞碎了朝他刺来的骑枪! 在那震颤心神的怒吼声中,一斧子结果了被他撞飞的拜恩骑士。 交杂着怒吼与哀嚎的铁与血,发出恐怖嚎叫的半人马武士们近乎不顾一切的扑向依旧还在冲锋的拜恩骑士们。 长枪被折断,盾牌被击碎,甲胄化作碎铁,血肉之躯四分五裂! “铛——!” 又是一记顺劈,惨叫的银甲骁骑连右手和长枪一起被巴塞耶斩成碎肉;哀嚎的波伊骑士想拔出马刀招架,举过头顶的刀锋却被落下的斧刃撞碎。 下一秒,战斧落下,连带着他的头盔一起“陷”进了身体! 嗜血的狂笑着,巴塞耶硬生生从波伊骑士的盔甲里拔出战斧,支离破碎的尸骸和甲胄一起被抛飞了出去: “杀光两脚人——!” 但就在下一秒,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些两脚人骑兵没有停,而是还在继续向前推进…反倒是四蹄人的冲锋却因为对方的攻势而被迫放慢了速度。 不仅如此,若是从穹顶向下俯瞰,就不难发现整个半人马的军阵已经被拜恩的“骑墙冲锋”撕扯得四分五裂,混乱不堪,犹如被铁犁从头到尾犁过一遍。 但是拜恩骑士们依旧没有停下,他们还在朝向河岸的方向狂奔而去。 难不成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自己厮杀,而是去救援千帐城的? 就在巴塞耶犹豫是不是该去追击“突围”这支两脚人骑兵的时候,一个半人马突然惊恐的指向他身后: “两脚人,那群两脚人又杀过来了——!” 什么?! 巴塞耶瞪大眼睛,吃惊的连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就在骑士们的冲锋之后,拜恩的和重装步兵方阵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大步逼近停留在原地的半人马武士们。 高举双手大剑,全副武装的步战骑士们踏着沉重的步伐,从五十步外就开始发起了冲锋;重装步兵们也挥舞着连枷与链锤,架盾紧随其后。 面对猝然出现的敌人,又惊又怒的巴塞耶一时间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催促着身边的半人马武士们组建阵型,准备迎战。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是谁?!” 大剑高举,满脸白须的盖伊·安格特伯爵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拜恩——————!!!!” “我们·是·谁——?!” “拜恩——————!!!!” 大剑前指,安格特伯爵再次放声怒吼:“拜恩人,进攻!” “杀给他们看——!” 下一秒,大跨步的重步兵方阵发出凌乱的呼喝声,毫无预兆的发起了冲锋。 挥舞着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犹如刺出的枪尖,一人多高的剑锋撕扯着空气,发出冰冷而恐怖的呼啸。 终于不再犹豫的巴塞耶也集结其所有还能听从命令的半人马武士,径直从正面扑了上来。 从接战的一刹那起,双方就杀红了眼。 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半人马军阵,几乎立刻就与步战骑士们绞杀在了一起;战斧与大剑碰撞,连枷与长矛交汇,组成了这硬碰硬,面对面的厮杀场! 一人高的双手大剑,让半人马魁梧的身姿不再有优势,甚至变成了累赘;而在没有冲锋情况下,他们的战矛几乎不可能撕开步战骑士们的甲胄。 咬牙吐气的安格特伯爵倒拖剑柄,瞪着狰狞凶悍的眼睛猛地向前踏步,单手攥紧的大剑以身为轴,向前一记横劈,划出了一道十分之“优美”的半弧。 血光迸溅! 迎面冲来的半人马,凄厉的惨叫着被瞬间腰斩成了两截;鲜艳的血水从空中散落,染红了安格特伯爵花白的胡子。 拄剑而立的老人重重的喘了口气,燃烧的胸腔让他的血都沸腾到快喷出来似的,额头和手臂上青筋暴露。 老了…真是老了,才砍了一个半人马蛮子就兴奋成这样,要是到年轻那会儿还不得被他们笑话死? 怒哼一声,安格特用右臂的护甲硬生生荡开了刺向自己的战矛,大剑的剑锋笔直刺穿了半人马武士惊恐万状脸。 “给我去死——!” 腰背发力,怒吼的老人将惨叫的半人马抡到半空,猛地砸向了另一个朝他冲来的半人马。 “砰——!” 沉闷的巨响声,安格特一脚踏住两头半人马武士的尸骨,双手用力,狠狠的拔出了染血的大剑。 愤怒的咆哮声在耳畔响起,盖伊·安格特的战意却丝毫不减;大剑轮舞,将迎面扑来的半人马开了膛;脱手的长柄斧被他直接抢过来,随手抛飞,砸碎了另一个敌人的脑袋。 惨叫声中,他突然向身后刺出剑锋;被穿膛而过的半人马武士刚想嚎叫着举起长矛,和老人同归于尽;下一秒就被一只铁手掐住脖子,捏断了颈骨。 剑锋拔出,鲜红的血浆犹如雨点般散落; 大剑竖起,他周围再无一合之敌。 周围的步战骑士紧随其后,并没有比这位老人慢多少;而重装步兵们更是早就将盾牌背在身后,双手挥舞着链甲和战斧与迎面扑来的半人马接战。 混乱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 河岸边,完成了一轮冲锋的拜恩骑士们重新开始集结,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组成紧密而单薄的三排阵列,而是十分松散的在河岸边拉开纵深。 “盖伊·安格特…这个老东西还真是老当益壮啊,这么能打的吗?” 被十几名游骑兵簇拥着的博西瓦尔伯爵扬起嘴角,带着几分诧异的表情,畅快淋漓的大笑着。 不远处的河岸战场上,数千半人马已经被步战骑士和重装步兵们死死咬住——就算想撤,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愧是黑公爵时代留下来,能和巨怪较量的前辈!”一旁的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点点头,扔掉了断裂的骑枪;双手交错,从后背拔出一长一短两柄长枪: “按照公爵的命令,我们接下来只要掩护步兵方阵完成合围就行了…有安格特伯爵在,也不用担心什么。” “这没错…但是!”一脸嬉笑的博西瓦尔话锋一转,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天:“我们是拜恩人,拜恩大军的主角永远只能是骑兵,不能是步兵 得在风头被这个老家伙抢光之前,把这群四条腿的蛮子杀个不留!” 震耳欲聋的厮杀场中,博西瓦尔哈哈大笑,无视了兰马洛斯的阻拦,兴奋的像快要上场表演的演员似的,朝身旁的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马刀: “听到了没有?小伙子们,我们要干什么?!” “杀——————!!!!” 第三十一章 现在和未来(上) “两脚人,死——!” 爆喝一声,巴塞耶砸断了迎面刺来的骑枪;血迹斑斑的长柄斧将冲锋的游侠骑士连人带马撕成两截,借着惯性还让后排的波伊骠骑惨叫着被撞飞出去。 冲锋的拜恩骑士们依旧还在如潮水般扑来,长枪、马刀、大剑…不断的撞在怒吼的巴塞耶身上。 浑身浴血的巴塞耶犹如大浪中央的礁石,挡在冲锋的拜恩骑士面前,无所畏惧。 但这位白浪旗的旗主却不能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被步战骑士和重装步兵们死死“粘住”正面的半人马武士们,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遭到了拜恩骑士的一次完整背冲,结果自然是灾难性的。 密集的方阵推进,后背来袭的骑兵…本就阵型散乱的数千半人马武士们,瞬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就连冲锋最前的巴塞耶也再找不到掩护他侧翼的护卫,孤身同时迎战十几名拜恩骑士。 在战场上,哪怕再怎么勇敢的武士也不可能同时迎战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嗜杀如命的巴塞耶,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倒不如说正因为他热衷杀戮,才更明白如果没有部众挡箭送死,他根本不可能毫无顾忌的享受痛宰两脚人的乐趣。 而当浑身浴血,剧烈喘息着的巴塞耶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甚至让他都不敢置信的事实。 他被包围了! 他,还有被他带来的几千部众们,被两脚人的步兵和骑兵在河岸旁两面包夹,彻底困住了! 区区不到一千骑兵,三千步兵,居然就能两面合围几乎两倍于他们的自己?! 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些两脚人的步兵们,过去只有被四蹄人勇士正面突破,四面包夹围剿的的下场,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反过来围剿高贵的四蹄人了? “旗主!”一个身受重伤的白浪旗半人马勉强脱身,朝巴塞耶狂奔而来:“旗主,部众们都被缠住,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就要被两脚人给杀光了!” “那就冲出去,再冲回来撕了这群两脚人!”气急败坏的巴塞耶咆哮着,抡起手中的长柄斧,将身侧扑来的波伊骠骑活生生撞碎了肋骨: “把还能动弹的家伙集结起来,我们朝那个两脚人大首领的方向冲过去,活劈了那个魔鬼!” “旗主有令…啊啊啊啊啊——!” 受伤的半人马举起手中的战矛,还没等他喊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变成了濒死的哀嚎。 巴塞耶瞪大了眼睛,看着犹如狂风般骤现,一刀将他部众斩首的“两脚人骑兵”,面色惊变。 “哟!我猜…你就是那个白浪旗的旗主,对吧?” 咧嘴大笑的博西瓦尔勒马转身,右手一挥洒掉刀身的血迹,雪亮的刀尖指向愤怒的巴塞耶: “圣十字真是眷顾我们博西瓦尔家的男人——不光给了我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还把这么大的战功硬塞到我怀里!” “我刚才看见你一个连着宰了六个骑士…了不起,这么能打的蛮子我好久没见过了。”调侃似的说着,博西瓦尔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狰狞: “但是…你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偿命啊?!” 巴塞耶没有说话,双眼猩红发出犹如凶兽般的嘶吼,魁梧的身体都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的震颤。 “不说话,不说话就对了。”博西瓦尔冷哼一声:“蛮子,就该有蛮子的模样!” 下一刻,咆哮的巴塞耶挥舞着战斧,双眼猩红的向他扑来。 “铛——!” 火光迸溅的刹那,堪堪划过的马刀勉强荡开了斧刃;马蹄交错的刹那,博西瓦尔狼狈的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再来!” 话音落下的同时,雪亮的马刀已经袭向巴塞耶的后颈;巴塞耶猛地转身,以和那魁梧身姿不相符的速度用斧刃扣住了刀锋。 面色一惊,博西瓦尔怒目圆睁:“松开!” 低声嘶吼的巴塞耶双臂绷紧,爆炸般的力量推向博西瓦尔,战斧的斧刃一寸一寸逼近他的脖颈。 攥紧刀柄,博西瓦尔整个人扑上去,用肩甲抵住了斧刃,刀尖按在了巴塞耶的肩胛骨上,用力向前推; 两股力量的碰撞下,博西瓦尔的肩甲扭曲变形,成了一块废铁;雪亮的利刃也已经撕开了半人马的皮肉,血浆顺着刀刃淌到他的手上。 生死一线的刹那,双方都已经是两眼通红,朝对方声嘶力竭的咆哮: “死——!!!!” ………………………………………… 望着河岸对面的厮杀与血战,眼神变幻的查卡尔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彻底背过身去。 巴塞耶已经完了。 那个魔鬼的子孙…他先是用一次极其密集的骑兵冲锋,将巴塞耶的军阵撕扯得七零八落,也迫使四蹄人勇士们不得不减速停下交战; 其次再让披着“铁衣服”的武士们紧随其后,冲上去让巴塞耶陷入了混战,无法向两翼和他的后方包抄迂回; 最后撕开阵线的骑兵们再次集结,从后背包夹冲锋——仅仅只用了半数兵力,就完成了对巴塞耶的两面绞杀!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查卡尔紧蹙眉头,冷静的沉思着。 这种娴熟到极点的步兵与骑兵配合,是四蹄人从未遇到过的战术;不论是在以骠骑称雄的波伊人,亦或者依靠重步兵方阵战斗的矮人身上都未曾经历过。 不,不对…查卡尔眼角闪过一丝精芒。 他们经历过,只是早就忘了。 百年的时光,让四蹄人早已遗忘了他们是如何惨败于那个“魔鬼”之手,在他的兵锋下,不得不向东逃亡,迁徙到这个世界上最荒凉的土地上。 这场战斗,不过是百年前景象的重演…半人马若不能在这一次乘势崛起,最后的结局只会比百年前更加悲惨。 而终结这一切的,将会是我…… 查卡尔抬起头,幽幽目光凝视着战火中的千帐城。 虽然遭到了可耻的惨败,但巴塞耶这个废物终于发挥了他的关键作用,将那个魔鬼拖在了河岸的对面,无法立刻支援千帐城; 就算他能立刻杀出重围,强行渡河,时间也来不及了…在他的军队铺开之前,赤炎旗的勇士们就会攻陷城墙,数万四蹄人勇士围城列阵,让他进退不得。 这一次,赢的是我! 志得意满的查卡尔目光再次瞥向身后,带着几分挑衅的看向那面黑底金狮子旗。 但他却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就在河对岸战场的另一侧,那面旗帜下却在河岸旁集结了另一支密密麻麻,人数众多的军队。 怎么回事,他这是要强行救援吗? 惊愕的查卡尔面露诧异,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但河对岸的那支军队却没有丝毫要渡河的迹象,而是就地扎营了。 下一秒,那片营地当中的士兵们蜂拥着忙碌起来,似乎在组装着什么…没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巨大的“庞然大物”,还有数量更多,个头也小得多的投射武器被架在了河岸旁。 投石机? 查卡尔懵懂的摇摇头…他的军队里也有这种可怕的攻城武器,但这东西准头很差,而且最远也只能打三百步而已。 那处河岸离千帐城是很近,但也有将近五百步的距离,他怎么也不可能…… “轰——!” 就在无数半人马武士们惊愕的目光中,一道金红色的火光骤然而起,从他们的头顶划过,伴随着巨响,稳稳的落在了半人马大军的正中央。 惨叫声,此起彼伏! 第三十二章 现在和未来(下) “倒计时开始,最后一次调试,准备投射!” 表情坚毅的小个子巫师大声喊道。 河岸旁的营地内,数百名工程兵围绕着一个又一个投射武器旁忙碌;从赤血堡巫师协会赶来的炼金术师,则正在协助他们完成最后的检查工作。 拥挤的阵地内,几乎每一架投石机和弩砲旁都围绕着至少一个百人队的士兵——这还不算负责保护他们的方阵步兵的数量。 站在黑发巫师身侧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则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那些工程兵和辅兵们有条不紊的操作这一个个“大型玩具”。 第一队二十个人负责稳定支架和修理缺口,同时用驮马和牲畜将投射装备牵引到指定位置; 第二队三十五个人操作投射装置,转动底盘和仰角转盘,将投射目标对准指定好的目标,计算失误范围; 第三队二十五个人担任弹药手,按照要求用最快的速度装填重型弩箭、石砲、火油罐,并根据需要现场更替; 这还只是最普通的攻城弩砲,一旁的投石机操作的人数甚至还要再翻一倍…但阿刹迈大师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些工程兵上,而是武器本身。 “扭力装置,刻度盘,仰角转盘,投射标尺…全都是熔炉学院的杰作,帝国军团中才能见到的顶尖设备。”眼角闪过一丝惊愕,阿刹迈大师难以置信的看着小个子巫师: “艾因·兰德阁下,你去过断界山要塞?” “唉?” 突然被问住的艾茵一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曾经,帮过那里的炼金术师一些小忙。” 阿刹迈大师默默颔首微笑,光是看艾茵的表情他就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些小忙”——否则向来排外的萨克兰巫师们,怎么可能轻易的把这么重要军工设备拿出来? “阿刹迈大师,您对这些投射武器很了解吗?” 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问道,凝重的目光竭力眺望着远处千帐城下的战场。 “应该说有几个炼金术师对这些不感兴趣?公爵。”哈林梵·阿刹迈反问道:“正是依靠这些技术,才让巫师在天穹宫的御前内阁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更何况,这些看似‘笨重’的武器所标志的,正是我们的未来。” “未来?”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没错,只要我们的炼金术师们还在继续研究下去,这些投射武器会原来越精良,越来越廉价,便捷。” 哈林梵·阿刹迈的表情很是严肃,颇有深意的目光瞥向河岸畔正在和半人马厮杀的拜恩骑士们: “终有一日,我们能让这些武器被士兵们拿在手中,站在三百步之外瞬间发射几十上百发能刺穿甲胄的弩箭。” “我能预见到,这种武器终将会让刀剑变成可有可无之物,让精致的甲胄变成装饰品,会让所有的战争变成隔着三百步外,互相比较看谁更快杀死对方的残酷比赛。” “将荣耀揉成废纸,让战争僵硬刻板,把所有战士们的勇气变成三百步外的笑料——冷静的杀戮,会取代血性的肉搏。” 低声沉吟的哈林梵·阿刹迈突然一怔,摇摇头嗤笑一声:“当然,目前这个还只是我一个人的臆想。” “而统御着当今世界最强重装骑兵,又继承了黑公爵伟业的您,大概是不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的。” 洛伦轻轻皱眉,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 恰恰相反…我对这些可是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局限于辎重上限,洛伦本来还准备再增加大军中投射武器数量的…但很可惜,不要说合格的工程兵,就连合格的弩手也才堪堪凑够一个方阵的数量。 冶金工艺的发展使得拜恩境内的投射武器成了短板,因为普通的弩箭在五十步外根本射不穿拜恩人的铠甲…而要是让拜恩人冲到五十步,敌人的弓弩手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逃跑,要么投降。 伴随着一阵令人不安的震动和机括齿轮的噪音,工程兵们已经完成了所有弩砲与投石机的调试工作。 回过头,洛伦翘起嘴角,故作轻松的看向小个子巫师:“如何,有信心吗?” 倔强的艾茵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于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很好,那就给我们赤炎旗的老朋友查卡尔一点点惊喜吧。”洛伦面带笑意,漆黑的瞳孔中露出些许杀意:“让他见识见识过去和未来,文明与野蛮真正的差距在哪儿。” 用力点点头,小个子巫师瞪圆了充满着紧张的眸子,大声喊道: “发射——!” …………………………………… 燃烧的石砲拖拽着金红色的尾巴,犹如流星般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从天而降落入攻城的半人马大军当中。 “轰——————!!!!”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起,查卡尔表情无比的震惊,死死地盯着那个稳稳落在城墙前面的“火球”。 大地在震颤,金红色的烈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卷起火舌;喷溅的血水当中,还能看到被石砲砸碎的肢体从半空中落下。 目瞪口呆的查卡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军队中也有这些笨重的“玩具”,但没有一个可以把石头扔的这么远,这么准…五百步外,居然就能稳稳的落在城墙之外,还是围攻大军最密集的地方! 这…这是巧合吗?! 很快,他就知道了。 下一秒,无数火矢与石砲腾空而起,将穹顶都染成了耀眼的金红色;还没等到城下的半人马大军来得及惊叹,这些绚丽的“流星”们就犹如狂风暴雨般,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轰————————!!!!” 震颤大地的巨响接二连三的出现,听上去像是整个世界都要为之颠覆般。 闪耀的火光下,密密麻麻,犹如潮水般的攻城大军中不断掀起凄厉悲惨的哀嚎,血红色的浪花;充斥在耳畔的轰鸣,让查卡尔彻底愣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他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看着被自己视若死敌的对手用他闻所未闻的方式,在足足五百步外精准而快速的屠杀着他的部众。 那些勇敢的四蹄人武士们,甚至有不少还是能以一敌十的勇士,甚至连敌人长什么样子,从哪里攻击都还没看见,就死在了这可怕的“玩具”手中! 大口大口的剧烈呼吸,查卡尔的面颊都在扭曲的颤抖着。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没错,这个魔鬼清楚想要撕开围城的封锁线他的兵力还不够,能做的仅仅是威慑和吸引注意力而已。 骑兵、步兵都只是吸引自己注意力的诱饵,真正的底牌是眼前这条河,还有他的投石机! 只要自己的军队没有渡河,只要他的投石机还有弹药和箭矢,他就能无限的从河对岸大肆屠杀自己的部众,直至两个旗的四蹄人勇士士气崩溃为止。 而在他的弹药耗尽之前,自己部众的士气肯定早就已经崩溃了! 至于渡河围剿…兵力太少,自己就会变成巴塞耶第二;兵力太多…且不说有被半渡而击的风险,自己首先就要撤掉围城的军队,才能有足够的实力撕开他的防线,砸烂他的“玩具”。 但这样一来,他救援千帐城的目标也就等于达到了。 等等! 查卡尔突然怔住,他刚刚想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 如果对方能隔着五百步的距离打到城门下,那是不是也能…… “轰——!” 惊恐万分的查卡尔猛地回头,看着距离自己百步之外的一座半人马投石机在烈火中爆炸开来,迸溅出无数火星。 第三十三章 挫其锋芒(上) 土石崩飞,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金红色的流星拖拽着长长的尾巴自穹顶掠过,残酷而又绮丽。 雷鸣般的炸裂与绮丽的惨叫声,在查卡尔的耳畔此起彼伏的奏响;望着染红了天空的火雨,这位赤炎旗的旗主已经彻底陷入了惊愕之中,脑海一片空白。 伴随着崩落的烂泥和被弩砲命中的,焦黑如碳般的半人马的残肢断臂,足足过了整整一分钟,查卡尔才终于清醒过来,死死盯着身后百步之外的那一片火海。 赤炎旗和白浪旗所有的弩砲、投石机,全部都被敌人炸毁了! 为了让这些威力巨大,但是很难瞄准的武器发挥作用,查卡尔将它们全部集中在一起使用,用数量来抹平低下的命中率。 这种做法当然没有错,但如此规模的投射武器阵地,也很容易变成敌人可以任意袭击的固定靶——而查卡尔手中最后一支可以用来掩护投射武器的兵力,已经和巴塞耶一起陷入拜恩大军的绞杀之下。 恐惧,失败的恐惧犹如潮水般袭来。 我、我要输了吗…… 我,赤炎旗的旗主,下一任四蹄人的大可汗,又要在那个魔鬼面前狼狈逃窜了吗? 遮天蔽日的黑烟下,表情呆滞的查卡尔将目光投向千帐城;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天空中的火焰犹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的落下。 城门的战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无情的蹂躏着骁勇善战的四蹄人勇士们;天空中的火雨仿佛根本没有间断般,一波未熄一波又起。 和半人马手中粗糙的石砲,或是波伊人的火油罐相比,改良自帝国军团,专门用来对抗北方魔物大军的“军用引火剂”威力要恐怖的多。 这种极其不稳定的引火剂往往只要碰到就能被轻易引燃,并且短时间内很难被熄灭;一旦碰到除非立刻采取措施,否则就是皮融肉烂,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熊熊烈焰之中,查卡尔能清楚的看到那一张张惊恐失措的面庞;在面对五倍乃至十倍敌人。都不会面有惧色的四蹄人勇士,却在这从天而降的火雨面前恐慌不安,活像一群受了惊的绵羊。 他们并非懦弱胆小,只是从未经历过如此密集而又精准,根本无从闪避的投射袭击;而密集又狭窄的战场让他们也无从闪避,只能在接连不断的火光下化作焦炭般的残肢断臂。 凄厉的惨叫、哀嚎声传遍了整个战场——虽然拜恩的投射武器仅仅对准了城门下的一小部分,但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全面性的。 当看到自己的袍泽在眼前的接连不断的火焰之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变成碎肉和焦炭的时候,还有谁能义无反顾的冲向地狱? 在与那个魔鬼交过手之后,查卡尔曾经无数次推演过他会用什么方式打断自己的攻城计划;步兵推进,堡垒战术,骑兵骚扰…能想到的他几乎全都想到了。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敌人会用这么夸张,这么粗暴,干脆利落到极点的手段!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还没等到攻下千帐城,赤炎旗和白浪旗的数万部众们就要士气瓦解,原地溃散了! 短暂的恐慌过去,查卡尔迅速恢复了冷静; 现在自己手里还有底牌…那个魔鬼虽然用这种方式挡住了大军进攻的势头,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他的弹药彻底打光,区区一万多的武士根本招架不住半人马四万大军合围。 更何况前线已经有两千白浪旗的四蹄人武士攻破了城墙;等到城塞陷落,这头金狮子除了后撤等待援军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没错…倒不如说沿河布阵,破坏自己的投石机,用石砲和火油掩护城墙守军;就是因为他清楚凭自己的兵力一旦渡河,就是被三面围攻,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场战斗,自己还有胜算! 大口大口的喘息,额头布满冷汗的查卡尔,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就在下一秒,又一声巨响从身后响起;来不及思考的查卡尔猛地一惊,只看到那一片刺眼的火光就在自己身后炸开了! 看着身后的半人马武士惨叫着变成一滩碎骨烂肉,甚至都看不出是什么的诡异形状,呆滞的查卡尔眼神中闪烁着惊恐的颜色。 足足愣了一秒钟,查卡尔毫不犹豫的扭头看向身旁的护卫:“立刻传令,全军撤退!” “撤退?!” 护卫面露惊色:“旗主,可是…已经有两千白浪旗的勇士冲进千帐城了,那些可都是巴塞耶旗主派去的精锐;我们要是撤了,他们岂不是就……” 话还没说完,愣在原地的护卫眼前就已经没有了查卡尔的踪影;再一抬头的时候,这位赤炎旗的旗主已经狂奔到了百步之外! 震惊的护卫犹豫了一下,带着一脸愤怒和不甘的表情,一边传令一边连忙跟上自己的旗主: “全军撤退——!!!!” ……………………………… “铛——!” 火光擦过,雪亮的马刀被战斧从中央砸断成两截;暴怒的巴塞耶扬起斧刃,用长柄砸在了博西瓦尔坐骑的头上。 一声哀鸣般的长嘶,雪白色的骏马重重的倒在地上,掀起烟尘。 浑身浴血的博西瓦尔被自己的坐骑死死压在下面,双手勉强支撑着上半身挺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着,胸膛不停的起伏。 只有一双眼睛,依然桀骜不驯死死盯着巴塞耶,嘴角咧着笑,双眼通红。 “来啊,杀了我,来啊畜生——!” 巴塞耶扭了扭脖子,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双手将长柄斧举过头顶。 博西瓦尔颤栗着硬挺着头,喉咙不停的抽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巴塞耶的脸: “来啊!畜生!杀了我啊!” 倒映着耀眼的阳光,染血的斧刃犹如慢镜头般缓缓扬起。 呼吸越来越急促,瞪大了眼睛的博利诺·博西瓦尔紧抿着嘴角;他发现自己第一个想起来的女人居然不是自己老婆,而是他的姐姐。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之所以那么恨赛特·布拉哈的原因了;并非是因为他以牙还牙,而是他抢走了自己的姐姐。 自己只能在一边看,从来不敢说出真心话的姐姐…被一个比自己差一万倍的混蛋抢走了。 盯着巴塞耶那张丑脸,在他的眼眶中仿佛也扭曲成了赛特·布拉哈和姐姐结婚时的表情。 “以圣十字之名,亲爱的姐夫赛特·布拉哈……”博西瓦尔目光呆滞,低声喃喃: “我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黑影掠下,世界颠覆。 挥下战斧的巴塞耶双眼通红,仰天长啸,发出低沉的嘶吼。 “博西瓦尔——!” 烟尘升腾,纵马驰骋的兰马洛斯伯爵狂奔而来: “博利诺·博西瓦尔——!” 耳畔传来的咆哮,让巴塞耶生硬的扭过头,凶兽般的眸子立刻就锁定了那个朝自己冲来的身影。 愣了一秒,巴塞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残忍到诡异的表情,缓缓抬起战斧,将下垂的斧刃对准了博西瓦尔的脑袋。 “噗——!” 猩红的血浆混杂着其它的颜色,从碎裂的颅骨中喷涌而出。 “畜生!我宰了你——!!!!” 贝尔·兰马洛斯从背后抽出一长一短两柄长枪,载着狂怒朝巴塞耶冲来。 但是巴塞耶扭过了头,没有再看他;而是放声大笑着抡起战斧,一边吼着一边和所有战场上所有还活着的半人马武士一起,朝着河对岸狂奔离去。 战场上的喧嚣,在这一刻突兀的戛然而止。 第三十四章 挫其锋芒(下) 凄厉的呼嚎声回荡在千帐城的上空回荡,惨烈的厮杀已经从城墙蔓延到了城内;千帐城狭窄的街道间已经是血肉横飞,宛若人间炼狱。 城门被攻破,仅存的不到四千守军已经是退无可退;尽管在死亡的恐惧和守护亲人的职责让他们鼓起了勇气,但还是避免不了被冲入城中的半人马精锐清剿,屠戮的命运。 伴随着白浪旗半人马武士们推进的同时,城内的守军也在逐渐崩溃,一步步向最后城中心的公爵城堡退守。 体型魁梧的半人马在城塞狭窄的街道中自然占据劣势,突入城中的两千白浪旗精锐更是伤亡惨重;但只要敌人还在源源不断攻进来,千帐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坚持住,杀光他们,把他们打回去!” 波伊大公的长孙,贝洛·瓦尔纳拼命挥舞着手中最后一柄马刀,身上的罩衣已经变成了碎布,露出了下面破烂不堪的甲胄,还在咬牙切齿的嘶喊着: “拜恩的大军就在城外,坚持住,要让这群蛮子们血债血偿!” “贝洛少爷,请快撤进城堡里!”身后的侍卫还在拼命拽着他的衣服,在步步紧逼的半人马围攻下掩护他: “这里就快守不住了!”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我们快赢了!”贝洛·瓦尔纳一脸狰狞的看向拼命护着他的侍卫,沙哑的嗓子还在嚎着:“看看城外,你没看到那面黑底金狮子旗?拜恩的弟兄已经来救我们了!” “但在他们进城之前,千帐城就已经陷落了!”侍卫哭嚎着:“看看您周围吧,再不撤我们都要被杀光了!” 被吼了一嗓子的贝洛猛地怔住,恍惚间睁开眼睛,僵硬的回过头看向身后。 盛夏的骄阳下,是遍地流淌的血浆,碎裂不成型的死尸,呛人的浓烟和一个又一个凄厉哀嚎着,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兵们。 迎战时跟在他身后的两千多精锐波伊武士,眼下只有几百人的残余,而且几乎个个都是满身负伤,挥舞着断矛、断刀和不知从哪儿抢来的,半人马的长柄斧在战斗。 泪水,混杂着泥泞、血浆和烟尘,模糊了贝洛·瓦尔纳的视线。 我、我又要逃了吗? 上一次自己临阵溃逃,结果就是害得祖父不得不仓皇应战,落得一个生死未卜的下场;这一次自己要是再逃的话,后果又会是什么? 哪怕没有看清外面拜恩的兵力,贝洛也能猜到应该不是特别多,否则这群畏强凌弱的半人马蛮子早就撤兵了;之所以还能沿河对峙,正是因为城内的自己还在抵抗。 一旦自己撤进城堡,彻底占据千帐城外围的城墙的半人马就能腾出更多的兵力,绞杀合围外面的拜恩人。 因此这条看似是生路的选择,其实是同时害了拜恩人和自己的绝路! “我已经逃过一次了。”嗓音嘶哑的年轻人看着身后仅存的残兵们,话语里带着一股哭腔:“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祖父,更对不起因为我想活命而惨死的波伊人。” “所以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我不逃了。” 贝洛咬牙切齿,哭嚎着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就这一次!” 举起手里的刀,贝洛推开了身前的护卫,步履蹒跚的走向眼前的敌人。 侍卫们看着自家小少爷的背影,面面相觑,目光十分的复杂。 下一秒,这些伤痕累累的老兵们再次走上前,将贝洛·瓦尔纳团团围在中央,组成了紧密的圆阵。 “你、你们……” “您是贝洛·瓦尔纳,我们的主人。”站在他身前的侍卫头也不回的开口道,攥紧手中的断矛指向前方:“您说的话,就是命令。” “您说不退,那我们就站在这儿,誓死不退——!” 年轻人先是一惊,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却又有些感激的笑意。 就在说话的同时,白浪旗的半人马精锐已经将周围扫荡一空;拉开阵型,将这最后的几百名残兵团团包围,挥舞着投枪和长柄斧,凶恶的脸上露出了嗜血的表情。 舔了舔嘴角的眼泪,贝洛最后用力抹了把鼻子,举起手中的刀:“都准备好了吗?” 侍卫们默不作声,准备着在踏入圣十字天国之前的最后时刻。 “波伊人,进攻——!” 一声嘶哑的呐喊,波伊武士们义无反顾的朝着面前的敌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白浪旗的半人马武士们没有动静,只是冷冷的举起了手中的利刃。 就在此时,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刚刚还嗜血狰狞的半人马武士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最最惊恐的表情! ………………………………………… “他们要撤退了。” 长长的舒一口气,看着远处犹如退潮般的半人马四万大军,自千帐城的城墙下缓缓撤离,洛伦很是轻松的耸耸肩,眼神中依旧闪过了一丝无奈。 都打到这个份上,还是让那个叫查卡尔的家伙跑了。 凭借着“精神视界”和“超越感知”的最大化加成,洛伦能大概确定这家伙刚才就在半人马的投射武器阵地附近;这才有了能用弩炮精准射击,“一炮斩首”的想法。 但就眼下半人马大军井然有序的撤退来看,这个命大的家伙绝对还活着——否则敌人至少应该像那天晚上一样,野狗似的作鸟兽散才对。 如果真是这样,洛伦绝对毫不犹豫的率领骑兵强行渡河,追讨逃敌;但现在…… 轻轻叹口气,洛伦将目光转向千帐城。 有得必有失,有脑子的敌人或许会让自己头疼,但至少不会像没脑子的敌人那样不顾一切;不然仅凭自己现在的兵力,立刻迎战四万半人马大军,或是强行渡河救援千帐城都还是很吃力的。 千帐城却被自己从陷落边缘救了回来,敌人暂时后退,但他们的兵力并没有损失惨重,并且对自己仍然有绝对优势…勉强算是平手吧。 “公爵,右翼的战场传来消息,敌人的截击军队除了首领和小股逃兵成功溃逃外,已经被盖伊·安格特伯爵彻底歼灭。”艾克特伯爵赶来,沉声对洛伦说道: “既定作战已经完成,步兵们正在准备驻扎;安格特伯爵向您请示,是否要让骑兵们渡河,追击一下敌人撤退的逃兵?” 洛伦回过头,漆黑的目光看着艾克特的表情:“您觉得呢?” “我不赞成。”艾克特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很直白的说道:“敌人的军阵并没有溃散,而是有组织的撤退的——兵力优势下,追击的骑兵只会落得和敌人的截击军队相同的下场。” 稍微迟疑了一下,洛伦点点头——这本来也是他的想法,但还是稍微做了些变通:“还是让游骑兵做个样子吧,总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跑了。” “另外让追击的骑兵试试看,能不能和千帐城城内的守军联络上;想要撑过接下来的战斗,他们的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洛伦补充道: “哪怕不能提供太多增援,但至少也要确保他们不会被轻易打垮,否则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遵命,我这就去安排。”微微颔首,艾克特伯爵毕恭毕敬的向洛伦躬身行礼:“有游骑兵掩护,至少能让安格特伯爵率领两三个旗团的山岩守卫进入千帐城,协助守城。” 黑发巫师点点头。就在艾克特准备离开时,这位怒火堡伯爵突然止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 “公爵,您还记得翘望峰伯爵,博利诺·博西瓦尔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就在刚刚,博西瓦尔不守军令,强行阻截溃逃的半人马首领。”艾克特很平淡的说道: “他死了。” 第三十五章 灰布云(上) 草原的夜晚很冷,起风时尤其如此。 从踏入大绿海之前,洛伦就对这场战争有所预料,也能猜到事情绝对不想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是…… 漆黑的瞳孔缓缓侧目,凝视着地图桌旁那张空出来的席位,还有被兰马洛斯伯爵特地放在桌上的,残破不堪的马刀。 洛伦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博利诺·博西瓦尔…对这位总有些“嚣张”的翘望峰伯爵,洛伦其实并不讨厌,甚至多少有些喜欢这种直肠子。 照小约德当初调查的结果来看,他可能是拜恩十三领中极少数没有在圆桌议会上谋划什么,更没有企图做任何“小动作”的骑士领主了。 大概连查尔斯那么单纯的人都不敢和博西瓦尔有什么勾结,生怕被这个直肠子当场“出卖”了吧? 糟透了…真是糟透了。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在大绿海的营帐,而是在古木森林的永夜林外——不同的情景,却是相同的心情。 所谓“不惜一切代价”、“壮士断腕”、“理智的决断”这种话说说还可以,真正做出来的时候…洛伦还没有冷血到毫无感觉的地步。 气氛紧张的营帐内,一片鸦雀无声。 救援波伊的第一战,拜恩就折损了一位骑士领主…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原本还因为小胜一场士气高昂,心情愉悦的拜恩军团,再次多了几分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桌上的烛台彻底燃尽,手忙脚乱的卫兵走进来换上一根新蜡烛,营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才稍稍有些缓和。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洛伦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艾克特伯爵,开口询问道:“敌人那边有没发现任何动静?” “按照战前的布置,军团已经分作五部沿河扎营——隔着河岸,游骑兵很难窥探到对面半人马大军的动向。” 艾克特淡淡的开口道,此刻的他可能是整个营帐当中最冷静的一个:“不过安格特伯爵已经在游骑兵的掩护下进入了千帐城,并且带去了将近两千人的山岩守卫和一小对轻骑兵。” “有山岩堡伯爵在,至少可以确保千帐城不会轻易陷落——即便在敌人突袭的情况下,也能有骑兵突围,及时为我们送来消息。” “我们的骑兵状态如何,可以随时出战吗?” “随时都可以,公爵!”开口的人是贝尔·兰马洛斯,这位原本一贯很沉默的湖心城伯爵,此时此刻却颇有几分博西瓦尔的风范,嗓音也沙哑了不少: “全军上下所有骑兵都已经做好准备,一声令下便可迎敌!” “目前大部分骑兵都已经集中在中央军营——按照轮替制度,即便敌人发动突袭,我们也随时可以动员两千骑兵迎战。” 艾克特微微蹙眉,似乎是对兰马洛斯伯爵的“意气用事”不太赞同;阵地战不是野战,良好的士气和体力才是最关键的。 洛伦微微颔首,目光在营帐内扫视一周,平静的打量着那一个个神情各异的脸孔。 虽然出了一点小波折,但至少局势依旧在掌控之中。 这一次洛伦的战术非常简单。 用之前的“锁链与钉子”的比喻来说,就是在保持千帐城不会陷落的情况下,让敌人始终处于两面受敌的状态。 如此一来,敌人既不能放任对千帐城放松警惕,又因为河对岸扎营的拜恩大军而有所顾忌,不论倾全力对付任何一方都要遭受腹背受敌的风险。 用不到两万人牵制四万半人马大军,听起来很荒唐,也很疯狂,但实际上依靠千帐城的城墙和步骑兵的配合,是绝对有可行性的。 这个计划本身很简单,但世上最完美的谋略永远都不是越复杂越好;复杂到图标把地图都画满了的“宏图伟略”,是没办法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文盲的士兵们理解的。 关键、致命、合理、简单…符合这个四个条件,就是一个有可行性的计划。 当然,能做到的最多也只能是牵制而已——足足差了一倍的悬殊兵力,而且还是在以敏捷机动著称的半人马,在毫无遮拦的大草原上,想要以寡击众简直不可能。 当然,一切都不是绝对的。 如果可以不计伤亡,让重骑兵不间断冲锋,步兵方阵步步推进压缩敌人机动空间的话,还是有可能赢的,这也是拜恩人最擅长的战术之一。 但如此一来,洛伦就要冒着被敌人包围,伤亡惨重乃至全军覆没的风险! 战争有时候就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胜利不是关键,如何在尽可能减少自身伤亡的前提下,同时扩大敌人的伤亡,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千帐城没有陷落,只要拜恩的军营依旧驻扎在河岸,半人马大军就无法将全部的兵力投入任何一个战场,洛伦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不是这场战争中的主角,他更像是来捣乱的。 当然,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是。 “不需要轮替,让所有的骑兵们都做好准备!”洛伦果断的下达着命令:“同时向除了中央营地之外四个营地下令,所有士兵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午夜之前必须保持清醒!” “去准备一下吧,兰马洛斯伯爵;从现在开始,警戒号吹响的时候,就是我向你们下达出击命令的时候。” “遵命!” 没有半分犹豫,兰马洛斯从椅子上直接站起身,大马金刀的走出了营帐,看的旁边艾克特伯爵脸上写满了忧虑: “公爵……” “我明白您的意思,艾克特伯爵,但是一切等今晚过去了再说。”洛伦十指交叉,缓缓将目光转向他: “如果我错了,到时候我会向您道歉的;但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希望自己是正确的。” 艾克特微微一怔,目光落下了下来…他听出了洛伦话里的意思:“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更像是某种预感,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说到“预感”这个词的时候,洛伦忍不住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我总觉得查卡尔不是那种…会喜欢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您是说,他会……” “要么趁着深夜,不惜一切代价攻下千帐城或者消灭我们;要么直接扔下千帐城,带着他的军队尽快撤离这片战场。”洛伦叹了口气: “哪个我都不喜欢!” 艾克特皱起了眉头,沉思了片刻,目光闪烁。 的确…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后一种…无论如何,我们算是解除了千帐城的围困,但敌人的威胁依旧没有接触——四万半人马,无论何时都是一个庞大的威胁;若再与其部众汇合,那就更加危险了。” 怒火堡伯爵坚定的点点头,语气沉重:“如果是后一种——千帐城是否能够坚守尚且是一个未知数,在平原扎营的我们,的确会有被敌人四面合围的风险!” “我不是个喜欢悲观的人,但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始终沉默的前波伊大公的巫师顾问: “阿刹迈大师,您的‘应急办法’是否有效,就要直接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了!” 老人微微一愣,随即神秘的笑着摇摇头:“年轻的公爵老爷,我可以用我的名誉做担保绝无万一;事实上最早用这个办法的,还是在断界山要塞的帝国军团呢!” “就算是四万半人马同时发起猛攻,我也可以保证只要拜恩的骑士们奋力死守,营地是绝对不会……” “有敌来袭——————!!!!” 话音未落,哨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便已传来,在夜空下久久回荡! 第三十六章 灰布云(下) “撤军。” 篝火畔的查卡尔眺望着夜幕下依旧傲然伫立的千帐城,冷冷道。 “你说什么?!” 浑身浴血的巴塞耶震惊的瞪着他,被马刀砍伤的脸孔有些许的扭曲,咬牙切齿的吼道。 “我说……”查卡尔缓缓回首,冷静的凝视着那双疯狂的眼睛: “撤军。” 白浪旗的旗主脸色难看到极点,狰狞的怒吼道:“为了打下这该死的千帐城,我们已经快赔了将近一万的部众,数不清的辎重,围了整整三个月!” “现在才不过来了一支小小一万多两脚人的救兵,你就要我们撤?查卡尔,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很冷静。”查卡尔沉声道:“正是因为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的牺牲,再打下去只会得不偿失;千帐城在我们的围攻下残破不堪,实力大损,这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一点…只要我们无法同时攻下千帐城和消灭那个魔鬼,他们就能一里一外从两面牵制——这就是那个魔鬼的目的所在,他要将我们拖住,等援军一道围剿我们!” 篝火堆前一阵骚乱,不论是赤炎旗还是白浪旗的部众们,显然都对这个解释十分的不满意。 尤其是白浪旗的半人马武士,他们在攻城的时候出力最大,阻截拜恩大军的时候阵亡最多;现在一听要撤,之前的死伤全都变成了无用功,自然不会轻易答应。 燃烧着木柴的篝火堆噼啪作响,被照亮半张脸的巴塞耶神色阴晴不定,充血的眼珠溢满了怨恨的怒火。 他拼死从拜恩大军的两面绞杀之下逃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他要报复,他要复仇,他要将那个魔鬼拽出来,当着所有两脚人的面斩首泄愤! 冷冷的按住了身后想要扑上来的部众,巴塞耶冷冷上前,咬牙切齿的等着面无表情的赤炎旗旗主: “查卡尔,今天必须给我说明白了,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听你的,否则……” “啪——!” 血淋淋的战斧砸在了查卡尔的肩膀上,斧刃就贴着他的脖子:“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手滑把你的脑袋砍了!” 凄厉而低沉的嘶吼回荡在篝火畔,站在黑暗中的白浪旗部众攥紧了武器,恶狠狠的瞪着他。 就连赤炎旗的部众们也同样抱起了肩膀,丝毫不在乎自家的旗主被对方威胁,在一旁冷漠的旁观。 感受着脖颈侧的冷锋,还有差点儿被巴塞耶砸断的肩膀,查卡尔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声音沉稳: “相信我,巴塞耶,我比你还希望能够夺下千帐城——你忘了是谁从下四旗中选了你,和他一起来围攻千帐城的吗?” “你觉得看到那些损失我就不心疼吗?”查卡尔反问道,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依旧冰冷:“但这是战争,不是决斗;这东西是不讲道理的!” “之前你曾经问我为何要那么拼命攻城,是因为我看到了赢的希望;而现在希望没有了,再打下去只会让我们的部众死丧殆尽,最后被两脚人围攻绞杀而已!” 巴塞耶牙关紧咬,攥着战斧的右手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诸位!” 查卡尔猛然回头,目光在篝火畔扫视一周:“你们都是白浪旗与赤炎旗的勇士,你们都曾在战场上证明过你们的忠诚和血勇!” “作为你们的旗主!和袍泽!我的责任是给你们带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在那之前,我要先保证你们都能够活着。” “能在逆境中血战的勇士固然值得敬佩,但明知是死还要留在战场上的,那不是勇士,那是没脑子的蠢货,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去白白送死的!” 篝火周围的黑暗中,一片死寂。 双方的部众们都在面面相觑,不知是查卡尔那句“没脑子的蠢货”更让他们在意,还是“活下来”更有吸引力。 但有一点…虽然他们还是不满意,可查卡尔说的确实很有道理;白白送死,绝不是四蹄人的风格。 顺风时蜂拥而至,逆风时作鸟兽散,这才是半人马最大的“特色”。 一时间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黑暗中许多安静的角落里已经能听到私下耳语的声响。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整整三个月的围城,两个旗的半人马武士早已开始厌倦,也已经捞够了战利品——而且他们也清楚,就算打下了千帐城,其实最后这座城塞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 不肯放弃除了觉得能赢之外,无非就是荣誉问题…灰溜溜的撤退,两个旗的部众在其它旗部面前肯定脸上无光。 “所以…只要我们能那个魔鬼和他区区一万多两脚人的军队,千帐城还是能打下来的?”睚眦欲裂的巴塞耶,声音低沉: “如果我们能在今天晚上,动员两个旗所有部众将他在草原上团团包围,杀个一干二净,千帐城还是能打下来的?!” “没错,但那注定了会伤亡巨大。”查卡尔点点头,冷静的回答道:“他肯定知道我们有可能这么干,必定早有准备。” 巴塞耶深吸一口气,收回了长柄斧,在地上用力一锤! “铛——!” 沉重的巨响,在半人马的营地上空久久回荡。 “那我们就去杀光他们!”巴塞耶怒喝道:“四万大军,强行渡河,将那个魔鬼和他的部众团团包围,然后杀到一个不剩!” “就在今晚!” 篝火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了。 巴塞耶猛地抬头,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查卡尔面无表情的脸:“你说呢,查卡尔?” “你是决定像个胆小鬼似的,现在就带着你们赤炎旗的部众灰溜溜的逃了;还是和我们白浪旗一道,血洗你之前被那个魔鬼击败的耻辱?!”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查卡尔的身上。 “那还用问?” 表情冰冷的查卡尔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走上前按住了巴塞耶的肩膀,轻声开口道:“我怎么可能扔下我的弟兄,一个人跑了呢?” 巴塞耶先是一惊,随即咧开嘴角,和查卡尔共同举起了那柄战斧,两个旗主异口同声的怒吼道:“杀光两脚人——!” “杀光两脚人——————————!!!!” 浪潮般的呐喊,久久回荡,响彻云霄。 在这嘹亮的口号声中,经历了白天血战的半人马大军再次开始了动员,嗜血的呼喊着,咆哮着朝着河畔的方向去集结,喜形于色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已经赢得了胜利。 看着巴塞耶远去的身影,查卡尔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旗主,部众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刚刚始终在一旁“冷漠围观”的赤炎旗护卫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站在查卡尔身后:“按照您之前的吩咐,开战的时候大家会放慢速度;等到白浪旗渡河,我们就撤退。” “能保证不被发现吗?” “没问题,有几个白浪旗的头领被我们收买了——答应他们等到这一战结束,就能和下面的部众都变成赤炎旗的袍泽。”侍卫的脸上露出了冰冷的笑: “能从下四旗变成上四旗,谁不乐意?” 查卡尔不置可否,看着远处的烽火,他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 如果真的有机会,他其实很想和这个魔鬼面对面的公平血战一场的。 真是…太遗憾了。 “虽然不知晓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姓都灵。”目光远眺,低声喃喃的查卡尔自言自语着:“做好准备,收下我递上的这份名为‘胜利’大礼吧,我未曾谋面的朋友。” “这会是你最后一次的胜利了!” 第三十七章 午夜的雷雨(上) “有敌来袭————!!!!” 伴随着哨兵撕心裂肺的呐喊,数以万计的恐怖嚎叫声震颤着奔流不息的河水,犹如汹涌的黑潮般扑向河对岸拜恩人的营地。 在毫无预兆的前提下,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敌人的攻势依旧如雷阵雨般朝他们而来! 就像是连锁反应般,以中央营地为核心,周边四个小型营垒逐一点亮了烽火,早已做好准备的方阵步兵们开始在各自的旗帜下集结。 摇晃着大地的铁骑与怒吼,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踏碎在脚下般;让哨兵们的号角和呐喊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借着点燃的烽火,营地内的骑士和士兵们隐隐约约能够看清从河岸畔强渡而来的身影;无数的铁骑就像是在他们耳旁敲打似的,震耳欲聋的声响让身旁人的嘶吼都变成了无用功。 听着那恐怖的喊杀声,哪怕早有准备,士兵和骑士们的脸上依旧露出了几分苍白。 为了保证对敌人的封锁,同时也尽可能将阵线拉开,避免遭到敌人的集中进攻,洛伦将拜恩大军一分为五——这样敌人就必须同时攻击五个营垒,分担压力。 但是对坚守营地的士兵们而言,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片黑压压的滔天巨浪,毫无保留的朝自己迎面扑来! 杂乱的冲撞、奔跑声,呵斥声,马蹄声…所有人都在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黑夜中从他们视线尽头出现,迎面而来的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营地的哨塔上,难以置信的安德鲁·麦卡菲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望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半人马大军:“这帮蛮子…他们这是疯了吗?!我、我们……” “闭嘴!”路斯恩厉声喝断他,只是他脸上紧张的表情也不多承让:“有护墙在,他们攻不进来!” “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信吗?!”漫天的马蹄与咆哮声,麦卡菲扯着嗓子指向他们二人面前的护墙,歇斯底里的喊道: “仔细瞧瞧这东西然后再告诉我,你真相信这闹着玩的鬼东西,能挡住数万半人马蛮子的冲锋?!” 面色苍白的灰瞳少年瞪大眼睛,透过护墙,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阴影。 透过护墙…没错,这面护墙还是透明的呢。 因为它们全都是用冰块垒起来的! “再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麦卡菲指着眼前的“护墙”,毫不掩饰的讽刺道:“告诉我,你相信这堆鲜冰块能挡住半人马的冲锋?!” “那不是冰块,那是冷凝石——用河水和泥土混杂冷凝剂,炼金大师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最得意的杰作之一,连断界山要塞的帝国军团都在使用这项技术!” “而且连洛伦大人也说了,这东西在融化之前绝对比木栅栏强多了,而且……”白眼一翻,灰瞳少年歇斯底里的反问道: “而且这里可是大草原,不用这个还能怎么办,用青草堆一个吗?!” “我觉得那也比这个看起来靠谱多了!” 麦卡菲反驳道:“而且要不是某人热血上头,我们俩现在应该在中央营地,身旁有一万骑兵掩护,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鬼玩意儿是不是真的有用!” “我们是洛伦大人的护卫,执行命令理所应当!” “没错,我是他的护卫,但我可没答应替他去送死啊!”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荣誉感都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参军的?!” “为了发财,为了当上贵族老爷,为了娶个家财万贯还有大庄园的寡妇——有意见吗?!”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大军已经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在火光之中模糊可见。 刚刚还在争吵的二人同时一惊,表情凝重的看向冲他们这个营地杀来,密密麻麻的半人马阵线,顿时面色苍白。 “全军准备——!” 漫天的铁骑声中,灰瞳少年扬起右手的短剑:“列阵——!” 伴随着紧张而整齐的踏步声,早已完成集结的方阵步兵有序上前,在路斯恩身后组成了紧密的长枪方阵;举起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严密的守护着阵线两翼的空缺。 一旦护墙被冲垮,这如林的重长枪就是营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到后排去吧。”强作镇定,路斯恩僵硬的扭头看向麦卡菲:“有方阵在前,就算护墙被冲垮了,你也来记得逃跑。” “逃跑,往哪逃?” 麦卡菲翻了个白眼,攥紧长戟的表情满是苦涩:“你要是完蛋了,我这个两条腿的还能还跑得过四条腿的吗?” 话音落下,二人同时扭头,惴惴不安的看向护墙的方向。 耳畔已经能清楚的听到半人马那嗜血的咆哮,魁梧的身影挥舞着恐怖的长柄斧,毫不掩饰的朝他们冲来。 “两百步……” 咬紧牙关,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低声喃喃道。 “一百四十步……” 望着营地前那可笑的“冰墙”,半人马武士们纷纷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狂呼酣战的气势和身后的部众催促下,让冲在最前面的开始加速冲锋。 “一百步……” 弓弩手们纷纷上前,举起十字弩越过护墙开始向冲锋的半人马抛射;虽然因为黑夜精准度有所下降,但还是命中了不少目标。 在箭雨的扫荡下,最前排的半人马分分中箭;大多数的都硬挺了下来,只有极少数哀嚎着停下或者不幸倒地,结果就是被身后冲锋的半人马武士活生生踏成肉泥。 “四十步……” 方阵步兵们死死攥住手中的重长枪,身体前倾,用全身的力气押住手中的枪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如雷般的马蹄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上,就连麦卡菲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怔怔的攥紧了自己的战戟。 终于…“十步!”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冲锋的半人马大军硬生生撞在了冰墙上! 凄厉的惨叫,骨断筋折的痛呼,冰墙震颤的巨响…霎时间护墙之下血光四溅,混乱无比。 紧张到极点的麦卡菲和路斯恩,几乎同时震惊的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尽管在不停的颤栗,破碎,甚至是大片大片的崩落;但这堵“冰墙”居然真的硬扛住了半人马的第一轮冲锋,而且还没有完全塌陷! 冲锋的阵线中,他亲眼看到了一个挥舞着长柄斧的半人马武士硬撞向冰墙;剧烈的冲撞声中震颤的冰墙完好无损,那魁梧的身体却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沙包似的倒飞了出去。 这一刻不光是他们俩,就在后排的方阵步兵和步战骑士们也双眼瞪圆,长大了嘴巴! “这、这这这这……”颤抖着抬起头,麦卡菲狠狠咽了口唾沫,指着眼前依旧屹立不倒的冰墙:“这…假的,骗人的对吧,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啪——!” 一个脆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惊慌失措的麦卡菲猛地扭过头,就看到路斯恩难以置信的盯着自己发红的右手,低声喃喃:“居然是真的,我没有做梦……” “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麦卡菲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我们都没有死!但再这么下去,这堵冰墙被撞塌了也就是时间问题——我们还是会死!” “没错……” 猛地清醒过来,挺起胸膛的路斯恩举起手中的短剑,而后用力挥下:“拜恩人——,备战——!” 踏着整齐的步伐,队列整齐的长枪方阵开始向墙外的敌人步步紧逼。 午夜的厮杀,一触即发! 第三十八章 午夜的雷雨(下) “拦住他们——!” 双剑荡开迎头劈下的战斧,拦住了险些撕开阵列的半人马精锐,身后的方阵步兵们匆忙的补上了前排的空缺,如林的重长枪将突入营垒的半人马们再次顶了回去。 熊熊燃烧的烽火在午夜的冷风下飘荡不定,忽明忽暗;自黑夜中现身的半人马武士不停的发出恐怖的嚎叫声,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般疯狂袭来。 借着身畔的火光,剧烈喘息着的灰瞳少年抬起头,拼命睁开双瞳看清眼前的一切。 但很可惜,他能看到的只有汹涌如黑潮般的敌人,还有在这惊涛骇浪中如孤舟似的营垒。 哀嚎凄厉的惨叫和声嘶力竭的呐喊同时奏响,伴随着弥漫在冷风中的血腥味,与响彻天际的厮杀声一起回荡在这个月明如昼的夜晚。 甚至不止是他们,五个营垒几乎同时都遭到了毫无预兆的突袭;狂风般的厮杀声瞬间席卷了整个河岸,耳畔充斥着半人马武士恐怖的嚎叫,狠狠地撞在了拜恩的营垒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更多源源不断,犹如潮水般的身影;那密密麻麻的“黑点”甚至连河水都被遮住,眼前所见只有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敌人。 该死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夜袭,对方根本连试探,连偷袭的意思都没有,所有的军队就直接正面扑了上来。 他们就是打算一鼓作气,用数倍的兵力淹死我们! 路斯恩咬着牙,攥着短剑的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千帐城内的守军是怎么在这样的围攻下,还能坚持三个月的? 因为敌人…真的是太多了! “铛——!” 背后传来兵刃交击的碰撞声,猛然一惊的路斯恩立刻躬身扭头,双剑招架。 一柄战戟横在他眼前,硬生生拦住了劈下来的战斧。 “该死的…我们打仗呢,你走什么神儿?!” 麦卡菲骂骂咧咧的嚷嚷道,长戟一横,荡开战斧;在那个半人马武士怒吼的刹那,尖锐的戟刃已经捅进了他的脖颈。 鲜血四溅! “想死也不是现在,听到没有!” 麦卡菲的叫嚷在一片厮杀与哀嚎声中无比的清晰,让路斯恩立刻清醒了过来;死死盯着眼前还在不断朝他们涌来的敌人,银灰色的瞳孔猛地骤缩一下。 “他们这是要逃跑!” “你说什么?!” “如果真的要干掉我们,他们不应该把全部的兵力在正面铺开,而是一部分牵制营地内的兵力,然后让主力部队从上游强渡,一个一个将我们的营垒消灭!” 挥舞着双剑逼退敌人,路斯恩努力回忆着洛伦在巨灵王城时的模样,加上自己在断界山要塞服役时学到的东西: “所以这么大规模的进攻,证明了他们并非要打败我们,而是要撕开洛伦大人设下的封锁线突围。” “进攻是个幌子,他们要准备逃了!” “是吗?但现在貌似我们有个小问题。”麦卡菲扭头嘲讽道,手中的长戟一横,混战中刺穿了一个半人马武士的面门:“再这么打下去不等他们逃跑,我们就要先完蛋了!” “铛——!” 扬剑拦住迎面刺来的战矛,强咬牙关路斯恩反手一剑,抢在对方再次攻来之前,一剑捅穿了半人马的喉咙:“所以…这一战的关键依旧在骑兵!” “只要在关键时刻,用一支骑兵沿河截断敌人的军阵,半人马就会首尾难以相顾,后排的敌人只能看着前面的被我们两线绞杀!” “而在那之前……”银灰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路斯恩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先挡住他们,保证营垒不会沦陷。” “这就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灰瞳少年偏过头,目光犀利。 被他盯住的麦卡菲不由得一怔,但随即又不屑的啐了一口:“说了一大堆,不还是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路斯恩反驳道:“单纯的被杀死,和知道为何而死,有天壤之别!” “噗——!” 话还没说完,一支标枪呼啸而至,猛地从锁骨的位置刺穿了路斯恩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直接撞飞了出去! “路斯恩——!” 麦卡菲叫喊声响起;但就在下一秒,倒地的灰瞳少年却已经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将投枪拔了出来。 “喂,路斯恩,你…你这是……” “别担心,我没事。” 灰瞳少年没有理他,只是冷冷过的举起了染血的投枪,单手捏断。 那一瞬间,诧异的麦卡菲瞥了他一眼,然后连忙扭过了头,一脸的惊恐。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灰蓝色! ……………………………………………… 千帐城上,拄剑而立的安格特伯爵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河岸口;在那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中,拜恩大军的五个营垒都已经摇摇欲坠。 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冷眼观望的老人神色平淡,仿佛城墙外的厮杀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站在他身旁的贝洛·瓦尔纳就没那么冷静了,紧咬牙关,面颊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色:“这帮半人马蛮子们…他们攻不下千帐城,就把目标对准了拜恩公爵吗?!” “别那么紧张,小少爷,这群蛮子们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安格特冷冷的打断他,一眨不眨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的方向,声音平淡: “就凭这么两下子也想吓倒我们拜恩人,还差这点儿呢。” “但兵力对比还是太悬殊了——光是渡河的半人马大军就已经超过一万,再这么打下去拜恩公爵会有危险的!” 贝洛扭过头,目光灼灼地转向老人:“我们得救他们,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一下也好!” “现在算上您带来的军队和我们千帐城的残兵,多少还能凑出三四千人…我们从背后突袭他们渡河的军队,多少能……” “不行!”没等他说完,安格特就立刻喝断了他。 “安格特伯爵,我的意思是……” “我说了,不行!我的任务是守住千帐城,只要我还在,千帐城的守军就不得出城半步!” “盖伊·安格特——!”贝洛·瓦尔纳愤怒的吼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公爵,你的同胞被这帮蛮子杀得一个不剩吗,你的忠心何在?!” 猛地扭过头,老人锐利的目光让贝洛浑身一怔;他只来得及感到领口一紧,下一秒整个人都被提到了半空! “别以为打了场胜仗你就有资格跟我叫嚣了,换你爷爷来还差不多,小子!” 表情肃穆的安格特就像头发了火的狮子,连周围波伊公爵的侍卫都不敢上前半步。 “就在那个营地里有我从山岩堡带来的五百多人,有我的老伙计,有一万五千多拜恩人,有我发了誓要替他卖命的公爵…都是为了替你们波伊人守住这该死的千帐城,在担着送命的风险!” 老人双目怒睁,牙关紧咬:“就在今天,已经有一个拜恩的伯爵替你们波伊人送了命…所以别和我说什么忠心!” 猛地被挣开衣领,贝洛·瓦尔纳沉默不言,千帐城的城墙上一片死寂。 但下一秒,这份死寂就被打破了。 “骑兵——!”哨塔上的游骑兵突然喊了起来:“有骑兵来了!” “洛伦公爵…他现在就要反攻了吗?”老人先是一愣,随即哼笑一声:“果然这帮小年轻,就是副坐不住的脾气啊!” “不,不是公爵!” 游骑兵猛地朝城墙上喊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瓦尔纳家的弯刀骏马旗——!” 第三十九章 弯刀骏马(上) 烽火飘荡,月夜下的河岸被鲜血染成了赤红色。 待到厮杀声逐渐归寂,浑身浴血的洛伦走出营地,漆黑的瞳孔打量着脚下遍地的尸骸。 亮若白昼的月光下,半人马的尸骨就像是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石砾般,铺满了河岸两侧的土地,都找不到落脚的空隙。 就连奔流不息的河水,也被同样染成了鲜血的颜色,水面上到处都飘荡着支离破碎的尸骨。 伏尸沃野,血流漂杵——并非是夸张的形容比喻,而是洛伦此刻眼前所见,最直接的描述。 在弯刀骏马旗出现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倾尽全力围攻营垒的半人马大军,根本无力抵抗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犹如海浪般发起进攻的波伊骠骑兵们。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战斗就从犬牙交错的碰撞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陷于渡河的半人马大军被奔流不息的河水强行一分为二,眼睁睁的看着河对岸的部众在骠骑兵的投枪和马刀下变成尸体,然后迎来了他们自己的灭顶之灾。 战斗结束,来回冲杀的骠骑们并没有停下,而是四散开来,犹如围猎般继续追捕所有溃散逃亡的半人马,三五成群,浩浩荡荡的在草原上快速移动着。 值得注意的是,这支波伊大军是从西边来的,举的也是弯刀骏马旗,而非约拿家族的贯月长枪。 换句话说他们是从小波伊领赶来的,瓦尔纳家族的军队。 疲惫的叹了口气,洛伦眯着眼睛,眺望向远处的千帐城。 按照原定计划,赛特·布拉哈伯爵前往小波伊领,在最短时间内集结起一支骑兵,再与萨莉卡一道同自己汇合,三日后四面夹击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大军;但现在…… 虽然赛特伯爵据说在波伊公国威望很高,但洛伦觉不相信他能在一天之内就集结起三四万的波伊大军。 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或者发生了某些自己不知道的意外…就像半人马突然发了神经,大举强攻自己的营地一样。 “我讨厌意外……”摇摇头,洛伦自言自语着。 “公爵……” 身后走来的艾克特伯爵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走上前来:“您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洛伦立刻换了个话题,目光转向身后:“各个营垒的情况怎么样,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现在全军上下都在修整。”艾克特沉声道,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多亏了阿刹迈大师提供的‘冷凝石护墙’,总算所有的营垒都没有被攻破,建制依然完整。”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这一点洛伦自己也很意外——冰墙挡骑兵,好像只能出现在小说里吧?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办法也只能用这么一次——大绿海不是常年冰雪的断界山要塞,并不能随时随地都能拥有充沛的水源;就和阿刹迈大师说的一样,只是个应急办法而已。 不止如此,为了凑够冷凝剂的炼金材料,光是这一次就已经掏空了军团辎重的大半库存;这么费钱的战术,洛伦也实在舍不得再来第二次了。 “这是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经过这一战,我们的辎重已经消耗殆尽了。”艾克特平静的说道:“不光是各种弹药,火油和粮食;备用的武器,战马,修理铠甲装备的零件…都已经开始见底。” “如果再得不到补给的话,最多只能再维持一到两次的战斗了。” “也就是说……”洛伦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无奈:“要么我们从公国内建立一条补给线,要么就得依靠波伊人的后勤才能维持下去?” “前提是他们真的拿出充足的补给才行,并且能自给自足才行。” 艾克特摇摇头:“大波伊领沦陷,千帐城几乎沦为废墟——光是最基本的恢复和救济,就能掏空瓦尔纳家族的小波伊领。” “波伊人以骏马与弯刀傲视帝国,但一望无际的大绿海可来都称不上富饶。” 犹豫了一下,怒火堡伯爵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恕我直言,您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要不要为我们的军队建立一条补给线,而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是否会狮子大开口,向您索要援助。” “真的吗?” “若只是援助的话其实无可厚非,我们和波伊既是盟友,也是各取所需;但…您也听盖伊·安格特说过了,这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讲道理的人。” 洛伦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僵硬,有种被“穷亲戚讹上”的错觉。 这个时候一队举着旗帜的骠骑兵朝二人而来,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赛特·布拉哈伯爵苍白的脸孔,还有那匆忙又焦急的表情。 “洛伦公爵!”赛特伯爵一边翻身下马,一边急匆匆的喊道:“我们来晚了,非常抱歉——您没出什么意外吧?” 微微耸肩,洛伦迎了上去。 “我没出什么意外,倒是您给了我们一个惊喜。”打量着他身后的骠骑兵,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这好像不是我们约定的时间,援军的兵力也比您说好的多多了。” 赛特·布拉哈愣了一下,很勉强的露出了几分笑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证千帐城的安危——当然,还有您和诸位拜恩的骑士们;圣十字庇佑,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 “不幸的是…并非如此。” 艾克特伯爵突兀的开口道,冷冷的盯着他:“您的姐夫,翘望峰的博利诺·博西瓦尔伯爵,已经在之前救援千帐城的战斗中牺牲了!” 顿时,赛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表情微颤。 洛伦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目光平静。 就在此时,营地内的骑士们也已经纷纷走出来,和赛特·布拉哈身后的波伊骠骑兵们相互对峙,冷冷的打量着这群刚刚解围的“救命恩人”们。 虽然刚刚赢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但眼下的气氛却远远称不上“和谐”,更没有半点“血浓于水”的情谊。 沉默了很久,赛特·布拉哈缓缓抬头,沉声开口:“以波伊的名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邀请您,洛伦·都灵大公与他一晤。” “大公已经进城,现在就在千帐城内的公爵城堡内,恭候您,还有诸位拜恩骑士们的光临!” 洛伦抬起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千帐城。 也就是说他趁着半人马大军被自己拖住的时候,抢先一步进城了是吗? “如果公爵真有这份诚意,他就应该亲自来请,而不是让身边人传唤。”艾克特伯爵冷冷道:“洛伦·都灵大人是我们的公爵,不是他的封臣!” “在下只是负责转达公爵的邀请,并且尽可能表达波伊的诚意。”刚刚还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此刻却是不卑不亢: “诸位若是有任何意见,还请到大公面前,再当面告诉他!” 洛伦侧目,身后的艾克特伯爵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十分坚定的眼神。 “好吧,既然瓦尔纳公爵诚心相邀——来都来了,怎么可能不进去呢?” “能够款待拜恩公爵是瓦尔纳家族的荣幸,也是千帐城和波伊公国的荣幸!”赛特·布拉哈用力一点头: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拜恩永远都是波伊最好的朋友——当两大公国并肩而立之时,就是半人马部落走向灭亡之日!”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很是随意的耸耸肩,并没有把赛特伯爵的恭维话放在心上: “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波伊大公准备怎么招待我们!” 第四十章 弯刀骏马(下) 当洛伦踏入千帐城的那一刻,吸引他注意力的不是恢弘的城墙,也并非那座高耸屹立的公爵城堡,更不是那一座座壁垒森严,重重叠叠林立的塔楼高台。 与拜恩和萨克兰,甚至洛泰尔的城镇皆不同,城内的布局也同样十分严密紧凑,就连最普通的民居都是石砌的围墙,更近似于断界山那样的巨型要塞。 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这座城市的街道,还有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 狭窄的街巷几乎全部都被累累尸骸所铺满,有半人马的,也有波伊人的;凌乱的碎尸重重叠叠,从进城开始,几乎没有多少能稳稳踩在石板路上的“机会”。 有几处街道甚至都已经被尸骨堵死,变成了“人工形成”的防御工事;堆砌的尸骸让人分不出那些是被堆上去的,那些是惨死之后倒在了上面。 粘稠的血浆早已凝固,颜色变深,浓郁的恶臭让凌晨的冷风都吹散不尽,踩上去都会黏住靴子;有的,还会打滑。 洛伦一行人就这么踩着尸骨血浆,跟着赛特·布拉哈伯爵一道进入了千帐城——不仅仅是小个子巫师,就连路斯恩和麦卡菲还有不少拜恩骑士们,都是一脸苍白,强忍着从肠胃胸口泛上来的吐意。 直至快到公爵城堡的时候,洛伦才发现千帐城的民众…不仅仅是瘦弱,伤痛,衣衫褴褛;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群瘦弱的孩子。 至于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去哪儿了……沉默的一行人心照不宣,没有谁会站出来问这个问题。 洛伦突然又想到城外被半人马扫荡过的村镇和帐篷营地——恐怕眼前的这些,就是千帐城周边仅存的活人了。 只有在看见“这些”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被围攻三个月,几度破城,几度夺城,反复易手,最终坚持到拜恩大军赶来的千帐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考验。 那是…血的考验。 从头到尾,引路的赛特·布拉哈都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甚至比其他的波伊骠骑们还要沉默。 只有在经过民众的时候,他才微微顿足了片刻,很快便继续迈步向前。 “千帐城被包围的时候,赛特伯爵的家人,还有他四岁的儿子就在城内。”走在洛伦身后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突然压低嗓音开口道: “在我们突围的那天,他的妻子,那位翘望峰来的博西瓦尔夫人也已经加入了守城军——刚才的人群里,没有他家人的身影。” 洛伦微微颔首,一声不吭。 所以…这位赛特伯爵才会那么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带来多少援军,又为什么会在博西瓦尔面前那么没底气么? “就在这里了。” 表情不变的赛特·布拉哈突然止步,缓缓转过身,朝着洛伦躬身行礼,沉声道:“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正在恭候您的大驾,洛伦·都灵大公!” 就在随同的一行人准备一齐进去的时候,却被波伊骠骑们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扫向赛特·布拉哈。 “大殿内,现在只有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一人。”赛特伯爵不卑不亢:“他想邀请的,也只有洛伦·都灵大公一人,仅此而已。” “其余客人,还请暂时到偏殿内休息,我们已经为诸位准备了房间——至于您,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大公特地吩咐过,看在之前您曾经为坚守千帐城战斗过的份上,免除您的大不敬之罪。” “还请转告那位老顽固,我不曾对他有过任何不敬。”阿刹迈大师微微一笑,抚胸行礼:“但如果大公需要,在下仍然愿意为波伊效力。” 瞥了眼哈林梵·阿刹迈,艾克特伯爵走上前来:“这不合常规,更没有先例。” “只是一次普通的会面,以及感谢而已。”赛特·布拉哈目光平淡:“正式的宴会,将会在明日傍晚举行,谈不上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您说呢,公爵。”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 “没错,不用担心。” 微笑着回首,望着身后安然无恙的艾茵,路斯恩,麦卡菲,艾克特……洛伦淡然的耸耸肩,勾起嘴角:“只是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顺便相互说句你好什么的,大概就回来了。”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赛特·布拉哈再次躬身行礼,和波伊骠骑们一同做了个“恭迎”的手势。 ……………………………… 高耸的穹顶,宽敞的大厅…看起来就和赤血堡的宫殿大厅没什么差别,只是更粗犷,也更简约一些;四面的墙上挂着雪亮的马刀和长矛,正对着大门的则是一面绘制着弯刀骏马的纹章旗帜。 一位老人就坐在这面旗帜下,花白而凌乱的头发和胡子有几分不修边幅,看起来年纪与埃博登的科罗纳大师相仿。 只是那披挂着全副甲胄,魁梧的身姿实在是不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大厅内的壁炉燃的通旺,照亮了老人的面颊,也照亮了挡在两个人面前的桌子。 一柄马刀横在长桌的中央,两端放着两只盛满了酒浆的铁杯。 什么意思? 他看到对面那位老人的眼睛,自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的盯着自己。 像是打量着一柄刀,一面镜子……像在看一个死物一样,打量着自己。 洛伦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 这种目光…他见过太多次了。 “安格特没有骗我。” 拉斯洛·瓦尔纳缓缓道,说着非常不着边际的话: “他效忠的新公爵,是个杀过人…也能杀人的。”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面的评价。” 平静的开口,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走到桌旁,在老人的对面坐下:“我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特别是前一个。”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老人冷冷道,犀利的目光像伺机潜伏的狼:“在你我这种人当中,没杀过人就坐不了这个位置,不能杀人就做不长久!” “你是都灵家的旁支,又是个流浪在外的巫师,和天穹宫还有勾结——将来的你为了坐稳位子,肯定会杀很多人。” “是吗?”洛伦挑了挑眉毛,目不斜视的瞪了回去:“我猜…这就是您能够当这么多年波伊公爵的‘先进经验’?” 光线黯淡的大厅内,说着不着边际“闲话”的二人死死盯着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 “敬酒!”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端起酒杯,“砰!”的一声在桌子上猛砸一下:“敬我们最好的拜恩弟兄,又能如黑公爵当年一样,在波伊人最需要援助的时候,出现在我们面前!” “也敬我们最好的波伊朋友。”洛伦端起酒杯,平静的开口道:“在拜恩最危急的关头,用一纸求援信,让拜恩有了重新崛起的机遇!” “喝!” 瓦尔纳大公猛地灌进嘴,喉咙不停的抽动;洛伦一抬头,粘稠的马奶酒一饮而尽。 “咚——!” 两只酒杯同时砸在了桌子上。 “我小瞧你了,洛伦公爵。” 放下酒杯,老人用力一抹嘴:“本来想着你们拜恩人一万五千人,肯定会在千帐城下伤亡惨重…我得狠狠的打一仗,才能把我的城堡夺回来。” “不对。”洛伦突然冷冷道。 “什么不对?” “不是什么…想着,而是你希望会这样。” 洛伦挑起双眼,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样的光泽:“你希望看到我在千帐城下,全军覆没的景象;您的出现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早有预谋…您早就察觉到我们了。” “生死未卜…只是您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拜恩,帝国,波伊人,千帐城……就连您的孙子,都被您骗了!” 第四十一章 战火的阴霾(上) “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如果我没有猜错,半人马之战惨败后您生死未卜是假,暗中返回小波伊集结兵力才是真。” 洛伦沉声道:“也许…您和您的军队一直就在千帐城附近,直至我们的到来。”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对面的老人目光有了些许变化。 “你怎么知道?” 瓦尔纳公爵很是随意的说道。 “两个原因。”洛伦缓缓开口:“第一,您的出现实在是太巧了…就在我们挡住了半人马的进攻,并且准备反击的时候。” “第二,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什么‘巧合’!” 话音落下,大厅内只能听到壁炉内噼啪作响的火柴声。 气氛很沉重。 “你猜对了。”拉斯洛·瓦尔纳声音嘶哑,透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那双狼一样的眼睛依旧犀利无比:“这不是什么巧合,但却是个意外。” “意外?” “如果你们拜恩人没有出现,我原本并不准备回兵救援,甚至都不打算立刻夺回千帐城的。” “你说什么?”洛伦眉毛一挑:“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某些很……” 但下一秒,洛伦怔住了。 等等,难不成…… “就和你说的一样,洛伦·都灵公爵。”老人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都透着狠厉:“这世上…没什么巧合。” “半人马蛮子,我的惨败,千帐城被围攻…都不是什么巧合!” 原来如此…… “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就不是什么半人马崛起,向帝国发动的入侵对么。”黑发巫师目光凝重:“这场战争…是被某些人设计好了的?” “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了,你那个死了的祖父莱昂纳多,当年在我面前也就是个孩子。”拉斯洛·瓦尔纳的话语中透着森森寒意: “这么龌龊下贱的阴谋勾当…我隔着三里外就能闻到那一股骚味儿!” “所以您坐视半人马围攻千帐城,自己集中兵力暗中蛰伏;就是想看看千帐城陷落之后,会有谁从阴影中跳出来?” 虽然是反问的语气,但洛伦却说得十分肯定:“直到…我们拜恩人的援军真的来了。” 老人用力一砸杯子,再次给自己斟满了酒;又坐过来,替洛伦也倒了满满一杯。 “你很聪明。”拉斯洛·瓦尔纳冷冷的看着他:“安格特和艾克特他们没看走眼,的确是为拜恩选了个好公爵!” “我猜…也不用我再告诉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们两个人私下见面了吧?” 洛伦微微颔首,端起酒杯敬了一下:“隔墙有耳。” “记住我这句话,能让你坐稳了自己的位子,洛伦·都灵。”老人的声音依旧在颤抖,听得出他在强忍着抑制自己的愤怒: “这世上的人除了自己,谁也不可信!” 大厅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门外的风声和壁炉内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响,也开始变得有些诡异了起来。 听起来就仿佛是有一群身披斗篷的身影,躲在角落中低声言语着。 “矮人…对吗?”洛伦沉声反问道。 老人没有回答,紧抿着牙口,一声不吭。 在看到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军阵中居然有投石机的时候,洛伦就已经有所察觉了——按照上辈子所谓的“科技树”做评论的话,这个半开化的野蛮种族,是绝对不可能自己制造出投石机这种东西来的。 虽然因为萨克兰的炼金和军工行业十分强大,这方面的走私加上帝国内部的武器贸易盛行,半人马想要弄到少量的钢铁武器,弓弩甚至是铠甲和炼金武器,都不是特别困难。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会有哪个失心疯的走私犯,会把投石机这种东西卖到半人马的手上! 既然抛出了走私交易的可能性,那就只能是存在某些暗中资助的势力了…除了矮人之外,洛伦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数以万计的半人马部落武装到牙齿,连攻城武器都拿的出来。 当然,不能忘记守夜人。 拜恩是因为守夜人集体叛变,投靠了鲜血教团才致使最后的结果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波伊?洛伦可不相信鲁特·因菲尼特会忘记在这个拜恩最坚定的盟友当中安插钉子。 甚至就在眼下,恐怕都有人在暗中将自己抵达千帐城,半人马被击退,拉斯洛·瓦尔纳还活着这些消息送到天穹宫。 换句话说,从一开始天穹宫就应该对这场战争多少有些了解,甚至很可能清楚一部分的黑幕——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自己也是一无所知的就踏进了这片混乱的战场。 是何居心,难道不是很明显了吗? 事物之间都存在着必然的联系…这句话果然没错。 “不光是矮人,还有别的家伙。”拉斯洛·瓦尔纳的表情十分的难看,显然是在强忍着心底的怒意:“你以为一群蛮子披上铠甲,拿起刀剑就能打赢我的波伊骠骑了吗?” “在那群蛮子当中…有巫师!” “什么?!” 洛伦惊呼出声,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怎么可能?! 老人攥紧酒杯,声音微微有些颤栗,瞳孔中仿佛倒映着那一幕幕令他也会感到恐惧的情形:“洛伦·都灵…如果你看到了我看见的东西,你就不会那么惊讶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拉斯洛·瓦尔纳端起酒壶,又为两个人斟满了杯子。 “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在哪儿。”老人淡然道:“但我知道这个人很阴险,也很厉害,比我大半辈子遇到过的对手都要厉害,说不准连这帮半人马蛮子,也只是他的一个棋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光凭我们波伊人手里的马刀…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你需要我们,更准确的说,是需要拜恩的军队和资源。”洛伦看着他,目光平稳:“坐视救援千帐城的拜恩大军被围攻…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求援者该有的姿态。” “否则,你这个半大小子又凭什么坐在这儿,让我替你斟酒?”拉斯洛·瓦尔纳的表情理所当然: “你打的漂亮,让波伊人看到了你的本事,你才有和我们平等对话的资格…弱者,不值得别人去尊重!” 耸耸肩膀,洛伦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 “这次的敌人,是真的只有拜恩与波伊联合起来才能对付的怪物。”瓦尔纳大公放下酒杯,坚毅的面庞露出了冷冽的目光: “等到我们波伊人被打垮了,杀光了…你们拜恩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说……”洛伦呼了口气,轻笑一声:“您希望和我达成一个同盟关系?” “拜恩与波伊…我们本就是联盟,更是同进同退,血浓于水的袍泽弟兄。”老人目光深邃,沙哑的嗓音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 “当年为了帮你们的黑公爵打赢那场半人马战争,耗尽了大半个波伊的财富,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再往前,矮人还在你们拜恩人的土地上烧杀掳掠的时候,波伊的骠骑也曾和你们拜恩人并肩作战,共同退敌!” “这次也没什么不同…你们需要我们,而我们也需要你们。”老人声音沉稳:“跟我联手,帮我干掉这个躲在暗地里捣鬼的家伙,我就给你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没错。”瓦尔纳大公冷笑一声,嘴角咧开:“能够让你真正成为拜恩之主的东西——半人马战争的胜利者,波伊的拯救者…不逊于‘黑公爵罗兰’的威名!” 第四十二章 战火的阴霾(下) “拉斯洛·瓦尔纳…他真是这么说的?” 凌晨,艾克特伯爵看着刚刚回来的公爵,沉重的表情让一旁的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也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 “我总觉得他并没有完全说实话…或者在刻意隐瞒什么。”洛伦微微颔首,双手交叉合十:“但至少没有撒谎。” 这当中的区别很大。 也许真的有巫师参与其中,也许是某些自己不曾了解过的突变怪物…对于瓦尔纳大公这样的普通人很难区别其中的不同,他只能凭借阅历判断出对方使用的,绝对不是来自物质世界的力量。 当然,这样的结果还不是最让洛伦担心的…… “公爵,您的决断是什么?”艾克特目光严肃,紧紧盯着洛伦:“您给了他任何形式的承诺吗?” “没有,我告诉瓦尔纳大公我需要仔细想一想,等到今晚的宴会再给他最终答复。”洛伦摇摇头,目光瞥向自己的怒火堡伯爵:“您以为呢,艾克特?” “两件事。” 艾克特目光骤缩,语气果断:“首先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从波伊公国撤离,动员整个公国的力量开始备战。” “如果按最坏的结果打算,半人马与矮人联盟,甚至是矮人用来削弱我们的附庸,那也只有集结全拜恩的力量才能与之对抗——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是…如果拜恩撤军,那波伊是不是就要单独面对半人马的侵略了?”小个子巫师忧虑的问道:“现在的他们,真的能抵挡半人马的进攻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艾克特微微颔首:“如果我们立刻撤军,波伊绝对无法在半人马的铁骑下支撑太久。” “也许瓦尔纳能够凭借千帐城的城墙,将半人马拦在小波伊之外,但是半个波伊注定会沦陷——千年以降,拜恩与波伊用铁和血铸就的友谊,将会彻底的四分五裂!” 说到这儿,艾克特忍不住叹息一声:“就是因为这一点,瓦尔纳公爵才会有恃无恐的要求您与他联盟——正如他所言,拜恩也需要波伊。” “失去了来自波伊的鼎力支持,拜恩在帝国当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就不复存在了;除了实力依旧强劲,土地依旧富饶,我们和其它公国将不再有任何分别,声望上也会大打折扣!” 话音落下,艾克特默默的看向面无表情,像在沉思中的洛伦,目光复杂。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关键点,他没有说…那就是这场战争的胜利,对洛伦的重要性。 这位新公爵和之前任何一个拜恩公爵都不同——他不是都灵家的直系,不是赤血堡伯爵,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拜恩骑士,甚至连他究竟算不算是“拜恩人”都很难说。 只有用这场战争的胜利,用酣畅淋漓的大胜才堵住来自公国内外的质疑之声,才能成为真正的拜恩之主! 没错,瓦尔纳大公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洛伦·都灵,他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干脆点儿,直接向帝国求援呢?” 安德鲁·麦卡菲挠挠头,表情茫然:“眼下在波伊边界就有三个齐装满员的军团,算上辅助兵团还能翻三倍——这么大的事儿,天穹宫的老爷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吧?” 一句话,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了。 “如果真是样……”艾克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解释道:“公爵自出兵开始,拜恩乃至波伊所有的牺牲都会付诸东流,甚至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最简单的就是所有功绩和战果,都会变成天穹宫的‘英明决断’,所有的失败都是我们的‘擅自行动’——没人会在意拜恩和波伊为这场战争牺牲了多少,他们只会记得是帝国终结了这场战争!” “不至于吧?我……” “你最好还是闭嘴吧。” 灰瞳少年猛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大家也不会把你当哑巴!” 出奇的…麦卡菲没有反驳他,反倒是面色一僵,活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缩了缩脖子,尬笑两声: “呃…你说的对,我还是出去站岗吧——防着外面有人偷听。” 在一屋子惊愕困惑的眼神中,小心翼翼的麦卡菲“灰溜溜”的转身离开,还不忘了反手关上房门。 “他……什么时候这么怕你了?”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灰瞳少年挠挠头,表情比房间里的其他人还要困惑:“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 “没什么!”路斯恩用力摇了摇头,紧抿着嘴退到了后面。 看着灰瞳少年有些略略不安的表情,洛伦漫不在意的耸耸肩……对这种带着浓厚“八卦”气息的事情,他实在是缺乏兴趣。 “其实…如果拜恩真的撤兵的话,压力最大的依然是瓦尔纳公爵吧?” 小个子巫师试探着说道:“他已经经历了一次惨败,而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如果再失去拜恩的支援,其他的波伊人会不会质疑他的统治? 或者尝试着推翻他,换一个新的领袖带领他们抵抗半人马的入侵?” “事物之间必有联系,在看自己的优劣势前,要先看别人的。” 话音落下,洛伦和艾克特惊愕的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那个…这都是道尔顿·坎德导师笔记上的内容,我只是重复了一遍而已。”同时被两双眼睛盯上,艾茵的表情有些无措: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不,您说的很对!”艾克特连忙开口道,一脸的恍然大悟:“事物之间必有联系,在看自己的优劣势前,要先看别人的——简直再正确不过了!” “比起我们需要波伊,明显是瓦尔纳大公更需要我们,看清这一点很关键!” 洛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所以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放任半人马围攻我们,又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们,最后还用这种私下会面的方式拉拢我……” “拉斯洛·瓦尔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到这场战争的绝对主动权,让拜恩成为他名义上的联盟,实质上的附庸!” 小个子巫师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实力和声望大损,急需外援的支持;所以才会放低姿态,和公爵寻求联盟的机会,用战后胜利者的‘名声’换来拜恩的援助!” 艾克特面色肃然:“公爵您没有立刻给出他答复,肯定会引起瓦尔纳大公的警惕;这是他最后保住自己作为波伊大公权势的稻草,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软的来不了,就会来硬的!” “看来今天晚上的宴会,一定会特别精彩呢。”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一天一夜的时间…瓦尔纳大公肯定会准备的特别丰盛。” “我这就去通知其他人,让所有的伯爵和城内外的骑士们做好准备,以防万一。”艾克特沉声道:“提高警惕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能留给瓦尔纳大公任何把柄,更不能是我们主动生事。” “毕竟…这里是千帐城,不是赤血堡。” 洛伦微微颔首,他知道艾克特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矮人的问题也得解决。”艾克特眉头紧蹙:“同时对抗两股势力,对我们依旧是不利的——如果能不用战争手段而是外交斡旋,会让这场战争轻松很多。” “我双手赞同。”洛伦长舒一口气,笑的淡然: “这场战斗,就让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去大显神威吧!” 第四十三章 大公的“款待”(上) 和拜恩类似,波伊人也有在傍晚召开宴会,痛饮到第二日清晨的“独特习俗”——甚至没等到太阳落山,宴会就已经正式开始了。 “公爵城堡不仅仅是每一代波伊大公的住所,更是款待贵宾、勇士的地方——每一代的波伊大公都会在春分时节将全波伊的勇士齐聚于此,商议今年的大事小情; 每一代的大公都是在这里,接受圣十字和全拜恩的加冕,成为大绿海之主。” 在赛特·布拉哈伯爵的带领下,洛伦,小个子巫师还有路斯恩,还有所有随军而来的拜恩伯爵们紧随其后,踏着脚下刚刚被洗刷一新的石板,走向城堡大厅。 至于他的新护卫,安德鲁·麦卡菲已经秘密离开千帐城,将搜集到的消息送往赤血堡…当看到他离开是偷偷松了口气的表情,黑发巫师真的越来越怀疑他和路斯恩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话又说回来,路斯恩说过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那不知今天波伊大公要招待的人是贵宾,还是勇士?”艾克特趁机问道。 “都不是。” 带着几分恭谨,赛特·布拉哈扭过头来:“我们今天要招待的,只有朋友!” 话音落下,洛伦和艾克特默契的对视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行人才刚刚走到大厅外,喧嚣嘈杂的动静就已经扑面而来——冷清的大厅被数以百十计的牛油火炬照得通亮,抱着酒桶和餐盘的仆人们不停的进进出出,热闹非常。 碰撞的酒杯,喧嚣的吵闹,开怀的大笑,大啖的烤肉……热烈的气氛丝毫不逊于拜恩的宴会,论欢乐程度可能还更胜几分。 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内连一把椅子都看不见,所有宴会的参与者都是席地而坐,连大公本人都不例外;围坐在桌旁的波伊武士们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大口大口撕扯着烤肉。 甚至还有不少家伙跑到烤架前,用焦黄酥脆的烤肉相互比试着“刀法”,成功一刀劈下一块烤肉的武士,立刻会得到周围一片酒鬼们的欢呼。 哪怕是拜恩最普通的宴会,也稍微要讲究一些起码的礼仪;而这场波伊最“顶级”宴会,看起来就和一群刚刚打劫归来的“好汉们”,随便找个阴凉地,拿着抢来的东西大吃大喝的聚餐没啥两样。 如果不是脚下台阶上洗不净的血迹,冷风中散不开的血腥和尸臭味,洛伦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又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也险些忘了就是因为那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一纸“求援信”,彻底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让自己成为了拜恩的公爵,带着一万五千拜恩人踏入了这片波澜诡橘的战场。 就像是某种怪圈——每当自己觉得自己解决了所有问题,终于可以安静下来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打破这份安静,让他走进下一个充满了谜团,血腥,陷阱和阴谋的厮杀场。 “宴会已经开始。”赛特·布拉哈转过身来,为洛伦一行人让开大门:“大公与波伊,正在恭候公爵以及诸位拜恩骑士们入席!” 洛伦抬起头,平视前方;坐在远处席位上的拉斯洛·瓦尔纳突然放下酒杯,猛地昂首,犀利的目光骤然射来。 挑着眉毛,洛伦的嘴角轻微翘起。 “都灵血裔,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大公到——!” 赛特伯爵嘹亮的嗓音,让整个大厅都为之肃然。 迈开脚步,目不斜视的拜恩公爵朝门内走去。 来到了大厅内,拜恩一行人才发现宴饮的波伊贵族们只占据了大厅的一半;显然,另一半是留给他们的;一张长桌,与波伊大公遥遥相对。 骑士对骑士,大公对大公——哪怕是最不喜欢讲规矩的波伊人,在这种场合也遵循着这种“规则”,本能的用烧烤架和长桌,将能容纳数百名客人的宴会厅一分为二,并且将中间空了出来。 只是这样一看,就更像是两伙儿强盗聚餐了…只要双方的“大佬”一言不合,前一秒还在大吃大喝的打手们就能拔出武器,在中间的空地上开片儿,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 更巧的是,不论是波伊人还是拜恩人,都是不禁止在宴会上携带武器的;某种程度上,披着铠甲带着刀剑参加宴会,甚至还属于某种地位上的特权…… 没太多犹豫,耸耸肩的洛伦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一行人也紧随其后,围坐周围。 整个大厅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和那位瓦尔纳大公的身上。 只见发须花白的老人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烤肉盘,端起斟满的酒杯,缓缓举过头顶: “祝酒——!” 嘶哑而高亢的话语声响起,大厅内的气氛为之动然。 “欢迎我们的客人,我们的朋友!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拜恩弟兄们,在波伊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不远万里来到了大绿海!” 瓦尔纳大公环视一周,在大厅内久久回荡的话语声,让所有人都耐下心来听他讲话。 “在我写下那封信的时候,你们还在怀疑四分五裂的拜恩人是否能够赶来救援;拜恩的骑士们,是否还记得他们与波伊人生死与共的誓言……”瓦尔纳按住酒杯,用力一扬,酒浆四溅: “不只是你们,连我自己也在怀疑这个问题。” “而现在…洛伦·都灵公爵已经给这个问题一个圆满的答复——他们会,他们能!” “一万五千拜恩骑士,就让四万半人马在千帐城下折戟沉沙;可想而知,当拜恩与波伊再次并肩作战的时候,又有谁…会是我们的对手!”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瓦尔纳大公目光锐利,声音浑厚:“天佑波伊,天佑拜恩!” “天佑波伊,天佑拜恩————————!!!!” 激昂的怒吼声摇荡着整个大厅,震耳欲聋! 下一刻,高举酒杯的老人昂起头,将马奶酒灌进喉咙。 一时之间,不仅仅是波伊武士们,就连洛伦身后的拜恩伯爵们也纷纷端起酒杯,豪迈的一饮而尽,面颊上也满是喜色。 人声鼎沸的大厅内一片嘈杂之声,充斥着欢乐的气氛。 不对…… 黑发巫师皱着眉头,瞥了眼身后同样端着酒杯,面颊张红的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轻轻叹了口气。 拉斯洛·瓦尔纳,他不是随口说的这些话,他是在刻意“讨好”自己背后的拜恩伯爵们。 “诸位——波伊的勇士们!” 就在此时,瓦尔纳大公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虽然是在对所有人说话,锐利的目光却射向了黑发巫师。 “我们已经打退了围攻千帐城的半人马蛮子,但这场战争还没完…他们还在大绿海的草原,在波伊的土地上四处扫荡,肆无忌惮的杀戮劫掠!” “他们!还在杀戮你们的亲人,袍泽,劫掠你们的财富和家园,将大绿海变成半人马的草场!” 老人再次吼道:“波伊人,你们能忍吗?!” “不能——————!!!!” 大厅内一阵气声怒吼,洛伦甚至听到自己背后也有人在放声呐喊。 “他们曾经打败过我们,曾经在大草原上让波伊骠骑折戟沉沙,让我们的城池,让千帐城陷入战火——这种耻辱,你们能忍吗?!” “不能——————!!!!” 瓦尔纳大公目不斜视,从头到尾都在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我们波伊人,从不会在耻辱面前退让半步!明天…明天我就会率军奔赴战场,寻找半人马蛮子的主力与其展开决战,一雪前耻。” “拜恩人…你们来吗?!” 第四十四章 大公的“款待”(下) 洛伦看着瓦尔纳大公那双热切而杀气腾腾的眼睛,还有他敬向自己的酒杯,面无表情。 果然…还是动手了。 缓缓抬起头,黑发巫师冷漠的打量着那双眼睛,那双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睛。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坐在席位前的拜恩公爵被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表情热切,等待着洛伦说出“那句话”之后,用雷霆般的欢呼声掀翻整个大厅的屋顶。 拜恩的荣耀,与波伊千年来血脉同源的联盟,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拉斯洛·瓦尔纳…他觉得只要拿捏住这些,就能拿捏,要挟自己。 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的。 没时间犹豫了…自己最多僵持一分钟,整个局势就会急转直下,其他人就会开始怀疑——前一刻千帐城的救命恩人,下一秒就会变成怯战畏战的胆小鬼。 瓦尔纳大公,他就是想用这种手段来逼自己做选择,而事实上自己却又是没得选,拜恩不会接受一个胆小鬼公爵的。 而如果答应了,自己就会受他的牵制——年龄,经验,辈分…瓦尔纳公爵的底牌太多了,这也是他故意拿出这种放低姿态,“联手”的目的。 交换的条件,就是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让自己拥有一个“波伊拯救者”的名号。 他拿实利,再给自己一个可以稳住地位和声望的虚名——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代价,就是自己必须无条件的支持他…洛伦忍不住自嘲的暗笑道。 换成是以前的自己,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同意了——所有的利益交换都是妥协,只要能达到目的,付出一些代价,哪怕是吃亏的一方也无所谓。 维姆帕尔学院,埃博登,还有布兰登·德萨利昂…类似的情况洛伦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自己是都灵之主,拜恩公爵…不再是孤身一人,而是背负着信任着自己,甚至愿意将性命托付给自己的一万五千人,乃至全拜恩十三领。 自己代表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自己不必再低对方一头,不必再因为这个把身份血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贵贱有别的该死的世道,再有任何多余的退让。 我是拜恩十三领共举而出的公爵,哪怕在至高皇帝面前都无需下跪;尊重…是看在你年龄,辈分和联盟友谊的份上给你面子。 不给…你又能有什么话可讲?! 遭受入侵的人是你,急需救援的人也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凭什么对我发号施令?! 凭什么?! 迎向瓦尔纳那双灼灼目光,在万众瞩目下的黑发巫师缓缓起身,背起双手故意不去接对方递来的酒杯。 “既然,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已经向拜恩发出了联盟的邀请,那不妨…也就听听我们拜恩的声音吧!” 洛伦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沉声说道。 什么? 目光热切的老人,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一片肃静的宴会厅,将“舞台”让给了对峙中的二人。 出乎意料的拉斯洛·瓦尔纳双眼眯成一条缝,森森杀意像是恨不得将洛伦剖心挖眼,面色阴沉到了极致。 “首先,是眼下的局势。” 面无表情的洛伦直接无视了他的表情,环视一周,沉声开始了自己的发言: “在座的诸位或许对眼下的世界了解不深——如今的帝国正处多事之秋,北方的魔物大军再次有动荡的迹象,海外的精灵王国同样并不安宁。” “因此…帝国的支援,已经指望不上了。” “怎么,您原本还打算着向帝国求援吗?”瓦尔纳大公声音低沉,听得出他磨牙的声响:“千百年来,不论战争拜恩和波伊都不曾做出这种事情,这份荣耀……” “而拜恩,同样没有做好全面战争的准备!” 洛伦直接打断他,继续冷冷道:“因为波伊的一封求援信,拜恩马不停蹄的集结起我们的军队,带着一万五千人踏入了大绿海。” “但实际上我们对这场战争进行的如何,双方的伤亡,实力对比,战线在何处…甚至连敌人是谁,都全然一无所知!” “而现在,我们已经为这种鲁莽付出了代价。” 洛伦踏前一步,声音低缓而沉重:“后勤补给挥霍一空,胜利了也无法扩大战果,只能看着敌人逃窜;同时…还永远失去了一位骁勇善战的骑士领主!” 在座的拜恩伯爵们纷纷低下头,表情沉重。 面色阴沉的拉斯洛·瓦尔纳不再开口,就这么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至于我们的波伊弟兄…你们又如何呢,真正的做好准备迎战自己的敌人了吗?”洛伦再次开口,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经历了战败和长达三个月的千帐城围城战之后,波伊同样受到了不小的损伤;为什么,是因为波伊的勇士们不再是半人马蛮子们的对手了吗?” “当然不是!” 不等有人开口,洛伦立刻给出了答案:“那么就只能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场战争还有其幕后黑手,那就是矮人!” “只有矮人,才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向半人马提供充足的装备和补给,让毫无察觉的波伊骠骑们遭受了他们未曾想象过的惨败; 只有矮人才能大量提供投石机这种重型攻城武器,让坚不可摧的千帐城几度险些沦陷,让骁勇善战的波伊骠骑要用血肉捍卫自己的城池!” 洛伦走到大厅的正中央,将声音扬到了最大:“正因如此,面对我们完全不清楚,甚至可能都不了解的敌人,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冒失的组织起一支足够强大的联军发动复仇的反攻吗?!” “还是说…我们应该先筹备战力,了解我们的敌人,寻找他们的弱点,拆分他们的联盟,然后再将他们逐个击破。” “哪一种,才是真正明智的举措?!” 沉重的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死寂。 拜恩的伯爵们面面相觑,互相凝重的点点头。 波伊的贵族们则是一个个表情各异,皱着眉头,目光古怪的盯着眼前的这位拜恩公爵。 但是…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黑发巫师回首,咄咄逼人的目光对准了面带杀气的瓦尔纳大公。 “啪!啪啪啪……” 单调的鼓掌声,打破了这阵死寂;一脸阴沉的老人怒目而视,声音嘶哑:“说得好…想必洛伦公爵,一定已经有完整的计划了吧?” “当然,否则我也不会说出来。”洛伦冷冷的勾起嘴角,将目光转向大厅内的众人:“为了接下来的战争,我会动员起拜恩十三领全部的力量,至少是赤血堡全部的力量。” “这将会成为一场大规模的全面战争,我们要做好迎接一场苦战的准备; 于此同时,我已经将情报送往赤血堡,由留守的圆桌议会负责与矮人协商,看是否能通过外交手段解除半人马的外援……” “既然如此,那不知道波伊在您的‘计划当中’又是什么样的位置?”瓦尔纳公爵继续幽幽道: “在您看来,波伊人是不是只要像当年的黑公爵时那样——只要乖乖的服从您的命令和指派,为您的胜利添砖加瓦就够了?” “恰恰相反,这场战争波伊人才是关键,是重中之重…剽悍骁勇的波伊骠骑是否能牵制和主导战场,将会决定我们是否能够在大绿海将半人马彻底打垮,乃至斩尽杀绝。” 洛伦沉声道,目光依旧平静: “但我觉得,一个败军之将…在这种问题上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第四十五章 意料之“外”(上) 话音落下,过了一会儿,整个大厅内的波伊贵族们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便响起一阵轩然大波,仿佛要把大厅的屋檐都给掀塌了! 数不清的暴动、怒喝、咆哮,呐喊…犹如滔天巨浪般,朝着站在正中央的黑发巫师扑面而来,一双双怒目而视的眼睛,已经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砰——!” 瓦尔纳大公重重一脚,将地上的酒杯踏地粉碎。 “看在黑公爵和历代都灵英魂的份上,洛伦·都灵…我不跟你计较!”惊怒交加的老人,目光却阴寒如冰: “但你要是再敢这么明着暗着的讽刺,我……” “讽刺?不不不……”没等说完,洛伦的再次打断;背着双手上前一步,轻蔑的和瓦尔纳大公四目对峙: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没什么可讽刺的;我说的就是你。” 惊怒的老人攥紧了拳头,怒火让他的表情都有了几分扭曲,花白的胡须激动的颤栗不止。 震耳欲聋的怒喝和咒骂声已经响彻了半个大厅,震耳欲聋的声响不时仿佛,而是已经快把整个屋檐都掀塌了! 就在这与瓦尔纳公爵对峙的时刻,洛伦已经看到不止一个想扑上来,一刀砍了自己的波伊武士们,被旁边诸如赛特伯爵那些尚且冷静的人拼死拦下。 与之相对的拜恩伯爵们,却是一片死寂;默默的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紧握佩剑,冷静旁观,注视着他们的公爵在前面“孤军奋战”。 表情凝重的艾克特伯爵伸手拦住了几次想要起身的艾茵,默默的摇了摇头;双手攥紧短剑的灰瞳少年瞪大了眼睛,强忍着扑上去的冲动。 这里是千帐城,是波伊人的底盘…先动手的如果是拜恩人,那最后就会落入彻底无法挽回的局面,公爵就被动了。 绝对…绝对不能给拉斯洛·瓦尔纳任何的可趁之机! “跑到别人的家里,受着别人的款待,还敢这么大放厥词,不怕死的污蔑这家的主人。”老人沉声开口,目光狠毒: “洛伦·都灵公爵…你可真够有种的!” 大厅内的怒吼声越来越响,浪潮一次比一次高涨。 “大放厥词,不怕死…呵,呵呵哈哈哈……”洛伦笑出了声,微微摇头。 下一秒,他背过身去,面对着那群已经恨不得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的波伊武士们: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不怕死!” “来啊!波伊人…冲上来杀了我,用你们的马刀砍了这个不怕死的拜恩公爵啊!” “骁勇善战,举世无双的波伊骠骑,你们很厉害啊!”洛伦继续大声吼道:“用不着我们拜恩人,光凭着一腔血勇,光凭几句口号,你们就打败半人马了不是吗?!” “哪里还需要拜恩人拼上性命来救你们,你们多厉害啊——!” “千年以降,铁和血的友谊,一纸求援信拜恩就会不计代价的救援波伊……”轻蔑的笑着,洛伦大声喊道: “但我们要救的,是有勇有谋,驰骋大绿海千百年不曾低头,能战敢战的波伊人——他们,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鼓动起来,没脑子只知道送死,还要拖上别人的蠢货!” “如果真是这样,你们还是趁早杀了我吧;宁可死在弟兄袍泽的手上,我也不愿被一群蠢货活活害死!” “铛——!” 不知是哪一个波伊武士先拔出了马刀;但是当面色苍白的赛特·布拉哈想要阻拦的时候,他身边的波伊贵族们已经蜂拥而起,怒喝着朝洛伦扑来。 “拜恩人!” 艾克特怒目圆睁,猛然喝道: “为你的公爵而战——!” 话音落下,席位上的骑士领主们立即起身,整齐的拔剑声同时响起,响彻大厅! “都住手,千万不要冲动!” 回过神来的赛特·布拉哈焦急的大喊,想要阻止这帮喝大了的波伊贵族们——万一拜恩的公爵和领主们死在了千帐城,那波伊才是真的完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此起彼伏的咆哮震耳欲聋,挥舞着刀剑的彼此都是双目猩红,将手中的利刃指向了不久前还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 又惊又怒的瓦尔纳公爵,看着眼前这已经彻底无法收拾的局面,只能将怒火充溢的双瞳转向洛伦,咬牙切齿却又难以置信。 回应他的,是黑发巫师平静,而又充满了轻蔑的目光。 你以为可以凭你手中的牌要挟我,你以为我为了保住地位就不得不和你妥协…你凭什么那么以为?! 拉斯洛·瓦尔纳…这都是你自找的! “都住手————!!!!” 犹如雷霆般的厉喝声,一直都在大厅角落里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站了起来。 波伊和拜恩的骑士们纷纷动容,侧目望去。 只看见这位身子魁梧,正气凛然的九芒星元老,帝国首屈一指的炼金大师高举着那堪比短柄锤的魔杖,硬生生走到中央,将对峙的双方分开: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自己,再看看你们眼前的人!” “你们是不是都忘了…波伊和拜恩的千年友谊,那铁和血的友谊,在弱小时互相扶持,在强大后相互支撑的峥嵘岁月……” “打算用你们手中的利剑,用恶毒的言语和一步不让的蛮横,将这些统统都毁掉吗?!” “就那么迫不及待的,用你们袍泽弟兄的鲜血,来证明自己的荣誉和忠诚吗?!” 阿刹迈大师看了一眼瓦尔纳公爵,又冷冷的将目光转向了洛伦:“值此危难之际,正是双方携手并进,让全帝国都看到波伊与拜恩友谊是何等弥坚——而不是像二位这样,意气用事!” 瓦尔纳大公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狠厉。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面无表情。 大厅内对峙的双方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刀剑,但却因为阿刹迈大师的一番话稍稍冷静了下来,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热血灌脑。 艾克特和布拉哈两个人纷纷上前,先一步按住了身后的人,各自控制着局面。 “在眼下这种时节,谁会最希望看到这种局面,最希望波伊与拜恩在千帐城内杀得你死我活,彻底分裂?” 缓缓踱步,一脸正气的阿刹迈大师语重心长的开口道:“当然是半人马,还有他们背后的阴险小人…那些我们还未曾谋面的歹毒之徒!” “分裂,斗争…最后的结果是让两大公国都彻底失去自己的未来!” “勠力同心,携手并进,才能有光明的前景!” “试想!如果现在半人马知晓了两位大公的间隙,他们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阿刹迈大师继续反问道: “没错!如果我是半人马大可汗,我一定会趁着如此大好的时机派遣一支军队,趁着你们二位还在互相争吵,攻歼彼此的时候,用一小支精锐军队趁机攻陷千帐城,你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我敢预言,你们要是再这么吵下去;不多多久,我们就能在这座大厅内听到城门外传来的号角声了!” 大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不言,只有哈林梵·阿刹迈那“悲愤欲绝,慷慨激昂”的话语声久久回荡。 争吵,终于在此刻停了下来。 “虽然哈林梵·阿刹迈所说尽是无稽之谈,但也不无道理。”瓦尔纳大公冷冷道:“洛伦·都灵公爵,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最终的答复!” “我的答复已经告诉你了,而不会将自己的话重复第二遍。”洛伦的目光锐利如剑,在大厅内一扫而过:“用不着废话,你要么接受,要么……” 就在此时…… 大门外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 第四十六章 意料之“外”(下) 号角从门外传来,急促而又嘹亮,甚至盖住了大厅内的喧嚣声。 那不是普通的警戒声,而是城门打开…或者被攻破的时候才会吹响的号角。 是城门被打开,还是外围的城墙已经沦陷——在哈林梵·阿刹迈大师说完那番话之后,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各自有了考量。 “听声音,是从正门那边传来的。”赛特·布拉哈突然惊醒,自言自语的话语声响起,面色一阵惨白:“眼下守在正门那边的人,好像是贝洛·瓦尔纳少爷……” “住口!” 艾克特猛地打断他,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沉声道:“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城外有四万波伊大军,一万五千拜恩骑士驻扎——究竟是谁,能在这重重防线下不受任何阻拦的通过,闯进壁垒森严的千帐城?!” 霎时间,大厅内一片无声。 拉斯洛·瓦尔纳铁青这脸,阴晴不定的目光中透着惊怒的情绪…攥紧刀柄的右手青筋暴露,颤栗不止。 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晦暗而苦涩…虽然依旧愤怒无比,但却透着几分绝望。 贝洛·瓦尔纳,如果没记错,那已经是瓦尔纳大公最后的亲人——失去他,瓦尔纳家族再无直系血亲,只能从旁支当中挑选瓦尔纳家族的继承者了。 低声叹了口气,洛伦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 好不容易争取来主动权,立刻又充满了不确定性…对一个很可能失去了唯一子嗣的老人,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咚——!” 正在此时,门被撞开了。 一时间,沉重的声响在大厅内久久回荡,久久不绝。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向大门,紧张中还带着一丝惊惧。 一时间,他们都瞪大了眼睛…… 万众瞩目之下,一个步伐矫健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旁若无人的踏入了大厅。 “哟,好热闹啊。” 清脆而伶俐的话语声响起,一片死寂的的人群在看清了来者之后,纷纷面露惊色。 “我的公爵老爷们,在你们大吃大喝,讨论这讨论那的时候,是不是都快忘了……” 狠厉的声音,还有那双狼似的眸子,让瓦尔纳大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眼下正和那帮蛮子杀的你死我活的…是我们!” 紧随那步伐,数以百计,浑身浴血的银甲骁骑们鱼贯而入,瞬间占据了大半个大厅的空间,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回答我啊…我的公爵大人。” 她高傲的仰着头,亚麻色的头发披散在脑后,咄咄逼人的站在了瓦尔纳公爵的面前,四目对视: “在您像条狗似的逃命时,是不是都忘了我们大波伊领的马背民,还在和半人马蛮子们浴血奋战?!” “萨莉卡·约拿。”老人难以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甚至都忽视了她身上破烂不堪的甲胄: “你怎么会在这,贝洛他……” “用不着担心,您那个宝贝孙子没有拦我的胆量,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萨莉卡冷哼一声,十分轻蔑的说道: “顺便说一句,就在诸位大吃大喝的时候,城防的守备军已经被我接管——现在正在守护千帐城的是我们大波伊领的武士,我的人!” “你的人?” 瓦尔纳大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轻蔑:“这句话换成你爷爷来说还差不多——但就算是你爷爷安洛·约拿,也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你…更不配——!” “不配?” 萨莉卡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冷笑,只是勾起的嘴角中还透着几分凄凉;冰寒的目光转向了身旁的银甲骁骑:“告诉这个老东西,我究竟配不配?!” 谨慎的侍卫向前迈出一步,抬起头放声喊道:“大波伊领之主,约拿家的领袖安洛·约拿在与半人马赤炎旗的交战当中,不幸阵亡!” “在离世之前,安洛大人已经将大波伊领的领主之位继承给了萨莉卡·约拿小姐——她,现在就是大波伊马背民之主!” “你说什么——?!” “安洛·约拿,那个人居然死了?!” “不、这不可能;他死了,那岂不是说现在的大波伊领已经彻底沦陷……” 这句话就像是落入油锅的水珠,前一刻还在目瞪口呆的波伊武士们惊呼一声,爆发出难以遏制的喧嚣声。 震惊、呆滞、愤怒、无奈、恐慌、莫名……皆有之。 “拜您所赐,我终于继承了爷爷的位子,成了大波伊之主。” 萨莉卡的声音越来越冷,目光中散发着犹如实质般的怒火:“拜您所赐,整个大波伊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没有多少活人了!”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您给我们约拿家的这些恩惠,我萨莉卡·约拿对圣十字发誓,一定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发自灵魂深处的言语,光是听就令人不寒而栗。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看着怒火喷张的萨莉卡,本想要说什么的阿刹迈大师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摇摇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拉斯洛·瓦尔纳眉头紧皱,这样的局面显然是他不曾料到的。 “既然你已经是大波伊领的领主,那你就更应该服从我的命令!”仅仅沉寂了片刻,瓦尔纳大公再次果断开口道: “我是波伊公爵,你的公爵——身为波伊的封臣,服从我的命令是你与生俱来的义务和使命!” “是吗?” 萨莉卡恶狠狠的盯着他,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威胁:“那您是不是忘了如果我现在把您一刀宰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服从你那堆狗屁命令了?” “对啊,我差点儿都忘了——杀了你,我就是波伊大公,还有谁能威胁我服从你那堆狗屁命令?!” 老人面色一寒,一双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女孩儿。 萨莉卡浑身一怔,却依旧不服气的挺着脖子,和瓦尔纳大公对峙着。 “是吗?”下一秒,瓦尔纳大公眯着眼睛,冷冷道:“那为什么我还能活着站在你面前?” “刀,就在你手上——拿着它,过来杀了我!” 冰冷刺骨的气氛,滴水成冰。 话被堵住的萨莉卡肩膀不停的颤抖,贝齿紧咬,姣好的面孔也狰狞的多了几分扭曲。 “还是说…安洛·约拿,就生了个只会虚张声势的胆小鬼?” 轻蔑的老人一声闷哼,转过身去,连多看她一眼都不屑。 “铛——!” 雪亮的利刃载着熊熊怒火,在半空中抹开一道银光! “铛——!” 又是一声激奏,火光迸溅的刹那,大厅内响起无数的惊呼。 瓦尔纳大公停下脚步,缓缓回首,冰冷的眸子瞥向那距离自己脖颈只差板寸的利刃,还有将那柄利刃拦下的短剑。 这一刻,惊愕的萨莉卡死死盯着拦下她的洛伦,双眼充斥的怒火仿佛足以将这个黑发巫师变成人形火炬。 但洛伦头也没回一下,手中的“亮银”死死卡住了萨莉卡的刀锋,让她挥不动也拔不出,动弹不得。 “虽然…我也不能完全同意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话,但有一句他说对了,瓦尔纳公爵。” 抬起头,目光平淡的黑发巫师注视着老人的一举一动:“这种时候,争吵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谁都无法让对方,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不是吗?” “你是说?”老人微微蹙眉,看也不看脖颈间的刀尖。 “既然说服不了对方,就不如坐下来,一起商量着解决。” 顿了一下,洛伦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由我们三个人…共同决断!” 第四十七章 主宾尽欢(上) 共同决断……三个人? 气氛紧张的大厅,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或者说过了一分钟,他们才明白洛伦的意思是什么。 一旁的哈林梵·阿刹迈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瞥着面色平静的洛伦,似乎猜到了什么。 “三个人…共同决断?” 瓦尔纳大公微微侧目,凶狠的目光中尽是轻蔑之色,声音嘶哑:“洛伦公爵,让这个小丫头和我们平起平坐…你是想挑衅吗?” “这个小丫头随时都能一刀宰了你,老头子!” 目光狰狞的萨莉卡咬牙切齿的低声嘶吼,狼似的眼睛瞪到浑圆:“不想死…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儿!” “我说过…刀,就在你手里。”老人瞳孔骤缩,威严的神色像是踏入兽群的狮子,右手猛地向身后的公爵席位一指: “杀了我,你就是千帐城之主,波伊大公!” “啊啊啊啊啊——!!!!” 少女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攥着刀柄的右手不停的发力,却始终无法挣脱卡住她刀刃的黑发巫师——不论她如何挣扎,都被按得死死地。 大波伊领的银甲骁骑们更像是被触怒的野兽一样,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随瓦尔纳公爵而来的波伊贵族们同样不甘示弱,如林的刀尖护住大公两侧。 震颤大厅的怒吼,犹如浪潮般骤然而起。 “都住手——!!!!” 黑发巫师爆喝一声,右手的“亮银”猛地发力,撞飞了萨莉卡手中的刀;毫无防备的少女被身后的侍卫接住,依旧恶狠狠的瞪着瓦尔纳大公的那张脸。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还要我再说什么吗?”面无表情的洛伦回首,盯着老人那张阴沉铁青的脸: “如果您还要坚持用所谓‘复仇和大义’的名分,让我和大波伊领主服从您的意志;下次刀再劈过来的时候,我不会阻拦;” “如果诸位波伊勇士还觉得这场战争是波伊内务,拜恩人只要帮忙就行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祝你们彼此先杀个痛快;” “现在明白了吗?三个人…少一个,今天这座大厅就会血溅五步!” 瓦尔纳大公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瞳孔中闪烁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为了保证在半人马打上门之前,我们不至于将彼此杀得一干二净…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洛伦将目光转向二人: “请二位给我一个答复…可以吗?!” 话音落下,萨莉卡·约拿和拉斯洛·瓦尔纳彼此对视了一眼,冷哼着同时将头扭向一旁。 “很好,我就算你们答应了。”重重叹了口气,洛伦无奈的摇摇头:“现在…可以重新回到正题上了吗?” 死寂的气氛维持了整整一分钟,三人身后的骑士和侍卫们才终于散开;一旁终于长舒一口气的赛特·布拉哈连忙将躲在角落里的仆人招来,为大波伊一行人搬来了长桌、酒杯和餐具。 在各自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众人也纷纷离开了大厅,只留下一两个关键人物;洛伦和瓦尔纳大公身后分别是艾克特和赛特·布拉哈两人,而萨莉卡则留下了刚刚那位站出来,有些拘谨的中年人。 而在此之前稳定了局势的阿刹迈大师,也十分“知趣”的转身离开了大厅;只是在离开前还不忘了深深看了一眼洛伦,目光意味深长。 烤架上的篝火烧的通旺,气氛却变得冰冷刺骨,冷冷清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赌气,萨莉卡坐在了大厅正中央的位置,不偏不倚,目不斜视的死死盯着正前方。 当然,一旁的瓦尔纳大公也并不比她强许多就是了…… “在踏进这座大厅之前,我曾经有过一些疑问……”轻咳一声,黑发巫师沉声开口道:“这一次半人马的入侵,有太多可疑的地方了。” 萨莉卡眉头紧蹙,只是瞥了洛伦一眼; “例如……”瓦尔纳大公目光闪烁,他没想到黑发巫师会现在就提出来。 “他们的目的,战略…还有计划是什么,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局面平稳,轻轻松了口气的洛伦: “历代半人马的入侵,都会先横扫大波伊的草原,再围困千帐城,最后将目标对准小波伊领的乡村和城镇。” “而这一次他们围困了千帐城,却在专心扫荡大波伊领,一兵一卒都没有越过边界。”洛伦缓缓抬头:“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这帮蛮子终于想明白了,瓦尔纳家根本不足为惧。”萨莉卡冷冷道:“约拿家的马背民,才是他们真正的威胁!”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更要先一步掐死瓦尔纳家族不可。”黑发巫师摇摇头:“将波伊公国的后方劫掠一空,被四面合围的约拿家就要孤军奋战了!” 轻哼一声,不服气的少女把头扭向一旁。 “你的意思是……”瓦尔纳大公隐约明白了一些:“这一次半人马蛮子的目标,并不是要攻夺大绿海?” “那他们会是为了什么?” 暴躁的少女不耐烦的问道,双眼布满了血丝。 “这仅仅是一个猜测,甚至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测……”洛伦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道: “你们还记得,半人马的那句口号吗?” 瓦尔纳大公和萨莉卡四目对视,艾克特和赛特·布拉哈面面相觑,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最后,沉寂中赛特伯爵面色苍白的开口道: “杀光…两脚人?” 洛伦郑重的点点头:“这只是个猜测。” 但他的表情,大波伊领地的惨状和萨莉卡祖父的死却告诉所有人,这绝对不仅仅是个“猜测”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萨莉卡最先抬起头,表情难以置信:“有可能吗?” 艾克特突然抬头,开口问道:“请问…眼下的大波伊领的情况怎样了?” “……不知道。”少女面色一黯,眼神垂了下去:“我赶到的时候草场已经变成一片火海,什么都不剩了。” “安洛爷爷拼了命把周围的聚落集结起来——除了跟我一起来的,剩下的恐怕都已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但这真的有可能吗?”赛特·布拉哈面色苍白的问道:“杀光所有大绿海的人…这怎么可能,光是想想就知道不可能啊!” 洛伦点点头,表情淡然:“你说的没错,这只是对半人马战略的一种猜测而已——可能性有很多,并不是只有这一个。” “但是…如果这真的是他们的目标,又会如何完成它?”抬起头,洛伦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如果…我是半人马部落的大可汗,我会先用一场袭击消灭敌人的现存主力,让他们剩下的军队四分五裂,群龙无首。”艾克特伯爵沉声道:“然后……” “然后包围他们的都城,让其东西分裂,同时吸引所有残余的敌人向着这个方向进军。”赛特的喉咙抽动着: “这样,他们就能一边迫使敌人集中起来,一边集中消灭一部分敌人的主力军了;” “紧接着剩下的敌人将不得不朝都城集中,后方空虚,一小支精锐就能扫荡其全境。”萨莉卡牙关紧咬,瞳孔中散发着恐惧: “剩下的敌人,将不得不躲在城墙之后,等待最后一战的到来——消灭了他们,大绿海将再无敌手!” 瓦尔纳大公铁青着脸,面色比刚刚还要难看几分。 洛伦默默点点头,目光平静的在桌上画了个一个圈儿: “现在你们再来猜猜看…他们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第四十八章 主宾尽欢(下) 大厅内的火盆亮若白昼,气氛却降至了冰点。 “洛伦·都灵,你说了这么多废话……” 拉斯洛·瓦尔纳面若冰霜的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凶厉的颜色:“不只是为了给我们做这些…没意义的猜测吧?” “我只是在说出一件也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洛伦冷静的开口道: “也许这就是半人马的战略,也许不是;他们可能并没有这等图谋,或者还有别的打算——各种因素,一切皆有可能。” 萨莉卡咬牙切齿,刚刚两次被洛伦拦住让她愈发的不耐烦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当我们面对的一个实力强劲,和过去完全不同的敌人时……”洛伦淡淡开口道:“知晓他们的目的和战略,至关重要。” 面对着众人疑虑的目光,洛伦微微颔首,漆黑的瞳孔中倒影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康诺德·德萨利昂。 “……他们看不到,所以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动手的,猜不到我的计划,这就是他们的弱点……” 这是皇储殿下让艾茵转达给自己的一番话,洛伦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听完后的表情是什么模样。 没错,这就是自己的弱点。 上辈子就是个宅男,这辈子最基础的根本都是道尔顿导师为自己打下的,大多数时候自己都在应付各种突发问题——自己,从来没有建立起和科罗纳大师,康诺德皇储那样的大局观。 和他们相比,自己还是太嫩了…自己从他们手中争来的利益,只是因为这样做符合他们的长远目标而已。 “说没有用,关键是这么做?”瓦尔纳公爵眯起眼睛,冷冷的开口道:“假如这帮蛮子真的打算‘杀光两脚人’,你又要如何?” “很简单,我们去找他们。”洛伦看向他们,语气坚定。 “找他们?”瓦尔纳大公骤然扬起胡须。 “找他们。”洛伦说的斩钉截铁:“如果千帐城就是敌人为我们选定的坟墓,那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跳出这个坟墓!” “这不行!千帐城太重要了,放弃她就等于整个波伊沦陷。”赛特·布拉哈摇摇头:“我们不能……” “赛特,让公爵说下去。” 瓦尔纳大公突兀的开口道,让大厅内所有人同时惊愕的扭过头。 洛伦的脸上同样闪过了一丝诧异,一旁的萨莉卡更是比他还难以置信。 “洛伦·都灵公爵,继续说下去。”老人目光灼灼,按在桌上的双手支撑着身体:“放弃了千帐城…之后呢?” 顿了一下,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用我们现在全部的兵力,逼他们与我们展开决战!”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表情比刚才更奇怪了——这…和之前瓦尔纳大公的提议一模一样啊! “我们不知道敌人的动向,更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但有一点,只要我们全力以赴,他们必定会有所动作。”洛伦瞳孔骤缩: “有动作,就会有破绽!” 萨莉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说…全力以赴,只是个幌子?” “更是为了让他们别无选择,必须和我们正面硬碰硬。”洛伦沉声道:“一万两万人或许还不明显,但是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后方的补给线一定会暴露!” “截断他们的补给线,敌人一定会乱…躲在半人马部落后面的幕后真凶再没有躲藏的余地。” 黑发巫师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就要验证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了。” 洛伦不再多言,静静的看着另外陷入沉思之中的二人。 “我觉得可行!” 萨莉卡冷冷道,带着森然杀意的目光瞥向洛伦:“但这和你没关系,也并不是刚刚那堆废话说服了我。” “再这么拖下去,早晚也会被他们打上门来;那反倒不如我们主动打上去…给这帮蛮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耸耸肩,洛伦的脸上闪过一丝尬笑。 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双目紧闭,白须下紧抿着嘴角,仿佛还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最终,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死死盯着洛伦: “你有多少把握,多少信心?” 听起来像一个,但的确是两个问题。 “只有一半的把握,也没有多少信心。”洛伦摇摇头:“但战场上,本来就没什么绝对的事——越是每一个地方都谨小慎微,纰漏就越多。” “有一半的把握…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可行的计划了!” 黑发巫师说的理所当然。 老人微微颔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他原本的目的是借助联盟的名义,让这个年纪轻轻,没什么声望和底气的公爵无条件的支持自己——靠着拜恩的支援和声望,能够挽回自己惨败的颜面,同时镇住不受控制的大波伊领。 但…既然对方已经把话都挑明,瓦尔纳公爵也只能接受这份“平等合作”的联盟条件——就如小个子巫师所言,这场战争之中,最急需援助的,其实是他而非洛伦。 失去波伊,拜恩沦为一个普通公国,洛伦退位让给夏洛特;失去拜恩,波伊和瓦尔纳家族就有亡国的风险…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帝国接管,沦为埃博登那种“半附庸”公国。 双方的实力和现状决定了他没得选,而洛伦有的选,就这么简单。 ……………………………………………… “了不起。” 目送着离开的瓦尔纳大公和萨莉卡,站在洛伦身后的艾克特突然开口道。 “嗯?” “公爵…我承认,在我们推举您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您是这么有手腕的一个人。”怒火堡伯爵开口道,表情比平时轻松了不少: “三人决断…看起来似乎公平,但实际上瓦尔纳大公和萨莉卡小姐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任何一方想要‘公平’,都需要依靠拜恩的力量。” “换而言之,这就是您的力量…依靠调停两个家族的纷争,波伊已经在实质上成为了您的附庸,至少在这场战争中不得不按照您的命令行事。” 轻叹一声,艾克特突然轻笑出声:“除了‘了不起’…我真的想不到第二个能够吹捧您的话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洛伦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 “附庸…才没那么容易呢。”黑发巫师无奈的摇摇头:“且不说那些波伊武士们会不会听我的…只要我有一丁点儿‘不好’的念头,这两位就会立刻抛弃间隙,一致对外了。” “更何况我这么做,也等于将拜恩绑在了波伊的战车上,大家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艾克特目光瞥向远处的烽火,淡淡道:“我曾经很庆幸自己生在了黑公爵的时代,又常悔恨自己活在‘后黑公爵’的时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事发生,却无力去改变什么。” “所以当我和安格特他们虚度四五十年的光阴后,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第二个可以与罗兰·都灵比肩的拜恩之主出现,仅此而已。” “这个嘛……”洛伦尬笑一声:“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 “不,公爵,您和罗兰不一样!”艾克特沉声道,说的十分突兀:“应该说…完全不一样。” “呃……” “罗兰·都灵…他能让恨他的人,爱他的人都为他而战,能够一次又一次创造神话,让他变成真正的史诗——他办得到的事情,只有他能做到。” 怒火堡伯爵摇摇头,但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罗兰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您可以。” 第四十九章 她的战斗(上) 拜恩公国,赤血堡。 坐在宫殿大厅——或者现在该称之为“圆桌大厅”了——黑底金狮子旗下,面无表情的夏洛特·都灵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严肃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丝紧张。 坐在左右下手的艾顿·格伦威尔,还有彩虹桥伯爵奥克尼·加雷斯伯爵面色各异,同样不比她强太多,双手攥拳,神情肃穆的等待着。 就在三人“望眼欲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走进大门,伫立在圆桌前,毕恭毕敬的朝女伯爵躬身行礼。 “查尔斯,怎么样了?” 夏洛特微微蹙眉,语气中稍透着几分焦躁,立刻注意到赤血堡管家的表情有些异样:“他们还是不肯松口,半步都不退让吗?” “恐怕是这样的。” 查尔斯·格伦威尔叹息一声,表情很是无奈:“矮人至高王的使者,依旧认为这只是拜恩的偏见和一厢情愿,不承认他们向半人马提供过任何支援。” 话音落下,艾顿和加雷斯两位伯爵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不出所料……” 微微一怔,略有失态的女伯爵立刻恢复了冷漠:“三天了,看来他们是打算永远都不松口了。” “这不一定吧?”一旁身着长袍,瘦弱得像个学士的加雷斯伯爵开口道:“他们主动找上门,就证明他们其实还有谈下去的欲望,只是眼前的情势不符合他们的利益而已。” “加雷斯说的没错,他们会主动来找我们,就证明有所求…即便他们拼命想要隐瞒。” 艾顿·格伦威尔微微勾起嘴角,无奈的一笑:“矮人们最是冥顽不化,固执己见——想说服他们,我们需要比他们更多的耐心。” 夏洛特轻哼一声,非常的不高兴。 “而且,我有一种猜测。”风暴堡伯爵平淡的开口道,拿起了桌上那封来自千帐城的信笺: “有没有可能…他们一开始对这些并不知情呢?” “嗯……” “矮人们的高傲是众所周知的,想让他们承认错误简直比登天还难。”艾顿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不论他们一开始知不知道关于半人马的情况,发生了这种事,他们都不会再承认自己有求于我们了。” 女伯爵眉头紧蹙,目光瞥向风暴堡伯爵:“你的意思是……” “或是威胁,或是宽慰…总之务必要让他们把实话说出来。”说着,微笑的艾顿朝女伯爵优雅的行礼:“之后又该如何,您恐怕比我更清楚。” 迟疑片刻,夏洛特猛地抬头,犀利的目光射向正前方:“查尔斯!” “至高王的使者们,已经在大厅外恭候多时了。”赤血堡管家心领神会的答道:“只要您点头,他们随时都可以。” 这么着急?还真是心虚的不行啊…… “那就快去请他们进来吧。”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夏洛特挺起胸膛,轻声道:“在如此贵客面前,拜恩决不能失礼。” 这一刻,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决然的冷冽。 …………………………………………………… 时间倒退回三天前…… 午夜时分的书房,一盏萤石灯照亮了夏洛特惊愕的面容,死死盯着信笺上那触目惊心的内容。 气喘吁吁的安德鲁·麦卡菲背着手站在她面前,两侧的则是查尔斯,还有匆忙赶来的联合商会负责人,小约德。 虽然夏洛特信不过约德家的人,但在洛伦掌权之后小约德已经是他的左膀右臂,联合商会更是不逊于约德商会,控制了拜恩的大半对外贸易和情报网。 其中就有与矮人王国的贸易线。 “这、这是真的吗?” 震惊之下,夏洛特的声线都有些微微颤抖。 “是真的!”麦卡菲连忙回答道:“我们在千帐城外就遇见了半人马的投石机,那群蛮子哪会造这种东西?还有……” “我不是问这些!” 女伯爵厉声打断他,目光犀利:“我问的是矮人是否真的像洛伦·都灵所说,已经彻底与半人马达成了同盟?!” “这……”护卫挠挠头,嘴角抽抽的回想着临走时,某个“不负责任”的主人给他的答复:“公爵大人说…由您自行决断。” “是这样吗?”夏洛特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紧抿着嘴角。 真是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明白了。”不耐烦的女伯爵一句废话都不愿多说,目光转向身旁:“约德阁下,联合商会是否察觉过任何矮人的动静?” 小约德咬咬后槽牙,他能感觉到这位女伯爵大人现在的脾气可不怎么样:“很难说…与拜恩和帝国进行直接交易的,只有矮人的边境聚落和云巅峰的至高王而已。” “与帝国不同,矮人推行的是城邦制,各个城邦的独立性远比帝国各公国要强——如果是某个城邦的私下举动,我们是很难有所察觉的,况且……” “没什么况且,我只要答复。”夏洛特冷漠的开口道:“如果我想向矮人王国施压,联合商会是否能够做到?” “如果矮人至高王没有参与其中的话……”小约德谦卑的低下头:“借助我们与至高王的友好往来,的确可以向某个意图不轨的矮人城邦施压。” 反过来说,如果至高王同样参与其中,施压就没什么意义了…是这样吗? 不过若至高王就是整件事幕后的主谋,那拜恩就要做好抵御入侵的准备了! “查尔斯,你以为呢?” 被点名的赤血堡管家瞥了眼身旁的小约德,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我觉得约德阁下的方法…不妨一试。” “于情,我们对前线战况一无所知,自然应当以公爵的判断为主,务必弄清矮人们的动向;” “于理,既然此事最大的嫌疑在矮人身上,自然要和至高王进行交涉…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开战前互派使者也是必须的。”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三个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女伯爵的身上。 缓缓抬头,夏洛特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通知风暴堡和彩虹桥两位伯爵,召开圆桌议会……”女伯爵深吸一口气,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 “向赤血堡乃至拜恩十三领下达命令,进入全面警戒状态…备战!” 冰冷的口气,让站在她面前的麦卡菲吓了一跳。 赤血堡管家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半句便转身向外走去,书房的气氛变得更冷了几分。 “如果…伯爵,我说的是如果矮人们真的准备对拜恩动手,您要如何?”小约德表情很是莫名: “洛…公爵还远在波伊,十三领各地未必会服从您的命令,能动员多少军队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只有赤血堡一地,我们也会战斗到最后,将矮人挡在公国边境之外。” 夏洛特紧抿下唇,静静的开口道:“他走之前把拜恩托付给了我,这是信任,也是我对他的承诺。” “我不会背叛他,在他…背叛我之前。” 小约德眼神一变,表情有些诧异。 空气似乎凝固了。 直至离开又回来的赤血堡管家,用他那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沉默,焦急的甚至都忘记了鞠躬行礼: “艾顿·格伦威尔和加雷斯两位伯爵都已经抵达大厅,圆桌会议随时可以开始,伯爵!” “很好。”夏洛特微微颔首,目光一凝:“还有别的事情?” “从云巅峰送来的书信,矮人至高王已经派出了他的使者。”查尔斯郑重的点点头,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现在…使者已经抵达赤血堡,就在宫殿大门之外!” 第五十章 她的战斗(下) 对拜恩乃至帝国人来说,矮人,要么按他们自己的说法“山脉民”,“云岭王国的孩子”——对他们的第一印象,永远都是那独特的“五头身”和罕见的“三头身”。 外加不论瘦弱强壮,都有一身浓密的毛发,洪钟般的嗓音,还有因这两者带来的“安能辨我是雄雌”特色。 他们是优秀的铸造大师,锱铢必较的“小买卖人”,凶悍无匹的士兵——在古王国时代之前,骑士王尚未出现的时代,这些曾给拜恩这片土地留下过“难忘”的记忆。 他们的城邦像要塞多过像乡镇,他们的法律可以与帝国军团媲美,社会氛围堪比监狱——因此罕有人类在矮人城邦定居,而在严格的“准军事化管理”下,也不可能有在帝国定居的矮人。 在古拜恩王国建立之前,这片土地就是矮人的殖民地,古代的拜恩人对他们而言与奴隶无异,只负责向矮人提供农产品和粗加工的金属制品而已。 但也因此让拜恩人在后来拥有了傲视帝国的冶金工艺,因为提供农产品催生了农庄制度,因为“准军事化管理”催生了骑士制度——所以真的是福兮祸所依。 因为在古王国时代的多年战争,拜恩对矮人王国的印象非常差,而矮人对拜恩人差不多也是一样——所有在拜恩历史上留名的骑士王,靠的几乎都是在矮人身上刷出来的“业绩”。 双方复杂的历史渊源,使得都灵家族对矮人王国的态度也愈发的复杂。 但此时此刻,夏洛特·都灵对他们的印象只有一个,那就是冥顽不灵——尤其是在长达三天的会面,依旧没有半点进展之后。 “无异冒犯,尊贵的赤血堡女伯爵,但这种事纯属子虚乌有!” 洪钟般的嗓音在圆桌大厅回荡,矮人——云岭王国至高王的使者,大礼官伊戈尔·瑟维埃拉斯托弗,迎着一双双不满的目光傲然挺立,慷慨激昂的挥舞着手里酷似斧头的权杖: “伟大的云岭王国将因您的过激言论,感到莫名惊诧和严重侮辱——堂堂拜恩大公,竟然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控诉他的友好邻邦支援他的敌人?!” “恕我直言,您这样粗鲁不堪的举动,将会对两个有着深远邦交的国家造成不可磨灭的恶劣影响,更是对都灵家族多年来禀性的公正传统最严重的破坏!” 沉默的夏洛特一声不吭,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不是什么子虚乌有,更不是毫无证据。”一旁瘦弱的加雷斯伯爵竭力喊道: “惨败于半人马之手的波伊大公遭遇了身披重甲的半人马突袭,围攻千帐城的军队甚至拥有投石机和石砲,成千上万的人都看见了!” 伊戈尔冰冷的目光猛地转向加雷斯:“您单凭这些,就能武断的认定这些是矮人所为?试问,难道贵邦没有能够锻造铁甲和投射武器的工匠吗?” “您是说我们拜恩人自己锻造武器,然后再把它们卖给我们的敌人?”加雷斯的表情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匪夷所思。 “云岭王国从不干涉人类帝国的内政。”伊戈尔理所当然的扬起下巴:“自然也不对贵邦的贸易举动做任何评价。” 加雷斯的表情怪异到了极点,一旁的艾顿·格伦威尔更是忍不住苦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既然您不愿承认,那我们还是谈谈另一件事吧。” 面色发青的夏洛特终于按耐不住,冷漠的开口道:“至高王特地派遣您到访拜恩,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三天前的会面中就已经向您转达。”伊戈尔直勾勾的盯着女伯爵:“按照千百年来的外交礼仪,云岭王国都会对刚继位的拜恩公爵转达我们的祝贺。” “那很好,圆桌议会和拜恩都已经收到了您的祝贺。”夏洛特的声音愈发冰冷: “您现在可以回去面呈至高王,将我的话重复一遍了——走快点儿,还能赶在入冬之前抵达云巅峰。” “那怎么行?”伊戈尔皱起眉头:“我们还没有见到新公爵呢,要向他本人亲自祝贺才可以。” “这个也很好安排。”微笑的艾顿缓缓开口道:“公爵现在驾临千帐城,我们可以安排一队骑士护送您前往,您就可以当面祝贺了。” 顺便再亲眼看看那些证据是么…看着风暴堡伯爵偷瞥来的目光,夏洛特微微勾起嘴角,心情舒展了些许。 “那怎么可以?”伊戈尔摇摇头:“与云岭王国建交的只有贵邦和帝国…按照礼仪,我们不能参与到其余公国的内政当中,更不用说如此正式的到访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加雷斯伯爵就快崩溃了:“你究竟想怎样?!” 伊戈尔顿了一下,五头身站得笔直,连胡子都翘起来了:“既然公爵没有回来,那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等到他回来为止。” 圆桌前,夏洛特三人面面相觑。 大礼官伊戈尔…或者说他背后的矮人云岭王国,还是不肯松口。 怎么办,如果是那个混蛋…他会怎么办? 面沉如水的夏洛特十指交叉,牙关紧咬。 伊戈尔·瑟维埃拉斯托弗……自三天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刻意回避问题,拖延时间,甚至是让会议无法进行下去,始终不肯进入关键内容,与自己商谈。 这说明什么? 也许他另有别的目的,但却不希望被当成是有所求,使得把柄落入拜恩的手中; 亦或者他其实很清楚半人马部落的情况,可是因为某些缘由而不敢承认; 但不论哪一个都说明了一点…他心虚。 夏洛特目光灼灼,锐利如箭,让矮人使者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很好,那就这样吧…等到我们的公爵打赢了这场半人马战争,再由他亲自接受您的祝贺。” 女伯爵冷冷道:“也请您尽快派遣一位使者,将我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至高王陛下。” “转述?”伊戈尔微微一怔:“请问…要在下转述什么?” “请您告诉陛下——因为半人马战争的缘由,近期拜恩将会进入全面警戒的备战状态。”夏洛特直勾勾的盯着他,声音清脆而嘹亮: “奉洛伦·都灵公爵的名义,圆桌议会将会全力筹备战争,封锁边境一切出口,关停所有的对外贸易…自然,与矮人的秘银贸易也在其中!” 话音未落,伊戈尔的表情已经骤然惊变! “请恕我直言,尊贵的赤血堡女伯爵,您鲁莽的举动是在严重破坏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仅仅一秒不到的时间,矮人使者便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而且秘银贸易不仅涉及到两国的邦交,更关系到人类帝国——若是云岭王国停止向帝国提供秘银矿石,难道贵邦就不担心受到帝国的惩罚吗?!” 回应他的,是夏洛特高傲的冷笑。 “尊敬的大礼官阁下,按照您刚才所说,贵国从没有干涉他国内政的传统…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拜恩公国的内政。”女伯爵缓缓道: “至于秘银矿石停运,我们该如何面对帝国的惩处…那同样是拜恩与帝国之间的问题,和云岭王国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们对您和至高王,只有例行通知的责任而已。” 矮人使者盯着她,面色极其的惊愕,仿佛这一刻又重新认识了这位女伯爵似的。 “这,就是拜恩对您,对云岭王国,对至高王陛下的答复!” 夏洛特缓缓起身,俯视着这位站直了也不到自己胸口的矮人使者: “伊戈尔·瑟维埃拉斯托弗大礼官阁下,如果没有别的要说的,您…… 可以退下了!” 第五十一章 开拔(上) 在冬日蓄力,在春分放牧,在盛夏狩猎,在秋季厮杀; 这就是波伊人的生存之道,大绿海的武士们即便在和平富饶的岁月,也无法停止狩猎和厮杀——每一代的波伊大公,无论来自哪个家族,都必须拼命寻找让武士们挥舞马刀和投枪的机会,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 同样的,只要一位大公能够率领波伊的骠骑大军踏入战场,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那么所有人都会一如既往的拥戴他,为他而战。 尽管因为之前的惨败和大波伊领的沦陷,使得拉斯洛·瓦尔纳的威望和头衔一度摇摇欲坠;但随着再一次战端开启,还有拜恩人的联盟和鼎力援助,一切反对的声音瞬间无影无踪。 千帐城外,大大小小无数的帐篷犹如一片波澜壮阔的白色海洋,如林的长枪闪烁着比烈日还要刺眼的寒光,旌旗招展空翻影! 呼啸的冷风自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吹过,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弯刀骏马旗猎猎作响;一支庞大到超过十万骠骑的大军,正如千百年来一如既往的,汇聚在这面旗帜之下。 而在这面旗帜下面,一位发须花白,披着全副甲胄的老人正在侍卫和孙子的陪同下,在漫无边际的大军中穿梭而过。 凡是他所走过的地方,都是连绵不绝慷慨激昂的欢呼; 凡是他所看向的地方,都是勇士们敬畏俯首的身影; 拉斯洛·瓦尔纳…作为帝国十二世代年龄最长,经历了第十至第十二总共三个世代的波伊大公,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绿海上,拥有着绝对无可匹敌的权威! 尽管这些旗帜当中,没有看到都灵家的黑底金狮子让他多少有些遗憾,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何况拜恩人能被瓦尔纳大公看上的,也只有他们的骑士而已。 至于步兵…在南方的丘陵和林地中,或许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但这里是大绿海,是骑兵的天下! 哪怕是拜恩这样的骑兵强国,能够动员的骑兵数量也是极其有限的,绝对无法和波伊人匹敌,更不可能做到每人平均五匹马,昼夜不停的推进速度。 按照三方之间的安排,波伊将负责正面战场,作为吸引半人马部落的目标和决战主力;而拜恩将肩负起后勤,并且从后方切断半人马的补给线; 最后,再与波伊大军的主力汇合,在大波伊领彻底歼灭半人马部落。 这也是双方商量后的结果——问题十分明显,拜恩或者波伊任何一方,都无法接受自己被另一方主导或者沦为附庸,联合作战只会不停的造成分歧。,让公爵城堡内对峙的一幕不停的上演。 因此,分兵就是最现实的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至于这样做的结果会不会是被半人马各个击破,或者最后无法汇合,那就是双方各自的问题了。 至少对于此刻的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来说,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还会再次败在半人马蛮子的手中。 胜利已经不再是遥不可期,而是既定的事项。 ……………………………………………………… “瓦尔纳公爵…看起来可真是信心十足啊。” 站在千帐城的城墙上,洛伦面带微笑的俯瞰着城下漫无边际,犹如潮水般欢呼雀跃的波伊大军,声势浩大几乎覆盖了视野之内的所有土地。 “有拜恩给他在背后撑腰,这老东西当然得意了!”黑发巫师身后的安格特伯爵插话道,目光中尽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两万柄重长枪,一万五千柄钢剑,五千副链甲,三千顶头盔…还不算盾牌、投枪这些消耗品和后面的;拿着我们的辎重,都快把他自己人武装到牙齿缝了。” “但这些物资,都是为了让波伊的军队尽快回复战斗力的必要举措。”一旁的艾克特沉声“补充”道: “更何况波伊也向我们提供了后勤不是吗?没有小波伊领源源不断的战马,牛羊和小麦,光靠我们自己的补给线,连喂饱士兵们都不可能!” 山岩堡伯爵目光瞥向一旁,不屑的咧咧嘴。 “不仅仅是双方后勤的互补,向波伊人提供武器也是必须的。”洛伦平淡的开口道:“如果半人马真的得到了矮人大量的援助,只有马刀和投枪的波伊骠骑兵会很难应对全副武装的半人马重骑兵。” “一旦波伊人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对我们将会是很大的威胁。” 其实在这种大开阔平原上,对付较为缓慢的重甲单位,投射武器也是很好的选择——但很可惜,波伊人比拜恩人对投石机还要更不重视。 而且这些重型装备在草原上难以携带,弹药更没法补充,只好作罢。 “我们自己的军队怎么样了?”洛伦十分生硬的转换话题:“除了建立更多的补给线,后方的情况如何?”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艾克特沉声答道: “翘望峰已经派出了游骑兵进入大绿海,保证辎重队能够安全抵达千帐城;南方的湖心城和彩虹桥,风暴堡也已经完成备战,依靠这三块领地加上赤血堡的产出,足以支撑我们和波伊人的军队维持后勤的稳定。” “第一批后备军正在集结,三千方阵步兵和两千游骑兵已经出发;预计等到正式开拔时,兵力能够恢复到两万人左右的规模。” “才两万人?”安格特伯爵一脸诧异:“这都已经快一个多月了,光是赤血堡就不止这点儿兵力了吧?!” “这主要是因为我们错误估计了这场战争的规模,各领地并没有大规模的进入备战状态。”艾克特瞥了他一眼,继续补充道: “按照拜恩的速度,完成备战至少需要三个月左右,时间是绝对来不及的——这五千人应该是出发之前,赤血堡女伯爵就已经集结完毕的后备兵。” “考虑到我们是异地作战,较为漫长的补给线加上需要波伊人提供后勤,两万人基本上已经是极限了。” 艾克特摇摇头,眼角流露出一丝无奈:“何况除了后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问题。” “什么问题?”洛伦和安格特异口同声的问道。 “指挥官。”怒火堡伯爵叹息道:“我们急缺一位合格的骑兵指挥官。” 黑发巫师的脑袋上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在以骑士扬名帝国的拜恩,居然会缺乏骑兵指挥官? “并非普通的骑兵,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游骑兵,能够像波伊骠骑那样战斗的骑兵指挥官,全拜恩也只有翘望峰的博西瓦尔一家。”艾克特只好补充道: “大多数拜恩骑士们接受的训练,都是以骑枪冲锋为主,强调的是纪律和统一协调;但是想要与半人马战斗,能够完成迂回机动的游骑兵才是战场的关键!” 想起已经阵亡的博西瓦尔,三个人的表情都有些许落寞。 “正因如此,眼下拜恩军团急需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骑兵指挥官加入,才能保持军团本身的战斗力不至于下跌。” 艾克特深吸一口气:“我原本是打算让博西瓦尔带着兰马洛斯伯爵,还有萨拉尔德他们一点一点在战场上学会这些的,但现在来不及了,我们必须立刻改变眼前的现状。” “为此,请允许我向您推荐一位极其优秀的人选——不仅仅是实力超群,更重要的是对方主动愿意加入我们!” 实力超群,还主动想要加入自己…洛伦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喂!我说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突兀的话语声响起,洛伦视线的尽头突然多出了一道倩丽的风景——肩扛马刀的萨莉卡·约拿嬉笑着咧开嘴角,大大咧咧的走到他眼前来: “本大波伊之主无条件的帮你,连点儿欢迎的表示都没有吗,我的拜恩公爵老爷?!” 第五十二章 开拔(下)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叉腰扛刀的萨莉卡大大咧咧的反问道,看到洛伦脸上的惊愕时还有几分不高兴的意思:“本大波伊之主亲自为你统领骠骑,难道尊贵的拜恩爵爷还有意见?” “没什么意见,但……”洛伦楞了一下:“你的军队…还有跟你一起来的,大波伊的牧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少女“唰!”的一声长刀收鞘,毫不客气的扔给了一旁的艾克特伯爵: “青壮统统都留在千帐城,帮着那个贝洛小少爷守城;老弱全部送到小波伊领去,让瓦尔纳家的人养他们——上次的半人马战争我们就是这么干的,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那您的军队呢?”轻轻将马刀放在一旁,艾克特不失时机的开口问道:“没记错,随您而来的骠骑兵恐怕不下五万吧?” “除了两千银甲骁骑和三千我们约拿家的本部精锐,剩下的都交给瓦尔纳那个老不死的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人,萨莉卡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反正有他在,我也用不着费心去管这帮人,省了不少心思。” “再说了,你以为那个老东西就想看到我在他的军营里给他捣乱?恐怕他都巴不得让我跑到你这里来呢,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看了眼旁边一脸面无表情,貌似“无辜”的艾克特,还有另一个比自己还惊讶,下巴都快掉地上的安格特伯爵;洛伦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叉腰抬头,毫不客气瞪着自己的萨莉卡·约拿。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女的,自己差点儿都以为站在这儿的人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一样的百无禁忌,一样的随心所欲,满脑袋狡猾狡猾的小心思,还都是一样的野心勃勃;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在于布兰登比她更擅长掩饰,也没那么直接而且…充满了暴力倾向。 看着那双越来越不耐烦,狼似的眼瞳目光灼灼。 “最后一个问题……”犹豫片刻,洛伦小心翼翼的问道“把自己的军队统统都交给瓦尔纳大公,您就不担心他趁机吃掉你们大波伊领的部众?” 这算是洛伦最困惑的一个问题了——他把后备军交给瓦尔纳公爵不担心,是因为这些人的家人和土地都在拜恩,但波伊两大领地的马背民可都生活在同一个大绿海啊! “呃…你就是想问这个?”萨莉卡歪着脑袋,一副“你是不是脑子坏了”的表情盯着他,叹口气挠挠头: “这个嘛,且不说大波伊领已经算是完了,他要是真想这么干,我也没什么能留下部众的好办法,毕竟这个老东西现在还是波伊大公呢。 但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瓦尔纳和约拿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老东西要是还如日中天当然不怕,但他已经老了,而下一个波伊大公是我,约拿家的萨莉卡。 要是他不担心自己蹬了腿,继承了瓦尔纳家的贝洛小少爷被我活活整死…嗯,随便啊!” 看着一脸洋洋得意的少女,三个人再次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么直接,一点不拐弯儿的答复还真是…很好很强大。 “别废话了…痛快点!”萨莉卡彻底没耐性了:“让我当你的副手,保证服从命令但绝不替你送死——答应还是不答应,直说吧!” 洛伦抬起头,和另外两人对视了一眼;艾克特微微颔首,而安格特伯爵扯了扯嘴角,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了。 没错,萨莉卡·约拿愿意加入其实…算是个“意外惊喜”。 不仅仅是作为拜恩大军最稀缺的轻骑兵指挥官这一点…最起码的,她是大波伊领的领主,对千帐城以东大绿海的每一片草原,每一条河流都肯定是知根知底。 一个熟知当地地理环境和条件的向导,对一支外来的军队能产生多么大影响,这是个无需解释的问题。 眼下大波伊领已经被半人马彻底占领,到处都是劫掠扫荡的敌人…萨莉卡愿意加入自己,起到的作用远远不是一个骑兵指挥官和向导相加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原因,那就是萨莉卡·约拿作为下一任波伊大公的继承人身份。 拜恩在帝国内的权势和声望,大部分源自于波伊公国的鼎力支持;因此相较于和瓦尔纳大公搞好关系,拉拢萨莉卡这个潜在的盟友才更加的迫在眉睫。 而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显然是比自己更加清楚这些;再者何况她既然是主动原意帮忙,显然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既然您愿意,那么我们也没有任何意见。” 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朝少女伸出了友谊的右手:“能够得到您的帮助,这不仅仅是我,更是全拜恩的荣幸!” “帮你,谁说是为了帮你的?” 萨莉卡突然轻哼一声,表情老大不情愿的:“要不是因为我的小可爱艾因·兰德在你这边儿,鬼才会理你啊!” “话又说回来,整天放这么个小可爱在身边,你就从来没动过心?我知道巫师都是男的,但…也没有谁规定非得是男的和男的…对吧?” “唉?”黑发巫师表情一僵。 对什么? “当然,如果你想娶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萨莉卡嘴角一咧,一把攥住洛伦右手不放: “到时候艾因就是我的天使,你当我的情人怎么样…偷偷摸摸的还是光明正大的都行,随你便,反正也没人敢说什么!” “……”洛伦·都灵。 “咳咳咳咳!诸位…时间差不多了。” 一旁的艾克特突然十分用力的咳嗽几声,总算是打破了这尬到不行的气氛:“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请开始准备吧。” “最近的一批辎重和后备军将会在三天后抵达千帐城,那也是我们开拔的时间——在此之前,军团还可以完成一些基本的训练和战术配合…如果一切顺利。” 萨莉卡耸耸肩,从艾克特手中拿回马刀,转身便走。 表情古怪的安格特则来回打量了着洛伦和萨莉卡几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在艾克特无声的注视下选择了闭嘴,“灰溜溜”的离开了城墙。 只留下怒火堡伯爵一人,依旧站在洛伦身后,未曾离开。 “有事?” 洛伦头也不回的开口问道。 “赤血堡的情报,您的仆人,联合商会的负责人约德阁下送来的。”艾克特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按照您离开前的安排,赤血堡,风暴堡和彩虹桥三位伯爵以圆桌议会的名义,摄政公国——自法理而言,他们都是您的封臣,地位和权力应该是一样的。” “但现在的情况是…并非如此。”艾克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沉思自己的措辞:“平等共治的圆桌议会,快要变成夏洛特·都灵的圆桌议会了。” “也许是默许,也许事出有因,但另外两位伯爵似乎从不反驳她的主张,甚至有意无意的在让她变成议会的核心。” 洛伦有些诧异的将目光瞥向艾克特:“你觉得有问题?” “不,我绝对相信夏洛特女伯爵不会背叛您,但这会造成一些混乱。”怒火堡伯爵摇摇头:“当两个‘都灵’声望等同的时候,拜恩的骑士和人民该相信谁呢?” “如果这还只是一些可以解决的小麻烦,可如果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了这种局面呢——当有一群人要支持夏洛特的时候,她是反抗您…还是将拥戴她的人杀的一个不剩?” 洛伦面色一僵,欲言又止。 “这只是个提议,公爵……”艾克特凝重道: “但我真觉得,您该考虑一下如何解决‘赤血堡’的归属问题了。” 第五十三章 威吓的权柄(上) 赤血堡。 冰冷的晨露滴落在鲜艳如血的花瓣上,折射着书房窗畔透出的灯光;查尔斯却无暇欣赏这黎明前的美景,步履匆匆的穿过庭院,朝光源处走去。 还未等他走到书房门外,就看到某人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等他多时了;一副未睡模样的小约德侧着脸,布满血丝的眼珠瞥向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夏…伯爵房间的灯是何时亮的?”没有在意对方的眼神,查尔斯忧虑的问道。 “你该问,她的灯何时灭过。”小约德的口气很平淡:“整整一宿…差不多从矮人王国的使者离开之后,女伯爵就没有闭过眼睛,通宵都在翻看前代公爵们与矮人交涉所留下的档案。” “哦…对了,中间把我叫进去一次,喝了杯薄荷茶,问了几句又被赶出来了。” 看着赤血堡管家叹息的样子,小约德的表情更加玩味了。 在经历了那天称得上“针锋相对”的见面之后,双方的气氛都僵硬到了极点,甚至称得上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因为贸易关系,小约德对矮人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了;这是一个根本不知道“道歉”和“低头”为何物的种族,有着极其强烈的自尊心—或者说玻璃心—并且对誓言和仇恨都有着超乎想象的固执。 面对这样的对手,夏洛特又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手腕…会闹掰了根本一点儿都不奇怪。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为接下来事务忙碌着——不论是全面备战,还是对矮人的贸易封锁都不是一言两语就能准备好的,需要做大量的统筹工作才能让这个命令从一句“狠话”落到实处。 更重要的是眼下公爵并不在拜恩,虽然他委派了圆桌议会摄政,但一个刚刚继位不久的公爵能有多少威望,拜恩十三领各地是否会认同圆桌议会的权威都是个未知数。 如果各地领主不愿执行是否要制裁他们,出动军队还是贸易封锁,制裁到哪一步才能让他们明白“生命的可贵”,却又不至于造反…这都是问题。 看着窗内的灯光,踌躇片刻的查尔斯叹息一声,快步走上前去。 “在您和您的主人见面之前,能先听我说两句吗?” 不带半点儿感情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让赤血堡管家刚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微微侧目,冷冷的看着小约德: “请问…有何指教?” “我只是个卑微的商人和仆人,没什么能指教您的…管家老爷。”小约德嘴角勾起微笑:“我能告诉您的,无非是一些客观事实。” “请讲。”查尔斯转过身来,挺起胸膛,将双手背在身后。 “如您所知,矮人是一个极其骄傲的种族,在过去哪怕是拜恩在实力对他们占据绝对上风的时候,也不曾采取过任何会激怒他们的手段。”小约德开口道: “而就眼下我所看到的,夏洛特女伯爵的方式在激进程度上甚至超越了当年的黑公爵;眼下公国新立,大公又远在波伊与半人马征战,这种时候再去刺激一个潜在的敌人…真的合适吗?” 查尔斯顿时语塞,吞吞吐吐了一阵:“这…这并非伯爵一人的决断,而是整个圆桌议会……” “整个圆桌议会?” 小约德轻笑一声:“请问,是洛伦·都灵的圆桌议会,还是夏洛特·都灵的圆桌议会?” 一句话,让查尔斯的表情重新冷了下来。 “约德阁下,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夏洛特女伯爵究竟在做些什么?”小约德摇摇头:“向拜恩十三领下令全面备战,对矮人采取贸易封锁——这些都是一个摄政的议会,应该做的举动吗?” “别人会怎么看,洛伦·都灵公爵又会怎么想?” “这只是针对矮人的威胁与不合作,所施行的必要举措。”查尔斯的表情一本正经:“而且我再重复一遍,这是整个圆桌议会,而不是伯爵一人的决定!” “随您怎么说,但夏洛特·都灵伯爵已经成为圆桌议会实质的核心,另外两位伯爵除了偶尔谏言之外,可曾有过什么决断?”小约德咧嘴笑了笑: “她也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实际上,夏洛特女伯爵已经越来越把自己当成是‘代理拜恩公爵’了!” 查尔斯目光灼灼的盯着小约德,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在怀疑伯爵的忠诚?” “女伯爵的忠诚无可挑剔…这一点是肯定的。”小约德缓缓道:“但…如果连我都开始有所察觉,您觉得其他人会怎么想?” “当全拜恩的领主们收到全面备战的要求时,他们会把这当成是‘哪个’都灵的命令?” 赤血堡管家沉默了。 “……这些不过是你的推测而已,一派胡言。”过了很久,查尔斯才低声开口道:“洛伦公爵…他绝不会怀疑伯爵对他的忠诚!” “这一点我也不否认,但有些事情和他怎么想无关。”小约德缓缓道:“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觉得我们的公爵大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容我先提醒你一句,他可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他是个巫师,以理智而非情感行事;只要是有必要,他可以做出世间最残忍之事,且没有丝毫触动!” 那一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的小约德突然毛骨悚然,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栗着,过了很久才渐渐消退。 他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洛伦·都灵…是用什么手段让自己向他效忠的。 死寂的船舶,浸透甲板的红色,惨死者狰狞的脸孔,贯穿了心脏的短剑,诡异的魔法符文,飘荡在船舱里的碎块儿,还有阳光下,浑身是血,一边擦着剑锋一边朝自己微笑的黑发巫师…… 那种场面,真的是…毕生难忘。 “这是一个…警告,算是看在您在联合商会建立后,不曾对我有过任何为难的警告。”目光复杂的小约德盯着查尔斯,狠狠抽动着喉咙: “洛伦·都灵是一个你可以去相信的人,但最好不要对他有过多的幻想,否则…您一定会死的很难看,非常难看!” 扔下这一句话,小约德转身离去。 沉默了片刻,查尔斯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 “查尔斯,是你吗…进来吧。” 嗓音有些沙哑,推门进入的赤血堡管家就看到书桌前那一道优雅的背影;似乎是因为彻夜未眠而显得有些脆弱,苍白的面颊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血色。 一瞬间,他的眼神中露出了分外的不忍。 “伯爵。”查尔斯微微蹙眉:“恕我直言,和矮人的谈判是很重要,但您身体的健康才是……” “身体的状况我比你更清楚,偶尔一两次熬夜没关系的。”夏洛特轻笑一声,嘶哑的嗓音显得有些虚弱: “我整理了历代所有公爵和矮人谈判的档案…艾顿·格伦威尔说的没错,历史上我们和矮人的交涉中,从未有过他们先行让步的前例;但我发现了一些很关键的问题,关于矮人制度的不稳定性导致他们……” “伯爵。”查尔斯默默开口,打断了表情激动的夏洛特:“有些事情…您也许需要了解一下。” 夏洛特的脸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查尔斯却犹豫了。 在和小约德聊过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直接告诉她,还是应当在圆桌议会上公布这个消息。 但最后,赤血堡管家还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矮人…他们松口了。” 第五十四章 威吓的权柄(下) “你…刚刚说什么?” 一脸惊愕的夏洛特几乎想都没想,话已经脱口而出。 坐在她两侧的艾顿·格伦威尔和加雷斯伯爵同样是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如果不是如此正式的场合,他们的下巴可能早就掉在地上了。 圆桌大厅之中,矮人至高王的使者,大礼官伊戈尔被问得涨红了脸,眼神中充斥着怒意;但下一秒,他的脸色就变得犹如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强作镇定般,用右手猛捶一下胸口! “因为…某些宵小之辈的恶意举动,导致云岭王国南方的几座城邦出现动荡。”伊戈尔的胡子不停的吹起,露出了红中透紫的面颊: “由此…伟大的至高王不希望因为这一小撮的宵小之辈,导致云岭王国和拜恩之间出现任何的误解——当然,关于所谓‘云岭王国资助半人马’这种荒唐事,依旧是不存在的,我们绝不承认!” “这是当然!我们相信高贵的云岭王国,绝不会做出如此卑劣的行为。”夏洛特挺起胸膛,微微一笑:“如果我的措辞有任何不敬,请接受我的道歉。” “没什么需要原谅的……”矮人使者面无表情:“高贵的云岭王国,不至于因为友邦的几句‘玩笑话’而感到自尊受到伤害。” 女伯爵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的朝伊戈尔回礼;圆桌旁的另外两位伯爵先是一惊,随即反映了过来,神态各异。 果然,他们是有求而来的。 所谓“宵小之辈”和“动荡”不过是书面上的遮掩之词,能够让至高王的使者出现在赤血堡,就说明矮人王国的南方正在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 当然,这还不止于让夏洛特感到惊讶…虽然她对矮人了解知之甚少,但也多少清楚在云岭王国,城邦叛乱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在矮人“准军事化管理”的制度下,至高王必须保持绝对的实力碾压才能震慑所有城邦,维持王国的统一;一旦有任何虚弱迹象就会出现叛乱。 无法立刻平叛的至高王,就有被颠覆或是变成傀儡的可能。 因此,出现叛乱并不至于让圆桌议会的伯爵们感到惊讶,真正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对方居然承认了,这在以前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至于矮人资助半人马这件事…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基本上已经等于承认,是叛乱矮人干的好事…哪怕至高王再“好面子”,到这种时候也没有替叛徒背锅的道理。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眼下至高王遭受的叛乱声势有多么浩大;一旦拜恩再对其进行北面封锁,对至高王就会是两线作战的结果了。 受到矮人资助的半人马部落,叛乱的城邦,意外到访的至高王使者…… 一切都说的通了。 这样的结果对众人而言简直是爆炸性的,恍然大悟的神色几乎就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但知道了真相之后,问题又饶了回来…该怎么办? 矮人王国的叛乱直接关系到半人马战争,但眼下拜恩已经远征大绿海,实在是无暇他顾;圆桌议会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而骄傲的至高王更不可能允许拜恩的骑士进入他的领地。 可如果不能尽快帮助至高王平定叛乱,半人马就依然可以得到源源不断的后勤,大绿海战场的局势就不会得到任何的缓解。 空旷的圆桌大厅内,一阵寂静。 “尊敬的伊戈尔使者,请问……” 过了半响,艾顿·格伦威尔方才开口道;似乎是因为措辞的缘故,让他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知道这是云岭王国的内政,拜恩不会插手此事,但……” “如您所知,战争必然会带来更多的动荡,尤其是贸易方面——我们必须了解详细情况,才能确保我们的商人不会因此蒙受损失,或者令商品出现滞销的问题。” 风暴堡伯爵微微一笑,抬头看向伊戈尔:“请问,您是否能告诉我们眼下的云巅峰,究竟什么样的商品才是最最供不应求的呢?” 夏洛特和彩虹桥伯爵加雷斯同时看向艾顿·格伦威尔,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他兜了这个大一个圈子,其实就在问一件事情——如果拜恩要向至高王提供援助,协助他尽快平叛,究竟应该提供些什么。 矮人使者的表情一阵恍惚,显然同样听出了他的意思:“呃,这个嘛…保护商人的利益合情合理,也是您应该做的——显然云岭王国不会允许拜恩干涉我们的内政,但保护商贸的通畅是我们都该做的。” “如您所知,云岭王国山地遍布,平原多在南方…因为这一次的动荡,云巅峰的粮价有所抬升;如果您的商人能够携带足够多的粮食,我向您保证,他们的马车都会满载黄金而归的。” “当然,云岭王国是骄傲而独立的王国,绝不会接受拜恩任何形式的干涉!” “那我就姑且代表风暴堡的商人,向您表示感谢了。”艾顿微微一笑,谦卑的朝矮人使者点头行礼,回首看向夏洛特: “看来今年拜恩十三领的农庄,都要迎来一个丰年了。” 女伯爵轻哼一声,凝重的点点头。 ………………………………………… “您真的要把粮食送给矮人们吗?” 空荡荡的圆桌大厅,查尔斯站在疲惫的夏洛特身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伯爵微微蹙眉,扭头看向自己的管家:“你不同意?” “这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矮人是否叛乱我们并不清楚,这些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查尔斯忍不住开口道: “如果他在欺骗我们呢?如果这一切都是矮人至高王的计划,让拜恩搬空自己的粮仓怎么办…战争时期,粮食比黄金重要的多。” “放心吧,不会到那一步的。”夏洛特轻笑一声,朝查尔斯挥了挥小手:“我和艾顿商量过了,这次支援矮人的粮食只会从风暴堡出,由联合商会负责押送。” “等到小约德的眼线抵达云巅峰,我们就能弄清他们的真实情况,到时候再决定接下来的计划。” 看着胸有成竹,嘴角甚至忍不住得意翘起的夏洛特,查尔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淡淡的开口道: “那…公爵那边呢?” “公爵?”夏洛特愣住了:“洛伦…他怎么了?” “和矮人使者谈判交涉,宣布拜恩十三领进入全面备战状态,向云巅峰提供援助,这些……” 查尔斯顿了顿,吞吞吐吐的说道:“您不觉得应该向公爵请示一下吗?” “但他现在人正在大绿海,甚至都不在千帐城了——即便我们能找到他,等他的回音要拖到什么时候?” 夏洛特表情困惑,但下一秒她便反应过来,凝重的看着自己的管家:“查尔斯…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有些担忧。” “担忧?”女伯爵挑了挑眉毛:“你担心我做的太过了,洛伦会怀疑我?” “不,这个应该不会。”回想起之前小约德说的那些,赤血堡管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是…别人会怎么想?” “对因为您的决断而得利的贵族,商人和农夫们而言,当这场战争结束时,他们是为公爵的胜利欢呼,还是感激您的决策?” 久久不言。 “我知道了。”缳首垂在胸口,夏洛特低声喃喃,声音嘶哑:“下去吧,查尔斯。” “伯爵……” “我说…我知道了。”紧咬着下唇,她缓缓抬起头: “我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第五十五章 血路向东(上) “我说…这些应该是机密吧?” 天穹宫一处不大不小的偏殿,刚刚迎来了自己人生中“零胜率七十八惨败”,一脸萎靡不振的丢脸皇子殿下瘫在柔软的沙发上,随手丢掉了手里的王棋,烦闷的打量着面前的家伙。 蓬松微卷的披散棕发,刀斧削刻般的面颊,一双诡异的灿金色瞳孔……共同组成了天穹宫中布兰登最厌恶,最想一拳命中他天灵盖的中年人。 守夜人的头子,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最忠实的走狗…鲁特·因菲尼特。 “没错,这些全部都是帝国的最高机密…来自波伊公国的战场。”鲁特微微一笑,毫无谦卑之意的和皇子殿下对视着,轻拍了拍怀中的档案: “这等机密按照原则,只有至高皇帝陛下本人及皇储殿下有资格翻越,其他人…没有冒犯的意思,即便皇室成员和掌玺大臣也无权翻越。” “我就知道……” 布兰登眨眨眼,扁了扁嘴道:“那为什么要给我看?” “这不可能,在下刚刚说了,只有皇帝陛下及皇储又这份资格。”鲁特·因菲尼特微微一笑:“所以…您只能听我念给您听。” “……”强忍着翻第二次白眼的冲动,布兰登深吸一口气,表情十分的难以描述:“为啥?” “因为陛下认为,听闻一些关于大绿海战场的‘新闻’有助于让您恢复动力,而不是这么快就放弃了。”鲁特谦卑的起身,朝他躬身行礼: “而尊贵的长公主菲特洛那·德萨利昂殿下说,她非常希望您能尽快恢复元气,让她早日听到您‘零胜率一百惨败’的好消息。” “……替我谢谢菲特洛奈小姑。” 扁了扁嘴角,一脸无可奈何的布兰登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上:“最后一个问题——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而不是故意诓我的?” “您不能。”鲁特脸上的笑容愈发谦卑了:“所以您只能默默的听着,用您聪慧的大脑来分辨在下哪一句是实话,哪一句是谎言。” “那你开始说吧。”布兰登赞同的点点头,两只脚架在棋桌上,戴上眼罩打了个哈欠:“顺便用您超乎寻常的观察力判断判断,我是听还是没听。” 中年人的眼角闪过一丝凌厉,但随即便很好的掩饰了下来: “这是有关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公爵的情报——在与瓦尔纳大公,大波伊领主萨莉卡·约拿于千帐城汇合之后,他便挥军南下,带着一队偏师深入被半人马侵占的大波伊领; 据报告,他现在手中总共有精兵两万,相当于两个满额的帝国军团外加辅助兵团,还不算从萨莉卡·约拿手中得到的五千骑兵,声势浩荡; 而他的第一个目标,就对准了大波伊领的靠南的荒丘领…那里是大绿海的一处重要市集所在地,常年有矮人和拜恩商旅到访,眼下被半人马大军占据; 而他的对手,则是盘踞于此的半人马白浪旗的精锐,同样差不多两万部众。” 鲁特·因菲尼特微微一顿:“于是…战斗开始了。” 皇子殿下扯了扯脸上的眼罩,露出了一角。 “首先是接触战…洛伦·都灵并未如所有人想象那般,立刻朝荒丘的半人马发动攻势;相反,他选择了节节退守——以骠骑兵和游骑兵作为盾牌,护卫他的营地不断后撤。 每当半人马试探或者突袭他的军队,会遭遇波伊骠骑和拜恩游骑兵的骚扰;若是靠得太近,就会内枪骑兵集团冲锋,若是太远,骠骑兵就会用箭雨应敌; 不仅如此…据回报,拜恩大军的投射武器极其精准,能在五百步外命中目标,令白浪旗的半人马不敢在边缘迂回,否则就会有无数石砲骤如雨下,死伤惨重; 几次试探诱敌失败后,半人马开始尝试着与他展开决战;但洛伦·都灵总能先一步察觉他们的意图,根本不给对方机会,只是不断的混合重骑兵和轻骑兵扫荡敌人的前线;”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而一旦敌人的前锋太过深入,就会遭遇方阵步兵的两面夹击,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游击战术?”布兰登咧嘴笑了出来,露出了雪白的后槽牙:“让我猜猜看…嗯,这不太像他的风格,指挥他军队的应该另有其人。” “帝国军团,一般将这种战术称之为‘弯刀攻势’——以充沛后勤,骑兵机动和阵线快速收缩组成,目的在于不断的放血,消磨敌人的斗志。”鲁特沉声道: “但是在拥有了拜恩人的方阵步兵和重骑兵,配合其‘砧板战术’之后,也有了大规模歼灭敌人的机会。” “据传闻,拜恩军团真正的骑兵指挥官,其实是大波伊领主萨莉卡·约拿;而指挥其步兵的则是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黑公爵时代最后的遗产,曾打赢过两场巨怪战争。” “一手大剑,一手弯刀…双手剑术?”布兰登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他还真的是擅于创造奇迹啊。” “配合机动作战,拜恩大军成功牵制了盘踞在荒丘附近,白浪旗半人马主力精锐,同时只能留下少量兵力固守营地。”鲁特继续说道: “于此同时,留下绝大多数兵力的洛伦·都灵,也开始率领拜恩骑士由侧翼,朝着荒丘营地开始移动,同时用投射武器作为掩护,成功将敌人一分为二,两个部分的半人马部众无法完成汇合。” “营地受到威胁,兵力又被一分为二,半人马大军反而成了较为被动的一方;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之后的几天当中,白浪旗的半人马没有再发动任何一次进攻。” “由此…攻守逆转。” 鲁特·因菲尼特那堪比太阳耀斑似的眸子,闪烁着幽幽的光泽:“但实际上,洛伦·都灵的优势依然不明显…因为分兵,他身边的护卫,只剩下一千拜恩骑士而已; 一旦他的战术布置被看穿,对方不计代价围剿他的话,胜负只在一瞬间;更何况…他的劣势还不仅于此。” “就算兵力相当,那里可是大绿海。”布兰登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空旷无垠的草原…是骑兵的天下,而半人马天生就是骑兵。” “正是如此。”鲁特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皇子殿下相当笼统的说法: “这场战斗的落子之处,已经从外围的战场转入了营地的争夺战;洛伦·都灵能否用最快速度击溃营地的守军,将会成为胜负的关键。 如果他成功,营地失守,半人马的士气必然骤降,两面夹攻之下扫荡他们不比狩猎困难多少; 但如果他不能,同时又被守军拖住的话,为了救援自己的公爵,拜恩大军必定会不得不打乱计划和步骤,拼尽一切发起突袭; 届时大军各个部分脱节,弯刀与大剑之间出现裂痕,半人马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一箭穿心,整个军团就会瞬间四分五裂,伤亡惨重。” 低着头,鲁特·因菲尼特矜持的收起了手中的档案:“在帝国的历史上,指挥官阵亡,或是突发情况下军阵分散,导致最终的溃败例子…屡见不鲜。” 放下档案,一脸淡然的鲁特不再多言。 “没了?”皇子殿下显然没听够。 “没了。” “就这些?” “就这些。” 摘掉眼罩,“丢脸皇子”的脸上一双鲜红欲滴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在和中年人对峙了半晌无果后,布兰登不得不举手投降: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前’巫师顾问阁下,究竟是什么时候发动的总攻?” “情报没有送来,所以在下也只能推测,大概……”鲁特目光瞥向窗外的太阳,逐渐抵达正中: “一刻钟之后。” 第五十六章 血路向东(下) 苍茫的大绿海,一面旗帜突兀的升起;伴随着摇晃大地的马蹄声,密密麻麻,反射着阳光的“黑点”填满了空白的地平线。 任何一个半人马,尤其是在千帐城下折戟沉沙,近万部众血染河水的白浪旗半人马,绝对不会忘记这面旗帜。 黑底金狮子。 在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和萨莉卡两个人牵制住白浪旗主力之后,洛伦终于找到了能够迂回到敌人背后的机会,一千拜恩骑士犹如天降,出现在了荒丘营地之外。 烈日高悬于穹顶,无比的刺眼。 “公爵,您在看什么?” 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好奇的打量着面无表情,仰天遥瞰的黑发巫师。 “太阳。”洛伦双眼眯成一条缝,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太阳?” “开玩笑的。”洛伦突然耸耸肩,轻笑一声:“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兰马洛斯急忙回答道,怒火侵染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一片骚乱的白浪旗营地: “我已经等不及了!” 雪亮的双枪垂在马鞍两侧,颤栗的枪尖证明他所说的,绝非虚言。 洛伦勾起嘴角,再次抬头仰望;正午的阳光的确无比的刺眼,但真正最刺眼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左右的太阳。 届时,头顶的太阳就会被自己“抛”在身后,而与自己交战的白浪旗就不得不迎着太阳发起反攻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那一天夕阳下的奔跑,正是我终将逝去的青春? 反正等到这场厮杀结束,对面的半人马倒是不用再忧虑这么哲学的问题了…胡思乱想着的黑发巫师,再次确认一眼头顶万里无云,烈日高悬的穹顶。 嗯…还差一刻钟。 长长一个深呼吸,按住“曙光”的剑柄,雪亮的秘银剑锋发出悦耳的声响。 “冲锋。”扭过头,洛伦将目光瞥向兰马洛斯:“这次不为别的,为了博西瓦尔。” “为了博西瓦尔。”兰马洛斯浑身一震,双目骤缩: “冲·锋——————!!!!” 呐喊声犹如浪潮般响起,排列成一道紧密而单薄阵线的拜恩骑士们,犹如滔天巨浪般掀起了滚滚浓烟,毫无预兆的扑向了白浪旗的营地。 此时此刻,营地当中的白浪旗半人马完全是一片慌乱——绝大多数的精锐都被牵制在正面战场上,留在营地内的除了老弱,就只有少量精锐而已。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怎会有一支两脚人的骑兵出现在自己背后呢?! “他们在冲锋!” 迎着远处闷雷作响般的马蹄声,脸色苍白的半人马武士咆哮着大喊着:“他们就要冲过来了!” 惊愕的白浪旗,在千帐城那一夜厮杀中侥幸躲过了波伊骠骑扫荡的残部们,此刻正目瞪口呆;沉闷的震动声,让他根本听不清营地内的呼喊。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并不是从两百步外,而是现在就在冲锋,朝自己正面扑上来。 为什么这群两脚人会在这儿,他们不是还陷在战场上吗?! “他们要来了!” 撕心裂肺吼叫的侍卫,终于喊醒了目瞪口呆的同伴:“他们就要冲上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反攻,反攻!白浪旗的勇士们,集结起来,杀光两脚人——!”终于清醒过来的白浪旗武士大声嘶喊着,拼命的挥舞着手中染血的长柄斧: “杀光两脚人——————!!!!” 浪潮般的血腥呐喊声中,整个营地的半人马部众们终于结束慌乱,开始朝洛伦进攻的方向集结——不仅仅是青壮,甚至连白浪旗里的妇孺老人也拿起武器,尖叫着跟在半人马武士的身后。 刨除正在和拜恩大军交战的白浪旗主力,算上妇孺和仅存的精锐,巴塞耶的手中足足还有三千部众,兵力是洛伦的足足三倍还富裕。 尤其是他的侍卫们,带着沉重的尖顶盔,从头到尾批挂着充满矮人风格的鱼鳞甲,长柄斧和投枪也被换成了酷似拜恩骑枪的重长矛。 这些装备,是巴塞耶从赤炎旗的查卡尔手中“淘”来的——半人马大可汗严禁将铁甲和重长矛这种装备配发给“下四旗”的半人马部落,所有得到的装备只有“上四旗”才有。 军阵最前的五百名半人马侍卫武士,就是巴塞耶手中最关键的一张底牌,也是白浪旗的立身之本,围攻千帐城的时候都没舍得拿出来,现在却不得不迎战洛伦的突袭。 为了保险起见,这些最精锐的侍卫主动站在了第一排,两翼则是精锐的半人马勇士,妇孺和老弱则尾随其后。 白浪旗的武士们很精明,他们见识过两脚人重装骑士冲锋有多厉害…但只要第一排的精锐侍卫能够拦住他们,后排的部众就能用源源不断的冲锋淹了他们。 他们可不觉得就凭两脚人那单薄到只有一排的骑兵,就能将他们的防线撕碎…哪怕有极个别的两脚人骑兵躲过了第一轮冲锋,杀死他们也只是多费点功夫罢了。 而沉默中奏响惊雷的拜恩骑士们还在加速,不断的逼近,缩短着双方的距离。 在经过了千帐城“换装”之后,为了适应大绿海的战斗,拜恩骑士也基本上将他们的坐骑换成了波伊战马。 相较于强调爆发力和短距离冲刺的拜恩战马,波伊人的坐骑更注重耐力和敏捷性——可以驮负更重的装备,即便是不吃不喝长途奔袭,也能拥有充沛的体力作战。 这也就意味着原本两百步的冲锋距离,可以被延伸到五百步外;亦或是在一百步内发起毫无预兆的突袭,这都是拜恩战马绝对做不到的。 不过对于拜恩骑士们而言,这并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他们需要关心的,永远有且只有一件事。 “架盾——!!!!”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从兰马洛斯的喉咙里炸裂而出。 面无表情的拜恩骑士们将盾牌挡在身前,耀眼的阳光下,一片银光闪烁。 “举枪——!!!!” 如林的长枪平举,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飓风中被卷在枪尖后,发出刺耳的尖啸。 两百步…对冲锋中的拜恩骑士们而言,敌人已经站在他们的面前。 “杀光两脚人——————!!!!” 怒吼的半人马武士就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般,激动无比的挥舞着长柄斧;阵型混乱的三千半人马部众发动了全线冲锋,犹如狂风暴雨般猛地的扑向单薄到只有一排厚度的拜恩骑士。 恢宏无比的骑士,犹如两股不可遏制的滔天巨浪,炸响爆裂的雷鸣,不可遏制,不可阻挡的从正面扑向对方。 没有迂回,没有机动,没有偏转或是任何展现骑兵不同之处的战术——挺起长枪,朝对方冲过去,马蹄交错之间依旧活着的那个,就是最后的胜利者。 面对面,硬碰硬…这就是骑兵对骑兵的战斗方式。 一百步,双方都已经抵达了冲锋的最短距离,完成了最后的加速; 五十步,有那么一刹那,双方甚至都能看清对方狰狞的脸。 所有的拜恩骑士们都屏住呼吸,拼命夹紧腋下的枪柄;就连最最激动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紧张的表情,攥着一长一短两柄长枪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一瞬间,白浪旗的武士们看见了黑底金狮子旗下,那个挥舞着双手大剑的“魔鬼”; 那一瞬间,他们千真万确的看到了他的脸上,突然露出的一丝狰狞“微笑”; 那一瞬间……刺眼的阳光突然从两脚人骑兵的背后闪现而出,将他们的视野都侵染成了白色,猛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寂静的战场,已经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第五十七章 戮敌(上) 震颤的大地,被无数的铁骑敲打着,沉闷如雷鸣般的声响席卷了一切。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无限被放缓的时间,犹如粘稠凝滞的海水,让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变得清晰可见。 针锋相对,擦面而过的枪尖; 耀眼阳光下,不得不眯着眼睛的半人马精锐侍卫; 面无表情,挺枪冲锋的拜恩骑士; “砰——!” 冰冷的半人马重长矛命中了拜恩骑士的筝形盾;震颤心弦的怒吼声中,包铁的盾牌瞬间化作碎片,无可阻挡的枪尖贯穿了骑士的胸膛,盾牌的碎片从甲胄缝隙间撕开了骑士的脖子; 面容狰狞的半人马精锐侍卫咆哮着,猛地拔出的长矛将骑士整个甩飞了出去。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下一秒,惨叫的骑士脱手的骑枪依旧贯穿了他的臂膀;筋骨断裂声中,还来不及叫喊的半人马侍卫就看到一个耀眼的黑影迎面而来,让他睁不开眼睛。 那是骑枪的枪尖! 无数骇人的巨响声接连奏响,猛烈的冲撞之中,到处都是长矛折断,骏马哀鸣之声! 被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寄予厚望,身披重甲的五百名精锐侍卫们不仅没能挡住拜恩骑士们的冲锋,甚至连第一个回合也没能撑过去,就被尽数冲垮了。 半人马…他们想到了要给自己的武士配备盔甲,想到了需要用重长枪来增加冲锋的力量,来增加正面对抗人类骑兵的优势; 但他们忘记了一个重中之重——冲击骑兵,一旦没有了绝对的速度,那就什么都不是! 为了将速度提到极限,拜恩骑士们才必须要从五百步外发起冲锋; 为了保持绝对的冲击力,他们才会对倒下的同伴视而不见; 紧密的队形,和为了最大化冲击威力的单薄阵线,组成了最无可匹敌,足以碾压一切,哪怕帝国军团也必须避其锋芒的“骑墙冲锋”! 无数的铁骑轰鸣而过,丝毫不带感情的将惨叫倒地的半人马侍卫们踏翻在地,变成了身披甲胄,血肉模糊的烂泥。 哀嚎声中,这些“全身皮甲”的“重骑兵”连半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就被彻底淹没! 当第一排的半人马“重装”侍卫被全数冲垮之后,后排松散的半人马部众在这无可匹敌的冲锋面前几乎是一触即溃,被踏着他们同胞尸骨的拜恩骑士们突入了阵线。 撕扯!践踏!屠戮!蹂躏! 荒丘营地外的战场上出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三千余众的半人马武士们,却在不到一千人的拜恩骑士们面前被杀的原地崩溃,作鸟兽散。 但当他们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身后就是荒丘营地,后退是没有路的;而拜恩骑士们单薄狭长的冲锋阵线虽然没有厚度,却能封死了两翼想要逃跑的敌人; 就这样…三千人,被一千人“包围”了! 意识到自己无路可逃的半人马部众们,终于开始了最后的反抗; 但这些由老弱妇孺组成“主力”的骑兵,或许在步兵面前还能占到一点优势,但在换装了波伊战马的拜恩骑士眼前,就是一群等着被杀光的敌人而已。 不需要洛伦下达任何命令,拜恩骑士们迅速一分为三,两翼和中央各自肩负起了包抄和分割的工作,有条不紊的屠戮着所有还在反抗的半人马。 冲锋,围剿,折返…不断往返重复之间,不少骑士已经拔出了马鞍上的大剑,散开阵型,犹如尖刀般再次突入溃散的半人马部众当中,带起一片血光与飞舞的残肢。 马蹄交错之间,枪尖与大剑锋芒染血;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凄厉的哀嚎,鲜活的生命在铁骑下变成被肆意蹂躏的尸骨。 战斗从一开始正面相撞,变成了一边倒的捕杀。 就在此刻,一声惊人的巨响突然从远处传来! 混乱的战场上,黑发巫师回首望向远处的战场,瞳孔猛然骤缩了一下。 波澜不惊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烟重在滚滚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怒吼和战嚎声! 刚刚还在冲杀之中的拜恩骑士们纷纷扭过头,无意中还放走了不少半人马溃散的部众,朝着荒丘的方向逃亡而去。 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气喘吁吁的冲过来,他的两柄长枪都已经断掉,换上了翘望峰的马刀,瞪圆的双眼死死盯着烟尘扬起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犹如实质的怒火: “公爵,那是……” “我们的老朋友之一,白浪旗的巴塞耶。”洛伦目光一凝: “他可终于反应过来了。” …………………………………… 荒丘营地,拜恩主力战场。 响彻天地的厮杀声中,眺望着远处正在拜恩游骑兵纠缠下逐渐开始动摇的白浪旗,面无表情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想跑!” 浑身浴血的萨莉卡·约拿扔掉了手中断裂的马刀,随手捡起了一柄拜恩的骑士剑,表情急切的朝艾克特叫喊着: “再这么打下去,光凭步兵和骠骑兵我们就挡不住他们了——让我的银甲骁骑上吧!” “一轮冲锋,一轮冲锋我就能宰了巴塞耶那个畜生!” 冷眼观望着陷在战场上,拼命在迂回拦截的游骑兵军团,死死维持着阵线变成“砧板”的方阵步兵,以及在死死纠缠之中拼命想要突围,去救援荒丘营地的白浪旗大军…… 艾克特犹豫了。 是像萨莉卡所说的那样,动员银甲骁骑这支最后的后备军给想要突围的敌人致命一击;还是让方阵步兵们放弃阵线,发动全面总攻让巴塞耶彻底陷入混战的泥潭里? 不论哪一种风险都很大,但如果不尽快拦住巴塞耶,让白浪旗大军突围,刚刚攻陷荒丘营地的洛伦就要被数十倍的敌人围攻了! 可一旦投入最后的总攻,战场就会彻底失去控制——扔出去的棋子,是没有收回可能的。 公爵把军队交给了他…这是信任。 自己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艾克特大人——!” 前线的轻骑兵冒死冲破了阵线,赶到怒火堡伯爵的面前:“白浪旗的前锋已经撕开阵列,朝荒丘营地的方向突围了!” 面无表情的艾克特死死攥着腰间的剑柄,目光凝重。 “艾克特!”挥舞着马刀的萨莉卡厉声喝道:“你想看着自己的公爵被杀了吗?!” “等一下——!” 怒火堡伯爵冷漠的打断了她:“再等等!” “等什么,难道不成你真的……” “我说……”艾克特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她:“再等等!” 被堵了一下的萨莉卡怒哼一声,气急败坏的将目光扭向一旁。 等等…… 那个方向…白浪旗,并没有突围? 不,游骑兵的封锁线的确被他们撕开了,但他们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撤了回来。 这…这不可能吧? 瞪大眼睛的萨莉卡,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从开战到现在才过去一刻钟,洛、洛伦那家伙,他已经……” “公爵…已经全歼了白浪旗的守军,攻占了荒丘营地。”表情凝重的艾克特大声喊道:“我们的敌人,已经没有逃亡的回头路了!” 一旁的萨莉卡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艾克特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高举越过头顶: “拜恩人,列阵,迎敌——!” 冰冷的剑锋向前一挥,艾克特第一个勒紧缰绳,战马长嘶,放声怒吼: “杀光残敌,全歼他们,让兵刃染血,让长枪咆哮,向我们的公爵…… 献上荣耀————!!!!” 第五十八章 戮敌(下) 侵略如火! 在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意识到荒丘营地被攻陷的时候,时间已经太晚了…好不容易突破了骠骑兵封锁的的前对,立刻撞上了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的迎头一击! 一千名拜恩骑士的骑墙冲锋下,突围的白浪旗前队立刻遭遇了雪崩式的溃败,瞬间四分五裂,作鸟兽散; 惊怒的巴塞耶拼命想要调集更多的半人马武士再次突围,但两翼的翘望峰游骑兵和游侠骑士们已经开始合拢,用大剑和投枪不断的绞杀一切试图突围的敌人,堆砌的尸骨甚至到了足以拦住敌人退路的地步。 而在后排,方阵步兵们也已经不再维持阵线,开始紧随两千名银甲骁骑向前推进,小跑着发起进攻。 拜恩人的方阵有些类似帝国军团,采用的都是“波浪攻势”——即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一排一排,交错式斜线进攻,将冲击力最大化的倾斜到敌人的阵线上; 唯一的缺点在于不像帝国军团的盾墙而是重长枪,灵活性和转向上要差很多;但如果要比较冲锋效果,挺枪冲锋的方阵步兵绝对数倍强于用盾墙的军团步兵。 六个大方阵发起的全线猛攻,就是艾克特给出的最后致命一击! 无边无际铺满了整片草原方阵步兵们,犹如风暴般发出惊心动魄的战吼,扑向已经被骑兵们困死的白浪旗半人马,席卷而下。 突入敌阵的银甲骁骑们先一步撕开了白浪旗的防御,让随后发起冲锋的方阵步兵们毫无阻拦的突入了阵线,对半人马武士们进行了一次完美的背冲。 仗打到这一步,就连巴塞耶也知道他该干什么了…但他已经没机会了,前后是重装骑士和步兵们的夹击冲锋,两翼是不断扫荡封锁的游骑兵和骠骑兵。 所有试图突围的半人马武士连一丁点儿声息都没有,就被迎面冲锋的拜恩骑士们彻底吞没了在铁骑之下。 虽然半人马们还在试图做最后的反抗和逃亡,但就连巴塞耶自己也能看出来,他们…白浪旗已经逃不掉了。 或者说就算逃掉了又能怎样?仅存的精锐和妇孺老弱一起被杀了个干净,主力军全部倒在了千帐城外…白浪旗已经完了。 厮杀仍在继续,但是在拜恩大军的四面合围之下,仅存的白浪旗已经是伤亡惨重,惨叫声此起彼伏,彻底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 气喘吁吁的巴塞耶环顾四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片遍地哀嚎的惨状。 他已经逃不出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天地的喊杀声中,咆哮的巴塞耶再一次提起长柄斧,带着身边的半人马武士们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杀光两脚人————————!!!!” 没有半点预兆的,突袭的巴塞耶硬生生撞垮了朝他迎面发起冲锋的一队方阵步兵,倒地的掌旗官哀嚎着在铁骑下被踏碎了胸膛。 “拦住他!” 看到这一幕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恼羞成怒,仅仅一秒就改变了命令:“宰了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惊天的怒吼声中,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们就像疯了似的不断从侧翼涌出,嚎叫着替巴塞耶挡住所有前来阻拦他的拜恩骑士们。 眨眼间,他就已经撕开了银甲骁骑的阻拦,突破了方阵步兵们的阵型。 疯狂的怒吼声中,巴塞耶已经再一次撕开了游骑兵们的封锁线,硬生生杀出了拜恩军团的包围。 而作为代价,他仅存的最后部众也已经尽数倒在了方阵步兵和骑兵们的绞杀之下,残存的少数也被彻底围困。 真正突出重围的,只有他自己。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擦掉脸上的血迹,伤痕累累的白浪旗旗主巴塞耶抬起头,眯着眼睛…他已经能看到那面旗帜了。 而在那黑底金狮子旗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从身后的骑兵中走出,朝自己而来。 巴塞耶猛地瞪大了眼睛! “都灵…都灵…都灵——!!!!” 低声嘶吼着,白浪旗旗主的双眼中闪烁着无可抑制的兴奋,还有怒火。 “你认识我?” 黑发巫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轻笑一声:“这倒省了我不少事。” “那为了表示感谢,也容我问一句…白浪旗的巴塞耶,你想怎么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颤心神的咆哮声,挥舞着长柄斧的巴塞耶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从正面朝黑发巫师一头撞上来! “洛伦大人?!” “公爵?!” 洛伦抿着嘴角,拦住了身后焦急万分的兰马洛斯和路斯恩,缓缓扬起了手中的秘银大剑“曙光”,高举过头顶。 脚步跨开,右脚重重的踏在了泥土当中。 “咚——!” 三十步,眨眼间怒吼的巴塞耶已经冲到眼前,高举的战斧迎头劈下。 “铛——!!!!” 惊骇的巨响声中,雪亮的秘银大剑和战斧正面撞在了一起;火光炸裂之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朝巴塞耶迎面扑来,剧痛的双臂让他几乎误以为自己撞在了一堵墙上。 但他没有…而是被拦下来了。 全力冲刺的自己…被一个站在地上的两脚人拦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 “怎么…你很惊讶么?”洛伦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荡开战斧,一脚踹在了巴塞耶的身上;没等反应过来,“曙光”大剑已经迎头劈下,从肩胛骨上一剑将他右臂斩断。 “啊——!”巴塞耶惨叫着,震惊的看着被甩出去的左臂。 “那后面可有的是让你惊讶的!” 大剑横挥,鲜红的血浆犹如雨点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同时飞出去的,还有巴塞耶的前蹄。 “去死吧,魔鬼——!” 惊慌、恐惧…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失去前蹄的巴塞耶用仅有的左臂挥舞着战斧,对准了洛伦的脑袋。 “魔鬼?” 冷笑着的洛伦不躲不闪,一把攥住了劈下来的战斧斧柄,看着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将左手张开,对准了巴塞耶的胸膛: “你现在不光惊讶,还在害怕是么?”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巨大的冲击力下,哀嚎的巴塞耶被瞬间击飞。 轰鸣声中,周围的拜恩骑士们一片寂静——刚刚那一幕在他们眼中,就像是洛伦一拳把比普通半人马还要魁梧的巴塞耶一拳打飞了! “你该害怕。”洛伦的声音愈发冷漠。 一把将大剑插在地上,手无寸铁的黑发巫师朝瘫倒在地的巴塞耶走去;眼下奄奄一息的白浪旗旗主已经大量失血,就算扔在那儿不管,死也只是早晚。 但洛伦并不想给他个痛快的。 “我听说,你在战场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一个骑士斩首了对吧?” 说话的同时,面无表情的洛伦已经一把攥住了巴塞耶的喉咙;生死之间的白浪旗旗主拼命挣扎,但无奈前蹄和右臂都被斩断,垂死般握拳的左手,挥向洛伦的面门。 “喀拉——!” 一阵牙酸的筋折骨断声,巴塞耶的左手小臂被向后翻折了一百八十度;遏住了喉咙,面颊张红的他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是不是很高兴?!” 正面一记刺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是不是很得意?!” 又是一拳,砸断了他的鼻梁骨; “我在问你话!” 松开勒住脖颈的左手,又是一记原力冲击。 从天灵盖直线向下的巨大冲击力,将巴塞耶的整个脑袋都砸进了泥地里! 双目翻白的巴塞耶早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无表情的洛伦拿出一瓶引火剂,打开,倒在了他身上,冷漠的转身离开。 深深叹口气,洛伦抬起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第五十九章 卫队(上) 当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阵亡”的消息传遍战场的时候,整场战斗也进入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突袭的方阵步兵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合拢,开始在步战骑士和弓箭手的配合下,成规模的,有组织的“收割”最后还在反抗的半人马; 另一边,骠骑和游骑兵们也纷纷开始停下来,在遍地尸骸和血肉的战场上来回巡视,掩护搜寻战利品和伤兵的步兵们,顺便替垂死的敌人完成补刀; 只有较为年轻的游侠骑士们依旧不肯放过逃亡的敌人,三三两两的在大草原上狩猎落单的逃兵。 待到日暮西垂,姗姗来迟的艾克特才收拢了全部的军队,集结并且奔赴荒丘前来与洛伦汇合,并且就在原地驻扎了一处军团的临时营地。 “按照惯例,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午夜营地的帐篷内,环视着围坐在洛伦身旁的将领们,轻咳一声的艾克特沉声开口道:“先说坏的。” “在清点完花名册之后,阵亡了四十五名骑士,游骑兵和骠骑兵总共阵亡一百二十人,方阵步兵和重步兵阵亡八百人,失踪和重伤两百人,轻伤是这个数字的两到三倍。” “尤其是第一方阵的两个前列旗团,为了阻拦突袭的白浪旗主力被从中央撕裂,阵线两次崩溃,伤亡惨重——在伤兵复原之前,恐怕很难维持编制了。” 营帐内,所有人的目光默默投向了黑发巫师,等待着他的答复。 洛伦皱着眉头,有点犹豫。 经历了这么一场血战,尤其是一场大胜之后,如果要把他们解散了,编入到其他方阵不太合适;但又不能等到所有伤兵恢复了再开拔,自己显然是等不起的。 “第一方阵的士兵,大都是哪里人?” “赤血堡人居多,还有一部分来自双子塔和忠魂堡。”艾克特如实答道。 “那就将整个方阵缩编成一个旗团,升格为,呃…公爵长枪卫队;奖励他们不计牺牲,第一个发起冲锋的功绩。”洛伦扯了扯嘴角:“由路斯恩担任卫队长,等到伤兵复原后再考虑是保留编制还是解散,怎么样?” 艾克特飞快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因为受到帝国的影响,让原本各个领地的“采邑兵”变成了直辖的征召兵,公国境内的士兵不再受到各领地的约束。 这样结果的好处是各个领地的军队不再独立,只服从自己伯爵的命令,而是统一向公爵效忠,服从指挥和调派,可以按照战争情况任意打散重组,任命指挥官; 坏处是这样一来公国就必须承担全部的军费和开销,不能让各领地承担各自的;战争结束就必须把军队解散,只能保留少量的骑士和精锐军士,否则就会破产。 这也是为什么拜恩无法在短时间内集结大量军队的原因——全萨克兰帝国境内,只有帝国的军团,波伊的骠骑兵,埃博登的雇佣军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那么好消息是什么?”一旁的“新晋卫队长”路斯恩开口问道。 “我们攻占了荒丘,在大波伊领内找到了一处立足之地;我们全歼了白浪旗,杀死了一个旗主,算是这场半人马战争开始以来最大的胜利。”艾克特解释道: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找到了如何在草原上与半人马进行阵地战的方法——利用方阵封锁,游骑兵扫荡两翼,配合远程投射武器,我们就能遏制半人马的穿插式进攻;” “若敌人不与我正面交战,选择迂回;方阵步兵就能迅速延长兵线,压缩他们的腾挪空间,不得不与我们的游骑兵交战,随后步战骑士们就能发起突袭,歼灭敌人;” “而如果他们用披着重甲的半人马突破我们的防线,拜恩骑士会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陆地霸主!” 一手弯刀,一手大剑…这就是洛伦的双手剑术。 和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的一战让他拓宽了不少“视野”,最重要的是掌握了同时“使用两柄武器”的技巧。 草原永远都是骑兵的天下,而以重装骑士和方阵步兵为主的拜恩,永远无法在灵活机动上取得优势。 想要遏制敌人的优势,就要逼迫他们无法发挥优势;让他们失去灵活机动的空间,无法绕后突袭,或是进攻自己的侧翼,不得不和自己正面交战。 而正面,永远都是拜恩军势最强势的一面。 “行了行了,这儿都是自己人,吹半天给谁听呢?” 大大咧咧的萨莉卡挥挥手,直接打断了一脸尴尬的艾克特,目光重新转向黑发巫师:“按照你的计划,我们拿下了荒丘营地…然后呢?” 洛伦回过头,在桌前扫视了一周。 “我们在这里驻扎,守住它。”洛伦斩钉截铁的开口道:“没错,我们是歼灭了半人马部落八旗之中的白浪旗,但一个伤亡惨重,垂死的部落被歼灭还无法让他们伤筋动骨。” “眼下的大波伊领到处都是半人马的扫荡军,我们有两万多人,碰上任何一支都能轻易歼灭他们,但同样会暴露我们自身。”艾克特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但等到瓦尔纳大公的波伊大军到来,情况就会逆转…那就是我们该出击的时候了。” “荒丘营地是大波伊领内少有的聚集地这里有可以驻扎的坡地,有充足的水源——最重要的,这里是拜恩、波伊和矮人云岭王国三方贸易路线的必经之地!” “不论敌人后方的补给线从哪里开始,一旦他们与瓦尔纳大公开始交战,后方必然空虚,同时后勤补给线也必定会从这附近经过。” 艾克特将目光转向少女,表情郑重:“届时…就必须拜托我们的大波伊之主,萨莉卡·约拿小姐了!” “用不着你说,我知道该怎么办!” 萨莉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冷冷道:“要是这帮萝卜头儿真敢冒出来,我发誓,他们一个都回不去!”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在座的骑士领主们听起来也感到分外的毛骨悚然。 “还有什么问题吗?” “赤血堡的消息,公爵。”艾克特看了周围人一眼,小心翼翼道:“夏洛特·都灵伯爵已经和矮人正式谈判,决定向平定叛乱的云巅峰提供一批粮草;目前……” “不用再说了。”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叹了口气:“从今天开始,任何关于后方的消息都不要再说了!” “但是,公爵……” “让圆桌议会摄政是我的决定,我不会违背自己说过的话。”洛伦平静的缓缓起身,再次环视众人: “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站出来。 “很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洛伦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尤其是那些拜恩伯爵们:“既然如此,就请尽快开始准备吧。” “敌人…可不会等到我们准备好了再来敲门。” 默不作声的伯爵们纷纷转身离开,只有艾克特在离开的时候叹息着摇摇头。 一脸无所谓的萨莉卡倒是已经早早离开,嘻嘻哈哈的扑向了小个子巫师的“怀抱”;一脸慌乱的艾茵逃命似的离开,营帐外一串银铃般的嬉笑逗弄声。 表情严肃的路斯恩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对萨莉卡这种“行为”十分的反感,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独自一人朝营帐外走去。 “路斯恩,你留下。” “唉?” 第六十章 卫队(下) 路斯恩默默的坐在桌旁一张椅子上,瞪大了眼睛,抽动着喉咙…就差把“我紧张”两个字直接贴在额头上了。 紧紧抿着嘴角,全神贯注的灰瞳少年两眼灼灼的看着面色平静的;但他知道这只是黑发巫师的一种习惯,一种伪装,掩盖他在思考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 最重要的…如果不是有事,他不会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涉及魔法或者虚空什么的,他会找艾因去讨论; 关系到军务和战略的安排,留下来的人也应该是艾克特或者那些拜恩伯爵们; 如今的他,会有什么事情特地将自己…… “路斯恩?” “嗯?!”精神恍惚的灰瞳少年猛地抬起头,一本正经的板着脸:“洛伦大人…请、请您尽管下令!” “你没事吧?”洛伦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路斯恩让他特别不适应…尤其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总难免想起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 “洛伦大人,我……” “后悔过吗?” “后悔?” “不…不是这个词,但意思差不多。”洛伦叹息一声:“但你其实一直有机会回到帝国军团的——史上最年轻的旗团长,艾勒芒大公的弟弟…路斯恩,你原本有很远大的前程。” “不论哪一种,都比只当一个小小的护卫要强多了。” “洛伦大人,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是什么,但…不论哪一种,我都从未后悔过。”目光灼灼的灰瞳少年,说的斩钉截铁:“最重要的一点,我发过誓的,我发誓要向您献上忠诚。” “对艾勒芒人而言,这一个缘由就足够了!” 看着他那坚定不移的表情,洛伦欲言又止。 对于身边的朋友,洛伦总是本能的不让自己的计划和他们扯上关系…但往往正因为是朋友,自己能绝对信任的也只有他们而已。 “谢谢你,路斯恩。”洛伦挑起双眸,语气变得凝重些:“有件事情,我需要你去做…或者说,只有你能做。” 听到这句话,灰瞳少年屏住呼吸,挺起胸膛。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和他四目对视:“公爵长枪卫队。” 嗯? 路斯恩投来了一双困惑的眼神。 “这只军队…我要你做的不仅仅是让他们保持战斗力,或者只是在恢复编制之前暂时管理而已。”洛伦沉声道: “我要的,是你要掌控他们每一个人,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甚至是身世过往——我要你像在断界山时那样,成为能被他们信赖,乃至献上忠诚的卫队长!” 灰瞳少年猛地一震! “没错,这支‘公爵卫队’,并非只是个临时的编制。”洛伦起身,拿起桌旁的酒瓶,将二人面前的杯子斟满: “眼下,这只是个连一个旗团都填不满的卫队,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军队里的伤兵们逐渐复原,我会慢慢将更多的兵力,尤其是经历过多次战斗的老兵填补到里面。” “这支卫队,将会成为我的直属军队——除我之外,不用服从任何人的命令!” 微微一愣,灰瞳少年明白了。 虽然洛伦已经成为了拜恩公爵,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任何一支直接向他效忠的军队或是骑士…就包括赤血堡的骑士们,他们真正的领主依旧是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 没有直属的封地,永远是洛伦最大的软肋——这意味着任何一场战争,他都必须和圆桌议会达成共识,甚至不得不做出些让步,来交换他们手中的物资和军队。 没错,名义上全拜恩的骑士都要向拜恩公爵宣誓效忠,但那也只是名义上。 只有在眼下这种战争时期,他才能将整个公国的军队,尤其是最精华的精锐集中在手里;同时利用这个机会,将“拜恩的军队”中的一部分,逐渐变成“洛伦·都灵的军队”。 而这支军队,将会成为维护公爵权威的最后凭仗。 洛伦…这是在将他的凭仗交给自己。 “洛伦大人,我……” “你最好不要先抢着答应,因为这会是个苦差事。”洛伦轻笑一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拜恩人也不是萨克兰人,光靠拳头是没办法让他们服气的。” “况且他们眼下只是一群普通的方阵步兵,我要你的做是将他们训练成一支真正的精锐——不仅仅是重长枪,大剑,乃至双手剑术和投射武器,他们都要学会!” “我需要的不是一群重装骑士,也不是帝国的军团士兵……” 说到这儿的时候,洛伦突然犹豫了一下。 算了,反正这只是迟早的事情,就算自己不说,路斯恩早晚也会明白的…… “我要你训练的,是一群能够和食人魔、巨怪、冰原狼人乃至更可怕的怪物正面厮杀,依旧不落下风的精锐!” 洛伦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眼下的条件暂时还比较简陋,但我会尽快调配更多资源,尤其是有过和怪物战斗经验的人给你。” “这些人,他们要能用长矛与食人魔作战,要能用大剑与巨怪搏斗,用战戟与狼人对峙;他们的战斗方式决不能局限于正常的手段,任何力量——哪怕是各种炼金药剂,乃至魔咒,都要变成他们战斗的工具!” 洛伦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那平淡的话语却让路斯恩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乃至最后不得不屏住呼吸。 话音散去很久,一阵精神恍惚的灰瞳少年才渐渐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非常厉害。 “洛、洛伦大人您…您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路斯恩吞咽着口水,喘息着开口道:“训练一群专门和怪物作战的士兵…我没有听错吧?” “我真心希望是自己错了。”看着对方的表情,洛伦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表情却依旧决然: “但宁可是我错了,也不能没有丝毫准备——以前是我没有能力,更没有这些意识…但等到不得不面对这些敌人的时候,我们不能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洛伦自己的亲身经历; 古木森林之战,他甚至比精灵们还清楚那场胜利来的多么“虚假”…只要食人魔们再次集结起来,倾巢而出,就能推平整个大树墙,将所有的精灵屠戮一空; 在北方,帝国每一次抵御魔物大军的战斗都是无比的惨烈,而那些所谓的“魔物”根本连生物都不算,只是被邪神捏造出来的玩偶而已; 而原本萨克兰帝国抵御邪神和魔物们的“中流砥柱”——仗剑传教的誓言骑士们,数量却因为漫长的和平岁月锐减到了一个极低的数字。 其中的主力“誓言之剑”,到了如今更是只剩下护卫骑士一个;而他们却又多了一个对教会乃至帝国都知根知底的敌人…法内西斯。 不论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都一定会超乎自己的想象。 “我明白了!” 就当洛伦还在分神的时候,路斯恩突然抬起头来,认真的开口道:“我会带好他们的。” “我会保证他们能够成为最合格的猎魔人,同时对您保持绝对的忠诚!” 听到他这么说,洛伦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不过…猎魔人?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难免会勾起洛伦上辈子的某些“中二时期”的记忆。 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来一套青草试炼,一柄钢剑一柄银剑,钢剑斩恶人,银剑诛妖邪? 话又说回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配合自己的魔法阵,守夜人的高等魔咒,炼金学的药剂和符文…… 也许,自己真的能开创一个“猎魔人时代”? 第六十一章 暗影的召唤(上) 滚滚黑烟,遮天蔽日。 大波伊领的某处草原上,一场突兀的战斗正在迎来它的终末。 战鼓般擂响的铁骑声中,厮杀与怒吼的声响正在变得越来越零散稀疏,剩下的只有惨叫和濒死的哀嚎声还在此起彼伏,接连作响。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场半人马与波伊人之间的骑兵对决,就以骠骑兵的全面覆灭宣告了终结,溃败四散的马背民们,迅速将这场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面对数倍,乃至数十倍汹涌如潮水般的敌人,即便波伊骠骑们再如何骁勇善战,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的在冲锋时被半人马投枪命中了面门,惨死于马蹄下;有的冲入敌阵,还未来得及挥刀劈斩就被无数战矛贯穿躯干……更多的则是在一轮冲锋过后,只剩下坐骑还挺立在战场上,人早已无影无踪。 弥漫着哀嚎声的战场上,随着骑兵们的溃败引发了一场逃亡,聚落的撤退和营帐已经变成了大草原上的一片火海;嗜血的半人马武士们,则在遍布尸骨和鲜血的战场上来回冲杀,寻找着自己下一个猎物。 溃败下来的波伊骠骑们在草原上重新列阵,用血肉之躯去挡住半人马的兵锋——逃难的人群当中有他们的妻子、父母、孩子,哪怕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他们也必须挺身而出。 然而当他们转过身来的时候,两翼的半人马武士却绕开了正面,迎接他们的并非想象中嗜血如狂的半人马武士。 而是整排整排,能够在草原上拖拽行走的小型弩炮。 带着决死的呐喊声,主动留下为聚落断后的波伊骠骑兵挥舞着马刀和长矛,朝着半人马的投射武器阵地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弩炮前,冷漠的半人马武士举起战矛,用力挥下; 下一秒,骇人的巨响震颤着整片大地! 身躯的破碎声,武器的折断声,死亡前的哀嚎,鲜血喷涌的暗红……咆哮冲锋的波伊骠骑兵们,就在无数的巨响和烟尘笼罩之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次、两次、三次…就在沉重,无情的轰鸣声中,两公尺长,淬火的铸铁重型弩箭,接连不断将他们的血肉之躯撕得粉碎。 战马、弯刀、长矛、铁甲、咆哮、血勇……被波伊人引以为傲的一切,犹如投入大海的石子般,无声无息的倒在了血浆泼洒的战场上。 待到轰鸣声停歇,只剩下一片铺满战场的尸骨。 而四散奔逃的马背民们,也同样没能躲开半人马武士们的两翼夹击;被血腥刺激的半人马们犹如发了狂的野兽般,狂呼呐喊的扑进了逃散的队伍当中,肆意的冲杀。 腥风血雨之间的草原战场,迅速从狩猎场“蜕化”成了屠宰场;在一双双绝望而且麻木的眼神当中,蹂躏着最后残存的马背民们。 伴随着最后零星散落的厮杀声和补刀,夹杂着妇孺们的惨叫和哀嚎,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战斗的乐章戛然而止。 烟尘弥漫的战场上,伴随着最后一声哀嚎和被无数铁骑踏做血肉的尸骨,一个不大不小的波伊马背民聚落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除了冤魂和血肉,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就在战场的远处,一面用兽皮制成的旗帜下,面无表情的查卡尔正一边倾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兴奋嗜血的喊叫,一边打量着那一排排的弩炮,眼神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如果说他在千帐城之战得到的经验是什么,那就是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玩具。 当这些“玩具”只有一个两个的时候,算不得什么;但当它们的数量变得成百上千,被集中起来并且能够百发百中的时候,却能让任何一支半人马大军伤亡惨重,乃至闻风丧胆。 一万五千人的两脚人援军,甚至不需要渡河进攻,竟然就能凭借它们将数万四蹄人勇士拦在千帐城的城门外不得寸进。 只要数量够多,只要有充足的弹药,它就能在百步之外消灭一切军队,乃至将勇士们之间的厮杀,变成一场互相“抛球”的残忍游戏。 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查卡尔不是弩炮手,更不是什么“投射武器专家”,但他依旧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些两脚人和小矮子们发明的“玩具”,正在慢慢改变千百年来的战争规则。 还好…至少眼下的世界,眼前的大绿海依旧是四蹄人勇士的天下;至少现在,他们的“玩具”还没有强大到真的可以扭转规则的地步。 而在他们真正强大起来之前,高贵的四蹄人就会统治整个大绿海,乃至大绿海以外的世界! 就在查卡尔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名挥舞着旗帜的半人马自远处狂奔而来;查卡尔回首望去,目光一凝。 那面旗帜是瀚空部落的旗帜…四蹄人大可汗的旗帜。 “向您致敬,查卡尔旗主!” 虽然话说的很谦卑,但这个半人马武士却没有半点恭敬的意思,反而微微昂首:“奉大可汗之命,你们赤炎旗即刻开始收拢部众,召集武士,三天之内必须到王帐集结,听候发落!” “为什么?”听到这个命令,查卡尔一下子愣住了:“我们才刚刚占领半个大绿海,各处的两脚人聚落还没有扫荡完毕,还不是出征的时候吧?” “这是大可汗的命令,没有为什么!” 半人马武士目光傲慢,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两脚人的大首领瓦尔纳已经集结大军,誓师夺回大绿海的草场,眼下十万两脚人已经越过千帐城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抛弃了白浪旗又在千帐城下惨败,没有半点功劳的败军之将,居然敢问为什么?” “承蒙大可汗看的赤炎旗和你查卡尔,才愿意给你再次领兵的机会,还不感激涕零的前往王帐,为大可汗效死?!” 从头到尾,被唾腥扇脸的查卡尔默不吭声,一言不发。 随着这个半人马武士的话音落下,查卡尔身旁的侍卫们纷纷露出了恼怒的表情,紧绷着脸围在他身旁。 而那个半人马武士面对着这些“不善的眼神”,依旧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反而更加倨傲几分。 两侧上了年纪的赤炎旗侍卫们不像年轻的半人马那么血气方刚,却也已经偷偷按住了投枪,还有几个将目光瞥向了旁边的弩炮。 当众杀死大可汗的使者,乃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但如果他是“不小心”被逃命的两脚人干掉的,那就怪不得谁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请转达大可汗…赤炎旗领命。” 深吸一口气,强咬着牙关的查卡尔开口道:“但我们不会去王帐,而是直接前往战场——既然大可汗愿意给我领兵的权力,那至少请允许我们赤炎旗自己决定该怎么打。” 突如其来的集结命令,让查卡尔感到分外的诡异——但不论大可汗想要干什么,只要自己还能保住麾下的部众,就依旧有谈判的本钱。 返回王帐,就是要凭对方发落了。 半人马武士倨傲的摇摇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这是大可汗的命令…你想要什么,都尽管去和大可汗商量。” “您是大可汗的使者,在这里就代表了大可汗的意志。”查卡尔竭力争辩道:“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能答应吗?” “三天之内,到王帐候命!”半人马武士重复道:“否则,赤炎旗就是叛贼!” “五天行不行,收拢部众也要时间的。” “三天!” “四天,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三天!” “……” 查卡尔默默的看着对方,身后的侍卫已经是杀气腾腾。 下一秒,他谦卑的低下了头: “赤炎旗…领命!” 听到这句话,半人马武士便转身离开。 却因此没有看到查卡尔夹杂着恐惧和愤怒,乃至扭曲到极致的表情! 第六十二章 暗影的召唤(下) 对萨克兰帝国而言,波伊和广袤无垠的大绿海就是东方; 但半人马…亦或者四蹄人更清楚,在大绿海的东方,还有一片荒芜到遍地是沙土、丘陵和常年被冰雪覆盖的灰白色土地。 荒原…或者按照萨克兰帝国的命名,便是半人马戈壁…越过这里继续向东,便是一片只有黄沙与风暴的世界。 血日西垂,当赤炎旗的半人马们历经三天的长途跋涉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看着身后默默停下来的部众,面无表情的查卡尔抬起头,望向远处那条分割了“绿色”与“灰色”的边界线。 一座庞大的“城市”; 不,那不是“城市”,那是一个王国; 一座由无数帐篷,四轮车,四蹄人…漫山遍野,数不胜数的身影围绕着一座巨大无比的“金帐”共同组成的,“移动”中的王国。 那是四蹄人的“王帐”。 孤寂空旷的荒野中,营帐与车轮的颜色与晦暗的砂砾看不出半点区别;如果不是天空中飘荡的炊烟,如果不是移动中时发生的轰鸣,如果不是已经能看到的,四蹄人武士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这个巨大的王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在大地上缓慢蠕动的怪物。 或者说这便是半人马部落的本质——依靠吞噬一切生灵的血肉,用杀戮倾泻着全身上下的欲望,盘踞在荒野中渴望着肥沃富饶的领地,便是整个半人马部落的终极目标。 查卡尔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长矛。 只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就是将他召回王帐绝不只是为了“阵前效力”而已;从传令者那强硬的口吻中,查卡尔能感觉到阴谋的味道。 要赌一把吗? 虽然经历了千帐城惨败,让赤炎旗凶名受损;但他的部众却没有伤到元气,并且有白浪旗的逃命加入,实力甚至还比之前更强了几分。 就算大可汗察觉到自己想推翻他,有“上四旗”之一的赤炎旗在自己身后,他也不敢轻易动手。 带着十分忐忑不安的心情,查卡尔深深叹了口气,便朝着王帐的方向而去。 …………………………………………………… “高贵伟大的四蹄人大可汗,您谦卑的仆人,赤炎旗的查卡尔的领命归来!” 光线黯淡的营帐内,查卡尔一边用前蹄下跪,谦卑的将头地下;一边偷偷的瞥向眼前老朽不堪的大可汗,还有那一个个躲在暗处身影。 “奉您的命令,我已经统帅赤炎旗四万之众自大绿海归来,沿途十万两脚人的鬼魂,无不匍匐在地,高呼我大可汗的威名!” 查卡尔毕恭毕敬的话语声在大帐之中回荡,死寂的气氛也愈发显得诡异无比。 借着眼角的余光,阴影中查卡尔看到了六个身影——不仅是自己,除了巴塞耶之外的五个旗主,居然全都回来了。 将所有的兵力都撤出大绿海,这是要将刚占领的底盘都拱手相让吗? 至于第六个身影…那是个两脚人。 查卡尔知道他,或者说没有哪个四蹄人不知道他的——正是这个自称“使徒”的两脚人,从矮人那边为四蹄人弄来了铁甲还有各种钢铁武器,弩炮乃至投石机。 不仅如此,这个两脚人还掌握着十分可怕的“法术”;和他相比,四蹄人萨满们的那点儿戏法简直就和笑话没什么分别。 正是依靠他的力量,在万里无云的晴天突降暴雨,才让四蹄人仅用一战就彻底击溃了两脚人首领瓦尔纳和他的孙子。 这个两脚人,也由此成为了四蹄人的新任“大萨满”,也是大可汗最宠赖的亲信。 “查卡尔,你做的很好。”半人马大可汗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让查卡尔连忙把头低得更深了几分: “我要奖励你。” “您不用。”查卡尔连忙开口道:“卑微的查卡尔只是大可汗的仆人,绝不敢……” “我要你统帅四蹄人的大军,除去白浪旗之外七个旗全部的精锐,再一次打败两脚人大首领拉斯洛·瓦尔纳!” 大可汗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冷漠而麻木的话语声继续响起:“我要让两脚人的鲜血洒满大地,让来年水草丰茂的大绿海,成为四蹄人的草场。” “我…要你杀光所有的两脚人!” 沉重的话音落下,死寂一片的营帐中,查卡尔皱紧了眉头。 既然要杀光所有的两脚人,那干嘛还要把自己撤回来? 更何况大绿海的两脚人千千万,怎么可能杀的光…而且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变成为四蹄人效劳的奴隶? 当然,查卡尔是绝对不敢当着大可汗的面这么说的。 “恕我直言,尊贵的大可汗……”咽了咽唾沫,查卡尔十分艰难的开口道:“如果真的要杀光所有的两脚人,我们反而不应该这么快就与瓦尔纳展开决战。” “他每到大绿海一日,就会有更多分散在草原上的两脚人去投靠他;等到他聚集了所有还活着的两脚人,我们再将他们屠戮殆尽,难道不是更好?” 这番话查卡尔想了很久,说的滴水不漏,十分自得。 “查卡尔…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万万不敢——!!!!” 极度不安的查卡尔紧张的连忙跪下,瞪大了眼睛甚至都不敢呼吸,头沉在了地上: “您卑微的仆人和赤炎旗,只是想为四蹄人的崛起尽一份绵薄之力!况且眼下瓦尔纳还在朝王帐进军,并不需要我们即刻动身,前往迎战!” “反倒是另一支两脚人军队,在南方那个魔鬼的后裔,都灵的统领下已经深入大绿海,全歼白浪旗残部的同时还占据了荒丘营地!” 查卡尔忙不迭的开口道,甚至都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如果要保障击溃瓦尔纳的军队,首先就要歼灭都灵的这支援军——否则若是他偷袭我们的后方,将直接威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补给线!”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敌人。” 突兀的话语声突然插入进来。 查卡尔诧异的微微挑起眼眸,阴影中的两脚人站在了他面前,正好挡住了大可汗的身影: “你只要率领军队,击败拉斯洛·瓦尔纳就够了,明白吗?” “洛伦·都灵…他是我的敌人。” 查卡尔皱着眉头,眼神中泛起了困惑。 印象中大可汗还从未让谁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开口,更没有谁敢挡在他面前…这位“使徒”大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举动让大可汗如此亲赖于他? “尊贵的大萨满,‘使徒’阁下,您可能对洛伦·都灵这个…‘人’很了解,但未必清楚他在战场上的谋略。” 疑惑的查卡尔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我和他交战两次,虽然都未能取胜但却已经摸清了他的战术——洛伦·都灵,他是个非常难缠的敌人,任何的不小心都会……”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爬虫?” 那个冰冷的声音变得不耐烦了:“带着那些愚昧不堪的蛮夷禽兽们,尽你们所能的给我杀光波伊的骑兵——洛伦·都灵,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懂吗?!” “你?!” 听到这里,惊怒的查卡尔猛然一震:“你这个该死的两脚人,怎么敢……” 他没有说完。 因为当查卡尔暴起的那一刻,惊愕的发现营帐内居然还是一片死寂——周围的大可汗和各个旗主们,居然连一个开口的都没有! “你、你们,诸位,大可汗……” 猛地回首,查卡尔看到营帐内所有的旗主们和大可汗,都是一张冷漠到麻木的脸,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他们的眼睛,都是瞳白不分的黑色。 第六十三章 你渴望力量吗(上) “你、你们,诸位……” 惊恐让查卡尔的表情扭曲到了极致,看着表情麻木冷漠,犹如木偶雕塑般的半人马大可汗和旗主们,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下一秒,“惊慌失措”的查卡尔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兜帽下,“使徒”微微蹙眉,诧异的同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只见他挥挥手,两侧的“半人马旗主”们便蜂拥而上,僵硬的犹如不会言语的机械般,拔出各自的武器,从两侧袭向想要逃跑的查卡尔。 糟了! “噗——!” 冰冷的枪尖从前蹄的后侧划过,强忍着肌腱被撕裂的痛楚,咬紧牙关的查卡尔依旧不顾一切的朝外狂奔,同时用手中的长枪逼退身侧袭来的旗主们。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查卡尔早就知道这次觐见没那么简单,已经有赤炎旗的亲信被安排在帐外;只要自己逃出去,就…… “还有周转的余地……” 冰冷的话语声从背后传来,惊恐万分的查卡尔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这个两脚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查卡尔只来得及想到这些…强烈的冲击力突然从背后袭来,剧烈的痛感仿佛直接贯穿了他的脊背和胸腔,像是直接掏出了他的心脏。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着,剧痛让查卡尔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五柄长枪同时贯穿了他的臂肘和腹腔,架住了他的咽喉。 一声轰响,查卡尔被旗主们用战矛和长柄斧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砰——!” 两个血淋淋的脑袋被扔进了营帐,查卡尔震惊的抬起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个表情狰狞,血迹斑斑的头颅…那是他提前安排,混入王帐的侍卫。 怎么会?! “惊讶吗?” 淡然的话语声,一袭黑袍的“使徒”走来,在查卡尔的面前微微半蹲,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表情已经惊恐到极致的赤炎旗旗主: “你应该惊讶,爬虫。” 被按在地上的查卡尔颤栗着抬起头,目光恍惚不定,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两脚人……”查卡尔的声音在发抖:“你、你是谁…究竟要做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十分玩味的打量着他…感受着那冰冷的目光,毛骨悚然的查卡尔甚至有种自己被扒皮抽筋,四分五裂的错觉。 “你不是个普通的半人马,你很特殊…这种特殊给了你普通的半人马不可能拥有的智慧和狡猾——最主要的,改变了你的‘构成’。” “你的母亲,是个人类女人。” 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查卡尔的脸上。 他…他为什么会知道?! “这种例子万中无一,乃至千万无一;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让你从一个受到虚空影响的突变生物转化为犹如‘异能者’般的存在。”使徒沉声道: “你一直都在掩饰,不让任何人察觉;但实际上你一直在尝试着掌握这种‘特殊的力量’——否则一个奴隶女人的后代,怎么成为的半人马赤炎旗的旗主呢?” “否则你是如何让你的部众对你如此的死心塌地,是如何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半人马大可汗的身边?” “当我说话的时候,你都在用这种近乎于‘暗示’的法术控制我的思维…很有趣。” 目瞪口呆的查卡尔,脑海中最后一丝的理智也被恐惧所侵蚀。 “你…到底是谁?” 赤炎旗的旗主,五万部众的首领,脆弱的像是受了惊的幼兽。 “查卡尔,我能决定你的命运。”使徒冷漠的开口道: “我是你的主人。” 命运? 又惊又俱的查卡尔颤栗的抬起头,兜帽下漆黑的阴影让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双冰冷的眸子,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 如果说之前还有所疑虑的话,眼下的他几乎不敢否认对方的任何一句话。 操控天气的法术,还能在所有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操控了大可汗和所有的旗主…这个两脚人,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将整个四蹄人氏族玩弄于鼓掌之间。 他所掌握的力量…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的力量! 恍惚之间,被剧痛刺激的查卡尔大脑空白,突然又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场战争…真的是四蹄人的崛起之战吗? 崛起的四蹄人氏族,来自矮人的援助,两脚人大首领的惨败……都只是“上天注定”的巧合吗? 还是说,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很好的表情,非常好。” 使徒再次弯下腰,继续靠近惊魂未定的查卡尔:“爬虫,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不…是比很多人类还要出色;冷静、坚韧、执着、最重要的…野心勃勃,你的灵魂深处存在着某种饥渴的,择人而噬的怪物; 哪怕再怎么掩饰,再怎么故作谦卑,那种饥渴都是无法掩盖的,何况你本就是个怪物; 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足够宽广的眼光; 假若给你机会,也许终有一日,你的确有可能成为半人马的大可汗,大绿海的统治者吧?” “告诉我,查卡尔。” 那个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一个字都令查卡尔浑身颤栗,毛骨悚然: “你渴望力量吗?” 那个瞬间,赤炎旗的旗主瞪大了眼睛,表情惊恐: “力、力量?” “没错,超越这个身体的局限,乃至超越这个世界局限的力量——成为掌握一切生死,能够随意将敌人撕成碎片的力量,成为半人马的可汗,大绿海的王。” 看着他的眼睛,使徒用充满了诱惑的话语说道:“凭你的资质,你能获得的力量将远远超越所有的半人马和人类,你会成为绝无仅有的存在。” “向我效忠,宣誓臣服于我,我保证你…将实现你全部的野心和愿望。” 那个冰冷的声音如此说道。 查卡尔抽动着喉咙,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欺骗自己,或者说根本没必要欺骗自己;只要他想,捏死自己不比捏死个两脚人困难多少; 甚至就连自己能苟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对方觉得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自己得活着…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就行…哪怕苟延残喘,也绝对比死了要强。 犹豫了片刻,查卡尔决定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告诉我,查卡尔……”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到听不出一丝感情: “你想要成为半人马的大可汗,成为所有半人马的主人吗? 你想统治整个大绿海,将你的敌人们斩尽杀绝吗? 你想获得超越凡俗,乃至神灵般的力量? 亦或者…你想获得永远不会腐败,衰朽,甚至是不老不死的身躯,成为被世世代代的四蹄人,两脚人所恭奉,畏惧着的王,高悬于穹顶之上吗?” 犹如呢喃祷告般的轻语声,却像利刃般一次次贯穿了查卡尔的胸膛。 每说一句,他的眼睛猩红一分,被撕裂的血肉便更加疼痛难忍,胸腔里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让浑身上下热血翻滚,仿佛下一秒就要爆体而亡! “使徒”——法内西斯缓缓起身,轻蔑的目光俯视着趴在地上,急剧喘息着的蝼蚁。 只要你的想法和目的被人所知,那就必须对其言听计从…这老套的把戏在任何时代,都对贪婪者永远有效。 “告诉我,查卡尔……” 法内西斯再次开口,将一瓶圣血药剂放在了垂死挣扎的查卡尔面前;精致的水晶瓶倒映着药剂那诡异而又璀璨的颜色,令他双目失神,彻底迷醉其中。 “你渴望力量吗?” 第六十四章 你渴望力量吗(下) “我们,是骄傲的四蹄人! 我们,才是大绿海真正的主人!” 看着围绕在王帐台下无数的四蹄人,冷漠以至于麻木的查卡尔,声音却浑厚到足以让所有的部众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承受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屈辱,从先祖发源的故土被赶到了这片荒芜的戈壁,在死亡,饥饿,严寒和酷暑的折磨下苟且偷生; 千百年了,这份千百年的屈辱,已经让许多勇敢高贵的四蹄人忘记了,我们的先祖们也曾在大绿海的草原上放牧牛羊,豢养骏马,用奶酪和鲜肉哺育我们的子孙; 是谁让我们忘记了? 是谁抢走了我们的草场,抢走了我们的牛羊,骏马,抢走了属于我们先祖的记忆,然后再宣称那骏马、牛羊和草场都是他们的? 是两脚人…他们带着青铜与钢铁锻造的武器来了,穿着铁环和兽皮编制的衣服来了;他们骑上了我们的骏马,享用着我们的奶酪和鲜肉…… 然后将战斧和长矛、弯刀和利剑对准了我们…用四蹄人的血肉,孕育了更肥沃的草场,滋补了一个又一个河流。 我们知道吗? 不!我们早就忘了! 如果我们还记得,千帐城就不会在大绿海上拔地而起;如果我们还记得,就不会让这千百年前的大绿海都被两脚人们死死占据着; 一代又一代四蹄人的勇士们,居然就满足于劫掠两脚人的财富,用抢来的东西而沾沾自喜,觉得这些东西是战利品,是他们的光荣? 那是光荣吗? 那是耻辱!我们居然把这么多好东西让给了两脚人,还不以为然?! 为什么,因为我们早就忘了……” …………………………………………… “啊啊啊啊啊——!!!!” 光线暗淡的营帐内,趴倒在地的查卡尔撕心裂肺的惨叫着,魁梧的身体剧烈而不自然的颤栗着,身体上的每一条血管仿佛都活过来了一样,暴露在皮肤之上。 冷眼旁观的法内西斯打量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瞥向了被摔得粉碎的药剂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弧度。 “一切力量,都是有代价的。”随着法内西斯的话语,倒在地上的查卡尔筋肉都开始剧烈的痉挛,抽搐: “你该庆幸…因为你肮脏的半人马之血,可以保证你不至于再度突变;而源自人类的部分,又能让你的意识承受住这种冲击,而不是立刻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啊啊啊啊啊……” 低沉的嘶吼从查卡尔的喉咙里发出,犹如沸腾的锅炉冒出的水泡;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已经被彻底蒸发成了水雾,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扭曲自己的肌肉和骨头。 咽喉被遏住,筋肉被撕裂,血浆蒸发,躯干和骨头被一寸一寸的砸断,变成碎末; 但这甚至还不是最极致的痛苦。 恍惚之间,他能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意识,仿佛要将他投入旋涡之中; 查卡尔能清晰的认识到,一旦被其彻底撕裂,自己就再也爬不出来了…最好的下场,恐怕也就是变成与其他旗主们,还有大可汗一模一样的傀儡。 那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是他曾经接触过,但如今才真正意识到其有多么恐惧的力量; 那是…虚空的力量。 看不到,摸不到,嗅不到…却莫名的感到惊慌,恐惧,作呕。 自己的身体,在本能的对这种力量产生厌恶和排斥。 “查卡尔,你不是唯一一个得到这种圣血药剂的。” 法内西斯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的大可汗,那些半人马首领们…他们每个都得到了这样一次机会。” “我告诉他们,这是能够获得永生不老的机会,他们相信了,因为我所说的并非谎言;只是…我没有告诉他们代价和失败的后果是什么。” “然后,他们都失败了,被虚空的力量彻底侵蚀粉碎了意识,成了最最纯粹的行尸走肉。” “如果你失败了,会变成什么样呢?” “是和你肮脏卑贱的同类一样,变成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亦或是与人类没什么不同,成为彻彻底底的怪物?” 慢慢踱着步子,法内西斯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玩味:“让我们玩一个名为‘赌博’的游戏吧,猜猜看你最后的下场究竟是什么?” 倒在地上的查卡尔还在剧烈的抽搐着,双眼已经开始翻白,嘴角满是呕吐物和血沫。 “如果这是你命运的最后一刻,你会落到一个怎样凄惨可悲的下场…爬虫?” “你们说呢,诸位行尸走肉们?” 营帐内一片死寂,半人马的大可汗和旗主们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不会失败……” 濒死的查卡尔话语声中透着奄奄一息的意味,双瞳颤栗,下颚抽搐:“我,不会倒在这里。” “我,查卡尔,是…大绿海的大可汗!” 法内西斯微微蹙眉,俯视着那张扭曲的脸:“你就是个爬虫。” “我是……” “你什么都不是。” “我……” “你什么都不是。”法内西斯目光一凝: “你…什么都不是。” “我是查卡尔——!!!!” 暴怒的吼声,从查卡尔的喉咙当中炸响。 剧烈的喘息着,逐渐缓过神来。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不,是整个世界在自己的眼中都变得不一样了;查卡尔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头,每一根骨头乃至血管,触感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是什么?” 冰冷的话语声透着轻蔑,在耳畔响起。 查卡尔猛然一惊,颤栗的抬起头,还没等看到那双眼睛便惊慌失措的重新低了下去,震惊的颤栗着。 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向他发出最强烈的警告,抬起头的下场,就是死路一条。 艰难的蹒跚跪下,惊惶不安的查卡尔用最最谦卑,最最恭敬的方式匍匐在法内西斯的面前,喉咙不停的抽动。 ………………………………………… “今天,是个伟大的日子, 今天,是所有高贵伟大的四蹄人,重新回忆起他们先祖的日子; 我们的后代,我们的子孙将永远铭记着这一天,在千百年后四蹄人终于离开了这片荒芜的土地,踏上了重返家乡的道路! 这一天已经等待的太久太久了,如果再继续等待下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终有一日,高贵的四蹄人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因此,我们不再等待! 卑贱的两脚人,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还不知道等待在他们眼前的,将会是什么; 那……将会是四蹄人千百年来的怒火,还有重返家园的决心! 我们,将杀光所有肆虐在大绿海的两脚人,让他们为千百年来的行为付出血的代价,让他们感受一下我们先祖的痛楚; 我们,将会和他们的先祖们一样,用两脚人的血肉,来滋补养育广阔无垠的大绿海,让这片草原的草场来年水土丰茂; 我,查卡尔!赤炎旗之主,四蹄人的大可汗在此郑重宣布,伟大而高贵的四蹄人,将重返祖先之土; 我们,才是大绿海的王——!” 话音落下,冷漠而麻木的查卡尔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战旗。 就在此时此刻,王帐台下漫山遍野的半人马部众们,已经彻底沦为了一片狂欢的海洋;他们涨红了脸挺直了脖子,嗜血的眼瞳中散发着无穷无尽的狂热。 他们泣不成声,欢呼雀跃,疯狂的呐喊着查卡尔的名字。 踏上了西征大绿海之路! 第六十五章 进军的时刻(上) “这是个什么东西,新武器吗?” 萨莉卡·约拿把玩着桌上的一封卷轴,好奇的大眼睛的一眨一眨的打量着上面诡异的符号。 通常她是不会靠近炼金术师们的营区的;波伊人虽然不像拜恩人那般对巫师不感冒,但大都也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不过当拜恩的公爵也是一位巫师,并且一连好几天都和她的“小天使”艾茵一起“泡在”炼金术师营区的时候,萨莉卡就“难免”感到嫉妒了。 “算是吧,但现在还处于试验阶段。”洛伦很勉强的随口应付两句:“这是一种符文…方法得当的话,可以产生很大的威力,就像引火剂那样。” “符文?” “呃…你可以理解为纹身,刺青或者某种具有魔法力量的文字——方法用对了就会很厉害,但我现在还没找到正确的方法。” “这么厉害啊?” 萨莉卡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下一秒就陡然反应过来,眉头紧皱:“等等…你不是在随便糊弄我吧?” “当然不是,这是方便理解的表达,属于语言艺术的一种。”内心烦闷到极点的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虽然人们通常将巫师归为一类,但实际上我们当中存在着很多的类别,此种最主要的几大类中,就有咒术学和炼金学两种; 而两个学科虽然几乎完全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古代符文’。 不同的地方在于,炼金术师们追求第三者的运用,而施法者将符文篆刻在意识之中,形成名为‘魔法’的力量。 而我所实验的,是能否将咒术学的魔咒运用于炼金学的符文篆刻上——让魔咒变成一种真实存在的‘道具’,借由第三者的存在最直接的发挥效力…嗯,基本上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自言自语的洛伦还忍不住点点头…这么麻烦的实验自己用两三句话就总结完了,看来最近口才水平有所上涨。 但他这种“自我满足”式的得意,显然不是萨莉卡一个草原少女能够“欣赏”的。 “讲完啦?” “讲完了。”洛伦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我说了什么,你知道了吧?” “一半吧。”萨莉卡抱着肩膀,表情很古怪。 “哦……”洛伦眼前一亮,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情:“哪一半?” “你,你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啥。” “嗯,这当然,然后呢?” “我不知道。” “……”洛伦花了半分钟,才明白她的意思。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对于这种“只知道喝酒和骑马砍人”,“淳朴”的草原少女,只有用最直接的“现场试验”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意思。 于是,在洛伦用一个“都灵之火”轰飞了一个木靶之后,懵懵懂懂,总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的萨莉卡终于明白了这东西的用处,同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也变得分外“友善”了许多。 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的原理,但也能察觉到如果将它成建制的装备给波伊骠骑,将会起到何等震撼的改变! 对于灵活机动,擅长突袭的波伊骑兵而言最缺乏的就是正面的破坏性和冲击力,面对成建制的重装步兵十分乏力。 但要有了这东西,一切坚固的阵线都将瞬间被撕成碎片;失去阵型和惊慌失措的重步兵,将会变成波伊人刀下任意宰割的肥肉! 但还没等她开口,洛伦就直接泼了盆冷水。 “为什么不行?!” “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成本。”洛伦皱着眉头:“制作这一个的花费快接近三十瓶引火剂了,威力还不足我刚刚那一下的三十分之一,连低阶魔咒的水平都没有!” 这也是洛伦最头痛的地方…将魔咒运用于实物的技术几年前就在埃博登出现了,但到现在依旧没能普及,只出现了不少效果低劣的奢侈品。 而因为高阶施法者在巫师世界长年稀有的窘况,和在帝国几乎沦为“变戏法的”社会地位,九芒星巫师塔也对推动技术革新没什么动力,让他和艾茵只能独自摸索。 显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效率绝对比不上有着完整研究体系的巫师塔。 这个世界上所有在攻克技术难关之前,强行拼凑出来的东西只能是效率低下的“怪胎”——而像这种“魔法卷轴”级别的技术,已经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巫师能够研究出来的东西了。 天才如艾茵·兰德的炼金术师,或许能对现有的技术进行大幅度改良;但想靠她一个人完成一个全新体系的巅峰产物…那是连艾萨克都没能完成的壮举。 洛伦最初的目的,是用这种东西来武装自己的“公爵卫队”,让他们拥有能够快速对怪物造成杀伤的武器,又不用大规模培养施法者。 但现在这“卷轴”的威力还不如一瓶引火剂…小个子巫师提出的解决办法,是直接在卫队士兵们的身体上篆刻符文,借用魔杖的原理“改造”他们的一部分身体。 但这种举动风险极高,片刻差池就会让士兵变成被虚空扭曲的怪物;且不说教会绝不会容忍这种“魔鬼的举动”,在没有巫师塔那样学院级巫师组织的协助下,成功率同样很低。 难道自己真的只能这样?要么容忍高达十分之一的死亡率,要么开办一个专门培养“战斗施法者”的学院,成批量的训练堪比守夜人,更擅长正面战斗的猎魔人? 呃…印象中那个“传奇”的猎魔人,好像就是从学院里培训出来的;所以自己这么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那到时候这个学院该叫什么名字? 狼学院?凯尔莫罕? 就在洛伦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旁好奇的萨莉卡随手拿过卷轴,在手里把玩掂量着:“我说…这东西能不能给我弄个几打儿?” “几打?”洛伦强再次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你手里的那个就是目前为止唯一成功的一个——在彻底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我也不会再弄第二个了!” “切,瞧你小气的样子,还是拜恩公爵呢!” 虽然这么说,但听到那个价格的时候萨莉卡还是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波伊从来不是什么特别富庶的公国,能够光凭各领地的贸易余额供养一个巫师协会,也只有拜恩可以办得到了。 “公爵,这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情报。” 伴随着走来的身影,艾克特严肃的话语声打断了刚刚还在吵闹的二人,不服气的萨莉卡则偷偷的趁机将那封卷轴藏在了怀里。 “两天前,瓦尔纳大公的军队已经正式进入了大波伊的领地,十万骠骑兵彻底扫荡了几处主要草场,并且一路向东进军。”艾克特沉声道: “大公也命人送来信笺,请求您趁这个机会尽快阻截半人马大军的补给线,创造条件,逼半人马与他展开决战。” “请求…差不多是命令了吧?”洛伦摇摇头,轻笑中还带着些无奈,他可不觉得对方会放过可以命令自己的机会: “不过也多谢他…十万骠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迫使半人马不得不集结大军,才让我们可以在荒丘安心驻扎修养。” “不,并非如此。”艾克特突然道。 “嗯?” “在扫荡草场的过程中,瓦尔纳大公的军队没有发现任何半人马集结的迹象,甚至…甚至连一个游荡的半人马武士都没有察觉到,他们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你说什么?!” 第六十六章 进军的时刻(下) 伴随着盛夏过后秋季,酷煞的寒风已经提前横扫了整个大绿海。 在完成了千帐城的集结之后,倚靠大波伊领马背民们的迁徙,加上来自小波伊领的直辖军,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成功集结了精锐骠骑十万,沿着大绿海古老的草场与河道,浩浩荡荡的向被半人马占领的大波伊领开始了一场规模庞大的进军。 此外,为了不让这一次的进军重蹈覆辙,更为了一鼓作气彻底将半人马斩尽杀绝,逐回半人马戈壁,瓦尔纳公爵特地将赛特·布拉哈伯爵重新派往小波伊领,动员当地的封臣。 已经连续担任了三个世代大公的瓦尔纳家族,本身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越了大波伊领的约拿;全面动员之下,至少能再征召十万马背民参战。 短短一周之内,十万骠骑已经兵分三路,先后扫荡了大波伊领内的重要草场,并吸引了更多在之前战斗中被打散的游牧聚落加入,补充了后勤的同时,军队也在更进一步壮大。 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如此庞大的军队,在扩张了瓦尔纳大公此次进军的声势之外,也并非全部都是好事。 首先一个就是军队的管理——除了直辖四万骠骑之外,瓦尔纳大公的军队中多是大波伊领的马背民,并不完全服从这位波伊大公的命令; 拉斯洛·瓦尔纳能做的,也就是按照围猎的方式将他们分成几个部分来管理;这也是波伊人的习俗,狩猎就是打仗,打仗就是狩猎。 此外,虽然有千帐城和拜恩提供的补给线,波伊人又有随军放牧的习俗,但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水源永远是稀缺的。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战争有“分进合击”的规则;因为不这么干,数量庞大的军队就有被渴死饿死,乃至因为密集简陋的生活条件,有了爆发瘟疫的风险。 当然,这一切问题对瓦尔纳大公而言都只是小问题,甚至不算问题。 和其余公国常年战事稀少,动员军队也往往只有数千或者一两万的情况相比,常年征战狩猎的波伊人有着丰富的大规模兵团作战经验;数十万马背民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不仅本土作战,古王国时代的波伊也经常动辄数万马背民南下,协助拜恩对抗矮人;到了帝国的第六世代,约拿大公挥挥手,即刻十万骠骑兵北上,远征断界山。 漫长的统治更是给了瓦尔纳大公超越其他公爵的威望,能够顶住领主反抗的压力,让波伊效仿帝国军制进行改革,建立起精锐的常备军和庞大的征召军。 加上马背民比庄稼汉更擅长以战养战,他甚至能将征召达到三抽一的规模! 所以瓦尔纳大公和之前历代波伊大公不一样,他绝不怕半人马倾全力与他决战;甚至希望自己的敌人能“蠢”到主动送上门,然后被自己一锅端。 就算半人马野蛮成性,魁梧而强壮,也不可能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银甲骁骑,加上规模庞大,惯于厮杀的波伊骠骑的对手。 当人数较少的时候,个人的勇武或许能扭转战局;但当参战的军队达到上万乃至数万的规模,纪律和训练才是压到一切的胜算! 四万精锐的常备军,六万骁勇善战的骠骑军,加上进入大波伊领后源源不断前来投靠的马背民,瓦尔纳大公麾下早已不止十万大军。 而当后方小波伊领的军队逐渐赶来汇合,他的军势将不下二十五万,甚至会达到三十万之众! 如此庞大的总兵力规模,给了瓦尔纳大公充足的信心将半人马一举歼灭——哪怕对方倾八个半人马旗部的全部兵力,也不可能比自己更多。 但这个世界上,“万事如意”这种好事从未真正有过。 在前线大军势如破竹扫荡了几处草场之后,除了零星的一小撮儿半人马游兵散勇外,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敌人,几乎没有遭遇任何的敌人和抵抗。 拉斯洛·瓦尔纳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敌人设下的陷阱,用来让自己放松警惕;结果在接连夺回乃至控制了大半个大波伊领之后,他才确信这绝不是什么全套。 就在短短一两个月前,遍布大半个大绿海的半人马聚落,居然一眨眼的功夫统统消失不见。 人间蒸发了? 瓦尔纳大公当然不可能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但关于半人马的去向,各方投靠来的马背民们也是众说纷纭,给的答案一个比一个离奇。 瓦尔纳甚至怀疑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人在面对奇怪的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找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想想都觉得扯淡。 但有一点那就是半人马的确已经撤出了大绿海…而如果不是向南,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他们的老家,半人马戈壁。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放弃好不容易夺来的大波伊领和众多草场,如果不是为了这些,那他们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兴师动众的发动了这场战争? 难道,真的就像洛伦·都灵所说的那样…… “说不定是他们在听说了大公的军势,就吓破狗胆逃回了老家,想着能抢一把就跑,觉得我们也不会兴师动众的追杀到戈壁去!” 一个小波伊领的伯爵哈哈大笑的随口迎合道:“本来就是帮蛮子,就算能侥幸偶尔赢一次,又怎么敢真的和我们波伊骠骑正面争锋?!” 畅快淋漓的大笑声中,这位伯爵的话立刻赢得了不少波伊贵族们的赞同;十万大军的兵力加上这几天势如破竹,“散步”般顺利的进军,让所有的波伊人都变得信心十足了不少。 甚至就连之前参与过千帐城守卫战的波伊武士们也是抱着同样的看法——要不是因为兵力稀缺,剽悍的波伊人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帮蛮子围困在城里? “行了!这里没有外人,没用的奉承话还是少说些吧。” 看到自己手下这帮人越说越离谱,皱着眉头的拉斯洛·瓦尔纳忍不住打断道,将目光转向了之前被自己赶走,又被拜恩公爵救回来的哈林梵·阿刹迈: “阿刹迈大师,您怎么看?” “回禀公爵,我和诸位大人们的看法基本相同…只有些许的诧异。” 正气凛然的哈林梵·阿刹迈举起手中酷似战锤的魔杖:“毫无疑问,如此庞大的军队必定会对半人马产生极大的震慑,甚至令他们放弃许多领地——因为在您的军队面前,这些草场是根本守不住的。” “但是,这绝不是因为恐惧,相反,很可能是敌人的战略——也许诸位不同意,但这些半人马同样是懂得战术与战略的。” 察觉到周围轻蔑乃至怀疑的目光,阿刹迈大师强调道:“我在被俘的时候曾经与一个半人马的旗主有过交流,并且亲眼看到了他如何指挥自己的部众,而非一拥而上的群氓!” “大公,对您而言,精锐的武器和庞大的数量,都不是半人马的威胁;真正的威胁来自于那些和我们人类相同,懂得思考的怪物!” 说到这儿的哈林梵突然话锋一转,用轻松的腔调冲淡了刚刚的沉重:“不过您的军势如此恢弘壮大,就算敌人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 “可以说,在这样的局面下,除非敌人能够不计伤亡,并且动用大规模的魔法力量,否则根本没有半点胜算,而这都是不可能的; 前者半人马从不是什么以血勇著称的种族,后者除非是邪神,否则这世上还不存在能够改变一场战役的力量!” “嗯,大师您说的很有道理。” 第六十七章 各自的棋局(上) “……因此,在经过了缜密的思考和与将领们商议后,拉斯洛·瓦尔纳大公最终决定不再停留,而是继续向东进军,逼迫半人马与他决战。 为此,他希望我们能够停留在荒丘营地,准备伏击半人马大军的补给线,不要继续向东或者向南深入,以免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导致其分兵,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还没有说完,皱着眉头的艾克特自己就先叹了口气:“除此之外,他还希望拜恩能够增加向他提供的援助,尤其是甲胄和长矛——因为最近又有不少马背民加入了他的军队,急需各种武装。” 听完怒火堡伯爵的陈述,洛伦眉头紧蹙,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倒是旁边的萨莉卡·约拿比他直接多了:“这老东西把自己当什么,帝国皇帝吗——他有什么资格对我们这么呼来喝去的?!” 黑发巫师没有开口,艾克特则紧抿着嘴角,将目光挪向了一旁。 这位大波伊之主显然是被气昏头,都把自己当成是拜恩人了;虽然瓦尔纳大公的要求十分的粗暴无礼,但对她绝对是有好处的…毕竟那支十万人的波伊大军,有一多半都是大波伊的武士。 艾克特可不觉得这些“淳朴善良”的马背民在打完仗之后,还能将装备他们的武器再还给拜恩人——等到战争结束,萨莉卡就能分文不花的立刻拥有数万武装到牙齿,训练有素还见过血的剽悍骑兵。 这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直接下黄金雨了! 沉默的气氛,大概持续了一分钟。 “喂!我问你话呢。”还没意识到自己被大礼包“砸中”的萨莉卡,不耐烦的朝洛伦嚷嚷道:“打算怎么办?” “谁怎么办?” “你!”草原少女已经是一副准备拔刀的架势了,气呼呼的,胸膛不停的起伏着。 紧抿着嘴,思考了一阵的洛伦抬起双眼:“我尊重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判断。” “啥?!” 萨莉卡瞪大眼睛,震惊的都说不出话来。 “艾克特,向赤血堡派出信使,命令圆桌议会尽快筹措一批武器,按照拉斯洛·瓦尔纳的清单准备,十天之内送抵千帐城。” “再转达联合商会,让小约德尽快弄清矮人内战的动向,不要经过圆桌议会,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洛伦没有理会她,而是自顾自的朝怒火堡伯爵说道:“最后,向营地外放出更多的游骑兵——如果真的是矮人叛军在支援半人马,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地!” 艾克特皱着眉头,似乎同样对洛伦的决定十分惊愕,但还是没有提出任何的反驳,谦卑的躬身行礼: “遵命!” 话音落下,怒火堡伯爵就在萨莉卡震惊的目光中转身离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面无表情的洛伦则将目光转向了东方,十指交叉的双手按在身前,目光若有所思。 “喂!我说你、你你你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等了半天不见回应的萨莉卡太阳穴都蹦了起来,“唰”的一声拔出了马刀:“你究竟知不知道瓦尔纳那个老东西在干什么?!” “他在尽可能集结军队,等待小波伊领的军队赶来和他汇合,然后向东进军。”不明就里的洛伦扭过头,很是莫名的瞥她一眼: “怎么了?” 被黑发巫师堵到说不出话的萨莉卡一阵磨牙,好悬才喘过气来: “他在命令你啊,大傻瓜——!!!!” 洛伦依旧面无表情,不动声色的向后躲了半步。 好险好险,差点儿被她啃到鼻子了。 “还不知道?他在想方设法的把你跟我赶到战场外,不让我们插手他和半人马的决战!”萨莉卡怒吼道:“这样他就能独占所有的功劳,你这一仗就全都白费力气了,明白吗?!” 咆哮了一阵,少女气哼哼的按着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哦,你是这么想的啊……” 洛伦恍然大悟,随即轻笑一声,诧异的打量了少女一眼:“有点儿意外,你居然这么关心我?” “我宰了你——!!!!” 雪亮的刀锋迎头落下,气愤到涨红脸的萨莉卡双眼血红,只想一刀劈了这个没脑子的白痴。 “啪!” 轻轻一声脆响,在刀锋即将劈中洛伦额头的刹那,被左手捏住了刀背,停在了半空。 萨莉卡的眼角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猛地一用力将马刀拔出,冷哼着收回了刀鞘。 “好好…不开玩笑了。”洛伦摆摆手,表情重新严肃了起来:“我同意瓦尔纳这么做,是因为两件事。” “说!”气哼哼的萨莉卡抱着刀,一副“不解释清楚就给你好看”的架势。 “虽然经历过惨败,但当初的瓦尔纳公爵其实是被算计了——有心对无心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洛伦沉声道: “无论如何,对方是帝国最年长的公爵,经验丰富的统帅,又是经历过黑公爵时代的老人,我愿意尊重他的判断…哪怕是夹杂私心的。” “这是第一个,第二个呢?” 洛伦缓缓回首,凝重的目光与萨莉卡四目对视: “这场战争,它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的简单…在我们看不到的敌人,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敌人。” 少女歪着头,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即便发生了动乱,矮人又怎么会想到向半人马提供补给和装备,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洛伦反问道,却又像在自问自答: “牵制拜恩和波伊的力量?不…我们并不关心矮人王国是否改朝换代了;削弱我们?有这个可能,但也很勉强。” “现在已经不是古王国时代了,帝国也已经今非昔比——即便能打垮拜恩,等待矮人的将会是帝国全方面的报复;巨龙或许不足以摧毁他们的王国,却能让云巅峰化为废墟!” 利用半人马同时削弱波伊和拜恩?这是个听起来很靠谱,但实际上却蠢破天际的幻想,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帝国有了干涉东部事务的机会,不再被拜恩掣肘。 拉斯洛·瓦尔纳…他可能也隐隐有所察觉了。 所以他才会确保自己截断半人马的后勤,急切的想要与半人马展开决战…没有了棋子,躲在阴影中的家伙就会不得不亲自现身了。 “所以你才愿意答应他?”萨莉卡还是没有弄懂,但已经微微动容。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说的什么,但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差不多就是这种表情。 “嗯…可以这么理解。” 随口扔下这么一句应付的话,若有所思的黑发巫师便转身离开,只留下萨莉卡一个人仍然还站在靶场上。 “切!没劲的男人……” 轻哼一声,被丢下一个人的萨莉卡伸了个懒腰,将怀中的刀重新挂回了腰间,露出了右手的手腕…青紫一片。 被刚刚那一下子弄的。 抽了抽嘴角,萨莉卡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她还记得在千帐城时也是同样,那家伙只用一柄匕首就挡住了自己的刀刃。 另外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几乎整个拜恩大军都在谣传,白浪旗的旗主巴塞耶是如何被洛伦“一拳击飞”的。 起初萨莉卡根本不相信这种鬼话,但当她看到巴塞耶的尸体的时候…那堆扭曲的焦炭,绝不可能是被刀砍出来的。 更像是被铁锤,或者无数马蹄践踏的痕迹。 可怕的力量,诡异的魔法,还有关于他种种的传闻…洛伦·都灵,这家伙从头到尾都透着股神秘的意味。 “但,也是个挺有趣的男人呢……” 第六十八章 各自的棋局(下) “……荒丘营地第十五日,在确认了拉斯洛·瓦尔纳的进军方向之后,洛伦·都灵选择按兵不动; 驻军期间确认其曾和拜恩领主发生过一次争吵,内容不明,疑似是关于为何放任波伊将拜恩挡在战场外; 第二十日,除了训练“公爵卫队”,将游骑兵侦查范围扩大一倍外,洛伦·都灵依旧没有任何北上的举动,军营中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听闻北方大战的消息,拜恩骑士们渴望参战; 第二十三日,后方情报送来,疑似是有关矮人内战的消息;同时游骑兵送来情报,发现了半人马的后勤补给线…同时还发现补给线中有矮人的脚印; 当天深夜,洛伦·都灵召开军事议会,内容不可知; 第二十四日,计划正式公布,拜恩大军将率先歼灭出现的辎重队,然后沿对方的补给线偷袭半人马的后方; 该计划口令为“绕后战术”,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称之为“捅半人马的腚眼儿去”; 第二十五日……嗯?” 看着手里突然缺了一页的档案,赤发红眸的少年突然警觉的感到后颈一凉,小心翼翼的扭过头去,就看到那面无表情的倩影正坐在自己身后。 看她身旁那不冒烟的茶杯,显然是坐在那儿有一段儿时间了…少年抽了抽嘴角,脸耷拉下来。 “亲爱的菲特洛奈小姑,能拜托别这么吓唬您胆小的侄子吗?” 长公主殿下微微一怔,充满讽刺的目光打量了一眼这光线黯淡,酷似监狱的房间,然后将视线停在了布兰登的脸上。 胆小到能躲在守夜人的机密档案室里,偷看最新的绝密情报?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就像我们总想知道故事的后续发展。”布兰登嘴角扬起,眼睛眯成月牙,熟练的露出了天真可人的微笑:“和胆小无关。” 菲特洛奈面无表情,眼神看起来更讽刺了。 “这些都是帝国的绝密情报,除了皇兄和康诺德两人之外,谁也没有翻阅的权力。”长公主殿下冷漠的开口道:“鲁特·因菲尼特应该告诉过你了。” “没错,他是说了。”布兰登脸上的笑容愈盛,只是迅速从“天真可爱”蜕化到一个十分无赖的表情: “但小姑你不也在这里吗,所以…我们这算不算共犯?” 长公主殿下根本懒得搭理他。 “那么作为事后黑锅我一个人担的回报……”布兰登翻了个白眼,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能不能告诉我‘第二十五天’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五日…拜恩全军开拔,并未沿着补给线进军,而是直扑向南,即将与半人马的辎重队相遇……” 布兰登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微微勾起了嘴角:“聪明…这家伙,他到底是有意识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从哪儿弄来了情报?” “什么意思?”菲特洛奈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半人马战争,矮人内乱…两个同时发生的事情之间,亲爱的小姑能看到什么联系吗?” 长公主沉默不语。 布兰登笑的更灿烂了。 “时间……”舔了舔嘴唇,布兰登决定给亲爱的小姑更多提示:“不觉得这些叛乱矮人和半人马之间…配合的过于默契了吗?”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可以将半人马与矮人联合起来的存在,谁也不可能。” “是啊……”布兰登耸耸肩,玩味的一笑: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为了‘不可能’而生的。” “……”对于他的自吹自擂,菲特洛奈选择了无视。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 但如果是真的,入侵的半人马和矮人都只是被对方所利用的棋子,以掩盖其真实目的…那洛伦·都灵要面对的敌人可就太危险了。 这是个跳出棋盘外,甚至操控着“棋手”的棋手,棋局之外的棋局;数万人的生死,一个公国和一个种族的存亡,对他而言都只是推动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是故意抛出来的障眼法。 也许自己那位“前”巫师顾问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他才没有选择北上和拉斯洛·瓦尔纳汇合,而是选择了南下。 没错,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说,更不能说。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拉斯洛·瓦尔纳和他麾下的十万波伊骠骑,就是被洛伦故意丢出去,吸引敌人注意力的诱饵…来逼迫幕后的棋手现身。 这是一场豪赌…十万骠骑就是洛伦的赌注,将躲在后面的家伙强拽到赌桌上! “但这份风险,对洛伦也是一样的。”布兰登微微蹙眉: “如果半人马的入侵只是个幌子,诱骗他南下和矮人开战的话…拜恩就将开启新一轮的矮人战争,这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眼下的拜恩才刚刚开始备战,大多数领主随军出征,没有他们和公爵本人坐镇公国,命令的执行力度会大打折扣——这样的拜恩,是绝对无法抵抗矮人入侵的。” 洛伦·都灵…他肯定知道这些,但他还是下了赌注。 “我们得救他。”布兰登突然开口道: “无关乎身份和地位,他现在所代表的是帝国最强大的支柱,乃至帝国整个东部和南部的安危。 这家伙大多时候很理智,可偶尔也会变得很疯狂…他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和一个都不算线索的线索去寻找传说中的尼德霍格,还有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另外,我知道康诺德皇兄和父亲想削弱拜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现在不是时候——眼下的情况有些类似于第十世代,我们需要拜恩站出来,稳定半个帝国局面。 拜恩的存在对帝国的权威永远是个威胁,但如果拜恩沦陷,我们就要在东萨克兰边境和半人马作战,再在艾勒芒丘陵迎战矮人了。 更不用说如此一来,南方的阿尔勒公国将会被割裂在帝国之外,我们等于同时失去三个公国,帝国最精华的南部疆域和东部的马场; 我们…需要一个‘黑公爵’!” 回荡的话语声和寂静的档案室,让气氛沉重了不少。 抬起头,面沉如水的布兰登与菲特洛奈四目对视,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对方清楚自己的决心。 长公主殿下挑起双眸,艳若烈火的眸子,仿佛能瞬间洞穿人心。 “你想要的,不是救他。”菲特洛奈摇摇头,红唇轻启,冰冷的话语声清晰的传入布兰登的耳中: “你是在嫉妒他。” 咧开嘴角,布兰登露出了微笑。 “否则呢?”毫不在意自己的想法被看穿,布兰登很是无所谓的摊摊手:“话又说回来,这不就是皇兄,父亲,鲁特·因菲尼特…还有亲爱的小姑,你们最想看到的吗?” “要不然,呵呵呵…守夜人的档案馆,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松的就混进来了?” 抿着嘴角,菲特洛奈没有开口。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皇兄,艾克哈特二世是她唯一看不穿的人。 如果要保证康诺德皇储位置的稳定,又为何要给布兰登掌权和建立势力的机会? 如果要让两兄弟相争,为什么还在处处限制布兰登? “啪——!” 看着被扔进自己怀中的档案,沉思的菲特洛奈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我看腻别人的游戏了——陪我打个赌吧,菲特洛奈小姑?” 布兰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让长公主殿下心中涌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 “赌什么?” “零胜率一百惨败…看我能不能打破这个记录。”皇子殿下轻声说道:“如果我输了,那我估计也就没什么机会了,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我赢了…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放弃那个‘绝不嫁人’的记录?” 第六十九章 埋伏(上) 万里晴空,艳阳高照,大绿海与长空交汇的地平线是如此的清晰可见。 空旷的草原上,一支庞大的篷车队缓缓而行;挥舞着投枪和长柄斧的半人马武士们不断的从车队两旁经过,卷起大片大片的烟尘; 全副武装,浑身皮甲只漏出半张脸的矮人重装步兵们肩抗着短兵战戟和铁盾,身后还背着十字弩,犹如一个个小型钢铁堡垒般在前后压阵,肩负着车队的护卫工作。 沉重的铁靴声,轰鸣的马蹄声,吱呀作响的轴承……共同组成了这支庞大车队的“车轮”,在平坦的草地上犹如痴肥的怪物般,蠕动的爬行着。 阿鲁忽抽动着鼻子,看着身后绵延的队伍,打心眼儿里透着厌烦。 像他这种高贵的瀚空旗四蹄人勇士,以前是从来不用干押送辎重这种低贱的活儿,那都是“下四旗”的苦差事;他们只需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护卫大可汗就行了。 但现在王帐“变了天”——赤炎旗的查卡尔,这个据传闻是哪个赤炎旗的杂碎和自己的两脚人女奴隶生出来的贱种,不知怎么的一下子成了四蹄人的大可汗。 阿鲁忽以前只是个侍卫,但他也能“感觉”出来查卡尔这个贱种这么干,是在羞辱和打压他们瀚空旗的勇士,好让他的赤炎旗掌权。 在他周围的半人马武士也都是一副疲倦之色,眼神都透着焦躁的暴虐。 他们更希望能够随大军到战场上去冲杀,将一个又一个两脚人撕成碎肉…而不是陪着身后这帮“萝卜头”,无所事事,慢吞吞的一点一点挪着走。 尤其是这帮萝卜头们,阿鲁忽简直要受够他们了——傲气的好像他们才是这支队伍的主人,高贵的四蹄人只是他们的打手似的。 要不是因为双方现在是联盟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四蹄人还需要他们的铁甲和铁器,他都恨不得直接将这群小矮子睡觉的时候,统统都杀个干净! 当然,阿鲁忽是不会承认早就这么干过,只是慑于对方的武装和警惕性,最后没能得手罢了。 但这不妨碍他把怒气都撒在这帮萝卜头们身上,同时将这段时间的不顺都怪在他们…还有那个该死的查卡尔贱种的身上。 尤其是这帮萝卜头从来不让他们碰那些辎重车,连靠近都不准靠近,就更让阿鲁忽感到恼怒和怀疑了。 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秘密? 怎么可能…还没深想,阿鲁忽就摇摇头;分明是查卡尔那个贱种一边想要打压他们瀚空旗的勇士,一边又觉得自己会把这些铁甲和武器统统据为己有,才搞了这么一出,让卑贱的小矮子来监视他们高贵的四蹄人! 当然,阿鲁忽也是不会承认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只是那帮萝卜头们监视的实在太严密,才让他一直都没能得逞。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嗯?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阿鲁忽突然眯起眼睛,警觉的将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地平线,右手举起斧子,朝身后挥了挥,绵延的队伍逐渐停了下来。 “阿鲁忽……”一个四蹄人勇士立刻跟了上来,表情严肃。 “带几个勇士过去看看,坎达。”阿鲁忽朝他瞥了一眼,那个叫“坎达”的四蹄人勇士便呼喝着聚集了十几个半人马,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跑去,眼角露出了兴奋的颜色。 不仅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半人马武士们都露出了同样的表情,纷纷狞笑着舔起皴裂的嘴唇,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段时间可把他们憋坏了,要这次能运气好撞上一群碰巧经过的两脚人聚落,那可就…… “轰——!” 伴随着一声轰鸣,在草原的地平线上,金红色的火花骤然而起! 刹那间,所有半人马们的视线都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下一秒,就看到那个冲在最前面,名叫坎达的半人马武士在烈焰中哀嚎不止,波澜不惊的倒在了烟尘之中。 惨叫声还未停歇…几乎就在同时,队列周围的草原上到处都是一片低沉的震动;那若有如无的声响犹如滚滚波涛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沉闷,低沉,散乱…却充满了节奏。 阿鲁忽猛地瞪大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自己被包围了。 这帮两脚人看到高贵的四蹄人出现居然没有跑,还敢包围自己?! 下一秒,伴随着阿鲁忽的一声怒喝,所有的半人马武士们纷纷聚集起来,在车队的前方卷起大片大片的烟尘,迈开铁蹄,大步大步的来回狂奔着。 而并不服从阿鲁忽命令的矮人重装步兵们,则井然有序的从前后方开始朝车队的两翼分散,放弃了最后面的马车,集中兵力在两翼组成了阵线。 战戟如林,钢盾成墙…除了个头之外,一切与帝国军团无异,甚至还要更坚固几分——只要有足够的骑兵掩护其侧面,这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几乎是不可撼动的。 当然,并不会有骑兵掩护他们的侧面,因为阿鲁忽并不在乎这帮小矮子们的死活,甚至不在乎这些辎重能不能送到前线去。 他现在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杀个痛快! 就在半人马还在集结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了阿鲁忽的视线尽头。 那是个骑着马的小个子。 隔着老远,只能看到墨蓝色的头发,两柄利刃在手。 他纵马驰骋,狂奔着冲向正面袭来的十几个狂呼酣战的四蹄人武士,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马背上。 两百步…对骑兵而言,就是一个冲锋的距离;在双方举起利刃的那一刻,战斗就已经结束——是生是死,那是圣十字定夺的事情。 “铛——!” 铁骑交错,火花迸溅! 在两个半人马武士举起长枪的刹那,小个子骑兵已经突袭到他们的身后,双手反握的短剑交错,从他们的面前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他们自己的头颅。 血浆洒地! 哀嚎的刹那,带着恨意的怒喝声从身后的两翼向小个子骑兵包夹而来;但他甚至都懒得回头,勒马停步,双手的短剑在手腕间翻转,甩落一片血花。 那一刹那,带着血光的短剑已经脱手而出,同时抛向左右,拽起两道流星。 “噗——!” 被贯穿了喉咙的半人马依旧没有停下,不顾喷涌的血浆,挥舞着长柄斧怒吼着继续扑来。 而那个小个子骑兵只是一动不动,冷冷的看着他们。 用那双银灰色的眼睛。 终于…带着惯性,两名半人马武士冲到了他的面前;在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之后,终于无力的倒下,只在临死前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 “啊啊啊啊啊——!!!!” 看着自己麾下高贵的四蹄人惨死,悲愤欲绝的阿鲁忽仰天长啸;无视了周围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呼喝着与周围的集结起来的半人马一同朝那个小个子骑兵发起了冲锋! “这还真是…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啊。” 摇摇头,表情无奈的路斯恩用力将短剑从尸体上拔出来,看着散开阵线朝自己扑来的半人马武士们,神情严肃的举起了右手的利刃。 空荡荡的地平线上涌现出一个又一个黑影。 二十人,一百人…三百名全身着甲,和他一样背着两柄剑,右手擎着重长枪,马鞍上还挂了五六个引火剂瓶子的骑兵聚集在他身后。 下一秒,灰瞳少年举起手中的短剑,反手笔直向前:“以洛伦·都灵的名义…… 公爵卫队,进攻——!” 第七十章 埋伏(下) 空旷无垠的大绿海,无数的骑兵影影绰绰,在飞舞的烟尘和血浆之间交错而过,迅捷而敏锐; 不论是公爵卫队还是半人马武士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选择集团冲锋,而是散开阵线,相互穿插,借着手里的战斧和长矛告诉收割着迎面袭来的敌人,一击不中,扬长而去; 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一切正规的纪律和口号都瞬间失去了意义,有的只是单打独斗的勇武,还有面对生死一线时的决然。 狂风一次又一次的掠过战场,轰鸣的马蹄声让一切战嚎和惨叫都消匿于无形之中。 毫无疑问,这样的战场上半人马能占到绝对的优势——魁梧的身体和孔武有力的臂膀,灵活多变的四蹄让他们在混战中无往而不利。 相较之下的公爵卫队就要逊色多了…这是一支一个月前还在用方阵进攻,靠两条腿打仗的步兵军队;不要说游击混战,就算是骑在马上不让自己掉下来都很困难! 一对一的决斗中,除了路斯恩外只有几个队长(被洛伦从伤员中挖来的骑士)能够单挑半人马不落下风,其余几乎一个照面就是必死的结局。 这些骑在马上的“步兵”们,还在遵循着过去的“记忆”,笨拙的挥舞着长矛和利剑,往往很轻易的就会被四蹄人招架掉。 但很快,几乎以为自己赢定了的阿鲁忽就发现,事情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 面对迅捷剽悍的四蹄人武士,这些两脚人显得笨拙不堪;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往往会三五成群,以某人为饵,围猎落单的四蹄人。 一个四蹄人招架了迎面刺来的长枪,下一秒就会有两根乃至三四根长矛在四面八方等着他,还有从远处射来的弩箭——荣耀的一对一乱战,瞬间变成了以多打少的围剿。 该死的,这帮两脚人的心都大大的脏了! 双方的兵力大致相等,甚至四蹄人这边还稍稍多一些,但骄傲的四蹄人是不会保护除了旗主之外任何一个家伙的,而对方却完全反了过来…这就形成了一个个十分诡异的,以“少”包围“多”的战局。 阿鲁忽当然不知道“局部优势”这种“专业”词汇,但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何况这些家伙古怪的地方还不止于此…… “轰——!” 两道璀璨的火花在烟尘中升腾而起,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犹如血雨般的碎肢和血浆在半空中散落而下——几个刚刚集结起来的四蹄人,就在这巨响中变成了碎肉。 而造成这一切的,居然就只是那个两脚人手中的小瓶子! 该死的,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魔鬼的血液吗?! 混乱而惨烈的战场上,阿鲁忽的怒吼声响彻云霄,一斧头将朝他冲来的卫队战士劈翻在地,凶恶的眼睛猛地转向身侧,死死地,狰狞的瞪着那个身影。 阿鲁忽…他找到自己的目标了。 就是那个杀了他部下的…蓝头发,小个子…还有双银灰色眼睛的家伙。 没错,他就是这群古怪的两脚人的首领,杀了他…… 这群两脚人就会一拥而散! …………………………………… 不行…差太远,还是差的太远了。 骑在马上的灰瞳少年在战场边缘一边游猎,一边打量着自己卫队弟兄们的表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虽然作为方阵步兵很合格,但几乎没多少单打独斗经验的他们水平实在是差的太远,勉强和断界山的新兵可以相提并论,一对一可能连军团士官都赢不了。 当然,这也没办法…说是“公爵卫队”,其实成立至今连一个月都没有——立刻要他们面对草原霸主的半人马武士,没一个照面全军覆没就已经称得上十分庆幸了。 钢铁和鲜血将会代替汗水和鞭子,活下来的…就会从机械服从命令的士兵,变成可以单打独斗,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战士。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成为能与怪物厮杀的猎魔人,成为洛伦大人的左膀右臂。 路斯恩很清楚洛伦的“为人”,或者说性格……至少是他觉得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假借他人之手,连一句求助的话都不会多说。 所以当洛伦告诉他,自己需要一支“猎魔人军团”的时候,灰瞳少年就十分清楚了——洛伦大人即将面对的敌人,是连他自己,甚至加上他身边所有人都没有半点把握的恐怖存在! 后颈传来一阵寒意,头也不回的路斯恩,毫无征兆的向后抛出了手中的短剑。 “铛——!” 火光迸溅,荡开了飞来利刃的阿鲁忽咆哮着,犹如战车般猛然扑来;灰瞳少年甚至来不及回头,就被他一蹄子命中胸口,整个人飞了出去! “砰——!” 勉强用短剑支撑身体的路斯恩胸口一阵剧痛,挣扎了两下才蹒跚的爬起来。 “队长——!” 几名公爵卫队的骑兵们立刻注意到这边的战斗,纷纷抛下身前的敌人,蜂拥而上。 “回去战斗!”啐掉口中的鲜血,灰瞳少年擦了擦嘴:“他是我的!” 刚下达完命令,路斯恩立刻就看到一个黑影迎面袭来;猛地向侧翻滚躲开了迎头劈下的战斧,顺手捡起了掉落的短剑。 该死,刚抱怨完队员们不行,差点儿自己就要丢人了呢…… 居高临下的阿鲁忽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爬虫,神色中充满了厌恶。 扬起右臂,长柄斧化作一道血影挥向那双讨厌的银灰色眼睛。 电光石火的刹那,灰瞳少年的瞳孔猛然骤缩,两柄短剑犹如十字架般举起,挡在了斧刃的必经之路! “铛啷——!” 激扬的火花一连串忽闪而过,硬生生招架着让战斧偏离了原有的轨道,连带着让阿鲁忽的身影也随之一阵恍惚。 瞬间,少年的身影一跃而起,双手的短剑一手招架一手向前,笔直的刺向阿鲁忽的面门。 “该死的两脚人——!” 伴随着激烈的碰撞,硬生生勉强挡住了剑锋的阿鲁忽也被逼退了几步,战斧的斧柄猛地发力捅向路斯恩的胸膛: “去死吧!” 兵刃交错的刹那,紧咬下唇的路斯恩果断一脚踏在阿鲁忽的肩膀上,躲开了正面的一击,但却躲不开半人马陡然踹来的前蹄。 “砰——!” 再次被踹中的路斯恩整个人倒飞出去,像炮弹似的重重摔落在地,烟尘四起。 两柄短剑掉落在了一旁,足足有五步开外。 “咳咳咳咳……” 狼狈不堪的灰瞳少年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再次被踹翻在地;沉重的蹄子踏在他的胸口,战斧抵住了他的咽喉: “两脚人,你想怎么死?”阿鲁忽狰狞的露出了笑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路斯恩问道。 “怎么死?”路斯恩平静的看着他:“这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闭嘴,该死的两脚人,你给我……!” 气急败坏的阿鲁忽突然愣住了,诧异的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 这样银灰色的眼睛,怎么变成灰蓝色的了? “怎么了?”路斯恩平静的看着他,右手轻轻按住了脖颈前的斧刃,鲜红的血浆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指: “你看起来很惊讶?” “你、你怎么……啊——!!!!” 惊愕的阿鲁忽,直至倒在地上的路斯恩从他手里抢走——或者说按着斧刃,硬生生扭断了他的双手,将战斧夺走之后,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而且是非常不对劲! 扭了扭脖子,站起来的路斯恩掂量着手里的长柄斧,看着倒在地上,呆呆看着自己的,像是被吓傻了似的阿鲁忽,突然露出了微笑: “抱歉,这件事还是秘密…所以得麻烦你保密了。” 第七十一章 矮人(上) 就在公爵卫队还在和半人马武士们纠缠的时候,另一支骑兵也已经突入战场——他们挥舞着马刀和投枪,轰鸣的铁骑卷起阵阵波涛般的烟尘,从两个方向同时朝辎重车夹击而来。 沉默寡言,全副武装的矮人们站好了队形,在车队的两侧用盾墙和如林的战戟组成了严密的防线,准备抵抗骑兵们的冲锋。 不论矮人还是帝国,重装步兵方面都是大同小异——或者说步兵们也只有保持密集的阵型和长武器,才能抵抗骑兵们的冲锋。 背靠着辎重车,不仅让他们避免了骑兵背冲的可能,也同时大大缩减了两翼侧面的面积, 狂呼酣战的骠骑兵们还在加速,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滚滚烟尘朝矮人们袭来。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就在双方即将开始“硬碰硬”的刹那,盾墙后方的矮人们突然举起重弩,架在了盾牌上;而骠骑兵们也十分“默契”的散开阵型,举起了投枪。 下一秒,刺耳的声响和呼啸掠过的黑影,犹如狂风般横扫了骠骑兵们的阵线;惨叫和痛呼声中,不断的有骑兵跌落战马,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 但短短的瞬息间,骑兵们也已经冲到了矮人方阵的面前。 “噗——!” 短兵相接的刹那,第一排的矮人们举起战戟,朝向正面袭来的骑兵刺去。 但他却落空了…碰撞的瞬间,那明明还在冲锋的战马竟然已经完成了转向,轻巧避开了刺来的战戟。 他不知道草原上的骠骑们,从不跟敌人硬碰硬。 抛出投枪的骑兵迅速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只留下胸口被标枪贯穿的矮人挣扎着单膝跪下,无力的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然而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有的矮人被标枪贯穿了面门,有的则被雪亮的马刀刺入了头盔和甲胄间的缝隙,有的被标枪将手掌和盾牌钉在了一起,有的干掉了正面的骠骑兵,却被身侧射来的标枪连头盔一起贯穿…… 坚不可摧的盾墙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投枪和弩箭呼啸的刹那,不断有身影惨叫着,哀嚎着倒地,在草地上留下一片暗红色。 混乱的厮杀阵中,第一批冲锋的骠骑兵们集体调转马头,犹如流水般向两翼绕开敌人的正面,一边投射标枪一边向后退去。 但攻势并没有结束…仅仅是下一秒,第二排冲锋的游骑兵们便已“如约而至”,狂呼酣战的对准混乱的矮人方阵举起了马刀和投枪。 而在第二排游骑兵的身后,还有第三排,第四排…再往后,撤到百步开外的第一排骠骑兵们再次发起了冲锋攻势,呼啸着,犹如狂风掠境般朝向矮人们袭来。 他们就这样冲锋,迂回,转向,集结……成排成排,不间断的重复着这个过程;一次次的掠过矮人方阵的兵线, 一次次的犹如锋利的马刀般,撕扯着敌人甲胄间的缝隙,刺向他们的要害,给他们放血。 刀光掠影,鲜血洒地! 在这不间断的轮番攻势下,矮人方阵的前线陷入了一片混乱,阵型被撕扯的四分五裂,七零八乱,甚至都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抗。 “瞧见了吧,怎么样怎么样?!” 战场的边缘,兴奋的萨莉卡瞪大眼睛瞥向身侧的黑发巫师,好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似的,骄傲的涨红了脸,连面颊上的小雀斑都显得十分俏皮: “草原上的霸主,永远都是我们波伊人——而这,就是我们波伊人的战斗方式!” “确实…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弯刀攻势。”有些分神的洛伦随口应付着,目光不停的瞥向另一侧的战场,那边的战斗正在渐渐落下尾声。 和精锐的半人马武士相比,新生的“公爵卫队”实在是过于稚嫩了;如果不是这帮半人马狂妄自大,居然用散阵冲正面,而不是像波伊骠骑们那样迂回绕袭,恐怕全军覆没就是他们唯一的下场。 但是吸引洛伦注意力的不是这些。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虽然难以察觉,但的确有一阵强烈的虚空反应涌现,而且绝不可能是引火剂这种低端炼金造物能够引起的。 怎么回事,难道这群半人马里面还混杂着一两个巫师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早就该暴露了,不可能还能拖到现在…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 洛伦只能这样猜测着,一旁的萨莉卡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还在兴奋的炫耀着:“怎么样,羡慕吧,想要把?” “嗯,想要想要。”洛伦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 “想要…那好办啊。”亚麻辫少女舔了舔嘴角,嘴角都笑的裂开了:“娶了我,整个大绿海就都是你的了!” “嗯,那是那是……嗯?!” 本能的反应,让洛伦躲过乐少女的“偷袭”——当然,伸过来勾他脖子的手臂躲过了,但没躲开正撞上去的肘击。 “砰——!” “哎?!” 看向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的黑发巫师,萨莉卡满脸失望:“你这个家伙,打算始乱终弃吗?” 噗——! 洛伦浑身一颤,鼻血喷溅! “始、始乱终弃?!” “不是吗?你刚刚还说你要娶我来着……”萨莉卡眼珠转了转,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很是狡黠的表情: “嘿,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个赤血堡的女伯爵,你猜会怎么样——话说回来,你都已经是拜恩公爵了,肯定早就把她拿下了吧?” 满头黑线的洛伦,只感觉背后一阵杀气森森的寒意! “或者,我也可以告诉我可爱的小天使艾因…唉,一想到要伤害小可爱那脆弱的心灵,就让我也有点儿于心不忍了呢。” “家里有个贤内助,身边还跟着艾因这样的小可爱……啊啊啊啊,我好嫉妒你啊!” “……”洛伦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有旁边的萨莉卡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咬牙切齿,满脸嫉妒的表情…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与此同时,矮人方阵的阵线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混乱,抓到机会的波伊骠骑兵们纷纷马刀出鞘,从两翼的方向开始冲击矮人的第一道防线。 但沉默矮人们依旧不吭一声,犹如笨重的堡垒般坚守着脚下的阵地,甚至宁可迎向骠骑兵们的马刀也不肯后退半步。 明明是处于被动挨打的一方,却丝毫不减任何慌乱;死战不退的势头甚至让骠骑兵们几度险些被咬住不得脱身,根本无法在撕开防线后更进一步。 当然,再这么打下去,矮人们再怎么殊死拼破也不可能扭转眼前的局势,失去了半人马的他们也失去了最后的机动力量,败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还是那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在草原上,再如何强大的步兵,也永远不可能是一支骑兵的对手。 但萨莉卡显然不愿意再继续拖下去了…或者说不想再看着自己麾下的精锐骠骑们,在这种无意义的厮杀当中徒增伤亡。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骠骑兵们向两翼扩散开来,一边继续用弓箭和投枪骚扰着矮人已经陷入混乱的阵线,一边让开了正面战场。 眯着眼睛的萨莉卡·约拿脸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笑意,“唰!”的一声拔出马刀,向身后扬起。 回应她的,是两千余名身披重甲,手持长枪,整整齐齐的重装骑士——大绿海的顶尖战力,披甲持锐的银甲骁骑们。 他们将用最直接的方式,彻底碾碎矮人们最后的殊死一搏! “杀——!!!!” 第七十二章 矮人(下) 随着姗姗来迟的拜恩大军主力和染红天际的夕阳,一天的战斗落下了尾声。 为了突袭半人马大军的补给队,同时不惊动对方以至于察觉,这次战斗动员的只有不到一千人的骠骑兵和一个半旗团的“公爵卫队”,外加萨莉卡执意要带来的五百名银甲骁骑。 虽然她这么做的原因有待考究,但最后的结果却证明这个决定无比的正确。 一千人出头的矮人战士…他们打的无比顽强,甚至在阵线被撕扯的四分五裂之后依旧在负隅顽抗,哪怕银甲骁骑们的冲锋都没能冲垮他们的战斗意志。 可以说如果没有银甲骁骑们的冲锋,洛伦和萨莉卡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骠骑兵和公爵卫队们,顶着巨大的伤亡一次一次发起进攻。 最后赢得人肯定还是他们,但突袭战打成惨烈的混战,那就和失败没什么两样了。 而矮人们,虽然依旧是全军覆没,但却做到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骇人之举……以至于除了二十个重伤兵外,他们居然连一个俘虏都没有抓到。 哪怕是拜恩骑士,帝国军团,都绝对找不到任何一支能做到这一点的军队——即便是断界山的精锐,除非是有督战队或者被逼至绝境,否则阵亡过半也该溃散了。 这一点给洛伦带来的震撼,远远超越了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 “这就是矮人,这就是曾经一度统治拜恩,与我们血战了数百年的敌人…可敬,也可畏的敌人。” 营帐内,艾克特站在洛伦身后,看着远处车队旁的尸骨堆,默默的开口说道:“哪怕如今的他们没落了,也依旧是一支非常可怕的力量。” “顽固,守旧,强烈的自尊心,深到骨子里的纪律和服从…没有人希望与这种敌人战斗。” 似乎是觉得这么说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表情沉重的艾克特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人。” 天色逐渐黯淡,营帐外的士兵们已经基本打扫完了战场,准备就地修建夜宿的临时营地。 “所以…当初的我们,又是怎么打败他们的?”洛伦反问道:“当初的拜恩人,又是怎么将他们赶出了拜恩,阻挡在山岭间的云岭王国之中的?” “铁和血,意志和信念,勇气和决心。”艾克特淡淡开口道。 洛伦默不吭声,咀嚼着这些词汇。 “最早举起战旗的,是来自北方的拜恩人——但他们的反抗很快就一败涂地了,在纪律严明的矮人重装兵团面前,起义者们的军队只能算是土鸡瓦犬,一次冲锋就会溃不成军。”怒火堡伯爵开口道: “其中,就有您的祖先,都灵家的始祖。” 洛伦不自然的挑了挑眉毛,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那一战虽然是惨败,但却掀起了起义的浪潮,并且让北方的起义者们推举出了自己的领袖——您的先祖,都灵就是其中之一。”艾克特微微叹息: “那一战,他意识到了起义军和矮人军团最大的区别,纪律和服从。” 黑发巫师点点头:“之后呢,他赢了吗?” 艾克特摇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都灵的先祖…那位伟大的英雄一生都在不断的经历惨败和逃亡;他的历史,几乎是拜恩最黑暗的年代之一,伴随着起义,数以十万计的拜恩人在战场或者别的地方被屠杀。” “但是动荡的拜恩殖民地,让矮人的内政变得十分不稳定…整整五十年之后,第二代的都灵才终于趁着矮人内乱的机会,攻占了一处矮人堡垒,拥有了自己的底盘。” 洛伦露出了好奇的眼神:“赤血堡?” “是山岩堡。”艾克特直接给出了答案: “那座城堡最早是为了抵御巨怪的袭扰,在内战开始后就被矮人抛弃了——带领着两万起义军的第二代都灵,在付出了数以千计死伤的代价后,攻下了这座只有六百名矮人驻守的要塞。” “因为这座堡垒有充沛的补给,各种先进的矮人设施可以提供武器装备,死伤惨重的起义军,因祸得福的第一次装备了钢铁锻造的盔甲和武器。” “厚重的甲胄,让矮人的弩箭不再变成必死无疑的噩梦; 巨大而笨重的双手剑,原本是针对巨怪的设计,但却也是能将矮人方阵撕裂的利器; 重长枪…装备它将无法再配盾,但长枪方阵的冲锋对人类和矮人都能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终于…尽管希望依旧渺茫,但拜恩人第一次拥有了在战场上和矮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洛伦听得很入神。 “我猜…他依然没能打败矮人是吗?” “不仅如此,第二代的都灵还因为接连攻陷矮人的堡垒,而遭到了报复性的打击—全力以赴,仍旧全军覆没。” “据传说,矮人杀光了所有俘虏,只放走了第二代都灵的小儿子和另外十几个孩子返回家乡,将他们父辈反抗的下场散布到整个拜恩。”艾克特微微叹息: “至此三十八年,尽管第三代都灵还在组织起义军,但反抗已经逐渐销声匿迹——拜恩之土遍地鲜血,十室九空,再也无力征战了。” “直至一个远离了家乡的拜恩人,带着他的子民重返这片土地——安东·瓦尔纳。” “第一代的瓦尔纳家族的家主,带着大绿海的马背民回到了拜恩;驰骋大地的骏马,第一次出现在了拜恩的土地上。” 洛伦微微颔首,勾起了嘴角:“第四代都灵…也就是第一代骑士王?” “也是最早能追溯到姓名的骑士王,尤瑟。”艾克特点点头:“瓦尔纳帮助都灵训练了拜恩最早的骑士…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大剑的‘骑士’,成了起义军的核心。” “据传闻,尤瑟·都灵也是最早得到女战神布伦希尔德垂青的都灵…尤瑟就以她的名号团结起所有的骑士,在女神的面前,向他宣誓效忠。” “当然,是否属实就很难说了——虽然波伊人和我们一样都曾信奉女武神,但…那毕竟只是古老原始的习俗,谁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艾克特十分不相信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碰了碰怀中那根女武神留下来的羽毛。 嗯…要这么说的话,这八成是真的。 “纪律与服从,钢铁的武器,骏马…终于,拜恩人找到了战胜矮人的方法。”艾克特抬起双眸,目光灼灼: “想要打败怪物,就要学习怪物,然后…变得比他们更强大!” “当然,胜利的曙光还很遥远——之后与矮人的战争,几乎贯穿了拜恩的整个古王国时代,历经十数位骑士王,终于在萨克兰帝国的第一世代,彻底将他们逐出了拜恩的土地。” “铁和血,意志和信念,勇气和决心……”艾克特叹了口气: “您问我们是如何打败他们的? 我们…就是靠这些打败他们的。” 入夜的寒风卷起了营帐的门帘,洛伦默不作声。 “对了,路斯恩呢?”洛伦换了个话题:“公爵卫队…他们还没回来吗?” “您的卫队被路斯恩阁下拉去打扫战场了,主要是半人马的补给。”艾克特皱着眉头开口道:“据说是去收缴半人马的辎重车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挑了挑眉毛,洛伦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就看见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冲进了帐篷: “哟,拜恩公爵老爷,你瞧瞧这是什么?这帮蛮子的补给里面居然还有酒啊!” 一脸兴奋的萨莉卡叽叽喳喳的嚷嚷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看着她手中那透明水晶瓶的表情…… 毛骨悚然——!!!! 第七十三章 “辎重”(上) “啪——!” 在看到萨莉卡手中那个瓶子的瞬间,洛伦大脑一片空白,想都不想直接上前一步,猛地打落了少女手中的水晶瓶。 精致的瓶子摔得粉碎,连带着鲜红的液体洒了一地。 “唉?”萨莉卡楞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恼怒的表情,当场就要拔刀上前:“你干什么?!” “站住!” 洛伦厉声喝道,冷漠到狰狞的表情把少女吓了一跳:“不想死就别碰!” 被吓到的萨莉卡吞咽了一下口水,下意识的后撤半步;旁边的艾克特瞥她一眼,默默的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右手。 营地内的喧闹声从外面传来,营帐里却是死寂的可怕。 冷漠的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单膝跪下;恐惧、震惊、了然…杂糅在一起的情绪,让他的面颊微微有些抽搐,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一滩液体。 圣血药剂…果然,果然是你。 法内西斯。 缓缓抬起左手,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一闪而过的“都灵之火”犹如水滴般,从他的指尖坠下,精准的落到了那摊“液体”的正中央。 下一秒,艾克特和萨莉卡同时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地上的液体没有燃烧起来,反倒是像被冰冻了似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可怕的气味,闻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在消化…洛伦双眼眯成一条缝,表情沉重到了极点。 虚空力量遵循一个原则,既强大的碾压弱小的——在更加强大的虚空力量面前,弱小的会毫无反应,或者被强大者的规则扭曲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火焰可以变成液体,燃烧可以凝固成冰…诸如此类。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目瞪口呆的萨莉卡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发抖,死死咬着下唇:“毒药吗?” 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虽然没说话,但同样是面沉如水,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这是…比毒药还要可怕一万倍的东西。” 长长叹了口气,表情冷漠的洛伦一边回忆着,一边不吝嘲讽的开口道:“喝了它,你就能永生不死,任何伤口——哪怕是致命伤,哪怕被斩成碎肉,都能在眨眼的功夫恢复原状。” “代价是什么?”眉头紧蹙的艾克特,死死盯着自己的公爵。 “你的意识、灵魂…会被它彻底撕成碎片。”洛伦眼神沉重:“你会变成行尸走肉,变成怪物乃至…某种‘更可怕存在’的祭品。” 萨莉卡毛骨悚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萨莉卡!” “唉?!”少女一愣。 “除了这瓶之外,剩下的还有多少?!”回过神来的洛伦猛地按住她的肩膀,大大咧咧的少女此刻却惊恐的像是受伤的猫咪般“乖巧”: “除了你拿来的这瓶之外,剩下的还有多少?都在哪儿了,有没有被人动过?!” “我、我…这是我的几个侍卫先发现的,就想着先给你个惊喜……”萨莉卡手足无措:“他、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分掉了……” “那就赶紧把他们喊回来,去找艾因!”几乎是脸贴着脸,洛伦朝她厉声喝道:“任何人!都!不准!再碰这个东西!明白了吗?!” “明、明白——!” 慌慌张张,手足无措的萨莉卡几乎是从营帐里“逃”了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紧闭着眼睛的洛伦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 “来不及的。”艾克特默默开口道: “就算萨莉卡小姐能够及时赶到,那些侍卫们恐怕也早就已经……” “我也知道,来不及。”洛伦摇摇头,表情十分的无奈:“但总归要试试看,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东西在军营里扩散——否则,就全完了!” 艾克特低下头,沉重的目光从黑发巫师的表情上扫过。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在看到洛伦脸色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的公爵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在圆桌会议的时候,他也曾调查过洛伦·都灵的底细…虽然帝国及时封锁了消息,但毕竟涉及到一个公国的都城;想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 那场“埃博登之灾”究竟是怎么回事,时至今日,在各地的领主们当中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如果说“巫师之城”还太过遥远,那赤血堡和所谓的“鲜血教派”可是历历在目,就发生在拜恩自己的土地上! 这些装在精致的水晶瓶中,颜色艳丽,味道诱人的琼浆;却可以的掀起一场异端暴动,可以轻易的摧毁半座城市。 绝对,不能让它存在于拜恩的军队当中…不,是绝对不能让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异想天开到制造出这么可怕的东西?”艾克特摇摇头,疑虑的凝视着地上已经凝固的液体:“他们对这个世界,对信仰…就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吗?” “……大概吧。” 想起艾萨克对圣十字和教会的评价,洛伦很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但往往让怪物诞生于世的人们,只是怀揣着某种很单纯,或者说想当然的愿望。” “但应该被我们所警惕的,是那些懂得利用怪物,并且毫不在意后果的那些人;那些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 “利刃不值得畏惧,需要畏惧的是那只握剑的手。”艾克特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了几分了然:“所以半人马战争只是无关紧要的表面…我们真正要与之作战的,是个令人畏惧的怪物?” 洛伦咬紧了牙关,眼神中闪过某个披着黑袍的身影:“不,不仅仅是个怪物而已。” 是超越了怪物,能让邪神也闻风丧胆的存在。 艾克特抬起头,他隐隐察觉到洛伦…似乎还知道更多的事情。 就在他准备开口问的时候,一个匆忙的身影突然闯进了营帐——萨莉卡·约拿的亲信,银甲骁骑的指挥官,表情十分的难看: “公爵,人…已经找到了。” 面色凝重的洛伦默默回首和艾克特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跟着指挥官冲出了营帐。 ………………………………………… 空旷的营地中央,十几个银甲骁骑们被铁链绑在刑柱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痛苦到狰狞的表情,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甚至有很多人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当看到那些惨叫的骑士们痛苦的咬烂了自己的舌头和嘴唇,挣扎着扭断了自己的骨头,面部和脖颈的血管完全凸出,清晰可见,布满血丝的眼珠从眼眶中掉出来的时候…… 所有目瞪口呆,不明就里的人们都安静下来了。 默不吭声,满脸泪痕的萨莉卡·约拿拦住了洛伦和身后的侍卫长,一手夺过火把和火油,亲自点燃了那些还在拼命挣扎,嚎叫声越来越不像人类的袍泽们。 火光冲天,熊熊烈焰中的银甲骁骑们还在死命的挣扎——哪怕血肉融化,骨头化作焦炭,圣血药剂的力量也能让他们不会立刻死去。 背对着冲天的烈火,少女将雪亮的刀刃按在右手,银牙紧咬,一点一点的割开掌心,暗红色的血顺着刀刃流淌到地上。 下一秒,她将手掌张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对准了所有人: “以圣十字,以约拿之血,我在此起誓: 不论究竟是谁,有何等可怕的力量,有多少吓人权柄; 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以何种手段, 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猛地攥拳,少女浑身上下都在不停的发抖…但那不是恐惧,不是颤栗。 森然冰冷的言语,包裹着怒不可遏,翻涌沸腾的烈火: “我会找到他…… 杀了他!” 第七十四章 “辎重”(下) 午夜,小个子巫师的帐篷内,面无表情的洛伦坐在实验桌的对面,注视着艾茵手中的圣血药剂。 神情严肃的小个子巫师全神贯注,小心翼翼的将瓶中的药剂滴在实验台的器皿槽,纯银的槽口上篆刻六个相叠相连的符文。 鲜红的液体瞬间将符文浸满,散发着令人极度不安的灰蓝色光芒。 “怎么样?” 看着如临大敌的艾茵,洛伦抬头问道。 “你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洛伦。”头也不抬的小个子巫师紧抿着嘴角,眼睛一眨也不眨:“这已经不是最初的‘圣血药剂’了…至少它的构成已经完全不再是艾萨克那个自大狂的设计的那种。” “是效果更强了,还是完全不一样了?” “都不是。” 艾茵警惕的看着符文上的液体,湛蓝的瞳孔在不自觉的颤栗,本能的攥紧了粉拳:“更像是…发生了变异。” “这种全新的‘圣血药剂’里面有一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物质…不像是物质世界的存在,更像是…我、我说不上来。”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的挣扎,眼底透着不自然的恐慌:“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哪怕只是接触一点点,它都好像在尝试着撕裂我的精神殿堂。”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虚空反应——痛苦,侵蚀,短暂的不适感…不,这种力量更让人想要作呕,还有…恐惧。就像某种东西突然有了意识,并且在盯着你看一样!” 洛伦点点头,那是邪神的力量。 塞廖尔…或者说“黑十字”,阿斯瑞尔曾经不止一次提到过它,但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能让这家伙吓得不敢露头的存在,又是巨龙王国毁灭的奠基者。 “这种全新的圣血药剂,在摧毁使用者的意识同时,还会彻底改造他们的身体…不再是恢复或者复原,而是完全的重新解构。”小个子巫师微微蹙眉: “我可以尝试着结合自大狂的笔记进行一些逆向实验,找找看里面的核心部分——说不定能找到它可以让使用者身体发生变异的原因,弄清这种物质的特性。” “小心一些。”洛伦微微蹙眉,不论如何,艾茵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这种实验完全可以交给其他炼金术师们,没必要亲力亲为的。” 小个子巫师笑了,不以为意的摇摇头:“还是我来吧…我接触过这种药剂,也和它的使用者战斗过,在埃博登的时候还曾经解剖过一具受害者的尸体。” “放心吧,洛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有多危险。” 看着艾茵那副信心满满,笑的一双眼睛都眯成月牙的模样,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印象中,好像小个子巫师就没有哪一次是被自己主动说服的。 不过有艾茵在,圣血药剂的事情自己就不需要再担心了…剩下的,就是那个在幕后操纵了矮人叛乱和半人马入侵的黑手,法内西斯。 这已经是第几次,自己挡了这位“主教大人”的路了? “接下来会怎么样?” “嗯?”洛伦楞了一下。 “萨莉卡…她那个样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对吧?”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十分忧虑:“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和矮人打仗了吗?” 听到她这么问,洛伦同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虽然抓到的俘虏们不肯松口,但我们还是在那些辎重箱上面找到了纹章标记——这些物资,全部都是从云岭王国的银盔山发来的。”黑发巫师沉声道: “那里是矮人王国的边境要塞,一个重要的拜恩,波伊和矮人的贸易集散地…也是这次矮人内战的大本营。” 咬了咬牙,洛伦紧抿着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不愿意和矮人正式开战的——且不谈两线作战本就是大忌,眼下自己的兵力又有一半以上都是骑兵,根本不适合进攻要塞。 更何况他本来并不打算参与矮人的内战,自尊心过剩的矮人也绝不会把他当成平叛的友军,最后的结果恐怕还会激化矮人和拜恩的关系,引起两国的矛盾。 对于正在赤血堡竭力维护双方关系和公国稳定的夏洛特,这会是让她所有心血付诸东流的噩耗;尚且刚刚开始备战的拜恩,将要同时面对两场战争! 就连眼下的军营当中也正有一场矛盾正在爆发,拜恩领主和骑士们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一边说要举兵围攻银盔山要塞,夺下堡垒,将叛军首领斩首,逼迫“这群矮子们尽快投降”,同时交出并销毁所有的圣血药剂; 另一群人则指责他们不切实际,忘记了自夺回拜恩公国之后几代骑士王举兵进犯云岭王国,通通都是铩羽而归,从未能攻下任何一座堡垒——连黑公爵也不曾有过例外。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法内西斯会将这次的目标对准矮人…不被帝国的力量所干涉的“净土”,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要塞,哪怕是矮人想要攻下它都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惨重的死伤。 等到这座要塞被攻下来的时候,他的目的多半也已经达到了,才不会在乎这些矮人的死活…就像他大概也从未在乎过半人马的死活一样。 棋子和走狗,只要好用并且能用就行,用完了就是可以随手扔掉的垃圾。 必须去做选择的人,是自己。 而自己根本没得选。 洛伦当然不能坐视法内西斯的势力壮大——等到半人马击溃了波伊,矮人至高王被推翻,下一步就是拜恩了! 他将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邪神使徒,也不是冰川荒原上几千上万的魔物,埃博登下水道中的怪物…而是数以十万计全副武装,兵种完整,悍不畏死…灭国级的大军! 拜恩公爵…在自己加冕了这个头衔的那一天,就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退路。 没错,自己早就不再是那个了无牵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巫师了。 自己,只能向前。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头,看着洛伦的表情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准备询问的时候。 “啪——!” 营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神态凝重的艾克特冲进了营帐——这位怒火堡伯爵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眼神里都透着股焦急。 “情况怎么样。”洛伦皱着眉头将目光转向他:“他们还在吵?” 艾克特摇摇头,焦急的表情丝毫不减:“大部分骑士已经安分下来了,剩下的我也已经安排到各个军营,去整顿那些不太安分的士兵们。” “刚刚处理完那些‘中毒’的银甲骁骑时,又发现有士兵曾经私下动过那些圣血药剂,知道厉害了才偷偷跑过来自首。” 什么?! 洛伦的表情骤然变色,瞳孔一缩:“有多少?!” “半个百人队…这还只是主动自首的,私下里的恐怕还得翻一倍。”艾克特的脸色也很难看:“大多数都是波伊的骠骑兵,但也有不乏我们的士兵和骑士们。” “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关起来再用铁链锁上,普通的武器现在对他们已经没太大的效果了。”震惊散去,洛伦的眉头紧蹙: “注意营地内的情况,在正式处理之前,千万不要引起任何恐慌。” 对于一个几千乃至上万人的军营,最大的问题永远都是“秩序和纪律”,任何的混乱和恐慌都有可能引起“炸营”——陷入恐惧中的士兵们会四散奔逃,乃至自相残杀! “有安格特他们在,弹压士兵们不是问题。”艾克特用力深吸一口气,表情疲惫:“我来,是要告诉您另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 “那些矮人俘虏……”黯淡的灯火下,艾克特的表情显得无比凝重: “他们招供了。” 第七十五章 俘虏(上) “鲍利斯·米哈伊洛,银盔山先遣军第一团第二纵队首席士官兼掌旗官,平民区三十五号街监察厅负责人,预备役行刑官;向拜恩公爵致敬!” 临时搭建的监牢,黯淡的油灯下,矮人面无表情的躺在病床上,破烂的军装下,伤口的绷带还在不断的渗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肉的味道。 尽管伤势严重,矮人还是挣扎着坐起来,用右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头朝走进来的洛伦敬了一个礼。 说完,他便立刻把手放下了,脸上没有半点恭敬的颜色,好像只是在遵循某种固定的程序一样。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矮人,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多出了某种“诡异”的亲切感。 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要招供?”洛伦开口问道。 “当然不是!”刚刚还“毕恭毕敬”的矮人瞬间将头一横:“云岭王国的子民没有投降的士兵,更没有投降的贵族!” “那…你是要向我或者说,向拜恩寻求帮助?” “更不可能!云岭王国没有向他人伸手的懦弱之辈,更不会求助!”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眯着眼睛,四目对视;透过目光,“一本正经”的矮人突然感到后颈发凉,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进来之前艾克特就曾经不止一次提醒过洛伦,矮人的自尊心极强,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帮助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所以问他们话的时候不妨婉转点,赔几个笑脸,多说几句奉承话——矮人们就爱吃这一套。 但洛伦不打算听他的。 时间不多了,洛伦没工夫,更没兴趣迁就这帮死傲娇,在这陪他们打机锋。 “很好,行刑时间是明天黎明之前。”洛伦微微颔首,冷冷的开口道:“享受一下你的最后一夜吧,鲍利斯·米哈伊洛先生。” “我会用你和你十九个弟兄的脑袋祭旗,然后南下去攻打银盔山!” 说完,洛伦转身就走。 “不可能的!” 矮人的表情骤然变色,急忙吼道:“就凭你手里现在有的军队,是不可能攻下银盔山的,拜恩公爵!” “也许吧,但那和你没关系。”洛伦丝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轻蔑,头也不回的开口道,继续向外走。 脚步声敲打在地上,也在敲打着矮人的心灵。 “尽管放心——就算是死,我也有的是办法拖上你们银盔山的矮人一起下地狱!” 瞪大眼睛的矮人面色煞白,难以置信的看着黑发巫师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人类! 这些贪婪狡猾,满心算计的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好像野蛮人一样的凶横了?! “等等!我、我是说……” 看着依旧不肯停下的洛伦,矮人立刻焦急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在床铺上挣扎着。 矮人想说却又不敢说,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天人交战,眼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 该死的,他是疯了吗,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攻下银盔山?! 但如果他真的办得到呢? 可要是他办不到呢?! “我可以帮你——!!!!” 浑厚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回荡…脚步声停下来了。 缓缓回首,冷漠的洛伦打量着那个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息着的身影,眼睛眯起: “你…刚刚说什么?” 矮人猛然一震。 “我、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冷汗津津的矮人慌乱不已,完全没有了原来的一本正经,牙关紧咬着: “如果…如果你真的要攻陷银盔山,我可以帮你!” 洛伦眉头紧皱,掩盖着眼底的笑意。 很好。 主动权,现在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但是表面上黑发巫师依旧保持着冷漠,甚至是轻蔑:“没有不尊敬您的意思,但现在这个军营里我有两万名拜恩人,愿意替我奋战到底。” “另外还有五千名波伊人,准备用你们银盔山矮人的血洗刷耻辱——所以哪怕您是能以一敌百的勇士,我也不觉得多您一个能改变多少。” “那是因为您不清楚银盔山究竟是怎样一座要塞,她的坚固程度可是……” “我知道,历代拜恩公爵乃至骑士王们,都不曾攻陷任何一座云岭王国的要塞。”洛伦目光骤缩,话锋一转: “但,那是有前提的——就是绵延整个云岭王国的坑道网络,还有来自各个堡垒的援军!” 矮人瞪大了眼睛,表情更加的难以置信了。 看着他这副不堪的模样,洛伦再次冷哼一声:“怎么,我们双方厮杀了数百年,又交好了数百年,还觉得我们对云岭王国仍然一无所知吗?” 答案是当然,但谁让洛伦遇见过那位见多识广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呢? “但现在你们是云巅峰的敌人,银盔山要塞不可能得到任何方向的支援,你们甚至要把兵力部署在坑道里,提防至高王的军队。”洛伦凝视着,说的斩钉截铁: “我能用一万五千人,从四万半人马手中保住千帐城;现在我手中有两万五千人,还攻不下一个进退维谷的银盔山?!” “您这么说,是因为您还没有亲眼见到那座要塞。”矮人痛苦的喊道,表情十分的挣扎犹豫:“攻下她,并不像您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们银盔山不像云巅峰那样高居于山顶,根本不可能被攻陷…但她依旧是一座十分坚固的要塞。”矮人咬牙切齿: “哪怕您拥有一支勇敢而忠诚的军队,哪怕您的确精通战略——想要攻陷她,您依旧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数千乃至上万的伤亡!” 洛伦默不作声。 “但您付出这些死伤又能得到什么呢?云巅峰的至高王不会感谢您,远离拜恩本土的要塞不会给带来多少利益,您的胜利只会引起云岭王国和拜恩乃至帝国的战争!” 矮人艰难的开口,死死盯着洛伦的脸:“战火绵延之下,银盔山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难道拜恩人就能逃得掉吗?” “那你又能做什么?”黑发巫师冷冷的开口问道:“凭你一己之力,结束这场战争吗?” “这不可能…当我们举起叛旗的时候,战争就不可能停止了。”叹了口气,矮人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但是,我可以帮您在这场战争中取得优势!” 洛伦挑了挑眉毛…重点来了。 “的确,银盔山比不上云巅峰那样固若金汤——但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我们是云岭王国境内,最早挖出秘银矿的城塞!”鲍利斯·米哈伊洛突然昂起头,话语中满含骄傲: “如今虽然矿藏已经干涸,但山脉之中坑道阡陌纵横,甚至超越了云巅峰的坑道网络,只有‘深渊矿坑’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我是平民区的监察厅负责人,对这些坑道了若指掌——只要有我在,就能带您和您的小队精锐士兵进入要塞的顶层,甚至是替您打开城门;兵不血刃,夺下要塞!” “届时您就能在这场战争中得到先手的优势…不论是攻城后立刻撤退,还是与至高王对峙,那都是您去决断的事情了。” 洛伦紧蹙眉头:“那你想要什么?” “活下去。”鲍利斯·米哈伊洛目光灼灼:“不用太多,您只要能收留几百个米哈伊洛的族人在您的领地里就行——我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是最优秀的工匠!” 听起来似乎是个好主意,黑发巫师已经有些心动了,但还是面不改色。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想帮我?” 话音落下,鲍利斯·米哈伊洛先是一怔,随即双眼喷火,连胡子都在发抖: “那是因为我们被骗了!” 第七十六章 俘虏(下) 离开了牢房,默不吭声的洛伦站在篝火旁,沉默了很久。 “公爵?” 怒火堡伯爵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压低嗓音不至于打他思考。 “嗯?哦…艾克特。”恍惚间洛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让随军的炼金术师给那个矮人送些药品——尽可能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直至他身体恢复为止。” “遵命。”艾克特点点头,正转身要走,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的犹豫了片刻,轻轻叹口气,还是选择了开口: “您打算接受他的条件吗?” 洛伦一怔,随即瞥向疑虑的艾克特,轻轻勾起嘴角:“你怀疑他在骗我?” 虽然犹豫,挣扎,但鲍利斯·米哈伊洛还是“招供”了。 不仅帮助洛伦找到通往堡垒内部的坑道,而且答应配合攻城的军队,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打开城门,兵不血刃的攻下银盔山。 唯一的要求,是洛伦必须和他一起去。 “这倒不至于——撒谎的人常有,撒谎的矮人?大概还没有出生。”艾克特摇摇头: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骗您的理由。”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洛伦而言,人类,精灵,矮人,半人马…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不会撒谎”的种族。 不懂得谎言的,也肯定不诚实,这种家伙常常连自己一起骗。 洛伦只相信两件事,动机和自己。 于情于理,他没有利用自己的必要——按照小约德送来的情报看,矮人内战应该不是演戏;那无论至高王还是叛军都没有再替自己找一个新敌人的必要。 当然,人心难测,总有人会做出非理智的举动;如果真这样,洛伦也不反对再像帝都时那样,再来次“银盔山大逃杀”,帮这群耿直的矮人“长点心”。 最后,对于洛伦而言最重要的讯息——法内西斯的藏身地。 这位主教大人的行踪,就没有任何一次是单纯的。 在埃博登,是为了毁掉九芒星圣杯; 在巨龙王城,是为了找到第二个圣杯; 在赤血堡,是为了解放并且控制布伦希尔德,彻底毁掉拜恩……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例外。 唯一的疑问可能就是他在银盔山找什么,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他。 鲍利斯·米哈伊洛提到过,银盔山是这个世界上最早发现秘银矿的地方…是和这个有关吗? “您已经下定决心了,公爵?”虽然是反问句,但艾克特的语气却十分的确信:“还是说…已经有计划了?” “嗯。”洛伦瞥了他一眼,侧着脸:“你还是不同意?” “我只是不同意您孤身犯险。”艾克特抬头看着他,没有半点掩饰的直截了当:“在经历了三个世代的空位之后,您是拜恩的第一位公爵,也是最特殊的一位!” “您太年轻,威望也不足,更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外有帝国提防和掣肘,内有圆桌议会年轻一代的觊觎,地位和权势都脆弱的难以想象。” “这样的情况下,一场惨败就足以击垮您,更不用说身处险境,冒着身死的危险去做这种事!” 艾克特说的很诚恳,也很实在:“我忠于您,是因为我忠于拜恩,不想看到她再次四分五裂,或是陷于动荡被外人所操控乃至吞并。” “历经三个世代,您是我们重归一统后的第一位公爵,我真诚的祝愿您不是最后一位,也不用看到那样凄惨的景象。” “正因如此,我才要去。”洛伦笑了笑:“保护波伊,是历代拜恩公爵的责任;攻下矮人的堡垒,却是连骑士王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但如果您死了,我们就完了,拜恩就完了,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那我就争取一下,尽量活着回来。”洛伦笑了笑:“我这个人其实还是挺在意自己性命的…至少到目前为止。” “您这是在赌博,在拿自己的命去赌博!” “你说对了,这就是赌博——这会很危险,也许到最后不光是我,还要搭上这两万五千人,外加拜恩和波伊所有人的性命。 前途未卜,没有谁能知道接下来会遇见的是什么,没有谁能猜到接下来的敌人会是谁; 等在前面的,也许是城门打开,可以兵不血刃夺下的堡垒,第十二世代的拜恩将会建立数百年乃至千年以降,所有骑士王都未曾完成的功绩; 也许是壁垒森严,严阵以待的守军,乃至可怕的怪物——我们都看见了,那些喝下了圣血药剂的人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 这会是一场未知的远征,心怀忧虑,我可以理解。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所以…… 你们怎么说?!” 缓缓抬头,洛伦看向营帐内的众人,迎接着那一双双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面色各异的众人交换着彼此的眼神,凝重的气氛在空气中犹如实质。 叹了口气,艾克特伯爵迈步向前,目光第一个落在了山岩堡伯爵的身上。 “看我干吗?!” 盖伊·安格特狠狠瞪了自己老朋友一眼,蛮横的推开前面的萨拉尔德伯爵,直接站在了洛伦面前: “加冕仪式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喝下那杯酒,自然会有山岩堡的人替你去战场上卖命。” “现在,就是我们卖命的时候了!” “湖心城也是一样!”兰马洛斯伯爵同样上前一步,腰间还挂着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的佩刀: “我们是拜恩人,忠诚高于一切美德——我曾发誓为您效忠,无论您要做什么,此身此世,单凭驱策!” 轻松一口气,洛伦重新将目光转向了艾克特。 怒火堡伯爵的表情似乎十分的无奈,却还是微微低下了头,沉稳的开口道:“我曾经说过,您和罗兰·都灵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但‘黑公爵’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您能够办到。”艾克特挑起双眸,淡淡的开口道:“所以,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我将为您而战,至死方休!” 眼看到已经有人做出了决定,剩下的拜恩伯爵和骑士们也纷纷点头,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对拜恩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建立功业更能令他们感到荣耀的事情;攻陷矮人的堡垒…这是历代拜恩人都未能完成的业绩。 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他们都将被载入史册。 如此,拜恩的内部意见就已经基本统一,剩下的就只有波伊人了。 “我就问一件事。” 萨莉卡·约拿冷冷的开口道,面露寒光:“那个用圣血药剂害死了我手下,引起这场战争,荼毒整个大波伊领的混蛋…究竟在不在那个城堡?!” 洛伦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我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至少这座堡垒是他曾经的藏身之处,或者……” “够了!” 萨莉卡冷冷的开口道,目光果决:“这就够了!” “用不着那么多废话,我跟你干——只要答应我,等到攻下了银盔山,那个混蛋的命是我的;在我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在我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断,撕开头皮里灌水银,挂在树上点天灯之前…… 洛伦·都灵,你得让他活着,而且要活的好好的,一个指甲干儿都不能少!” 看着一脸冷漠的少女,还有她身后同样面无表情的波伊武士,洛伦无视了旁边已经是毛骨悚然,瞪大了眼睛的拜恩伯爵们,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 “点天灯的时候记得叫上我,一切好商量。” 第七十七章 洛伦的军势(上) 曜日高悬,蓝天白云。 伴随着猎鹰的长啸,卷起云层的疾风掠过山间与穹顶,迷蒙的白云环绕着巍巍山阙;长空之下,尽是十万大山,连绵不绝。 山壁上,一座灰色的堡垒伫立于前,犹如一座巨大的城门,形状上又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头盔,而她背后的十万大山就是那城市。 矮人之土,云岭王国的北大门,银盔山。 传闻中,这里才是矮人最早发迹的土地,建造了第一座要塞,第一个矿井,从大地的深处发现了铜、铁、金…还有秘银。 直至繁衍生息,矿藏渐渐开始干涸,这个种族的足迹才真正开始遍布周围的每一座山岭,每一座丘陵;在山川之间开凿曲折蜿蜒的路径,用甬道和矿坑将一个个堡垒相连,在山岭中心的云巅峰上建立属于他们的宫殿。 当山川尽归所有之后,矮人也曾尝试着向外拓展自己的殖民地;在北面,他们建立了一连串的前哨战,用来提防来自戈壁的半人马劫掠,在附近的草原上尝试着畜牧。 在西北,他们进攻了拜恩,并且一度控制了后来拜恩十三领中的十个,建立了稳固的殖民地,用大农场,矿场和高压管控统治拜恩人…直至起义的战火燃遍整个拜恩,四代都灵先后举旗反抗,才逐渐走向没落。 虽然在帝国建立之后,矮人再不复往日的盛况;蜷缩于山川之间,再不得寸土,但固若金汤的云岭王国依旧让外人望而却步。 全副武装的矮人哨兵们分布在那高耸入云的塔楼和城墙上,形影单只的望着远处一望无垠的地平线——宽敞的城墙上,却连区区一个百人队的守卫都没有。 随着叛乱兴起,虽然至高王的大军还没有兵临银盔山,但整个云岭王国却已经开始发动,各个城塞都开始了声势浩大的集结动员,围剿阵线已经形成。 而银盔山自然也是同样,将绝大部分的兵力都用于封锁山间的甬道和路径,堵死了通往各个城塞的坑道,并且派重兵把守。 名义上,银盔山是云岭王国的北大门,监视着大绿海的波伊和他们的“亲戚”拜恩人,实际上多年以前就已经废弛,变成了波伊和矮人的贸易集散地。 马背民们对不能放牧的山地毫无兴趣,而拜恩若是想进攻云岭王国,完全可以直接南下,没必要特地绕路到银盔山。 而当半人马入侵大绿海,原本的贸易不增反减——半人马部落不懂得锻造,就只能用战利品交换补给,用肉制品、乳制品和皮革交换钢铁打造的武器铠甲。 由此,被三面合围封锁的银盔山才没有立刻发生动乱,反而趁着至高王的军队还没有赶到,还接连击退了几座要塞的小股军队,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士气大涨。 因而“无关紧要”的北部防线,自然只有少量的零星散兵和哨塔,用于维护和半人马部落之间的补给线就足够了。 何况至今为止,还从未有哪支军队攻陷过云岭王国的任何一座堡垒。 至今为止…… 想到这儿,面无表情的矮人哨兵挺直了他“三头身”的腰板,骄傲的扬起了下巴。 寒风掠境,一阵冰冷的寒意让他浑身陡然一哆嗦,无意间将目光对准了远处的地平线。 然后他愣住了。 一片巨大的烟尘从远处的草原而来,自地平线涌出,犹如盘桓于大地之上蠕动的怪兽,远远的也已经能听到大地在震颤的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从猛然响起的震动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波涛,源源不断的从远处传来。 眯着眼睛的哨兵,极目远眺着那地平线上“冒”出来的,密密麻麻接连成片的黑点,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 怎么…那些半人马蛮族们这么快又打赢一仗,带着战利品回来了? 但下一秒他就不这么想了。 矮人哨兵瞪大了眼睛,震惊的让他脑海中一阵空白,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是骑兵,是人类的骑兵! 犹如决堤的洪流般,铺天盖地,数以千计的骑兵们踏着铁蹄的轰鸣,滚滚而来。 挥舞着长矛和马刀,弓箭和投枪,在滚滚烟尘中发出震颤心神,令人肝胆俱裂的战嚎声,滚滚浓烟,横扫着壁垒之外一望无垠的大地。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没等到矮人哨兵惊愕,另一股源源不断的震动声,正在从潮水般的骑兵们身后涌现。 更加震撼,更加沉重,也更令他们感到熟悉。 一万名步兵,在宽旷的草原上一字横排,摆成了五个巨大的方阵缓缓向前,连绵不绝的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声势浩大! 通常若要进攻一座堡垒,往往会在尽可能的远一些的地方扎营,趁着没被发现之前先一步构筑围攻阵地,然后再徐徐推进,避免遭到来自堡垒内的反扑。 但这支人类军队…他们完全违背了常理和战争法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一座壁垒森严的要塞城外,排成密集的阵列,在那儿耀武扬威。 没错,他们甚至都懒得掩饰,就这么直接暴露在了堡垒的视野范围内,组成整齐的队列踏步向前,肆无忌惮的炫耀着自己的力量。 那副架势完全不像是来攻城,反倒是像来恐吓的一样。 显然易见,他们成功了。 壁垒的城墙上一阵混乱,毫无准备的矮人哨兵们几乎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他们这些士兵只是被安排来监督补给队的正常出入和战利品交割的,根本没有迎战的准备! 在足足折腾了半刻钟,城外大军已经逼近到要塞城墙的时候,以“僵硬死板,不知变通”著称的矮人才下定决心,先吹响号角,向堡垒内发出警报,然后分出几个人去禀告。 剩下的人则作为“使者”,打探一下城外那支军队的身份和来意。 于是,洪亮的号角声中,银盔山的要塞城门缓缓而开,被派出城的“替死鬼”们强打精神,举着一面旗帜走出了城门。 在看到他们之后,一位高举着黑底金狮子旗帜的骑士自军阵中疾驰而出,朝他们而来。 呆滞的矮人哨兵们瞪大了眼睛,十分费解的盯着那面旗帜——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拜恩公爵的军队会出现在银盔山呢? 那位举旗的骑士停在了他们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群似乎对自己十分不满的矮人,冷哼一声: “奉圣十字之名,以都灵、约拿两大家族的名义,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大公,协大波伊之主萨莉卡·约拿,统步骑十万,驾临银盔山! 尔等云岭王国的叛徒,半人马禽兽的帮凶,屠戮帝国子民的罪人,祸害萨克兰帝国与云岭王国友谊的歹徒,杀掠大绿海的强盗——你们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人人得而诛之; 感念云岭王国与拜恩的深厚友谊,洛伦·都灵大公决定给你们最后悔过的机会,放下武器,全城所有人自缚离开堡垒,将银盔山交由大公托管,待到至高王驾临再做决议; 如若不然,今夜之后,十万大军就将攻城——焚烧你们的房屋,碾碎你们的城墙,放水灌掉你们的矿坑,毁掉你们农田和果园; 全城上下,只有比车轴还矮的东西可以活着离开!” 看着又惊又怒的矮人,冷哼一声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将旗帜插在地上,故作轻蔑的仰起头,“唰”的一声拔剑,将剑尖抵在其中一个的头顶上: “大公命我提醒你们,这不是警告…… 这是最后通牒——!” 第七十八章 洛伦的军势(下) 在放完一番狠话后,扔下战旗,艾克特立刻转身离开;而后军阵中走出一排排的弩手和手持角弓的骠骑兵们,用漫天的箭雨,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欢送”矮人哨兵们回家。 不论有没有回家,都确保要让他们一路走好。 堡垒的城墙上,矮人们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派出去的使者在箭雨中四散奔逃,被无数的箭矢贯穿,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血泊中;如蝗般的箭矢犹如稻草般,铺满了要塞城外的空地。 在看到最后一个使者满口血沫,挣扎着倒在了距离城门只差半步之遥的时候,城墙上的矮人们彻底怒了,一个个瞠目欲裂,愤怒的敲打着手中的武器,用铁靴重踏着城墙。 这已经不是宣战了,这就是在当面抽他们的耳光! 很快,号角声一个接一个在银盔山堡垒的城墙和哨塔上响起;仅仅连一刻钟的时间都不到,伴随着令人牙酸头痛的机械转轴声,成排的弩炮和投石机发出了最深沉的咆哮。 狂风暴雨般的轰击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崩落的土石将正片正片的土地犁开,砂石迸溅,带来沉闷的巨响,倾斜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早在矮人们轰击之前,游骑兵们和弩兵们早就撤回了军阵;而这个世代的远程,或者说投射武器,基本上都遵循着一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游戏设定”。 既标枪差不多二十到四十步,弓弩则在八十到一百二十步,小型投射武器则可以达到两百至三百步,大型的类似投石机则差不多有四百到五百步。 当然,作为铸造大师和工程专家的矮人,往往能造出更强大的投射武器,比如八百步外——但命中率肯定就要差很多了。 而洛伦的军阵在一千步外…瞄准他都不如直接瞄准月亮——因为二者的命中率是一样的。 因此矮人的投射武器轰击,象征意义多于实际意义;有千帐城之战的经验,加上军中炼金术师们对投射武器知识的普及,士兵都清楚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不到自己头上,根本不会对士气造成任何打击。 于是就在那漫天的轰鸣声中,颇有些“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边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敌人碎尸万段矮人们在城墙上怒吼着,对着远处拜恩的军阵进行不间断的倾斜打击; 另一边则是默不吭声的拜恩大军逐渐收拢,开始深挖战壕,堆砌土垒,构筑攻城和反围攻阵地,忙得热火朝天。 只是偶尔会有几个波伊骠骑兵们站在壕沟外,围成一团喝着马奶酒,啃着随身带的咸肉干,对着不远处的爆炸和城墙上的矮人指指点点,猜这帮直肠子啥时候能发现根本打不着他们。 不过对洛伦而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前有至高王的围剿,后有拜恩大军的围攻,银盔山要塞的兵力将不得不全部都放在城防上。 根据鲍利斯的描述,在云岭王国的制度下,军队还肩负着监察贵族和平民的任务;换句话说,一旦他们的军队不得不投入作战,后方往往就会陷入无人管理的状态。 如此一来,就有了乘虚而入的机会。 当然,洛伦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样就能长驱直入,夺下银盔山——这里可是被法内西斯看上的地方,绝对还有不知名的危险在前面等着自己。 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也没指望一个“内鬼”能给自己帮到多少忙,能够顺利通过第一道防线就足够谢天谢地了…甚至可能连他都只是被法内西斯利用,引诱自己上钩的棋子而已。 虽然没有证据,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法内西斯的特点,就是最擅长利用那些“自以为是”的人——膨胀,自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野心家们。 或用权势,或者干脆就是最直接的力量将对方膨胀的信心撕得粉碎,五体投地的跪伏在他脚下,为其驱使。 “……大概的我已经知道了,总之就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城里的守军,其实我们压根儿就不会攻城对吧?” 愣了一会儿,萨莉卡·约拿摸着脑袋,边猜边想的反问道。 “应该说…在正式攻城前,我们就能拿下银盔山。”洛伦耸耸肩:“不过虽然是做样子,但该打还是要打的,不能被他们看穿了——攻城、战壕,骑兵扫荡,都不能少,反正动静越大越好。” “艾克特会负责步兵,投射阵地则交给艾因,骑兵让兰马洛斯负责…萨莉卡·约拿小姐,我给你全权调度的权力,什么时候打,什么时候谈,你说的算。” “这个肯定的,做戏要做全套的嘛。”少女点点头,但突然冒出一句来:“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嗯?”洛伦挑了挑眉毛:“是我哪里还没有说清楚吗?” “不,和那个没关系。”萨莉卡摇摇头:“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会让艾克特说我们有十万大军?”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黑发巫师整个人都惊了,目瞪口呆。 “怎么,不该问吗?”少女的表情比他还费解:“全军营上下所有喘气的加一块儿,都没有十万个,你那个十万大军是哪来的?” “不,你误会了,那只是一种策略。”强忍着不去翻白眼,洛伦耐心的解释道:“敌人现在其实不清楚我们的兵力有多少,所以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有足够的实力攻城,有助于加深对我们的恐惧。” “你在吓唬他们?”萨莉卡眨眨眼。 “呃…不,不完全,更像是迷惑他们——等到我们的军队全部就位,他们就会开始产生困惑,误以为我们后续还有援军,干扰他们的决策,这也是一种策略。” “你在吓唬他们?”少女不依不饶。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没错,这看似是一种夸张,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你想啊,为了维持这支两万五千人军队的正常补给,整个后勤补给线的运转人数早就超过这个数字了,这也是对他们工作的一种肯定。” “你在吓唬他们?” “……是,我在吓唬他们。”洛伦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萨莉卡得意的笑了,带着雀斑的小酒窝泛起红晕,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无力的耸耸肩,翻了个白眼的洛伦长长吐了口气。 咯咯笑了好一会儿,萨莉卡才拍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歪着嘴角:“行啦,别闷闷不乐的,还是个堂堂公爵老爷呢! 这种事儿我早就不是第一次了,熟得很——该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我比你清楚多了。” “你只要坚持一两天,艾克特和安格特,还有…还有艾因他们都会协助你,把这场戏做足。”洛伦平静的开口道: “两天,最多三天…我会让你看到结果的——胜,我们会夺下银盔山,完成千年以降所有拜恩和波伊人都未能完成的功业,我们得到的声望将超越拉斯洛·瓦尔纳。” “败…运气好的话,也不会太难看,我依然有办法用外交斡旋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说完,洛伦又忍不住多说一句: “如果运气好的话……” “那是你的事情,我对银盔山没兴趣,对功绩也没什么兴趣。”萨莉卡冷冷道: “我想要的只有那个人,不管你打算拿他干什么,他的命是我的——所以你得活着把他给我带回来,就这么一个要求。” “我答应你,尽管放心吧。”洛伦郑重其事的点头: “只要他还在这座堡垒里,那就插翅难逃!” 第七十九章 不意外的客人(上) 银盔山堡垒,拜恩军营外的某个树林,深夜。 银钩西斜,透过树荫还能隐隐看到远处夜幕下的白色壁垒和身后的攻城阵地,愈发寒冷的天气也让人头脑清醒。 倚靠着身后的树干,此刻的洛伦完全就是标准的“守夜人”守夜人打扮;身后的路斯恩熟练的潜伏在草丛中,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尽管事发突然,但银盔山矮人们的反应依旧十分迅速——肉眼可见,城墙和哨塔上到处都是身影匆匆的光点,六个巨型灯塔下,整个堡垒犹如白昼。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也能看到几个大大小小的明哨暗哨,不仅仅是堡垒本身,视线范围几乎封锁了山体,一靠近就会被发现。 洛伦可以肯定,只要自己三个人一靠近哨塔的监视区,这帮“壕气十足”的矮人就会像白天时那样,不计成本的用漫天石砲和重弩箭淹死自己。 简而言之,在不造成混乱或者引开对方注意力的前提下,想要靠近银盔山乃至正面潜入,都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当然,这世上还有一种潜入,叫做“人都被我打死了,就没人知道我潜入了”…… 虽然鬼畜了点,但也是一种办法——可真要那样,还不如直接下令攻城来得方便,何必再费心思溜进去? 昏暗的树荫下,在小心翼翼的确定了周围没有巡逻士兵之后,鲍利斯·米哈伊洛才转过身来,走到洛伦和路斯恩面前。 “看起来银盔山的守军已经正如进入警戒状态,不会再有巡逻队出来了。”一边说着,矮人还不忘了回头多看两眼,谨而又慎的沉声道:“拜恩公爵,您白天的计划已经奏效,他们似乎真的以为您打算攻城。” “但那只是眼下,最多两天,他们就能拆穿这个幌子。”洛伦淡淡的看着他:“我们得在那之前,想办法进入堡垒内部。” “所以,鲍利斯·米哈伊洛先生——您最好确保我们从找到那个坑道,再穿越整个坑道进入要塞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这个我可以保证。”矮人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那条坑道我走了无数次,连地图都被我背下来了;每一个转弯,每一个陷阱,每一处塌陷,我都清楚的记得。” “如果一切顺利,明天中午您就能站在银盔山要塞的地板上。” 洛伦扯了扯嘴角,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当然,也有可能不会那么顺利——坑道里也有不少家伙,就像你们帝国城堡外的窝棚,还有大城市里的平民窟一样。” 矮人目光闪烁,表情十分的凝重:“这些被我们称之为‘流放者’,多是背了债务的奴工或者罪犯,为了躲避刑罚逃进了矿坑,靠着翻找垃圾和过去矿工留下的补给过活。” “这些家伙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你,看到他们只要无视就好了,不用担心会告密——没人会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都是欠债和犯罪,没有付出代价的犯人,比奴隶还不如。” “等等。”路斯恩突然开口道:“鲍利斯先生,你刚刚说你把地图都背下来了?” “嗯,怎么了?” 洛伦也忍不住转过头,目光瞥向身旁的灰瞳少年。 “既然如此,那你只需要把地图画下来给我们不就行了?”路斯恩挠了挠头,十分困惑的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进去?” 矮人默默回头,冷漠的表情让路斯恩警惕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首先,银盔山地下坑道的复杂程度超乎你的想象,光凭一张地图你们是走不出去的。”鲍利斯·米哈伊洛冷哼道: “其次,如果我不跟着一起来,拜恩公爵阁下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我画的地图,不会把他待到什么陷阱里去?” “你的公爵并不信任我,所以我的十九名手下都在你们的军营里当人质——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吗,公爵卫队长阁下?” 路斯恩面色一僵,表情十分的难堪。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相信你,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洛伦挑挑眉毛,平静的开口道:“你的弟兄们也不是我的俘虏,而是客人。” “我以人格向你担保,即便我有任何意外也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不是拜恩公爵,而是洛伦·都灵的承诺,我是很认真的!” 矮人冷冷的哼一声,板着脸扭过头去,显然对这种说辞不屑一顾: “跟着我。” 短促有力的话语声落下,朝身后的二人摆了个手势,趴伏在草丛中缓缓前进。 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无奈,黑发巫师紧随其后;一脸紧张的路斯恩还不忘了东张西望几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在有了鲍利斯这个“内应”之后,穿越矮人岗哨封锁线的过程变得异常容易,甚至比洛伦想象的还要简单,甚至都不用趴伏着,轻松的像是夜间出门散步一样。 走在前面的鲍利斯一会停步,一会转身,一会放慢脚步,一会则加快小跑…没有半点的迟疑,目光的注意力甚至都不在那些岗哨上面,全程都在聚精会神的盯着正前方。 跟在后面的灰瞳少年则是全程都在心惊肉跳中度过,一连有好几次都是当着岗哨们的面穿过监视区,和回头转身的哨兵们“擦肩而过”,没有一次失误。 鲍利斯·米哈伊洛…这位银盔山矮人的掌旗官阁下,身上似乎还有不少的秘密呢。 走在后面的洛伦一声不吭的盯着矮人的背影,漆黑的瞳孔同样在观察着周围地形,用身后的堡垒和攻城营地当做坐标轴,推测着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 在一路的停停走走,七拐八绕之后,紧跟着矮人的洛伦和路斯恩终于来到了银盔山附近某处十分偏僻的山脚下,一个半陷在地里的漆黑山洞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路斯恩主动上前,像是打量了一眼,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萤石灯朝里面探了探,十分不确信的回头望去: “就是这里?” 矮人摇摇头,表情依旧是军人式的冷漠:“这里只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窟罢了,应该是某处矿坑的支架坍塌的时候形成的。” “坍塌形成的?”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变色:“那岂不是说它随时可能垮掉?” “没错,但这里也是唯一一处入口了。”矮人回过头,冷冷的将目光转向了身后:“也许等我们一进去,它就会塌陷;届时哪怕我们没有被活埋,也无法原路返回。” “所以您怎么说,公爵阁下?” 午夜下寂静的丛林,洛伦缓缓抬起头,望向警惕的灰瞳少年:“路斯恩,你害怕吗?” “当然没有,无非是另一个巨龙王城罢了。”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强打着精神,故意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如果我能带着艾萨克和您一起离开尼德霍格,银盔山…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 想起艾萨克,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那个自大狂…现在八成像个真正的人生赢家那样,还在和莉娜·德萨利昂卿卿我我吧? “很好,看起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微笑着起身,洛伦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那就让我们向各自的信仰祈祷,让他们保佑我们别死在里面!” 就在三个人默默的准备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背后陡然响起,冰冷的像是一柄尘封在鞘中的利剑,每个字都透着杀气。 “信仰,洛伦·都灵…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有信仰?” 第八十章 不意外的客人(下) 昏暗的夜幕下,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朝三人走来;他的斗篷和甲胄都残破不堪,右臂只有空荡荡的半个袖子,头发凌乱,面色饥黄…只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依炯炯有神,璀璨如星辰。 男人的身上仅仅挂着一柄尘封的旧剑,但紧攥着剑柄的左手和鞘中露出的杀气,都在无声的警告着所有人,它…有多锋利。 震惊的矮人猛地转身,却惊愕的发现拜恩公爵和那个灰瞳少年脸上没有半点紧张,反而还露出了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 那个身影就这么站在三人面前。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惊讶,是么。” 誓约骑士瞥了一眼黑发巫师,声音有些嘶哑:“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之前还不确定,但看见您基本上就十拿九稳了。”抱着肩膀,洛伦淡然的笑了笑:“不过您怎么会在这儿,我记得您临走前说要去云巅峰来着。” “至高王以为我想在他的王庭传教,就把我赶出来了。”誓言骑士毫不讳言,目光瞥向远处的攻城阵地: “来的时候看到了拜恩的军队,本想直接去军营;正好碰见你和你身旁这两位,于是就一路跟到了这里。” 所以说…他跟了一路,自己还半点反应没有? 不光是路斯恩和矮人鲍利斯,连黑发巫师也是一阵毛骨悚然…这位誓言骑士大人,实力可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记得在断界山要塞的时候,他还完全不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现在却已经可以在自己不使用“精神视界”和“超越感知”的前提下,让自己丝毫察觉不到了。 “嗯,还没恭喜你呢,洛伦·都灵公爵阁下。”誓言骑士淡然道:“从一个小小的巫师成为了拜恩公爵,想必很有成就感吧?” 洛伦表情一僵,嘴角下意识的扯了扯。 “那、那是个意外!对,意外。”四目对视下,仿佛从头到脚被扒个干净的洛伦紧张的口不择言:“事出有因…总之,不是我干的,更不是我自愿的。” 冷漠的誓言骑士一声不吭,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 长长叹了口气,洛伦让开了身后的洞口,为还不认识的两个人相互介绍:“这位是鲍利斯·米哈伊洛,我们的朋友兼向导——他可以带我们穿过地底坑道,进入银盔山要塞。” “这位是…呃,萨克兰帝国教会的誓言骑士,最后一位‘誓言之剑’,持剑传教之人;虔诚,而且实力超凡。” “云岭王国的子民不信仰任何宗教,秩序才能带给我们力量。”矮人鲍利斯冷漠的开口道,但还是主动伸出了右手: “信仰,是懦弱之辈沉湎麻醉的无用之物;将希望寄托于一个金银锻造的雕塑,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话音落下,洛伦和灰瞳少年几乎同时瞪大眼睛,紧张的盯着誓言骑士握剑的手。 但那只手,纹丝未动。 誓言骑士微微颔首,用右手握住了矮人的粗糙的手掌:“失去信仰之人,等于失去救赎;没有敬畏,则更没有感恩,意味今世一切皆为无用功。” 一个持剑传教士和一个矮人掌旗官,各自说着针锋相对的话,却依旧不影响他们表面的和平,互相点头示意。 “全都做好准备,记得跟紧。”闷声闷气的鲍利斯转过身去:“我没走过的地方不要走,我没碰过的地方不要碰。” 说完,他就率先走进了山洞,五头身的背影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口。 黑发巫师惊愕的瞥了誓言骑士一眼。 “离开拜恩的时候,有个年轻的教士教了我很多东西,受益良多。”察觉到洛伦的表情,誓言骑士淡然说道: “他说不信神的人就像执拗,不懂得感恩父母的孩子——你应当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但强迫的说教,只会让他与父母的裂痕更甚。” “在他们顿悟之前,我们应该尊重和保护这些尚未成长的孩子,因为父母之爱是不计回报的…圣十字,亦是如此,不信神的人也该在天国拥有一席之地。” 说到这儿,誓言骑士还难得的微微勾了勾嘴角:“像洛伦·都灵你…丝毫没有信仰之人,不也在对抗着圣十字的敌人吗?” 这话怎么听得那么耳熟? 不等皱着眉头的洛伦开口询问,誓言骑士就拍拍他的肩膀,先行一步走进了山洞。 “洛伦大人?” 身后的灰瞳少年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道。 “走吧。”洛伦默默回首的看向山洞的方向,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天色已经很晚,时间不多了。” “遵命。” 路斯恩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一如既往的执行着黑发巫师的命令,紧随其后走进了漆黑的山洞。 山洞中一片漆黑,而且阴冷刺骨。 尽管一行人有火把和萤石灯,但这点光线并不足以照亮所有地方;狭窄而封闭的黑暗空间不仅会令人感到沉闷而紧张,还会失去对方向的判断。 更重要的,是会失去对时间的判断力。 “话说…既然我们都有萤石灯了,为什么还要带火把?” 也许是因为太沉闷,走在最后的灰瞳少年忍不住开口道:“万一遇到敌人,难道还得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拔剑迎战吗?” “萤石灯是你们帝国人的小玩意儿,谁知道会不会坏。” 走在最前面的矮人闷声闷气的回答他:“云岭王国的子民下矿井带火把,也不仅仅是为了点亮,还是为了保命。” “保命?” “对,保命。”矮人头也不回,沉闷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显得阴森森的: “要是你的火把灭了,你就会知道下面的路可不好走; 要是你的火把突然变亮,你就会知道是该熄了火把,摸黑走的时候了。” 被他嗓音吓到的路斯恩打了个哆嗦,死死盯着手中的火把,继续前行。 一行人只能凭仅有的光线来判断眼前的路,在狭窄的路径当中,紧跟着矮人的身影艰难穿梭着。 显然这个洞穴在塌陷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矮人之外的“非五头身”体格该怎么办,而矮人们也从来没有扩建的打算,三个人几乎不停的在坑坑洼洼的岩洞中磕磕撞撞。 越是向深处走,道路就越是艰难,方向就越是迷离,难以揣度——到最后,洛伦也只能凭经验判断,他们大概已经走了一刻钟左右,并且始终在朝下走。 至于具体的方向…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分不清了。 又过了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在洛伦一行人察觉到时间流逝之前,先感觉到的是脚下的地面和之前的岩洞变得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平坦了许多,而且变得更加光滑,也更加冰冷…是透过靴子底都能感觉到的阴冷;头顶的空间也宽阔了许多,至少不再令人感到压抑了。 隐隐约约的,洛伦突然想起了之前埃博登和帝都时的下水道;倒不是因为脚下的石板,而是它们的构造,都莫名的类似。 不是类似,而是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漆黑的瞳孔望向眼前那面“酷似”入口的巨大石洞,斑驳而破旧的墙壁上还能看到因为两侧梁柱崩裂掉落的砖石。 一旁的路斯恩和誓言骑士似乎只是好奇的四下打探,似乎对这样一座巨大的地下建筑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矮人走到破裂的墙壁前,再三确认了几根裸露出来的支撑柱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熊熊燃烧的火把,只照亮了他半张脸: “诸位,请进吧…云岭王国最古老的坑道,秘银诞生的地方!” 第八十一章 大地深处的“王国”(上) 矮人的话语声在山洞中久久回荡,让三人下意识的随他走进了那扇破裂的“大门”,颇有几分好奇的用火把和萤石灯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眼前所见,是一座十分宽敞的房间,面积堪比赤血堡的圆桌大厅;整个空间呈现出圆环的形状,中间有一根巨大的圆柱,头顶则是圆拱形设计,就像是直接盖在上面的一样。 十分奇特。 路斯恩和誓言骑士在周围转了几圈,时不时的在墙壁上摸索着,居然还能在这些墙壁上找到几幅“壁画”——颜色已经消退的差不多了,但依旧能看出大致的纹路来。 墙壁的周围还有几处网格形状的镂空,看起来像是装饰,但据灰瞳少年的猜测,这些可能是这座大厅的通风口。 灰瞳少年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所站的地方是在大地深处,可居然没有感到任何的呼吸困难,头脑很清醒,甚至胸口都没有半点的压抑感。 这简直难以想象——如果这座大厅是出现在帝国的哪座城堡里,那大概只是某个寒酸的领主家的客厅…但这可是在山里啊,这帮五头身的小矮子们是怎么办到的?! “洛伦大人,您在干什么?” 难以置信的灰瞳少年无意中瞥过目光,发现黑发巫师正半跪在地上,摸索着脚下的地板,表情立刻凝重了许多:“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没什么。”打掉手上的灰尘,洛伦站起身来:“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陈旧的地砖,周围的墙壁,还有上面淤积的尘土…… 这座大厅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至少能追溯到古王国时代…换句话说,这座堡垒的历史丝毫不比巨龙王国逊色多少。 巨龙王国的时代,云岭矮人们的发源地,最早的秘银矿坑…… 洛伦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触及到了某些关键的地方,快要弄清法内西斯出现在这座堡垒的真正缘由了。 “一座精致而古老的建筑,但不是我们到此的目的。”誓言骑士冷漠的话语声响起:“我还是没有看到入口在哪里,这里真的是银盔山矿坑的入口吗?” “没错,就是这里。”矮人闷声闷气的回答他,语气硬的像块石头:“至于入口…就是你们现在站的地方。” 站的地方? “我在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你们,那个岩洞是由于支撑柱垮塌才天然形成的。”矮人继续说道:“而我们会将隧道修到这里,只是为了修复垮塌的部分……” 一旁的灰瞳少年先是摸了摸脑袋,随即面色陡然一变。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这里还不是……” “这里当然还不是矿坑,这里只是入口。”说着,矮人鲍利斯将右手按在了大厅中央的圆柱上,用力按下了一个酷似机关闸门的东西。 “铛——!” 骤然一声巨响! 伴随着机括声,是整个大厅都开始震动起来,尘土砂石不断的从头顶和四面的墙壁上滑落,而且晃动的越来越剧烈。 冷漠的矮人依旧站在圆柱旁,一动不动;面色惊愕的灰瞳少年和誓言骑士则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周围的墙壁。 不,不对,不是从周围…… 而是在地下。 低下头,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根本想也不想的开启了“精神视界。” 很快,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从地板下传来…起初还很微弱,若有若无,但很快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 下一秒,只见大厅中央的圆柱开始缓缓旋转,不断的从中传来机括和无数齿轮转动的声响,周围的轰鸣声已立刻盖过了一切动静。 “站稳——!”面无表情的矮人鲍利斯突然喊道: “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了? 面色惊愕的灰瞳少年还没弄清楚他的意思,就感到脚下的地板突然一坠,像是直接掉下了下去! 旁边的誓言骑士同样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嘴角,表情紧张到了极点。 只有黑发巫师一人面不改色,只是不停的抽动着嘴角。 没错,这个看起来巨大无比大厅,它其实是一个电梯! 当然是不是“电梯”有待争论,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洛伦只能大概察觉到脚下的“圆盘”是靠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齿轮和杠杆来运作的,并没有看到任何电路,或者类似电路的存在。 但是下一秒,他就再没心情去猜测这些有的没的了。 “圣十字啊……” 目瞪口呆的灰瞳少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和当初在冰川荒原上发现巨龙王城尼德霍格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恢宏无比的地下王国。 无数座“电梯”沿山壁而下,无数的螺旋形钢铁轨道盘旋在半空;头顶那巨大的齿轮不仅扭动着脚下的“电梯”,更连带着周围的轨道和圆柱都在一起转动; 在他们的头顶,有大大小小,砖石砌城的“月台”悬浮固定在半空,犹如阳台上的挂坠装饰般鳞次栉比,被钢铁轨道和黑曜石铺成的石桥相互连接; 数不清的萤石和月光石,按照一定的规律布满了所有的轨道和月台,抬头望去,皓若夜空,宛如繁星点点。 而当三人将目光转向脚下,一座巨大的“钢铁拱门”正随着逐渐落下圆盘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这就是银盔山,这就是云岭王国的真面目?”路斯恩一脸的难以置信,喉咙不停的抽动着:“我、我知道矮…云岭王国锻造和工程技术高超,帝国望尘莫及,但这也太……” “不,你误会了。”矮人鲍利斯沉声道:“这里并不是银盔山的要塞城区,甚至都不是城塞的一部分。” “你是说…这里并不是你们建造的?”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连城区都不算…用你们帝国的说法,大概就相当于乡村外的荒野,还有那些荒无人烟的山村吧?”鲍利斯摇摇头: “这里是最外围的矿坑区,而且还是废弃的矿坑区。” “……”路斯恩。 圆盘稳稳的停下,一阵烟尘四起。 “那它为什么又会被废弃呢?”誓言骑士突然开口问道:“因为已经没有足够的矿藏了吗?” “那只是一方面,很小的一方面。” 矮人鲍利斯迈开步伐,最先离开了“圆盘大厅”,举着手中的火把朝钢铁拱门的方向走去:“更重要的…是云岭王国已经没有维持如此庞大地下城的实力了。” “向拜恩开疆拓土的殖民,因为起义抽调了太多的劳动力;随后的内战,又让无数云岭王国的子民陷入相互之间的厮杀; 当我们回过神来,将聚落重新用来填补矿坑空缺的时候,我们又失去了殖民地的补给,无法喂饱所有的人民; 于是昔日的地下城只能一个一个废弃,将多余的居民用来填补各个堡垒的空缺…所有这一切,都起源自一个姓氏; ……都灵。” 感受着从最前面投来的目光,黑发巫师只是微笑着耸耸肩。 这也算是另一个版本的“骑士王传说”了吧? 通往钢铁拱门的方向是一条长长的砌石路,令三人感到奇怪的是道路两旁居然还有一连串整整齐齐的护栏。 但当灰瞳少年靠上前去,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护栏,而是插着铁镐的坟堆。 并排而列,鳞次栉比,数不胜数的坟堆。 “云岭王国的法律,拥有姓氏的贵族都会拥有自己的骨灰瓮,平民尤其是矿工,则要被埋在矿场的附近,供后人瞻仰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只有名字。” 举着火把的身影停在了钢铁拱门之前,大门上的铭牌在火光下熠熠闪烁,洛伦眯着眼睛,打量着上面的文字。 九路四十三号站台。 第八十二章 大地深处的“王国”(下) 穿过巨大的钢铁拱门,众人继续跟在矮人的身后前行。 举着火把的鲍利斯独自一个走在了最前面,似乎并不打算和黑发巫师等人有过多的接触;谨慎的路斯恩则护卫着队伍的末尾,右手始终没有从腰间的剑柄离开过片刻。 道路越来越黑暗,两侧的坟墓越来越多,空气也愈发的阴森冰寒…在终年不见天日的地下,寒冷只会比被冰雪覆盖的断界山更加“漫长”,也更加难熬。 气氛,也逐渐开始变得压抑。 “为什么他会答应帮你?” 誓言骑士突然开口道,虽然没有明说,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和直视着前方的目光,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 洛伦微微一怔,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他们被骗了。”黑发巫师同样压低了嗓音,细小的话语声保证只有身旁的誓言骑士能听见: “银盔山的矮人首领误信了法内西斯,认为只要能用半人马摧毁拜恩公国,就能迫使拜恩乃至帝国加入战争,再通过矮人至高王的骄傲和我们的误会,引起矮人与拜恩的战争。” “由此,至高王将同时两线作战,云岭王国会四分五裂,银盔山矮人就能趁机拉拢其余的堡垒,孤立云巅峰的至高王,统一整个云岭王国——而且还削弱了帝国,为他们下一步的入侵打下基础。” 看着紧蹙着眉头的誓言骑士,说完这一堆的洛伦也忍不住笑了笑:“这就是他告诉我的,肯定有隐瞒但…应该没有撒谎。” “所以这就是法内西斯的目的,摧毁波伊,摧毁拜恩,摧毁云岭王国…削弱帝国?” 誓言骑士的眉头越皱越紧,困难的理解着其中的含义:“我不精通战争,但真的办得到吗?” “难说,但我觉得对银盔山的矮人们而言,他们肯定觉得自己能办到。”颇有些感慨的洛伦抬头仰望着那巨大到难以形容的钢铁拱门,还有脚下绵延无边际的铁轨: “对他们来说提供给半人马的那些武器装备,可能连边角料都不算吧——用一堆废铁换来两个伤亡惨重,濒临崩溃的敌人,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真是个“壕气冲天”的种族啊。 想到这儿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又自嘲的苦笑。 像自己这种“套路模板”的穿越者,一般不都是大搞种田,发展蒸汽机内燃机,推动产业革命,然后用无穷无尽的资源,把对手淹没在钢铁和火药的汪洋大海之中吗? 为什么轮到自己了就要赶鸭子上架,立刻面对两个难缠到极点的对手,面对一个种田种了好几百年,土壕得不行的敌人? 感受着脚下冰冷的铁轨,洛伦的目光偏移向两侧的墙壁和甬道,莫名熟悉的错觉再次袭来。 没错,并非是这里和埃博登的下水道十分的相似; 而是埃博登的下水道,完全就是模仿矮人们的矿井修建起来的。 埃博登的下水道,是第一世代的末尾,“戴帽子罗根”的追随者们为了隐藏九芒星圣杯而建; 第二世代,拜恩公爵将秘银作为贡品和臣服的象征,送给了皇室和教会; 第六世代,帝国正式和矮人恢复了正常的贸易往来,同时教会将秘银列为了圣十字圣物,严禁走私和贩卖; 银盔山,全世界最早的秘银矿,矮人的发源地,可以追溯到巨龙王国的时代; 洛伦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和法内西斯的目的越来越近了。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誓言骑士突然摇摇头,看向洛伦说道:“这场战争,你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 黑发巫师眼眉一跳。 “法内西斯…自他离开赤血堡后一个月,我在云巅峰时还没有听闻半人马发动入侵战争的消息,银盔山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异样。” 誓言骑士的话语声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一种隐隐的困惑:“而当我离开云巅峰时,方才听闻半人马已经在戈壁附近击溃了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消息。” “假如他是在这段时间欺骗了银盔山的矮人,让他们掀起叛乱…又从哪里,得到了鼓动半人马蜂拥而起,入侵波伊公国的时间?” “他不可能在这之前,因为他还在赤血堡,还在暗中鼓动拜恩总督准备异端教团叛乱;他不可能在这之后,因为那时的半人马已经得到了来自银盔山的武装,才击败了瓦尔纳大公。” “在这短短二十天的时差当中,法内西斯…他是如何完成这一切布局的?” 黑发巫师当即默然。 “也许…他们在撒谎,支援半人马本就是他们自己的计划,只是被法内西斯利用了。”黑暗中,洛伦抽动着喉咙,说着连自己都不太信的推测: “现在他们察觉到问题,于是就想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法内西斯的身上?” “这样似乎就能说通了…但还是有一个疑问。”誓言骑士继续问道:“半人马和银盔山的矮人,是如何达成联盟的?” “双方相隔很远,中间又有波伊公国阻隔;即便能躲开波伊大公和守夜人的耳目,矮人们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争取半人马的信任?” 洛伦没有回答,誓言骑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黑暗中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压抑。 “我想了很久,始终没能想通这个问题。”誓言骑士自言自语道:“于是,我想起了法内西斯在成为邪神使徒后,得到的力量。” “在埃博登时,我亲眼所见他躲开了帝国军团士兵的攻击;在冰川荒原,他孤身一人找到了前往尼德霍格的道路…再后来,他一次次的死而复生。” “我猜测,法内西斯的力量…会不会是和时间有着某种联系?” 黑发巫师猛地瞪大了眼睛。 看着誓言骑士那陷入沉思的表情,他突然回忆起阿斯瑞尔的警告…“越是了解黑十字塞廖尔力量的人,就越是不可能打败他”。 就在洛伦想着该怎么提醒誓言骑士的时候,一个沉闷的撞击声突然响起! “咚!咚!咚!” 就像是某种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警觉的四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死死盯着面前的黑暗。 “咚!咚!咚!”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四个人几乎同时围成一团;走在前面的矮人鲍利斯掏出了短柄战戟,路斯恩则直接把火把扔在地上,双剑出鞘! “那到底是什么动静?!” 低声喃喃的灰瞳少年舔了舔皴裂的嘴唇,警惕的保持着随时冲刺迎战的姿态,握剑的双手青筋暴露。 他抬起头,刚想向矮人询问的时候,却看到自己身后的黑发巫师已经瞪大了眼睛,完全是全神贯注,戒备的姿态。 “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我有个小问题想问问你。”紧咬着牙关,开启了“超越感知”的洛伦强作镇定的面庞微微有些狰狞: “你说过…游荡在矿坑里的,一般都是堡垒里的欠债、犯罪,被称之为‘流浪者’的穷人对吧?” 矮人面色一惊,同样牙关紧咬:“没错。” “我记得你也说过,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招惹我们?” “应该…也是这样没错。”惊恐紧张的表情,让他的话十分的不具有说服力。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很明显就是冲着四个人来的。 “是吗……”洛伦反握着手中的亮银,架在身前: “那么,我建议你还是尽快忘记这件事比较好。” 第八十三章 真的假的(上) 洛伦一行人深入银盔山要塞之后。 伴随黎明升起,连绵不绝的号角声响彻了银盔山外的荒野;沟壑纵横的攻城阵地上,一面又一面燕尾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空旷的原野上,突兀的多出了无数的人影,队列整齐的走出了战壕;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足足六个步兵方阵,超过五千人在攻城阵地外按“八”字形两翼排开,长枪高举;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无数弓弩上弦的弩手,拄着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待命; 数以千计的骠骑兵和游骑兵们在要塞外纵横驰骋着,不断的朝要塞挑衅的嘶吼着,滚滚烟尘几乎遮蔽了整个攻城阵地; 而就在骑兵们的背后,早已准备就绪的工程兵们则在战壕的最前沿构筑着投射阵地,数以百十计,装满了石砲、引火剂和火油的箱子被堆砌在战壕里; 重装骑士们早已卸下了身上的甲胄,按照命令被平均分摊到了每一个步兵百人队当中,协助军官和老兵们执行作战命令; 在无数军官和骑士们的怒喝声中,在无数面猎猎作响的燕尾旗下,整个攻城阵地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之间布置好的计划行动着; 如此巨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要塞的守军,或者说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看见;银盔山要塞警钟作响,隔着高墙都能看见那些在塔楼间迅速移动的“五头身”们。 眯着眼睛的萨莉卡·约拿,在一众骑士们的簇拥下冷眼眺望着城墙上的矮子。 “按照计划,佯攻会在正午时分开始。” 艾克特的话语声从她背后传来,依旧是严肃而沉稳:“需要让我再复述一遍吗,萨莉卡·约拿小姐?” “嗯。”少女轻哼一声,随口糊弄着,狼似的目光死死盯着城墙上的身影,不停的摸着腰间的刀柄。 “第一轮进攻由方阵步兵们开始…但只是震慑,只要勾到敌人的投射武器就会开始撤退,让敌人先开始第一轮远程投射; 然后就是我们‘反攻’的时间;五百步虽然不够远,但足以震慑矮人们了;为了不被投石机命中城墙,他们必然会采用更远的投射武器来压制我们,但代价就是准备的时间更长,投射数量也会下降; 接下来就是游骑兵和骠骑兵们发挥的时间了;携带火油罐和引火剂的游骑兵们交由兰马洛斯伯爵统领,向城门下发起冲锋——目的不在轰开城门,而是要逼迫敌人放弃被动防守,出阵与我们交战; 方阵推进,远程防御是矮人们的强项,但因为有我方的投射压制,他们的火力会减弱很多,但依旧不可小觑; 所以围攻敌阵的任务交由骠骑兵们;会出现一定的伤亡,但只要能死死咬住敌人,逼他们回防,第一天的佯攻战术就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然后是接下来的布置,我有一个大概的计划,如果敌人准备开始反攻,我们……” 萨莉卡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不,不要佯攻。” “不要佯攻?”怒火堡伯爵微微蹙眉:“但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就是……” “我说,不要佯攻,我们攻城!”少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聚焦在银盔山的城墙上:“传令全军,正午之前,做好攻城准备…由波伊人打头阵。” “萨莉卡·约拿小姐,我不打算质疑您的想法。”艾克特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可公爵在离开之前说的很清楚,我们的任务……” “洛伦·都灵在离开之前说的很清楚,他离开之后指挥权是我的,一切由我说的算。”猛地回头,萨莉卡再次喝断了艾克特: “而我的决断就是不要佯攻,冲上去,跟他们硬碰硬; 我们来真的!明白了吗?!” 少女尖锐的呐喊声回荡在无数的燕尾旗下,围成一团的领主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艾克特惊疑不定,看向堡垒的目光似乎在思考着某种可能。 “瞧瞧那个城堡,瞧瞧她,多漂亮啊是吧,成百上千年了,从来没有哪个拜恩人或者波伊人能打赢她,拿下她;就算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你们都不敢碰她一下子。” 萨莉卡目光犀利,声音越来越尖锐:“现在机会来了,圣十字,还有你们拜恩人的公爵给了你们这么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就打算看两眼就完事了,假装自己过了把瘾是吧?” “你们还算是个男人吗?!” “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这帮没种的臭男人;我不是在问你们能不能,而是在问你们敢不敢?”涨红了脸的萨莉卡,“唰”的一声拔出了佩刀: “敢不敢抢在你们的公爵之前,把这个该死的银盔山踩在你们脚底下,玩了命的上?!” “还是说你们就是一帮没种的,那个大美人儿都摆在你们眼前了还只是敢看两眼?!” “就你们这点儿胆子也敢上战场,也敢自命不凡的说你们是骑士,我呸!”萨莉卡轻蔑的啐了一口: “吓唬人的玩意儿,永远都吓不住人!你们的公爵现在就在那座城堡里,你们是打算意思意思糊弄两下,然后等着他被反应过来的小矮子们在城堡里围歼吗?!” “你说什么?!”兰马洛斯第一个冲了出来。 “我说你们就是怂,宁可看着你们公爵去死都不敢和这帮小矮子们玩命!”萨莉卡直接刀架脖子,对着他吼道: “想知道怎么吓住他们吗,简单的很!扒了外套,撕了衣服,脱了靴子,扯着头发把这个该死的银盔山摁墙上,狠命抽她的耳光,就怕你了!” 猛地回头,萨莉卡那熊熊燃烧的目光从在场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仿佛在点燃遍地的干柴。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你们究竟想不想,敢不敢?!”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人都是心潮澎湃,像是某种被压抑了很久的东西陡然间被点燃了似的,焚烧着他们的理智和冷静。 少女则将目光对准了艾克特,等待他的选择。 在场的领主中,只有他还保持着理智,目不斜视的凝视着远处的银盔山堡垒。 “那就开始吧。”怒火堡伯爵沉声道:“既然萨莉卡·约拿小姐做出了决定,那我们就开始。” “去跟他们硬碰硬。” 一瞬间,空气凝固了。 萨莉卡先是一愣,随即勾起了嘴角。 “要怎么打?”一个波伊武士提出了疑问,皱着眉头表情犹豫:“冲上去,和这帮矮子们比谁的头硬?” “虽然拜恩不曾攻陷过任何一座云岭王国的堡垒,但并不等于我们从未这么想过。”艾克特沉声道: “矮人堡垒的强大之处在于‘不接触’,无数的工程设施,高耸的城墙和海量的投射武器,能让任何敌人望而却步。” “所以我们要压制他们的远程投射,让所有的工程设施无法发挥效果,让他们的城墙失去意义?” “正是如此。”艾克特微微颔首,表情比之前还要凝重许多: “兰马洛斯伯爵,请您统领游骑兵和骠骑兵们先行攻城,为步兵们赢取时间; 盖伊·安格特,山岩堡的山岩守卫们是拜恩境内最精通战地工事的,由你们带领所有的步兵们;扔下盔甲和武器,拿上铲子和锄头,开始用战壕和土垒向要塞推进; 最后通知军队里的炼金术师和工程兵们,让他们想想办法,把弩炮和投石机安置在战壕当中;尽快开始制造攻城塔。” 目光灼灼的怒火堡伯爵,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座宏伟壮观,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堡垒,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历史,将在今天书写!” 第八十四章 真的假的(下) “路斯恩,退回来——!” 眼看着就要扑向敌人的灰瞳少年,黑发巫师赶忙连声将他喊住。 几乎就在同时,十几个黑影已经从四面八方逼近,诡异的声响简直不像是矮人,更不像是真正的“活物”能够发出来的。 没有半分犹豫,刚准备起跳的路斯恩立刻后撤半步;洛伦几乎同时半跪在地,灰蓝色的魔法阵在他脚下张开。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以四人为核心画了个圈,朝周围升腾而起,烈焰中焚烧炸裂声此起彼伏!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在一切动静出现之前,就被烈焰吞噬了。 火光散去,只剩灰烬,漆黑一片的地下坑道重归死寂。 站在最前面的矮人鲍利斯松了口气,只是依旧不敢松开手中的盾牌和单手战戟; 独臂的誓言骑士目光平静,微微颔首的表情似乎在向圣十字祷告; 惊魂未定的灰瞳少年目光左右扫视着眼前的黑暗,竭尽全力压制着自己的心跳声: “……结束了?” “还早呢。”黑发巫师眯起眼睛,缓缓起身,瞳孔一缩。 下一秒,沉重的声响再次传来。 “咚!咚!咚!” 让人浑身发毛的声响中,还夹杂着某种更诡异的动静;像是血肉被撕扯,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一样。 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洛伦勉强能看清黑暗中的身影——光是能看清楚的就不下数百,而且后面隐隐约约还有更多,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各个看不清的角落,朝着四人的光源汇聚而来。 “鲍利斯!” “在!”矮人狠狠抽动着喉咙,坚毅的额头上也流下了一滴冷汗。 “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尽快从这里离开…比如说类似刚刚那个转盘的东西吗?” 反手握住剑柄,洛伦缓缓展开左手的“施法者”,微弱的火苗漂浮在掌心正中央:“你有一分钟左右,麻烦想清楚些。” “遵命!”矮人已经是满头冷汗,顺着面颊打湿了他的胡子;火光中的“怪物”们影影绰绰,已经快要将他们包围了。 “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是九路四十三号站,是很久之前探测秘银时无意中发现的,所以…附近应该至少有一台牵引机车。” “确定吗?”洛伦平静的问道。 “……不确定…但按照规章制度,应该有才对!”鲍利斯立刻回答道:“但如果沿着九路四十三号出发的话,我们去的方向可能就……” “这个无所谓。”黑发巫师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们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去哪儿。” 这些怪物,全新的圣血药剂…… 所以说,法内西斯是准备把他在埃博登成功的“先进经验”,也在银盔山复制一次吗? 洛伦心底陡然一寒。 如果真的是自己所想的这样,那正在进攻银盔山的拜恩大军岂不是…… “咚!咚!咚!” 黑暗中,沉闷的声响突兀的响起。 诡异的,令人恐惧的嚎叫声接二连三随之传来,在矿坑中回荡;紧张的四人下意识的靠得更近了许多,面色发白。 “都准备好了吗?”抽动着喉咙,洛伦艰难的开口道:“现在,开始倒数……” “三!” 灰瞳少年半蹲在地上,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二!” 誓言骑士眯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一!” 火苗陡然暴涨,瞪大眼睛黑发巫师用尽全力,一记猛甩! “轰——!!!!” 刺眼的火光撕裂了黑暗,伴随着巨响硬生生在黑影中撕开了一条路。 “跑!” 烈焰炸裂的刹那,四个人几乎同时狂奔;不顾一切的狂奔,抢在再次被围起来之前冲了出去。 转眼数秒间,无数的嚎叫和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炸响;黑暗中的身影犹如遍地的砂砾般,朝狂奔的四人席卷而来! “圣十字,您的追随者在黑夜中高呼您的名讳……” 伴随着无数从黑暗中现身的敌人,誓言骑士的吟唱声在黑暗中响起。 及时顶上的灰瞳少年挡下了从两翼扑上来的敌人,死死守在黑发巫师的身旁。 “若前途茫茫,请赐予我们祝福;若凛冬将至,请赐予我们烈火……” 硬生生用盾牌撞翻了正面的敌人,矮人鲍利斯死死咬着牙关,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若有仇敌,请赐予我们仇恨……” 硬生生躲过了身后的攻击,紧咬牙关的黑发巫师反转剑身,猛地向背后刺去! “若有黑暗,请照亮前路——!!!!” 瞬间,漆黑一片的坑道亮若白昼——刺眼的光芒让黑暗中的身影暂时退后,不敢靠前。 一辆不大不小的矿车静静地停在轨道的尽头,和众人也只有百十步的距离。 一瞬间,气氛凝固了;喘着粗气的众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纷纷看着彼此。 “跑!” 下一秒,四人几乎同时重新开始狂奔,身后如潮水般的身影也紧追不舍的扑了上来;尖叫和沉闷的轰响声,再次充斥着整个坑道。 漆黑的坑道中,洛伦只能感觉身后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刺耳,就像正在自己身后嚎叫着异样。 他们…不,是它们在逼近! “鲍利斯,快!” “遵命!” 想都没想,矮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第一个冲上了矿车,用力掰动着阀门机关:“我需要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就行了!” “交给我!”大口穿着粗气的灰瞳少年立刻停下脚步,架起双剑挡在了车前,墨蓝色的发梢下,一双银灰色的瞳孔神情决然,严阵以待。 “路斯恩,上去!” “洛伦大人,我……”微微一怔的灰瞳少年表情茫然,还想着再“争取”一下。 “没时间了,快上车!” 不由分说的下打着命令,在确认除了自己之外三人都已经上车之后,洛伦才稍微松了口气。 半蹲迈开步伐,正手握剑,压低身体,然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金红色的烈焰自剑尖喷涌而出,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对准了潮水般的敌人,踏步向前。 握剑…拔剑…… 斩——!!!! “都灵·之火——!” 耀眼的金红色犹如巨大的刀刃般,瞬间将正面袭来的敌人从正中央分开,划出了一条“火焰之路”。 升腾之火,红莲之火。 “铛——!” 杠杆碰撞铁轨的声音传来,矿车开动了。 “洛伦大人!”路斯恩立刻抛掉短剑,赶忙朝铁轨下的黑发巫师伸出右手:“我抓到你了!” 就在洛伦攀上车厢的刹那,身后突然一阵寒风来袭! 该死…来不及了。 瞬息间,竭尽全力闪躲的洛伦只能感受到那杀意越来越近,已经袭至自己的脖颈。 “噗——!” 斑驳的长剑刺出,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下一个瞬间,“璨星”大剑猛地抽回,连带着被贯穿了胸膛的敌人也和洛伦一起“爬”上了马车。 直至此刻,众人才真正看清了这些“怪物”们的真面目。 粗壮的身躯,肥大的头颅,看不见的脖子,满脸胡须,还有五头身的个头。 这是个矮人,但…也不是个矮人。 凸出的血管,狰狞露出的獠牙,惨白色的肌肤,消失不见的鼻子和眼睛…… 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 默默的拔出了贯穿怪物的“璨星”,独臂的誓言骑士站在一脸震惊的矮人面前,冷漠的指着身后的那具尸体: “如果我们不想办法阻止法内西斯,如果我们不能尽快阻止他…… 这,就是银盔山,乃至整个云岭王国的下场!” 第八十五章 在世界“尽头”与你相遇 盯着那早已冰冷的尸骨,面色苍白的矮人颓然坐下,失神的双瞳恍惚不定,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路斯恩紧抿着嘴角,蜷缩在矿车的一个角落里;誓言骑士则一如既往,捧着怀中的“璨星”,低头颔首仿佛是在祈祷着。 没有人开口。 冷风呼啸,载着四人的矿车在地底坑道的铁轨上飞快的前进着。 死寂的气氛,已经降至了零点。 半蹲着靠在车厢的护栏旁,黑发巫师抽搐着嘴角,死死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穴。 身体还没有完全从和布伦希尔德的战斗中恢复,连续使用三个大范围的都灵之火,对自己负荷还是太严重了。 “洛伦大人,您没事吧?”一旁的灰瞳少年忧虑的看向他,试探着问道。 “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开玩笑似的扯了扯嘴角,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角落:“鲍利斯·米哈伊洛阁下?” 失魂落魄的矮人勉强抬头,似乎还没有彻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但洛伦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等他反应就直接开口问道:“来的时候您说‘如果沿着九路四十三号出发,我们去的方向可能就……’,就怎样?” 听到这个问题,路斯恩和誓言骑士也忍不住将转过身来,死死盯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矮人。 同时被三个人盯上的鲍利斯面颊一阵抽动,舔着皴裂的嘴唇。 “云岭王国的每一个矿坑,都有其目的性。”矮人默默道: “第九路铁轨,是银盔山的第一次尝试深井…我们将矿井深挖向下,并且一直向下,在历经了无数代人的努力之后,将矿井延伸到了足够深的程度,并且以此为中心发展了地下矿坑网络;” “最重要的是,那一次的我们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们…第一次发现了秘银。” 伴随着轰鸣的铁轨和呼啸的风声,矮人沉重的嗓音犹如洪钟般在三人的耳畔震荡。 “……所以。”誓言骑士那沉稳的嗓音响起:“顺着这条铁轨,我们要进入银盔山地底的最深处…世界的尽头?” “这么说…那岂不是和我们的目的地正好相反了?”灰瞳少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表情满是诧异:“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攻下银盔山,外面的拜恩大军最多只能坚持两天时间啊!” “恰好相反,这才是抵达堡垒内部最快的方式。”矮人瞥了他一眼,十分冷漠: “在秘银矿彻底干涸后,银盔山依旧不断的向矿坑下派出探查队,因此设有专门的通道,可以让我们避开外围的矿坑区域,直接抵达银盔山堡垒最顶层。” 这个回答让洛伦很满意,虽然他还是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的对方。 最简单,也最直接的一个理由——如果真的能有这么容易,已经控制了银盔山要塞的法内西斯,又怎么可能将它留给自己,而没有设下任何陷阱? 但鲍利斯…完全不像是正在撒谎的状态。 开启了“超越感知”的洛伦洞察力和视野都远远超越了正常范畴;在一次次历经生死,尤其是和布伦希尔德之战后,他已经逐渐掌握了观察细微动作和表情变化的技巧,甚至能听得出心脏脉搏,乃至血液流动的变化。 至少现在,这个矮人并没有试图隐瞒或者欺骗自己。 “那个圣血药剂,还有他们……” 矮人面色惨败,像是恐惧到了极点,胡子下面颊在不断的颤栗:“那个帝国的传教士,你们口中的法内西斯…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面色凝重的誓言骑士看了洛伦一眼,黑发巫师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埃博登…也就是巫师之城,九芒星巫师塔的所在地,您也许听说过。”在看到鲍利斯露出了然表情后,洛伦才继续开口道: “在那里,法内西斯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结果是大半个城市,整个平民区变成了屠宰场和献祭邪神的祭坛!” 矮人面色呆滞,呼吸紊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黑暗中,孤零零的矿车自铁轨上呼啸而过,下降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为什么?”鲍利斯紧咬着牙关,双眼瞪得像是铜铃一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在埃博登,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誓言骑士的声音幽幽响起:“法内西斯…他披着圣十字仆从的罩衣,骨子里却是追逐权柄和力量的野狗;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 “没有善,更没有恶;他可以和立场相反的敌人联手,也能似乎忌惮的屠戮挡在他路上的无辜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需要’而已。” 一旁的路斯恩紧抿着嘴角,想起了在巨龙王城时“帮助过”自己和艾萨克的,那个披着简陋黑袍的身影。 当时的他,也是因为“有必要”才没有杀了自己吗? “我觉得这一次,应该也没什么不同。”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漆黑的瞳孔注视着矮人:“他费尽周折,甚至是利用圣血药剂控制了银盔山的旧矿区,一定是为了某样东西。” “所以一定是什么很特别的东西;一段文字,一本书,一件宝物…非常特别的,足以令他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不惜为此引起一场战争!”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死死盯着矮人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点点的线索,来解除自己最后的困惑。 但结果却让他失望了。 陷入沉思的矮人表情比他还要迷茫,显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当然,这只是众多猜测里的一种。”察觉到气氛再次变得压抑,洛伦立刻开始转换话题:“也有可能是法内西斯想要借助云岭王国的力量,来削弱帝国。” “他已经是教会的通缉犯,在帝国境内人人喊打,所以只能通过外部的力量来对帝国造成伤害。” “为了削弱萨克兰帝国,就要掀起云岭王国的内战?”又惊又俱的鲍利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传教士…何其的狂妄!” “他把伟大的云岭王国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是谁?!”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甚至仅仅是其中之一。”洛伦目光平静,淡淡的开口打断他:“更何况就眼下的局面…他已经成功了不是吗?” 语塞的矮人面颊涨红,却是哑口无言。 不,这还不是全部。 轻轻叹了口气,洛伦的瞳孔中倒映着法内西斯那疯狂的身影。 “……布伦希尔德在我的计划中仅仅是其中一环,甚至不是最关键的;就算你阻止我也不过是让真相继续被隐瞒,让这个虚妄的帝国和庸碌之徒们继续生活在欺骗和谎言之中……” 法内西斯他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在离开巨龙王城的那天,他就已经…不,甚至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凄厉的寒风掠过漆黑一片的坑道,还在不断深入地下的矿车,明显已经开始放慢速度,即将要抵达众人的目的地。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直至蜷缩在角落里的灰瞳少年,试探着伸出右手,有些不太确定的开口道:“我觉得…法内西斯这么做的目的可能并不是为了削弱帝国,或者说只是削弱帝国。” 一旁的矮人和誓言骑士微微蹙眉,带着问询的表情看向他。 洛伦抬起头,朝还有点儿不太自信的路斯恩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很简单,如果最终目标是为了削弱帝国,那么法内西斯就不会将目标对准银盔山,而是云巅峰。”路斯恩开口道: “控制一个地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直接操控当地最有权势的人…法内西斯他完全可以复制在拜恩曾经做过的一切,通过异端教团和圣血药剂,打造一个属于他的傀儡政权。” “我甚至怀疑半人马已经被他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才会做出放弃大波伊领,和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决一死战的决定!” 灰瞳少年越说越激动,那凝重而一本正经的表情,洛伦几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的影子: “法内西斯,他并非仅仅要利用,而是对云岭王国心生忌惮!” 矮人鲍利斯的面带惊异之色,而一直沉默的誓言骑士则陡然睁大了眼睛,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 “因为云岭王国不是半人马,也不是巨怪那样低等的野蛮种族,而是十分高等乃至超越了帝国的文明;但这样一个种族,却没有任何信仰,甚至排斥信仰。” 路斯恩死死盯着洛伦,嗓子有些喑哑:“无论是不是教会的叛徒,法内西斯都至少曾是圣十字,或者邪神的追随者。”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会对这种不需要信仰,乃至排斥信仰的种族有着发自心底的恐惧!” “铛——!” 转轮撞击挡板的金属声响,在漆黑一片的矿坑中无比的刺耳。 矿车停了。 黑暗中,一片寂静。 “有趣的猜测。” 带着彻骨寒意的话语声,自黑暗中响起。 震惊的四人几乎同时回头,看向背后! “路斯恩…嗯,看来当初没有杀你是个错误;扭转了世界轨迹之人,你的存在,只会让一切更糟。” 什么…黑发巫师心头一冷,瞳孔骤缩。 “路斯恩,趴下——!!!!” 话音未落,只感到森然杀气扑面而来。 “噗——!” 电光石火间,趴在铁轨上的灰瞳少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五头身的粗壮身影。 一道黑影贯穿了矮人那根本看不见的脖颈,鲜血喷涌的刹那,手足无措的肢体像是案板上的鱼,奋力挣扎…挣扎…挣扎……最后无力的垂下。 鲍利斯·米哈伊洛,死了。 “第一个,他已经没用了……”沙哑的嗓音传来,却完全无法判断声源的方向。 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不断的在漆黑一片的四周来回扫视着。 法内西斯…他在哪?! 此时此刻,同时开启了“超越感知”和“精神视界”的洛伦,却震惊的发现自己找不到法内西斯的身影。 “圣十字啊,请让邪恶溃散,让圣光照耀卑微的我们……” 表情冷漠的誓言骑士单手擎剑,怒吼着开始祷告: “若前途茫茫,请赐予我们祝福;若凛冬将至,请赐予我们烈……” “铛——!”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巨响和崩裂的火关,誓言骑士整个人被凌空倒飞;轰然一声中,口吐鲜血,勉强用“璨星”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下一秒,浓烈的黑雾猛地贯穿了誓言骑士的胸膛,在心脏的位置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骑士浑身一震,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个,我最讨厌在那儿‘汪汪’叫唤的狗了,尤其是不依不饶,穷追不舍的野狗……” 冷哼一声,法内西斯残忍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是第三个……” “洛伦!” 看着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惊恐的灰瞳少年想也不想的起身,笔直的扑向依旧站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我叫你趴下——!” 单膝跪地的洛伦猛然怒吼,反手一记张开了魔法阵的“原力冲击”对准地面。 “轰——————!!!!” 连忙跪倒的路斯恩只听到飓风呼啸的轰鸣,周围的一切都在肆虐的气浪中被掀翻倒地。 而黑发巫师依旧单膝跪在原地,灰蓝色的剑芒架在身前不到一掌的距离,堪堪挡住了险些刺穿面门的“黑雾”。 “洛伦·都灵……”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声,法内西斯一点一点自黑暗中现身。 凌乱灰白的长发,破烂不堪的黑袍,毫无血色的脸孔——这骨瘦如柴的身影,却给了黑发巫师莫大的压迫感:“你又挡我的路了。” “我不想夸自己,但……”紧咬着牙关,故作轻松惬意的洛伦勉强勾起了嘴角: “这就是我的强项…下午好啊,尊贵的法内西斯大人。” 第八十六章 充满“善意”的邀请 凝视着一步步逼近,带着一种冷漠笑意的法内西斯,黑发巫师只能勉强的故作轻松,头皮发麻的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绽放着灰蓝色剑芒的亮银挡在身前,背在身后的“施法者”已经捏好了下一个高阶魔咒,“精神视界”全开,但…… 此时此刻的洛伦,没有半点安全感。 倒霉透顶。 “啪!啪!啪!” 肃穆而冷漠的法内西斯在还一步步靠近,仿佛在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头;被洛伦挡在身后的灰瞳少年颤栗着从地上爬起来,又惊又惧的看着将他们笼罩其中的“黑雾”。 就在刚刚,这不起眼的“黑雾”杀死了矮人鲍利斯,贯穿了誓言骑士的胸膛。 路斯恩紧咬着下唇,用疼痛让自己保持冷静,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诡异而恐怖的身影,带着几分决然。 没错,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自己是洛伦大人的护卫,要尽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 “洛伦·都灵…你。” 冰冷刺骨的话语声响起,法内西斯停下了脚步,仿佛在打量着眼前的黑发巫师: “你在害怕?” “我觉得这个词,不足以表达我对您情感的万分之一。”故意说了个冷笑话,洛伦勉强勾起嘴角,背在身后的“施法者”缓缓在掌心张开了魔法阵: “我觉得,用‘敬畏’或者‘忌惮’来形容可能更合适一点儿。” 现在双方的间隔差不多是二十步,魔法阵只能扩张到十步左右,更大就隐藏不住了…再等等。 “惧怕,敬畏,忌惮…这就是人对神的态度;”法内西斯淡淡道:“也是人对于‘未知’的态度。” “因为不了解,所以恐惧,敬畏;所以要将其视作信仰,奉之为善;将其看做一切灾难与祸患的源泉,斥之为恶。 尼德霍格…巨龙王国那些疯狂而毫无底线,自命为‘神’的狂徒们,就是利用这一点将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变成了他们掌心的玩物。” “但是他们失败了。”洛伦平静的开口道,额头划过了一滴冷汗。 “失败?” 不为所动的法内西斯,冷笑着轻哼一声:“洛伦·都灵…你在进入那座龙王高塔之后,一定也见到了那个巫师,对吧?” 洛伦猛然一震,瞳孔骤缩了一下。 他说……“也”? “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的‘真诚’,告诉你为了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梦想而做出了残忍的举动,迎来了不可避免的失败还有一场悲剧。” 带着讽刺到极点的眼神,法内西斯还在一步步的靠近:“所以,洛伦·都灵……” “你真的要告诉我,你会相信来自一个过去时代的鬼魂所讲述的,可怜兮兮的童话故事吗?” “这个不一定。”扯了扯嘴角的洛伦主动上前一步,犹豫了几秒钟,十分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其实…我是个合理党来着。” 很好,十二步了。 法内西斯的表情依旧是讽刺,而又冰冷刺骨。 “他们从未失败,一切都在如他们所期望那样运转,一切都如他们所料。” 苍白的面孔开始发抖,布满血丝的瞳孔颤栗不止,法内西斯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冷静变得癫狂:“当圣十字的光辉照耀世界,当一切阻碍消散一空;精神与物质交叠的世界,将变成巨龙血脉的傀儡!” 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引吭高歌”的法内西斯,黑发巫师总觉得对方的口吻听起来特别的奇怪。 该怎么形容…充满了主观见解,但却有理有据;不太像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或者听说的。 “而我…会竭尽一切,去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微微一愣,站在原地的洛伦立即露出了最最真挚的微笑: “精神可见,祝您成功。” 啪——! 轻轻一个响指,灰蓝色的魔法阵在二人的脚下迅速张开。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刹那间,漆黑无边的黑暗同时吞噬了两个人。 喑然之梦的效果是压制一切的虚空能量…面对法内西斯,洛伦不指望着真的能彻底压制他,但只要一下就够了。 只要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够了! 下一秒,黑发巫师果断扑向了依旧站在原地的法内西斯,锋利的亮银剑芒贯穿了那脆弱不堪一击的胸膛。 拔剑,突袭,直刺,一气呵成。 “噗——!” 血浆喷溅。 黑发巫师猛地一震。 就在刚刚那以刹那,法内西斯…他完全没有要躲的意思。 糟了! 回头的同时,整个“喑然之梦”已经被撕扯的四分五裂;半空中的黑雾逐渐凝聚成型,朝黑发巫师袭来。 “铛——!” 被击飞的亮银勉强拦下了即将贯穿咽喉的“长枪”,尽管意识到局面有变,但洛伦依旧不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又是一个响指。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剧烈的轰鸣声,黑色土墙同时在黑发巫师两侧升起,将自己和法内西斯周围的空间彻底封死,同时将所有的黑雾全部拦截在外。 半跪在地上的洛伦拔出了最后一柄亮银,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 十步短巷,狭路相逢。 机会…只有一次。 若是不能利用这次机会,将法内西斯永远留在矿井深处,自己将永无宁日…论布局和谋划,自己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咚!咚!咚!” 岩石筑成的墙壁在不断的哀鸣,面无表情的洛伦笔直的向前冲刺;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血管,仿佛都在从深沉处发出它们的咆哮。 被贯穿了胸膛的法内西斯依旧站在原地,身上的黑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轰——!!!!” 不堪重负的墙壁,顷刻间化作了无数碎裂的土石砂砾;崩裂的石子撕开了黑发巫师的面颊,却依旧不能阻止他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坠落的土石,突袭的黑发巫师,扬起的剑锋,惊愕的路斯恩,一动不动的法内西斯……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啪! 洛伦猛地攥住了法内西斯的脖颈,脆弱的颈骨被瞬间捏碎;扬起的亮银竭尽全力,贯穿了法内西斯的胸膛。 “给我死——!!!!” 哀鸣的肋骨碎裂,崩断;一声沉闷的响声,心脏在胸腔中炸开。 “轰——!” 伴随着黑暗坑道中刺眼的光芒,法内西斯的头颅瞬间被火焰笼罩,变成四散飞溅的火花。 赢了吗? 看着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着的洛伦,这句疑问立刻浮现在灰瞳少年的脑海之中。 下一秒,情况突变! 只来得及感到一阵失重感,黑发巫师整个人犹如被抛飞的石砲般,狠狠撞在了矿坑的岩壁上。 飞来的碎尸贯穿了洛伦的肩膀,身体被死死钉在了半空中。 “啊啊啊啊——!” 低沉的发出嘶吼,洛伦大口大口的喘息,却依旧不能抑制从肩膀喷涌而出的血浆,还有额头冒出的冷汗。 “洛伦——!” “不要过来——!” 挣扎着的黑发巫师勉强抬起右手,竭尽所能的拦住想要扑上来的路斯恩。 本能服从命令的灰瞳少年猛地停住脚步,瞳孔骤缩,浑身一颤。 化作长枪的黑雾,就停在距离他面门不到两指的距离。 颤栗的冷汗划过鼻尖,“噗通”一声,怔住的灰瞳少年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不怕死是一回事,但从死亡的边缘擦肩而过…那是另一回事。 看到他还完好无损的站在那儿,浑身无力的黑发巫师才勉强松了口气,苦笑着抬头看向正前方;漆黑的浓雾中,法内西斯的身影再一次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那个倒地的尸骨,已经变成了看不清是谁的一滩血肉。 这还真是…不给人留下半点惊喜。 “洛伦·都灵,你总是对自己的‘计划’无比的得意,对吗?”法内西斯声音嘶哑,表情无比的亲切: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之后,你还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恰恰相反,我觉得您肯定不会信,而且肯定会用这种方式来‘调侃’我。”冷汗如雨,面无血色的洛伦依旧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所以,我冒着被您干掉的风险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来验证某个猜测。” 法内西斯的眼角闪过了一丝疑惑,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 “有…这么一句名言,叫做‘万事万物,都存在其客观的普遍规律’——在经过我仔细的研究之后,发现这一点对虚空和魔法,乃至邪神都依然适用。” 精力消耗太严重,让他连说这么几句话都有些喘:“就像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办到的,也不想知道,但……” “每一次从‘肉体毁灭’到,嗯…先称之为‘复活’吧,您大概需要花费差不多四五秒的时间;而能够被杀死这一点,证明您的身体还保持着着物质世界的客观规律。” “还有句话叫‘人被杀就会死’…很可笑,但放在您身上倒是再恰当不过了。” 虽然剧痛无比,但洛伦却笑得更精彩:“总而言之在这段期间,您是绝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以只要我能想办法,在这一瞬间进行大范围的虚空阻隔,您觉得会不会发生某些…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话音未落,法内西斯的表情就已经变得无比的难看。 “你如此狂妄,大胆的说出这种恐吓的言辞……”法内西斯冷冷道:“是想让你我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吗?” “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我不想和您发生任何其它任何形式的关系。”洛伦歪歪头,可惜被钉在墙上没办法耸耸肩: “另外,我不喜欢男人,对女装也没什么兴趣。” “……”虽然很担心黑发巫师此刻的状态,但路斯恩的表情却古怪到了极点。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艾因的的确确被这位“公爵大人”搂在怀里来着。 艾因阁下,应该是男的…吧? “至于为什么我敢这么说话……”故意模仿着法内西斯的腔调,微笑的表情因为扯到伤口而微微有些颤抖: “就跟为什么我和路斯恩两个人,现在还能活着的原因是一样的。” “法内西斯大人,您需要我。” 路斯恩面色一惊,难以置信的盯着黑发巫师。 冷漠而肃穆的法内西斯,表情毫无波澜。 “很不幸…你猜对了。” 洛伦长舒一口气。 “矮人…他们自以为是的骄傲,掩盖了历史。”眯着眼睛,法内西斯的语气越来越平稳,就像是过去的他一样: “就像圣十字不是什么巧合,秘银的发现也是一样——你以为矮人这个劣等顽固的种族,真的是凭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如今的成就吗?” “当然不是,他们只是一群被巨龙王国所驱使的奴隶罢了;就像萨克兰帝国一样,门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他们开采秘银。” “他们被训练、调教、洗脑,成为了完美的工具,并且沾沾自喜,引以为傲…当然,你的那个‘小玩具’说的没错;即便只是工具,也是一件充满威胁的工具。” “他不是什么‘小玩具’,他有名字。”洛伦脸上的笑容消失,平静的开口道:“他是我的朋友,用命保护过我的朋友…不止一次。” 轻蔑的打量了一眼低垂着头,沉默不言的灰瞳少年,法内西斯不置可否。 等等,不对。 洛伦终于察觉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分外的不和谐了。 法内西斯的口吻,绝不是一个“后来者”应有的口吻。 倒像是他曾经经历过那个时代,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过一样…哪怕他真的从黑十字的口中得知了所谓“真相”,也不可能确信凿凿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饶你,还有你的‘朋友’一命,我也可以将那个时代的真相展现在你面前……”法内西斯冷冷开口道: “前提是,你要答应我的条件…如何,洛伦·都灵?” 洛伦没有回答,被钉在墙上的他用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摊了摊手,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我还有的选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第八十七章 巨龙的阴影 “所谓‘秘银’…并非如愚昧之人所言,是‘净化虚空与魔法’之物;恰恰相反,它是唯一同时具现于两个世界,完美承载虚空之力的存在。” 漆黑黯淡的矿坑中,法内西斯冰冷的话语幽幽响起。 “正因如此,魔法…这种虚空之力欺骗物质世界的手段,在它面前才会无所遁形;只有真正了解它的人,才能明白这种物质意味着什么。” “巨龙王国的狂徒们,最先发现了这一点——借助虚空与物质转换而获得的力量,几乎将整个世界的命运掌握在了他们手中。 以凡人之身…超越神灵。” 抚摸着崎岖不平的岩壁,法内西斯的身影一步步走向坑道的最深处: “对矮人,他们采取了完善的等级制度和洗脑;较高的工程技术和机械工艺,也确保了能对‘得到低等知识’的人类形成优势。” “这就是‘神灵’最初对世界的安排:痴迷于机械的矮人不会去探究世界的真相,而掌握了初等知识体系的人类,又因为缺乏充足的秘银矿而永远无法和他们比肩。” “唯有尼德霍格,凌驾于世界的巅峰。” 黑发巫师带着复杂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背影,路斯恩默默的在旁边搀扶着他;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扯动着痛觉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说…最初?” “没错,最初。”背对着的法内西斯缓缓回首,鹰视狼顾的眼瞳还有嘴角的冷笑,让二人同时心中一寒: “那是因为,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转过身去,黯淡的光辉下,冰冷的岩壁出现在众人面前。 洛伦瞳孔骤缩。 这面墙壁,不…是周围整个空间,已经被虚空彻底侵蚀了。 法内西斯抬起右手,郑重的按在了冰冷的岩壁上。 下一秒,情景骤变! “轰——!!!!” 黑暗的坑道瞬间分崩离析,像是急速褪去的潮水般剧烈的颤栗。 尘土和砂砾从头顶的坑道不断的跌落,颤栗和巨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 但三个人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咚——! 随着一声闷响,轰鸣戛然而止。 一扇门,显现在洛伦的面前。 和龙王高塔的入口一模一样。 头脑一片空白的黑发巫师,足足用了五秒钟才恢复了正常。 法内西斯冷冷的瞥他一眼,缓缓迈开脚步,走进了大门。 “洛伦大人,我……” “路斯恩,你守在外面。”伸手拦住了还想要说什么的灰瞳少年,面色苍白的洛伦勉强笑了笑:“放心,他现在还用的找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把我干掉的。” “当然,就算他想…我也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紧蹙着眉头,路斯恩显然还是不放心。 “听好了,路斯恩…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守好这扇门,还有看着点儿誓言骑士。”洛伦沉声道: “虽然这家伙很麻烦,但他是对抗法内西斯的关键…在打败法内西斯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灰瞳少年面无表情的低垂着头,没有开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的黑发巫师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在走进大门的那一刻,洛伦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下一秒,他睁开了双眼。 眼前所见,尽是无尽的黑暗。 除了空旷的房间,几块大小不一的石碑,一张长条形石桌和椅子…什么也没有。 “怎么…你以为他们还会蠢到留下任何的线索,让他们的宏伟计划功亏一篑吗?” 法内西斯犀利的讽刺声从前面传来: “动动你的脑子,‘历史’的真相就在这个屋子里;你不是最擅长从细微之处寻找线索吗,洛伦·都灵?” 黑发巫师躲开法内西斯直视自己的视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碑。 这些石碑…这是原初经文,还是古代符文? 二者都有些像,但却又不完全一样。 离开巨龙王城后,洛伦曾经和艾萨克请教过一些旧经的知识,但也只是学了些皮毛,看得懂几个单词和数字符号而已,还不足以破解成段落的长句。 他只能大概看得出来,石碑上的文字,似乎是某种类似“到场嘉宾名单”还有“时刻表”的东西。 而除了眼前石碑上的文字外,洛伦还发现了其他的线索。 法内西斯。 从一开始的‘真相’,还有寻找到这个房间,让自己独自去发现某些重要,关键的线索…… 为什么?如果是要换九芒星圣杯,直接告诉自己或者摆出证据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难道重伤垂死的自己还能有怀疑或者不同意的权力? 那么合理的解释就只剩下一个…因为某种原因,法内西斯对过去巨龙王国的秘辛一清二楚,知道的程度远超过自己;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在银盔山要塞下,这个房间的存在。 但是,他却对这个房间里藏着的某个秘密一无所知,而这个秘密很关键。 不,不对…这里有诈。 “如何?洛伦·都灵……”法内西斯冰冷的开口道:“你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头脑和理智思维,是否告诉你答案了?” 长叹口气,洛伦突然转过身直视着法内西斯的眼睛,眉头紧蹙:“这是什么测试吗?” 法内西斯微扬下巴,目光冷漠。 “你在怀疑我?” “不不不,我没有;只是您现在的举动就像在让我证明,我对您还有利用价值一样——我接受合作,但不任人摆布。”洛伦盯着他,不客气的回答道: “法内西斯阁下,我不是怀疑您而是十分的确信,您…没有对我说实话。” 话音刚落,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 他想杀了我?! 几乎是本能反应的黑发巫师猛地单膝跪倒在地,半弓着身体;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的“亮银”架在身前。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 依旧站在原地的法内西斯讽刺的勾起了嘴角,不屑的打量着已经躲到石桌后面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你身上的伤势是装出来的,其实早就好了。” 冷汗顺着额头滑过面颊,看着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神,苦笑着的洛伦缓缓起身,假装“不经意”的将亮银藏在了身上,不留痕迹。 倒霉透了。 “现在……”法内西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淡淡开口道: “诚意?” 无奈的耸耸肩,转过身的洛伦迅速在房间掠过一遍: “首先是这个房间的设计风格…虽然要简约不少,但依旧能看出和尼德霍格的建筑十分的酷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 另外,这个空间被虚空严重侵蚀了,石碑上看不到磨损也没有灰尘;但参考巨龙王城和龙王高塔,依旧能从侵蚀层次上判断其大概时间; 然后就是石碑的顺序…巨龙王国的巫师崇尚从上向下,从左到右的排列顺序;但这些石碑排列的非常杂乱……”洛伦叹息着,皱着眉头从石碑前起身,轻轻打了个响指: “然后是我们的头顶……” “我不想知道头顶上是什么。”法内西斯突兀的打断他,语气十分的不善:“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洛伦·都灵,你该不会是想要拖时间吧?” 果然,石碑上的文字才是关键。 被我猜中了。 “恰恰相反,这些才是关键!”洛伦毫不做作的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语气严肃到了极点: “这个房间很明显是个议会室,尼德霍格的巫师们曾在这里讨论过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换而言之…只要能知道房间诞生的大致时间,再参考矮人最早‘发现’秘银的年代,我们就能以此推断出他们在这里可能做出了哪个决定!” 惊愕的表情从法内西斯的脸上一闪而过,复杂的目光仿佛若有所思。 “被您杀死的矮人鲍利斯·米哈伊洛曾经提到过,第九轨道是为了寻找‘秘银’而挖掘的,我们所站的地方也正是秘银最早诞生的地方;”洛伦淡淡道: “假设他没有说谎,那么这个房间的历史也许能追溯到尼德霍格的巫师们刚刚出现,并且规模和实力都还不够强大的时期;但矮人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尼德霍格控制了,所以说……” 等等…洛伦突然愣了一下。 按照这种说法,当时尼德霍格的巫师们才刚刚开始崛起;平衡,制裁乃至掌控整个世界这些…应该还不是他们能够办到的事情。 所以这一切计划不是由巫师们开始,而是巨龙王国的王族吗? 龙王高塔的巫师提到过,他们因为与底层的民众分离,因为过分坚守陈旧的制度而支离破碎。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初衷,不再维持其中的平衡,开启了‘圣十字’计划? 除非……他们找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洛伦猛然惊醒,想起了法内西斯在踏进这个房间那一刻说的话。 对一个被奴隶主们所控制的世界下,还有什么是比“奴隶制度”更加优秀,合理的制度? 当然是不会被打破,不会因为底层民众的反抗而被摧毁的奴隶制度了。 一个稳若磐石的,两大阶级之间彻底固化,不存在反抗可能的“王国”乃至“世界”。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能吃饱穿暖,能去追寻他们的梦想,能够让自己生活的更好,能够享受一切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享受。 前提是…永远都无法反抗统治着他们的人。 永远心怀憧憬,敬畏,谦卑,恐惧。 神化的血脉,超然的崇拜,绝无反抗可能的统治者。 “呵呵…呵呵哈哈哈……”扑哧一声,洛伦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在笑……”法内西斯冷冷道:“都明白了?” 转过身来的黑发巫师微笑着看着他,淡淡开口道:“没错,我全都明白了。” “不,不对…你刚刚还说,你看不懂上面的原初经文。” “没错,因为那根本不是原初经文——恐怕是某种更古老的文字;参考原初经文来自尼德霍格的语言,我只能猜这可能是比原初经文更加古老的某种‘尼德霍格语’。” “但我全都明白了,法内西斯大…不,不是这个名字。”话锋一转,眯着眼睛的洛伦打量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 “应该叫伟大的‘黑十字’,塞廖尔大人才是——真正的法内西斯,他的意识恐怕早就在一次次‘复活’的过程中被抹杀了。” “证据…就是您居然说这是原初经文。”洛伦说的斩钉截铁:“意识的主体是记忆,如果法内西斯还活着,他绝对会第一时间指出我的错误!” 话音落下,空荡荡的房间十分宁静。 轰————!!!! 犹如在耳畔炸裂的巨响,骤然耳鸣的黑发巫师惊愕的抬头,从头到脚猛然一颤。 巨大的压迫感…就像是被藏在深海中的凶兽盯上了。 动弹不得! “…自作聪明之辈,总是死在自己的自作聪明上…” 法内西斯…塞廖尔的话语冷酷至极;那声音,绝对不是从胸腔和喉咙里发出来的! “…我总是留你一命,不是因为你手中的九芒星圣杯,也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小聪明’;而是你的身体,比这个残破的傀儡强百倍…” 什么情况,这次是真的?! 只是想诈一下套套话,居然还真的猜中了?! 紧咬牙关的洛伦涨红了脸,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了。 “…我本来的计划是将你留在最后,但,现在就彻底将你抹掉,也许能让我的计划再少几分变数…” 双瞳失神的塞廖尔抬起右手,张开对准了黑发巫师的身体,凭空一握。 “轰——!!!!” 血浆迸溅,扑面而来。 被鲜血染红了脸的洛伦,惊愕的看着地上那滩血肉,粘稠的血浆几乎铺满了大半个房间。 “啊…抱歉,只有这个不可以。” 白金色的头发,干净整洁而又小巧精致的红黑色礼服,犹如小绅士般站得笔直,左手竖起食指,右手背在身后。 带着能暖化人心的微笑,少年猩红的眸子冲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塞廖尔眨了眨: “我不会让你伤害到我的朋友的…绝对不会。” 第八十八章 “挚友”们 “铛——!” 锋利的短剑在石门上撬砸出一串火花,除了留下几道划痕之外再没有半点反应。 攥紧剑柄的双手支撑着身体,灰瞳少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近乎绝望的看着对自己紧闭的冰冷大门。 汗水打湿了墨蓝色的发梢,黏湿着额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该死…自己就不该听他的。 刚才从背后突如其来的那股巨大的压迫力,让路斯恩充满了不好的预感;而被挡在这扇破门口面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站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在一旁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哪怕自己想,也只会被当成是累赘和敌人要挟的筹码。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啊——!” 眼眶泛红的灰瞳少年胡乱用手中的剑砸向大门,牙关紧咬。 “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着,路斯恩再次扬起了手中的短剑。 啪。 一只枯槁却十分有力的手,攥住了他挥剑的手腕。 “不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战力。” 灰瞳少年惊愕的回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后的人。 刚刚还被贯穿了心脏的誓言骑士,此刻却立于他面前;瘦削的面颊依旧是肃穆而庄严,只是微微有些苍白。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扇门已经完全被虚空侵蚀了,凭单纯的攻击无法打开它,但我可以。”誓言骑士的话说的很慢,但每个字都铿锵有力: “摧毁一切邪神庙宇,本就是誓言骑士的使命。” 说着,他攥紧了璨星的剑柄,自鞘中一点一点显现出它的峥嵘锋芒。 看着面前的誓言骑士,震惊的灰瞳少年却又陷入了另一种沉默…骄傲不能掩盖理智,他也很清楚眼前的这位信仰坚定的骑士,究竟强悍到何种地步。 能得到他的帮助,对洛伦一定比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护卫要有用得多吧。 “现在的我,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和法内西斯战斗的地步…如今的他,已经比过去强太多了。” 用“璨星”支撑着身体,誓言骑士凝视着犹豫不决的路斯恩,犀利的目光仿佛瞬间洞穿了他的想法:“而你…维尔茨家的私生子,你也并没有完全展现出你应有的力量才是。” 灰瞳少年惊愕的昂首! “我是圣十字的仆人,持剑传教的骑士…你身上的力量,瞒不过我的眼睛。”誓言骑士冷冷道: “我知道那是什么。” 路斯恩一脸惊恐。 “但只要你是法内西斯的敌人,我可以既往不咎。”誓言骑士淡淡的开口道:“只要你没有抛弃人性,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只有这句话,他说的无比艰难。 路斯恩先是一愣,随即郑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誓言骑士没有再理会他,仿佛自己的眼睛已经不能再看见灰瞳少年的身影了;郑重而庄严的举起剑锋: “圣十字啊,您的光辉将照亮卑微的我们;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那时…… 众生必将高声赞美吾主之名……” ……………………………………………… 阿斯瑞尔?! 惊愕的表情从洛伦的脸上一闪而过,因为面前的少年已经转过身面对他;柔顺如丝绸般的白金发丝下,一双狡黠的眸子正“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唉…亲爱的洛伦,你这么惊讶的表情,难道是觉得阿斯瑞尔不会来救你?我们可是朋友啊,最最要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弃你于不顾呢?” 洛伦歪着头,颇为无语。 你这话…让人该从哪儿开始吐槽比较合适? 就在此时,巨大的压迫感再次扑面而来! 动弹不得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要蒸发了似的,在剧烈的燃烧着。 面无表情的“法内西斯”再次张开右手,凭空攥拳。 “噗——!!!!” 挂着如孩子般纯真狡黠的微笑,少年在洛伦的面前瞬间扭曲——娇小的身躯犹如被无数铁钳夹住,四分五裂。 精致的面孔和头颅一起被活活拍碎,眼珠爆裂; 四肢和被拦腰斩断的躯干一样,连骨头带筋肉一起被揉烂搅碎,像是炸开的气球般,血浆喷涌而出; 鲜血四溅,粘稠的暗红色喷了洛伦一身。 一秒不到的时间,阿斯瑞尔就在“法内西斯”的力量下变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然而不论是“法内西斯”还是黑发巫师,表情都没有露出任何变化。 果然…下一刻,微笑的少年再次背着双手,从遍地的血浆之中走了出来。 黑红色的精致小礼服,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肌肤,白金色的发丝…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睁开双眼,阿斯瑞尔微微勾起嘴角: “还要继续吗?我可以这样打一天。” 话音还未落,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个家伙…又偷看自己的记忆了吗? “阿斯瑞尔……” 冷漠的“法内西斯”上前一步,眼神中带着森然的杀意:“我还在想究竟是谁,胆敢当着我的面前偷走了九芒星圣杯…果然是你。” “唉…单纯可爱的阿斯瑞尔,怎么会做出这么粗鲁的举动呢?”少年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无比的无辜: “阿斯瑞尔只是帮助他最好的朋友,去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而已——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 嘴角讽刺的扬起,“法内西斯”枯槁的脸上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神情: “没错,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罢了。” 看着他的表情,洛伦只感觉汗毛倒立…身体,在下意识的产生恐惧。 而阿斯瑞尔…面带微笑的少年,娇小的身躯挺得笔直;背在身后的双手,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他,在害怕? 在洛伦的印象中,这还是阿斯瑞尔第一次如此明显的,在自己面前表露出“害怕”这种情绪。 “告诉我,阿斯瑞尔。”不慌不忙,“法内西斯”一字一句开口道:“如果这个‘异乡人’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没有告诉他真相?” “呃…这个主要是因为……” “因为你永远是满口谎言,一个接一个。”他目光侧翼,蔑视而讽刺的看着少年身后的黑发巫师: “告诉我,这个满口谎言的小人是不是告诉你,我…‘黑十字’塞廖尔就是导致巨龙王国陨落的‘大魔头’和幕后黑手?” “荒谬的语言,古怪的外貌,一点点挑战…让你觉得可以尝试着和这个狡猾的爬虫交锋,从他的身上占到一些便宜,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些……” 微笑的阿斯瑞尔偷偷瞥向身后,却发现黑发巫师低垂着头,面无表情。 嗤笑一声,“法内西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洛伦·都灵…你真该滚回去,好好沉浸在童话故事的世界里。” “妄图和魔鬼谈判,火中取栗之徒,下场就是变成魔鬼的傀儡和玩偶——某些特别的人也许能躲过这样可悲的下场,但你并不特别。” “你…只是个以为自己很特别的,普通人。” 微微一怔,黑发巫师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微蹙的眉头下双眸紧闭。 气氛,陷入了死寂。 安静的能听到心跳,还有咬紧牙关的声音。 表情紧张,双瞳黯然失色的少年缓缓回首,有些怯怯的看向身后,竭尽全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亲爱的洛伦,阿斯瑞尔绝对没有……” 用力睁开双眼,洛伦深深叹了口气:“……闭嘴。” 阿斯瑞尔愣住了。 猩红的眸子闪烁着无比复杂的光泽,欲言又止的少年苦涩的低下头,却依旧保持着微笑。 “明白了吗,洛伦…不,是异乡人。”冰冷刺骨的眸子凝视着黑发巫师: “在这个世界上,你根本没有朋友,你只是个卑微不值一提的……” “……闭嘴。”黑发巫师冷冷的打断道: “我说的是你!” “闭嘴!” 阿斯瑞尔微微一怔,猩红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愕。 枯槁的面色一寒,“法内西斯”的表情难看到了极致:“很好。” “爬虫…永远无法正视自己的卑微。” 语调平淡,却是杀机四溢。 眨眼的片刻间,沉重的压迫感再次扑面而来。 轰——!!!! 崩裂的巨响在耳畔炸开,洛伦惊愕的感受着身体里血浆的沸腾的流转,心脏在无比强健的跃动着。 自己…能动了? “三秒钟!洛伦!” 张开双臂的金发少年咬紧牙关,纤细的身影挡在了前面,笑的无比灿烂:“你有三秒钟!” 三秒…够了。 黑发巫师瞳孔骤缩,右手的亮银再次绽放出灰蓝色的剑芒;“精神视界”完美锁定了“法内西斯”的视线盲区和主要弱点,“超越感知”则迅速判断好了攻击路线。 三秒…… “噗——!!!!” 不出意外,微笑的少年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沸腾的血肉喷溅的整个房间到处都是;而在他的身后,洛伦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微微一怔,“法内西斯”的嘴角闪过一丝轻蔑;下一秒,无穷无尽的黑雾化作箭矢,对准那个迅速突进的身影,骤如雨下。 正面进攻去就是必死无疑的下场,但洛伦要做的…就是从正面攻上去——! 急转、骤停、招架、格挡、跳跃、翻滚……短短不到一秒钟的瞬间,区区十步左右的间距,黑发巫师犹如一道残影般,闪开了所有冲自己而来的“箭雨”。 灰蓝色的剑芒,也让所有的黑雾望而却步。 两秒…… 冷笑的“法内西斯”右手猛挥,黑雾拦在了洛伦的面前,再不得突进半步。 但洛伦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收剑…拔剑…… “斩——!!!!” 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化作烈焰的剑芒向前一记横扫! 刺眼的金红色火光,几乎和相撞的黑雾同时消失不见;黑发巫师的身影已经逼近到法内西斯五步之内…再有两步,就能让他毙命当场。 但“法内西斯”嘴角的弧度丝毫不减,甚至更讽刺了。 噗——! 鲜血喷涌,黑雾化作的长枪从背后贯穿了洛伦的胸膛,身体无力的倾倒,逐渐模糊的视线看着自己的血浆飞舞。 一秒…… “骗你的。” 冰冷瞳孔狠狠骤缩了一下。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黑发巫师已经扑至他面前,桀骜不逊的漆黑瞳孔和“法内西斯”四目对视。 高阶魔咒,此刻即死。 剑锋横掠,伴随着浸满了视线的鲜红色,“法内西斯”惊愕的面孔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一滩血肉。 零……时间刚刚好。 洛伦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接下来只要借助九芒星圣杯的力量开启喑然之梦,就能在“法内西斯”再次复活前将他重新挡在物质世界之外。 他要是再想复活,那就要等到下一次出现大规模邪神献祭了,到时候…… “洛伦,低头!”阿斯瑞尔的叫喊声突然传来。 嗯? “轰————!!!!”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黑发巫师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形容枯槁的身影。 动弹不得! 不…不对啊,他至少应该要有四五秒钟的冷却时间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轻蔑的打量着一脸难以置信的黑发巫师,法内西斯冷笑着抬起右手,黑雾化作的长枪正面袭来。 这次…瞄准了他的面门。 不好,躲不掉了! “铛——!!!!” 金属碰撞般的声响奏起,呆滞的洛伦跪倒在地,只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最后一刻,拦在了自己的面前。 阿斯瑞尔…不,不是他,这、这好像是…… 路斯恩?! 双剑犹如盾牌般招架,灰瞳少年硬生生拦住了脸色难看至极的“法内西斯”。 灰蓝色冰冷的眼瞳中,却是烈火熊熊。 “抱歉,法内西斯主教大人。”路斯恩表情漠然,死死盯着那个诡异至极的身影,双剑一前一后,将剑尖对准他的身影: “此路…禁止通行!” 第八十九章 阻断 路斯恩? 刚才救了我一命,而且还挡住了“法内西斯”正面一记攻击的人…是路斯恩?! 感受着面前人身上那堪比高阶魔咒的虚空反应,被剧痛惊醒的洛伦喘息着,漆黑的瞳孔迅速锁定在了灰瞳少年的背影。 在脑勺后的墨蓝色发梢下,赫然有一个仿佛在熊熊燃烧的,赤红色的蛇形符文。 一瞬间,洛伦全明白了。 “阿斯瑞尔——!!!!” 愤怒的咆哮声中,一脸尬笑的少年“瑟瑟发抖”的躲在墙角里,双手食指按在一起,无辜的猩红大眼睛左右飘忽不定。 成为邪神的使徒,某种意义上就形同于邪神的傀儡——得到力量的同时,生死摆布都会落入邪神的手中,乃至成为其在物质世界的“躯壳”。 洛伦自己是因为异乡人的“特殊体质”和当时阿斯瑞尔太过虚弱才没有落到如此下场,而他应有的下场…看看现在的法内西斯,一切就都清楚了。 “是我主动要求的,洛伦大人,请您不要怪他。”表情冷峻的路斯恩紧抿着嘴角,灰蓝色的瞳孔中再没有半分神采: “我是您的护卫,自然应当竭尽所能保护您的安全,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都心甘情愿!” 冰冷的杀意,刺骨的寒! “所以说,亲爱的洛伦…真的不是阿斯瑞尔非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可怜兮兮的少年连忙凑上来,表情无辜到了极点:“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想伤害你的朋……” “闭嘴!”洛伦目光一瞥,没好气的打断他:“这次说的是你。” 话音刚落,阿斯瑞尔立刻露出了微笑,迅速而识趣的用右手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缝起来”的动作。 十分流畅。 洛伦转过身,目光重新锁定在了“法内西斯”的身上,但却在对身旁的路斯恩说话: “没问题吗,还能坚持多久?”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准备很久了。”灰瞳少年面不改色:“至于能坚持多久……” “只要您需要,我就可以一直战斗下去!” 黑发巫师叹息一声。 法内西斯…不,现在是塞廖尔了,能力未知疑似和时间有所关联,他的强大这一点毋庸置疑,无论是布局还是切实的实力,都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 唯一限制他的,只有这具物质世界的身体而已——和阿斯瑞尔乃至一切邪神都不太一样,塞廖尔显然不太清楚该如何操控“自己”。 当然,这对他而言也无所谓…哪怕被干掉也能一瞬间恢复,在这样的情况下换成是洛伦自己,恐怕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就像是游戏里的角色,被别的玩家干掉当然会生气,恼怒乃至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打人…但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危机感。 因为你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区区一个角色,被干掉千百万次,哪怕连存档和账号都被删了,也不可能动得了你半根寒毛。 等等,操控?角色?傀儡? 塞廖尔不是坠落的邪神,在现实世界也没有任何传说作为他的依存, 这样的话似乎还算不上无解。 只要自己的计划不出错…那就…… 轰————!!!! 巨大的压迫感再次袭来,强作微笑的阿斯瑞尔挡在了前面,苍白面颊已经遍布纹路,吹弹可破的肌肤下血管已经是红的发紫,让少年的笑意也变得狰狞了许多。 “哼…借助虚空力量投影形成的压迫力,粗陋但有效的招数,但是……”帅气的背着右手,侧身站立的阿斯瑞尔单手撑于前,猛地甩开额头的刘海,露出了炯炯有神的眸子: “同样的招数,对我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洛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路斯恩,还记得你的‘双手剑’理论吗?” “嗯?!”先是一惊,路斯恩随即点头:“记得。” “很好……”洛伦认真的点点头:“现在的我们,非常需要把这个理论活学活用起来。” 噗——!!!! 重复的招数下,阿斯瑞尔仅仅坚持了不到十秒钟,就在巨大压迫力下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碎裂的血肉散落的遍地皆是。 “进攻!”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道残影同时从不同的方向发起了突袭。 哼…蝼蚁的挣扎。 哪怕明知是死,也会奋起一搏,以脆弱的身体去对抗“神”的力量…称之为勇敢? 不,这只是单纯的无知且狂妄。 塞廖尔的目光同时锁定了两个人,轻轻扬起两根手指,化作利刃长枪的黑雾便自动扑向洛伦和灰瞳少年。 以为同时有两个人,就吃定自己了吗? 荒谬,可笑。 “铛——!!!!” 利刃碰撞的声响奏起,二人的攻势同时被拦下;不紧不慢的“法内西斯”再次调度着身边的黑雾包围二人,但除了阻拦之外,也已经无法顺利捕捉二人的身影了。 原来如此…是想通过同时进攻分担压力,来让其中一个有机会接近自己? 神情一如往常的“法内西斯”,手脚却已经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遍布血丝的瞳孔,青筋暴露的太阳穴,嘴唇青紫…哪怕被虚空侵蚀多少遍,物质世界的生命体对虚空的承受力都是有其上限的。 “真是…狡猾的爬虫。” 冷哼一声,法内西斯后退半步,尽可能缩小防护的面积,同时最好能集中针对其中某个人…… “轰——!” 下一刻,挡在正面的黑雾突然被汹涌如潮的气浪冲开,挥舞着双剑的灰瞳少年趁机径直扑向正前方。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路斯恩——!”黑发巫师怒吼着,灰蓝色的剑芒荡开了两翼黑雾,为那个迅捷的身影保驾护航: “冲啊!” “遵命——!!!!” 在席卷而来的黑雾包夹下,灰瞳少年正在以自己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反应力越过重重阻碍,向着法内西斯发起突袭。 布满血丝的眼瞳中不仅没有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丝轻蔑。 蝼蚁…你们以为我没有猜到你们的想法吗,不过是…嗯? 就在那一瞬,“法内西斯”惊愕的察觉到黑发巫师停下了脚步,而突袭的灰瞳少年同样在用闪避的方式躲开正面。 原来如此,突袭的护卫只是用来迷惑自己的幌子,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杀手锏…洛伦·都灵,真是永远都那么狂妄。 为了获得胜利,不惜付出“朋友”的性命作为代价,很好; 不过你死定了! 轰——————!!!! 陡然暴起的气流,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将黑发巫师硬生生撞飞了出去! 轰然作响的尘埃之中,犹如炮弹般命中了大门的洛伦瘫倒在地,翻腾的胸腔中喉头一甜,“哇”的一声,鲜血从口中溢出。 努力的挣扎了两下,但那个身影再没能站起来。 但下一刻,另一个早已应该躲开的身影却凭空般出现在塞廖尔的视线之中。 哪怕是在巨龙王城的穹顶,路斯恩都从未感受过像现在这样的压力——每一根骨头,每一丝筋肉仿佛都在燃烧般的痛楚,心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跃动,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趁着对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洛伦身上,路斯恩已经穿越了最后一道防线,犹如撕开长空的箭矢般,扑向分神的法内西斯。 那个阿斯瑞尔的傀儡?! 塞廖尔瞳孔骤然缩紧。 但是他已经来不及了…哪怕“黑十字”塞廖尔的力量再如何强大,都必须依靠“法内西斯”这具身体来施展。 能够被杀死的“神”,从来都不是无敌的。 “给!我!去!死——!” 骨肉分离的撕裂声和喷涌而出的血浆,交叉的双剑已经贯穿了法内西斯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就是现在!” 灰瞳少年瞳孔一缩,右手的剑锋已经对准了法内西斯的后脑勺,果断的向下方笔直刺去。 噗——! “啊啊啊啊啊——!!!!” 在剑尖刺入的刹那,化作长枪的黑雾先一步贯穿了路斯恩的肩膀;惨叫的灰瞳少年强忍着剧痛拼命的挣扎,但还是被一点一点提到了半空中。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右臂。 “再想动手的时候,记住这一刻的痛楚。”蹒跚的从地上爬起来,法内西斯冰冷的扬起右手,张开对准了路斯恩的身体: “你真应该学学你的主人…第一下,要瞄准头部。” 神情狰狞的路斯恩,艰难而痛苦的开口: “呸——!” 染血的唾腥落在面颊上,面色依旧的“法内西斯”缓缓攥紧了右手。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无数的黑雾涌向了灰瞳少年的身体。 嗯?! 下一刻,那些黑雾竟然突然停下,转而扑向了法内西斯的身体。 “尊贵无比的‘黑十字’大人,您是不是忘了……” 不知从何处现身的阿斯瑞尔,带着最最真挚的微笑朝“法内西斯”躬身行礼,猩红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最最冰冷的光泽: “在这个房间里…您…并不是唯一可以直接操控虚空之力的存在。” “你放弃了吸血鬼身躯的阻断,直接使用虚空之力?”冷哼一声,“法内西斯”,布满血丝的眸子凝视着那张稚嫩的面容: “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被我干掉吗,阿斯瑞尔?” “当然不,因为先一个会倒下的,是您。”阿斯瑞尔嘴角高高扬起,像是得到了大人夸奖的孩子,双臂张开,然后双手猛地合拢,高声大喊: “一路……顺风——!” 黑雾卷起,法内西斯的身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奄奄一息的灰瞳少年从半空中坠落,还没弄清状况就被阿斯瑞尔焦急万分的扶起来: “听着,我最多只能拖住塞廖尔一小段时间,你趁着现在赶紧带上洛伦离开这……”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 下一刻,阿斯瑞尔的头颅瞬间爆裂! “砰——!” 灰瞳少年死死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阿斯瑞尔的头颅,在自己的面前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和喷涌而出的血浆,无头的娇小身躯倒在了他怀中。 没有半分预兆! “喂…骗人的吧?” 这一瞬间,路斯恩明显感觉到脖颈后的蛇形符文,对自己的控制力减弱; “阿斯瑞尔,你……” 这一瞬间,倒在他怀中的身体没有溶解成看不清形状的血肉,红黑色的精致小礼服被血浆完全浸透了。 “还活着…对吧?” 这一瞬间,礼服下的躯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蒸发、枯萎、崩裂。 大口大口的喘息,灰瞳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活着,是你们物质世界的定义;存在,则是虚空的基本法则。”冷漠的“法内西斯”俯视着地上的路斯恩,淡淡开口道: “早已被圣十字抹杀了痕迹,只剩下最后一丁点儿‘存在’的坠落者…不会拥有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房间,一片死寂。 直至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那您有如何呢…塞廖尔大人?” 眯着眼睛,“法内西斯”缓缓侧目看向大门的方向。 瘫倒在地黑发巫师靠着大门,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则按在血泊之中,右手抱着一只杯子,毫无血色的脸孔无力的微笑着。 那是…九芒星圣杯? “依靠法内西斯主教的身体和‘存在’,哪怕力量被削弱到十不存一的地步…嗯,这是阿斯瑞尔告诉我的…也能无限次的复活,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洛伦笑了笑: “绝妙的打算,但您忘了一样东西…九芒星圣杯。” 微微一怔,“法内西斯”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是啊,我都快忘了为什么要杀你了。” “多谢提醒,洛伦·都灵。” 下一刻,黑雾卷起,犹如蔓延的蛇群般,席卷着靠近已经动弹不得的黑发巫师。 “洛伦——!!!!”路斯恩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不,我的意思是您忘记了,圣杯所打开的通道是双向的…也就意味着只要方法合适,不仅可以让虚空的存在穿越到物质世界,也同样可以把你们存在的‘凭据’,逐出物质世界。” 看着尚且还在疑惑的“法内西斯”,洛伦第一次露出了“智商碾压”的得意笑容,朝他比了一个中指: “拔网线的时候到了,你个死宅!” 第九十章 黑色的黎明 像是终于察觉到什么似的,表情轻蔑的“法内西斯”突然浑身一震。 但是已经晚了…… 席卷着扑向洛伦的黑雾,在颤栗着溶解消散,还未靠近他的身体便已经在空气中彻底蒸发,消失不见。 犹如清晨下的露珠和水雾,奄奄一息的垂死挣扎,也不能阻挡最终的命运。 而令他感到震惊的,还远远不止是这些。 墙上、地板上、石桌、石碑……整个房间之内,所有的血迹都像是“活”过来一样流动着,散发着灰蓝色光芒。 最终…这些流动的血浆,用诡异的图案铺满了整个房间。 惊愕的“法内西斯”,艰难的将目光转向了黑发巫师的手边——那破烂不堪的九芒星圣杯,正是一切图案的源头。 “这是…九芒星圣杯的力量?”他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死死盯着洛伦手中的杯子:“不、不可能,圣杯的力量绝不可能办到这些,它是用来……” “用来模糊两个世界的间隔…没错,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喘息着,洛伦依旧瘫倒在门前的血泊中,毫无血色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典型的…虚空生命体的想法。” 九芒星圣杯,始终被他握在不住颤抖的右手: “但事实就是,它真的可以办到——只要有一点信心,一点点打破常理的思维,就能利用九芒星圣杯的特性,将虚空之力彻底逐出物质世界。” “任何人,哪怕不是巫师,哪怕…是个中二病的疯子都可以办到!” 塞廖尔死死盯着他,脸孔狰狞而扭曲到了极致。 就在二人交谈的片刻,地上的魔法阵已经逐渐完成了最后的形态。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打从一开始,这个魔咒就不是为了巫师,而是用来对抗邪神们准备的…扭曲一片空间,隔绝一切虚空力量,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 没错…只要用九芒星圣杯的力量打开模糊掉虚空和物质的界限,自己就能用这个高阶魔咒,将法内西斯这个并未完全“坠落”的邪神,从物质世界驱逐出去。 换成是以前的“法内西斯”,想办到这一点就很难,因为他对这个不了解——而“塞廖尔”恰恰相反,他对九芒星圣杯的力量和使用方式太了解了。 而越是了解,就越容易对自己过分自信,产生“盲区”。 善泳者…溺于水。 “啪!” 轻轻一个响指。 脚下的地板,乃至整个房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坠入深渊。 整个房间犹如黑色的水池,又像是精神殿堂般——或者说精神殿堂,本就是巫师们“塑造”出来的,在虚空世界的避风港。 而现在…他们却站在虚空与物质世界的大门“正中央”。 塞廖尔那冰冷至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的惊慌:“洛伦·都灵,你是想……” “看来我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啊,尊贵的‘黑十字’大人。”洛伦虚弱的轻笑着,紧咬住下唇: “我说…是拔网线的时候了!” 就在那个瞬间,一道黑色的浓雾从深渊中伸出,死死按住了“法内西斯”的右手,将他向下拽扯着。 没有半分犹豫,“法内西斯”立刻硬生生扯断了自己的右臂;但越来越多的“手”从他的脚下伸出,朝他的身体爬上去。 大口喘息着,洛伦难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但下一刻,情况骤变! 刹那间,头脑中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似的,让黑发巫师浑身一震,脑海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啊——!!!!” 黑发巫师的脸孔扭曲到了极致,剧烈的耳鸣像是直接从耳朵捅进大脑一样——乃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就是虚空的力量…爬虫。”被无数只“手”扒住身体的法内西斯冷笑着,表情愈发的狰狞: “从虚空进入物质世界需要付出代价,难道你以为反过来就不需要了吗,蝼蚁?!” “哪怕你是来自别的世界的异乡人,哪怕你的精神和物质并不分离——但想要打开虚空的大门,你依旧要付出代价!” 洛伦死死咬着牙,浑身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疼痛感突然消失了。 不,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挡住了,就像…就像戴上耳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一样,被阻断了。 嗯?! 黑发巫师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见衣服下,一个竖长形状的东西正在闪烁着熠熠星光。 这是…女武神的羽毛? 塞廖尔先是一惊,随即察觉到异状的他愤怒的咆哮: “布伦希尔德——!!!!” 而精神恍惚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喘息着,用左手从衣服里拿出了那根羽毛,颤抖着笔直举起伸向怒吼的“法内西斯”。 这一刻的他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那段中二到极点的“咒语”就像是直接钻进了自己的脑海中似的,于是他就是这么做了: “君临大地,冠以统治之名的力量,将在世界之尽头的岩壁刻下永世之符文……” 原来越多的“触手”伸向“法内西斯”的身体,苍白的脸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不!不!你不可能办到的!布伦希尔德,你居然利用我附在你身上的力量?谁给你的胆子,让你个贱种居然真的敢……” 话还没说完,一只触手直接刺穿了“法内西斯”的下巴,拽住了他的舌头; 脱臼的下巴被小半快肌肉拖拽着,咽喉完全暴露了出来…半张脸都被硬生生扯烂的他,表情也愈发的可怖。 “在瀚海苍穹之渊拱卫此世生灵,其纯白之信念终将消散,化作淤泥般的黑暗……” 双腿发抖的黑发巫师扶着门墙,缓缓的站起身。 身体的疼痛和无力感正在逐渐减弱,就连身上的伤口和精神损伤也在迅速恢复着,而且快的不像话,简直比充电还快。 这是什么原理? 同样惊愕的洛伦忍不住回想起女武神在消失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去变强,变得比曾经的我们更强大,然后去打破原本注定的命运…… 到底是谁的命运,还是某个既定事项? ……但愿和我们的会有些许不同…… 布伦希尔德,她和“黑公爵”罗兰,也曾经历过和自己类似的境遇? 洛伦心中充满了疑虑,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布伦希尔德留下的羽毛,自己这个看似“完美”的计划,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塞廖尔同归于尽。 “星罗棋布之城市,拱卫世界之四海,长枪与利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光照的土地遍布着鲜红的血浆,生灵涂炭的山川湖泽狼烟四起……” 愈发坚定的黑发巫师抬起头,死死盯着“法内西斯”的身影,吟唱的声音愈发的坚定: “打破命运枷锁之人,注定一生坎坷荆棘;捍卫自由之人,誓要与暴政独裁抗争……” “休想!痴心妄想的蝼蚁,爬虫!你不要太得意了!” 即便被撕裂了半张脸,“法内西斯”依旧能够发出和原本毫无二致的声音,不甘的怒吼只是更加沉闷,更加可怖: “就凭你们这帮小人、傀儡、贱种和爬虫也想打败我?痴心妄想!我要你们付出代价,我要将你们一丁点儿都不剩的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殆尽!” 下一秒,他脸上的疯狂突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情的冷酷, 轰——————!!!! 巨大的压迫感骤然来袭,洛伦的身体一震,直接被强行按着,跪倒在地。 用力将右手的九芒星圣杯砸在地上,勉强没让自己直接瘫倒在地,但也仅此而已了…痛苦的压迫感几乎让心脏停止了跳动,满脸冷汗的洛伦表情扭曲到了极致,要将牙关咬碎。 “啊…抱歉,我知道给蝼蚁们希望是多么过分的举动,但…呵呵哈哈哈哈……” 伴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法内西斯”仅剩的半张脸上露出了玩味讥讽的笑容:“真正的绝望,永远不是彻夜的黑暗。” “真正的绝望,是被抹杀的黎明!” 话音落下,他抬起仅剩的一只手臂,猛地向下一按。 啪——! 没有半分预兆,黑发巫师直接趴在了血泊中;像是被重锤直接砸中的脊椎和肋骨,发出阵阵哀鸣。 被撕扯的破烂不堪的“法内西斯”,无比享受的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 坚定的信仰被粉碎,最后的希望被掐灭,慷慨就义之辈却不得不屈辱苟活…… 看看他的表情…哪怕他成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丧钟已经敲响,圣十字终将被自己取而代之。 黑公爵?他再也没有阻止自己的机会了! 哪怕他们弄来了一个异乡人,想用这个爬虫埋下变数,但…我已经赢了。 残陋不堪的身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趴倒在地的黑发巫师,优雅的张开仅剩的手臂,笑的诡异: “来啊,爬虫,你不是信誓旦旦的想要打败我吗…我就在这里,哪也不会去。” “我…仁慈而慷慨的塞廖尔,赐予你这个机会,一个…弑神的机会!” 洛伦不甘的抬起头,挣扎的用膝盖和右手撑起身体,急促的喘息着: “追寻理想之人,永不能与幸福安逸相…伴!” 轰——!!!! 失去平衡的洛伦,再次趴倒在地。 十步…… 狞笑的塞廖尔“无奈”的摇摇头,就像是看到蹒跚攀爬的调皮顽童。 作为高阶魔咒,喑然之梦同样是存在着时间上限…如果不能在不断收缩的“深渊”彻底泯灭之前结束,这奋力拼搏的一切…… 将毫无价值! “被玷污之荣光,遭唾弃的尊严……” 砰——! 被硬生生砸下去的黑发巫师,喉咙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 五步了…… 已经是…近在眼前。 “以悲哀之名,伸张其正义与光辉……” 三步…… 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胸腔和喉咙被死死遏制着。 筋肉撕扯的痛楚与哀鸣下,自己根本无法再靠近半步。 精神恍惚之下,趴在地上的黑发巫师,连举起手中羽毛的力量都不剩下。 俯视着他那颤栗到绝望的表情,“法内西斯”笑的愈加癫狂。 “噗——!” 这是利刃刺穿头颅,从喉咙里伸出来的声响。 塞廖尔难以置信的垂落双眸,死死盯着从嘴里伸出的利刃。 “多谢您的提醒,法内西斯大人……”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灰瞳少年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 “这一次,刺的是头!” 话音落下,洛伦就感觉到胸口的某个“存在”又重新开始跳动了,几乎能碾碎身体的压迫感,瞬间不见踪影。 洛伦先是像刚刚活过来般深吸一口气,然后他站起身,高举起右手的羽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苟延残喘的…举起最后反抗之旗帜——!!!!” 无数的触手伸出,瞬间将“法内西斯”仅剩的残躯彻底包裹,连同他散落的血肉和贯穿颅腔的剑锋一起,拽入了深渊之中。 还在“垂死”挣扎的塞廖尔不断的身体不断的被撕扯着,但他的挣扎越是用力,周围的触手就越是强劲; 指头、肋骨、大腿、脑浆、脊椎、肩甲、脾脏……在无数双“触手”的扯拽、撕咬、掰取下,变成了无数粘黏着血肉的碎片。 最终全部都无一例外的,坠入了黑色深渊之中,连一滴鲜血都没有剩下。 平静的“水面”立刻掀起大片大片的波澜,波涛起伏,震荡的波纹下还在不断伸出更多的黑雾,扑向黑发巫师和一旁同样奄奄一息的路斯恩。 但所有的“触手”,全部都被女武神羽毛的“星光”统统拦在了外面。 梦魇消退,黑暗散尽…短短数秒之内,血迹、虚空力量、魔法阵、深渊……全部都和“法内西斯”一起消散,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被洛伦紧攥在手中的女武神的羽毛,也逐渐枯萎,像是燃烧殆尽的余烬般,化作飞灰在空中飘散,漫天飞舞。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洛伦和路斯恩两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神情恍惚,不知所以的看着天花板。 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剩下。 第九十一章 还没有输 黑发巫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感受生命的跳动、伤口的撕裂和骨断筋折的酸痛,让自己意识重新沉入身体。 精神恍惚的睁开双眼,酸痛的瞳孔仰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模糊一片的视野花了一分钟才重新恢复聚焦。 我…还活着。 强咬着牙,洛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三确认周围的虚空残留已经全部消失殆尽后,他才长松了口气,眼神疲惫到了极点。 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但也差点儿就失败了——赌上了自己,阿斯瑞尔还有路斯恩三条命,尽一切可能分散“黑十字”塞廖尔的注意力,才争取到了完成“喑然之梦”的机会。 但如果没有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留下的羽毛,自己…绝对坚持不到最后,不等法内西斯被逐出物质世界,就已经崩盘了。 感受着心脏跳动的节奏,怅然若失的洛伦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痴愚的麦兹卡,谎话连篇的阿斯瑞尔; 想“结束”自己的艾莉儿,依旧没有放弃毁灭帝国的莱曼特斯; 绝望的布伦希尔德,野心勃勃的法内西斯…… 曾经洛伦真的把那“邪神入侵巨龙王国”的故事想成是理所当然,曾经…… 现在来看,哪怕只是按照已经了解的情况去做对比,这些所谓的“邪神”恐怕每个都和尼德霍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谓的“历史”,所谓的“真相”,早在写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不,也许真相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如果真如塞廖尔所说,一切都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哪怕自己再怎么做,也不可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缓缓低下头,洛伦看向手中的九芒星圣杯…所有的一切,皆由它而始。 “洛、洛伦大人…您,您还活着,还活着对吧?!” 洛伦回过头,只见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灰瞳少年,正托着受伤的右臂瘫在地上,挣扎着吃力的朝自己爬过来,脸上写满了急迫。 微微一怔,过了几秒钟洛伦才忍不住扬起嘴角:“嗯…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看到黑发巫师脸上的笑容,伤痕累累的路斯恩才长松一口气,紧张的表情也舒展了许多。 紧咬着下唇,他蹒跚的撑起上半身,爬过了不到两三步的距离;一边喘息着,一边朝着黑发巫师靠上来。 洛伦向后挪了挪,直起后背——两个人就这么背靠着背,坐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中。 “结束了吗?” 支支吾吾的,精神有些萎靡的路斯恩开口道:“那个‘法内西斯’…塞廖尔,您把他打败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被这个世界驱逐了。”洛伦摇摇头,他还不至于狂妄到以为自己能打败一个连邪神都惧怕的存在: “他那样的存在,想要被彻底消灭是极其困难的…至少现在,还不存在能彻底抹杀他的办法。” “但至少他暂时消失了,并且无法再出现了对吧?”灰瞳少年追问道。 “理论上是这样,但……”洛伦喃喃道,微微一愣:“你怎么会想问这个?” 路斯恩的表情有些古怪,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是…那个…您应该还记得的。” “我记得什么?” “您答应过萨莉卡·约拿小姐,说会把法内西斯留给她来处理。”路斯恩只好解释道:“但现在您又让法内西斯消失了,所以…她会是作何表情?” 话还没说完,洛伦的表情就僵在脸上,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就是想看我笑话的对吧?” “绝对不是!”一本正经的还没说完,路斯恩的嘴角就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噗嗤一下子,也笑出了声。 “您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顺口气,洛伦扯了扯嘴角:“第一,只是个意外;第二,他还活着——我没有撒谎,更没有骗她,我只是…选择不把全部的事实告诉她而已。” “法内西斯…‘黑十字’塞廖尔,这些敌人太可怕了,可怕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大反派一样,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敌人…不该再把别人也牵扯进来。” 灰瞳少年微微一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那…阿斯瑞尔呢?” “嗯?” “我是说…阿斯瑞尔,他……”试探着开口,路斯恩用自己也不太相信的口吻问道:“他…那样的存在,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杀死的才是;他还活着,对吧?” 洛伦眉头紧蹙,没有说什么。 路斯恩抽动了一下喉咙,紧咬着下唇。 空荡荡的房间,一片死寂。 不可能的…没错,不可能的。 阿斯瑞尔被那个混蛋活生生捏爆了头,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在自己的面前变成了碎片,血就喷在了自己的脸上,娇小的身体像灰烬般的瓦解。 那个孩子,那个比自己还小很多的孩子,总是彬彬有礼微笑的阿斯瑞尔…… 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灰瞳少年微微一颤,靠着洛伦的后背,缓缓低下了头。 “抱歉,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一个无比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安详。 嗯?! 猛然一惊的路斯恩立刻回头,眼珠几乎都伸直了。 一尘不染的红黑色小礼服,娇小笔挺的身段儿,淡金色的发丝下一双狡黠的猩红色眸子,嘴角挂着优雅而玩味的轻笑。 “你、你你你你……”表情抽搐的路斯恩,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长叹一口气的洛伦,更是无奈到了极点。 “亲爱的路斯恩小乖乖,没想到居然如此的在意阿斯瑞尔…嗯,真是让人家受宠若惊。”左手背后,右手按住了胸膛,带着愉悦笑容的少年,还意犹未尽的摇头晃脑: “如果不是先一步认识了亲爱的洛伦,路斯恩…我一定会把你当成是我最好的朋友的。” 但是震惊的灰瞳少年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表情震惊到了极点。 “你怎么还活着啊——?!!!” 看着他诧异而且受伤似的表情,阿斯瑞尔笑的更开心了。 “等等?!”惊恐的路斯恩猛地回头,怀疑的目光在黑发巫师和少年两个的身体上来回骚动: “难不成…你们是计划好的?!” 洛伦和阿斯瑞尔面面相觑。 “简单来说,我曾经和这个邪神达成了一个契约,在我被干掉之前或者彻底变成一个傻子之前,他永远都不会被抹杀。”洛伦叹了口气: “但…你想听的肯定不是这些。” 路斯恩死死盯着他,恨不得在洛伦脸上穿个洞。 在他的目光下,洛伦平静的开口道:“塞廖尔的实力很强大,绝不是我们可以正面对抗的;在与他对峙时我就明白;打败他绝无可能,所以……” “所以在我出现的那一瞬间,亲爱的洛伦就立刻想清楚了一个计划。”优雅的微微躬身,阿斯瑞尔轻笑着接过了话题: “他要故技重施,让‘黑十字’塞廖尔能轻易的击败他;好因此忽略他的存在,专心致志的对付可怜的阿斯瑞尔。” “当然,出现了很多意外。”洛伦平静的耸耸肩:“比如…塞廖尔已经彻底吞噬了法内西斯的意识,矮人历史的真相,还有这个房间……” “还有我。”灰瞳少年紧抿着嘴角,有些喘不上气来:“对吗?” 洛伦没有回答。 倒是阿斯瑞尔笑的更灿烂了:“亲爱的阿斯瑞尔,你怎么能是意外呢…应该称之为惊喜才……” “总而言之……” 拖着长音,打断了阿斯瑞尔的洛伦目光瞥向他,少年立刻识趣的选择了闭嘴,微笑着站在旁边: “虽然过程和一开始计划的不太一样,但进行得很顺利——当然,也幸亏出了意外,否则我们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而可怜的阿斯瑞尔也的确被杀死了…为了保证不被塞廖尔看穿洛伦的计划。”少年可怜巴巴的插嘴道: “我的存在…除了仅剩下和亲爱的洛伦联系之外,都已经被抹杀殆尽,和当初待在那个又小又破的神庙时没什么两样……” 打量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阿斯瑞尔,路斯恩抽动着喉咙,重新将目光转向了黑发巫师:“所以,这就是您当时想要暗示我的内容…双手剑术?” “正是如此。” 洛伦点点头,平静的开口道:“单纯较量力量,甚至是谋划,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是‘黑十字’塞廖尔的对手,不论是实力还是情报信息都强过我们太多。” “我们唯一的优势,是数量…是数量超过了他几倍的,可以独立思考的存在——群策力,是我们唯一胜利的钥匙。” 洛伦顿了顿,注视着灰瞳少年的眼睛:“而这个钥匙,还是你告诉我的。” “即便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左右手…乃至群体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独立思考,而不是固执的坚持于一种规定,去为了最终目标奉献自己。” “独立而团结…就是我们的力量。” 若有所思的路斯恩低下头,表情像是拼命理解着这句话的意思。 “当然,说是这么说,关键时候的运气也是很重要的。”洛伦叹了口气,打量着手里的羽毛残骸: “这次如果不是有女武神留下的羽毛,我们…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和塞廖尔同归于……不。” 话说一半,洛伦苦笑出声:“用不着自己骗自己…没有她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用她自身的存在抵消了虚空对我的影响,我们就死定了。” “即便驱逐了塞廖尔,也仅仅是暂时的,他早晚还会找到机会回来;而我们…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是啊,真是没想到。”背着手的阿斯瑞尔小脑袋用力点点,表示赞同: “真难想象,那个超级中二的暴力狂居然也能做出这么细心的事情来;当然和可爱的阿斯瑞尔存在云泥之别啦,但以她的智力水平和情商,这已经可以算是超乎想象的奇……” 话说一半,微笑的少年突然停住了。 因为洛伦手中的亮银已经架在了他的小肩膀上,紧贴着那白皙的细嫩的喉咙。 “你知道,在消失的前一刻,布伦希尔德告诉了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一直没和你提起。”嘴角挂着笑意,洛伦和少年四目对视,淡淡开口道: “务必,务必提防阿斯瑞尔——这是她的原话。” 一动不动的阿斯瑞尔面不改色的保持微笑,轻轻咽了口唾沫:“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洛伦反问道。 “当然!亲爱的洛伦,你应该相信我。”阿斯瑞尔姿态诚恳,表情真挚,无辜的大眼睛又圆又亮:“而不是一个在企图临死前在你心底留下痕迹的中二病。” “我相信你。” 信你才有鬼。 洛伦点点头,可还没等少年松口气,手中攥着的利刃又更用力了几分:“但你也要答应我——等这件事结束,我要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诉我,原原本本,一滴不剩!” “我保证。”阿斯瑞尔十分配合的点点头,还不忘了神秘兮兮的眨眨眼。 一旁的路斯恩微微蹙眉,对他们两个人的“悄悄话”完全不感兴趣:“洛伦大人,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啊……”说到这儿,洛伦抬起头仰视着天花板,漆黑的瞳孔仿佛已经穿过了绵延的矿坑,到达了银盔山要塞的顶层: “我们按照原本的计划,想办法配合外围的军队拿下银盔山要塞!” 看着灰瞳少年疑惑的目光,洛伦解释道:“虽然我们已经驱逐了塞廖尔,但恐怕银盔山矮人的权力核心已经被他彻底控制,变成了傀儡——只有打败他们,波伊和拜恩才不会腹背受敌。” “然后,我们再等待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消息,在时机恰当的时候与他合围半人马部落就行了。” 话音落下,似懂非懂的路斯恩点点头:“那等我们完成这些,是不是就算赢了?” “赢?”洛伦挑了挑眉毛,明亮的黑眸迅速黯淡下去:“不…不是。” 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又低叹一声: “我们顶多是还没有输。” 第九十二章 毁灭倒计时 漆黑的隧道依旧黯淡无光,但却比来的时候看起来更让人安心了。 离开了那个“房间”的洛伦和路斯恩,在坑道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誓言骑士的身影;浑身血污的独臂骑士默默的看了他们一眼,蹒跚的跟在了后面。 按照之前矮人鲍利斯的提示,三人寻找一阵后,果然在坑道的另一端发现了另一条铁轨,而且还是单向的。 感谢圣十字…或者说感谢当年统治矮人的巨龙王国巫师们,创造了一个如此“实诚”的种族。 紧蹙的坐在狭窄的矿车里,伴着耳畔呼啸的轰鸣,面面相觑的三个人却是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足足过去了有一刻钟,就在洛伦以为他们会这么沉默一路的时候,才看见对方抬起了头。 “过去多久了?” “不好说……”洛伦猜测着回答道:“一个晚上,两三天…都有可能。” “成功了?” 这是誓言骑士的第二个问题。 犹豫了片刻,洛伦先是点点头,紧接着摇摇头。 紧蹙着眉头,目不转睛的誓言骑士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足足一分钟,表情才稍稍松弛了些许…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法内西斯已经被打败了,但“黑十字”塞廖尔却没有。 得到答案的他,似乎完全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神情依旧肃穆如故——仿佛那个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他都完全不在乎,更不关心。 沉默的誓言骑士微微颔首,仅剩的右臂举起剑柄,将额头抵在“璨星”的圣十字配饰上;黑暗中,仅能稍稍看出他的嘴唇轻动,像是在吟诵,又像是在祷告。 这份莫名的安静,让洛伦十分的好奇。 如果自己没猜错,誓言骑士应该也是进入了龙王高塔的,或者至少他对“尼德霍格的真相”有所了解。 换句话说,誓言骑士…他知道“圣十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黑发巫师飞快的思考着。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路斯恩——按灰瞳少年的说法,对方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阿斯瑞尔印记,但依然选择了合作。 甚至在路斯恩和自己都伤痕累累的状况下,也没有从背后偷袭…如果之前的合作还可以解释为“有共同敌人”的存在,那后者就完全违背了一个誓言骑士应有的责任。 他为了信仰可以抛弃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乃至自己的存在,抛弃了一切的权利,只为仗剑传教,斩杀邪神捍卫圣十字的信仰…这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牺牲。 洛伦毫不怀疑,换成以前的誓言骑士,会十分果断的将自己和路斯恩都杀了,连谈判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留下。 他也不觉得一个随随便便冒出来的“教士”,就真的能轻易的改变他坚持了十数年,乃至可以无数次为之奉献生命的信仰。 于是问题来了: 为什么…他没有那么做? 这就是自己最奇怪的地方。 矿车还在呼啸着前进,飞快咬合的齿轮与轴承在冰冷的铁轨上甩出一串忽闪即逝的火花——按照这个速度,恐怕最多只要一半的时间就能抵达地面。 就快要到了。 抽动着喉头,洛伦刻意将头转向正前方,右手悄悄的按住了亮银的剑柄。 “不要试图猜测我的想法,巫师。” 轰鸣的车轮声中,誓言骑士突然冷冷的开口了。 黑发巫师表情一僵。 犹豫了很久,洛伦才缓缓转过头来,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的表情——仿佛恒古不变的雕塑般,苍劲而冷酷。 “所以,关于圣十字和尼德霍格…你早就已经知道了?”权衡了片刻后,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才开口问道。 誓言骑士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开口:“至少…比你想象的要多。” 果然…… 紧抿着嘴角,洛伦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誓言骑士的眼睛:“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你真的知道‘圣十字’是什么,你就该明白那是巨龙王国用来统治帝国…不,他们的野心可远不止如此。” “他们曾经尝试着用先进的机械技术,高等魔法知识还有巨龙的威胁统治全世界,但这个计划失败了,平民的反抗让他们明白,不存在永远对他们俯首帖耳,任劳任怨的奴隶;” “所以他们换了个计划,一个…更好的计划。” “敬畏、憧憬、恐惧…信仰的源头,他们利用了生命与生俱来的情感,去建立属于尼德霍格,巨龙王族永不崩塌的帝国。” 洛伦停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似乎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告诉我……你,不是作为圣十字的仆人,而是作为你自己。”黑发巫师轻声道:“真的心甘情愿…成为一群奴隶主们用来排除异己的工具?” “还是说,你有什么苦衷?” 洛伦面色平静的与他四目对视着。 下一刻,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猛地睁开眼睛。 杀气四溢! 旁边的灰瞳少年身体一震,本能的攥住剑柄扑上来,却被洛伦死死按住了。 “我说了,不要尝试揣测我的想法,洛伦·都灵。”誓言骑士的表情冷漠到可怕,眼神中带着令人颤栗不安的颜色: “你太狂妄了,巫师。” 铛——! 狭窄的车厢内,斑驳的长剑“璨星”砸在了洛伦受伤的肩膀上,冰冷的锋刃就贴着脖颈的边缘。 “洛伦?!”惊呼出声的路斯恩依旧被黑发巫师死死扣住肩膀,按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表情依旧平淡的洛伦,扫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只差些许,就能叫自己毙命当场。 但这些许的距离,却有千里之远。 “对于信仰,你根本一无所知!” 犹如千年寒冰般的连口,誓言骑士的声音无比的沉重:“不要用你的思维去揣度你完全不了解的事物,信仰的分量,也绝对你口中的敬畏恐惧这些自我满足的消遣,明白吗?”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 “我知道你们巫师是如何看待信仰,看待信奉圣十字的普通民众的;我知道你们那些虚伪的谦卑后面,隐藏着的是何等的傲慢。” “你们把信仰看成是软弱无能之辈的寄托,将‘圣十字’视作和邪神无异的恐怖存在…狂妄如你们,甚至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样的存在。” 誓言骑士一字一句,说的很慢: “但正是在你们眼中可笑至极的信仰,维持了帝国秩序不至于崩塌,带来了绵延十二世代的和平;” “对于生活在田野与山林,土地与沼泽,村镇与乡间,窝棚和草屋中的普通人而言,信仰…就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全部意义,就是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教堂就是他们灵魂和信念唯一的归宿,传颂于世的经文和诗篇,让他们从行尸走肉之中获得新生,将他们从这个危险而邪恶的世界中拯救出来;” “而为了他们的信仰,为了让他们福祉不被傲慢,自以为是的家伙撕扯的四分五裂,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战斗下去!” “哪怕要付出再多代价,做出再多不得已的决定,我…也绝不会后悔!” 下一刻,他收回了“璨星”,第一次露出了讽刺的表情:“洛伦·都灵…你说我自甘堕落,放弃了自我成为圣十字的走狗,工具对吧? 不,不要试图反驳我,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 那么我也告诉你,虽然你曾经做过很多破坏教会权威的举动,但我从未恨过你;与你为敌,多半也只是各为其主; 而现在,我只可怜你…你口口声声说我自甘堕落,放弃自我; 那请问相信了法内西斯和‘黑十字’塞廖尔口中‘真相’的,又是哪一个?” 哑口无言。 凝视着不再作声的誓言骑士,洛伦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看到对方把剑收了回去,灰瞳少年也终于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警惕着骑士的一举一动。 漫漫长途,拥挤的车厢中心情各异的三人,没有再说什么。 伴随着缓缓停下的矿车,这场疲惫而又充满劫难的旅程终于抵达了终点。 “我们要去解决被法…‘塞廖尔’控制的银盔山要塞,顺便清剿矿坑中被腐蚀的矮人。” 看着转身下车的誓言骑士,洛伦淡淡道:“要一起来吗?” “这种事情,一支军队比我更合适去做。”回首瞥了黑发巫师一眼,誓言骑士的语调同样很平静: “有我这种教会的人在场,只会让你在不信神的矮人面前碍手碍脚…我的公爵阁下。” 洛伦有点儿后悔说这个提议了。 “下一步去哪儿?”尴尬的气氛下,只能再搬出这个老话题:“法内西斯已经死了,塞廖尔被逐回了虚空世界…已经没有需要被你狩猎的邪神使徒了。”、 深吸一口气,表情淡然骑士轻轻吐出:“埃博登。” “埃博登?” “应科罗纳执政官的邀请,去调查远洋舰队遇难的真相。”骑士默默开口道:“科罗纳大师是巫师塔的首席元老,对虚空了解甚深…他开口,说明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有什么推测吗?”洛伦随口问道。 “精灵,或者说…雄鹰王治下的亚苏尔精灵王国,那边可能出事了——亚苏尔精灵们不禁魔法,没有统一信仰,科罗纳怀疑那边邪神肆虐的程度,可能要远远超过了我们。” 洛伦没说什么。 他对亚苏尔精灵的了解仅限于是古木森林的女精灵莉雅的亲戚,锻造技术堪比矮人——考虑到亚苏尔精灵是巨龙王国的起源之一,这似乎没什么好惊讶的。 文化繁盛,织造业、冶金业还有制陶业都很发达,使用秘银锻造,类似武士刀或者说同种长刀刃武器的亚苏尔长刀,不禁魔法而且一度兴盛…参考上一句,似乎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因为彼方乃是群岛之国,隔着一片汪洋的迷雾海,所以和帝国之间的交流基本仅限于奢侈品贸易,所以可以说基本上没什么可了解的。 “现在就得走?” “也没什么值得我留下了。” 誓言骑士语气冷淡:“最后一次,巫师,我抛弃一切不是为了这份力量,这柄剑,不是为了成为你口中邪神的走狗。” “让我一次次从地狱爬回来的…比这渺小一万倍,也重要一万倍——想笑尽管笑吧,在‘理智而冷静’的你们眼中,我必定是可笑且愚蠢的。” 洛伦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有那么一秒钟,他仿佛能在背影后面看到一个高耸而挺立的影子。 带着无可言喻的悲壮。 耸耸肩,抿着嘴的洛伦扭过头看向身后的路斯恩,面面相觑的二人都忍不住露出了疲惫的微笑。 “咚!咚!咚!” 幽深的坑道中,传来了突兀的响声。 震惊的二人猛然回头,而还未走远的誓言骑士也已经停下了脚步。 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应该是…错觉吧? “咚!咚!咚!” 好吧是真的,并不是自己想多了。 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浪潮般的在周围搅动着,就连坑道的墙壁也在轻微的晃动。 这怎么可能呢? 感受着脚下的震动,黑发巫师的眉头紧蹙着…按照矮人鲍利斯的说法,那些被腐蚀的矮人都是所谓的“流浪者”,被放逐在废弃矿坑里的,而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整个银盔山要塞的最上层。 等等!该不会整个银盔山堡垒都已经…… “咚!咚!咚!” 土石和砂砾不断的从头顶的坑道震落,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震动声,成百上千,乃至根本数不清的黑影出现在了坑道的尽头。 惊愕的灰瞳少年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洛伦·都灵,你确定……”誓言骑士眯起眼睛,右手换换拔出了腰间的“璨星”: “我们在那个坑道里,只待了一个晚上?” 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鸣,临近的坑道已经在连绵不绝的震动中倾塌了。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呃…也许是出了点儿偏差。”黑发巫师嘴角抽搐:“但好在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没啥影响。” “接下来的计划?”路斯恩好奇的回头:“什么计划?” “跑——!!!!” 第九十三章 银盔山陷落 正午时分,曜日高悬的银盔山要塞,惨烈的攻城战已经进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轰鸣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漆黑的烟柱拔地而起——曾经恢弘的银盔山堡垒如今已经是凋敝残破,满目之下尽是疮痍。 在整整十天的“坑道攻势”下,拜恩与大波伊联军的士兵们借助炼金术师们的投射武器支援,用战壕和土垒作为掩护,将锋线推进到了城墙下。 但对于拜恩大军的攻势,矮人们的“报复”同来来的凶猛。 伴随着一声声长啸,剧烈的轰鸣和爆炸在城墙外卷起大片大片的烟尘,三四公尺深的战壕,两公尺高的土垒在数十公斤的巨石轰击下,硬生生被砸成了平地。 整个攻城阵地都在矮人们不间断的“恐怖报复”下苦苦挣扎,并且越是靠近越是猛烈;大片大片的土地被整个翻起,狂暴的轰击声犹如倾盆暴雨,迎头而下。 来不及逃跑的工程兵和身披重甲的骑士们,就在矮人的轰击下彻底消失了踪影,连尸骨都没能剩下。 但这并不能阻挡拜恩大军的推进势头,甚至正好相反. 在矮人们的连番轰击之中,原本坚硬的地质被砸的越来越松软,更利于挖掘战壕和堆砌土垒,加快了大军的推进速度。 而矮人们越来越显单调的反击手段,在“坑道攻势”下效果越来越差…除非是运气好,否则大多投射石砲根本不可能越过土垒,直接掉进战壕里。 那些真正能够威胁到阵地的重型投石机又过于迟缓,且数量稀少,根本不足以造成太大的威胁。 在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调度下,整个攻城阵地,两万余众的大军犹如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在有条不紊的运转,每一个士兵,每一面旗帜都是一枚齿轮,一条杠杆,推动着大军不断的前进。 看似粗糙的战壕已经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严密体系——每一条坑道之间都是环环相扣,从狭窄到只能一个人通过的小径到甚至能让战马穿行的坦途…应有尽有。 而当战线推进到距离城下不过两百步的时候,哪怕最蠢的矮人也知道拜恩军队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两百步——只要轰开城墙,全身皮甲,挥舞着双手大剑的步战骑士们,就能用绝命冲锋碾碎一切。 为了攻下矮人的要塞,为了胜利的荣耀,高呼圣十字与女武神之名与敌人同归于尽;拜恩人…他们干得出来! 但是当矮人们的“先遣军”自城下发起突袭时,迎接他们的却不是全副武装的步兵和骑兵,而是藏在战壕和土垒后面的重弩和投石机。 一刻钟的时间,严密的方阵和队列就在同样接连不断的轰击下瞬间四分五裂,残破的碎肢断臂几乎铺满了城下的土地,没有一个矮人能活着回去。 一片荒芜的战场上,面色依旧沉稳的怒火堡伯爵从战壕中走了,看着还在从城墙后源源不断冲出来,接应作战的矮人军队,举起了斑驳破损的黑底金狮子旗: “进攻…夺城——!”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鼓励人心的话语;这两个字落下的刹那,整个攻城阵地立刻沸腾起来,山呼海啸般发起了狂风巨浪般的猛攻! 伴随着进攻的号角,城门下的守军迅速陷落…只留下城墙上的矮人们还在挥舞着战锤和盾牌,和扔掉甲胄,挥舞着马刀直接冲上来的波伊骠骑们浴血厮杀。 但他们的负隅顽抗并没能坚持太久,后排端着十字弓的重弩手们就已经紧随其后爬了上来,用成排成排的弩箭收割尸体。 整整十天的苦熬,疲惫的坑道作业,终于破城的士兵和骑士们都已经彻底杀红了眼,只想着让这群死矮子统统下地狱。 城外的攻城阵地上,石砲和重弩的轰鸣足足持续了一刻钟才终于稍稍停歇,方阵步兵和步战骑士们,就沿着尚且完整的隧道朝着城门发起攻势。 过于狭窄的城门,对于进攻方而言一次投入的兵力是极其有限的,超过这个数量就会变成“葫芦娃救爷爷”式的添油战术。 因此在稳住城门阵脚后,怒火堡伯爵迅速下令让主力的方阵步兵们和重装扈从们去攻占堡垒的各个城塞哨塔和城墙,只留下少量的兵力和精锐尝试着推进。 而银盔山矮人也趁着这段时间,迅速在后排重新组织了新的防线,用来遏制拜恩大军进一步扩大战果,倚靠着坚固的墙壁和工事节节抵抗。 此时此刻,银盔山矮人的战线已经一内一外完全被艾克特切断,按照自古至今的战争法则,不论城内还是城墙上的守军都已经是断绝退路的孤军。 出于难以查证的原因,城墙上矮人的实际军队简直少的可怜,甚至超过了艾克特的想象——仅仅是投入了波伊的骠骑兵和少量弓弩手,后线的军队还没有进入战场,一半的城墙就已经被拿下了。 于是矮人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哨塔,隘口不断的在拜恩大军的猛烈攻势下不断陷落;城墙之上,已皆是黑底金狮子的旗帜! 稍稍整顿了攻势,在几度试探后确认了矮人虚实的怒火堡伯爵,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最后总攻的命令。 杀戮与死亡,利刃与盾牌,血腥与残忍,战嚎与哀鸣! 在没有任何的军阵推进,方阵交错,从交战的一刹那起双方就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厮杀;挥舞着双手大剑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还有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直接扑进了敌阵,咆哮着在尸山血海中奋力向前。 尽管银盔山矮人还在咬牙坚持,节节抵抗,利用各种工事和守城武器,让两轮进攻都让拜恩大军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但始终龟缩的敌人也让拜恩战士们看到了敌人的虚弱和疲态。 银盔山的反扑越是凶猛,就越是能凸显出此刻矮人们的色厉内茬, 事实上在城门陷落的那一刻起,双方的攻守关系就已经迅速逆转。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站在一处临时堆砌的废墟土垒上,怒火堡伯爵冷眼眺望着矮人军阵在拜恩大军的猛攻下摇摇欲坠,几度处在崩溃边缘,却又能及时收拢恢复秩序,挡住黑底金狮子旗的兵锋。 紧攥着手中已经破烂不堪的旗帜,肩负重担的艾克特面沉如水。 “怎么苦着个脸,闷闷不乐的?”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浑身烟尘的萨莉卡·约拿扛着柄染血的马刀,嬉笑爽朗的拍打着怒火堡伯爵的肩膀: “没事儿,这帮小矮子坚持不了多久了——等后面的军队一到,就能彻底歼灭他们,到时候拿下银盔山要塞的功劳就是咱们的!” “唉,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拜恩人真的可以啊…还以为洛伦那家伙只是说说来着,轻轻松松,居然真的能把银盔山打下来!” 一脸嬉笑的少女瞥过眸子,却没有从艾克特的脸上看到半点的得意和喜悦;相反…只有性命攸关的冷漠和凝重。 甚至在他的眸子里,还藏有一丝的恐惧。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您说的很对。”看着远处的战况,面沉如水的艾克特摇摇头:“轻松,太轻松了…简直让人意外到了极点。” 话音落下,萨莉卡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我的怒火堡爵爷,您是在和我开玩笑来着,对吧?”紧蹙眉头,少女盯着他的脸冷冷道:“为了打下这座要塞,光是这十天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吗?!” 然而严肃的艾克特扭过头,平静的看着她:“我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十日血战,不算失踪和轻伤的,波伊骠骑兵折损三分之一,银甲骁骑伤亡过半,等到战斗结束,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我拜恩六个大方阵,仅步兵就阵亡两千人,有两个方阵已经被彻底打残,骑士伤亡不下三百人,会操作投射武器的工程兵没了三分之二,连随军的炼金术师都阵亡了十几个人;” “如果不是有艾因·兰德阁下在后线的投射支援,及时组建的救护队;到今天晚上,我们有一半的军队都不能活着走进这座要塞!” “不用您告诉我,攻城战的伤亡,萨莉卡·约拿小姐。”凝视着闭口不言,还一脸不服气的少女,怒火堡伯爵冷冷道:“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相较之下,还是打的太顺利了!” “和谁比?!” “和他们…还有我们自己。” 艾克特叹息一声,紧咬着后槽牙:“您知道上一次,拜恩攻陷矮人要塞的时候,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没等萨莉卡开口,他就给出了答案:“艾德·都灵,拜恩在效忠帝国之前倒数第二任骑士王,围攻一座矮人的孤城,夺下了他们最后进攻拜恩的桥头堡。” “为此十三领动员了九万大军,封锁了道路,切断了一切外部水源,整个山林烧成白地…打了整整四年,仅阵亡就超过五万,才拿下了最后一座在拜恩的堡垒。” “我所用的坑道攻势,就是艾德·都灵发明的战术。”艾克特咬着牙,艰难的开口道:“这一战让拜恩元气大伤,数十年没有恢复;以至于到后来和波伊联手,都无法遏制半人马入侵。” “迫不得已,向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宣誓效忠,成就了他‘伟大征服’的赫赫武功!” “而眼下我们所进攻的银盔山,乃是云岭王国境内的要塞——论坚固程度,防线纵深,乃至实力悬殊对比…比当年的艾德·都灵,困难了何止十数倍?” 叹息了一声,怒火堡伯爵重新将目光转向战局:“所以我说…我们打的太轻松了。” 他紧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哪怕是要提防至高王的平叛军,银盔山矮人的守备力量也绝不可能仅只有看到的这些;何况自己已经攻陷了城门,怎么可能还在一味固守。 难道还能有别的因素,在牵制着他们的军队,无法投入战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而且是无法预料的意外。 “会不会是因为洛伦他们?”萨莉卡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说不定是他想到了什么好办法,才让我们打的这么顺利。” “尽管我十分尊重我的公爵,并且对他的智慧和实力抱有无限的信心,但……”艾克特叹了口气: “我仍然不觉得,他一个人就能对抗一支军队,而且还是数以千计的矮人正规军!” 耸耸肩,少女闭口不言,算是安静了片刻。 但这份短暂的宁静,也很快就被打破了。 “约拿大人,艾克特大人!” 浑身是伤的传令兵从战场前线狂奔回来,大口喘息着:“安格特伯爵让我送来消息,敌人已经开始溃散,正在全线突围,正在全线突围——!” 二人几乎同时一惊,将目光转向战场——果然如传令兵所言,狭窄的战场上已经看不见矮人的军旗,尽是一片五颜六色的燕尾旗的海洋,到处都是山呼海啸的狂欢,震耳欲聋的呐喊。 银盔山,已经被攻陷了! “很好,通知前线稳住阵脚,就地整顿准备进攻。”艾克特冷静的下令道:“等到后线军队赶到,就准备开始……” “不,不是的!” 面色苍白的传令兵慌慌张张打断他,紧张到了极点:“那些矮人…是溃散了,但他们溃散的方向很奇怪!” 很奇怪? 怒火堡伯爵脸上露出了惊异,倒是萨莉卡眯起眼睛,还在拼命眺望着远处的战场。 等等,该不会他们是在…… “所有的矮人,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传令兵大喊道:“有军队也有平民,大片大片的溃散…他们都在朝着城外突围!” 什么?! “萨莉卡·约拿小姐,我们必须立刻改变计划!”艾克特猛地回首,紧张的瞪着身旁的少女: “萨莉卡·约拿,就是现在,请您立刻做出决定——!” 第九十四章 逃出深坑 “跑——!!!!” 就在洛伦吼出这个字眼儿的刹那,巨大的震动和响声几乎同时从坑道的两端传来;倾盆暴雨般的呼啸和叫喊,几乎能将矿坑的震动声该过去。 光是这动静,就绝非十几上百号人能够弄出来的…起码成千上万。 面色骤变的三人不再迟疑,扭头朝着来时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几乎是同时,两股犹如洪流般一波又一波的黑影,已经同时从坑道的两端向着发出声响的位置涌来,围堵他们。 速度惊人,避无可避! 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黑发巫师对准正前方,蓄力的左手猛地笔直推出。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轰——————!!!!” 呼啸的气浪声势惊人,以横扫一切的势头撞散了正面袭来的敌人。 没有惨叫,更听不到任何的哀嚎;被撞得骨断筋折的腐蚀矮人们依旧犹如活尸般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朝他袭来。 圣血药剂,或者说“原版”的圣血药剂虽然会对生命体造成严重的腐蚀效果,但总归属于“副作用”范畴——和眼下这些“黑十字”塞廖尔的“私货”比起来,完全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的剑芒喷涌而出,而几乎就在同时,十数个腐蚀矮人已经从四面八方朝黑发巫师袭来,嚎叫的身影接踵而至。 这一秒,已经没有了他思考的时间。 这一秒,湛蓝的花纹再次浮现在已经布满血丝的双瞳下。 这一秒,漆黑的坑道中只留下一道残影,还有舞动的光线。 伴随着突袭的黑发巫师,灰蓝色的剑芒在空中留下了一连段流畅的“光弧”,头颅、心脏、脖颈……无一例外的,从要害扫过。 “噗——!” 血浆喷涌的碎肢残骸,在他的身后纷纷散落。 灰蓝色的剑芒再次闪烁,紧皱着眉头的黑发巫师咬住牙关,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路的尽头,依旧能看到数不尽的身影在朝他们扑来。 敌人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按照矮人鲍利斯的说法,直达通道的位置已经是银盔山堡垒的顶层…也就是说这十天里面,这些被腐化的矮人“流浪者”已经攻陷了整个银盔山吗?! 不,不可能,没有这么快的…它们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连野兽都不算,顶多是行尸走肉的级别;数量大致等同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是矮人军队的对手。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得以撕开坑道之间的防线,让银盔山堡垒这么快就…… 嗯?! 狂奔的黑发巫师突然面露惊色,瞳孔一缩。 对啊,是自己啊! 就是因为自己下令进攻银盔山,才把矮人们彻底逼上了绝境,投入更多的军队和拜恩大军对峙,才致使底层的废弃坑道这么快就陷落了。 也就是说…“黑十字”塞廖尔,他早就算到了自己会来,而且会不顾一切代价的攻下银盔山…… 我…沃德法克! 上当了! 也许是因为接近极限,精力干涸的状态下身体逐渐开始跟不上意识的速度,自己的动作,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迟缓了许多。 不用照镜子,洛伦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狼狈…但自己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还在竭力厮杀。 多次经历阀门的极限,又被女武神用最后的力量修补过的意识愈发的强大——每一部分的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近乎本能的运转着。 亮银的剑尖不间断的喷吐着剑芒,最优判断对自己造成威胁,挡在必经之路上的敌人,再用最优最短的距离,将那个身影撕成碎肉。 这一瞬间,洛伦突然找回了当初在帝都下水道,被守夜人们追杀时的“感觉”…… 毫不在意背后的敌人,将破绽完全暴露,突围的同时根本不顾及防御,只有挡在面前的…才是自己的目标; 手中的剑也不再是武器,而是清扫路障的工具,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变成不能再挥舞刀剑,阻碍他的“物品”; 冲破一个又一个障碍,一段又一段漆黑的坑道,几乎疯狂的速度甚至让身后的二人要竭尽全力,才不至于掉队! 说起来疯狂,但却是此时此刻的银盔山矿坑中正在发生的事——反应迟缓,动作凝滞,身影笨重的洛伦·都灵,却正在被腐蚀矮人堆满的坑道中,用极高的效率疯狂杀戮着。 硬生生的…开出了一条血路! “洛伦大人!” 死亡的呼啸迎面而来,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没有停下脚步,速度不减的在撞倒斧刃的瞬间突兀低头,上挑的剑芒将对方连手臂和肋骨一起斩落。 “洛伦!洛伦!” 借着挡在身前的尸体做盾牌,灰蓝色的剑芒从敌人的胸膛直刺——在将“尸体盾牌”炸碎的刹那,也贯穿了第二个敌人的面门。 “洛伦——!” 嗯?! 被惊醒的黑发巫师骤然止步,被矮一头的灰瞳少年按住肩膀,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 “你就快死了!” 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誓言骑士反手一剑将扑上来的腐蚀矮人就地格杀——等到洛伦真正清醒过来,便发现三个人正站在某个坑道的转角处。 一脸担忧的路斯恩正扶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警惕着指向外围;而誓言骑士则挡在二人身前,不断的击杀着扑上来的“怪物”。 “我们已经突破两段坑道了,但被腐蚀的矮人还是源源不断的从正面涌出来,到处都是根本没完没了。”灰瞳少年紧张的开口道: “根本没有还活着的矮人…会不会是银盔山一惊陷落了?” “如果是,你最好赶紧想个办法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去送死,巫师。”挡在前面的誓言骑士冷冷开口道,仅剩的右臂挥舞着“璨星”,犹如狂风暴雨般: “要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被强按住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淋淋的尽快调整着呼吸,让自己恢复理智。 “路斯恩,你能大概判断我们在什么位置吗?”强作镇定,洛伦沉声问道。 “这个…应该是在快靠近矮人城门的位置?”灰瞳少年十分不确定的回答着:“那个矮人只说过一次,从直达的坑道前往第一道城门只有两段矿坑的距离。” “所以如果他没有撒谎,我们只要再穿过前面这段路,就能抵达银盔山堡垒的城门防线了!” 很好…… “那我们就从这边冲过去,朝城门的方向冲过去。”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洛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正面冲过去,我们就能摆脱它们。” “你确定?”誓言骑士冷漠的反问道:“城门一般都是矮人最坚固的防线,你确定等在我们前面的铜墙铁壁,会善待我们这些带来麻烦的‘贵宾’们?” 黑发巫师咬着牙,心跳越来越快让他有点儿跟不上:“已经没有了,没什么防线了!” “没有防线,怎么可能?!” 诧异的灰瞳少年和骑士面面相觑,心中的疑惑让他们一愣神,险些被腐蚀矮人们扑上来。 “对,已经没有什么防线,银盔山已经彻底完了,我被塞廖尔算计了。”洛伦焦急的喊道,口不择言:“他猜到了我的想法,银盔山已经被攻陷了,我们……” 冷汗淋淋的黑发巫师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脖颈处的青筋完全暴露…身体越来越跟不上意识,整个颅腔仿佛要被撕裂般的剧痛不止。 一旁的灰瞳少年担忧的搀扶着他,刚想要问什么,却被黑发巫师猛地攥住了手腕! “路斯恩,告诉我……”洛伦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双银灰色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微微一惊,面不改色的路斯恩没有说半个字,紧抿着嘴角郑重的点了点头。 黑发巫师艰难的抬头,将目光转向了始终挡在前面的那个背影。 “用不着多问了,巫师。”冷漠的誓言骑士沉声道:“我不会相信你说的半个字。” “但…我相信你这种人,绝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当赌注。” 头痛欲裂的黑发巫师一怔,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很好,那就请两位相信我这一次,相信我…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吃力的起身,洛伦轻笑着开口: “笔直向前,冲过城门…我们就能活下来!” 面不改色的誓言骑士冷冷一哼,反手将剑在身前一横:“那就这么办。” “就如你所言,笔直的冲过去,直至城门为止。” 再三确认了黑发巫师无恙后,仅剩一柄短剑的路斯恩站在了誓言骑士的身侧,银灰色的眸子再次变成了被虚空侵蚀的灰蓝。 “保护好你的主人,确保自己不会掉队。”誓言骑士冷冷道:“如果死了…那就怪自己信错了人吧。” 灰瞳少年轻哼一声,紧抿着嘴角:“永远不会。” 下一刻,骑士扬起剑锋,笔直的指向正前方: “出发——!” 没有半分迟疑,双瞳骤缩的路斯恩第一个冲了出去,单手的短剑犹如狂舞的疾风,一道“血线”撕开了两个怪物的喉咙。 “噗——!” 即便只有一只手,路斯恩的速度依然快的超乎想象,只片刻间便已经为发起冲锋的誓言骑士扫荡了两翼的阻碍。 埃博登、帝都、赤血堡…无数次的战斗,证明了他无可挑剔的战斗天赋;假以时日,他说不定真的能成长为堪比巨龙王国时代,龙骑士般的战士。 挥舞双刃,扫荡诸敌! “冲过去,笔直的冲过去——!” 狂潮般的敌人当中,三个人几乎是求死般的向前发起冲锋,甚至还能一次又一次的杀开血路。 但敌人依旧成千上万,源源不绝; 但他们依旧没有止步,决死冲锋。 一百步、二百步、三百步…… 敌人越来越多,三个人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甚至连留给他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了,堆积的敌人已经彻底堵死了前方的道路。 “闪开——!” 伴随着黑发巫师的怒吼,誓言骑士和路斯恩几乎同时转身,剑锋横扫,为他挡下了两翼的敌人。 站稳、迈步、收剑、按剑、拔剑……斩! “流·刃·若·火——!!!!” 夹杂着滚滚浓烟的烈焰,犹如洪流般化为滔天巨浪。 烈火焚城,一切化作夺目的金红色; 宛若红莲,眼前尽是一片火海! 这是拼尽了所有的洛伦…最后一击。 再没有半点剩余。 焚烬的烈焰硬生生打开了一条道路,面前的敌人再不像之前那般犹如潮水般密密麻麻;远处的城门防线,已经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而就在下一刻,更令人诧异的一幕出现了——围攻的腐蚀矮人们,就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式的,正在犹如退潮般逐渐退去,只在周围留下了大片大片的尸体。 它们…在后退,在逃跑? 紧皱着眉头,誓言骑士的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惊异的光芒,难以置信的看着被圣血药剂腐蚀的矮人们,朝着坑道的深处仓皇逃窜。 洛伦·都灵,他是怎么猜到这一切的? 就在两个人还在困惑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号角响彻了整个银盔山堡垒。 “这、这是……”路斯恩突然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看向城门的方向: “这是拜恩的号角,他们攻破了银盔山防线!” “我们…活下来了!” 誓言骑士猛地抬起头,远处燃烧的壁垒和废墟之间已经能看到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燕尾旗迎风飘扬; “洛伦,你说对了,我们活下来了!”灰瞳少年激动的话语声回荡在耳边:“洛伦,我们赢了!我们攻下了银盔山,十二世代以来第一次啊!” 但是黑发巫师已经听不见了 不开启阀门的情况下,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的他只剩下最后一种感觉。 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连伤口流血都感觉不到的麻木。 “洛伦,洛伦大人?!”惊慌失措的灰瞳少年扶着他的肩膀,大声呼喊着。 “洛伦?!”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路斯恩焦急的脸,回首望来的誓言骑士,还有焦急的朝他飞奔而来的小个子巫师。 第九十五章 耳光 “洛伦…公爵他醒了,感谢圣十字!” 吵杂到让人头疼的叫嚷声,一张又一张熟悉或陌生的脸,还有路斯恩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呼喊声。 怎么回事,我好像…昏迷了一阵子? 努力睁开眼睛的洛伦,只能看到一张又一张或是焦急或是欣喜的脸,多的让人心情烦躁,口干舌燥的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虚弱的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出去,立刻!”这是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声音:“公爵需要安静!” “就是,你们这帮不让人省心的臭男人,想用臭汗熏死你们的公爵吗?”这是萨莉卡·约拿,正气凛然:“全都滚出去,这里留我和亲爱的艾因小天使就可以了!” “……我说的人里面也包括您,萨莉卡·约拿小姐。” “切,小气的老男人,下次不帮你了。” “……”艾克特。 整整一分钟,混乱的“骚动”声才彻底没了踪影。挣扎着坐起来的洛伦,喘着气打量了几眼周围。 不大不小的帐篷,自己坐在床上,一旁则是在试验台前忙着炼制药剂的小个子巫师。 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镇静剂的味道,还有从坩埚里“炖煮”的几种药剂混成的陈醋味儿,让人几乎没办法正常呼吸。 “怎么样…我是说,我还算健康吗?”感受着全身,洛伦故作轻松的开口问道。 “很健康,哪怕是军营里的伤兵都比不上你。”艾茵头也不回的答道,声音有些冷漠,忙碌的调试着药剂:“你只是精力消耗过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和…之前的每次一样。” 洛伦松口气的轻笑了声,太阳穴却是撕裂般的疼;他坐直身子,把手伸向桌上放着的镇静剂,意外的扑了个空。 茫然的抬起头,表情冷漠的艾茵正站在自己面前,眼圈泛红。 “呃…那个,我……” 啪——! 清亮干脆的耳光,抽在他左脸上。 黑发巫师愣住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如果不是路斯恩及时把你带回来,你就死定了。”紧咬着牙关的小个子巫师,连声音都在颤抖: “就和每次一!样!” 揉了揉泛红的面颊,洛伦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双湛蓝的眸子。 “为了让你能立刻醒过来,我给你喂了整整三克的镇静剂。”艾茵攥紧了粉拳,几乎是从齿缝间漏出这几个字: “这个剂量,已经可以用来杀人了!” “但你却用它救了我的命,好样的,干得漂亮。”洛伦轻笑道,用尽全力绷紧右臂,朝小个子巫师翘起大拇指:“不愧是连道尔顿·坎德导师都引以为豪的炼金术师!” “洛伦·都灵,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艾茵瞪大了眼睛: “就算你的体质超乎常人,就算你一次次幸运到每次都有人救你——这样的战斗再持续下去,你还能活多久?!” 紧攥着镇静剂的粉拳,仿佛恨不得将药剂瓶捏碎。 只有她最清楚,洛伦·都灵此刻的身体状况究竟怎样;尽管一次次他都能像是复活了般的健康,但这样的生命力绝不是没代价的,绝不可能无穷无尽。 就像是回光返照。 小个子巫师分得出轻重,知道自己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扰他——不止是这一次,几乎每次都是一样;自己能做的,最多也只是“不给他添麻烦”。 身为公爵的重担,与法内西斯的宿怨,生死存亡的威胁……无论身心,他都已经将自己逼到了极限,却还在不断的压榨自己的潜能,仿佛在与什么赛跑一样。 不,哪怕没有这些,他依旧还会是这样…这家伙装得好像很谦虚,内心却比最最傲慢的精灵和矮人还要骄傲;他不会故意装出来,却本能的排斥来自任何方面的援手。 总是固执的坚信着,坚信着自己一个人能够完成一切。 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忍耐,默默的忍耐,好…不去给他添麻烦。 不给他,添麻烦。 湛蓝的眸子泛起水光,白皙的面颊上多出了一道晶莹反光的“水渍”。 洛伦叹了口气,手足无措了将近半分钟,才轻轻搂住了小个子巫师的肩膀。 “抱歉,抱歉…都是我的错,错的离谱。”轻轻拍了拍艾茵的后脑勺,紧咬着下唇的小个子巫师将他死死摁在怀里,娇小的身躯不间断的颤抖着。 “大骗子,大骗子,你就是…从来不肯说实话……” “嗯,你说得对,我从来肯说实话;因为我知道,有个人…即便我再骗她多少次,她还是会原谅我。” 按住艾茵的脑袋,灿金色的发丝从指间漏出来:“而她为了帮助我这个满嘴谎言的大骗子,甚至能将此生最大的秘密告诉我。” “所以我永远欠她的。” 洛伦的嘴角多了一丝轻松的微笑——没有压力,没有装腔作势,自然的,舒展的微笑。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艾茵?” “嗯?”小个子巫师轻嘤一声。 “我想告诉你一些…真相。”缓缓松开怀抱,轻声低语的洛伦看着她微微有些红的眼睛:“很久之前我就想说了,一直拖到现在。”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的表情突然变得郑重了许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个野狗村,我们联手打败了那个强盗。” “那一次,我其实是得到了一个邪神的帮助才打败了他——邪神的名字叫阿斯瑞尔,我和他签订了一份契约,成了他的使徒。” “这在当时是一个不得已的决定,但却成了后来很多闹心事儿的主要起因——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我…是个邪神使徒,路斯恩也是;就连那个艾莉儿,也是邪神阿斯瑞尔的一部分。”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联合一个邪神,去对付另一个更可怕的邪神。”疲惫至极的洛伦有些语无伦次,都快记不得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了: “这些就是我眼下最大的秘密,任何一个只要被公布,圣十字教会乃至全帝国都会通缉我,教会审判庭大概回兴奋的将我扒层皮,送上火刑架来重振教会的威名。” “当然,这些不能证明什么,但我觉得只有这么做,才不至于亏欠了你;而这些…我也只会告诉你,告诉你一个人。” “只有你…只能是你。” 话音落下。 艾茵呆滞了将近一分钟,死死盯着黑发巫师那双充满了“真诚”的眼睛。 “我才不信!” 抱着肩膀的小个子巫师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反正又是‘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叫手机的魔杖’,‘谈笑风生的长者’什么的——你就会糊弄我。” “没有!”洛伦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不去翻白眼的冲动:“另外我说的那些也都是真的,没有一个字儿是骗你的,我发誓!” “不信,就是不信!” “为什么,是我说的不清楚吗?”洛伦手足无措,表情有点儿抓狂:“抱歉,但我现在意识好像还太不太清醒,说的有点儿乱;那我们从头理一遍,从哪儿开始的来着?哦,对了…野狗村!” “我不听!我不听!” 堵着耳朵的小个子巫师转过身去,根本不给黑发巫师任何“说清楚”的机会;直接跑出了帐篷,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床上,只能一个人干瞪眼。 守在帐篷外的路斯恩被跑出来的艾茵吓了一跳,连忙朝里面探了探脑袋;洛伦疲惫的朝他挥挥手,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 不是不想说实话,是真的做不到啊…… “发生什么了,我是说…我刚刚看到艾因·兰德阁下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小心翼翼走进来的艾克特伯爵,微微蹙眉:“您和艾因阁下,没发生什么吧?” “没有,什么也没有。”洛伦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他,然后立刻换了个话题:“情况怎么样了,军队一切还好吗?” “伤亡过半,但是战力尚存,只要休整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实力。”艾克特平静的说道: “等到您恢复精力,我会让各个百人队把花名册送上来,交给您检查——包括姓名,履历,职务,服役时间,全部内容都会在里面。” “这次的战斗对拜恩而言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宝贵经验,所有的战术,统筹,失误,判断…都会在未来的二十到三十年内,对拜恩军队造成极大的影响,乃至波及两三代的骑士。” “上一次攻陷矮人堡垒,已经是十二个世代之前的事情了…经此一役,拜恩大军终于能找回当年的先祖们耐苦战的攻坚精神,而非只是在平地上纵横驰骋的骑士。” 怒火堡伯爵感慨道:“我不知道您是否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如果没有萨莉卡·约拿小姐,我们大概是没有勇气真的去进攻银盔山,而非只是装装样子。” 洛伦点点头。 如果不是被“黑十字”塞廖尔趁机利用,这本应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不过说到银盔山…… “银盔山,我们攻下来了吗?”洛伦问道。 “银盔山……”艾克特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后帐门外:“已经没有什么银盔山了。” 洛伦挑了挑眉毛。 “在我们攻破矮人的城墙防线之后,他们的抵抗就已经宣告结束,全线溃败。”艾克特凝重的说道:“城门被打破之后,他们甚至连半天的时间都没能坚持到,就崩溃了。” “成千上万的矮人们从我们的防线正面穿过,几乎是直接撞上去的——有士兵,但更多的是老人和妇孺,浪潮般的冲出了堡垒,逃到了我们的攻城阵地里。 眼下他们就待在军营外的战壕和土垒后,没有食物更没有补给,甚至连饮水都匮乏,所有的财产只有身上仅有的东西。 如果我们不管他们,五分之一的矮人明早之前就会冻死、渴死还有饿死,剩下的则会为了争夺食物而自相残杀; 一周之内,他们要么反攻要塞,要么攻击我们的营地,要么继续苟延残喘下去,但结果都一样…在没有什么银盔山了。” “至于原因……”艾克特缓缓道:“公爵,您应该比我要更清楚。” 洛伦看着他,面不改色:“你话里有话,艾克特。” “是的,公爵。”艾克特毫不否认:“我认为您对我们还不够信任,或者说至少…这次的战斗,您并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们。” “当然,我们都是您的臣子和士兵,执行您的命令,永远都是我们的第一职责。” 怒火堡伯爵说的很谦卑,但洛伦依旧能感受到他的不满。 “我明白了。”挠了挠头,洛伦叹了口气:“这次错在我…各种意义上,等到战斗结束我会和大家好好解释一下。” 当然,前提是某个家伙真的肯说实话…洛伦忍不住在心底默念着。 “不,您没有做错。” 嗯?这句话让洛伦挑了挑眉毛,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 “刚刚我和您说的话,是以您臣子的身份…统治者会将臣子的意见作为重要参考,但绝对不是指示。”艾克特摇摇头: “如果您觉得一件事不应该为人所知,那么它就不应该为人所知;背负不为人所知的秘密,那正是您的责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艾德·都灵会一意孤行,赌上拜恩的命运去攻下矮人在拜恩境内的最后一座堡垒;没有人知道罗兰·都灵为何会北上,背叛了教会却拯救了帝国。” 艾克特微微颔首:“他们无数次面对像今天我对您这般的问责,喧嚣不满之声四起…我不知道当年的艾德·都灵是如何解决的,但我有幸亲眼看到了‘黑公爵’是怎么做的。” “他把曙光大剑扔在了父亲面前,说‘要么忠于我,要么杀了我’。 他们从不解释,从不道歉;亲近时他可以像个只会胡闹的孩子,强硬时哪怕半个拜恩都在反对,他也会一意孤行。 这就是都灵的公爵,能令全拜恩都引以为豪的公爵。”艾克特轻叹一声,仿佛在回忆着那段令他神往的岁月。 但下一秒他就恢复了原状,神态恭谨的微微颔首:“但这些并不是我打扰您静养的主要原因,还请您原谅一个上岁数的老人喜欢絮叨的毛病。” “请讲。”洛伦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冷静。 “就在刚刚,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使者来了。”艾克特嗓音有些低沉,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凝重: “他,带来了前线的战报……” 第九十六章 骏马长嘶 孤身一人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前,等候着这扇门打开的那一刻。 他等了很久…从清晨,天穹宫的宫门时打开就已经站在这儿了;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却没有半分疲态,灰白的眉毛下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清澈如水。 微微仰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梅特涅朝身后侧目——除了空无一人的阶梯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叹了口气,老人知道来的是谁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像是自言自语般,梅特涅那沉稳的嗓音在门外响起:“过了今天,在波伊发生的事情,就会传遍整个帝国。” “而帝国已经做好了准备。” 空荡荡的楼梯上,响起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 “三个精锐军团外加两倍余的辅助兵团,以拱卫断界山要塞后方的名义,自炬峰山临时被征调前往东萨克兰领,配备了大量轻骑兵和弓弩手…这样一支军队,足以和三倍敌人抗衡。” 老人的语调平稳而淡泊:“缺少的,只有一个能够统御他们的统帅。” “您在意有所指,掌玺大臣阁下。”充满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 “就当是吧。”梅特涅打断了他:“不,鲁特·因菲尼特阁下,别打算和我绕弯子了——我知道你在拜恩和波伊两位大公的身边都有眼线,我要知道真相。” “告诉我,眼下波伊正在发生的事情,远远不止是半人马入侵这么简单!” 梅特涅的嗓音苍劲有力。 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守夜人首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掌玺大臣阁下,您问错人了——如果真想知道,您应该直接问陛下。” “陛下……”灰白的眉毛下,墨绿色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因菲尼特阁下,我从陛下还是东萨克兰亲王的时候就跟随他了,远比你早得多…你知道我们的陛下最像谁吗?” “罗兰·都灵,大名鼎鼎的黑公爵。”没等对方开口,掌玺大臣就给出了答案。 空无一人的楼梯上,安静了片刻。 “荒谬吗?没错…两个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但风格倒是出奇的类似。”老人冷冷道:“他们永远不会告诉你原因,他们只需要你服从他的命令。” “所以,从小小的侍从官到今天的掌玺大臣,几十年的生涯让我掌握了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本事…从陛下的每一个口谕和书面字眼儿中,领悟他的深意。” 梅特涅微微抬头,瞳孔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目光。 “既然如此……”鲁特·因菲尼特再次开口了:“那您又何必问我?” “因为我这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我们的陛下正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关乎帝国的命运,乃至帝国的生死!”老人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凝重的意味: “打压教会势力,提拔巫师塔的势力,连年调动的帝国军团,东萨克兰的全线备战,对拜恩的放纵——我们的陛下就像个得知了预言的预言家,亦或者从未来回来的人,在竭尽所能的准备迎接一场所有人都没能预料,也无法想象的浩劫!” “另外如我所说,他和罗兰很像…而我们都知道黑公爵的下场是什么!” 一连串的话语让老人有些激动,不得不喘了口气,慢慢让不堪重负的心脏平复下来。 “所以……”鲁特·因菲尼特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也有些玩味。 “所以我需要知道…不仅仅是为了陛下,更是为了德萨利昂,为了帝国。”梅特涅十分认真的说道:“我尊重陛下,但他这样的举动是十分不负责任的。” “守夜人首领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不需要很多,一些很‘普通’的情报就够了。” 鲁特·因菲尼特犹豫了一段时间,足足过去了半分钟。 “抱歉,我不能。” 掌玺大臣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意外,眼神中甚至多出几分了然,微微颔首——不能说,就已经说明很多事情了。 反倒是陛下最信任的守夜人首领,如果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忽悠”的说出了“真相”,那个可信度才是真的低。 “那请您告诉我另一件事,还请您和刚才一样如实答复我。”老人再次开口道:“眼下,什么事情才是陛下眼中最重要的?” “眼下在陛下眼中最重要的事情……”鲁特·因菲尼特缓缓开口道: “就是与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棋局胜负!” ………………………………………………………… 帝国之东境,波伊公国大波伊领,半人马戈壁以西的大绿海草原。 历时两个半月,波伊之主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率十万精锐骠骑,与半人马十二万部族勇士终于在一处无名的草场上迎头相撞。 至此,这场已经肆虐了将近半年之久的半人马战争,终于迎来了它的高潮时刻;但是否会成为落幕的尾声,却还依旧是个未知数。 为了这一场决定性的会战,拉斯洛·瓦尔纳已经做足了最最充分的准备——扔下了只能添麻烦的马背民和新兵,十万骠骑全部都是波伊的核心精锐,从头到尾全部武装到牙齿。 过于庞大的军队只能是累赘,真正能打仗的是如臂指使,冒死不怯的勇士! 宴席、犒赏、封爵、散金……几天的时间,拉斯洛几乎用光了所有的手段,让这支军队的士气提升到顶点,同时对自己感恩戴德,甚至放出了“不论出身,不论贵贱,将半人马大可汗斩首之人,封伯爵”这样的豪言。 这话不是对贵族,而是对那些波伊武士和马背民出身的骠骑兵说的——世袭的头衔,只属于自己家人的草场,乃至于效忠自己的聚落…… 那都是曾经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这句话传遍整个波伊大军之后,哪怕就连那些对萨莉卡·约拿还忠心耿耿的大波伊马背民们,也激动的跪在了这位大公的脚下。 一望无际的大绿海,黑压压的军阵。 披着身充满了波伊风格的拜恩骑士甲,拉斯洛·瓦尔纳骑在战马上,身后是举着弯刀骏马旗帜的精锐银甲骁骑,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他的安全。 虽然战场从来就跟“安全”这个词儿没什么关联;能保护自己的永远不是别人,而是身上的甲,还有手里的刀。 拉斯洛·瓦尔纳攥紧了腰间的刀柄。 铁骑——当年得瓦尔纳家先祖向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陛下效忠,取得这把秘银利刃的时候,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一把和波伊马刀微微有些不同的,充满了亚苏尔风格精灵风格的武器。 在过去的十一个世代,它曾经无数次的斩下各种敌人的头颅——半人马、矮人、狼人、邪神使徒、叛徒……不胜枚举。 而今天自己要用半人马大可汗的血,再给它添上一抹荣光。 “开始了,大公。”一本正经的炼金大师,巫师塔元老哈林梵·阿刹迈挥舞着钉头锤魔杖:“决战,终于要开始了。” “六万精锐骠骑兵,五千银甲骁骑,四万步卒……全波伊的精华已经齐聚于此,大绿海上再不能看见比眼前这支军队更雄壮的威武之师了!” “难得你也能说一次奉承话,阿刹迈大师。”瓦尔纳公爵忍不住轻笑声:“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一样,竭力劝我不要用一次战斗和半人马决出胜负。” “我只是说出了实话,并没有刻意夸大或者贬低什么。”阿刹迈大师摇摇头,表情依旧稳重: “至于决战与否,前提在于整个战局——眼下这么做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当然,对面的敌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这帮畜生蛮子们也是有备而来的。” 瓦尔纳大公的瞳孔中闪烁着熊熊烈焰,死死盯着远处已经是“漆黑一片”的地平线。 据斥候骑兵汇报,敌人的兵力应该在十二万上下,和自己相差无几…这个数字应该是半人马部落全部的青壮数量。 至于剩余的妇孺老弱,统统都不见了踪影;按照斥候们的说法,恐怕都已经逃散到了半人马戈壁的四面八方去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靠近戈壁的地方找到了半人马王帐的残骸,以及大量被烧毁砸毁的辎重…堆砌的数量之多,甚至都有一座城镇那么大的规模。 所以说,对方也是集中了全部的精锐,抛弃了一切包袱,准备和自己决一死战——用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来决定大绿海的归属。 哪怕并不想,但是在听闻对手和自己做出了同样决定的时候,瓦尔纳大公还是忍不住心生几分敬意,外加数百倍的挑战欲。 赢,就是赢全部;输,就是输所有。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能让人紧张到崩断心弦,激动到浑身颤栗的事情吗?! 再也没有了! 这一瞬间的瓦尔纳大公兴奋的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又回到了黑公爵纵横驰骋时的年轻岁月,变成了那个追在罗兰·都灵身后奋力厮杀,赢取荣耀的少年。 调转马头,豪情万丈的拉斯洛·瓦尔纳昂首挺胸,看向黑压压几乎铺满了整个大草原的波伊大军: “大绿海的勇士们,波伊的儿子们——!” 瓦尔纳大公高声呐喊着: “它们来了!” “屠杀了你们的袍泽,焚毁了你们的聚落,杀掠了你们亲人子女的半人马蛮子,它们来了; 它们…站在我们的草场上,大摇大摆的站在了我们的土地上!” “为什么,凭什么?!”怒目圆睁,瓦尔纳大公的视线扫过了眼前的每一张脸: “因为在戈壁那一战,我们输了!你们的父亲、儿子、叔伯、死了! 数万的勇士,像群兔子似的,被这帮蛮子追杀了三天三夜!活着回来的,还没有死人的一半!” “所以它们又来了,大摇大摆的又来了!它们不是为了来抢你们的牛羊和骏马,不是为了杀掠我们的亲人和胞族; 它们来,是为了杀光我们除掉我们,让波伊让亡国!灭种! 它们是为了抢走我们脚下的草场,抢走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草场;用我们的血肉,去喂它们的牲畜牛羊!” “所以它们来了;它们来杀我们,来抢了!你们怎么说?” 瓦尔纳大公一把抽出长刀,声嘶力竭的呐喊: “我说……来啊——!” “试试看啊——!!!!” 刹那间,数以万计的波伊骠骑们纷纷拔出利刃,撕声呐喊;接连成片的怒吼在穹顶下经久不息,响彻天地。 “杀光它们,血债血偿——!” “杀光它们,血债血偿——————————!!!!” 惊心动魄的战嚎,刺激着每一个波伊马背民们的心神;刻骨铭心的仇恨,与生俱来的嗜血,马背武士的悍勇…在这一刻全部都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 渴望复仇,渴望杀戮,渴望荣耀……渴望着用手中的马刀,赢取一切! 做了几十年的波伊大公,拉斯洛·瓦尔纳当然最清楚什么才能激起这些马背民的话语,什么能让他们不顾一切的去送死,与十倍百倍的敌人拼杀。 大绿海的马背民,不是田亩间的庄稼汉…他们手里的马刀,也不是粗陋不堪的犁耙。 “波伊的儿子们——!” 豪情万丈的瓦尔纳大公挥舞着手中的“铁骑”长刀,纵马从阵前每一个骠骑兵的面前驰骋而过,身后的大氅迎风飘荡: “出阵——随我迎敌——!!!!” 呐喊声连绵不绝,士气高涨的波伊大军紧随着拉斯洛·瓦尔纳的身影,正式奔赴战场。 脚步、车轮、马蹄……密集而繁杂的响声重重的踏在草地上,数以十万计的声音伴随着悠然吹起的号角,充满了震撼力。 而与此同时,对面地平线上密密麻麻的身影也开始骚动起来——整整十二万半人马大军铺开,光是横排的阵势就足以填满一个人的全部视野。 那不是洪流,那是大海上的惊涛骇浪! 下一刻,面无表情的瓦尔纳大公冷冷的举起长刀,向前猛地劈下。 在这场生与死的豪赌中,掷下了第一枚骰子。 第九十七章 棋局与战场 天穹宫的御前内阁,布兰登与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面对而坐,两双鲜红的眸子或是紧张,或是淡然的看着摆在二人中央的棋盘。 三十二子,六十四格,各执黑白。 瞳孔睁圆的“丢脸皇子”表情完全没了往日的随性,紧张的近乎于恍惚;火红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鬓角的汗珠还在不断的从面颊两侧滑过。 空气,犹如实质般的压抑,沉重。 从一开始的玩笑,到后来愈发的当回事;布兰登很清楚父皇绝对是认真的——如果自己输了,他绝对会像在棋盘上虐杀自己一样,不留半点情面。 今天是两个人第一百局…也是最后一局。 而到昨天为止,自己的“辉煌战绩”则是零胜,九十九败…全都是彻头彻尾的完败。 根本不可能赢! 艾克哈特二世,自己伟大的父皇陛下,他的棋术不…不是棋术,而是他早就已经看透了自己,一抬手就能知道自己的想法,战术,布局。 六十四格的棋盘,九十九局的完败,自己看不见半点胜利的曙光。 “准备好了吗?”耳畔响起了艾克哈特二世催促的声音:“我只给你半天时间…超过时限,就算弃权。” “梅特涅就在门外,在正午时他会打开这扇门;而我会告诉他剥夺你的一切权利,同时亲征大绿海!” 艰难的抬起头,布兰登无比沉重的喘息着,却还是不服气的扬起了嘴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 “开始吧!” “很好!” 艾克哈特猝不及防的果断让布兰登浑身一颤,恍惚间只看见那苍劲的右手扬起,落下。 下一秒,白棋的骑士重重的敲落在棋盘上。 “啪——!” ………………………………………………………… “杀————————!!!!” 响彻天地的呐喊声,伴随着无数的铁骑敲打在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回荡;奔腾的洪流卷起一阵阵黑色的巨浪,气势如虹。 就如同平原和丘陵地区的传统重装步兵们,用盾墙和长矛方阵相互角逐般;草原上的战斗也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源自草原狩猎的“战争法则”。 首先接敌的,永远都是轻装的轻骑兵们向敌人的两翼展开机动,不断的骚扰和围堵敌人的机动空间,试探敌人的虚实长短; 或是用弓箭投枪不断射杀敌人的有生力量,逼迫对手先发动总攻,再“勾引”敌人的精锐主力被迫出阵迎敌,然后围剿歼灭。 掌握了两翼的机动权的一方,就能拥有整场战争最大的机动空间——对草原战场而言,无异于步兵对垒时的高地,战舰交锋时的上风口,几乎一开战就能掌握主动权和绝对优势。 这种复杂而又简单的战术几乎刻在了波伊马背民的骨子里,自然也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第一选择。 于是一声令下,两翼各五千精锐骠骑同时出阵,朝着半人马大军的左右军阵发起了冲锋。 然而同样作为大绿海的一份子,天生的骑兵,半人马大可汗查卡尔当然不可能不明白瓦尔纳大公的意图。 隐藏在半人马军阵的滚滚烟尘中同样冲出了两股“洪流”,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和恐怖的战嚎奔袭而来。 没有预兆,更没有任何的命令,波伊骠骑和半人马武士们加快了速度,不约而同的朝着彼此扑了上去。 “杀光它们,血债血偿——————!!!!” “屠尽可恶的两脚人————!!!!” 轰鸣的铁骑声中,双方的骑兵们几乎不约而同的掏出了战弓和投枪,纷纷张弓搭箭,而后便是数以百计的“黑影”,凄厉的呼啸声瞬息间没入彼此的队列中。 “噗——噗——!”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不断有哀嚎倒地的半人马和失声坠马的骠骑兵,从各自的队列中消失了踪影;紧接着便被无数铁骑踏过,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稀烂的碎肉。 而相较之下,半人马武士们倒地的明显更多——除了投矛外,半人马的箭矢几乎都落在了骠骑兵们的盾牌上;而即便是落空的箭矢,只要不是直射或命中要害,大多也被卡在了骑兵的甲胄上。 波伊的身后,有一个可以不计成本支援她的拜恩公国;而半人马则只有区区一个矮人堡垒提供补给,外加把他们当成消耗品的“黑十字”塞廖尔。 在塞廖尔眼里无论银盔山矮人还是半人马,都只是能用就行的工具而已,提供补给已经算是“多虑”,怎么可能还会费心思考虑他们的武装? 接连交错的马蹄,双方的箭矢与投枪骤如雨下,不间断的向对方泼洒;奔腾不息的滚滚烟尘不断的留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而在弓箭投射之后,双方都没有选择游走缠斗,而是同时扔掉了手中的战弓,怒吼着拔出马刀和长枪,直接开始了冲锋! 八十步的距离,两股洪流几乎是瞬息间便已经逼近面前,怒吼着和对方正面撞在一起。 “杀光两脚人——!” 短兵相接的刹那,第一个挥舞战斧的半人马直接冲进了波伊骠骑的军阵;破风呼啸的斧刃直接砸在了骠骑兵的盾牌上;伴随盾牌碎裂的是骠骑兵臂膀碎裂的哀嚎,还有最最凄厉的怒吼: “血债血偿——!” 雪亮的马刀凭空横扫,手起刀落间便溅开一抹血光,半人马那狰狞的脸随着头颅一起飞到半空中,和力竭的骠骑兵同时坠地。 轰鸣的马蹄踏过,再没有他们俩的身影;铁骑奔腾的洪流已经混成一片,再也不分彼此。 穿插、游猎、围剿、突袭……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和波伊骠骑兵们,在战场的两翼绞杀在了一起,不断的敌人和本方的军列中来回冲杀。 猛烈的撞击中,双方的阵型都已经彻底崩溃,但却都还不断的在想方设法绕开正面,突袭对方的两翼;数不清的骠骑兵和半人马们一次次的从中央突破而后朝左右迂回,随后便撞上对面迂回进攻的敌人,于是又和新的敌人厮杀在一起…… 接连不断的绞杀,已经让整个战场的两翼彻底沦为了屠宰场;青绿色的草地已经变成了血肉堆砌的“池塘”! 这样的战斗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更不可能决定机动权的归属,反而彻底锁死了战场边缘;在这场血腥厮杀结束前,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绕开两翼去袭击敌人的后背。 然而杀红了眼的双方已经没有精力考虑这些了…无论半人马还是波伊的马背民,都只想着继续杀,杀更多,杀光他们! 稳居阵前的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万名波伊骠骑兵们不断的变成尸体,接连六次打回了想要支援两翼的将领们,自始至终按兵不动。 双方两翼接阵,战场已经形成,自己和那个半人马大可汗都只能在两翼间决一胜负,再多的兵力也不可能铺比这更宽的战线。 这样,半人马全骑兵配置的强大机动力和多自己两万人的兵力优势,就被彻底抹平了! 至于那一万骠骑兵,在拉斯洛·瓦尔纳的眼里已经是一万个死人了…除非两翼崩溃,否则投入任何一支军队都纯属浪费。 我已经落子,挥出了这场战斗的第一刀;接下来该你了,半人马蛮子! 来啊,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好好瞧瞧,你想怎么打,又想凭什么赢我?! …………………………………………………………………………………… “战车?” 淡然的看着桌上的棋盘,艾克哈特二世轻轻捏着手中的棋子:“才刚刚开始,就迫不及待的要投入王牌了吗?” “正因为刚刚开始,才应该这么做…我亲爱的父皇陛下。”擦掉额头的冷汗,布兰登的脸上重新挂上那份阳光的笑容: “等到中盘的时候,区区一个战车就唬不住人了。” 面对笑得灿烂的小儿子,皇帝陛下依旧是不苟言笑的冷漠。 “更何况,十六枚棋子之中哪个是王牌…该由棋手来决定。”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勾起的布兰登把玩着手里的黑棋战车: “而我的观点是,棋子之间没有王牌的分别——赔上十四个棋子,让一个兵棋有将军的机会,也是绝对划得来。” “所以王牌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就是将军之棋!” 话音将落,“啪!”的一声,黑棋战车敲掉了挡路的白棋士兵。 艾克哈特挑了挑眉毛,赤红的眸子打量着那双不羁的血瞳,颇有几分玩味:“你的意思是…即便是王棋,也是可以放弃的?” “不,不不不…亲爱的父亲,请不要给可怜的儿子设这种语言陷阱好吗?”长吐一口气,布兰登耸耸肩膀: “应该是‘连棋手在内’都是可以放弃的——我是个长不大的坏孩子,坏孩子都喜欢玩游戏,而我们讨厌那种没有带入感的游戏!” ……………………………………………… “公爵!” 哈林梵·阿刹迈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拉斯洛·瓦尔纳却依旧波澜不惊:“不用紧张,阿刹迈大师,我看见了。” 说着,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战场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半人马军阵前列的战士已经全数换成了全身皮甲的重装“骑士”,踏着沉重的轰鸣声,朝波伊军阵而来。 哪怕隔着整个战场,瓦尔纳大公都能看到这些重装半人马的样貌,他们的甲胄全部来自矮人之手,甚至比银甲骁骑们配备的拜恩骑士甲还要精良; 沉重的矮人式塔盾,精钢锻造的骑兵式长戟,再加上全副武装的盔甲…上万的重装半人马在曜日下银光闪烁,声势夺人。 整整一万名重装骑士,比波伊还要多! 别看“才”一万名,若是让这支重装半人马完整的冲锋一次,整个波伊军阵都会瞬间溃散,四分五裂。 瓦尔纳大公是经历过“黑公爵”时代的,无数次见证了那位拜恩传奇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重骑兵冲锋是什么威力? “看起来,我们的对手很没有耐心啊…想全力以赴,一次冲锋就彻底的粉碎我们的抵抗。”明明是已经万分危急,瓦尔纳大公倒还是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辜负了这半人马蛮子的好意,让他的这次豪赌血本无归,打垮他的这根脊梁骨!” “公爵,请让我去吧!”瓦尔纳大公的银甲骁骑统帅,赛特·布哈拉伯爵站了出来,凝重的面孔上一双眼瞳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为您,为波伊…也为了我死去的家人,您的银甲骁骑必不负众望,用这一万具尸体震慑半人马蛮子。” “毕竟,能够彻底击溃一支骑兵的,也只有另一支更强大,更精锐的骑兵!” 看着面无表情,言语中却带着熊熊怒火的布拉哈伯爵,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虑。 让刚刚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的布拉哈伯爵迎战敌人的精锐,真的是一个合适的决定的吗? “不,不行。”在迟疑了十数秒后,瓦尔纳大公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让你去不是因为不相信你,布拉哈,你该知道我是把你当儿孙辈看待的。”拉斯洛·瓦尔纳叹口气:“但银甲骁骑是我们的底牌,你们太重要了,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一锤定音。” 布拉哈伯爵恭敬的低下头,却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更何况,一旦你们伤亡惨重,我又该靠谁去震慑十万骠骑,让他们服服帖帖?”瓦尔纳大公摇摇头:“还是让步兵们上吧,搓掉敌人的锋芒,把这帮蛮子摁在地上狠狠地打。” “阿刹迈大师,又要麻烦您传令了——步兵全体转守为攻,按方阵前进,把兵线给我推到战场中央,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遵命!”用力点头,阿刹迈大师暂时肩负起了传令兵的职责,浑厚到堪比军号的嗓音爆喝道: “方阵——前进——!!!!” 急促而嘹亮的号角声连绵不绝,瞬间传遍了整个军阵。 第九十八章 棋子交锋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奏响,气势汹汹,杀气凛然的重装半人马们犹如一道“钢铁城墙”般在草原上践踏而过,卷起的烟尘和轰鸣声犹如最最沉闷的雷霆。 铺天盖地,声势夺人! 尽管嘴上不屑一顾,但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眼神依旧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死死盯着朝波伊军阵奔袭而来的钢铁洪流,几乎要将钢牙咬碎。 没错,这些粗鲁愚蠢的半人马蛮子没像过去那样,零散毫无秩序的直接冲上来;而是组成了类似拜恩人的骑士队形,用单薄而密集的“阵线”发起冲锋——层次和威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二者之间的区别,丝毫不亚于叛乱暴徒和帝国之间的差距! 尽管依旧队容不整,尽管和真正的拜恩“骑墙冲锋”有着极大的差距…可如果真的让他们完成冲锋,十万波伊大军就会瞬间溃散,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完成冲锋…要让他们扑上来之前,就把血流干。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敌军已经出阵,开始小跑着向战场前进;整整一万名重装半人马,身上亮银色的甲胄在穹顶的曜日下无比的刺眼,令人不敢直视。 “步兵——列阵准备——!!!!” 在一个个百夫长们声嘶力竭的命令声下,波伊人的四万步兵方阵立刻从推进转入防守;绷紧了心弦的方阵步兵们踏着鼓点似的步伐,在空旷的草地上组成了严密的长枪方阵。 大绿海的波伊公国乃是马背民的天下,所以也与生俱来的对步兵十分的不重视;直至效忠帝国后才参考了萨克兰人的军团步兵,组建了以长矛和筝形盾为主的方阵步兵。 这些步兵们在草原上笨重而又迟钝,只有在守城的时候才能显露出几分效果——但对于冲锋的骑兵,密集的长枪方阵仍足以致其于死地! 身影单薄的方阵步兵们吃力的架起盾牌,锋利的重长枪从盾牌的枪架上伸出,慷慨激昂的嘶声呐喊,准备和半人马拼死一战。 轰鸣作响的大地上,重装半人马们已经狂呼酣战的冲过了战场中线,气势凶猛的朝踏着鼓点脚步推进的长枪方阵扑来。 交锋,只在刹那! 凝视着战场的正前方,弯刀骏马旗下的瓦尔纳大公勾起了一丝冷笑,嘴角间露出的森森白牙显得杀气腾腾。 就在此时,战场上波伊大军的右翼,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军号! 瓦尔纳大公瞳孔一缩,激动的连攥紧刀柄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伴随着军号响起的是狂风般的铁骑轰鸣,还有数不清的喊杀声;波伊骠骑们犹如鬼魅般现身,突兀的冲入了战场中央,连半点预兆都没有。 不…其实是有的,只是被两翼突袭的骠骑兵,还有步步推进的长枪方阵给“挡”住了——直至敌人的王牌现身,才猝然杀出。 至于那一万名和敌人绞杀在一起的骠骑兵,则是他们的掩体和伪装…征战了几十年的瓦尔纳大公,怎么可能做出用一万名骑兵却只能不赔不赚的蠢事? 就是一堆尸体,死人;也要用他们的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用他们的血肉铺下通向最终胜利的鲜血之路! 面对猝然杀出的骠骑兵,重装半人马精锐们明显没有防备;慌乱中不得不减慢了速度,举起盾牌,在冲锋的同时准备迎战两翼的敌人。 微微晃动的大地上,突然杀出的骠骑兵们越冲越快,瞬间分作两支一前一后突入重装半人马们的兵线,驰骋的同时还不忘了举起了战弓和投枪,接连不断的射出致命的箭矢。 弓箭袭扰,马刀收割,本就是马背民们与生俱来的战斗方式! 接连不断的箭矢不断的没入半人马阵中,大部分都被重装半人马手中的塔盾挡住;但身披重甲的精锐半人马速度和敏捷都比原本迟钝了不少,根本不可能躲过前后夹击的箭雨。 伴随着一声声咒骂和惨叫,不断的有半人马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沉重的甲胄让他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冲上来的骠骑兵手起刀落,斩下了脑袋。 “冲过去,冲过去,杀光这群两脚人——!!!!” 不知道是哪一个半人马的怒吼声,但紧接着所有的重装半人马们都开始咆哮着扬起铁蹄,加快了冲锋速度,对两翼袭扰的骠骑兵们视而不见。 阻拦不及的骠骑兵们没有办法,纷纷拔出马刀直接扑上去,和冲锋的重装半人马短兵相接。 “血债血偿————!!!!”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冲在最前排的骠骑兵们直接和重装半人马们撞在了一起。 下一刻,骠骑兵们的兵线瞬间被撕扯的支离破碎! 在一声声可怕的撞击中,骠骑兵们的马刀在重装半人马们的甲胄面前根本毫无意义,只能不断的被战戟刺穿胸膛,砸烂了脑袋和肩膀; 惨叫着,像沙包似的连人带马被盾牌撞飞,而后被轰鸣作响的铁骑踏做肉泥。 视死如归,狂呼酣战的骠骑兵们还在不断的发起阻击;犹如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般,一波又一波的被击打的粉碎,随后被淹没在无数的马蹄之下。 但拉斯洛·瓦尔纳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甚至更加兴奋了。 身披重甲的半人马精锐无疑是对手最大的一张王牌,而现在…这张王牌已经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注定被埋葬于此。 “步兵——冲锋——!!!!” 被骠骑兵亡命般阻击的重装半人马们还未来得及脱身,就看到对面的长枪方阵开始动了;踏着沉重的步伐,近万名方阵步兵从五十步外发起了冲锋,和敌人绞杀在了一起。 瞬间,冲锋的重装半人马们就立刻陷入了被步兵们包围,乃至反冲锋的尴尬境地。 有的半人马被冲锋的方阵步兵贯穿了胸膛;有的则是接连遭到几个骠骑兵包围,被贴脸的弓箭射穿了脑袋;有的骠骑兵们则干脆下马,在混乱的战场上到处翻滚,用马刀从下面刺穿半人马的身体,直至被马蹄踏成肉酱为止。 尽管在全副武装的半人马面前,仅有盾牌和长枪的方阵步兵们无比的脆弱;尽管冲入阵线的步兵们和骠骑兵一样的毫无还手之力,尽管狂暴的半人马还是能将他们的阵线撕扯的四分五裂…… 但这整整一万名重装半人马,再也没有一击即溃整个波伊大军的机会了! 看着眼前这场残忍到极致的混战厮杀,军旗下的哈林梵·阿刹迈却是突然眼前一亮,侧目转向身旁的公爵: “骑兵突袭,步兵推进,这是…拜恩人的战术?” “这当然是拜恩人的战术!” 拉斯洛·瓦尔纳的嗓音无比的苍劲有力:“想当年…‘黑公爵’纵横大绿海的时候,我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一个侍从;亲眼看着拜恩的骑士和步兵们是怎么一来一回,把半人马杀得一个不剩的。” “当年的场面,比如今的还要壮烈!” 似乎是又忍不住回想起了往日的情景,老人的视线有几分恍惚,却又忍不住冷哼一声:“再说了…难道只准拜恩那个臭小子公爵学会波伊人的上阵杀敌的本事,就不准我也从他们那儿拿点东西回来?” 抿着嘴,阿刹迈大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战线推的太靠前了,让骑兵掩护,步兵们撤回来一点儿。” 瓦尔纳大公沉声道:“敌人最大的王牌没有了,再也不可能撕开我们的阵线,战场太过紧密对我们反而不利。” “遵命!” 看着哈林梵·阿刹迈转身离开,拉斯洛·瓦尔纳抬起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对面。 没有了最大的王牌,半人马可汗…… 下一步,他会怎么走?! ………………………………… “想好了吗…下一步怎么走?” 布兰登的耳畔响起了父皇那威严而冷漠的声音。 心里“咯噔”一下,紧咬着下唇的皇子殿下瞪大了眼睛,攥在手里的棋子恨不得要把它掰断。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或者说,一切都在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预料之中。 原本寄希望于能够用战车打开局面,迫使白棋进入防御状态,让自己能够争取到扩大占据的机会,同时啃掉白棋的骑士,结果…… 看着被放在父皇手边的那两枚黑棋战车,布兰登突然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困境,是何等的艰巨。 自己又被算计了…被算计的体无完肤。 冷汗如雨,恍惚之间的布兰登感到口干舌燥,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等等,不行。 不能输, 输了就完了,全完了。 哪怕是装出来的镇定,也要镇定到最后一刻为止。 伟大的帝国十二世代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是不会骗人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一定就站在门外。 等到他敲门,进来的那一瞬间,这场游戏就结束了…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 在那之前,自己必须找到棋局的转机! 如何,如何才能让…… “如何才能让白棋,转入防御。” 冷漠的话语声,让布兰登猛地抬头;便看见正在淡然注视着他的艾克哈特二世,赤红的瞳孔中带着一丝失望: “这就是你的极限,这就是你能想到的最佳战术?布兰登·德萨利昂,自作聪明的孩子,以为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聪慧…到头来,思考方式还是和庸人无异。” 紧抿着嘴角,强挤出的微笑,布兰登一声不吭。 他需要时间去思考,但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总有庸才,认为能够从棋盘上找到战争的真谛…被眼前直观事物局限了想象力,就是他们沦为庸才的第一条件。”皇帝陛下轻声道: “棋局之中,我们身处棋盘之外,却又被限制在了六十四个黑白格中,操纵三十二枚棋子角逐棋手间的胜负。 我们无需在意棋子的想法,他们永远不会替代我们,更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纵使一枚兵棋升格,也并不意味着什么;纵使吃掉了王棋,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 所以…代入感?那是孩子的想法——于棋盘上角逐胜负,切不可将思维局限于棋盘上,而应超脱于棋盘之上。” 看着表情不断变化的布兰登,皇帝陛下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 “想好了吗…下一步怎么走?” “是的,父亲,我想好了。” 渐渐隐去笑容,布兰登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缓缓的抬起了右手。 他轻轻捏起一枚兵棋,优雅的举起,小心翼翼的放在白棋的骑士旁边,然后…… “啪——!!!!” …………………… “轰——————————!!!!” 突如其来,犹如惊雷般的巨响…整个世界都在这声音中震颤了一下! 这一刻,骠骑兵,方阵步兵……波伊人乃至半人马们,都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仰望穹顶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颜色。 在他们的瞳孔中,倒映着的是一片燃烧的天空。 那是金红色的,点燃了整个世界,璀璨如流星般的烈焰之雨。 而下一秒,从天而降的火雨已经呼啸着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轰——————————!!!!” 哀嚎传遍了旷野,惨叫声此起彼伏。 大片大片的草地上,无数还在相互搏杀着的战士们瞬间就被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吞没,连带着迸溅的沙土和他们身体被烧焦撕裂的碎片,融入滚烫的气浪朝周围扩散而去。 活的,死的…只要是被那从天而降的火焰笼罩,瞬间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公爵——!!!!” 赛特·布拉哈惊愕的看着正在燃烧的战场,急忙扭过头想要和瓦尔纳大公说什么。 “闭嘴!你以为我没长眼睛是么,我已经看见了!” 暴怒的拉斯洛·瓦尔纳咬牙切齿的喝断了布拉哈,怒火让他的面颊扭曲到了极致,甚至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将那个半人马大可汗的脸撕得粉碎! 那个半人马大可汗,那个蛮子…… “他竟然真的敢直接用投石机轰击战场…不顾自己人的死活——?!” 第九十九章 翻盘! “轰————————!!!!” 从天而降的“火雨”伴随着巨响,在战场的正中央瞬间卷起滚滚烈焰和热浪。 震颤的大地,在接连不断的轰鸣声中发出了最最凄惨的哀嚎。 “疯、那个疯子——!” 瞠目欲裂的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双目充血,难以置信的盯着犹如狂风暴雨般的“流星”划过天际,零散的坠落在战场中央的每一个角落,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染上血红色的“烈焰之花”。 整个战场都在半人马无情的“火雨”下被蹂躏着;密集到可怕的弹幕瞬间就能笼罩一大片的范围,染血的草地瞬间爆炸掀翻;被命中的士兵更是连叫喊都来不及,就已经被气浪和石砲撕成了烧焦的碎肉。 震耳欲聋的轰击和爆炸声中传来,原本已经开始徐徐撤退的数万方阵步兵瞬间陷入混乱,士兵们在刺眼的火光和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惊慌失措,因为巨响声彻底被震聋,连听谁的命令都不知道。 在这样不间断,大范围的轰击下;即便是有序撤退的百人队也是伤亡惨重;而彻底崩溃,四散逃亡的方阵步兵和骠骑兵们,则被同样身处“烈火地狱”下的半人马们不断绞杀。 无数的惨叫声也在此起彼伏的响起,骠骑兵们的,方阵步兵们的,半人马们的…不一而足。 这是理所当然的…相隔整整五百步,又没有合格的(最起码也得是小个子巫师的水平)射手,敌人的投射轰击不可能瞄准,只能是无差别的轰击。 换句话说,半人马的大可汗…他这是打算连带着一万精锐重装半人马当祭品,将波伊大军的四万步兵方阵彻底消灭。 疯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哪怕瓦尔纳大公同样也是一个为了胜利,能冷眼看着麾下士兵去送死的统帅,也被这种近乎于疯狂的举动彻底震惊了。 但还来不及震惊,瓦尔纳大公就想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情况。 一旦长枪方阵彻底溃散,就必然会直接冲击到波伊大军的正面——不顾一切逃命的溃兵,漫天的火雨,加上趁势掩杀的半人马…… 接下来,恐怕那场凄凉到极点的惨败就会再次重演。 绝对不行!!!! “赛特·布哈拉——!” 死死咬着牙,瓦尔纳大公从牙缝里崩出这个名字来。 “在!”面无表情的布拉哈伯爵猛地低下头,眼瞳中闪烁着无穷的战意。 “想复仇吗,想立首功吗?!” “想!” “那我给你这个机会!”直接从身后骑兵手中夺过旗杆,瓦尔纳大公将骏马弯刀旗推到他怀里: “带五千银甲骁骑撕开战场冲过去,把敌人的那堆破铜烂铁砸个稀巴烂;砍了那个半人马可汗的脑袋,否则不要来见我!” “谨遵号令!” 布拉哈伯爵策马冲向银甲骁骑的军阵,长刀出鞘,放声怒吼。 “大绿海的勇士们,随我进攻!” 下一刻,五千银甲骁骑轰然作响;喝令声下,发起了冲锋。 “公爵,这样真的合适吗?”一旁面色凝重的哈林梵·阿刹迈忧虑道:“摧毁投射阵地这种战斗,一般都是交给骠骑兵和游骑兵来完成;而且布拉哈伯爵孤身一人,恐怕……” “不必担心,我相信他!”瓦尔纳大公冷冷的打断他:“赛特·布拉哈,他有这种能耐;越是艰苦的战斗,越是能显现出他的本事来。” “更何况,除了银甲骁骑,还有那支军队能顶着火雨,撕开战场,不顾一切的冲进敌阵?”冷漠的拉斯洛·瓦尔纳幽幽道: “除了赛特·布拉哈,还有谁能既有本事,又不怕死的把我的命令贯彻下去?” 哈林梵·阿刹迈默然,涉及到公国内政的事情容不得他插嘴。 他也清楚公爵说的没错——能够不畏生死,执行这种“送命任务”的,也只有对瓦尔纳家族绝对忠诚的银甲骁骑,还有来自旁支的赛特·布拉哈伯爵而已。 其他的军队,怕是还没有冲到敌人阵前就已经原地溃散了——战争不是棋牌游戏,士兵也不是棋子;每一个战士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绪。 “步兵方阵已经来不及撤退,必须尽快结束混乱,稳住阵线…用投石机无差别轰击,证明那个蛮子已经无计可施;只要稳住阵线,我们就赢了”恢复了冷静的瓦尔纳大公沉声道,侧目转向哈林梵·阿刹迈: “四万方阵步兵的生死就交给您了,阿刹迈大师——哪怕注定全数阵亡,也要让他们坚持到战斗胜利的那一刻!” 这一次哈林梵·阿刹迈没有在说什么,默默的举起了手中的短柄锤魔杖,挥舞着战旗朝向被火雨焚烧的战场冲去。 “血债血偿————!!!!” 火光的照耀和轰鸣声中,在赛特·布拉哈的率领下,五千名银甲骁骑气势汹汹的冲入了战场——陷入混战的重装半人马们根本来不及反应,阵线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银甲骁骑们顶着漫天的火雨席卷而下,直接冲垮了一片混乱的战场;无穷无尽银甲洪流气势如虹,势不可挡的朝着半人马大军的投射阵地直接发起了突袭。 显然这样一支强悍的重骑兵不可能不被发现,绵延的军阵的两翼立刻冲出了两队半人马勇士,挥舞着投枪和长柄斧前来阻截他们。 但布拉哈不在乎,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他知道瓦尔纳公爵给自己的那个命令是什么意思。 摧毁投射阵地?是凿穿半人马的军阵,让他们全线溃散! 只有这样的命令,才配得上银甲骁骑全线出动,配得上让这五千名忠心耿耿的波伊骑士赴死! 在这一点上,波伊人和半人马的思维达到了一种无比“默契”的层次——押上最大的底牌,赌上最凶猛的攻势,一次性击打断敌人的脊梁骨,永世不得翻身。 “举枪————!” 布拉哈一声喝令,银甲骁骑们立刻放弃了弓箭,纷纷放下长枪加速冲锋,而且越冲越快。 阻截的半人马勇士们狂呼酣战,斜刺的朝向呼啸而来的重骑兵们发起突袭。 来自矮人锻造工艺的投枪威力极其惊人,接连不断的有冲锋的重骑兵惨叫倒地;但赛特·布拉哈依旧没有放慢速度,夹紧长枪,不闪不避的直接进攻。 “冲锋————!”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阻截的半人马勇士们被银甲骁骑狠狠的从正面撞了上去。 长枪折断之声,响彻云霄! 下一刻,看似密集的半人马勇士阵线犹如阳光下的冰雪般,瞬间消融。 在波伊银甲骁骑们的“骑墙冲锋”下,这些半人马重复了不久前曾经在战场上演过的一幕,只是角色互换了下。 狂呼酣战,骁勇剽悍的半人马勇士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长枪撕裂了胸膛,砸碎了脑袋,贯穿了躯干…… 然后,淹没在了银甲骁骑们冲锋的铁蹄之下。 在足以令人胆寒的轰鸣声,践踏着满地尸骨,浑身浴血的银甲骁骑们犹如厉鬼般吼叫着;手中的拜恩骑士重剑不断的挥舞,收割着所有还敢挡在他们面前的半人马的生命。 这就是精锐的重装骑士,大草原上绝对的王者! “冲锋,冲过去,让他们血债血偿!” 挥舞着手中的马刀,身上甲胄已经破破烂烂的赛特·布拉哈伯爵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呐喊着: “今天!是赴死的好日子——!” 没有半点的花哨,没有装腔作势,带着决然的目光冲入了严阵以待的半人马军阵。 而在另一端的战场上,随着哈林梵·阿刹迈的及时赶到和终于停息的投射轰击,总算遏制住了长枪方阵的崩溃势头;逐渐开始聚集溃败下来的散兵,在战场较为靠后的位置上重新组织阵地。 虽然阿刹迈大师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统帅,但见多识广的他的经验却不是一般的丰富。 他知道战场上的溃兵除了彻底吓破胆的,多半溃兵都是因为队伍建制打散了,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只能选择逃命而已。 于是挥舞着战旗的他首先召集了最先撤退,建制还完整的军队;然后以他们为核心不断收拢溃兵,原地组织防御阵地,同时不断的派骑兵举着弯刀骏马旗,给士兵们鼓舞士气,同时用弓箭射杀一切逃兵。 在这样连恐吓带打气的一番手段下,总算让绝大多数步兵稳定下来,不至于全线溃败;而后以长枪方阵为核心,再次开始踏着鼓点步,开始向战场推进。 随着步兵们逐渐稳定,战场的天平再一次向着波伊大军偏斜;在经历了凄惨的火雨之后,伤亡惨重,几乎人人带伤的长枪方阵恢复了士气,而且瞳孔中都浸满了愤怒的颜色。 整整十个大方阵,数以万计的方阵步兵们架起了手中的长枪和盾牌,披着浸透了汗水的甲胄,喊着气势汹汹的口号,朝向半人马大军的发起了进攻。 胜利与否,只在顷刻! ……………………………… 不好。 很不好! 不管是因为什么,但父亲的那番话的确对布兰登造成了影响…原本好不容易塑造起来的,可以和他平等对峙的气势,瞬间就被压下去了。 棋盘上的交锋,说穿了就是两个人心力的博弈;心情的好坏,气氛的悲喜,乃至气势……都是最直接的主观决定因素。 紧咬着大拇指甲,布兰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心情越来越紧张。 看起来双方似乎有来有往,并且都损失了不少棋子;但实际上自己的每一次进攻都会在两三步内被父亲完全化解,甚至出现找不到棋下的窘境。 每一轮的交锋,棋盘上的棋子就减少几个;用不了多久,自己就真的“无棋可下”了。 怎么办? “注意时间。”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淡淡的开口道:“还有一刻钟。” 瞬间,布兰登如坠冰窟! 看着那双永远冷静,平淡的眼睛,布兰登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办!怎么办! ……纵使吃掉了王棋,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 寒毛竖立,心跳加速,情绪紧张。 ……棋盘上角逐胜负,切不可将思维局限于棋盘,而应超脱于棋盘之上…… 攥紧手中的棋子,布兰登死死低着头…他不想让父亲看见自己此刻的表情。 惶恐、冲动、犹豫……各种各样艰难复杂的表情,不断的在苍白的脸上闪现。 这一刻的布兰登,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还有…不到一刻钟。” 话语声再次幽幽响起。 像是放松似的,布兰登长舒一口气。 放下棋子,双手按在了棋盘上。 “砰——!!!!” 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抬起头,平淡的目光穿过被掀翻到半空中的棋盘,穿过零零散散从空中坠落的棋子,注视着布兰登那双充满决绝的眼睛。 “啪——!” 棋盘重新砸落在桌子上,紧抿着嘴角的布兰登捡起自己的王棋,用力敲在了棋盘的正中央。 “父亲……”拼命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面无表情的布兰登强作镇定: “将军了。” 气氛,降至冰点。 艾克哈特二世没有理会儿子的话,瞳孔依旧在打量着儿子的脸色。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做我就能承认你赢……” 还没等他说完,布兰登已经默默的举起了左手,一点寒芒自袖口下露出。 “原来如此,所以你早就做了准备?” “一个小小的纪念品,来自我的某个…手特别巧的巫师顾问,临走前送我的。”布兰登淡淡道,仿佛在说“晚餐吃什么”之类的小事: “门外有守卫,房间里可能也有皇家侍卫或者守夜人的暗哨,但…在这根弩箭射穿您脖子之前,他们来不及。” “那么后果呢?”皇帝陛下继续问道:“事情的后果,你有没有考虑到?” “不,我不考虑。” 下一秒,布兰登的脸上重新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一百局的胜负…最后是我超越了棋局,打败了您。” “剩下的,是我和亲爱的康诺德皇兄之间的博弈。” “而您…已经出局了!” 第一百章 胜、败、亡 火光曜日,鲜血赤红。 五千银甲骁骑杀入半人马军阵的刹那,整个战场瞬间被搅动的四分五裂,混乱不堪;在步兵方阵的徐徐推进下,战场上负责阻截的半人马偏军已经被彻底吓破狗胆,猪突狼奔不知所以。 而在投射阵地被摧毁之后,半人马大军的主力上四旗,尤其是赤炎旗和瀚空旗依旧在竭力抵抗,奋勇厮杀,遏住了银甲骁骑冲锋的势头。 在始终不能撕开敌人阵列的情况下,赛特·布拉哈不得不选择突围;但迎接他的却是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投枪——半人马们似乎已经彻底不顾自己人的死活,为了射死一个银甲骁骑,甚至敢直接从自己袍泽的背后射击。 混乱的战场上不断的有银甲骁骑坠马身亡,同样浑身浴血的布拉哈伯爵也只能硬咬牙拔出贯穿了肋骨的标枪,奋力呼喊,尽可能将更多的骑兵集结在自己身边。 然而就像波伊人很清楚那些重装半人马的威胁,半人马们也很清楚一旦银甲骁骑们突围,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数以万计的赤炎旗和瀚空旗半人马们,犹如之前同样血勇无匹的波伊骠骑兵们一样,硬生生从正面阻拦着银甲骁骑的冲锋。 接连不断的惨烈冲撞下,不断的有半人马被撞飞,或是被横劈而来的骑士剑斩首破膛;也有被拖下战马的银甲骁骑们,在双方的马蹄下活生生被踏成肉泥。 但这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浑身浴血,还在拼死冲锋的赛特·布拉哈如此想到。 仅凭五千银甲骁骑拖住半人马上四旗之二的精锐主力,已经足以逆转战场的实力对比…而在中央军阵被牵制的情况下,敌人能够投入战场的兵力也将是极其有限的。 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拉斯洛·瓦尔纳公爵就能赢下这场战争的胜利。 他知道,自己带着这五千弟兄根本就是去送死;既然是死,就一定要死的有价值,用血肉尸骨铺出胜利之路。 哪怕…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大绿海的勇士,随我冲锋——!” 表情狰狞到极致的布拉哈伯爵扔掉了手中断裂的重长枪,长刀出鞘;手起刀落间,挥舞着战斧冲向他的半人马已经头颅坠地。 “让他们血债血偿——!” 于此同时,溃败下来的半人马军队重新集结,转进冲入战场与波伊的长枪方阵交战;并且不断的想尽办法绕开正面,撕裂波伊大军的正面兵线。 起先长枪方阵还能勉强应付,但敌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悍不畏死;十几个乃至几十个挥舞着长柄斧的半人马,能直接正面冲枪阵和步兵同归于尽,也要撕开一个裂口。 在接连损失了将近半个军团的兵力后,哈林梵·阿刹迈不得不勒令方阵先稳住阵地,不再继续进攻。 这位炼金术大师终归不是真正的统帅,没有瓦尔纳大公能眼睁睁看着士兵送死的冷酷…何况眼下还能继续推进的方阵兵线已经成为稳住胜利的关键,根本承受不起损失。 随着正面战场的停滞,整个战局也开始进入了僵持阶段;就在方阵步兵开始稳固阵地的同时,波伊大军的骠骑兵主力也开始前进,从方阵间的空隙和两翼发起冲锋,逐步稳进的击溃敌人的正面军队。 借助稳固的兵线,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也终于能逐渐的将战场继续收缩,挤压半人马大军的生存空间,让他们除了正面冲上来以外,连半点的机动范围都没有。 原本一场应该以骑兵为主的机动战,最后却变成了攻歼的阵地战——而其貌不扬,实力更是参差不齐的方阵步兵们,却成了这场战争的重中之重。 只要半人马大军无法攻破长枪方阵,那他们就无法对波伊大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想要攻破方阵就必须攻击两翼,但这样又会遭遇波伊的骠骑兵主力。 没错,这就是个死循环。 这就是拉斯洛·瓦尔纳真正的布局…半人马蛮子们绝对想象不到,自己身为马背民的领袖,却会采用以方阵步兵为主的战术来硬的这场胜利! 一万重装半人马精锐死无葬身之地;靡费重金的投射武器阵地被银甲骠骑兵们彻底摧毁,精锐主力部队被牵制,正面仅剩的残兵又一时间无法攻破长枪方阵。 半人马蛮子们,我倒是真的很想当面问问你们,请问…… 你们准备拿什么赢我?! 高悬于天际的曜日逐渐西沉,在拉斯洛·瓦尔纳狰狞的脸上留下长长的影子; 随着战局逐渐的进入焦灼,不知不觉中就连厮杀声也听起来显得很疲惫;有挥舞着旗帜的传令兵在战场上驰骋,将最前线的战况传达至波伊公爵的耳畔。 前线的推进,也致使不断的有伤兵从最前线被送回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嚎几乎盖住了远处战场的呐喊和厮杀的声音; 但伫立在弯刀骏马旗下的拉斯洛·瓦尔纳却依旧冷冷的看着遍布烟尘和血水的战场,冷冷的看着双方的战士们踏着彼此袍泽们的尸骨战斗,自始至终纹丝不动。 他在等,等敌人先忍不住。 战斗已经从早晨进行到傍晚,双方最前线的战士都已经鏖战了不下六七个小时,体力和士气都已经抵达极限,厮杀的军队和尸体几乎堆满了整个战场,再没有多余的空隙去填补新的军队了。 在这种惨烈而宁静厮杀下,打破僵局的办法只有一个…动员所有剩余的军队,倾巢出动发动全线进攻。 但这也就像是赌桌上押下了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一样,只要不能收获预期的效果,或者自己的攻势被挡住了,那么接下来就要面对敌人生力军的反扑。 所以拉斯洛·瓦尔纳决定等下去,等到敌人先忍不住为止…砸掉了五千银甲骁骑之后,他手里已经没有能逆转战局的王牌了,而麾下骠骑兵的数量也远不及半人马来得多。 所以来啊你这个畜生,跟我一起,放手一搏。 就在此时…… “杀光两脚人——————————!!!!” 犹如平地惊雷,战场的另一端响起了半人马的怒吼。 瓦尔纳大公瞳孔一缩。 轰鸣的马蹄声随着连绵不绝的战嚎响起,那密密麻麻犹如海洋般的半人马大军,犹如冲破堤坝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势不可挡的冲向波伊大军的兵线。 远处的战场上,银甲骁骑们浴血奋战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是现在——!” 激动万分的拉斯洛·瓦尔纳近乎于癫狂,兴奋的举起“铁骑”长刀,调转马头冲向身后;留守在那里的,是已经等候了整整一天的四万骠骑兵大军。 这支原本早就该投入战场的精锐,被他死死的摁住留到了这一刻。 “波伊的儿子们——!” 瓦尔纳大公兴奋的爆喝声,让骠骑兵们浑身一震,向着那个老而苍劲的身影望去。 “敌人最后的力量已经朝我们冲上来了,这是蛮子们最后的反扑,是他们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他们想用这样的气势吓倒我们,打垮我们。” “告诉我,他们能吗?!” “不能——————!!!!” 不甘且愤怒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现在就是一决雌雄的时候,现在就是为波伊赴死的时候!”高举长刀,拉斯洛·瓦尔纳拽紧缰绳,扬起前蹄的坐骑朝着战场的方向驰骋: “波伊人——随我赴死——!” “血债血偿————————————!!!!” 下一刻,所有的波伊人纷纷拔出马刀,追随着瓦尔纳大公的身影,朝战场狂奔而去。 波伊人和半人马最后的力量,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冲向了战场,冲向彼此。 赢了。 即便对面的半人马可汗手中还能有十万雄兵,哪怕他们能像之前的精锐半人马一样,顶着漫天的火雨去送死…也注定了不可能再扭转战局。 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是数字游戏,从来就不是谁的军队更多就一定能赢。 战争,是信心和优势的博弈。 谁能始终把控局势,谁能让自己的军队始终坚信他们是注定胜利的一方,谁能让战士们倒地阵亡的那一刻,也不忘了呐喊战斗……谁能赢,谁就是胜利者! 在这场最后的攻势下,被长枪方阵阻拦的半人马大军瞬间变得四分五裂,乱作一团,各自为战;骠骑兵们则趁势不断的撕开一个又一个缺口,长驱直入;缺口不断的扩大,再扩大…直至整个半人马军阵被彻底贯穿! 而半人马们依旧没有任何投降或者溃败的架势,哪怕战线崩溃依旧在拼命的厮杀…但这已经不足以扭转战局了。 渐渐的,战斗从一开始的相互交锋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整队整队的半人马军队被屠戮殆尽,来回冲杀的骠骑兵们,则将目标对准了开始转身溃逃的半人马残兵。 但是,几乎触手可及的胜利,却让一股异样感开始涌上瓦尔纳大公的心头。 不对劲。 整场战斗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见过半人马大可汗的旗帜,更没有他的身影。 哪怕是到了最后冲锋的时刻,也没有出现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 一支军队,一支庞大到上万乃至十数万的军队,统帅都一定是甚至必须是最最显眼的那一个——否则他该如何让战士们鼓起勇气战斗,如何指挥他的军队?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半人马大可汗不在战场上? 他是被哪个骑士杀了吗?那为什么半人马军队没有崩溃,甚至还能坚持战斗到现在?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公爵!公爵——!!!!” 急促的暴喝声从身后响起,拉斯洛·瓦尔纳转过身,就看到情绪激动的阿刹迈大师正朝自己冲过来。 下一秒,他的眼睛本能的一缩。 尽管没有看清楚,只是能模糊的察觉到…但的确有一股不详的预兆,犹如巨大的黑影正在从战场的后方在逐渐迫近。 原来如此…是敌人的伏兵么,一直等到这一刻才真正发动,可为什么之前自己的斥候都没有…… “是那些精锐的重甲半人马,他们又活过来了!!!!” 拼命抑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脸上写满了恐惧和震惊的阿刹迈大师直接扑到了公爵面前: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但那些半人马已经不是活的东西,而是被虚空扭曲的怪物了,他…它们正在屠杀我们的战士!” 什么?! 瓦尔纳大公的眼睛睁到了最大。 鲜血喷涌,碎肢断裂,人头落地。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突然从背后杀出的,本应死了的重装“半人马”们,正在一边倒的屠杀着竭力死战的波伊战士们。 但不论他们如何拼死战斗,哪怕是用马刀和长枪贯穿了敌人的心脏,这些“怪物”居然依旧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屠杀着逐渐崩溃的战线。 整个战场后线已经彻底沦为了屠宰场,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恐怖的哀嚎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狰狞的黑影,残肢断臂犹如浪花般在尸山血海中“翻滚”着。 直至这一刻,拉斯洛·瓦尔纳才真正看清那些恐怖怪物的模样。 而当他的目光穿过身后的战场,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另一个黑影…哪怕看不清楚,他也立刻就猜到了那是谁。 半人马部落的大可汗,赤炎旗的旗主,查卡尔。 “查卡尔——!!!!” 瓦尔纳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赤红的眼睛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愤怒。 “公爵,公爵我们必须撤退了!”一旁的阿刹迈大师连忙拽住他,拼命的呼喊道:“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否则一旦敌人还藏有伏兵,全军上下十万人包括您,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逃,往哪里逃?!”然而瓦尔纳大公只是狠狠的瞪着他:“现在就是一决雌雄的时候,一旦撤退就会变成全线溃败,我们就真的没机会了!” 说罢,拉斯洛·瓦尔纳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铁骑”长刀,凄凉的呐喊着: “波伊的儿子们——随我赴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波伊大军背后,无数恐怖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战场,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勇士们犹如洪流般,倾泻而下! 第一百零一章 噩耗接踵而至 银盔山外,拜恩军营。 坐在床上,和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斜对而视的黑发巫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仔细倾听着关于那场决战的消息。 直至艾克特不再开口,又过了整整一分钟,洛伦才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不光是波伊大军,还有瓦尔纳大公的安全。” 怒火堡伯爵摇摇头。 “很糟。” “非常糟。”他又强调了一句: “波伊大军阵亡过半,最核心的银甲骁骑被绞杀殆尽;所有剩下的军队也都被敌人包围在那片草场上,随时都会被吞掉——就算敌人不动手,他们带的给养也不是很充裕……” 艾克特的语气分外沉重:“敌人在战场的周围设置了封锁线,捕杀落单的马背民和运送补给的辎重队…他们不知道前线已经被包围了,但用不了多久也应该就能察觉到。” “而等到后线的军队发现,在无人统帅的情况下应该会撤往千帐城;如此一来,被围困的波伊大军突围的概率就更低了。” “至于拉斯洛·瓦尔纳大公……”艾克特叹了口气,目光闪烁:“那个送情报来的传令兵说的很含糊,但从他的样子来看——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我更愿相信后者,但应该是前者。” “眼下正在指挥整个波伊大军的人,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和赛特·布拉哈伯爵;伯爵身受重伤,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阿刹迈大师负责主导,很难说他们是否还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士气和决心。” “我不是个喜欢危言耸听的人,公爵;但眼下波伊的战局…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危险境地!” “听起来应该是这样。”洛伦平静的抬起双眼: “但听你的口气,似乎不那么希望我去救援波伊人?” “从道义和两大公国关系上来讲,我们必须救他们;否则波伊就完了,拜恩和波伊血浓于水的情谊也完了!” 艾克特面色紧绷:“但这是个陷阱…半人马留着波伊人没有立刻斩尽杀绝,就是希望有援军去救他们。” “在战场上,做敌人想让我们做的事情,是最愚蠢的行为!” 黑发巫师点点头,对怒火堡伯爵的说法表示理解。 如果自己立刻率领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拜恩大军丢头返回,去草原战场救援拉斯洛·瓦尔纳的话,先不谈士气和伤亡怎么办…贸然闯入毫无遮拦,还被敌人主导的战场,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围歼。 毕竟按照那个波伊传令兵的说法,半人马大军总数在十万左右;哪怕已经有了一定的伤亡加上要包围波伊大军,兵力还是要比自己多很多。 不仅如此,艾克特的想法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拜恩伯爵们的态度…不能不救但却不希望主动送死,十分的矛盾。 而此时此刻的萨莉卡·约拿恐怕也是身处相同的两难境地——从本心来说,她绝对恨不得让瓦尔纳大公被半人马碎尸万段,但被包围的波伊大军中有不少都是大波伊领的马背民,那都是她的子民。 等到她继承了爵位,成为波伊大公之后,这场战争所有的损失也都会变成她的损失;一旦这十万精锐折损殆尽,在她统治下的波伊,也会变成数百年来最为弱小无助的波伊。 她绝对不干! 思索了片刻,洛伦再次看向艾克特:“那你的意见是什么…向西撤退,和瓦尔纳大公的孙子,还有撤下来的马背民们一起坚守千帐城?” “不,不是千帐城。” 微微摇了摇头,艾克特此刻的表情无比的冷静,眼神无比的绝然:“我们必须尽快撤退到拜恩境内,以翘望峰为核心据守拜恩边疆,等候帝国的援军或是集结军队,准备反攻。” “你说什么?!” 洛伦眼皮一跳,表情要多震惊有多震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这会是艾克特说出来的话。 “如果我们不去救援瓦尔纳大公,坐视十万大军覆灭,那么波伊就彻底完了。”怒火堡伯爵冷冷道: “这样的战局下,坚守千帐城根本毫无意义;过去千帐城的强大是建立在她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东西两个强大互相扶持的领地为基础,二者缺一不可。” “现如今,大波伊领已经覆灭,小波伊领掏空了家底,一座孤城…除了坐视波伊覆灭,最后被敌人彻底困死之外,不会对战局产生任何影响。” 看着黑发巫师的的面色,艾克特继续解释道:“在您…我们围攻银盔山的十天里,您属下的联合商会送来了一条情报,是关于帝国的。” “原本应该轮休整顿的三个帝国军团及其辅助兵团,却没有解散而是北上——名义上是协防断界山要塞,但却被安置在了波伊和东萨克兰的边境。” “显然,帝国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三个军团,哪怕没有拜恩和波伊的力量,也足以和半人马一战了。” “帝国军团……”洛伦若有所思:“知道统帅是谁吗?” “不清楚,但有个非常不好的传闻…这一次,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似乎打算自己领兵,亲征大绿海。” 说完,艾克特也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原本寄托了厚望,准备以此重振拜恩声望的半人马战争;最后却变成了波伊覆灭,皇帝拯救帝国的结局…… 哪怕萨莉卡·约拿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必须接受皇帝陛下的“援助”来重振波伊公国,因为她别无选择。 更何况就算她不乐意,也有的是波伊人愿意;皇帝完全可以把她抛在一边,扶持瓦尔纳大公的孙子…萨莉卡冒不起这个风险。 相顾无言的二人,气氛变得低落了几分。 “所以…这就结束了。”艰难的吐了口气,洛伦靠在身后的床铺上,双手合十:“付出了这么多牺牲,经历了这么多艰难的战斗,到头来要把最大的功劳拱手让给别人?” 紧蹙眉头的艾克特微微颔首,目光垂了下去:“这是…最为合理的选择;更何况您已经证明了自己,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战利品?”洛伦咀嚼着这个词汇。 “您攻下了银盔山要塞;无论因为什么,为了什么,有何隐情…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艾克特轻声道,只是听起来更像在安慰:“这是十二世代以来,所有拜恩公爵都没能完成的伟业。” “即便是黑公爵,也没能做到。” 但他的安慰,在洛伦听来却更像是讽刺。 攻下银盔山要塞,比罗兰·都灵更辉煌的伟业…却是“黑十字”塞廖尔设下的陷阱,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那接下来呢,“黑十字”塞廖尔…他又会希望自己做什么? 逃得远远的,眼睁睁的看着波伊公国和矮人的云岭王国被他按部就班的毁灭,帝国的实力再一次被削弱是吗? 没错,这绝对是一个十分合理的决定,任何保持冷静和理智的决策者都会这么想…在实力受损,并且远比敌人弱小的情况下冒险,是疯狂而且极其不负责任的。 任何“理智”且“冷静”的决策者会有的想法…… 那一定也是“黑十字”希望自己会有的想法。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他这么拼了命的削弱帝国本身乃至各个公国和重要盟友的实力,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今天是波伊和云岭王国,明天会不会就轮到拜恩自己? 可能吗…难道不可能吗? “谢谢你,艾克特,谢谢你这么费心思的开导我。”洛伦转过头,与怒火堡伯爵四目对视:“可我还是想做点什么。” “我不想带着活着和死去的战士们,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到拜恩;我要让他们能挺胸抬头,骄傲的凯旋!” 艾克特紧蹙的眉头越来越深,目光愈发的犹豫而复杂。 “那么作为您圆桌议会的成员,也是‘资格最深’的成员之一,我必须提醒您这样做会产生很危险的后果。”他轻声开口道: “这是一个非常不明智,情绪化的决定,您也许还会因此葬送整个远征军,牺牲更多的人乃至您自己的生命;您这么做,是在将整个拜恩的命运置于危险之中。” “况且就算您这么做,也并不一定会让局面有所好转,甚至有可能会更糟。”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公爵,目光回忆着那天自己和众人为他加冕时的情景。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艾克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艾德·都灵在围攻矮人城堡时,他没有多思考一秒钟; 罗兰·都灵在断界山要塞赴死之日,他看到了我们所看不到的存在;” “拜恩的公爵,永远不会被臣民的意志所左右;拜恩的美酒与骑士铸造了她的强盛,却因带领她前进的公爵们而变得伟大!” “所以,如果这是您的意志……”艾克特缓缓起身,竟然有些吃力的单膝跪倒在了洛伦的床前: “怒火堡的艾克特,必将竭诚为您效劳,至死不渝!” 轻呼一口气,黑发巫师还有些苍白的脸孔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当然,眼下的我们依旧处于下风。” 坐回位子上,艾克特冷静的分析道:“经历了银盔山之战,我们的军队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光是伤兵就会拖累不少;何况波伊主力被围,我们几乎是孤立无援,必须只身面对半人马大军。” “对内,我们暂时得不到本国的援助,波伊更是已经输光了最后的本钱; 对外,我们也不知道矮人的云岭王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半人马更是已经将战场周围彻底封锁,我们绕不过去的。 所以从常理而言,我们并没有胜算。” “所以,我们必须打破常理,或者…换个思路。”耸耸肩,洛伦接过了他的话:“这场战争半人马已经赢下了最关键的一场战斗,甚至即将赢得全部的胜利,这是事实。” “但另一个事实则是…他们只是占据了较大的优势,甚至因为这个优势而不得不产生拖累。” 稍微思考了片刻,艾克特的表情露出了几分了然:“您是想说……” “你提到了,他们在围困波伊主力的同时,还在疯狂的掠杀周围的辎重队和马背民。”洛伦淡淡的说道: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补给线已经被我们切断了,所以后勤辎重已经所剩无几。”想都没想,艾克特直接脱口而出:“所以他们必定坚持不了太久!” “眼下,什么才是对半人马大军最重要的事情?”洛伦像是提问,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彻底消灭这支波伊大军的主力,将他们诛杀殆尽。”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来占领整个大绿海乃至波伊公国,而不是始终被这支军队牵制庞大的兵力无法移动,甚至还要时刻提防大军反扑和外界的救援。” “这才是眼下真正的局势…半人马快要赢了,甚至占据了绝对上风,但并不等于他们已经赢了,反而正处于胜利和失败之间最为脆弱的边缘平衡,任何一点点动静都能立刻打破这个平衡。” 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而如果我们离开,撤退到千帐城乃至翘望峰,将胜利拱手让给他们…那才是彻底奠定了他们胜利的基础。” “所以,您认为我们应该加入这场战斗,成为其中的变数?”艾克特若有所思的问道:“去打破这场战斗之中的平衡?” “不,不光是这样。”勾起嘴角,洛伦的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狡黠。 “嗯?” “要想让半人马害怕并打破这其中的平衡,光是我们自己的力量还略显不足。”黑发巫师摇摇头:“所以…我们还得顺便用上别人的棋子。” 别人的棋子? “千帐城的波伊援军,东萨克兰的帝国军团还有…银盔山的矮人们。”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你觉得如果他们同时向半人马大军发动进攻,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这不可能!” 艾克特断言道,但随即也笑了出来: “不过我们可以试试,让它看起来真的有可能。” 第一百零二章 警告和决定 “您真的要走?” 拜恩军营的某个角落,无意中看到某个独臂骑士的路斯恩连忙上前,喊住了这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银盔山陷落的第四天,拜恩全军上下都接到了集结命令,赶赴战场营救被围困的波伊大军主力。 尽管争议很大,但洛伦·都灵还是坚持一意孤行,奇怪的是向来稳重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这一次竟然主动站出来全力支持公爵的决定。 有几个拜恩伯爵提出反对,但最后都被压了下去;倒是最年长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大声赞成,似乎如此“独断专行”而且喜欢冒险的公爵非常对他的胃口。 “这个问题我应该回答过。”誓言骑士头也不回,不断的有步履匆忙的士兵和军官们从二人的身旁经过,耳畔充斥着命令的呼喝与嘈杂声: “塞廖尔已经被放逐到虚空,短时间内构不成任何威胁…我已经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了。” “更何况你的主人拥有一支数万人的军队,几千名忠心耿耿的骑士为他效死,如果连你们都不能保护他的生命……” 他缓缓回首,视线扫过那些在泥泞的战壕里,营帐间穿梭的拜恩士兵们,瞥向身后:“那么区区一个誓言骑士,又能改变什么?” “但是您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不知道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只以为是和过去没什么不同,波伊、拜恩和半人马之间的战争。” 回想起那些被腐化的恐怖身影,还有在巨龙王城所见过的一切,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有些触动,目光更加坚定了:“您…还有洛伦大人,你们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没那么简单!” “那些半人马已经不是过去的野蛮种族,而是‘黑十字’塞廖尔的走狗——在没有消灭他们之前,您怎么能放心离开?!” 看着一脸急迫的灰瞳少年,誓言骑士面不改色,却主动转过了身。 “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那为什么洛伦·都灵没有站出来,拦下我?”誓言骑士反问道。 “那、那当然是因为……” “因为他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清楚即便是我留下也不能改变太多,反而不如让我去寻找塞廖尔计划的蛛丝马迹。”誓言骑士声音平淡: “他知道的很多,只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路斯恩皱起了眉头,紧咬着下唇抬眼直直瞪着誓言骑士。 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作为护卫…不,是作为一个艾勒芒人,你的忠诚和守信已经无可挑剔了。”誓言骑士抬起头,正色看着他: “保护好你的主人,虽然他是个无可救药,毫无信仰可言的恶徒;但有时候为了与邪恶对抗,我们就是要不择手段。” 灰瞳少年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位誓言骑士大人,居然会关心洛伦? “另外…给你个忠告。”没有理会路斯恩的表情,叹了口气的誓言骑士冷冷的继续道: “当一个邪神告诉你,你是他的朋友,他愿意无私的帮你实现愿望,甚至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惜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要保护你的时候,那只意味着一件事……” “你是他计划中一环,你的存在切合到他的关键利益,仅此而已。” “切记,他们不是人类,感情于他们只是一种伪装骗取信任的工具;你在他们眼里,和一枚棋子没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路斯恩低着头,表情逐渐变得复杂。 誓言骑士平淡的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刃,直截了当的递到灰瞳少年面前。 “这是……” 银灰色的瞳孔聚焦在武器的一刹那,露出了些许惊愕。 “巨龙王国的龙骑士所用的投枪,只剩下枪尖了。”誓言骑士缓缓道:“我从尼德霍格的废墟中离开的时候发现的,算是纪念品。” 路斯恩双手接过枪刃,目光不断的打量着那流线型犹如叶子般的刃脊——至少数百年历史的武器居然崭新如旧,只是多了些许锈蚀和磨损而已。 不过就算只是枪尖,大小也丝毫不逊于制式短剑,甚至还要略宽一些;枪尖和两刃的形状也明显是为了撕开鳞甲与皮肉而特制的设计,流畅的线条上锋芒毕露,优雅与凶狠并存。 光是枪尖就有一公尺左右,投枪整体的长度恐怕不会低于三到四公尺;并且只是投枪,还不是真正用来与巨龙搏斗的龙骑士长枪。 尼德霍格时代的龙骑士们,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怪物啊? “龙骑士的武器都混入了秘银,锻造技术也比帝国和矮人都要强多了。”誓言骑士说道:“稍微修理一下,应该不会比你丢的那柄佩剑逊色。” 灰瞳少年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誓言骑士,不由自主的开口了:“为什么要帮我?” 誓言骑士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看着他。 “一定有什么理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吧?你是誓言骑士,如果不是出于某些必要的原因,不可能对我伸出援手。” 轻轻捏紧了剑刃,路斯恩的喉头哽咽了一下:“对一个…‘邪神使徒’伸出援手。” “我知道你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杀死洛伦大人,而且仅仅因为他手中掌握着九芒星圣杯。” 深深看了他一眼,誓言骑士转过身,背对着灰瞳少年:“因为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好像曾经也是个艾勒芒人。” 嗯? 路斯恩十分意外,表情愣住了。 这算是什么原因? “不要再在我身上追根问底,浪费时间了。”誓言骑士的话语声传来:“坚守你的忠诚,保护好你的主人去把…如果你真的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灰瞳少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另一个身影就突然插入到了二人中间,打断了对话。 “你!我记得…你是公爵身边的卫队长,路斯恩阁下是吧?” 湖心城伯爵…那位接替博西瓦尔的兰马洛斯大人? 被眼前焦急忙忙,背后挂还着双枪的骑士吓一跳,等路斯恩回过神的时候,誓言骑士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无奈的路斯恩只好应付两句:“对,请问有何吩咐?” “矮人,银盔山的矮人!”这位湖心城伯爵可谓雷厉风行,措辞都简单直接: “他们要求谈判!” …………………………………… “西萨·米哈伊洛,银盔山行政所负责人,首席行刑官,米哈伊洛家族的领袖。” 胡子茂密,面无表情的矮人坐在洛伦对面;破烂不堪的罩衣和凌乱的发须、铁青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窝,都让他看起来十分落魄,但举手投足间的姿态依旧充满了气势。 仿佛此刻的他并不在拜恩大军的军营,而是身着正装,站在某座宫殿的大厅之中。 “洛伦·都灵,拜恩的公爵。”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洛伦同样一丝不苟的回答道:“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米哈伊洛大人?” 矮人米哈伊洛坐直身体,目光逐一扫过了旁边的拜恩和波伊的骑士们,最后才停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 “尊敬的公爵大人,现在就在您的军营外有数以万计的云岭王国的子民,他们除了身上的衣物之外一无所有;没有食物,没有干净的饮水,也没有遮风避寒之所…而冬天就要到了。”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才能度过眼下的困难,否则两天以后就有半数以上的云岭子民会因为饥饿,疾病和自相残杀而死去……” “也许您没有注意到,我们彼此之间正在交战,米哈伊洛阁下。” 艾克特冷冷的打断他:“在拜恩与云岭王国的交战中,可有援助敌人的先例?” “更何况我们是一支军队,我们的士兵也需要干净的饮水、食物、营帐,我们也有需要治疗的伤兵——几十上百人或许还能想想办法,但数以万计的难民…实非力所能及,更没有这个义务!” 沉默。 矮人低下了头,胡子下落魄的面颊依旧保持着镇定,既没有咆哮着大声斥责,控诉拜恩人对“云岭王国子民的无礼”,更没有冷哼一声,骄傲的挺胸抬头转身就走。 他只是坐在那儿,僵硬的面色涨成红色。 这样也能从侧面证明,眼下银盔山外的矮人们究竟已经困窘到了何种地步。 如果只剩下几十个矮人活下来,他们也许会默默的离开,或者各奔东西; 换成是几百上千人,大概会骄傲的坚持到最后,宁死不屈; 但他们的人数数以万计,在这个庞大的数字下,能够让一切小矛盾和问题瞬间激化; 数万人,而且还保持着完整的社会体系…为了让族群能够维持下去,他们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容易妥协。 当然,碰上矮人这么骄傲的种族,任何的妥协都绝对是有限度的。 而对矮人来说,能够承认自己需要“帮助”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妥协了——哪怕是之前的矮人鲍利斯,也是秉持着“合作”而非“求助”的原则,至死都没有松口。 足足安静了一分钟,矮人米哈伊洛才缓缓抬起头,深陷的眼窝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黑发巫师: “尊敬的公爵,我知道您和鲍利斯·米哈伊洛曾经有过一个协定。” 洛伦的表情微变,一旁的艾克特倒是面沉如水,但却也朝他投来了惊异的目光。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认为,在遵守诺言方面,拜恩一直都是帝国境内诸公国的典范。” 随着矮人米哈伊洛默默开口,周围的拜恩骑士们纷纷下意识挺起胸膛,脸上露出了想笑却不好意思的表情。 “所以…如果您认为米哈伊洛家族遵守了约定的话,那是不是也应该履行您的承诺?” 艾克特表情一僵:“这不是您……” “可以!” 洛伦伸手拦下了怒火堡伯爵,眼神示意他冷静。 “我可以履行我的约定,这一点请您放心,米哈伊洛阁下。”黑发巫师淡淡道:“但我们的约定,仅限于米哈伊洛家族及其亲族,这是我答应鲍利斯的。” 矮人米哈伊洛眼神一动,表情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所以如果只是您和您的亲族几百人,我可以确保你们的安全;我甚至可以在拜恩境内划出某个山地,作为你们的自治领地,但是…整个银盔山数以万计的幸存者,我不可能也办不到。” 洛伦说的斩钉截铁。 但矮人米哈伊洛却看到了某种希望——他是银盔山的行政所负责人,整个统治体系里的官僚阶层,最擅长听懂这种“暗示”。 只要没有一口回绝,那么就一切皆有可能…只是付出代价多少的问题而已罢了。 “感谢您的承诺,尊贵的公爵阁下,但米哈伊洛家族不可能抛弃整个银盔山的幸存者,独自苟活。”矮人米哈伊洛一字一句顿道: “所以在下谨代表银盔山的云岭子民,希望能够和您达成一个更好的协定,来拯救所有的银盔山幸存者。” “绝不可能!” 怒火堡伯爵再一次站了出来,打断了矮人米哈伊洛的话:“我已经说过了,拜恩大军没有如此充足的物资,来拯救所有银盔山的幸存者。” “更何况这其中的问题还不只是银盔山和拜恩——收留云岭王国的叛徒,将会置云岭王国云巅峰的至高王于何地?会对云岭王国和拜恩,乃至帝国之间的盟约造成何等程度的破坏?!” “这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也是可以化解的;而银盔山幸存者的问题却是迫在眉睫!”矮人米哈伊洛也激动的站了起来: “尊贵的公爵大人,我知道这样做一定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但也能让您赢得整个银盔山的感激和忠诚——矮人的忠诚,只属于您一个人的忠诚!” “所以请您无比现在就告诉我,究竟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让您同意拯救银盔山的幸存者们?!” 矮人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在营帐内回荡,掷地有声。 紧抿着嘴角,洛伦和艾克特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银盔山的矮人,千帐城的波伊人,东萨克兰的帝国军团…… 很好 第一支援军已经到手了。 第一百零三章 “援军” 洛伦静静的坐在地图桌前,十指交叉的双手压在边缘处,一边沉思一边研究着眼下的战局。 银盔山矮人的选择算不上意料之外,但的确也是个惊喜——云岭王国的矮人向一个拜恩公爵效忠,不要说历代公爵,就连历代骑士王也不曾有谁做到。 这些矮人们一定也有自己的算盘和利益考量,但洛伦不在乎;能够得到整个银盔山的效忠和一支强力援军,已经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至于能够得到多少矮人的效忠和军队…其实无所谓。 如果数量不多,那自己虚张声势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如果真的能有一支军队,也可以以假乱真,拉起一支“银盔山军团”威慑包围波伊主力的半人马大军。 同时失去了上层组织核心,又失去了一大批能够战斗的青壮,即便有留下来的矮人也无法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不用担心在迎战半人马的时候会腹背受敌。 这也是洛伦会答应矮人米哈伊洛的一个主要原因…哪怕再怎么潦倒落魄,银盔山毕竟还剩余数以万计的矮人活了下来;一旦他们真的狠下决心要对拜恩军营展开报复,造成的麻烦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刻的洛伦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上辈子那些“历史人物”们宁愿被拖累,也要忍受一个个心怀鬼胎的盟友。 哪怕他们的战斗力是负的,也至少能保证你可以专心致志的对付眼前的敌人,而不是一次次被打断计划,甚至陷入多线围攻的悲惨境地。 “您真的相信他?” 冷静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这和我相信不相信没关系。” 黑发巫师摇摇头,看也不看一眼来者的身影,目光始终停留在地图上:“我们需要银盔山的矮人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么,艾克特?” “没错,但我觉得他们一定另有其他的原因,绝非只是和那个矮人米哈伊洛说的那样。”怒火堡伯爵皱着眉头,即便如此他还依旧保持着恭敬: “公爵,我对您有绝对的信心,历史上也曾有过矮人对骑士王效忠,甚至是服侍了几代骑士王的矮人骑士,但…整个银盔山数以万计的矮人,这也太……” “别那么紧张,艾克特。”洛伦摆了摆手,忍不住笑出声了:“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龙傲天、王八之气、倒贴、恐怖如斯…… 早有这些金大腿和主角光环,自己过去几年就不会过得那么惨,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还有几次险些没命了。 别人打完了任务得到的都是经验神器大礼包,只有自己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阴谋圈套,心怀不轨的邪神外加随时会炸的定时炸弹。 舒适悠闲,像网游一样充满了愉快冒险,欢乐美好的日常…洛伦在跟着老骑士莱昂纳多·都灵流浪的那两年,就已经彻底对此绝望了。 摇摇头甩掉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洛伦重新理了理思路。 “银盔山的矮人失去了他们的堡垒,同样也承受不起夺回堡垒的伤亡——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们被矮人的至高王降服,下场会是什么?” “很难讲,但是……”艾克特挑了挑眉毛,有些犹豫:“至少绝不是帮他们夺回堡垒,然后拱手还给他们——至高王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来加强云巅峰的实力和对王国境内各个堡垒的控制力。”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会沦为至高王的阶下囚。”洛伦耸耸肩:“这种时候,哪怕连向一个拜恩公爵效忠都变成了很好的选择。” 怒火堡伯爵微微蹙眉。 “也许他们真的心存侥幸,也许只是为了将拜恩作为依靠,让至高王无法将他们肢解,利用我们度过眼下的难关。”洛伦吐了口气,缓缓抬起目光: “不论是哪一种,在接下来的这场战斗中他们都必须站在我们这一边,才能保证银盔山矮人的独立不被侵犯。” “这就是我信任他们的原因——不是言语和承诺,而是切实的利益;我能开出的条件,是别人不能给或者不愿给的,那他们就必须默默承受需要付出的代价。” “而无论我们要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让一支银盔山的矮人军队出现在对抗半人马的战场上,那就是成功的…只有攥住每一丝的机会,我们才能有赢得希望。” 艾克特点点头,紧抿着嘴角。 这些他当然知道。 联合银盔山的矮人,是自己和公爵的共同决定,提出质疑也只是希望公爵能理性对待这件事罢了。 这场战争的关键,还是在半人马的身上。 根据送信赖的波伊骑兵所说,半人马将他们围困在草原上整整四天四夜,所有的逃兵、援兵和运送辎重的补给队都被他们捕杀殆尽,一个不剩。 艾克特得出了一个结论——半人马围困了波伊主力,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防止他们逃走,以及外来的援军身上。 为什么? 半人马入侵大绿海,他们的第一目标应该是彻底消灭大绿海境内的有生力量;围点打援可以理解,围而不攻…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难道他们不明白眼下只要消灭了这支波伊主力,剩余的军队根本无法对他们侵略和占领大绿海产生任何影响?就算是帝国想要介入,那也绝不是立刻就能完成的事情。 围点打援?当然不是…围点打援的前提是攻敌所必救,他们眼下动动手就能消灭波伊的精华力量,还用得着将狩猎目标放在其他边边角角上面吗? 不,他们当然清楚,否则也不会选择与瓦尔纳大公决战——那么迟迟不消灭波伊人,围而不攻的原因又是什么? 除非…他们还有别的目的。 一声不吭的艾克特侧目而视,瞥向面对着地图沉思的黑发巫师。 四天前昏倒在银盔山要塞中的洛伦·都灵,眼下居然已经基本恢复,甚至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都看不出他曾经重伤昏迷过。 洛伦·都灵,自己的公爵…他知道吗? 亦或是他早已经知晓,只是出于某种缘由不肯告诉其他人——就像银盔山之战,并不仅仅是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就在他迟疑是否要问的时候,一个倩丽的身影从他面前经过,步步生风。 “铛——!” 白光一闪,雪亮的马刀钉在了地图桌上;洛伦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刀后的人。 萨莉卡·约拿。 将麻花辫披在脑后的少女抱着肩膀,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酷,甚至到了和千帐城那日不分胜负的地步。 “那、那个…我是想拦住她的……” 表情有些不安的小个子巫师紧随其后,手足无措的像是要和谁认错似的比划着;黑发巫师朝她笑了笑,悄悄的打个手势示意没有关系,艾茵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出发?” 波伊少女问的简洁明了,干脆利落。 “预计是明天凌晨。”洛伦皱着眉头,有些迟疑的看着萨莉卡:“这只是拜恩军队的计划,我并没有向你提出任何要求,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但是…在银盔山的战斗中,你麾下的军队损失最为严重,尤其是银甲骁骑伤亡过半,已经严重影响了战斗力,所以……” 这也是洛伦特地避开萨莉卡的原因之一,在接替洛伦指挥战斗的过程中她几乎次次都是身先士卒,麾下的骠骑兵也接任了最关键的诱敌任务,承受了最大的伤亡,才保障艾克特的坑道攻势能够顺利进行。 于情于理,洛伦都不觉得自己还有资格要求她做什么…她仅剩的两三千残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也不可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铛——!” 又是一声尖锐的声响,吸引了营帐内所有人的目光。 雪亮的匕首,就钉在距离洛伦双手不远的地图上。 咬牙切齿的少女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眼睛,矫健的躯体半趴伏在地图桌上;忍耐着愤怒的表情,像极了快饿疯的野狼。 “什么时候出发?” 这话简直不是从喉咙里说出来,倒像从牙缝间撕咬下来的。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洛伦淡淡的开口道,看也没看那匕首一眼:“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五倍还有富余,直接扑上去等于送死。” “我们需要援军,更需要虚张声势,让他们在围困波伊主力后原本就不多的机动力量,进一步分散。” “千帐城?”萨莉卡面色冷酷,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不光是千帐城,还有一切路上的游兵散勇,你都要把他们集中起来。” 洛伦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狼似的眸子竟然眨也不眨:“拜恩军队会绕路东方,银盔山的矮人会从南方北上,你们则是西面…只有给敌人营造‘被包围’的恐惧感,才能抓到他们的破绽。” “我们才有机会,救下十万波伊人。”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一秒。 “千帐城…知道了。” 眉头一挑,萨莉卡拔出两柄利刃,转身离开: “交给我了,放心吧!” 一旁的艾克特眉头紧蹙,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犹豫了片刻也朝洛伦微微躬身行礼:“公爵…那我也先暂时告退了。” 两个人几乎是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 直至他们走远了,洛伦紧绷的脸才微微松下来,长出一口气。 算了。 “洛伦你…答应她了?” 小个子巫师像是试探着问道。 “她都要吃了我,还能不同意吗?”忍着不去翻白眼,洛伦扁了扁嘴,目光瞥向还是一脸紧张的艾茵:“你告诉她的?” 和矮人的谈判,军队的计划布置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谁都能知道的情报;肯定是有人和萨莉卡“告密”,否则这个大大咧咧的女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 参考两人一前一后,答案已经在眼前了。 “我…偷听了你和艾克特伯爵的谈话。”艾因双手背在身后,贝齿轻咬下唇,一副犯了错的委屈样:“一开始只是被你这个大骗子气的,但后来听到你们要离开波伊,所以……” “所以你就觉得我可能会抛弃波伊,带着拜恩的军队离开是么?”微微一顿,洛伦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你心中就坏的这么彻底?” “你本来就是个大坏蛋…大骗子!” 轻哼一声,小个子巫师的脸色异常的倔强:“但…就算你肯帮她,那些拜恩的骑士和贵族们也未必肯。”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黑发巫师明白了。 艾茵真正担心的是拜恩的贵族们会给自己压力——如果所有人都一致反对,自己也不可能逼他们留下来;所以只能先一步“逼迫”自己先答应萨莉卡,才能碍于面子让拜恩贵族们没有反对的机会。 这就是小个子巫师的想法…单纯的可以。 “她的亲人不在了,拉斯洛·瓦尔纳公爵可能也不在了…洛伦,除了你,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艾茵的眼神黯淡下来,表情有些没落: “而我…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帮她——我知道我们和她可能都算不上是朋友,但…我就是真的想帮她,真的。” “我不是你,洛伦;我也不是艾萨克那个自大狂,我、我可能真的很没用,不管做什么都只能拖累你们,对不起……” “不!没有可对不起的;艾茵,你…你只是太激动了!”洛伦伸手拦下了还在自责的小个子巫师,义正辞严的看着她: “艾茵,我向你道歉过很多次,每次你都以为我在骗你但事实上…那是真的。” “我们这一路走来…好吧,用我的话说应该是自打穿越之后,我遇到了很多人。”洛伦叹了口气,看着小个子巫师那双略有些呆滞的瞳孔: “有为了宝藏不计代价的土匪; 有为了执念而忍耐牺牲的长者; 有狡猾腹黑的阴谋者; 有坚定信仰的狂信徒; 有目光长远的统治者; 理想高于一切的学者,信仰高于一切的教士; 目空一切的天赋异禀之辈;诚以待人的惩恶扬善之士;” “我小心翼翼的和他们所有人打交道,我用狡猾也好,虚伪也好,真诚也好的方式去和他们沟通;你猜怎么着……”洛伦低声喃喃: “他们所有人的友善,都是有前提,有限度,有先决条件的。” “你没有。” 按着小个子巫师的脑袋,柔顺如丝般顺滑的发质让他的手掌十分享受。 “艾茵·兰德…你就是我的人心。” 第一百零四章 四军之围 大绿海,战场。 气喘吁吁的半人马哨兵,在遍地尸骸的战场边缘纵横驰骋;飞扬的马蹄掀起浸透血水的沙土与草地,手中高举的兽皮旗帜在夜空下猎猎作响。 以遍地堆砌乃至半人高的尸骨堆为界限,半人马与波伊的军营划分的泾渭分明——在布拉哈伯爵统帅下的残兵们拿尸骨做“工事”,聚集在战场的正中央;而半人马们则在外驻扎,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将他们四面合围。 双方的战士就贴着站在尸骨堆的两边,相距间隔不过一箭之地,彼此怒目而视。 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厚重的血腥味儿依然经久不散,甚至混杂着腐烂的尸体,变得异常恶臭浓郁。 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半人马与波伊的对峙依旧迟迟没有结束;双方依旧按兵不动,都没有突围或想要围剿的迹象。 而这数万波伊人的生死,也早已不取决于他们自己;而是取决于他们的敌人…半人马部落的大可汗,赤炎旗的旗主,查卡尔。 面无表情的查卡尔抬头,冷冷眺望着远处夜幕下的波伊军势,从容不迫的姿态显得十分气定神闲。 被“圣血药剂”力量侵蚀的眼珠连眼白也变成了墨色,让任何人都无法猜到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可汗!尊贵的查卡尔大可汗!” 举着兽皮旗帜的半人马哨兵急匆匆的停在查卡尔的面前,毕恭毕敬的弓腰屈膝向他行礼:“您卑微的仆人为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查卡尔头也不低的瞥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半人马哨兵,正是当初奉“黑十字”塞廖尔之命将他召回王帐的瀚空旗半人马。 “讲。” “来自南方的情报,银盔山的矮人背叛了我们,已经和两脚人大首领‘都灵’…那个魔鬼的后裔和解。” “而且这些十恶不赦的叛徒还组织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准备北上向我们发起进攻!” 一脸愤慨的半人马哨兵低着头,恨恨吼道;也就没有注意到查卡尔微微变动的表情,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 “只不过是一群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已,不足为惧。”查卡尔压低嗓音,冷冷道:“就算他们有数万大军又能如何——这里是大绿海,不是那群矮子的山岭,数千精锐足以拖住他们。” “不光是这群该死的叛徒,还有那个魔鬼后裔的大军,还有千帐城的两脚人!” 深吸一口气,半人马哨兵小心翼翼的说道:“从西面传来的消息,那些千帐城的,还有从战场上逃走的两脚人已经集结了起来,少说也有万人!” “已经过去两天了,派往西面的几队‘下四旗’武士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送消息的,可能他们已经……” 半人马哨兵已经有点儿不敢说下去了,战战兢兢的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查卡尔,还有伫立在他身旁的“不死勇士”们,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些在那日血战的战场上全体阵亡,却又“死而复生”的数千半人马精锐,被部落当中的四蹄人们称之为“不死勇士”,传闻只有同时击碎头颅和心脏才能让他们真正死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查卡尔大可汗的身旁也就由他们负责护卫,其他四蹄人未得到允许,还未靠近就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已经…被偷袭、围剿、歼灭了。” 查卡尔冷冷的瞥他一眼:“我说的对么?” “……是。”半人马哨兵把头低得更深了。 死寂…战战兢兢的半人马哨兵只感到身体都变得僵硬了,杀机密布的威压下根本动弹不得。 生怕这位曾经自己大大的罪过的大可汗,一怒之下将自己撕成碎片。 “看起来,我今天是不可能听到任何好消息了。”轻描淡写的口吻,但声音却冰冷到极致: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遵、遵命!” 一脸惶恐的半人马哨兵咬紧后槽牙,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告诉我,还有什么‘坏消息’是我该知道的?” “还、还有一个!”观察着查卡尔的脸色,冷汗津津的半人马哨兵哆哆嗦嗦答道:“帝国军团!” “帝国军团?” “没错,就是这个——这是那个魔鬼的后裔亲口说的,我听的一清二楚。”哨兵连忙点头:“在大绿海的西面,还有一个叫做‘至高皇帝’的两脚人大首领,他统治的土地号称‘帝国’!” “眼下在边境,那个‘至高皇帝’大首领已经集结了三个‘帝国军团’,兵力多达数以万计,随时都准备从北面入侵大绿海,救援被您打败的这支两脚人大军!” “按照那个魔鬼所说,这支‘帝国军团’是要来抢走他的战功的。”半人马哨兵再一次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当时他刚刚剿灭了我们南下的一支巡逻队,混在其中的我假死躲在一具尸体下,才听得了这份万分重要的情报……” 在查卡尔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注视下,半人马哨兵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闭上了嘴。 大可汗微微昂首。 哨兵的头低得更深了。 “假的。” 区区两个字,却犹如晴天霹雳! 惊恐的半人马哨兵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两名“不死勇士”左右架住——清脆崩断的悲鸣声下,臂膀已经全数断裂。 “啊啊啊啊——!!!!” 凄厉的哀嚎声中,半人马哨兵直接瘫倒在地,还未及起身就被查卡尔的前蹄踏住了头顶,半张脸都被按在鲜血浸染的泥地里。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撒谎!大可汗啊啊啊啊——!” 踩在他头顶的前蹄更用力了,沙土漏进了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没有撒谎,似你这般的蠢货根本不可能有对我撒谎的勇气。”查卡尔眯着眼睛,冷漠的俯视着在自己脚下不断挣扎的爬虫: “你只是被骗了…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叫洛伦·都灵的魔鬼精心安排出来的骗局!” 冷冷说道,查卡尔毫不留情的扬起前蹄,狠狠踩下去。 “被突袭的巡逻队,意外巧合的躲在尸体下逃得一死,还同时得到了最最重要和关键的情报…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 沉重的哀鸣声,趴伏在地的半人马哨兵身体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洛伦·都灵,他早就已经发现了你,知道你没死,故意说给你听的——只有这样才能通过你,把这些充斥着谎言的虚假情报送到我的耳中。” 鲜红的血浆从哨兵的后脑勺喷涌而出,染红了查卡尔的半个蹄子。 “你这个卑贱的爬虫,只是个被他利用了还在沾沾自喜的工具,明白吗?!” 话音回荡,当查卡尔的蹄子再次落下的时候,趴在地上的半人马哨兵已经没有了动静,只有半个身子还在抽搐不止。 冷冷的扫了一眼,两侧的“不死勇士”们立刻默默的将尸体拖走;表情冷漠的查卡尔长舒一口气,稍稍平复了躁动的内心。 洛伦·都灵……自己命中的宿敌,终于要来了吗? 在听到他活着从银盔山要塞离开,并且和那里的矮人达成盟约的瞬间,查卡尔的确是惊了——那里,原本应该是自己的主人“黑十字”塞廖尔要置他于死地的地方。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亲眼见过过“黑十字”塞廖尔的查卡尔再清楚不过,自己的主人究竟是何等的恐怖——光是要站在他面前,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但他没有死,他活下来了。 而且还拉上了银盔山的矮人,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查卡尔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毫无疑问,以自己的宿敌洛伦·都灵的智慧,足以猜到自己能察觉他这拙劣陷阱里的漏洞; 所以这并不是什么虚张声势的谎言,这是实实在在的恐吓…他这是在借自己的手下之口,向自己下战书。 来自南方的银盔山矮人军团,来自北方的“帝国军团”,来自西方的千帐城两脚人援军,还有他洛伦·都灵本人麾下的军队。 这简直就像在指着自己的鼻子当面说“我要将你四面合围了,查卡尔,不想死的话就快逃吧,像个落水狗那样”! 该怎么办? 查卡尔睁开双眼,长长的吐了口气。 没错,四支军队之中除了所谓的“帝国军团”,其他的单独实力都弱小的不堪一击——只要自己迅速歼灭波伊人的军队,集中实力以逸待劳,就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但…… 自己的对手是洛伦·都灵,那个两次以弱势兵力击败自己,还险些杀了自己的洛伦·都灵;他绝对不可能蠢到这种地步,让四支军队一个一个冲上来送死。 四蹄人的优势在于冠绝整个大绿海的机动力和兵力;自己要做的就是要让这四支军队无法相互掩护,无法聚集力量,失去威胁自己的可能。 这样…洛伦·都灵,他就不得不出面,再次上演自己和他相遇时的“舍身一击”来打破僵局——而这一次,自己绝对会做好万分的准备,来迎接这位“老朋友”! …………………………………………………………… 战场的另一端,波伊大军的军营。 破烂不堪的营帐内,身受重伤的赛特·布拉哈瘫在床铺上;越来越微弱的呼吸下,只有起伏的胸口和瞪大的眼睛,让周围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这是第几天了?” “第十天了。” 坐在他身侧的哈林梵·阿刹迈叹了口气,凌乱的须发,身上的血污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证明了这位炼金大师的精神状况同样很差: “他们还是没有任何进攻的打算,被你说中了,赛特·布拉哈伯爵。” “那是因为这群半人马蛮子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身负重伤的布拉哈伯爵大口喘息着,攥紧了拳头:“我们只是他的诱饵,毁灭整个波伊公国的诱饵!” “不…应该远远不止于此;我在断界山要塞服役过,那些死而复生的半人马就和腐尸魔没什么两样!”布拉哈伯爵咬紧牙关,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刹迈大师?难道半人马全部都被哪个邪神控制,变成他们的走够了吗?!”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遇见。”哈林梵·阿刹迈看向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九芒星巫师塔确实有一种关于‘圣血药剂’的传闻,但那些半人马…他们受侵蚀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那种情况。”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布拉哈伯爵,半人马部落已经被某个邪神控制了。” 哪怕已经猜到了有这种可能,在得到回答之后,赛特·布拉哈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场战争已经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单纯了…不,应该是从一开始它就不曾单纯过。”阿刹迈大师忍不住苦笑道: “我曾无数次以为只要我当初拦住了瓦尔纳大公,让他别那么固执而冲动,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不是您的错误。”布拉哈摇摇头: “在我们被那个藏在幕后邪神所盯上的那一刻起,在我们依旧茫然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踏上这不可逆转的结局了。” “作为公爵的臣属,没能提前发现这一切,是我的失职。”深吸一口气,布拉哈的表情十分苦涩: “这场可怕的灾难,也许会毁灭整个波伊!但是…” 他突然顿了顿,仿佛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阿刹迈大师,如果您有任何可以离开这里的办法,请不要在意我这个……” “不!” 看着他,哈林梵·阿刹迈果断道:“我不走。” “阿刹迈大师,我敬佩您的勇气,但我们已经坚守了十天——如果真是如您所说,那即便您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布拉哈伯爵语气沉重,奄奄一息: “那些恶魔…我在断界山要塞亲眼见过;我们无法与一个邪神为敌!” “没错,我们无法与一个邪神为敌……”阿刹迈大师紧抿着嘴角,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泽: “但有人可以!” 第一百零五章 “承诺”的斤两 “拜恩人——,前进——!!!!” 伴随着怒火堡伯爵嘹亮的嗓音,挥舞着沉重双手大剑的拜恩步战骑士们迈开步伐,首先进入了战场。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远处的地平线上半人马大军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身影卷起烟尘,无数的铁蹄敲打在平坦的草地上,向着拜恩的黑底金狮子旗而来。 “来了。” 旗枪堡伯爵萨拉尔德望着远处充满了视野,席卷而下的半人马大军;回首侧目,凝重的看向身旁的艾克特: “是半人马部落的上四旗,白河旗的部众;看架势那群畜生不会少于三万,恐怕是整个旗部的全部兵力!” 眉头紧蹙的艾克特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却忍不住向身后瞥去。 就在拜恩军阵的后方,来自银盔山的矮人军队同样在缓缓进入战场…也许是因为“种族劣势”,他们的速度始终要比拜恩军队慢很多,到现在都没有完成布阵。 只是,真的仅仅因为“速度”的问题? “您觉得他们真的可信吗?” 同样扭头看向身后,年轻的萨拉尔德伯爵几乎就差把“怀疑”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不久前我们才和他们打过一场,伤亡惨重;现在却要和他们并肩作战,这也太……” 回答他的,是艾克特“铛啷”一下的长剑出鞘声。 “没什么信不信的,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怒火堡伯爵冷冷的将利刃横在身侧:“上了战场还不相信战友,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至于为什么拜恩先行进入战场…我们可是用银盔山矮人妇孺老弱的生死,逼他们为我们打仗;不先站出来,拿出些表率怎么行?” 萨拉尔德伯爵表情微微一变,咬着牙,狠狠的将双手大剑的剑尖捅进了泥土里。 为了确保“救援受困波伊主力”的计划顺利实施,洛伦在和所有人商量后,选择了分进合击的战术,从多个战场和方向围攻夹击半人马大军。 当然,他也没办法不“分进合击”——波伊主力被围困,剩下的游兵散勇分布在千帐城附近的大草原上,光是想集结起来就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银盔山矮人的军队倒是近在眼前,不过双方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伤亡惨重;想要让这两支军队在战场上配合的“亲密无间”,简直天方夜谭。 至于“帝国军团”…且不说洛伦根本没有调动对方的资格,如果真的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亲征,恐怕到时候战场上“谁听谁的”,就要画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了。 一如所料的,在迅速集结兵力开拔之后,虽然各个方向的军队都先后扫荡了敌人的巡逻队,但还是暴露了目标,而半人马也立刻展开了反击攻势。 只不过反击的力度实在是出乎预料——为了阻截从南方北上的矮人大军,半人马居然直接动员了数万兵力,并且还是上四旗之一的精锐力量。 此时此刻,身后的矮人军团还没有进入战场,前方的半人马大军却已经开始发动进攻;原本只负责“配合”的少量拜恩军团反而被夹在了战场中央,并且要直面即将扑上来的半人马大军! “他们要开始冲锋了!” 摇晃大地的震动声下,猛然回首的萨拉尔德伯爵望向气势汹汹,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大军,面色一阵苍白: “他们就要冲锋了,我们该怎么办,艾克特大人?!” 紧抿着嘴角,面色凝重的怒火堡伯爵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 拜恩大军的后方,矮人们还是在不紧不慢的调整着阵型,准备进入战场,看起来全然没有在乎拜恩军队死活的架势。 “艾克特大人?!”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下,萨拉尔德伯爵吼得声嘶力竭,眼神焦急到了极点:“仅凭我们是绝对挡不住他们的,艾克特大人——!” “那群矮子根本就不关心我们的死活,他们肯定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背叛拜恩,公爵肯定是被他们骗了,一定是这样!”年轻的伯爵,嘶吼声中充斥着躁动的怒火: “轻快下命令吧,艾克特伯爵,拜恩的骑士绝对不能在这种战场上,因为敌人的阴谋而白白送死啊!” 下一刻,艾克特手中的剑锋一闪,划破了萨拉尔德的面颊,横在他的肩头。 “艾、艾克特大人?” 怒火堡伯爵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半响才开口:“我就问一句……” “怕死吗?!” 面色一惊,萨拉尔德瞪大眼睛,从牙缝里把话崩出来:“不怕!” 艾克特缓缓回首,目光扫过身后同样站在原地的骑士们,怒目圆睁:“那你们呢,有怕死的吗?!” “没有————————!!!!” “那就挺直你们的腰杆,哪怕死在这儿也不要在矮人和半人马蛮子面前,给公爵和拜恩丢脸!” “开战之前,拜恩军先行坚守阵地是我下的命令;你们是战士,服从命令就是你们的天职;你们打算不服从命令,给公爵和拜恩丢脸吗?!” “绝不————————!!!!” “很好!”艾克特转过身,剑锋从萨拉尔德伯爵的肩膀上收回: “那就做给我看!” 斩钉截铁的话语声回荡在耳畔,面颊被撕开一道口子萨拉尔德满脸鲜血,却赌气似的毫不在意,死死盯着正前方的敌人。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大军已经翻越了地平线,冲在最前方那一个个挥舞着长柄斧和投枪的粗野身影,已经是清晰可辨。 看着那急速逼近的“滔天巨浪”,对骑兵再熟悉不过的萨拉尔德伯爵忍不住在心底默默的暗念着。 八百步了…… 身后,终于集结成军的矮人们还在不紧不慢的小跑推进,只是他们那“五头身”的小短腿,即便跑起来也和人类快步行走的速度相差仿佛。 “拜恩人——,散阵——!” 艾克特的怒吼声再次响起,利刃向右一横: “迎敌——!!!!” 话音落下,挥舞着双手大剑的骑士们纷纷向两侧散开,雪亮的剑锋在晴空曜日下犹如亮银般闪烁,散发着森森寒意。 五百步了…… 萨拉尔德凝重的看着即将冲上来的半人马,魁梧的身姿之下,是令人胆寒的嗜血杀意。 声势夺人! 紧咬着牙关,面色铁青的萨拉尔德再一次忍不住望向艾克特的背影;自始至终站在他前面的怒火堡伯爵稳若山岭,佁然不动。 哆哆嗦嗦的攥紧了剑柄,年轻的旗枪堡伯爵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算了,就这样吧。 大不了一死而已! 三百步…… 根本不用艾克特下令,前排的步战骑士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手中的剑柄固定在泥地里,再将剑锋犹如长枪般举起;后排的纷纷举起大剑,双手架在右肩; 在拜恩的战术当中,骑士们以步兵的方式迎战敌人的骑兵,接阵杀敌的机会只有一瞬间。 而就在这瞬间…… “嗡——————!!!!” 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突然从拜恩军阵的后方响起。 那是…弓弩的声音? 萨拉尔德伯爵几乎是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随即双眸一凝。 数不胜数的箭矢犹如群蝗般腾空而起,从拜恩军阵的头顶掠过,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优雅的抛物线。 下一秒,伴随着刺耳尖锐的撕扯声,铺天盖地的箭雨迎头而下,瞬息间“倾洒”在了冲锋的半人马军阵之中! “噗——噗——噗——” 惨叫和哀嚎声接二连三的不断响起,整个半人马军阵犹如被暴雨洗过一边似的,箭雨横扫之处几乎是成片的倒下,痛呼的半人马弯腰倒地,随即被身后冲锋的半人马活活踩死,连冲锋的阵势也为之一顿。 “弩箭?!” 萨拉尔德惊愕的脱口而出:“他们这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他话还没说完,一路小跑的矮人步兵们,就已经整齐划一的从拜恩军阵缝隙间鱼贯而过。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数千举着盾牌和战戟的矮人就已经构筑了新的防御阵地,一个个百人队大小的方阵,中间只间隔着两三人通过的距离。 如果说拜恩军队是一台战争机器,那么矮人的军队则是更上一层楼,更加精密的顶级武装——每一个士兵都是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般运转,肉眼之下都看不到丝毫的偏差。 一声刺耳的哨响,盾墙后的矮人整齐划一的将盾牌向下一砸,伸出的战戟卡在盾牌的枪架上,用肩膀顶住盾牌,然后…… “砰———!!!!” 一声巨响! 立在原地的矮人盾墙犹如礁石般,正面硬碰硬的顶下了半人马惊涛骇浪似的冲锋。 筋骨断裂,鲜血喷涌,利刃折断之声,响彻云霄! 在半人马近乎亡命般的冲锋势头下,盾墙前双方最先接敌的战士几乎同归于尽,人仰马翻。 如狂风掠境般的战嚎声中,面目狰狞的半人马们一个个近乎于悍不畏死,不顾一切的冲击着矮人的盾墙,甚至是从缝隙间穿过矮人的阵线,借着冲击力用手中的长柄斧将矮人们挑飞到半空,狠狠的摔落在地。 而后战斧落下,血浆喷溅!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硬生生穿过了矮人兵线的半人马还来不及反击,就被躲在盾墙后排的弩手们用重弩贯穿了胸膛和头颅,一声不吭的倒在了草地上。 终于意识到碰上硬骨头的半人马们,犹如潮水般向后迂回;留下的战场上几乎铺满了双方的尸骨;不少垂死的半人马还在拼命的挣扎,直至矮人们上前,用战戟末端的枪尖贯穿他们的脑袋,才终于咽下了气。 自始至终站在拜恩军阵第一排的艾克特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着矮人的军阵逐渐犹如放倒的梯形般,奔跑的士兵们纷纷向左右转,以顺时针的方向逐渐在战场上展开; 掉头转向的半人马大军犹如流水般分开,呼啸而至的投枪接连不断的落在矮人的盾墙上,同时试图两翼迂回绕过矮人的正面。 但就在半人马迂回撤退的同时,银盔山矮人两翼,整个“梯形军阵”的左右斜边已经完全张开,迅速组成了新的防线。 仅仅是片刻的僵持,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就再次发动了第二次冲锋——因为第一次的冲锋压缩了战场的空间,如果这时候撤退只会被敌人抢走战场的主动权,或是落入矮人军阵的箭雨抛射范围。 只有冲上去,撕开他们的防线才能打破眼下的僵局。 在一个胸口勾勒着十字伤疤的首领怒喝下,退却的半人马们重新完成了集结,咆哮着向两翼发起了新一轮冲锋。 滚滚烟尘之中,无数的铁骑摇晃着大地;在狂怒的吼声中不顾一切的扑向了矮人军阵的侧移。 然而他们的敌人却并非眼前所见,严阵以待的矮人重装步兵们。 “拜恩人——,前进——!!!!” 下一秒,挥舞着双手大剑的萨拉尔德伯爵一声暴喝,率先从盾墙的缝隙间冲出了矮人的防线,沉重的大剑拽在身后,猛然挥下的刹那响起了空气的悲鸣。 “噗——!!!!” 大剑劈落,面目狰狞的年轻伯爵荡开了迎头落下的长柄斧,在半人马的冲锋下连退几步,但还是硬生生将粗糙大剑捅了出去。 痛呼的半人马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前,粗糙的大剑整个贯穿了他的躯干,肋骨、脊椎和脏器统统都被从身后刺穿的剑锋碾碎! “还以为你们真的要背叛公爵,眼睁睁看着我们送死呢。” 头也不回的怒火堡伯爵淡然道。 “别以为我们没这么想过,拜恩的伯爵大人。”冷哼一声,矮人米哈伊洛走上前来: “你们拜恩人侵犯我们的家园,践踏我们的尊严,杀害我们的同胞——云岭王国的子民,绝不会忘记这样的仇恨!” “是啊,就像拜恩人永远无法忘记,矮人曾经奴役我们数百年的悲惨岁月。” 艾克特点点头,深以为然:“我们都有无法忘记的仇恨,拜恩与云岭王国…我们可以和平,但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只不过,眼下的我们……”矮人米哈伊洛瞪大了眼睛: “有共同的敌人!” 第一百零六章 誓言的分量 这里是波伊公国大绿海,属于大波伊领的一处平淡无奇的草场,普通到没有人能将它与任何一处草场区分开来。 但萨莉卡·约拿却对这里十分的熟悉。 就在几个月前,她和约拿家族的部众在这片草场上被半人马大军的伏兵追杀,数以万计的波伊马背民在恐惧和火光中一个接一个倒下; 就在这片草场上,她抱着爷爷的尸骨,看着最后一个血亲在自己怀里咽气,精神恍惚的在银甲骁骑们的护卫下,在四面八方猎杀他们的半人马追兵围攻下,加冕为大波伊之主。 所以当她再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一切宛如梦中。 眼前的草场依旧犹如往日,看不出任何区别; 但现实却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祖父惨死,波伊公国支离破碎,凶恶的半人马部落在整个大绿海烧杀掳掠,如入无人之境…往日强盛无匹,随手便能召集十万骠骑奔赴战场的波伊伤亡惨重——如果深陷围困的十万精锐全军覆没,自己身后站着的,就是大绿海上最后的波伊人。 当然,还有这些‘最后的波伊人’…… 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人”,她的表情更冷酷了几分。 “萨莉卡,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瓦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贝洛·瓦尔纳抬头看向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女,声音里充斥着悲痛和决绝: “如果拉斯洛爷爷和十万大军真的已经全军覆没,坚守千帐城的军队就是波伊人的最后一支军队,我不可能把他们交到你手上!” “我知道你现在很悲痛,很愤怒,因为我现在比你还要悲痛愤怒一万倍——那个倒在战场上的人不光是波伊的公爵,也是我最后的血亲!” 贝洛·瓦尔纳的声音颤抖着:“但我们不能光凭一时的血勇去做决定;看看你身后的人,再看看他们…失去了他们,再失去千帐城,波伊就彻底完了!” 悲怆的声音久久回荡;紧张万分的气氛中,以萨莉卡·约拿和贝洛·瓦尔纳为首的两方波伊人,在各自首领的身后站的泾渭分明。 “拜托了,萨莉卡,不要意气用事。” 望着眼前不为所动的少女,贝洛·瓦尔纳的声音愈发的颤抖,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留下来,和我一起坚守千帐城吧。” “我知道拉斯洛爷爷对你们约拿家族,甚至是整个大波伊领一直都不是很好…我也清楚自己没资格对你要求什么,更不指望你会愿意嫁给我,但是……” “求求你,萨莉卡…如果可以让你原谅拉斯洛爷爷犯下的错误,只要你不去送死,想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贝洛·瓦尔纳痛心道: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现在就把千帐城让给你,自我以下所有的军队都归你调遣——我们可以共同守卫千帐城,保卫波伊人最后的火种。” “答应我,求求你了,萨莉卡……” 视线的另一端,一声不吭的少女轻轻拽动缰绳,驾马向他而来。 冷漠的眼神,看的贝洛·瓦尔纳心底有些毛骨悚然,忍不住抽动着喉咙。 直至两个人都距离身后的军队十几步远后,萨莉卡才停了下来: “真没想到…居然全都被那个混蛋说中了。” 嗯? 贝洛·瓦尔纳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奇怪吗?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的。”面无表情的萨莉卡,言语中却透露着深深的痛恨和厌恶: “洛伦·都灵告诉我,说瓦尔纳家族的人一定会死守千帐城,眼睁睁的看着被围困在战场上的十万同胞被杀戮殆尽。” “拜恩公爵,他是这么说的?”贝洛·瓦尔纳眉头紧皱,表情十分的诧异:“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萨莉卡,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有一丝的可能我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 “因为这么做,对你们最有利!” 讥讽的话语,萨莉卡冷冷的打断了贝洛·瓦尔纳:“拉斯洛·瓦尔纳…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 “如果他胜了,瓦尔纳家族就会赢取超越‘黑公爵’的荣耀;就算败了也没关系,因为帝国绝不会坐视不管。” 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贝洛·瓦尔纳的表情如遭雷击! “为了彻底掌控波伊公国,帝国一定会打破约拿与瓦尔纳家族的轮替制度,扶持一个受帝国影响的公爵上位…届时伤亡惨重的波伊,根本无力反抗帝国的决定。” 说到这儿,萨莉卡·约拿凄凉的冷笑一声:“而你贝洛·瓦尔纳,‘千帐城的守护者’…就是帝国的最佳人选——踹掉我这个已经有名无实的大波伊之主,就能打破波伊公国数百年的传统。” “哪怕彻底沦为帝国的附庸,也能让瓦尔纳家族真正成为波伊公国的统治者。” 马背上年轻的贝洛·瓦尔纳身影一晃,痛苦的低下头,双眼紧闭…他甚至不敢去看萨莉卡此刻的表情。 “你知道当那个混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是怎么反驳他的吗?”少女冷酷的问道,然后立刻给出了答案: “我告诉拜恩公爵,不可能!因为贝洛·瓦尔纳是个彻头彻尾的波伊汉子,这辈子只知道打猎和厮杀两件事;因为他和他爷爷不一样,他是我看上的男人!” “贝洛·瓦尔纳……我真是小瞧你,真是小瞧你了啊!” 双目通红的萨莉卡·约拿,从牙缝里吼出这句话。 年轻的瓦尔纳家族继承人低垂着头,肩膀不住的颤抖着,紧皱的眉头下表情愈发的苦涩。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萨莉卡。” 痛苦的抬起头,贝洛·瓦尔纳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但我不可能违背祖父的遗愿,更不可能背叛家族。” “如果你只是因为拜恩公爵的一番话,只是为了复仇,发泄你心中的愤怒,就带着波伊最后所剩无几的军队去赌博…我不能允许你再葬送掉波伊最后的希望!” “…葬送波伊最后的希望……”萨莉卡低声喃喃,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夹杂着浓浓的嘲弄:“是吗?” “这么说在半人马戈壁惨败,害得波伊险些亡国的人…是我?” “被围困千帐城,害得波伊一分为二的人,也是我?” “坐视大波伊领沦陷,又在最终决战中惨败,致使波伊沦落到要看拜恩和帝国眼色,才能得以苟活的人,还是我…对吗?!” 面对着少女的责问和怒吼,彻底被“拆穿”的贝洛·瓦尔纳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萨莉卡,知道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无济于事。 要将她强留下来吗? 右手按住了马鞍上的刀柄,贝洛·瓦尔纳暗自摇摇头。 自己并不是萨莉卡的对手,更没有一招制服她的信心…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波伊流更多无谓的血。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错已经铸成,无论我们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少女,贝洛·瓦尔纳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 “放弃吧,萨莉卡,今天不论你说什么,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把千帐城的军队带……” 他话还没说完。 “呜——————————!!!!” 急促的号角声突如其来,这一刻无论是哪一边的骠骑兵们都不禁猛地转过头,将声音转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个高举着约拿家族旗帜的骠骑兵,正在一边吹响号角,一边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 嘹亮的号角在穹顶下回荡,久久不绝。 “这是……” 惊愕的看着朝他们狂奔而来的骠骑兵,他突然猛地将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少女:“萨莉卡,难道说你……?!” “意外吗,我也很意外。”四目对视之下,冷漠的麻花辫少女看着惊慌失措的他:“至少你现在的表情,和我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贝洛·瓦尔纳心头一凉,目光骤缩:“多少,究竟有多少?!”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我知道半人马‘上四旗’之一的黄鬃旗,为了追杀我们这支‘逃兵’组成的军队,已经悉数出动!”萨莉卡勾起了嘴角,笑的很开心,也很平静: “知道吗,贝洛,我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他们的巡逻队在我的伏击下伤亡惨重,所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倾巢出动来追杀我。” “但这帮蛮子们想象不到我还会有一支强大的援军,更想象不到千帐城的军队会离开城墙,在这片草场上与我汇合,两面夹击他们,将他们这些畜生杀个一干二净!” 少女轻笑一声,讥讽的表情下却是一分自嘲:“你瞧,我想的多好啊。”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和洛伦·都灵说的一模一样!” “萨莉卡……” 贝洛·瓦尔纳的眼神杂到了极点,更不知道面对如此“信任”自己的少女,此刻的自己究竟该作何表情。 但下一刻,他再也不需要考虑这种问题了。 远远地,就像是退潮的海水般的声响,若有若无的在所有人的耳畔响起。 波伊骠骑兵们纷纷变色…这些生长在大绿海的马背民子孙们,从未看见过大海是什么模样,但他们却看见过另一种“海”。 那是无数的马蹄、战吼与滚滚浓烟所组成的“骑兵之海”! 轰鸣声越来越响,一股强烈的震动正源源不断的从脚下传来,震荡着每一个人的心神;而且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频繁。 骠骑兵们或是惊恐,或是紧张、凝重……神态各异的脸孔,却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仿佛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在挥舞着旗帜的骑兵冲过来的方向,在那草原与天穹交汇的地平线上,骤然间涌现出无数个黑影。 死死盯着远处的贝洛·瓦尔纳,面色瞬间变成惨白。 在那仿佛远在天边的地平线上,一个貌似首领模样的半人马挥舞着手中的长柄斧,在那密密麻麻的黑影前狂奔驰骋,怒喝着仿佛是在下达命令。 而回应他的,是整个半人马大军气势汹汹的铁骑声,朝着波伊军队的方向倾泻而下。 接连成片,连绵不绝,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目瞪口呆的贝洛·瓦尔纳望着远处席卷而来的半人马大军,又看了看身后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波伊骠骑们——他们只是来接应萨莉卡撤退,可没想到会直接和敌人的主力展开决战! “铛啷——!” 伴随着萨莉卡缓缓拔出马刀,在她身后回应的是一片利刃出鞘之声,响彻云霄。 一瞬间,恐慌不定的千帐城骠骑兵们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个咬牙切齿的少女身上。 “波伊人——!”望着那一双双眼睛,萨莉卡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现在面前就是敌人,身后就是波伊,所以我不想再和你们多废话,只有一句…… 波伊的儿子们,是准备躲在城墙后面等别人来救;还是冲上去,替你们死了的亲人报仇雪恨?!” “我发过誓,不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不论付出多少代价,以何种手段,我会找到他,杀了他!” “而我说到做到——!” 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 贝洛·瓦尔纳怔住了。 感受着身后无数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又看了看远处的敌人…铺天盖地的半人马大军气势汹汹,漫天的马蹄声与咆哮充斥着他的耳朵。 重重叹了口气,贝洛·瓦尔纳用力攥紧刀柄。 他想起了那一日,在千帐城下随自己赴死的波伊武士们; 想起了那一日,城破之时自己在苟活与战死之间的抉择; 想起了那一日,自己“再也不逃”的誓言; “就这一次…我…再也不逃了!” 贝洛·瓦尔纳像是个快哭出来的孩子似的,低声喊道;咬牙切齿下利刃出鞘: “波伊人,举起你们的刀,然后…然后……”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在死死盯着自己的少女,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向你们的新大公…萨莉卡·约拿,献上忠诚——!!!!” 第一百零七章 迟到的“客人” 当战火重新在大绿海上点燃,西面的千帐城和南方的银盔山援军,都分别与各自的“对手”厮杀的时候,被围困的哈林梵·阿刹迈和布拉哈伯爵,同样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敌人正在频繁的调动军队,而且不停的抽走用来围困我们的兵力。” 望着远处的围攻阵地,赛特·布拉哈眉头紧蹙:“昨天夜里的哨兵告诉我,敌人夜间巡视和扫荡我们逃兵的队伍,比之前少了整整一半。” “这意味着敌人的军队也至少缩水了一半,甚至更多…用于巡逻和监视的兵力减少,同时也证明了半人马的辎重也在大幅度的减少!” 哈林梵·阿刹迈点点头,但他随即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可惜啊,如果我们的军队还能有之前的战斗力,现在已经可以突围了。”阿刹迈大师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魔杖,叹息着说道: “而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等着别人来救。” 表情肃穆的布拉哈伯爵微微颔首,看着身上还在渗血的绷带,没有再说什么。 敌人大量的撤走围攻对峙的兵力,但凡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对方的后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这种时候,简直就是天赐的突围时机! 但是布拉哈不敢赌,更赌不起。 被围困了十余天后,整个军队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伤兵与残兵占据了三分之二,真正能够参与战斗的只剩下极少一部分。 在没有掩护的前提下,整个军队即使能够顺利突围,能活下来的恐怕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这样的结果,和全军覆没没什么两样。 在制止了几名将领的突围请求后,赛特·布拉哈坚持固守阵地,清点物资的同时命令士兵们开始深挖战壕,随时待命。 他并不是担心敌人会设下什么埋伏或者圈套…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局面早已明朗,主动权完全在半人马的手中——如果他们想要彻底剿灭残余的波伊主力,随时都可以动手。 之所以拖到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将自己当成诱饵,围点打援…只是从敌人兵力的部署上看,恐怕这个战术进展的并不算顺利。 换句话说,前来救援的军队实力大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甚至反过来,牵制了更多半人马的军队,使得他们不得不抽调用来包围自己的兵力去层层阻拦。 赛特·布拉哈伯爵用拐杖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但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都还只是表面现象。 在猜不到敌人目的的时候,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将会带来不可挽回的后果…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已经用他的性命,为自己上了这一课。 “赛特·布拉哈伯爵,军事上的经验您比我要丰富的多。”看着起身的布拉哈伯爵,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开口问道:“您觉得眼下正在牵制半人马的军队,究竟是来自哪一方?” “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觉得您心中已经有答案了,阿刹迈大师。”布拉哈伯爵的话语声中带着深沉的力度: “如果来的是帝国军团,恐怕那传说中振翅翱翔的巨龙,早已经在我们头顶盘旋!” “但我所好奇的,也正是这一点。”布拉哈伯爵抬起头,神情肃穆的看向阿刹迈大师:“为什么您会如此确信,‘那个人’是拜恩公爵呢?” “为什么您会如此的信任他,甚至到愿意豁出性命的地步?” 闻言的哈林梵·阿刹迈眨了眨眼睛,轻声一笑。 “我是个炼金术师,我只相信客观的事实——就事实而言,我并不信任洛伦·都灵公爵。”阿刹迈大师摇摇头,表情很是自嘲: “所以我只是盲目的相信了一个老朋友的话,基于他的建议而做出的主观判断。” 老朋友的话? “埃博登的执政官,巫师塔的领袖科罗纳。”阿刹迈大师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他说他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将未来和希望都押在了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个年轻人……” 布拉哈伯爵冷静的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就是洛伦·都灵?”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前往过断界山的北方,而且还找到了尼德霍格——巨龙王城,巫师先贤曾经到访的传说之地。”阿刹迈大师缓缓道: “他不止一次曾与虚空中的存在打交道,他对他们很了解,更知道很多我们毫无头绪的事情。” 布拉哈伯爵眉头紧蹙。 “这么说也许很荒谬,但在强大而可怕的巨龙,和一个巫师出身,如今却又继承了‘黑公爵’血脉的年轻人之间。”哈林梵·阿刹迈摇摇头,表情十分的自嘲: “我居然更信任后者。” “艾德·都灵、罗兰·都灵、洛伦·都灵……” 一个一个念叨着这些名字,布拉哈伯爵面无表情,松了口气似的说道:“是啊看,拜恩的骑士王们,就是善于创造奇迹,做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来。” 话音落下,表情复杂的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即默契的轻笑一声,只是笑的有些苦涩。 眼下的他们,除了相信这位拜恩公爵之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伯爵大人!” 急匆匆的传令兵焦急的喊道,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出事了?” “是!”传令兵猛地点头,气喘吁吁却急切的连汗都来不及擦:“半人马…他们在撤军,而且是全线撤军!” “什么?!” 二人的表情骤然一变。 如果是在十天前,这个消息无异于圣十字降临般的惊天转折,但现在…… “洛伦·都灵,一定是他——帝国军团从东萨克兰进入小波伊领至少三天,他们来不及的!” 布拉哈伯爵目光锐利,迅速做出判断:“阿刹迈大师,我们得立刻做出决定——究竟是准备突围,还是配合拜恩的军队,夹击遭遇突袭的半人马部落。” “全波伊的生死,就在今日!” ………………………………………… 来了! 半人马的大可汗,查卡尔双目一凝,死死盯着远处卷起的烟尘,还有那在地平线上不断跃动的,拜恩人标志性的燕尾旗。 刹那间,查卡尔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些许弧度。 两万多两脚人军队,竟然硬生生穿过了四蹄人勇士的封锁线,还是在自己这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冲入了自己的军阵。 你兵分多路,同时从几面发起围攻,是在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而为了应对如此之多的敌人,我也不得不将军队拆散开来,各个击破应对,否则就有被包夹的风险; 但实际上你却是在虚张声势,利用这些所谓的“援军”来掩盖自己最重要的一步——没错,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两翼出击的军队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敌的刀永远是你自己。 谨慎而又大胆,冷静但却狂妄。 洛伦·都灵…你果然是我的宿敌,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没错,只有拥有这样实力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才配死在我的手中! 愈发疯狂的查卡尔,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嘴角的笑意愈发的疯癫,也愈发的歇斯底里,从头到脚都在不停的颤抖,就像是在抑制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般。 如果黑发巫师站在他面前,一定会惊讶的瞪大眼睛——此时此刻的查卡尔,就和巨龙王城时的法内西斯几乎没什么两样,就连那即疯癫又镇定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大可汗,前锋迎战的四蹄人勇士就要败了!” 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在畔响起,冷漠的查卡尔眺望着远处的战场;在那面黑底金狮子旗下,两千余名四蹄人勇士组成的前哨斥候正在迅速动摇,甚至有崩溃的势头。 战斗开始的十分突然——四面包夹波伊残军的半人马战士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敌人从他们背后发起猛攻,而且迅速到连反应和集结的时间都没有。 为了维持庞大的封锁线,整个半人马大军在拆出了阻截部队之后,整个围攻阵地的兵力平坦到每个区域都是十分稀薄,只有一两千的兵力而已。 依靠着半人马与生俱来的强大机动力,他们能够在波伊大军反扑的瞬间完成集结和包夹…但当拥有同样机动力的游骑兵从他们背后发起突袭时,兵力分散的缺陷就立刻暴露无遗。 并且以急行军前进的拜恩军队所派出的骑兵并非是常规的斥候,而是用来撕开他的包围网,为波伊残军打破封锁线的游骑兵! 响彻天地的马蹄与喊杀声中,来自翘望峰的拜恩游骑兵与游侠骑士们挥舞着骑士重剑和马刀,三两为群各自为战,在半人马的兵线之中来回冲杀。 他们就像是迅猛而有力的尖刀,不断的刺出收回,给敌人放血同时将敌人的阵线搅成一团。 急促的吼声,凄厉的惨叫,犹如草原上呼啸而过的狂风般不断的飞掠而过。 既然客人已经登门,那自己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意义了…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下令全军,掉头前进。”查卡尔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诡异:“我们撤退。” “撤退?!” 那个跌跌撞撞跑来,浑身血污的半人马武士惊恐万状的大喊大叫着:“现在撤退的话,我们前线溃败下来的战士就要被杀光了,大可汗!您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在被查卡尔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盯上的刹那,两脚打颤的半人马武士浑身一僵,表情就像被万箭穿心般。 “你…居然敢质疑我的命令?” “我、我没有!” “不不不,你…勇敢的四蹄人勇士,居然拥有如此勇气,质疑大可汗…你主人的命令。”查卡尔的脸上露出了野兽般的笑容: “我觉得有必要称赞你,奖赏你一下。” “不,伟大的大可汗,您是所有四蹄人的主人,我绝不敢违抗您的命令!”突然惊醒的半人马武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何等找死的行为,直接四蹄跪倒在地,将上半身趴伏在地: “求、求求您、求求您大发慈悲,给我一个机会!您的战士一定会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罪孽!” “是吗?”歪着头,查卡尔的表情愈发的癫狂,墨黑的瞳孔中不断的渗出灰蓝色的脓液,在眼角两侧留下犹如泪珠般的痕迹: “那你觉得,何等功绩才能洗刷你的罪孽?” 半人马战士僵硬的趴伏在地上,不断颤抖的抬起头来,眼神中闪烁着决然:“只、只要您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保证能将那个魔鬼的头颅献给您!” “真的?” “真、真的!我发誓,一定将他的头颅送到您的面前!”半人马战士一身冷汗,忙不迭的答道。 “可如果你办不到的话,那又该怎么办?”查卡尔“困惑”的问道,却又像是在自问自答似的:“那岂不是…罪加一等?” “我、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 “很好!”查卡尔终于满意的笑了出来。 然而就在半人马战士慌慌张张爬起身,准备冲向战场一死了之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面…掐住了他的喉咙! “大、大可汗——?!” “我说…很好。”冷漠而癫狂的查卡尔勾起嘴角,笑的更灿烂了:“可惜,你不能杀死洛伦·都灵。” “能杀死他的人,只有我!” 随着他话音落下,被掐住喉咙的半人马战士突然开始剧烈的痉挛和抽搐,魁梧的躯体开始不自然的颤栗着,每一根血管仿佛都活过来了似的,暴露在皮肤之上。 “大、大可汗啊啊啊啊啊……” 半人马的身体抽搐的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扭曲——就像是离了水,被放在砧板上的鱼,临死前最后的奋力一跃。 噗——噗——! 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半人马战士的脖颈和胸前突然炸开,暗红色的血浆爆涌而出,染红了查卡尔那张癫狂的脸。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位大人当初在看我喝下药剂时,会笑的这么开心……”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第一百零八章 汇合与相见 “以拜恩的名义,以都灵的名义…冲锋——!!!!” 穹顶之下,挥舞着重剑长刀的拜恩骑士们在敌军即将崩溃的阵线中纵马狂奔,雷鸣般的铁骑声中,只能看到一面又一面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滚滚黄尘中一闪而过。 相比较三三两两各自为战,却又配合默契的拜恩骑士,腹背受敌的半人马完全是惊慌失措,还未交战就已经出现了将要瓦解的态势,整个阵线都被混成一团,和突入战场的游骑兵们搅在了一起。 在先锋游骑兵们毫无预兆的突袭下,半人马大军的东面封锁阵地已经宣告全线崩溃,并且崩溃的势头还有向两翼扩展的态势; 尽管这些半人马勇士还在竭力反抗,而两翼溃散下来的军队也在不断加入他们…但当封锁线缺口出现的刹那,结局就已经注定。 然而混乱的战场上,双方杀红了眼的战士们都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战局已经出现变化,依旧还在和眼前的敌人奋力厮杀着。 “冲过去!公爵卫队,跟着我,前进——!!!!” 话音落下,还没等身后的战士们反应过来,纵马狂奔,挥舞着两柄利刃的灰瞳少年就已经冲出了十余步之远。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利刃,还有那一张张凶恶狰狞的脸,马背上的路斯恩却纹丝不动。 动的,是他手中的两柄剑…艾勒芒公爵剑,龙骑士之枪。 “铛——!” 雪亮的剑锋顺着落下的斧刃划过,火光迸溅的刹那,瞬间反握剑柄的左手已经贯穿了敌人的咽喉; 迎头直刺的长矛,贴着他的鬓角偏落;右手的剑锋由下而上,借着冲锋的惯性,撕开了半人马的喉咙; 沉重的长柄斧从脑后挥来,避无可避的路斯恩立即向后一仰;血淋淋的战斧毫无悬念的劈中了正面扑来的半人马,惊愕的脑袋飞到半空中。 “啪!” 右手剑锋入鞘,路斯恩立刻攥住从面前掠过的投矛,借着仰倒刹那的死角,雪亮的矛尖直刺入身后敌人的喉咙。 灰瞳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起身的刹那,右手的“龙骑士之枪”再次出鞘,毫无波澜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半人马勇士惊恐万状的脸…被劈成两半的脸。 电光石火的刹那,灰瞳少年已经冲出了十余步,远远的将公爵卫队的成员甩在了身后,只留下一张张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就是…邪神使徒的力量吗? 路斯恩淡淡的想道。 上一次的感受还不明显,但现在…当脖颈后那个符文开始“燃烧”的刹那,他的确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时间变慢、节奏变快、思考方式强化…路斯恩想不到这些。 他能理解到的就是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都瞬间能够做出至少两到三种以上的判断;并且当自己决定的刹那,就会自然而然的开始动起来。 无论面对多少敌人,何等严峻的情况,都能在一瞬间根据自己的目标,做出最冷静也最合理的判断。 这种力量…绝不可能是没有任何代价的。 恍惚之间,灰瞳少年突然想起了誓言骑士曾经说过的话。 但只有着一个办法了…只有这样,自己才能继续护卫在洛伦大人的身旁,而不是变成需要被他“保护”的累赘; 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紧随其后的公爵卫队还在不停的和两侧的敌人厮杀交战,一个被包围的卫队骑兵眼见无法脱身,毅然决然的捏爆了手中的引火剂,带着周围五六个半人马战士同归于尽。 “轰——!” 火光在身后闪耀,头也不回的路斯恩还是笔直的冲向最后一个敌人,冲破了敌人的封锁线。 远处,已经能看到波伊大军的军阵,还有瓦尔纳家族的弯刀骏马旗了。 混乱的战场上,随着公爵卫队和游骑兵击溃了正面的封锁,紧随其后的拜恩轻重装骑兵和步兵方阵随即跟进;犹如宣泄的洪流般,不断的将裂口撕开,扩大。 而敌人溃败的军队和远处的援军,也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不再继续加入战场,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动。 即便被冲锋的拜恩骑士缠住,半人马大军也如过去般十分“果断”的壮士断腕,留下断后的小股部队纠缠,撤退的十分迅速。 “他们在撤退?”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黑发巫师的表情却是十分的肯定——不是溃败,更不是逃散;而是撤退,并且是有准备的撤退。 哪怕是犹如丢盔卸甲般的撤退,脱离战场的半人马大军仍不见任何慌乱,不断交叉掩护,安排断后的战士层层阻截拜恩骑士的“骑墙冲锋”,让拜恩大军的兵锋始终不能威胁到他们的核心军阵。 “要追吗,洛伦大人?”攥紧手中的剑柄,头也不抬的路斯恩默默问道。 “不了,既然敌人撤退那就让他们撤吧,不着急立刻打败他们。”洛伦摇摇头,沉声说道:“我们的第一目标依旧是为波伊大军解围…办到这一点,就算是赢了。” 虽然这么说,但洛伦还是忍不住将目光瞥向身后,看着那些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一路急行军而后立刻投入战斗的拜恩战士们; 看着在身后那绵延以百步计,用战士们的尸骨铺出来的“突围通道”——为了打开这条通道,自翘望峰而来,四分之一的游骑兵们再也回不到他们的家乡了。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瞳孔微微一黯。 并不是不想,而是精疲力竭的拜恩大军在突围之后,的确已经没有余力再与来与如风的半人马大军交战了。 更何况,面对如此狡猾而又强大的敌人,再怎么谨慎都不算过分。 “……还是先去和波伊大军的主力汇合吧。” 重重叹口气,洛伦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远处也已经能看到弯刀骏马的旗帜下,大队的波伊骠骑兵正朝这边赶来。 ……………………………… “好久不见了,银盔山的征服者,尊敬的洛伦·都灵公爵。” “好久不见了,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长者,哈林梵·阿刹迈大师。” 遍布尸骸的战场上,在骑士们护卫下的二人四目对视,随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只是两个人的笑声中都带着一丝疲惫,还有凄凉。 “情况怎么样了?”洛伦挑了挑眉毛,先开口问道。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叹息一声,带着浓浓的悲戚与哀伤:“如您所见…波伊,已经不是昨天的波伊了。”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忧心的看着周围的情景,猜测着那一日的血战究竟是何等的惨烈。 二十万大军的混战…哪怕有眼前的参照,的确也不是能够“想象”出来的情景。 “五千银甲骁骑全军覆没,区区数百人的幸存者也是人人负伤;四万步兵,伤亡过半,能够继续战斗的更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阿刹迈大师平静的说道:“至于六万骠骑兵,他们最想接敌,伤亡也最大…还剩两万余。” 听到这个数字,洛伦微微松了口气:“还好。” 至少自己赶到的时间还算及时…如果波伊主力全军覆没,那就真的一丁点儿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还好?” 低声呢喃的哈林梵·阿刹迈眼神疲惫,冷静的目光向着身后的战场望去:“是啊,一切都还好…这样的惨败,能够有半数军队存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默不作声的洛伦,安静的做一个旁听者。 “在我们被半人马大军从后背伏击的时候,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孤身一人率领卫队应敌,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敌人似乎对我们的战术部署一清二楚…发现后背遇袭之后,拼死杀出重围的赛特·布拉哈伯爵率领银甲骁骑四次突围,四次被包围,险些全军覆没……” 即便是这一刻,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依旧镇定自若,除了眼神外几乎看不出太多的感情波动,冷静的阐述着一个事实: “…十天围困,半人马大军截断了所有的补给线,仅凭着随军的补给和物资,再加上战场上剩下的,根本无法支撑剩余军队的开销,更没办法治疗伤员……” “…我们军队现在虽然还剩下将近五万军队,但五分之三都是轻重伤员,武器折损严重,补给消耗一空,战马所剩无几……” 阿刹迈大师抬起头,平静的看向黑发巫师:“如果您现在就准备对半人马展开反攻,我只能劝您,不要太指望波伊军队能够帮到您多少。” “连这都能猜到?”洛伦表情微微一动,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如您所说,只是个猜测…您如此焦急的北上,也一定不只是因为波伊大军的主力被围困——即便是拜恩与波伊两大公国的情谊,也不值得您做出如此赌上性命的举动。”阿刹迈大师淡淡道: “不,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才促使您无法再继续等待下去,宁可冒着风险也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黑发巫师心中一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您已经知道了?!” “看来您的银盔山之战,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哈林梵·阿刹迈的目光无比深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是……” “圣血药剂!” 两个人异口同声。 “就是因为它,才致使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身死和惨败!”阿刹迈大师沉声道,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我在来之前曾经听闻赤血堡的鲜血教团叛乱,恐怕这两件事不无关联,对吧?!” 洛伦微微颔首,表情同样凝重到了极点:“远远不止如此…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一万倍。” 注视着黑发巫师严肃的表情,哈林梵·阿刹迈眉头紧皱:“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单独事件,或者仅仅是某个幕后黑手的阴谋,对吗?” “我在埃博登的时候,曾经和一位叫做‘法内西斯’的圣十字主教打过一些交道。”洛伦开口道:“您和科罗纳大师很熟悉,这里面有什么内幕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但即便是他…也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已,充其量比较重要罢了。” “法内西斯?” 阿刹迈大师深呼一口气:“我明白了,这件事必须尽快通知帝都的艾尔伯德,由他转达给帝国内阁和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科罗纳…他当初为了维持巫师塔和教会的关系而将真相隐瞒下去,也许并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洛伦的眼神无比复杂。 埃博登的那一夜,如果不是自己急于离开,如果不是后来自己的“疏忽”,如果不是自己和布兰登一样,坐视圣血药剂的扩散…… 这一切,本来都是可以避免的。 就在此时…… “洛伦大人——!”路斯恩突然惊呼一声。 黑发巫师和哈林梵·阿刹迈二人同时抬头,惊愕的看向两军军营的正前方。 只见原本已经撤离的半人马大军去而复返,密密麻麻的黑影,犹如滚动的洪流般出现在他们视线的尽头。 刹那间,原本终于松了口气的拜恩骑士们再次绷紧神经,紧张的望着去而复返的敌人。 “波伊人,拜恩人——!”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灰瞳少年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右手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利刃: “列阵!准备迎敌,准备迎敌——!!!!” 霎时间,营地中所有人都开始迅速行动起来,在没有指挥的情况下,仅凭一个口号就开始本能的组织阵型和兵线; 疲惫不堪的拜恩游骑兵和人人带伤,面黄肌瘦的波伊骠骑兵们自觉的组成了冲锋队列,准备阻截敌人的第一轮进攻。 “等等!” 猛地一声爆喝,黑发巫师拦下了身旁准备冲上前线的灰瞳少年,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正前方: “不要慌,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他视线的尽头,半人马大军已经停止了前进;而在那密密麻麻的军阵正前方,走出了一个身影。 朝他们而来。 第一百零九章 “老朋友” 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平凡的面孔,四蹄着地,一身简易的甲胄和手中的长矛——除了眼睛之外,看起来和普通的半人马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偏瘦弱一些。 但在见到他的刹那,表情惊愕,面面相觑的众人脑海中都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半人马大可汗。 查卡尔。 只见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直盯着正前方,从两侧剑拔弩张,眼神凌厉的众人面前经过,踏入军阵却犹入无人之境。 疲惫不堪的拜恩骑士们绷紧神经,右手一刻都未曾离开腰间的剑柄和手中的长枪; 伤痕累累的波伊骠骑们更是目光犀利,杀气腾腾,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碎尸万段,寝皮食肉; 但这一切都无法吸引查卡尔的注意力,甚至都懒得回头。 直至在层层叠叠的军阵尽头,一个略有些瘦削,黑发黑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查卡尔终于停下了脚步,嘴角多出了一丝疯癫的笑意。 “那么,该怎么说呢……”他像是犹豫了一阵,仿佛在推敲着措辞: “拜恩的公爵大人,洛伦·都灵…请问在吗?” 路斯恩冷漠的上前一步,将黑发巫师挡在身后; 站在洛伦身后的小个子巫师面色苍白,举起的战弓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拦下;猛然回头,便看见面色凝重的阿刹迈大师正盯着她,默默摇了摇头。 “我在。” 轻轻推开了紧张的灰瞳少年,面无表情的洛伦站在了查卡尔的面前;全神贯注,以至于背在身后的右手都忍不住攥紧。 并非光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还有他背后的数万半人马大军; 还有那双被侵蚀腐化眼中的眼睛,以及查卡尔身上浓重的虚空力量反应。 那绝不只是某个炼金道具能够产生的…对方不是已经被圣血药剂侵蚀,就是已经彻底转化为近似邪神使徒般的存在。 “很好,非常好。”查卡尔的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我们终于见面了。” “是啊,终于见面了。” 强作镇定的洛伦下意识的背起双手,按住了腰间“亮银”的剑柄,像是在随口闲谈似的:“原本我们早就该见面的…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午夜,您该不会已经忘了吧?” 查卡尔的笑意渐冷。 “我排除万难,杀死了您那么多部下,就为了见您一面。”洛伦挑了挑眉毛,冷漠的表情中带着几分挑衅:“您却一言不合,害羞似的跑了…整整一夜,我都没能再追上您。” “是么…那我想,我应该可以弥补您这方面的遗憾。”查卡尔的“笑容”愈发狰狞,看得周围的骑士们毛骨悚然。 “别废话了,直说吧。”洛伦冷冷道,看着那双已经被虚空力量彻底侵蚀的眼睛:“特地跑这么一趟,您究竟想要什么?” “很简单,谈判。” “谈什么?” “和平。”查卡尔舔了舔嘴角,表情愈发的不正常。 冷冷的勾起嘴角,洛伦险些笑出声。 “战争已经结束,是时候给这一切画上圆满的句号了。”查卡尔“微笑”道:“作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我可以放您和您的军队,还有所有活着的人离开;我甚至可以将拉斯洛·瓦尔纳,还有你们所有阵亡者的尸体还给你们。” “而作为回报…你们必须承认四蹄人对整个大绿海的所有权,同时在限定时间内离开整个大绿海,拆毁千帐城,片砖片瓦都不能留下。” 话音刚落,周围群情激奋的波伊骠骑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杂乱的吼声。 如果不是还有几个能保持冷静的首领和拜恩骑士们阻拦,这些马背上的武士们恨不得直接拔刀,扑上去将这个该死的半人马撕成碎片。 “抱歉,但您也已经看见了。”洛伦面不改色,冷冷道: “不可能!” “洛伦·都灵…作为对手,我尊重你。”查卡尔缓缓道:“但也请你和你的部下们认清事实,你们已经败了!” “拉斯洛·瓦尔纳的十万大军,百不存一,剩下的也都是些苟延残喘的残兵败将,根本称不上是一支军队;” “至于您的军队…没错,你们的出现的确很让我惊讶,但在急行军上百里又立刻投入战斗;然后呢?你们倾尽全力,也不过击溃了我一支小小的斥候;” “至于您召集而来的援军…没错,他们的确牵制了我不少军队,也让我没能察觉到您的突袭,但那又如何?在我将你们赶尽杀绝之前,他们绝对来不及赶上战斗!” 面无表情的查卡尔,对周围的怒吼和咆哮声置若罔闻,平静的说道:“眼下占据优势的人是我,而这就是我开出的条件…也是给予您的一份敬意。” 说罢,他微微欠身,等待着黑发巫师开口。 站在后面的小个子巫师和灰瞳少年,还有阿刹迈大师都屏住呼吸,紧张到不敢出声。 强作镇定的洛伦嘴角微微抽搐,抵在后背的双手攥紧剑柄,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该死。 对方说的没错,主导权并不在自己手中…如果半人马大军立刻发动反攻,洛伦除了率领拜恩骑士和少量的波伊骑兵突围,或者原地固守等待援军之外并没有多余的选择。 那样的结果,和全军覆没又有多少区别? 至于在这里结果了他…… 查卡尔,他敢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就证明他根本不惧…只要他死了,半人马大军一定会倾巢出动! 更何况对方已经被虚空力量彻底侵蚀,究竟是半人马还是什么变异的怪物都难说…刚刚在银盔山和“黑十字”有过一战的自己,并没有一招毙敌的把握。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突兀的轰鸣声。 黑发巫师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远处原本纹丝不动的半人马军阵,突然卷起了大片大片的烟尘;轰鸣的铁蹄声,摇晃着大地。 肉眼可见,数以千计的重装半人马…或者说“不死勇士”们发起了冲锋;紧随其后的整个大军,也在缓缓逼近! “你在干什么?!”惊怒的路斯恩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查卡尔咆哮道。 “干什么,还够不清楚吗?”查卡尔的表情很是“莫名其妙”: “给我尊敬的‘老朋友’,洛伦·都灵阁下一点点压力,让他尽快做出决定。” 视线落下,“轻笑”着的查卡尔看向依旧还在强作镇定的洛伦:“我尊敬的对手,你最好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在…你的人都被撕成碎片之前作出决定!” 无法挽回……嗯?! 话音刚落,第一个察觉到其中蹊跷的阿刹迈大师惊醒过来,猛地吼道:“所有人保持镇定,不准乱动!没有命令不准迎战!不准迎战!”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敌人的正面冲锋,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崩断了所有人的心弦;无数的怒吼和高呼声,彻底压过了恐惧和理智。 “波伊的儿子们,集合!集合!” “该死的,我们上当了!他们要偷袭!” “敌军来袭,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骑兵准备冲锋,决不能让他们冲过来,不然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你们都还在等什么,跟我上!杀光半人马,杀光他们!” 无论哈林梵·阿刹迈如何声嘶力竭的呼喊,因恐惧而彻底陷入愤怒的战士们已经彻底不受控制了。 先是波伊骠骑兵们,随后是拜恩的游骑兵…对局势一无所知的战士们只能看见远处来袭的敌军,还有身旁袍泽们的呐喊;纷纷开始集结,准备投入战斗! 只有后线的拜恩重装骑士和步兵们,在路斯恩的公爵卫队的喝令声中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没有随着前锋的骠骑兵们一起冲锋,总算稳定了局势。 “如何,难道部下们的死,也依旧无法让您做出决定?”查卡尔缓缓问道:“还是说…只有等局面彻底无法挽回了,您才能下定决心?” 洛伦竭尽全力抑制着心底的冲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耳畔不断的响起骠骑兵和拜恩骑士们的嘶吼,冲锋时的呐喊与咆哮;远处响起如雷鸣般的铁蹄,仿佛每一下都敲打在他的胸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无法挽回的局面…… 等等! 黑发巫师瞳孔一凝,突然察觉到了。 查卡尔…他这么做的动机,目的是什么? 放自己走,让波伊军队能够顺利撤离…对他而言,无异于放虎归山! 他不可能不知道只要波伊恢复实力,或者拜恩与帝国的援军赶到,所谓对半人马“大绿海的所有权”根本就是句空话! 那么对波伊残军围而不攻,等待援军赶到,他又能获得什么利益? 什么都没有! 所以查卡尔他的目标绝不是夺取大绿海,否则他绝不会放自己离开! 他这么做,是另有所图。 “还没有做出决定吗?”查卡尔的声音缓缓响起:“看起来,我需要再给您点儿压力,才能让您下定决心啊。” 话音落下,守在后面的路斯恩立刻动了。 不好,如果敌人现在就发动全面进攻的话,这边是绝对来不及的! “公爵卫队——,掩护撤退!”灰瞳少年紧张的大喊道:“这边就交给我……” “啪。”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路斯恩,放松。”洛伦淡淡的说道,平静的看着查卡尔的那双眼睛:“他在撒谎。” 嗯? 不仅仅是路斯恩,就连小个子巫师和阿刹迈大师都愣住了。 查卡尔面无表情,一句话都没说。 “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查卡尔阁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目光转向半人马大可汗,洛伦开口道: “您大张旗鼓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又用所谓的‘和平’当做诱饵,甚至做出放我们离开这种承诺…让我很费解啊。” “如果您真的是四蹄人的大可汗,真的是一心一意的为你部落的未来着想,就应该将我们杀得一干二净才对,难道不是吗?!” “所以我断定,您刚刚所说的,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洛伦咬紧牙关,说的斩钉截铁。 查卡尔沉默了一瞬,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开心,近乎于癫狂。 “四蹄人的未来?”查卡尔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狞笑的嘴角犹如一道月牙:“让我告诉你吧,洛伦·都灵——当我们成为塞廖尔的走狗那一刻起,四蹄人就没有什么未来了!” “塞廖尔?!” 哈林梵·阿刹迈惊呼一声,面色惨白到了极点:“难、难不成是‘黑十字’塞廖尔?!” 洛伦面无表情,左手的“施法者”已经准备好了“喑然之梦”。 “所以你猜对了——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查卡尔狞笑道:“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时间!” 话语落下的瞬间,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就在波伊残军中响起。 “啊——!我的手!我的手!” “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啊啊啊啊——!!!!” “圣十字在上,这、这究竟是些什么……” “喂、你、你你你怎么活过来了,怎么啊啊啊——!” “不、不要靠近,不要靠近啊啊啊!” 血肉碎裂的声响,野兽般的哀嚎,惊慌失措的骚乱。 惊恐万状的拜恩骑士与波伊骠骑兵哗然作响,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士们,再一次“站起来”;犹如瘟疫般的恐慌,在军阵之中不断的蔓延。 伴随着阵阵不祥的轰鸣,遍布战场的尸骸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的从尸骨堆中爬起来;刚刚才突围的拜恩波伊联军惊恐的发现,他们再一次被敌人包围了; 而这一次的敌人,却是他们战死的袍泽! 撕心裂肺的惨叫,歇斯底里的呐喊…这犹如噩梦般的景象,却是残酷到极点的现实! “洛伦·都灵,你永远都想象不到,我为了让你踏进这个陷阱费了多少心思!等待了多少时间!” 癫狂的笑,让查卡尔的表情愈发的鬼畜: “所以…您最好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第一百一十章 惊喜 ……您最好不要相信我说的话…… 在查卡尔说出这句话,洛伦就像是脑海炸裂般,意识瞬间空白。 刹那间的失神,左手“施法者”上的“喑然之梦”随即消散。 这句话,是自己在巨龙王城第一次“杀死”法内西斯时说的,为什么他会知道? 巧合吗?! 恐惧、惊愕、莫名…像是一只冰冷的触手,沿着脊椎爬上身体。 “洛伦——!”路斯恩的怒吼在耳畔响起。 脑海炸裂的黑发巫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灰瞳少年强行按倒在地,反手抛出一瓶引火剂;下一刻,在他身后响起了弓弦崩动的声音。 没有半点预兆,抛向查卡尔的引火剂瓶子,就被小个子巫师的箭矢瞬间命中。 “轰——!” 金红色的火光瞬间亮起,崩裂的烈焰瞬间将查卡尔吞噬! 烈火中,那凄厉而癫狂的笑声渐渐隐去;直至火光散尽,化作焦炭的查卡尔“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冒着白烟的身躯再没有半点动静。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瞬间清醒过来的黑发巫师只听到无数杂乱的声响,精神恍惚的刹那,戴着“施法者”的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在无数次的锻炼后,这个高阶魔咒对他已经是熟门熟路;在大幅度降低精确度后,很轻松就能将范围扩散到直径将近一公里的范围。 当然,代价是消耗大量的精力,但眼下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下一秒,洛伦的瞳孔瞬间放大。 血浆喷涌,残肢横飞、头颅坠地…惨叫声不绝于耳,凄厉的哀嚎声伴随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孔,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空气里的每一个角落。 遍布战场的尸骸发出凶兽般的嚎叫,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在军阵之间,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骑士们的马蹄下或是身后…但更多的却是从战场上堆砌的尸骨堆中钻出来。 他…“它们”叫嚎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器或者干脆手无寸铁,从所有的方向和角度,向着军阵,向着每一个活人扑来! 恐惧犹如瘟疫般,迅速在整个联军的阵列中蔓延;焦急的怒喝、凄厉的惨叫、不甘的哀嚎、惊呼的求救…… 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甚至许多波伊战士们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遭遇过类似的情景;但当这些骸骨,尤其是往日袍泽的骸骨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惊慌失措,僵硬的站在原地,恐惧的大喊大叫着。 即便是少量精锐的骑士们还能维持理智,在得不到命令的情况下也被迫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根本无法抵挡随时会出现的“敌人”! 无数的惊叫和惨嚎中,整个联军的秩序迅速崩溃,混乱的阵线根本无法阻挡怪物们的攻势;第一线的长枪方阵更是还未交战就已经溃散,变成了被单方面屠杀的猎物。 短短还不到一刻钟,将近六万人的大军就已经溃散了十分之一! “拜恩人,集合——!!!!” 怒吼的灰瞳少年双剑出鞘,眼瞳中闪烁着灰蓝色的光泽,反手将一个刚刚爬起来的“亡骸战士”斩首: “保卫公爵——!!!!” 但是在此刻遍地混战的情境下,他的喊声根本没人能听得见;绝大多数战士依旧在各自为战,响应者寥寥无几。 一个卫队的战士听到命令声,立刻掏出腰间的号角;但几乎就在同时,一个本该死去的“波伊骠骑”将他拽倒在地,一口咬断了喉咙。 “噗——!” 呼啸而至的箭矢,从太阳穴精准贯穿了“波伊骠骑”的头颅。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目光扫视着周围混战的景象,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手中的战弓猛地举向天空。 “啪!”身后的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阿刹迈大师?!”艾茵一惊,猛地回头怒道:“请您不要……” “区区一个引火剂,是不可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哈林梵·阿刹迈急躁的打断她,直接将自己“短柄锤”魔杖末端的锥形宝石扣下来: “用这个!” 惊疑的小个子巫师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将宝石扣住弓弦,朝天空射去。 弓弦绷响,湛蓝的锥形宝石飞升入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就在下一秒,天色异变! 先是一个小小的光点,随即刺眼的光芒瞬间了吞噬了大地上的一切;随即而来的,是惊雷般的炸响。 “轰————————————!!!!” 震颤苍穹的雷鸣,甚至盖过了战场上厮杀的声音,惊慌失措的战士们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了光源传来的方向。 有那么一刹那,整个战场都安静了。 “这个是…高阶魔咒,声若雷霆?”光芒散去,目瞪口呆的艾茵依旧眯着眼睛,不敢置信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将高阶魔咒固定在物质内的实验不是都失败……” “这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在去年以前。”阿刹迈大师轻声说道,有些得意的轻笑了声:“怎么,还以为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们都是群彻头彻尾的老傻瓜,不懂得‘留一手’的道理?” 下一刻,趁着这难得的时机,拜恩波伊联军立刻开始重整阵型。 “拜恩人,波伊人——!列阵,迎战——!!!!”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阵线正中央的拜恩骑士们;在听到号令声的瞬间变以公爵卫队为中心,迅速抛下敌人,朝黑发巫师所在方向的集结; 紧接着外围的联军步兵们也纷纷开始得到命令,各个百人队的百夫长们趁机重整编制,一个个长枪方阵的百人队组成阵线,在毫无章法,宛如凶兽般的敌人面前稳住阵脚。 零零散散的波伊骠骑兵们,则干脆抛弃了在阵地战中十分累赘的坐骑,转身挥舞着马刀投入步战;三三两两,背靠背的在方阵的阵线后排战斗着,不断与从地上爬起来的“亡骸战士”厮杀。 而当联军的秩序开始恢复,老兵和精锐的骑士们,也纷纷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为还在战战兢兢的战士们鼓气。 “坚守阵地,靠紧彼此!撑住盾牌,保护你身边的弟兄!” “别害怕,更别犹豫,那些怪物已经不是你们的袍泽了!” “稳住阵线,提防侧翼!不准回头,向前看!” “把枪尖对准脑袋,这些怪物只要打碎脑袋就爬不起来了!” “波伊的儿子们,用你们手里的马刀,去为波伊守住最后的尊严!” 接连不断的怒喝与号令声,转眼之间便稳定了整个拜恩波伊联军;原本一边倒的战局被瞬间扭转;叫嚎的“亡骸战士”们,再也无法轻易冲垮联军的兵线。 而在拜恩骑士与波伊骠骑们的联手绞杀下,从地上爬起来的亡骸又纷纷变回了他们原本还有的模样——遍地凌乱的尸体。 立竿见影! 为了保证行军速度和战斗力,洛伦带来的一万精锐军队不仅骑士居多,而且还有七位拜恩伯爵坐镇指挥,几乎聚集了整个拜恩十三领全部的精华力量; 而尽管波伊大军伤亡惨重,仅剩四万残军;但他们原本就是被拉斯洛·瓦尔纳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充斥着大批经验丰富的老兵。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们陷入慌乱,甚至是被一边倒的屠杀;但只要能恢复冷静,一群野兽般,毫无理智甚至手无寸铁的敌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这是差距,是暴徒凶兽与训练有素的战争机器之间,最根本的差距! “我说…爬虫们……”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刚刚送了口气的众人猛地一惊。 “现在就高兴起来,是不是……” 灰瞳少年猛地回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那个明明已经死了,变成焦炭了的半人马大可汗查卡尔,居然一点一点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他身上烧成焦炭的皮肉一点一点的脱落,支离破碎的身体一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甚至能看到那伤口下,嫩红色的“新肉”犹如无数触手蠕虫般,令人作呕的迅速生长。 “……太早了?” 缓缓抬头,查卡尔那张皮肤还未恢复的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狞笑。 毛骨悚然! 瞪大了眼睛的路斯恩,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紧咬牙关小个子巫师再次举起手中的战弓,一旁的哈林梵·阿刹迈则默默攥紧了他的短柄锤魔杖。 “那么,让我们重新谈谈吧。”浑身血淋淋的查卡尔,带着狰狞而抽搐的表情一步一步靠近众人: “让我们坐下来,再一次开始谈判;哦,这一次换你们先开口了…看看你们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漆黑如墨的眼瞳,却透着某种诡异的玩味。 “用不着。” 嗯?! 听到声音的查卡尔想要回首望去,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已经转不动了。 一道灰蓝色的剑芒,从他的锁骨中央刺出。 “狼来了的故事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黑发巫师,右手紧紧攥着贯穿了查卡尔咽喉的亮银,同时举起了戴着“施法者”的左手: “听一次,就够了。” “啪!” 轻轻一个响指。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烈焰炸裂的刹那,查卡尔的身影瞬间化作血雾。 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伦?!” 又惊又喜的艾茵刚刚开口,就看到黑发巫师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同时还朝身后挥了挥手。 而一旁的哈林梵·阿刹迈与路斯恩,也依旧是如临大敌,紧张万分的模样。 厮杀声犹在耳畔回响,可洛伦依旧静静的站在原地,对周围混乱的战场,远处来袭的半人马大军置若罔闻。 那股虚空之力的痕迹并没有消散,甚至都没有减弱的迹象。 查卡尔,他还活着。 果然…就在下一刻,四散在地的残骸血迹和原本早应该蒸发掉的“血雾”,就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朝向中央聚集。 那“奔跑”的血滴,“跳动”的残肢,“翻滚”的骨渣……哪怕已经在埃博登,在赤血堡几次见到过类似的景象,艾茵的表情还是瞬间惨白,面无血色。 而洛伦身侧的灰瞳少年,更是在拼命忍住吐出来的冲动。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默默的看着不到五分钟前被自己“杀死”的查卡尔,再一次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倒是很好奇,洛伦·都灵……” 舒展着筋骨,冷笑的查卡尔死死盯着眼前的黑发巫师:“杀了我,你准备如何从数万四蹄人大军的铁骑下…活着离开这里?” 挑了挑眉毛,洛伦冷笑一声:“怎么说…难道我跪地求饶,您就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那一秒,查卡尔突然愣住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洛伦·都灵你果然…你果然太有意思了!” 疯癫的笑着,查卡尔像是打了个冷战似的,浑身抽搐一下;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兴奋到极致的颤音。 那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是么?” “当然是!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怎么可能让你从这儿活着离开?!我要杀了你,活剥了你…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 歇斯底里的咆哮,灰蓝色的脓液从那漆黑如墨的眼眶中溢出。 感受着突然暴涨的虚空之力,黑发巫师心底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所有人,退后——!” 怒吼一声,洛伦猛地向将亮银在身前一横。 纷纷愣住的公爵卫队成员们本能的服从着命令,但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回头望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景象。 歇斯底里狂笑的查卡尔,魁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开,足足鼓胀了两三倍的大小; 浓密的黑色毛发破皮而出,浑身上下被染成了漆黑的颜色; 强健的双臂伸展开来,长出了犹如饿狼般的利爪; 酷似人类的面颊迅速扭曲,耳廓高耸、口鼻伸展、双瞳如墨、獠牙可怖。 “洛伦…都灵——!!!!” 疯癫的半人马查卡尔,化身为四蹄狼首的狰狞凶兽,嘶吼着向黑发巫师袭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怪物的“弱点” 看着狰狞凶恶,咆哮着的“怪物”,灰瞳少年的心头闪过一丝不详。 巨龙王城的龙骑士、冰川荒原的狼人、甚至是那些被圣血药剂的腐化的尸体…他不是从未和“怪物”战斗过。 但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像眼前的“查卡尔”这般令他发自内心的作呕。 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手脚僵硬,心跳加速…… “路斯恩,退后。” 黑发巫师的右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灰瞳少年猛地惊醒,眼角闪过一丝惊慌失措:“洛伦大人,我……” “别紧张,我不是要和你抢。”洛伦轻轻一笑,右手已经按住了马鞍上的大剑剑柄,“强行”将他推到了自己身后: “不过…查卡尔,他是我的!” 声音很轻,但黑发巫师说的无比坚决。 “可我是您的护卫!”路斯恩还是“不死心”:“我的职责是保护您!”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身后和战士们交给你。”洛伦侧目,死死盯着那张永远不服气的脸:“带好我们的军队,站到最后胜利的那一刻。” “也让我见识见识,帝国最年轻的天才旗团长,到底有多少斤两!” 轻哼一声,紧咬牙关的灰瞳少年猛地回头,瘦小的身影犹如残影般,冲入了身后还在一片混乱的战场。 “噗——!” 两道白光交错,电光石火的刹那,四个“亡骸战士”的头颅已经飞到半空;原本狭窄拥挤的战场,瞬间为之一空。 “所有人…跟我来!” 握剑的手蹭掉脸上的血迹,紧咬牙关的路斯恩翻身上马,用那尚且稚嫩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呐喊: “跟我来——!!!!” 惊心动魄的战吼,各自为战的拜恩骑士和波伊骠骑兵们纷纷聚集起来,紧跟着那个狂奔的身影一起冲了出去,犹如奔腾的洪流般扑向阵线外围的战场。 震颤大地的铁蹄声中,大地都在颤抖。 侧目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黑发巫师面色凝重。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但这种局面下,路斯恩也是他唯一能够放心的人选…替自己指挥军队,挡住亡骸战士的围剿。 但愿,能活下来…… “洛伦…都灵——!!!!” 查卡尔歇斯底里的咆哮再次传来,疯癫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 沉重的四蹄践踏震颤着大地,血盆大口中根本看不到半点血肉,而是长满了锋利的獠牙; 巨大而扭曲的身影堪比食人魔,毛发下的血肉上冒出的肉囊还在不断炸裂,灰蓝色的脓液四下喷溅。 真是,不能更丑陋了。 用力攥紧剑柄,亮银色的剑锋在晴空下无比耀眼。 曙光…出鞘! 大剑横在身侧,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向前踏出; 几乎同时,那疯癫狂乱的嚎叫声再次响起;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脸对脸,硬碰硬的迎面撞向彼此。 “铛——!!!!” 火光迸溅的刹那,仿佛连空气都在燃烧! 剑锋从查卡尔的利爪上滑过,黑发巫师纵身踏前,从查卡尔的头顶翻跃。 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的查卡尔猛地仰头,雪亮如长刀般的右爪,带着撕裂空气般的尖啸,狠狠挥向那个半空中的身影。 来不及闪避的刹那,洛伦只能腾出左手,将施法者对准查卡尔的脸。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突如其来的气浪,像是被抽了一耳光的查卡尔头颅甩向一旁,连带着挥舞的爪子也偏离了开始的方向。 “噗——!” 血浆喷涌,深可见骨。 即便已经尽可能闪避,被蹭到的黑发巫师左臂和肩膀的甲胄还是被瞬间撕碎,连带着留下一道伤口。 敌人不是一般的凶悍,但…也并不是没有弱点;恰恰相反,他的弱点倒是相当的明显。 就像过度的使用魔咒会消耗巫师的精力,侵蚀身体一样;喝了“圣血药剂”的查卡尔越是放纵和挥霍身体里的虚空之力,对他理智的侵蚀就会越严重。 如果说刚开始时他还只是疯癫,那现在就已经是彻底疯了。 稳稳落地的黑发巫师不断的思考着战术,身影迅速滑步后撤。 丝毫没有放过他意思的查卡尔,立刻咆哮着急速扑来! 沉重的前蹄高高扬起,犹如战锤般迎头落下。 “轰——!!!!” 烟尘四起! 黑发巫师犹如阴影般,滑步从烟尘中冲出;在查卡尔利爪挥下的前一刻,“曙光”大剑的剑锋就已经横在头顶。 “铛——!” 锋利的尖爪从剑锋滑落,冷不丁的刹那,洛伦冷不丁的反手一挑,锋利的剑尖撕开了爪被的皮肉,灰蓝色的脓液犹如雨点般散落。 滑步、闪避、招架、反攻! 围绕着查卡尔那巨大到堪比食人魔的身影,洛伦不间断的快速移动,让查卡尔疲于应付;每一次的交锋都在刹那,每一个毫厘的偏差都能决出生死! 那怪物疯狂到常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攻势,黑发巫师的身影却总能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闪避招架,寻找下一次闪避和反击的位置。 震颤心弦的兽嚎和不间断的轰鸣声中,围在周围的公爵卫队战士们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想插手战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也曾听路斯恩说起过,自己效忠的公爵大人曾经在北方的冰原孤身跋涉,在古木森林中和精灵一起狩猎食人魔,但是…… 传说中故事,永远没有眼见为实来的震撼; 这就是我们效忠,要誓死护卫的洛伦·都灵公爵…真正的实力。 他…真的需要我们护卫吗? “噗——!” 呼啸的黑影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飞向查卡尔的脖颈后方。 命中的一瞬间,那被扎穿的部位却突然冒起了青烟,随即青蓝色的火星燃起,迅速的吞噬着周围一切碰触到的血肉! 惨嚎的查卡尔暴躁的挣扎着,瞬间露出了破绽;抓住时机的黑发巫师扬起大剑,一剑斩断了他的右前蹄。 刹那间的转折,让卫队战士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同一个方向;高举战弓的小个子巫师,手中已经搭上了第二支箭。 狂暴的查卡尔终于察觉到了背后的敌人,反手一爪击落了飞来的箭矢,但青蓝色的火焰还是点燃了他的爪背。 艾茵箭矢上涂抹的药剂,是用晨星林精灵们的草药,配上改良过的引火剂制造出的腐蚀性粘稠物——原本的作用是降解食人魔的躯体,因此对于被虚空腐蚀的怪物,有着不逊于秘银的效果。 “不要发愣,用你们手里的十字弓和引火剂攻击!”察觉到还在看着自己的卫队战士们,紧咬牙关的艾茵冲他们大喊道: “尽可能打断怪物的注意力,帮洛伦制造机会!” “哪怕不能并肩作战,也至少有我们可以做的事情!” “啊、是!” 终于反应过来的卫队战士们纷纷举起重弩瞄准,或是用尽全力将手中仅剩的引火剂扔出去。 四面八方一阵乱射;抓出空隙的黑发巫师滑步闪躲;而狂暴的查卡尔瞬间深陷箭雨,从各个角度飞来的碎裂的引火剂迎头落下。 “轰————!!!!” 耀眼的青蓝色火光下,被烈焰笼罩的查卡尔犹如巨大的火炬般伫立在混乱的战场上;撕心裂肺惨叫的吼声中,还能看到那火焰中的身影在不断的挣扎。 赢了? 莫名的惊喜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但还没等笑出声,就看到黑发巫师猛地回头,朝他们怒吼一声: “所有人——,趴下——!” 下一刻,剧烈的破空声响起,滚烫的气浪以查卡尔为中心向周围扩散。 砰——! 烈焰四散,焦黑而巨大的身影再次站起;未燃尽的火焰还残留在他身上,灰蓝色的脓液从烧焦成碳的皮**隙间流过,像是给查卡尔披上了一身狰狞可怖的甲胄。 “洛伦…都灵——!!!!” 低沉到犹如深渊传来的吼声,呼啸着,查卡尔径直扑来。 黑发巫师没有闪躲,稳稳的站在原地。 区区不到一百步的距离,眨眼间对方就能扑到面前。 洛伦双手攥紧剑柄,狭长沉重,足足将近两公尺的剑锋横在身侧。 步伐迈开,侧身半蹲;前膝微屈,后退伸直; 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不仅仅是扑来的查卡尔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就连手中的这柄利刃,也仿佛活过来了似的。 开玩笑…… 再锋利的武器也只是个死物,再强大的力量也只是工具;痴迷于力量,甚至为了得到力量而不惜一切的后果…就是眼前这个可怜虫。 眯起眼睛,洛伦死死盯着那只剩下三个蹄子,却还在挣扎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查卡尔。 他可能早已不记得最初的目标,理智被虚空之力吞噬殆尽,残存的意识中可能只剩下“打败自己”这个念头了而已。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攥紧剑柄的前端,灌入剑锋的“原力冲击”震颤着剑脊,不间断的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一招,是洛伦从守夜人爱德华那里学来的;利用灌入剑锋的力量,爱德华甚至能凭空刺穿最坚固的甲胄。 洛伦虽然办不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但却能凭借自己的体质优势,用一个“取巧”的办法。 “洛伦…都灵——!!!!” 吼声在耳畔炸响的刹那,黑发巫师猛地睁开双眼,双手带着倾尽所有的力量,扭动腰身,用力挥出。 剑风横斩! “噗——!” 血浆喷涌。 目瞪口呆的卫队战士们,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的身影。 被鲜血浸透的上衣只剩下几片破布,血淋淋的爪痕从洛伦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侧腹。 “铛——!” 大口大口喘息着,用大剑支撑身体的黑发巫师转过身,冷冷的看向同样在死死盯着自己的查卡尔。 凶恶扭曲的脸上,写满了不甘。 “扑通——!” 那张凶恶扭曲的脸,连带着头颅一起坠落在地,只留下一个平滑的切口。 灰蓝色的脓液从他的体腔,自脖颈喷涌而出。 随着喷涌的“蓝血”,不断抽搐的巨大身体四蹄跪倒,无力的瘫倒在地。 失去理智,仅剩下暴虐和杀戮欲…就是所有被虚空侵蚀的怪物共同的弱点。 吸血鬼、食尸鬼、食人魔、邪神躯壳、甚至是某个叫做“麦兹卡”的邪神…莫不如是。 “洛伦?!” 在确认查卡尔倒地之后,忧心忡忡的小个子巫师连忙跑上来,搀扶着他的肩膀: “我们…赢了对吧?” “赢…还早着呢。”看着艾茵那只差把“担心”两个字写脸上的表情,洛伦忍不住轻笑出声,连带扯着伤口让面颊抽了抽: “就算杀死了查卡尔,还有不下数万的半人马大军,更何况……” 欲言又止的洛伦微微蹙眉。 虽然微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查卡尔身上的虚空之力。 如果查卡尔已经变成了近似法内西斯的存在,那么光杀死他是不保险的;至少也要用“喑然之梦”将他彻底销毁,一把火将残骸烧个干净。 随着查卡尔倒下,绷紧神经的卫队战士们终于松了口气;但他们没来及为自己活下来而感到庆幸,一声急促的号角就突然响起。 “呜————————!!!!”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紧张的盯着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地平线。 那接连不断的震动声,卷起的烟尘,越来越响,越来越明显。 还在为刚刚一战而心惊胆战的众人,表情再次苍白到了极致。 “半人马……”瞪大眼睛的小个子巫师,拼命的昂首望去:“是半人马的军队要进攻,为他们的首领报仇吗?” “好像,还不光是这样……” 看着远处奔腾的半人马大军和滚滚烟尘,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那强烈的虚空反应,还有半点预兆都没有的声响…没记错的话,洛伦只在两个地方遇见过。 尼德霍格的龙王高塔,还有…化作鲜血祭祀场的埃博登; 再考虑到查卡尔那句话; ……半人马已经没有未来了…… 猛的一瞬,一个恐怖的猜测 黑发巫师不禁屏住呼吸,瞳孔骤缩了一下。 查卡尔这个疯子…难道把圣血药剂散布到整个半人马部落了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统帅 烟尘弥漫的草原上,挥舞着马刀的萨莉卡狂奔疾驰;犹如突入的利刃般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上穿插横掠,掀起一道飞掠而过的疾风。 被马蹄声震荡的战场,在连绵不绝的厮杀和呐喊中只剩下最后的残局。 正如萨莉卡一开始所预料的一样,长途奔袭的黄鬃旗半人马大军,完全没有预料到千帐城的守军会出城迎战,结果“异常顺利”的掉进了萨莉卡早就埋伏好的伏击圈。 毫无疑问,黄鬃旗的半人马勇士十分凶悍,比查卡尔麾下的赤炎旗还要犹有过之——即便遭遇了突然伏击,依旧不能打乱他们的阵脚。 面对波伊骠骑兵的双线攻势,不断的有挥舞着长柄斧的半人马勇士从冲锋阵线脱离,用悍不畏死的勇气阻拦骠骑兵的突袭,层层阻截;甚至是用血肉之躯抵挡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和投枪,为主力的中军争取战机。 而在察觉到中线进攻的敌人,都是配备了矮人铠甲和武器的重装精锐之后,早就了解过银盔山情报的萨莉卡立刻将军队一分为二,犹如展开的双翼般绕开正面;在不断用箭雨扫荡骚扰两翼的同时,主力冲锋骑兵绕开,从背后向半人马大军发起攻势! 不断游走两翼的波伊骠骑兵们犹如散播“死亡瘟疫”的使者,迅猛的箭雨所到之处,尽是一片哀嚎与惨叫,还有半人马们继而连三,悄无声息倒下的身影。 也不断的有狂呼酣战的半人马勇士硬生生顶着如蝗箭雨,挥舞着长柄斧扑到骠骑兵面前…面对沉重的战斧和矮人锻造的甲胄,骠骑兵们的马刀显得十分无力;战马长嘶的刹那,往往是刀断人亡。 即便如此,战局依旧是在不断的向兵力更强,体力也更加充沛的波伊大军倾斜——在同样以迅捷、灵活和拥有强大机动力的骠骑兵面前,双方与生俱来的优势都被抹平,决定胜负的关键变成了战斗经验、战斗素养和袍泽之间的配合。 与个体强大,各自为战的半人马战士相比,骠骑兵们经常三三两两配合作战;两名举弓射击的骑兵身后,往往还有一个持枪冲锋的战士;一击失败,则两翼的弓骑兵立刻弃弓拔刀,从侧面和背后夹击。 而等到冲锋骑兵完成绕后,学习了拜恩人“先进经验”的波伊骑兵们纷纷弃刀持枪,用整齐划一的“骑墙冲锋”给两翼被牵制,无力还击的半人马大军致命的一击。 瞬间崩溃! 在凶猛如潮水般的冲击下,狂呼酣战,视死如归的半人马战士们瞬间就被淹没,兵线接二连三的被击溃,战场乱成一片! 常年擅长突袭作战,以众凌少的半人马头一次感受到了长途奔袭,结果被敌人突然袭击的下场; 面对阵型已经彻底被击溃的半人马军队,根本无需萨莉卡下令,三三两两的骠骑兵们纷纷集结起来,再度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发起冲锋。 就像是灵动而飘逸的长刀,迅速的挥斩、劈落然后收回;再敌人还未来得及防御之前,刺向另一处露出的破绽。 当这柄利刃挥舞的刹那,整个战场也终于进入了最惨烈,也最凶恶的混战! 狂风卷起沙尘,让驰骋的萨莉卡下意识眯起眼睛;猛然绷紧腰身的少女反手抽刀,雪亮的刀锋在右侧掠过一道银色的光影。 仅仅是毫厘之差,挥出的刀锋挡住了冲向面颊的战斧。 “铛——!”火光四溅! 剧烈的痛感从手腕传来,几乎要将她的手臂击碎;巨大的冲击力下,来不及反应的萨莉卡重重的摔落在地,在被尸骸铺满的草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恍惚间还没来得及看清敌人,咬紧牙关的少女挣扎着从地上起身,疼到快碎掉的右手依旧紧握着长刀。 “能接下我一斧子…两脚人,你很厉害。” 弥漫的烟尘中,走出了一个魁梧无比的身影,狞笑着掂量着手中的长柄斧,一步步逼近半跪在地,恶狠狠盯着他的萨莉卡: “但高贵的黄鬃旗旗主,就是喜欢厉害的。” “吃起来…带劲儿!” 看着足足比一般半人马壮一圈的大块儿头,亚麻辫少女只是冷冷的啐了口: “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四脚畜生!” 听到这个称谓的“黄鬃旗旗主”面色一狞,魁梧的身影猛地扑上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意识还没有完全从刚刚重摔中恢复的萨莉卡来不及躲闪,只能扬刀迎敌。 “铛——!” 横起的马刀堪堪拦住了凌空落下的战斧,猛然遭受重击的萨莉卡闷哼一声,吃力的紧咬着牙关,身体不住的颤抖着。 而咆哮的“黄鬃旗旗主”还在不断的发力,拼命的将战斧向下压。 “扑通——!” 颤栗的躯体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太过沉重的力量,让少女姣好的面庞也微微有些扭曲,可她还是昂首挺胸,四目与敌人对视着。 嘶吼的“黄鬃旗旗主”似乎对自己的武器被敌人架住十分的愤怒,鼓起的双臂还在继续发力,恨不得直接将少女摁倒在地,劈成两截。 下一刻,那张凶恶至极的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他的一只前蹄,突然抬了起来…猛地踹向萨莉卡高高挺起的胸脯。 但就在他得意的刹那,却发现少女的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 “铛啷——!” 雪亮的长刀自战斧上划过,瞬间失去“支撑”的斧刃重重落在了地上,和踹出去的前蹄同时落空,却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在这儿呢,畜生!” 萨莉卡爽朗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惊怒的半人马旗主将战斧挥向身后,然后…… 什么也没有。 “噗——!”血浆喷涌。 银光闪过的刹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留在了他的躯干上。 “两脚人,去死——!!!!” 捕捉到那个从眼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恼羞成怒的半人马旗主嘶吼着,再次挥出手中的长柄斧…但还是落空了。 “噗——!”又是只看见一道银芒。 这次被命中的,是半人马旗主的蹄子。 吃痛的半人马整个身体像是突然垮掉似的,瘫坐在地!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黄鬃旗旗主”悲嚎的咆哮着,眼瞳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出来!给我出来!两脚人——!!!!” 下一秒,那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他面前,不屑一顾的挑起目光,长刀扛在肩上: “行啊,畜生。” 声嘶力竭的怒吼着,动弹不得的“黄鬃旗旗主”用尽全力挥出手中长柄斧。 “铛——!” 长刀轻巧的卡住了斧刃与长柄间的缝隙,刀刃一翻,将战斧从他的手中挑飞了出去。 下一秒,刀影闪过,精准的贯穿了半人马的胸膛。 魁梧的身躯猛地一仰,狰狞到扭曲的面庞歪在了脖子上。 瘫坐在地的“黄鬃旗旗主”再也没了动静。 再三确认这家伙死透了之后,萨莉卡这才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刀卡在了半人马的肋骨间,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之后,懊恼的少女不屑的撇撇嘴,随手捡起一把地上的马刀,转身去寻找自己的坐骑。 而就在转身离开的刹那,猛然从背后传来的恶寒猛地一激,下意识转过头去;萨莉卡顿时双瞳一凝,寒毛直立! 刚刚被她捅穿了心脏的半人马旗主,居然又站了起来,而且在死死的盯着自己…诡异的墨黑色双瞳中,不断的流淌出灰蓝色的脓浆。 少女一惊,瞬间面无血色! 这是…和那几个无辜惨死的战士,还有银盔山矮人一模一样的…… 洛伦·都灵…那个混蛋说这是什么来着? 对了…… 圣血药剂!!!! 迈开步伐,“死而复生”的半人马旗主面无表情的拔出了贯穿胸口的长刀,步步逼近;惊恐万状的萨莉卡似乎被吓到了,甚至都忘记了反击,只知道不停的后退。 啪——! 连连后撤的脚步被某个尸体绊了一下,来不及反应的少女直接坐倒在地,还是手脚并用,拼命的向后躲闪着。 面无表情的半人马旗主逼近到她面前,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萨莉卡瞪大了眼睛。 “噗——!” 血浆,喷涌而出。 犹如飞散的雨点般,洒落在她惊恐万状的面颊上。 站在原地的半人马旗主,右手的长刀依然高举,一动不动。 下一秒,连带着刀刃,和手臂一起掉落在地…还有那颗头颅。 震惊的少女表情僵住了。 怎、怎么…… 我还活着? “来迟了一步,抱歉!” 劫后余生的萨莉卡,就看到一旁翻身下马的贝洛·瓦尔纳急匆匆的跑过来,搀扶着她浑身血污的身体,表情无比急迫:“萨莉卡,你没事吧?!” 惊魂未定的萨莉卡没有回答他,而是扭过头,目光扫向周围的战场。 此时此刻,整场战斗已经基本结束,只剩下几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就连厮杀和冲锋的呐喊,也变得零零散散,稀疏无比。 两翼的骠骑兵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举起长枪不时的刺向地上尸体的脑袋; 来回冲杀的骠骑兵们也纷纷停了下来,开始扫荡残余的敌人,追击溃散的逃兵。 眼下千帐城的军队被抽调一空,后方空虚到了极点;任何一支逃窜的半人马劫掠队,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严重后果。 但这些都不是萨莉卡注意的目标。 “那是……” 目光穿过尸骸遍地的战场,少女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名背着旗帜,在战场上到处巡视的骑兵身上。 他手中所举的纹章旗帜并不是瓦尔纳家族的弯刀骏马,而是托举着铁王冠的三头巨龙;穿着打扮也和波伊人完全不同,正在和几个骠骑兵大声交谈,像是在问话。 “帝国军团的斥候骑兵,决战开始时从千帐城的方向赶来的。”察觉到少女困惑的目光,贝洛·瓦尔纳不失时机的提醒道: “据他们自己说,眼下三个帝国军团联合附属兵团,约五万人上下,已经抵达距离此地一天左右的位置;正在急行军经过小波伊领,进入大波伊领的路上。” “居然这么快?” 低声喃喃的萨莉卡感慨道,但随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也就是说早在拜恩派出援军的时候,帝国就已经集结好军队;却非要等到波伊彻底惨败,然后才肯出兵是么?” “真不愧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哼…皇帝陛下!” 疲惫的松了口气,贝洛·瓦尔纳除了无奈的叹息之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举着旗帜的军团骑兵显然也注意到了二人,纵马来到二人的面前。 “贝洛·瓦尔纳大人,还有这位英勇的小姐,谨代表帝国……” “注意你的言行,这位骑兵阁下!” 搀扶着萨莉卡起身,贝洛·瓦尔纳义正辞严的喊道:“站在你面前的是大绿海之主,马背民们的统帅,萨莉卡·约拿大公——谁允许你低头俯视一位公爵的,你给我下来!” 手持旗帜的军团骑兵一惊,紧张的翻身下马,朝少女行了一个军礼:“十分抱歉,波伊公爵阁下,我们不知道您也在这……” “行了行了,意思意思就可以了。”少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打断了骑兵的话:“你们的军队现在具体行进到什么位置了,统帅是谁,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现在,立刻!” “呃,这个……” 一连串的问题,让骑兵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看了眼旁边的贝洛·瓦尔纳,又看了看表情严肃,像是要直接吃了他似的少女,忍不住抽动着喉咙: “军团正在急行军前进,眼下应该刚刚经过千帐城朝这边进发;至于统帅……” 骑兵顿了顿,似乎不太确定应不应该说。 “愣着干什么,快说啊。”萨莉卡不耐烦的催促道:“怎么的,陛下还不愿意见我吗?” 军团奇兵连忙摇头。 “那是为什么?!” 足足犹豫了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道:“我们的统帅,并不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而且…他本人现在也并不在军团当中!” 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死”之敌 天塌地陷,犹如雪崩般的声响。 站在拜恩波伊联军的第一线,面色紧绷的路斯恩望着远处袭来的滚滚烟尘,犹如北方冰原的雪崩,又像是倾泻的潮水,不禁屏住了呼吸。 数以万计的半人马大军踏着滚滚铁蹄,犹如遮天蔽日的黑影席卷而来。 铺天盖地,势不可挡! 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动静,那摇撼大地的声响,剧烈共鸣的胸腔…哪怕路斯恩再怎么有自信,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力量。 没错,不可能挡得住的…… 如果波伊军队的建制还完整,如果拜恩军队依旧精力充沛,不是一支疲惫之师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机会,但现在…… 不要说是自己,换成是洛伦大人也不可能抵挡;这已经不是战斗了,半人马…他们根本不是敌人,不是蛮族,不是军队…… 它们是天灾,是和邪神们一样的天灾! 沉闷犹如雷鸣般的震动,让一切的声响都瞬间黯然失色;席卷而来的黑潮,在视野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要冲过来了,那群蛮子要冲过来了——!” 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从身后传来,将恍惚的灰瞳少年重新拉回现实。 “稳住,坚守阵地,不要慌乱……”轰鸣的蹄声中,百夫长大声呼喊着,但他那苍白的面色和声嘶力竭的吼声,怎么看怎么没有说服力。 “跑啊,快跑啊,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胡说什么,都到眼前了,还能往哪儿逃?!” “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战士们一片恐慌,惶恐不安的大喊大叫着。 蹄声轰鸣,大地震颤。 远处的敌人,已经是清晰可辨。 漫天的震动声,战士们惊慌失措的叫嚷…急促呼吸着的路斯恩,感觉自己像是又回到了断界山要塞。 一样是恐怖凶恶的敌人,一样是濒临死境的战场…… “战场上,士兵服从指挥,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只要听命令,就能活下来……”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康诺德皇储冷漠的脸孔: “而是那些口号,动作…早在一次次训练,战场上死里逃生中,刻在了他们的骨头里;听到声音,本能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战场上,士兵们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给他们一个命令,目标…是你的责任!” 路斯恩猛地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再次变成了灰蓝色。 “五百步——!!!!” 突如其来的呐喊,让周围的战士们纷纷扭头,看向那个比最矮的士兵还要矮一头的身影。 “五百步,长枪方阵准备——!”路斯恩一手抢过了掌旗官手中的黑底金狮子旗,一边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敌人会最先冲击我们的正面,列阵防御!” “前排阵列,举盾!架枪——!” 怒吼声在士兵们中间回荡,刚刚还手足无措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的开始聚集在各个百人队的旗帜下;按照指示,按照要求组织阵型。 “快点,都动起来,别磨蹭!” “把枪架稳,后端摁在土里!” “靠近点儿,再近点儿,你想死吗?!” “都站稳了!想活命的,盾牌靠在肩膀上!” 嘈杂的呼喝声中,联军士兵们在军官和老兵的命令下迅速整顿阵型,不再被眼前的景象所干扰,组织着防御阵线。 “三百步——!!!!” 面色凝重的灰瞳少年再次大声呼喊道,拼尽全力高举起手中的黑底金狮子旗: “举盾防御!弓弩手,准备反击——!” 这一次联军的士兵们没再有半点犹豫…随着弓弦崩动的声响,箭雨腾空而起,呼啸着飞向冲锋的半人马兵线。 三百五十步…即便是抛射,弓箭也不可能起到任何效果;但就算是命中了,也不可能对敌人造成任何阻挠,仅仅是为了稳定军心的手段而已。 随着轰鸣的马蹄声,出现在灰瞳少年眼中的,是狂呼酣战,全身披甲的“重装半人马”…在碾碎了联军的反冲击后,再一次率先冲在了最前面。 灰瞳少年死死盯着他的敌人。 这些半人马就像是拜恩骑士,是敌人用来撕破阵线的尖刀…如果挡不住,整个防御阵线就会瞬间崩溃,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相反若是能拦住,即便依旧溃败,也能赢得时间…让洛伦大人和艾因他们和伤兵与主力撤离…… “两百步——!!!!” 左手拔出腰间那斑驳的龙骑士之枪,路斯恩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 “拦住他们——!!!!” 没有言语和叫喊,回应灰瞳少年的,是战士们整齐划一的动作。 长枪如林! 声势夺人,狂呼酣战的重装半人马们举起了手中的长柄斧,魁梧强健的身躯上漆黑破旧的甲胄,杀气森森。 号令声中,盾墙后的战士们纷纷用肩膀死死顶着盾牌,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枪杆上,等待着最后一刻的迎击。 不闪不避,不躲不逃; 面对面,硬碰硬! “一百步——!!!!” 砰——! 就在灰瞳少年怒吼的同时,汹涌的“黑潮”已经撞倒了长枪方阵的正面。 人仰马翻! 震惊的路斯恩瞪大眼睛…他亲眼见到了身披重甲的半人马,那不逊于拜恩骑士的冲锋。 骇人的巨响声中,正面迎战的防御阵线,前三排的方阵步兵瞬间崩溃;长枪折断、盾牌破碎、濒死的惨叫和奋勇迎战的怒吼…… 一切的一切,统统都被那些漆黑的半人马彻底淹没! 面对敌人强大的浪潮冲锋,坚固的盾牌和枪阵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纸,被撕扯的四分五裂,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即便是勉强幸存的战士,在失去了盾牌的保护后也来不及躲到下一层防线,就被那恐怖的身影践踏在地,变成了铁蹄下支离破碎的血肉。 但他们的冲锋也就到此为止了…… 重装半人马的甲胄和速度,赋予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但这样的力量同样是双刃剑;既能冲垮步兵的阵线,也能让他们身上的甲胄比纸张更脆弱。 “噗——!” 借助着半人马的冲锋,方阵步兵们手中的重长枪瞬间贯穿了它的脖颈,巨大的冲击力瞬间震碎了他的颈骨,头颅应声而落。 即便是活下来,面对从正面和左右两边刺出的如林长枪,除了被贯穿胸膛,捅得支离破碎而死以外,他们也没有别的下场可言。 紧接着第二排的冲锋如期而至;即便前排的半人马几乎全军覆没,他们依旧速度不减的扑向长枪方阵的正面…就这样,几乎是用尸体铺路般,不断的在阵线中撕开一个又一个缺口。 眼看着缺口越来越大,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将纹章旗帜扔给身旁的掌旗官,从马鞍上抽出第二柄利刃,径直扑向战场。 跟他而来的拜恩骑士们也纷纷紧随其后,双手持剑,从方阵之间的缝隙中发起进攻。 在拜恩骑士们投入战斗之后,原本已经开始动摇的防御阵线,立刻开始稳定了下来; 被遏制了冲锋势头的重装半人马,或者说“不死勇士”们,再也不能势如破竹的撕开联军的防线;就连他们被圣血药剂腐化的特殊体质,在早有准备的拜恩骑士们面前,也无法发挥应有的效果。 看着逐渐被稳定下来的战局,哪怕知道这只是敌人的第一轮冲锋,路斯恩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也许,自己真的能够挡住半人马大军…… 也许,这场战斗…真的能赢? 就在某种近乎奢望的想法,突然浮现在灰瞳少年脑海中的时候…… “啊啊啊啊——!!!!” 猛然一惊,目瞪口呆的路斯恩僵在了原地。 局势骤变。 刚刚还在和他战斗的半人马…“不死勇士”,突然扔掉武器然后死死勒住自己的喉咙,撕心裂肺的惨叫着。 甚至不仅仅是他一个,周围的半人马战士都一个个突然哀嚎着瘫倒在地,犹如溺水者般,疯狂而扭曲的抽搐。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中毒了? 有些莫名的灰瞳少年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十分突然而诡异的一幕…不光是他,就连周围的联军士兵们也纷纷停了下来,表情各异。 一时间,战场突然“安静”了…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瘫倒在地的半人马战士哀嚎惨叫的声响,然后被后排冲锋的半人马活活踏死。 但就算是后面冲上来的也没能“坚持”多久,甚至都还没有和联军交锋,就已经先一步痛苦的瘫倒在地,抽搐哀嚎不止……犹如翻滚的“黑色浪花”,在战场上接连成片的倒下,无声无息。 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 “路斯恩阁下?” 一个拜恩骑士鼓起勇气走过来,试探着问道:“我们该怎么办,要…” 拜恩骑士本想说“杀死他们”,可看着情形似乎已经用不着麻烦了。 “不,先不要轻举妄动。”强忍着心中的疑问,紧蹙眉头的灰瞳少年摆摆手:“全军后撤,重整阵线,然后派人去把这件事告诉公爵,也许……” 话还没有说完,无意中瞥到什么的路斯恩猛然回头,瞳孔一缩! ………………………………………… 遍地的尸骸、残肢、血浆…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在地上快速的移动着,向着远处半人马大军袭击的防御阵地汇聚。 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一幕的联军战士们纷纷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的血浆“奔腾翻涌”,犹如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般在草丛间,尸骨堆中流淌;从他们的脚下和周围飞快的穿梭而过。 一同“移动”甚至还有刚刚被他们再次“杀死”的亡骸战士,还有刚刚惨死的袍泽;那断臂残骸一个个也像是“死而复生”了似的,一蹦一跳令人作呕,诡异到了极点。 哪怕是被斩首,被砸碎,被撕扯成一片一片,一块儿一块儿的;那些碎掉的骨渣,淌在地上的肠子和脏器…也能灵活的跳起来。就算被长枪贯穿,钉在地上,也会硬生生将自己“撕碎”,散乱的,飞快的移动着。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士兵试图做什么,就连面对亡骸战士也能浑然不惧的波伊武士和拜恩骑士们,此刻也像个受了惊的孩子似的站在原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们惊愕而恐惧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这彻底超出了他们所能理解的一切。 “洛伦,这、这难道是和埃博登那次一模一样的……”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突然想起了什么,湛蓝的眸子惊恐的看向黑发巫师。 “是啊。”洛伦咬紧牙关,眉头紧蹙:“这应该就是……” “鲜血祭祀——!” 混杂着恐惧和惊愕的声音,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快步走进前来:“我之前听科罗纳说起过,没想到居然这种强行突破物质世界屏障,召唤邪神的仪式真的存……” “这些不重要!”洛伦猛地打断他,有些急迫的怒吼道: “眼下这里还有我们将近五万多军队,其中超过三万都是波伊大军的伤兵,路斯恩还在带着最后一点儿兵力为我们争取时间; 如果在半人马冲垮阵线之前,如果在鲜血祭祀完成之前不能让这三万多人撤离战场,全部的牺牲就会彻底白费,我们所有人都全会死在这里!阿刹迈大师!” “好,我这就去!” 神情严肃的哈林梵·阿刹迈没有迟疑,立刻转身向掌旗官下令,亲自指挥撤退;刚刚还愣在原地的卫队战士们也纷纷动了起来,紧跟着阿刹迈大师身后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但就在下一刻,异变突起。 在发生的那一刹那,洛伦只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恶寒,立刻惊愕的回首望去。 该死的,上次好像还没有这么快吧?! 可现实永远是残酷的——巨大无比的阴影,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仿佛野兽的嘶吼,又像是濒死之人的哀嚎,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雷鸣般的声响。 “洛伦…都灵————!!!!”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阿刹迈学派 在吼声响起的刹那,黑发巫师本能的抬起头…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再次看到那个怪物的时候,还是和周围的众人无二,一般的目瞪口呆。 那巨大的、无言形容的犹如高塔般的阴影,三十多公尺的高耸的大小;那躯干、脸孔、头颅、下体、獠牙……全部都是已经化作脓血和骨头的尸骸。 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 “噗——!” 无数爆裂的声音响起,肥大的身躯上炸开的“肉瘤”喷涌出灰蓝色的脓浆,随之伸出的还有一根有一根巨大无比的触手。 朝着四面八方,伸展而出! 它们像是也拥有着生命一样,蜿蜒爬行,不断的卷起地上还在撕心裂肺惨叫的半人马战士和遍地的尸骨、倒地的伤兵。 那些还愣在原地的联军战士们像是吓傻了似的,不论路斯恩和周围的袍泽怎样呼喊都一动不动,随即就被怪物的下体——那流淌的“血河”吞没,卷入其中方才惊醒。 但已经晚了,太晚了。 惊呼声中,数不清的惨叫、求救、哀嚎、慌乱……各种声音,在一片慌乱的战场上此起彼伏! 头皮发麻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 鲜血祭祀,鲜血仪式…可以为降临的邪神提供一个容纳它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躯壳,在没有邪神降临之前,也仅仅是一个躯壳而已。 但现在查卡尔依仗着他庞大的虚空之力,强行占据了这具躯壳并成为了主导核心,相当于给这个“大肉囊”塞了一个“脑子”。 哪怕是一个仅剩下杀戮欲和复仇欲的“意识”,都让这头怪物强大了不止一个层次! 撤军,恐怕来不及了。 银盔山的战斗已经给黑发巫师的身体增加了不少负担,如果再用一次九芒星圣杯…这次可不会有第二个女武神来救自己了。 但也只能试试看了…否则五万多人一个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自己所做的全部努力都会变成无用功! 死死咬着牙,黑发巫师的右手攥紧了“曙光”大剑的剑柄。 但就在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刹迈大师?!” “洛伦·都灵公爵,您不可以就这么一个人冲上去!”突如其来的哈林梵·阿刹迈义正辞严的看着他,怒喝道:“那不是什么突变怪物,那可是一个有意识的邪神躯壳,它为了杀死你绝对会不择手段,去也只是白白送命!” “记住,您是拜恩的公爵,巫师塔未来的希望…您的性命,比我们所有人都重要!” 洛伦猛地一震,刚想反驳就被强壮得堪比巨怪的阿刹迈大师按住。 “撤军的任务有布拉哈伯爵在,您大可不必担心;至于这个邪神躯壳……” “就请交给我和艾因·兰德,由我们给您制造机会;再由您和路斯恩阁下斩杀它!”阿刹迈大师说的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如果您肯相信我们,肯信任您的朋友。” 旁边的小个子巫师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会提起自己;但随即扭头看向黑发巫师,煞有其事的用力点点头。 “交给我们吧,洛伦!” 远处的战场上,邪神躯壳…或者说查卡尔正兴奋的嘶吼着,巨大的身躯不断的传来血浆流淌,骨肉分离的声响。 它挥舞的触手,正在疯狂的肆虐着,蹂躏着联军士兵们;哪怕路斯恩和几个拜恩伯爵再怎么拼命嘶吼,也只能节节后退,尽可能减少着伤亡。 沉默了数秒,洛伦才缓缓抬起双眸: “好,我相信你们。” ……………………………………………………………… 直至洛伦走远了,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才微微颔首,扭头看向身旁的艾茵:“那么现在,兰德阁下,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了……” “阿刹迈大师……” 出乎意料的,小个子巫师看着他的表情很复杂,轻声打断他:“您特地把我留下来的原因,应该不仅仅是要帮助洛伦对吧?” “嗯?” “虽然不知道您想做什么,但不论怎么想,我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欲言又止的艾茵,还是决定说出来比较好: “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但实际上我和您之间并不熟悉;哪怕同为炼金术师,但据我所知我的导师,道尔顿·坎德所属的弗雷斯沃克大师学派,和您的学派之间区别很大。” 哈林梵·阿刹迈愣住了。 “真是…没想到啊。”轻咳两声,无奈笑了笑的阿刹迈摇摇头:“弗雷斯沃克…那个老东西运气怎么这么好,我都忍不住嫉妒他了!” 小个子巫师挠挠头讪笑两声,害羞的有些不好意思。 “你猜对了,艾因·兰德阁下…我将你留下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洛伦公爵。”笑容隐去,阿刹迈的表情重新严肃了起来: “将你留下,是为了教会你一个特殊的‘知识’…特殊的力量!” 唉,这种时候? 有些愣神的艾茵,怔怔的看着阿刹迈大师突然肃穆的表情。 “告诉我,艾茵·兰德;在九芒星巫师塔中,成为学派领袖和巫师塔元老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呃…应该是独创性的研究,开创性的发现以及掌握了两到三个学系的顶尖知识。”小个子巫师下意识的回答道:“此外,还要得到至少半数元老的认可。” 为什么要问这些,这和帮助洛伦有关系吗? 哈林梵注视着那张既焦虑又困惑的表情,微微颔首。 “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正是如此。”哈林梵·阿刹迈沉声道:“对于元老,九芒星巫师塔还有一个‘不成文’,更不能说的前提。” “……阀门。”他一字一句,说的极其缓慢: “只有掌握它,并且至少打开一个‘阀门’的巫师,才能得到巫师塔的承认!” 震惊而困惑的小个子巫师,聚精会神的听着。 “任何一个打开了‘阀门’的巫师,都会对虚空的理解,运用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层次;它的形式因人而异,但多少都存在着一定的共同点。”阿刹迈的表情变得无比深邃: “打破自身的枷锁,让你超越本身,超越平凡——甚至可以说只有掌握了‘阀门’,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 小个子巫师心中一惊,但困惑依然不减:“真、真正的巫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道尔顿导师,还有洛伦…我从来都没有提到过这个?!” 阿刹迈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那可能是因为…他们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艾茵更费解了。 “没错,因为这种力量对巫师而言,也是一柄绝对不能拔出来的双刃剑啊。” 叹息一声,阿刹迈扭过头,望着远处还在肆虐不止的查卡尔: “拥有它,你将彻底从凡人的躯壳中升华,成为完全不同的存在,拥有不可想象的力量; 使用它,代价…会沉重到你无法承担的地步!” 艾茵睁大了眼睛。 野兽咆哮般的嘶吼声越来越清晰,远处查卡尔那巨大的身影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而今天……” “我,哈林梵·阿刹迈,作为本学派的领袖……” 老人转过身,双手握住那酷似短柄锤的魔杖,语调低沉而悠长: “正式将这种力量教授于你…所以回答我一个问题,艾因·兰德。” “你是否愿意,成为阿刹迈学派的继承者?” “我……” 小个子巫师怔怔的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熠熠闪光,坚定无比而且决绝的眼睛。 她本能的开口了。 “我愿意!” 老人没有回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了些许: “很好,那你一定要看清楚了。” “我能给你示范的,只有这一遍!” 话音将落,哈林梵·阿刹迈身上的气势骤然一变! 强健有力的双臂攥紧魔杖,只听得“铛!”的一声,原本短柄锤似的杖身突然被拽长了些许。 “咚——!” 双手持杖的阿刹迈用力向下,将魔杖深深的固定在脚下的泥土中。 “开始了……” 低垂着头的阿刹迈大师,像是从胸前深处共鸣发出的声音。 下一刻,在小个子巫师瞪大的眼睛中,阿刹迈大师身上的虚空反应开始迅速暴涨;原本无比魁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自面颊和手掌蔓延开来,遍布全身的灰蓝色符文;变得宽松无比的长袍,在飞掠的狂风中飘荡。 “洛伦…都灵——!!!!” 嘶吼的咆哮声中,查卡尔巨大无比的身影已经彻底碾碎了联军的防御阵线;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混乱的战场上,数以百计,长满了利爪的触手朝着联军的方向蔓延而来。 铺天盖地! 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曜日,惊愕的小个子巫师昂首望去,一根触手正从他们的头顶猛地向下挥动。 “炼金术的核心,是死亡、复活和完善的过程。”缓缓起身,瘦削的阿刹迈大师淡淡道:“将一个物质向更高的层次去升华,改造。” “这,便是我们独有的力量。” “炼金术师的力量。” 触手从天而降,飞速落下。 “砰————!!!!” 即将碰触的刹那,阿刹迈缓缓举起手中的魔杖;坠落的触手像是碰到了某种屏障,猛地一震,停在了两人的头顶。 不,那并不是停住了…… 湛蓝的眸子瞪到了最大,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触手像是被点燃了般剧烈抽搐着,被触碰的位置瞬间化作飞灰余烬。 怎么回事?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被“斩断”的触手像是受了惊的野兽,迅速向后躲闪。 抬起头,阿刹迈挑了挑因为突然瘦下来,而变得异常松弛的眉头。 “想跑,不觉得有些晚了?” 话音刚落,他抬起了那已经布满符文,朽木般枯槁的左手。 攥紧成拳。 “噗——噗——噗——!” 飞快“逃跑”的触手猛地一颤,如毒蛇般的躯体一节一节的爆裂开来,从裂口中喷出的灰蓝色脓浆,如雨般的散落。 查卡尔似乎注意到了这“小小”的异常,朝向阿刹迈和小个子巫师的方向逼近。 大地震动,狂暴咆哮着的查卡尔挥动着无数的触手,犹如血河尸堆般的下体,推动着这个巨大的躯壳向前移动着。 犹如深渊回响的声音立,另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挥下。 紧张的小个子巫师猛地一惊,下意识的举起双臂抱头躲避。 “我说过,晚了。” 轻描淡写的摇摇头,阿刹迈将魔杖举过头顶。 “砰——————!!!!” 这次不再是一部分,而是整个触手直接从内部炸裂,无数的碎肉从天而降,喷涌而出的脓浆将战场上的尸骸,都染成了灰蓝色。 就连邪神躯壳的本体,连接触手的部位也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连带着周围的触手一齐断裂;巨大的身影一阵摇晃。 “啊啊啊啊啊啊——!!!!” 沉重的伤痛让查卡尔撕心裂肺的惨叫着,痛苦挣扎的身体不停的摇晃;在被炸裂出来的伤口上再次生长出无数细小的触手,犹如洞穴中喷吐而出的蛇群般,疯狂的生长。 但这些新长出来的触手几乎还未“生长成型”,就已经开始迅速腐烂,衰减、萎缩;于此时同时,查卡尔那巨大的身体上,几乎每一个位置在“爆发式”的生长出新的触手。 接连不断的,复制着生长、衰减、萎缩、腐烂的“轮回”,然后再在它们的尸体上,长出全新的触手,重复这一轮回。 “死亡、复活、重塑…对于本就已经死亡,依靠虚空之力不断‘欺骗’物质世界的邪神躯壳而言,‘复活’的力量无异于穿肠毒药。” 缓缓开口,哈林梵·阿刹迈的声音中毫无波动,古井不波: “依靠虚空的力量方能苟活于世的存在,查卡尔; 你‘欺骗’世界的举动…… 将会付出代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向死求生 “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天地的嘶吼声中,在战场上蹒跚爬行的查卡尔剧烈抽搐般的震动,肥硕而巨大的邪神躯壳上不断的爆出新的触手,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腐烂的肉瘤。 巨大的躯壳上,如凶狼般的头颅仰天咆哮,似乎在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这种痛苦;但他无法抑制身体里拼命暴涨的“生命力”,更无法阻断那“生长”、“死亡”的轮回。 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中,也不断的爆出新的触手、眼睛、手臂、脓包…灰蓝色的脓浆夹杂着腐败的碎肉,从查卡尔的口中不断的溢出。 “生命诞生,死亡,又在腐烂的尸体上出现新的,更适宜生存的新生命…这个物质世界的基本规律。” “这也是炼金术的最基本法则,实验的基本法则…只有旧事物的死亡,牺牲和毁灭,才能换来更加强大,优秀的新事物;在不间断的反复轮回中,孕育出更加完善的存在。” 形容枯槁的哈林梵·阿刹迈仰视着在不断哀嚎挣扎的查卡尔,明明已经虚弱到必须要靠魔杖支撑身体的地步,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被永恒不变,静止的虚空之力所侵蚀的你,恐怕已经无法理解这一点了吧,查卡尔?”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给你种下了‘生命’与‘死亡’的种子。” “你马上就会知道,永恒与静止不变的存在,在物质世界的法则之下…” “会是何等的结局。” 阿刹迈的言词中,已经听不到任何的感情波动,冷漠的…犹如神明。 这就是“阀门”的力量? 看着巨大无比,仿佛能毁天灭地般的邪神躯壳,仅仅被阿刹迈大师“砰”了一下就变成现在这般凄惨的模样,湛蓝的眸子几乎瞪圆了。 虽然知道如此强大,堪比“神迹”般的力量不可能没有代价,但…… 也许能赢,也许阿刹迈大师…真的能打败邪神躯壳,打败查卡尔,拯救所有人? 是啊,既然洛伦可以打败古木森林的邪神,那么像阿刹迈大师这样经验丰富,成熟老道的长者,也一定可以…… “啊啊啊啊啊啊——!!!!” 挣扎的查卡尔再次发出狂躁的嘶吼,愤怒的拽动着全身上下的触手。 还在反抗么? 冷冷的看着还在肆虐不止的查卡尔,哈林梵·阿刹迈不禁皱紧眉头。 与虚空生物的对抗,归根结底就是虚空之力强度的对抗,而虚空之力又会不断的侵蚀精神和身体,导致崩溃…犹如双双溺水之人,看谁先一步被淹死。 而现在占据着上风的人,不是自己。 想夺回主动权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一步沉入更深的水底,再将他拽下去。 阿刹迈眉头一动,遍布全身的符文开始闪烁,让他从头到脚都被灰蓝色的光芒所笼罩。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嘶吼的查卡尔再次开始剧烈的抽搐,肥大的身躯甚至不再生长出新的触手,而是一个个巨大的肉瘤,仅存的触手也开始不断的萎缩,腐烂。 就像是奄奄一息的病人,被体内的毒榨干了最后的生命力。 “轰——!!!!” 抽搐挣扎的查卡尔从身体里再次长出十几根巨大的触手,扑向战场上那些还在倒地哀嚎,惨叫的“祭品”与“亡骸战士”们。 阿刹迈抬起头,眼神中立刻闪过一丝凝重。 不好…他是想把鲜血祭祀继续下去,来壮大邪神躯壳的力量…… 没有片刻的犹豫,形容枯槁的老人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铛啷——!” 长柄锤似的魔杖从他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地。 依旧高举着右手的老人身体踉跄了一下,颤巍巍的左手下意识的朝胸口伸去。 “噗通——!” 还没等他的右手按住,双膝便直挺挺的跪倒在地,身后响起了艾茵的一声惊呼。 “阿刹迈大师?!” 突然间的状况,让小个子巫师面色一变;连忙伸手,在老人瘫倒的刹那扶住了他。 好轻!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之前健壮的犹如巨怪似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此时枯槁的仿佛只剩下褶皱的肌肤和骨头,身体比自己还要轻! 看着躺倒在自己怀中,痛苦呻吟,浑身颤栗,四肢痉挛不止的老人,大惊失色的小个子巫师只能抱着他,不知所措的叫喊着: “阿刹迈大师!阿刹迈大师你醒醒,醒醒啊!” 远处再次传来查卡尔愤怒的嘶吼,似乎还在拼命的和“轮回”的力量挣扎。 “没什么咳咳咳…如你所见,艾因·兰德。”连声咳嗽着的老人拼命睁开双眼,灰蓝色的瞳孔似乎已经开始失焦: “使用不属于你的力量…阀门…是要付出代价的……” “它会给你无法言喻的力量,让你感觉自己犹如神明,超凡的思维…但咳咳咳,最终会夺走你的生命,摧毁你的意识…最终痛苦的死去。” “但是!只有掌握了它…你才能明白何为巫师,才能…打开进化的大门,得到全新的视野,而不是…困于平凡。” 艾茵的表情越来越急,拼命的摇头:“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虚弱的哈林梵·阿刹迈身体不断的抽搐着,遍布全身的符文逐渐黯淡,却又在不断的闪烁,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 但与那肉眼可见的黯淡速度相比,闪烁的频率实在是太微弱,太稀少了。 查卡尔咆哮着,嘶吼着,在早已空无一人的战场上疯狂的肆虐;挥动的触手不断的卷起地上被圣血药剂腐蚀的半人马,还有联军战士们的尸骨,撕扯着卷入他庞大肥硕的身躯之中。 “轰————!!!!” 癫狂暴躁的嚎叫声里,不断膨胀的查卡尔逐渐控制住了疯长的触手;轰然落地的巨响声中,滚滚烟尘几乎弥漫了整个战场。 他肆无忌惮,毫无章法的胡乱攻击着,仿佛只是在倾泻愤怒和杀戮的欲望。 “啪!” 连声咳嗽的哈林梵·阿刹迈,突然一把抓住了小个子巫师的手,颤栗中逐渐扩散的瞳孔,拼命的盯着她的脸。 “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有要挟你的嫌疑,但……”老人顿了一下,有些喘不上气:“但只有现在了,艾因·兰德,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这个无礼的请求……” “我知道…我答应你,答应你!” 小个子巫师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拼命的攥紧老人的手臂:“千万坚持住,阿刹迈大师,我这就给你治疗。” “不!来不及了,你听我说!”奄奄一息的阿刹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道: “开启阀门的第一步,是打破自身的枷锁;” “第二步…智慧的提升,才是重中之重;” “洛伦·都灵…他的身上藏着打开第二个,第三个阀门的关键;你必须帮助他,协助他,打开你们之中任何一个的,第三道阀门!” “这样,巫师们才有未来,才能看到希望!” 言语越是铿锵有力,阿刹迈身体抽搐的频率越低;身上的符文早已不再闪烁,彻底黯淡了下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艾因·兰德,你一定可以走的比我远,看的比我多。”阿刹迈缓缓说道,声音越来越轻微: “旧的生命牺牲,死去,才能换来新的生命走向完善…这是炼金术的核心,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唯有进化,才是永恒。” 看着阿刹迈那苍老的面孔,小个子巫师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又有一个疑问,自始至终徘徊在她的心中。 “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老人的表情先是一僵,随即微微勾起了嘴角: “我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儿,一定能明白为什么。” 晴空霹雳! 艾茵呆呆的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老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阿刹迈大师……” “对,我早就知道了。”老人语调轻松,像是个“诡计得逞”的孩子:“你的导师是道尔顿·坎德?我不知道他的变声药剂从哪得到的,但那是我的发明。” 小个子巫师一副如遭雷击的表情。 “那、那那那那…那为什么你还要……” “……没有为什么。”阿刹迈摇摇头,表情微妙: “因为我的导师,就是一个女巫。” 老人深吸一口气,紧闭着眼睛,没有去看艾茵惊愕的表情。 回溯着自己一生的过往。 阿尔勒的荒原,波伊的大绿海; 云岭的云巅峰,亚苏尔的鹰啸岛,断界山的冰川…走了这么多的地方; 可为什么,我就是再也找不到你了呢; 导师…… 脑海中那个尖顶帽,黑礼裙,大声笑话自己的阿尔勒口音的姑娘,逐渐被眼前金发蓝眸的小个子巫师所取代。 焦急的艾茵似乎还在大声呼喊着,晶莹的泪珠挂满了脸庞。 “有个秘密…我得告诉你。”老人挣扎着昂头,声音轻微到了极点:“你知道为什么数百年来…巫师们…都如此的排斥女巫…将她们斥为祸患吗?” 哭成泪人的小个子巫师摇摇头。 “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老人无力的笑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 唉? 艾茵愣住了。 “而且,我猜大部分的巫师…可能都不知道。”阿刹迈的表情愈发黯淡,低声开口道: “也许,根本没人知道。” “他们大概只是不愿意承认,或者不想承认一个事实。”老人颤巍巍的闭上眼睛,自嘲似的摇摇头: “有另一群人,可以做的和他们一样好。” “甚至…比他们更好。” ……………………………… 大地震动,嘶吼的查卡尔愈发的狂暴,也愈发的没有章法,在血肉撕扯的磨牙声响中,胡乱而疯狂的挥动着触手。 “轰——!!!!” 触手重重的砸落在地,灰蓝色的脓浆从腐败的烂肉裂口中,喷涌而出。 卷起的阵阵烟尘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飞快的在战场上移动着,堪堪闪开了刚才那一下。 撕扯空气的呼啸声并未停歇,那触手轰然落地的刹那,就已经再次向两人扫来! “跑——!” 没有半点犹豫,在洛伦喊出声的刹那二人同时向后狂奔;在发现来不及躲开时,他直接扯住灰瞳少年的后领,猛地趴下,躲在了一处被砸成凹陷的尸坑中。 等两人探出头的时候,整片空地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惊异的黑发巫师缓缓起身,将“曙光”大剑背在身后,抬头看着这个疯狂而又毫无理智的查卡尔。 虽然疯狂,但他的力量明显比一开始要削弱了很多;在受到伤害之后也无法立刻恢复原状,而仅仅是伤口愈合而已。 这一点和洛伦印象中的虚空怪物完全不同…所有被虚空侵蚀的怪物,尤其是喝了圣血药剂的存在,生命是绝对“静止”的,哪怕被破坏也能迅速恢复原状,直至耗尽虚空之力为止。 这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开启“阀门”的力量? 这种近乎法则,甚至是充满了强制性的方式…还真是叹为观止。 轻呼一口气,从尸坑中爬起来的黑发巫师将目光瞥向身后…在一番整顿之后,整个拜恩波伊联军终于开始有序撤离战场,。而负责断后的一万多方阵步兵也已经撤的差不多了。 布拉哈伯爵和拜恩的领主们都十分清楚,面对这样的“敌人”,派再多的士兵上战场也只是送死而已;徒增伤亡之外,还有逼着士兵们叛变的风险。 当然,那些没来及撤退的步兵和骑士们,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整个战场除了自己和路斯恩,没有一个活的剩下。 查卡尔不算。 差不多…是时候了。 “路斯恩,准备好了吗?” 抬起头的洛伦将目光转向还在疯狂肆虐的查卡尔,轻描淡写的问道。 “嗯,随时都可以。” 倔强的重重点下头,灰瞳少年那灰蓝色的眸子里,透露着坚定的决意。 “记住,你的任务是干扰它的注意力,配合我的行动。”黑发巫师扬起手中的大剑,淡淡道:“不准冒进,更不准抱着必死的想法。” “我们去拼命,但更要活着回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声若雷霆 “洛伦…都灵…洛伦…都灵——!!!!” 漫天的触手疯狂的挥动,被邪神躯壳“融合”的查卡尔犹如彻底疯狂了般,将这句话变成了他歇斯底里的嘶吼,向着地上的两个身影扑来。 “轰——!!!!” 触手轰然落地的巨响中,堪堪闪过的黑发巫师几乎只差半步就被砸成碎肉,飞溅的尸骸和烟尘漫天皆是。 没等他闪开,第二根布满尖刺的触手就已经从天而降! 漫天挥动的触手下,根本无法靠近半步的洛伦,只能不停的围绕在查卡尔那巨大的躯壳周围快速闪避; 任何一个位置哪怕多滞留半秒,下场就是死。 双方“体型”上的巨大差异,致使查卡尔只要稍稍挥动一次触手,洛伦就必须快速移动才能闪避;而那遍布全身,并且不存在“关节”可言的触手,也导致邪神躯壳的攻击不存在任何“死角”可言。 “轰——!!!!” 滚滚烟尘飘荡在震动的大地上,在“超越感知”加持下的洛伦面无表情的急速闪避着;翻滚、滑步、急停、转向…无所不用其极。 拼命躲闪的同时,漆黑的瞳孔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巨大的身躯一次,不间断的计算着查卡尔的攻击速度和反应时间。 每一次的躲闪,每一次的攻击,洛伦都能清楚的感觉到查卡尔身上的变化…… 那愤怒的攻击越来越散乱,目标越来越不明确,甚至更多的时候只是胡乱的拍打着地面,根本没有“瞄准”的概念。 查卡尔…他仅仅是尽可能的朝“自己”的方向拼命的挥动触手攻击而已,只是在倾泻着他的杀戮欲,复仇欲不…他现在是否还存在这样的想法都不好说了。 是谁不重要,杀了谁不重要;只要能杀死他们,杀光他们就可以! 他的理智,早已被虚空之力彻底吞噬殆尽。 那种歇斯底里的,不存在理智的愤怒,令他的攻势越来越疯狂,频繁,凶残!但对黑发巫师而言,越是如此,查卡尔的威胁就越小。 肆无忌惮的野兽…从不值得畏惧! “轰——!!!!” 又是一根触手,从空中迎头落下。 轰鸣声中,躲闪的黑发巫师还来不及撤开,另一根触手已经迎面扫来;身后刚刚砸落的触手,恰好挡住了去路。 无路可退! 面无表情的洛伦紧抿着嘴角,右手将剑尖捅进地面固定身体,左手的“施法者”张开,对准了扑来的巨大黑影。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了。 “轰——!!!!” 刺眼的金红色火光炸裂,黑发巫师持剑而立的身影,瞬间被喷涌而出的烈焰和触手的黑影所吞没。 “洛伦——?!” 灰瞳少年的惊呼声从不远处响起。 “放心,我没事!” 话音刚落,一个挥舞着双手大剑的身影就已经从火焰中冲出;惨遭轰炸的触手大片大片的腐肉被烧烂,整一段的腐肉砸落在地,缩回去的触手还在不断的喷涌脓浆。 并且毫无回复的迹象。 也就是说,查卡尔并没有从被阿刹迈大师造成的伤害中恢复过来? 如果是这样…也许会是个机会! 一边思考着,背着“曙光”大剑的黑发巫师开始向着查卡尔发起突击。 骨肉摩擦的撕扯声响起,邪神躯壳的躯干上再次爆出无数的细小触手,朝他扑来; “噗——!” 秘银大剑的横扫之下,所有被碰触的触手瞬间消散;喷涌而出的灰蓝色脓浆从剑身滑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溢满空气的腐臭味令人发自内心的作呕。 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中,查卡尔立刻注意到了这个正在飞快接近的身影。 另一边,得到了洛伦命令的灰瞳少年始终都在邪神躯壳的触手攻击范围外,哪怕是刚刚黑发巫师险些被击中,也已经没有靠近过半步。 “轰——!!!!” 突如其来的触手立刻从天而降,和快速突进的黑发巫师几乎是擦身而过。 而就在视野的正前方,已经又有两根触手一左一右,向他扑来。 在“超越感知”无限延长的时间感中,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瞳孔一凝,狂奔中踏出的脚步猛一用力。 下一刻,背着大剑的身影一跃而起; 两根触手和一个人,就像是早已达成的“默契”般,从彼此的身侧滑过;洛伦甚至都能看清上面破裂的腐肉,还在不断的溢出脓浆。 半空中的洛伦用尽全力,重重的踏在了即将落下的触手上面! 邪神躯壳…那遍布全身的触手,的确是让查卡尔的攻击不存在任何的死角,可以从所有的方向、角度进行不间断的攻击,让任何想要靠近它的敌人都要面临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怪物不存在弱点…而且往往它们的强大之处,就是他们最最虚弱的地方。 邪神躯壳,或者说食人魔、乃至麦兹卡这些“庞然大物”也都一样…怕近身! 太过巨大的体型,导致他们对贴身的敌人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而原本毁灭性的攻击力,也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也没有施展的余地。 这就像是一个矛盾的谬论…在无数触手狂风暴雨的攻击面前,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肯定都是离得远远的,想办法用远程手段或者偷袭,根本不会有靠近的胆量。 但实际情况却是只要突入触手的攻击范围,那漫天的触手威胁就会瞬间缩水一半;而遍布全身的触手根部,还是一个天然的“梯子”。 一个可以一路向上,攀到查卡尔“面前”的梯子! 在邪神躯壳的躯干和触手上狂奔的黑发巫师,视线所及尽是那肥硕身躯中遍布的尸骸,密密麻麻的手臂和腿、头颅,犹如汗毛似的不断从触手中冒出来。 右手紧攥的“曙光”大剑不断的在面前挥舞,清扫着一切挡在眼前的障碍; 在天然克制虚空之力的秘银面前,这些被圣血药剂和虚空之力腐化的尸骨瞬间化作碎片,犹如火中的余烬般,消散无形。 “洛伦…都灵——!!!!” 与此同时,察觉到自己被近身的查卡尔,暴怒的嘶吼着;扯动着触手,不顾一切的朝着洛伦经过的位置拍击而去。 砰——! 触手重重的落在了邪神躯壳的身上,灰蓝色的脓浆朝着迅速闪避的黑发巫师喷涌而来,半边身子都被打得透湿。 “噗——!” “曙光”大剑整个捅进了邪神躯壳的体内,腾空而起的洛伦总算没有直接掉下去;借势一跃,再拔出剑身,稳稳的落在了下一个触手的根部。 看着脚下距离地面将近二十公尺的距离,洛伦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要一次失误,不等他在地上摔成肉酱,无数的触手就会在半空中将他扯成碎片。 背水一战,一往无前——! “洛伦…都灵——!!!!”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耳畔响起,全神贯注的黑发巫师一个恍惚,险些被查卡尔直接从身上甩下去。 下一刻,邪神躯壳的身上突然爆出了无数细小的触手,犹如从洞中涌出的蛇群般,不顾一切的向他扑来。 果然…就和洛伦猜测的一样,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但并不等于查卡尔已经变成了傻子; 巨大的触手在这么狭窄的距离内,根本不可能跟得上自己躲闪的速度;那么就只能换一种方式,用和自己这个“人类”体型相当的触手来阻拦。 不过前提是…它们的真的能拦住自己! 砰——!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向下,一记“原力冲击”轰碎了想缠住自己脚腕的触手。 就在数以百计的触手即将迎面扑来的同时,黑发巫师猛地蹲下,半跪在地;魔法阵直接在脚下触手的肉壁上张开。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凭空出现的岩石墙壁直接覆盖了黑发巫师的身体;蜂拥而至的“触手群”则瞬间覆盖了整个石壁,飞快的攀住每一个位置。 “咔嚓!”坚硬的石壁,在触手恐怖的绞力下,犹如鸡蛋壳般的出现了大片大片龟裂的痕迹。 就在石壁碎裂的刹那,面无表情的洛伦再次手掌向下一按。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巨大的气浪从中央炸开,朝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来不及躲开的触手,全部被狂舞的飓风撕成了无数的碎肉。 黑发巫师原地一跃,在下一群触手袭来之前躲开了它们的攻击,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曙光”大剑开路,向着更上面的位置扑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洛伦…都灵——!!!!” 耳畔查卡尔的嘶吼声越来越响,几乎达到了头皮发麻的地步,甚至连胸腔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震动。 那疯狂的叫喊中,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查卡尔的情绪异常的癫狂,愤怒,还有…恐惧。 原本的查卡尔,应该已经不存在任何“恐惧”的感受才对。 这也是阿刹迈大师对他造成的影响吗? 会受伤…会疼痛…会恐惧…即便受到了攻击,也无法立刻恢复原状…… 查卡尔…他似乎正在从原本被虚空之力强行扭曲捏造出来的“怪物”,“转变”为更加符合物质世界的存在。 将虚空的生物“转变”为物质世界的生物…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不愧是巫师塔最顶尖的炼金术师。 冷静的看着面前扑来的无数根触手,带着一丝决然的黑发巫师,毫不躲闪的正面冲了上去。 冲到了邪神躯壳的顶端。 “轰——!!!!” 烈焰轰鸣,挡在他面前的触手统统被炸裂的“都灵之火”化作灰烬。 , 留下漫天火雨和余烬的洛伦扬起“曙光”大剑,不顾一切的扑向查卡尔那颗狰狞凶恶的头颅。 就在眼前了! “洛伦…都灵——!!!!” 看到挥舞着大剑冲自己扑过来的身影,愤怒的查卡尔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数不清的触手疯狂挥动,放弃了一切防御,发了疯似的从四面八方朝他席卷而来。 只为了阻截他,杀死他! 手中的大剑不停的斩杀着扑来的触手,喷涌而出的灰蓝色脓浆甚至浸满了洛伦全身;但和周围触手数量相比,还是显得十分的无力。 眨眼间的功夫,他已经被淹没在了密密麻麻的触手堆中。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查卡尔的视野之中,并且飞快的从洛伦身侧掠过。 那巨大的,被黑墨浸染的瞳孔明显抽搐了一下。 同样惊愕的,还有被困在原地的黑发巫师。 路斯恩?! 他是什么时候…难不成?! 猛然回头,目光瞥向身后的洛伦,立刻就明白了。 下一秒,一路沿着洛伦突袭的路线狂奔上来的路斯恩拔出双剑,冲着查卡尔猛地袭来。 周围的触手猛地一颤,立刻朝着那个突袭的身影席卷而去。 表情冷漠的灰瞳少年依旧速度不减,甚至都没有任何抵挡招架的准备。 “轰——!!!!” 爆炸的烈焰,扫清了他前进的道路;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查卡尔那癫狂的脸孔。 “洛伦…都灵——!!!!” 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起,查卡尔张开了那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挥舞着两柄利刃的灰瞳少年依旧面色不改,头也不回的扑上去。 脑海中,士兵和骑士们临死前的惨状,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是带着畏惧的表情逐一浮现…… 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 感受着从血盆大口中扑面而来的劲风,灰瞳少年的眼底闪过一丝绝然。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黑发巫师的怒吼: “路斯恩,停下——!” 猛然抬头的灰瞳少年,就看到从查卡尔张开的嘴里,无数的触手喷吐而出。 心中一惊,表情决然的他依旧没有撤退的意思。 “路斯恩?!” “我可以的!” 咬紧牙关,双眸怒睁的灰瞳少年咆哮道: “我可以杀了他!” “路斯恩——!!!!” 急迫的黑发巫师咬着牙,看着灰瞳少年的身影逐渐被无数的触手吞没。 下一刻,站在原地的洛伦只感到一阵气浪迎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晴空霹雳般的怒吼! 其声…宛若雷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救世主” 是的,我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 配合行动,牵制敌人的目标,干涉敌人的注意力…这些,都是洛伦大人的借口。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一个人战斗的打算。 “路斯恩,停下——!” 身后传来的呼喊声,让灰瞳少年的脚步一缓;颤抖的身体,强行抑制自己回头的冲动。 攥剑的双手,更用力了几分。 看向前方,嘶吼的查卡尔张开了血盆大口,震耳欲聋;漫天的触手,犹如群蟒般朝自己扑来。 一步,一步,一步…在查卡尔癫狂的吼声中,灰瞳少年笔直的冲向前方,狂风掠起的墨蓝色发梢下,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冰冷到没有半分情感。 下一秒,无数的触手笼罩了他的视野,但路斯恩依旧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他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冲向准备将他撕成碎片的怪物。 “轰——!!!!” 就在即将碰触的刹那,眼前的“群蟒”突然炸裂出耀眼的金红色,轰然作响的火光瞬间侵占了他的视野,将挡在前路上的触手焚烧殆尽。 这是…都灵之火?! 脓浆的腥臭和腐肉烧灼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震惊的路斯恩看着触手在他眼前化作灰烬。 仅仅震惊了一瞬,目光冰冷的灰瞳少年挥舞着两柄利刃,一头冲进了火海。 砰——! 烈焰从中央分开,瘦小的身影从漫天的火海中冲出;两柄利刃扯拽着腾舞的火光,呼啸着继续扑向癫狂嘶吼的查卡尔。 “路斯恩?!” 惊惧的咆哮声再次从身后传来。 “我可以的!” 咬紧牙关,双眸怒睁的灰瞳少年咆哮道: “我可以杀了他!” 狂奔的身影犹如一道飞掠的疾风,没什么可以挡住他的脚步。 洛伦大人…有一种很“特别”的骄傲。 绝大部分情况下,他不会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也不会把自己的死活当回事;他能为了一个想法,就赌上性命去冒险,去和自己根本不敢想象的敌人战斗; 仿佛这一生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梦而已。 但是…只要是被他认定为“朋友”,他就会倾尽所有的保护,并且丝毫不在乎对方的看法;那些借口和谎言,更像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猛然抬头的灰瞳少年,就看到从查卡尔张开的嘴里,无数的触手喷吐而出。 狂奔的同时目光轻轻瞥向身后,那个明明已经被无数触手纠缠的身影,还在焦急的朝自己张望。 只有干掉查卡尔,或者说干掉邪神躯壳,五万多的拜恩波伊联军才能安全的从战场撤退,否则一个人都不可能或者离开。 或者即便不能杀死他,只要能牵制住查卡尔的注意力;为大军赢得足够的时间,也是能成功撤离的。 到时候即便自己死了,帝国也能接手; 洛伦大人,他很清楚这一点…赢了,自然不用多说; 输了,牺牲的也只是他一个人。 不过洛伦大人,我也有属于我的骄傲。 眼睁睁看着您输这种事情,我…绝对无法接受! 从自己现在所站的位置到查卡尔,只剩下三十步。 三十步…只是一次冲锋的距离罢了。 漫天的触手从查卡尔的口中涌出,从一切肉眼可见的角度和方向,朝着灰瞳少年的身影毫不留情的扑来。 路斯恩没有选择躲闪,而是径直正面扑上前去。 “噗——!” 左手的龙骑士之枪反手一剑,直接将扑向自己面门的触手从中间劈开! 借助这刹那间的“空闲”,灰瞳少年身影一侧,堪堪躲开两根触手的同时,右手的短剑已经猛地劈下。 聚拢而来的触手逐渐侵占了他全部的视野,肯本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但是三十步…也用不着看得那么清楚了。 目标,就在自己的正前方! “噗——!” 被短剑贯穿的触手还在剧烈抽搐的挣扎,灰蓝色的脓浆从伤口中四溢喷溅;灰瞳少年,正好借势挡住了从正前方扑来的“巨蟒”,左手趁机一剑落下,斩断了缠住脚踝的触手。 面对数以百计,根本数不清的“障碍”,双肩翻舞的灰瞳少年不断的腾挪,转身,闪避,翻滚…… 用尽一切手段,一切方法,在铺天盖地的触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就快了,查卡尔…他就在前面! 冲过去杀了他,自己就能帮助洛伦大人结束这场战争,结束这场混乱、残酷而且荒谬到极点的战争! “噗——!” 捅穿了最后一根朝自己扑来触手,再反手一剑斩落;浑身上下,染上一层厚厚脓浆的路斯恩,终于站在了查卡尔的面前。 还有…二十步。 表情冷漠的灰瞳少年踏步向前,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狰狞凶恶的脸。 “洛伦…都灵——!!!!” 愤怒的嘶吼着,查卡尔的表情越来越癫狂,甚至…露出了一丝的恐惧。 没错,你是应该恐惧。 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战士,害死了那么多的波伊人,拜恩人,矮人和你们半人马…甚至就连他们的尸体,也被你强行占据,成为了你这丑陋身躯的一部分。 现在我来为他们复仇了,你…… 不该害怕吗? “去!死——!!!!” 咆哮声中,狂奔的灰瞳少年表情狰狞,一往无前的冲向查卡尔那还在嘶吼着的头颅。 数不清的触手,从上方,身后,左右,面前朝他扑来。 那个瞬间,路斯恩后颈部位的蛇形符文,再一次“燃烧”起来。 无数的讯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眼前所见的一切全部都被解剖,分析;身体像是拥有了意识,根本不用思考,超过上百种方案就已经自动浮现。 而当做出决定的刹那,四肢和身体就会自然而然的按照自己的选择动起来。 毫无保留的路斯恩,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 冲过去…不闪不避,硬碰硬,从正面用龙骑士之枪,贯穿了查卡尔的脑袋。 冷漠的瞳孔骤然一缩,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杀意;瘦小的身躯,化作突袭的残影。 突然刺来出的骨刺,撕开了灰瞳少年的甲胄; 堪堪从臂膀滑过的触手,留下了一道伤口; 被斩断的落地的腐肉,在他的脚底变成了肉酱; 毫厘之差的触手顶尖,没有碰到他的眼珠,而是扯掉了墨蓝色的鬓角; 重重抽打在背后的一击,嘴角溢血的他借势翻滚,躲过了朝向胸口的挥击; 从头到脚遍体鳞伤的灰瞳少年,只用一个呼吸的时间,冲过了这短小而又漫长的二十步; 毫不在意自己伤势的他,只是在拼命的冲刺;右手短剑一横,斩断了从身后扑来的触手;左手的龙骑士之枪反握,高举过头顶。 “洛伦…都灵——!!!!” “去!死——!!!!” 两声怒吼同时响起。 而就在龙骑士之枪即将被捅进查卡尔头颅的一刹那…… “噗——!” 一根细小的触手,从查卡尔的瞳孔中爆出。 贯穿了路斯恩握剑的左手。 灰瞳少年的脑海瞬间空白;迟疑了一秒,才举起右手的短剑朝触手挥去。 然而太迟了。 从查卡尔口中喷出的触手,已经死死缠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然后是左腿、右腿、躯干,脖颈…… 从头到脚,被无数根触手死死的缠紧。 “路斯恩——!!!!” 撕心裂肺的怒吼,从耳畔模糊的响起。 是洛伦大人的声音。 我…我失败了,要死了,是么? 已经动弹不得的灰瞳少年,依旧在倔强的挣扎着…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眼睛,无力的缓缓闭合。 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 “轰————————!!!!” 那个刹那,耳畔突然传来的巨响,让路斯恩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雷鸣? 不,不对,自己以前好像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在断界山,在冰川荒原…巨龙王城! 他终于想起来了。 被死死缠住的身体陡然一颤,灰瞳少年拼尽全力的抬头。 下一秒,夹杂着狂风的雷鸣声再一次在穹顶顶炸响。 气浪滚滚,呼啸的风裹挟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席卷了整个战场! 战场的不远处,小个子巫师搀扶着奄奄一息的阿刹迈大师,两个人都忍不住抬起了头,艾茵拼命的睁开眼睛,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似的;而长叹一声的哈林梵·阿刹迈,则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欣然合上了双眼。 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云巅之间,一个无言形容的巨大身影,浮现在他的眼前;从长空掠过,呼啸着从天而降。 鳞片如银、展翅若云、吞吐似风…… 黑翼遮蔽,暗无天日; 夏日惊雷,震耳欲聋! 在看清了眼前究竟是什么之后,浑身上下被触手包裹的路斯恩激动的瞪大了眼睛,不住的颤抖。 夹杂着雷鸣声的狂风呼啸着掠过战场,尘土迸溅,飞沙走石无数! 狂风急掠之下,立足不稳的查卡尔癫狂的嘶吼着,仿佛在用这恐怖的怒吼宣示着自己的力量。 而下一刻,更加清晰的雷鸣声,响彻了天地。 “轰————————!!!!” 雷鸣声中,强大的气压扑面而来;就连邪神躯壳那肥硕的躯体也为之一颤,灰蓝色的脓浆从身体上的肉囊中喷溅而出,就像是快被压烂的肉饼。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巨大的阴影也越来越清晰。 修长的双翼,巨大而狭长的头颅,流线型的身躯,利刃长矛般的爪牙……还有那标志性的,令人为之震慑的威压。 巨龙…米拉西斯! 在狂风中摇摆不定的查卡尔仰天嘶吼,只是那吼声中的恐惧…愈发的明显了。 嘶吼声中,四根巨大的触手突然笔直的竖起,朝向那阴影刺去。 “噗——!!!!”血肉撕扯,骨肉分离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还未能碰触到那阴影四根触手,被呼啸的风压撞击、蹂躏、撕扯…在半空中化作了无数的碎片。 碎肉和脓浆犹如雨水般,倾洒而下,散落在战场上。 “洛伦…都灵——!!!!” 看着已经逼近的黑影,查卡尔的嘶吼愈发的癫狂了;就像是即将面临死亡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轰——!!!!” 黑影坠落的同时,呼啸的风声随之而来;强烈的冲击力犹如实质的墙壁般,不断的向地面冲撞,挤压。 强烈的狂风,令站在邪神躯壳身上的洛伦甚至无法站稳,靠着固定在躯壳上的“曙光”大剑才不至于从三十多公尺的高空被抛下去! 拼命睁开眼睛的路斯恩和黑发巫师,就看到巨龙的双爪已经死死卡住了查卡尔的头颅;锋利的爪尖,直接刺入了皮肉。 爪缝之间,查卡尔痛苦的哀嚎着;强有力的龙爪,直接扭断了他的脖颈,血肉摩擦,皮肉分离的声响无比的刺耳。 下一秒,雷声轰鸣! “轰——!” 二人只感到脚下猛地一震,整个邪神躯壳被从地面上硬生生提起,然后轰然落下。 再抬头看时,查卡尔的头颅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本脑袋的位置上,只剩下了一个巨大的,腐肉组成喷涌着脓浆的破洞。 挥动的触手无力的坠地,重重的砸落在地面上,卷起大片大片的烟尘。 而飞舞的巨龙,却已经不见了身影。 不好! 立刻意识到什么的洛伦咬紧牙关,抢在查卡尔触手松开的刹那,一把拽住还在愣神儿路斯恩,直接从边缘处跳了下去。 “路斯恩,抓紧我!”一边狂奔,洛伦一边朝身后怒吼道:“别回头,更不要把舌头咬断了!” 嗯?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但还没等清醒过来,背着他的黑发巫师就已经一跃而下,右手紧攥着的曙光大剑随着他跃下的惯性,在邪神躯壳的身上从上向下,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二人的身影急速降落,靠着剑刃和邪神躯壳血肉之间的摩擦,才不至于摔得四分五裂。 呼啸的狂风中,从三十多公尺的高空坠落抬起头,漆黑的瞳孔无限的放大。 世界…在这一刻无限的被放慢。 脚下,是一片狼藉,尸骸遍地的战场; 头顶,是漫天腾舞,查卡尔疯狂挥动的触手; 从天而降的咆哮巨龙,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耀眼的火光,吞噬了一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晚的“英雄” 熊熊大火,将天空染作赤红色。 脑袋被硬生生扯下来,被龙爪硬生生捏成碎肉的邪神躯壳痛苦的挣扎;燃烧的触手不断的抽搐,在半空中摇曳、烧灼、腐烂、融化…直至变成浆水。 燃烧的龙炎,犹如从天而降的火雨。 在溢满空气的焦臭和腐败气味中,明明已经被扯断脑袋的邪神躯壳,或者说查卡尔依旧在不断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在火焰的吞噬下,庞大而肥硕的身躯不断的变成焦土和灰烬。 即便如此,熊熊燃烧的龙炎依旧没有熄灭的迹象,还在继续的燃烧,直至彻底吞噬了邪神躯壳的全身; 直至溢满脓浆的身躯彻底瘫软下去,再没有半点动静; 直至整个战场,陷入一片火海; 不过这些已经和洛伦没什么关系了。 将伤痕累累的灰瞳少年躺倒放下,疲惫的黑发巫师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气然后昂首看向巨龙腾舞的方向,等待着某个家伙“不请自来”。 果然…… “轰——!!!!” 脚下猛然一震,夹杂着烟尘和焦臭味儿的劲风扑面而来,让洛伦都睁不开眼睛。 而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首先映入视野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双足站稳,收起双翼的巨龙米拉西斯,扬起了她那优雅而修长的脖颈,“亲切”的探向黑发巫师。 当然,一切的修饰词都是以巨龙的体型为前提的…若是换成人类的视角,恐怕更接近于一头饿极了的野兽,准备给自己打打牙祭了。 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头巨龙时的情景,洛伦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我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有没有想我?!” 带着孩子般爽朗欢快的笑声,一名赤发红瞳的少年从龙背上一跃而下,大大咧咧毫无架子的朝黑发巫师走来,而且主动伸出了右手。 “哦…不对不对不对。” 没等黑发巫师伸手,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的红发少年突然把手收了回来,一副“惊慌过度”的模样,歪着脑袋打量着洛伦: “现在不能再叫巫师顾问对吧…呃,应该叫‘拜恩公爵’阁下…还是殿下?要不你告诉我吧,我书读的不多,可不要骗我啊!”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的脸上保持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您到底想说什么……”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我想说,我的某个‘忠心耿耿’的巫师顾问,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变成了喜欢趁人之危,占别人便宜的混蛋。” 双手叉在腰间,仿佛这样能让他的表情看起来义正辞严点儿:“你好像忘了,夏洛特·都灵是我钦定的未婚妻来着!”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你这种抢别人老婆的行为很恶劣啊!” 抢别人老婆? 明明是你自己怕她,还拼了命想塞给我的对吧?! 皱起眉头,洛伦想翻白眼的冲动更强烈了。 【别听他的】 一个很是突兀,优雅而慵懒的女声响起,洛伦和布兰登几乎是同时一愣。 【你当公爵的消息传来那天,他高兴地疯了一晚上】 “嗨!”脸上立刻挂不住的皇子殿下猛地回头:“好女孩儿,我知道让你一口气飞这么远是我不好,也用不着这么急于报复我吧?!” 巨龙米拉西斯扭过脖颈,骄傲而优雅的龙首上露出了十分不屑一顾的小表情。 而当一脸尴尬的布兰登把头转回来,就发现黑发巫师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带微笑,眼神十分的意味深长。 “咳咳咳咳咳…先不说这些了;总、总而言之……” 一度让场面尴尬的布兰登,立刻祭出了“咳嗽”和“生硬转折”两个招数:“我们打败了那个该死的邪神躯壳,结束了这场半人马战争,还顺便救了你和你护卫的一条小命,我的公爵大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本皇子殿下及时赶到,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并且…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刚嘚瑟没两句的布兰登立刻察觉到不对劲,颇有些不安的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您说的都对。”摇摇头,目光玩味的洛伦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只不过,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纰漏。” “比如?”布兰登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停的躲闪。 “比如…要不是我躲得及时,没等您‘挽大厦于将倾’,我和路斯恩就已经和那个邪神躯壳一起,被米拉西斯的龙炎烧死了。” 洛伦淡淡道:“另外,就是您‘拯救世界’的时间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军队早就全部撤离,战斗已经结束了;就算您不来,我也有办法干掉这个邪神躯壳。” “所以…要是让不知道事情经过详情的人听说了这些,恐怕会觉得您并没有挽大厦于将倾,而是专程以帝国皇子之尊,跑过来抢功的。” 布兰登表情一僵。 “呃…关于这个…英雄总是要晚一点儿登场的嘛;你说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默默的看着他在那儿傻笑。 莫名安静的气氛中,皇子殿下笑的更尬了。 过了一会儿,布兰登才闷闷不乐的吐了口气:“洛伦·都灵,你…变得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我猜我们都是。” 洛伦平静的和他对视着:“从帝都不告而别的那天开始……” 血色的战场上,只能听到远处火海的沸腾,和扫过草原的微风。 默默相对的二人四目相视,各有所思。 “是啊,从那天开始。”布兰登的脸上,那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不减: “在经历了被最信任的菲特洛奈小姑的监视之后,在一次次躲过了皇兄的亲信们暗算之后,在不断的揣摩父亲的心思,想法的日子里…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形容的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对吧?” 欢快的笑着,翘起嘴角的布兰登抬头看向黑发巫师: “我猜,拜恩十三领的伯爵,鲜血教团的狂信徒,拜恩的帝国总督和约德商会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比帝都的贵族老爷们更善解人意一些?” 洛伦没有回答什么。 两个人看对方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原本以为帝国军团的统帅应该是艾克哈特二世;至高皇帝陛下和康诺德皇储真的能允许你……” “这个…过程很曲折,原因很复杂。”双手托着后脑勺,歪着头的布兰登耸了耸肩膀:“说实话,不光是你,就连我自己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语气很调侃,就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故事。 “如果你要让我从头开始说的话,说到最后大概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一开始说的是什么了,所以干脆简单点儿。”皇子殿下微微一笑: “就在御前内阁的大厅里,我用手弩指着尊贵无比的父皇陛下,告诉他…要么同意让我领兵,要么立刻去世!” “哦,对了;我还得谢谢你来着;多亏了你留给我的那个袖剑,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武器带进御前内阁;下次再有这种好东西,千万别忘了我啊!” 嗯? 什么?! 震惊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听清布兰登后面说的是什么,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呆住了。 一分钟后,好不容易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洛伦吞吞吐吐的开口道:“那…他就同意了?” “否则呢,你以为我能让三个齐装满员的帝国军团乖乖听话?”皇子殿下扁扁嘴,似乎对这一点很不满: “我可不是我那位敬爱的康诺德皇兄,一句话就能让人替他送命;连我的巫师顾问都知道,毫无威信可言的‘丢脸皇子’殿下,是可以和他讲条件的……” 布兰登“可怜兮兮”的嘟嘟囔囔小声说着,一副“受了委屈,急需安慰”的模样。 扯了扯嘴角,微微蹙眉的洛伦叹息一声。 “我猜,统御这三个军团的兵权…也是有条件的?” 皇子殿下默默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想把话题岔开,为什么你非得要提这个呢?” “你猜对了,我尊敬的拜恩公爵…嗯,还是叫你洛伦吧,前面那个说起来太不顺口了,而且总让我觉得自己被你占了便宜,哈哈。” 洛伦仍旧是一副平淡的表情。 “尊贵的父皇陛下,给了我梦寐以求的兵权——不是像上次埃博登时那样,仅仅只是协助;而是真正生杀予夺,不容置疑的权力。” “代价,就是我必须证明自己是真的有资格获得这份权力;我必须拿出足够说服所有人的成绩,必须能够用行动说服所有人;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做出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睿智的,而非仅仅是被他‘溺爱’的小儿子所要挟。” “总而言之,我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比敬爱的康诺特皇兄逊色。” 再次长叹一声,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不同以往的惆怅: “不比康诺德皇兄逊色…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几乎每一次我都在告诉自己,你和他不一样,你不能成为康诺德那样的人,你要做你自己;你要做…和那个人相反的存在,而不是他的影子,他在出现意外时的替代品。” “做布兰登,而不是康诺德第二。”皇子殿下幽幽道,嘴角的弧度多了一点点苦涩: “但你猜怎么着…当我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件荒唐事,当我用上了弦的手弩指着我父亲,我的亲生父亲的时候;我能清楚的,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惊喜!” “那个表情我等了十几年,但当我终于得到的时候,却有种没来由的厌恶。”布兰登的呼吸变快了,笑容愈盛: “因为那是过去只有他在看皇兄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胡闹和过往种种…终于变成了和皇兄没什么两样的东西。” “变成了父亲手里,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安静了片刻。 “不一样的。” 洛伦看着他,很是肯定的摇了摇头:“你和康诺德…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说你是什么好人,但和康诺德还是有区别的。” 布兰登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简单来说,康诺德是已经被权力的枷锁牢牢捆住,并且彻底认命了。”黑发巫师轻声道:“而你…虽然也希望被捆起来,但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被捆住的。” “其中的区别,很大。” “是吗?”布兰登很是惊喜的看着黑发巫师,嗤笑一声: “虽然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谢谢啦。” 心情好多了的他们,将目光转向身后;无论何时,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碧蓝的天空,总是能令人心情舒畅的。 就在此时…… “轰————!!!!” 剧烈的震动,犹如大地轰鸣般从远处燃烧的战场上响起! 没反应过来的布兰登直接被震倒在地…如果不是及时被黑发巫师伸手拽住,他的后脑勺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轰————!!!!” 又是地震办的巨响,长啸一声的巨龙米拉西斯扭动脖颈,张开双翼将二人和昏迷的路斯恩护在身后。 【小心】 米拉西斯的声音,同时在二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个怪物,似乎还活着】 “什么?!” 震惊的布兰登目瞪口呆的望向远处的一片火海,看着从那已经化作焦炭的巨大躯壳中,一根有一根触手“破壳而出”;在四散的烟尘中,狠狠的抽打着身上的躯壳。 “洛伦…都灵——!!!!” 癫狂的嘶吼声响彻云霄,犹如“死而复生”般的查卡尔,再一次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洛伦,你刚刚好像说有办法干掉它的,是吧?”呆愣住的布兰登,狠狠抽动了一下喉咙: “我觉得…你可以准备一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物们的战争 “洛伦…都灵——!!!!” 血日西垂,空无一人的战场上,只有查卡尔长啸的嘶吼仍在回荡。 浑身浴火,犹如地狱炎魔般的查卡尔,身上被烧焦的外壳不断的碎裂,掉落,化作漫天的烟尘与灰烬;新生的触手从身体中探出,散发着不同于原来的,鲜红的颜色。 犹如重获新生般的查卡尔,巨大而肥硕的邪神躯壳身躯和原本的一样庞大;挥动着漫天的触手,愤怒而癫狂的嘶吼着,沉闷的回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恐惧。 砰——! 沉重的触手轰然甩落,在已经化作焦土的战场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沟壑,弥漫的烟尘在他庞大的身躯周围席卷而起。 “洛伦…都灵——!!!!” 很难说现在的查卡尔,是否还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涵义;亦或者这些对查卡尔,对已经被虚空之力侵蚀的邪神躯壳而言,早就无所谓了。 再没有了“复仇”的概念,再也不会去考虑已经灭亡的半人马部落的未来,再也不会想着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身体被摧毁,意识被腐蚀,残存的最后一点点“自我”,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破坏,被阿刹迈大师注入的“毒”彻底抹杀。 取而代之的,是“摧毁”和“杀戮”,是凶兽与怪物本能的欲望。 砰——!砰——!砰——!砰——! 触手不断的敲打着地面,扬起的烟尘中一颗崭新的头颅从查卡尔的身体中“伸展”而出。 “轰——————!!!!” 伴随着再次响起的雷霆,展翅腾舞的巨龙米拉西斯咆哮着从天而降,席卷着呼啸的狂风朝向大地上的邪神躯壳扑来。 剧烈的风压不断的扫荡着大地,米拉西斯不断的在上空盘旋,利用着与生俱来的优势俯视着身下的查卡尔,骄傲的高昂着龙首。 狂暴嘶吼着的查卡尔,对着穹顶之上的米拉西斯愤怒的咆哮着;浑身上下的触手不断的抖动,腾舞;肥硕的身躯中不断的传出撕扯着血肉,脓浆喷涌的声响。 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对于邪神躯壳而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敌”——只要展翅翱翔,它就对巨龙无可奈何,而沸腾的龙炎对于一切虚空生命却都是致命。 即便是近身肉搏,巨龙的力量也丝毫不比任何虚空生物逊色;强健有力的龙爪,能够轻易的撕碎邪神躯壳的皮肉; 同样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也能轻易的咬断它的任何一根触手。 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它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可以承受最最严重的致命伤;而被斩首穿膛的巨龙,却是绝对必死无疑。 在空中盘旋的米拉西斯,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查卡尔癫狂的身影;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的智慧,正在思考着她的战术;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之前的交锋已经证明,仅仅凭借龙炎是无法消灭这个怪物的;而且如果距离太远,同样会削弱龙炎的威力。 “轰——————!!!!” 一声龙吼,双翼张开的米拉西斯在天空中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裹挟着急掠的狂风扑向邪神躯壳。 几乎同时,查卡尔全身上下所有的触手都停止了抖动;从不同的方向,相继刺向天空! 噗——!噗——!噗——!噗——! 原本只有几十公尺长的触手,像是无限增殖的血肉般不断的延展着长度,犹如腾空而起的弩箭,不断的冲向天空;同时在触手的顶端,长出了尖锐的骨刺。 一击,就能贯穿米拉西斯的龙翼! 俯冲的米拉西斯立刻察觉到了扑向自己的黑影;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喉腔的深处闪烁着耀眼的光。 穹顶之下,两边的黑影逐渐逼近。 交汇,只在一瞬……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燃烧的触手无力的落下,重重的砸落在地。 就在这刹那,米拉西斯的身影突然翻转,堪堪躲过一左一右两根触手的突袭;优雅而修长的身影在空中转动,不断的与触手的肉壁交错而过。 伴随着米拉西斯俯冲而下的残影,半空中不断的有火光炸裂;电光石火之间,巨龙接连不停的在一根有一根触手的夹击围攻下闪避、翻转、倒转…… 优雅的身形,流畅的动作,天空中的米拉西斯仿佛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跳舞;而她的舞伴,就是身旁呼啸而过的狂风。 至于查卡尔的触手,则彻底沦为了她“舞步”的节拍,展现她高超舞技的舞台。 “轰——!!!!” 空中再次燃起一片火光,最后三根触手在烈焰中不断的萎缩、融化,再也不能挥动。 查卡尔痛苦的嘶吼着,无力的发泄着他心中的怒火。 再没有阻碍的米拉西斯,笔直的朝向邪神躯壳俯冲而去。 砰——! 出乎意料的,最先被米拉西斯的龙炎击落的触手再次活了过来;并且毫无预兆的,狠狠抽在了她的龙背上。 不,那不是又“活”了过来…… 而是在已经死去的触手上,又重新诞生的血肉…阿刹迈大师在查卡尔身体里所种下的“毒”,已经彻底变成了邪神躯壳的一部分。 咚——! 大地震颤。 紧接着便是狂风席卷,尘土飞扬;烟尘弥漫的血色战场上,突兀的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陷坑。 嘶吼的查卡尔扭过头,将目光对准了烟尘升起的方向;一根又一根触手抖动着,像是准备进食的巨蟒般兴奋不止。 激荡的烟尘中,轰然坠落的米拉西斯摇晃着龙首,从陷坑中起身;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犹如实质的怒火。 “轰——————!!!!” 又是一声龙吼,完全被想到自己会被从天空击落的巨龙恼羞成怒;再次张开了双翼,卷起的狂风吹散了周围的烟尘,缓缓托起米拉西斯那巨大的身躯。 然而就在此时,两根触手突然射出,扑向米拉西斯的龙翼。 反手一挥,米拉西斯以完全不符合体型的迅敏击落了来袭的触手;但也失去了腾空的时机,只得张开双翼,朝着同样嘶吼着的邪神躯壳扑上去。 两个庞然大物就在这无人的战场上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姿态,展开了最后的厮杀! 不再躲闪,面对面的扑向彼此。 咚——! 攥紧成“拳”的龙爪,猛地砸在了查卡尔的颅侧;巨大的身影微微一晃,像是缠住了米拉西斯挥来的右爪,拽起一根触手横着扫向巨龙。 左侧的龙翼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鞭痕,低吼的米拉西斯一把拽住了邪神躯壳的触手,右足猛地踏向地面。 大地震颤! 双翼的龙爪不断发力,就在查卡尔愤怒嘶吼的同时,巨龙米拉西斯一点一点,硬生生的将邪神躯壳那巨大无比的身影,举过了头顶。 哀嚎的查卡尔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巨龙那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咚————!!!!” 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夕阳的照耀下,两个无比巨大的身影同时倒在了大地上;在它们的身下,平坦的战场已经彻底改变了形状,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凹陷,没有一处完好。 即便如此,在那足以震传耳鼓膜的巨响声中,查卡尔和米拉西斯已经从地上爬起,再一次扑向对方。 它们挥舞着爪子、触手、用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甚至是用獠牙撕咬…用任何它们可以拿来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方式,来战斗。 看着远处相互肉搏厮杀的庞然大物,目瞪口呆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彻底失语。 这就是…怪物之间的战斗吗? 凶残、野蛮、狰狞、恐怖…言语在这样的场景面前,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了许多;之前自己曾经遭遇过的种种冒险,战斗乃至数万人的厮杀,和眼前的画面相比…… 简直相形见绌。 咚——! 米拉西斯的右爪狠狠的捅进了查卡尔的躯干,撕心裂肺嚎叫的查卡尔挥动着触手,不断的抽打着巨龙的后背;清脆的碰撞声无比的刺耳,每一次仿佛都能听到触手和肌肉间发出的震动。 但不论那漫天的触手抽打的是如何用力,自始至终米拉西斯都没有拔出右爪的迹象。 “噗——!” 灰蓝色的脓浆喷涌,锋利的龙爪直接撕开了邪神躯壳的皮肉,整个贯穿了进去。 噗——!噗——!噗——!噗——! 死死贴着查卡尔的身体,米拉西斯将右爪化作利刃,疯狂的在查卡尔的躯干上突刺着;每一次的刺穿都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脓浆,被斩落的触手和查卡尔痛苦的哀嚎。 在这样疯狂的撕扯下,邪神躯壳的前端逐渐被撕开,数不清的裂口正在将他的身体变成布满破洞的烂口袋…继续下去,米拉西斯将直接把查卡尔活生生撕成两半! “噗——!” 笔直刺出的龙爪彻底贯穿了邪神躯壳的躯干,沾满了脓浆和碎肉的爪尖从查卡尔的后背探出,掌心还攥着一块触手的烂肉。 但就在下一秒,一根触手突然缠住了探出的龙爪! 低吼一声,整个陷进邪神躯壳身体的米拉西斯未能挣脱触手的束缚…甚至同时,无数的触手席卷而来,遍布了她全身。 脖颈、头颅、四肢、躯干…大大小小的触手死死缠住米拉西斯的身体,像是要将她直接扭断。 “洛伦…都灵——!!!!” 兴奋的查卡尔再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嘶吼。 腐肉和脓浆组成的触手越缠越紧,拼命挣扎的米拉西斯,整个躯体都在不断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活生生勒断骨头。 终于,巨龙不再挣扎。 颤栗的触手,犹如群蟒般,一点一点将米拉西斯从地面吊到半空。 糟了! 双眸瞪圆的路斯恩攥紧了手中的剑,肩膀不停的颤抖。 “布兰登殿下,再这么下去巨龙可能就要…殿下?” 灰瞳少年抬起头,却发现一旁的皇子殿下则抱着肩膀,赤红色的发梢下面无表情,平淡的连一丁点儿波澜都没有。 米拉西斯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依旧被死死缠绕着身体。 直至米拉西斯与查卡尔平行,巨大的龙首浮现在查卡尔的视线中。 但查卡尔看到的却不是龙首,而是布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以及…在那看不见底的黑暗中,一点耀眼的光芒。 “轰——!” 金红色的龙炎喷涌而出。 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痛苦嘶吼的查卡尔在金红色的龙炎中被灼烧;捆绑着米拉西斯的触手几乎是一触即燃。 几乎是面贴着面的距离,原本用来束缚米拉西斯的触手,也致使查卡尔根本不可能闪避,完完整整的接下了这致命一击的龙炎! 不论查卡尔如何愤怒,都无力再挥动触手,只能任凭束缚着巨龙的触手抽搐,萎缩,最后在龙炎中化作灰烬。 呼——! 趁机挣脱的米拉西斯再次张开双翼,在巨大的狂风中呼啸而起,翱翔升空。 痛苦的查卡尔一边扑灭身上燃烧的龙炎,一边不甘的朝空中飞翔的巨龙嘶嚎着。 是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屏住呼吸的灰瞳少年双瞳一凝,死死盯着再次从空中俯冲而下的巨龙。 再一次的进攻,查卡尔肯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收起双翼的米拉西斯不再躲闪,呼啸着冲向查卡尔。 咆哮的查卡尔,一如既往的伸出了无数的触手去阻拦从天而降的米拉西斯。 不断的接触、闪避、翻转…留下一片又一片火光的不断的突破触手的阻截,突向嘶吼的查卡尔,俯冲而下。 就在两个身影即将碰触的刹那,米拉西斯突兀的张开双翼,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猛地一滞。 一个身影,从龙背上落下。 查卡尔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洛伦…都灵——!!!!” 狂风呼啸,从巨龙身上跃下的黑发巫师拔出“曙光”大剑,双手反握,将剑尖对准身下,急速坠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了些。 他甚至能看见查卡尔那惊愕的表情,还有张开的,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噗——!!!!” 黑发巫师的身影狠狠摔落的刹那,“曙光”大剑同时贯穿了查卡尔的头颅。 很好,迫降成功。 没有迟疑,灰蓝色的魔法阵以剑为中心,瞬间张开。 “喑然…之梦!” 第一百二十章 我们的公爵 无边无际的黑暗,明明没有光线,却一点也不觉得黯淡; 沉睡的意识,再一次缓缓苏醒,睁开双眼,望向穹顶。 那是一轮燃烧的,黑色太阳;即便直视,也丝毫不觉得刺眼。 恍惚之间的意识开始转动,下意识的开始调动自己的思维和感官。 查卡尔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收缩的瞳孔,张开的手掌按住胸膛,还能体会到那强有力的跳动。 这原本早就应该停止的跳动。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好无损,甚至彻底恢复到了被圣血药剂腐化之前的状态,连一丁点儿伤痕都没有。 我到底…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空旷而平坦的大地,无边无际的黑暗,破碎的断壁残桓,看不见底的深渊…还有头顶的黑日。 黑暗、冰冷、死寂。 如此的幽暗,却一点不令人感到恐惧。 “……我的梦境世界。”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查卡尔收回了目光,平视前方的双眸中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双手在看自己。 “洛伦…都灵?” 恍惚的意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不是很有自信。 “正是。”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查卡尔微微蹙眉,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虽然他对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不甚了解,但是……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上?” 黑发巫师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 “这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死’这个概念了。” 查卡尔面露困惑,表示愿闻其详。 “饮下了圣血药剂的你,身体和意识同时被圣血药剂腐蚀,同时又将自己变成了邪神躯壳的一部分…十分疯狂的做法,也让你变得很难被杀死。”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之前的战斗中我已经尝试过一次;结果是除非直接抹杀掉你身上全部的虚空之力,否则无论杀死多少次,你还是能再次复活。” “在开启了鲜血祭祀之后,更是让你身体里的虚空之力庞大到了一定境界;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想干掉你…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原来如此。 查卡尔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暴戾,反而还显现出了一丝兴趣:“那么…你又是如何办到的?” 黑发巫师再次摇了摇头。 “我没有办到,也不可能办到。”叹口气,洛伦的表情有些感慨:“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功劳。” “他用了我不了解的方式,将你逐渐从虚空中的存在转变为更符合物质世界的生命,这才给了我机会,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 查卡尔面不改色,静静的倾听着自己的对手是如何打败自己的,甚至还不住的点头。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自己都已经被被彻底打败了;这里是对方的“梦境世界”,那无论再怎么反抗,都不可能有任何作用。 既然已经不可能反抗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儿彻底放弃,享受一下死前最后的片刻闲暇? “……我原本的计划,是将你斩首之后再拽进这里,但结果失败了;”耸耸肩,洛伦轻笑了一声: “虽然路斯恩出现的很突然,但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救了我一命。” “然后,那头巨龙就出现了。”查卡尔轻轻开口,平静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笑意:“我猜测,那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个惊喜吧?” “没错。”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是的,如果不算上某个同样“不请自来”,打算抢功的皇子殿下的话。 “借助巨龙米拉西斯,总算能尽可能削弱你身上的虚空之力,同时吸引走你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你无暇顾及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洛伦开口道:“同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准备能够铺满你全身的…喑然之梦。” “这个法术的效果,是一瞬间屏蔽掉范围内全部的虚空力量…当然,是有时限的。”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一瞬间得机会,抓住你藏在邪神躯壳之中那仅剩的一点点的意识,然后拖入我的梦境世界。” “一瞬间?” 查卡尔的声音透露出诧异,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就为了争取这一瞬间的机会,你就能赌上全部的筹码,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不。” 洛伦打断了他:“你说反了。” 嗯? “应该是赌上全部的筹码,付出巨大的牺牲,也只能争取到这一瞬间的机会而已。”声音低沉,洛伦抬起双眸看向对方: “塞廖尔、虚空怪物,邪神躯壳…你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是准备的再怎么充分,事到临头也可能毫无用处;所以每一场战斗都是最后一次的战斗,每一次的交战都必须押上全部的赌注,做好会出现牺牲的准备。” “只有这样,才能换来那一瞬间的,渺小到需要紧紧握住的希望!” “……原来如此。” 长长叹息了一声,查卡尔的表情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塞廖尔…那个你口中的‘黑十字’曾经不断的提及过你的名字,即便傲慢如他,自始至终也是将你当成是最难缠的劲敌,甚至认定了只有他才能打败你的程度。” “其中的缘由,我好像稍微明白些了。” 黑发巫师没有说什么。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他,我才会有了将你当成是我‘死敌’的执念。”查卡尔摇摇头,很是自嘲的轻笑一声: “这种执念,过去的我…或者说真正的我是不会有的;圣血药剂真是可怕到极致的东西,不仅能带来无可匹敌的力量,还能彻底扭曲一个人的思维;哪怕再怎么理智,最后也会陷入疯狂,臣服于自身的杀戮欲。” “换成是我自己,大概察觉到战况不利就会主动撤退了,根本不会和你纠缠下去;也许,就不会导致四蹄人部落,彻底毁在了我的手上。” “当然,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在我们第一次听从了塞廖尔的建议,在我们的大可汗和旗主们喝下圣血药剂的那天开始…四蹄人的命运就注定了,要变成塞廖尔手中的一颗棋子。” 塞廖尔……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黑十字’塞廖尔,他究竟是如何控制你们整个部落?” 这是洛伦最好奇,也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只要弄清了塞廖尔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也许自己就能想到某种避免类似情况的方法;就算不能,获得更多关于“黑十字”能力的情报也是好的。 至少洛伦可不认为一次侥幸的胜利,自己就已经打败了塞廖尔。 查卡尔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半晌,查卡尔才缓缓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些。” 什么? 洛伦一脸的莫名。 为什么每个和塞廖尔接触过的人,都和自己这么说?! “洛伦·都灵阁下,作为你的敌人,我由衷的希望看到你将塞廖尔碎尸万段的情景,真的;但是……”查卡尔的叹息声听上去十分的落寞: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 “凭你的力量也许能赢他一次,两次甚至更多,但…你不可能阻止他的计划;甚至就连你阻止他这件事本身,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光景;仿佛这个世界的每一丝变化,阳光的角度,风的大小,任何可能会出现的病痛…连带着你会在哪一刻举起手中的剑,剑的位置,剑身的强度,力量……” “他…塞廖尔…全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洛伦微微蹙眉,类似的话他也曾听阿斯瑞尔提起过。 塞廖尔的力量,似乎是和时间有关的…… “洛伦·都灵阁下,你已经是他眼中的劲敌;即便你不想,他早晚还是会出现在你面前。”查卡尔平静的说道: “我想不到什么祝福的话,可以留给你…只希望你不会有朝一日,亲眼见证自己和自己族群的毁灭,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相信我,没有比看着自己的族群,血亲和身边的袍泽们变成被人操纵的傀儡木偶,变成被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更加可悲绝望的情景了。” “即便是亲手杀了他们,也比这要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平静的声音,却透露着无法言明的绝望…希望在眼前,被活活掐灭的绝望。 片刻的安静。 洛伦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话已至此,我不能说的更多了。”查卡尔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自己的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他就主动闭上了眼睛。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轻轻按在了查卡尔的身上。 仿佛是再次坠入睡梦中般,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原本清醒的思维和感官也开始逐渐奋力,仿佛这些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身躯,也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左手的手掌微微用力,梦境世界中的查卡尔眨眼间烟消云散。 …………………………………………… 呼啸的劲风从面颊侧掠过,就在黑发巫师坠落的刹那,展开双翼的巨龙米拉西斯在空中稳稳的接住了他。 “谢谢。” 洛伦疲惫的瘫坐在龙背上,听着耳畔传来的寒风呼啸,勾起了嘴角:“还以为你真的会像之前说的那样,让我直接摔下去呢。” 说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之前他和米拉西斯就是这么约定的…如果计划失败,喑然之梦被查卡尔强行挣脱,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洛伦自己也变成了鲜血祭祀的“祭品”。 那样的话,他宁可选择死亡。 【没关系,就算我帮忙,你也肯定有办法让自己安然无恙】 一个十分温柔和蔼的女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让洛伦忍不住心中一暖。 没想到啊,巨龙也这么善解人意,富有同理心。 【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就算欠我一个人情咯】 嗯? 呆住的洛伦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点点头:“这个当然,我一定……” 【再和布兰登交涉的时候,多让让他,我就当做你已经报答过我了;不然……】 不、不然? 咽了咽喉咙,低下头的黑发巫师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龙眸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再没说一句话。 感受着无声的“威胁”,洛伦忍不住苦笑出声。 温柔和蔼,善解人意,富有同理心的巨龙? 自己真是想多了。 深深吐了口气,他将目光转向身侧。 空无一人的战场上,孤零零的邪神躯壳正在一点一点的萎缩,腐败。 就像是枯萎的植物,亦或是死去多时的动物。 很快,那巨大而肥硕的躯体慢慢的支离破碎,崩解。 触手、头颅、躯干……整个邪神躯壳就像是一个烧尽的参天大树,不断的散落;飘散的灰烬漫天飞舞,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异常优雅。 短短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所有的触手、脓浆、腐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没有一丁点儿的剩下;除了坑坑洼洼,尸骸遍地的血色战场,再没有能证明刚刚经过的证据。 邪神躯壳曾经所盘踞的地方,只剩下一柄“曙光”大剑仍旧屹立。 “这、这究竟……” 望着漫天飘散的灰烬,从龙背上缓缓落到地面上的身影,迟迟赶到的银盔山矮人大军目瞪口呆,许多矮人甚至不停的擦亮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情形。 一个共同的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但实际上,他们又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就在刚刚,短短不过几刻钟之前,他们已经从远处亲眼见证了整场战斗的全部经过…真正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恰巧就是他们所看到的,荒诞而不可思议的事实。 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只一击…… 消灭了连巨龙都无能为力的怪物?! “这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矮人米哈伊洛的声音在颤抖,拼命的摇头:“那个人…他真的是我们之前见到过的那个…洛伦·都灵?!” “是啊……” 疲惫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缓缓点头,轻轻的长叹一声:“洛伦·都灵。” “我们的…公爵大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拉开大幕 拜恩公国,赤血堡。 即便是盛夏已经过去,地处南方的赤血堡依旧是一片艳阳高照;缓缓步入冷秋的微风不仅没有令这座童话般的城堡变得晦暗,反而为原本一成不变的嫩绿添上了一抹金红。 丰收的金秋时节,一切都是那么喜人;摆脱了夏日酷暑的贵族们,终于能换上花样更多,款式更艳丽的秋装,用繁琐的衣饰和厚重的锦缎来打扮;农夫和商人们则庆祝这新一年的丰收,颗粒饱满的麦穗铺满了大片大片的农田。 得益于约德商会和联合商会的“商路计划”;虽然才刚开始,但已见成色;圆桌议会通过两大商会直接从各地仓库征调粮食;这样稳定了粮食的价格,也就令农夫们无需担心因战争导致的加税。 丰收的季节,再加上远方捷报频传…喜悦几乎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但并不是所有人。 赤血堡管家,查卡尔·格伦威尔站在联合商会的门外,一身墨蓝常服的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表情。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笺…联合商会的密探,直接从战场前线送回来的。 身旁的熙熙攘攘令他忍不住侧目,扫过周围的人群,那些欢笑、喧嚣、争吵…… 查尔斯的心底只有无限的感慨。 他们还不知道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可怕的剧变;只知道在新公爵的带领下,拜恩的骑士们正在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收起信笺的赤血堡总管转身离开,朝圆桌大厅的方向走去。 战争开始之后,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空荡荡的大厅,围绕着圆桌的十三张椅子前只有一位孤零零的少女;一身素裙的她趴在桌前,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羽毛笔,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来了。 赤血堡总管的目光瞥向那早已熄灭的烛台,堆满桌角的卷轴。 又是一整夜…紧抿着嘴角,查尔斯只感到心头一痛。 就在此时…… “嗯?查尔斯,你回来啦。” 颇有些惊喜的夏洛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平静的微笑着注视他:“有事?” “呃…没、没什么!” 强按住着心底的不忍,赤血堡管家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天已经亮了,要不要我为您准备些早餐?或者稍稍喝一杯,来的时候我已经让仆人们备好了热水,您随时可以……” “谢谢,但我刚才已经稍微吃过一点了。”夏洛特摇摇头:“再过两刻钟,你哥哥风暴堡伯爵还有彩虹桥伯爵就要来了,我得在他们抵达之前准备好要商量的内容才行。” 看着面色比原来苍白的多,眼底甚至有些泛紫的少女,一声不吭的查尔斯缓缓颔首。 难以想象,一年前的夏洛特还是个每天考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符合心情,下午茶准备哪些点心的女孩儿。 拜恩一统不仅没有让她彻底忘掉烦恼,反而…… “好啦,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夏洛特继续淡淡道:“你现在这个时间过来,应该是刚刚从联合商会回来对吧?也就是说……” “波伊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赤血堡管家轻轻点头,将信笺递到了少女的面颊,不失时机的为她重新披上毛毯:“虽然信使很匆忙,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一战,拜恩赢了。” “真的吗?!”少女惊喜过望,激动的攥紧了手中的信笺。 “最迟一周,全拜恩乃至全帝国,就都会收到消息了。”微笑的查尔斯稍稍躬身: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伤亡和损失都十分惨重,甚至还曾一度面临惨败的可能,但是…我们还是赢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拜恩赢了。” “是拜恩的骑士打赢了这场半人马战争,拯救了波伊乃至帝国!” 一瞬间,激动的少女贝齿紧咬。 “居然真的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洛伦…洛伦他一定!一定可以……” 赤血堡管家后退几步,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拼命强忍着,不让自己高兴到失态乃至哭出来的夏洛特。 重新一统的拜恩,用实力证明了她的荣耀没有减退;证明了她依旧是龙翼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公国,强大而光荣的骑士之乡,帝国东部的守护者。 他很清楚,为了这一天夏洛特究竟等待了多久,牺牲了多少。 哪怕只有片刻,也想让她享受一下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 “洛伦…还有我们的军队,现在究竟在怎么地方?!” “还在战场附近,和另外几支…主要是波伊与帝国的军队汇合,修整之后就会前往千帐城。”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问,查尔斯轻声道: “据信使讲,这一战的惨烈程度超乎想象…更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了多方势力,以及新一任波伊大公的继位的问题,所以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因为这段期间公爵会留在千帐城与各方交涉,同时用信笺向您通知最新的情况,征求您和圆桌议会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 “新一任波伊大公的继位问题……”夏洛特一顿,感慨的叹息一声: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他也牺牲了吗?” 赤血堡管家默默的点点头。 夏洛特重新落座,用随身的匕首充当拆信刀熟练的打开信笺:“既然瓦尔纳家族的统治已经结束,那么波伊大公之位就应该轮到约拿家族了。” “没错,洛…公爵大人和前线的伯爵们也是相同的观点。”背起双手的查尔斯上前答道:“他的提议是支持约拿家族的新任继承人,萨莉卡·约拿小姐成为新的波伊大公……” 嗯?! 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查尔斯猛地抬头。 面前的夏洛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泽。 赤血堡管家抽动了下喉咙。 “萨莉卡·约拿……” 咀嚼着这个名字,夏洛特昂起缳首,目光微微眯起:“很熟悉的名字…查尔斯,我是不是见过她?” “呃、是的!”微感不妙的管家连忙答道:“在您的成年舞会上,她曾经代表约拿家族到访赤血堡,与您……” “……我想起来了,那个粗野的,毫无教养不懂礼貌的狼崽子。”微微蹙眉的少女冷哼一声,颇有几分不屑的摇摇头:“约拿家族真的是没人了,居然让她来独当一面;真是……” 一阵磨牙,肩膀微颤的夏洛特按耐住心情,又重重的冷哼一声。 面带微笑的查尔斯深吸一口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不过这也不值得惊讶,不是么?草原上的习俗本就是拼实力,拼手腕和谁更狡猾一分;萨莉卡…她为了成为波伊大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瞥着嘴,冷哼的少女下意识攥紧椅子扶手: “那个不懂礼仪,毫无廉耻之心的女人为了拉拢拜恩的支持一定是不择手段;贿赂也好,收买也好,肯定都是对准洛伦的!说不定她还会……” “伯爵!” 查尔斯轻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猛地按住了她的右肩。 微微一惊,呼吸紊乱的夏洛特紧抿嘴角平复着心情,将视线垂下去。 过了半分钟,少女才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手中的信笺,胡乱的翻了几页。 “银盔山的…矮人?” 听到夏洛特开口,赤血堡管家才长舒了口气,接下了这个转折略带生硬的话题。 “是的,这也是此次半人马战争的最大难题之一。”查尔斯开口道:“因为诸多原因,原本是敌人的银盔山矮人,最后却变成了我们的盟友。” “在之后的战斗中,他们还曾替拜恩军队牵制了大量的敌人,才使得公爵有机会救下战败的波伊残军,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伤亡。” 摇摇头,查尔斯轻叹道:“而作为回报,他们希望能够得到拜恩的庇护,保证战后不会受到云岭王国至高王的追杀;同时能够在拜恩境内,拥有一小块自治区,供他们的子民和平的生活。” “这样啊……”夏洛特微微蹙眉,轻咬着下唇。 这就很难办了。 如果只是与银盔山敌对,甚至是击败他们的军队,乃至攻占整个银盔山,拜恩都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一方;毕竟先挑起战争的不是拜恩,而银盔山矮人也的确参与到半人马战争当中的情况,也是不容争议的事实。 但如果要接受银盔山矮人的效忠,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骄傲的矮人和云巅峰的至高王,绝不会轻易接受拜恩干涉云岭王国内政的举动;而且一个矮人部族向人类宣誓效忠,更是帝国十二世代以来的头一次。 古木精灵与洛泰尔公爵的联盟,都曾经让弗利德公爵在帝国内饱受争议;而接受了矮人效忠的拜恩又会遭遇怎样的眼光? 天穹宫会怎么想,圣十字教会又会怎么想? 看着少女眉头紧皱,查尔斯的心中更加的不忍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时间为了保持拜恩与云岭王国之间的关系不被战争破坏,夏洛特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牺牲; 一次次的会面中的慷慨激昂,令矮人也为之折服的表现;就是一次次的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的付出。 历史、文化、交流、关系……她能让矮人至高王的使者无言以对,也可以找到双方交流的平台,让对方能真正坐下来,放下骄傲,心平气和的谈判。 只要给她更多的时间,甚至不用太久,拜恩就能够真正和矮人的云岭王国建立起畅通无阻的交涉往来,甚至有朝一日达成同盟,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 “要不要写信,将情况和公爵说明一下?”查尔斯问道:“眼下他应该还在千帐城,和银盔山矮人也只是初步达成了协议;既然如此,那就是可以反悔……” “决不能反悔!” 夏洛特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我们,拜恩…决不能反悔!” “哪怕只是一个许诺,他洛伦·都灵代表的都不是他自己,而是作为拜恩公爵,乃至整个拜恩公国予以的承诺,绝不容更改!” “我明白了。”赤血堡管家点点头:“那至高王的使者那边……” “矮人使者我会想办法的,尽量维持双方的关系吧……”不知不觉的,夏洛特的声音小了些,支起的右手轻轻抵住额头: “除此之外呢,还有哪些事情是需要我知道的?” 查尔斯微微叹息,递出了第二封信。 “唉,还有?” “是的…两封信同时送来,但这一封才是洛伦·都灵公爵的亲笔信。”查尔斯开口道:“信使转达的意思是,希望您可以尽快过目;没有异议的话…尽快将它送抵全帝国。” 夏洛特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连忙从他手中取过信笺打开。 “至萨克兰帝国全境,每一位为帝国而战的勇士们; 在经历了一次次血战之后,我们终于赢得了对半人马部落的彻底胜利,歼灭了所有来犯之敌;自今日起一百年之内,这些四蹄人都不会再对帝国东疆造成任何威胁; 但…这并非战争的结束,而是开始; 一个更为可怕,凶恶的敌人正在这场战争之后露出他阴险恶毒的嘴脸,威胁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并非我们所熟悉的异族,更不是北方断界山的魔物入侵;但他所产生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前两者之和! 他曾经是一位虔诚的教会之仆,如今又是圣十字的死敌;他对我们的弱点和破绽了解甚深,而我们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在埃博登,断界山,赤血堡,大绿海,银盔山……这个恐怖到无以复加的敌人一次又一次露出他的爪牙;每一次的出现,所带来的都是无法想象的天灾; 这个敌人的名字,叫做法内西斯,圣十字埃博登教会的前任主教; 为了帝国的安危,也为了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家人,不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魔物肆虐的牺牲品;我诚恳的请求诸位提高你们的警惕,密切的注意任何一处不同寻常的迹象。 谨以拜恩之主,洛伦·都灵!” 第一百二十二章 缘由 “你是认真的吗?” 联军军营的营帐,打量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信笺,布兰登的表情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不停的忽明忽暗;最后瞪着一双复杂到极点的红瞳看向黑发巫师。 “你指哪一部分?”躺在床上的洛伦挑起眉毛,疲惫的耸耸肩。 与查卡尔一战的消耗极为严重;不仅仅是体能和精力方面,更是让之前还未从银盔山时缓过来的旧伤复发。 小个子巫师几乎是用绑的把他摁在床上,三令五申的警告黑发巫师,要是他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同样身负重伤的阿刹迈大师,艾茵恨不得通宵达旦的监视某个“相当没自觉”的混蛋,免得他自己害死了自己。 “全部!” 布兰登瞪大了眼睛,仿佛只有嗓门再抬高八度才能表明他现在的心情:“你好像还没看清…这封信一旦如你希望的那样发出去,会是怎样一个后果?!” “我父亲还有亲爱的皇兄就不用多说;圣十字教会,九芒星巫师塔,还有多年来拼命隐瞒这一切,让帝国能够始终保持繁荣稳定的各个势力,你等于是让他们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他们…会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削肉折骨的。”轻哼一声,布兰登摇摇头:“就不能婉转一点,非得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么?” “婉转一些…这听起来可不像某个‘丢脸皇子’会说的话,”洛伦淡淡一笑:“更何况,难道我们的康诺德皇储殿下,还能假装忘了曾经被我破坏了帝国总督制的那笔账?” “不论是他,还是皇帝陛下都已经想要杀死我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没错,但被他们盯上和主动找死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某位“丢脸皇子”殿下拼命翻了个白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真是我以前的巫师顾问吗…因为我印象中的洛伦·都灵,绝对不会做这种主动找死还没有半点成果的事!” “你绝对比我还清楚,这封信就算如你所愿的送往全帝国也不会有半点用处——至少一半的人不会信,信的也会觉得是个阴谋,剩下那点儿人根本无关痛痒!” “没错,你不可能喊醒一个装睡的人。”洛伦耸耸肩,十分赞同他的说法:“这一点我承认,但…即便如此,这么做依旧是很有必要的。” 布兰登没好气的盯着他:“给我个理由!” 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他。 轻轻靠在床上,眯起了眼睛又吐了口气,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回答布兰登。 实事求是的讲,洛伦是害怕了。 在断界山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银盔山却是真的让他毛骨悚然…自从头到尾,就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转来转去,始终无法夺回主动权。 塞廖尔,他并不像是“猜”到了自己会前往银盔山,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那里一样。 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要基于客观情况与变数,和对一个人的了解所作出的判断;后者则是不讲道理的神预言,就像提前拿到了剧本的演员,或者知道了剧透的读样。 “……路斯恩,你的死导致康诺德错过北上的时机,法欧达找到了尼德霍格入口,‘亡骸者’重见天日;毫无防备的断界山。在腐尸魔浪潮下如摧枯拉朽般毁于一旦……” 这是灰瞳少年曾经和洛伦提及过的,在前往巨龙王城时法内西斯告诫他的话;那时候的法内西斯,应该还没有彻底被塞廖尔腐化吞噬。 这段话很关键。 它就像是一个经历者的描述一样,能够准确的抓住每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好比于“因为路斯恩被救下,所以这个世界要进入另一个分支线”似的。 这算什么,蝴蝶效应吗? 面对这么不讲道理的敌人,洛伦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主动去干预某些事情,而且是大范围的干预,做出种种看似“不符合逻辑”,“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 救下波伊残军是第一次尝试,而这封信会是第二次。 不过这种话,是不可能让布兰登接受的。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立场的问题。”放缓了呼吸,洛伦平淡的开口道:“你刚刚也说了,我们的皇帝陛下和康诺德皇储,绝不可能这么干。” “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布兰登再次翻了个白眼:“这又不是骑士小说!” “所以……” 洛伦抬起头,诚恳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呢?” 嗯? 布兰登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所以…… “我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以及康诺德皇储,分别接触过一次;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很浅的层次上,但有一点……”洛伦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们都是擅长利用局势的人,能一眼看清事情的走向;即便出现突发状况,往往也会被他们用各种手段‘修正’,最后变成他们所希望的情况。” “御前审判,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没有我,巫师学院依旧不可能被教会打垮,二者还会保持着一定的平衡;可从头到尾,你都看不见皇帝陛下亲手参与过的痕迹。” “但他绝对插手了!”布兰登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微微的不满与畏惧: “永远保持表面上的客观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就是父皇最热衷表现出来的形象——因为公正的审判者比事事躬亲的独裁者,更能得到敬畏和爱戴。” “至于敬爱的皇兄…哼哼,他就是父皇的影子,只不过更年轻一点!” 黑发巫师深表赞同。 面对康诺德和面对艾克哈特二世的感觉是一样的,后者还有更轻松一些。 但这并非是因为皇帝陛下更“公正”…恰恰相反,是因为康诺德还比较年轻,容易情绪化,会偶尔的表露出些微的情绪和好恶。 “即便他们发现了这些问题,首先想到的也绝对不是让所有人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而是倾其所能的掩盖,来维持帝国表面上仍旧稳定繁荣的假象。”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因为相比较改变局势,利用局势,心照不宣对他们更有益处。” 话语间,洛伦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过往的种种; 埃博登的邪神躯壳与圣血药剂变成意外,由被灭族的贝利尼家族承担了全部的责任;连帝国军团士兵被杀害,最后也不了了之; 断界山的魔物入侵,情况分明已经凶险到需要帝国做好全面动员的准备,可结果也只是让帝都的贵族有了更多的谈资; 赤血堡的鲜血教团,以帝国放弃总督制度的妥协作为结束;为了平息事件风波,甚至能搬出艾勒芒大公从中调停。 每一次,他们好像都觉得可以用政治手段,用利益交换和妥协来解决一切问题;仿佛只要维持住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就万事大吉了。 出发点很正确,但问题在于这次的敌人不是能靠政治手腕和利益来打败的;他比天穹宫和诸公国的贵族们还要了解帝国的本质,他能轻易找到所有人的缺点和破绽。 最重要的…他不会接受任何的妥协,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这样的敌人,不是靠着政治手腕就能打败的; 这样的敌人,需要赌上性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说既然康诺德皇兄是依靠手腕在幕后操作一切,那么我就需要成为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 双手托下巴的皇子殿下的脑袋歪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来写这封信岂不是更合适……” “不行。” 黑发巫师摇摇头:“我参与了这场战争,所以有绝对的发言权;即便他们想要反驳我,所有共同经历了半人马之战的幸存者,都是我的证人!满目疮痍的大绿海和银盔山,就是我手中的铁证!” “而布兰登殿下…如果您写了这封信,事情就完全变了;天穹也好,帝国也好…他们不会再关注这件事本身,他们会将注意力放在您与康诺德之争上面。” “那样就和我们所希望达到的目的截然相反了!” “嗯……”愁眉苦脸的布兰登咬着大拇指甲,似乎的确会是这么个结果。 哪怕再怎么被人鄙夷,不被当回事,他依旧是德萨利昂皇室的直系成员,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这也同时意味着他的每一个行动,都会被别人当成是对现任皇储康诺德的挑战。 即便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更何况布兰登从未放弃过这样的打算;当他放弃了继续装疯卖傻,继续“任劳任怨”的被皇兄和父皇使唤来使唤去,当他决心自己去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 他就没有太多的余地可以去挑选了。 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失去一切…不再有第二种选择,更没有回头路。 “我明白了!” 用力揉揉脑袋,布兰登把自己那火红色头发弄得一团糟,像是在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似的: “虽然能隐隐猜到你好像在计划别的事情,但…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像法内西斯这样的敌人必须被尽快解决掉,帝国必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不能按照父皇和皇兄的意思来,否则我就跟埃博登时一样白费功夫了!”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关于这场半人马之战的结果,以及最后的定论。” “皇子殿下统帅帝国军团亲临,不可能一点成果都没有。”洛伦知道他什么意思。 当然,更重要的是某个巨龙毫不掩饰的威胁,让他不得不对皇子殿下“让着点儿”。 比一头成年的巨龙更可怕,更凶残的敌人是什么? 嗯,当然是…… “萨莉卡·约拿可以继任波伊大公,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依旧是你和拜恩公国,这一点我可以做出退让。”布兰登不紧不慢的说道,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但在波伊公国真正恢复元气之前,必须接受帝国的保护和监管;考虑到他们不可能拿得出帝国军团五万人的开销,这笔费用就由拜恩来承担!” 洛伦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后一条可以商量,但是前一个要是被萨莉卡知道了,信不信她现在就能拔刀冲进来砍你?” 布兰登笑了。 笑的活像个熊孩子。 “这个嘛…这就是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抱着肩膀,皇子殿下“啧啧”说道: “反正波伊公国一向都是和拜恩用一个鼻孔呼吸的,某种意义上说萨莉卡·约拿就算是你的人了…唉,为什么这么一说让我感觉好气啊!” “就算是我想多了先问一句——洛伦你,该不会已经动手了吧?!” 看着布兰登那目瞪口呆,又嫉妒又抓狂的表情,洛伦只有满头满脑的黑线。 “军费的问题…五万大军的开销太多了,只能给你解决四分之一!”他只能先转移一下话题。 “我已经做出让步了,洛伦你不能太过分啊。”食指按住下巴,沉思的布兰登十分艰难的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看在我们的友谊上,十分之九!” “……”洛伦·都灵: “……五分之一。” “喂!怎么还越来越少了,五分之四行不行?!” “六分之一。” “四分之三…不!”用力“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布兰登表情肃然的竖起了两根手指:“干脆点儿,二分之一行不行…要是军费开销全都指望天穹宫,我凭什么让这些军团士兵听我的?!” 陈思了片刻,洛伦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就这么办吧…萨莉卡那边,我去想办法。” “唉,这么果断,都不用征求她意见的吗?!” 布兰登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我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想先跟你商量一下而已;难不成你真的已经……?!” “……你有完没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骏马之冠 千帐城。 在与南方赶来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及银盔山的矮人们汇合之后,洛伦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座大绿海上唯一的一座城市。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黑发巫师的目光无比的复杂;虽然城墙上破损的痕迹还在,但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迹和烧焦的痕迹了,尸骸和断壁残桓也基本清理一空;城内的民居也基本已经修缮完毕,或者暂时靠马背民们最常用的帐篷代替。 熙熙攘攘的人影,遍布城墙外围的帐篷营地,牛群羊群,还有在城门内外,街道之间不断穿梭的马车…… 简直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前这里曾经爆发过怎样惨烈的血战,堆砌的尸骨甚至堵塞了城外奔腾流淌的河水。 当然,这座城市的变化还远远不止是这些……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城墙上的铁王冠旗帜,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帝国的反应简直难以想象的迅速——如果布兰登没有撒谎,这支军队是在自己攻陷银盔山前后那段时间才得到命令,正式开拔的,那他们的行军速度要比拜恩快将近一倍。 而且还是在兵力翻一倍,以步兵为主的前提下…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穿过了小波伊领,占据并控制了千帐城三分之一的城防。 这还是因为萨莉卡及时率军赶回千帐城,一番交涉后的结果;否则现在城墙上站着的就不是波伊的骠骑武士,而是帝国的军团士兵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布兰登和自己“狮子大开口”的本钱…的确,哪怕是最骄傲的拜恩骑士也不得不承认,帝国的军团,素质是要高于拜恩的。 即便布兰登翻脸不认人,眼下的波伊境内也没有任何一支力量能够与五万军团,外加一头巨龙相抗衡;何况洛伦的目的是拉拢,让他们真正成为能向布兰登效忠的军队。 这对布兰登很重要,对洛伦也很重要;尤其是在波伊已经半残的情况下,刚刚统一的拜恩也好,随时会面对塞廖尔下一轮追杀的自己也好,都需要一个足够强劲的盟友。 拜恩波伊联军和矮人赶到的时候,千帐城的公爵城堡已经做好了新一任大公加冕的仪式准备;等到所有宾客到场,就能正式宣布开始了。 这方面波伊人似乎和拜恩的“老乡”们有颇多相似之处:仪式非常简单,但宴会十分的盛大;嗜酒如命这方面也是如出一辙,几乎没什么分别。 在通禀之后,一行人顺利进入了千帐城的公爵城堡,但被允许进入正厅的只有洛伦一人,布拉哈伯爵,阿刹迈大师,甚至连布兰登都被拒之门外。 按照帝国建立之初设立的爵位准则,各公国的大公仅比至高皇帝低一阶,与东萨克兰亲王平级,直系皇室亲属则低于公爵但高于伯爵。 所以哪怕某位皇子殿下气得直跺脚,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站在外面,满脸嫉妒的看着洛伦一个人走进去,让某个黑发巫师不停的翻白眼。 ……………………………………………… 气氛肃静的正厅,站在门前的洛伦还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喧嚣和吵闹声; 几个波伊武士和帝国的军官发生了口角,布拉哈伯爵正在中间尽可能调停;阿刹迈大师表示他作为长者一定要说他们两句,结果身体垮了的他让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连连惊呼;布兰登似乎又被巨龙米拉西斯恶作剧,弄得他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叫…… 摇摇头,长叹一声的洛伦将目光重新转回正厅。 铁骑——象征着波伊大公之位的秘银之刃,就摆在他的面前。 “听布拉哈他们说,是几个瓦尔纳家族的亲兵从某处尸坑里挖出来的。”少女的话语声回荡在墙壁间,带着一股浓浓的慵懒和颓废的味道。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满脸酒气的萨莉卡就瘫坐在刀架旁的石阶上,手里还抱着壶没喝完的马奶酒,一双恍惚无神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们还说,在‘挖’出这柄刀的时候,因为尸体太多又都堆压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结果到最后连拉斯洛·瓦尔纳那个老东西的遗骨在哪儿,都不知道。” “大概…嗝…早就已经发胀,变成和臭肉泥巴之类没啥两样的东西了吧?” 说完,她又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口;还没等放下,就被一声不吭的洛伦走上前夺了下来。 被抢走了酒壶的少女也没反抗,只是撅着嘴直勾勾盯着他,不高兴的冷哼一声。 “不高兴?”随手将夺过来的酒壶放在桌上,一声不吭的洛伦默默的坐在她身旁。 “怎么会?!” 一身酒气的萨莉卡想都不想的就反驳道,骄横的挺起脖子:“我可是马上就要成为波伊大公的人了!几百年间,全帝国的女大公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大小波伊,千帐城,整个大绿海的马背民都是我的人;一声令下,明天就能再有十万骠骑响应;想打谁打谁,想去哪儿去哪儿!” 张牙舞爪的亚麻辫少女呼吸急促,越是急躁,脸上的红晕越重,连带着面颊两翼的雀斑都变成了粉红色。 “约拿家族盼了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从我爷爷开始到我爹,我的那一帮叔叔们都没能有这个好运气;到了我还没动手,那个拉斯洛·瓦尔纳自己就主动去世,把大公之位让出来了!” “对,还有拉斯洛·瓦尔纳…我恨死那个老东西了,你都想象不到我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开心!” “所以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当上公爵,大仇得报,还打赢了一场半人马战争,一百年那帮蛮子都不敢过来,我可高兴了!高兴坏了!谁都没有我高兴!” 萨莉卡歇斯底里的尖叫,赌气似的怒哼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身后的阶梯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不断的上下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 漫长的沉默,只能听到少女的喘气声。 脸上的酒气和怒气渐渐散去,萨莉卡的神情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个叛徒……” 嗯? 惊异的洛伦侧过脸,就看到躺在台阶上的萨莉卡一双冰冷的目光扫来;像是饿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怎么,还想装傻不成?”少女怒哼一声:“进来前布拉哈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个皇子殿下早就私下里勾搭好了,要让帝国的军队驻扎在波伊。” 黑发巫师欲言又止。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事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下来……”萨莉卡越说越气,嘴角不停的颤抖着: “我的拜恩公爵老爷…在你眼里,难道波伊人就是你们拜恩人的狗腿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出卖就能出卖的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波伊当什么了?!” 看着那双愤恨的眼神,颤抖的嘴角,洛伦浑身一怔,原本想好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能低下头,不去看那双眼睛。 他想和萨莉卡解释,让布兰登在波伊驻军的种种必要性,能够给波伊带来的好处;想告诉她这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但…… 受伤的,总归是她而不是自己;这种话,也只能用来安慰安慰自己。 身为一国的大公,掌控着整个大绿海,手握生杀大权,但却要接受自己的都城和领地被驻军,监管,甚至是被监视;这种感觉究竟有多难受…并非不可想象。 这种时候还要对方去体谅自己,明白她牺牲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对自己乃至“大局”是多么的关键,这也未免太…… “……我其实是知道的。” 默默开口的少女,突然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沉思,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帝国早就相对波伊出手了,只是过去因为有黑公爵,还有拉斯洛·瓦尔纳他们才始终没有机会罢了。” “既然已经是注定的事情,那让和自己关系好,势力弱的布兰登来驻军,总归要比皇帝亲临或者那个康诺德皇储强多了…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洛伦面色一变,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但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你欠我的可不只这些!”萨莉卡忽然抬头,气愤难平的瞪着黑发巫师: “你答应过我,要把那个用什么药剂害死我战士的人留给我的,最后人呢?!” 黑发巫师表情一僵。 “还有那个查卡尔…我这两天可是听到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从天而降的拜恩公爵老爷,一剑斩杀了连巨龙都奈何不得的怪物…好厉害,好威风啊!” 看着那双真的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睛,洛伦隐隐想起之前路斯恩也问过类似的话,表情尴尬到了极点。 被少女足足盯了五秒钟,他才憋出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最后他也只能这么说:“我食言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萨莉卡,“啪!”的一声攥住了他的手腕。 洛伦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来。 “怎么,还不同意?” 一边说,萨莉卡手掌用力,猛地将他拽到面前,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上下打量:“多少人想要,都没机会呢!” “还是说…你让我付出了这么多,连这点儿要求都不能答应?” “这和要求没关系吧?”黑发巫师瞪大眼睛:“而且我觉得…这么做,好像也不能补偿你什么!” “我说行就行!” 斩钉截铁的少女,少女手腕再次发力,两个人间只剩下寸许的间距,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面颊通红的萨莉卡微微合上双眸,颤栗着缓缓靠近。 表情怔怔的洛伦,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脑海中,上辈子某个俗套的“两难质问”浮现在脑海之中。 好吧,既然她执意要这么干,那就…… 下一秒,萨莉卡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口咬在洛伦的下嘴唇上! “嗯——?!” 剧痛传来,猛地缩头的洛伦立刻捂住嘴,就看到一手的红印。 “你、你……”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她的是萨莉卡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告诉你,等回去之后无论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都要如实回答,然后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洛伦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作何表情,一旁的萨莉卡还在肆无忌惮的狂笑,捂着肚子在阶梯上来来回回的打着滚儿。 “咚————!” 就在此时,门开了。 随着那些矫健、迟缓、沉重、轻盈的脚步,正厅门外的宾客们纷纷鱼贯而入。 糟了…… 突然察觉到不妙的黑发巫师立刻回头,而后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刚刚还笑的满地打滚儿的萨莉卡,此时却已经一脸肃穆的站在正厅中央,双手背后。 她什么时候走过去的? 表情莫名的洛伦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站在一侧将中央的道路让开;还没弄明白,就被身侧的布兰登轻轻拍了下肩膀,诧异的上下打量着自己。 然而当那双诧异的眼睛停在他嘴唇的时候,立刻变成了心领神会的笑,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后面,还在那儿不住的点头。 洛伦只得对他翻了个白眼,不做理会。 “啪!啪!啪——!”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位被两名身穿教士服的老者在所有人之后,缓缓进入了大厅,手中还捧着圣十字雕塑,以及蒙在上面的,约拿家族的纹章旗帜。 波伊主教加尔文,也是圣十字教会现存于世的,最年长主教之一。 看到这位老人缓缓向自己走来,哪怕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萨莉卡,也明显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紧抿的嘴角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在诸位面前,我谨以圣十字之名昭告波伊,乃至帝国诸公国——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已光荣战死于战场,荣升天国!” 一瞬间,正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加尔文主教的声音: “于诸位与圣十字的见证之下,正式开始新任波伊大公的加冕仪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暂离 在参加了萨莉卡·约拿的加冕仪式之后,刚刚才休整了没过多久的拜恩军队又一次被集结起来,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要准备踏上征途,而是要回家了。 在经历了午夜突袭战,千帐城救援,沙丘围攻,银盔山攻坚……又在大绿海与波伊残军汇合,经历了一次最最难以想象的战斗之后,这支疲惫且伤亡惨重的军队,终于可以踏上回家的路了。 出发时还是盛夏之末,回家时已经是凛冬将至…许多拜恩战士们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得沉甸甸的。 尤其是来自拜恩十三领的伯爵们,更是十分感慨。 他们当中尤其是以年轻一辈为最,在为洛伦加冕时其实是相当不服气的;只是当成他运气太好,碰上了这百年不遇的机遇;换成他们姓都灵,一样可以做的更好。 但现在…至少参与了最后一战的所有人,无论拜恩还是波伊,亦或是矮人,都无法将那个从巨龙背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抹掉。 当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景象,如实的显现在眼前的时候,只会比传说更加夺目,难以忘怀。 击溃半人马,攻下银盔山…哪怕他们再不服气,也能想象得到等洛伦回到了拜恩,他在公国的声望会达到何种层次——热衷追捧英雄的拜恩人,会把他当成被女武神和圣十字祝福的骑士去誓死效忠。 一声令下,就会有千百的骑士从拜恩四面八方聚集在他的旗帜下,为他而战! 这就是拜恩人,他们渴望成为英雄,更热衷于追随英雄;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能奋不顾身的去奉献,哪怕流感最后一滴血,也心甘情愿。 “这就要走?” 靠着阶梯的扶手,布兰登打量了一眼还在正厅里的人们:“我还以为你要等过冬之后再回去呢,未免也太赶了吧。” “我们俩才刚见面没多久,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聊呢。” 轻笑一声,洛伦叹了口气。 “战争已经结束,我们也就没有留在波伊的理由了…就算我不走,用不了几天天穹宫就会派信使来催,那样反而被动。”黑发巫师淡淡道: “更何况损失惨重的波伊眼下物资也很紧张,光是保证自己还有供给你的五万军团就很吃力了;再不滚蛋,萨莉卡就要下逐客令了!” 听到这种解释,布兰登“啧啧”的摇着头,一脸的不信:“我觉得只要你肯答应,我们豪迈大气又充满魅力的波伊大公,哪怕让波伊人饿肚子,都会倾尽所有把你给留下来!” 说着,他还一脸坏笑的挑着眉毛,拼命“暗示”的用食指抵在下唇上。 沉默了一分钟的黑发巫师不停的深呼吸,摁住了自己上去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才避免了闹出“拜恩公爵于波伊宫廷和皇子殿下亲密交流”的大新闻…… “放心吧,该怎么做不用你教我,我会尽量让着点儿那个小姑娘不去欺负她的。” 嘴角缓缓扬起些许弧度,布兰登的目光十分锐利:“笼络了波伊,就是笼络了帝国七成以上的战马来源,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后备轻骑兵;只要她肯站在我们这边,皇兄在没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毕竟,他也担不起让帝国分裂,诸公国混战的罪名。” 黑发巫师耸耸肩。 “所以你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什么都不用担心。”皇子殿下的眼珠直勾勾的转:“在我和萨莉卡小姐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会让米拉西斯将你所有的‘挑战者’,统统都变成不可燃的垃圾,保证留给你一个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等你回来的波伊大公!” “……”洛伦·都灵。 “当然,鉴于我的某位巫师顾问阁下趁着‘工作之便’,未经我许可的前提下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我也很难确保自己不会生出某种仇恨心理,利用工作之余和波伊公爵探讨一下艺术,哲学,人生…发展出更高层次的关系,来满足自己的报复欲望。” 布兰登“无奈”的摊了摊手,笑的狡黠:“所以说人生啊…就是这么的充满了不确定性。” 说完,他又故意朝身后的门内瞥了一眼;拍拍洛伦的肩膀,转身离去。 叹了口气,洛伦将目光从他移向了走来的人。 或者说,是两个。 “我们的拜恩公爵老爷怎么还站在这里啊,连个招待你的人都没有吗?” 满脸嬉笑的萨莉卡走过来,右臂还勾着艾茵的脖子,满脸通红的小个子巫师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被她拽来拽去。 “唉,才一天时间就好的差不多啦?”一眼就盯住黑发巫师的嘴角,亚麻辫少女满脸都写满了失望:“真是的,早知道我更用力一点儿了!” 你再用力点儿就要把整张嘴都咬下来了! 脸上挂着微笑,黑发巫师没说什么。 “算了,看在你伤还没好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我还得找那个都城来的皇子殿下好好聊聊呢。” 没等艾茵反应过来,一脸坏笑的萨莉卡忽然转身;双手在她背后一推,惊呼的小个子巫师径直“扑”到了洛伦怀里。 等到两人回头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萨莉卡早就没了踪影,大概是去整某个还浑然不觉的皇子殿下了。 嗯,他们一定会很合得来的,一定。 “那个,洛伦……” 连忙起身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吞吞吐吐的开口道:“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他在查卡尔那一战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凭千帐城的的条件很难让他恢复过来,所以我想请他到赤血堡做客一段时间……” “没问题。” “唉?”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很是意外。 “怎么了,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犹豫的吧。”洛伦微笑着反问道:“还是说你以为我不会答应?”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很为难,毕竟他是波伊大公的巫师顾问,而且……”本想说什么的小个子巫师欲言又止,轻抿的嘴角翘起: “没什么,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很开心了。” 洛伦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他清楚,艾茵的理由不止这些,恐怕还和查卡尔一战有关…虽然的猜不到阿刹迈大师是怎么做到的,但以当时他身上的虚空反应和战后的伤势来看,绝对开启了阀门。 科罗纳大师曾经提到过,作为虚空和物质完全结合的自己,使用阀门只要没出现当场猝死,最多是会有一阵虚弱期,身体能自然恢复到平衡状态。 但对于普通的巫师,每一次开启阀门带来的伤害,都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因为这一点,洛伦十分的不想让小个子巫师接触到这些,但是…如果这是她出于本心想要做的事,洛伦也同样不会去横加干涉。 “洛伦。”艾茵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我……” “我们能邀请阿刹迈大师到赤血堡做客,是全拜恩巫师们的荣幸。”洛伦笑了笑,挥挥手打断了她:“放心吧,萨莉卡那边交给我,你只需要……” “不,不是阿刹迈大师的事情!” “是路斯恩,他的伤势到现在都还没有好转。”小个子巫师下意识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准确的说…就像是被榨干了精力一样,到现在都还处于半昏迷状态,就、就和……” 她没有说完。 但洛伦已经知道了。 是的,就和自己上次与女武神之战后,开启了阀门的自己一样。 看来即便是从邪神手中得到的力量,也不可能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何况…还是某个热衷于让别人欠他人情的家伙。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轻叹口气,洛伦平静的按住小个子巫师的肩膀:“只是刚刚经历了这么惨烈的一战,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用不了太久,他就又能站起来了。”黑发巫师的回答十分确定。 伤成那个样子,只是…需要休息吗? 即便艾茵心底仍有疑虑,但面对洛伦坚定的目光也只能点点头,勉强的笑着离开了。 心怀默契的二人,到最后也没有将全部的话都说完,彼此保留着最后一段距离。 直至小个子巫师走远了,洛伦才缓步离开了正厅,朝着公爵城堡的门外走去;背着双手,神情稳重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已经在那里等他很久了。 没等黑发巫师靠近,那双沉稳如磐石般的目光就已经转向他,谦卑的微微颔首,较来时也更多了几分亲近和随和。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艾克特沉声道:“大家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主要是阵亡者的遗骨,因为有不少遗失在了战场上,只能草草掩埋在城外,等教士为他们举行葬礼。” 洛伦默然:“要多少时间?” “差不多半天。” “那就通知全军,我们傍晚前出发。”洛伦轻声道:“尸体掩埋的话尽量自愿,如果真的有执意要将遗骨带回家乡的…看看我们的辎重队还能不能空出些马车。” 艾克特点点头。 “公爵,您真的准备这么做吗?”欲言又止的怒火堡伯爵还是开口了,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 “您应该清楚,那封信发出去的后果…会有多少人将您视作眼中钉。” “我知道。”洛伦平静的回答道: “但我还是必须这么做,否则帝国还是不能认识到,我们究竟面临着何种威胁…艾克特,你也看到了。” 怒火堡伯爵眉宇一挑。 “这一次可以说是我们运气好,先是银盔山的矮人,然后是瓦尔纳公爵的波伊大军…但如果下一次轮到拜恩了呢,如果下次我们要单独面对这个敌人了会怎样?” “拜恩,会不会也落得银盔山和波伊的下场…难道我们要每次都指望有巨龙赶来救场么?” 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松了口气的黑发巫师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天穹宫也好,教会也好,就不会有精力再在银盔山矮人的事情上找我们的麻烦了。” “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因为两件事受两次责难,又能履行对银盔山矮人的承诺,在拜恩境内给他们划出一小片自治区,岂不是两全其美。” 沉默的艾克特无言以对,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打算反驳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您,在面对眼前的威胁时,千万不要忘记来自身后的利刃。”艾克特缓缓道:“罗兰·都灵倒在了断界山要塞,但杀死他的武器可不只是邪神的爪牙,还有天穹宫、教会…还有我们。” 黑发巫师侧目,但看到抬起头的怒火堡伯爵,表情十分的晦暗。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年的我们能稍微理解一下公爵,如果我们能真正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许…拜恩就不会堕落一百年,分裂一百年。” “但事实就是,我们崇拜他,但并不理解他想要做什么;而黑公爵的结局,也绝不能再在拜恩重演。” “是我们不理解他,不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究竟有何等重大的意义。”艾克特垂首,声音低沉:“而他也从不强求,哪怕孤身一人…他还是踏上了前往断界山的路。” “因为只有他内心才最清楚,有些事他非走不可,并且注定了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即便如此,他还是去做了。” “公爵,这就是我们如此支持您的理由;无论您想要做何等传奇非人之事,无论您有何等伟大的愿望……” 艾克特的表情十分淡然,甚至嘴角都挂着一丝微笑:“拜恩,永远在您身后。” “更不用说,您已经用自己的赫赫武功,还有您的一言一行证明过……” “您,和罗兰·都灵不一样。” 他的表情似乎充满了感慨,又带着几分轻松的快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洛伦,只能将目光眺望向远处的公爵城堡: “临走前再多看几眼吧,艾克特;战争结束了,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您有朝一日还会回来的。”深吸一口气,目光闪动的怒火堡伯爵缓缓道: “战场,敌人,冒险,生与死的较量这些…您最多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给他个惊喜 “我们的这位…拜恩公爵大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忧国忧民啊……” 帝都戈洛汶,天穹宫。 御前内阁旁的偏厅内,捧着酒杯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桌子上刚刚信使加急送来的,自拜恩送往全帝国的信笺,满是褶皱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停的摇头: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这封信究竟会在帝国引起何等的动荡,又会产生多么强烈的破坏?” “他当然清楚,甚至可能这就是他这么做的原因。”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冷哼一声,面若冰霜的他同样死死盯着那封信: “打破固有的局势,破坏原本的平衡,从中火中取栗…不正是他一贯的作风么?” 看着暗自咬牙切齿,强作镇定的维克托·修斯,掌玺大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沧桑的微笑。 想要让曾经被搅乱了御前审判,甚至不得不亲自替仇敌翻案昭雪的维克托原谅这个“前巫师顾问”,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不过维克托的优点就在于他不会将个人情绪投入到工作中,这也是他能成为御前大法官…或者说自己会找他来商量的重要原因。 洛伦·都灵让帝国猝不及防——更重要的是让天穹宫和教会都每没有丝毫的准备,就必须立刻着手面对这件事引起的后果! 帝国的敌人居然是邪神的爪牙,而帝国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察觉,反应如此迟缓结果导致一个强大的公国濒临灭国的境地…… 各公国的大公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帝国已经没有庇佑他们的实力了?! 堂堂埃博登教会的主教,圣十字门下曾经最最炙手可热的仆人,竟然是邪神的走狗和使徒,双手沾满了鲜血…… 帝国全境的圣十字信徒们又会怎么想,他们的信仰是否会因此产生动摇?! 这位“光伟正”的拜恩公爵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作为帝国封臣他甚至都没有征求过皇帝本人的意见,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如此重大的消息昭告全境,让天穹宫立刻陷入了如此两难的被动境地。 “如果是以前,我会立刻建议陛下以谋反和叛国的罪名,将泄露如此重要情报的封臣逮捕,并且直接采取最强力的手段监管其封地,以震慑其它公国。” 表情僵硬的维克托一顿,冷冽的眸子轻轻眯起:“但是……” “但是这一次,我们不能这么做。”梅特涅叹了口气,轻抿着酒浆接过了他的话:“非但如此,因为拜恩公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敌人,将这个邪神使徒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帝国不能逮捕一个英雄,或者给他定罪;而且我们还得嘉奖他,重用他——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让拜恩恢复一统,让洛伦·都灵成为公爵是正确的。” “否则,就要变成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低叹一声,梅特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法官维克托同样陷入了沉默,轻轻的拿起信笺,端详了起来。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有问题?” 梅特涅的目光无比的敏锐。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的地方。”维克托摇摇头:“毫无疑问,洛伦·都灵这一次是利用了身为拜恩公爵的权势,以及在波伊的有利局面抢占了上风,让我们猝不及防;不得不立刻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无暇顾及他的其它行为。” “但是……”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掌玺大臣清楚这不是他想说的。 “难道能被他这么轻易的抓到机会,不正说明了某些问题吗?”维克托反问道,声音沉稳:“面临如此危险的敌人和严峻局势,御前内阁乃至整个议会先想到的,都是掩盖和拖延问题,而不是去解决这它。” “我承认,帝国需要解决的问题比一个公国多很多,但帝国的实力同样远强于一个公国;这次的情况,如果帝国可以立刻行动,肯定要比拜恩迅速的多。” “我们有举世无匹的军团,有战无不胜的巨龙——布兰登殿下此行的结果,足以证明哪怕是步兵为主,军团的突进速度同样毫不逊色;同时巨龙还能迅速进入战场,孤身一人也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如此种种,为什么会变成拥有更强实力的我们,反而如此的被动,以至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维克托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哪怕他没有刻意的去表露出来。 悠闲的偏厅内,二人又陷入了某种沉默。 “时代变了,局势也要改变。”梅特涅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我们即将要面对的,再也不是一个十二世代鼎盛之时,皇帝治下的各方势力平衡的帝国。” “新势力要崛起,老旧势力面临挑战;北方的威胁、邻国的动荡,潜伏的敌人和内部的隐患,都让原本的平衡变得不复存在了。”掌玺大臣淡淡的开口道: “这种时候,要比帝国建立之初时更加凶险;因为我们不仅要和敌人作战,和心怀叵测,唯利是图的盟友作战,甚至有些时候…还要和我们自己作战。” 迟疑片刻,维克托轻轻的将信笺放下。 “所以说,在这种各方纷争的时候……”大法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颓唐:“权谋与实力才是重中之重,法律无关紧要,变成一纸空文也无所谓了吗?” “恰恰相反!” 梅特涅猛地打断他,“啪!”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有人站出来维持住最基本的法理!越是动荡的局势,就越需要制定某种规则。” “哪怕只是表面文章,是装出来的样子,甚至倚靠潜规则…都万分重要;否则十二世代所建立起的帝国,一夜之间就会万劫不复!” “稳住局势,静观其变…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也是我们能做的。”掌玺大臣的表情无比的凝重,与维克托四目对视: “更是如此信任我们的艾克哈特陛下,希望我们做的!” 维克托·修斯微微颔首,只是表情还透着些许不甘。 掌玺大臣叹了口气,淡淡道:“更何况,眼下最该为这件事着急的人并非你我,而是圣十字教会;邪神复现,主教叛教,再算上之前赤血堡的异端教团……” “哼…当初一个小小的巫师,提出‘地形自然论’就让英诺森大主教火冒三丈,不惜与陛下对抗也要执行异端审判和火刑;这一次,怕是能直接要他半条命!” ………………………………………… “岂止…他现在尚存人间,没有被圣十字召唤都让我惊讶的不得了啊。” 埃博登,九芒星巫师塔。 议事厅内,埃博登执政官兼巫师塔第一元老科罗纳,一边打量着桌上的信笺一边瞥向坐在他对面,捧着烟斗吞云吐雾的弗雷斯沃克。 在这封信笺自拜恩出现,巫师塔同样第一时间得到了它;只不过相较于天穹宫的如临大敌,圣十字教会的火冒三丈,巫师塔的态度反而要轻松的多。 甚至就包括议事厅内相对而坐的二人,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 “弗雷斯沃克,你真是让我嫉妒的无以复加。”感慨的叹息一声,仍不掩笑意的科罗纳挑起目光: “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因·兰德,然后是洛伦·都灵…你这个老不死的何德何能,让巫师塔整整一代人的希望全部都集中在你门下?” “指责别人之前,麻烦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弗雷斯沃克端着烟斗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这位执政官大人任何脸面: “某些人从我这儿撬门徒的时候,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是因为你已经有艾萨克·格兰瑟姆了,而且你弗雷斯沃克学派在咒术学的成就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和我们科罗纳相提并论!” “是吗?我看是某些人以权谋私,拿着巫师塔数百年的传承为自己的学派添砖加瓦;为了让自己脸上有光,明知道商会投资是被自己门徒坑了,也要假装是照顾晚辈!” “但你也要看到事情好的一面——我们遏制了约德商会的势头,并且与拜恩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关系网的重要性,你这种象牙塔巫师怎么可能明白?” “是啊,我罗贝尔·弗雷斯沃克不懂生意;但我知道某些人投资失败差点儿倾家荡产;不算远洋贸易的话,你们科罗纳家的资产已经缩水三分之一了吧?” “就算缩到十分之一,也是你弗雷斯沃克家百倍之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贬损,斗嘴吵得不亦乐乎; 拜恩的统一,或者说数百年来第一位“巫师公爵”的诞生,对巫师塔乃至整个帝国都影响巨大;对巫师世界的帮助更是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当他们收到半人马战争胜利的消息后才会那么高兴——这标志着洛伦·都灵彻底稳定了自己的地位和势力,并且让埃博登拥有了一个潜在的强大盟友。 最重要的,是能够迅速扩张巫师世界在全帝国的影响力…如果作为帝国第一大公国的拜恩,能够建立起完整的巫师体系,能够彻底摒弃对巫师的传统观念,那么对提升巫师们在帝国的地位,将会有巨大的帮助。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不可能立竿见影的立刻看到成效,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上百年的光景…但即便只是一个希望,也值得去紧紧的攥住。 “我听说,艾因·兰德也在拜恩的军队中,参与了那场战争。”科罗纳轻声道:“哈林梵·阿刹迈,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的。” “他当然不会,不过我也不在乎——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有艾萨克·格兰瑟姆了。”弗雷斯沃克很是“大度”的昂首: “二十年后,巫师塔十二个学派有三个都出自我弗雷斯沃克门下;到时候就算你们再不乐意,我的画像也绝对是摆在中间的那个。” 看着洋洋得意的弗雷斯沃克还在吞云吐雾,整个议事厅都是烟雾缭绕,科罗纳微微蹙眉:“你再继续下去,用不着等到二十年后,我们就能看见你的画像了。” “准确的说,是四个月。”弗雷斯沃克轻声道。 科罗纳微微一惊,眉头紧皱:“你已经有预感了?” “预言学方面,只有艾尔伯德稍强于我。”弗雷斯沃克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再过半个月,就只能病床上见了。” “没有挽回的办法?” “当然有,但我放弃了——活得太久并不能增加智慧,只会让你感觉自己离活人更远。”弗雷斯沃克低声喃喃: “不想变成和邪神没什么两样的怪物,还是早些收手的好…再等十年,你也会有和我相同感受的。” 科罗纳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更何况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后继有人,前途有望;我还能有什么可遗憾的?”弗雷斯沃克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与拜恩交涉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就敲定了,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科罗纳微微颔首,嘴角轻扬:“预计等到洛伦·都灵返程回到赤血堡的时候,就能遇见我们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了。” “整整两个月的筹划,和圣十字教会,天穹宫,赤血堡的圆桌议会还有帝都巫师学院反复磋商,妥协,就为了这一刻……”弗雷斯沃克低声喃喃: “希望这位拜恩公爵大人,能够明白我们为他准备这个‘惊喜’的良苦用心啊。” “嗯,他一定会明白的…毕竟他很聪明,而我们又花费了这么多心血。”科罗纳点点头:“而且一定会很震惊,这可是他连想不敢想的惊喜。” “当然,能不能笑得出来就不一定了。” “我觉得,应该是笑不出来的。” “嗯,有道理。” 话音落下,四目对视的二人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国 悠扬的钟声唤醒了沉睡的赤血堡,自东方破晓的黎明,将璀璨如金的颜色倾洒在这座宛若童话般的城堡之上。 全副武装的赤血堡卫队长攸伦·艾克特紧绷着脸,指挥着城堡里的护卫骑士们将自城门一直到圆桌大厅的正门全部打开,深红的地毯从门外一直延伸到大厅内。 六十五名护卫骑士犹如六十五尊雕塑般,换上了崭新的甲胄、骑士枪和盾牌,自大门一直到正厅护卫在红毯两侧。 面无表情的赤血堡管家查尔斯,有条不紊的带领着城堡的仆人们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地毯的褶皱,杯盏的水渍,蜡烛的长度,扶手椅的位置……每一步,都争取精益求精。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彩虹桥伯爵加雷斯都已经换上了深色长袍的正装,胸口别着各自的家徽站在圆桌大厅的席位前,安静的等待着。 “啪——!” 清脆的推门声,两名女仆推开了大厅后的一扇侧门,令二人下意识的侧目望去;只见一身红黑色束身长裙,右臂披着黑底金狮子披肩的少女踏着沉稳的步伐,向他们走来。 静谧如月,落落大方。 缳首微扬,一双锐利如剑的目光射向背手而立的二人,虽然没有刻意的孤傲,却依旧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信使送来消息,时间是正午时分…二位都准备好了吗?” 清脆悠扬的话语声在大厅回响,面色各异的两位伯爵在少女的注视下,微微颔首。 “很好,那就开始吧。” 轻声低喃,夏洛特·都灵将目光转向门外;顺着一扇扇打开的大门,望向视线的尽头。 “迎接公爵的…凯旋式!” ……………………………………………… 相较于安静而有序的城堡,此时此刻赤血堡的城门下已经是人声鼎沸;宽敞的街道变得前所未有的拥挤,嘈杂的声响让一切试图维持秩序的呼喊,都变成了无用功。 历经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整整三个世代,一百年的光景,传承自第一代骑士王的凯旋式,终于又一次光临了赤血堡! 最先带来喜讯的,是翘望峰的游侠骑士们,将英勇牺牲的博西瓦尔伯爵的佩刀碎片带到了赤血堡,同时带来了大绿海上战胜半人马部落的消息。 仅仅相隔不到一周的时间,更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一次的半人马战争,拜恩的新公爵不仅全歼了整个半人马部落,而且还攻下了一座矮人要塞,得到了数万矮人的宣誓效忠。 若说几乎每一代骑士王都曾与半人马有过交锋,若说艾德·都灵也曾攻下一座矮人要塞,但不仅歼灭了部落,攻下了要塞,而且还赢得了矮人的效忠…自拜恩立国以降,从未有哪个骑士王得到过这样的荣誉! 不,这甚至是所有的大公,所有的古代国王乃至帝国皇帝都未能获得的殊荣! 这就是拜恩人,他们不想知道缘由,不想知道真相或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想知道拜恩的骑士们又打败了多少强大的对手,杀死了多少野蛮凶恶的半人马蛮子,书写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建立了多少能够传唱不朽的功业。 正因此…当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夸张的战报送至赤血堡的时候,全拜恩都沸腾了。 风暴堡、山岩堡、怒火堡、彩虹桥、断剑塔、光荣塔、翘望峰、白马峰……几乎每一天,都有来自拜恩十三领各地的人群蜂拥涌入赤血堡! 就连洛伦原本准备引起帝国注意的信笺,也变成了另一根导火索——他们看到的不是眼下形式有多么严峻,而是拜恩的公爵,拜恩的骑士又一次拯救了帝国。 何等荣耀,何等伟大! 仅仅两周不到,整个赤血堡的秩序就几近瘫痪,逼迫夏洛特征召了一批游侠骑士,再加上就近几个领地的骑士支援,才勉强镇压住了民众躁动的情绪。 而如今面对城门下乃至街道两侧如潮水般的人群,新上任的赤血堡城防长官焦头烂额;分散到各处去维持秩序的人手,就像洒在海水里的盐粒般毫无用处。 平日里对骑士和贵族充满了敬畏的平民们,到了这一天突然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起来;哪怕卫兵们已经在两侧组成了盾墙,涌动的人潮还是硬生生将街道的宽度压缩了近一半。 推搡、拥挤、喧嚣的人们,哪怕卫兵们大声呵斥,用盾牌推挤甚至是将弓弩和长枪对准他们,也根本毫无用处。 直至歇斯底里的城防长官干脆架起了城墙上的投石机,又让工兵们当众点爆了几桶火油和引火剂,才总算让热情过头的人群稍稍安定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在身后涌动的人潮和大声呵斥的卫兵“两面夹攻”下,兴奋若狂的人们毫不在意的拼命伸出脖子,将目光汇聚向远处的地平线。 而为此兴奋的,不仅仅只有他们…… “来了,是黑底金狮子旗,他们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声音是谁喊出来的,但当其响起的那一刻,当黑底金狮子旗帜出现在民众们视线中的一刹那,立刻再次爆发出犹如山洪喷发的欢呼! 敲打着大地的马蹄声整齐的奏响,同样为了这一刻而整整准备了一天一夜的拜恩骑士们穿着洗刷一新的甲胄,手中高举的骑枪,燕尾旗随风飘扬。 在经过城门的那一刻,面对着街道两侧黑压压的人群;这些早就兴奋到极致的骑士们挺胸昂首,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生怕自己露了洋相。 骑着战马的骑兵,迈着整齐步伐的步兵,高举旗帜的掌旗官……经历了大绿海血战的拜恩大军,享受着他们凯旋而归的最大荣誉,响彻天地的欢呼雀跃,甚至能让他们的心脏直接跳出胸膛! 那是比潮水更加猛烈的声响,是比战场更激动人心的声音;从赤血堡的城门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街道,一阵又一阵的声音澎湃而起。 蜂拥而至,万人空巷! 看着一个又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骑士,激动的民众们欢呼雀跃,带着极度的兴奋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 “看呐,那是白马峰的瑞格雷尔伯爵,还有他旁边那个,那个是光荣塔的杰兰特大人!去年骑士学院最年轻的两个天才骑士,号称是北方双壁的就是他们俩!” “得了吧,我们家的小子也和他们是同一届入门的,怒火堡的艾克特大人都说了,这一届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唉,咱们的骑士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他回回都这么说?” “没错,要说北方的骑士除了怒火堡和忠诚堡,其它的还是差点儿;真正厉害的依旧是我们西部的山岩守卫,那可是凭着一把剑就能和巨怪搏杀的勇士,没一两头单独斩杀巨怪的功绩,都不好意思见人!”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山岩堡的安格特大人,也不可能单独斩杀过一头巨怪吧?!”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沙包大的拳头瞧见了没?再敢胡说八道,安格特大人能不能单挑巨怪我不知道,但我单挑个还你不成问题!” “唉,果然啊…北面的骑士一个个不复往日,东部全是和波伊人没两样的老乡,西边的山岩守卫粗野的和蛮子差不多;守护拜恩传统的重任,果然还是要靠我们南方人啊!” “你们南方那帮伯爵老爷,称得上‘骑士’的也只有湖心城的兰马洛斯大人吧?” “那又怎么了?!这叫贵精不贵多,有双枪兰马洛斯一人,就足以撑起拜恩传统的一片天;更何况…人家多帅啊!” “我怎么听说兰马洛斯大人至今不娶,每天赶走一打儿求亲的家族,还总是和英勇牺牲的博西瓦尔大人整天勾勾搭搭,难不成他其实……” “不准乱讲!那是骑士与骑士之间的超越了朋友关系的深厚情谊,和庸俗的爱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真的是这样,可为什么…呃,好吧,你说的都对,肯定是我错了,我承认…咱们先把拳头放下,好好说话行么?” 争吵着,交谈着,喧嚣着……唾星飞溅之间,仿佛他们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也成为了这份荣耀的一部分。 夹杂着吵闹、欢呼、呐喊的嘈杂声,将一切的声音都变得不再真切,令人如坠梦中。 感受着热烈的气氛和远处接连不断的响起的欢呼,此刻的黑发巫师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份默然的感慨。 他知道独守赤血堡的夏洛特,为了眼前这副景象究竟耗费了多少精力。 通过联合商会的小约德不断送来的情报看,眼下的拜恩已经是坐在火山口上——因为银盔山之战而怒不可遏的矮人至高王,被自己那一封信笺狠狠抽了耳光的圣十字教会,还有全然没有预料,猝不及防的天穹宫。 就和之前帝都的御前审判,埃博登时的“圣杯战争”一样…自己拼尽全力,不择手段的打赢了这场战争;但也打破了平衡,同时招惹了为数众多的势力,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换成是以前,洛伦早就要开始做好跑路的计划了。 但结果却是夏洛特连恐吓带安抚的稳定了云岭王国,向天穹宫派遣信使阐明了缘由,最后一边拉拢九芒星巫师塔,一边答应大主教尽快修复大教堂,重建拜恩教会。 手段之灵活,反应之迅速,姿态之多变…叹为观止。 否则回到拜恩的洛伦要面对的就不是欢呼的人群,而是天穹宫的问责,教会的异端审判庭外加云岭王国入侵的矮人大军了! 稳健的步伐踩着脚下鲜艳如血的地毯,心情沉重的黑发巫师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目不斜视,走向圆桌大厅的正门。 在他的身后,是以艾克特和安格特为首的拜恩伯爵们; 在他的面前,是恭候已久的夏洛特与剩余的两位圆桌议会的成员。 当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下的那一刻,肃穆而郑重的赤血堡女伯爵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独自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 单膝跪下。 缳首扬起,夏洛特露出了一丝微笑,犹如骑士般的微微颔首: “欢迎归来,公爵。” 话音落下,大厅内众人纷纷屈膝,嘹亮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大厅。 “洛伦公爵万岁,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几乎是紧随其后的,大门外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同时响起,此起彼伏犹如山洪般从外涌入了大厅。 嘈杂、无序、乱如麻的喧嚣声,在一瞬间变成了同一个声音。 “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无数激动的声音回荡在赤血堡的上空,响彻云霄。 微笑的赤血堡女伯爵缓缓起身,目光郑重的扫向众人:“接下来,由我带领公爵前去都灵家族的墓穴,祭奠历代骑士王的英灵,还请诸位暂时离开,到偏厅稍作歇息,宴会将在傍晚前开始。” 面面相觑的伯爵们点点头,纷纷告辞转身;只有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和怒火堡的艾克特迟疑片刻,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随众人一起离开了。 “砰——!” 一声闷响,圆桌大厅的正门紧紧闭合。 瞬间,光线骤然一黯。 直至此时,洛伦才突然察觉到整个大厅里,居然只剩下自己和夏洛特两个人。 嗯? 只是去祭奠历代英灵,需要把所有人都赶走吗? 不知为何,黑发巫师心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还在困惑的时候,依旧面带微笑的夏洛特走上前来;虽然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洛伦还是抬起头,朝女伯爵露出了微笑,主动迎了上去。 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为了准备这个仪式,夏洛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只见温婉可人的女伯爵笑着,挺起胸脯,轻轻的扬起了右手…… “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必须的代价 一声脆响,洛伦只来记得感觉面颊一疼。 再抬头时,只看到夏洛特面若冰霜,瞪圆的目光中带着森森杀意。 “铛——!” 少女的黑底金狮子披肩下,一柄雪亮的匕首应声出鞘;利刃挂扯的呼啸声,听得黑发巫师汗毛倒立。 下一秒,那柄匕首已经冲着他面门刺来! 面色一惊,洛伦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左手一翻,轻巧的拦住了夏洛特的手腕,同时手掌反握,将剑尖推向一旁。 倒不是凶险,而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身体还没有恢复的洛伦想控制力道,尽量不伤到她,实在是要全神贯注才行。 “啧!” 一击未中的赤血堡女伯爵,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怒,但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左手一扬,立刻露出了腕下的袖剑,对准黑发巫师的喉咙就捅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的洛伦只得后退,同时右手已经推向夏洛特的手腕;右脚趁机迈步,拦在了她的膝前。 不出所料,毫无经验的女伯爵下盘一颤,抓住机会的黑发巫师立刻抵住她的两个手腕,踹翻椅子,直接将她按在圆桌大厅的圆桌上。 “啪——!” 一声闷响,猛然一颤的夏洛特上半身被黑发巫师压在桌子上,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急促的喘息声,也不能平息她瞳孔中的怒意。 “你干什么?!” 洛伦根本不敢松开,手上传来的力气告诉他夏洛特还没有放弃。 “杀了你!” 女伯爵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拼命挣扎着,双脚不停的来回踹。 “为什么?!呃…我知道可能做了不少错事,有些情况是没来得及和你商量,稍微自作主张了一下…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你知道,你居然还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在颤抖。 “没错,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就用最真挚的态度向你表示道歉——只要能您消消气别这么冲动,让我干什么,怎么惩罚都可以,行不行?!” “去死吧你!” 夏洛特突然恶狠狠的向前一扑,趁着黑发巫师猝不及防,再次将袖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噗——!” 箭矢离弦! 洛伦惊愕的瞪大眼睛,目光锁死了朝自己脖颈而来的黑影,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用最大的力量,向后翻仰躲闪。 刹那间,箭尖撕扯空气的声音,犹如死神的丧钟般在他耳畔回响。 “砰——!” 黑发巫师躺倒在地,右手死死的按在喉咙上。 夏洛特缓缓从桌子上爬起来,惊愕的看了看地上的洛伦,又打量了一眼手腕上箭矢出鞘的袖剑(手弩),惊魂未定。 下一刻,躺倒在地的洛伦颤巍巍的爬起来,染血的右手攥着那弩箭,箭尖贴在他脖颈间的皮肉上。 只差毫厘。 一时间,圆桌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沉默不语的夏洛特拽过一把椅子,怒气冲冲的坐下来。 再三确认她不会再扑上来之后,黑发巫师也爬起身来;但依旧还是谨慎的观察着,站在距离夏洛特三步左右的距离上。 气氛,冰冷刺骨。 “对、对不起……” 迟疑半晌后,洛伦还是缓缓开口了。 “对不起?”冷笑的夏洛特开口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您可是堂堂拯救了波伊,拯救了帝国还攻下了银盔山的英雄,我们的公爵啊…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我……” “你究竟明不明白?!” 歇斯底里的夏洛特直接打断他,微微颤抖的眸子里泛着水色:“为了稳定这个刚刚统一的拜恩,为了维护我们与云岭王国之间的关系,和天穹宫的关系,究竟要付出多少心血?!” “我明白。”洛伦叹息一声:“小约德都告诉我了,他说你……” “你不明白!” 夏洛特紧咬牙关,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如果你知道,那你就不会在前线独断专行!只知道将一封有一封的信送回来,把一个又一个坏消息送过来,告诉我千帐城被围,波伊大公惨败,进攻银盔山失利……” “我只能忍着,哪怕装的也要笑出来;因为拜恩人在看,矮人的使者在看,帝国也在看!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拜恩的公爵已经命垂一线!” “你攻下了银盔山,创造了历代骑士王都未能成就的功业,好威风啊…但代价就是云岭王国陈兵边境,矮人至高王甚至把你列为死敌,战争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你答应过要和我商量决定半人马战争如何收场,但最后还是自作主张的送出了那封信;大半个帝国都是人心惶惶,教会在天穹宫不断的叫嚣,要在拜恩设立异端审判庭!” “还有那个丢脸皇子…你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是聪明人么?等到拜恩的物资送抵千帐城,全帝国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储之争将会彻底暴露!” 夏洛特笑了,只是笑的很苦涩:“之前还没有看的太清楚,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洛伦·都灵,你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时,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和看法的。” “在你眼里只要结果是好的,其它一切都无所谓,随别人怎么去想…是么?” 洛伦看着她,看着那双水光愈发明显的瞳孔,苍白的面色,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明显消瘦的身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到了战局的转机,你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哪怕身陷险境也要攻敌所必救,赌上你手中的一切筹码;然后,你赢了。”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拜恩是否能够承担得起这样一场胜利所要付出的代价?”女伯爵的声音哽咽了,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难道黑公爵的下场不足以教训你吗,还是说你也是个把他当英雄去崇拜的疯子?!” 夏洛特紧咬牙关,泪痕已经滑过面颊,肩膀不住的微颤。 她猛地站起,转过身去,只留给洛伦一个还在颤抖的背影。 黑发巫师平静的抬起头,表情有些沉重:“夏洛特,我……” “洛伦!都灵!” 女伯爵猛地转过身,满是泪痕的面颊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 “我的!公爵!大人——!” 撕扯心肺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在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别人,不择手段的赢取胜利,一次又一次赌上一切,赌上自己的性命的时候,有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 “……我有多担心你?” 猛地一怔,黑发巫师的瞳孔骤缩。 大厅再次恢复了死寂。 相对而视的二人就站在距离彼此不到三步远的位置,却像是隔着一道长长的沟壑,彼此只能遥相眺望。 “……对不起。” 再一次说这个词的时候,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 平静的黑发巫师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原谅,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道歉?”夏洛特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没什么可道歉的——这里是拜恩,在拜恩,胜利者不用接受任何指责。” “何况就是道歉了又能如何?你下一次还是会这么做,仍旧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和目光,仍旧不会在意自己究竟面临着何等的风险,以及这些意味着什么。” 一声不吭的洛伦微微蹙眉。 “你不再只是个施法者,一个流浪骑士或者巫师顾问了,洛伦·都灵。”她低声道:“在你背后站着的也不再只有挚友,而是一整个公国。” “身为一国的大公,意味着在面对危机时不能再逃避,甚至不能一意孤行;赌上性命去战斗的行为看似勇敢,但却是对你治下子民最最不负责任的举动。” “没错,就像黑公爵…罗兰·都灵。”夏洛特冷漠道:“作为一个拜恩人,一个都灵,我尊重他,敬仰像他这样的英雄,可以为了拯救帝国不惜牺牲生命,哪怕不被所有人理解也能奋战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他,无愧于都灵之名,堪称拜恩骑士的楷模,但…作为拜恩公爵,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合格的地方!” “明明有那么多化解不和的机会,明明有那么多解决纷争的方式,却偏要选择最简单,也最容易激化矛盾的的办法;一定要靠战争,靠决斗,靠展现他的英雄气概;从来不做任何的解释,下场就是不被理解,以至众叛亲离!” “他是死于被污蔑,被误解吗?不!他是死于自负,死于傲慢,死于他作为公爵的无能!” “这样的英雄,让我瞧不起!” 紧抿樱唇,神色复杂的夏洛特站在黑发巫师面前,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痕,平静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如果你还愿意听从我的建议,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变成下一个‘黑公爵’…那就尝试着,去学一学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拜恩公爵吧。” 虽然还是冷漠的表情,但微弱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祈求的口吻。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到底该不该和夏洛特坦白这一切。 如果不说的话,不理解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但是如果告诉她…后果会不会更严重? 自己的决定,会不会早就已经在“黑十字”塞廖尔的预料之中? “啪——!” 门被推开。 “打扰了。”随着稳健的步伐声,查尔斯的声音响起:“伯爵,还有…洛伦公爵。” 死寂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洛伦和夏洛特立刻分开,同时将目光转向赤血堡管家的方向。 “查尔斯,我不是说过……” “情况特殊,伯爵。”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的赤血堡管家停下脚步,目光很随意的瞥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大厅,发型散乱面带泪痕的女伯爵,手中攥着弩箭的黑发巫师。 眉头轻挑,他将表情掩盖了下去:“十天前您曾经吩咐过,如果埃博登的客人到了,必须立刻通知您——如果公爵已经归来,则通知公爵。” “权衡之下,我决定执行优先的命令。” 埃博登的客人? 洛伦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从小约德那里听说了夏洛特准备和巫师塔联手,抵御来自教会的压力,但这未免也太快了。 “和埃博登的联合,您出发的第二天我们就着手在做了,两个月前方才取得一点点成果。” 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夏洛特冷哼一声,嘲讽之色尽显:“怎么,难道我们还非得等到公爵大人惹出麻烦来,再想办法解决吗?” 洛伦尴尬的轻咳两声:“那么…埃博登那边怎么说?” 这一刻,夏洛特方才拿回了赤血堡女伯爵应有的姿态,缳首微扬,庄重而肃穆,落落大方:“埃博登…准确的说应该是九芒星巫师塔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且十分乐意如此。” “一方面,近来因为御前审判和鲜血教团事件,教会的声望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巫师塔正苦于没有办法抓住时机,扩张他们的势力和影响;” “另一方面,如您这样出身巫师阶层的公爵,十二世代以来还是头一遭…两相结合之下,他们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不过……” “不过不论巫师塔,还是埃博登都无法直接在明面上与拜恩交涉,东西两个公国的联手,那样无异于挑战帝国的底线。” 查尔斯接过了夏洛特的话,继续说下去:“双方的盟约只能在私下,并且通过一些不会让帝国反感的方式进行。” 这一点洛伦深表赞同;在看到布兰登和夏洛特两个人的反应之后,自己确实不能再继续挑战天穹宫的神经了。 “于是,巫师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合情合理的,也更合法的方式来推进双边的友谊和交流;这样就算圣十字教会有反对意见,明面上他们也不能指责什么。” “比如说?”洛伦挑了挑眉毛,看他的表情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比如说……”查尔斯再次顿了一下,目光平视的看向黑发巫师: “为您挑选一位巫师顾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喜” 巫师顾问? 给我找个巫师顾问? 愣住一阵,黑发巫师稍稍回过神来,微微蹙眉:“我猜,这只是用来糊弄天穹宫和圣十字教会的障眼法?” “当然不是,巫师塔确实的在按照公爵乃至皇室的规格,给你推举一位足够称职的巫师顾问。” 夏洛特抬起头,似乎对黑发巫师这相当不以为然的态度很生气:“这也是符合帝国法律的做法;确切的说每一位公爵上任时,巫师塔都会发出邀请函,向各个家族推举合适的人选。” “有的类似艾勒芒的维尔茨,几乎历代都有挑选专精历史和星相学巫师担任家庭教师,乃至公爵左膀右臂的传统;有的比如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更青睐教会推荐的人选。” “在拜恩,因为诸伯爵领相对较为富裕,所以也各有各的偏好;不过能得到巫师塔直接推荐的,也只有皇室和公爵。”赤血堡管家开口道:“所以如果没有半人马战争,原本这应该是您上任之后的第一项决定。” 原来是这么回事…… 洛伦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女伯爵:“所以,埃博登就打算借用这个机会,通过新来的巫师顾问建立双方的沟通渠道?” “不止如此,巫师塔希望的是在拜恩扩张他们的影响力。”夏洛特轻轻摇头,目光闪烁:“所以他们准备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除这位巫师本人外,紧跟着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万三千五百册各类书籍,基本囊括了巫师的所有学系;短期之内,就能先建立起一座图书馆和小型的巫师学院。” “借助联合商会的贸易渠道,他们还会分批提供各种学院必须的工具、样品、图纸、原材料——这些是要花钱的,比成本价仅高出四分之一。” “最后,巫师塔会在三年内协助我们建立起一座小型巫师学院,一座完整的图书馆,在拜恩全境内至少开办六个炼金协会,主持十五个新技术研发。”夏洛特接连不断的开口道,说的洛伦目瞪口呆: “按照双方的协定,这只是第一期;三年之后再看完成度和开支情况;条件允许的话,我准备再在赤血堡建立几个大型炼金工坊;尤其是我们现在有了银盔山矮人,他们的秘银技术是一个很好的交易资本……” “等等——!!!!” 震惊的黑发巫师赶紧伸手拦住她。 被打断的夏洛特眼角闪过一丝恼怒,很是不耐烦的扭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洛伦瞪大眼睛,用力摇摇头:“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巫师塔答应好的?!” “半个月前我已经签过字了,需要把协议书给你审阅一下?” “不用!我就是想知道,为了这些拜恩需要付出什么?” “我刚刚说了,高于成本四分之一的价格…原本是可以五分之一的,但因为某个公爵大人惹恼了教会,现在我们有求于他们,实在开不了口。” 微微噘嘴,女伯爵似乎还是难掩不满之色:“除此之外,就是在拜恩境内对巫师提供保护和优待…同样因为某个公爵自己也是巫师,这一点根本不能当成是筹码。” “他们答应了?!” 洛伦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我刚刚不是说过一次了么?”夏洛特又是一声冷哼:“既然他们想借用拜恩的势力扩张巫师塔的影响力,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 虽然如此,但女伯爵的表情还是露出了些许的自得。 特别是看到某个公爵大人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时候,夏洛特就更加的得意了。 洛伦拼命甩掉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花了半分钟平复下心情,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件事:“那么巫师塔推荐的巫师顾问是谁…艾萨克?” “怎么可能。” “……也是。”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如果是艾萨克,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不过他也是随从之一,还有那个叫莉娜·德萨利昂的德萨利昂旁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出帝都的。”女伯爵顶了顶鼻子,很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为了能够让艾萨克离开帝都,我们和帝都巫师学院磋商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直至巫师塔开口,他们才答应放人…据说从中阻挠的人中,还有不少是皇储康诺德的势力。”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对此一点儿不奇怪。 任何真正明白艾萨克价值的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虚空剑和为祸帝国的圣血药剂,都只能算是他研究的“副产品”,前途不可限量。 幸运的是因为埃博登的保密工作相当到位,眼下知道这一点的人仍寥寥无几;即便是知情者,也绝对无法想象艾萨克在尼德霍格的龙王高塔,究竟获得了什么。 不过莉娜·德萨利昂…想起某个戴眼镜,嗜赌,脑力丝毫不逊于艾萨克的女孩儿,洛伦就感到一阵头大。 她是怎么离开帝都的,不…应该是她为什么要一起来拜恩呢? “所以不是艾萨克,那么究竟是谁?” 面对黑发巫师的提问,夏洛特和查尔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微微蹙眉,洛伦打量着他们俩明显古怪的脸色:“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赤血堡管家轻咳一声,转过身来。 “在我们告诉您之前,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查尔斯轻声道:“原本是打算您回来之后便告诉您的,但…巫师塔和伯爵都同意,要给您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 “惊喜就是…这位巫师顾问阁下,是您曾经认识的人。”再次和夏洛特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礼物即将被打开一样: “为了让您能保留一丝激动的心情,我只能提示您…这位巫师阁下,曾经到访过洛泰尔公国,并且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洛泰尔…维姆帕尔学院?”洛伦惊愕的笑出了声来,眨了眨眼睛:“怎么,难道是弗雷斯沃克大师要来,不至于吧!” 女伯爵和管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他身后。 突然一阵熟悉的冰冷触感涌上心头,令黑发巫师呼吸一滞。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抱歉。” 一个冰冷到冷漠的声音传来,简单的话语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头皮发麻的黑发巫师浑身一颤,一点一点的将头转向身后。 在那锐利如剑,仿佛能刺穿心脏的目光面前,笑容僵住的洛伦连心跳都停止了。 一袭黑袍,阴沉如坚冰的面孔,身姿挺拔而笔直,嘴角和眼眉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那个瞬间,洛伦脑海一片空白。 “让你失望了。” 带着沉重到毫无感情的腔调,维姆帕尔学院的成立者之一,前守夜人,弗雷斯沃克学派传人,洛伦、艾萨克、艾茵的导师…… 道尔顿·坎德,他开口了。 …………………………………… 再次见到导师是什么感受? 欣喜若狂,忐忑不安,紧张万分,羞愧难当…… 这些词汇用来形容洛伦和道尔顿的关系,好像都不太合适。 两个人的关系不太像是正常的师徒,虽然道尔顿的确在全心全意的教导他,而洛伦也的确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导师来看,但…应该没有哪对师徒,到分别的最后一刻还在互相试探,摸对方的底和心思的。 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再次和自己的导师相遇,让洛伦也多少有了些感慨;就像是考完了试,惴惴不安等待着被宣布成绩那一刻的学生似的。 “我见了艾茵。” 安静的房间,与黑发巫师面对面坐着的道尔顿·坎德开口道:“很意外…她已经是哈林梵·阿刹迈的学徒了。” 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陪着干笑了两声,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过程和原因很复杂。”洛伦故作轻松的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些:“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来的人是您?” “因为必须是我。”微微蹙眉,道尔顿似乎感觉到自己措辞不足以表达:“只能是我。” 洛伦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在拜恩,守夜人的眼线遍布各处,就连这座城堡也一样。”道尔顿冷漠道:“不要怀疑,你借助异端教团摧毁了守夜人的情报网,但两个月足够让鲁特·因菲尼特完成重建工作。” “帝国不会放纵巫师塔扩张势力;没有足够反侦察的能力,不了解守夜人手段的巫师,很容易会上套被反利用。” 道尔顿锐利的目光,让洛伦心底有些发毛。 “彻底杜绝守夜人势力没有必要,更不可能,同时会激起天穹宫和皇帝的瞩目;可这不等于放纵;至少在前三年,必须抑制他们的活动。” “所以,必须是我。” 洛伦微微一怔。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就说的通了——让前守夜人来负责打压守夜人的活动,抑制各方面的情报网和眼线,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除了道尔顿导师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除此之外,原定的人选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道尔顿继续道:“只剩下三个半月的时间,并且行动能力已经完全丧失。” “什么?!” 轻轻一句话,洛伦的瞳孔瞬间骤缩:“弗雷斯沃克大师,他……” “只剩下三个半月,一百零七天的寿命。”道尔顿面无表情。 “怎么可能呢…出什么事了?!” “肺病。” 嗯? “不必奇怪,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弗雷斯沃克大师认为在诸多死法之中,肺病最适合他。” 这番话让黑发巫师更奇怪了。 看着学徒困惑的表情,道尔顿冷冷的问了个貌似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年龄吗?” 那个抽烟斗老头的年龄…洛伦努力回想着,印象中他的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他是伯多禄院长的导师,而伯多禄院长是道尔顿·坎德的导师,所以…… “我今年四十七岁,十二岁时拜入伯多禄导师的门下。”道尔顿继续暗示道。 猛地一皱眉,洛伦惊愕的看向自己的导师,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道尔顿给出了答案:“一百四十一岁。” 真的假的,完全不像啊! “弗雷斯沃克是专精神秘学的学派,对于虚空之力的运用和理解层次,是巫师塔之最——借助虚空之力的侵蚀效果,能够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进行转化,使其在彻底衰竭后还能维持运转。” “通过这种方法,理论上只要弗雷斯沃克大师的意识还未消散,就能永远活下去;但转化的次数越频繁,程度越深,自我意识越模糊;最后演变成失忆,偏执,失语,易情绪化……” 道尔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因此,弗雷斯沃克大师决定,平稳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黑发巫师长长叹息了一声;回想起那位曾经帮过自己,颇有些混不吝的老先生,心情沉重了些许。 “那么…弗雷斯沃克学派的继承者是谁,伯多禄院长吗?” “原本是,但…导师拒绝了。”道尔顿目光一黯:“他依旧不肯放弃维姆帕尔学院,一旦成为巫师塔的元老,以教会在洛泰尔的庞大势力,绝对无法容忍他的存在。” “在此之前,弗雷斯沃克大师已经指定艾萨克·格兰瑟姆作为他的继承人;但艾萨克还太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的研究至今没有形成体系,无法得到整个巫师塔的认可。” “因此,在他正式继承这一学派的衣钵,完善自我的体系前,需要有一个暂时过渡的人来负责此事,替他争取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弗雷斯沃克学派的核心研究项目,阀门的力量,独有的体系,要保证在此期间逐渐教授给他。” 看着目光低垂,神色冰冷如冰的道尔顿·坎德导师,洛伦觉得那位“过渡人物”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道尔顿目光一挑: “所以,只能是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导师的训导 “你在紧张。” 带着一丝质问的口吻,道尔顿·坎德冷漠的观察着自己的学徒:“科罗纳?” 导师的话,永远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言简意赅。 表情不定的洛伦叹了口气,微微颔首:“我想知道,巫师塔如此大的手笔,究竟是为了什么?” 嗯? 道尔顿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有些玩味:“科罗纳说,你会明白的。” “对,我是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逐渐清醒过来的洛伦皱着眉头,沉声开口:“难道您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因为被夏洛特的“成绩”闪瞎了眼,加上早在埃博登时,自己就和科罗纳有过类似的“约定”,以至于洛伦完全没有多想。 三年之内盖起一座图书馆,一座巫师学院,六个协会,大大小小的炼金作坊,还不算三年之后的炼金工坊项目…… 这哪里是要扶持拜恩的巫师势力,这分明是要将埃博登完完整整的复制到拜恩来! 出于急切想和巫师塔联手的想法,夏洛特一时被蒙蔽;她只能理解巫师塔在扩张自己的势力,却不曾想过这一整套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短期之内,或许只是会提高巫师在拜恩的影响和地位;但长此以往,埃博登原本作为巫师世界大本营的地位,用不了几年就会被挑战;炼金工坊加上传统的商会制度,拜恩很容易就能培养起自己的自由贵族力量。 科罗纳会看不到这对埃博登和巫师塔产生的威胁吗,他当然看得到…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察觉到学徒的反应,道尔顿同样在快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此说来,自己在埃博登时听闻的反对声并不是谣传,而是确有此事? 也对,如此直截了当的扶持拜恩的巫师阶层,无异于制造一个对手;不论是作为埃博登的执政官还是巫师塔的领袖,都会让其地位受到挑战。 毕竟两个公国的体量完全不同;只要得到技术方面的支持,拜恩超越埃博登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帝都巫师学院只有炼金学最强,巫师塔的地位早就应该受到挑战了。 现在要大规模扶持拜恩,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论他目的何在,你都是直接受益者。”道尔顿立刻抓住了重点:“把握住机会,能够极大的增强你手中的力量。” “至于其根本目的…在无法得知的前提下,不能因噎废食。” 望着导师冷静的表情,洛伦微微颔首。 虽然态度依旧如往日一般的冷漠,但道尔顿·坎德导师依旧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为自己乃至拜恩一方去考虑问题,而不是将巫师塔放在第一位。 在见到导师的那一瞬间,黑发巫师的确担心过这个问题…毕竟他是作为巫师塔的使者,洛伦很难不去这么想。 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那么…重逢的闲谈到此为止。” 就在此时,面无表情的道尔顿打断了他的思考:“关于法内西斯和那个不知名的邪神…你究竟了解了多少?” 洛伦微微一惊,但随即冷静了下来。 既然来了,道尔顿·坎德…或者说前守夜人,怎么可能会对情况丝毫不了解,甚至仅仅看成是一次任务? 至于询问的理由——道尔顿·坎德,他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废话过? 黑发巫师缓缓开口,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九芒星圣杯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甚至可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真正意图…到现在都很难判断。” 皱着眉头,道尔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洛伦的语气愈发凝重:“无论是什么,法内西斯…或者说他身后的邪神,都打算通过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来实现他的目的。” “埃博登、断界山、赤血堡、大绿海、银盔山……他们在不断的尝试着让早已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的邪神复生,或者干脆腐化一个部族的方式,来削弱帝国各个部分的力量。” “在圣十字不再需要传教,而原本生存的矛盾逐渐转化为各公国与帝国之间内斗的今天,我们在面对邪神和怪物时,甚至要比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更加无力。” “因为…大部分的人,早就忘记如何与他们战斗了。” 从头到尾,导师没有反驳一句,更不曾打断洛伦。 “说我天真也好,无理取闹或者不顾形式也罢;现在的情况是出现了一个对我们知根知底的对手,但我们却没有太多可以制衡他的手段。” 说到这儿,洛伦忍不住轻笑一声:“眼下我们已经是实力上严重不对等,如果再对敌人没有丝毫警惕。” “说不定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想想银盔山的下场,半人马部落的结局…这些原本实力强劲,甚至可以与一个公国正面交锋的势力,最后都是完蛋的不明不白。 在没有提防的前提下,普通人面对邪神使徒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招架之力;而当可以令自己不老不死,乃至永生的“魔改版”圣血药剂放在面前时,大多数人也没有多少反抗的想法。 道尔顿·坎德目光凝重:“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看着导师,黑发巫师突然苦笑着摇摇头。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我想到的其实是圣十字教会——相比较巫师,信奉圣十字的誓言骑士们才是对抗邪神使徒最合适的力量!” 话出口的瞬间,洛伦立刻回响起了誓言骑士的身影,还有在冰川荒原奋战的“捍卫之盾”们。 实话实说,绝大多数的巫师其实都不适合上战场,更不擅长战斗——给一个精通神秘学或者炼金学的象牙塔巫师手中塞一柄剑,并不能改变他根本没杀过人,也可能见血就晕的事实。 再结合各自的专长,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作用,兴许还不及在实验室中的万分之一。 “不过以现在我和教会的关系,恐怕就算肯低头认错,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黑发巫师很是随意的说道: “所以,也只能另想办法。” 道尔顿扬起目光,犹如坚冰似的表情仿佛永远不会变:“所以你需要的,是一支常规和非常规结合的力量,可以对邪神使徒形成威胁的战力。” “比如…掌握了阀门的巫师。” 洛伦看着自己的导师,欲言又止。 对巫师们而言,阀门乃是最高等级,只有元老们能够掌握,甚至要尽可能避免被教会察觉的秘密;因为它不仅意味着比肩神明的力量,更是如临深渊般的危险。 即便熟练的掌握,能够成功的使用,依然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但…… 片刻的犹豫。 “导师,请您如实的告诉我一个问题。”洛伦抬起头,郑重其事的看着道尔顿:“对于阀门的掌握…您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层次?” “第一个阀门,入门。” 看着眼神复杂的学徒,道尔顿沉声道:“在接触阀门的时间上,并不比你早很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学徒,但弗雷斯沃克学派在神秘学的造诣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们有足够的手段,将不可逆的副作用降至最低。” “更何况如你所说,在面对邪神使徒和它们的怪物时,如果没有足够的威胁手段,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反抗它们。” 看着导师一如既往的表情,洛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开启阀门的“普通”人会是什么下场,哈林梵·阿刹迈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了。 这位健壮的堪比巨怪,见多识广又多次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炼金大师,此时却像个被疾病缠身的老人,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一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到四个小时。 按照小个子巫师所说,他的这个状态至少还会持续半年;即便治好了病,身体也肯定大不复从前了。 “原来如此……” 嗯? “我好想明白了……”道尔顿看着洛伦,目光坚定的说道:“科罗纳费尽心力,也要扶持拜恩的理由。” 洛伦的目光陷入了思索。 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稍微能说的通了;如果是为了应对“黑十字”塞廖尔的威胁,的确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哪怕是造成巫师塔的地位下降,甚至是引起巫师阶层的分裂对抗,也总比被彻底消灭要强一万倍。 通过有目的的扶持拜恩,也能逐渐的将原本各自研究的巫师们集中,为某几项工作服务;但时间内,也能迅速提高巫师塔在某些研究和应用方面的迅速进步。 比如说专门针对虚空生命的方式方法,应用于战争的炼金术和古代符文,乃至…专门用于战斗的高阶魔咒;这些在过去不被重视的技术,就可以进入快速研发状态了。 但洛伦总觉得,科罗纳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不仅仅是这些;他隐隐想起了之前受到埃博登邀请,前往迷雾海的誓言骑士。 难道,巫师塔真的发现了什么? 洛伦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导师:“不过就算巫师塔能够倾尽一切,依然还是不够。” “半人马之战,我们打光了波伊的全部精锐,拜恩的远征军伤亡过半,阿刹迈大师险些送了命,最后依然惨胜——这还是因为帝国的支援及时!” “哪怕将帝国所有掌握了阀门,甚至是有可能掌握阀门的巫师全部算上,连五十个都没有;更不用提在战斗经验方面,其中很多人可能连艾萨克都不如。” 道尔顿眯起了眼睛。 “作为一个势力,巫师塔不是军队更不是派系,她更接近于一个学术交流机构——这就意味着,她对巫师们,尤其是实力和资格相当老的巫师约束力很差,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乖乖的服从命令。” 摇了摇头,黑发巫师依旧对这份前景相当不看好:“而我们眼下的需求,却是非常的迫切。” 道尔顿看着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所以,除了非常规的力量之外,你还需要一群能够对抗敌人,迅速成型的常规力量。”道尔顿冷冷道:“你需要一群对虚空之力有最起码的了解,能够与其周旋乃至正面作战的力量。” “他们需要掌握一定的反制技巧,拥有对怪物,对邪神最基础的知识;装备一定程度的炼金武器,拥有咒术学和古代符文的知识,精通突袭、追踪、反追踪、隐匿行动、正面格斗和击杀的技巧。” “所以,你需要的是一批有一定巫师水准,同时实力过硬的猎魔人,对么?” “导师,其实您不用……”洛伦刚想说什么,就被道尔顿伸手拦下。 “见你之前,我已经稍微了解一定情报,你似乎已经开始有所筹备了。”冷漠的道尔顿淡然道:“很好,在我正式成为你的巫师顾问后,这件事我会当成头等大事来抓,尽快开始培训,让这一批人形成战斗力。” “作为前守夜人,我自认在培训新人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道尔顿扬起目光,打量了自己的学徒一眼: “还是说,你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怎么可能…… 表情复杂的洛伦正想开口,再一次被自己的导师给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些不是现在的你应该想的,应该考虑的。”道尔顿站起身来,缓缓摇头: “洛伦·都灵…你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骑士侍从,不再是可以被人随意利用抛弃的学徒,更不是可以扔下崩溃的局势就能离开,孤身一人的流浪巫师。” “这其中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也有你自己的原因;将一个擅长为自己谋利,从不考虑后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放在了曾经拯救过全帝国的位置上。” “洛伦·都灵,不想害死所有人的话,你就担起这份责任!” 道尔顿·坎德站在门前,右手按在门把手上,不去看身后同样起身望着自己的学徒;他微颤的肩膀,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才推门离去: “容我告退,公爵。” 第一百三十章 盛宴的尾声 如果让洛伦列一个信任度名单,这个不到一只手的小纸条上,绝不会出现道尔顿·坎德的名字。 这并不是因为真的不相信他,某种程度上道尔顿·坎德对黑发巫师而言,已经是超越感情的概念,被“符号化”成为了他内心理智的代表,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他的言行,举止,思考方式,对洛伦印象深远——最先让他接触到魔法的,是小个子巫师;但第一个让他认识到“巫师”这个身份的人,是道尔顿·坎德。 但事实上,洛伦并不了解他;非但不了解,更像是一个谜;自己只知道他是一名前守夜人,是个精通暗杀和战斗的巫师,与鲁特·因菲尼特关系甚深…… 然后呢?没了。 巫师塔的履历表上,没有他的名字; 守夜人中,知道他的只有鲁特·因菲尼特; 出身、经历、性格、关系网……代表了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证明,全都被他遮掩在了那一身黑袍之下。 信任的前提是了解,洛伦对他一无所知;当然,反过来也一样,这大概是为什么最初道尔顿根本不想和自己过多接触,只想着如何利用一颗能够为学院效力的棋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丝毫不了解,不信任的人,现在却因为他去竭尽所能付出…… 这和洛伦所理解的那套理论完全格格不入,特别的别扭。 艾萨克和艾茵,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亲近与约定;路斯恩,是因为他的誓言;布兰登、萨莉卡,出于利益;艾克特、兰马洛斯,出于身份和忠诚…… 道尔顿·坎德…他没有任何理由,却理所当然的付出,给了自己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帮助。 摇了摇头,稍微清醒了些的洛伦走过去,推开了房间的门。 当他离开房间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为了庆祝凯旋式的宴会进行到了最为热闹的时候;作为“主角”的公爵临时缺席,丝毫没有影响到拜恩骑士们享受筵席的心情,甚至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地位、气氛、环境…没有什么能够打断一个拜恩人喝酒的兴致。 一片嘈杂的大厅中,已经有两个骑士爬到酒桌上准备打起来了;周围的宾客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还起哄似的叫嚷,挥舞着手里的酒杯和餐刀餐叉,替他们呐喊助威。 就连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似乎也放弃了约束这帮骑士们的举动,任由他们喝醉了去闹事;至于趁机挑衅滋事的酒鬼,自有城堡的护卫骑士们,用戴了铁手套的拳头给他们好看。 随着加入“战局”的护卫骑士,整个宴会的秩序彻底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崩坏瓦解;热闹的酒宴中,到处都是蹒跚行走的酒鬼和遍地的杯盘狼藉;酒气浓重的大厅,几乎看不到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人。 听着酒宴现场的喧嚣,带着一丝疲惫微笑的洛伦拨开廊柱旁几个喝醉的酒鬼们,悄悄的离开了圆桌大厅。 华灯初上,皎月如钩。 这一次的凯旋式乃是夏洛特精心筹备的结果——不仅仅是圆桌大厅的筵席,就包括整个城堡,乃至整个赤血堡,到处都能看到摆满了食物和酒水的餐桌。 所有的人,都在享受着这场得之不易,牺牲无数的胜利所带来的狂欢;欢呼雀跃的声音同时在城墙内外演奏着;各式各样的混乱,让庆祝的气氛变得更加生机勃勃了。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狂欢不止的宴会,洛伦惆怅的叹了口气。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切热闹的场面时,突然觉得之前的一切的牺牲似乎都变得值得了。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将目光移向眼前;或者说,是正好坐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 幽静的喷泉花园,一身幽蓝礼裙,带着副黑框眼镜的莉娜·德萨利昂坐在石桌前,一脸微笑的倾听着身旁某个丝毫不在乎听众感受的自大狂,在那里滔滔不绝。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向身后望去,黑框眼镜下随即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哎…我们凯旋归来的公爵大人不在圆桌大厅里享受万众瞩目,怎么有空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 看着她那好像看穿了自己心思,又好像只是在打趣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洛伦?!”艾萨克的眼睛里爆出了惊诧的光芒,像是就快要跳起来似的;但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惊喜变成了恼怒: “说!为什么之前你之前去波伊玩儿的时候只带上了那个蠢……我是说艾因·兰德,都没有告诉我一声?!” “……”洛伦·都灵。 ………………………………………………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离开帝都的?” 坐在一男一女的中间,黑发巫师带着好奇的口吻开口问道——虽然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目光始终停留在莉娜·德萨利昂的身上。 如果说艾萨克能够离开还是有理由的话,这位皇室旁支的小姐就很让他惊讶了;按照天穹宫的规定,如非得到特许,皇室是不准轻易离开帝都的。 当然,某个丢脸皇子是个绝对的意外。 “我说洛伦学弟你怎么又问了一遍,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一旁的某位天才巫师瞪大眼睛,毫不客气的把话头抢了过去。 干净整洁的发型,嘴角稍稍蓄起的胡须,整洁如新的墨蓝色巫师袍,让疯疯癫癫的艾萨克一下子多了些儒雅的味道…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做出改变的人不仅仅是自己和艾茵。 自然,改变的也只有外表而已;绝对的高人一头,和狂到没边儿的自傲还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听说你出事之后,我和莉娜都担心坏了——当然,主要是我担心坏了,你是我的朋友,显而易见我不会让我的女孩儿去担心另一个男人!” 滔滔不绝的艾萨克手舞足蹈,一旁的莉娜则是微笑如故,黑框眼镜后面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本天才想了个绝妙的计划,能够在天穹宫和教会的眼皮子底下从戈洛汶溜出去;过程很复杂,我就不多解释了,就问一句——你去过贫民窟的牢房吗?” “……没有。”洛伦·都灵。 “哦,那可是好地方!只要你两个月别洗澡,把头发弄乱,换一身亚麻口袋,他们就能让你进去 里面的人都特别善良,进去了根本没人管你是男是女,或是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而且只要交了钱就能随进随出!”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了,洛伦还是一脸古怪的瞥向旁边的莉娜·德萨利昂,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女歪着头耸耸肩,嘴角笑容不减。 “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帝都城里到处都有在搜捕我们的人;于是我当机立断收买了牢头,让他带我们蒙混过关,以送亲戚的名义偷偷溜出城。” “为了保证一切按计划进行,我给牢头和莉娜各自写了份计划书,里面详细设定了我们各自的身份。”艾萨克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简单来说,牢头负责扮演一个因为家庭困苦,不得不自甘堕落成欺男霸女,在贫民窟横行霸道的恶棍;他的儿子嗜赌如命,而且沉迷致幻剂,女儿瞒着他当了陪酒女。” “而我则扮演一个天资聪颖的天才,被歹毒追捕不得不隐姓埋名,不得已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前往北方一个叫赤血堡的荒芜之地躲避灾祸;” “莉娜则是这个故事里重点,她负责扮演一个传统的修女形象;一方面虽然仰慕天才的学识与品德,一方面又被教义所困;同时又渴望拯救世人;给了自甘堕落的牢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就全都错位了——我不是帝都人,赤血堡在富饶的南方,莉娜讨厌教会…… 当然,牢头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霸,我就是从他那个输钱进班房的儿子那里和他牵上线的;嗯,故事总要有些真实色彩的嘛。” 艾萨克越说越兴奋,双眼都在放光:“你知道,一个好故事光有背景可不行,还得有好台词,所以我也给他们写上了。” “具体内容是这样的‘啊,尊敬的守门人阁下,那大约是二十二年前一个凛冬的黎明’……” 在花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把艾萨克写的传奇小说又听了一遍之后,面无表情的洛伦再次看向莉娜: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离开帝都的?” “嗨,你故意的吧?!”艾萨克激动的举手抗议:“我说洛伦学弟,你究竟值不知道把一个故事完整的叙述一遍需要多大的功夫,这年头能像我这样声情并茂的可不多见!” “还是说你没听懂,那我就再说一遍:‘啊,尊敬的守门人阁下,那大约是二十二年前一个凛冬的黎明’……” “是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阁下帮了我们。”带着一丝溺爱的笑,一边抚摸着艾萨克的脑袋,莉娜一边开口道:“从牢房到守门人,差不多都被巫师学院收买了。” 那你还由着艾萨克的性子,去跟他胡闹…看着黑框眼镜少女那“幸福”的笑容,洛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仅仅只是艾尔伯德?”黑发巫师笑着问道,语气显得很轻松:“我不是在贬低尊敬的皇家巫师顾问阁下,但想要让一个皇室旁支离开帝都…光凭他是远远不够的。” 莉娜·德萨利昂嘴角稍稍扬起: “那么…康诺德·德萨利昂够不够呢?” 洛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告诉皇储殿下,我能帮他弄到拜恩公爵的情报,以及埃博登与拜恩联手的秘密。”莉娜低声道: “交换的代价,仅仅是让我躲开天穹宫的视线…对他而言应该很划算吧?”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那你又是拿什么向他保证,一定能弄到情报?” “艾萨克·格兰瑟姆。” 嗯? “否则呢,你以为为什么巫师塔一定要让昂艾萨克离开帝都,到赤血堡来?”莉娜反问道:“一万三千侧书卷,不论是走任何一条商路,都肯定会被教会或者天穹宫察觉,然后用各种名义扣下。”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将它们完好无损的带到赤血堡……”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唯一的办法,当然是本天才了!”某个自大狂再次兴奋的抬起头来: “一万三千册?太小看我了;遗迹图书馆,永视之眼,幻境长廊……装在这里的书本,可远远不止这么一丢丢!” 说着,他把右手食指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莉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所以…尊敬的拜恩公爵阁下,如果您不打算让我将这些‘真正的秘密’告诉康诺德皇储,那最好是尽快给我一些秘密。”黑框眼镜少女将目光转回来: “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告诉他一些什么。” 给康诺德一些秘密,还要尽快? 我到哪里去给她弄这些去…像艾萨克那样现编一个? 黑发巫师表情古怪到了极点,不停的挠头。 等等…… 之前艾茵,似乎和自己说起过,她有一个相当庞大的计划,而且已经开始实施了…… 深吸一口气,洛伦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说起这个…艾萨克,你到赤血堡之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呃…暂时还没有。” 艾萨克叹了口气,满脸遗憾的表情:“道尔顿导师倒是说过他准备教我点儿东西,可你知道的…在从巨龙王城回来之后,我已经对那些‘别人的知识’不感兴趣了。” “我不想墨守成规,依葫芦画瓢的重复某个老头子说过的话,写他们写过的东西——我想做点儿…没人做过的,那才是我!” 他手忙脚乱的比划着,一脸头大的表情,就像被关在牢房里的野兽在渴望自由。 “真的,有时候我真想回到在学院的时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瞧瞧那时候的我们捣鼓出多少好东西——秘银剑,新符文,圣血药剂…呃,最后一个不算!”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表情,黑发巫师点点头,目光瞥向远处:“那……你来了之后,有没有去找艾茵?” “我找艾因干嘛?” “没什么,只是在离开拜恩之前,艾茵曾经和我提过一个设想,一个能让你再吃一只鞋子的设想。” “什么设想?” “很简单,艾茵打算建造一所学院,然后……”看着一脸茫然的二人,洛伦比划着,双手举过头顶: “让它凭空…飞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军团的归属 清晨,灰瞳少年从病床上爬起来。 简单的床铺,干净整洁的单间,让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仿佛昨天,自己还躺在行军军营的帐篷里。 踩着冰冷的石板地,看着脸盆中倒映的那个头发乱糟糟,双眼猩红的自己,路斯恩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 难以想象,自己跟着洛伦大人先是在银盔山干掉了一个邪神使徒,然后一路杀出了银盔山,又在大绿海迎战数万半人马,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巨龙与怪物之间的对决,最后那怪物被洛伦大人一剑劈了。 简直…比做梦还假。 但却是真的,身上的伤,胸口心脏的跳动,尚且混沌的意识,都告诉他这是真的。 路斯恩拼命摇摇头,冰冷刺骨的凉水刺激着神经,让自己清醒清醒。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按照洛伦大人的说法,半人马之战虽然结束了,但这场战争却还没有结束。 我们…最多只是还没有输而已。 路斯恩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说洛伦希望自己做什么——就和在断界山时一样,自己要让三百个刺头大兵听话,让他们也知道该干什么;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活着,什么时候该拼命。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冰原狼人,流窜的逃兵和强盗,随时会南下的魔物大军;而是各种突变怪物,邪神使徒,异端教团…感觉上也差不太多嘛。 这些人会成为洛伦大人手中的尖刀,随时能够打出的王牌,监视一切可疑动向的侦察兵…而自己,就是他们的队长。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刚清醒的灰瞳少年立刻双臂绷紧,还未散尽的“战场反应”让他猛地扭头望去,同时做好了反击准备。 但看清来人之后,却又皱紧了眉头。 一身黑袍,背着双手,鬓角斑白的发…都不如那双冰冷刺骨的双眸醒目。 “您、您是……” “醒了?”一身黑袍的巫师打量着他,瞥了眼一旁木架上的两柄剑,语气冷漠到了听不出感情的地步: “道尔顿·坎德,拜恩公爵的巫师顾问。” 路斯恩终于想起来了…前几天凯旋式的时候,确实曾听洛伦大人说起这位新来的巫师顾问…更重要的是,这位巫师顾问还是洛伦大人、艾因还有艾萨克他们的导师。 想到这儿,灰瞳少年的脸上立刻多出了几分对长辈的恭敬:“道尔顿·坎德阁下,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一分钟都不浪费: “按照拜恩公爵的命令,他需要组建一支精通与虚空、怪物打交道的猎魔人军团…你,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呃、是的!”路斯恩连忙点点头,随即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过我们的人数还不到一个军团——组建的时候有三百九十多人,从波伊回来之后…剩下九十六个。” “其它的,四分之一死在了去银盔山的路上,四分之一死在了银盔山,四分之一在打查卡尔的时候死了,现在这些全都是……” “我不是在询问这支军团的历史,我是要让你负责一项任务。”道尔顿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对,对不起!”路斯恩一个尴尬的讪笑,开口问道:“那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有一件事。”道尔顿看着他,言简意赅: “我要你一个不剩的把他们裁撤掉,然后我们重新开始招募新兵。” 灰瞳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说话了。 道尔顿微微蹙眉:“有意见?” 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对方是洛伦大人的导师,也算是自己的长辈;更何况一个巫师,对军队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道尔顿·坎德…先生,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有些都是老兵了。”灰瞳少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平静的解释道:“打过仗,从血战中活下来的战士,是很难能可贵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创军之处,打过胜仗的老兵;不给理由就把他们一个不剩的裁撤掉,这支军团就亡了!” 说罢,他站在那儿,倔强的和道尔顿对视着。 “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误解,是我没有做好说明。”说着道歉的话,巫师的身上依旧散发着令人浑身颤栗的威压:“我本人对这些英勇的战士没有任何偏见,相反,我很尊敬他们。” “但依旧要被裁撤掉,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合格。” 还没等灰瞳少年松口气,道尔顿的话就再次让他心头一紧。 “至、至少您应该告诉我,究竟是哪里不合格?” 强作镇定的路斯恩,攥紧双拳的手臂绷紧,青筋暴露。 “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可事实就是事实。” 道尔顿目光凶寒,语气冰冷:“队长阁下,这支军队的使命是去与虚空、与怪物打交道,所以他们必须有一定的资质,才能抵御虚空力量的侵蚀,使用简单的魔咒。”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巫师的可能;他们九十六个人中,没有一个拥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必须被裁撤。” “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皱紧眉头的路斯恩,还是不肯低头。 道尔顿冷冷道:“提醒一下,我们只有三年时间,一年之内就要至少有百人队规模,要让每一个人形成战斗力,而不是在吸血鬼和巨怪面前一触即溃。” “就没有别的办法?”灰瞳少年又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 “我们没有时间,更没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他们身上;与其浪费资源,不如重新开始招募新兵。” 但路斯恩还是不依不饶: “就没有别的办法?” 表情沉寂如冰的道尔顿·坎德,目光微妙的打量着灰瞳少年那张不低头的脸孔,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倔强版本”的洛伦·都灵。 他曾经最厌恶,也最反感的一类人。 “办法,永远有。” 冷漠的巫师开口了,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复杂的冰冷:“但代价大,可能小,时间长。” 没错,理论上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但并不等于每个人真的可以。 路斯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从断界山回来之后,亲身经历了那一切的他也曾尝试着和小个子巫师,艾萨克他们学习魔法;除了增长见闻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成效。 他还记得好心的艾因告诉他,只要慢慢来,一定可以成功;而热衷于打击别人的艾萨克则直接点明,这个过程最快也要一年,而且用的时间越长,精神殿堂越是脆弱。 这就是天才和庸才,倒模翻扣和东拼西凑的差距。 他知道道尔顿·坎德说的是对的,但路斯恩更知道一旦这些人被裁撤,这支军队就完了;自己答应了他们,就得让他们站到最后。 深吸一口气,灰瞳少年让自己放松下来。 “我明白您的理由,道尔顿·坎德阁下。”这一次,路斯恩不再用冷静和恭敬的语气掩饰自己,平静的直视着巫师的眼睛:“如果他们倒在训练场上,哪怕死了都是该的;但还没开始训练就裁撤…恕我不能答应。” 道尔顿看着变得愈发强硬的灰瞳少年,眼底某种复杂的光芒再次闪过。 真是,和某个学徒越来越像了…… “您是洛伦大人还有艾因他们的导师,我尊敬您,但…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我。”路斯恩的眼神变得坚毅许多: “该裁撤谁,该招募谁,如何训练,如何战斗…陟罚臧否,号令由我;您!最多只能辅助,不能插手!” 道尔顿看着他,目光锐利。 四目对视的二人,都在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对方。 “看来我们之间出现了分歧,而且都不可能放弃各自的观点。”道尔顿沉声开口,只是表情依旧如故: “我认为,我们应该想一个办法来解决这种分歧,达成共识。” 路斯恩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考虑到彼此的身份,即将面对的工作,我认为有一个方式最适合我们。”道尔顿神情冷漠的看着路斯恩,眉宇一挑: “就像拜恩人所说的那样,真正的骑士就应当用长枪呐喊,用剑说话。” 这一刻,路斯恩终于面色一变。 “规则很简单,如果你能赢,那么我就遵照您的意见,用最大的可能让这九十六个人,被训练成合格的守夜人;” “输了,接下来的一切工作开展全部要服从我的指示,包括您这位指挥官在内,不得再反抗我的任何命令…我认为,这是一场很公平的赌博。” 话还没说完,路斯恩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这怎么行?!” “你不同意?” 语气一顿,道尔顿那双冰冷的眸子瞥向灰瞳少年惊愕的脸,毫不掩饰的讽刺。 “这、当然了!”稍稍平复些自己的呼吸,路斯恩手足无措的开口道:“您是洛伦大人的导师,又是被请来的巫师顾问,我怎么能对您……” 话音未落,一阵杀气即刻间扑面而来! 灰瞳少年几乎是本能的招架抵挡,在闪避的刹那只感到一阵寒气逼近脖颈。 啪——! 并指成刀的右手,顶住了他的咽喉。 瞪大眼睛的路斯恩整个人猛地一僵,身体还保持着闪避时的动作,死死盯着从自己双臂间穿过的手臂。 根本毫无预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吸血鬼的速度,是我的三倍。”右臂伸直的道尔顿,冷冷道: “三倍于人类的速度,意味着你没有反应余地,必须在攻击前完成闪避和招架。” 恍惚的喘息着,灰瞳少年艰难的张开嘴:“我…道尔顿·坎德大人,我不能对您动手,您是洛伦大人的导师,我……” “是么?”一身黑袍的巫师冷哼的打断他:“但我可以毫无负担的杀死你,如果你不肯反抗,我一定会杀死你。” “然后,我会告诉其他人,你并不适合担任这个职务;你不是个合格的猎魔人队长,更不是合格的护卫。” 看着对方的表情,灰瞳少年只感到一阵寒毛直立;本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巫师很危险,比某个叫查卡尔的怪物还危险! 这、这个疯子,居然是洛伦他们的导师? 洛伦大人,您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路斯恩不知道的是,如果黑发巫师看到此刻的道尔顿,只会感慨自己的导师果然年纪大了,以前的他可没那么多话,从不解释什么…… 下一刻,全身绷紧的灰瞳少年如离弦的箭,扑向自己的刀架。 “叮——!” 招架的两柄短剑,堪堪拦住了迎面而来的银芒。 睁开眼的路斯恩,就看到道尔顿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刺剑,顶在自己的剑脊上。 “闪的漂亮。”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一挑眉,身子一动不动:“但也够蠢。” 什么? 呆滞在原地的路斯恩,突然间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洛伦每次轻轻打响的响指。 糟了! “砰————!!!!” 一身巨响,瘦小的身影犹如投石机的石砲般被轰飞,在门外的沙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与怪物打交道的第一准则,永远、永远不要失去理智和冷静思考的意识。” 惊魂未定的路斯恩死死攥着手中的剑柄,胸口和太阳穴传来的剧痛让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栗不止;想爬起身,却又一次次的跌倒。 被原力冲击正面轰在肋骨,那种疼痛感不是靠毅力就能化解的;但灰瞳少年还是在竭力让自己站起来,身体的本能在不断提醒着,继续趴在地上唯一的下场,是死。 迈步出屋门,道尔顿看着从地上蹒跚爬起来的路斯恩,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将右手刺剑举起,左手藏在背后。 他的眼神无比的冰冷,让人看不到半点生机,更不会有读到他心思的妄想。 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一柄寒芒熠熠的匕首,一头披着黑袍,将自己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当失去这些的时候,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疯子的决心 冷漠的道尔顿再次毫无预兆的攻来,刺剑挥舞的刹那,路斯恩已经能看见一道透明的气浪朝自己扑来! “铛——!” 招架格挡的刹那,那个瘦小的身影借着惯性一个后空翻落地,拽着一道残影,向着道尔顿扑上来。 他和邪神使徒战斗过,也见识过黑发巫师的手段;清楚想打败他们,就不能给他们喘息,施咒的空闲。 连打个响指的功夫都不能有! 原力冲击的轰鸣在身后炸响,前一刻他站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土坑;而灰瞳少年已经欺进了道尔顿三步之内,右手直取面门。 一动不动的巫师右手扬起,刺剑逼向路斯恩的咽喉。 “叮——!” 左手的龙骑士之枪反手拦住了刺剑的锋芒,右手的短剑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犹如水中的鱼般,“游”向巫师的胸膛。 啪! 悄无声息的刹那,路斯恩只感到双手的手腕突然像同时被“砸”了一下,剑锋的轨迹随即偏斜。 糟了! 来不及撤步的灰瞳少年腰身一扭,瘦小的身体在半空中顺时针翻滚;刺剑的剑身从飞扬的发梢间滑过,带来刺骨的杀意。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脚腕处再次像是被“砸”中了似的;失去平衡的路斯恩几乎是直挺挺的向后仰倒。 道尔顿落空的刺剑,几乎是迎面向他劈来。 细长的剑身,在勉强招架的短剑剑脊上划过一道炫目的火光,勉强算是偏掉了致命一击;带着猎猎风声,从耳畔掠过。 “砰——!” 摔倒在地的灰瞳少年无暇多虑,在对方的攻击再次逼近前一个侧滚翻;招架躲避的同时,还不忘了反手佯攻,一剑刺向道尔顿的侧腹。 不出所料,这次的攻击又被对方挡掉了;头皮发麻的路斯恩,只能确定巫师用的是“悬停咒”,一个在洛伦口中“很实用,但总是来不及”的低阶魔咒。 因为它虽然消耗低,有应急的效果,但却需要施咒者全神贯注才能保证威力和方向…在短兵相接时,实在是很鸡肋,洛伦也极少用。 但是道尔顿·坎德…他却用这个“鸡肋”的低阶魔咒在不到一秒多的时间中,打掉了自己四次攻击,每次都在半步内命中腕关节。 这不像是誓言骑士那样舍命突袭,也和某个黑发巫师最擅长的套路和反套路;而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精准攻势。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前站着,不是一个看起来毫无警惕的巫师;而是一堵墙,一堵攻不破的城墙! “反应很灵活。” 道尔顿冰冷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应变能力…极差!” 灰瞳少年猛地一惊,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应激般的瞬间完成了整套闪避动作。 额头、腋下、心脏、肘关节、膝关节…… 狂风暴雨般的刺剑突刺中,路斯恩就像是跳舞般上蹿下跳,身体随着节奏开始舞动起来。 只不过,这是随时会让他丧命的死亡之舞! …………………………………………………… 一天前…… “路斯恩…维尔茨家的私生子?” 微微蹙眉的道尔顿·坎德瞥了一眼黑发巫师:“你要让一个公爵的亲弟弟,帝国的旗团长担任指挥官?” “我可找不到更合适的,嗯…圣十字作证。”轻笑一声的洛伦耸耸肩,很是无奈的摊手:“他去过巨龙王城,他在断界山要塞独自撑了好几年,他和各种妖魔鬼怪,邪神使徒正面交锋过,我有什么理由不用他?” “这些能称之为理由?”道尔顿反问道:“你要让一个对虚空毫不了解,只知道拼命的人去指挥一群猎魔人?” “当然,他是个相当优秀的指挥官——至少能指挥一千人的级别,比我强。”黑发巫师坚定不移的点点头,随即讨好的笑了出去:“至于涉及到各个巫师学系的问题…我有伟大的道尔顿·坎德导师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回答他的是导师大人不屑的冷哼,还有对谄媚目光深深的厌憎。 “您可以亲自测试一下,就按照守夜人的标准来。”洛伦歪着头,很是没架子的随意说道:“只要保证留一口气,随您折腾。” “随我折腾。”道尔顿目光很是玩味:“你能舍得?” “呃…差不多就得了,他刚刚受过重伤的。” 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哦,对了!测试可以,但最好不要太刺激他。” “怎么说呢…路斯恩是很优秀,但有时候也很倔——他是那种为了赢,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类型……” ………………………………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短剑撕扯空气的呼啸声中,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道尔顿都能感受到对面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少年,那犹如实质的杀气。 换而言之,想让他乖乖主动认输绝不可能…就算被自己的剑尖顶住脖子,他为了赢也能毫不犹豫的撞上来。 冷哼一声,面色有些铁青的道尔顿主动向后闪避,躲开了灰瞳少年双剑的攻击范围;暴雨般的刺剑疯狂的挥舞,彼此的剑尖不断炸开炫目的火星。 从交战的一瞬间开始,这是道尔顿的第一次主动后撤;像是感觉到有转机的路斯恩立刻兴奋的扑上来。 近身的刹那,右手刺出的短剑再次被打落;早有预料的灰瞳少年转刺为斩,同时左手的利刃一上一下的劈斩,目标是巫师的脖颈和右手! 面对同时扑来的杀招,面无表情的道尔顿只是稍退半步,躲开了脖颈处的横劈;刺剑一扬,顺着灰瞳少年的左手刺向腋下。 半步只差,让路斯恩如临深渊! 佯攻被识破的同时,自己彻底陷入了被动;一旦被刺剑命中,自己至少要废掉一条手臂。 几乎在瞬间,绝然的路斯恩咬牙架肘,硬生生用手臂撞向刺剑的后半部;借着躲闪时的惯性,将自己整个人抛飞出去。 “噗——!” 剑锋染血! 顺着他撤步的路线,地上留下了一滩又一滩的印记,整个左臂都被浸染成了红色。 大口喘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路斯恩花了两秒钟让自己清醒,心跳不停的加快,仿佛已经可以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拼尽全力,连对方身上的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这可真是…何等的令人胆寒啊。 猛地抬头,路斯恩的双眼再次变成了灰蓝色;瘦小的身影一闪,擦着边缘闪开了巫师又一次毫无预兆的“原力冲击”,鬼魅般的再次扑上去。 他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强烈的的虚空反应却是绝对真实;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气势变得不一样了。 道尔顿双眼眯成一条缝,注视着那个朝自己扑来的身影。 那个狼狈不堪,仓促无比却又能舍命扑来的身影……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道尔顿很清楚,自己没有留手;刺向腋下的一剑,本该直接贯穿他的太阳穴! 可居然被他看穿了,而且还找到了反击的方法。 这并非是因为眼前的少年理解了自己的意图,而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在一次一次生死的边缘游走,在一次次必死的厮杀中,寻找最后一线生机而“锻炼”的下意识动作。 不是主动求死,是逆流而上,向死求生。 “啪!” 毫无预兆的“悬停咒”,这次命中的是路斯恩的额头…即便被强化的意识能够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也不等于身体能够反应的过来。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身影一侧,让开了灰瞳少年拼尽全力的一剑;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毫无预兆的,灰瞳少年的身影再一次像炮弹似的倒飞出去。 道尔顿·坎德很清楚,那一天,洛伦当时是故意岔开了话题,没有回答自己。 他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路斯恩是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周围一定有维尔茨大公的眼线;他曾经是断界山最年轻的旗团长,更是康诺德皇储的心腹。 这样履历复杂,身份复杂的人,不可信。 并非是找到了什么证据,道尔顿也相信一个会因为誓言,就跟着洛伦前往冰川荒原寻找巨龙王城的人,一定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疯子。 背叛…有时候并不等于不忠诚;曾经是前守夜人的道尔顿,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洛伦·都灵还是决定相信他,并且希望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也信任他,相信他会将这支新军团,看成是他自己的军团去捍卫,哪怕要丢掉性命。 对,就像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某个疯子也用过类似的办法,一次次的证明自己对学院也是忠心耿耿的一样。 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灰瞳少年,道尔顿就隐隐想起了那个差点儿与吸血鬼同归于尽的“学徒”…… 然后他的脸就更黑了。 “铛——!” 面对道尔顿狂风暴雨,角度刁钻的不间断刺击,即便是点燃了蛇形符文的路斯恩依旧无比吃力,只能疲于招架。 只要有一次机会,一次就好,自己就能反败为胜! 竭尽全力的灰瞳少年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寻找着“剑雨”中唯一的缝隙,然后毫不犹豫的踏步上前。 狭长的剑身擦过他的脖颈,可他没有躲闪; 一点寒芒撕开了肩膀的肌腱,可他没有回头; 浑身浴血的路斯恩挺着一张执拗到死的脸,冲向眼前这堵攻不破的墙。 时间仿佛静止,他终于找到了道尔顿防守的缺漏,那就是被他攻击的范围…只要穿过这个范围就能欺进他半步之内,这短短的距离绝对来不及施咒! 瘦小的身影再次斜倾,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平衡;终于抓住机会的灰瞳少年一剑砸向道尔顿的手腕,刺剑应声而落。 看着将自己“缴械”的路斯恩,道尔顿·坎德面无表情。 他只是露出了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手中攥着另一柄利刃。 路斯恩瞪大了眼睛。 那是…亮银?! 灰蓝色剑芒闪烁的刹那,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半步之内,绝对来不及躲闪…自己拼死的一击,换来的却是送命的机会。 “砰——!” 预料中疼痛并没能传来,扑空的路斯恩再次直挺挺的一个平地摔,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嗯? 过了整整五秒钟,灰瞳少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而且身上也感觉不到有哪个地方疼…被亮银穿膛是什么样子,他还是知道的。 “你赢了。” 道尔顿冰冷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一把断掉的刺剑被扔在路斯恩面前:“愿赌服输,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九十六个人,一个都不裁撤。” 无比震惊的路斯恩连忙爬起来,急促的喘息着: “为什么?” 刚才那一下如果命中了,死的人百分之百是自己…不,算上之前自己每一次攻击被打掉时的情景,死上一百次都足够了! 为什么…突然又放过自己? 灰瞳少年完全不能理解,难道这位巫师阁下只是想试试看自己的实力,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担任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不可能啊…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气,他百分之一百确信道尔顿·坎德,是打算杀了自己的!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根本不屑于解释,缓缓转身离开,扔下一个一脸呆滞的灰瞳少年。 他已经有案了。 一个赌上性命去守住一群残兵败将的队长; 一个能为了和敌人战斗,能把自己卖给邪神的疯子; 一个惯于在逆境中战斗,向死求生的人; 这样的家伙,让他去面对那最不可战胜的敌人,必死的险境,带着一群同样不怕死的在绝望中发光发热……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群不怕死的效忠的不光是眼前这个小疯子,还有…… 微微蹙眉,道尔顿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剑脊抽中的位置,已经青到发紫。 他背过手去,用左手紧紧攥着还在不断颤栗的手腕。,眼角闪过一丝的懊恼。 ……生疏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坑蒙 来自云岭王国,云巅峰的至高王的使者,大礼官伊戈尔·瑟维埃拉斯托弗再一次出现在拜恩的圆桌大厅。 他紧紧攥着手中酷似战斧的权杖,像是一位被彻底激怒的斗士;既不优雅更不粗鲁,毫无顾忌的迎向比他上次来时多数十倍的目光,骄傲的挺直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脖子。 大厅内,站在两侧的侍卫被随军远征归来的骑士们换下,接替了这份在圆桌大厅召开议会时护卫的荣耀,甚至准许他们佩戴各自家族的纹章、盾牌和燕尾旗。 圆桌前,拜恩十三伯爵们,也都在细细打量着这位云岭王国来的使者;他们都知道对方为何而来,因为他们中有一大半的靴子,还染着银盔山的血。 而夏洛特·都灵更是高挺着胸脯,消瘦的身影丝毫不能影响她的高傲,表情更是意味深长; 对方来的是如此迅速,从拜恩与云岭王国边境对峙开始不过四天时间,居然就已经抵达了赤血堡; 对方来的又是如此的迟,因为远征大绿海的拜恩公爵和大军已经回来了; 而且还是一支伤亡近半,师老兵疲;却是从最凶险的战场爬出来的,杀红了眼的,不在乎多杀几个矮人,更不怕他们的血战之军。 “至高王的使者,请问…您带来了什么消息?”女伯爵的声音在大厅响起。 尖锐,但是底气十足。 话音落下,无数的目光犹如无数枝箭,射向站在原地的矮人使者。 “消息?” 矮人使者瞪大眼睛,怒火攻心般的表情阐明他现在的想法,瞳孔中布满了血丝:“尊敬的赤血堡伯爵,我没有再给你带来什么消息,我只带来了一样东西。” “那就是伟大的至高王,还有全体云岭子民们的愤怒——!!!!” 愤怒的咆哮声,在大厅震荡。 霎时间,连空气都变得安静了。 “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些什么误会呢?”一旁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查尔斯的哥哥微笑着轻声道: “使者阁下,记得上次您来时我们也曾剑拔弩张,但最后证明一切都只是彼此的误解而已;历经数月反复磋商,不仅化解了误会和矛盾,还达成诸多共识,让拜恩与云岭的关系更进一步。” “开启战争很容易,赢得和平却很难;现在至高王陛下陈兵边境,无疑是在破坏这份和平;难道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数月艰难的谈判,被至高王陛下一时的气愤所……” “一时的气愤?!” 像是被刺激到似的,怒目圆睁的矮人使者突然上前一步,“砰!”的一声将他的权杖砸在大厅的石板地上: “你们称之为一时的气愤?!” “你们动员大军,攻下了云岭王国的大门,祖先数千年发源之地的银盔山,这叫一时的气愤是么?!” “你们收容云岭王国的叛徒,堂而皇之的甚至将他们带到了自己的国土境内,这叫一时的气愤是么?!” “易地而处,换成是云岭王国攻下了风暴堡,将你们拜恩的叛徒收容保护;你们!是不是也能沉得住气,告诉想要发兵复仇的公爵,这只是一时的气愤?!” 矮人使者咬牙切齿,浑身颤抖;抬起的手杖,指向圆桌前的所有人: “这就是你们想要和平的嘴脸,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荣耀;这就是拜恩人引以为傲的自尊,你们崇尚的骑士精神?” “我呸——!!!!” 狠狠的啐了一口,矮人使者几乎要将钢牙咬碎。 微微蹙眉,夏洛特再次淡淡的开口道:“我们可以理解至高王的心情,拜恩也绝不会逃避自己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 猛地抬头,五头身在颤抖的矮人使者怒哼一声,愤愤不满: “尊敬的赤血堡伯爵,难道到这一刻,您还认为这一切都可以用谈判来解决吗?!你们的公爵肆无忌惮的羞辱云岭王国和至高王的尊严,你们自己践踏了云岭王国与拜恩的友谊,这难道是可以靠赔偿来解决的吗?!” “那您想要如何?”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冷冷道: “云巅峰的至高王,又想要如何?” “至高王和云岭王国损失的,不仅仅是一座古老而历史悠久的堡垒;更重要的,是全体云岭子民的尊严和荣誉!” “拜恩,必须交出所有的俘虏和叛徒,并且公爵大人必须亲自孤身前往云岭王国,沿峭壁爬上云巅峰,向至高王屈膝承认自己的错误!”毫不示弱的矮人使者大声喝道: “公爵呢,你们的公爵为什么不在这里,为什么不敢见我?!” “你闭嘴!”一旁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怒喝道:“我们的公爵也是你想见就见,随意呼喝的吗?!你这个……” “兰马洛斯——!” 尖锐的嗓音喝断了湖心城伯爵的怒火,紧抿着嘴角的夏洛特缓缓起身,平淡的直视向矮人使者: “公爵大人此刻有十分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并不在赤血堡内;正因如此才委托圆桌议会作为他的使者接待您,还请见谅。” “此外,为了表示对云岭王国的尊重,我们可以由公爵亲自书写一份歉意书,公之于众;并在在明年内由公爵率领一支使者团到访云巅峰,向至高王表示歉意。” “相应的损失,我们会赔偿;死者的遗体,我们可以归还或者给予一个荣耀的葬礼;但是…公爵说过的话,断不会更改。” 她的口吻很平淡,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吗?”矮人使者怒极反笑:“这根本不是承认错误的态度,您…还有诸位,拜恩公爵,不过是在将你们最后的决定通知我罢了!” “所以…您一定要坚持刚刚的的提议了?” “没错!” “如果我们不同意,至高王会如何?” “当然是率领全体云岭王国的子民,用铁和血赢回我们的尊严,向拜恩开战!”矮人使者恶狠狠道。 “那就开战吧——!!!!” 一声咆哮,娇嫩的柔夷“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夏洛特浑身一震: “那就开战吧——!!!!” 尖锐到刺耳的咆哮在大厅回响,矮人使者的表情惊异到了极点。 “如果至高王这么想要用入侵拜恩来证明自己的尊严和荣耀,那就请他开战吧!就让他率领云岭王国的大军越过边界,来侵犯拜恩的疆域吧!” “为什么不试试看呢,看看如今的拜恩和云岭王国,究竟哪一方才是更强大的一方;让尊贵的至高王陛下试试看,看他究竟能不能像他所说的那样,恢复先祖的荣耀!” 越说越激动的夏洛特,声音盖过了一切:“让他再来试试看啊,看看他能不能夺下风暴堡,攻占湖心城,将山岩堡夷为平地,把翘望峰踏做草场…将云岭王国的旗帜,插在赤血堡的塔顶!” “让他试试看,究竟能不能像他的祖先那样,再一次奴役拜恩人,将我们统统变成你们的奴工!究竟能不能再一次将整个拜恩十三领,像他的祖先那样随意的侵略扫荡,烧杀抢掠!” “让他试试看,看看历经了三个世代,刚刚完成统一的拜恩,是否还拥有黑公爵时代的勇气和血性;让一切犯我疆土的强盗,统统不能踏出我们的国门!” “让他来试试看,让他来开战吧;然后我们再看,究竟哪一方才拥有结束战争的权柄——!” 夏洛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大厅里的气氛变得紧张了。 不…更准确的说是矮人使者变得紧张了,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圆桌议会的伯爵和周围的骑士们,表情就从未有过变化。 矮人使者不是没有想到拜恩人会出现强烈的反应,但如此激动的夏洛特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你、你们…拜恩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难道就这么迫切的想要投入到下一场战争中去,还是说你们不想要和平了?!” 惊慌失措的他刚刚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在看到矮人使者表情的那一刻,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就立刻明白…云岭王国,还不清楚事情究竟演变到何等地步了。 他以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刚刚重新统一就经历了一场恶战,疲惫不堪难以再战的拜恩…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 但他不知道半人马战争和银盔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眼下的拜恩正在紧急备战,并没有因为一场战争停止就松懈下来。 所以…他以为知道摆出一副准备入侵的架势,就能从拜恩公爵的手上讨回些便宜和尊严,用敌人的屈膝来重新树立他作为至高王的威严。 “我们当然想要和平,但那是真正的而非求来的和平!” 夏洛特走出圆桌前的席位,快步逼近矮人使者的面前:“更不是被一个觉得可以趁火打劫的邻居要挟,用公爵屈膝换来的和平!” “拜恩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般的战火,但是如果至高王要战,拜恩依旧奉陪到底!” 她骄傲的站在惊诧的矮人使者面前,因为她知道身后的十二个人和那个没来的家伙,都会支持自己: “那么云巅峰的至高王又如何呢,他是否能如您所说,用铁和血来证明自己的尊严?!” 矮人使者面色惊变,但依旧咬紧牙关:“至高王陛下当然会……” “用战争来证明云岭王国的荣耀…不,不是这样的。”夏洛特冷笑一声,骄傲的眼神中带着轻蔑:“是用战争…来稳固他的权柄才对。” “银盔山之战让他颜面丧尽,成了千年来第一个拜恩攻下云岭堡垒的至高王;反叛的势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大大的增强了;这种时候只有一种办法能让四分五裂的云岭王国重归一统,那就是战争,那就是入侵拜恩。” “对吧——?!” 矮人使者被她吓得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僵在了原地。 赤血堡伯爵…拜恩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不过,他真的拥有入侵拜恩的实力吗?”夏洛特的话语犹如无情的尖刀,直接捅进了矮人使者的胸口:“反叛势力扩大,让你们的粮食补给难以为继,多条通道中断;加上无法立刻收服银盔山,实力进一步缩水。” “至高王陛下…他现在真正能控制的,也只有云巅峰而已;边境的大军,十分之七吃的还是高价购买来的,拜恩的粮食。” 矮人使者面色铁青,猛地抬头看向夏洛特:“赤血堡伯爵,你居然……” “现在才反应过来吗,晚了!”夏洛特高傲的扬起缳首:“当时的我们可以对你们委曲求全,尊重你们的尊严;但现在…形势逆转了。” “拜恩打赢了半人马之战,拜恩重归一统,拜恩有了众望所归的公爵。” “现在,是至高王该认真听听拜恩声音的时候了!” 在大厅内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满脸冷汗的矮人使者表情飞快的变换,仿佛正在天人交战。 “我们的军队,杀光了半人马部落所有的青壮;拜恩今年丰收的粮食,足以支撑十万人的军队战斗六个月之久!” “我们的盟友现在不仅仅是波伊,还有五万人的帝国军团,还有不可战胜的巨龙!” “我们能用不到两万人就攻下银盔山,那就还能再攻下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为了胜利,拜恩人从不顾及牺牲之多寡!” “届时就算是灭了你的国,屠了你的族,焚尽你的土,让千年辉煌的云岭王国烟消云散…也不是不可能!” 惊恐万分的矮人使者本能的后退一步,表情颓然之至。 “对于至高王陛下的损失,拜恩会做出补偿,尽可能维持粮食供给线路,让他可以尽快恢复对云岭王国的实际控制。” “我们可以向他保证,公爵大人会亲自撰写一封足够诚恳的道歉信送交给他,并且会派遣一支庞大的使者团,带着丰厚的礼物登门道歉;他可以尽管让所有的封臣都去旁观。” 夏洛特淡然开口道: “但也请他记住,今天的拜恩和过去一百年的拜恩……” “大有不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拐骗 在夏洛特和圆桌议会的伯爵们“恐吓”矮人使者的时候,黑发巫师则带着追随他的银盔山矮人,前往了答应给他们的自治领地。 经历了银盔山之战、半人马突袭之战后,这些追随他而来的矮人已经是十不存一,并且绝大多数都是身强体健的青壮——受伤的,孱弱的早就饿死,累死在路上了。 拜恩军队本就是奔袭作战,口粮连自己都吃不饱,返回千帐城时还要带上波伊残军…离开银盔山时数以万计的矮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万。 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必然…眼下虽然是丰收年,但一口气供给十几万矮人一到两年的吃穿,意味着要耗尽拜恩全部的储备,五年内拜恩没有余力举兵。 正因如此,两万…刚刚好。 至于自治领倒不是什么问题,赤血堡的面积是其余伯爵领的三到四倍,耕地、林地更是他们的六到七倍,人口近十倍…没有这个底蕴都灵家也无法统御全波伊,让夏洛特在这个并不对女性优待的国度,也能得到绝对的尊重。 想找一小块地方划给矮人当自治领,不要太容易。 而洛伦给银盔山矮人精心挑选的领地,则是一个叫做“星辰堡”的断壁残桓。 并不是什么偏远荒林,相反,还是一处商路枢纽;周围到处都是庄园、村镇、驻扎着骑士和军队的堡垒,矮人们很容易得到补给和帮助,甚至建立自己的贸易站和周围做生意。 但反过来说,他们等于是被锁在了赤血堡最精华的聚集地附近,发展空间有限,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造反叛乱,勾结强盗土匪乃至其他势力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于是,得到了一处“新领地”的银盔山矮人们,以极大的热情和超乎想象的速度,开始修建属于他们的新家园。 从赤血堡源源不断运来的粮食被储存在最先修复的粮仓里,再将两万多矮人分门别类的划分出了一百多个小队,犹如军队般的开始运转起来;配发给他们的补给没有被当成救济,而是像“军资”一样,只有每个小队按时完成工作,才能得到一天的口粮。 甚至就在一片棚户营地和废墟中,他们也建立起了所谓的“监察站”,来监视每一个矮人的工作进展;三顶帐篷组成了“总督府”,废墟中央的空地是“议会大厅”,几条沟渠划分出各个“街道”,用餐盘里土豆的数量来区分“上下阶级”。 职业、工种、阶层、区域、制度……这一切仿佛都融入了他们的血脉之中,成了与生俱来的传统,让从上到下所有的矮人近乎本能的去执行。 这是一个自剩下就生活在“军团”中的种族,父母不是家人而是指挥官,监察官;命令需要被无条件的服从,制度需要被无条件的遵守;集体主义在他们的身上,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种族,唯一能限制他们的可能也就只有较低的生育率,刻板不知变通的制度,还有极度的排外性了…哪怕就是这些,洛伦在想到的时候也是充满了嫉妒心的。 将制度作传统,以族群为零件,官僚为润滑剂,法律为控制台…… “堪称…机器般的种族。” 带着一丝感慨,黑发巫师低声自语的总结道。 “承蒙赞誉。” 银盔山矮人的首领,西萨·米哈伊洛背着双手,和洛伦一起站在几个矮人刚刚施工完毕的瞭望台上,监视着整个自治领地的施工进展情况。 “我只是客观评价一下…这也算夸奖?” “对于云岭子民而言,不会有比这更高的赞誉了。”米哈伊洛一脸的刻板点点头:“更何况现在您是我的主君,我是您的一名封臣。” “在这个世代的君主制度体系下,吹捧和逢迎自己的主君也是封臣的工作之一,不论是拜恩人还是云岭子民,都一样。” 他说的有板有眼,认真的态度仿佛真的能将阿谀奉承也变成一个“工种”似的,让洛伦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难道至高王还能强逼着你们奉承他吗?” “当然,在云岭王国境内,奉承至高王是每一个堡垒首领重要的行政任务之一。”米哈伊洛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每个月至少要写一篇至高王的赞美诗,交给现任大礼官,再由至高王陛下亲自做出批示,定下一个月的基调和方针。” “优秀的赞美诗会下发到各个堡垒,以供参考并且推广,让大家学习;最失败的一个需要受到惩罚,相关负责人需要被撤职和罚款;如果不是贵族,坐牢。” “……”洛伦·都灵。 “不过我相信,公爵您需要的一定不是我们的奉承。”矮人米哈伊洛话锋一转:“您需要的是来自银盔山的冶金技术,提炼技术和各种矿石的开采技术。” 洛伦耸耸肩:“云岭王国锻造的钢铁…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哪个领主不眼馋。” “没错,但他们都不如您渴求的程度更深。”矮人米哈伊洛加重了语气:“我在来之前已经听说了,整个拜恩都在全面备战,需要大量精良的武器来武装您的士兵和骑士们。” “人类的冶金工艺,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武装一支十几万人军队;没有我们,您就只能拥有一支连盾牌和长矛都无法统一规格,无法长时间作战的本土武装力量。” 黑发巫师终于听出来了,他这是在讨价还价。 “米哈伊洛阁下,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您并没有完全遵守原本的约定,给我们一处和银盔山相仿的自治领地。”矮人米哈伊洛沉声道: “您只是将一处废弃的城堡扔给了我们,用一片本就荒废的土地换取我们的忠诚…因为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这里不是什么废弃的荒地,这里是赤血堡重要的交通枢纽;一旦重建,你脚下的土地瞬间就能升值十倍。”洛伦轻笑一声,很是放松的开口道: “何况拜恩最大的几个矿山都在南方,我不可能让我的伯爵们割地——就连星辰堡,也是我从夏洛特手里求来的…这笔账还得还呢。” “所以,理论上您,拜恩公爵…除了自己的宫廷之外一块领地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宫廷都是借的,是赤血堡伯爵的宫殿。”开玩笑的黑发巫师扬起嘴角:“抱歉,但你们效忠的公爵只是个表面光鲜的穷光蛋!” “……”米哈伊洛。 “一块足够你的族群居住的土地,一到两年之内的口粮,还有各种物资的援助以及政治上的保护…这就是我能拿得出的最大的条件。” 又是一声轻笑,洛伦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矮人:“而我也相信,没有人能开的出比我更高的价码——他们绝不会让两万多云岭子民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绝对会将你们拆散安置,以防不测。” “他们只会把你们当成是好用的奴工、仆从和战场上的消耗品;让你们在矿场和工坊里没日没夜的工作,在战场上顶在第一线当替死鬼…只因非我族类。” 这一次的矮人米哈伊洛没有反驳什么,他知道洛伦没有撒谎…因为矮人也是这么做的。 “但我不一样,我不会让你们你分开,我甚至允许你们自治…因为我了解你们。”洛伦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 “我把你们看成是我的一个封臣,看成是拜恩十三领之外的,绝不会背叛我的属下,当成是我的自己人…哪怕你们,或许根本不曾这么想过!” 像是开玩笑似的辩解,但洛伦的脸上却显得万分凝重。 “那么,尊贵的公爵大人。” 面无表情的矮人米哈伊洛将右手背在身后,毕恭毕敬的弯下了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腰:“请问作为您的封臣,我们究竟要为这片只剩下废墟的荒地,根本不足以供给两万族群的补给,以及您在政治上对我们的保护这些…付出什么代价?” 讽刺的意味,简直浓厚到清晰可见。 “无需太多,只要尽到一个封臣应尽的义务就够了…都是自己人嘛。”洛伦笑的像个孩子,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似的:“按时纳税,提供充足的兵源,建立足以维持十万军队武器供给的工坊…最后一个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强迫你!” 面无表情的矮人米哈伊洛依旧一动不动的将双手背在身后,就像在克制自己无比强烈,想给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 “另外还有一个任务,我希望您可以接下来。”浑然不觉自己差点儿被“下克上”的黑发巫师,继续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工程而已。” “很普通的工程?”矮人米哈伊洛眼睛眯成一条缝,就差直接点明“我才不信”了。 “没错,我的巫师顾问…更准确的讲应该是我的导师大人,准备在赤血堡修建一座巫师学院,这需要调动很多的人手和器材——更重要的是,他对工程的质量要求很严格。” 米哈伊洛的目光看向远处,联合商会的会长,负责矮人物资援助的小约德正朝这边走过来。 “公爵大人,我们对您忠心耿耿,但希望您也可以对我们诚实。”米哈伊洛用一种老人惯有的语调,缓慢而凝重的开口道: “这所‘巫师学院’,应该不仅仅是看上去这么简单对吧?您希望的也不仅仅是我们协助建造,而是希望将银盔山的各种机械技术也运用其中?” “这些技术性的问题不要问我,我只负责让你答应帮忙建造学院;工程总负责人是艾因·兰德,验货的人是我的导师大人,只要他们满意,我这边怎么样都行。” 洛伦摆摆手,一脸的笑容酷似某个丢脸皇子:“只有一点…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就是为了这个我才要求让你们来接手这项工程;未来三年内,这会是拜恩最重要的一件大事,我既要质量也要速度,不能有一分一毫的将就。” 矮人米哈伊洛一挑眉,随即一冷哼。 “遵命,公爵大人…等到领地这边的基本建设完成,我就带人前往去您的导师和艾因·兰德那里报道,保证是我们最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和刚刚爬上瞭望塔的小约德擦肩而过。 “看起来一切顺利?” 小约德的表情,永远像是在嘲讽:“伟大而公正的拜恩公爵大人,已经让银盔山的矮人们在您的面前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亲吻您的靴子了?” “圆桌议会怎么样了?”洛伦直接无视了他的挖苦。 “还能怎么样,一切顺利。”小约德眉头一挑,带着商人般奸猾的微笑:“优雅而高傲的赤血堡女伯爵,一边恐吓一边安抚,让至高王的使者认清了现实。” “毕竟,一个虚张声势的人在遇到另一个人虚张声势的时候,他总是会怀疑对方也在虚张声势;但当自己虚张声势被看穿是虚张声势的时候,他就不知道对面的虚张声势到底是虚张声势,还只是自以为对方也在虚张声势了。” 绕口令似的一段话,把圆桌议会上的局面详悉的解释了一遍。 “真是提纲掣领,耳目一新…谢谢啊。”洛伦抽了抽嘴角。 “不用客气,这是您谦卑的仆人应该做的。”小约德毫不客气的接受了:“倒是您这一边,是否一切顺利?” “艾因·兰德已经开始和艾萨克讨论设计方案了,银盔山矮人这边准备好了就能过去,差不多一个月后就能秘密开工。” 洛伦长叹一声:“康诺德皇储很快就能受到这样一个情报,说拜恩公爵正在私下建造一座结合了巫师塔和矮人技术的浮空城,到时候全帝国的探子们都会把目光集中在…呃,你那是什么表情?” “哦,没什么!”小约德突然一惊,嘴角意味深长的笑倒是丝毫不掩饰:“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汇,形容您和尊贵的夏洛特女伯爵默契十足,配合的天衣无缝。” “……不是什么好词儿吧?” “我的公爵大人,您果然有一双慧眼!”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靴子汤 “不可能——!!!!” 赤血堡巫师塔内,一脸正气的艾萨克带着毅然决然的口吻,对着面红耳赤的小个子巫师喊道: “听懂了吗?没听懂我再重复一遍,不!可!能!” “你都没有尝试过,怎么能知道不可能?”激动的艾茵涨红了脸,整个人恨不得直接扑到他身上的架势:“给自己一个机会,证明你错了!” “用不着证明我也知道自己是对了,因为这太扯淡了;在我这辈子能想象到的扯淡事情里,至少能排前三!” 似乎是语言都无法形容自己的感情,艾萨克猛地一挥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架势。 “我…呃,那第一和第二是什么?” “第一,未来的某一天我可能有个比我还聪明的儿子——这是个伪命题,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聪明了!”艾萨克翻白眼: “第二,你艾因·兰德其实是个女巫,只不过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 看他那自以为是的表情,比他更想翻白眼的小个子巫师突然觉得,说不定第一个也有希望。 一想到未来可能会有一个比艾萨克更古怪,更自满也更怪癖的“艾萨克2.0”,艾茵就忍不住先打个寒蝉…… “更何况,能不能成功放到一旁,我们先说说你这个设计的意义。”艾萨克抱着肩膀,拿出了一副准备夸夸其谈,“以德服人”的态度: “作为你的学长,我对你的工作态度和水准无比的尊敬——真的,在所有可悲的,智力低下的炼金术师当中,得益于导师的教导和我的熏陶,你应该是比较有被拯救希望的那一个。” “那真是谢谢夸奖啊!”小个子巫师歇斯底里的吼道,拼命忍住将羽毛笔当飞镖扔出去的冲动。 “不用客气,同学之间相互鼓励是应该的。”艾萨克一板正经的颔首,抬手示意艾茵不要打断他的话: “言归正传,如果你设计的是一种全新的动力装置,我可能会由衷的称赞;如果这是一种新奇的飞行装置,我可能会夸奖你的想法;如果你拿出了完全不同于当下建筑风格的设计,我可能会鼓励你的创新。” “但是请问…你把这三个玩意儿捣鼓到一块儿去,到底是几个意思?一个能飞起来的浮空城,我们拿它到底有啥用——解决一下如今人多地少的的土地矛盾,好想法,不过你打算怎么让上去的人下来,爬绳梯还是每天来个自由落体?” 毫不掩饰的挖苦讽刺,让气急败坏的小个子巫师发梢都翘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新技术和新成果,都有实际的应用价值的。”艾茵开口“提醒”道:“很多新技术仅仅是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才能给后面的实际应用攒下基础。” 艾萨克直接再次翻了个白眼: “那麻烦您再提醒我一下,这个莫名其妙的‘浮空城’到底能给我们积攒出什么样的经验来?” “我……”涨红了脸的艾茵一下子语塞了。 “全新的动力装置,新奇的飞行装置,完全创新的建筑设计……” 始终在旁边沉默的莉娜·德萨利昂扶了扶眼镜框,淡淡开口道:“以及…将这三种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方法。” 面面相觑,表情各异的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女。 “很有道理,我没什么可反对的对方。”侧过脸,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艾萨克将目光瞥向莉娜·德萨利昂: “但你是我的女孩儿,你这辈子只能站在一个男人的阵营里,那就是我!” 扁了扁嘴,艾茵无奈的叹了口气。 以十二座巫师塔为十二个传导节点,正中央的学院内堡大礼堂作为中枢,刻录符文的青铜板和大理石砖铺就而成的传输路线…最终将虚空能量汇聚,形成足以将整个学院“托”到天空中的力量。 这是整个理论的设计核心…足以让帝国所有的巫师们想破头,大跌眼镜的设计。 对绝大多数巫师而言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但艾萨克能够明白…他去过巨龙王城,进入过龙王高塔,他清楚这东西绝对是有可行性的,因为尼德霍格本身就是一座“悬浮之城”。 但正是因为他去过,他知道这需要同时涉及到神秘、炼金、咒术、古代符文四大学系的十几种技术,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或者不如说,这东西在初期不存在任何的实际应用价值,而是几个技术发展到顶点时的结合产物——现在小个子巫师却想“本末倒置”,通过研发它来倒推出十几个眼下还根本不存在的技术。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鬼玩意儿的,但让我告诉你一个基本的事实,艾因。”艾萨克一板正经的教训道: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知识、技术都是有发展梯次的,我们在初期可以稍微越过几个梯次,通过成果反推出技术;但越是到后期,这个难度就越大以至于根本不可能。” 看到这个自大狂终于不再拼命的讽刺挖苦而是讲解,小个子巫师的态度也稍微放松了些。 “所以你认为,凭现有的技术,我们是不可能完成它的是吗?” “准确的说,是眼下这个世代的水平基准距离研发浮空城还差两个档次,距离那个很久以前就完犊子的巨龙王国差四个档次。”艾萨克点点头: “如果真的想要做出有实际意义的浮空城,我们至少需要先完成体系标准化,新能源和动力装置研发几个步骤…光是这个过程,就至少要五十到八十年,还得保证现有的巫师体系非正常的迅速发展,必须是直线而非螺旋形上升。” “前提是…他们不知道一个叫做艾萨克·格兰瑟姆的人。” 一旁的莉娜·德萨利昂再次开口了,微微歪过脑袋打量着自大狂。 “嗯?”艾萨克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一直都在说‘不想墨守成规,依葫芦画瓢的重复,写别人写过的东西’嘛?”黑框眼镜少女目光闪烁,眼神中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如果一切都按照循序渐进的发展,你就必须按照导师给你画好的路径去学习,一点一点的成为他们那样的老头子,一点一点的让时代能够跟上你的脚步;可如果你不想那么做……” 她优雅的勾起嘴角,青葱般的指尖从图纸上划过: “这个…就是没有人做过的东西;不保证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如你所说,哪怕是巨龙王国的传奇巫师们,也不曾在技术未达到水准的时候,就能研发出一座浮空城!” 话音落下,整个实验室立刻安静了。 表情僵住的艾萨克侧过脸来,撅着嘴用目光打量着桌子上那成堆的图纸,突然失声了。 整整一分钟,他半个字儿都没说。 “莉娜,听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个小东西…貌似还挺可爱的。”一边低着头,艾萨克自言自语似的嘟囔着:“要不我们举手表决一下,同意的人请不要举手。” “我……” “好!就这么决定了,全体通过!”没等艾茵说完,艾萨克抢先开口道,展翅高飞似的张开双臂:“我们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让这个图纸上还不存在的东西,飞起来!” 小个子巫师一脸惊异的看向莉娜·德萨利昂,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女狡黠的勾起了嘴角,笑的优雅: “他是我的男人,我当然知道该怎么说服他…就像说服我家的猫咪洗澡一样。” “……”艾茵·兰德。 “好了好了,有零碎儿话等到晚餐时再聊,现在是工作时间。”看到小个子巫师和莉娜这么聊得来,艾萨克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我们有一大堆活儿要做呢!” 神色各异的二人这才将头转回桌上的图纸。 “在开始之前必须强调一下,我们必须正视眼下的技术缺陷,不能把目标放得太高。”艾萨克继续说道:“所以…眼下唯一的目标是让这座‘城’飞起来,其它的都是次要的。” “这还用你说……”小个子巫师嘟囔着。 “首先是最关键的核心设计——虽然是个笨方法,但不得不承认在现有的条件下,这反而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种;但前提是必须改变整个浮空城的布局,面积至少要减少四分之三才行。” “为什么?!”艾茵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做过计算的,十二个传导节点足以支撑起整个浮空城;而且减少四分之三不就只剩下一座大厅了吗?” “我说了,我们的第一目标是让它飞起来,其它都是次要的!”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拿出了寸步不让的架势:“通过减小面积,我们能极大的缩减传输过程中的损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依旧只是个飞行器而已,算什么浮空城?!” “首先,它拥有明显的建筑特征;其次,就算只是个飞行器,也总好过上了天就要自由落体吧?”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艾萨克瞪大了眼睛:“实际上就算是十二条传输路线依旧明显多了,按照我的设计只要九条路线就足以让它升空!” “还有,什么叫只是个飞行器‘而已’,能让它升空已经超级了不起了好吧,除了本天才还有谁能办得到?” 一脸郁闷的小个子巫师趴在桌子上,就像是被抢走了玩具的孩子——虽然她知道没有这个自大狂的帮助,自己的浮空城永远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但是真的…好气啊! “嗯,整体结构没有问题,路径设置没有问题,传输需要的节点可以用秘银熔铸的符文搭配青铜,可以极大的减少过程消耗…必须解决的问题是损耗问题,消耗大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传输会有延迟。” 自言自语的艾萨克已经彻底将另外两个人晾在了旁边,在一旁的黑板上疯了似的开始验算: “现有的符文模式效率都太低了,那就只能重新设计一种,还是说直接用龙王高塔的路径符文?不,不行,我们没有那么好的冶金技术,哪怕是秘银杂质也太多了,用不了他们那些高大上的好玩意儿……” “必须有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能够彻底模糊掉物质世界和虚空世界的界线…不,那样消耗就彻底没边儿了;还是说…对啊,我可以用六十年前,弗雷斯沃克修复幻境长廊时的那种方法,将虚空转化的程度降到百分之七以下!” 看着他不停的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几次想要插话的小个子巫师都被彻底无视了,暴躁的弄乱了自己的头发,赌气似的背对着他坐。 一旁的莉娜·德萨利昂微微一笑,端过一壶薄荷茶,给自己和艾茵各倒了一杯。 “抱歉,他就是这样的家伙。”艾茵压低了嗓音:“只要自己一开心,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没关系,在帝都巫师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家伙了。”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女很是善解人意的摆摆手,眉宇间的笑意丝毫没有减退: “虽然有时候会很气人,但…还是很可爱的嘛。” 艾萨克?可爱? 一脸古怪的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莉娜脸上的笑意似乎还多了些什么味道。 那是,幸福的味道…… 面带微笑的莉娜,依旧在注视着艾萨克忙碌的背影;不再吭声的艾茵端起茶杯,默默的将头低了下去。 “那个…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啊?我饿了,都快饿死了!” 某个兴高采烈的自大狂突然转过身来,背对着一黑板的公式:“要不然…艾因,你随便做点儿什么吧?我今天的胃口很好,简直好极了!” 和莉娜对视了一眼,嘴角多了一丝弧度的小个子巫师也露出了几分的狡黠:“真的,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只要你能拿出给洛伦学弟做饭的劲头,呃…你那个表情,是打算做什么?” “靴子汤!” 小个子巫师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孩子和大人 在经过了无数次的争吵,一次次的否决小个子巫师“异想天开”的设计,最后欢天喜地的喝光了“靴子汤”,叫嚷着再来一碗我还要之后,过了整整一个月,艾萨克终于拿出了方案的草稿。 整个工程被包给了被米哈伊洛派来的矮人建筑师——这位据说“经验丰富”的大师在看到的图纸的时候表情异常精彩;挖了半辈子山洞,头回听说要自己修一座能飞起来的城堡。 于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神秘学巫师,带着一个怀揣童话梦想的炼金术师,一个只知道怂恿他们“胡作非为”的皇室大小姐,带着一千多个看着图纸瞪眼的矮人工程兵,外加十几个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巫师,“秘密”的开工了。 在洛伦再三强调,巫师顾问道尔顿·坎德大人的工作下,这项“秘密工程”历时三天零三刻钟,成了赤血堡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些秘密的每个版本都不太一样。 根据联合商会和约德商会放出的小道消息,公爵准备建立一条连同拜恩十三领所有城堡的秘密通道,这样就能和各地随时保持联络——至于钻地道没有骑兵快这种常理,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城堡内的仆人则传闻公爵是打算修建一座新城堡,避免和夏洛特伯爵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一时间宫廷内人人自危,担心赤血堡失势,到处都是关于俩人不合的传闻; 一片动荡不安的局势中,某个巫师顾问“好心”开办的“孤儿院”就顺理成章的被所有人无视了,尽管它的正式名称应该是“都灵巫师学院”。 在守夜人无孔不入的情报网下,任何刻意的隐瞒都毫无意义,因此道尔顿直接将巫师学院开办在赤血堡城内,并且招募了相当数量有天赋的孤儿,私生子还有继承不了家产的小儿子。 没错,就是伯多禄在洛泰尔开办维姆帕尔学院的办法,道尔顿稍微改了改就成了新学院最好的掩护——虽然外表上,它长得的确很像个孤儿院。 至于某个号称军团,实际只有九十六个人的“猎魔人军团”,更是入不了众人法眼——因为某个黑发巫师还在纠结于名字到底是“骑士团”还是“兄弟会”,因此到现在连个编号都没有,依旧暂定为公爵卫队。 道尔顿·坎德没办法在一夜之间,将九十六个战场上回来的糙汉子变成心思缜密的巫师,但如果只是让他们拥有巫师的基本能力…方法不止一种。 简单来说,就是转化。 弗雷斯沃克学派的独有技术,就是将身体的某一部分“虚空化”,弗雷斯沃克大师本人就是凭借这项技术,活到一百四十一岁依旧生龙活虎,甚至到了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生死的地步。 而洛伦在听到这个方法的时候,立刻联想到两个白头发的男人——前一个追着自己女儿到处跑,另一个开了家店,整天收拾老爹和哥哥留下的烂摊子。 无论如何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技术,对普通人的成功率极低,但却是唯一的办法;当然,他们依旧需要锻炼自己的精神殿堂,最起码也要拥有学徒级的水准才行。 刚刚经历半人马战争而动荡不安的局势,因为洛伦的信而从一潭死水变得躁动不安的帝国,整兵备战的拜恩…按照道尔顿·坎德的说法,眼下赤血堡城内的眼线,已经快要和帝都戈洛汶媲美了。 为了挪开主要的视线,不让他们碰触到眼下拜恩最关键的动作,必须给点儿“热闹”才能满足这些人。 “……而这座‘浮空城’就是我给他们的,最大的热闹。” 赤血堡野外,靠在一棵树上的洛伦眺望着远处的工地,一群被派来监视的护卫骑士们,正围在银盔山矮人搬来的工程机械旁,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的打量着。 那表情,就像第一次看到风车的唐吉坷德。 “现在赤血堡里到处都是谣言,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扶了扶眼镜框,莉娜·德萨利昂的表情是狡黠:“你是故意的?” “那当然,就算是开卷考试也是考试——卷子上的答案都在书本上,想知道是哪个自己去找,对不对只有圣十字知道。” 开玩笑似的说着对方似懂非懂,不能理解的话,洛伦·都灵一耸肩:“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 看着他那洋洋得意的模样,虽然明知道是一伙儿的,但黑框眼镜少女还是十分讨厌。 “如果天穹宫追问你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放过你的。” “那就实话实说呗。”瞪大眼睛,洛伦摊摊手的将目光转向莉娜,目光很是意味深长:“所以您也得加快了——等到这个情报不值钱了,康诺德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您的。” “三天前就送出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他手里。”莉娜·德萨利昂不满的冷哼一声:“不过这么千疮百孔的谎言,我严重怀疑他是否会相信。” 翘了翘嘴角,洛伦不在乎的说道:“不管他信不信,我都会把这座浮空城造出来的。” “为什么…您这位连领地都没有公爵大人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吧?再继续找夏洛特伯爵借钱,借地借物资借粮食……你准备拿什么还她?” “我自有我的办法,还有拜托您,能不能不要再继续挖苦我了?” 黑发巫师苦笑一下,目光重新瞥向远处的工地,活蹦乱跳的艾萨克依旧在那里手舞足蹈,颇有几分领袖的气质,额头的汗和身上的泥泞都掩饰不了他脸上的兴奋。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则捧着图纸,不停的在和矮人米哈伊洛派来的建筑师交流着什么;显然矮人们带来的工程技术让她很感兴趣,甚至到了忘我的地步。 洛伦丝毫不怀疑,他们两个人能在这片一无所有的荒地上,建立起一座能够翱翔九天的,童话般的城堡。 “他们真的很在乎你。”莉娜·德萨利昂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嫉妒。 “什么?” “他们,他们俩都是……”黑框眼镜少女瞥过眸子,淡淡说道:“他们知道你只是在利用他们当障眼法,但他们还是做了。” “我见过艾萨克高兴是什么样子的,他兴奋成这副模样不光因为要创造一个前无古人的存在,更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可以帮到你。” 洛伦没有搭话,也将目光转向了莉娜:“那你呢…你想尽办法,不惜陪着艾萨克胡闹也要从戈洛汶逃到这里,你想要的真的就只是自由?” “戈洛汶是一座华丽又够宽敞的监狱,在里面你能享尽一切,去巫师学院也会被教会睁只眼闭只眼;出来后的自由却是每天都要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甚至要放下皇室的身段和面子、更没有受用不尽的财富…值得吗?” “当然值得。” “如果是一个人,我大概是没有勇气逃出那座监狱的。” 莉娜·德萨利昂的身躯微微一颤,垂下眸子:“但为了自己的男人,女人的忍耐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公爵大人。” “更何况艾萨克·格兰瑟姆…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相处的人了。” 黑发巫师两个眼睛瞪得滚圆。 艾萨克…好相处? “和您这种臭男人比起来,他简直是世界上最体贴,最温柔的那一类。”莉娜轻哼一声,看向远处自大狂的目光渐渐迷离: “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但你却能毫不顾忌将他当成是一个孩子,一个不会长大变成臭男人的孩子。” “这种温柔…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 鲁特·因菲尼特坐在桌旁,用他仅剩的一只手翻阅着最新送来的情报,守夜人爱德华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背后。 “浮空…城?”守夜人首领自言自语般的低喃:“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可以漂浮,或者悬浮在空中的城堡。”爱德华直截了当的回答道:“可以自动升降,或许还有飞行之类的功能。”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鲁特·因菲尼特抽了抽嘴角。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爱德华躬身答道。 “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鲁特·因菲尼特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彻骨的寒: “洛伦·都灵…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亡国的战争,他用一封信挑动了整个帝国的局势,他到现在都没能从夏洛特·都灵手中收回赤血堡,以至于空有公爵的头衔!” “在如此危机不安的关头,这个破坏了平衡的人没有整军备战,厉兵秣马或是清洗公国内的反派,扩张自己的权柄,反而将大把大把的资源扔进了这个不知所谓的‘浮空城’……” “为什么?!” “很抱歉,但属下完全不知道。”爱德华依旧冷冷的答道:“您给我的任务,仅仅是搜集关于洛伦·都灵和拜恩公国的情报,并没有要我做出分析和判断。” “而浮空城,已经是眼下赤血堡城中最值得关注的情报了。” 鲁特·因菲尼特只是一声冷笑。 “你在装傻…爱德华,稍微有脑子的人就不难猜到,这个所谓的‘浮空城’只是洛伦·都灵的障眼法,一个故意扔出来的情报,如此庞大的手笔也不可能仅仅是为了让一座城堡飞到天上!” “是。”爱德华没有反驳,静静的向后退了一步。 “这里面肯定有诈,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究竟想用这么庞大的支出账目隐藏什么?”守夜人首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道尔顿·坎德…巫师塔费尽心力将这位老朋友送到拜恩,也肯定不是为了让他们师生俩团聚的!” “那么,需不需要属下调派人力,去搜查有关道尔顿·坎德的情报?” 鲁特·因菲尼特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让我们的情报网去调查一个巫师塔的元老,还是前守夜人…他们会被这个‘老前辈’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几年前我亲自动手,偷袭他的时候就已经很吃力;现在…现在他已经是巫师塔的元老,我们就更难动这个家伙了。” “让赤血堡的情报网继续调查吧,必要的时候允许折损一些人手;另外,埃博登那边需要加强一下…我严重怀疑,洛伦·都灵和那个科罗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遵命!”爱德华躬身行礼,随即便扭头准备离开:“属下这就去办。” “不过,提到埃博登和巫师塔,我倒是得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情报……” 突然开口的鲁特·因菲尼特,喊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爱德华。 “据我们那边的人反应,巫师塔似乎在迷雾海附近发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据说和远洋舰队遇难有关,准备秘密的派遣一支小队坐船前往调查。” “他们准备的太隐秘了,以至于整艘船除了必要的水手外,几乎全部都是由巫师组成,我们的人想渗透进去,也必须要是能够得到巫师塔信任的巫师才可以。” “比如说你的朋友,彼得·法沙……” 背对着守夜人首领的爱德华一言不发,僵硬的面颊上划过一滴冷汗。 “但不幸的是,他在当初埃博登动乱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偷偷混进去已经不可能了。”鲁特·因菲尼特目光瞥向爱德华的后背: “因此,我不得不另找了一个替代的人选,至于彼得本人…还是留在埃博登更能发挥作用。” 浑身一颤,突然松了口气的爱德华只感到精神恍惚,剧烈的心跳让胸口不可遏制的起伏,颤巍巍的开口: “多、多谢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不用谢,爱护自己的部下,也是我应该做的。”鲁特的脸上带着笑容,但语气听起来却是冰冷而刺骨: “我们都是对帝国忠心耿耿的守夜人,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该都对彼此忠诚一些。” “你觉得呢,爱德华?”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训话 拜恩,赤血堡城外。 这是一座规模极小的军营,坐落在赤血堡城外,由一个废弃的哨塔改造而成。 在第十世代之后因都灵家族失去公爵头衔,拜恩被肢解,无力支撑庞大的骑士大军的都灵家族,类似被废弃的哨塔和骑士堡垒,在拜恩的郊外和荒野中比比皆是。 唯一的水井供应着整个哨塔所有人的日常用水,保护他们的除了哨塔的断壁残桓,就只有周围的一圈篱笆和壕沟;三层哨塔两层漏雨,破烂的壁炉随时会引起火灾;哨塔底层是卧室,唯一的空地既是操场又是食堂。 就是这样一处破烂又寒酸的哨塔废墟,任谁也不会想得到居然是“拜恩公爵卫队”的专属军营。 当然,眼下这个卫队也只是个名字好听,实际只有九十六个人的百人队。 和长得酷似“孤儿院”的都灵巫师学院不同,一支军队是不可能藏在城内,即便在宫廷中也不行——这种地方的眼线,比闹市里的苍蝇还多。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他们赶到荒郊野外,和其他正在备战的军队一样,去重建那些被废弃的哨塔和堡垒。 身着破烂,从头脏到脚的九十六个卫队士兵们,被集中在艳阳高照的空地上站成四排,长得像难民多过像士兵。 正对面,站着的是他们这群“难民”的队长,比最矮的士兵还要矮一头的灰瞳少年;同样的衣衫褴褛,唯一的区别只有背后的两柄短剑。 插着腰的路斯恩仰着头扫视一圈,确认着每个人的眼神;在他的身旁,是整整齐齐的二十只木箱。 “今天,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大日子!”瞪圆眼睛,灰瞳少年沉声道:“自成立至今过去了五个月,从三百九十人打到九十六个人,总算有正式的编制,有我们自己的军营了。” “为了庆祝,公爵特地让我给你们带来了武器和装备,要我送到你们每个人的手里!” 看着人群中一张张开始变得兴奋的脸,勾起嘴角的路斯恩也“啪!”的一脚,踹开了第一口木箱。 一柄崭新的长剑,被他插在脚前的土里。 “你们拜恩人最爱用骑士剑,今天给你们更好的——银盔山的矮人锻造的手半剑,千锤百炼的花纹钢,剑锋掺了秘银,说削铁如泥都算自谦了!” “劈开萨克兰人的铠甲,比撕烂一张纸还容易;打完一仗,连一滴血花都不会留在上面!” 话音落下,灰瞳少年踹开了另一口木箱子,手中多了一个布满花纹的小铁棍。 “你们在波伊的战场上用过萨克兰的军用引火剂,这个是它的改良品,叫‘不稳定引火剂’…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它不仅点燃能炸,扔出去也能炸; 就算你来不及扔,想和敌人同归于尽,硬掰开一样炸!” “缺点和名字一样,极其的不稳定;而且我手里的,还是改良品中的改良品…我们的公爵大人给它起的名字叫‘炼金炸弹’。 只要一根,就能把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炸的粉身碎骨!” 人群中依旧鸦雀无声,但路斯恩已经能感觉到背后一双双兴奋又贪婪的目光了。 “还有你们的护甲,知道西境的山岩守卫吗?他们不穿骑士甲而是巨怪皮缝制的皮甲,给你们准备的甲胄是巨怪皮配链甲,轻便; 底衬用的是上好的链甲,编织的铁环孔比针孔还小,三十步,十字弓都射不穿!” “这些还仅仅是最基本的配置,包括不限于匕首、手弩、袖剑、炼金药剂……但凡你们能想到的,要什么有什么。”路斯恩大声喊道: “除了这些,等到明天还会有巫师顾问带专人来,教你们学习各种基础知识,配发专属的魔杖——所有的武器、装备,都是给你们量身定做的,连真正的卫队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些!全部都是公爵从赤血堡城中的工程账目里,专门省下来拨给我们的。现在…有谁敢站出来告诉我,他配穿这身衣服?” “哪个敢拍着胸膛站出来,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一个个被灰瞳少年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刚刚还因为新武器、盔甲而兴奋不已的士兵们,立刻找回了他们的羞耻心。 “你们都是从大绿海的战场上活着回来的,每个人身上至少都背着三个袍泽的命;告诉我,我们的所作所为算不算是一支合格的卫队?!” “不算——!!!!”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 “也知道自己丢人——堂堂卫队,却被自己保护的人给保护了,奇耻大辱!”雷鸣般的怒吼,路斯恩昂起了头: “这么好的装备,你们这帮兵渣滓也配!我在断界山要塞待过,那里的兵要在冰天雪地里和狼人,魔物对面厮杀,他们拿的什么?打一仗就坏的铁剑和被狼人爪一下就烂的盾牌。” “知道为什么断界山要塞的军团,盔甲最沉吗?不光是保护士兵,更是为了防着他们见到敌人就跑;再看看你们眼前的这些,公爵就差再给你们准备一副钢牙套了!” “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卫队,养了有什么用——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上了战场一边旁观,专程给公爵大人摇旗呐喊的啦啦队?!” “不是——!!!!” “哑巴了?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们不是——!!!!” 声嘶力竭的喊声里,还带着哭腔。 “那你们是什么?!”猛地转过身,恶毒的路斯恩活像个小痞子。 “我们是洛伦公爵的卫队——!!!!” 卫兵们再次整齐划一的怒吼道。 “我告诉你们,不是了!再也不是了!”路斯恩猛地一挥手:“我们的公爵,是能凭一己之力结束一场战争的人,用不着九十六个在周围鼓掌的啦啦队!” “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名字,是猎魔人——!” “不是拜恩的骑士,不是阿尔勒的刀斧手,不是艾勒芒的游击兵,不是洛泰尔的弓箭手,不是波伊的骠骑,不是埃博登的渣滓…更不是萨克兰的盾墙!” “公爵要的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军队,是能够独自狩猎敌人的猎人!” “我们的敌人…不,是猎物!也不再是土匪强盗,叛军,半人马或者矮人,而是更可怕的东西——对,就像你们在波伊战场上遇到的那个一样。” “我们要能在平地战斗,在壕沟中战斗,在丘陵、在密林、在草原在山巅在荒漠在海中,在能把活人冻成死人的冰原上,狩猎我们的敌人!” “我们狩猎它们,就像老猎人狩猎兔子和狼一样;要包围、要蹂躏、要追讨、独斗!偷袭!伏击!要不惜一切代价,用尽最后的手段!” “哪怕浑身带尖的只剩牙,也得咬死它们!” 声嘶力竭的灰瞳少年,只感觉自己嗓子都在冒烟;看着这些已经和一开始表情完全不一样的战士们,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狂热的情绪能让士兵们一时膨胀,血淋淋的耻辱能让他们找到奋发向上,牺牲的勇气;军队中的“风气”令他们团结,拥有向心力;一个壮怀激烈的目标,能让他们拥有持之以恒的动力。 让他们感到自豪,让他们找到值得去牺牲的“东西”,要让他们的眼神都变成一样的…… 断界山的天才旗团长,对这些再明白不过。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是从立军时三百九十多人打剩下的老兵,他们会通过新兵把这种“壮怀激烈”的气势传承下去,让它变成这支军队的某种传统。 这就是路斯恩宁可和道尔顿·坎德“抬杠”,也不肯放弃他们的原因。 从头训练一群天才,他也会;但这些人不会拥有这种气质,他们不会有丝毫的感激之情,只当成是自己通过实力得到的,应该的;他们会和公爵,和自己这个队长有疏离感,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有他们的三六九等。 所以路斯恩坚决不干。 “今天下午,公爵的巫师顾问,道尔顿·坎德大人就会来给你们进行最后一道试炼。” 顿了一下,灰瞳少年放缓了语气:“据他说,成功率只有五十分之一; 换句话讲,就是最坏的结局下,你们九十六个人可能只有一到两个人,通过试炼并且活下来。” 卫队士兵们顿时鸦雀无声。 “我不是在和你们开玩笑,这都是真的;所以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的人…下午的时候可以放下东西,悄悄的独自离开。”抬起头,路斯恩平静的看着他们:“公爵会按照你们原本的军职,发给你们应得的补偿。” “我们,就当你阵亡了。” 人群中没有声音,路斯恩那凶恶的目光绝不像是“当做阵亡”的样子。 “至于留下来,并且活下来的人。”路斯恩提高嗓门:“公爵会在明天黎明时分,站在我站着的地方,检阅他的新军团…我们的军团!” 安静的队列,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哪怕没有看他们的眼睛,路斯恩也能感觉到那一颗颗剧烈跳动,火热的心脏。 “公爵想告诉你们的,是你们所效忠的并不只是拜恩,甚至不是他本人。”紧抿着嘴,路斯恩长长叹了口气:“你们是为整个帝国,乃至帝国境内任何一个活人而战。” “为什么…不用我废话,你们都在战场上看见了!” “现在因为一封信,圣十字教会,天穹宫…乃至所有的贵族老爷们,都恨不得掐死公爵大人,为什么…也不用我多解释,你们心里清楚!” “我们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个‘东西’,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突然出现的,这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肯定早就知道了;但他们把头从起来,闭上眼,堵住耳朵,假装不知道!” “因为如果一切真相大白了,这貌似繁荣,花团锦簇让他们可以纵情享乐,明争暗斗打得你死我活的帝国,根本就是个随时会被点着的纸房子!” 路斯恩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愤慨,目光愈发的灼热:“他们用来掩饰的繁荣与和平被戳穿了,他们不得不去扭头去面对那个假装不存在的大麻烦,不得不立刻做出一些事情来弥补……” “所以他们恨死公爵了,恨不得现在就找到一个理由,掐死这个吵醒他们的恶人。” “所以我告诉你们的,是你们不仅要知道为何而战,更要知道为谁而战;能拯救拜恩和帝国,更值得你们誓死效忠的有…也只有一个——!” “拜恩之主,洛伦·都灵——!!!!” 惊雷般的呐喊,却没了悲壮和哭泣,多了些恶狠狠的气势。 这才像话! 看着那一双双凶恶的眼睛,咧嘴笑出来的路斯恩插着腰,大摇大摆的又“啪!”的一声,踹开一口箱子: “所有人——不管是谁,上前来领你们的装备!” “遵命——!!!!” 卫队士兵们乱糟糟的答应了一声,像是饿极了的野兽般从灰瞳少年的身旁穿过,扑向那一口口木箱子。 看着这些兴高采烈,浑然不知道他们自己马上就要面临一次生死抉择的战士,路斯恩脸上的笑容逐渐的褪去,剩下一声叹息。 希望到时候,还能看到九十六个冲自己笑的老兵吧。 “你在担心?” 冷不丁传来的声音让路斯恩后脊一凉,猛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道尔顿·坎德就站在他背后。 “巫、巫师顾问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道尔顿挑起眉毛,打量了一眼头顶的骄阳: “一直都在。” 一直都……嘴角抽搐的灰瞳少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自己居然连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 “还有什么问题?”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传入路斯恩的耳朵里却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没、没有了。” “没有了…很好,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道尔顿·坎德抬起头,看着依旧站在原地,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九十六个试验品: “那就开始吧,我赶时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正确的事 将身体的某一部分向虚空物质转化,即便是在弗雷斯沃克学派也是极其复杂的过程,更不用说准备接受这个实验的人们还并非巫师,只是一群普通人。 为了提高成功率,同时也是为了被实验者在过程中就被虚空之力彻底侵蚀,变成失去理智的杀戮怪物,道尔顿·坎德将整个实验的步骤降到了最低——仅仅只会在他们的后颈部位,篆刻一个高阶魔咒的符文。 超越感知…道尔顿·坎德的得意之作,而且是改良之后的“缩水”版本。 简单来讲就是降低了原有的强度,不会对体能有太大的提升,但会强化反应力和观察力,在把对身体影响减缩到最小之后,还提高了持续的时间。 同时一定程度的转化,也能提升他们凝练出“精神殿堂”的速度,就像上过战场受了伤的新兵,在训练的时候接受起来更快。 最熟悉的魔咒,弗雷斯沃克学派独有的转化技术…如此,总算可以把成功率提升到五十分之一了。 但即便是如此“小”的改变,最后的影响也会是巨大的…就连道尔顿本人也不清楚,这些实验过后的战士们,究竟还算不算“人”。 道尔顿很清楚,他这么做和法内西斯的圣血药剂,邪神们控制活人制造使徒之间,差距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而已。 没错,说起来很讽刺,也很难堪…但在“戴帽子的罗根”之后的第二代巫师们因为没有巨龙王国的传承,所以几乎都是从各个邪神教团、鲜血祭祀、使徒中“剽窃”到的“灵感”,才能发展到今天。 恶名、排挤和敌视,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但反过来说只有染脏手,才能换来一个机会……就像现在。 哨塔底层的“卧室”内,九十六名换上了全套装备的卫队士兵们整齐的坐在各自的床铺前。 九十六名士兵,无一缺席,无一离开。 哪怕是路斯恩也对这个结果惊讶不已,他原本都做好了至少会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人缺席的心里准备,能留下六十个人都是的好的,但现在…… 这些老兵们,同样给了他一个“惊喜”。 此时此刻,他们的表情已经再没有了开始时的慷慨激昂,剩下的只有紧锁的眉头,沉默而安静,一声不吭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自己被叫到的那一刻。 死寂的气氛,却有种波澜壮阔的悲壮。 他们不知道,就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两双眼睛正在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同样一言不发的道尔顿·坎德,冷漠的目光不停的扫视着,像在观察自己试验品是否合格。 路斯恩默默的站在他身后,等待着这位巫师顾问大人开口。 “九十六个人…确实很令人惊讶。”道尔顿的语气平静到没有波澜:“全部都是拜恩人?” “更准确的说,五分之四都是赤血堡人,剩下的也基本来自北方。”路斯恩立刻开口道:“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是必然的吧…这些人全部都是都灵家族的死忠,也难怪会愿意对洛伦大人忠心耿耿。” 这里面当然有刻意为之的成分,虽然洛伦给了他任意征兵的“特权”,但路斯恩还是将主要目标放在了赤血堡及周边地区——出身、口音、习惯上的相似性能让士兵们天然的团结,拥有与生俱来的向心力。 “这里的人,你了解多少?” “他们每个人都是我一个一个挑出来的。”灰瞳少年给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就在此时,路斯恩察觉到身旁巫师的目光,突然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不高的个头,拜恩人中最常见的深棕色头发,梳着短马尾,冷静的表情中带着一丝丝的不安,长相也没有任何特点,是那种扔到人群里立刻找不到影子的家伙。 “右手第三排第五列。”道尔顿看也不看一眼,冷冷道。 “卡尔·科林。”路斯恩立刻回答道:“今年二十一岁,赤血堡城外一个农庄的庄户子弟,原扈从兵团的士兵,上过战场,技能也很优秀,人缘可以但没什么朋友,相当普通……” 越说路斯恩脸上的困惑越多,想不通道尔顿会对这么一个家伙感兴趣:“怎么了?” 他扭过头,却看到道尔顿稍稍眯起了眼睛,就像是看到了猎物。 “守夜人的探子。” 嗯?! 路斯恩猛地一颤。 “而且是个真正的守夜人,身份不低。”道尔顿的声音愈发冰冷:“应该是半人马战争时,特地埋伏在军队中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 灰瞳少年面色苍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把守夜人的探子就安排在洛伦大人身旁,而且浑然不觉。 “不可能?”冷哼一声的道尔顿,嘴角多了些讽刺的笑容: “臭虫们的身上,都有一股怪味…对于这种味道,我再熟悉不过。” 路斯恩用力抽了抽喉咙,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唉…等等。 洛伦大人好像说过的,他的导师也曾经是守夜人,而且是“资格”相当老的那种,可以和眼下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媲美的那种。 如果这些人是臭虫,那道尔顿大人岂不就是…… 嘴角抽搐,表情古怪的灰瞳少年扭过头,却发现巫师也正在看着自己;突然一下子,某些原本没想通的事情变得明朗了: “也就是说…您当初说他们九十六个人全部都不合格不仅仅是因为天赋问题,而是因为里面还有……” “否则呢?” 冷冷的打断他,道尔顿脸上的讽刺之色愈发的明显。 惊魂未定的路斯恩,喉咙十分用力的抽动着。 公爵卫队的人选,几乎是自己一个一个挑出来的…即便如此,守夜人也依旧能将他们的人安排在这支卫队当中。 那么眼下驻扎在赤血堡的骑士大军中,究竟又有多少人是天穹宫的眼线?! 而就在下一刻,灰瞳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没错,如果说天穹宫始终都对洛伦大人的动向了如指掌,那岂不是说他们早就对这场半人马战争一清二楚了?! 所以,他们的援军才会那么及时…… 所以,布兰登殿下才会抛下大军,独自驭龙赶到战场…… 一定是这样! 不约而同转过头的两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叫卡尔·科林的年轻人…冷静中带着些恐惧的表情,让他几乎完全融入了周围的气氛中,看不出半点突兀的地方。 再回想起之前的半人马之战,他似乎也是最不起眼,也最不引人瞩目的家伙——明明是从生死线爬出来的老兵,却让人难以想起他是怎么办到的。 “虽然迟了些,还是把他叫出来吧。” 思考片刻后,道尔顿冷冷的道:“希望你之前的那一番话,能唤醒他心中某些早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 斟满一杯酒,轻轻放在年轻人的手边;面无表情的洛伦静静的坐在他对面,打量着这个“普通至极”的守夜人。 一刻钟前,他被道尔顿“押送”到赤血堡城内的巫师塔,并且让顺路经过的小约德亲自将自己找来。 “这个人身上,藏着拜恩公国境内大半的情报网。” 一句话,就足以说明他的重要性了。 轻轻的叹口气,洛伦准备先开口。 “喝一点吧,这可是今年的赤血酒,和运往天穹宫的贡品是同一个品种。”洛伦淡淡开口:“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不嗜酒的拜恩人。” 沉默中,名叫卡尔·科林的年轻人抽动了下喉咙。 “我是从六年前就埋伏在拜恩的,原本是赤血堡负责人的副手,并在他离开时接替职位。”面不改色的年轻人,轻声说道: “那一夜,您剿灭异端教团,突袭大教堂的时候…我在场。” “那一天,您与艾勒芒大公私下谋划,准备瞒着拜恩和天穹宫两边,唱一出双簧戏的时候,我在场;” “圆桌大厅之内,您在十三位伯爵间纵横斡旋,竭尽全力将夏洛特女伯爵捧上公爵之位的时候,我在场;” “千帐城中,您与萨莉卡、瓦尔纳几位大人商议决战事项的时候,我在场;还有银盔山堡垒外……” “我没问你这些。” 洛伦打断了他。 “可除了这些,我对您也没有任何价值了。”科林有些凄凉的笑了:“您当过守夜人,哪怕是暂时的——那您就该知道,一旦我超过两个月没有回音,就会被默认为已死亡,整个情报网都会重新洗牌。” “我可以告诉您一些重要的据点,如果您的手下效率够快,应该能在他们察觉到之前拔掉大多数。” “这样至少半年内,守夜人在拜恩的势力就锐减到最小,无法对您造成任何影响。” 洛伦死死盯着对方,他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十分平静,完全不像是被抓住的探子,或是将死之人应有的表现。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您这些?”科林的嘴角多了些弧度,缓缓抬起头:“反正就算我不说,您也会用各种手段逼我说的不是吗?” “别看我是个守夜人,其实我很怕疼的…就因为怕疼,我才在最后您与查卡尔一战的时候活了下来,因为实在没胆量捅死自己。” 他很自嘲的笑了,却看到黑发巫师朝他摆了摆手。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我要问的是为什么…你会故意寻死?” 科林猛地一震,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让路斯恩给你们机会了…只要你能说服几个人默默离开,谁也发现不了你守夜人的身份,你还是能在暗处监视我。” 洛伦低头淡淡道:“你该明白的,一旦进入实验室,你身上的虚空反应就会暴露你守夜人的身份——你是在找死。” 科林完全僵住了。 灰暗的房间中,两个人四目对视。 “因为我没有选择了。”年轻人慢慢开口: “后方传来消息,鲁特·因菲尼特已经察觉到您所谓的‘浮空城’,只是一个用来迷惑视线的工具,他们让我搜查您藏在账目中的真相。” “没错,您很聪明,您身边的人也很聪明,他们能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除了不能无中生有——您花费的资源,调集的人手,公爵宫廷的开销和各种物资的损耗,这些…做不得假。” 洛伦挑了挑眉毛,没有打断他。 “再这么下去,被他们发现这支‘猎魔人军团’只是时间问题。”他低着头,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如果我被发现了,或许能给您争取到一些时间。” “哪怕只是半年,哪怕…只是几个月。” 他咬咬牙,表情低落到了极点。 洛伦微微一愣。 “为什么?”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因为…因为您是拜恩的公爵。”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自嘲的笑:“而我是个拜恩人,一个拜恩人怎么可能……” “你是萨克兰人…货真价实的东萨克兰人。”洛伦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直射向他的眼睛:“我的人告诉我,你在赤血堡没有一个朋友是三年以上的。” 年轻人再次僵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原本是想过要逃的,不止一次。”他的表情很迷茫,又很清醒——就是这么矛盾的表情交织在他的脸上: “但在路斯恩队长说完那番话之后,我就明白了,我不能跑——因为他说的对,那些怪物和邪神、魔物们的事情,守夜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天穹宫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都不知道…现在您大声告诉了他们,所以他们不计代价的要害死您,拼命的搜集一切会对您不利的情报!” “您很清楚,自己这么做的下场是什么;您不可能不清楚这么做,圣十字教会是不会放过您的,” “但洛伦大人…您还是做了;因为您很清楚,您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哪怕只有这次,我也想试试看……做一次对的事!” 话音落下,他毅然决然的举起酒杯。 一饮而尽!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们的军团 年轻人放下酒杯,静静的等死。 一分钟,他用力闭紧眼睛,抽动着喉咙。 五分钟,身体颤栗不安的等待。 一刻钟……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叹口气,“啪!”的一声双手撑住桌子起身,把还在闭目等死的科林吓了一跳,猛地睁开双眼。 “差不多得了。”扬起眉头,洛伦淡淡道:“再给你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休息好了就离开吧。” 科林目瞪口呆。 “怎么了?” “洛…公爵大人,您……”手足无措的科林先是打量一眼手中的酒杯,然后难以置信的盯着表情比他还迷茫的洛伦: “您究竟打算将我怎样?!” “什么怎么样?”黑发巫师皱着眉头反问道,然后突然恍然大悟:“对…卫队那边,我会让路斯恩替你解释的…卡尔·科林,你的名字会永远留在卫队里,所有人都会记得有那么一个英勇奋战的拜恩人士兵。” “为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只要想,总有理由。”洛伦翘起嘴角,目光意味深长:“你就理解成,我和尊贵的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与生俱来的默契吧。” 科林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因为局势变了,而我也不想招惹天穹宫太过。” 黑发巫师沉声道:“就算我拔掉了你这颗钉子,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不找到我的把柄,鲁特·因菲尼特不会放弃的。” “这是他的习惯,更是天穹宫和德萨利昂皇室统御帝国的手段——他们讨厌太光伟正的家伙,永远想拥有要挟和钳制某个人的办法,仅此而已。” “你活着,就能让天穹宫对我放心一点儿;无论如何我都是帝国的封臣,我不想让天穹宫中的‘那位’,无时无刻不在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因为眼下真正重要的不是我。” “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科林盯着他了很久,缓缓的仰起头,舔了舔沾满酒渍的嘴角:“洛伦·都灵大人…您果然像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说的那样……” “极其的狂妄,且自以为是。” 洛伦一怔,自嘲的嗤笑着,目光瞥向北方。 “但如果您不是狂妄而自以为是的蠢人,又怎么会孤身面对查卡尔,写出那封信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只见年轻人低声喃喃,表情尽是凝重: “您把自己压上了祭坛,明知道是什么下场却还是做了,就像是当年的黑公爵…蠢人一个。” “简直蠢透了。” 和某个嘴角挂笑的黑发巫师,形成明显的反比。 下一刻,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单膝跪在洛伦的面前。 “可是,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这样的机会,给我一个…像您一样蠢,一样的狂妄,自以为是的机会,不再做像鲁特·因菲尼特那样、那样的聪明人……” 洛伦表情愕然。 “我是守夜人,永远都是。但、但这不妨碍我继续留在您的这支卫队里!您可以尽管把我派到任何一个地方,再危险的敌人,再复杂的局势…在下,心甘情愿!”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就像是急切着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一样:“我不求您会相信我的话,但但请给我时间,我一定会让您相信的!” 黑发巫师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等同于双面间谍。”洛伦缓缓开口:“像你这样前后矛盾的人,最后一般会死的很惨。” “……知道。”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你怎么还觉得我会让你这样一个间谍回到卫队,还能放心的交给你任务——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把各种重要的情报,透露给鲁特·因菲尼特?” “您说的没错,我是守夜人,我一定会把各种我能搜集到的情报上交给他…但我也是有眼睛的,我能分辨得出应该给他哪些情报,又有哪些决不能让他知道一个字。” “所以如果您真的不肯相信我,那随时可以杀了我;一杯毒酒,一把绳子,一柄利刃…只要您乐意,我可以在临死之前,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您。”他沉声道: “我所求的,只是能有和那另外九十五个人一模一样的机会;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黑发巫师在心底叹了口气。 头一次撞见这么麻烦的。 科林扬起头,很努力的笑了。 “您说…我们所效忠的并不只是拜恩,甚至不是您本人,是为整个帝国,乃至帝国境内任何一个活人而战。”他轻声道: “所以我想,如果要让我去做,我也真的想做能为所有活人而战的人——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誉,而是为了活人,为了活生生的人……” 洛伦摇头:“这不叫理由——想为了活人而战,圣十字教会更适合你。” 黑发巫师的视线中,闪过了某个独臂骑士的身影。 “圣十字让他的信徒为他而战,但从不告诉原因。”科林晃了晃脑袋,目不斜视的看着洛伦: “您告诉了我们原因…哪怕不是全部的,还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 “这点儿区别很重要吗?” “很重要。”科林用力点点头,目光愈发的不一样了: “因为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洛伦又皱起了眉头,心里无比的烦躁。 他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一个急着想替自己送死的蠢人,还是因为头一回自己每句话都被堵了回来。 ……………………………………………… 黑发巫师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门外,被打开的酒瓶就攥在手中,有一口没一口的朝嘴里灌进去。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侧,让他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酒瓶。 “你让他回去了?” “嗯。”洛伦点点头。 “你没有按照原计划,让他静悄悄的离开?” “嗯。”洛伦又点点头。 “你还想让他继续留在这支军团里,和另外九十五个人一样?” “嗯……” 洛伦不说话了,脖子后面一凉的他缓缓转过头,看到的是道尔顿·坎德铁青的面庞。 显然,导师大人对学徒的态度十分的不满意。 “呃…那个,这件事我也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 筹措着词汇,带着一脸讨好表情的洛伦举起双手:“我觉得与其让他离开,不如把他留下更为合适——首先,这样监视起来更方便,至少他大部分活动时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其次,如果他真的离开…就算他没有主动告密,鲁特·因菲尼特也会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情报网,您之前的努力就行动白费了——这样真的好吗?” “是吗?你‘觉得’……” 面色难看的道尔顿,声音冷漠到死寂:“听上去,可没有你放他离开时那么斩钉截铁。” “我……” “你知不知道,鲁特·因菲尼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能至你于死地的把柄;你知不知道,为了促成这场埃博登与拜恩的联盟,我们所有人身上都承担了多少风险?”道尔顿盯着他,瞳孔寒芒熠熠: “我让你放他离开,是为了单独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来历、详情、秘密、底细、关系网…都会随他的动作慢慢暴露。” “但现在你将一个守夜人留在军队中…是在担心鲁特·因菲尼特找不到你的把柄,特地给他备好一个?” “呃…导师大人,这么久不见,我还真不知道您居然也会说冷笑话了?”洛伦打趣的一笑,挠了挠头:“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荡荡的走廊,单调的尬笑声中是道尔顿依旧冷漠的脸。 “……我错了。” 洛伦低下头,诚恳的认错。 导师大人叹息一声。 “总而言之,无论他究竟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打动您这位‘光伟正’的公爵大人,至少没有撒谎。” 道尔顿冷冷道,右手上多了一份羊皮纸名单,密密麻麻至少有上百个人的名字:“用了这样东西,我们甚至可以偶尔反利用守夜人的情报网,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天穹宫方面的情报。” “底层的探子应该多是单线联络,但中层至少能得到一些重要的情报;另外,有了这个情报网,拜恩十三领在我们面前,将不再有任何的秘密可言。” “如果鲁特·因菲尼特真的准备在拜恩有任何动作,至少…我们不会像当初的埃博登一样,毫无察觉以至于酿成灾祸!” 顿了顿,道尔顿慢条斯理,一字一句的说道:“但是,这些都比不上一个埋藏在猎魔人军团中的钉子,所能给我们带来的风险。” “我听说……”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讪笑:“想要提防自己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敌人放在身边。” 道尔顿冷冷的瞥他一眼。 “说这种话的人,要么是树敌不多。”导师的语调十分讥讽:“要么,就是他的遗言。” 黑发巫师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躲开了导师的目光。 “……所以,你究竟有多相信他?” 洛伦微微一怔…这是道尔顿的最后质问。 “至少暂时先维持现状,再等等看。”洛伦平静的开口道:“如果他真的能像自己说的那样,让鲁特·因菲尼特知道我们在拯救帝国,拯救世界,总比怀疑我们偷偷摸摸打算叛乱来得强吧?” 道尔顿·坎德紧锁着眉头。 “更何况,我们也的确没时间了——既要一边对付天穹宫无休止的折腾,又得准备迎战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怪物,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 “所以你打算对帝国示弱,换取他们的漠视?”道尔顿一声冷哼:“醒醒吧,你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巫师顾问,而是堂堂拜恩公爵!” “最强大的公国,南方的霸主,手握强权和一支足以匹敌帝国军团的大军,还有大绿海上的波伊骠骑做依托…想让帝国放松对你的警惕,除非艾克哈特二世疯了!” “那就等他彻底疯了再说。”洛伦晃了晃脑袋,轻笑着打断了道尔顿:“至少眼下他们是没工夫折腾我们的,这个总不会有错。” “是啊,这还要多谢某个公爵大人的那封信。” 导师冷笑着:“现在天穹宫和圣十字教会都在忙着‘处理’各地骚动不安的谣言,无暇将目光放在你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 “这就够了…话说回来,那九十五个人的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通过了?” “等明天自己来看吧!” 扔下一句话,面无表情的道尔顿·坎德转身离开。 ……………………………………………………………… 新军团“成立”的第二天,洛伦终于见到了他们。 原三百九十余人的“公爵卫队”,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半人马之战,经历了银盔山之战,查卡尔之战,幸存九十六个。 最后活着站在他面前的,足足有八十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这个结果不仅大大出乎洛伦和路斯恩的预料,甚至连道尔顿·坎德也惊愕无比…从未和虚空之力打过交道的普通人,居然能硬生生挺过虚空转化时的侵蚀力量,守住了自己的意识…… 已经不是可以用“难以置信”和“毅力坚强”来形容的了。 如此一来,原本的计划也被彻底打破——这些人,全部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也就是说他们不用再经过初期培训,只要按部就班的接受系统的巫师教导,掌握少量魔咒和古代符文就可以。 按照道尔顿的推算,半年之内就能形成战斗力——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整体,而是每一个人都拥有单独在野外生存,战斗和与被腐蚀魔物们单独对抗的实力。 至于剩下的十六个人,则倒在了实验室的手术台上——十六个人,成了这支新军团的第一批“阵亡”名单。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加上路斯恩总共八十一人,原本打好了草稿的黑发巫师,最后一个字都没说。 这是自己迈出的第一步,反抗的第一步。 不再逃命,不再受要挟,不再被动的迎接一次又一次生死存亡。 这一次…… 要主动打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摊牌 “…话说,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公爵大人已经很少参加圆桌议会了……” “…公爵刚从波伊回来,身负重伤,这不奇怪吧;再说了,圆桌议会上又有夏洛特伯爵在,没什么可担心的啊……” “…就是这样才奇怪啊,一个公爵和一个伯爵都是都灵,难道公爵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啊…你要这么说,我也听到了不少消息,两个人的关系好像越来越差了……” “…原本也不可能好吧,一个是直系一个是旁支;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伯爵怎么可能将公爵之位拱手相让……” “…说起来,伯爵今年都已经…为什么还不肯嫁人呢……” “…我听说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还有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大人,都已经不止一次……” “…啊?!难怪公爵大人急着要建一座新城堡,真的是要……” “…拜恩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了啊……” 面无表情的夏洛特·都灵,缳首高昂的走在长廊中央,将两侧的人群一律无视;即便偶尔碰触到视线,也只有对方会诚惶诚恐的躬身行礼,或是急忙回首假装眺望风景。 她根本不用去看,也对那些人口中的“流言蜚语”一清二楚。 为了掩盖拜恩与埃博登之间的联盟所产生的一系列的变动,夏洛特、小约德、道尔顿一手炮制了大量的“真相”,通过各种方式散布到赤血堡的每一个角落,以此转移视线和注意力。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故意散出去的,但…有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感受着身后的目光,耳畔传来的苍蝇叫,紧抿着嘴角的夏洛特加快了脚步。 坚毅的表情,就像下定决心一样。 推开门,眼前是熟悉的书房——空气中是光影照射下的粉尘,羊皮纸的气息让静谧的空间多了一丝淡雅;高耸的书架间一尘不染,太过干净的视野,让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啊?” 带着一丝打趣的口吻,翘着腿坐在桌前的洛伦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瞥向朝自己走来的倩影。 “临时的圆桌议会,因为新议题被延长了。” 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夏洛特迟疑片刻,才平静的坐在了黑发巫师对面,将厚厚一叠的卷轴堆放在桌上: “因为某个热衷于‘偷懒’的公爵大人,圆桌议会不得不付出超过原本两三倍的努力,才能处理好眼前的工作。” “而某个‘公爵大人’也正因为有这么一位精明能干的伯爵,才能有机会‘偷懒’来着……”翘着嘴角的黑发巫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可没有在夸你。” 看着某个毫无悔改之意,甚至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家伙,皱着眉头的女伯爵疲惫的叹息一声。 “今天的议题是什么?我听说南方的几位伯爵似乎对我们放过云岭王国相当不满,兰马洛斯甚至直接掀了桌子。” 黑发巫师趁机打岔,转移话题:“如果不是格伦威尔及时拦住他,恐怕他已经直接冲回领地了吧?” 女伯爵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那…是不是给驻扎波伊的五万军团援助,有谁反对?”气氛有些尴尬,洛伦只能僵硬的继续继续问道:“实在不行的话,从联合商会直接调拨物资也是可以的,这样就不用经过圆桌议会,要所有人都同意……” 夏洛特依旧没有开口,目光冰冷如故。 “呃……如、如果不是波伊或者埃博登的问题,那一定就是天穹宫又对我们……” “你准备东拉西扯到什么时候?” 女伯爵终于开口打断他,锐利的目光犹如冰冷的剑“还是说…你真的要告诉我,自己对圆桌议会上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嗯?” 微微一顿,洛伦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只知道一点…就一点点。” “一点点……”夏洛特缓缓昂首,翘起的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是啊,自作聪明的公爵大人,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也有失算,结果弄假成真的时候呢?” 黑发巫师张了张嘴,只能尴尬的干笑两声。 “因为我们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现在赤血堡内外到处都是各种流言蜚语,已经从最开始的传闻变成煞有其事的‘真相’了。” 女伯爵摇了摇头,淡淡的开口道:“就连十二位伯爵,也已经信以为真…不,其实他们相不相信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再这么下去,迟早他们也会不得不信。” “谎言说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相…呵呵,真的被你说中了呢。” 看着轻笑着的夏洛特,低着头的洛伦一阵口干舌燥。 这次真的玩砸了…… 原本只是想掩盖和埃博登的联盟,以及转移注意力的“流言”,最后却变成了极其棘手的麻烦。 最直接的麻烦,就来自赤血堡——这里是都灵家族的大本营,更是十三领中最强大的伯爵领。当流言蜚语愈盛时,生活在这里的人立刻要面对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公爵和伯爵不和,都灵家族分崩离析,他们该效忠谁? 如果继承公爵之位的人是夏洛特,这不是个问题; 如果二人关系融洽,他们也无需考虑。 但现在…面对凯旋而归的公爵和根深蒂固的伯爵,这些对都灵家族最最忠诚的一批人,彻底迷茫了。 这个原本就存在的隐患,因为半人马之战和云岭王国,天穹宫等等的外部因素,而被洛伦等人彻底忘记了;眼下,它才真正爆发出来。 身为都灵家族的直系,夏洛特在赤血堡的影响力根深蒂固,不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公爵可以轻易扭转的;即便两个人都不在乎,但忠诚于都灵家族的封臣们不可能不在乎。 而作为拜恩的根基,赤血堡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整个公国的动荡;稍有不慎,隐藏在凯旋胜利喜悦之下,拜恩十三领分裂了一百年的隐患,就会逐一爆发出来。 沉默,足足一分钟的沉默。 “那、关于这些流言……”故作轻松的洛伦,率先打破了死寂:“圆桌议会的他们,是怎么想的?” “很简单。” 夏洛特抬起目光,眼中的光泽带着些许的苦涩:“作假成真,就可以了。” 作假成真? “现在外面到处都在疯传,你与我之间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很好啊,那我们就满足他们。”她面无表情的补充道: “你只要随便找了理由,剥夺我‘赤血堡伯爵’的头衔,一切就都能顺理成章。再不会有人多嘴。” “剥夺头衔?”洛伦眉头紧锁:“这怎么可以?!” “当然可以!” 女伯爵目光复杂的注视着他:“在拜恩历史上类似的情况不多,但也有先例;帝国法典之中,也有关于公爵们剥夺封臣头衔的专门法律。” “想来如果天穹宫知道你准备对我下手,应该会高兴的不得了吧…绝不会为难你的。” “我说的不是天穹宫,我的意思是……”洛伦突然语塞,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就、就算我想!我是说就算…有什么理由,凭什么?!” “只要想,总有理由。” 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女伯爵,说出了几天前他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更何况,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洛伦皱着眉头,喉头不停的抽动着。 “比如说…在公爵远征大绿海时,我曾不止一次擅权自作主张,颁布了几条政令……” “再比如说,我曾经不止一次违反过你的意愿,和与我们为敌的云岭王国达成和解,才导致了后来双方的敌对……” 停顿了片刻,夏洛特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再比如,我未曾和你商量,就擅自与埃博登达成了同盟关系——未经帝国许可,擅自与其它公国联络本就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张了张嘴,黑发巫师欲言又止。 “以及未经许可就调动领地内的兵源,擅权宣布公国进入全面备战状态;与其他伯爵私下联络达成约定,未曾向公爵请示;心怀愤懑,在宫廷中散播谣言,导致局面彻底不可收拾……” 一字一句,说的条理清晰的女伯爵眯着眼睛,停顿了一秒: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洛伦紧抿着嘴,同样死死盯着夏洛特。 “当然,这些办法都只能拿来应付天穹宫…在拜恩境内,即便是现在声望卓著你如果这么做,也不可能一丁点儿后果都没有。”她继续冷冷道: “拜恩人最重荣誉,这种毫无道理破坏荣誉的行为,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幸运的是,你还有更合适的方法来结束这一切……” “够了。” 嘴角抽搐着,再也忍不住的洛伦出声打断了她:“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讨论都可以,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 “结婚。” 夏洛特轻声道。 “嗯?”洛伦挑起眉毛,表情愕然。 “这才是…今天圆桌议会延长的真正缘由。”女伯爵一动不动,挑起的目光微微俯视着惊愕的黑发巫师: “也是最好的办法。” 她…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受了刺激么?还是说…… “只要让我嫁人,你就能名正言顺的收回赤血堡伯爵领。”夏洛特一边轻声道,一边翻阅着手中的羊皮纸卷轴: “你甚至不用担心会被人指责,因为这本就是拜恩的习俗,更有先例在前。” “埃塞尔沃夫·都灵,拜恩的第四代骑士王,当时的赤血堡伯爵埃德加去世后,他就收回了侄女的赤血堡伯爵头衔,将其嫁给了那一代风暴堡的格伦威尔伯爵。” “甚至就连联姻的对象,也不乏其人。” 夏洛特轻哼一声,眼前坐着的仿佛已经不是黑发巫师,而是圆桌议会的十二位伯爵们。 “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在半人马之战中战功赫赫,新一代拜恩骑士中声望卓著,年龄地位基本相当……” “是啊,一切都很好。” 洛伦瞪大眼睛,轻哼一声:“除了一点,他明显对男人更感兴趣——我每次见他,后颈都是一阵发冷!” “你还让不让我说了?”女伯爵撅着嘴,目光颇有不满。 黑发巫师扭过头,不再看她。 “拜恩十三领,西境与都灵家族的关系最为疏远。”夏洛特继续说道:“正好,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有一个孙子,是非常合适的联姻对象;” “你是喜欢山岩堡的沙子戈壁滩,还是阿尔勒公国的巨怪?啊对了,他们那儿的酒挺不错的,叫‘悍砂’还是别的来着…和风暴堡的‘夜莺’一样的美味啊!” 在夏洛特近乎能杀人的目光下,洛伦选择了闭嘴。 “还有南方风暴堡的格伦威尔,与都灵家关系最好,拉拢他们可以极大的增强都灵的实力;” “翘望峰的博西瓦尔,最像波伊人的拜恩人;与他们交好将会让我们与波伊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还不会引起天穹宫的反弹;” “彩虹桥的加雷斯家族,对巫师们最为友善;虽然在十三领中实力较弱,但与他们缔结姻亲将会放出一个十分强有力的信号,让巫师们对都灵家族的信心增强……” “那你呢?!” 洛伦再次打断她,紧皱眉头:“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是怎么想的?!” 这一次,女伯爵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神采: “我把自己当成是都灵家族的一员…为了家族的强盛,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再多的牺牲,再多的舍弃,付出…只要是值得的就好。” “你所谓的值得,就是让十二个男人去决定一个女人嫁给谁?”洛伦看着她,表情十分的不理解:“让十二头狼去决定一块肉的归属——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那么…洛伦·都灵,你呢?” 她没给黑发巫师反问的机会,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 “你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解决的问题 夏洛特站起身看着他,死死地盯着他。 “洛伦·都灵,你总是问我怎么想的,我把自己当做什么……”她低声呢喃,目光有些迷离恍惚: “那你自己呢…你又是怎么想的,又把自己当什么了?” 微微错愕的洛伦抬起头,仰视着面无表情的女伯爵。 “嗯?我的公爵大人。” “在你眼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骑士,一个巫师,一个身处故乡的异乡人……”女伯爵死死的盯着他:“还是都灵之主,我们的公爵?” 愣住片刻,洛伦失声笑了出来:“你、你在说些什么?我都快听不懂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 “啪!”一声脆响。 望着夏洛特,洛伦彻底呆住了。 衣领被死死抓住,二人的面孔近在咫尺。 她、她这是打算干什么?还是说和上次一样…… “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成是拜恩之主,就不会对眼下的景象无动于衷。”夏洛特认真的看着他,二人的瞳孔中倒映着彼此的眸子: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于一个公爵而言,还有什么是比会令他的公国分崩析离的事情更重要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洛伦果断开口,仓促的辩解道:“你误会了,我刚才是想说……” “你又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女伯爵再次打断他:“如果你真的把自己当成是拜恩之主,你就不会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 “不,你应该趁着自己凯旋而归,声望卓著之时攒取更多的权力、土地、财富和权柄,壮大你的家族和你自己的势力,这才是一个公爵该干的事情!” “即便是黑公爵,也曾在拜恩十三领中合纵连横,用迎娶风暴堡伯爵之女的方式控制南方,逼迫断剑塔放弃了和赤血堡相邻的几处农庄。” “即便是那个愚蠢的‘骑士偶像’,也是实实在在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公爵,你呢?” 夏洛特轻声低喃,目光中带着问询:“你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蠢人吗?你当然不是…你赢得了御前审判,你驱逐了帝国派驻的总督,你…赢回了都灵家族的公爵头衔。”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会对这种局面无动于衷呢?” “是因为你依旧没有从过去的身份中转换过来,依旧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异乡人,旁观者的角度来‘统治’这个公国,才没有察觉到这些变化?” “还是说……”她咬咬下唇,攥着黑发巫师衣领的手掌微微一颤: “这一切原本就在你的预料之中,甚至都是你安排好的?” 洛伦看着骤然惊变的夏洛特,呆呆的一言不发。 “是啊,我差点儿都忘了…你是洛伦·都灵。”突然,刚刚还神情凝重的女伯爵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个能对我说出自己对权势和财富,丝毫没有兴趣的巫师…又怎么可能会在意到我所关心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不、我绝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看着愈发令人不安的夏洛特,黑发巫师急忙辩解道。 “如果不想被人误会……” 夏洛特猛地攥紧他的衣领,铿锵有力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拿出杀伐果断的气势,拿出你一个公爵该有的样子——!” 尖锐的嗓音在书房中久久回荡。 “如果你不想让重获新生的拜恩和都灵,再次沦落到过去甚至更为可怕的境地……”女伯爵目光一冷: “那就做你该做的事情!” “罢黜我、剥夺我的头衔,将都灵之权柄集中到你一个人的身上;挑选你认为合适的家族,将我嫁过去——用联姻铸就牢不可破的同盟,让拜恩对你、对都灵俯首帖耳,让骑士王时代的荣光再次普照这片土地!” “如此,一场灾祸就能消匿于无形,盛大的婚礼和仪式同样能转移所有人的视线;从订婚到正式的婚礼,至少能争取到一年的时间!” “一年…猎魔人军团至少能够形成战斗力,赤血堡将再次统一到一个人的权柄之下,你可以有足够的实力,去迎战你认为的任何一个敌人!” 看着夏洛特那决然的模样,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犹豫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夏洛特,这些…你是因为那些流言和圆桌议会才想到的?” 他想要趁机转移话题,打乱夏洛特的思路。 不过…很可耻的失败了。 “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不应该在意封臣的目光,但也绝不能忽视。”女伯爵的眼神依旧凝重无比:“流言…顶多算是诱因罢了。” “两个‘都灵’的隐患,在你远征大绿海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办法,我想了很久。” 她紧抿着嘴角,咬住牙关:“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同时存在两个都灵,只会削减都灵家族的权威;忠诚和目光,都必须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两个人四目相对,注视着对方很久。 意气风发的女伯爵,此时此刻就像是准备好行将就义的烈士——为了让都灵家族恢复往日的荣光,她丝毫不介意走向火刑架,或是将自己装入银盘呈上。 就像是快烧干的蜡烛,准备燃尽最后的一点光明。 “夏洛特、呃,那个,咳咳咳……”黑发巫师咳嗽几声,犹豫着迟疑了片刻:“我觉得你是不是太着急了,就算是联姻也用不着非得是现在啊!” 女伯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锐利的目光冰冷刺骨! “呃、我、我不是说你错了!”洛伦连忙摆摆手,迅速解释道:“我认为你说的很对,非常正确,联姻的确是建立同盟最好的手段!” “而且眼下赤血堡的流言蜚语也必须尽快得到解决,否则会极大的伤害到都灵家族的权威,我们必须改变这一现状!” “所以…我想说的是,想说的是,说的是…是……” 夏洛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目光越来越冷。 “我觉得,联姻是正确的,但应该联姻的人不是你……”黑发巫师愈发的口不择言,拼命的挠头,给自己寻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真正应该去联姻的人,应该是…是……是我——!” 空气安静了几秒。 夏洛特微微眯着眼睛,表情有些意外: “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 我说什么了? 洛伦先是一愣,察觉到来不及改口后,立刻煞有其事点点头:“是的,应该联姻的人是我。” “我是都灵之主,拜恩的公爵,只有我才能集中所有人的目光!” 缓缓扬起目光,夏洛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耐人寻味的打量着他。 “这么说……”女伯爵轻声询问道:“我们的公爵大人已经有选好的对象了?” 不知为何,洛伦突然后颈一凉。 “暂、暂时还没有。”黑发巫师抿了抿嘴:“你也知道,我对拜恩十三领的贵族其实不是很了解,对于有哪些人合适根本就完全……” 突然,夏洛特按住下唇,轻笑出声。 洛伦也跟着干笑起来。 “萨莉卡·约拿。”微笑的夏洛特突然说道。 嗯? “萨莉卡·约拿…波伊之主。”女伯爵春光满面:“似乎会是一个非常好的联姻对象。” “并肩作战的战友,互相扶持的同盟,共同面对了迄今为止波伊最危险的敌人,赢得了堪比‘伟大征服’的胜利,又是一个拜恩人和波伊人…两大公国的人民都会给你们的婚礼献上祝福的,岂不是一举两得?” “芳华正茂,正值妙龄…最重要的,你们都是公爵,而且互相熟识。” 嘴角抽搐的洛伦,打量着表情骤变的夏洛特,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也没有熟到那个地步……那个你、你们认识?” “认识…何止是认识!” 夏洛特“噗嗤”一笑,轻叹着摇摇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她的一颦一笑…时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 “是、是么?!”洛伦讪笑一声。 “怎么,难道她没有告诉你,她曾经到访过我的成年礼?”夏洛特意外的睁大眼睛:“这真是太失礼了,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母…调皮的朋友。” 母什么? 洛伦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但这是不可能的,对吧……”黑发巫师干笑着开口道:“就算!我是说就算我们真的有这个目的…天穹宫也绝对不可能答应,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两大公国合二为一的。” “是啊,不可能成功的。” 微笑的夏洛特一声叹息,双瞳始终没有离开黑发巫师那不停躲闪的眼睛:“所以…你真正的目标又是谁?” “如果你不希望我嫁人,而是用自己的联姻来解决这场混乱,那你准备迎娶哪一位‘幸运’的姑娘?” “在你心中,又有谁才是最合适得问联姻对象,能够让你解决眼下的危机,帮助你赢得一个公爵应有的权柄?” “我的公爵大人,我需要你的答案。” 那表情,活像是在诉说着自己的遗言。 干笑的洛伦彻底笑不出来了,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彻底的…没有了寰转的余地。 但就在这时。 “吱嘎……”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啪!啪!啪!啪……” 急匆匆的脚步声,还带着些慌乱,像是下一秒就会直挺挺倒在地上似的。 夏洛特和洛伦同时扭头,将目光转向那慌慌忙忙的脚步声。 果然…满头大汗的小个子巫师在书架之间来回的穿梭,灿金色的马尾和发梢在奔跑的风中挥汗如雨。 愣住的二人,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脸焦急的艾茵,眼角的余光终于瞥到了某个黑发巫师的身影:“洛伦,你果然在这儿!查尔斯他告诉我说……” 话还没说完,小个子巫师也站在原地一不动了,激动的语气瞬间变得结结巴巴:“你、你们俩这是在……” 这一秒,洛伦和夏洛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姿势和动作有多尴尬——表情“狰狞”的女伯爵越过桌子拽着黑发巫师的衣领,像是下一秒就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暴揍一顿似的。 “啊——!那、那什么…我、我们……”意识到什么的洛伦,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刚刚在讨论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然后…你知道的…起了些争执……” “嗯,是这样的…争执。”皱着眉头的夏洛特冷哼一声,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十分不快的松开了洛伦的衣领: “而我们现在已经达成共识了,对吧?” 洛伦只能尴尬的笑笑,连忙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 小个子巫师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笑着像松了口气似的挠挠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俩真的打起来了呢。” “幸好…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曾遇到过一次,有时候太尴尬的情景真的容易让人百口莫辩啊!” 瞥了眼还在“傻笑”的艾茵,夏洛特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放在洛伦身上;浑身一怔的黑发巫师连忙扭头,躲开了她的视线。 “有、有什么事情吗?”某个松了口气的公爵试探着询问道。 “啊!差点儿忘了!” 惊醒的艾茵连忙快步跑来,一把按住了洛伦的肩膀:“洛伦,他醒过来了!” “他醒过来了?!”震惊的洛伦,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我准备给他换药的时候…突然就……”手足无措的小个子巫师,语无伦次的解释着:“总之…他醒了!”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黑发巫师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呃…啊?” “我是问你他现在是不是还清醒着?!” “是、是!”艾茵连忙点头,表情同样激动万分:“他现在的状况很稳定,被虚空侵蚀的精神殿堂有明显恢复的迹象!” “等等!” 一直坐在旁边,始终插不上话的夏洛特微微蹙眉,眼角带着被打断了的愠怒:“你们说的‘他’,究竟是谁?” “一位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而且还经常乌鸦…的长者。” 勉强收住最后几个字的洛伦,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哈林梵·阿刹迈!”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探望 与被推开的房门随之而来的,是浓重到犹如实质的药剂味道和无言形容的怪味,令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离开千帐城时,受不得颠簸的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就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抵达赤血堡后,状况不仅没有好转,甚至还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整日整夜的处于高烧和昏迷状态。 也正因如此,在听小个子巫师说他醒过来之后,他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赶过来。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堆满了瓶瓶罐罐,四面封闭的空间仅用两盏萤石灯照亮光明——为了能够及时配药,艾茵甚至就在病房里准备了一个试验台;旁边的培养槽里,堆满了还未处理过的各种材料。 浓厚而混杂的异味,让人联想起教堂里的停尸房。 而在试验台的旁边,躺着一个瘦弱不堪的身影。 他蜷缩在病榻上,佝偻的脊背藏在毛毯的下面;瘦弱而干瘪的身体就像是包着一层腊皮的骨头架;花白的头发不剩几根,脸上的皱纹就像要将五官全部都挤在一起似的,只能看到嘴角还在一张一合。 那皴裂的嘴唇中不断的传来破碎的呼吸、轻咳和呜咽声,一上一下的胸腔成了唯一还能证明他活着的标志;微弱的声音一遍一遍在病房中回响,凄凉而悲怆。 看着眼前行将就木的老者,如果不是曾经见过,洛伦真的很难想象他曾经健壮的像头巨怪,能挥动堪比钉头锤的魔杖。 就像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 低声叹息,黑发巫师回首望了一眼不肯放过自己,跟随而来的女伯爵,紧绷着脸的夏洛特轻哼一声,默默的站在了门外。 洛伦走进病房,轻轻关上了房门;兴许是这样的声音还是太大,老人缓缓张开眸子,露出了两颗昏黄而被血丝布满的眼珠。 看得出,他的表情还是略略有些惊讶的。 “咳咳…抱歉,公爵老爷,在这个时间来探望我,一定耽误了您不少事情。…咳……”老人的胸腔里传来破风箱似的声响,努力睁开双眼: “特别…是在您眼下正麻烦不断的时候。” 黑发巫师微微一怔,目光骤然严肃:“艾茵?” “只是一个医生在照顾昏迷病人时的自言自语而已,还请不要误会——她不知道我在昏迷的中途,还曾经醒过来几次。”阿刹迈深吸一口气,虚弱的声音甚至要靠近了才能听清楚: “更何况除了自言自语些琐碎时事,这个聪明的小姑娘也没有别的办法,打发掉照顾一个快入土,还没办法陪她聊天解闷的老头儿。” 洛伦扯了扯嘴角,他差点儿都忘记艾茵和自己说过——对方连小个子巫师身上最大的秘密都拆穿了,自己还用得着在乎这个? 尴尬的气氛,让黑发巫师下意识的想转移一下话题:“阿刹迈大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哈哈…咳…您已经看见了,不是么?”虚弱的老人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就和快入土的百岁老人没什么区别。” “不过今天您能特地浪费自己的时间,从庄严肃穆的圆桌大厅到这狭小的病房,我可不打算说些遗言什么的让您心情烦闷;事实上如果可能,我是准备等自己好彻底了,再趁您您有空的时候和您好好聊一聊。” “但…显然我的身体,并没有给我这么多的宽裕——所以,不妨就听我这个老头子琐碎的念叨念叨吧,反正您也听不到太多了。” “您请讲,我听着。” 黑发巫师抬起头,神色凝重的看着这位炼金大师。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断断续续的清醒时间不超过二十次,每次都只能听到一些片段。”阿刹迈胸膛起伏着,皴裂的嘴唇微微抖动: “但每次,我都能听到一些新鲜事——浮空城计划、您的那封信、与云岭王国的交涉,赤血堡内的流言、猎魔人卫队、与埃博登的联盟,新的巫师学院……林林种种。” “这些事情中有的涉及到你对公国的治理,有些涉及到外交,有些则和您巫师的背景有关…但从这些零碎的事件中,我得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结论——我是个炼金术师,天生就擅长总结。” “而我总结的结论是…您很忙,非常的忙碌。” “这种忙碌是非常态的,十分不正常的——您就像是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敌人,在目不可及的深渊中拼命挣扎一样。” “所以…您的忙碌,就是您恐惧的表现。” “您,帝国当之无愧第一公国的主人,手握大军的统帅,掌握了阀门的巫师,在深深的恐惧着什么。”阿刹迈淡淡的说道: “而参考那一场令两大公国都损失惨重的半人马战争,我认为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洛伦微微一惊。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出色的洞察力,但仅凭一些琐碎事就能推断出这些,未免也太……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只是说了些我观察后得到的见解,不见得是正确的。” 老人咳嗽一声,轻抿了抿嘴方才继续开口道:“一个人上了年纪就会对这个世界感到乏味,因为看的太多,经历的太多,就很容易看得淡了。” “所以,虽然我并不清楚您究竟在恐惧着什么,也无权对您的所作所为妄下评判;但既然您已经来了,是否可以听我这个老人聊聊自己的经验呢?” 黑发巫师目光一凝,郑重其事的微微颔首:“当然。” 阿刹迈大师又轻咳一声,深吸一口气:“您知道,我、弗雷斯沃克、科罗纳…我们这一代的巫师们,基本上都经历过黑公爵的时代。” “那真的是一个非同凡响的时代;意气风发的公爵,独一无二的女皇,还有随他们而来的第十世代;时至今日即便教会刻意封锁,但依旧能看到第十世代的影子;即便在今天,我们依旧能找到他们所留下的遗产。” “想来,科罗纳一定和您提到过坠落于世间的邪神,还有那根本无从抵抗的圣十字…早在第十世代,巫师塔就已经对这些有所察觉,并且尝试着做出一定的努力。”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非是那种‘只要去努力了,你就一定能够成功’的天堂;更多的,是一事无成。” 他到底在说什么? 是想用黑公爵的例子告诉自己,就算自己再怎么“忙碌”也不可能改变既定的未来吗? 心情微沉的洛伦,眼神中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我们尝试了,我们努力了;恰如尊贵的狂龙女皇和黑公爵,他们同样尝试了,同样努力了……”阿刹迈大师微微一顿,似乎这段话让他消耗了太多体力: “没有任何人能指责他们的牺牲,更没有谁比他们更有资格说自己的对的——甚至包括尊贵的狂龙女皇,我们的史书只提到她最后签署了罢黜罗兰·都灵的律令; 但在第十世代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当时从战场回来的女皇身负重伤,主政天穹宫的人是她的长子,后来第十一世代的至高皇帝陛下。” “他们是如此的英明睿智,如此的勇于牺牲和奉献,但…他们失败了。”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错了吗?因为他们的敌人太过强大,因为他们的臣民不能理解他们,因为他们做了超出他们能力的行为?” 阿刹迈大师轻声低喃,像极了一个正在和儿孙们重复自己回忆的老人。 “我只是个活得太久,见得太多的老人,我能看到问题的存在却无法解决它们——所以我只能说,三者皆有。” 仔细倾听的洛伦,陷入了沉思。 太过强大的敌人…… 无法理解这一切的臣民…… 超出了能力的行为…… 当黑发巫师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呓语的老人抬起目光,用那双明亮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我的公爵,你的恐惧来源于太过强大的敌人;你的忙碌是因为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使你不得不增强你的力量;你身陷囹圄,四面楚歌……” “是因为你的臣民,你的朋友们迫切的想要帮助你,但却无法理解你在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成功,可我所看到的,是你正在用另一种方式重复着黑公爵罗兰·都灵所犯过的错误。”老人瞳孔中的浑浊,正在渐渐退去: “做一个‘不被理解’的英雄。” 洛伦顿时语塞。 “你是拜恩的公爵,在拜恩十三领中也有不少人,经历过或者至少从父辈的口中了解过黑公爵的传奇,他们都会告诉您对那时他们抛弃了黑公爵是如何的懊悔,并且向您保证类似的事情绝不会再次上演……” “但还请我以一个老人的身份告诉您,太阳底下…无新事。”哈林梵·阿刹迈轻轻松了口气,干瘪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任何一个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人,最后都会发现自己被自己所信赖,信仰的一切背叛,沦落到要和全世界对抗的地步。” “黑公爵是如此,狂龙女皇是如此,巫师们…亦是如此。” “我们在诞生之初与邪神对抗,但实际上和那些异端教团没有任何区别;到后来,我们变成了一个小团体,一个特殊的组织;再然后,我们将自己散布到乡村城镇的各个角落……” “我们在把自己变得平凡,变得普通,变成这个帝国种种阶层的一部分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终于有了改变帝国,乃至拯救帝国的实力了。” 黑发巫师回过神来,终于稍稍明白了老人话中的含义。 “您的意思是说…只有让更多的人清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否则我做得再多,最多也只能重复黑公爵曾经的失败?”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模棱两可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我该怎么做,将事情的真相彻底公之于众?”洛伦忍不住追问道:“可就算是我写了那封信,大多数普通人还是觉得我在小题大做,甚至是别有深意——这还是在赤血堡,出了拜恩恐怕效果更差!” “想要让一群人立刻相信‘童话故事’本就是十分艰苦的工作,更何况您要面对的是天穹宫和教会双方面的压力,比之当年的黑公爵还要艰苦。” 阿刹迈大师低叹一声:“我也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我估计用不了太久您就无需‘公之于众’了——如您所说,敌人的第一步是要彻底摧毁帝国的反抗力量,那么他们肯定会对帝国各地事实破坏;届时就算教会再怎么想遮掩,您的那封信也会让有理智的人往这方面去想。” “而我猜,除了内部的破坏,敌人也迟早会采用外部的力量…但到了那时,一切都太迟了。” 黑发巫师深以为然。 “我们不可能说服那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人们,不可能说服假装听不到的人们,不可能说服怀疑、敌视乃至处心积虑想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们……”阿刹迈停顿了几秒: “但至少,我们可以不再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一直在竭尽所能帮助自己的朋友们有所隐瞒。” “没错,这会带来很多危险,会让他们身处险境,会让他们也变成敌人的目标…但这也是他们的权利,因为换成他们,也会对您做相同的事。” “您…真的不该瞒他们,让他们到了最后一刻仍旧坚信…所有的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让他们把您当成需要帮助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依赖,仰仗的神…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神拯救不了我们;能力有限,普通平凡又浑身毛病的人,才能拯救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洛伦神情凝重的望着轻声轻语,却严肃到每个字仿佛都渗着血的哈林梵·阿刹迈;他终于明白对方想和自己说什么了。 趁着自己还清醒,活着的时候扒开自己的伤口,用那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痕告诉自己…… 年轻人,别中二,别犯傻。 “至于眼下……”老人突然抬起头,越过了黑发巫师看向他身后紧锁的门: “您为什么不让门后那个明显刚刚和您吵过架的小姑娘进来?我看她已经趴在门后很长时间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长者的经验 神情有些局促的夏洛特,似乎还没有从被发现的“惊慌”中彻底反应过来;她以一种完全不同意平常的“谨小慎微”走进了房间,在洛伦和阿刹迈的注视下,颇有些不安的坐在了病榻旁的椅子上。 “…阿刹迈大师,我……” “您不用拘束,也不用紧张。”倚靠在病榻上的老人注意到女伯爵的异状,布满沟壑的脸孔上挤出一丝衰弱的微笑:“眼前的这个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是什么值得肃然起敬的人物…只是个快要入土,却迟迟不肯下地狱的老人…哈哈。” 哈林梵·阿刹破风箱似的胸口,传来一声带着呜咽轻咳的笑声。 “不、不…不是这样的!” 樱唇轻启的夏洛特似乎还没有回过神,一把攥住了老人那枯槁般的手臂,不由得微微一颤: “洛伦…公爵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告诉我了——是您不惧牺牲挺身而出,给了那个名为查卡尔的怪物致命一击,才让我们有了消灭它,赢得这场半人马战争的机会。” “否则早在帝国的援军抵达之前,数万余众的拜恩波伊联军,银盔山的矮人都会被消灭殆尽…您,才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才是这场战争当之无愧的英雄!” 夏洛特紧抿着嘴角,瞳孔中多了些萤光,努力挺着鼻子——仿佛是受了刺激,忍住不哭的小女孩儿: “对不起…我应该早些来看您的;像您这样值得被全拜恩敬仰的长者,不应该悄无声息的屈居于这样一个……” 老人轻轻晃了晃手,打断了还想继续“认错”下去的女伯爵。 “事实上,您愿意来探望我这个除了年龄和阅历之外,其它不值一提的老人,已经令我十分感动了。” 哈林梵·阿刹迈深吸一口气,声线单调的语气显得很是虚弱,却还在努力的笑出来:“不过既然您已经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就不用我再凑字…重复一遍开场白了吧?” 微微哽咽的夏洛特点点头,目光却有些游移不定。 下意识将头扭过去的黑发巫师,立刻就感受到某个正在不停地瞥向自己的目光。 “所以…尊贵的赤血堡女伯爵阁下,您想从我这个老人的口中知道一些什么呢?” 对二人“小动作”视而不见的老人,用十分轻柔的语气询问道。 “我……” 静谧的气氛中,原本浓郁而古怪的味道,在阿刹迈平静而难以回避的目光下,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值得注意了。 下一秒,长长一个深呼吸的夏洛特,果断的抬起头,用一种十分决绝的目光看向老人:“我刚刚听到,您似乎对黑公爵和狂龙女皇他们…非常的了解?” 老人昏黄的眸子轻轻一眨,看着还有些紧张的女伯爵,仿佛在向导师询问的学徒。 “是啊。” 阿刹迈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就像是陷入回忆中的老人: “再熟悉不过了。” 洛伦和夏洛特同时看向阿刹迈。 “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们在我的脑海中依旧无比的真实;死亡对他们而言,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老人的瞳孔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罗兰和夏洛特,以及……” 他突然一顿,微笑着用那双明媚的眸子看向表情认真的二人: “夏洛特和洛伦。” 二人的表情同时怔住了。 什么意思? 他想说啥?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看着正一脸微笑的阿刹迈,喉头滚动了一下。 气氛,好像变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夏洛特·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世代的至高皇帝,狂龙女皇,一个对艺术痴迷,对战争狂热,执着于反抗命运,对爱情歇斯底里的女人……”老人轻声细语着,将平静的目光转向夏洛特: “所以…尊贵的赤血堡女伯爵,你恨她吗?” 药味弥漫的病房,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我…当、当然恨她!” 声音微颤的夏洛特,用尽全力挺起胸膛,才说出了这句话:“如果不是她,拜恩不会沦落三个世,代近百年之久!都灵家族也不会任人欺辱;如果不是她的背叛,黑公爵才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倚靠黑公爵罗兰·都灵的牺牲,才打赢了那一次的魔物入侵,但最后依旧以‘叛教’之名将罗兰打入另册,让都灵家族永远的背负了抹不掉的耻辱,让原本荣耀的历史成了永远的阴影。” “她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叛徒!” “公国,家族,荣誉…我都无法原谅她!” 老人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瞥过一旁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方才微微颔首。 “是啊,你有充足的理由去恨这个让都灵败落的罪魁祸首。”阿刹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女伯爵的身上离开:“你恨她,以至于要将名字改成她的,令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这份仇恨。” 洛伦惊愕的忍不住看了夏洛特一眼。 表情尴尬的女伯爵,一阵手足无措的张口结舌,似乎想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原因,却始终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我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论是爱,还是恨,这些感情都已经离我而去了。”虚弱的老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但似乎将仇敌的名字变成自己的…并不是一种复仇的好办法。” “阿刹迈大师,您、您一定是误会了!”女伯爵急促的为自己辩解着:“夏洛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拜恩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涵义!我改名也只是因为…因为……” 摇摇头的老人,皴裂嘴角的微笑“打断了”她的话。 “是的,你恨她…因为你有太多恨她的理由了。”阿刹迈大师轻声说道:“但今日的你之所以是今日的你,正是因为这份恨意所影响下的结果。” “为了家族而奋不顾身,在酒宴与会议上纵横斡旋,为扭转局势可以孤身犯险,在当断之时能够当机立断……” “我几乎…看到了一位活生生的狂龙女皇,高傲而优雅的站在我面前!” 洛伦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只见哈林梵·阿刹迈感慨般的轻叹一声,平静的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啊,你恨她…正因为恨,所以你崇拜她——崇拜一个豪爽不羁,可以凭一己之力统御帝国,千万臣民无不低头臣服的女人。” 夏洛特没有再尝试着反驳。 老人也没有继续逼迫她承认什么,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狂龙女皇的身上。 “事实上,这样一个女人也无法令人忽视和崇拜——事实上,即便是在那些年与女皇为敌的贵族们,也无不钦佩于女皇的信念。”阿刹迈默默回忆道: “她是艺术家和文学家们的守护者,整整一个第十世代创作的各种文学作品和乐章,比之前九个世代加起来还要多,而且不再局限于宗教和正统题材;” “她签署了第一个对巫师们的豁免令,彻底予以了帝国境内所有巫师们完整的公民权利;她将远洋舰队交于埃博登,让萨克兰与亚苏尔两个国家终于有了交流的契机;” “正是因为她的绝对信任,黑公爵罗兰·都灵才能在第十世代大放异彩,而不是像之前几代拜恩公爵一样,陷入到和天穹宫的斗争与对峙中去;” 阿刹迈目光闪烁,幽幽地开口道:“在今天的你们看来似乎很荒谬,但在第十世代之前,拜恩与天穹宫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 “无数的臣子都曾警告过夏洛特·德萨利昂陛下,对罗兰·都灵的过度放纵会导致帝国陷入南北分裂的局面——但她都没有听进去,这才有了‘黑公爵’的传奇。” 老人轻叹一声。 “既然如此……”洛伦微微蹙眉:“那为什么最后夏洛特…狂龙女皇陛下,还是‘背叛’了黑公爵?” “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让‘黑公爵’背上叛教之名?” 夏洛特默默的盯了黑发巫师一眼,没有出声。 “公爵老爷,你提了两个问题。”阿刹迈大师声音疲惫,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过我觉得,我只需要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就可以了。” 洛伦一怔,下意识的将右手向后背缩了缩,尴尬的干笑一声。 在那衣服下面,藏着阿斯瑞尔给他的“邪神印记”。 “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也并非当事人,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解释这件事情;整件事情的起因若总而言之,就是……” 阿刹迈表情严肃: “……因为爱情。” 嗯?!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因为…爱情? 不、不会轻易悲伤? 洛伦差点儿就唱出来了。 “阿刹迈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尴尬的气氛中,面颊微醺的夏洛特强作镇定的开口问道。 “时至今日,我相信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二人是曾经深爱着彼此的——甚至连当年也一样,所有人都认定二人的婚姻,将会彻底消除帝国内战的隐患,让两个强大的家族合二为一。” 老人没有解答,而是继续诉说道:“但显然,即便在当年,这种想法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因为两个骄傲的家族都无法向彼此低头。” “得到了天穹宫…更准确的说,是得到了夏洛特默许的罗兰,不断的在帝国的东部和南部四处征讨,在断界山率领拜恩的骑士和萨克兰的军团向冰天雪地进军,一次又一次的征战,一次又一次的凯旋……” “你们知道这些凯旋和胜利,除了荣耀之外所带来的是什么吗?” 二人同时微微蹙眉。 “对天穹宫…不,是对夏洛特的压力?” 洛伦试探着说道道。 “正是如此!” 阿刹迈赞许的点点头:“黑公爵的表现越是不凡,战绩越是辉煌;就越是凸显出帝国的无力和无能,越是让龙王家族黯然失色。” “而默许,乃至纵容他的狂龙女皇,所承担的压力也就越来越重;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得不向封臣们妥协,与萨克兰本土的贵族联姻——他们担心两大家族的联合,会让拜恩的贵族阶层分走他们的权力。” “我不知道他们二人之间是何时产生裂痕的,但这件事无疑是最开始的导火索。”老人的语气变得沉重了,回忆着当年眼前的景象: “而罗兰·都灵…他似乎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所以才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他明白,一切都太晚了。” “可这些又和…和‘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明亮的眸子里透露着疑惑,夏洛特忍不住开口问询。 老人轻咳一声,不由的笑了。 黑发巫师轻轻眯起眼睛…联想之前老人所说的那些“有的没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回忆和呓语…… 他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正是因为二人对彼此的情感,让他们不愿将自己背负的重担开诚布公的向对方倾诉。”疲惫至极的阿刹迈声音轻柔,呜咽声越来越浓: “为了保护夏洛特,逐渐‘众叛亲离’的罗兰,选择了孤身一人走上拯救帝国的道路;” “在一次次盲目的保护中,变的彻底不能理解黑公爵的夏洛特别无选择,她必须背负起一个至高皇帝的责任——无论用什么方式,她必须守护她的国家,她的家族。” “背叛彼此的前提…是曾经深深的爱过。” 病房的气氛是如此的静谧。 感慨的老人用颇具深意的目光,打量着神情各异的一男一女。 “……所以,如果当初黑公爵选择对狂龙女皇坦诚相待,而不是为了保护她擅自选择隐瞒一切,辜负了她对他的信赖……”夏洛特神色一凛: “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是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个看的太多的老人而已;我能告诉你们的,仅仅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阿刹迈的表情越来越疲惫,像是昏昏欲睡般: “但有一点,我可以十分确信的告诉你们……” 两个人赶紧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 “呼……呼……呼……” 哈林梵·阿刹迈,他…… 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烛光晚餐 “嗯…嗯…嗯嗯嗯……” 咏叹三声,满脸享受的黑发巫师才将嘴里的馅饼咽下去,双眼紧闭,享受着食物充斥在口腔中的满溢,滑过喉咙的细腻,还有进入身体的温暖。 “吃东西就吃东西,不许发出奇怪的声音!” “但真的很好吃啊…当然,只要是艾茵做的,什么都好吃!”在某个毫不在意脸面的公爵阿谀奉承之词攻势下,板着脸的小个子巫师,酒窝儿上多了些小粉红;最后只是轻哼一声,坐在了他对面: “但说真的…吃多了拜恩人的香肠和牛肉之后,这个洛泰尔派真的太美味了——明明只是普通到极点的食材,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可怜巴巴的穷乡僻壤…哎呦!” 被艾茵咬牙切齿的用大汤勺命中脑袋的洛伦,还不忘了将馅饼儿(派)塞进嘴。 这个洛泰尔每个人——或者说每个准备嫁人的姑娘们——都会做的“家常菜”,在小个子巫师的手中犹如焕发新生般,大放异彩。 用小麦粉、鸡蛋混入糖和黄油的面团,在稍稍处理过后制成博饼形状、加入以橄榄油配制而成的炒蔬菜(蘑菇、洋葱、空心菜)塞入饼中; 而后倒入以鸡蛋、牛奶和乳酪,加上黑胡椒和盐调制而成的酱汁,将奶酪切碎洒在饼上,稍加烤炙即可。 焦香清脆的饼皮,牛奶、乳酪和黄油的浓郁鲜香,还有饱满的蔬菜芯——那种满足感,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层次。 虽然只是一道很简单的馅饼,但小个子巫师依旧有能力将它做的和原本完全不同——普通的洛泰尔派肯定用不上糖和黑胡椒,但绝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那是一种…更加细腻的味道。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的“清盘”,同时阐释了“狼吞虎咽”和“细嚼慢咽”两个词汇,艾茵的表情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对一个“厨师”而言,没有比看到食客享受自己的作品更满足的事情了。 “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的?”坐在他对面,小个子巫师轻哼问道:“不留在圆桌议会那边吗?” “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洛伦耸耸肩:“过几天可能又要忙起来…反正阿刹迈大师醒过来了,你最近正好也很闲,就顺便来一趟巫师塔。” “你这家伙…把我的实验室当成度假的地方了吗?而且人家很忙的,才不像你呢!” 这并不只是抱怨,而是事实…兼职“巫师协会会长”的艾茵·兰德一边要照顾病重的哈林梵·阿刹迈,一边在继续浮空城的工程进展,同时还要配合道尔顿·坎德的巫师学院计划,十分的忙碌,完全不比夏洛特轻松。 和她们相比,洛伦确实实在是有些“轻松”地过分了…甚至还有时间找路斯恩练练剑,偶尔和道尔顿导师讨论讨论有关“阀门”的应用;或者和某个“选择性健忘”的长者聊聊他上次没说完的话。 “过几天又要忙…是又出什么事了?”艾茵十分敏锐的问道。 “算是吧,不过不是很重要。”洛伦刻意的避开话题,放下了手里的刀叉:“哎…听说艾萨克那个家伙要准备结婚了,是真的吗?” 对面没有反应的动静。 足足过了一分钟,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黑发巫师才抬起头,就看到艾茵鼓着腮帮,抱着肩膀,冷冷地盯着他。 “怎、怎么了?” 好奇的眨眨眼睛,洛伦讨好着问道,一副毫无自觉的模样。 “不想说就算了,又想用这种话来糊弄我……”气呼呼的小个子巫师,用大汤勺将某个臭不要脸的脑袋推回桌子的另一头: “谁要管你的死活?!” “别这个样子,我们是朋友啊,你这样我会很伤心的。”洛伦依旧面带微笑,对脑袋上顶着的汤勺浑然不觉: “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样,我这次一定说实话……” “鬼才信呐!” “真的,我绝对不会骗你的;要不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我再骗你的话,那我就……”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熟悉到已经重复了几十次,甚至有上百次的对话,甚至到了双方都产生默契,心知肚明的地步。 “不理你,我要睡觉啦!” 没好气的转过身,小个子巫师转身离开,朝走廊对面的寝室走去,将洛伦一个人扔在餐厅。 “晚安。”洛伦摇头,轻声一笑:“记得做个好梦哟。” “砰——!” 回答他的,是走廊里传来的一记用力关门声。 深夜的巫师塔重归静谧,窗外能听到逐渐冰冷的风声,漆黑黯淡的午夜,只有城堡的方向依旧还有光亮。 不知何时,壁炉的火熄灭了,餐厅瞬间变暗了下来。 微微蹙眉的黑发巫师起身,轻轻放下手中的餐具,朝黑暗中还在冒烟的炉火走去。 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猛地停住了脚步。 背后的光亮从余光的边缘处渗入眼角,在一片黑暗的夜晚显得异常刺眼。 洛伦缓缓回首,看向自己的餐桌——不知何时,那上面多了一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自己原本坐的位子上多了一个身影,微弱的光亮下倒映着一张异常苍白的脸孔,两只白皙的小手攥着过大的餐具,却显得是那么有模有样。 娇小纤细的身形,红黑色礼服一尘不染,领口一丝不苟的打着工工整整的小领结,腿上铺着干净的餐巾。 切下一小块馅饼,轻巧的放进那毫无血色的嘴里,鼓起的腮帮带着满满回味的表情咽下,放下餐刀的右手已经捧起了酒杯。 挑挑眉毛,洛伦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放下酒杯,唇角染上一抹红渍的金发少年坐直身体,带着得体的微笑,平静而优雅的向洛伦投来一双猩红的眸: “亲爱的洛伦,多谢款待。” 洛伦挑挑眉,抱着肩膀,就这么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他。 “你知道…如果我能早一点儿知道亲爱的洛伦为了他最好的朋友,可爱又单纯的阿斯瑞尔准备了一顿烛光晚餐,我是绝对等不到今晚的。” 带着享受的叹息声,阿斯瑞尔目光流转,嘴角挂着名为“真诚”的微笑:“当然,亲爱的洛伦你的衣服可不大得体…宴会和烛光晚餐需穿正装,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是吗,听起来好像还是我的不对了?” 耸耸肩,皮笑肉不笑的黑发巫师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让您失望了还真是万分抱歉…要不,我现在就去换一身?” “不…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之间是不用在意这些旁枝末节的。”阿斯瑞尔眯着眼睛,“啧啧”的摇晃着手指头: “不要说你现在穿着衣服…就算是赤身露体,对阿斯瑞尔而言也犹如身披斗篷,头顶王冠一般的威严尊贵。” “……多谢夸奖啊。” 嘴角抽搐的洛伦,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 “不过作为‘最好的朋友’,某些人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比如说……”阿斯瑞尔瞪大眼睛,双手撑着椅子边缘,身体向前侧倾…完全是一副“给我一个惊喜”的表情。 “比如说……”黑发巫师有些无可奈何的咬紧后槽牙,嘴角的微笑越来越僵:“某些人好像答应过我,等一切事情结束之后,会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不过现在看起来,‘某些人’好像已经忘了。” 金发少年歪着脑袋,狡黠一笑,丝毫没有道歉的悔意: “亲爱的洛伦,阿斯瑞尔承认自己反了错误,阿斯瑞尔不应该让你等得这么久…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亲爱的洛伦这段时间太忙碌了,让阿斯瑞尔不忍心打扰他; 但这不是理由,阿斯瑞尔为自己的错误道歉,并且愿意用自己能做的一切,来换取亲爱的洛伦…你的原谅。” 洛伦抬起头,表情有些意外。 “不过在这一切之前…阿斯瑞尔也有一个问题。”金发少年真挚的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一次亲爱的洛伦,一定要等到阿斯瑞尔主动露面呢——换成是以前的你,早就应该用尽办法,逼迫可怜的阿斯瑞尔开口了!” “是啊,你也说了。”洛伦冷笑: “以前的我。” 表情茫然的阿斯瑞尔,脸上还挂着“纯洁无辜”的笑。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更准确的说是一次次地从生死边缘爬回来之后,我弄清楚了一件事情。”黑发巫师面无表情说道: “所有的‘真相’,你只有在必须告诉我的时候才会开口,而且…也只会告诉我‘必须’知道的内容。” “其余的…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依旧“纯洁无辜”的金发少年,表情仍旧是那么自然。 “所以得到的结论是…我用不着主动开口,因为你不会给我准确并且完整的情报;而等到你必须告诉我的时候,也不会对我有任何的隐瞒。” “所以…我为什么要主动问呢?” 面对黑发巫师咄咄逼人的目光,阿斯瑞尔依旧是无动于衷,甚至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哦…不愧是洛伦,真是太厉害了——才短短几年的时间,居然就被你发现了!” 皮笑肉不笑的洛伦,真的要强忍着才能克制将少年摁在地上,暴揍一顿的冲动。 “这里面有着很多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确保亲爱的洛伦…你不会提前太早接触到你根本无法战胜的存在。” 毫不在意的阿斯瑞尔轻轻的勾起嘴角:“阿斯瑞尔只是在尽可能的,保证你每次遇到的敌人,至少是你可以应对的…或者说,是你在得到了帮助的前提下,有可能应对的。” “你是想说…迄今为止我所遇到的所有邪神和怪物,全都是你计算好的?”洛伦不屑的冷哼一声。 阿斯瑞尔抬起头,带着满满深意的目光看着黑发巫师: “不可能吗?” 洛伦微微蹙眉,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我记得你以前说的,和这个不太一样?” “哦,那当然啊!”阿斯瑞尔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笑:“阿斯瑞尔是个喜欢撒谎的坏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谎言。” “语言、文字、声音、符号…这些是世界上最强大,贯穿了两个世界的力量;它可以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拥有击败比他强大太多的敌人。” “同样,它也是一种不可捉摸的力量——用笑阐释悲伤,用哭表达喜悦,用愤怒隐藏恐惧,用侃侃而谈掩饰空空如也的脑袋……” “这样‘强大’的力量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可以用谎言…道出真相。” “……你究竟想说什么。” 突兀的打断了他,黑发巫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很简单。”阿斯瑞尔轻声道:“亲爱的洛伦,现在是时候了。” “怎么,突然‘大发慈悲’的准备告诉我全部的真相了?” “在这里,真相是一个…非常不合适的词汇。”微笑的少年再一次摇摇头,合十的双手轻轻抵在下唇,表情十分的玩味: “我会告诉你一个故事,再由亲爱的洛伦自己去判断,哪些是你乐意相信的,哪些是你不会相信的,哪些是你不愿相信的…亦或者模棱两可,难以判断的。” “能别玩了吗?”绷着脸的黑发巫师,愈发的咬牙切齿。 “故事…就是历史——但谁决定历史是什么模样?”少年幽幽反问道:“十个人共同经历一件事情,难道十个人对此事的记忆都是完全相同的?” “亦或者旁观者更有资格评判?但他甚至都没有经历这一切,又能知道多少内幕,当事人的想法?” 面对目光变得愈发杀气森森的洛伦,阿斯瑞尔优雅的坐直了身体,扬起目光;白皙的小手握在一起,将手腕抵在餐桌边缘: “我要讲述一个完全虚构的故事,一个根本不曾存在过的人,一段并未留下文字记录的历史。” “但正如阿斯瑞尔所说……” “谎言,也可以……” “……道出真相。” 洛伦一声不吭,用沉默表示怀疑。 “那么首先,我们要聊一聊故事的基本设定。”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一个故事 “那么在最开始的开始,让我们先弄清一件事。” 幽幽静谧的夜,微弱的烛光,灯火后若隐若现的少年,在微笑的唇角前竖起了右手的食指: “亲爱的洛伦,邪神…在你的印象中应该是什么?” 片刻的寂静,黑发巫师陷入了沉思。 他遇到过犹如野兽般“愚蠢”,却能控制食人魔的麦兹卡; 见过没有“意识”,空有身体的邪神躯壳; 和代表“死亡”的邪神莱曼特斯的使徒,名为法欧达的活死人打了一次照面; 同曾经黑公爵的“旧识”,被波伊人和拜恩人共同敬奉的女武神相杀、相识; 亲眼见到了被“黑十字”塞廖尔彻底侵蚀了身体,曾经妄想着统治帝国的法内西斯几度交手; 当然,不能忘了一个狡猾奸诈,一个极度偏执的“双生”阿斯瑞尔; 他们…或者它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它们,存在于虚空之中,但却能凭借近乎于‘传说’的方式存在于世。”思考片刻,洛伦紧锁眉头: “拜恩人相信荣耀与牺牲的高贵,所以布伦希尔德乃是挥舞长枪大剑的女武神;洛泰尔人有血祭的传统和山民们口口相传的诡诈妖精,因此出现了阿斯瑞尔;” “所有人都畏惧死亡,来自北方的邪神‘莱曼特斯’才显得那么的不可战胜…诸如此类。” 阿斯瑞尔轻抿着微翘的嘴角,眼睛一眨一眨,并未对这个答案做出评判。 “但是这一切和他们本身无关,‘传说’就像是一个面具,一个头衔,甚至是一个…嗯,账号。”洛伦挑挑眉毛,看向烛光对面的少年:“你明白我的意思。” “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嘛,最好的朋友。”金发少年赞许的点点头,似乎很享受这种“天然”的默契:“但是……” “但是…‘传说’与他们本身无关,或者说有一定关联,却并非他们的本质。”黑发巫师话锋一转:“就像它们的名字一样,这些也仅仅是‘故事’、‘代号’和‘传说’而已。” “总有人将英雄当偶像崇拜,总有人将故事信以为真…当然,也许故事都是真的。”阿斯瑞尔倚靠着椅子背,摊摊小手: “高贵的头衔会让人大权在握,高贵的血统会令人心生敬畏,但归根结底这些生而高贵之辈和贩夫走卒之徒的区别,真正的区别在哪儿?” 洛伦微微眯眼。 顺序的先后,偶像崇拜,头衔与本质…… “按照这个说法,来自虚空的邪神们不仅仅要让自己以某种…头衔的方式存在。”洛伦继续说下去:“而且还要让别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嗯…有时候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啦。”带着圆滑的腔调,阿斯瑞尔补充道:“总有些特别‘聪明’的傻子们,将自己和某些客观存在于物质世界的东西联系起来。” “然后这些‘聪明’的傻子们就发现自己陷进泥塘里,拔都拔不出来了…至于更惨的,嗯,大概都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了呢。” “你的意思是……”咀嚼着金发少年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洛伦微微蹙眉:“传说…还会对邪神本身造成影响?” “当然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阿斯瑞尔愉快的说道,猩红的眸子一闪一闪。 “但反过来论证,不依靠客观存在于世界的物质或者形象,单纯依靠自身‘传说’而存在的邪神,也是存在的?”洛伦若有所思。 “总归会有这么一群不喜欢随大流,非主流的异类嘛~”金发少年欢乐的摇头晃脑。 “于是…没有自身的传说,甚至不曾为世人所知,几乎不被物质世界所察觉,认知的邪神…同样的是存在的?” 洛伦向后仰,整个人靠在椅子背上。 “对啊对啊,难道一个从来没有被看见,从未被以文字或传言的方式记录,从未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波及影响的家伙…我们就要说他不存在吗?”阿斯瑞尔笑的更开心了。 黑发巫师再一次皱起了眉头,陷入深思。 “现在,亲爱的洛伦,你的脑海中应该就有了最基本的概念,或者说…故事设定。”带着挑逗似的语气,阿斯瑞尔就像个擅长断章,能把读者活活气死的作者: “对邪神们而言,‘传说’只是个头衔,一身衣服,一个对他们来说根本就可有可无的东西——当然,不穿衣服上街实在是一件很让人感到羞耻和尴尬的事情,所以曾经在我们面前逐一登场的邪神们,都是穿着衣服的。” “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或是花枝招展美艳动人,或是猎奇恐怖惊悚鬼畜…总之,‘衣服’并不是他们本身。” 阿斯瑞尔停顿了一下,像个熟练的说书人般放缓了语调,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勾人心魄的魅惑: “所以,在脱掉他们的衣服之后,邪神的本质是什么?” 彻底“陷入”到故事中的洛伦深吸一口气,沉吟了片刻依旧没有开口的勇气,只是挑挑眉毛: “虚空中的…存在?” “这种含糊的设定已经不流行了,如今设定党很多的。” “我觉得和设定含糊相比,读者们更讨厌凑字数的水军……” 黑发巫师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话说你就是个邪神,干脆点,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吗?” “阿斯瑞尔当然可以告诉洛伦,可是……” 一脸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阿斯瑞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是阿斯瑞尔还只是个孩子,这么困难的问题怎么可能回答得了呢?” 又一次避而不答。 “亲爱的洛伦,你见过大海吗?”金发少年煞有其事的问道,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黑发巫师扭过头,假装懒得理他。 “可怜的阿斯瑞尔只见过一次大海啊,唉,沙滩、海风,海鲜……”金发少年趴在餐桌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腔调:“真想现在就躺在太阳伞下面,让漂亮可爱的大姐姐给阿斯瑞尔擦橄榄油啊……” “……”洛伦·都灵。 “所以,亲爱的洛伦,你喜欢什么样的?”阿斯瑞尔目光闪烁,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诱惑:“朗姆酒?水果?海风烧烤?漂亮可爱的大姐姐还是更可爱的……” “等等!” 黑发巫师开口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少年:“你的意思是…每一个邪神,都是不同的?” “或者应该说,每个家伙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口味。”金发少年耸耸肩,咧嘴一笑:“更何况…亲爱的洛伦,你又怎知道阿斯瑞尔没有将自己的答案告诉你呢?” “说不定…阿斯瑞尔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将答案告诉你了咯。” 注意到少年的表情,洛伦微微颔首。 没错…也许就算他说了,自己也根本无法理解。 也许每个邪神都是完全独特,无法去类比的存在,每一个都是完整且独特的个体,伸直无法用交集并集去划分,界门纲目去归类的“物种”。 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每一个都是单独的物种…… 唯有如此,才能用“神”命名,因为这是一群对人类而言完全无法了解的“存在”,所以只能如此粗浅模糊的比喻一下。 仅仅因为他们来自另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仅仅因为他们掌握了超凡的力量,就将它们比喻为“神”。 不,也许还不仅仅是这样。 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一个族群,自有其独有的思考方式,一切的观测和判断都必须基于自身——无论是文艺形式的比喻拟人,还是客观物理的阐述,都是以自己设下的标准去评判。 就算是接触虚空最多的巫师们,也依旧是人类,哪怕同时面对虚空的态度也和邪神们完全不同,根本不能简单将两种思考方式下得到的答案划等号。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巫师,在多年接触虚空之后会落得疯狂这一下场的重要原因…基于人类思维的他们,却妄想着理解另一种不属于他们的知识。 在这种思维回路下,当然不可能听得懂另一种方式,另一种标准的“语言”。 必须以自己独有的观点和方式去阐述,才能理解其存在的形式。 人是万物的尺度——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人只有在以自身为标准,才能理解这个世界;弱小、强大、可怕的、可笑的、滑稽的、幽默的…… 通通都是以自身为标准,才能衡量。 等一下…… 邪神、人类、独有的思考方式? 传说只是邪神们披在身上的“衣服”,是他们用来证明自己的“头衔”;如果它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那它们独一无二的“地方”在哪儿? 换一个问题,如果他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么它们究竟是从何处诞生的? “我记得…在前往巨龙王城的路上,你在将我从雪崩中救出来的时候,说过这么一段话。”洛伦抬起头,目光意味深长: “掌握了‘阀门’的人如果被杀死,精神就会强制将他带入‘冥想’状态然后透过‘阀门’进入虚空,会成为…近似于你的存在?” 刻意放缓了语速的黑发巫师,死死盯着烛光另一端的金发少年:“也就是说…开启‘阀门’的人,已经变成了‘近似’邪神的存在?” 那个瞬间,阿斯瑞尔的笑容突然顿了一下,被洛伦敏锐的捕捉到了。 “是吗?有可能是的,也有可能不是。”缓缓开口的金发少年目光流转,含糊其辞的解释道:“说不定,只是阿斯瑞尔又一次撒谎了呢?” “不,不对…只有那一次,你没有撒谎的理由。”洛伦凝视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当时的语气明显是想警告我,冒然在那种状态下猝死的危险。” “换而言之,人类…哪怕概率是微乎其微…哪怕也许未曾有谁成功过…也是有可能成为邪神的?” 阿斯瑞尔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很好…亲爱的洛伦,你开始将自己代入到故事里了。”金发少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开始时完全不同的低喃: “所以…这是我们第一个故事的开篇——邪神,并非仅仅可以从虚空中出现。” “人类,或者说类人的智慧生物们;尝试着通过某种方式或者途径,让自己成为邪神。” 这一刻的阿斯瑞尔,语气和态度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优雅而单纯的微笑,变得诡异而阴森。 “这会是一个充满了变数,甚至是可以做选择题的故事;正如阿斯瑞尔说过的那样——由亲爱洛伦去判断,去选择你准备相信哪些是真相,哪些只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去推测接下来的发展。” 猩红的目光变得锐利,摄人心魄。 “听清阿斯瑞尔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儿…记清楚每一个细节……” “因为一个故事讲完,阿斯瑞尔不会重复第二遍。” 洛伦眉毛挑了挑,微微颔首。 “按照我们刚刚已经写好的设定,那么从最开始的开始,有个名叫…嗯…我们就先假定他叫‘都灵’好了,方便接下来的展开”阿斯瑞尔用一种十分模棱两可的语气说道: “一个叫‘都灵’的,在尼德霍格的某个学院修行的巫师,在与其他巫师们经过漫长的研究后,发现通过‘符文’,可以令他们接触到一个物质层面完全相反的,精神视界。” “因为‘符文’本就是意义的载体,精神外化的呈现——这种十分特殊的学术,令两个完全不交融的世界以一种完全预料的方式,连接在了一起。” “但很快,‘都灵’就发现了这种方式的缺陷——符文可以帮助他们从精神视界的角度阐述世界,可以让他们使用超凡般的力量;但作为物质世界存在的他们,能够承受的上限,是极其有限的。” “所以他们就想有什么,可以解除这一切的限制,让物质和精神不再分别……” “九芒星圣杯?”洛伦冷冷的打断道。 “亲爱的洛伦……”一脸天真的阿斯瑞尔,意外的看了黑发巫师一眼: “没想到你上手还挺快。” 第一百四十六章 开篇 每次听到阿斯瑞尔的“称赞”,都让黑发巫师感到自己头更大了。 “于是在经过了漫长的研究的之后,巨龙王国,尼德霍格的巫师们终于研制出了第一个九芒星圣杯,并且由此开启了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巫师时代……” “等等。” 洛伦毫不客气的开口打断,眉头轻佻:“你是说九芒星圣杯,是巨龙王国巫师的杰作?” “最高杰作,超越一切的成果。”表情夸张的金发少年,猩红的眸子闪烁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即便是存在于虚空之中的邪神,也对这件至宝垂涎不止——因为它是能打开分隔两个世界大门的钥匙。” “你前面提到,‘都灵’巫师找到了沟通两个世界力量的方式,那就是符文;你还提到,他发现每次使用这种力量是要付出沉重代价。”洛伦狐疑的看着他: “我使用过九芒星圣杯,还差点儿挂了…它并不能抵消必须付出的代价。” “不愧是洛伦,记忆力不错。”在黑发巫师冷漠的目光下,阿斯瑞尔嬉笑着耸耸肩:“也许…他们并不在意这种代价,只希望能得到力量?” “那为什么全世界只有两个九芒星圣杯?”洛伦继续追问道:“是因为只需要两个,还是说…因为某种原因,只能存在两个?” “……不论是机缘巧合的成果,还是无意中的天降之物,‘都灵’巫师得到了两个九芒星圣杯。” 一脸微笑的金发少年,把剧情圆回来的同时,还顺便透露出两条完全不同的故事线:“借助圣杯的力量,‘都灵’巫师对精神视界的理解愈发透彻,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了一种全新的方式,提升自己的力量。” “这种方式的名称,在后来被称之为‘阀门’。” 洛伦的眼神不停的闪烁,推测着两条完全不同的“线路”究竟哪一种更有可能…或者,都是阿斯瑞尔编造的谎言。 “在那之后,‘都灵’巫师就发现自己的研究成果不仅可以给他带来一个崭新的世界,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还有…权力。”阿斯瑞尔继续娓娓道来,将很可能是他编造的故事说的煞有其事: “很快,他就有了一批追随者,狂热的追捧并且分享着他所带来的力量——王室和贵族阶层的青睐,让原本只处于仆人阶层的巫师地位水涨船高,古老的国度日新月异,在寒冷的土地上迅速扩张,从弱小到随时都有亡国灭种可能的蕞尔小邦,成为了不可一世的强国。” “他们在冰川上建立浮空城,在荒芜大地竖起高塔,在山顶修筑要塞,用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塔桥连接自己的宫殿与城市。” “以至于冰川之上的巨龙,都开始对他们忌惮三分。” 餐桌上的烛光微微闪烁,让金发少年的眼神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在那之后没有花太久的时间,‘都灵’巫师就推翻了原本的王室,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于是,他开始将自己的目光放到冰封大地之外。” “在那个一片蛮荒的时代,根本不可能有哪个王国会是这个庞然大物的对手;随着一个国王接着一个国王对‘都灵’巫师屈膝臣服,整个世界都开始被纳入到他的统治范围。” “亚速尔人,云岭人、四蹄人、还有…人类,他的国度中开始有了语言、肤色、体貌特征都截然不同的族群。” “为此,‘都灵’巫师欣喜若狂。” “至于那些‘新臣民’嘛…他们同样欣喜若狂于自己能生活在一个强大的国度,被一个强大的王所保护着;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新的王和过去的统治者有什么区别。” 缓慢的语调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阿斯瑞尔抬起白皙的右手,青葱般的指尖在烛光上跳起华尔兹: “对‘都灵’巫师而言,他的王国不仅仅是他的财产,还是他的实验室和游乐场;他的臣民每一个,都是他的试验品,可以任由他摆弄撩拨,切片研究,随意改造。” “他所作的可不仅仅是摧毁一个王国,更是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脆弱的文明撕扯的四分五裂,任意揉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通过一个个小国家的兴盛与毁灭,寻找文明发展的客观规律;” “在某个物种的崛起和灭亡之间,发现民族和历史、信仰、血缘之间的必然联系;” “利用多个标准文明圈的类比,寻找和论证一般等价物到货币之间的发展衰落过程;” “功成名就、国破家亡、旋起旋灭、崛起衰败、巅峰低谷——某个人,乃至千千万万生灵的命运,无时无刻不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哪怕彻底摧毁某一个国家的文明、信仰和历史,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捏造和塑性,演化成自己需要的形状,对‘都灵’巫师而言,都并非难事。” 窗外的午夜愈发深沉,烛光在金发少年的指尖不停的跃动,在墙上倒映出犹如魔鬼舞蹈般的影子。 “自然,能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巫师’都灵拥有绝对无法被反抗的力量…事实上亦是如此,除了巨龙能够稍稍对他造成一定的威胁外,普通人即便再多,对他也只是沙子和蝼蚁堆砌出来的军队。” “况且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和钻研之后,‘都灵’巫师的力量早已是今非昔比;他拥有寻常人根本不能企及的视野,能够“看”到常人所无法企及的未来——历史,在他的眼里,可能是比童话故事还要单纯乏味,可以轻易猜到结局的东西。” “当然,这个古老王国的人民还是起义了,和巨龙一道站起来,反抗曾经被他们如此欢呼爱戴,给了他们一切的王。”带着舒缓的语调,阿斯瑞尔的嘴角闪过一丝“庆幸”的弧度: “当然,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不这么讲故事就进行不下去了——就算是无敌文,也不能光是各种用梗和冷段子堆出来的日常啊。”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这一段的“剧情”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打断阿斯瑞尔,一声不吭的听到了现在。 毫无疑问,这段内容中有相当多胡扯的成分——阿斯瑞尔的嘴里的“真相”,永远是披着马甲的谎言,但也有一些却是可以和自己之前所了解到的内容,相互印证的。 比如巨龙王国在被巫师控制之后的迅速崛起,在“黑十字”塞廖尔和龙王高塔那位“最后的巫师”口中都曾有过提及; 矮人的“崛起”…按照塞廖尔的说法,也的确是巨龙王国一手缔造的杰作; 之前那位龙王高塔巫师所描述的“奴隶与奴隶主”的阶级对立,看起来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巫师而言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比“奴隶制度”更好的统治方式了——对这群开启了“阀门”,甚至有可能开启了不止一个阀门的巫师来说,没能掌握“知识”的奴隶,应该是连人都不算。 所以巨龙王国的平民并不是奴隶,而是连奴隶都不如的试验品,一群巫师眼中的小白鼠,充其量是会说人话的动物,工具罢了。 至于“都灵”巫师,当然只是胡编出来的主角,兴许就像亚瑟王一样是多个人物乃至某个团体,杂糅出来的“集成品”。 但是,这个故事中仍有漏洞。 “按照前文所说,这个‘都灵’巫师的力量已经成长到可以预测未来的地步,历史对他只是单纯而乏味的童话……”洛伦皱着眉头,表情凝重的反问道: “既然如此,难道他无法预测到自己的人民会和巨龙联合,发起叛乱?” “他当然猜到了——不仅猜到了,甚至对他们每一步的计划,每一次叛乱的实力和目标统统了然于胸。” 猩红的眸子眨着,阿斯瑞尔用最轻柔的语调诉说道:“如果他想,随时都能将叛乱的势力撕成碎片,无一例外。” “甚至…只需要一个念头,整个世界都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末日;从冰川荒原到迷雾海,陆地、海洋。天穹中一切生灵瞬间消散无形。” 什么?! 黑发巫师惊愕的瞪大眼睛。 “整个世界……”轻轻颤抖的语气,带着一丝诧异的味道:“他…真的能做到?” 沉吟片刻,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宠溺般的笑容: “亲爱的洛伦,其实你也可以的,只不过你自己还未能发现罢了。” 洛伦挑了挑眉毛,表示不解。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推理题——在开启了第一个阀门之后,你已经拥有了屏蔽一大片区域虚空之力的力量,可以从二十公尺的空中坠落毫发无伤。” “轻轻打个响指,就能燃起滔天烈焰……”阿斯瑞尔循循善诱,睫毛微微颤动: “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启了第一个阀门所带来的力量;而我们故事中设定的主人公,可是至少开启了两到三个‘阀门’级别的巫师。” “他掌握着何等水准的力量,真的就那么难以想象吗?” 黑发巫师的表情愈发凝重。 “比如说,让全世界的气温,瞬间跌落至零下六十度以下,化作冰封的冻土……” “让所有的火山同时喷发,熔岩撕裂地壳,从大地裂缝中喷涌而出,令天穹降下酸雨……” “瞬间蒸发所有的水源,再抽干空气,遮蔽太阳……” “移动地壳,将大陆撕成无数的碎片,再碰撞,分离,碰撞……” “顷刻之间,毁灭一切…易如反掌。” 哪怕阿斯瑞尔用最最柔和的语调,也令黑发巫师感到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花了足足半分钟令自己镇定下来,洛伦犹疑的询问道:“那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首先,掌握了这种层次力量的人,反而不会轻易动用这种力量…达摩克利斯之剑,只有悬于头顶时才威力无匹。”金发少年轻声说道: “其次…用这个世界的力量来毁灭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嗯? 洛伦愣了几秒钟。 “该怎么形容呢…简单一点解释的话,即便他将这个世界拆的四分五裂,支离破碎;这个世界依旧是存在的,它并不会因为换了一种存在形式就消失。” “那么这个世界的生命呢?就算大地化作冻土,然后抽干空气,火山喷发,乌云遮日,地壳撕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没日没夜的酸雨……” “不需要太久,依然会有适应这种气候的新物种,新生命出现。” “与之相对的,依旧作为物质世界存在的‘都灵’巫师本人,却很难立即适应被自己搞得一团糟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不论如何改变这个世界的外貌,想使用物质世界的力量‘摧毁’物质世界,都是不可能的?”洛伦的话语里透露着十分难以置信的口吻: “而即便可以通过破坏生存环境的方式在一瞬间杀死所有生命,生物圈依旧足够强大到完成自我恢复,并且诞生出可以适应新环境的物种?” “改变世界的外貌,和毁灭世界是完全两个概念。” “火焰的熄灭,也许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但也是下一个时代的开始;不论是延续火种,还是将其熄灭,都不过是轮回罢了。” “将物质世界想象成一个棋盘,棋子们无论如何改变规则,都不可能拥有掀翻棋盘的力量。”阿斯瑞尔轻描淡写的比划着: “就算名为‘都灵’的巫师可以一瞬间杀死所有能反抗他的人,不用多久还是会诞生新的物种,全新的生命成为他的仆人、试验品、反抗者…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所以他发现了,用这个世界的力量来毁灭这个世界,是绝对不可能的;至少在限定的规则之下,代价沉重,而希望也无比的渺茫。” 缓缓开口的阿斯瑞尔,用平淡无奇的口吻描述着: “于是,‘都灵’巫师尝试着用另一种方式,用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来毁灭和奴役整个世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转折点 只有用完全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力量,才能毁灭乃至控制整个世界? 意识还停留在之前震惊中的黑发巫师,思考着这句话的涵义。 到目前为止,洛伦所有遇到过的“力量”,无一例外都是在利用“虚空之力”欺骗物质世界——强大到离谱的高阶魔咒,邪神们“挥挥手”就能令人灰飞烟灭的力量,都避免不了这一点。 哪怕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强到逆天的“轮回”法则,将诞生自虚空的邪神躯壳转化成物质世界的生物,也只是在利用物质世界原本的力量。 说的更直白一些,这些“逆天的法术”和世界,是类似于软件和系统的关系——哪怕是让水燃烧,让火焰沸腾,也只是换了个样貌,还是无法跳出“世界”的圈子。 纯粹使用“虚空之力”的例子,洛伦只见过两个; 首先是“梦境世界”以及弱化版的“精神殿堂”,但这其实是个非常不合适的例子,因为两个的作用都是将外界的虚空力量彻底隔断,有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意思。 再有,就是“黑十字”塞廖尔…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但那种力量绝对是虚空之力无误。 可是,用虚空之力毁灭乃至控制整个世界…… 要怎么才能做到? 正当黑发巫师还在陷入沉思状态的时候,烛光对面的阿斯瑞尔又一次幽幽开口,童稚的嗓音却低沉的像是从深谷中传来的: “但是在做到这一切之前,‘都灵’巫师还必须面对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什么问题?”急促询问的洛伦,甚至忘记了怀疑这些内容是否都是真实的。 “名为‘都灵’的巫师,他所有的成果,全部都是建立在从物质世界的角度去研究虚空——如果他希望彻底掌控虚空之力,就意味着要抛弃他本身已经拥有的力量。” 猩红的瞳孔映照着烛光,金发少年就像是炉边的说书人般,用轻缓的声调一点一点将黑发巫师引入一个纯粹虚构的故事: “于是他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彻底否定自己对虚空之力的全部理解,抛弃客观存在的一切…既是,他自己。” “将名为‘都灵’的巫师从物质世界抹除,从而‘转化’为一个虚空之中的,无法用任何一个物质世界样貌准确定义的,甚至只能用特定‘名词’标注的形象。” 洛伦愈发的费解。 彻底抛弃客观存在的一切,将自己从物质世界抹除…… 无法准确定义的样貌…… 只能用特定“名词”标注的形象…… 什么鬼? 不明就里的黑发巫师只能凭着自己的印象,试探着询问道:“所以按照这个剧情…‘都灵’巫师,将自己转化成了一个邪神?” “没错,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邪神…甚至有可能是第一个邪神。”像是对洛伦的表情早有预料般,阿斯瑞尔的嘴角弯成一个十分优雅的角度: “亲爱的洛伦,你可以尽情的去想象他所用的力量究竟是何等模样,却也最好不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完全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力量,更不是任何客观存在。” “因为只有使用绝对不属于客观存在的力量,才能从物质世界无法企及的地方,按照‘都灵’巫师的想法,将它牢牢掌控其中。” 洛伦眉头紧锁:“如果他的力量完全不是客观存在的事物,是彻底…按照你的说法,物质世界无法企及的地方——那‘都灵’巫师甚至都不存在了,又能如何控制整个世界?” “当然是用物质世界绝对无法反抗的方式。” 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的金发少年微笑着,精致的脸孔看起来是如此天真而单纯: “从这个世界无法企及的范围,用它无法反抗的方式,将它摧毁的体无完肤,最后乖乖臣服。” 无法企及的范围,无法反抗的方式……洛伦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毛:“比如说呢——法则、信仰、新概念、主义…还是说,碰撞出思想的电光?” “是用信仰彻底奴役所有的生物,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还是从思想的层面,彻底否定这个世界的存在?” 午夜的月光,透过窗帘透入光线暗淡的房间;未曾照亮黑暗,却将黑发巫师的面颊染上了一层银色。 没有回答洛伦问题的阿斯瑞尔,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再一次放缓了自己的语速: “这个过程绝对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甚至可以称之为一波三折——当然,这也是剧情需要,否则通篇的无敌文不就太没意思了吗?” “他要将自己彻底从物质世界抹除,否定自己的存在。”轻轻托着下巴,洛伦谨慎的推测道:“我猜…这段时间的‘都灵’巫师,相当的虚弱?” “而反抗他的人同样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当然,不排除是‘都灵’巫师通过某种方式告诉他们的。” 阿斯瑞尔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继续讲述着:“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开始了。” “昔日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王国,在一夜之间变得虚弱而无力;面对叛乱的人民和巨龙的进攻,显得十分的软弱——战场上是一次接一次的溃败。”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由谁开始已经无人知晓;甚至就连他们的目的也开始变得十分模糊,从对抗共同的敌人,昔日的王转变成了利益争夺,相互之间也开始出现了交战的状况。” “亚苏尔精灵、云岭王国的矮人、大绿海的半人马、食人魔、巨怪…当然还有人类,萨克兰人、拜恩人、阿尔勒人、艾勒芒人、波伊人、洛泰尔人……” “形形色色的族群、种族、王国、文明、英雄……犹如雨后春笋般,迅速的在巨龙王国的尸体上疯狂成长,很快占据了这个奄奄一息国度的大片疆土,然后…就进入了相互征战,讨伐的进程。” 金发少年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就像在叙述一个他亲眼所见的事实。 但下一秒,洛伦就抬手打断了他。 “两个问题。”黑发巫师死死盯着那双和鲜血一样颜色的眼睛:“首先是我了解过的,关于矮人和拜恩人的崛起,你刚刚的说法实在是过于模糊不清,甚至有故意诱导的嫌疑。” “亚速尔精灵,云岭的矮人,半人马还有诸多古王国…他们先后崛起和兴盛的时间是完全不同的,有些甚至还是踏着前者的尸体才走向的强盛和统一,并非同时。” “拜恩民族的出现,是源自矮人的长期压迫和奴役;换而言之早在巨龙王国时期,矮人就已经进入了全面强盛;” “萨克兰王国的崛起是因为巨龙王国的计划,在此之前按照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说法,只是一个连巨龙王国奴隶都不如的蕞尔小邦。” 阿斯瑞尔嬉笑着耸耸肩,表情十分的不在意。 “第二,关于巨龙…在龙王高塔我得到过一个完全不同的说法。” “确实最早的时候,巨龙王国曾经狩猎过巨龙,但随后它们就已经臣服了——不仅如此,巨龙王国的王室还掌握了与巨龙沟通的秘法,培养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龙骑士。” “在前往龙王高塔的路上挡在我们前面的,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在战争后期下嫁给德萨利昂先祖的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和她所带来的十二头巨龙,又该作何解释——按照龙王高塔中那个巫师的说法,最后的王室应该是放弃了恢复王国,利用帝国来延续他们的血脉。” “这一切,和你刚刚所讲述的内容可是大相径庭!” 在洛伦冰冷注视下,阿斯瑞尔不仅没有立刻反驳,倒是露出了一个十分暧昧的微笑,将脑袋探过餐桌。 就当洛伦还在惊疑的片刻,只听得少年的轻声耳语: “亲爱的洛伦,你是从哪一刻开始,将阿斯瑞尔所讲述的故事……” “……当成了真相?” 瞳孔一凝,黑发巫师的表情不停的变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又如何确信,那位龙王高塔中的守墓人,他所坚信的…就一定是历史的真相呢?” “既然那位‘都灵’巫师已经可以洞悉未来,那么为什么这一切不能都是他安排好的?甚至连包括龙王高塔在内关于‘圣十字’的研究,都是他特地编织出来的谎言?” 皱起眉头的洛伦微微向后靠着椅背,躲开了金发少年已经探到自己鼻尖的脑袋:“你是说……” “如果说善良的阿斯瑞尔和其他所有人有任何的区别,那一定是诚实。”金发少年眨着眼睛,轻抿的嘴角仿佛在诉说他有多“真诚”: “所有人在撒谎的时候,都在拼命的告诉别人自己有多真诚,甚至连自己也信以为真——只有阿斯瑞尔,永远都用最合适的方式告诉自己的听众……” “我所说的一切,无一例外,尽是谎言。” 黑发巫师呆呆的看着少年,已经为层出不穷的“真相”彻底震惊了。 “说到谎言,亲爱的洛伦。”阿斯瑞尔的表情再度一变,出神的望着洛伦:“你究竟有没有从阿斯瑞尔完全虚构的故事中,找到那个你所希望的真相呢?” “你孜孜不倦的追求的,那个你所期望,却又无法一眼洞穿的真相。” 我所期望的真相? 洛伦沉默着,沉浸在这句话中,思考着其中的涵义。 在这段虚构的故事当中,究竟有什么是我真正在意,想知道并且希望存在的。 是巨龙王国历史的真相? 不…阿斯瑞尔的故事已经证明了这个词的荒谬,哪怕自己找再多的人询问再多的内容,也只能得到“站在他们立场上”的真相,就像是那位龙王高塔的守墓人。 是“黑十字”塞廖尔的计划和目的? 也许吧,但其实洛伦并不是很在意——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一定会对帝国下手,对自己下手,夺走全世界仅存的两个九芒星圣杯…知道了这一点,他的目的是什么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是巫师诞生的起源? 艾茵或许会感兴趣,但自己不会,理由和第一个问题一样。 那究竟是什么? 犹如梦中呓语般的洛伦,带着不敢相信的口吻,颤巍巍的开口: “以凡人之身,开启阀门,成为邪神的……方法?” “砰——!” 午夜的冷风吹开了紧闭的窗户,绷紧了心弦的黑发巫师几乎同时将目光转了过去。 除了冰冷刺骨,“呜呜”的寒风,什么都没有。 沉默不语的金发少年没有立刻回答洛伦的问题,缓缓起身,将垫在腿上的餐巾这点放好,离开了自己的椅子。 轻轻的关上窗户,阿斯瑞尔背对着黑发巫师,用略略尖锐了些的嗓音开口道: “那…最多只算一半的真相。” 一半的真相? 困惑的洛伦挑挑眉毛,甚至没有注意到阿斯瑞尔声音的变化:“另外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嘛……” 金发少年转过身来,优雅的步步靠近;在黑发巫师惊疑的表情和目光中,左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右手张开抵住他的胸口。 胸腔下,是明显紧张的心跳。 “是更加实际,也更加明显的某样存在。”在洛伦不断变换的表情中,阿斯瑞尔的脸孔靠的越来越近,最后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椅子背上: “只要亲爱的洛伦能够冷静下来,很快就可以发现的——理智的思考,清醒的头脑,难道不是一个巫师应有的基本素质吗?” “喂…喂喂喂……你、你等等,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应该和刚刚我们聊的没什么关系……” 下一刻,黑发巫师视线一黑。 嘴,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了…… 嗯?! 十秒之后,洛伦才重新恢复了视力,随即瞳孔猛地一缩。 压在自己身上的“阿斯瑞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头灰白色的长发,身材比原本还要娇小更多。 只有那双猩红的眼珠,依旧如昔。 “艾莉儿…从很久之前就想这么做了。”轻舔唇角,苍白的少女露出了十分暧昧的微笑: “让某个坏蛋,嫉妒到发狂。”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截然相反 艾莉儿?! 呆愣的黑发巫师在看清趴在自己身上那张脸刹那,意识一片空白。 足足过了五秒钟,他才弄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刚刚那个用谎言告诉自己“真相”,并且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将巨龙王国巫师们的历史告诉给自己的人…并不是阿斯瑞尔,而是艾莉儿? 当然,因为“共生传说”的原因,艾莉儿的确也有资格自称是“阿斯瑞尔”,究竟是怎么回事洛伦当然一清二楚。 虽然同为“阿斯瑞尔”,但某个金发少年是绝对不会承认艾莉儿的存在;两个家伙能够“相安无事”共处至今,最重要的理由就是艾莉儿主动放弃了控制权,并且将自己的地位放在了阿斯瑞尔之下。 当然,更重要的是阿斯瑞尔根本打不过这个比他还要瘦弱,娇小得多的女孩儿;某个金发少年的战斗力,是弱小到连偷袭都能被反杀的水平。 紧抿着嘴角,黑发巫师感受着刚刚受到偷袭的“阵地”,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炮火和弹坑的痕迹;还好,防线依旧坚挺,守住了第一底线,并未被敌人的“试探性攻势”所…攻破。 不过此番偷袭也暴露了我方阵地之外紧内松,指挥部面对突然袭击毫无办法的严重问题;若敌人真的大举来犯,以排山倒海不顾一切的气势进攻,不能排除缴械投降,弃甲倒戈,将阵地拱手相让的可能性…… 用力晃了晃脑袋,洛伦拼命的将刚刚那一瞬间的胡思乱想从脑海中丢出去,让自己的理智清醒点儿。 但她为什么样将自己“变装”成阿斯瑞尔的模样,用他的口吻来将这些真相用“谎言”的方式讲述给自己? 比如,用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来取得自己的信任。 因为自己绝不会相信阿斯瑞尔的话,连一个标点符号,一个音节都不会相信——所以用这种诱导式的“谎言”,让自己去寻找关键的内容,这可真是…… 用心良苦啊。 心底感慨的黑发巫师,却没有丝毫感激的情绪。 就像阿斯瑞尔每一次透露“真相”都是别有用心的一样,洛伦绝不怀疑艾莉儿会是发自内心的想帮自己——恐怕也只有在埃博登时想杀了自己的她,才是真心实意的。 将猩红的目光垂下,苍白的少女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灵巧的舌尖轻轻舔舐着那毫无血色的唇角。 她的动作很慢,就像在品尝沁人心脾的茶水,反复回味每一丝渗入口腔的浓郁。 “亲爱的洛伦,感觉如何?” 趴在黑发巫师的胸口,艾莉儿轻柔的试探道:“夜晚还很长,很冷;我们有红酒,有冰冷的地板,还有我们彼此……” “嘿!某个得寸进尺的冒牌货小姐!” “连保持安静都不会吗,傻乎乎的阿斯瑞尔。” 咬牙切齿的尖叫和不以为然的腔调同时奏响, 随着艾莉儿优雅的从洛伦身上爬起,背着双手,嘴角挂着“狰狞”微笑的金发少年出现在了二人面前,猩红的瞳孔中几乎是犹如实质的杀气。 “嫉妒了,心动了?”带着犹如打量乱吠幼犬般的目光,“占尽了便宜”的啊艾莉儿怜悯的打量着一脸愤怒表情的阿斯瑞尔: “看起来和‘黑十字’塞廖尔的接触,让你变得比过去还要胆小,还要迟钝了呢,笨笨的阿斯瑞尔。” 金发少年那苍白的面颊上不停的闪烁着古怪而恼怒的表情:“至少胆小而迟钝的阿斯瑞尔,绝不会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欺骗他的朋友——我们都知道,亲爱的洛伦更信任那个的是我。” “如果你说的是信任是保持永远的怀疑,我不反对。” 艾莉儿发出一声银铃般的嗤笑: “不过考虑到某个总是花言巧语,不说实话的小笨蛋那可怜的自尊心,我们就先假定是这样吧。” “冒充别人的冒牌货小姐,居然也敢大言不惭的说别人是花言巧语,好意外啊!” “要试试看吗,我不反对哦。” “免了,我刚刚说了,不会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欺骗洛伦的感情。”阿斯瑞尔轻哼一声,表情颇为不屑: “更何况阿斯瑞尔也用不着欺骗,我和亲爱的洛伦早在冰川荒原,将他从雪崩下救出来的时候便已经……” “咳咳咳咳……!!!!” 看着这二位还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势头,浑身一震的洛伦连忙咳嗽几声,打断了这个将自己比喻为“受害者”的话题。 “唉……” 一声遗憾的叹息,同时从彬彬有礼的少年和优雅从容的少女口中发出,刚刚还针尖对麦芒的冲突瞬间消散于无形。 真是,有什么可遗憾的? 强压下某种一把火将两个人点了的冲动,恢复了冷静的黑发巫师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和少女: “所以,谁能和我解释一下——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气氛,大概僵持了十秒钟。 带着从容不迫的微笑,艾莉儿扭头看向阿斯瑞尔:“你,还是我?” “显而易见,这种时候需要由罪魁祸首的第三者坦白罪行!”阿斯瑞尔一脸气呼呼的表情,十分的不耐烦: “作为受害者之一,我是清白的,根本没有任何需要解释的地方!” “好吧,希望笨笨的阿斯瑞尔不要后悔。” 艾莉儿再次叹息一声,充满了怜悯之情的语调再次无视了某个气的浑身发抖的少年。 “亲爱的洛伦,首先请你原谅艾莉儿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过激行为——但,这并非一切的起因。” 洛伦犹如石雕般的面无表情,无视了对方话语的同时将注意力放在了下一句上面: “真正的原因是某个始终都在刻意隐瞒自己目的笨蛋,迟迟不肯将真正重要的内容告诉洛伦,艾莉儿才不得不用这种稍微过激的方式。” 再次叹息的少女摇摇头: “因为如果亲爱的洛伦再这么懵懵懂懂下去,对自己真正面对的威胁毫不了解…就真的来不及了。” 黑发巫师一惊。 真的…来不及了? “夸大其词罢了!” 阿斯瑞尔轻哼一声,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尊敬的冒牌货小姐,你只是在故意夸张了眼前的局势,好让自己接下来的说辞变得更有说服力罢了。” “夸大其词?”艾莉儿轻轻摇了摇头: “笨笨的阿斯瑞尔,是你还没有看清眼前的局势——难道‘黑十字’出现,对你的警告程度还不够吗?” “正是因为塞廖尔已经亲自现身,才证明他已经无法巍然不动,不得不亲自出手来干预了。” 金发少年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声音里的不屑:“而现在他已经被我和亲爱的洛伦,联手赶回了虚空——如此一来,他甚至连插手都办不到了。” “一个只能单方面挨打,几乎连还手都办不到的敌人有什么可怕的…亲爱的洛伦将按照他自己设定的轨迹,成为新世界的救世主或者任何他希望的身份,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地方。” 对于阿斯瑞尔“自以为是”的答复,回答他的是艾莉儿的嬉笑,仿佛在嘲笑那句“联手赶回了虚空”似的。 “某个笨蛋的厚颜无耻,暂且不谈。”少女挑挑嘴角,猩红的眸子一片灰暗:“单方面挨打,不能还手的敌人——哪里来的勇气,让你说出了这句话?” “难道你没有见识过他的力量——数百年的光景,足以让他准备好最完美的棋局和充足的后手;将塞廖尔阻隔在物质世界之外,最多只能让一切按照他原有的剧本展开;已经滚动起来的战车车轮,是不可能被轻易遏制的。” “更何况,你又如何知晓他没有重归于世的手段?” 金发少年再次轻声冷笑。 “我当然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重新归来,因为塞廖尔就是这么狂妄而自以为是的家伙。”阿斯瑞尔笑的狡黠: “他无法容忍当大幕拉开之时,自己却不是舞台中心的感受;他热衷于享受戏剧般的冲突和对白——因此当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所面对的将会是一个任打不还手的敌人,直至他归来为止。” “届时,他还能剩下多少棋子来与亲爱的洛伦正面对弈;我猜是除了孤军奋战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吧?” “即便孤身一人,他依旧是威胁,而且是超越一切的威胁。”艾莉儿的瞳孔中透露出一丝绝望,轻声低喃: “曾经试图反抗他的家伙们,是什么下场?” “曾经试图向他臣服的家伙们,又是什么下场?” “他亲自出手,难道不会是因为一切将近尾声;笨笨的阿斯瑞尔,为什么就没想到被驱逐这件事,也在塞廖尔的计划之中呢?” 表情微微变色的阿斯瑞尔,依旧毫不示弱的反驳:“因为我不是你,我是阿斯瑞尔——真正的阿斯瑞尔,我才不会无条件的惧怕一个疯子。” 艾莉儿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烛光下,安静了一分钟的光景。 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聊够了吗?”黑发巫师慢慢开口道,冷静的目光中始终有什么在闪烁着: “聊够的话,就请两位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话音落下,艾莉儿和阿斯瑞尔同时转过身来,表现的十分乖巧。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心情却犹如惊涛骇浪般的震撼。 两个“阿斯瑞尔”刚刚所争论的内容,还有今天的这场意外…实在是太重要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洛伦一直认为塞廖尔、圣十字和邪神们属于三足鼎立的关系——圣十字占据上风,邪神们即将迎来毁灭,而塞廖尔则不断的储备力量,在毁灭“同伴”的同时,还不忘了用尽一切办法,推翻圣十字的统治。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转来转去。 面对危险而浑然不觉,直至最后才发现自己所意识到的“真相”,不过是谎言、臆测和想象……那是一种从脊椎骨流淌,刺入脑海的寒冷。 情况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危险,也更加复杂;同时阿斯瑞尔还有其它的邪神们,似乎早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与塞廖尔对抗了,只不过始终都处在下风而已。 两个家伙截然相反的态度,更是证明他们早就对一切了若指掌,甚至真的有可能一切就和艾莉儿所说的那样,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阿斯瑞尔的计划之中。 “首先第一个问题,阿斯瑞尔你先不要开口…艾莉儿,为什么你会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深吸口气,强制让自己心跳平复下来的洛伦伸手拦住了还想辩解的金发少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少女的表情有些凄凉,鲜艳如血的眸子带着近乎绝望的悲哀:“因为深爱着洛伦的艾莉儿,不想看到洛伦最终的结局。” “夹在虚空与物质世界,既不属于左边,也不属于右边……” “夹在邪神与人类之间,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犹如矛盾螺旋,上演和过去重复的故事,在迎向曙光的最后一刻步入永无止境的黑夜,被恨、怒、悲、哀所吞噬……” 跳动的烛光,再次变得安静了。默不作声的阿斯瑞尔,紧张的打量着黑发巫师表情的每一丝一毫的变化。 “亲爱的洛伦,艾莉儿丝毫不怀疑,你很快就能打开第二个阀门,乃至第三个…最终成为这个世界无人可以企及的存在;你与生俱来的‘异乡人’身份,将赋予你在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特权,犹如地上之神般君临此世。” “然后……在塞廖尔面前,被毫无还手之力的撕成碎片。” 愣住的洛伦,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矛盾螺旋,上演和过去重复的故事…等一下…… “是啊,你猜的没错。”艾莉儿凄凉一笑:“亲爱的洛伦,你、我、我们…不是最先想到这一切,甚至不是第一个实践者。” “罗兰·都灵,布伦希尔德……他们才是第一个。” “也是最早的失败者,被毫无还手之力的撕成了碎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自己 罗兰·都灵和女武神布伦希尔德? 洛伦微微蹙眉,烛光在他的瞳孔中不断跳动。 说实话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黑发巫师丝毫不惊讶,甚至是就在意料之中——尤其是在和布伦希尔德有过接触之后,再参考哈林梵·阿刹迈对这位“黑公爵”的评价,其实答案早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至于为什么艾莉儿和阿斯瑞尔会知道这些…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问了,纯粹是浪费口舌。 不过,洛伦依然有个疑问。 “这么说,罗兰·都灵…或者说黑公爵,曾经开启三个阀门,与‘黑十字’塞廖尔对抗?”黑发巫师疑惑的问道: “黑公爵的传奇刚过去还不到百年,曾经亲眼见过他的人还有不少活着的——可为什么我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他居然也是个巫师?” 这种事情不可能隐瞒的;就算这位黑公爵逆天到可以不靠外人,独自开启阀门;但想要接触到关于虚空的知识就必须和巫师打交道…在远比眼下对巫师更加苛刻的第十世代,这简直天方夜谭。 “关于这个……”艾莉儿点点头,十分耐心的为黑发巫师讲解道:“首先,罗兰·都灵的确并非巫师,自始至终,他与‘巫师’这个身份都没有半点关联。” “其次,他仅仅开启了两个阀门,而不是三个——但并不是依靠他本人,而是九芒星圣杯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的力量。” 九芒星圣杯和…女武神的力量? 借助九芒星圣杯模糊物质与虚空界限,的确可以帮助一个巫师或者说人类掌握第一个阀门——就像把一个懵懂的新兵扔到战场上,只要他能活下来,脱胎换骨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布伦希尔德,他是怎么…微微一怔的洛伦,突然想起了某个金发少年很久之前说过的话。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被勒令闭嘴的阿斯瑞尔闷闷不乐的开口,抱着肩膀翘起下巴,一副受了气的委屈样:“阿斯瑞尔早就说过了…只要亲爱的洛伦希望,阿斯瑞尔随时都可以将开启阀门的方式方法教授给你,根本用不着别人教。”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惊愕的洛伦摆摆手,目光和注意力依旧集中在少女的身上:“开启阀门,对巫师来说尚且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何况罗兰·都连巫师都不是!” “难道有邪神从旁边协助,就能让一个对虚空丝毫不了解的人开启阀门吗?” 微微颔首的艾莉儿摇了摇头,似乎也同样陷入了沉思。 “洛伦的观点没错,理论上讲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且他开启的还不只是一个,而是两个阀门。”少女迟疑道:“即便是艾莉儿也不清楚,布伦希尔德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但毫无疑问,罗兰·都灵…他应该是第一个在对虚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开启了两个阀门,并且活下来的人类。” 洛伦挑挑眉毛,推敲着艾莉儿所用的字眼儿。 第一个在对虚空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开启两个阀门,活下来的人类…… 两个阀门…… “为什么,一定是两个阀门?” 几乎就在黑发巫师低声轻喃的刹那,两个“阿斯瑞尔”的眼神中同时闪过了一丝惊异之色,面面相觑。 而没有察觉到这些的洛伦,依旧还在努力回忆着自己和科罗纳大师关于“阀门”的对话,企图寻找到某些重要的线索和关键词。 “……所谓的‘阀门’,应该也是逐步递增的;开启阀门的过程,就像是进化的过程……” “……第一步,是打破自身的枷锁,让我们的力量达到一定的高度——也就是所谓的‘超越本身’,也有巫师将这个步骤称之为‘超凡’……” “……第二步,则是智慧的提升,让我们的思维能够匹配我们的力量…会获得全新的“视野”,理解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同时将发现窥视自己的‘眼睛’……” 首先是开启第一个阀门,洛伦已经多次深刻体会过了——自身的力量将不再受到任何形式的局限,所有的魔咒都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甚至是干预法则的地步。 在精神力耗尽之前,一切曾经的限制都将不复存在,任何伤势都能瞬间恢复到开启阀门前的状态,反应力和观察力都有显著的提升;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虚空之力在自己的指尖挥舞。 的确,那绝对不是自己本身所能拥有的力量;更像是在利用两个世界之间某种“机制”上的漏洞。 而开启第二个阀门——按照科罗纳的说法,会提升自身的智慧,发现窥探自己的“眼睛”…… 等一下,他好像还说过自己是“巫师历史上已知的,第二个拥有两个‘阀门’的巫师”。 曾经的洛伦对这句话并不怎么在意,但现在回想一下,也许他当时所暗指的并非“戴帽子的罗根”,而是“黑公爵”罗兰·都灵。 那位第一个不是巫师,却开启了两个阀门的人。 科罗纳是经历过第十世代的巫师,换而言之他一定是对开启第二个阀门之后的情况有所了解,并非只是从古籍上读到过。 所以他才对自己这么有信心,相信帮助自己有益于“巫师的未来”? 不过…眼睛? 物质与虚空,两个世界的对立? 洛伦的左眼不停的跳,脑海中漂浮着这些关键词。 “借助九芒星圣杯和女武神的力量,罗兰·都灵开启了两个阀门,并且走向了与塞廖尔或者别的什么,比如圣十字的对抗之路。”低喃的洛伦,像是在自言自语,又想在询问着什么:“也就是说……” “只有开启‘两个’阀门,才能站在和他们平等对立的战场上;而在开启第二阀门的一瞬间,就会被对方立刻察觉到…是这样吗?” 艾莉儿停顿了很长时间,鲜红的眸子目不斜视的凝聚在黑发巫师的眉宇间,仿佛还在为刚刚的那句话而惊异。 “是的,的确是这样。” “但,并不是被塞廖尔或者某个…邪神察觉。” 嗯? 洛伦微微蹙眉:“那是什么?” “是会被虚空立刻察觉到!” 插嘴打断的阿斯瑞尔,脸上再没有暧昧的调笑,而是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当你拥有了睁开双眼,不再被混沌与感性所遮蔽,能够切实‘看’到虚空存在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你在虚空的面前同样暴露无遗。” “你将不再只是挥舞着无穷力量的野兽,而是超越其上,拥有更高一层‘智慧’的存在。” “你的语言、意志、乃至思维碰撞的电光,将被赋予切实的意义。” “你将可以切实的接触到,观察到,并且真正的领悟和运用你本身的,而非‘借用’的力量。” “你甚至…将不再是巫师。” 不再是巫师? 满脸困惑的黑发巫师,表情是似懂非懂,如坠雾中。 他弄清了为什么罗兰·都灵一定要开启两个阀门——显然,不论是不是巫师,当他开启两个阀门后都将可以运用“自身”的力量,一举一动,每次思考都会被赋予“意义”。 也就是说当开启了两个阀门后,罗兰·都灵就不再是凡人——起码不是普通人——可以直接而非间接的观察到虚空,并且能切实威胁到塞廖尔了是吧? 懵懵懂懂的洛伦,只能这样隐约的推测着。 “但为什么说…将不再是巫师?” 面对黑发巫师的疑问,相互对视了一眼后,阿斯瑞尔缓缓扭过头来:“因为从这一步开始,你就要和自己…更准确的说,是‘凡人之身’彻底告别了。” 洛伦微微一怔,但还算不上惊讶。 “不,亲爱的洛伦,是阿斯瑞尔没有解释清楚——这并不是说你要换个身份,甚至是换个物种,这种概念是超越其上的。”阿斯瑞尔就像是个急于辩解的孩子,无比急促的说道: “一旦跨出这一步,能不能回头是其次…至少,你将不再是你,将不再是物质世界的自己,但同时你也不是一个虚空中的邪神!” “就像冒牌货小姐说的那样,夹在虚空与物质世界,既不属于左边,也不属于右边;夹在邪神与人类之间,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那我是什么?!”黑发巫师脱口而出。 “你会是‘洛伦·都灵’!”金发少年回答的斩钉截铁:“你将不是人类,不是肉体凡胎,不是任何拥有智慧的类人生物,不属于界门纲目科属种……” “你是‘洛伦·都灵’——你,将会是你自己!” 黑发巫师表情茫然,似乎明白了,但好像问题又更多了。 “这就是罗兰·都灵曾经达到的层次,也是‘戴帽子的罗根’曾经达到的层次……”阿斯瑞尔死死地盯着他,紧抿着嘴角: “他们止步于此,因为他们最多也只能达到这个层次。” “但洛伦…你可以更上一层,开启第三个阀门。” 这一次,金发少年的声音里再次多出了一丝暧昧的诱惑:“你将成为客观存在的极致,世界的意志,此世独一无二的存在。” 洛伦眉头微蹙,注视着面前的烛火。 “亲爱的洛伦,我曾经答应过你很多东西——权势、财富、地位、力量、智慧…我曾经对你许诺过太多太多,而现在是阿斯瑞尔兑现的时候了。” 凝视着黑发巫师的眼睛,阿斯瑞尔缓缓开口道:“只要你开口,阿斯瑞尔将会倾尽所有,帮助洛伦打开第三个阀门。” “对一个巫师而言,触碰到第三阀门是这个集体的终极梦想;对一个统治者而言,这也将赋予他至高无上的力量和权柄。” 洛伦沉默不语。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从‘黑十字’塞廖尔手中,保护朋友和自己的唯一办法;从圣十字的手中,守护这个世界的唯一选择。”阿斯瑞尔的声调越来越柔和,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罗兰·都灵,罗根…他们都失败了。” “因为他们只打开,也只能打开两个阀门…他们被自身所局限,无法达到更高的层次,无法走向真正的巅峰。” “不再被庸俗的世界所约束,不再被他人的意愿所左右,不再需要担心被威胁的可能性——因为将由你来约束这个庸俗的世界,左右他人的意愿。” “用君临于此世的意志,来主宰万物生灵的命运——大地、天穹、海洋、生命、死亡…所有,所有的一切。” “届时,洛伦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规划和布置一个比被那些‘坏蛋们’所掌控的世界,更美好的未来。”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却没有入阿斯瑞尔所期望的那样露出任何表情,依旧是面不改色的凝视着彻夜未熄的烛光。 君临此世的意志…… 万物生灵的主宰…… 巫师的终极梦想…… 洛伦轻轻抬起右手,掐灭了照亮房间的烛火。 房间瞬间黯淡下来,一缕青烟从他分开的指尖缓缓飘荡。 黑发巫师抬起头,看向刚刚始终和自己一样,保持着沉默的艾莉儿: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真的开启了第三个阀门,是否会和刚刚故事里的主人公,‘都灵’巫师拥有同样的结局?” “为了彻底将整个世界纳入掌控,而抛弃自己乃至抛弃全部,最后将自己变成邪神,企图掌控整个世界的命运。” 少女温婉一笑,翘起弧度的嘴角带着能够沁人心脾的韵味。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亲爱的洛伦,一定会拥有比‘都灵’巫师更好的结局,更美好的未来,绝不会变成那种对力量、权势和欲望所求无度的野兽。” “为什么?”黑发巫师淡淡的开口道,无神的目光又像在自言自语:“回忆一下过去几年,我做的难道不是和所求无度的野兽相同的事情?” “只不过他知道他的目标,而我不知道——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大概还不如他。” “不,艾莉儿很确定,一定不会的。”幽幽开口的艾莉儿,却是如此的斩钉截铁: “因为……故事,都是假的。” 第一百五十章 救赎者的道路 这里是埃博登的远洋港口。 连通了宝石河与迷雾海的海港,一直以来都是埃博登最重要的税金渠道——大量的仓库、加工作坊、炼金商品店铺和奢侈品摊贩遍布其间。 借助着远洋奢侈品贸易,来自雄鹰王治下的亚苏尔精灵王国的商品,那些精美的绸缎、染料、宝石、雕饰、武器…让这片海港变成了帝国屈指可数的大宗商品集散地。 当然,也是最混乱的集散地——只要你口袋里装满了亮闪闪的金属小圆片,也许在某个污水肆意横流的街巷中,从某个穿着亚麻布斗篷的乞丐手里,买到原本应该出现在天穹宫内的皇室贡品。 尽管天穹宫很快就意识到这些问题,并且用尽各种方式对走私贸易进行严厉的纠察;但巨大的利益空间令人们依旧热衷于冒风险,在上绞架的边缘“疯狂试探”,以至于情况不仅没有任何好转,甚至是愈演愈烈。 自由的埃博登给了走私者充裕的活动空间,而庞大的贸易量,巨大的利益网也让搜查变得难如登天。 以“贤者”著称的第六世代的布兰登一世,以“性急如火”闻名的第十世代的夏洛特一世,乃至被誉为“天生的统治者”,第十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二世,面对猖獗到明目张胆的走私,都只能望洋兴叹。 万事万物,皆有利有弊;仰仗着远洋贸易而兴盛繁荣起来的商业港口、码头工会、店铺商会、雇佣兵团,也同样会因为远洋贸易的潮起潮落,而随之受到剧烈的影响。 因远洋舰队的“失踪”,原本因“宝石航线”而带来的繁荣也随之凋零,大大小小的仓库与店铺人去楼空,仅剩下空荡荡的街市;商贩和工人更是十不存一,令不得不面对大批失业者的“自由议会”焦头烂额。 破败而泥泞的街巷中,两个同样披着斗篷的男人,在这片无人的“繁华市井”相遇碰头。 双方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彼此,锐利的目光无声的空气中兵锋交错。 “我原本以为您还要等两天才能到呢,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绵长而苍劲的声音,从兜帽下那布满白须的唇边响起: “而我的预料,通常都是很准确的。” “路上从一个商人手里收到了这个,我就稍微加快了速度。”背着一柄破剑的独臂骑士,随手将怀中的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那是个东萨克兰的商人,他进了拜恩的葡萄酒,准备再用萨克兰的土产去换洛泰尔的皮革和野蜂蜜——我猜,现在全帝国的人都已经看到这封信了。” “是啊,我们大胆的拜恩公爵,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虽然对某些人来说,大概只有惊没有喜。” 带着嘲弄的口吻,老人缓缓摘下了戴在头顶的兜帽,露出了一个高昂的头颅,明亮的眸子带着令人信服的神情:“而作为他步入巫师之道的半个引导者,老朽可是相当的为他骄傲来着。” “为他给帝国带来的混乱,让每一个有信仰的人都坐立难安;”独臂骑士同样是毫不掩饰的挖苦: “还是为了险些被他气死,怒火难抑的英诺森大主教和异端审判庭?” “这些只是一部分,一小部分。”老人松松垮垮,满是褶皱的脸上却洋溢着年轻人般的活力: “当然,很重要的一部分。” 独臂骑士没有开口,任由这个老人的自娱自乐。 过了几秒钟,仿佛才刚刚从喜悦带来的心跳加速缓过来的老人长舒一口气,轻轻按住胸口,对着冷漠的独臂骑士躬身行礼,将高昂的头颅完全低了下去: “以埃博登执政官,九芒星巫师塔第一元老的名义,老朽科罗纳隆重欢迎您接受我们的邀请,尊贵的誓言骑士阁下到访此地!” 面对一个谦卑,甚至称得上毕恭毕敬的老人,独臂的誓言骑士却没有受到任何触动,依旧冰冷的脸孔上只有一双永远炯炯有神的眸子。 但老人依旧不以为意,笑眯眯的露出了热情的模样:“得知您的大驾光临,巫师塔上下都深受鼓舞,庆幸万分。当然,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缘由,我们并不能为您的到来准备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和宴会,还望海涵。 但…过去拯救人类,惩奸除恶的‘誓言之剑’再次现身,真的很难不令人想起过去的好日子。” “是被当成邪神教团,四处追杀的好日子吧?”誓言骑士再次打断他:“我记得‘誓言之剑’数量锐减,也有你们巫师塔的丰功伟绩在里面?” 科罗纳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他将枯槁般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挺起胸膛——不再是原本随和或谦卑的老人,而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埃博登的执政官。 当世首屈一指的巫师。 安静了片刻,誓言骑士才淡淡的开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当然是像所有人一样。”科罗纳先是惊愕的一笑,没想到这居然是誓言骑士的第一个问题:“作为前主教法内西斯的护卫,您是教会和埃博登的双重通缉犯,任何人在任何地点,都能找到带着您画像的通缉令。” “此外,作为埃博登的执政官,我当然也拥有自己的情报网和遍布各地商会的眼线,您任何一次现身都不可能悄无声息,不留踪影;而作为巫师塔的第一元老,全帝国巫师名义上的领袖,他们也有义务向我通禀最近的异常见闻。” 话语之间,老人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得意。 沉默的誓言骑士一直等到他说完为止,才面无表情的再次开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告诉过您了,我的预料一贯十分的准确。”科罗纳微笑着缓缓道: “而且极少出差错。” 这个答复似乎比刚刚的那一堆内容还要有“说服力”,誓言骑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闲聊就到此为止,让我们说正事。”轻轻带过刚才的话题,老人只有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指着身后一片败落的港口街市: “站在这里,相比已经对事情一清二楚了——远洋舰队意外事故,不仅令埃博登与帝国都失去了重要财源,数千人流离失所,更斩断了我们与亚苏尔精灵的最后一线联系,再也无法与他们有任何沟通的可能。” “如此一来,南方矮人的云岭王国因拜恩的举动和内战纠纷,与帝国彻底断绝关系;西方亚速尔精灵骄傲的雄鹰王,也不会再与我们有任何过多的瓜葛;动荡不安的帝国,彻底变成了一片孤岛。” “帝国自始至终就是一片孤岛,过去是将来也会是。” 摇摇头,誓言骑士似乎对科罗纳的悲观态度十分的不以为然: “在古木森林的精灵入侵洛泰尔时,远方的雄鹰王可有过任何怜悯之心?半人马践踏大绿海时,拯救了波伊牧民的是他们自己;更不用提曾经沦为矮人殖民地的拜恩,还有时至今日依旧在和巨怪厮杀的阿尔勒人。” “能拯救帝国的,只有圣十字谦卑而虔诚的信徒,以及…他不虔诚的信徒们的自救之心。” 看着誓言骑士说出后半句时那艰难的表情,科罗纳的眼角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或许吧,但任何时候朋友都是越多越好的,哪怕是若即若离乃至两面三刀的朋友。”老人狡黠一笑,轻声开口: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尽快恢复宝石航线的畅通,打通前往亚速尔精灵王国的通道;既然是做不到,也至少要弄清究竟是什么缘故,导致了远洋舰队的全体覆灭,无一生还。” 平淡的话语,却令誓言骑士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您认为…是邪神?” “誓言骑士阁下,请问您有没有狩猎过野兽或者突变怪物?”科罗纳依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 “我年轻的时候…啊,那还是第九世代的时候呢,曾经和我的导师在洛泰尔的古木森林中狩猎食人魔,来获取它身上的皮革、骨殖、脑髓…都是重要的炼金材料。” 誓言骑士面色一冷,对老人这种“讲故事说道理”的谈话方式很不耐烦。 “有趣的是,食人魔的血液、眼球还有听觉器官这些…并不重要,所以我们这些瘦弱的巫师们,就用一种比较‘特殊’的方式来狩猎它们。” 科罗纳上前一步,表情中带着回忆的恍惚: “首先,用引火剂和爆炸制造噪音,吸引它们的注意;” “然后,将它引入早已准备好的陷阱;在它掉进陷阱之后,用十字弓射瞎它的眼珠和耳朵;” “从陷阱里爬出来的深坑土壁上,有着大大小小用尖锐石块和铁钩做的陷阱,撕开它的皮肉,放血;” “射穿它眼珠和耳朵里的十字弓,则早已涂抹了特质的炼金药剂,让它的血浆无法凝固而流淌不止;” “最后…面对一个毫无余力反抗,找不到敌人,更虚弱到连呼救都办不到的食人魔,终于弱小到连我们几个弱小的巫师也能拿下的地步了。” 誓言骑士的瞳孔微微一凝。 “如果我们任由自己的眼珠被戳瞎,如果我们躲在自己的孤岛上,看着敌人去大肆屠杀我们的盟友,或者将他们变成我们的敌人;如果我们想尽办法活下来,然后成为最后一个活下来的那个……” 科罗纳叹息道:“当敌人朝我们走来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沉默的誓言骑士始终没有回应。 但是科罗纳知道,自己说动他了。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肯定不会拒绝,但目的相同和手段相同,概念是不一样的。 希望自己这个临时现编的故事,能稍微让他警醒些,将目光放得更长远而不是寻找某个也许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敌人吧? “你们的船,什么时候开?” 上前一步,誓言骑士沉声问道。 科罗纳轻轻一笑,优雅的摆摆手:“不,那艘船不是为您准备,而是为天穹宫——更准确的说,是为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眼线们准备的。” “虽然巫师塔已经尽可能的保密,并且做到了万无一失,但我猜…那艘船上,至少应该有不下两只手的守夜人探子,甚至是真正的守夜人;根本不用我们费太多力气去调查现场,。他们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 “至于您…我给您另外安排了一艘小船——虽然小,但却很稳当,有阳光和星星的话,甚至能远渡迷雾海,前往精灵的国度。” 誓言骑士死死地盯着他,眉头越皱越紧。 “你究竟想说什么?”誓言骑士神色不耐:“难道你觉得,远洋舰队的事故是那群尖耳朵们的杰作?” “我是个巫师,没有证据的不会轻易下结论。”沉静自若的科罗纳摇摇头,却又轻轻竖起了食指: “没错,我并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精灵们所为;但是…我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而我真的万分希望,这一切与他们无关。” “说起海对岸的亚速尔精灵,我们帝国似乎总是对他们有所误解——不是过分的夸大,就是过分的贬低。”科罗纳缓缓走进,平静柔和的话语充满了力量: “大部分的埃博登人将其形容为遍地黄金的富饶之国,那里的精灵们生活在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温柔乡,永远不用战斗,永远不用杀戮;用浓雾组成的屏障将我们这些外来的‘蛮族’挡在外面,无法接近;” “曾经到访过某座精灵王国荒僻小岛的一个朋友,哈林梵·阿刹迈则告诉我,那里的贵族们热爱艺术,享受生活;与他们在雨中起舞,在风中低吟的剑术相比,我们骄傲的骑士们简直就像蠢笨的马和驴杂交出来的动物;” “至于巫师塔的诸位同僚们则一致认为…亚速尔精灵们的对于魔法和虚空之力的掌握水准,早已超越了我们,甚至……” “直追当年不可一世的巨龙王国,尼德霍格!”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寒冬之末 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蜡烛上飘散的青烟,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犹如雕塑般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已经过去半个世纪。 窗外黑暗的天穹已经亮起了白光,漫长的午夜也即将走到尽头。 笑容凄凉的艾莉儿站在原地,眼神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的坚定;一旁的阿斯瑞尔则始终让目光在两个人的身上游移,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是欲言又止。 最终,睁大了眼睛的黑发巫师带着十分犹豫的表情,缓缓开口: “有多少把握?” 话音落下,黑暗的房间中仍旧是一片死寂。 阿斯瑞尔微微一怔,头一次被那双黑眸瞪住,精致的面孔很勉强的挤出了一丝微笑:“亲、亲爱的洛伦,刚刚那些还只是冒牌货小姐的一面之词,你还没有知道全部的真相呢!” “你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目的和动机又是什么,这可和过去的你不太一样……” 被黑发巫师死死盯着的金发少年笑容越来越勉强,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匿到只剩下蚊子叫的地步,再也无法与那双黑瞳对视。 “和过去的我不太一样,对啊……”黑发巫师平淡的开口,深吸一口气:“过去那个谨小慎微,走一步要看一步的我;” “那个总是充满了警惕的我;总是以为只要获得了一定地位,强大的力量或者加入某个组织,就不用再担心会成为某人目标或者敌人的我;” “但这不可能的,对吧?没错,获得了一定的地位是可以摆脱过去的敌人,但你马上就会遇到全新的,和过去不同层次的对手,将出现在他面前的我当成是眼中钉…对吧? “呃,这个……”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微笑的表情:“也许…或者…大概…有这个可能?” “然后……”死死盯着一副浑身不自在模样的金发少年,洛伦默默开口道:“就算我开口问,你也不可能告诉我一切,最多只是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关于圣十字,关于‘黑十字’塞廖尔,关于你所知道的一切。” “否则,你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阻止艾莉儿继续说下去;显然,让我知道一切的真相这一点,会对你的计划造成一些阻碍。” 少女轻抿着唇,泪眼婆娑的面容上多出了几分眷恋的爱意。 “但眼下的情况很明显,我们的敌人已经将你我当成了共同体的联盟,哪怕是为了自己活命,我也没办法摆脱你了;并且按照艾莉儿所说,即便我开启了第三个阀门,有可能依然无法打败它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和罗兰·都灵一样。” “而你的手中,有着一个也许能赢的计划。” “所以好吧,我可以不过问太多——因为眼下,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洛伦的表情出奇的沉稳,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阿斯瑞尔的脸上偏移半寸: “但我要知道,你有多少把握?” 黑暗的房间里,洛伦的目光穿过飘荡的青烟,目不斜视的盯着阿斯瑞尔的一举一动。 长长叹口气,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矛盾,却又忍不住想要解释的表情。 “亲爱的洛伦,我……”阿斯瑞尔低声嘟囔着:“首先,冒牌货小姐言过其实了——至少是过分夸大了‘黑十字’塞廖尔的实力,他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 “没错,罗兰·都灵和布伦希尔德失败了,戴帽子的罗根也失败了;但那时因为他们的实力实在有限,无法突破自身的限制达到最高的层次,才不得已悔恨收场。” 轻咬下唇,带着真挚目光的阿斯瑞尔开口道:“只要开启第三个阀门,你就能成为超越一切,客观物质的终极形态…某种意义上,你已经成为类似于…嗯,类似于……” “啊!对了,类似于英灵般的存在,但主观能动性上要要远远超越他们!” 英灵?洛伦抬起头,试探着似的开口道:“等等,我们想的是同一种‘英灵’吗?” “我觉得应该是的,因为阿斯瑞尔和洛伦是最好的朋友嘛…朋友之间,都是存在默契的。”一瞬间,阿斯瑞尔脸上的尴尬和僵硬一扫而空: “没错,强大到过头的塞廖尔可以使用完全不属于物质世界的力量,反过来说他也就很难对亲爱的洛伦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洛伦你却可以。” 阿斯瑞尔露出了一个无比优雅的表情,像是在赞叹艺术品般的欣赏:“虚空与物质两个截然相反的存在,在你的身上是完全一体没有分别的——换句话说,开启了第三阀门的洛伦,将会确切的威胁到塞廖尔的根本!”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但这种情景下还真是莫名的贴切呢;嗯,异乡人真好,阿斯瑞尔爱死异乡人了!” 所以…这才是阿斯瑞尔如此执着于自己的缘由。 交叉的十指在黑发巫师无意识的发力下泛白,缓缓抬起头:“稍微暂停一下…你还是没有告诉我,究竟有多少把握?” 金发少年再次坐下来,面对着黑发巫师,从唇角吐出一口气。 “亲爱的洛伦,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阿斯瑞尔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们能赢。” “你不是一腔热血的罗兰·都灵,不是孤身一个的戴帽子的罗根;阿斯瑞尔不是布伦希尔德,我们笔直向前的理由不是爱与正义,现在的时间也不是一百年前。” “你不是凭着壮怀激烈,去和一个手段层出不穷的敌人交锋;恰恰相反,你每一次都能在死亡的边缘绝地求生,每一次都能在塞廖尔觉得自己计划成功的时候,将它撕扯得四分五裂。” “你有所有人都没有的天赋,有在必要时刻牺牲自己的勇气,却又能一次次的向死求生——亲爱的洛伦,因为有你,我们能赢。” “我们…能赢。” 阿斯瑞尔说的斩钉截铁。 ………………………………………… “啪嗒——!” 金属锁轴承转动的声音响起,靠在墙角的灰瞳少年下意识的睁开眼睛,和走出门的黑发巫师撞了个正着。 四目对视的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 “洛伦大人,您怎么在这儿?”路斯恩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该是我要问的才对吧。”先是一惊,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你不是一直都在军营吗,怎么会跑到巫师塔来?” “道尔顿·坎德大人让我过来一趟,说是要准备一下——猎魔人军团的战斗力已经基本成型,接下来就到该实战的时候了。”路斯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他说,他准备将所有的猎魔人按照守夜人那种模式,散布到各个公国;一方面用实战让他们练手,同时调查各个公国的异常情况。” “当然,一切都是私下进行的,但天穹宫恐怕多少已经知道了;既然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有站出来阻止,就说明至少明面上已经默许了我们这么做。” 洛伦看着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道尔顿导师的做法没错,但在打探情报和练兵之外,恐怕还有隐匿的目的;就算目标再小,聚集在一起还是容易被发现;分散着洒出去,反而会让某些人失去目标。 除此之外,离开的猎魔人也顺便腾出空地给下一批导师挑好的人选——哪怕默许了路斯恩在这支军团里的主导地位,道尔顿也不可能轻易放弃他的设想,从零开始培训真正的猎魔人。 “那您呢,您怎么会在这儿?” 灰瞳少年抬起头,表情十分的困惑的朝洛伦身后的房间瞥了一眼:“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艾因·兰德的房间吧?” “没什么,只是有空了顺便过来看看,问一问浮空城的进展情况。”洛伦随口应付道:“听说进展还是挺大的,他们已经开工建造最基本的浮空设施了。” “真的吗?!” 路斯恩惊讶的瞪大眼睛,存疑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房间的地板虽然干净,但依旧可以隐约看到三四种不同的脚印,餐桌上的蜡烛似乎也是不久前熄灭的。 除了艾因之外,洛伦大人刚刚还在这里和另外一到两个人见过面?可这里是艾因的房间啊,究竟是谁还能不打招呼的出现在这儿? “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不是外人,并且和洛伦大人相熟的话,难道说会是…… 黑发巫师的声音冷冷的响起,灰瞳少年猛地一惊,连忙开口道:“没什么!” “既然你在这里,那也就是说道尔顿导师眼下也正在巫师塔?”洛伦开口询问道。 “呃,是、是的!”路斯恩点点头:“不光是道尔顿大人,艾萨克和莉娜也都在——不过他们都是凌晨从工地那边回来的,所以刚一进来就已经睡着了。” 看着灰瞳少年那依旧存疑的表情,黑发巫师目光闪烁,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想起了哈林梵·阿刹迈说过的话; 想起了罗兰·都灵和布伦希尔德的结局; 想起了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在攻下银盔山之后对自己的感慨和坦白; 想起了夏洛特对自己的逼问,小个子巫师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艾萨克自顾自的装傻; 以及…… 以及自己每一次回避他们问题时,那一双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去变强,变得比曾经的我们更强大,然后去打破原本注定的命运吧…非常抱歉,但我能帮助你的也仅仅到此而已了……” “…接下来的路,还要你和你的伙伴们去走…但愿和我们的会有些许不同……” “…让他们把您当成需要帮助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依赖,仰仗的神…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神拯救不了我们;能力有限,普通平凡又浑身毛病的人,才能拯救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 “…如果当初黑公爵选择对狂龙女皇坦诚相待,而不是为了保护她擅自选择隐瞒一切,辜负了她对他的信赖,原本这一切,也许都是可以避免的……” 洛伦攥紧了拳头,用力的攥紧,直至每一个指关节都开始泛白,手臂微微颤抖,牙缝间呼着气。 他抬起头,看向信赖着自己的朋友。 真的很难判断,这么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但至少有一点,自己的确被阿刹迈大师说服了——如果真的将他们当成朋友,当成不用考虑就能绝对信任的朋友,那么自己就不应该对他们隐瞒。 灰瞳少年紧抿着嘴角,关切而又疑惑的目光不停的在洛伦的脸和身后来回游移着,不敢轻易开口。 “路斯恩,能不能…帮我个忙?” 黑发巫师缓缓开口道。 “呃?!”灰瞳少年微微一怔,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当然可以,您请吩咐。” “我需要你去找一些人,然后尽快把他们都喊过来,在巫师塔…嗯,就在这儿集合。”洛伦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竭尽所能抑制着自己的声音: “请你告诉他们,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明白。”路斯恩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隐约能察觉到洛伦不太对劲的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那…具体是哪些人呢?” “所有人。” 嗯? “我说…所有人。”洛伦长长地吐了口气:“道尔顿导师,艾因,艾萨克,夏洛特,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阿刹迈大师……还有你;所有你能想起来的,找得到的,都把他们喊来,一个不漏!” 路斯恩浑身一震,惊愕的看着死死盯着他的黑发巫师。 “是…是——!!!!” 将落的话音伴随着一阵疾风,灰瞳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下地面上的一串脚印。 缓缓收回目光,洛伦抬起头,心情复杂的望着栏杆外寂静的赤血堡;东方已经破晓,漫长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 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垂下的目光中,一片晶莹的六角形正在自己的手背上渐渐融化。 冬天来了。 第一章 任务简报 鲁特·因菲尼特启: 在经过了三年的漫长等待,一次次的侦查、奔袭和狩猎怪物的任务之后,我终于争取到了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的护卫,苍穹之翼(猎魔人军团)队长路斯恩的信任,单独带队执行一次重要的潜伏任务。 目标,云岭王国,矮人的首都云巅峰。 在经历了史无前例,为拜恩公爵赢得巨大声望的银盔山之战后,矮人要塞的陷落对至高王的声望打击是空前的;原本尚且勉力维持的和平被彻底撕碎。 每一个矮人要塞都宣布了独立,甚至他们都自称是‘云岭的至高王’;相互之间不断的攻伐,却又因山峦交通不便,加上各自又堵塞了要塞之间的通道,使得大规模征战毫无可能;战争形式基本局限于劫掠、破坏还有隔空对骂。 即便拥有来自拜恩的支持和援助,在王国分裂的情况下矮人至高王(或者说“原”至高王)声望一落千丈,不仅政令不出云巅峰,甚至是在云巅峰内都不太好用了。 如此混乱的局面对帝国的直接影响,既是“秘银贸易”彻底断绝,圣十字教会再也无法得到一公斤的秘银;但与此同时,拜恩依靠粮食和物资援助的方式,从至高王手中换取了数目惊人的秘银矿石,总计约有每年“秘银贸易”的两到三倍有余。 因此,即便帝国有任何办法立刻终止矮人的内战,也不可能得到任何秘银矿石的补偿,因为他们的确是连一块矿石都拿不出来了。 除了至高王骤跌的声望,导致这场内战的另一个原因,则牵扯到三年前的银盔山之战的“副产品”——腐蚀魔。 苍穹之翼内部用这个名字称呼被圣血药剂侵蚀的类人生物——它们没有痛觉,没有欲望,甚至连感官都可能没有,但却拥有极强的生命力,绝大部分只有斩落头颅才能让他们停止,极少数甚至除非被炸成灰,否则只剩骨头依旧可以行动。 在银盔山之战后,盘踞在要塞中的十几万腐蚀魔开始四散而出,小部分在大绿海游荡,绝大多数则分散出现在云岭王国的山峦之间。 这些数量虽少但战斗力和生命力强横的怪物,令要塞之间的道路变得异常危险;在内部分裂的情况下矮人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消灭,只能各自据守堡垒不出,使其分裂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但路斯恩队长,或者说洛伦·都灵公爵认为,导致云岭王国长期动荡的原因绝不止有这些,而是有某些势力在背后刻意推动的结果。 矮人是一个高度军事化的种族,其一旦完成统一并且投入战斗,将会是最强悍的战争机器,内战和分裂将会严重削弱这台战争机器的实力。 目前,至高王仍据守云巅峰与叛军对峙,在腐蚀魔肆虐和所有要塞通道都被堵塞的情况下,预计这场对峙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我的任务是调查导致云巅峰始终无法恢复云岭王国统治权的原因,以及有可能的幕后真凶的身份,为公爵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永远忠诚于帝国的守夜人; 卡尔·科林敬上。 ……………………………… 写完最后一个字,卡尔·科林小心翼翼收好炭笔和羊皮纸,犹豫再三的涂掉了“为公爵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几个字,然后装进随身携带的信纸筒内;再三确认无误后,他才长舒一口气,疲惫的揉揉眼睛。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在过去几年做了无数次了。 三年前,自己这个混入拜恩的守夜人被发现之后,洛伦·都灵公爵不仅没有将自己暗处除掉或者囚禁,反而默许自己在每次任务之后,向守夜人汇报任务的情况和进展; 同样,察觉到问题的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似乎也默许了这一事实,从不曾提及自己暴露的事实,而是一如既往给自己下达各种任务。 三年中,层出不穷的异端教团,让原本就焦头烂额的圣十字教会忙于应付;在洛泰尔爆发的“食尸鬼潮”出现了袭击城镇的异状,古木森林的食人魔再一次变得不太安分; 阿尔勒公国遭遇了百年来最凶猛的一次巨怪入侵,北方的冰原狼人大规模南下,屠戮村庄乃至围攻堡垒;大绿海的波伊骠骑们仍在四处清剿“半人马战争”所剩余的残渣,埃博登的远洋舰队,至今仍杳无音信。 动荡不安的局势,让天穹宫和赤血堡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 我可以放任你的行动,但决不能声张;事情闹大了你就得收手,因为必须由我介入。 在过去三年的时间里,双方的这种“默契”解决了不知凡几的事件——突变的怪物潮,混入村庄的异端教团,疑似邪神使徒的被侵蚀者……数不胜数。 但“默契”是建立在眼下局面动荡的前提下,双方的矛盾依旧尖锐无比;除了拜恩日益上涨的声望外,他们几乎已经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阵营之中,而萨克兰境内的帝国贵族们则毫无悬念的支持着皇储康诺德。 谁也不知道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究竟是怎么考虑的;但随着他逐渐衰老,矛盾也在一天一天的激化;内部矛盾超越外部矛盾,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份在钢丝线上行走的“和平”还能持续多久,卡尔·科林不清楚,但至少现在自己还能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份和平尽一点绵薄之力。 哪怕,真的只是一点点…… “做什么呢?” 背后话语声响起的刹那,卡尔·科林本能的动起来。 “叮——!” 清脆的机关声,那是袖剑弹出的声响。 转身,抬肘,压制,擒拿。 一气呵成。 “咚——!” 半秒不到,刚刚从背后靠近的身影就被他压在身下,袖剑顶住喉咙,脸上还保持着半秒前的表情。 直至这时,卡尔·科林才看清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家伙;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惊恐,下意识的把双手举过头顶。 卡尔微微蹙眉。 马丁——苍穹之翼第三期的首席,最早通过道尔顿·坎德大师与路斯恩队长试炼的十人之一,彻头彻尾的新兵。 如今的苍穹之翼早已不是创办之初时仅有九十六人的百人队,三年中两次扩军,刨除阵亡和失踪者后已经有三百余众,将近一个旗团的规模。 眼前这个家伙就是第二次扩军的新人——不再是像自己这样战场上回来的老兵,或者有一定巫师天赋的战士,而是道尔顿·坎德从都灵巫师学院中选拔的,极具天赋的学徒们。 这群新兵最大的“特色”,就是毫无战士的自觉,总觉得自己能初出茅庐就能一鸣惊人,迫不及待的想证明自己,然后像萤火虫一样迅速的死掉。 “我警告过你,不止一次。” 冷漠的瞪着被自己按在地上的新兵,卡尔·科林低声道:“脖颈后是死角,也是一个猎魔人永远戒备的地方。” “对、对不起!”马丁狠狠抽动着喉咙,目光的余角瞥了眼脖颈上的利刃:“我下次一定记得。” “你要是忘记,就没有下次了。” 冷哼一声,卡尔·科林还是收回了自己的袖剑;长舒口气的马丁拍打掉身上的尘土,脸上兴奋的笑容像是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差点儿死掉的事实。 “队长,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潜伏在草丛中,一脸兴奋难耐的新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皱着眉头,卡尔·科林忍不住叹口气。 “看到那里的入口了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应该在三天前就已经潜入云巅峰堡垒内部,伺机调查致使矮人至高王紧锁大门不出的真正缘由。”他沉声开口道: “但现在因为银盔山的腐蚀魔已经蔓延到云巅峰附近,所有出入口和通道全部都被封锁,想进入堡垒已经不可能;仅有的选择,只剩下等待和撤退两条路。” 就在卡尔·科林说出“撤退”这个字眼儿的刹那,新兵出了几分很明显不情愿的神色。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要安心潜伏,静待时机。”卡尔·科林继续说道:“我们带的补给还可以维持四天,四天后如果再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就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就这么无功而返?”一脸失望的新兵下意识的开口说道。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死死攥着拳头,新兵重重地点点头:“从入队到现在,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很久;怎么能就这么灰溜溜的,什么都没做就回去?!” “那你就该庆幸,庆幸自己还有不甘心的权利。” 卡尔·科林冷冷道,森然的目光让新兵本能的缩了缩脖子:“不是每个猎魔人都像你一样,可以幸运的度过自己的首次任务。” “绝大多数连敌人是谁都还没弄清楚,就已经下地狱了。” 空气重新安静了下来。 神情怔怔的新兵,则死死盯着卡尔·科林后颈上的符文——那是苍穹之翼的第一批老兵们,才拥有的标志。 新兵听队里的前辈们提及过,苍穹之翼的前身是洛伦公爵在半人马战争期间,以受伤老兵和骑士们为主组建的公爵卫队;战后,将近四百人的卫队仅剩的九十六人,成为了第一批猎魔人。 他们也是迄今为止最强的猎魔人,据说甚至拥有单独迎战巨怪的实力。 而现在,心目中的英雄,偶像却告诉自己要灰溜溜的“撤退”…… “所以…我们只能撤退了是吗?”新兵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那么如果出现了意外的话……” “如果出现了意外……”卡尔·科林冷冷的打断他: “那我们就更必须撤退了——能够导致矮人长期分裂的幕后黑手,至少也得是异端教团首领,乃至邪神使徒的级别…那不是我们能够正面交锋的敌人。” “可是…三年前你们不是曾经打败过它们吗?”新兵反驳道,兴奋的双眼通红:“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记得那天你们从赤血堡城门进入时的情景——两万拜恩大军攻下了银盔山,击败了查卡尔,让半人马部落一百年都不得兴风作浪!” “如果当时的你们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 “因为这里并没有两万拜恩大军。”卡尔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因为你我也不是是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公爵。” 他眯着眼睛,双目出神,恍惚间的视线中看到的却并非那个从龙背上一跃而下,邪神躯壳灰飞烟灭的画面; 尸骸遍地,血水淤积的混乱战场,四面合围无所不在的腐蚀魔;路斯恩队长愤怒的咆哮,袍泽们一个一个被撕碎的惨叫; 还有…… 还有查卡尔将自己周围化作一片废墟,触手从距离自己不到十步远的位置砸落的情景。 那才是…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情景。 “好了,你说的话够多了。”拦住了还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新兵,卡尔·科林起身离开:“继续监视云巅峰的动向,有任何异常向我汇报。” “遵命!”欲言又止的新兵不甘心的点点头,几乎就是把“失望”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但这不是卡尔·科林需要顾及的——云岭王国的内战动荡,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维持赤血堡与天穹宫之间的“默契”与和平,对他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接下来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乱子的话,自己只要带着这个除了冲动什么都没有的新兵熬过四天的时间,在返回的路上顺便伏击几个落单的腐蚀魔,让这小子能亲手干掉一个,就算完成任务了——侦察云巅峰的情报,同时训练新兵。 没错,只要一切顺利,不出乱子的话…… “轰————!!!!” 刚刚转身的卡尔·科林还未走远,剧烈的爆炸声就已经从云巅峰的方向传来,汹涌的劲风铺面而来。 一道黑烟,在远处的山峦上空缓缓升起。 两个猎魔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死死盯着那燃起的火光。 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云巅峰,居然…… 被攻破了?! 第二章 城破 云巅峰。 这是一个毫无夸张与过分修饰的名字。 高耸挺拔的山峰直入云霄,坐落在山巅之上的群王殿烟云笼罩,终年不散;在云岭王国矮人们无与伦比的建筑工艺下,鬼斧神工的云巅峰变成了一座巨大而立体的城塞。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像人类的城市或者宫殿一样,是用来彰显君王的权势,夸耀王国的财富与实力的产物,而是有着十分重要的经济和军事价值。 坐落在山岭与丘陵之间的云岭王国,需要依靠一个庞大的地下隧道体系网才能将一个个城邦连接,最终组成一个整体;而云巅峰就是这个交通网络的中枢。 只要控制住云巅峰,并且隧道没有被堵塞或者破坏,云岭王国的至高王就能随时将忠诚于他的军队投入到任何一个要塞附近的战场,同时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调配整个云岭王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他所用。 用曾经到访云岭王国的人类商旅所描述的话来形容——将一筐成熟的梨子从最北方的矮人城邦运送到最南方,依旧是新鲜并且沾满了水露的。 同时,她也是一座巨大而无比坚固的山中要塞;庞大的山体就是它外围的“城墙”与“护城河”,真正的“城门”则隐藏在了山谷之内;狭窄的山径和两侧高耸的翘崖,组成了通往大门的“鲜血之路”。 换而言之,任何势力只要控制着云巅峰,就能绝对立于不败之地;反过来说,任何想要夺取云岭王国最高权力的势力,云巅峰都将是他们的第一目标,也必须是。 就像是黄金铸就的宝座,水晶打造的王冠;永远被觊觎,永远被窥伺…… 至高王的大礼官伊戈尔·瑟维埃拉斯托弗,正站在砌石的栏杆旁,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群山出神。 在他的背后是死寂如坟墓般,云雾缭绕的群王殿——这座云岭王国的权力中心,至高王的居所,本应充斥着你争我夺,阴谋诡计的权利旋涡,从未像像现在这样的安静过。 而在他脚下的这座山中城市内,则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风景”。 全副武装的矮人战士们,在空荡荡的砌石道路上排着整齐的队列匆匆而过;铁靴践踏着石板和金属甲胄的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急促的哨声和号角声中,还夹杂着军官们的命令与呼喝。 街道之中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临时堆砌的堡垒,大大小小的监视塔遍布视野,就像一个个棋子般被安插在城镇中所有的要害角落;所有高于三层的建筑,都被改造成了小型兵站。 而在城镇中心的广场附近,忙碌了一整天的矮人们扛着工地上的铁锹和作坊里的锤子,提着花盆大小的饭桶,排着缓慢蠕动的长龙,从已经挤满了人的“配给站”领取食物。 漫长到三年时光的内战将这座监狱般的城市,彻底变成了城市模样的监狱。 在这座被叛军围攻的都城,所有的居民都必须生活在最最严厉的监控之下,以提防敌人的间谍混入或者任何不忠于至高王的叛徒;所有的食物和生活用品都被收缴,只有完成被制定下达的工作,才能领取到足以果腹的口粮。 但这些其实还没有动摇到这座古老城塞的根基——对于矮人而言,如此的“统治方式”才是真正应有的常态;不要说三年,就是十三年,三十年,一辈子,只要云巅峰没有被攻破,统治的秩序仍在,他们就能永远坚持下去。 “伊戈尔。” 伴随着脚步靠近,这衰老而疲惫声音的主人轻轻按住了大礼官的肩膀,令矮人伊戈尔猛地一惊,诚惶诚恐的躬身行礼:“至高王陛下——!” “别那么拘束,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矮人至高王的眼神中是古井般的沉静:“用不了太久,你就是全体云岭子民的至高王了。” “万万不敢——!”矮人伊戈尔把头低的更深了。 “这和你敢不敢没关系,这是瑟维埃拉斯托弗家族赋予你的权利和义务。”至高王摆摆手,似乎对他的恭敬很是不以为然: “何况如今掌握着军队,有和拜恩公爵达成了协议的你,不已经是实质上云巅峰的统治者吗?” 低垂着头的矮人伊戈尔一言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看着姿态谦卑的大礼官,至高王完全没有想把这段对话继续下去的兴趣,目光投向了远处云巅峰的城塞: “城防进行的怎么样了,那些叛贼们还没有放弃吗?” “是这样的!” 听到至高王换了个话题,擦了把冷汗的矮人伊戈尔立刻应答道:“三年的战争,不仅我们,他们同样是有来无回——要么坚持下去,要么拱手投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只要云巅峰依然屹立,半个云岭王国就仍然是您忠诚的子民;因此哪怕他们再不情愿,也必须先攻下这座有史以来最最坚固,最不可能陷落的要塞!” 没错,这就是眼下的局势。 叛军们知道,作为云岭王国统治者的至高王是绝不会投降的,他们也知道云巅峰是多么的坚不可摧,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将正面攻破这座堡垒作为第一目标。 但他们没得选,因为一旦撤兵,至高王就能从容不迫的将北方矮人城塞的军队集结起来,围剿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以庞大的隧道网体系快速调兵,逐个歼灭。 这就是坐拥云巅峰的优势,这也是他们必须围攻这座要塞的理由,否则的话他们根本就不是至高王的对手。 所以矮人伊戈尔丝毫不担心——虽然现在被围攻的一方是自己,但实际上在承担压力的却是叛军;只要守住城塞,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 甚至还可以借助这次机会,彻底清剿南方那些对至高王不忠的城邦首领,同时震慑北方三心二意的云岭子民;最后统御一个逐渐复苏云岭王国,好好教训一下某个胆敢对自己口出狂言的小姑娘。 每当回想起夏洛特·都灵,在赤血堡的圆桌大厅上对自己那般傲慢无礼,毫不客气的姿态,伊戈尔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寻求拜恩的援助。 “……正因如此,这场战争对云巅峰而言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必胜之战;那些自以为能够挑战您与我们家族地位的爬虫们,除了数量之外根本不足为虑。”矮人伊戈尔毕恭毕敬,侃侃而谈: “三年的时间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叛乱伊始时的锐气,根本没有更多的力量将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哪怕攻破一两座城门和堡垒,也根本无法伤及到云巅峰的根基!” “而我也深信,在至高王您的英明领导下,团结一致的云岭子民必将战胜那些罪恶滔天的卑贱之徒;我们将会用铁一般的秩序和绝对的稳定让他们看清自己的……” “轰——!!!!” 没等矮人伊戈尔把话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沉闷的爆炸声,被火光包围的广场配给站附近已经是浓烟滚滚,喧嚣直上! “快跑啊,配给站被炸啦——!” “叛军打进来啦,打进来啦——!” “不要跑!稳定情绪,稳定情绪,啊(被践踏的惨叫)——!” “军队,军队在哪里,快来维持秩序啊——!” “快跑吧,卫兵已经被杀啦——!” 惊慌失措的人群,恐怖而令人不安的声响,瞬间将刚刚稳定的秩序撕得粉碎! 似乎是嫌这样的动静还不够“热闹”似的,就在广场发生暴动的同时,周围的几个监视塔也同时在滚滚浓烟中,化作冲天火柱,浑身被火点燃的卫兵们,惨叫着从崩解的塔顶一跃而下。 刚刚还在配给站前井然有序,安静到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拿去食物声响的矮人们,瞬间变成了一群没有脑袋的苍蝇和只知道大喊大叫的疯子,完全没有了方向。 不顾一切的远离爆炸响起的位置,不顾一切的朝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向狂奔,不顾一切的撕心裂肺大喊大叫,不顾一切的将挡在自己前面的矮人推倒,然后再被身后的矮人将自己踩在脚下。 燃烧的轰鸣,凄惨的叫喊,混乱的骚动,这些…… “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是我故意放出来引诱那些叛徒们露头的小招数而已;我向您保证,这些全部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似乎是因为刚刚信誓旦旦的做出承诺,转头就当着至高王的面被抽一耳光的缘故,矮人伊戈尔铁青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不出一刻钟,这些小小的骚动就会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几支正在巡逻的矮人军队就已经迅速出现在广场附近,四面合围。 街巷中大大小小的临时堡垒迅速堵住了巷口,举着盾牌和战戟的矮人重装战士们,用盾墙封锁了街巷和广场附近所有的出口;举着十字弓,背着弩箭的弓弩手们分作两批;主力守在盾墙之后,剩余的则朝附近最近的监视塔爬了上去。 突然出现的军队似乎并不能阻止骚动而不安的人群,特别是在有图谋不轨者趁机霍乱的时候,尖叫和混乱声让矮人们本能的朝着前方笔直的狂奔而去。 “弓弩手准备——,射——!!!!” 在军官冰冷的命令下,矮人战士们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刹那间,绷响的弓弦声不绝于耳! 第一轮弩箭声后,冲在最前面的矮人平民们像割麦子般的倒下,喷涌而出的血浆和凄厉的惨叫声中,无情的箭矢还在间连不断,呼啸着没入恐慌的人群之中。 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和鲜血喷涌的声响,终于意识到恐惧的矮人平民们停了下来,转身朝广场的方向逃散;但弓弩手们依旧没有停止,还在不停的倾泻着他们的箭矢。 “盾墙准备——,前进——!!!!” 又是一声毫无感情的呼喝,封锁街道的矮人重装步兵们将盾牌连起,横起战戟,迈着整齐的踏步,朝向逃散的人群推进。 鲜血在恐慌不安的人群中飞舞,惨叫声响彻了广场上空。 配合默契的矮人重装步兵们,真的就像是一堵堵会撕咬血肉的“墙壁”一样,不管不顾的挤进人群之中;经过的地方除了他们的脚底残余的尸骨,什么也没剩下。 一刻钟的骚动之后,广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与祥和。 一身暗红色的矮人军官踏着洁白的砌石台阶,单膝跪倒在矮人伊戈尔面前,用右手重重的垂在胸口: “尊贵的至高王陛下,大礼官阁下,所有叛乱分子已经尽数清剿完毕,请下达指示!” “非常好,军官阁下,云岭王国的子民对你在如此危急关头的尽职尽责,表示衷心的感谢。”矮人伊戈尔点点头,在看到对方长相的时候又忍不住微微蹙眉: “等等…你并不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吧?” “是的,前指挥官已经在上一次骚动时英勇牺牲,在下是他的传令官;在新任指挥官接任前,暂时负责指挥工作!” “很好,你希望得到什么嘉奖?” “如蒙不弃,在下希望可以得到至高王陛下亲自嘉奖——对云岭子民而言,没有比这更荣幸的事情了。” 迟疑了一秒钟,矮人伊戈尔还是转过身,挥挥手让两侧自己的卫兵们散开——哪怕已经获得权力,成为实质上的云巅峰统治者,在至高王去世之前,对方依旧是云岭王国的最高领袖。 然而就在转身让开的刹那,跪倒在地的矮人军官突然起身,按在胸口的右手从腋下拔出一柄利刃。 “是刺客,拦住他——!” 但是来不及了。 惊恐万状,被卫兵们团团簇拥的矮人伊戈尔,耳畔响起了至高王那凄厉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一个圆滚滚的球形物体,已经随着喷涌的血浆飞到半空; 挥舞利刃的刺客,被周围的卫兵们用重弩射成了筛子; 在一众卫兵的包围下,两个倒地抽搐的尸体不断的喷涌着血浆,顺着砖石间的缝隙流淌;鲜红的颜色在洁白的地板上,异常的刺眼。 大脑一片空白的矮人伊戈尔仍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血浆浸透了他的靴底;以至于远处城门被攻破的轰鸣声,也毫无察觉。 第三章 山崩 熊熊燃烧的烈焰,与滚滚浓烟弥漫在云巅峰的上空。 死死盯着脚下那个还在翻滚的脑袋,面色惨白的伊戈尔哆嗦着嘴唇,沉默了整整一分钟,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否属实。 至高王…死了? 就在一众卫兵和城墙、要塞、宫殿和军队的护卫下…被一个混进来的刺客,当着自己的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死了? “轰————!!!!” 远处城门的方向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漆黑的浓烟在云巅峰的上空升起,急促而尖锐的号角声回荡在所有矮人的耳畔。 “大礼官阁下,敌人已经攻破第一道防线,正在围攻我们的城门,大礼官阁下!” 看到远处飘荡的黑烟,伊戈尔的卫队长——刚刚手刃了刺客的粗壮矮人又惊又怒的咆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请您立刻站出来,组织防御,否则城门失守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精神恍惚的矮人伊戈尔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仍旧呆愣在原地;周围的矮人战士们也都是同样的一脸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情急之下,万般无奈的矮人卫队长一把从地上捡起至高王的头颅,硬生生从那张惊恐而狰狞的脸上取下水晶镶嵌的王冠,然后一把扣在了伊戈尔的脑袋上。 “嗯?!” 猛然间惊醒的伊戈尔下意识摸向头顶,目光则落在了至高王那“光秃秃”的脑袋,立即大惊失色:“你在干什么?!” “国王已死!” 卫队长死死盯着大礼官伊戈尔的脸,“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瞳孔中喷涌着愤怒和决然的火焰,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他的怒吼: “国王万岁——!” 震惊的伊戈尔愣在原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聚拢在周围的卫兵们已经齐刷刷的单膝跪地,用他们胸腔里喷涌的火焰怒吼: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国王万岁——!!!!” 欢呼声中,承受着众人目光的矮人伊戈尔抬起颤抖的双手,用力将水晶王冠按在头顶,站在叛徒与国王的血泊之中,将目光转向在爆炸的轰鸣声中已经是一片混乱的城市,下意识的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将不再是云岭王国的大礼官,不再是至高王忠心耿耿的臣仆,不再需要要用至高王的名义,才能攥取所有的权力,因为…… 我,既是至高王! “向城门的守军下达命令,告诉他们做好撤退准备——若是城门一旦失守,务必毁掉所有城防武器,焚烧一切壁垒和带不走的物资,寸砖片瓦都不留给那群叛徒!” 终于平复了心神的矮人伊戈尔,沉着冷静的下达着他身为至高王的第一道御令:“全部军队要第一时间撤退到街道壁垒,以城防工事为依托,节节阻击入城叛军!” “征调所有登记的青壮年,在广场附近准备集合;打开仓库,将他们全部武装起来,作为后备军在群王殿前待命,做好和突入城内的叛徒们打巷战的准备!” “所有老弱妇孺,无法形成战斗力的平民全部进入隧道,为军队腾出房屋和道路——两刻钟之内,必须把他们全部赶进去避难!” “敌人的兵力都集中在北面,东西方向没有出现进攻动向?很好,将那边的守军征调三分之二,编成新的游击军团;一旦敌人进攻势头受阻,就准备反攻,夺回第一防线!” “贫民窟内疑似存在叛徒的间谍?不要派兵了,让群王殿内的工程兵准备,直接将投石机和弩炮对准那里,放火将贫民窟烧干净;死人不要紧,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底层隧道还有守军?全部调出来,一个都不要留——那里早就被我们和叛徒给堵死了,他就是挖上三天三夜也挖不穿隧道;让守备军队所有百夫长以上军官全部到群王殿集结,我们接受他们的效忠,立刻!” “群王殿的王廷卫队询问进攻口号?告诉他们:云岭永存,国王万岁——!” 面色铁青的矮人伊戈尔,不间断的向所有的军队下达着各种各样的命令,从容不迫挥舞着至高王的权柄,调动着云巅峰内所有的人力和物力。 在三年的内战中依靠拜恩的援助和手中的军队,一点一点蚕食了至高王权力的大礼官伊戈尔,此刻却成了无可争议的统治者——至高王遇刺不仅没有导致混乱,反而让他有了名正言顺,带上这顶王冠的资格。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叛军的这次进攻,争取效忠于至高王的北方城邦首领们的认可,成为名副其实的至高王,然后结束这场耗时已久的内战。 至于眼下即将攻破云巅峰城门的叛军,伊戈尔反倒不是很担心——云巅峰是一座十分复杂的要塞,不仅拥有多道城墙组成的重重防线,城内的街道和地形同样复杂无比,大部队难以展开,小股军队则会伏击的守军逐一歼灭。 甚至就算敌人真的杀出重围,撕开防线攻入城内,易守难攻的群王殿也没那么容易陷落;依托群王殿作为核心阵地,隐藏在城内大小堡垒,隧道,以及城墙上被击溃下来的守军将从攻入城内的叛军背后发起攻势,将他们一网打尽。 坐拥地利的伊戈尔完全无需出城野战,就能利用地形优势集中小股机动兵力,不断形成以少打多的局面,将数倍于己的叛军全歼于此! 壁垒之城,隧道之城,要塞之城——这就是云巅峰真正的强大之处,这就是她千年不曾陷落的真正缘由! “伊戈尔…陛下,底层隧道的守备军送来消息。” 匆匆赶来的卫队长出现在矮人伊戈尔的身后,仓促间临时改口:“他们在撤离隧道的时候,发现了两个可疑人物。” “现在是非常时期,让他们自己处理!”面色一肃的伊戈尔冷哼一声,口气很是不耐烦:“守备军的军官们都是什么废物,这种事情还要请示?!” 卫队长低下头,一声不吭,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 伊戈尔紧皱眉头,缓缓扭过头来,打量着低着头不肯说话的卫队长:“我猜…那两个人的身份不太寻常?” 表情复杂的卫队长,郑重的点了点头。 …………………………………………………… “我们撤退。” 在看到云巅峰方向的异状之后,猎魔人…或者说守夜人卡尔·科林立刻做出了他心中最明智的判断,果断将某个刚刚差点儿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新兵扔到身后。 “撤退?我们还什么情报都没有得到呢,现在就撤退?!”新兵马丁一脸的不明就里。 “否则呢?现在叛军已经开始发起总攻了,一刻钟后我们站的地方可能就是其中一处战场——你是想留在这里,然后被两边重弩攒射撕成肉酱吗?!” 一脸厌恶的卡尔·科林扭过头,毫不掩饰的讽刺挖苦道。 他真的是受够这些新兵了——毫无常识,毫无自觉,甚至连自己的任务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满脑子都是浆糊似的热血和冲动。 除了超越一般人的巫师天赋,对虚空力量的敏感之外,他们的水准连第一批那公爵卫队中的老兵们都不如;不,如果刨除天赋,这帮家伙连受训三个月,上过一次战场的征召兵都比不上。 最起码征召兵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而不像这帮家伙…狂妄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阻止一场战争! “公爵给我们下达的命令是弄清导致这场战争的幕后凶手,调查云岭王国境内腐蚀魔蔓延的真相。”新兵马丁紧紧捏着拳,据理力争道: “距离时限还有四天,我们连一丁点儿有用的情报都没有得到,就要这么离开?!” “公爵说的是‘如果有机会……’,不要跟我强词夺理!”卡尔·科林冷冷道:“况且现在云巅峰之战一触即发,你倒是告诉我机会在哪啊?!” “机会当然有!” 新兵马丁抬起头,死死盯着黑烟升起的方向,还有正对着那道烟尘下方的“鲜血之路”:“攻城战一旦开始,所有人的目标肯定就都集中在城墙防线和城门上面,不会有人再注意到早已被封死的隧道网。 虽然隧道被封死,成规模的军队无法通过,但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偷偷混入云巅峰与线人碰头,找出导致这场内战的幕后真凶!” 卡尔·科林彻底惊呆了。 他原本只觉得这个叫马丁的新兵过于天真,空有一腔热血和粗线条的脑袋;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自己想简单了;能通过道尔顿·坎德的考核,得到路斯恩队长认可的首席,怎么可能会很“单纯”? 这根本就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连命都不当一回事的,彻头彻尾的疯子——真是颇有路斯恩队长的风范啊! 瞪大眼睛的新兵还在死死盯着他,一声不吭,焦急的等待着卡尔·科林的答复。 他有点儿犹豫了。 平心而论这个新兵说的是有些道理的,战争期间城内的监控力度会大幅下降,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趁着战乱,悄无声息的潜入云巅峰;只是…… 两个猎魔人几乎同时扭头看向身后,目光在空荡荡的丛林中搜寻着。 卡尔·科林警惕的眯起了眼睛,右手按住肩后的剑柄,朝身侧的新兵打了个手势;二人迅速散开两边,就地隐匿。 半分钟后,丛林中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沉重,杂乱,毫无规律,身形不稳。 从脚步声判断应该是矮人,人数应该只有一到两个…紧攥着肩后手半剑的剑柄,躲在暗处的卡尔·科林推测着。 但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沉重,而且摇摇晃晃的…是受伤了吗? 困惑的卡尔·科林抬起头,却发现藏在对面的新兵正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 原来如此,是腐蚀魔吗…这就不奇怪了。 下一秒,伴随着沉重而摇晃脚步声,两个五头身大小的肥硕身影,走进了他们的视线。 “铛——!” 长剑出鞘。 两个猎魔人默契的从密林中飞扑而出,一左一右两道银芒划出优雅的半弧,同时袭向腐尸魔的头颅。 只有击碎或者斩落头颅,才能让腐蚀魔停止行动——在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守则》当中,这是被三令五申的重中之重。 “噗——!” 鲜血喷涌,头颅坠地。 一切恢复了正常。 惊魂未定的新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苍白的剧烈喘息着,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劫后余生的激动中恢复过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地上还在抽搐的“尸体”。 卡尔·科林则一边挥落剑脊上的血浆,一边冷静的眺望着身后的密林——腐蚀魔通常都是大规模集体行动的怪物,像三两个落单的情况是相当罕见的。 换句话说,他们遇到的只是某个集群中的两个,更多的腐蚀魔应该就在周围,甚至是距离他们不远的某个地方。 既然如此,那还是尽快撤退吧…该调查的情报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了,再等下去,这场战争也不会有什么新变化。 就在卡尔·科林下定决心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沉闷的声音忽然响起。 “咚!咚!咚!” 惊疑的二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身后,本能的瞪大眼睛。 “咚!咚!咚!” 同样的声音,只是更清晰,距离也明显更近了! 腐蚀魔和北方断界山的魔物大军一样,是大规模集体行动的怪物,极少会出现落单的情况…… 卡尔·科林深吸一口气将新兵护在身后,用力抽动着喉咙,强作镇定的开口问道: “有多少?” “什、什么?”新兵已经快被吓傻了。 “那些腐蚀魔有多少?!” “不清楚!” 面无血色的新兵拼命的摇着头,握剑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栗:“但…应该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光是从虚空反应来看的话,至少是…成千上万——!!!!” 第四章 运气太差 “咚!咚!咚!” 沉闷而沉重的雷鸣声,犹如在耳畔炸响般的清晰。 数不清的咆哮与嘶吼,从那数不清的血盆大口中炸响;伴随着沉闷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扑向犹如一叶孤舟般的二人。 面无血色的新兵马丁呆呆的站在原地,脑袋里彻底一片空白,耳畔那越来越近的恐怖嘶嚎仿佛是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额头和后颈的冷汗如雨而下。 逃不掉,逃不掉了…这么多的腐蚀魔,根本不可能活得下来的。 我就要死了吗? 为什么…我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哪一步我没有做对? 我的猎魔人生涯,我向这些怪物们开始的复仇…… 要结束了? “马丁…马丁——!” 嗯?! 耳畔炸响的怒吼,是卡尔·科林的声音。 队长? “愣着干什么呢?!”铁青着脸的卡尔·科林一把攥住新兵的衣领,右手的银剑横起挡在身后: “不想死就跑啊,准备突围!” “是、是——!” 新兵一个激灵,本能的朝着和脚步声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所以我才讨厌新兵,麻烦死了……”咬牙切齿的卡尔·科林自言自语着,恨恨的从腰后拔下一个炼金炸弹,看也不看便抛向身后。 “轰————!!!!” 火光炸裂的同时,数不清的黑影已经穿过了熊熊燃烧的烈焰,犹如滚动的洪流般朝而狂奔的二人快速逼近。 面色惨白的新兵一边歇斯底里的狂奔,戴着“施法者”的左手用力攥紧,狠狠的将掌心的灰蓝色符文捏碎。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下一秒,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充血的双瞳中再看不到半点慌张的迹象。 在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守则》中三令五申,面对大规模群体的腐蚀魔、食人魔或者任何被虚空扭曲的群体性怪物,都不准与之交战,更不准保留任何实力,全力突围才是第一选择! 洪流奔腾的声音在二人身后、身侧响起;仿佛只是转眼间,那些身影就已如同砂砾般朝二人席卷而来。 恢复了冷静的新兵反手在身前横起银剑,左手按住腰后的匕首——洛伦·都灵从古木森林的精灵战舞者那里“抄”来的,猎魔人的标准突袭姿势。 “噗嗤——!” 血浆喷涌的刹那,向前突刺的银剑同时拦住了左右两个扑来的腐蚀魔,用力一挥割开了第三个的脑袋。 丝毫没有停下步伐的新兵左腿发力,带着惯性跃起,将一记膝撞重重的砸在面前五头身的矮人腐蚀魔脸上。 “砰——!” 应声倒地。 在清脆的颈骨断裂声中,沉着冷静的新兵一跃而起,从腐蚀魔的头顶越过;手中的银剑自上而下,贯穿了那肥硕巨大的脑袋。 喷洒的血花,和飞跃的身影一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弧线。 稳稳落下。 在他身后,卡尔·科林已经悄无声息的赶了上来,手中长剑挥落血浆,犹如雨点般在地上留下痕迹。 “省点儿力气,你不是那帮猴子似的精灵,这里也不是古木森林!”一边斩落扑来的腐蚀魔头颅,卡尔·科林冷冷道: “不想在逃出去之前就活活累死,就给我注意点儿!” “遵命——!” 虽然嘴上毫不客气,但卡尔·科林内心却已经惊讶到了极点。 刚刚新兵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换成他就算开启了“超越感知”也很难顺利完成——人类终究不是精灵,黑发巫师从战舞者身上学来的闪避与位移技巧,能够做到的也只有极少数人。 果然…能够得到道尔顿·坎德大人的认可,被路斯恩队长钦点的新兵首席,并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呢。 如果能活着回去,说不定…… 潮水般的身影还在源源不断的冲上来,越来越多的敌人,让亡命狂奔的二人越来越捉襟见肘,难以抵挡所有的敌人。 腐蚀魔没有疲惫的概念,更没有停止的概念;只要找到目标,它们就会永无止境的追下去,直至追不上或者被干掉为止。 必须尽快找到甩掉敌人,或者隐匿躲起来的办法——再这么继续不顾一切的逃命,两个人被追上被包围,只是时间问题! “换手!” 一剑刺穿正面扑来的腐蚀魔面门,怒吼的卡尔·科林和新兵交换了位置;配合默契的二人左右交替向前进攻,不断的在疯狂涌来的“潮水”中突出重围。 “这群渣滓的目标和叛军一样,都是云巅峰要塞,再这么下去我们也会被裹挟着一头冲进战场的——等会儿我来断后,你负责寻找突围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摆脱它们……” “等一下,队长!” 新兵突然急切的打断了他的话,甚至都顾不上眼前的敌人:“这说不定会是个好机会!” “你说什么?!” “我是说这也许是趁机混进云巅峰的好机会!”新兵咬紧牙关,一边突围一边紧张的组织着混乱不堪的语言: “敌人太多了,我们没办法直接突围;但既然它们的目标是云巅峰,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它们做掩护,趁机从隧道混入城内!” “你疯了吗?!” “我没有疯,恰恰相反我现在很清醒,真的!”新兵着急的喊道:“离我们最近的隧道入口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只要冲过这一段,我们就既可以从腐蚀魔的追杀中脱离,又能混入云巅峰,一举两得!” “路斯恩队长提及过,他和洛伦·都灵公爵就是用了类似的办法,以正面进攻的大军为掩护,才能顺利潜入要塞内最终内外配合,攻陷了银盔山要塞的!” “这是我们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了!” 话音将落,挥舞着银剑的新兵猛然停住步伐,张开左手,用尽全力推向身后。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沉闷的轰击声响起。 卷起的气浪犹如看不见的墙壁般,撞飞了他们身后蜂拥而至的腐蚀魔。 几近同时,卡尔·科林将“原力冲击”灌入银剑的剑脊,透明的“剑气”在二人前方划开一道半圆。 鲜血泼洒! 一瞬间,汹涌的洪水中出现了一片直径五步的“真空”。 “我知道这很冒险,但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们选择突围,也不可能比这个办法安全太多。”新兵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短短一刻钟内同时使用两个高阶魔咒,对他的负荷还是相当沉重的: “横竖都会死,为什么不拼一把?!” 自己居然被一个刚上战场的菜鸟给教训了。 冷着脸的卡尔·科林,嘴角不停的抽搐。 时间不多了…再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被成百上千的腐蚀魔活活“淹死”。 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小子,我只问一次。”强行抑制住心底的怒火,黑着脸的卡尔·科林冷冷问道:“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大概…二分之一吧!” “二分之一?” “因为,因为路斯恩队长和洛伦公爵他们用这个方法成功过一次。”面色惨白的新兵,嘴角挤出一丝无比僵硬,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微笑: “如果我们也成功了,那就是百分之百!” “……”卡尔·科林。 下一刻,两个猎魔人再次默契的同时暴起;一前一后,朝着云巅峰的方向发起突围。 “铛——!” 卡尔·科林一剑砸在新兵的剑脊上,用尽全力才不至于让剑脱手的新兵立刻回防。 “由我来撕开敌人的包围,你给我护住两翼和后排。”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冷冷道,瞬间刺出三剑,贯穿了四个腐蚀魔的咽喉;剑锋一横,头颅坠地: “不要跟丢了!” “是——!” 下一刻,卡尔·科林拔出腰后的匕首,犹如残影般向着正前方发起突击。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两道银芒一明一暗,在半空中上下交汇,轮舞;剑芒与利刃从脖颈与面颊的皮肉间划过,留下悦耳而轻柔的音符。 迅猛的身影与精灵战舞者的优雅截然相反,更狠厉,直接,更孤注一掷。 不是以一敌百的战场之舞,而是闪避一切阻碍,直取目标的匕首。 “噗——!” 一声皮肉撕开的声响,两个拦在正前方的腐蚀魔,几乎是自己将脖子撞向了卡尔·科林双手的利刃。 头颅飞起的刹那,双手的长剑稍稍向前一探,精准的从左右两个敌人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灌入。 颅腔炸裂,脑浆喷洒。 满脸污渍的卡尔·科林还在继续突击,轻巧的滑步侧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避开了从上方扑来的敌人。 然后…让它撞在了新兵恰好扬起的剑尖上。 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视线快速的游移,然后迅速聚焦在一块峭壁前凸起的巨石旁。 就在那里了。 如果情报无误,那下面就应该是一条连接云巅峰隧道的洞口——拜恩的走私贩子们,从这里进入云巅峰城内的下层,用劣质的黑面包和土豆,换取矮人矿工私藏的矿石。 没有任何迟疑,卡尔·科林反手收回剑芒散尽的“秘银”匕首,笔直的朝向巨石发起最后的冲锋。 “快,冲过去——!” “遵命!” 随着卡尔·科林的怒吼,始终紧紧跟在身后的新兵从他的头顶一跃而过,率先抢进了巨石旁的洞窟中。 几乎同时,卡尔·科林的手中落入了第二颗炼金炸弹。 看也不看,直接抛向天空,然后紧随着新兵后面跳进了洞里。 “轰————!!!!” 惊雷炸响! 剧烈的爆炸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能量,整个洞窟…乃至整个山体仿佛都开始剧烈震荡了起来。 而且毫无停止的迹象! 下一刻,呼啸的气浪涌入洞窟,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从二人背后袭来。 坠入洞窟的二人思维逐渐麻木,紧闭着双眼,尽可能保持着一个适合坠落…或者说,不至于直接摔死的姿势。 “砰——!” 一身闷响。 冰冷的地面和脊背传来的阵痛,让卡尔·科林恢复了清醒,也标志着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终于到了尽头。 “队长,卡尔·科林队长!” 一旁传来新兵马丁的叫嚷声,话语中隐隐带着几分担忧:“你还好吗?” “反正还活着就对了。” 用力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的卡尔·科林睁大眼睛,一片漆黑中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些许光影,还有从头顶洞窟中照下来,在岩壁上折射的反光。 “看起来,你的计划成功了?” “应该是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新兵开口纠正道,声音显得有些惴惴不安:“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些意外来着…原本以为您一定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 卡尔·科林眯着眼睛,目光瞥向新兵那明显带着几分讨好的表情:“我要是不同意,你怕不是要自己一个人擅自行动…抛下新兵独自逃命,这种罪名我可担不起。” 新兵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 “所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是的,应该是成功了。” “从这里只要再笔直向前走,就能找到通往云巅峰的隧道?” “呃,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 “很好……” 下一刻,卡尔·科林猛然暴起! 根本来不及反应,袖剑已经顶在了新兵的喉咙上,整个人都被他死死压在身下。 “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擅自行动。”卡尔·科林冷漠的开口道:“否则我就以抗命的罪名,将你就地格杀!” “不准再有任何新奇的想法,不准再提任何意见,不准再反驳我的命令…做好一个菜鸟的义务——乖乖听话。” 冰冷的剑锋,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迹象。 “明白了吗?” “明、明白!”头皮发麻,两股战战的新兵连忙点头:“我、我一定听您的命……” “咚!咚!咚!” 突如起来的声响,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惊疑的二人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咚!咚!咚!” 黑暗之中,沉闷而厚重的声响无比清晰,仿佛近在咫尺。 下一秒,两个猎魔人十分默契的异口同声: “不会…这么倒霉吧?” 第五章 说不清了 “啊,疼疼疼疼——!” 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的新兵,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在地,大呼小叫的嚷嚷着。 走在后面的卡尔·科林皱着眉头,还不忘了警惕的朝身后看了一眼。 那些腐尸魔,应该暂时不会再追上来了…吧? 一片黑暗之中,两个猎魔人疲惫的沿隧道的路径向前,凭着记忆寻找通往云巅峰的方向。 在又经历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突围…或者说逃命之后,他们终于暂时摆脱了隧道中腐蚀魔的围攻;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行踪足够隐秘,或者怪物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而是因为云巅峰所有的隧道路径全部都被堵死,仅存的几处缝隙最多只能让一两个人同时通过。 因此,他们才活了下来…暂时的。 “队长……”走在前面的新兵察觉到身后的卡尔·科林放缓了脚步,扭过头困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太多了。”回首看向背后的卡尔·科林,死死皱着眉头:“实在太多了。” “什么…太多了?” “那些腐蚀魔,数量多过头了。”卡尔·科林困惑的沉吟道:“在内战开始后,云巅峰和南方的隧道几乎全部都被封锁破坏,银盔山的腐蚀魔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绝不可能是银盔山的腐蚀魔!”新兵一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换句话说,它们是这场内战幕后黑手的棋子——因为只有掌握了特殊圣血药剂的家伙,才能大批量的制造腐蚀魔,是这样的对吧?!” “也许吧,仅仅是一种猜测而已。”卡尔·科林淡淡的开口道,似乎很是不以为然:“也许是我们都猜错了——根本没有什么幕后黑手,只是矮人们间的内战罢了。” 在守夜人看来,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 “我倒希望它是真的……”低着头的新兵马丁小声嘟囔着。 卡尔·科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新兵马丁。” “嗯?” “马丁…马丁·尼尔顿。”卡尔·科林轻咳一声,语气意味深长:“我记得,前拜恩总督府的督军大人,好像也是个尼尔顿。” 新兵的表情僵住了,露出了一丝十分勉强的笑容: “他…是我叔叔,我、我其实不是很了解他——我是说他以前是个流浪骑士,和我们家里没什么关联的,直至他当了总督府的督军我才知道有这么个人;我、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为了给他复仇才加入苍穹之翼,司机向公爵报复什么的,我真的……” 卡尔·科林抬起手,拦住了还想继续替自己辩解的新兵。 “别误会,只是随口问问,没有打探你底细的意思。”他摇摇头,和新兵四目对视着: “更何况既然连我都能发现,那么拜恩公爵就更没理由不知道了,不是吗?” 新兵尴尬的低下头,一声不吭的跟在卡尔·科林身后。 冷哼一声,回过头的卡尔·科林表情立刻一黑。 洛伦·都灵公爵,还有路斯恩队长…你们究竟把什么家伙塞到我这里来了? 当然,我自己的身份也不干净就是了。 就在此时…… “啪!啪!啪!啪……” 漆黑一片的隧道中,突然响起了整齐划一,毫不掩饰的踏步声。 二人同时一惊,本能的向隧道旁的坑洞中隐蔽。 “来了吗?!”紧紧攥着肩后的剑柄,新兵的表情紧张到了极致:“声音是从前面来的,难不成那些腐蚀魔已经涌入云巅峰了?!” “不,不是它们。”微微蹙眉,趴伏在地面的卡尔·科林摇摇头:“这个声音,应该是……” 砰——! 下一秒,无数火光骤然间从黑暗中出现,将二人团团包围。 不下百余人的身影从前后封锁了隧道,将两个猎魔人团团包围。 惊愕的新兵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一个个全副武装,表情冷漠的矮人士兵,还有围在他们身边的盾墙后,那不下几十个对准了自己的重弩。 “……云巅峰的正规军。”抽了抽嘴角,卡尔·科林警惕的按住了腰后的“秘银”匕首。 “我们是群王殿座下,第十六号隧道巡逻队——至高王陛下的直属军队。” 一个披着全副甲胄的矮人军官从队列中走出来,冷冷的打量着两个人:“奉大礼官伊戈尔阁下的命令,对隧道进行最后的扫荡工作,确保没有任何的可疑分子。” “那我不得不说,诸位的工作干得相当不错!”卡尔·科林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可以替你们证明,这个隧道里面绝对没有任何行踪可疑的家伙。” 新兵扭过头,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总是冷着脸的卡尔·科林队长,居然还会说冷笑话呢? 不过对面同样冷漠的矮人军官,似乎并没有想给他当“捧哏”的打算;凌厉的向身后一挥手: “拿下他们——胆敢反抗,就地格杀!” …………………………………………………… “这可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空荡荡的群王殿内,带着水晶王冠的矮人伊戈尔,一脸冰寒的死死盯着两个被隧道守备军押送到自己面前,五花大绑的守夜人,吓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不断的游移着: “鼎鼎大名的‘苍穹之翼’,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的贴身护卫们…为什么会隐姓埋名,出现在本该被封死的云巅峰隧道里呢?” 面对伊戈尔那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卡尔·科林只感到一阵阵的头皮发麻,后槽牙紧紧咬住。 真是…倒霉到家了。 如果不是之前逃命消耗的体力过多,如果不是在根本无处藏身的隧道里,如果不是带了身旁这个拖累,如果……自己堂堂守夜人,猎魔人军团的精锐,根本不可能被一群矮人士兵们,像逮耗子似的活捉。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怎么,两位贵客连招呼都没打一下,冒然登门……”矮人伊戈尔眯着眼睛,淡淡道: “不打算解释解释?” “砰——!!!!” 大厅内的矮人守卫们,整齐的划一的将盾牌在地板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二人的身体同时一震。 面色苍白的新兵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卡尔·科林无奈的叹息一声。 “当然可以,但是……”他缓缓抬起头,与伊戈尔四目对视着:“就算我们实话实说,大礼官…不,应该是至高王陛下,真的会相信?” “铛——!” 清脆的碎裂声,伊戈尔腰间的精钢手斧砸在卡尔·科林的面前。 猎魔人目不斜视,浑然不觉。 “说,是你们的事情。”他死死盯着卡尔·科林的眼睛:“信或者不信…是我的事情。” 卡尔·科林瞥了眼身旁的新兵,深吸一口气。 自己并没得选,不是吗? “尊贵的至高王陛下,这场战争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猎魔人冷冷道:“你的敌人也并非只有正在围攻都城的叛徒;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隐藏着更为可怕的对手。” “他们…或者它们才是三年前导致银盔山陷落,致使你的同胞们变成可怕怪物的真凶,是这场内战的真正主谋,才是你真正应该去提防的目标!” 在听到“银盔山陷落”时,矮人伊戈尔露出了明显不善的神情。 “而我们,也正是为了这些敌人才来的。”卡尔·科林咬了咬牙,尽量让自己说的内容不触碰到彼此的底线: “既然您知道我们是谁,就该清楚三年前被洛伦公爵击败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就该知道这三年间公爵一直在做的是什么!” 伊戈尔神色变幻,阴晴不定。 “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云岭王国和拜恩,而是波伊、萨克兰、艾勒芒,阿尔勒,洛泰尔…是全世界!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他们,消灭他们,破坏他们的任何企图…… 那当我们其中之一被摧毁的时候,另一个就会是它们的新目标。” 卡尔·科林紧咬着牙,过去类似的话他也曾不止一次和鲁特·因菲尼特提及过,但效果并不明显…以耿直著称的矮人,会有所不同吗? “所以诚恳的说,我们并不希望,也根本不打算干涉云岭王国的内战——说得更直接一些,谁是云岭王国的至高王也毫不关心;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隐藏在这场内战幕后,导致云岭王国三年内战不止,腐蚀魔遍地的…罪魁祸首!” 话音落下,两个猎魔人看着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矮人至高王,伊戈尔。 他们俩能清楚的感受到,群王殿内那近百名全副武装的矮人卫兵们正在死死盯着两人的脊背——只要伊戈尔一声令下,就会冲上来将他们碎尸万段。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被锁链紧紧捆住的卡尔·科林,目光有意无意的在身前的战斧和伊戈尔之间游移着,计算着自己要几秒钟才能将这位至高王陛下制服。 “啪,啪啪啪啪……” 面无表情的矮人伊戈尔鼓起了掌。 “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不愧是拜恩公爵的亲兵。”新任至高王缓缓开口道:“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我以为,你们在撒谎。” 猎魔人微微一怔。 “所谓导致‘腐蚀魔’出现,银盔山陷落的敌人,不过是你们用来掩饰的伪装,贼喊捉贼的把戏而已——从头到尾,你们拜恩人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 “所谓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只是你们炮制出来,用来为你们干涉其它公国的借口而已——之所以要躲在幕后,只是因为你们不敢堂而皇之的做出这些卑鄙下贱的行径而已。” “你们一边资助着我们云巅峰,用源源不断的物资拉拢我们;一边又偷偷暗中扶持了那些该死的叛徒,让他们团结一致,将这场战争拖延整整三年之久!”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择手段的让内战继续下去,尽一切可能的削弱云岭王国的实力,好让我们无法团结一致向你们宣战,为银盔山的耻辱复仇雪恨!” “没错,就像你们那位夏洛特女伯爵说的那样…今天的拜恩和过去一百年的拜恩,大有不同了;今天的你们早已不再是什么骑士之国,而是手段肮脏,卑鄙下作的歹徒!恶棍!刽子手!” 矮人伊戈尔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卡尔·科林瞪大眼睛,彻底惊呆了。 这是…何等强大的脑补能力,如果不是知道确切的真相,连他都信了! 不过话说回来,难不成天穹宫和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没有恶意!” 一旁的新兵突然拦在卡尔·科林面前,主动站出来,焦急万分的辩解道:“我们来的目的真的和您无关,否则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暗杀您呢——至高王如果死了,云岭王国的局势岂不是会更加混乱,更加符合拜恩的利益?!” “原来如此,说的有道理。” 伊戈尔点点头,眯成缝的眼睛死死盯着新兵:“所以说,刚刚刺杀至高王的叛徒…居然还是你们的人?!” “我……”新兵语塞,一脸懵了的表情:“刚刚怎么了?至高王被刺杀了?什么时候发生的?您不就是至高王吗?” “……”卡尔·科林。 猎魔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彻底放弃了希望的目光,从战斧移动到旁边的地板——如果不是气氛不合适,真想现在就一头磕上去! “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个刺客我们不认识,不是我们的人……” 看着面前愈发不善的至高王伊戈尔,身旁一脸绝望的卡尔·科林还有远处死死盯着自己的侍卫们,满头大汗的新兵拼了命的摇头,百口莫辩的他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起来: “我……真的!我们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成千上万的腐蚀魔就在您脚下的隧道里,再不赶紧拦住它们就要来不及了!” “我没有理由相信一个满口谎言的刺客。”伊戈尔冷哼一声,再次皱起眉头:“更没有理由相信两个不请自来,又拼命掩饰自己意图,卑鄙无耻的拜恩人;卫兵——!” “在——!!!!” “把他们给我——” 就在此时。 “咚!咚!咚!” 两个守夜人一惊,最先反应过来。 不是从外面,而是…地下——! “咚!咚!咚!” 这一刻,大厅内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被捆着的卡尔·科林和新兵默契的回头,惊恐的眼神四目对视。 来了! 第六章 客人,主人 “救、救命!快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 “那是什么东西,唉…军队呢,军队为什么都撤出去了,他们都跑了吗,不管我们了?!” “啊、啊它们爬上来了,爬上来啊啊——!” “快跑啊,快跑,再不跑就…啊啊啊啊——!” “滚开,别挡路!啊啊…我被咬了,快救我,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不救我啊——!”…… 群王殿地下的隧道中,犹如洪水般的腐蚀魔们强行“冲垮”了堵死隧道的瓦砾碎石,疯狂的杀戮着,撕咬着,屠宰着它们曾经的同族,同胞。 连一个活着的都不放过,连一块肉、一根骨头、一滴血都不放过。 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骚动的轰鸣,剧烈的撞击和凌乱而众多的行走声响中,戛然而止。 守在外围的矮人守备军们仓促间组成盾墙,面色惨白的将摇晃不止的战戟对准坑道下面——他们想冲进去,但来不及了。 拥挤的隧道中已经挤满了大半个云巅峰的妇孺老弱,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一支成建制的军队;而混乱不安,惊恐万状的逃难人群,也不可能给他们稳定秩序,撤出隧道的时间。 他们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隧道里的人被凄惨的,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和方式被杀死。 然后再轮到他们。 群王殿中,已经是一片死寂。 矮人伊戈尔死死盯着隧道出口的方向,听着耳畔不断在廊柱与墙壁间回荡的惨叫、震动的声响,恨不得将牙关咬碎。 导致这一切惨剧的人,正是他自己。 如果没有将所有的老弱妇孺撤入隧道,撤进他以为“绝对安全”的隧道区域;自己现在就能从容不迫的清剿从隧道涌入的怪物,或者干脆再将隧道炸塌一次,把所有的怪物活埋在山中。 但是现在……云巅峰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但人口却很密集,老弱妇孺占据了其中的二分之一;换句话说用不了太久,这座城市二分之一的人口都会变成血肉,或者和那些杀死他们一样的怪物! 何其凶残,何其歹毒——!!!! “听到了吗,至高王陛下?”被铁链拘束的卡尔·科林缓缓起身,冷冷的看着伊戈尔: “如果这就是拜恩公爵的目的,那么我们已经做到了——那些怪物已经毁掉了半个云巅峰,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再毁掉另外半个。” “而且,还是和外面那些正想着如何杀死您的叛军一起……” 砰——! 猛地转身,双眼赤红的矮人伊戈尔一把攥住猎魔人胸口的锁链;一旁的新兵猛地一震,就看到大厅内的矮人守卫已经举起战戟,对准了自己。 “怎么办!”伊戈尔咬着牙,额头青筋暴露,颤栗的怒吼道:“有什么办法,将这群地狱里钻出来的渣滓赶回去?!” “说——!” “怎么办?”卡尔·科林摇摇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您没有把群王殿的守军撤走,或许还能来得及,但现在这点兵力,连拖住它们都勉强。”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撤出群王殿,再在外围调集军队布防。” “懦夫——!!!!” 宫殿内响起矮人侍卫们整齐划一的怒吼,卡尔·科林只是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矮人伊戈尔。 “你要我把群王殿,把云岭王国的王宫——我的王宫,拱手让给一群怪物?!” “至高王陛下,恕我直言……”猎魔人淡淡开口道:“以这些怪物在银盔山的‘表现’看,再过半天…就没有什么群王殿了!” 话音降落,怒目圆睁的伊戈尔一把攥紧锁链,青筋暴露的右臂恨不得直接勒断猎魔人的手臂和肩膀。 “陛下,请您允许我杀死这个妖言惑众的拜恩间谍,然后率军清剿隧道内的怪物!”一脸严肃的矮人卫队长走上前,死死盯着卡尔·科林和旁边的新兵: “我以家族荣誉和性命担保,誓死坚守群王殿!” 说完,他身后的矮人侍卫们同时一震,对着两个猎魔人怒目而视。 矮人伊戈尔眉头紧蹙,看了看卡尔·科林那张面不改色的脸,又看了看惨叫与轰鸣声不止的隧道入口。 “……给他们松绑。” 新兵重重的吐了口气,如获新生。 “陛下?!”矮人卫队长的表情分外不解。 “我说…给他们俩松绑,然后把武器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给他们。”矮人伊戈尔的目光转向卫队长,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立刻带人炸毁所有群王殿和云巅峰城内所有的隧道出口,调集所有还没有和敌人交战的机动军团和征召来的后备军,在群王殿外围构筑防线——在我杀光所有的叛徒之前,给我挡住它们。” “我们已经失去了半个云巅峰,不能再失去另外半个了!” 矮人卫队长心中一惊,伊戈尔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他已经放弃隧道里所有的幸存者了…但还是毅然决然的垂下头颅: “遵命!” “至于二位……”伊戈尔将目光转向卡尔·科林和新兵:“看在洛伦公爵的份上,我可以放二位离开——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滚去哪儿,云巅峰不干涉你们。” “胆敢留在城内,我的军队不会对你们网开一面。” “可如果你们真像你们自己说的那样,是为了对抗这一切的幕后真凶……”伊戈尔深吸一口气,眼神中闪烁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云岭王国的子民不相信言语,只相信作为。” “我们是洛伦公爵的猎魔人,不需要您的信任!”新兵猛地站起身,激动的挺着脖子:“我们是它们的敌人,但我们只忠于公爵一人!” 一旁的卡尔·科林却沉默不语,安静的像个活死人。 伊戈尔紧皱着眉头,猛地松开了猎魔人胸口的锁链。 “给他们松绑,把东西扔下!”至高王转过身,踏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去,目光扫过大厅内每一个矮人侍卫: “云岭的子民们,跟我走。” “去保护我们自己的国家!” “遵命——!!!!” 震耳欲聋的怒吼,同时从所有的矮人侍卫们喉咙里炸响。 看着随伊戈尔离去的矮人战士们,表情有些复杂的新兵缓缓起身,原本被抓时心中的恨意一下子削减了不少。 “队长,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做什么…这是在问我?”卡尔·科林扭过头,目光很是玩味的打量着新兵:“你不是一向都很有主意的吗,干嘛要问我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 新兵脸色一僵,尴尬到了极点。 猎魔人冷哼一声:“我们哪里都不用去,就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可你不是说那些腐蚀魔马上就要……” “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对。”卡尔·科林有条不紊的解开锁链,戴好“施法者”,将手半剑背在肩后,收拾着所剩无几的装备:“那外面又能安全多少?” “叛军攻破了第一道城门,剩下的几个只是时间问题;伊戈尔…他马上要一边迎战叛军,一边要提防各个隧道涌出来的腐蚀魔——整个云巅峰马上就要变成战场了,我们即不可能在一片混战的战场杀出去,也不可能阻止它。” 新兵还是不明白。 “所以…我们要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收拾好最后一件装备,卡尔·科林缓缓起身,平静的注视着还一脸困惑的新兵,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我们留在这里等幕后真凶出现,然后用我们能办到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 空荡荡的大厅,足足安静了五秒。 新兵…马丁·尼尔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猎魔人,彻彻底底的惊呆了。 “您、您的意思是……” “我们得干掉它,或者被它干掉;如果不可能干掉它,就得有一个倒霉蛋想办法活着回去,将这个情报转达给拜恩公爵或者天穹宫…就这么回事。” 卡尔·科林一顿,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颇有几分打趣的看着这个彻底傻眼了的后辈:“怎么,害怕了?” “绝对不是!”新兵立刻反驳,激动的快要跳起来了:“我才没有害怕!我、我只是、只是……” “紧张?” “没、没有,绝对没有!” “没关系…紧张也好,害怕也罢,都无所谓,没人会知道。”卡尔·科林拍拍他的肩膀,目光依旧平静: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没可能离开这里了。” 新兵点了点头,依旧是神情恍惚,不知所措。 卡尔·科林打量着新兵的脸色,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调侃”他。 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终究还只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罢了,害怕紧张都是正常的;第一次的实战就要面对这种级别的战场,这种层次的敌人…没有当场尿了,瘫成一堆烂泥等死,已经算是勇气可嘉。 但…早在加入苍穹之翼时就已经知道,这是猎魔人注定的宿命。 他们是哨兵,是烽火台,面对虚空入侵时的最前线。 唯有如此,天穹宫才会放任洛伦·都灵公爵肆无忌惮的扩张他的影响力,才会让教会再怎么咬牙切齿,也不敢干涉拜恩的事务。 你们做不到,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情…我来做。 就这么回事。 “我、我不是害怕……”将头埋在胸口,新兵…马丁·尼尔顿低声喃喃: “我只是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卡尔·科林回首,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新兵;打量着那紧紧攥着,要绷紧肌肉才能止住颤抖的手笔。 “拜恩总督府的督军尼尔顿…我父亲…是被都灵家斩首的;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个下场他罪有应得…说不恨公爵是撒谎,但知道他没做错。” “但真正出卖他,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拜恩总督,是那个该死的异端教团头子!在这个邪神信徒眼里,父亲就像条狗似的,替他做那些他不能做的脏活儿!” “我父亲以为他效忠的是一个看上他能力的贵族,但他错了,错的厉害…拜恩总督加斯帕尔,他不仅是个不信神的异教徒,更是一个背叛了他族群和同胞,乃至这个世界的,邪神的走狗!” “所以我要复仇,但不是向加斯帕尔,不是向我父亲那样的被利用的走…走卒,而是向它们,向它们复仇!”肩膀颤栗的马丁·尼尔顿,低着头说道: “我要把我经历过的痛苦,委屈,愤怒,忍耐……毫无保留的,让它们也真切的感受到!” “让它们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没有代价的!” 卡尔·科林沉默了一会儿,正准备说什么,却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门外。 警惕的新兵也迅速抬起头,惊恐而紧张的盯着相同的方向,右手按住肩后的剑柄。 来了。 强大到根本无法掩饰的虚空反应,和普通的腐蚀魔根本不是同一层次;脚步声却单调的可怜,还有些踉踉跄跄的…而且只有一个。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 “没想到啊,我居然还有两个客人呢。” 衰老疲惫的声音,幽幽然的随着那逐渐靠近们的身影而来:“你们为什么没有和其他胆小鬼们一样,赶紧逃离这个快要被毁灭的宫殿里呢?” “那当然是因为……” 激动的新兵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卡尔·科林一把抓住衣领挡在身后,右手立刻按在了肩后的剑柄上。 在看清那个身影的刹那,惊愕的猎魔人如遭雷击,难以置信。 那个疲惫的、衰老的声音,并不是从那个身影上传来的——因为那个染血的身影,脖颈向上完全是空空如也。 那个声音…是从他手里,准确的说,是从他手中“提着”的,被暗红色浸满的头颅中传来的。 衰老疲惫的面颊,被血浆浸染;灰白色的发须下,是一张濒死之时狰狞惊恐的面庞。 缓缓调整着呼吸,神色惊惧的卡尔·科林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用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你…是云岭王国的…前任……” “……至高王陛下?” 第七章 坍塌的信念 漆黑的浓烟在云巅峰的上空弥漫,喧嚣的战嚎在每一个矮人的喉咙里炸响。 伴随着第一道城门被攻破,云巅峰外围的三道防线也接二连三的崩溃;但在矮人伊戈尔的命令下,各防线的守军并没有死守阵线而是有条不紊的撤退,同时还破坏了城防武器和防线之间的通道。 其目的就是阻碍叛军的进攻步伐,将整齐划一的进攻割裂开来。 伊戈尔成功了。 来自大大小小十几个城邦,原本就互不统属的矮人军团在遇到阻碍后,进攻的态势瞬间被撕扯的支离破碎,各自为战;而提前撤退的守军却始终建制完整,从容不迫的在城内构筑新的防御阵地。 和叛军相比,云巅峰的优势在于有着绝对统一的指挥系统,还有死守家园的士气;缺点在于十分悬殊的兵力对比,致使每一条战线都要迎战几倍数量的敌人。 所以在城门被敌人突袭攻破后,伊戈尔才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过于开阔的外围,转而将敌人放近地形狭窄而且复杂的城内,再利用地利优势和机动兵力,和敌人打巷战。 因为敌人是十几个城邦的“联军”,互不统属所以只能僵硬死板的执行战前定好的计划,没有半点灵活性可言;一旦失去既定目标和联系,整个指挥系统就会瞬间崩溃,被迫各自为战。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云巅峰之围”,迅速变成了数万矮人纠缠在一座要塞城邦内外的大混战。 太过混乱的局面,到最后甚至就连伊戈尔也无法完全控制城内的守军,只能率领自己的卫队和少量的机动军团,在各个街垒之间不断与相遇的叛军交战 历经三年的矮人内战,又一次在云岭王国的都城内展开了最终的厮杀——再没有半点秩序,再找不到任何命令,只有眼前的彼此,以及手中的刀剑! 黑烟遮蔽了穹顶,咆哮犹如雷霆;每一个街道都燃起了烈焰,每一处巷口都是刀剑碰撞的铿锵长鸣,箭矢划破长空的呼啸;用武器收割着对方的性命。 他们举着相同的战旗,高呼着一模一样的口号,穿戴着别无二致的甲胄和装备,用雕刻翻版一样的战术进攻、防御、迂回、突袭、伏击、反伏击、突围、反突围…… 彻底失去控制,陷入自相残杀的叛军和云巅峰“王军”彻底将整个云巅峰变成了巨大的屠宰场和血肉磨坊;随着厮杀的局面进一步的扩大,血拼的双方也越来越残忍,越来越没有底线。 为了摧毁一处街垒,可以纵火焚烧整个街道;为了抵挡守军的箭矢,可以驱使俘虏充当肉盾;为了震慑围攻的敌人,就将叛军的头颅砍下,“就地取材”堆砌工事……双方穷尽物力,挖空心思的将这座云岭王国的都城,变成堆满了尸体的废墟。 而在这些矮人之外,遍布隧道之中,已经将云巅峰半数人口屠戮一空的腐蚀魔们,也在“兢兢业业”进行着它们的“本职”工作,和负隅顽抗的守备军团厮杀着。 “轰————!!!!” 临近城门的几处街巷中,两支一模一样的军队在街垒中突然相遇,而后“默契”的攥紧手中的武器,“热情洋溢”的朝着对方举起。 “列阵——!” 整齐划一的口号,两边同样伤痕累累的矮人战士们组成别无二致的盾墙,举起血迹斑斑的战戟,向前俯身。 “十字弓——,准备——!” 迈着紧张而急促的小碎步,双方的弓弩手争抢着将手中的重弩架在身前袍泽的肩膀上,瞄准着对面同胞的脑袋; 一模一样的动作,犹如镜子的正反面般;甚至就连彼此的脚下也都是各自对方的累累尸骨和浸透石板的血泊,两侧燃烧坍塌的房屋也很难分出什么区别,就像是舞台上的…… “进攻——!” ……滑稽戏似的。 “为云岭王国而战,至高王万岁——!!!!” 沉重而纷乱的踏步声,让空气为之一颤。 那个瞬间,两边的矮人战士们顶着迎面而来,呼啸着撕裂空气的箭矢冲锋;街道中不断的响起箭矢与盾牌、甲胄碰撞、贯穿、碎裂、掉落的声响。 也不断的有矮人战士倒在冲锋的石板路上,被身后依旧在怒吼咆哮的袍泽连番践踏,变成不再抽搐挣扎的尸体。 下一秒,怒吼的他们终于重重的撞在了彼此的身上。 砰——! 利刃交错。 混乱的交战,双方终于再也无法分清彼此的身影,只能凭着进攻的方向来判断谁是敌,谁是友。 一轮交锋之后,明显兵力更多,军容和建制也更加完整的云巅峰“王军”立刻占据了上风;阵线中,叛军的重装步兵们抛弃了盾牌,怒吼双手持握战戟,向着对面的头盔和盾牌狠狠砸下去;用不顾一切的反冲锋,硬生生拦住了即将突破防线的“王军”。 但面对装备相同,训练相同,数量却远远多出几倍的敌人时,这注定是徒劳的。 下一秒,云巅峰“王军”的中线迅速向两侧集中,让开“叛军”发动反冲锋的主力;第一轮攻势就落空的“叛军”战士们,随即被后排的战戟贯穿了胸膛。 在钢铁撕裂钢铁,钢铁贯穿骨肉的声响中,他们接二连三的瘫倒在地,来不及挣扎两下,就被一只只抬起的铁靴踏在了头顶。 “噗嗤——!” 随着“叛军”最后的攻势被摧毁,阵线也随之土崩瓦解,一场血腥的厮杀在被血浆和尸体铺满的燃烧街道中,落下了最后的帷幕。 残存的“叛军”战士还在拼命的挥舞武器,用盾牌保护自己不至于倒下;但这徒劳而零星的反抗注定不能持续太久,数量也越来越少。 一个身披甲胄,带着水晶王冠,威严十足的矮人推开挡在身前的矮人卫队和战士们,看也不看两边还在打扫战场的战士,笔直的朝向那最后还在负隅顽抗的“叛军”走去。 “你们打得很勇敢,打得很顽强!”带着苍劲浑厚的嗓音,矮人伊戈尔站在还在反抗的“叛军”面前,冷冷道:“但是战斗已经结束了,投降吧。” “以云岭王国和至高王的名义,我保证你们会得到绝对公正而合理的下场!” “绝对公正合理的下场——别逗我笑了,伊戈尔!” 叛军中一个明显贵族模样的矮人推开身前的战士,面目狰狞的站在伊戈尔的面前:“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比你们所有人都有资格!”伊戈尔的话语中饱含怒火:“看看这两边,看看你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再来问我究竟是谁让高贵伟大的云岭王国,陷入如今奄奄一息的境地!” “三年了…难道你想说挑起内战的是云巅峰吗?!” 伊戈尔咬牙切齿的吼道。 “当然,一开始挑起内战的是银盔山和我们……”对面的矮人贵族恶狠狠的盯着伊戈尔:“但是后来呢——向拜恩卑躬屈膝的又是谁,面对银盔山陷落,连一句话都不敢开口的又是谁?!” “借助外族的力量,不断的篡取原本属于至高王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又是谁?!” “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吗,伊戈尔…你头顶的水晶王冠就是最好的证明!”矮人贵族死死盯着伊戈尔头顶的王冠: “事到如今,你个篡权欺上的叛徒还有什么可以辩解的?!” “篡权欺上?!” 矮人伊戈尔先是一怒,继而面色苍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伸手拦住了想要扑上去将叛徒拿下的战士: “等等…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伊戈尔,难道你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了吗?”对面的叛军贵族讥讽道: “没错,被攻陷的城门,突如其来的遇刺,这场混乱…全部都是尊贵的,真正的至高王陛下亲自下达的命令!” 什么?! 至高王下达的命令…怎么可能…不,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又有什么理由让刺客杀了自己? 除非…不,不可能的,我亲眼看到他的头颅掉在了地上,从那个…那个脑袋上取下的王冠。 他不可能还活着的! 伊戈尔浑身一颤,大惊失色。双手颤栗着,下意识的向头顶伸去。 “对面云岭王国忠诚的战士们,你们听到了吗?!”叛军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表情狰狞到了极致: “被你们保护的人,那个明目张胆带着属于至高王水晶王冠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叛徒,才是你们应该用剑指着的人!” 矮人叛徒的表情阴沉到可怕,和一脸震惊,失魂落魄的伊戈尔形成了正反两面的鲜明对比,锐利的目光投射出令人惶恐不安的力量: “看看你的表情,伊戈尔,你怕是也想到了吧…没错,那并非只是幻想,而是事实,是伟大的至高王陛下早已规划好的结局——是他谋划了这一切,呵呵呵哈哈哈哈……” “胡言乱语的疯子,什么事实?!” 对方没有回答伊戈尔,而是疯狂的大笑了起来;歇斯底里,从喉咙、胸腔、肺叶里震颤着发出的,歇斯底里的笑声,在黑烟滚滚的云巅峰上空无休止的震荡着。 …………………………………… “没错,不用那么惊讶,我还活着。” 孤零零一人的“前至高王”用着平和的口气,像极了一个普普通通从矿坑里出来的老矮人,“随意”的将血迹斑斑的头颅放在脖颈被斩断的“横截面”上。 兴许是因为干涸时间太久的缘故,脑袋的位置始终有些歪斜,怎么都摆不正:“你们是拜恩公爵的侍卫,其中一个好像还参加过银盔山之战…这种事情,不是早就该见怪不怪了吗?” “死人活过来这种事,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见怪不怪的…‘前’至高王陛下。” 如临大敌的卡尔·科林死死盯着走进来的至高王,将惊恐到手足无措的新兵挡在身后:“所以…您才是这场战争的幕后黑手?” “我?当然不是…那个在外面正戴着水晶王冠的佞臣才是,那些试图用一座堡垒的陷落,削弱我威信的叛徒才是。”至高王陛下摇摇头,举起早已枯槁坏死的右手,用被黑色浸满的眼睛盯着二人: “扶持权臣大礼官伊戈尔掌权,借以试图控制云岭王国政治,让云岭子民成为傀儡和附庸的你们…拜恩的洛伦·都灵公爵才是。” “你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只是做了一个至高王应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卡尔·科林冷哼一声,表情十分的不屑:“把整个王国推下地狱,将子民变成腐蚀魔,自己成为邪神的傀儡……” “这就是您眼中‘该做的’事情?” 至高王再次摇头,对卡尔·科林的反问十分的不以为然。 “问出这种问题,就证明你并没有身为统治者的眼光…只是别人手里,乖乖听话的武器而已。”至高王淡淡开口道: “身为统治者,一生的极致追求是什么?” “如果可以永生不死,我又为何需要家族血脉来延续自己的伟业?” “如果拥有无法被反抗的力量,又为何需要组建军队来维持我的统治?” “如果我可以统治一切并不假借任何人之手,奴隶、平民、贵族…这些用以区分和不平等的世界的工具,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一句一句的反问,“至高王”一步一步的靠近:“于是我找到了这份真理,它告诉我只有从最最深沉的绝望之中,才可能诞生一个最最伟大的国度。” “而我将会是这个国度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卡尔·科林用力咽下了一口唾沫,和身后的新兵一起本能的后退了半步。 “但这些我想,你们应该都是不会明白的,所以就让我说一些你们能听得懂的话好了。”老矮人露出了一个十分随和的微笑,轻声开口: “伟大的,至高无上的‘黑十字’塞廖尔大人,托我向你们的主人,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公爵大人……” “……致以崇高的敬意!” 第八章 我等皆求死之人 绵延了三年内战的云岭王国,混战中陷入一片火海的云巅峰,被黑烟与腐蚀魔嚎叫笼罩的群王殿,一场血腥的厮杀正要刚刚开始。 更确切的说,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似乎是因为还不能完全适应由圣血药剂给身体带来的“小变化”,前任“至高王”的表情诡异到了极点,同时夹杂着单薄的平静和疯癫的扭曲。 他根本不需要动手,因为已经足够的“傀儡”替他代劳了。 大殿的四周则不断的涌出成群结队的腐蚀魔,疯狂扑向孤立无援的两个猎魔人;面对几十倍乃至有可能几百倍的敌人,根本无处可逃的二人也只能竭尽所能,一边游走一边与包围他们的腐蚀魔厮杀。 然而不论他们干掉多少,甚至有多少次占据上风,最后的结果都注定徒劳…在群王殿的地下,腐蚀魔的数量不是几十也不是几百,而是成千上万! 在绝对的数量面前,个体的实力除非强大到足以形成质变,否则根本不可能扭转战局——最后的下场不是力竭而死,就是被无穷无尽的敌人彻底淹没,无声无息。 这是…压倒性的实力和差距。 “铛——!” 强咬牙的卡尔·科林反手一剑,斩落了迎面扑来的腐蚀魔的脑袋,右臂手弩弹出,贯穿了另一个敌人的眉间。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猎魔人滑步闪避,背后的新兵立刻默契的反身一剑,将跃起的腐蚀魔贯穿了脑袋:“我可不想这么窝窝囊囊的,连敌人一根毛都没碰到就被活活累死!” “新兵,我们得换个战术了。” “是!”马丁·尼尔顿扯着嗓子喊道,死死盯着矮人至高王的身影,始终没有让他离开自己的视野:“队长,请下命令吧!” “很好……”卡尔·科林眼神一动:“一会儿我会想办法突破过去,借助周围的腐蚀魔形成视线盲区,从侧面朝这位‘前’至高王陛下发起突袭,争取一击必杀——机会难得,成功率极低,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知道。” 新兵紧咬下唇,尽力让自己的身体不去颤抖,眼神毅然决然:“我会从正面发起佯攻做诱饵,尽可能的吸引他的注意力,为您争取机会。” “不,恰恰相反…你要趁这个万分难得的机会,竭尽所能从旁边的腐蚀魔中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想办法离开云巅峰。” “唉?!” 新兵一下子愣住,险些被扑上来的腐蚀魔咬断脖子。 “否则呢,你以为自己要拯救世界吗?”卡尔·科林瞥他一眼,不屑的冷哼道:“做你该做的,做你能做的——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来的云巅峰!” “我们已经得到了云岭王国内战最关键的情报,接下来就是要在第一时间送到公爵手里,将它彻底终结——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情,比你为了那无聊至极的复仇而死在这里,有价值一千倍一万倍…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 “但愿你真的明白。”猎魔人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在了至高王的身上: “记住,有时候逃跑…没什么可耻的。” “瞻前顾后,拖拖拉拉,情绪化,没担当…才是真可耻。” “是!”新兵毫不犹豫的喊道,同样下定了决心。 话音落下,卡尔·科林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左手张开的“施法者”毫不犹豫的将掌心的蓝色符文捏碎。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既然要战,自然就得全力以赴。 几乎同时,猎魔人心头闪过一丝冰冷,本能的向前翻越,堪堪闪过了两头腐蚀魔的突然袭击;从腰后剑鞘滑出的“秘银”匕首,精准的落在了左手掌心。 “愿虚空…与你同在——!” 灰蓝色的剑芒从两个腐蚀魔的躯干划过,被虚空侵蚀的血肉迅速萎缩,犹如木炭般“燃烧”起来,化作飞扬的灰烬。 “嗯?” 远处的“前”至高王终于注意到这边“小小”的异常,彻底变成黑紫色的嘴唇露出一丝冷笑: “小把戏。” 至高王抬起右手,原本混乱不堪的腐蚀魔像是突然得到了命令,整齐划一的从各个方向、角度向着猎魔人发起突袭。 避无可避…… 那就用不着躲闪了! 仿佛心有灵犀般,两个猎魔人从左右两侧,同时各自不顾一切的冲向至高王的方向。 是左边…还是右边? 至高王眯起阴郁的眼睛,毫不留情的向前挥手,凶兽般的腐蚀魔犹如“军队”般的分化作两队,分割包围两个想要突围的猎魔人。 无所谓…因为你们都得死! 因为失去了各自的掩护,被迫各自为战的困境,突围势头大减,独木难支的情况下哪怕是单方面的挨打防御都变得十分艰难。 卡尔·科林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几分,蓝色花纹上一双凶眸被血丝包围。 那个瞬间,他像是头终于从睡梦中苏醒的凶兽。 跃起的腐蚀魔,从他正前方六十度的方向扑来;两侧的怪物已经将爪子和獠牙瞄准了他的臂膀、四肢;身后的敌人更是盯上了他的后颈和脊背…… 铺天盖地的嘶嚎声中,仿佛下一刻这个猎魔人就会被撕扯成无数的碎肉。 面对被包围的绝境,低垂着头的卡尔·科林依旧不紧不慢的收起了“秘银”匕首,将左手按在银色手半剑的剑脊上。 冰冷的钢铁上,响起了震荡的哀鸣。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噗嗤————!” 以身为花蕊,用头颅和尸骸点缀,漫天血浆同时向周围迸溅。 鲜花绽放! 至高王瞪大了眼睛,面色一变。 “抱歉啊,我不是爱德华——将‘原力冲击’灌入剑脊的技巧,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 说着对方听不懂话的,卡尔·科林如实的淡淡道:“这个数量,就已经是极限了。” “刻意分开,是为了减少突围的压力……”至高王表情狰狞:“原来如此,那小子只是你的诱饵,用来分散我的注意力?!” “不是,但你可以这么觉得。” 话音落下,猎魔人毫无征兆的跃起,化作一道残影朝向至高王突击! 下一个瞬间,只见原本还在围剿马丁·尼尔顿的腐蚀魔们,已经齐齐抛下了这个连自保都困难的新兵,从卡尔·科林身后扑来。 卡尔·科林面色一变,从后腰取下了最后一颗炼金炸弹,看也不看就朝后抛了出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夹杂着凄厉的惨叫,滚滚浓烟瞬间充斥了整个群王殿;阻拦了腐蚀魔的同时,也遮蔽了至高王的视线。 就是现在。 “铛——!” 被血肉触手包裹的战斧,硬生生拦住“秘银”匕首的剑芒;剧烈的碰撞的斧刃发出刺耳的撞击摩擦声,火光迸溅。 可无论怎样碰撞,灰蓝色的剑芒都始终无法再靠近半步,被拦在至高王头颅半步之外的距离上。 “我是云岭之王,想杀死我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表情狰狞的至高王,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阴森的声响: “拜恩公爵的走狗,你小看我了!” 强壮的触手进一步施压,令剑芒一点一点向猎魔人的方向逼近。 “不,我没有任何小看您的意思。”卡尔·科林冷冷道:“事实上,我可是做好了同归于尽准备的。” 困惑的至高王睁大眼睛,就看道猎魔人突然开口: “新兵,上——!” “遵命——!” 干脆利落的应答声响起的刹那,另一道残影已经从至高王的背后袭来。 “什么?” 下一刻,至高王就感到脖颈突然一紧——散去了剑芒的卡尔·科林,硬生生用右臂肩胛骨顶住斧刃,攥着银剑的左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二人死死抱在一起。 “这个距离,一个炼金炸弹足以把两个人炸得灰都不剩——麻烦跟我一起下地狱吧,至高王陛下——!” “闭嘴——!!!!” 惊惧的至高王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被手臂上的触手包裹的战斧,已经死死卡在了卡尔·科林的肩膀里,血流不止。 在他们二人身后,表情决绝的新兵已经突进到了三步之内的地方;举起左手的“施法者”,鲜艳如火的红色符文,漂浮在他的掌心。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至高王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绽放的火光,将他视野中的一切都浸染成了白色。 “轰————!!!!” 烈焰崩裂! 撕扯空气的雷鸣,炸开的火光释放出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刺眼的光芒一瞬将将整个群王殿都吞噬殆尽。 至高王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阵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夹杂着足以将他融化的温度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毁灭一切,吞噬一切。 如此强大的力量…… 嗯? 等一下…如果这两个家伙有这么厉害的底牌,为什么非得等到最后再拿出来——为了以防万一,确保能够准确无误的干掉我? 不、不对…这里面有诈! 意识突然清醒的至高王睁开双眼,毁天灭地般的爆炸并没有将他和猎魔人同时吞噬。 等到火光散去,身后的新兵早已没了踪影。 难不成…… “都灵之火是个障眼法…恭喜你猜对了,至高王陛下。”卡尔·科林淡淡道,目光冷漠:“像你说的…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只能充当诱饵的新兵身上。” “半步之遥,你闪不掉了!” 右臂下的秘银袖剑弹出,早已等候多时的猎魔人突然暴起,将利刃刺向“前任”至高王的额头。 “噗——!” 额头、鼻梁、左眼、右眼、口腔……猎魔人毫不留情的疯狂刺出,一次又一次的贯穿至高王的头颅,然后狠狠的将利刃在颅腔内搅动着。 直至他再也没有反抗的迹象为止; 直至那漆黑的瞳孔灰暗,再也没有半点光泽为止; 与此同时,已经狂奔到大殿之外的新兵隐匿在廊柱之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惊恐未定的死死盯着最后的尾声。 因为视角问题,他只能看见一动不动的至高王,被卡尔·科林用袖剑疯狂贯穿头颅的一幕。 成功了? 云岭王国内战的幕后真凶,邪神的走狗,被我们…被卡尔·科林队长,干掉了?! “噗嗤——!” 剧烈的声响传来,新兵猛地一震。 这、这是…… 紧接着,他就看到卡尔·科林的身体从地上“漂浮”了起来。 不,那不是漂浮…而是他的胸口,被一整根触手贯穿了! 血肉模糊的触手尖端从猎魔人的背后探出,早已不再挣扎的四肢垂落在触手周围,双眼和震惊的新兵四目对视。 空洞、晦暗、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就像是…死了一样。 那一瞬间,首次踏上战场,渴望着复仇,渴望着证明自己的新兵…马丁·尼尔顿…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冷的湖水…彻底包裹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从群王殿响彻整个云巅峰。 “让我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提示。” 脑袋被袖剑贯穿、撕扯成一团烂肉的“前”至高王缓缓转身,无数细小的触手从颅腔、眼眶和耳廓的伤口中不断的涌出,让他的“表情”变得愈发诡异。 前提是那张脸所显露出来的…真的还能称之为表情的话。 “只是斩落头颅…并不能杀死我。” 触手轻轻一甩,被穿膛的卡尔·科林瘫倒在地,粘稠的血浆在他的身下逐渐溢出。 “我杀了你——!!!!” 随着新兵的咆哮,一根触手撕开了群王殿中弥漫的烟雾,向他袭来。 剑芒闪过,本能举起银剑的新兵堪堪在自己被穿膛之前,将触手斩落;反手一剑,却停在了半空。 浑身僵硬,像是被凶兽盯上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我会死…逃不掉的…连卡尔·科林都被干掉了,我肯定也…… 没错,不能跑,不…不能跑…… 我、我要复仇…… 对,我要复仇…复仇——!!!! 颤栗的左手,一点一点犹如机械般的张开,重重的按在地面上,决绝的看向狰狞凶恶的至高王,嘴角低喃: “高…阶魔咒……” “……喑然之梦。” 第九章 自以为是的战士 “喑然之梦…没错,洛伦·都灵穷尽他可笑浅薄的想象力所能设想到的,对抗依靠虚空力量对有效的手段…有效,但代价沉重;” “你不是他那样的怪胎,光是虚空力量的反噬就足以杀死你;还不用说要在彻底封闭视野,封闭所有魔咒的前提下和敌人战斗; 比自杀稍微强出一线的招数…多数人宁可选择逃命或者自杀。” “所以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弃其余性价比更高的高阶魔咒,用这个明显拿别的魔咒‘改造’的半成品来填充你那狭小的精神殿堂,我当然不会反对,但是……” “……如实的回答我,你有多大的决心?” 坠入黑暗,迅速令自己适应了虚空之力被排斥感觉的新兵,面无表情的冲向记忆中至高王所站的位置;双手的利刃划破空气,没有半点声音。 有的,只是道尔顿·坎德大师犹然在耳的训导。 “这个魔咒是区域性的,对所有人都会产生效果;所以你最先要解决的问题不是失去虚空之力,而是如何面对黑暗;” “你会恐惧,会想要逃避,会失去理智、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肌肉颤栗、四肢冰冷、短暂昏厥——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克制它。” “而克制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更加深刻的恐惧——回想起某个你所深深恐惧的人,回想起他的声音,表情,想象他就在你身后;用颤栗,让你保持理智和一颗稳健跳动的心脏。” 黯淡无光的黑暗中,新兵的脊背一凉,冰冷的触感从身后一直刺入脑海;明明眼前一片黑暗,意识却像刚刚被捅了一剑似的清醒。 随着身体而疯狂运转的意识,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暗无天日”的训练时光——没有思考的空闲,没有任何的准备。 短兵相接的杀机,就在下一个瞬间。 “噗嗤——!” 新兵手中的银剑一斩,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精准无误的劈开了挡在面前的腐蚀魔;身形一转,借着腐蚀魔尸体形成的障碍,绕开了两侧扑来的敌人。 下一秒,脚步不停的新兵双手拔出利刃,笔直的朝向着矮人“前”至高王的方向突破! 源源不断的腐蚀魔,还在不停的涌入群王殿之中——它们或许各自为战,或许毫无理智,或许没有任何秩序和纪律可言; 可它们的数量,就是最大的阻碍。 “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新兵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甚至加快自己的步伐;手中剑刃挥舞,劈开挡路的“障碍”;但在面对敌人时却没有任何闪避的迹象,不计代价的发起冲锋。 肩膀被割开、手臂被咬伤、胸腔受到重创、脚下险些摔倒……短短数秒就已经遍体鳞伤的新兵,却借助黑暗的优势,硬生生从腐蚀魔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越来越近…哪怕眼睛看不见,新兵也能本能的感受得到…自己和至高王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那么,如果你克服了最简单直接的幽寂恐惧,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另一个,永远无法避免的难题。” “与生俱来的…实力差距。” 浑身浴血的新兵,硬生生突破了犹如群蚁般的敌人,反手一肘撞碎了一个腐蚀魔的下颚,横起手中的银剑,瞄准了印象中至高王的位置。 十步、八步、五步…三步。 斩! “铛——!” 金属碰撞的声响。 一片黑暗之中,银剑的剑尖再次被战斧堪堪拦住;只差毫厘,那利刃就能再一次贯穿至高王早已“不成模样”的头颅。 但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次,再没有第二个“新兵”从后背突袭为他掩护,争取机会;而身处黑暗,又被无数敌人包围的新兵,也没有了任何后退的余地。 面前,是未知的强敌;身后,是能将他碎尸万段的怪物。 再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你以为…封闭了光线,还有虚空之力…我一个老而无用的家伙,就能被轻易打败了是么?”至高王淡淡的开口道,嗓音因为喉咙被秘银袖剑刺穿,而变得诡异无比: “和刚刚那个蠢材一样…你们太小看我,太小看云岭之主了!” “和你们这些生活在阳光下的种族相比,黑暗…对我就和家里一样熟悉!” “铛——!” 又是一声利刃摩擦的声响,战斧从银剑的剑脊上划过;就在即将劈中新兵脖颈的刹那,挡在咽喉前的秘银匕首,抢在最后一刻拦住了斧刃。 只差毫厘。 “我绝对没有任何小看你的意思…邪神的走狗。”深吸一口气,声音透着哭腔的新兵颤抖道: “没错…炼金炸弹,秘银武器,高阶魔咒…这些都不足以打败你;我不是洛伦·都灵公爵,我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但现在,在‘喑然之梦’的力量下,尊贵的至高王陛下…您和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再没有任何区别。”即便什么都看不见,面带泪痕的新兵还是死死瞪大了双眼: “失去了虚空之力的您,是可以被杀死的。” “而我…会杀了你!” 回应他的,是至高王不以为然的一声冷哼: “狂妄。” “啊啊啊啊啊啊——!!!!” 眼瞳中带着无尽的仇恨,歇斯底里咆哮着的新兵荡开战斧,手中的双剑灌入全身的力量,笔直的向前刺出。 噗嗤——! 脓浆喷溅,剑尖再一次被刺出的触手拦下,和目标擦肩而过;几近同时,诡异的声响再次从至高王的胸腔中传出;黑暗中,被触手包裹的战斧带着千钧力道,迎头劈下! “……即便你真的能掌握这种效果强大,副作用同样强大的高阶魔咒,实力上的差距依旧是明显的。” 临近死亡的刹那,斧刃从面颊滑过的新兵,耳畔再次响起了道尔顿·坎德的声音: “虚空之力…与物质世界不同,遵循着绝对的‘弱肉强食’原则——强大的力量可以绝对压制弱小的一方,反抗的概率微乎其微。” “即便可以扭曲法则,你那弱小到可怜的虚空之力,在怪物和邪神使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同理,你所主导的‘喑然之梦’,对它们的压制也极其的有限。” “因此,即便真的一切顺利,你能够凭此打败它们的概率,应该是……” “……不足万分之一。” 伴随着“喑然之梦”,精力在飞速的消耗,身体被虚空之力的反噬也越来越明显…即便不被至高王杀死,恐怕也没办法活着离开了。 但是…无所谓。 只要能杀死它,只要能终结这场战争,只要能复仇…就算回不去,也无所谓。 即使粉身碎骨,流干最后一滴血,既是必死…也要将你拖下地狱! “铛——!” 斩断触手的银剑被斧刃拦下,但身处黑暗中的至高王同样无法判断新兵准确的位置,只能凭本能阻拦。 但新兵的左手,还有另一柄秘银匕首! 在触手攀上右臂的前一刻,新兵果断松开剑柄,猛地蹲下,攥紧了手中最后的利刃;被触手缠住的银剑已经和战斧一左一右,向他挥来。 双方无论躲闪还是招架都来不及了,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下一次的攻击上。 就是这一刻。 “给我去死——!!!!” 嘶吼的新兵没有闪避,而是毫不犹豫的向至高王的胸口扑去。 “去死啊啊啊啊——!!!!” 匕首刺入了至高王的脖颈之间。 那一刹那,失去虚空之力又被贯穿了咽喉的至高王,痛苦的颤栗着。 在那一瞬间,仿佛在经历着濒死前的痛楚。 但…也只有一瞬间而已。 “噗——!” 雪亮的银剑,和触手一齐刺入了新兵的胸膛;撕裂的皮肉间,传来金属和骨头摩擦的声响。 惊喜的笑容,在新兵的脸上凝固了。 “我提醒过你们…不要小看我。”犹如厉鬼般的声响,从新兵身后传来: “以为只要有同归于尽的勇气,就能打败我?” “谁给你们的勇气,如此狂妄?” 话音落下,被触手包裹的战斧,将冰冷的斧刃一点一点挤进新兵的胸腔——被挤压,被砸碎的肋骨,发出了刺耳且令人不安的声响。 一根、两根、三根……左臂、右臂、大腿、腰腹、锁骨……数不清的触手,从前面和后面不断的贯穿新兵的身体;一次又一次,令破碎的脏器碎片夹杂着血浆,从他的鼻孔、口腔和眼眶中冒出。 “并不是…谁给的勇气……” 颤栗的支撑起身体,口中溢血不止的新兵艰难无比的扭过头——哪怕黑暗中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也依旧拼命睁大眼睛。 仿佛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而是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跟你同归于尽的准备……” “尊贵的至高王陛下…在喑然之梦的见证下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嗯?! 什么?! 没错…我太弱小了…… 弱小到即便赌上性命,也依旧不是怪物的对手;弱小到竭尽所能,也只能发挥出“喑然之梦”十分之一的效果,甚至都无法彻底抑制敌人的虚空之力。 但有一点,是确认无误的。 那就是在“喑然之梦”下,怪物也好,邪神使徒也好…是可以被杀死的! 噗嗤——! 刺入身体的银剑彻底贯穿了新兵的胸膛;在从背后探出的同时,精准命中了至高王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 凶恶狰狞的至高王,第一次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浑身颤栗不止的新兵用尽全力,攥紧了探入腹腔的战斧斧柄,带着全身的力量,直接从后腰的位置捅了出去。 张大嘴的至高王猛地仰头,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的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身体和新兵一样剧烈的颤抖着。 还有…最后的一击。 攥紧匕首的右手一点一点的扬起,染血的刃尖对准了至高王的面门,和他的眉宇间。 但却并没能落下。 颤栗的手指微微松弛,匕首从掌心滑落,仅仅在至高王的面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几近同时,周围的黑暗渐渐散去,明媚的阳光再一次照入了烟尘弥漫,尸骸遍地的群王殿。 触手松开,新兵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瘫倒血泊中,一颤一颤的抽搐不止;燃烧着怒火的双瞳,正在迅速冷却下去。 结、结束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果然…他们果然不是我的对手,我果然是不可战胜的!哈哈哈哈哈……” 活下来的至高王,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狂笑着。 直至身后传来一阵冰冷。 “噗——!” 冰冷的利刃,再一次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所以…我才讨厌新兵…明明都告诉他让他逃跑了,非得自作主张的留下来……” 一个无比虚弱的声音,在至高王的背后幽幽响起: “不听指挥,热血上脑,毫无战士的自觉…还特么…总喜欢自以为是……” 惊愕的至高王扭过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血泊中爬起来的卡尔·科林,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胸口的心脏还插着一柄长剑。 “你还活着?!” “差点儿就死了。”猎魔人淡然的看着他,左臂死死按住后颈的符文:“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在后颈篆刻的符文并不是和其他同伴们一样的超越感知,而是更加冷门的一个……” “高阶魔咒,此刻即死——很偏门,没人想用的东西,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特别管用。 当然,因为某个自作主张留下来的新兵,又自作主张的张开了屏蔽一切虚空之力的‘喑然之梦’,我差点儿就等不到它发挥效果的那一刻了。” “但现在嘛……”卡尔·科林冰冷的目光,停留在血泊中那个千疮百孔的身影上,有气无力的举起右手仅剩的秘银袖剑,对准了至高王的面门: “抱歉,能麻烦您下去跟他做个伴儿吗…我不能让自己的兵,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上路。” 猎魔人声音颤抖,拼命的抑制着自己的愤怒。 “就凭你,就凭你一个?!”至高王狞笑一声: “到底是谁总谁下地狱啊?!” “当然是您下地狱啊,至高王陛下。” 猎魔人突兀的睁大了眼睛,隐隐翘起了嘴角指向群王殿外,远处的天空:“唉,那是什么东西?” “哈!这种老套到不能更老套的小把戏,就算是对我们耿直的云岭子民也…嗯?!” “那是…飞碟——?!” 第十章 我回来了 白云笼罩的穹顶之下,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穿梭在云岭王国的群山之间,缓缓向着云巅峰的方向接近。 巨大的体型和整体化的耀眼白色城墙与塔楼,令她从头到尾充斥着摄人心魄的压迫力,上下流线型犹如圆柱锥形体般的造型,让这座“漂浮”在空中的城堡在被赋予威严的同时,同样不失优雅的美感。 远远看上去,下方仿佛是一块将其从大地上托起的“倒锥形”基石,上方则是与其连成一体的小型城堡要塞——城墙、塔楼、主堡、街道、房屋……玲珑精致,无一不有。 孤悬于天的城堡,翱翔云巅的城市。 号角堡…就是这座天空之城的名字。 事实上在诞生之初,她曾经有过不止一个名字——比如说,小个子巫师最初就将她命名为“圣·紫宸·上弦月·曦露·白天鹅堡”。 而某个自大狂在险些笑岔气儿,同时被恼羞成怒的小个子巫师几乎真的揍岔气儿之后,还是坚定不移管它叫“艾萨克城”。 负责了全部施工的矮人们希望能叫她“新银盔山”,某位皇室旁支,总带着黑框眼镜的大小姐则觉得“啸龙城”这个名字更有气势; 而始终没有开口的赤血堡女伯爵,认为应该给这个浮空城增加一些拜恩特色,比如叫“旗帜堡”或者“骑士堡”之类;圆桌议会的伯爵们则呈上了公众们的意见。 聚集在赤血堡的两千名骑士们一致认为,只有“圣剑城”或者“圣杯城”这样的名字才算是有“拜恩特色”。 至于某个黑发巫师的意见,则彻底变得无关紧要——他起的名字“拉普达”,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否掉了。 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明白这个名字意义的,也只有某个同样“恶趣味满满”的金发少年而已。 最后各方都只能选一个最最“折中”的方案…既然所有人都不喜欢对方的名字,那就只能选一个所有人都不喜欢的名字。 于是“号角堡”——这个土到掉渣,仿佛从十个世代前搬出来的老古董,成了拜恩公国,萨克兰帝国甚至有可能是全世界,第一座浮空城的名字。 经过三年的设计、研发、建造…借助银盔山矮人的建造工艺和拜恩的巫师协会支持,随后还有来自埃博登的援助。 甚至到后来就连戈洛汶的帝都巫师学院和熔炉镇,以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为首,全帝国最优秀的炼金术师们,也纷纷投入到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大工程”当中。 来自埃博登的高等符文技术,来自帝都戈洛汶和熔炉镇两大“军工学院”的炼金技术,来自银盔山,矮人们独有的机械技术…在拜恩不惜工本,倾尽全力的前提下,仅用两年半的工期就完成了这在很多人想法中,根本不会完成的“壮举”。 用道尔顿·坎德几乎刻薄的说法,以巫师们深居简出,自私自利,毫无集体意识的“天性”,如此团结一致的局面过去三十年不曾有过,未来三十年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而这样一座聚集整个拜恩公国,乃至半个帝国底蕴所建造的天空要塞,到访的第一站既不是拜恩公国或者盟友的某处领地,更没有拿来向帝国示威,而是选定了云岭王国的云巅峰。 “我们好像迟到了。” 站在白色塔楼的的顶端,黑发巫师眯着眼睛眺望着远处的战场,语气里带着一丝丝的遗憾。 “废话,这不明摆着的吗?” 站在他身后的艾萨克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自己的好友兼公爵面子:“这不是什么巨龙,也不是插了翅膀就能飞的玩意儿; 这是个浮空城,她被设计出来的时候只要求浮空就行,没人指望她还能充当无人自动马车,或者高速飞船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考虑到她本身那可怜到比乌龟稍逊一筹的行动力,加上我们对云岭王国一带的风向、风速和气候变化一无所知——她现在还没有大头朝下,一脑袋栽下去变成大号玉米,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奇迹了!” 虽然是毫不客气的挖苦加讽刺,某个“天才加自大狂”依旧是一脸骄傲到不行的表情,兴奋的看着身后正在忙前忙后的的随军炼金术师们。 “当然,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会宽宏大量的原谅洛伦学弟你那点儿小小的意见——毕竟,这完全是以我的创意、我的理论加上我的设计完成的杰作,也只有我对她的了解能够深入到灵魂; 正因如此,外人会有些误解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很正常且合理的事情。” 看着艾萨克激动到不行的表情,洛伦除了耸耸肩之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什么叫你的创意、你的理论和你的设计,这分明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成果好不好?!” 在后排忙碌的小个子巫师大跨步的走过来,声音显得非常不悦——哪怕早就对这个自大狂的本性一清二楚,听到这种话的时候,一头灿金色的长发还是会本能的炸毛。 “再说了,浮空城从一开始就是我的创意,从设计图纸到最开始的蓝图都是我的画的——你这个半路的插进来的家伙,充其量只能算是协助!” “协助…哈!没有我这个‘协助’,你的圣·紫宸·上…妈呀,名字太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呢!” “你!你你你你…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不能改变你那个蠢到家的‘大号玩具’创意究竟蠢到了何等地步,其性能之差甚至到了需要靠九芒星圣杯才能驱动的地步——有这么个神器在,板砖都能飞上天了好吗?” “更不用说你起的那个劳什子鬼名字——圣·紫宸·……嗯,我知道你是洛泰尔那个愚昧迷信的乡下出生的,但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有这么浓厚的宗教倾向…啊——!我的头!” “给我站住,否则下一个就是你的脸!” 看着恼羞成怒的艾茵和四处逃窜的艾萨克,黑发巫师“默契”十足的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下了塔楼的护墙,以免波及到自己。 城墙下,某个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的灰瞳少年,已经在楼梯等候多时了。 墨蓝色的短发披散着,一身和所有猎魔人无异,只是小了一号的灰色甲胄;艾勒芒之剑挂在左侧的腰间,龙骑士之枪则背在右肩后——硬说有什么“特立独行”的地方,就只有脖颈间围了一条灰色的领巾而已。 “准备的怎么样了?”虽然是问句,黑发巫师的语气却是相当的肯定:“最多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不用一刻钟,随时都可以。”路斯恩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和稚嫩面庞不相符的成熟目光: “情况已经大致了解——叛军围城,王军守城,附近还有大量腐蚀魔出没,加上群王殿方向传来的强烈虚空反应,这场内战的幕后真凶恐怕已经是等不及,准备亲自动手了。” “我已经准备好了…它逃不掉的。”灰瞳少年语气平静,目光聚集在远处即将抵达的战场。 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上下打量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惊讶。”洛伦轻笑一声,收回了目光:“三年前的你…在大战开始之前可不会这么平静——不,这么说太委婉了,应该是随时随地,都是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架势!” “唉,是的吗……”挠了挠头,路斯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人总是会变得嘛;其实艾萨克,还有艾因他们的变化都不小,包括您也是一样——都已经不是三年前的自己了。” “大概也只有我,因为过去三年总是要离开您去执行任务,所以看起来就比较明显吧?” 看着比三年前样貌稍微成熟些,也愈发沉稳的黑发巫师,灰瞳少年颇有些感慨的开口道。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却好像就还是昨天一样。 “是啊,现在的我们路斯恩,已经是威名赫赫,响彻半个帝国的苍穹之翼——早就不再是那个容易沸腾,恨不得一死证明自己的热血少年了。” 挑起眉毛,故意装作没听懂的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有些狡黠的表情:“唯一永远一成不变的,可能就是你的个头了。” “……”路斯恩。 “唉…话说回来,我记得上次见到艾勒芒大公的时候,他的个子好像和三年前的变化也不是很大。”黑发巫师的笑容正一点一点变得毫不掩饰: “难不成‘艾勒芒的小个子’这句俗语真的却有其事?路斯恩,你父亲前艾勒芒公爵大概有多高?” “呃……父亲…我记得他好像比兄长现在高半头还是一头的样子…大概吧?” 满头黑线的路斯恩,并没有将这段的对话进行下去的想法。 “话说…负责云巅峰监视任务的猎魔人是谁?” 察觉到好友的尴尬,洛伦不失时机的换了个话题。 “卡尔·科林,守夜人在我们这里安插的眼线;另外还有一个三期新兵的首席,马丁·尼尔顿。” “原本是觉得涉及到云岭内战,有必要让帝国也稍微了解到问题的严重性;另外让天赋异禀的新兵在老兵掩护下尽快接触实战,也能提高其实力和经验。” 目不斜视的盯着远处正在燃烧的群王殿,路斯恩微微蹙眉:“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接到他们送来的任何情报。” “没问题吗?” “应该没有——按照原定计划,任务的最后期限还剩下四天;而云巅峰攻城战提前爆发,他们也没有再潜入城内的机会了。”灰瞳少年摇摇头,有些担心的猜测道: “现在应该还在城外的某处藏匿点埋伏,等候命令吧?” 在城外吗…洛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来之前,道尔顿导师曾经提到过一次这个新兵——仅以咒术学和古代符文而论,他的天赋甚至要超越自己;不出意外,二十年内就能成为精通战斗魔咒,高等炼金术的顶尖咒术大师。 而卡尔·科林既是鲁特·因菲尼特的眼线,也是猎魔人军团的最精锐的老兵; 这样“一老一少”的组合,即便在苍穹之翼中也属于“顶级战力配置”的最强小队,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 “洛伦大人,可以问个问题吗?” 灰瞳少年很是突兀的开口问道。 洛伦愣了一下。 “为什么…您一定要执意乘坐‘号角堡’到云巅峰来呢?”路斯恩的表情十分困惑:“虽然她长得像一座要塞,可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就算是作为指挥战斗的座驾也应该是位居后方,而不是直接出现在战场上空。” “更何况按照艾萨克的说法,‘号角堡’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浮空城’,充其量只是个实验用的样品;一旦有任何万一,我们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 “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战斗力,无法造成任何实质威胁;一旦被破坏就无法修复,甚至都无法确保绝对安全的天空要塞…对于结束这场云岭王国的内战,究竟有什么意义可言?” “这个啊…主要是两个原因。” “两个原因?” “首先…虽然号角堡的存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这次依旧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展现自己——未知的存在,就是最大的恐惧。”洛伦解释道:“而我要利用这种恐惧,一次性结束云岭王国的内战!” “无论如何,云岭王国对拜恩乃至帝国的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最重要的矿石产地,唯一的秘银产地,拥有数量众多的要塞和充沛的兵源…这样的邻居,哪怕和我们的关系再怎么不融洽,也不能让他们站到敌人的阵营里。” “嗯……”灰瞳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表情依旧迷茫;如果说如今的自己和三年前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仍然跟不上洛伦的脑回路: “这只是一个,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嘛。”洛伦耸耸肩,嬉笑着看向下面的云巅峰: “我只是觉得过了这么长时间,有必要用一个稍微隆重点的登场方式,告诉那些几乎快把我给忘了的家伙们一声……” “我又回来了。” 第十一章 坠落 “准备降落——!” 号角堡塔楼顶端,一脸兴奋的艾萨克扯着堪比破喇叭似的公鸭嗓,挥舞着手中小巧精致的指挥旗: “所有人都给我滚到工作台去,现在!立刻!马上!动作快快快…否则我就一脚踹到你们的屁股上!” “这将会是一次划时代的壮举,是我们所有人共同完成的壮举我!不想看到!任何的!失误,明白了吗?!” “我再重复一次,我们将在今天做的是创造属于我们的历史——远如古王国数百年,近如帝国十二世代以降, 没有一个巫师、一个贵族、一个骑士、一个人类,一个矮人能够亲眼见证由他们亲手打造的浮空城飞上天空,在历经两个半月不间断飞行,横跨拜恩与半个云岭王国之后,成功在云巅峰上空降落。” “一个也没有——除了我们!” “嘁……是除了你自己吧……”撅着嘴角的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着,满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艾萨克的背影。 原本应该站在那里担任指挥的人是她才对——但考虑到中央塔楼的关键性和敏感性,还有协调银盔山矮人和炼金术们之间的合作…心思细腻,最适合这项工作的艾茵·兰德,就只能屈居幕后了。 但即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自大狂的确有着某种特殊的“魅力”,可以让所有人信心十足的站在他的身后,相信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真的会出现在这个世上。 “狂妄自大,自以为是,莫名其妙的自信还总要别人帮他收拾最后的烂摊子……”目光偏移,湛蓝的眸子停在了旁边黑发巫师的背影上: “……两个都是!” 整个浮空城中已经乱成一团——炼金术师、矮人工程师、还有负责各个塔楼运作的巫师们,一双双紧张的眼睛在盯着那个站在主塔顶端,手舞足蹈的“疯子”。 也只有这个疯子,才能带领所有人完成梦中才实现的,划时代的壮举。 “情况如何,有多少把握…呃……” 察觉到艾萨克那熊熊燃烧,几乎能杀人的目光,黑发巫师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有多大的把握…创造历史?” “所有的关键零件全部都是由熔炉镇的‘撼地者’锻造锤,按照银盔山矮人工程师的要求锻造的,符文回路设计是十六层叠加的构建;再加上风速正常、气候干燥、能源充沛,所以理论上来说……” 艾萨克猛地抬起头,“啪!”的一声在洛伦面前打了个响指:“百分之百没问题!” “理论上…嗯,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理论出现一点点的偏差……” “哦,那倒简单了——她会大头朝下,一脑袋栽下去变成大号玉米;而我们所有人会直接从两百公尺的高空坠落,毫无痛苦。” “哎,这么一说其实还挺有宗教意义的呢…成功了,就是施行圣十字的奇迹,失败了,我们一起去见见圣十字。” “……”洛伦·都灵。 “一分钟倒计时开始,汇报情况!”不再理会身旁的黑发巫师,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艾萨克猛地扭过头,扯着嗓子喊道。 “风速正常,气温正常,所有环境参数一切正常,已经安全抵达云巅峰上空,没有任何反击迹象。”这个是塔顶的瞭望手。 “废话,我现在就站在塔顶呢;你不觉得突然有飓风或者暴雨之类的,我会比你更先知道吗?顺便告诉我,哪家的弩炮和投石机能垂直投射两百公尺——因为我现在就想把你的傻缺脑袋装里面,然后抛出去!” “锅炉预热已经完成,平衡器正常,起落架正常,减震架正常,所有联动装置一切正常。”这个是银盔山来的矮人工程师。 “瞧瞧我们五头身弟兄的回答,这才叫专业呢,除了都是一堆废话——我们正在平稳的飞行在两百公尺的高空,平衡器完蛋的话不是早就大头朝下了吗?!” “转化塔非常稳定,符文线路没有任何问题,可以安全承载至少三到五倍的负荷,没有出现任何倾斜和不良现象,可以稳定降落。”这个是负责中枢塔和符文回路的炼金术师。 “首先纠正你的错误,安全负荷的上限是十到二十倍,也不可能出现任何的不良现象,因为它是完美的,是我,是艾萨克·格兰瑟姆设计的——最后,我讨厌废话!” “既然都一切正常,那请问到底给您汇报些什么才不算是废话,自大狂阁下?!”这个是小个子巫师。 “既然都一切正常,那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一脸兴奋的艾萨克猛地举起手里的指挥旗:“五、四、三、二、一!” “号角号,降落开……” 没等说完,脚下一晃的艾萨克立刻直挺挺的“啪”在墙上;整个号角堡也猛地一震,像是失重般急速坠落。 没错,是坠落;因为从一开始整个浮空城的设计方案考虑过如何上升,如何悬停,如何移动……就是没有考虑过,这飘在天上的城堡该怎么降落! 因为不论是移动,悬停还是上升都可以只依靠一套运转系统来完成,但想让她降落则需要依靠另一套系统; 至于令其能量转换运作方式,或者一点一点减少上升的推力这种听起来很美好,同时巨龙王国巫师们也证明过完全可行的方法…对现如今的帝国巫师们而言,则是完全不可行。 原因很简单,技术水平达不到。 而落后两个时代的技术,是不能用拍脑门得来的灵感和“紧密无间”的合作解决的; 至少以眼下帝国巫师和矮人的技术水平,让浮空城“浮”起来很容易,安安稳稳的落下去可能就难了。 于是某个极度自负不肯放弃的自大狂,再次“一拍脑门”想到了个绝妙的注意…… “简单来说就是让其自由落体,然后一次一次短暂开启回路使其重新浮空的办法,让浮空城在坠落的一瞬间再次得到一个上升的力;一段一段的降落,直至到可以安稳张开起落架为止……” “这个天才般的想法,我称之为‘段落垂降’技术!” 几乎在说完的同时,整个浮空城猛地一“坠”,紧接着就像是喝醉了似的抖了两下,像是鬣狗在甩掉身上的虱子一样。 急速的气流流动下,号角堡上的首批“乘客”们先是被狂风吹起,漂浮在半空;然后重重的砸在护墙、地板和天花板上。 剧烈的起伏中,要塞内的炼金术师们要靠着死死攥紧身旁的护手,以防楼梯上滚下去;而必须在墙外管理各个机械部件的矮人工程师们,则必须靠锁链和绳固定住自己的五头身,才不至于直接从城堡里飞出去! 就在号角堡即将完成“自由落体”的一瞬间,一个巨型六芒星魔法阵,突然出现在她的垂直正下方。 “轰————!!!!” 犹如空气炸裂般的轰鸣,整个浮空城就像是撞在了一面“柔软”而“看不见”的墙壁上,随着朝四面炸开的气浪,墙壁“应声碎裂”,而坠落的力道骤然大减! 紧随着轰鸣声而来的,是号角堡剧烈的哀鸣声——从塔楼到护墙,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部件、甚至是每一块砖石仿佛都在哀鸣。 “所有人——都抓紧了,千万不要掉下去啦!” 紧咬牙关的艾萨克扯着嗓子干嚎,整个人死死挂在黑发巫师的右臂上不肯松手,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一百五十公尺,这个高度掉下去真的是会死人哒!” “这还要你说——!”不远处传来小个子巫师惊恐的惨叫。 靠着一次次短暂“爆发”的推力,来让自由落体的浮空城一次次回升…没错,艾萨克一拍脑门想出来的“降落装置”,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玩意儿。 本质上来说就像是在号角堡的正下方埋上成百上千的引火剂和火油,每坠落一段距离就引爆一次——且不说是否能每次都“减速”成功,光是反推的力量如果不控制好,整个浮空城就会直接在空中肢解散架! 如此简洁明了,甚至直接到“过分”地步的降落装置,是面临近乎绝望的技术鸿沟的前提下,艾萨克所爆发出来的“贫穷的智慧”。 “轰————!!!!”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爆炸,整个浮空城开始颤抖,每一处部件都在发出低吼般的哀鸣。 趴在围墙后的灰瞳少年死死闭紧眼睛,身后双手扒住的护栏已经彻底变了形状,紧绷的双臂青筋暴露,冷汗不断的从额头上滴落。 稍有不慎,也许就会直接飞出去,变成山峦间的一滩碎肉,和一堆看不出形状的骨渣。 重力、空气、风压……只有在这种时刻,人才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世界面前的渺小,无力;才能感觉到维持并且运转着某种“秩序”的物质世界,究竟拥有着何等恐怖而不可抵抗的神力! 撕裂的空气、爆炸的气浪,短暂却刺耳的尖啸……犹如从天而降,自云中探首的巨龙,在发出威严的咆哮。 震慑寰宇。 “轰————!!!!” 第三声爆炸。 刹那间,整个云巅峰,整片天空都突然安静了——号角堡内,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周围掀起的滚滚气浪,还有浮空城外突然出现,继而碎裂的“冰墙”,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他们当然听不到声音,因为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了。 “终于赶上了…还好这次没有失误。”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淋漓的小个子巫师整个人瘫软的趴在操作台上,有气无力的自言自语着。 这个原本用于隔绝声音的低阶魔咒“静默如水”,却很意外的被发现居然还有“减震”的功能; 在被学徒们的请求后,某位非常不情愿的前学院导师兼守夜人,只得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研发了一种全新的,效力更强范围也更大的进阶魔咒,坚毅如冰。 “放下起落架,所有人做好准备————” 已经兴奋道无以复加的艾萨克几乎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长大了嘴巴任由狂风灌进肚子里: “我们——” “就要——” “降——落——咯咯咯咯…………” 撕扯着,震动着的劲风发出最后的咆哮,整个浮空城犹如炮弹般从天而降;眨眼间,她已经重重砸在了群王殿的正上方! 就像是划过天际的流星,优雅而美丽。 当然,被流星瞄准的人绝不会这么想。 “轰——————!!!!” 最后一次的轰鸣,但却不是号角堡本身发出的。 降落的刹那,被狂风席卷的群王殿就像是迎头挨了一记重锤的蛋糕似的,从内向外轰然坍塌,震荡中卷起的烟尘和瓦砾犹如浪花般向周围飞散。 大殿正中央,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宫殿被砸成废墟的“前”至高王,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到烟雾散尽,出现在他面前废墟当中的,是一座传统拜恩造型,拥有完成护墙塔楼和内堡体系的骑士堡垒。 而早早躲到廊柱后面,险些被瓦砾活埋的卡尔·科林,则趴在一片废墟之中,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座“从天而降”的城堡。 没错,她真的是从天而降…从头顶砸下来的。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浮空城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当然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对这样一座浮空城而言,她的“城门”更适合称之为吊桥或者浮梯,至少也应该属于起落架的一部分。 相较于如此“隆重登场”的浮空城,那个从中走出的身影立刻吸引了大殿内仅有的两双眼睛。 漆黑的短发和同样漆黑的眼睛,略显瘦削的身形在甲胄的衬托下健壮了些许;右肩上是大剑“曙光”的剑柄,左手紧握着“龙牙”的枪身,一步一步走下吊桥。 漆黑的眼睛,是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卡尔·科林,又看了看对面血泊中千疮百孔的身影,最后停留在“前”至高王的身上。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参考一下法内西斯和查卡尔,这种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值得意外。 “那么…下午好啊,至高王陛下。”微微蹙眉,一脸苦恼的洛伦像是在推敲着自己的开场白: “然后…永别了,至高王陛下。” 第十二章 代我问好 “那、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浮空城“降落”的一瞬间,整个云巅峰都变得安静了——交战的双方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片烟尘,震惊而恐慌的死死盯着那轰然炸响的“异状”。 如果,这一刻还能被称之为“异状”而非“天灾”的话…… 在护卫们簇拥之下的矮人伊戈尔,同样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表情就和他周围的矮人战士们一样,彻彻底底的惊呆了。 没错……在经历了至高王遇刺,叛军攻城,强行“被加冕”,擒获拜恩公爵的卫兵,腐蚀魔暴乱,至高王死而复生自己却成了叛徒…这样一系列“突发事件”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今天不会再为任何事情而感到惊讶,但结果…… 生命,就是用这种颇为讽刺的方式,再次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谁…谁刚刚看清了…那个天上掉下来的…究竟…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寂静的街道,只能听到烈焰焚烬房屋的声响。 同样瞪圆了双眼的矮人战士们,早已经惊愕到连话都说不出口的地步;不少人还在拼命擦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在一双双瞪圆了的视线当中,象征着至高王的王权,云岭王国权威的群王殿…就在他们的面前,在他们的住下轰然作响,化作尘埃。 留下的…是一座“从天而降”的白色城堡。 吃力的睁开眼睛,卡尔·科林躲在断裂的廊柱后,心情却彻底放松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洛伦·都灵…是拜恩公爵来了。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再没什么要自己担心的了。 猎魔人挣扎着爬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目光落在了一旁血泊中那个千疮百孔的身影上。 瘫倒在地的新兵早已不再挣扎,不再喷涌的血浆已经干涸;只有黯淡的瞳孔中,还残余着最后一丝丝的不甘。 “自作主张…不听指挥…毫无自觉…热血上脑…自以为是的马丁·尼尔顿,彻头彻尾的菜鸟新兵……” 卡尔·科林自言自语着,一点一点低下了头,表情十分的失落:“这一次因为洛伦·都灵,你走了狗屎运,明明破坏了我全部的计划,却反而弄巧成拙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你完成了复仇,洗刷了家族的耻辱,拯救了云岭王国,尽到了一个猎魔人应尽的责任。” “无愧…苍穹之翼的威名!” 话音落下,低声叹息的猎魔人抬起右手,轻轻合上了那双依旧心有不甘的眼睛。 “…洛伦·都灵…洛伦·都灵——!!!!” 矮人至高王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几乎是发自灵魂,无法抑制的狂喜: “我真是等你等得太久太久了…本来是打算在整合了整个云岭王国之后,率领整个云岭王国的大军去赤血堡拜访你的;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是啊,我也是担心你要继续等下去,把我耐心都耗光了,所以决定干脆亲自跑一趟。”洛伦淡淡的开口道,有些没精打采的摆摆手: “毕竟拖了三年,我也很无奈啊…哦,对了,既然我们都已经见面了,那能麻烦您尽快主动去世吗,省得我再动手了。” “你…想让我自杀?”至高王冷笑一声,被割开的喉咙里发出诡异的破风声。 “上吊、割喉、下毒、自燃、水淹、斩首、万箭穿心、五马分尸,切腹自尽…没错,您毕竟是云岭王国的‘前’至高王陛下——如果我亲手弄死您,搞不好会被康诺德殿下弄成把柄,闹到天穹宫,再弄得友邦惊诧之类的。” “洛伦·都灵…你想让我自杀,你…觉得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我?” “不不不,没那么夸张。”看着表情狰狞到鬼畜的至高王,意兴阑珊的再次摆摆手:“容我澄清一下——我没有用让您自杀,我是让您主动自杀。” “同时我也没有‘觉得’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您——而是我真的可以轻而易举的弄死您。” 黑发巫师耸耸肩,很无奈的叹息一声。 “洛伦…都灵————!!!!” 下一秒,至高王的右手猛地炸开,四根长满倒刺的触手从肩膀的位置“喷涌”而出,同时从四个方向袭来。 “咚!咚!咚!” 几近同时,死寂的群王殿中再次响起腐蚀魔们的声音,怪物们一个接一个从废墟中爬出来,低吼着扑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去死吧,狂徒——!!!!” 至高王嘹亮而诡异的嗓音在群王殿的废墟中震荡,躲在廊柱后的卡尔·科林看着被团团包围的拜恩公爵,瞳孔骤缩。 一个比公爵瘦小得多的身影,突然从他的背后一闪而过。 “噗——!” 一声脆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腐蚀魔,就被一道掠过的残影从正面打碎了脑袋。 “铛——!” 腰间利刃出鞘,精准的拦在了敌人的脖颈前;还没来得扑上去的腐尸魔就已经被割开了喉咙,被那身影当成盾牌在面前;继而一个轻巧的转身,反手握剑,对准腰侧,然后——捅! “噗——!” 雪亮的剑锋从第二个腐蚀魔的身后透出;下一秒,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在变戏法似的,右肩上的短剑眨眼就没了踪影。 因为它已经插在了两个腐蚀魔的喉咙里! 反手拔出双剑,那个身影从两个没了脑袋的腐蚀魔面前闪过,犹如鬼魅般躲开了两个同时扑上来的怪物;双剑交错,斩下了第三个的脑袋; “咚!咚!咚!” 周围的腐蚀魔还在疯了似的朝那个身影扑上去,但却怎么都抓不住他移动的轨迹;每一次闪避都是一道血光,每一次转身都会多一个腾空的脑袋; 那身影就像是行走的利刃,奔腾的剑;无论有多少敌人都能游刃有余的穿梭其中,从容不迫的将它们从会动的肉和骨头,变成不会的。 躲在廊柱后的卡尔·科林收回目光,再次长出了一口气。 艾勒芒的小个子,双手剑术,墨蓝色的头发,外加那双标志性的银灰色眼睛…… 除了苍穹之翼的指挥官,自己的顶头上司,公爵的贴身护卫,路斯恩…不会再有第二个这样的家伙了。 “轰————!!!!” 金红色的火光,伴随着爆炸声迸溅;来不及惊愕的至高王表情狰狞,死死盯着爆炸的正中心。 没错,只要能在这里顺利干掉洛伦·都灵的话,那就能…… 嗯?! 当爆炸的烈焰散尽的刹那,至高王的瞳孔猛地一凝。 没有了?! “在找我吗?” 黑发巫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愕的至高王猛地扭头,雪亮的剑身已经敲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会…… “客人都已经亲自登门,主人却还愣在原地…原来这就是云岭王国的待客之道啊,至高王陛下。” 噗嗤——! 反手一横,剑锋贴着至高王的肩膀,在骨头和金属撞击的哀鸣声中,将其开膛破腹。 “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群王殿。 不可能…不可能的…… 他是怎么躲开自己注意力的?! “疼吗?” 黑发巫师翘着嘴角,很是“真诚”的问询道。 “去死吧——!!!!” 几乎只是眨眼间,至高王身上的伤口瞬间复原,被触手紧紧包裹的战斧扬起,对准身后的黑发巫师迎面挥砍。 “铛啷——!”大剑架起,战斧应声碎裂。 惊愕的至高王猛地抬头,死死瞪着那对准了自己头颅的剑锋。 “熟悉吗?”黑发巫师再次微笑着开口问道:“比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的‘璨星’更古老,云巅峰为萨克兰皇帝打造的七柄剑中的一把,拜恩之剑…曙光。” “没错,她还是您的祖先亲手打造的呢。” “住口——!!!!” 噗嗤——! 灰蓝色的脓浆喷涌,整齐的切痕从至高王的肩膀一直延伸到他的腹部;反身一踹,像个破沙袋似的被被抛飞而出。 “砰——!” 五头身的残影犹如炮弹般掠过整个大厅,直至撞倒一处断裂的廊柱方才停下。 微笑的黑发巫师掂量了一下右手的长枪龙牙,眉宇一抬,视线锁定了至高王飞出去的方向。 然后…毫无征兆的将长枪抛了出去。 铛! “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哀嚎——龙牙的枪尖精准无误的切开了至高王的右肩,半个枪身都穿进了廊柱当中。 “哎呀,不小心射偏了呢。” 黑发巫师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唉声叹气仿佛还有些无可奈何。 “洛伦…都灵——!!!!” 诡异而浑厚的嚎叫声,在群王殿的废墟中响起;表情狰狞的至高王从烟尘中走出,燃烧着怒火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 “啪!啪!啪……” 至高王突然愣住了。 突兀的停下脚步,一点一点的扭过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右肩。 被切开的伤口没有复原,还在不停的流淌着灰蓝色的脓液。 怎么会…不可能的…我是不死之身,这种小伤口早就应该…… 至高王瞪大了眼睛。 难、难道说…… “终于明白过来了?很好,还不算太慢。”洛伦笑着看向他,淡淡的开口道:“没错,从浮空城降落的那一瞬间开始……” “整个群王殿,就已经被‘梦境世界’覆盖了。” “你的不死之身…在这里不起作用。” 嗯?! 第一次,矮人至高王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那种确切的,真实的…本应该早早远离他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在这一瞬间侵入了他的意识。 “不可能的!这事不可能的——张开梦境世界需要打开第一道阀门,你现在身上的虚空反应,绝对没有……” “我也没有说…张开梦境世界的人是我,对吧?”洛伦冷冷的打断他,戴着“施法者”的左手张开,一记“原力冲击”撞碎了想要偷袭的触手。 一步一步,走向惊恐不定的至高王。 “至于‘不可能’这种事…你也许不知道,我有一个巫师朋友,他此生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知道‘梦境世界’的原理吗…很好,先假设你不知道吧;简单形容一下就是精神殿堂,只是更加完整的,坚固的,以绝对主观意志操纵的…… 嗯,我想用‘固有结界’这个词儿,但你应该不懂这个梗。” 触手被撕碎,肩膀被斩断的至高王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般跪在地上,恐惧而癫狂的死死盯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洛伦·都灵。 “而我这个天赋异禀的朋友,就借由他所开发的一种全新的理论,将虚空之力实质化,运用在由他设计和建造的某个设置中; 换句话说,只要是这个设置在的地方就能随时随地,短暂的张开一个较为简易的‘梦境世界’了。” 只要是这个设置在的地方…… 伤痕累累的至高王猛地抬头,血丝布满的双瞳死死盯着洛伦身后的号角堡: “是它?!” “答对了!” 剑锋贯穿了至高王的胸膛,将心脏撕碎,再从背后探出——肥硕的身躯,完全“挂”在了“曙光”大剑的剑身上。 “所以说…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相信我会毫无准备,就敢大摇大摆直接出现在云巅峰的?” 黑发巫师缓缓抬起剑身,将濒死的至高王平举到足够和自己对视的水平度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狰狞的脸孔还在死死地瞪着他,瞳孔中仿佛还在喷射着火焰,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黑发巫师撕成碎片,不间断的咒骂着。 不过这些洛伦都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和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尊敬的至高王陛下,到了那边记得替我向塞廖尔问个好,就说,嗯……” “就说我想死他了!” 话音落下,扬起的剑锋从中间将至高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灰蓝色的脓浆四处喷洒。 这一次,至高王没有再站起来。 第十三章 内战的休止符 等到卡尔·科林回过神儿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感受着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猎魔人挣扎着从断裂的廊柱旁爬起来,依旧恍惚的目光四下打量着。 在斩杀了最后一个爬出来的腐蚀魔之后,灰瞳少年默默收起了两柄短剑,警戒的观察着四周;号角堡中的炼金术师和矮人工程师们也陆续走出来,对刚刚完成了“首次航程”的浮空城进行整修工作。 群王殿的废墟之中,一片死寂。 黯淡的光线中,卡尔·科林熟练的取出绷带包扎伤口,出神的目光却始终停在新兵的尸体上;那双已经被自己合上的眼睛…心底仿佛还在隐隐期待着会睁开似的。 真是…明明给自己找了那么多麻烦,明明从一开始就烦的透顶;明明…… 微微一怔,猎魔人下意识的回首,就看到黑发巫师正站在他身后,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公爵,我……” 察觉到对方尴尬的表情,洛伦挥挥手打断了他。 “这是我的错。”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早就该猜到的…不,应该是从一开始‘黑十字’塞廖尔就不会仅仅将目标放在一个小小的银盔山上;他能腐蚀半人马部落的首领,就能对矮人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你们没有当机立断,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反向突围;如果你们没有在群王殿拦下他…这场战斗,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是。”猎魔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新兵的脸,面无表情的攥紧着右手,指甲撕开了掌心也浑然不觉。 “你们打得很顽强,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说实话,换成我自己来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是。”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猎魔人右手就更加用力几分。 “洛伦大人,所有的腐蚀魔已经全部扫荡完毕了。” 一旁警戒的路斯恩走过来,擦拭着手中的利刃:“所有的隧道入口都已经被废墟堵死——至少短时间内,那些怪物不可能再爬出来了。” “另外群王殿所有的出口、楼梯还有通道也已经被彻底堵死了;就凭现在号角堡内的人手,想要清理的话至少要两天。” “放心吧,我们用不着走正门。”洛伦扭过头,朝身后的号角堡努努嘴:“最多两刻钟,我们就能直接飞出去了。” “然后,我们就去彻底给这场绵延了三年的内战,画上休止符!” 看向号角堡上正在叫叫嚷嚷,耀武扬威的艾萨克,灰瞳少年点点头,表情相当的怀疑。 “等一下!” 神情恍惚的卡尔·科林突然站起来,一脸“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表情:“您要去终止这场内战?!” 黑发巫师和路斯恩面面相觑,然后奇怪的看着他:“呃…怎么了?” “现在?!” “……现在。” “立刻?!” “……立刻。” “去阻止叛军攻城,同时劝降现任的至高王,那个前任大礼官伊戈尔让他放弃抵抗?!” “嗯…基本上是这个顺序。” “……” 看着面前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卡尔·科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彻底惊呆了。 原本以为那个总喜欢自以为是的新兵就够疯狂了,结果现实总能给他新的“惊喜”。 “你好像是有什么误解。” 轻咳一声,洛伦打断了似乎还想要继续问下去的猎魔人:“详悉的我就不解释了,总而言之…咳咳,我不是一个人。” 偷偷瞥了一眼后面的浮空城,卡尔·科林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浮空城,但丝毫不觉得这顶多有一个骑士堡垒大小的“建筑”里,能藏着足以击溃云巅峰城中,数以万计矮人的大军。 “再给你一点提示——我是怎么来的?”洛伦很耐心的继续反问道。 “呃…飞过来的?” “从拜恩边境到云巅峰,至少要经过十二座云岭王国的城邦堡垒——其中三分之二的海拔都超过了一百公尺,完全有能力,用各种投射武器将浮空城打下来。” “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如何在没有得到至高王许可的前提下,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面前经过……”洛伦轻笑着,循循善诱道: “最后还能安然无恙,毫发无伤出现在你面前?” 猎魔人紧皱着眉头,看着黑发巫师那一脸期待的表情,眼皮不停的跳。 如果整个内战的幕后真凶就是至高王,并且在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整个云岭王国北方的矮人要塞,居然堂而皇之的放任拜恩的浮空城经过? 等、等一下,难不成…… “嗯。”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我感觉你就快明白了。” ……………………………… 漫天的战火,逐渐焚烧殆尽,但云巅峰城内的战斗却始终没有终止的迹象。 成建制的战斗逐渐减少,但小规模的厮杀却始终未曾停歇;一方面是涌入城中的叛军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甚至彼此之间都在不断爆发火并。 在半分封制度下的矮人各城邦相对独立,彼此之间的矛盾绝不亚于对至高王的仇恨;在拥有共同目标下还能稍微保持克制;待到城防被攻破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压制住他们了。 群王殿被毁,“真正的”至高王生死不明,让来自十几个城邦的矮人战士们彻底失去了目标,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被黑烟笼罩的云巅峰,从皴裂的嘴角中炸响怒吼的叛军战士们,还在不间断的冲击着那一个个早已摇摇欲坠的街垒;孤军奋战的王军战士们则躲在盾墙、栅栏和哨塔后,用弩箭和投枪不断的制造着新的尸体。 无休止而又漫长的街头厮杀,让双方都早已经忘记了开始时究竟是在为何而战,仅仅在机械的杀戮着面前朝自己靠近,手中举着武器的敌人。 简易的哨塔和栅栏在真正成建制的大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在狭窄的街巷中却成了真正的“血肉磨坊”——十几个矮人哪怕并不是战士,只要身边还有重弩、投枪和盾牌,就能据垒而守,挡住几倍的军队。 来自几十个矮人城邦,数万大军,就围绕这一个个简陋的街垒展开最最惨烈的厮杀。 另一方面,尽管已经集中了云巅峰的全部兵力,但又要不断机动,又要围剿从地底隧道涌出来的腐蚀魔,矮人伊戈尔手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面对兵力数倍于自己,又分散在整个云巅峰城中的叛军,这位刚刚加冕不到半天的至高王陛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量展开反扑,将叛军赶出城内了。 更何况,他现在面临的还不止是兵力不足的问题,而是随着“前任至高王尚存于世,大礼官伊戈尔篡权谋逆”的消息随着散入城内的叛军传播开来,就连他加冕继任至高王的法理,都开始动摇了! 在这样的局面下不要说“招降纳叛”,矮人伊戈尔甚至都开始逐渐无法控制麾下的军队,只能凭借往日的权威和不断出现的敌人,来让他们继续服从自己的命令。 他甚至都再考虑之前天上究竟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将群王殿化作一片废墟——因为真的没有那个精力了! 某种意义上,伊戈尔现在都巴不得至高王已经在废墟下被压成了碎片,免得他再突然冒出来和自己夺权。 当然,这种不能为人道的话,他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看着远处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群王殿,矮人伊戈尔的面颊抽动了几下,冷哼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战场。 “战况怎么样,局面有所好转了吗?” “还在僵持。”一旁的矮人卫队长神色凝重,对着面色愈发难看的伊戈尔摇了摇头: “我们的兵力太少,还要分出三分之一去围剿那些从隧道中涌出来的怪物,根本没有足够的兵力反攻。” “甚至云巅峰能坚持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沦陷,都是因为敌人被街垒阻拦,无法聚集足够的兵力……” 卫队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伊戈尔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没错,当城门被攻破之后他们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只能继续僵持下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赢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至高王;输了,就是篡权欺上,背弃了云岭传统的叛徒。 化作废墟的群王殿,一方面令叛军的攻势彻底分崩离析,陷入混乱;同时也令伊戈尔失去了最后可以据守,储存了大量物资的要塞。 现在的他和那些南方来的叛徒们,就像是两只爬虫,被关在这座名为“云巅峰”的笼子里相互厮杀,流光所有的血;只有最后还能苟延残喘的那个,才能活着离开,从死掉的爬虫身上,得到所有的东西。 伊戈尔紧抿着嘴角,不甘的低吼着。 “让战士们休息一下。”伊戈尔抽动着喉咙:“一刻钟后,我们再组织一次反攻……” 就在此时,从早已沦陷的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咚——————!!!!” 几乎同时,伊戈尔和卫队长同时抬头,视线的尽头,一道黑烟从城门上升起,远远的还能看到城头上,几个被点燃的矮人战士惨叫着跌落城墙。 “至高王陛下,那好像是……” “是重型投射武器,有人在攻城!”伊戈尔立刻反应过来,眼角闪过一丝惊喜: “城门和外围防线的守军早就撤下来了,不会是我们的人;所以要么是这些叛徒们正在火并,要不然就一定是……” “北方城邦的援军,他们来援助我们了?!” “立刻下令,全军集结!”伊戈尔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拔出腰间的秘银战斧,用浑厚的嗓音下令道: “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反攻的时候到了!” “遵命——!” 话音落下,分散警戒的矮人战士们开始迅速聚拢,排列成整齐的队伍;而随着军号被吹响,远处坚守在街垒旁的战士们也在朝这边赶来。 几乎只是眨眼间,近千名战士就已经聚集在他身后,在卫队长的带领下自觉组成了进攻阵型。 紧咬牙关的伊戈尔转过身,郑重的看向麾下战士们的眼睛: “云岭的子民们,忠诚的勇士们——随我来!” “去夺回属于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 “将那些叛逆作乱的杂碎们——” “杀个干净——!!!!” 嗜血的呐喊,回应着伊戈尔的怒吼。 “忠诚的勇士们,随我出发……” 没等说完,就突然被身旁的一只手拦下,硬生生挡住了他的视线。 恼怒的伊戈尔猛地扭头,却看到一脸震惊的卫队长表情一动不动,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城门的方向。 伊戈尔将目光投向城门,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缩,不禁屏住呼吸。 那是潮水,是海洋。 是犹如涨潮的黑色海水般,从云巅峰城门外席卷而来的大军,密密麻麻犹如蚂蚁搬眨眼间便将整个城门防线吞没。 势不可挡! 直至此时,伊戈尔脸上的严肃才转变为狂喜——没错,战斗进行到这一刻,叛军根本不可能组织得起如此大规模的进攻,更不会不顾一切的攻下城门防线,疯狂的一波一波从城外涌入城内。 一定是北方来的援军,一定是的!也只有这个答案才符合常理,否则云岭王国的土地上,根本不可能有第二支如此规模,而且实力强劲到可以正面强攻云巅峰的军队! 但当伊戈尔回过头,却发现自己的卫队长依旧是一副惊呆了的模样,抬起的右手还在笔直的指向前方。 犹疑的伊戈尔,顺着卫队长所指的方向望去;他看见的,是站在城门上一个矮人传令兵,手中高举战旗。 那是一面传统的云岭王国战旗,迎风飘扬,上面画着对应的矮人城邦的纹章,代表着这支军队究竟是以谁的名义而战。 画着城邦纹章的旗帜…… 那面旗帜…… 为什么上面画的是银盔山的纹章?! 第十四章 忠诚的叛徒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夹杂着无数铁靴践踏的声响,犹如潮水般从一个又一个城门倾泻而出,涌入云巅峰城内,势不可挡的扑向早已鏖战整日的叛军。 面对猝然间从背后出现的敌人,同时受到城内城外两相夹击的叛军,阵线瞬间崩溃——各自为战的小股残余,混乱的火并,失去指挥…让他们在面对整齐划一,势如破竹的北方联军时,脆弱的更像是强盗和难民。 穿着着相同的甲胄,使用着相同的武器,接受过相同的队列…仅仅因为其中一方失去了指挥,各自为战,就展现出天壤之别的战斗力。 因为云巅峰城内的军队在撤退时,几乎破坏了城墙防线的所有防御设施,加上几乎所有的叛军都涌入了城内,致使云岭王国的北方城邦联军在攻破防线时,几乎没受到半点阻拦,势不可挡。 叛军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费劲千辛万苦,伤亡惨重才攻破的防线,打开的进攻通道,现在却令北方联军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接攻入城内,向他们的腹背发起成建制的猛烈攻势。 他们攻破城门时有多容易,此刻遭受的“背刺”就有多惨痛,并且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力。 能做的也只有亡命奔逃,做鸟兽散,在惊慌失措和六神无主之中,感受着被阵线被撕裂,盾墙被击溃,如蝗的箭雨中袍泽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新奇体验”了。 在彻头彻尾一边倒的大溃败下,迅速崩溃的叛军已经失去了撤退的余地——要么被身后的北方联军成片成片的屠杀,要么与城内的守军同归于尽。 为了躲避身后的敌人,他们只能用更猛烈的攻势,向着城内的街垒发起一轮又一轮自杀性的进攻,争夺简陋的防护设施; 而最后,也只在街垒后的弩箭面前,犹如割麦子般一排一排的倒下…… 漫天的浓烟与烈火之中,街垒两侧,进攻和防守的双方都已经在无休止的厮杀中彻底麻木,只是机械的重复着自己的动作。 地上袍泽的尸骨在进攻和撤退的过程中被轮番践踏,稀烂的已经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另一方面,在攻破了城门防线,彻底击溃叛军最后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后,北方联军的矮人军团们并没有一哄而散,涌入城内的街道;转而开始稳固阵线,为后排的部队腾出道路。 几分钟后,当一辆又一辆小型弩车从城门外被推入的时候,溃败的叛军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是要破坏街道! “轰————!!!!” 轰响声中,叛军和城内的守军们,眼睁睁的看着外围的街道,一排一排的被焚毁,被破坏,夷为平地…… 紧随其后的北方联军们,组成整齐划一的盾墙,;踏着沉重纷乱的铁靴声,缓缓向前,步步逼近,就像是移动的城墙。 面对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完整建制的北方联军,不论是人多势众的叛军溃兵,还是伊戈尔引以为傲,多如繁星的街垒,在这一刻都彻底束手无策,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这是一支丝毫不讲道理的军队,对战利品和城市都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在意这种“断子绝孙”的战术会将整个云巅峰变成废墟般的战场;步步逼近,机械而极有效率的屠杀着一切试图反抗的敌人。 仅存的少数,还能维持建制的叛军们,无力的发起最后的反击,但结果却只是一次次徒劳的自杀行动——绝大多数还来不及和盾墙短兵相接,就倒在了箭雨和弩炮之下。 接连成片倒下的战士,就像在预兆着他们的命运一样,无声无息的倒在箭雨扫过的战场。 不知不觉中,嘶吼和呐喊的声音越来越稀疏;整齐划一的盾墙变成了单纯而机械的推进,如蝗的箭矢,也变成了对落单和逃亡者的击杀,稀疏到几乎没有的程度。 在剿灭了最后一次反抗后,北方联军的矮人战士们仍旧没有急着向城内推进,在街垒防线前停下,转而开始从前向后,再次对逃散的叛军展开第二轮围剿。 但这并不等于守军被他们忽略了。 仅仅是几刻钟的光景,半个云巅峰似乎都彻底安静了下来;清剿完毕的矮人战士们,逐渐开始归队,与前线的盾墙汇合。 在和云巅峰守军的街垒短暂“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沉重的铁靴声再一次响起,冷漠的一步步靠近。 …………………………………… 死死攥着手中的战斧,矮人伊戈尔瞪圆了眼睛,嘴角还在不可抑制的微微抽搐,不敢相信眼前所看见的事实,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人。 “居然…是你?” 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伊戈尔咬牙切齿的低吼着。 “没错…用您的话说,居然是我。” 西萨·米哈伊洛——前银盔山的最高首领,云岭王国的叛徒,第一个向拜恩公爵低头称臣的矮人,冷漠而不屑一顾的开口道: “您没看错,统帅整个北方城邦的联军,在云巅峰最最危难的关头力挽狂澜,将所有叛徒斩尽杀绝,不留后患,守护了云岭王国的人…居然是我。” “而不是您这位荣光万丈,头顶王冠的至高王陛下。” “顺便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很清楚的告诉您——没错,我奉的正是拜恩公爵的命令,这支军队也是在米哈伊洛家族和银盔山的名义之下,凭借拜恩公国的财力方能集结成军,在您即将被叛军彻底……” “住口——!” 怒喝一声,矮人伊戈尔的表情复杂到了极致:“你们这些叛徒,背弃了云岭子民荣耀的反贼,无耻至极的爬虫!” “挽狂澜于既倒…哈!难道一群为拜恩人效力的奴仆,也有资格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吗?!” “还是说你们早就已经忘记了,这场叛乱之战之所以会开始,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都是你们银盔山贪婪过度,妄图获得和云巅峰相同的地位?” “西萨·米哈伊洛…你还敢更无耻点吗?!” 面对着愤恨而怒火滔天的“至高王”伊戈尔,矮人米哈伊洛的眼神中却只有淡漠,和无尽的冰冷。 “无耻,究竟哪里无耻了?”矮人米哈伊洛抬起目光,语气很是不以为然:“我是拜恩公爵忠心耿耿的臣子,尽职尽责的执行着公爵的命令,有什么过错?” “何况没有公爵大人的帮忙,这场内战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终结内战,恢复和平,有什么过错?” “但你是云岭的子民,叛徒——!” 伊戈尔捏紧战斧,声音都在颤抖:“你是骄傲的云岭人,应该无条件的服从至高王的命令,而不是变成别人家的走狗!” “你的骄傲、荣耀、传统……都被你丢弃,用来向你的主人献媚了是吗?!” 冷冷的等伊戈尔说完,眯着眼睛的矮人米哈伊洛踱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被矮人卫队保护着的至高王陛下。 一片死寂。 北方联军的战士们在盾墙后架起了弩箭,云巅峰的守军则将右手按在了腰间;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中,气氛降到了冰点之下。 “忘记传统,放弃骄傲,丢弃荣耀…这些。”矮人米哈伊洛缓缓开口: “尊敬的至高王陛下,整个云岭王国,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你……?!” “就是你——!”米哈伊洛暴怒的喝断了他: “挑起拜恩与云岭王国矛盾的,是你!” “秉持无谓的骄傲,拒绝援助和谈判的,是你!” “利用援助的物资和手中的军队,操控内战架空至高王的,还是你!” “你这个欺软怕硬的混蛋,让云岭王国失去了最后能与拜恩平等结盟的机会,不得不屈辱的接受对方的施舍,才不至于国破家亡!” “说我们是叛徒?您自己肆无忌惮的篡取拜恩人给予的物资,确认为其余的云岭城邦就没有资格和拜恩平等贸易了是么?” 矮人米哈伊洛脸上露出冷冷的讽刺,看着愈发恼羞成怒,却始终沉默不言的“至高王”伊戈尔: “知道傻瓜是什么样子的吗——就是因为全世界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你以为只要将内战继续下去,就能源源不断的从拜恩那里获取物资,同时消磨南方的力量?没错,你的目的达到了,但你也让北方的城邦对云巅峰彻底失去了尊重和信任!” “看看我身后这些勇敢的云岭子民——三年前,他们可以为了您,为了云巅峰而视死如归的冲进拜恩军营,不顾一切的砍下我的脑袋送给您;但现在呢?” “集结军队,开放道路,接受拜恩公爵的命令和银盔山的统帅,向云巅峰进军,这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因为他们已经对您,对云巅峰,对你们瑟维埃拉斯托弗家族失望透顶了。” “不是云岭王国背叛了你们,而是你们背叛了云岭王国!” 矮人米哈伊洛说完,冷冷的盯着伊戈尔的脸。 两侧伊戈尔的卫队战士们则纷纷皱紧眉头,神态复杂,表情各异。 “所以说,米哈伊洛…你费尽心思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伊戈尔缓步上前,锐利的目光直逼米哈伊洛的眼睛: “兴师动众,将北方城邦的团结在自己的麾下……” “在云巅峰即将陷落的前一刻突然出现,力挽狂澜……” “当着所有云岭子民的面,用这样一番慷慨陈词,尽你所能的对我横加指责,贬低我这个已经加冕的,符合云岭王国法理的至高王……” “如此种种,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感到怀疑——象征着云岭子民发源地,来自银盔山的最古老的云岭人,高贵的米哈伊洛,明明都已经背叛了云岭王国,成为拜恩公爵封臣的米哈伊洛……” “在付出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之后,他一个早已不是云岭子民的‘外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 表情阴森的伊戈尔与矮人米哈伊洛对视着,带着低沉而冰冷的口吻缓缓说道: “该不会…是打算推翻象征着矮人传统的云巅峰,由他和早已不复存在的银盔山来统治云岭王国吧?!” 周围的矮人战士——不论云巅峰守军还是北方联军——神情都为之一变。 而米哈伊洛,却还是面无表情。 “亦或者…‘忠诚’的米哈伊洛,准备将云巅峰和云岭王国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他现在的主君——让拜恩人的公爵,戴上属于云岭王国的水晶王冠?!” 伊戈尔每说一句,周围矮人战士们的表情就难看一分;甚至就连原本北方联军的战士们,看向这位银盔山矮人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气氛,愈发的紧张。 “说完了吗?” 站在数以千计的矮人战士周围,面不改色的矮人米哈伊洛静静的注视着伊戈尔: “说完了的话,就请您将您尊贵的目光,挪向头顶吧。” 话音落下,四目对视的伊戈尔带着犹疑的表情,缓缓抬头。 目光一凝,伊戈尔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 那座从天而降的“白色城堡”,此刻就漂浮在头顶,从天空俯视着自己! “如果拜恩公爵真的想要征服云岭王国,或是让她再一次陷入混乱——看看那座浮空城,您难道就不觉得这些对他而言,真的很容易吗?” 伊戈尔嘴角抽搐,愤怒的表情变幻不定;生平第一次,让他深切领悟了究竟什么是“敢怒不敢言”。 不,他其实早就领教过一次,只是时间太久,所以渐渐主动遗忘了。 拜恩公国,赤血堡,圆桌大厅……夏洛特·都灵女伯爵。 那个狂妄的女人,就曾经无比傲慢的俯视着他,说出了那句令伊戈尔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如今的拜恩,与一百年前,大有不同……” “认清现实吧,尊贵的至高王陛下;如今您该考虑的不是外人您的权势。”矮人米哈伊洛淡淡道: “而是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保证骄傲的云岭王国,不再如今日这般……” “任人羞辱——!” 第十五章 返程 站在号角堡的护墙边缘,黑发巫师朝向身下的云巅峰俯瞰。 在北方联军从守军的手中接管了城防之后,迅速对地底的腐蚀魔展开了围剿行动;这种怪物的强大,是建立在绝对的数量和近乎不死的生命力,同时还能源源不断补充前提下的。 失去了控制者,又被困在隧道里,面对纪律森严的正规军,被彻底剿灭只是时间问题……某种意义上,矮人这个奉行秩序的种族,的确是腐蚀魔这种怪物的天敌。 被叛军和腐蚀魔两面夹击的云巅峰,也得以幸免——尽管伤亡过半,尽管城墙倾塌,大片大片的街道变成了战场和废墟,但依旧幸存下来了。 而不是像埃博登的平民区,化作地狱般的火海。 只因为一个不肯服从命令,热血上头的拜恩“新兵”,令数以万计的矮人得以幸免…… 但这一切和拜恩没什么关系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躲藏在云岭王国的邪神使徒已死,矮人内战宣告结束,预计两到三年之内就能完成重建,二十到三十年后便会恢复元气。 而拜恩能够在南方得到一个实力雄厚的盟友,同时恢复帝国与云岭王国之间的“秘银商路”…这项对帝国,尤其是圣十字教会至关重要的贸易,能够极大的减少教会对拜恩的敌对情绪。 虽然因为自己这个“巫师公爵”,加上各自旗帜鲜明站在两个皇子的阵营中,拜恩和教会已经是势同水火了…… 轻轻叹了口气,享受着山谷间微风拂面的黑发巫师,静静的眺望着远方。 “公爵。” 矮人米哈伊洛默默走来,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话说…您真的很让我惊讶,米哈伊洛阁下。” “嗯?”矮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没什么,只是很意外您居然就这么将伊戈尔轻轻放过了。”像在开玩笑似的,洛伦扭头瞥了矮人一眼: “说实话,最开始您向我提出联合北方城邦,攻下云巅峰这个建议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您打算重建银盔山的霸权,加冕成为云岭王国的至高王呢。” 加冕为王? 矮人米哈伊洛先是一惊,随即露出了一副很是复杂的表情。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恐怕一切就都会被伊戈尔说中了。”米哈伊洛冷漠的开口道:“我所做的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区别。” “不,恐怕还要更可怕——不论是云巅峰还是伊戈尔,他们都不会放弃对云岭王国的控制权,为了守住自己的地位会不顾一切,甚至是和南方的叛军妥协。” “届时不仅这场内战无法结束,还会演变成云岭王国的南北对抗,乃至彻底的分裂……” 带着冰冷的腔调,矮人米哈伊洛意味深长的注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而您…尊贵的拜恩公爵阁下,就能借由米哈伊洛家族,控制半个云岭王国,再镇压另外半个。” “最后,成为这片土地的无冕之王……我说的对吗?” 冷漠的声音,轻轻落下。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了。 四目对视的沉默片刻,黑发巫师突然失笑一声。 “才不是这样…你想多了。” 说完,洛伦立刻将目光扭了过去。 矮人米哈伊洛也只是冷哼一声。 “尊敬的公爵阁下,银盔山的云岭人对您伸出的援手没齿难忘,我们永远都是您忠心耿耿的臣子。”米哈伊洛平静的开口,右手抚胸,毕恭毕敬的将头颅低下: “但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云岭的子民;云岭的子民…永远不会让一个拜恩人,统治他的故乡,令骄傲而伟大的云岭王国,变成别人的附庸和傀儡。” “只有这一点,我们不能答应。” 洛伦淡然一笑,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伊戈尔…纵然他有再多的毛病和问题,他也是云巅峰的统治者,身上流淌着瑟维埃拉斯托弗家族的血,有天然的统治法理,总归还算是个合格的至高王。” “一个…云岭人的至高王。”矮人米哈伊洛刻意加重了语气。 “所以说,米哈伊洛阁下,我到底要重复多少遍你才肯相信我?” “这和言语上的承诺无关——我们云岭人不相信口头和文字上的保证,只看您究竟做了什么。”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的脸上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 “我还有事情要要办…关于北方联军的妥善安置,还有南方叛军的处置计划。”抚胸行礼,矮人米哈伊洛僵硬的鞠了一躬:“请允许我先行告退,公爵。” 话音落下,矮人便已经转身离开。 直至走远了,黑发巫师嘴角的笑容才稍稍收敛。 真是…为什么偶尔想要当一次坏人都那么难呢? 顶尖的机械技术,独一无二的冶炼金属,充足的矿产资源,宽广而复杂的纵深…更重要的是矮人特殊的传统,让这个种族拥有近乎无限的兵源,可以近乎无限的扩充拜恩的兵力。 即便是富饶如拜恩,能够征召的军队也是极其有限的——尤其是精锐的职业军队,在传统的骑士制度下,拜恩的常备兵力永远无法和帝国相提并论。 但矮人不一样,这个种族的特性拥有极大的战争潜力;眼下她只是被长期的内战拖垮了而已,一旦恢复并且完成统一,仍旧是一个几乎可以与萨克兰相提并论的强国。 这样一个能够极大扩充实力的机会,但凡有一丝可能,洛伦都不会轻易错过。 虽然和计划的稍稍有些出入,不过没关系——过去三年的内战,已经让云巅峰虚弱到需要依靠拜恩的支援,才不至于垮台的地步了。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也为了不被拜恩终止粮食贸易,伊戈尔和云巅峰都不会制止拜恩在云岭王国北方的“小动作”。 哪怕不可能控制整个云岭王国,使其变成拜恩的傀儡和附庸,那么单独与其中几个城邦结盟还是有机会的——用粮食贸易,优惠的条款交换他们的技术,矿产,以及战争期间的攻守盟约,这就足够了。 长此以往,北方的矮人城邦与南方,尤其是云巅峰之间的利益逐渐分裂,矛盾越来越深,也就会越来越依靠拜恩公国,最终成为靠利益和地缘关系组成的联盟,与南方彻底割裂开来,成为拜恩的“一部分”。 反正洛伦也不打算,更不认为自己真的能统治整个云岭王国,他只需要得到矮人的战争潜力就可以。 “当然,还是需要时间的……” 眺望着远处,黑发巫师低声自语。 “什么?” “没什么!”黑发巫师转过身,扭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灰瞳少年:“怎么样,都处理好了吗?” “没有问题,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路斯恩点点头,显然对黑发巫师刚刚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兴趣:“至高王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在号角堡的实验室里,艾萨克和艾因他们已经开始进行针对性的研究了。” “很好,没有被矮人们察觉到吧?” “所有负责的人手都是巫师协会的炼金术师,搬运的时候浮空城内所有的矮人工程师都被调出去了;至于云巅峰的矮人……” 灰瞳少年突然轻哼一声,很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被他们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估计还巴不得让这位‘前’至高王尽快去世,尸骨无存才好呢。” 黑发巫师干笑一声,不以评价。 作为维尔茨家族的成员,前艾勒芒大公的私生子,路斯恩始终都在避免和权谋政治打交道;甚至宁可跑到断界山要塞,成为帝国军团的一名游骑兵,也不愿和家族扯上关系。 但与生俱来的血脉令他明白,一个名正言顺的前任统治者,对于现任统治者究竟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有阴谋家处心积虑的利用他的地位和身份攥取权力。 忍不住摇摇头,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洛伦挑挑眉毛,朝路斯恩的身后打量了一眼。 “卡尔·科林呢?” “返程的时候就不见踪影了——随行的炼金术师说看见他进入了号角堡,但哪里都没找到他。”灰瞳少年淡淡开口道,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就司空见惯了: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还在云巅峰城内,但也快离开了。” 洛伦怔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过来。 “守夜人?” “应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否则他也不至于离开。”路斯恩点点头,表情稍微有些无奈: “只是没想到,就连云巅峰内也有他们的人,这帮老鼠还真是无孔不入!” 话音刚落,他表情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差点儿就忘了,洛伦·都灵和道尔顿两个,原本好像也是守夜人来着。 灰瞳少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在确认黑发巫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由他将矮人内战结束的情报转达给鲁特·因菲尼特,就不用我们再费尽心思把消息透露给天穹宫了。” 洛伦抱着肩膀,深吸一口气,显然对刚刚路斯恩的“口误”并不在意:“非得要用这种方式才能让皇帝陛下信任我们——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啊。” “呃……” 犹豫的低吟一声,路斯恩看了看“唉声叹气”的黑发巫师,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什么!”灰瞳少年无意中将黑发巫师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轻咳一声。 “就是您好像又忘记了,出发前自己答应过赤血堡女伯爵,这一趟出门最多两个月,而且保证绝不会出任何意外来着。” “应该没什么问题…嗯,你看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一切顺利啊。”轻松一口气,洛伦很是轻松的微笑道:“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下吧,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八天——本来应该还剩十八天的,主要是在浮空城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路斯恩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所以按照来时的行程算,您至少要迟到差不多…半个月?” 黑发巫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原本是的。” “原本?” “没错,因为您答应的太果断,所以赤血堡女伯爵貌似真的信了——出发之前,我听说她正准备和教会关于拜恩主教进行谈判,还有对阿尔勒公国的援助,布兰登皇子殿下军团的后勤问题。” “布兰登殿下的后勤负责人一直都在赤血堡,教会的使者据说已经从天穹宫出发了,至于从阿尔勒到拜恩的路程…如果是马车的话,最多也就一周。” “所以…如果我稍微回去的晚了点儿……” “如果您稍微回去的晚了点儿,夏洛特女伯爵就不得不独自一人去面对从阿尔勒来的公爵使者,圣十字教会使团的横加指责和破口大骂,还有布兰登殿下的连番催促。” “最重要的是…这些全部都是要由您这位公爵出面,才能最终敲定的事情;夏洛特女伯爵除了给他们赔笑脸,拖时间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路斯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笑容:“哎…洛伦大人,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您,三年前半人马战争结束后凯旋式那天,您和女伯爵在圆桌大厅究竟发生了什么?” “……” 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了。 “路斯恩,你是故意的对吧?” “怎么会?”灰瞳少年的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快意:“艾勒芒的小个子,怎么可能会因为您稍微调侃两句我们家的身高,就对您打击报复呢?” “……”洛伦·都灵。 “艾萨克!” “嗯?!”一旁的门后突然探出个脑袋来,表情很是不耐烦:“有事?” “号角堡…我是说艾萨克号浮空城的最大速度能跑多快?!” “这个不好比较,硬要形容的话…时速十五公里?” “时速三十公里,在抵达拜恩边境之前不准停!” 重重的叹了口气,黑发巫师扭过头,一脸乞求的看向自大狂: “我现在特别需要一个奇迹,真的!” 第十六章 女伯爵 事后回想,洛伦完全记不起自己是如何返程的;因为当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赤血堡城外了。 从云巅峰到拜恩边境,再从边境抵达位于中北部的赤血堡伯爵领…当孤身一人,风尘仆仆衣衫不整回到赤血堡的时候,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仿佛早就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抵达似的,站在宫殿大门外“恭候”。 大门正下方,一身黑红长裙的女伯爵带着一丝不苟的表情,凝视着活像个流浪骑士的拜恩公爵,缳首扬起,微微俯视的锐利目光仿佛能戳穿他的脸。 冰冷的眼神,严肃的神情,高傲的姿态,威严而富含杀意的气场…就差再在那光洁白皙的额头前,刻上“生人勿进”几个字了。 这样的情景,倒是和两个人初次见面有几分相似。 “公爵阁下,今天是你‘出征’云岭王国的第六十四天。” 夏洛特平静的和狼狈不堪的黑发巫师对视着,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还记得…您在出发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呃…隐约记得一些。”强按住“蹦蹦跳”的心脏,洛伦露出了稍微带几分讨好的笑容:“我答应过最多两个月,也就是说……” “您迟到了…四天。”轻抿唇角,夏洛特依然不带感情的凝视着他,目不斜视:“我有提醒过您,两个月后我们要和圣十字教会谈判,决定拜恩主教的人选吗?” “呃…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是不是告诉过您,阿尔勒公爵的使者随时回来,商量关于联合围剿巨怪,异端教团和商路的问题?” “应…应该……” “我是不是还说过,布兰登殿下的人已经几次前来催促,让我们尽快解决波伊境内的萨克兰军团补给路线?” “这、这个我记得!路斯恩提醒我了!”一脸讨好的黑发巫师连忙补充一句,很是关切的开口问道: “情况怎么样,严重吗?我不在…他们是不是刁难你了?”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都是一些和善的长辈,很好说话的。” 夏洛特淡淡道,轻转步伐,错身让开大门:“还是请您快进来吧——看到如此狼狈,毫无形象的拜恩公爵,实在有损都灵家族与拜恩的颜面,会让民众与贵族对都灵家顿失信心的。” “另外教会的使者已经等候许久,还请您尽快整顿一下,准备接见他们。” “呃…好吧。” 虽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明显理亏的黑发巫师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女伯爵身后,走进了城堡。 几乎刚踏进大门,就听到两侧的门轴传来一声呼啸的巨响。 “呼——砰!” 洛伦猛地一惊,只见身后的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两名护卫骑士犹如雕塑般的站在门两侧,十分“明智”的转身面对大门,毅然决然的执行了赤血堡女伯爵的命令,假装看不见他们的公爵。 后无退路,前有追兵——疏忽大意的洛伦,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里。 “夏、夏洛特,你这到底是要……” 正当诧异的洛伦转过头,就看到面若冰霜的女伯爵已经死死的瞪着他;某种熟悉的记忆突然回溯,令黑发巫师本能的向后一退…… 咚——! 躲过了迎面一巴掌的拜恩公爵,还是被长裙下修长的马靴,精准命中了右脚。 “嗯——?!” 吃痛的黑发巫师险些跳起来,疼得连蹦几下,当众表演了一次“金鸡独立”。 冷哼着收回探出的靴子,松开轻捏提起的裙摆,夏洛特不动声色的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洛伦·都灵公爵大人…知道为什么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洛伦却能从中听出某种深深的怨念。 “呃……知道。”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竭力控制自己不至于喊出来,强颜欢笑。 “知道就好,就不用我再费力解释了……”微微颔首,夏洛特眯起眼睛,太阳穴暴露的青筋证明她在忍耐着何等程度的愤怒。 换成三年前,她绝对会不顾一切的将洛伦·都灵连皮带筋的生吞活剥,而且是连骨头都不用吐出来的那种。 但是三年后的赤血堡女伯爵,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保持仪态的前提下,“不失风度”的宣泄出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那么,拜恩十三领之主,都灵家族的继业者,洛伦·都灵阁下……” 杀气森森的女伯爵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字与字之间的音节从樱唇中吐出,却像是洪荒巨兽的血盆大口咀嚼撕咬后的产物: “如果你下次再胆敢抛下自己的职责,孤身犯险,将整个公国的重担扔给你的臣子去承担……” “让她不得不面临教会的横眉冷对,傲慢无礼;公爵使者的大失所望,皇子殿下的步步催逼……” “让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讨好、抚慰,使出浑身解数款待这些深感自己被怠慢,被无视的重要使节,成天编造各种谎言骗他们不至于甩手而去……” “整整四天,四天…如果你胆敢再让我经历这么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四天……” 步步紧逼,最后“啪!”的一声站定在洛伦面前的夏洛特,“热情”到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洛伦身上。 当然,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热情”。 “我以都灵家族历代骑士王的名字,我以赤血堡伯爵的身份向你保证……” 一动不敢动的洛伦站定。看着夏洛特用那优雅而狠戾的声音,平静无波的威胁道: “赤血堡宫殿不会再给您留任何一席之地,别忘了这是我的城堡——您就做好准备,露宿街头吧!” 重重的冷哼一声,猛然回身的马靴在石板上踏着清脆的声响,十步之外都能感受到她弥漫在娇躯周围的“怨气”。 而某个“罪人”公爵只能站在原地,被猛然转过来的头发抽了一记“耳光”——还是没能躲掉。 “愣在那儿干什么,你准备在门前罚站一天吗?!” 闻言的黑发巫师浑身一震,连忙匆匆跟上去,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毕竟夏洛特会发怒,而不是焦急的直接将自己拖进去,就说明问题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发火也只是表达一下对自己不守时的不满,以及这段时间来的怨怒而已。 换句话说,也只有等到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或者已经有了妥善解决办法的时候,她才会倾泻自己的愤懑,“不留半点颜面”的收拾自己——否则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露半分。 一边埋怨自己,一边默默的将所有烂摊子收拾妥当,安静的等自己回来,再在没有人的时候对自己一通数落…… “情况怎么样了?” 连忙跟上的黑发巫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哪怕知道已经没事了,但还是要装作不知道,保持最诚恳的“认罪”态度。 嗯…这对两个人来说,也算是一种默契了。 “最麻烦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基本都有了妥善的处置。”骄傲的微扬下巴,女伯爵目不斜视: “否则要是什么都等您这位不负责任的公爵大人来处理,拜恩公国怕是早就四分五裂了。” 一句都不敢多说的洛伦,只能跟在旁边尬笑着点头。 “首先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军团后勤问题——三件事里面,这是最容易处理的一个。” 夏洛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凝重而严肃:“依靠拜恩供给实在是太吃力了,何况五万人驻扎在波伊,却要靠拜恩提供后勤——光是路途损耗,就已经和补给总数相当。” “所以我和布兰登殿下的负责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后由波伊提供一半的补给,拜恩则拿出一部分矿产和白银援助,补贴波伊,这样就能基本维持了。” “反正不论矿产还是白银,都是从我们的拜恩公爵大人从云岭王国那里坑蒙拐骗来的;堆在金库里闲着也是闲着,拜恩没有任何损失。” “让波伊负责?”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萨莉卡·约拿能答应吗?” “她当然不肯答应,但她必须答应——重建千帐城,复兴大波伊,新的银甲骁骑和骠骑兵军团,这些都是要钱和优良的铁矿石,以及大批熟练的工匠。” “萨莉卡·约拿是个狡猾的母猴子,但讨价还价不是这个母猴子的强项…她也就会占点儿小便宜了。” 夏洛特突然回首,冷冷瞥了他一眼:“还是说我们的公爵大人于心不忍,准备…怜香惜玉了?” 黑发巫师可以肯定,刚刚那一句绝对是在讽刺自己。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声嘟囔一句,洛伦赶紧换了个话题:“那布兰登呢?他的军团几乎全部的给养都要自筹,我们突然中断供给不会有问题吗?” “我的公爵大人,您真觉得这位皇子殿下会蠢到在一根绳子上吊死吗——三年时间,萨莉卡·约拿早就和布兰登达成了私下同盟,只有那个母猴子会蠢到以为别人都对此一无所知!” 无奈的黑发巫师只能跟着点点头。 “无理取闹的皇子殿下,以及惹是生非的母猴子很好解决……”夏洛特缓缓道: “圣十字教会,英诺森大主教的使者团可以没这么好打发了。” “稍微知道一些……”黑发巫师收起笑容,郑重的看向她:“是为了拜恩主教的人选来的,对吧?” “主教人选……”轻哼一声,女伯爵的眼角流露出一丝不满的愤懑: “应该说,是来兴师问罪,借机生事的才对!” “嗯?” 洛伦怔了一下。 “三年前,因为拜恩总督和鲜血教团的缘故,整个拜恩的教会势力几乎被破坏殆尽,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夏洛特沉声道: “不仅仅是赤血堡,各个伯爵领的教堂,乡间的修道院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教士和修女死伤惨重。” “期间为了重建拜恩教会,平复民众的情绪——当然,更多的是为了缓和拜恩和天穹宫之间的矛盾,不让他们无事生非;我们几乎接受了教会的所有条件,仅用三年就令整个拜恩教会恢复了元气。” “三年时间…拜恩境内的教士数量,不可能在三年之内就重建教会吧?” “所以有大量的教堂和修道院,都充斥着由圣十字教会,或者说英诺森大主教钦点安插的教士和修女,外来者和本土教士,人数几乎到了一半对一半的程度,换而言之……” “相比较拜恩的利益,拜恩教会更服从于帝都的圣十字教会,或者说…英诺森大主教。”深吸一口气,洛伦接下了夏洛特的话:“是这样吗?” “……没错。” 停下脚步,女伯爵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黑发巫师:“如今的拜恩教会充斥着来自萨克兰、戈洛汶,洛泰尔这些地区的教士,全部都是被大主教指派而来——任何圣十字教会的命令,他们都会无条件的执行。” “虽然历代各公国的主君对于本国的主教人选都有话语权,但想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本国的教会站在公爵这一边;否则,你怎么选都只能选中他们的人。” “所以如果他们真的想选一个绝对服从大主教,或者说…处处与你作对的拜恩主教,我们可能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洛伦面色一沉。 虽然圣十字在拜恩的势力不比洛泰尔和帝都,加上三年中巫师阶层在拜恩的实力愈发强大,但教会对于平民阶层而言还是很有影响力和话语权的;如果他们真的处处与自己作对,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很难缠的。 打不倒你也能恶心死你,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 “当然,现在教会的问题已经不是什么问题——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挑选一位合您心意的拜恩主教就行。”夏洛特淡淡道: “其余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都解决了?!”洛伦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谁解决的?!” 夏洛特不动声色的稍稍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一脸震惊的黑发巫师,又被扑面而来的长发甩了一巴掌。 “啪——!” 第十七章 主教的人选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圣十字教会,让他们答应妥协的?” 老老实实的坐在座椅上,小心翼翼捧着手里的酒杯,洛伦无比真诚的询问道。 夏洛特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的女伯爵嘴角划过一丝抑制不住的弧度。 虽然知道这家伙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表情是装出来的,说不定私下里早就对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了——但只要自己还没有透露出消气的痕迹,他就还会这么继续下去。 哪怕是装出来的,谨小慎微生怕怠慢的态度,还真是让人心生快意呢。 嗯……再保持一天…不,还是一周吧,让这个混蛋清楚认识一下自己的错误。 而且要足够“深刻”的认识才行。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突然“卖个关子”的女伯爵,嘴角的笑意愈发的浓了: “公爵阁下,你想得到答案的原因,是出于纯粹对我究竟如何做到的好奇心,还是因为没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担负起自己责任的内疚呢?” 呃…… 洛伦一脸茫然。 虽然夏洛特一脸“只是随便问问”的表情,但那个明显快抑制不住的笑容让他后背一凉,事情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 回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送命。 “这个…真的很难讲啊,因为很多事情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几乎是刹那间,洛伦的嘴角立刻流露出公式化的微笑,精神殿堂在用平时十倍的速度组织起恰当的语言: “没能在关键时刻肩负起责任,令我十分内疚——但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出于本能和对夏洛特你的绝对信心,我当然会稍微有那么点儿好奇,想知道你是办到的。”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在看到圣十字的奇迹之手所完成的杰作,总会妄图探究其原理…别忘了我是个巫师,刨根问底是我的本性和习惯使然。” “毕竟…只有看到了全貌,才能了解事物真正的魅力和优雅所在——你认为呢?” 话音落下,一脸真挚的洛伦眨了眨纯真无邪的大眼睛。 “我认为这番话很有道理。”微微颔首,女伯爵欣然会意。 然后在心底默默的将期限从一周上调到一个月。 轻轻松口气,还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浑然不觉的黑发巫师放下酒杯,扬手示意:“那么请告诉我吧,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是如何与强硬顽固的教会纵横斡旋,樽俎折冲的。” “没什么复杂的——威逼、利诱、胁迫、钳制,就是谈判桌上所有的手段,就像是纸牌游戏一样,关键的是能否握住压制敌人最有利的一张牌。” 夏洛特抬起头,瞳孔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幸运的是,这次的牌桌上有三个人——拜恩、教会、以及…阿尔勒。” “阿尔勒?” “阿尔勒公国与天穹宫,教会的联系,在几大公国中是最为疏远的——圣十字教会这一次可谓气势汹汹,打算同时解决两大公国,将他们的人扶持为公国主教。” 洛伦还是有些懵懂:“所以这一次阿尔勒站在我们这边,共同对抗教会和天穹宫的意志?” “不,比这还要好——阿尔勒打算出卖我们,用拜恩的利益来换取教会的认可,然后他们彼此之间再达成妥协。” 嗯?! 这哪里好了? “还没有看清问题的本质吗,我的公爵——三人的牌局,所有人都在联合一个对付另一个,但真实的想法……”女伯爵微微一顿,别有深意的轻启樱唇: “都是同时将另外两个视作猎物,打算毫不留情一口吃掉的。” 收起笑容,黑发巫师认真的倾听着。 “圣十字教会气势汹汹,阿尔勒则打算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他们彼此的利益诉求是存在冲突的,但拜恩是教会的眼中钉,而阿尔勒完全不在乎我们,因此才能联合。” “所以…我们要收买阿尔勒,然后拉拢他们对抗教会?” “不!这是看似可行,实则决不可取的办法!”女伯爵微微蹙眉,断然否决道:“一旦我们尝试收买阿尔勒,他们就会明白我们有求于他们——结果就是阿尔勒坐地起价,即便能赢也是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靠出卖利益换来的一时安稳,我不齿。” 洛伦愈发的好奇了。 “唯一正确的办法,是转移视线——让阿尔勒成为教会首要目标,使得阿尔勒有求于我们,由拜恩成为双方的仲裁人;最后拉拢阿尔勒,对抗教会。” 说完,夏洛特捧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赤血酒,目光微微垂下:“既要拉拢盟友,又要让他们时刻处于不安需要保护的状态,再使得敌人将盟友,而非我们当做首要目标。” “拜恩…掌控全局。” “说起来,这还是公爵阁下教会我的,用来对付云岭王国的手腕呢。” 黑发巫师一惊。 没错,是自己太迟钝了。 三年的时光,作为赤血堡女伯爵,作为圆桌议会历史上硕果仅存的女伯爵,却能始终掌握着议会的话语权和主动权的“女人”…… 夏洛特·都灵,她随年龄增长的,可并非只有愈发成熟窈窕的身材和独一无二的个性。 冷清的客厅,安静了一分钟。 “那么…你是如何转移了教会的目标呢?” 挺直腰身,洛伦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像是坐在炉火边等待说书人讲述故事的旅客般:“如你所说,拜恩可是教会的眼中钉,阿尔勒不是。” “没错——所以想转移目标,就需要一个更急迫,更让他们感到威胁的事情爆发才可以。”夏洛特微微颔首: “喀斯塔兰·克洛维。” “谁?”洛伦挑了挑眉毛。 “圣十字教会的一名誓言骑士,‘捍卫之盾’誓言骑士中的一名队长;两年前在教会的指示下,驻守在阿尔勒的大教堂。”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圣十字教会的传统,“誓言之剑”负责仗剑传教,“捍卫之盾”肩负护卫教堂的责任——在圣十字还未成为帝国统一信仰的时代,各公国的大教堂并不仅仅是当地民众的精神庇护所,更是与各个邪神,当地异教徒们对抗的前线壁垒。 不过在历经十二个世代之后,誓言骑士人数已经大为减少,“誓言之剑”只剩下一个,“捍卫之盾”的人数甚至还不够一个百人队,大部分都集中在断界山要塞和帝都的大教堂。 直至三年前洛伦的一封信,为了稳定事态和信徒们对教会的信心,教会才有意识的将“捍卫之盾”派往各地巡视,维护教会的权威。 “但…为什么是阿尔勒呢?”夏洛特缓缓道:“为什么不是那些信徒更多,对教会而言更重要的地区——比如洛泰尔公国?” 洛伦略加思索道:“兴许…是因为他们想趁此机会,利用对抗异端教团和邪神、怪物的机会,来提高教会对阿尔勒这种偏远地区的影响力?”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道尔顿·坎德大师也仅派遣了两名猎魔人,尾随其后,进入了阿尔勒公国。” “但实际情况却超乎想象——喀斯塔兰·克洛维,这位‘捍卫之盾’在抵达阿尔勒之后,从未离开过大教堂半步。” “因为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任务。” “更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女伯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意有所指的扬起视线;顺着她的目光洛伦看向窗外,瞳孔微微一凝。 那是…拜恩大教堂的方向。 黑发巫师立刻明白了。 “喀斯塔兰·克洛维…他所真正肩负的使命,是监视被镇压在阿尔勒大教堂下的一件‘渎神武器’,警戒一切在觊觎这件武器的异端教团。”夏洛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埃博登的动乱,赤血堡的灾难…都让教会感觉到了深刻的威胁。” “他失败了?” “不,他成功了…准确的说,是太过于成功了。”夏洛特叹息一声,面色突然一黯:“以至于我们潜伏在大教堂中的猎魔人整整过去两年,才察觉到异状。” “在漫长的监视生涯中,喀斯塔兰·克洛维已经被那件‘渎神武器’散布的虚空之力彻底腐蚀,以至于肉体化作灰烬——当苍穹之翼的猎魔人找到他的时候,封印的大门前只剩下一身空荡荡的铠甲。” “他尽到了一个圣十字的誓言骑士,所能尽到的最高职责。但阿尔勒教会的教士为了掩盖真相,更重要的是不被人发现大教堂的秘密,以免引起恐慌,决定销毁那件铠甲,制造成誓言骑士已经离去的假象。” “但他们低估了这件‘渎神武器’的威力,更低估了喀斯塔兰·克洛维对信仰的坚定——哪怕肉身被摧毁,他的灵魂依旧附着在甲胄上,并且被‘渎神武器’所侵占。” “最后…两名潜伏在教堂内的猎魔人不得不用秘银剑摧毁了铠甲,并且炸塌了封印‘渎神武器’的教堂地下宫殿,才总算是遏制了最坏的情况。” 表情凝重的女伯爵话音落下,再次叹息一声。 客厅内再次陷入一阵沉默。 面无表情的洛伦低头沉思,算度着这件事对教会的影响。 毫无疑问,一个誓言骑士的死对教会的打击是很沉重的,而这种试图掩盖真相的事情一旦被揭露,造成的后果则会更加可怕。 但这样“杀伤力巨大”的消息同样是一柄双刃剑,一旦没有使用好同样祸及自身,甚至令教会为了避免承担责任,不顾一切的给透露情报的拜恩去罗织罪名。 所以……夏洛特·都灵,她是如何一边威胁教会,一边又成功避免了被教会对准矛头呢? “守夜人。” “嗯?” “在我们派出的两名猎魔人中,有一个是道尔顿·坎德大师亲自‘培训’过的,懂得如何用守夜人才明白的方式留下情报。”女伯爵淡淡道: “所以得到情报的圣十字教会只知道阿尔勒出了事,并且情况很严重,甚至有可能波及到整个阿尔勒乃至南方地区——教堂之下封印的‘渎神武器’,也会随着暴露。” “在这种威胁下,教会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针对拜恩,只能一心一意的矛头对准阿尔勒——他们已经在和阿尔勒谈判,令整整一个小队规模,十名‘捍卫之盾’誓言骑士进驻阿尔勒。” “这将会是十二世代以来前所未有的规模,堪比第一世代的仗剑传教。” 洛伦终于知道夏洛特的意图了。 “我猜…阿尔勒已经迫不及待希望得到拜恩的支持,阻止教会的干涉了对吧?” 轻抿一口赤血酒,女伯爵的脸上流露出悠然回味的神情。 “最低的程度的支持,仅仅让誓言骑士们入境,不得过多涉及到阿尔勒境内的宗教事务,这种程度的妥协还在教会的接受范围内。” “而我开出的条件是,公爵会在教会安插在拜恩的教士当中,挑选一位成为拜恩主教,教会不得阻挠。” “如此一来,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稍微和想象的有些偏差而已,算是‘共赢’的局面。”女伯爵总结道。 “不,应该是只有‘你’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了。”洛伦眉头一挑:“所谓的‘共赢’,不过是创造了两个输一半的‘赢家’,来换取能得到的最大战利品。” “教会的妥协,以及阿尔勒对拜恩的依赖——双方都得看拜恩的脸色,才能决定能从另一方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 沉默的夏洛特翘起嘴角,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优雅,铁腕,冷血,婉转。 这才是夏洛特·都灵——就连“不择手段”,到她身上仿佛都变成了褒义词。 “主教候选人的名单已经列好了,全部都是三年中,我见缝插针安置在各个伯爵领和大教堂的。”将一张写满名字的羊皮纸放在桌上,夏洛特“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酒杯。 仿佛那不是一个个活人的名字,而是她可以拿来送人的玩具。 “挑一个喜欢的吧。” 第十八章 信仰的仆人 拜恩公国,湖心城,一处不知名渔村的小教堂。 盛夏的晨曦照耀着清澈见底的银镜湖,三三两两的渔民们走向村旁的小教堂,简陋的石门外已经站满了准备祷告的信徒。 小小的渔村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信徒,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周围村镇的居民,有些甚至穿金戴银,衣着华贵——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从湖对岸的湖心城赶来,就为了能赶上一次短短的晨间讲经。 手捧经文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后,身上的黑袍已经洗成了灰白色,还打着几个补丁。 睡眼惺忪的他嘴角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亲切的和熟悉的信徒打着招呼,更多慕名而来的人则因为教士的年纪而惊愕无比。 就在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刹那,一个颇有些激动的老人忽然起身。 “请问……?!” 下一秒,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时,这位老人突然发觉自己是教堂里唯一一个站着的,瞬间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年轻的教士先是一惊,随即微笑着抬手示意:“没关系的,老先生,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讲吧——圣十字让我们这些仆人代他行走于地上,就是为了回答信徒的疑问的。” “请、请问……”老人咽了咽唾沫,眼神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您真的认为,巫师也能得到神的祝福,成为圣十字的信徒吗?!” 话音刚落,教堂内外一片嘘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副“他果然问的是这个”的表情,面面相觑的摇摇头。 教士微笑着的摆摆手,先示意其他的信徒们安静下来。 “好吧,虽然您是本月第二十四个为我这个问题的人,但…我想除非我当面告诉您为什么,否则您是不会死心的。”无奈一笑,教士郑重其事的低下了头: “是的。” “为什么?!” 教士先是一笑,温和的与老人四目对视。 “我相信,您问‘为什么’的原因是因为巫师们掌握着一些神秘的知识,说过一些在您看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违背了您心中圣十字天国的圣洁,所以您才会问为什么。” 老人先是一怔,随即煞有其事的猛点头。 “那么,您知道布兰登一世吗?” “贤者皇帝,当然知道!” “他被圣十字教会奉为圣人。但正是睿智,虔诚且贤明的布兰登,给予了巫师们一个帝国公民应有的全部权利。”年轻的教士轻声道:“而当今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则在内阁中增设了‘皇家巫师顾问’一职。”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掌握着我们所不了解的知识;因为圣十字教导我们,拥有好奇心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狂妄而自大的无知。” 轻言细语,犹如拍打礁石的浪花,让整个教堂都安静下来了。 “在过去曾有过这种观念,认为真正的信徒一定是不识字的,没有念过书的,一辈子生活在乡村中…他们才是圣十字真正的羔羊。” “我不否认这些信徒们都是淳朴善良之辈,但这种说法显然有失偏颇。”年轻的教士微微一顿:“因为它将学习,看成是一种罪孽。” “可平庸的我们,又怎么可能通过学习,就能理解圣十字的意愿呢?!”老人再次反驳道。 “我们不可能理解圣十字,永远不可能。”年轻的教士摇摇头,沉稳的声音在教堂内响起:“但我们可以通过学习,去理解自身。” “通过学习,可以理解铺张浪费,奢侈贪婪无度是何等可怕的罪孽;过多的财富和糜烂的享受会对精神产生何等可怕的毒害;” “也可以让我们分辨是非,清楚事理,解答疑惑,懂得教训;因为一个淳良的信徒必定是懂礼貌的,爱戴家人的,善待友人的;” “通过学习,我们才能清楚自己生而为人而非野兽,成为圣十字所宠幸的羔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们不仅生活在幸福中,更能通过与野兽和禽鸟的对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福。” “这就是学习的意义所在,永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一种知识,是饱含罪孽的;罪孽者,永远是滥用和错误的使用知识的,狂妄自大的无知之辈。” “无知…才是最可怕的罪。” 老人表情惊愕,但依旧不肯坐下:“这是圣十字的意愿?!” “这是我的理解。”年轻的教士摇摇头,含蓄一笑:“至于圣十字的意愿…也许我学习一生,都无法窥探一二。” “但至少通过学习,令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尚且无知,尚且有罪。” 话音刚落,就像是落入油锅的火苗似的,在教堂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新人,老人,本地人和外地人…信徒们几乎立刻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面带怒色的对着另一方破口大骂,仅仅因为是在教堂内,才不敢诉诸拳脚。 面对着吵闹喧嚣的教堂,年轻教士依然不以为意,站在讲台后专心致志的整理着经文,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 就在此刻…… “砰————!” 一声闷响,教堂的门被撞开了。 吵闹声立刻停歇,正当所有人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群身披甲胄,举着旗枪和盾牌的卫兵突然涌入,将教堂包围的水泄不通。 片刻的死寂,面面相觑的信徒们脸上几乎立刻露出了惊恐而不安的神情。 同样惊愕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上,一脸懵懂。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 不知道从哪儿响起的一句话,让刚刚还处在疑惑中的教堂立刻响起一阵狂风暴雨! “这帮人我认识,他们是拜恩大教堂的教会卫兵,从赤血堡来的!” “是谁把他们招来的?!” “从大教堂来的,该不会是来抓教士的把?!” “是哪个混蛋告的密,有胆子告状,就有胆子站出来!” “这位阁下,我是湖心城的男爵,兰马洛斯伯爵的税务官,我向您保证这位教士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还有我!我是暴风城的城防官,我可以用我们格伦威尔伯爵的名义向您担保!” ……喧闹,质疑,怒吼,惊慌失措的信徒们不仅没有仓皇逃窜,反而与封锁教堂的卫兵展开对峙;几个明显是骑士的贵族簇拥着站在讲台两侧,俨然成了这个小小教士的“护卫”。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一声叹息从门外响起。 几乎同时,大门两侧的卫兵让开道路,一个穿着血红色金边教士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小小教堂,泥泞的地板让那双麋鹿皮的靴子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瞥了眼衣摆和靴边的淤泥,微微蹙眉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块湖蓝色丝巾手帕,连连叹息的擦掉额头的汗,脖颈上的宝石十字坠晃动作响。 抬起头,中年人的视线无意中和年轻教士碰了一下,于是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早上好啊。” “早上好,希尔维克教友。”年轻教士点点头,微笑着朝周围的信徒们挥挥手:“大家不用紧张,这位是帝都大教堂的希尔维克执事,英诺森大主教的得力助手,绝对不会伤害大家的。” 轻柔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 拜恩公爵和教会不和的事,在拜恩的民众和贵族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谁知道这个帝都来的“执事”大人,究竟奉谁的命令,打的什么算盘。 “没错,在下作为英诺森大主教全权使者,是绝对不会伤害诸位的——事实上,我们俩还是很亲近的朋友呢。” 中年人一边笑着在自己和年轻教士间比划着,目光无意中落在面前一个老人身上,满是褶皱的脸挤出一丝谄笑。 “不过首先请允许我解决一些私人问题……”微微蹙眉,中年人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随手扔给老人: “三十金币,给您的报酬——我们说好的,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 “感谢您!感谢您!我一定……等等,您这是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老人,以惊人的速度接住了从半空落下了的钱袋,迅速塞进怀里;还没等抬头,两个卫兵直接将他架起,倒拖出教堂大门。 “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欺骗和诬陷好人的罪人。” 厌恶的瞥了眼被卫兵拖出去的老人,中年人故意大声说道:“恶意指控,诽谤神职者——用你所剩无几的生命在地牢里忏悔吧,贱民!” 话音落下,叹了口气的希尔维克执事转过身来,重新将目光对准年轻的教士。 教堂内的气氛不仅没有缓解,而且愈发冰寒。 这位“杀伐果断”的执事大人不仅没有让他们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簇拥在年轻教士周围的贵族绷紧神经,紧紧攥着腰间的剑柄。 “我说,这场闹剧差不多是该结束了。” 希尔维克执事环视一周,无奈的再次叹息一声:“诸位圣十字的虔诚信徒们,你们是准备绑架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让他无法去拜恩大教堂完成宣誓仪式吗?” 嗯?! 主教?! 教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又惊又怒的信徒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觑,神情各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希、希尔维克教友,你这是在开玩笑的对吧?”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的年轻教士,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一定是开玩笑的,我区区一个刚结束见习期,从未在大教堂担任过任何神职的教士,怎么可能……” “不,这就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深深的看他一眼,希尔维克执事沉声道:“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确从大主教口中得到了这个命令,并且信笺上面有大主教和拜恩公爵两个人的印章,绝对错不了。” “您在一天前,准确的说是二十七个小时前得到了拜恩大教堂的提名,拜恩教会三百名有投票权的教士连夜投票,三百票全票通过,所有人一致推举您成为新一任的拜恩主教!” “接下来就等您前往赤血堡,与拜恩公爵会面,再在拜恩大教堂宣誓就职,接受权杖、绶带、宝冠和戒指…您就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成为拜恩的主教了。” 教堂内一片死寂。 “我、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小的普通教士…怎么可能……” “您信或者不信,他都是真的。”希尔维克执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再次叹口气,将一封精致的月牙白信笺递上: “这是拜恩公爵的亲笔信,上面还有英诺森大主教的印章——如果您还是不愿相信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前往赤血堡,和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当面对质。” 在听到黑发巫师的名字那一刻,年轻教士的表情明显一黯。 “诸位信徒,还请麻烦让开道路。”希尔维克执事轻咳一声,煞有其事的严肃起来:“马车已经在门外恭候,赤血堡那边请您务必在明日清晨前抵达大教堂,与公爵会晤,举行宣誓仪式。” “可以再等等吗?”年轻教士还在挣扎:“我、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点儿时间来……” “我可以等,拜恩公爵可以等,大主教也可以——但拜恩不可以,拜恩的信徒们更不可以。” 希尔维克执事摇摇头,若有所指的看向两侧:“主教之位空悬三年之久,您还准备让这些淳朴善良,信任您,爱戴您的信徒等待多长时间?” 年轻教士挣扎了将近一分钟,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不堪重负的骆驼,被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卫兵们让开大门,与之对峙的信徒们也纷纷退散到教堂两侧,腾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愿圣十字庇佑着您,祝福着您。”神色恭谨的希尔维克执事低着头,高声说道: “羔羊们的指引者,骑士之乡的导师,圣徒的化身,拜恩的主教……” “……最最虔诚的虔诚者,韦伯阁下!” 第十九章 我有一个梦想 拜恩大教堂。 这座位于赤血堡城内中心的圣所,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赤血堡内最最恢弘威严的殿宇; 犹如利剑般高耸的尖顶,教堂内所有的墙壁都被十三公尺高的彩色玻璃覆盖,四十八根廊柱环绕大厅,每一个上面都以精美的浮雕装饰,数以百计的浮雕生动的再现了圣十字经文中的故事,有着“石经书”的美誉。 即便在全公国所有壮丽宏大,瑰丽夺目的大教堂中,拜恩大教堂也依旧能稳稳占据三甲之列。 在“鲜血教团”事件后,依靠信徒们的捐献,拜恩大教堂在三年中得以重建;尽管仍有许多断壁残桓,但光是其仅存的部分和空旷的废墟,便不难想象她曾经是何等的壮丽巍峨。 拜恩主教的宣誓仪式,就被安排在修复最完善的正厅举行。 大厅正中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圆形礼台,三百名从拜恩各地紧急赶来投票的教士们,犹如一道道厚重的,艳丽的天鹅绒挂毯般,装点着周围的廊柱和墙壁。 看着台下那簇拥的教士们,那一张张几乎将期待、惊愕、嫉妒、怨恨、鄙夷写在额头的脸孔,小教士韦伯忍不住用力咽了咽唾沫。 这是他的梦想,但又和梦中的有所不同。 “亲爱的韦伯教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都已经打点好了。”希尔维克执事仍站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整个拜恩教会,甚至是整个圣十字教会都站在你身后,拜恩公爵也对你无可奈何——你会成为十二世代以来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主教!” “你所有的意愿都会实现,你所有的命令都会被无条件的执行;当然,你也能让你那套歪理学…呃,我是说对圣十字的理解,成为拜恩境内唯一的真理,没有人敢反抗你的。” “你要做的,仅仅是对大主教保持绝对的忠诚,韦伯教友。” 若有所思的小教士没有看他,只是本能的点了点头。 ………………………………………… “原来是这样。” 赤血堡宫殿的花园内,耐心听完洛伦解释的小教士韦伯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黑发巫师点点头,丝毫看不出他也是刚刚从夏洛特那里弄到的消息:“教会无法控制拜恩,于是只能妥协——亲爱的韦伯,他们的目标就是拉拢你,从而间接的控制拜恩公国。” “不,我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拜恩。”小教士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微微低头不敢直视洛伦的目光: “我还总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呢。” “怎么说?” 眨眨眼睛,黑发巫师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帝都御前审判的时候,我背叛了你…背叛朋友,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罪孽了。”小教士韦伯表情一黯,突然苦笑一声: “呵呵…不骗你,当那些教会卫兵来的时候,我其实以为他们是你派来的——我告诉你自己‘没错,是时候了’,如今的你已经是拜恩公爵,你当然有报复我的权利。” “哪怕希尔维克执事将信笺递到我的手上,一次次重复告诉我‘这是真的’那时候,我也告诉自己这只是你设好的圈套。”小教士的头越低越深。 “为什么?”洛伦继续明知故问,勾出对方的话。 “因为我不配…不是身份,不是地位,而是我真的不配。”韦伯的声音都在颤抖:“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更让我确信了——我不配!” “我是什么?一个被教会拿来要挟你的工具,还是拜恩和天穹宫妥协的产物?我是傀儡,是工具,是武器——唯独不是拜恩主教!” “所有人——甚至有可能包括你——并非是认为我有这个资格和能力,而是出于野心和权谋才将我放在这个位置上的!” 激动的小教士猛地抬头,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默默倾听的黑发巫师,笑容从眼底一闪而过。 “韦伯,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是吗?” 小教士猛地一震! “那个告诉我,决不放弃自己的理想,踌躇满怀的准备改革教会,从基层开始,成为主教,再步入帝都,重塑圣十字的教义,让失落百年的‘旧经’再一次引领帝国的信仰……” 黑发巫师每说一句,小教士韦伯的身体就剧烈的抽搐一下;面颊张红,咬牙切齿,张开的双手死死支撑着膝盖。 那表情,就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厮杀,决斗一样。 “那个大言不惭的说,要让教会成为每一个信徒的天国,而不再是信仰的囚牢……” “要让被高举在穹顶的天国,重新落回地上,要改变全世界的教士韦伯……” “已经死了…对么?” 面对着黑发巫师平静的目光,双目赤红的小教士像是僵住了似的,张口语言,却什么都说不出。 整整一分钟。 “我、我……”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在韦伯的嘴里却像有千钧的分量: “我——我没有!!!!” 咬牙切齿,涨红了脸的小教士整个人扑倒洛伦怀里,瘦弱的双手攥着衣领,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黑发巫师先是一惊,随即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就对了。” 一句话,让“狂化”的韦伯迅速“蜕化”,恢复了冷静。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只是……”情急之下,慌慌张张的韦伯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道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因为这才是你。”洛伦打断道,轻轻攥住了那个抓住自己衣领的手腕,与小教士四目对视着: “因为是你,我才答应了和教会妥协,并且否决了夏洛特·都灵给我开出来的候选人名单—即便我知道那些才是会坚决执行我的命令,和教会不依不饶的斗争到底的人。” “嗯,用你的话来说他们并不是拜恩主教,而是我手里的傀儡,用来对抗教会的工具和武器而已。” “为什么?”小教士脱口而出。 “因为你的理想和能力,让你拥有成为拜恩主教的职责——你有这份担当。”洛伦的回答相当直白: “其次…在这场双方的权力斗争当中,只有你才有机会成为‘名副其实’的拜恩主教——其他人,任何人都不可能!” 韦伯还是不明白。 “这么说吧——如果我让一个…嗯,我的人成为拜恩主教,结果是什么?”黑发巫师耐心解释道:“没错,他会执行任何一个我下达的命令,可这些命令其实一个都无法执行。” “为什么?因为拜恩教会内有一半的教士都是英诺森大主教的人,哪怕只为了对抗我,他们也会反对我的一切命令,甚至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长此以往,所谓的拜恩主教不过是形同虚设,拜恩教会依旧只是个摆设,双方的权力斗争还会几十年如一日的持续下去。” 说到这儿的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差不多一天半前,他才好不容易用相同的话说服了夏洛特,推掉了她辛辛苦苦,精心挑选的主教候选人。 当然,后果就是从昨天到现在,这位赤血堡女伯爵始终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那我呢?”小教士忍不住问道:“我就不一样了吗?” “当然,你不一样;你是英诺森大主教的人,是被安插进来的,他们绝对相信你。”洛伦不慌不忙的说道: “最重要的一点…你曾经背叛过我,还差点儿就打败了我。” “圣十字教会绝不可能相信,拜恩公爵…会如此信任一个曾经背叛过他,还险些让他身死名裂的朋友!” 小教士咬咬牙,强忍着黯淡的表情微微点头。 “当然,他们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你,毕竟你太‘清白’了,清白到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人要挟,拿捏的把柄——这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洛伦微微一笑: “虽然我对教会了解不多,但我知道上一任拜恩主教,他一年的‘收入’以金币计算差不多是三百万——这还不算他名下的十二个庄园,四个小型商会,三处盐矿,一处煤矿……” “他总共有六个情妇,其中三个在赤血堡,手里攥着年产不下五十万的产业,以及在约德商会里可以吃利息的股份;几个私生子在拜恩教会中占据要职,同时在赤血堡经营者放贷生意。” “还不算完,联合商会的小约德告诉我,这位主教大人在他的老家还有一处地产,他甚至花了一大笔钱,替他的一个私生子谋取了皇家男爵的爵位,并且还是世袭的,以此控制老家的地产和庄园;就连帝都戈洛汶,他还有两栋宅院,紧挨着一座被他买下来的私人教堂;” “而我想说的其实是这位‘战绩辉煌’的主教大人,在历代拜恩主教当中,还属于‘不那么贪婪’的那种……” 小教士韦伯皱紧眉头,眼神中流露出愤恨而无奈的神色。 “而你,韦伯,未来的拜恩主教…只要你想,你能得到的可比这位主教大人多多了。”洛伦缓缓开口,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为了控制你,拉拢你,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收买你;以你的能力想要富可敌国,享受堪比至高皇帝的奢华,甚至是让自己的私生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教会中,占据要职;或者成为世袭贵族…都可以。” “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那个通往这一切的洞,就在你面前。” “跪下,钻进去…然后,一切都是你的。” 话音落下,洛伦默默的观察着眼前的小教士,刚刚还能强作镇定的面颊不停的抽搐,在用极大的毅力克制着愤怒。 没错,这才是洛伦想到小教士的真正原因。 哪怕再怎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在成为拜恩主教,面对这一切诱惑的时候也很难把持得住——为了和自己对抗,教会一定会不惜血本的疯狂收买他。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诞生一个和之前历代拜恩主教无异的家伙,拜恩教会依然形同虚设,双方的斗争依然不会结束。 而小教士韦伯,他不一样,因为他的理想尚且未曾泯灭。 他渴望牺牲、奉献和改变——财富、地位、名誉这些…对他来说,就是路边的淤泥,粪土,厌恶之至。 教会想收买他,简直痴心妄想。 另一方面,为了拉拢新的拜恩主教,至少在前期教会不会阻挠小教士做任何事情,甚至是竭尽所能的配合,来给自己添堵;而等到韦伯彻底掌权之后,他们就是想后悔也晚了。 这才是洛伦执意选择韦伯,甚至不惜和夏洛特“闹掰”的原因。 在眼下的局面,只有他才能排除万难,成为真正的“拜恩主教”。 燃烧自己,然后照亮世界。 这是一个…愿意为了自己理想去死的人,最渴望的就是英勇就义,倒在改变世界的道路上。 “你的理想,就是你成为拜恩主教的理由。”洛伦静静的说道:“而想要实现你的理想,拜恩主教将会是你的第一个试炼。” “究竟是倒在财富,利益,权势的诱惑下,陷入俗世名利的泥潭中不可自拔;还是太过孤高,以至于众叛亲离,最终一事无成…都将由你自己决定。” “你想改变世界,想让教会成为人民精神上依赖的理想乡,这我不反对;当然,也别指望我能赞同,我不会给你太多支持,能做到什么程度全看你自己。” “如果你认为我所期待的是一个信仰缺失,以利益和进步所驱动的世界是错误的,那就给我看看你所想象中,那个充斥着纯粹信仰的世界,又是什么一副模样。” “所以我再问一次…韦伯,你的理想还在吗?” 洛伦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过了很久。 “我明白了,洛伦。” 小教士韦伯再一次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再没有激动,迷茫,恍惚,无措……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半点波澜的平静。 沉寂的湖面下,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会让你看到的。” 第二十章 二选一 在结束了拜恩主教之争后,洛伦又在夏洛特的数落声中故意拖延了十几天,才正式接见了代表圣十字教会和天穹宫的使者,希尔维克执事。 这位英诺森大主教的使者兼心腹,是个极其会钻营的家伙;虽然仅仅是个执事,在教会神职中顶多算个神父的副手,却很擅长靠职务之便捞钱,光在约德商会名下就有两个金库,不下三百万金币的储蓄,而且还攥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商会的债券。 用洛伦的“财务官”兼情报网负责人,联合商会会长小约德的说法,如果不是他身上那价值六十万金币的教士袍和四十万金币的十字架,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同行。 之所以始终拖着不见,一方面是为了给小教士——现在是拜恩主教了——韦伯争取时间,有这位大主教身边的亲信执事在,接管拜恩教会更容易些。 某种意义上也能给圣十字教会营造一种错觉,这个年轻教士很单纯,很容易控制的错觉。 被自己的敌人忽视,对于一个“理想主义者”而言,是个好兆头。 另一方面,是为了等“远征”云巅峰的号角堡返航。 赤血堡城外的一处开阔地上,抬头仰望着从天空中缓缓而至,犹如乌云压顶般朝自己靠近的浮空城,希尔维克执事面色惨白,瞪大的双眼近乎失神,呼吸急促。 遮云蔽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这位对巫师鄙夷了大半辈子的神职人员,感受到了犹如世界崩裂般的震撼! 一旁的洛伦默默站在他身后,心满意足的欣赏着对方此刻的表情。 号角堡何时返航不重要,但让天穹宫和教会的使者看到这一幕,对他很重要。 在谈判桌上,夏洛特虽然大获全胜,但她依靠的是阿尔勒和教会之间的不信任和猎魔人提供的情报。 这样“灵活的手腕”虽然能赢取最大的利益,但也容易造成对方的轻视,认为拜恩只能靠挑拨离间,没有足够的实力所以不敢和天穹宫与教会正面硬碰硬。 洛伦要做的,就是打消对方这种“错误的观点”,露出獠牙,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是肉食动物,不是吃草的。 “太难以置信了,实在是……”目瞪口呆的希尔维克执事,用了半分钟才从震惊中恢复清醒,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这真的是奇迹,是只有圣十字才能降下的奇迹!” “希尔维克执事,您过誉了。”黑发巫师回给对方淡淡的微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这还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距离正式投入使用还有一段距离。” “当然,承蒙圣十字的庇佑,拜恩的巫师们已经掌握了浮空城的关键技术,最多几年之内就能彻底将她变成真正的浮空堡垒,到那时候……” “呃……未来的事情,还是等到未来再去谈吧。”擦了把冷汗的希尔维克执事,连忙将话锋一转:“现在的我们,还是应该更注重眼下。” “当然,您说的是。”洛伦轻松愉快的接过话题:“我们都应该将目光放在眼下,毕竟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希尔维克执事微微一怔。 “洛伦公爵,您这句话说的……”片刻的诧异后,这位教会和天穹宫的使者的表情明显有几分不善: “恕我多想,该不会是意有所指吧?” “唉,有吗?”洛伦挑挑眉毛,很是“奇怪”的看着他:“我们刚刚不是在讨论关于浮空城的事情吗?所以就稍微展望一下未来…我不太明白,这句话里有什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地方?” 没错,这句话里没有任何引起别人误会的地方——前提是您这位拜恩公爵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在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阵营里,而教会也没有支持当今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亲王! 希尔维克执事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主教之争上拜恩的让步所带来的胜利喜悦,在这一刻统统被洗刷殆尽…洛伦·都灵,这个在御前审判上能逼迫教会妥协的家伙,仍旧是个难对付的敌人。 至少眼下是如此。 “没什么…只是三年不见,再次见到您有些感慨——当初到访帝都的巫师,如今已经是拜恩手握实权的公爵了,难免令人感到时光飞逝。” 下一秒,希尔维克执事就很圆滑的将话题转移了出去:“不瞒您说,来的时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曾经叮嘱过在下,务必向您致以他的问候。” 艾克哈特二世…… 洛伦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也就是说对方虽然是教会的人,但实际上代表的其实是天穹宫,或者说皇帝本人? “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当得起陛下的问候?”洛伦十分配合的露出几分“谦卑”的神情,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架势: “还以为这三年间天穹宫找的麻烦,已经让陛下恨不得绞尽脑汁,将我这个不称职的拜恩公爵罢黜掉了。” 原来您还知道自己给天穹宫找了多少麻烦啊! “哪里哪里,公爵您多虑了…陛下怎么会如此轻易罢黜自己的肱股之臣呢?”带着礼貌而含蓄的微笑,希尔维克执事摆摆手: “何况眼下的帝国正处在多事之秋,各个地方都不平静,正是您这样年轻有为的贵胄大展身手的时候——为了帝国的安危,就算有再多的分歧,大家也必须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才能让这个国家安稳的度过一切艰难险阻。” “就比如说…眼下。” 眼下?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动——希尔维克,他话里有话。 “洛伦公爵,请问对于迷雾海的西面,那个被雄鹰王统治的亚苏尔精灵王国,您了解多少?” 希尔维克执事紧盯着洛伦的表情,一字一句缓缓道。 “除了一些传闻之外,不甚了解。”洛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毫无触动:“说实在的,我对那么遥远的国度没什么兴趣。” 希尔维克微微蹙眉,就差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如果您消息稍微灵通一些,就该知道最近两年,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方的云岭王国。”洛伦直接了当的答道: “至于某个海外的,和拜恩没有任何关联的精灵国度,我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是吗?” 希尔维克执事露出了有些许失望的表情,但深邃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眼睛:“那么从现在开始,您应该着手了解这个国家了。” 洛伦表情僵住,心中却绷紧了弦。 很好…终于不再绕弯子了么? “接下来我要告诉您的,是来自天穹宫的情报——而且是顶级机密。”希尔维克挺起胸膛,神情肃穆: “不瞒您说,这件事在帝国内除陛下本人外,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五个人…因为陛下特别关照,您也在这五人之列。” 黑发巫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嘴角强忍着笑意。 机密…如果真的是机密,现在站在自己前面的就该是鲁特·因菲尼特,而不是您了。 在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的帝都戈洛汶,越是“机密”走漏的速度就越快——“顶级机密”最多保密三天,“内部消息”往往是上午发出去,下午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名义上应该对会议内容保密的“帝国议会”,更是漏的和筛子一样。 当然,拜恩也没什么资格笑话天穹宫,因为圆桌议会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来自十三领的伯爵们,同样没什么保密意识…… “来自埃博登和洛泰尔的情报——三个月前,有外海的货船无意中遇上了一艘风帆和形制都与帝国完全不同的远洋舰船;据事后目击者的形容,推测这艘船很可能来自亚苏尔王国。” 没有注意到洛伦表情的希尔维克执事神色严肃,沉声开口道:“而按照他们的航线,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古木森林的边界!” 古木森林? 听到这个名词的洛伦微微一怔,确实有些意外:“您的意思是……” “虽然分离数百年,但古木森林的精灵和那些所谓的‘亚苏尔人’,的确是同根同源。”希尔维克继续道:“这一次他们突然到访古木森林,应该不是没有缘由的。” “您知道,古木森林同时与洛泰尔和阿尔勒两大公国接壤,帝国的军队很难深入其中,而这些精灵们却随时可以从密林中出击,袭扰我们的村镇。” “虽然在过去的十个世代当中,精灵几乎从未骚扰过我们,甚至还曾与帝国的商队展开贸易,与我们并肩作战抵御食人魔的侵袭;但远在古王国时代,他们可曾经一度占领过洛泰尔大半领土,势力遍及整个古木森林!” “而如今与我们关系疏远,又因为远洋舰队遇难而彻底失去联络的亚苏尔王国,将目光探向了他们的‘远房亲戚’——天穹宫难免会担忧,海对岸的雄鹰王已经不满足他的领土,将触手伸向我们。” 话音落下,希尔维克执事不再多言,静静地等待着黑发巫师的回应。 洛伦微微蹙眉,他大概猜到了对方是个什么想法,但并不准备顺着对方的意思:“抱歉,但这些和拜恩有什么关系?” “您刚刚也提到了,古木森林与洛泰尔和阿尔勒两大公国接壤,这件事和他们的关系更为密切吧?” “没错,古木森林和精灵们的事务与拜恩没有任何关系。”希尔维克向洛伦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但和您有关系。” “我?”洛伦持续装傻。 “在很久…大概是几年之前,在您才刚刚成为巫师的时候,曾经作为深林堡伯爵,洛泰尔公国继承人的使者,出访过古木森林的一个精灵聚落。” 就像在叙述故事一样,希尔维克娓娓道来:“在那里,您曾与他们共同对抗食人魔入侵,缔结了深厚的友谊,甚至是…超越友谊的情感。” 勾起嘴角,希尔维克的眼睛里是难掩的笑意:“有人告诉我说您在埃博登时,身旁曾有一位骁勇善战,挥舞长枪的女精灵武士陪伴,真的吗?” “咳咳…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更何况我所接触的也仅仅是靠近东部的精灵,而您提到的似乎是北方聚落。” 尴尬的咳嗽两声,洛伦反驳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又没有任何联系,恐怕他们见到我都认不出是我了。” “即便如此,您也是极少数和精灵们有过接触,并且熟悉如何与他们接触的人——而您拜恩公爵的身份和过去的友谊,也能帮助您更容易获得对方的尊重。”希尔维克稍稍加重了语气,声音浑厚: “因此,在诸多因素的影响下,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命我当面问候您一声,是否愿意成为萨克兰帝国的全权使节,出访古木森林与那里的精灵交涉,并且获取有关亚速尔王国的一切情报?” 终于不再绕圈子的希尔维克,相当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此行的目的。 愈发严肃的气氛下,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沉思着一言不发。 “当然,陛下也考虑到了拜恩公爵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不一定有时间执行这样一场漫长的公务出使。” “但相应的,另一件事就请您稍微上上心了。”话音未落,希尔维克的表情突然变得冷漠了起来: “从您加冕至今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多的时间,在这三年当中居然未曾有一次到访帝都向陛下述职,难道不觉得实在是稍微有些失礼了吗?” “诚然,陛下考虑到如今拜恩重新统一,您必定有许多事务太过忙碌所以可以宽容…但公爵,您要给陛下一点儿面子,让他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去让其他人相信,拜恩对帝国是忠心耿耿的!” 洛伦沉吟片刻:“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我只是一介执事,不敢揣度陛下的想法,只能告诉您一点点我自己的粗浅见解。”希尔维克突然又变脸似的笑了出来,谦卑的抚胸低头,目光却始终和黑发巫师对视: “出使古木森林,或者到帝都述职…二选其一!” 第二十一章 训诫 虽然希尔维克执事始终表示“这只是个建议”,但对方话语里的威胁已经到了赤裸裸的程度,就差直接挑明了。 如此直接的态度真的很难让洛伦相信,这句话是出自那位天穹宫里的皇帝陛下之口——三年前的御前审判,三年中的种种过往,让洛伦对这位陛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这是个极其擅长把控局势,并且让局势为他所用的统治者;他知道所有人想要什么,但没有人能猜到他的目的…或者说等猜到也晚了。 三年前的御前审判,他顺势打掉了御前内阁尾大不掉的保守派贵族首领,对教会和巫师的势力完成了再平衡;三年中各地频发的异端教团和邪神事件,也成了他将势力和触手伸向各个公国的借口。 这样一位皇帝,无法想象他会用如此直接的要挟手段。 “没什么难想象的,这就是要挟。” 都灵巫师学院的院长房间,被打扰备课的道尔顿·坎德冷漠的开口,僵硬的脸孔上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同时也是陷阱,其目的是令你暂时离开拜恩三个月到半年。” “是啊,我也知道这是个陷阱。”面对自己的导师,洛伦十分“乖巧”的坐在椅子上,用学生想老师提问的口气说道:“但整件事情,就没有任何令您感到奇怪的地方吗?” 道尔顿停下手中的羽毛笔,抬头像是沉思了一秒。 “没错,我感觉到了。”道尔顿面无表情道:“我惊讶于自己的学徒会为了这种事情大惊小怪,还特地找他的导师而不是臣子讨论。” “……”洛伦·都灵。 轻轻“啪!”的一声,桌上的书本被合上了。 “一部分推崇‘血统论’的巫师认为,地位的提升会令人的思想产生改变——谬论,地位的提升只会让周围的目光发生改变;印上一千万金币的债券,也无法改变它是一张羊皮纸的事实。” 道尔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和手中的羽毛笔,一齐刺向洛伦胸口:“你,正犯这种错误。” “您是说……”黑发巫师稍微醒悟了些,轻轻接过笔尖:“我是那张一千万债券的羊皮纸?” “你成为了公爵,思考方式却停留在一介巫师的状态;你认为敌人会像过去一样,但没考虑到地位的提升,使他们很多手段对你已经无效了。” “哪怕是皇帝陛下,想要挟一位实权公爵,手段也极其有限的。”轻轻按住桌边,道尔顿冷静细致的分析道:“高估敌人,危害和低估对手同样大。” 洛伦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导师说的没错,现在已经不是三年前了…如果艾克哈特二世真的还存心想要整自己,用借势和阴谋的手段已经无法实现了。 当彼此的实力对比达到一定程度,除了最直接的方式外,根本不可能还有任何“锦囊妙计”的存在。 “不过…既然说到思考方式和地位的关系,不妨多聊两句。”道尔顿抬起头,很是自然的挑挑眉毛: “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啪——! 失手滑落的羽毛笔,稳稳固定在地面的毛毯上。 表情僵住的洛伦,瞳孔收缩的注视着自己的导师。 瞠目结舌! 道尔顿的目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学徒,而是对着地上掉落的羽毛笔微微摇头——这可是一支相当好用的笔。 “道、道尔顿导师,你…咳咳咳……”一脸尬笑的洛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关系我的…呃…我的…感情生活了?” “我对你的原始欲望和生理需求没有任何兴趣。”道尔顿抬头,很是不耐的打量一眼黑发巫师: “同理,你的婚姻和你的…感情生活无关。”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就是你没有认清自己地位转变的证据。”道尔顿冷冷道:“仍然没有认清过去和现在的自己,区别在哪儿。” “对于一个统治者,他…或者她的婚姻将产生巨大的能量,形成稳固有力的联盟;同时,拥有一个子嗣对统治者而言也是稳固自己势力的关键。” “用你那愚笨不知变通的脑袋,认真的思考…为什么艾克哈特二世敢用这么直接的手段威胁你;为什么你会因为这种赤裸裸的手段感到恐慌,以至于要打扰你的导师?” 洛伦微微一怔。 他终于反应过来,导师话语里的关键并非是婚姻,而是问题的关键…… “你的权势,联盟和财富…全部系于你自己一身。” 道尔顿的言语,依旧如过去般锋利如刃:“任何意外,哪怕是一点点的意外,都会让这个看似强大,实则脆弱的‘拜恩公国’处在毁灭边缘。” “与埃博登的合作,同波伊的联盟,对帝国皇子的支持……” “受控制的商会,臣服的拜恩十三领,逐步沦为附庸的矮人城邦,日益兴旺的巫师行会……” “甚至你一手缔造的苍穹之翼,这个猎魔人军团,以及刚刚被你扶持上位的,那位誓要改造教会的拜恩主教……” “认真思考一下。”导师的目光愈发冰冷,声音愈发低沉:“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死了…失踪了……” “这些人,所有人…甚至包括我,还能像现在这样紧密团结的合作,对某个人忠心耿耿吗?” “或者…迅速分崩离析,陷入混乱……” “……自相残杀?” 短暂的死寂。 冰冷刺骨的触感,犹如附骨之疽从脊背攀上身体,刺入脑海。 没错,是自己欠考虑了。 恐惧迅速包裹心脏,从头凉到脚的感受,让洛伦浑身打了个冷战。 自己只看到了最表层的东西,察觉到了这是个陷阱,却没能真正洞察艾克哈特二世真正的目的。 时至今日,三年之后…他依旧没有放弃将自己除掉的计划,甚至准备更进一步,重新夺回帝国对拜恩,尤其是南方的控制权。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依旧如过去那般,拥有一击命中要害的目光。 “你在恐惧,你还是在用过去的思维考虑问题。” 冷漠的道尔顿,再一次用毫不客气的话语打断了学徒的思考:“我再重复一次,不要高估你的敌人,正如同不应该低估你的对手。” “而这一次,你不仅仅是犯了过去的错误,而且还同时低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胸襟和胆魄。” 嗯? 黑发巫师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的强大在于你身边的一切,几乎没有什么是‘继承’的,而是你亲手缔造的;这是一股脆弱却强大的力量,新生事物的优点在于尚且没有经历时间的腐化,缺点在于对于你个人的依赖性过高。” 道尔顿低沉道:“但利用得当,缺点也能变成优点。” 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的洛伦抬头看向导师的目光,试探着开口道:“是因为…这些都和我有关?” “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一旦你出事,这些被你缔造的新兴势力,利益集团失去效忠对象必定会分崩离析,转而只效忠于他们自己。”道尔顿颔首: “但在此之前,他们会首先疯狂而且不计代价的,向帝国发起报复——平衡被迅速打破,表面的和平与繁荣迅速化为乌有,帝国会成为野心家的天国。” “对致力于帝国势力平衡的艾克哈特二世而言,这有违他的初衷。” “艾克哈特知道这一点,于是他让你切实的感受到威胁。”道尔顿稍稍一停,熟悉的口吻仿佛回到了导师与学徒的时代: “催动你那僵化愚昧且不知变通的脑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回答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皱紧眉头的黑发巫师,开始认真的思考导师的话。 没错,为什么? 如果艾克哈特的目的不是杀死自己,夺取南方,那么他居心何在? 一边借用教会和对自己扩张势力的默许来拉拢自己,一边又毫不掩饰的,将他的目标对准自己,用最直接的手段威胁自己。 换成是自己如果想要对付某个人,会用这种毫不掩饰的手段吗?或者就算他的目标是干掉自己,重新夺取对南方的控制权,难道不应该尽量让其对帝国的影响减小? 如果这些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在为他的某个目的服务,那么他真正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等等…… 深思的洛伦,突然想起了之前希尔维克执事的话。 紧密团结的帝国; 共同度过艰难险阻; 抛除一切纷争,应对眼下的多事之秋; “我好像明白了。” 洛伦抬起头,沉稳的目光与导师四目对视:“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威胁,目的不是为了置我于死地,或者侵吞南方,引起叛乱和动荡。” “他是在逼我表态。” 道尔顿·坎德微微眯起双眼,并未做任何评价。 “我们这位…睿智的皇帝陛下,显然从最近三年的动荡,以及远方亚速尔精灵王国的异常中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迫切的需要他的封臣们紧密团结在他的周围;而非像过去那样,沉溺于权力斗争之中。” “他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我发出最后通牒——要么当帝国的忠臣,要么当帝国的罪人,还有叛徒。” “如果我拒绝,等待我的就是身死国灭,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摧毁我和我背后的人,来保证他接下来可以全力应对接下来的敌人——简单来说,就是攘外先安内。” 道尔顿稍稍睁开眼睛,重新拿起了一支新的羽毛笔,重新忙碌的开始备课。 “虚伪和平的时代就要结束,暴风雨的时代就快来临了。”低声喃喃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 目光长远,未卜先知的利用局势,自始至终都知道别人的目的,却没有人能够猜透他的想法; 他的臣子各个能力强劲,他的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才,他的对手在他面前没一个能打的,敢和他为敌的不是已经完蛋了,就是快要完蛋了; 弱冠之年就曾抵御魔物入侵,帝国境内四海臣服,统治年月为帝国之最,被誉为“天生的统治者”,在位期间大力发展商贸,炼金术,致力各种全新改革,打压旧势力培养新势力; 这位神秘的,诡异到极点的,“睿智无比”的至高皇帝陛下,艾克哈特二世…… 自己和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穿越者——他是装了龙傲天模板吗?!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道尔顿·坎德头也不抬:“艾克哈特二世已经摆出了他的态度,向你地上了最后通牒,你决定如何回复他?” “您的看法呢,导师?” 深吸一口气的洛伦抬起头,诚恳的注视着道尔顿:“从您的角度来判断,究竟哪一种选择才是最有利的?” “我?” 冷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讽刺的道尔顿抬起头:“我的判断无足轻重。” “不、我不是请您替我做决定,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去做出决定,坚定不移的执行自己设想出来的计划,无法独立判断某个事物的对错好坏,找不到对自己立场最有利的选择……” “那我只能说,我的学徒…是个失败者。” 黑发巫师呆愣了片刻。 “我说过,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个很严重的错误。”道尔顿又一次放下了手中的笔,每一句话都犹如利刃般锋利雪亮: “你不是来找我寻求答案的,你是来找自信的——你希望我告诉你,你的选择是正确的,哪怕你口头不承认。” “我……”张口语言的洛伦,就听到身后一阵敲门声。 “不用回头,是路斯恩——在你来学院的时候,我让人去找的他。”道尔顿再次打断自己的学徒: “在圆桌大厅有一场会议,夏洛特·都灵正在等你,你应该不会想让她等你太长时间的…她,还有你的臣子们,他们才是你应该征求意见的人。” “但记住,统治者寻求意见,是为了知晓臣子们的想法。”道尔顿冷冷开口: “永远…永远不要被别人,左右自己的想法!” 第二十二章 心意已决 “我不同意,这绝对行不行!” 整个圆桌会议,就是以夏洛特尖锐的驳斥声开始的——没有丝毫意外。 “你疯了吗?!”女伯爵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圆桌对面的黑发巫师:“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他就是要你死啊!” 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是以最坏的情况展开的。 “没那么严重,只是作为帝国使者去一趟古木森林而已。” 迎着夏洛特那双愤怒到怒火中烧的眼睛,洛伦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最多出趟远门,三个月或者半年后我就回来了。” “更何况我还去过,那里的精灵有点儿固执,有些偏见,但大多数都单纯的像群孩子——最重要的,我和他们并肩战斗过,他们绝不会伤害我的。”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谁在乎这群住在森林里的野蛮种族变成了什么样!”看到黑发巫师反驳,夏洛特被气得浑身发抖,白皙的面庞涨成了粉红色:“你要把你的安全,拜恩的安全寄托在一群蛮族的承诺上吗?!” “精灵们才不是什么蛮族呢,他们都是一些好人!” 一个柔和的驳斥声从圆桌的一角传来。 刹那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所有人同时侧目,将头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唉,你们都看我干什么?”微微愣住的小个子巫师,表情有些躲躲闪闪的,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总、总而言之…精灵们没有坏人,是会有些自傲,但…是个很友好的种族!” 圆桌旁目瞪口呆的众人没有谁听见他的抗议,全都惊了。 其他人震惊于居然有人敢站出来反驳赤血堡女伯爵,而洛伦震惊于艾茵有朝一日反驳外人——或者说,除了自己和艾萨克之外的任何人。 “我…我为自己失礼的措辞道歉,艾因·兰德阁下。”稍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强忍着保持镇定的夏洛特,十分艰难的向小个子巫师鞠躬示意,紧接着下一秒又重新将矛头对准了黑发巫师: “但即便这是事实,拜恩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公爵要无故离开半年之久;天穹宫里的皇帝,无权绑架,并且如仆人般驱使我们的公爵!” 嘹亮的声音,犹如挥剑的呼啸般在大厅回荡。 “呃…事实上,他有这个权力。” 坐在夏洛特身侧的赤血堡管家——最近两年“升职”为公国总管了——查尔斯·格伦威尔颤巍巍的举起手,继续他自己的话: “按照帝国法典,公爵有义务在战争时期提供军队,补给并且向帝国的军团开放公国内城镇和道路;遵从皇帝本人或其指认的最高统帅一切命令。” “而在和平时期,公爵们则治理公国,维护商贸和物资畅通的义务,并且在外交场合维护帝国的权威——作为帝国全权使节,就算是维护帝国权威的一部分……” 在女伯爵愈发羞恼,甚至是快要吃人的目光注视下,查尔斯声音越来越下,最后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冷哼一声,夏洛特将目光扭向一旁。 “我也不赞成公爵离开拜恩这么长时间,但是……” 始终保持沉默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圆桌议会,十三位伯爵的元老——他皱着眉头,有些纠结的叹息一声:“拒绝来自天穹宫的命令,在道义上对拜恩很不利。” 女伯爵诧异的看向艾克特伯爵。 “这是个陷阱,而且很可能是个设计好的圈套,没错…可我们很难对拜恩的民众和骑士们解释,他们不会理解为什么天穹宫会想要谋害公爵。”艾克特摇摇头,看向夏洛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劝意: “如果无法得到民众和骑士们的支持,我们就很难反抗来自天穹宫的指令——毕竟是皇帝亲自下达的委任御令,在淳朴的拜恩人眼里,代表帝国出使是一种荣耀;他们会感觉帝国终于开始重视拜恩的地位,倚重我们的公爵了。” 圆桌周围的众人齐齐一怔,表情微微有些黯淡…虽然直接了点儿,但艾克特伯爵说的是实情。 只要没有明目张胆的扯旗造反,拜恩公国就还是帝国的一部分,洛伦·都灵就还是德萨利昂皇室的臣子——臣子服从皇帝的命令,天经地义;作为帝国代表出使异国,更是荣耀。 最重要的是自半人马战争之后,天穹宫从未用任何理由打压过拜恩…即使有,也没有发生在明面上。 拜恩的民众和贵族们只能看到公国日益强盛,逐渐回到过去应有的地位,对曾经分裂拜恩的天穹宫恨意也就日以削减——毕竟古王国时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十二个世代的洗礼和教会的潜移默化,已经让他们开始接受“拜恩是帝国的一部分”这种概念了。 但夏洛特还是不肯放弃。 紧咬贝齿的她,挣扎着始终不愿低头——或者说,眼睁睁看着某个“傻子”,主动跳进火坑里。 “真的只能这样吗?”迎向圆桌周围的一双双目光,她还是坚韧的询问道:“就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阻止天穹宫的野心?” “就真的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可以回绝那个天穹宫里的皇帝,让他打消如此恶毒之至的想法?!” “告诉我,你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混…这个拜恩公爵跳进皇帝的陷阱里去送死吗?!”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 圆桌周围的众人或是互相看着彼此,或者低头沉思,或是早已拿定了主意,闭目养神;或是由于挣扎,还没能下定决心…… 黑发巫师耸耸肩。 如果真的想,他当然有的是“合理的办法”推辞皇帝的“邀请”,但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不会太好——拒绝帝国特使的“荣誉头衔”,就等于回应艾克哈特二世的最后通牒,性质与正面宣战无异。 至少现在,至少在艾克哈特二世这位披着“龙傲天模板”的至高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与对方尽可能的“合作”才是明智之举。 毕竟对方并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真正的敌人应该是…… “有办法。” 嗯? 黑发巫师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很不和谐的“声音源头”——联合商会的会长,洛伦的“财务官”小约德很是突兀的开口,游移的目光不停的在黑发巫师和女伯爵的身上打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只要拜恩公国发生一起重大事件,并且涉及到公爵本人使他脱不开身,就能名正言顺的拒绝这次出使的邀请了;并且合情合理,令皇帝和天穹宫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重大事件,什么重大事件?”夏洛特和黑发巫师几乎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得“重大”到何等地步,才能名正言顺的拒绝皇帝本人的指派? “咳咳…如果是最近的话,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公爵本人出面。”轻咳两声,艾克特伯爵低声道:“新主教的典礼仪式,南方一些矮人城邦的联盟缔结书,还有…嗯,怒火堡的骑士学院和赤血堡的都灵巫师学院,新一批学院的毕业典礼……” “但说实在的这些都太牵强了,和出使异国的重要性比起来,即便是说服我们自己人都很难——拿它们当理由,恐怕会被天穹宫当成是有意为之。” 说着,微微蹙眉的怒火堡伯爵将目光投向小约德,但这位税务官大人依旧不吭一声,目不斜视的盯着一脸困惑的拜恩公爵和赤血堡女伯爵。 而且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没错,当然有理由,而且是很正当,名正言顺的理由。 一场轰动整个拜恩,同时涉及到拜恩公爵和一位实权伯爵,会令都灵家族走向强盛乃至步入巅峰的婚姻,必定会在半个帝国引起不小的震荡。 不,不是半个帝国,而是整个帝国——这将成为拜恩统一的盛事;为了这样的盛事而拒绝一次“无足轻重”的出访,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 当然,小约德看到的不是这些,他看到的是那些随盛事而来的影响和“副作用”——盛大的婚礼必定伴随着人数众多的达官显贵,而人群所到之处,就是财富所到之处。 利用得当,联合商会和他自己就能趁机赚得盘满钵满,甚至将联合商会的贸易网与债券推广到其余的公国,成为那些伯爵老爷,公爵阁下们的债主,给他们低息乃至无息的贷款,然后一步一步挖空他们领地上的财富。 波伊,艾勒芒,阿尔勒,洛泰尔…… 正当小约德逐渐沉浸于美梦中的时候,突然感到后颈一凉,像是被什么史前凶兽从背后盯上了! 表情一僵,不敢回头的小约德抽动着喉咙,颤巍巍的抬起目光,就看到面前的黑发巫师,也在“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 “名正言顺的借口当然有,但是……”浑身微颤的小约德,肿胀的脸像是快喘不过气来似的,勉强挤出一丝遗憾的微笑: “我同意艾克特伯爵的说法,我们不能正面抵触帝国——这太不合适了!” 话音刚落,小约德就像是侥幸逃离了绞架的死刑犯似的,长舒一口气,瘫在了椅子上。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自己恐怕要…… “如果一定要出使的话,帝国应该不会限制或者规定使团人数的吧?”路斯恩默默的站了出来,看向众人: “那我们只要做好准备和防卫工作,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确实,对于全权委派的帝国特使,尤其是以公爵之尊担任使节的情况下,帝国一般都会给予极大的特权,并且很少会干涉。” 终于敢说话的公国总管查尔斯站出来,微微颔首:“像上一次艾勒芒大公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甚至可以无视使团其他人的意见,先一步和当时还没有加冕的公爵达成协议。” “现在苍穹之翼在赤血堡驻扎的猎魔人,差不多有一个百人队的规模。”灰瞳少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我现在就解除他们的任务,全部都调入使团内充当护卫。” “用不着这么多人,两三个就够了。”黑发巫师突然出声,有些无奈的打断了路斯恩的话:“卫队的护卫工作还是交给赤血堡的护卫骑士们吧,他们才是专业的——如果敌人真的多到那种地步,一群只擅长各自为战的猎魔人反而不如骑士们。” “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因为天穹宫的临时起意就大面积的改动原本的布局,自乱阵脚。” “没错,我们不能被那个天穹宫里的皇帝牵着鼻子转来转去!”夏洛特难得认同了洛伦一次,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合十,不停的揉搓着: “既然不能改变结果,我们就应该尽可能的利用起这次机会——让天穹宫和萨克兰亲王准备一支足够庞大的护送团,让他们来保护我们的公爵;再通知沿途诸公国,顺道与他们达成同盟关系;艾勒芒,洛泰尔……” “不,这一次的出行要尽可能避开萨克兰,尤其要避开帝都戈洛汶。”洛伦再一次打断女伯爵,沉声道: “不仅如此,更不能和沿途任何公国纠缠太深——如果可以,除了礼节性的客套之外,最好是连照面都不要打。” 话音落下的刹那,圆桌周围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一片寂静的圆桌大厅,被所有目光盯着的黑发巫师旁若无人的端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嗯,窖藏十年的夜莺,口感与细腻程度与赤血完全不同…真香。 “嗯…我觉得公爵的意思应该是,我们不能给帝国任何插手的机会。”过了一会儿,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再次站出来打圆场:“如果他们真的准备设陷阱,故意破坏和谈然后栽赃嫁祸,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最后,连艾克特伯爵自己都不太信了。 “所以,这一次你准备孤身犯险,一个人前往古木森林?”铁青着脸的夏洛特,冷冷的开口道:“你知道这会让拜恩承担多大的风险吗?” “谁告诉你孤身一人…我可是很爱惜自己性命的。”洛伦站起身,轻笑着和女伯爵对视着:“路斯恩…嗯,还有艾茵都会和我一起去。” “唉——我?!” 小个子巫师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互相“利用” 仅仅只过了一周,出访使团就已经准备出发了。 这一次洛伦稍微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与夏洛特完成了权力交接——貌似这种事经常发生——公爵不在的期间,由赤血堡女伯爵总领圆桌议会,代为行使公爵权柄。 除了涉及到猎魔人机动,布兰登的信笺,宣战结盟的权力之外,公国事务一律政由她出。 因为这位拜恩公爵的长期“失职”,圆桌议会似乎早已对这种情况逐渐习惯——再也不用搞得像开拔宴会那样隆重,所有的权力交接都有了套完整的程序,圆桌议会和模仿帝国建立起的官僚体系日趋完善,保证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仍然可正常运作。 拔地而起的都灵巫师学院,于赤血堡宫殿和自己领地间奔波往返的伯爵,和天穹宫没什么区别的公国法庭,在工会和商会间出入的税吏,荒野外矮人工厂彻夜不息的火光,越来越多延伸向赤血堡的开阔道路…… 三年或许还不足以让拜恩人立刻体会到统一的滋味,三年却已经能让赤血堡人察觉到,他们生活的城市正在从原本最富饶强盛的领地,成为整个公国的政治、财富核心。 他们尚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越来越多外地人涌入城镇,当赤血堡的城区不再局限于一座狭小的“童话式”城堡,当新的城区出现,更外围的新城墙拔地而起的时候…… 三个世代以来所曾经习惯的生活,将不复存在。 宫殿大门外,整洁一新的街道上陆陆续续停着几辆马车,两侧是全副武装的的护卫骑士们,两名乔装打扮的猎魔人混入其中,只有通行的路斯恩知道他们的身份。 除此之外,奉命随行的还有两名巫师——目的是去和精灵们做“文化交流”的,顺便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书记官和礼仪官。 整个使团只有三十几人,规模小的简直不像是一位公爵,尤其还是拜恩之主的仪仗,和大一点儿的商队相差仿佛;令希尔维克执事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古木森林其它地区的精灵是什么情况我不了解,但东部聚落尤其是晨星林的精灵十分的好战,骄傲并且极其敏感——如果我们真的准备一个军团规模的使团,他们肯定不会以为我们是来‘友好交流’,而是来开战的。” 这是洛伦给出的解释,除此之外只要进入古木森林就算有一个建制完整的军团,在精灵战舞者面前也只是待宰的猎物。 更何况眼下东部精灵与洛泰尔公国交好,甚至在几年前已经有几个聚落陆续开始信奉圣十字,有了他们自己的“教堂”和“神职”;至少最开始的交流不用再担心出现误会,只要想该怎么从精灵口中,得知有关亚速尔舰船的消息就行了。 在黑发巫师的一番形容下,希尔维克执事感觉这趟“出使”就好像是为拜恩公爵量身定做的一样——出趟远门,见一见老朋友,打听个事情,然后回来。 嗯,有条有据,合情合理。 和帝国历史上那些背负重要使命,甚至往往有性命之危的使节们相比,简直轻松地像儿戏! “没想到,我们才刚刚见面就又要告别了。” 宫殿门外,特地赶来的小教士——现任拜恩主教——韦伯仍旧是那一身有些破旧,浆洗到泛白的黑色教士服,淡然的微笑着里透着些许的不舍,双手合十: “我会替你向圣十字祈祷,祝你此次远行一路顺风,等你平安归来的,洛伦。” 黑发巫师轻笑一声。 印象里,自己好像还没有哪次是真的“一路顺风”,还能“平安”归来的。 “不论如何,先谢谢了——虽然我不确定,圣十字是不是真的会庇佑一个巫师。”洛伦自嘲的耸耸肩: “那么…我手握大权,统御公国教会的拜恩主教大人,接下来准备做什么想清楚了没有?” 神情淡然的韦伯颔首,微笑依旧。 “我要清洗整个教会。”平静的声音,却斩钉截铁。 洛伦安静的看着他,既没有嘲笑也没有反驳。 “说实话,就任之初我曾有过心理准备——教会的腐化我略知一二,毕竟连洛泰尔那样教风浓郁,偏远贫瘠的地区,也有贪婪而不知收敛的神职人员;相较之下拜恩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韦伯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但当我真正看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种种腐败,远远超出预计,简直触目惊心!” “这已经不是某个教士和地区的问题,而是普遍现象——从赤血堡的教会到各领地最底层的教士,腐败和贪婪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的榨取淳朴信徒们手中的钱财,名下的财产!” “不!他们已经不再是神职人员,他们是穿着教士服的骗子、神棍、放贷者、庄园主、商人还有恶棍头目!” “这样的教会,怎么可能赢得民众的信任,怎么能肩负起民众的精神寄托?!”小教士韦伯认真说道:“这样的教会,迟早要完!” “如果拜恩教会不能在我的手中得到重建,那我将成为她最后一任主教——亲手…将她毁灭,也不能继续任其荼毒圣十字的纯洁!” 慷慨激昂的眼神中,闪烁着痛苦的决心。 “这会很难的,你的敌人可比你想象的要多。”黑发巫师眯着眼睛,玩味的轻声道:“那些占据着既得利益的教士们,不会任由你轻易夺走他们的财富和特权的。” “他们会反抗,收买和鼓动民众来对抗你这个‘独裁’主教;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推翻你,甚至是…暗杀你。” 小教士摇了摇头。 “如果我从你身上学到过什么,洛伦…那就是面对绝望的从容不迫。”韦伯抬起头,目光挑起仰视着黑发巫师: “如果一个巫师可以在四面楚歌,朋友背叛的绝望下依旧坚持信念,为他心中的正义而战,赢得御前审判…那么一个圣十字的仆人,至少要有不输于他的勇气。” 黑发巫师先是一怔,随即失笑出声。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真的…当时的情况是事出有因,而且我本来觉得自己都胜券在握了才……” “洛伦!” 韦伯突然打断道。 他抬起头,逐渐沉重的目光与拜恩公爵四目对视:“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就说清楚。” “诚然,拜恩教会的腐败绝大部分是源于自身,但作为拜恩公爵,虽然到现在只有三年时间,你…同样难辞其咎!” 洛伦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什么。 “在我找到的拜恩教会的账目里,发现联合商会曾经用一笔数额庞大的贷款,从教会的手中拿走了一块赤血堡城外的空地,用给他们兴建新仓库。”小教士微微蹙眉:“而那块地原本是教会的奉地,是用来供养底层神职人员的。” “除此之外,联合商会还常年与拜恩教会内部的高级神职勾结,将从信徒手中侵吞,占据来的地产,贵重物品,教会内偷出来的珍藏为那些人折现,将它们贩卖到千里之外的埃博登;巧借名目,变成公国的公产,或者商会的私产。” “通过这种方式,教会在拜恩超过五分之四的财产,都已经被侵吞占据,或者转卖给了别人;甚至将信徒们缴纳的赎罪金和捐献存在联合商会的金库里,向商队放贷!” “这些…全部都是联合商会的会长,你的财务官小约德阁下的杰作!” “真的吗?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了,小约德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洛伦轻笑一声:“他是个对自己极其自信的家伙,想要赢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他最擅长的游戏里打败他。” 韦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洛、洛伦!” 小教士失声开口,眼神诧异到了极点:“我、我刚才说的可是你的财务官!我、我是说如果我开始整顿教会,很可能要和你的臣子对抗,甚至是干涉到公国内政,你也许会损失很多钱的!” “比、比如、比如说…以后可能教会的献金再也不会存在联合商会的金库里了,你们也不可能再从教会的手里得到任何东西了!我是认真的!” “嗯…我知道,看出来了。”黑发巫师点点头,依旧微笑:“不过…有得必有失嘛,我觉得能有一个信仰坚定的主教大人,替我敲打敲打某个贪婪无底线的财务官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公国而言,纯洁的,有底线并且公正的教会引导民众,做出表率;只有好处,不可能有害。” 洛伦的表情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我不骗你,扶持你成为拜恩主教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独立的,专注于信仰层面的教会存在,来对抗圣十字教会的干涉。” “所以事实是,我也在利用你…某种意义上。” 小教士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就算是自作自受吧。”自嘲的笑了笑,韦伯淡淡的开口道:“无论如何,背叛朋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记得代我向晨星林的朋友们问好,他们对信仰的看法和对教会的管理方式,才是我们应当学习的典范——另外,嗯…如果有空并且顺路的话,也劳烦你去见一见洛泰尔主教,替我致一声歉意:古木镇的韦伯,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啰啰嗦嗦,就像是眼前的朋友回不来了似的。 “我会的。”洛伦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保重了,我的主教阁下。” 说完,黑发巫师转身离去,留给小教士一个背影。 笑意渐渐淡去。 没错,自己还是利用了他。 三年的时间,小约德在自己的授意下逐渐榨干了拜恩教会所有的财富,通过种种方式转到自己和商会名下,留给韦伯的只有一个除了大教堂,什么也没剩下的空壳子。 这些财富,税金,动产和不动产,才是自己能迅速控制拜恩的根本,同时供养得起浮空城和一支猎魔人军团的原因。 等到韦伯开始整顿教会,那些神职人员在联合商会的储蓄和债券就会瞬间“蒸发”,一毛钱都不会剩下;入不敷出的拜恩教会,将会成为全帝国最“清廉”的公国教会。 而到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集中在韦伯的“教会改革”上,没有谁会想知道那些腐败教士的钱都去哪儿了,只会为他们悲惨的下场拍手称快。 嗯…除了他们自己。 轻轻叹口气,抬头的黑发巫师突然愣住了。 使团队伍的最前面,只见夏洛特正拽着小个子巫师的双手,一脸紧张的嘱咐着什么;而面颊微醺的艾茵则不停的点头,时不时还会和她交流几句。 唉。 他们…她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了? 印象中除了刚来的时候,小个子巫师所有时间都待在实验室和巫师学院,几乎和夏洛特没有过什么交集啊? 困惑的黑发巫师歪着头,懵懂的挠挠后脑勺。 “啊……我们的公爵阁下终于来了。” 注意到朝这边走来的黑发巫师,赤血堡女伯爵立刻松开艾茵的手,挺起胸膛,换上了冷漠的表情迎来:“准备好了吗?” 黑发巫师点点头。 “切记,你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帝国和自己,还有拜恩人在精灵们心中的第一印象——这可是拜恩的领主,第一次到访精灵的领地;第一次,十分重要。”夏洛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拜恩就交给我,你只需考虑如何让你的国家增添荣光即可——等你归来时,我再将她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安心上路吧,我的公爵!” 安心上路…虽然知道对方没有歧义,但还是让洛伦抽了抽嘴角。 “我知道你曾经和这些精灵们的关系非常好,但…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夏洛特突然语气一转,像是十分纠结,又不情愿的吐出几个字: “总之…帝国的使命很重要,拜恩的荣耀也很重要…但…但是……” “如果真的情势所迫,呃…局面不允许,无可奈何…真的没有选择周转余地的话…还…还是……” “……稳妥为上!” 第二十四章 “困扰”的帝国 “他答应了?!” 波伊公国,萨克兰东征军团军营内,布兰登·德萨利昂接过信使手中盖着“绝密”的信笺,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十天前,拜恩公爵的使团和队伍就已经出发,现在应该刚刚进入艾勒芒境内。”风尘仆仆的信使来不及擦掉额头的汗,怔怔的用力点头: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月就会抵达洛泰尔北部的深林堡。” “一个月,这么快?”诧异的红发少年惊呼出声,眉头皱的更深了。 原本以为就算是不得已接受的任命,洛伦·都灵最多也就是应付了事,拖延时间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照他现在这个效率,恐怕是真的打算当一回“帝国特使”了。 这家伙…真的是洛伦·都灵,自己那个巫师顾问阁下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对帝国那么忠心耿耿了?! 还是说他有了别的计划,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打算和自己商量? 费解的布兰登拼命摇摇头,更加倾向于后者。 无论因为什么,洛伦·都灵已经前往洛泰尔,换句话说接下来的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拜恩能提供给自己的支持将变得极其有限; 这意味着自己原本想要对东萨克兰施压,解除对自己的封锁,统筹波伊与拜恩两家的力量联盟阿尔勒公国的计划不得不打消; 这意味着亲爱的皇兄如果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那就是这半年了; 而唯一可以仰仗和依靠的,就只有波伊之主,那位弯刀女大公,萨莉卡·约拿的庇护——可想而知,一旦这件事被她知道了,肯定会狮子大开口的。 一想到这儿,红发少年叹息一声,鲜艳如火的眸子里闪烁着纠结的光芒。 要考虑一下,出卖色相吗? “布兰登殿下,赤血堡的夏洛特女伯爵那边还在等待回复。”站起身的信使,小心翼翼的看着面前的皇子殿下:“您有什么话要送给她,或者出使古木森林的洛伦公爵……” “等一下!” 红发少年猛地抬手,打断了信使的话,骤缩的瞳孔摇晃不止。 古木森林,为什么是古木森林…不,为什么一定要是洛伦·都灵呢? 天穹宫的解释是双方有深厚的友谊…胡扯,如果说深厚的友谊,洛泰尔的继承人鲁文·弗利德过去几年都在和那里的精灵们打交道,他难道不是更合适的人选?! 支开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打破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天平?有可能,但这不是父亲的风格;如果他真准备平平安安的去世,就不会再在扶持了自己之后,再轻易打破这份平衡。 所以…不是内部的争斗,敌人来自外界。 古木森林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父亲要如此大动干戈不惜用要挟的方式,逼迫洛伦服从他的命令——而且认定了只有洛伦能解决这个问题?! “古木森林…亚速尔王国…那些鬼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布兰登·德萨利昂低声喃喃。 ………………………………………… “真惊讶…你居然不知道。” 断界山要塞,康诺德·德萨利昂敲打着桌子,目光凝视着对面:“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有些感到失望。” “非常抱歉,但守夜人并非总是无所不知。”背着双手的守夜人爱德华冷冷道:“特别是来自天穹宫中,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父亲的直接命令。” “我们可以告诉您确实有这项命令,告诉您当时陛下在何处,手边有哪些读物,窗外的景色,天气如何,衣服颜色,睡眠质量,午餐的菜色,门外仆人侍卫的闲聊,夜晚陪寝的侍女……” “唯独,不能告诉您陛下当时在想什么——因为我们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 铛——! 厚重的萨克兰长剑出鞘,一声闷响,砸在爱德华瘦削的肩膀上,刃口贴着脖颈的边缘。 守夜人面颊微微一颤,身体纹丝不动。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阁下。”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威胁:“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胆敢对皇储殿下不敬,我保证你……” “德雷西斯!”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开口打断了自己的副司令兼骑兵队长的“恐吓”,缓缓起身:“别吓唬我们的客人,而且我觉得对一个守夜人来说,单纯的威胁并没什么意义。” “除非你真准备杀死他,否则对他来说这柄剑和铁块无异——恐惧情感缺失,一个帝国守夜人最优秀的职业素养。”注视着爱德华的眼睛,皇储殿下轻声问道: “我说的对吗?” “您谬赞了。”爱德华仍旧纹丝不动,不卑不亢。 肩膀上的剑已经撤了下去,只在靠近锁骨处留下一道痕迹。 “最后一件事情,爱德华,请告诉我;”康诺德轻声开口:“这个情报…究竟是鲁特·因菲尼特,亦或者帝都的某位大人让你送来的,还是……” “……父亲的意思?” 骑兵队长德雷西斯微微一惊,猛地回首。 目不斜视的皇储殿下眼神犀利,想从守夜人的眼睛里直接得到答案。 “情报本身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我不说,您也不难知道。”守夜人爱德华平静的和他对视着: “但命令我将这个情报转达给您,却是皇帝陛下的意愿。” 空气变得安静了。 面不改色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是父亲…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在警告自己? 拜恩公爵的出使是他和洛伦·都灵双方达成的“妥协”,不准自己多插手? “我明白了,我应该不止是唯一一个被警告的,对吧?”康诺德认真的看着他:“断界山要塞…应该也不是您的最后一站,爱德华阁下?” “波伊的东征军营——布兰登·德萨利昂才是我的最后一站,皇储殿下。”爱德华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 “越是有能力背负责任的人,越是有被警告和提醒的必要…这是陛下的原话。” “是吗?我知道了。”康诺德微微颔首,眼神无比的复杂,随即背过身去。 明白对方意思的爱德华随即退下,离开了断界山要塞。 “殿下,要不要我派人去查一下?” 沉默到按耐不住的骑兵队长终于开口了:“使团队伍才刚刚抵达艾勒芒,现在动手的话,我们的哨探应该还来得及跟上拜恩公爵……” 背对着他的康诺德摇摇头,无奈的叹息一声。 “算了吧,如果父亲真的不想让我们插手,那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低垂着头,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德雷西斯,你也曾追随我父亲多年——在你的印象中有哪一次,他会轻易将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透露给别人的?” 骑兵队长一愣,皱着眉沉默了很久。 “一次…也没有。” 康诺德再次叹了口气。 “但我还是很好奇,亚速尔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三年前远洋舰队遇难后,一切就都杳无音信…不。” 康诺德突然转过身,目光思索:“就算是在过去,我们对这个精灵国度依旧是一无所知,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们。” “政体,国力,财富,人民……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只清楚两国相隔着迷雾海,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远渡重洋入侵我们,更没有必要…反之也是如此。” “无法横渡的迷雾海…就是这种虚妄的安全感,让彼此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二个世代,并且坚信这份‘和平’还会继续下去……”康诺德低声喃喃: “但这是真的吗?” ………………………… “这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放下手里的酒壶,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将斟得满满一杯的萨克兰干红放在维克托·修斯手里,丝毫不在意这位忌酒大法官那皱起的眉头: “帝国史书内,光是明确记载的就有三位皇帝曾经向亚速尔精灵派遣过使者,私下通过商贸活动开展的交流更是不计其数…但都失败了。” “怎么可能?”眉头紧蹙的大法官放下了酒杯,语气诧异到了极点:“埃博登的远洋舰队每年至少和亚速尔王国进行一次贸易——您告诉我,帝国对这个国家仍然一无所知?” “没错,就是一无所知。”掌玺大臣泰然自若的将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所有你在史书上看到的‘雄鹰王热情款待帝国使团,与远洋舰队友好交流’的内容,都是史官们为了帝国颜面的杜撰。” “事实则是,我们的远洋舰队和使团从未真正靠近过这个国家,一般都是在边境某个港口停靠;至于所谓的贸易,嗯…更类似于某种赏赐。” “赏赐?”大法官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没错,就像‘贤者’布兰登一世赠予过半人马部落不菲的黄金与铁器,让他们不要骚扰波伊公国,从而才能调集数以万计的骠骑兵北上,在血骸谷成就他的赫赫武功。”掌玺大臣感叹一声: “虽然不想这么比较,但事实就是如此——在亚速尔精灵眼中,同为继承了巨龙王国血脉的萨克兰帝国,可能就是类似‘远方蛮夷’一样的麻烦。”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究竟如何只有亚速尔精灵们自己知晓。” “原来如此。”大法官维克托轻轻颔首:“所以得知亚速尔精灵出现在古木森林的消息,陛下才会感到如临大敌…完全不了解的敌人,的确是会令人感到不安的。” “不,不完全是这样。” “嗯?” “如果真的是完全不了解,就不会特地指派让拜恩公爵作为全权特使了。”利奥波德摇摇头:“陛下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有了预感,才会不惜以胁迫的方式,让正在因为继承权问题而逐渐分裂的帝国,重新统一在他的麾下。” “他需要的不再是一个分裂的,派系之间互相争斗保持平衡,来保证任何一方都无法威胁到自身权威的公国联盟,而是紧密团结,震慑四方的帝国!” “什么意思?”维克托反问道:“您刚刚不是说…帝国和亚速尔精灵从未有过正面接触吗?” “没错,我们不了解,帝国的史料中对亚速尔精灵的记载近乎为零。”利奥波德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投向窗外: “但这不等于某些人,对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沉吟片刻,维克托大法官骤然醒悟:“您是说……” “三年前的远洋舰队遇难,是否有什么隐情呢?”低声喃喃的利奥波德,紧蹙的眉头下双瞳依旧精明: “我不太愿意这么想,但是…埃博登动乱时,陛下执意要扶持科罗纳家族,让巫师塔掌权成为埃博登的统治者……” “也许,并不是一个意外?” ………………………………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意外,有的只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讯息。” 站在九芒星巫师塔的阳台,愈发苍老的科罗纳凝视着远处的海港,喃喃自语着。 “而我们的至高皇帝陛下,他总能未卜先知的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他的目光比皇储殿下,比我们所有人都要遥远。” “但这双长远的目光,却始终在为了一个伟大却又自私的目的服务;一边积极的做出革新一边又拒绝任何改变——德萨利昂皇室的延续,萨克兰帝国的强盛。” “洛伦·都灵曾经提到过一个词,叫做…嗯…局限性,对,就是这个;形容能够看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却因为立场和自我本身的因素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悲哀之至。” “但我们不同,我们所代表的最具活力的一面,是帝国乃至我们整个种族的求知欲和上进心; 哪怕再如何被斥责为邪恶,堕落;继承了‘戴帽子罗根’遗志,致力于探索虚空之力的本质,用知识来改变和服务自身,同时不向虚空之力屈服的我们,永远是进步的。” “主宰下一个时代的,必将是我们!” 自言自语的科罗纳缓缓回首——在他的身后,画像上叼着烟斗,一脸滑稽表情的弗雷斯沃克,正用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瞅着他。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你才能走得如此心安理得,把这么个烂摊子留给我的…对吧,老朋友?” 第二十五章 深林堡的“客人” 古木森林。 被无尽荒野与丘陵环绕的幽寂之地,蕴藏着无数秘密、宝藏与生灵的神秘之所,精灵的国度,帝国眼中充斥着危险的土地。 抵达洛泰尔公国边境的第四天,在稍微滞留几日完成了补给后,帝国使团的队伍便继续开拔,进入了深林堡的范围。 而当越过深林堡继续向西,在穿过了幽暗密林和几条曲折的小径后,就能抵达古木森林东部最大,也是洛伦最熟悉的精灵聚落,晨星林。 “洛伦·都灵……你可终于来了,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长时间吗?” 一道兴高采烈,就像狮子看见猎物似的声音从深林堡伯爵的房间传来。 肆意张扬的棕褐色发梢,鹰一样的眸子,爽朗的脸上是为显成熟而故意留的胡须,但完全无法抑制那健壮躯壳下充沛而无穷无尽的活力。 说出这番容易引起误解话的人,正是深林堡之主,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也是洛伦的第一任雇主兼朋友——鲁文·弗利德,一脸“嘿嘿”笑的打量着黑发巫师: “跟我说实话——要不是皇帝陛下亲自下令,你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回洛泰尔了?!” “实话实说,几年下来我最希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回到深林堡。”疲惫的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的洛伦的脸上写满了哭笑不得的无奈: “但很可惜,好像每一次都天不遂人愿。” “那当然,我们的拜恩公爵可是个大忙人啊,怎么可能有机会回到深林堡这种偏僻的小地方呢!” 哪怕是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话,让鲁文说出来也能变得爽朗无比;当然,还有被他拍得“砰砰!”作响的肩膀,让苦笑的黑发巫师嘴角抽搐: “嘿嘿…说实在的,第一次知道你姓都灵的时候,我只记得这好像是个南方的姓氏;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是那个‘黑公爵’的族人,还真成了拜恩公爵——我能说什么,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嗯,我也想知道啊…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小小的骑士侍从,变成了拜恩的公爵了呢? 黑发巫师嘴角抽搐的更厉害了。 “不过既然你来了,就不能让你这个忘了朋友的混蛋再这么轻易离开!”兴奋的鲁文大步走向房门,重重推开: “亚伦!通知下去,把所有公爵使团的人都迎进城堡里来,把酒窖里最好的蜂蜜酒搬出来。有多少搬多少——今天要让这些美酒之乡的骑士们,都喝个痛快的!” 门外的骑士长用浑厚的嗓音应答一声,凝重的面孔上一双眸子意味深长从门外瞥了眼黑发巫师,转身离开。 直至他的脚步声逐渐隐去,鲁文·弗利德才“咚!”的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 淡然微笑的洛伦,目光注视着他的背影。 “洛伦·都灵,你……”背对着黑发巫师的深林堡伯爵,叹息一声:“来的太不是个时候了!” 稍稍低头,洛伦压低了嗓音:“精灵?” “否则呢?!” 猛地回过头,鲁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随手从房间的壁炉上拿下瓶蜂蜜酒,一口咬下瓶塞,满满一杯推到黑发巫师怀里。 “呃…这合适吗,还没到晚上呢。” “哪那么多废话,喝!” 轻抿着陶杯,黑发巫师默默的看着站在壁炉前一声不吭的深林堡伯爵,也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蜂蜜酒。 一饮而尽。 用力“砰!”的一声将酒杯砸在壁炉上,鲁文·弗利德重重的叹了口气:“差不多…是在半年前吧,东部森林的精灵聚落突然开始封锁森林内的道路,驱逐了我们派贸易的商队,并且拒绝任何接触。” “当时我没多想——你也知道,这些精灵除非万般无奈,否则做什么事情绝不会提前通知,或者和你商量的;所以也只下令,让领地内的猎人和商人不要随便进入森林,派了亚伦去和晨星林交涉,问问怎么回事而已。” “我猜……”放下酒杯,洛伦淡淡问道:“我们忠心耿耿的骑士长阁下,被礼送出境了?” “礼送出境?”鲁文又一次不高兴的挑起眉毛,然后翻了个白眼: “你说的太客气了——这帮精灵甚至连聚落都没让他进,还差点儿被生擒了;我怀疑要不是因为双方一直关系都够好,亚伦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过去历代深林堡伯爵还有洛泰尔公爵,和古木森林精灵都没怎么打过交道;真的太自以为是,太反复无常了!” 冷哼一声,烦躁的鲁文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的蜂蜜酒,一口喝个干净:“招呼都不打,解释都不解释——我是真的把他们当朋友了!” 他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好吧,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麻烦。”黑发巫师说着,将目光转向窗外热闹欢快的使团:“不过还好,至少鲁文你还算克制,没有意气用事。” “是啊,克制…我不克制行么?”叹了口气,洛泰尔公国的继承人朝他翻了个白眼儿:“你不知道我父亲听说自己商队从古木森林里被赶出来,气成了什么样!” “消息传来的当天,鹰狩堡的骑士和神射手卫队就赶到了深林堡,一个星期的时间就集结了四千军队,半个洛泰尔的骑士和领主都在朝鹰狩堡集结!” “这么说吧,如果我不克制,你这个‘帝国特使’大概还能提前几个月出现在这儿,手里攥着帝国向古木森林精灵的宣战书——因为到那时候,洛泰尔和他们肯定已经打起来了!” 鲁文的表情纠结到了极点,透露着无奈的眼神也疲惫到了极点。 黑发巫师可以猜到,以印象中鲁文·弗利德那个大大咧咧,豪爽且肆无忌惮的性格,没有比战争和决斗更能令他感到兴奋的事情了; 但在这种局面下,一方是自己的父亲和领主,一方是曾经救过自己性命,并肩作战的好友;他必须耐下性子,竭尽所能劝说父亲放弃动用武力,避免让已经一团糟的局面变得更加没法收拾。 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稍稍扬起嘴角,洛伦的目光扫过房间——光洁如新的地板和书桌干净的不像话,角落里的武器架打猎的猎弓和鞍具却落了些许灰尘,像是很久没有被动过了。 也许鲁文嘴角的胡须…不仅仅是为了显得成熟的缘故。 “再后来,等到天穹宫下令要让拜恩公爵作为特使,出访古木森林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平复下心情,鲁文·弗利德的表情逐渐凝重:“洛伦,我绝不是危言耸听——亚速尔王国什么的我不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但现如今的古木森林精灵,已经不再是你当年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他们了。”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出了事情,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远超当初的食人魔入侵!” “所以我才说,你来的真不是个时候!” 话音落下,他再次重重的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气氛,稍微有些低落。 “正好相反……” 黑发巫师抬起头,带着真诚的目光与鲁文四目对视着:“我倒是觉得,自己来的恰逢其时!” 尤其是在快要跳进一场未知的灾难之前,还能有一个朋友站出来提醒自己。 不用像过去那样一头雾水的去和不知道的敌人战斗,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鲁文先是诧异,随即咧开嘴角:“洛伦·都灵,能再次和老朋友见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都想象不到,这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有几十,不!是成百上千次,我多希望你能站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 “嗯…洛泰尔大公可不会这么想。”黑发巫师笑了笑:“我听说他已经不止一次斥责我这个‘不信教’的公爵了,让我留在这儿,他会担心我把你带坏的。” “因为这个,我经过鹰狩堡的时候都不敢在城堡停留,直接绕过去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鲁文爽朗的大笑着,歪着嘴得意的翘起下巴:“别担心这个,再用不了几年我父亲就会主动退位,到时候我就是洛泰尔之主——到时候,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南至河谷,北到深林,有我在,看谁敢拦你!” 看着他这副模样,洛伦也只能跟着耸耸肩 作为第一个同时拥有深林堡和鹰狩堡两地继承权的公爵之子,鲁文·弗利德将会是第一个能够完全控制洛泰尔南北两部的人;弗利德大公提前退位,大概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突然过世出现动乱,同时确保鲁文能够实际掌权,而不会因为性格因素被下面的贵族们架空。 自己的朋友即将成为洛泰尔的公爵,对黑发巫师来说可谓是个好消息——洛泰尔公国对圣十字教会而言,简直是后方大本营一样的存在,也是他们一直以来能够正面与诸公国交锋的资本。 四目对视的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好吧,既然你已经来了——虽然不知道你究竟自愿的,还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只是被皇帝陛下胁迫,为了某种平衡之类…巴拉巴拉巴拉……” 像是想起了某些很复杂很麻烦的事情,不耐烦的表情从鲁文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凝重的看着黑发巫师:“告诉我,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是“能帮什么”,而是“需要帮什么”。 一句话的差别就在这里。 “我的确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洛伦笑道:“很简单,让深林堡的军队保持克制;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要擅自挑起冲突,或者对古木森林做出任何动作。” “深林堡的军队,我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父亲那边我已经劝过了,洛泰尔的军队已经全部撤回了各自的驻地,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 “不,我说的不止是洛泰尔的军队。”洛伦突然打断他: “而是所有出现在深林堡的军队,都绝不能轻举妄动!” 鲁文一愣,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你是说,天穹宫的那位皇帝陛下有可能……” “不用太上心,只是以防万一罢了。”黑发巫师摆摆手,打消掉鲁文的顾虑:“也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总之…有防备总归是好的;涉及到邦交的事情,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虽然艾克哈特二世给自己全权代表帝国的权力,并且保证绝不会干涉,但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中途变卦。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用来迷惑自己和布兰登,以及古木森林精灵的手段而已。 无论如何,有防备总归是好的——时至今日,“惊喜”和各种意外依旧是洛伦最最深恶痛绝的东西。 “明白了,深林堡这边我会紧盯着的;如果有帝国军团入境,父亲那边应该也可以稍微拦一拦。”咬咬牙,鲁文郑重的点点头:“如果我真的束手无策,会让亚伦提前去通知的。” “另外…虽然没办法进入古木森林,但我在外围也安排了人手;有必要的话想办法弄出一个信号,随时都可以接应你离开。” “就算是让我冲进晨星林,一把火将他们聚落的云冠树点了才能带你走,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洛伦微微一顿,注视着鲁文脸上那双不改颜色的眸子。 “谢谢。” “没事。”这次换成了鲁文摆摆手:“对了,你还记得莉雅吗?” “晨星林的战舞者女精灵…嗯…当然记得。”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大概半年之前她曾经来过一趟,问你去哪儿了;我告诉她你现在是拜恩的公爵,除非意外,否则难得能来。”鲁文随口说道。 “哦,然后呢?” “然后她就走了——就像特地来问这件事似的。”深林堡伯爵耸耸肩,又端起一杯酒递给洛伦:“我还告诉她你八成已经结婚了,娶了你那个在老家的女亲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唉,你结婚了没有啊?” “噗————!!!!” 第二十六章 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虽然鲁文·弗利德千方百计的挽留,并且用一桶一桶的蜂蜜酒放倒了一半的随从,但使团还是在第二天清晨出发了。 进入森林之前,洛伦特地下令留下所有的马匹,所有人背负行囊徒步前进——这对骑士之乡的拜恩人来说,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坐骑是个很艰难的任务,但却是必须的。 无他,在古木森林那崎岖狭窄的小径和幽暗可怖的密林中,骑兵是绝对的活靶子;而且徒步行进对精灵们而言,也算是一种“示好”,证明自己没有敌意的表现。 在以前或许无所谓,但如果真像鲁文说的那样,就连晨星林的精灵都开始封锁自己的聚落,那就很有必要了。 “……所以,在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都开始因为某些事敌视人类的情况下,尽量避免任何会触怒他们的举动,同时赢取他们的好感,是我们此行的第一要务。” 黑发巫师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望了眼身后绵延的使团队伍,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们背着行囊,警惕万分的打量着左右两侧,轻松愉快就像是郊游一样: “当然,如果最后还是不免触犯到什么的话,那就只好让我们了不起的艾茵·兰德阁下出面,化解帝国和古木森林精灵们之间的误会了;搞不好你说不定真的能成为拯救全帝国的恩人呢,艾茵!” “又在那里笑话我。”面色微醺的小个子巫师故意扭过头去,不再搭理他:“真是的,拯救帝国…哪有那么夸张啊。” “这不是夸张,这是事实。”洛伦叹息一声,认真的说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我们所有人都只能依靠你了——就算他们忘了别的,也不至于忘记自己承诺过什么。” 所有在大树墙血战过的古木森林精灵,都有义务为艾因·兰德死一次…这是某个女精灵的原话。 自己和战舞者们并肩作战,打赢了食人魔入侵;但真正令他们感到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的,反而是某个始终在后线忙碌,救下了数以千百计战舞者,不起眼的小个子巫师。 不仅如此,在洛泰尔公国与古木森林同盟前期,也一直都是由艾茵负责双方的调停与交涉,精灵们对她的熟悉程度绝对远超自己这个“来去如风”的战友。 当然,虽然关系紧密,但洛伦原本的第一人选应该是小教士韦伯——和这个“专业人士”相比,小个子巫师在口才和说服别人相信自己这方面,肯定是不如他的。 能让精灵们信仰圣十字的教士,想让对方放下戒备,相信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 黑发巫师摇摇头,脑海中闪回着某个小教士那永远真诚,清澈而且会说话的大眼睛。 很可惜…面对圣十字教会接连不断的打压和各种要求,自己必须在拜恩教会内安插一个足够有魄力的主教;同时还要靠韦伯的各种教会改革,来替自己和联合商会之前侵吞教会财产的事情“背黑锅”。 “那个,呃…既然说到了你对此行出访的重要性,艾茵,还有件事……” 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想要问,却又是一副不太好意思,有点儿难以启齿的模样。 “嗯?”回过头的小个子巫师歪着脑袋看他,懵懂的眨眨眼睛。 “有事?” “不,没事!”洛伦立刻否决道,笑了笑挠挠后脑勺:“我就是想问问,临行前的时候,夏洛特…你们俩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夏洛特?洛伦,你……” 小个子巫师先是微微蹙眉,随即双眼瞪圆:“啊…原来是这样!” “你一路上说个不停,就是想知道这个?!” 嗯? 黑发巫师表情一怔,刚想要辩解什么,但在看到艾茵那副恍然大悟表情的时候,又决定放弃了。 “没那么夸张,就是…好奇嘛。” 有些僵硬的挤出一丝微笑,洛伦摆摆手:“所以…你们究竟聊了些什么?” “洛伦·都灵……”小个子巫师抱着肩膀,轻哼一声瞥着他:“还能有什么啊?‘跟在这家伙身边,一分钟都不能松懈’,‘要时刻警惕,不要让他自作主张的去冒险’,‘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些关心的话呗。” “……真的?” “当然是假的!”艾茵扭过头去:“谁不知道你这个混蛋,有多喜欢让别人替你担心啊!夏尔和我只是聊了聊有关精灵的事情,顺便为之前的举动道歉而已,谁会无时无刻都在聊关于你事情啊!” “哦,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轻笑两声,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表情僵住: “等等…夏尔?!” 这是什么情况? “嗯,你不知道吗?”小个子巫师眨眨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夏洛特是她正式的教名,小时候家里人都是叫她夏尔的。” 小时候…家里人…… 洛伦的表情更懵了。 她们俩,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某个公爵大人经常离开城堡,到处奔波的时候……”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艾茵,嘴角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故意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嗯,差不多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洛伦·都灵。 “她小时候崇拜的对象,就是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也是因此,她才取了这个名字;梦想着成为和她一样的君主,诗人,艺术家,收藏家。” 艾茵的声音很轻,微笑的表情仿佛此刻夏洛特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曾经梦想着,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女骑士王呢!” 黑发巫师默默的点点头,这个他绝对相信,也丝毫不怀疑她会成功。 “她有点儿固执,但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有时候会对一些事情和人产生偏见,但这是无法避免的——所有人,对所有事物都会有自己认知层面的局限。” 抿了抿唇角,背着手的小个子巫师目光出神,仿佛在怜惜打量着某个精致的陶瓷:“她把自己武装的很强大,她也的确很强大,但……” “只是个经历太多,又背负太多的女孩子罢了。” 洛伦有些愣愣的看着小个子巫师: “艾茵,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说夏洛特是个好女孩儿。”小个子巫师轻声道:“你平时见到的,是她不得已才拼命伪装出来的样子。” 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的洛伦选择了沉默——这种时候,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安静下来的二人默默前行,幽寂的密林中甚至能听到虫鸟鸣奏,身后则是队伍沉重的步行声。 “洛伦。” 擦了擦额头的汗,小个子巫师突兀的开口道。 “怎么?” “为什么…是我?” “嗯?这个…这个我解释过了。”黑发巫师微笑着答道:“那是因为艾茵你在精灵当中很有……” “瞎说。” 嗯? 被打断的洛伦挑了挑眉毛。 “如果某个大坏蛋能够说服一群甚至都不认识他的精灵,去打一场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战斗。”艾茵淡淡的开口道: “那仅仅是让对方再次相信自己,又有什么难的?” 洛伦一怔,随即僵硬的挤出一丝微笑:“这个嘛…能少一点儿麻烦就少一点麻烦,何况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这么顺利,总有失败的时候……” “艾萨克,查尔斯,道尔顿导师,甚至是…夏洛特。”低眉垂眸的小个子巫师,轻声喃喃:“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人来,应该都比我站在这里更有用处吧?” 绵延的林间小径,一行人就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那样走下去。 “也许吧。” 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也许真的是这样。” 艾茵的表情愈发黯淡了。 “但我想象不到,艾萨克能够放下架子,和精灵的药剂师们打成一片,甚至谈笑风生会是什么模样。”洛伦话锋一转: “我也无法想象,查尔斯那个总是风度翩翩的家伙,在森林里一身泥泞,背着行李匆忙前进,还要替伤员包扎伤口的情景;” “至于道尔顿导师…嗯,他是很厉害,但古木森林中可没有地方给他潜伏,因为战舞者们更熟悉这里;他擅长洞察人性,但却不擅长利用这一点,否则也不至于被鲁特·因菲尼特利用。” “还有夏洛特·都灵——我不怀疑我们优秀的赤血堡女伯爵,是多么的擅长纵横斡旋,樽俎折冲;但要让一个骄傲到不行的人去和另一群骄傲到难以捉摸的精灵交涉…嗯,我担心明天帝国就得向古木森林宣战了。” “噗嗤——!” 洛伦话还没说完,小个子巫师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谁,是毫无价值的——你能用最最平凡的事情,打动成千上万的精灵,让他们恨不得替你去死一次;我办不到,换成任何人都办不到。”洛伦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轻缓: “消除隔阂,信任彼此,放下顾忌和争议…这,才是最大的奇迹!” 黑发巫师情真意切的说完了这番话。 小个子巫师自始至终紧抿着唇,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路斯恩突然停下脚步,横起右手拦住了身后的拜恩骑士。 前方的动静,让绵延在小径上的使团全部停了下来。 “哎?”小个子巫师先是一愣:“应该还没到晨星林的范围,怎么……” 下一秒,她就被打断了。 “正前方,左右两翼,有人在靠近——敌袭!” 怒吼一声的灰瞳少年双剑出鞘,拦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拜恩人,接阵——准备迎敌!” 吼声响起的同时,队列中的拜恩骑士们已经纷纷扔下背囊,背对着彼此,散开的同时却仍然默契而统一的围成一圈,将黑发巫师围在了正中央。 冰冷的盔沿下,一双双锐利的目光穿过平举的双手大剑,死死盯着周围密林中的一举一动。 盘扎卧龙的参天古树周围,除了微风轻抚的草丛之外,看不到任何动静,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悄无声息的将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目光微微扬起,扫向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 空荡荡的枝干上,却落下了一片树叶。 “有人,在上面——!” 不知是谁先喊出的第一句,所有的拜恩骑士同时拔出了手弩,将冰冷的箭矢对准了周围的树梢。 下一秒,空荡荡周围的密林中,几乎每棵树上都多出了几个隐约可见的身影。 犀利的目光,已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个使团。 就像是在打量即将到手的猎物一样。 拜恩骑士们瞪大眼睛,第一次见到精灵的确让他们惊愕万分,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恍惚失神的表情。 微微翘起嘴角的洛伦收回目光,轻轻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在灰瞳少年紧张不安的注视下,将视线转向正前方。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正从前面朝他们靠近。 纤细修长的身形,瓜子样尖尖的耳朵,手中赤红色的长枪顶端,是柳叶形状的枪尖,背后还背着一个兽皮包裹,捆着几根稍短一些的投枪。 火红色的马尾,就像是一面飘扬的燕尾旗般鲜艳夺目。 “这里是古木森林,属于我们晨星林聚落的土地。” “深林堡的领主没有告诉你们,森林已经被封锁了吗?在我们正式宣布解除封锁之前,任何人类都不能进入。” “再胆敢向前半步,战舞者的长枪就会贯穿你们的心脏!” 冰冷的话语声,比她手中的枪尖还要锋利;祖母绿色的眸子,在注意到黑发巫师的时候明显骤缩了一下。 “没错,鲁文·弗利德是告诉我们了,但我们还是准备亲眼过来看一下,亲自确认一下。” 平静的开口,黑发巫师缓步向前,与那双祖母绿的眸子四目对视着:“看看晨星林的精灵们,是不是还记得他们的朋友。” 瘦削的身影微微一颤,仿佛呼吸都停滞了。 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居然和记忆中的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甚至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呢。” “莉雅。” 第二十七章 答不答应 在看清了来者之后,被黑发巫师推开的路斯恩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攥紧了手中的剑柄,银灰色的瞳孔凝视着对面那个瘦削高挑,甚至称得上“野性优雅”的身影。 莉雅,他听过这个名字。 与生俱来的狩猎者,精灵中十里挑一的武士——战舞者,而面前的女精灵更是万中无一的那种。 对灰瞳少年,甚至是对所有接受过全面训练的猎魔人而言,古木森林的战舞者称得上是他们的“老师”;所有的滑步、隐蔽、躲闪、行动和突袭技巧,全部都是洛伦和小个子巫师从精灵那里“偷师”得来的。 这种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技巧,风一般的战斗方式对身体和天赋的考验甚至超过了守夜人,但也赋予了他们更胜一筹的力量。 那么真正拥有这种力量的精灵们,战舞者呢?和自己还有猎魔人那种拙劣模仿的姿态相比,他们是否真的像风一样的去战斗? 是否真的如洛伦大人所说,孤身一人的战舞者便能游刃有余的干掉三到五个食人魔,甚至更多? 真想试试看啊…… 竭力保持着冷静的路斯恩,却无法抑制住自己紧绷的手笔;银灰色的双眸目不斜视的死死盯着女精灵的身影,仿佛喷涌着火焰。 “怎么是你?” 盯着“标志性”的黑发黑眸之后,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个灰瞳少年的女精灵莉雅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皱紧了眉头,祖母绿的眸子扫向他身后的小个子巫师:“怎么是你们?” “鲁文那家伙说,你们不是都去南方一个叫…叫……” “拜恩…没错,他没骗你。”看着拼命回想的莉雅,黑发巫师苦笑着打断她:“总之,这件事实在是…嗯,一言难尽啊。” “那你现在是……” “拜恩公爵,嗯…就和鲁文的父亲差不多。”洛伦笑着解释道:“呃…离开埃博登之后,我跟着那位皇子殿下去了趟北方,然后顺便一起去了他家,在那儿见到了一位都灵家族的亲戚,和他一起回了拜恩,继承了家族的产业……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十分含糊的一段话,洛伦用对方能大致听懂的一段话把过去几年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下;尽管如此,女精灵还是花了一分多钟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鲁文会说,你可能很难才能回来一趟了。”恍然大悟的莉雅点点头,随即笑了出来:“很了不起嘛,你这个家伙居然抢在鲁文前面了——唉,对了,那个叫‘拜恩’的聚落,是不是特别大——鲁文说要比深林堡还大很多呢!” “呃…是的,至少得有十三个深林堡那么大呢。”尬笑的洛伦点点头,不着痕迹的擦掉了额头的冷汗。 女精灵又是一阵惊呼,费解的仰起头想象着“十三个深林堡”究竟有多大。 要是让夏洛特知道她的拜恩成了女精灵口中的“大聚落”,自己这个公爵“降职”成了酋长,大概会气得连眉毛都能竖起来吧? 没让她跟着来果然是对的…… 随着莉雅主动开口,树上的精灵和树下的拜恩骑士们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但依旧戒备,握紧手中的长枪大剑,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彼此的距离。 “既然如此,南方来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艾因还有…后面那个小个子。” 缓缓上前一步,女精灵一副“总算弄清楚怎么一回事”的表情,犹疑不定的打量着他们:“既然鲁文已经解释过,你们依然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是有原因的?” “至少应该不是碰巧了,对吧?” 面对莉雅那双酷似松鼠般警惕的目光,洛伦露出了笑容。 “当然不是。” “但…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黑发巫师主动走上前去来,目光与女精灵四目对视:“差不多就是出一趟远门,顺便探望一下曾经的朋友们。” “怎么样,莉雅——请问晨星林和逐风林,还有东部其它地方的精灵们,还欢迎我这个人类巫师到聚落里做客吗?” 问询的话语,在幽寂的密林中轻轻落下。 她打量眼前的黑发巫师,这个她曾经为了一个承诺愿意去死的骗子,沉默之下是复杂到极致的表情。 在他身后,自己最好的挚友,那个单纯到像一汪清泉的小个子巫师,也在眨着眼睛,期待而微笑的望着自己。 “不行——!” 紧咬贝齿的女精灵,带着无法言喻的表情死死盯着黑发巫师一行人:“你们…不能进入古木森林!” 洛伦微笑依旧。 挑挑眉毛的灰瞳少年,不动声色的移动到最适合突袭的位置。 瞪大眼睛的艾茵,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莉雅侧目闪开,不愿和她对视。 “真的不行?”洛伦笑着问道:“我们只是要见一见朋友,保证不会做任何其他事情。” “不行就是不行——!” 女精灵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个不依不饶的家伙,激动的连握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这不是晨星林,而是整个古木森林所有聚落决定的,任何外人,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古木森林半步!” 不容置疑的口吻,带着斩钉截铁的气势。 黑发巫师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 果然…虽然过去了三年,但莉雅还是那个耿直淳朴到稍微有点冒傻气的女精灵,根本不会绕弯子。 她的一句话,至少同时透露出两个情报。 首先,过去分散在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已经开始因为某件事情统一起来; 其次,这是个强制性的命令,极有可能与东部森林,尤其是晨星林的精灵们意见不符——否则她不会说“这不是晨星林,而是整个古木森林决定的”,因为眼下能够与人类接触的,也只有东部的精灵聚落而已。 他们是迫于其它地区精灵聚落的压力,才不得已服从。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情报,但说不定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气氛稍微有些僵持。 “回去吧,洛伦——还有艾因。”轻哼一声,祖母绿色的眸子微微有些黯淡:“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你们进去。” “莉雅!” 小个子巫师终于按耐不住,瞪大眼睛:“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耐烦的女精灵直接抢过打断:“不行就是不行,你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回去吧,就是没来过!” “真的不行?”洛伦微笑仍旧。 “不行——说多少遍你才能懂,耳朵都聋了吗?!” 看着女精灵那愈发颤抖的表情,站在黑发巫师身后的艾茵几次开口,最后却都是欲言又止。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叹息一声,洛伦后退半步,朝身旁轻咳一声:“路斯恩。” “在!”灰瞳少年声音一沉,冷漠的走上前来: “都灵血脉之主,拜恩公爵洛伦·都灵谨奉: 古萨克兰王国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萨克兰人的王; 御剑骑士团之首,帝国的军团统帅; 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驭龙者;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二世陛下之命,担任帝国全权使者,与友邦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前来交涉!” 一连串的头衔从路斯恩的口中喊出,让女精灵皱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很简单,我并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以萨克兰帝国的皇帝陛下,艾克哈特二世的名义来的。” “嗯,没错,就曾经的那次一样…只不过稍微有点儿区别了。”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笑容渐渐消失,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所代表的,是在古木森林之外,大海之东雪山之南,这片大地与龙的统治者,以及他御下的整个国家!” “我要与之交涉的也不是晨星林,或者任何某个聚落乃至东部的精灵,而是整个古木森林——说句不客气的,单单一个晨星林甚至是你,莉雅,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和我对等交谈的资格了。” 面对着突然拉下脸,咄咄逼人的黑发巫师,女精灵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但并没有任何反感的地方——早在食人魔之战的时候,她就习惯这家伙发号施令的模样了。 “因此,我给出的建议是你最好先让我们进入晨星林,然后再将我们来的消息送抵你们的都城…或者说,某个可以让古木森林全体聚落做决议的地方,让他们来决定我们是去是留。” “在此期间我可以保证绝对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绝不擅自离开——你们可以把我们整个使团关起来或者下令禁足,甚至监视我们,这都无所谓;” “这…是我以朋友的身份提出的建议,也是以帝国使者做出的最后让步;你觉得呢,莉雅?” 洛伦真诚的凝视着那双祖母绿色的眸子。 女精灵举棋不定,目光挣扎。 “不……行!” 黑发巫师面色微变,心中的疑惑愈深。 究竟是什么,让莉雅固执到这种地步…虽然她本来就已经很顽固了。 灰瞳少年眯起眼睛,面色发寒。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们现在就离开!”洛伦突然话锋一转。 话音一落,不仅是拜恩人,就连精灵们都怔了下,一双双目光立刻汇聚在黑发巫师的身上。 “但…也请晨星林,还有古木森林所有聚落的精灵们做好准备。”面不改色的洛伦目光从树梢上逐一扫过,大声喊道: “下一次的使团队伍,可就不是你们眼前的这个规模了!” 话音落下,刚刚松口气的莉雅挑挑眉毛,不太高兴的看着他:“喂,洛伦,你该不会是在向我们挑衅……” “挑衅,不——是下战书!”洛伦毫不客气的直接打断她: “是代表艾克哈特二世皇帝陛下,代表萨克兰帝国全体臣民,向古木森林全体精灵们宣战——!” 女精灵一惊,祖母绿眼睛瞪得圆圆的。 “说真的,诸位…你们真以为帝国是一个特别客气,有礼貌,好说话,讲道理的国家吗?!”洛伦冷笑一声,摇摇头: “她当然不是——她可以好好地和你聊,但如果你不接受,她也并不介意换种方式。” “魔龙振翅之日,千万记住…这是你们应得的!” 黑发巫师铁青这脸,冷冷的威胁道。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身侧的路斯恩反手扬剑,将呼啸而至的投枪击落——虽然看轨迹,原本也不可能击中洛伦,只是威胁罢了。 但却成了某种信号。 “拜恩人——!” 随着路斯恩一声怒吼,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扬剑之声;随行护卫的拜恩骑士们毫不犹豫的架起大剑,支起手弩,整齐划一的对准了包围他们的精灵。 对面的战舞者们身影一闪,从树梢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潜伏在了密林之中。 只有与挣扎不定的女精灵莉雅,依旧在与洛伦对峙,没有闪躲的迹象。 “等一下!”艾茵一声惊呼,匆忙抬手:“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 “住手————!!!!” 肃杀的气氛下,一个沉稳而浑厚的嗓音响起,让隐匿在密林中的精灵战舞者们突然怔住,惊疑的站起身。 冷漠的拜恩骑士们纹丝未动,但也悄悄收起了已经上弦的手弩。 莉雅浑身一怔,猛地甩过火红色的马尾,瞪向身后:“你——?!” “我说…住手。” 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中年模样的精灵出现在莉雅的身后,抬起目光,看向对面被拜恩骑士们层层护卫的男人。 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 笔直的眼神,复杂而微妙。 身旁的女精灵,依旧在对着中年精灵怒目而视,惊疑着对方的举动。 “洛伦·都灵阁下,卢卡代表晨星林的精灵,还有曾经与您并肩作战的战友这个身份。”前战舞者首领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答应您的请求!” 第二十八章 无可挽回的错误 古木森林的聚落,是围绕着一颗云冠树建成的——这种古老的树种会和精灵们的聚落一起繁衍成长,直至将整个聚落都囊括其中;枝桠群聚的宽阔平台会形成村落,粗壮的树枝就像楼梯一样,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平台相连。 拥有东部森林最年长的云冠树,晨星林精灵的生活宛若童话般的优雅——坐落在云冠之上,鳞次栉比的树屋;郁郁葱葱,被飞鸟与蝴蝶环绕的果树与花海;树干下的阴影里,深夜中散发着幽寂蓝光的菌们;遍布奇石古木,走兽飞禽的狩猎河滩…… 对于随行而来的拜恩骑士们来说,他们的运气可谓是相当的差。 上次洛伦代表深林堡出使的时候,虽然晨星林的精灵也敌视人类,但毕竟有求于人,不敢太过分;但这一回的情况完全不同,“联谊”使团随时可能因为身后帝国的动向,变成“宣战”使团。 对于孤身入境的洛伦而言,他能指望的就只有东部森林还记得往日的“战友情”,以及天穹宫的那位皇帝陛下不要太坑,转手就把自己卖了…… “洛伦,抱歉——只能让你和艾因,还有诸位远途至此的朋友们,在这里稍微委屈一下了。” 前晨星林战舞者的首领,一脸纠结的卢卡无奈的说道:“我们会尽快把你们到访的消息,还有请求传达,最快一两天就能有回复了。” “还有莉雅…她那么做,也有她的理由——也许态度和她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但她是真的在替你着想的。” 瞥了眼早已走远,却还躲在某个角落里头盔的女精灵;卢卡还想要继续辩解,但似乎是出于某种难言之隐,让他无法将知道的真相和盘托出。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卢卡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只有洛伦和小个子巫师,路斯恩,还有两名随行的巫师;至于拜恩骑士们则被集体“安置”在了对面另一个较大的长屋内。 打量了眼站在门外名为护卫,实则监视的两名年轻战舞者,洛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虽然卢卡最后说服了女精灵莉雅,还有晨星林的长老们,让使团进入聚落等候,但还是没收了所有的武器和随行物品;除了贴身的衣物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落下。 他们被软禁了,就像洛伦答应过的那样。 唯一的例外,只有小个子巫师一人——让艾茵随行果然是明智的决定,相较于自己,这里的精灵们明显更信任小个子巫师一些。 这说明他们并不是真的忘记了过去的友谊,而是大势所趋不得已为之。 非常好,又是一个突破口。 洛伦神色平静。 到此为止,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能看古木森林精灵们的态度;如果他们愿意交涉,自己就还能继续下去,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果不愿意…以艾克哈特二世在半人马战争时表现出来的“高效率”,洛伦相信最多三个月,帝国的军团就会陈兵洛泰尔,将一切有可能的隐患消灭于萌芽状态。 要么用规则之内的手段彼此妥协,达成共识;要么用铁腕讲道理,物理消灭。 这本就是帝国的行事风格,而艾克哈特二世可能是历代以来执行的最彻底,最有效率的那一个。 静谧的房间里,一丁点儿的声音都没有。 紧张不安的小个子巫师坐在角落里,眼神中的困惑始终都没有消失过——她到现在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令晨星林的精灵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一脸冷漠的灰瞳少年倚在墙后,计算着如何才能用最短时间,在徒手的情况下突袭干掉两个全副武装的战舞者。 两名随行担任书记官的巫师坐在对面,淡然的表情仿佛对眼下的局面浑然不觉。 “洛伦,接下来该怎么办?” 艾茵抬起头,还不忘了压低嗓音——从莉雅的态度可以得知,眼下哪怕是晨星林的精灵,对帝国使者的态度也是非常的冷淡。 这种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很简单,我们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神色淡然的转过身,洛伦微笑着看向小个子巫师:“等。” “等?” “等。”黑发巫师重复了一遍。 小个子巫师一脸困惑,就连门后的路斯恩也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断界山要塞时,他能用自己和他两条人的性命,逼康诺德出面对峙; 冰川荒原上,不仅正面突破了魔物大军的围剿,还逆袭反杀了邪神使徒法欧达; 至于之后的巨龙王城,御前审判,赤血堡凶兽,圆桌议会,半人马战争…在灰瞳少年的印象里,好像还没有见到过洛伦特别有耐心,或者坐以待毙的时候。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身陷包围就反包围,逆境绝杀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接下来就要看精灵们的态度如何。”轻扬嘴角,洛伦故意没有掩饰自己的嗓音:“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等。” 灰瞳少年和艾茵面面相觑,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除了这么做,完全不符合洛伦过去的习惯以外。 “当然,在等的同时,我们还可以再做些别的事情。”话锋轻轻一转,洛伦继续开口道:“比如说在精灵们未做出决定之前,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再稍微弄清楚一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更错愕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黑发巫师却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正对面坐着的两名巫师。 这两个人是在出发的前一天才加入使团队伍,从拜恩巫师行会——没错,在建立了都灵巫师学院后,十三领各地的巫师组织也终于被集合在一起,组成了公国行会——临时抽调过来的。 所以就连艾茵也对他们的身份一无所知,一路上两人也始终保持低调,避免和其他人打交道。 只见坐在左边的一个缓缓起身,并没有举起手中的魔杖,而是伸出了左手;路斯恩的目光骤然一凝——是“施法者”! “啪!”一声响指。 光影闪过,房间像是被某个蓝色的透明液体覆盖住一样。 静默如水。 这次连小个子巫师也惊愕的张口…“静默如水”不是什么特别高深的咒语,但道尔顿导师提到过,一般只有守夜人才会用它,就是说…… “听说道尔顿·坎德大师最近改良了‘坚毅如冰’,但我还是觉得‘静默如水’更顺手些。”带着懒散的微笑,神色轻快的巫师摘下兜帽的同时,“换”上了一张小个子巫师十分熟悉的脸孔,连嗓音都变得不一样了。 “你是…彼得·法沙?!” “埃博登的守夜人,九芒星巫师塔的看门狗——真高兴你还能记得我,艾因·兰德阁下。”彼得·法沙热情的主动躬身行礼: “抱歉,事出有因才瞒了你这么长时间。” 但惊愕的小个子巫师却没有看着他,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猛地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巫师”,低声喃喃: “变声药剂,还有以假乱真的易容术——能够做到这些的,也只有……” “全帝国首屈一指的冒险者,诗人,炼金术师。” 带着明显和长相完全不同的苍老声调,“年轻的”巫师脸上也挤出了一丝十分促狭的笑容,仿佛还很得意似的: “原谅我自吹自擂,但能这么顺利的瞒过自己的学徒——还是最‘得意’的学徒,难免会让人有点儿小激动呢。” “阿刹迈大师?!”艾茵几乎是脱口而出。 被小个子巫师尖叫声“震”到的洛伦,忍不住朝身后门缝瞥一眼外面的两名精灵战舞者,依旧浑然不觉背对着门。 这个“静默如水”效果简直都堪比隔音墙了,简单又方便,真是个挺实用的魔咒呢…时机恰当的话,说不定还能有别的用处…… 黑发巫师摇摇头,打消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另一边,目瞪口呆的小个子巫师依旧瞪大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彼得·法沙,一会儿看看阿刹迈大师,还有对这一切早就知晓的洛伦…… “这、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为什么埃博登的守夜人,还有巫师塔元老,哈林梵·阿刹迈大师要用这种方式藏匿在使团队伍之中? 同样惊愕的路斯恩,也好奇的将目光移向黑发巫师。 “为什么……”洛伦露出微笑,心照不宣的和彼得·法沙对视了一眼,才将目光转向艾茵:“当然是为了让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相信我的忠诚了。” 绝对的放权,一切与精灵的谈判事务任由拜恩公爵处置,大权独揽,随机应变,天穹宫觉不过问…… 骗鬼呢? 即便是对自己的次子,布兰登·德萨利昂…艾克哈特二世依旧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守夜人爱德华作为眼线,监视他在断界山要塞期间的一举一动。 而洛伦也相信,在皇储康诺德的身旁,甚至每一个被艾克哈特二世“委以重任”的人身旁,一定也有类似的人存在。 换成自己,又有什么可能例外。 当然,如果洛伦知道连长公主菲特洛奈,也是鲁特·因菲尼特的“下线”,就更不会为这种事情惊讶了。 作为埃博登守夜人的负责人——虽然是临时的——彼得·法沙当然能听得出洛伦话语里调侃的意思。 “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当然绝对相信,在半人马战争中凯旋而归的拜恩公爵对他的忠诚。”彼得欣然一笑,意味深长的凝视着洛伦: “毕竟,谁会用一个早已暴露的间谍,来监视这个间谍的朋友呢?” 黑发巫师耸耸肩。 “除此之外,我身上还有从埃博登带来的情报——关于三年前远洋舰队遇难的调查结果,以及巫师塔的近况。”彼得十分知趣的换了个话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份上引开: “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动用守夜人手中已经掌握的情报,协助洛伦完成这次出使。” “顺便还将洛伦大人的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在出使任务结束之后呈递给天穹宫的皇帝陛下。”眯着眼睛的路斯恩从背后看着这个守夜人,冷冷说道: “是这样吧,彼得·法沙阁下?” 看着表情微微有些尴尬的彼得·法沙,洛伦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干涉比较好。 彼得和爱德华不一样,虽然是朋友,但他对于守夜人是绝对忠诚的;自己身边,需要一个能随时对他保持警惕的人。 “那哈林梵·阿刹迈大师……”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是我们当中…不;”洛伦摇摇头,表情认真的看向小个子巫师:“应该是全帝国唯一一个,曾经真正到访过亚速尔王国,并且对那里的水土人情,文化风貌有着明确认知的人。” “他的见闻和对亚速尔精灵的了解程度,和艾茵你对于古木森林精灵的意义同样重要!” “可为什么一定要隐瞒身份呢?”眉宇微蹙的小个子巫师还是不能理解:“难道是为了避免让皇帝陛下…唉?!” 艾茵立刻反应过来——避免被皇帝知晓的话,彼得·法沙的易容是谁弄的? 可如果不是为了避开皇帝的眼线,那又会是谁呢? “没错,易容是为了避人耳目,但并不是为了避免被陛下知晓。”阿刹迈大师缓缓开口: “而是为了亚速尔精灵…如果他们真的抵达了古木森林,不能让他们对公爵的到来有所准备和提防。” 亚速尔精灵? 对啊,当初自己和阿刹迈大师见面的时候他就说过,他曾经到访过亚速尔精灵王国,还被一位精灵领主施以援手。 “虽然不确定是否如我预料的那样,但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就必须用这种方式。”就在小个子巫师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阿刹迈缓缓开口道: “我必须掩人耳目…因为当初尚且年幼无知的我在到访亚速尔王国的时候,很可能犯下了一个天大的,无可挽回的错误!” 第二十九章 威胁逼近 这是一件,要追溯到最早第十一世代之初的事情。 那时的帝国刚刚经历了异常剧烈的动荡,那时北方魔物入侵的恐惧未曾消散殆尽; 那时帝国刚刚失去了一位热爱艺术、酷好诗歌文学,纵情奔放而铁血冷酷的女皇,失去了一位万众拥戴,几近成为皇帝最后却成为“叛教者”的公爵; 那时刚刚继位,被后世评价为“庸碌无为”,甚至还背负着弑母篡位嫌疑的奥托一世,一生默默恢复在母亲手中几近山河破碎,商路断绝,平民流离失所的帝国。 他要与公爵们妥协谈判,要兵要粮;他要让被战火蹂躏的东萨克兰恢复生机,他要给埃博登自治权,才能借到自由贵族和商会手里的钱;要保证都灵家的地位,争取拜恩的稳定。 奥拓一世谁都讨好,最后谁也没讨好;什么都做了,所以什么也没做; 没有盖过一座行宫,修过一座教堂,没打过一次仗;哪个雕像、城门、图书馆和桥上都没有他的名字和浮雕;如果不是第十一世代过去,帝国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位皇帝。 但这些对当时某个炼金术师而言,都不是他要关心的。 狂龙女皇驾崩,黑公爵身败名裂;面对凋敝残破的帝国他已经彻底绝望,再也不想为这个“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付出更多。 错的不是自己,不是女皇,不是公爵,错的是这个世界。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西面的迷雾海——在海的对岸,是另一个国家。 精灵们的国度,雄鹰王治下的亚速尔王国。 他随远洋舰队出发前往,但舰队其实并没能抵达亚速尔王国境内;于是他自己想办法,最后靠着一个小舢板,泅渡着才抵达了一个叫鹰啸岛的地方,被一个精灵领主救下;热情款待了很久,与他斗剑比武,赋诗唱和,谈笑风生…… 到此为止,都是洛伦听过的内容。但接下来的,才是真正关键的地方。 “交往了一段时间后,那位精灵领主对于炼金术似乎有很浓厚的兴趣,想要和我深入交流一下。” 晨星林聚落的精灵树屋内,哈林梵·阿刹迈叹息一声,继续说道:“那时的我还很年轻,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毕竟对方救了我,何况也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帝国的巫师们一向将知识看得比命还重,学派乃至学院之间的理论体系可能天差地别,但只要不涉及到核心研究,“基础普及”还是很热衷的…何况对方是救命恩人。 “于是在攀谈了一番后,我可以十分确信的说,亚速尔精灵们对于炼金术几乎是一无所知。”阿刹迈努力回忆道:“他当时的态度很诚恳,也很用功的学——平心而论,以那位精灵领主的年纪来说,他的进步速度堪称天赋异禀了。” “但事实就是,亚速尔精灵们对于神秘学,古代符文,炼金术,咒术学方面一无所知——在这方面的了解程度,几乎是零!” 什么? 这次不仅仅是艾茵和路斯恩,就连黑发巫师也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只有彼得·法沙似乎是早已知道些什么,眼神中露出些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一直以来帝国对亚速尔精灵们的了解很浅薄,但从远洋贸易所带来的商品,尤其是奢侈品中也能得到些端倪——海对岸的那个国家,在文学艺术上的成就丝毫不逊于帝国。 而在纺织,制陶,冶金,锻造,石刻等方面,甚至远远超过了帝国的水准。 在帝国人,尤其是巫师们的固定思维中精灵们能达到这种高度,一定是拥有比帝国还要发达得多的炼金术;就算称呼不同,发展方向不同,肯定是存在并且极其兴旺的。 但现在哈林梵·阿刹迈却告诉他们,精灵们不仅没有炼金术这个学派,甚至连巫师都没有! “那时,我一度怀疑这是因为亚速尔精灵当中,巫师们的数量太少或者地位太低,才导致那位精灵领主对他们没有任何概念。”只听阿刹迈继续说道: “但事实是恰恰相反,的确没有——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 “没错,公爵阁下,没有必要。”阿刹迈微微颔首,突然将目光转向小个子巫师:“艾茵,你在拜恩的巫师工会待了那么长时间,也曾经担任过教授新学徒的导师。” “告诉我,一般招收进来的学徒需要多长时间,又有多少人能成为起码合格的学徒?” “嗯…最少,也得有两年左右。”小个子巫师沉吟了一下:“至于人数比例,一般是三十分之一到五十分之一之间,差不多…等等,您的意思是?!” 面对几乎同时抬起头的众人,阿刹迈又点了点头。 洛伦心弦一紧。 “惊讶么?在我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比你们还要惊讶——三十个帝国人中,方有一个拥有成为巫师的基础天赋;但对于精灵们,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 “任何一个精灵都能入梦,不需要构建精神殿堂,不需要理解枯燥的古代符文,不需要魔咒,就能掌握和使用相当于低阶魔咒级别的虚空之力,这是与生俱来的,就像用手使用工具一样的本能。” “没错,他们不是起点太低,而是太高了;当然就不需要,也无法像九芒星巫师塔一样,发展出成理论的巫师体系!” 低沉的话音落下,在众人的耳畔却无异于炸响的惊雷。 黑发巫师低着头,怔怔的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沉浸在震惊中的艾茵,露出了无法想象这一画面的表情。 灰瞳少年默默的站在门侧,握紧腰间的剑柄——这是他唯一可以想到的,自己能做的事情。 亚速尔精灵没有发展出炼金术,是因为他们的工匠每一个都是“炼金工匠”,也不需要再单独区分“学者”和“巫师”这两个概念。 这是一个比较难理解的概念…用更浅白的语言来解释,就是亚速尔精灵们可能还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无魔”或者“低魔”的世界里,因为他们对虚空之力的使用已经融入到生活中去,没有形成一个单独的体系。 而人类拥有这样一个独立的“体系”,是因为层次太低,并且拥有这份天赋的比例很小。 这可真是…… “亚速尔精灵们,并没有诞生出‘巫师’这个行当,但并不等于他们没有另一套对虚空之力的使用体系。”阿刹迈的声音再次响起: “武士体系。” 灰瞳少年猛地抬头,警觉的睁开眼睛。 “与拜恩的骑士体系类似,亚速尔精灵的贵族们从小就要习得剑术与弓箭的技巧,救下我的那位精灵领主本人就是一个剑术极其精湛的武士,锋利的亚速尔长刀在他手中,甚至能劈开铁甲。” “不仅如此,他们将虚空之力以一种很独特的方式运用在剑术当中,有些类似‘超越感知’但又完全不同,非常骇人;我不想夸大其词,但是……” 哈林梵·阿刹迈一顿,看着洛伦一字一句的说道:“一名亚速尔精灵武士,在步战并且对等的情况下,至少能同时与四名拜恩骑士较量。” 洛伦默默的看着他,并没有开口打断。 “不仅如此,亚速尔精灵还是一个有‘武力崇拜’传统的国度;据那位精灵领主所说,越是强悍的武士,地位越是尊崇——最顶尖的高手,甚至可以与雄鹰王并列。”阿刹迈叹口气: “而这位能斩断铁甲的精灵武士,据他自谦的说法正是因为剑术拙劣,才只能落得一个戍卫边疆海岛的官职。” “说实话,如今的我是发自内心的希望,这真的是他过于自谦了。” 路斯恩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比斩断铁甲还要厉害许多倍,够资格与王并列,挥舞着亚速尔长刀的精灵武士…… 真想较量一下呢。 黑发巫师陷入了沉思。 “阿刹迈大师,为什么……”小个子巫师疑惑的开口了:“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些,为什么到现在帝国都还是对亚速尔精灵一无所知呢?” “为什么呢?”表情有些黯淡的哈林梵·阿刹迈没有回答,苦笑着将无奈的目光转向洛伦。 “因为没有必要。”洛伦默默的给出了答案。 没错,没有任何的必要。 相隔迷雾海,即便是帝国的远洋舰队也只能一年往返一次,算上水手和护航的佣兵也只有两三千人而已。 也就是说亚速尔精灵们就算发动全面战争,全面入侵,他们能够投入的军队最多也只有四五千人,能进攻的方向只有埃博登的港口,而且一年只有一次。 就算他们个个都能一个打十个,凭埃博登本土的力量也能防御精灵的入侵,根本无需担心。 更何况,他们远渡重洋的入侵帝国,又能得到什么? 财富?和这样耗费巨大的远征比起来,多少财富都是不划算的; 土地?且不说隔着一个迷雾海他们是否能控制占领的土地,就算要开拓殖民地,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帝国四面围攻,兵力匮乏,内有叛乱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奴隶?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如果他们真想要,埃博登的商会和远洋舰队也绝对能想办法满足他们,换取远洋贸易的巨额利润。 这样一场耗费巨大,劳师远征,注定亏本什么都得不到的远征,得是一帮什么样的战争狂才能想得出来? “那…阿刹迈大师所说的,无可挽回的错误……” “我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亚速尔精灵的武士体系,但……”阿刹迈苦笑一声:“他们应该已经对我们的巫师体系,十分了解了。” “我猜想,自己可能无意中暴露了帝国的实际战争潜力和水平。” 黑发巫师叹息一声——当初阿刹迈大师和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某些私人问…… “另外…如果前来古木森林的精灵是我那位恩人,我想要是让他看见我恐怕也会对公爵不利——你们知道,一个人的快乐往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很不幸的,我和他两个女儿,还有一个侄女的快乐,都压在了这位父亲和叔父的身上……” “当然,从炼金术的角度来讲这是很划算的,因为我们创造了三倍的快乐,但只有一份痛苦…不过我猜他可能不这么想……” “………”众人。 被“静默如水”封闭的房间内,安静到甚至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半年前,埃博登派往侦查遇难远洋舰队的队伍,据说有了眉目。” 就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彼得·法沙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 “虽然没有确凿无误的证据,但他们的确找到了那片舰队遇难的海域——据说,在遇难的当天那里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恶劣天气,也没有任何飓风或者海浪的迹象。” “至少,九芒星巫师塔里,精通占卜学和星相学的巫师们是这样预测的。” “你的意思是说……”冷哼一声的路斯恩追问道。 “在事发的地点,他们还找到了一些船只身上的碎片。”彼得·法沙没有理会他,继续开口道:“尤其是在其中一块桅杆的碎片上,发现了被利刃切开的痕迹。” “那是远洋舰队,旗舰的主桅杆;” “被某个,不知名的利刃……” “一刀斩断。” 话音落下,房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皱紧眉头的洛伦,目不斜视的看着彼得·法沙比划的右手;恍惚的视线仿佛穿越了时间,回溯到三年前的某个情景—— 夜深如墨,暴雨倾盆的大海上,一个精灵武士携刀纵身越上旗舰的甲板;在水手和佣兵们的惊呼,慌乱的脚步,呼喝着将他包围的盛相中,轻轻扣住了刀柄。 雪亮的刀光,在惊雷炸响的那一刻出鞘。 血浆,喷涌如墨;惊叫,此起彼伏。 片刻后,甲板上除他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站着的。 孤身一人的精灵武士向身侧挥刀,归鞘;随刀身摔落的血滴,在他身边画下一个月牙形的半弧。 转身时,身后的主桅杆多出了一道整齐的切痕,在一阵哀鸣声中倾覆。 “砰——!!!!” 门被打开了。 紧张的众人,几乎同时将目光转向房门的方向,而彼得和阿刹迈二人还不忘了戴上兜帽,再次伪装。 “抱歉,没打扰你们吧?” 冷冷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面无表情的女精灵抱着肩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背对着她的黑发巫师: “晨星林元老的吩咐,你的要求他们答应了!” 第三十章 真假不明 这么快?! 从刚刚卢卡离开到现在,也才过去不到半天而已啊。 表情困惑的小个子巫师,怔怔的看着女精灵;倚在门后的路斯恩更是目不斜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乔装的阿刹迈和彼得·法沙则带着兜帽躲在角落中,始终保持着警惕。 微微翘起嘴角的黑发巫师,侧目瞥向女精灵那明显是故作冷漠的表情。 道尔顿导师、维克托法官、鲁特·因菲尼特、守夜人爱德华——在见过这么多“僵尸脸”之后,洛伦已经能轻易分辨出谁是真的“无表情”,谁是天生的面瘫,谁又是装出来的了。 “那好,既然已经同意了,那我们就……” 就在屋内众人准备起身的时候,女精灵突然抬手,拦住了想要出门的灰瞳少年。 “这是什么意思?”路斯恩眯着眼,目光锐利如刃。 “没什么意思,受邀请的只有洛伦·都灵一人,没有其他人。”女精灵毫不客气的回答道: “所以,也只能他一个人去,其他人就先暂时留在这里。” 众人停下了脚步,目光转向洛伦。 “不可能!”灰瞳少年面色一变,声音愈发低沉:“我是公爵的护卫,休想让我离开洛伦大人半步。” “真的?”莉雅冷哼一声,瞥了眼对面的黑发巫师,“俯瞰”着路斯恩:“试试看吗,小萝卜头?” “还是说,你也像某些大言不惭的‘男人’那样,用‘不打女人’这种假模假样的话,假装你能打得赢我,臭小鬼?” 毫不掩饰的挑衅。 灰瞳少年面不改色,背在身后的小臂已经绷紧,太阳穴青筋暴跳:“你不是第一个嘲笑我身高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至于女人,我大可以让你一只脚两只……” “莉雅,够了。”洛伦轻轻叹了口气: “我一个人跟你去,这总行吧?” 毫不理会他的女精灵直接扭过头,似乎是对拖了半天才肯答应的黑发巫师十分不满。 在面色铁青的灰瞳少年注视下,女精灵像是个胜利者般带着无奈的洛伦走出了房门。 “莉雅!” 房间内,小个子巫师的呼唤声拽住了女精灵的脚步。 洛伦惊异的打量着女精灵,发现背对着门的她肩膀在微微的颤抖,像是在很拼命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告诉我,莉雅。”艾茵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凝视着女精灵的背影,轻声开口道:“你不会伤害洛伦的,是不是?” 足足安静了半分钟,好像时间都凝固了。 这下不光是黑发巫师,就连彼得和路斯恩也隐隐察觉到,有点儿不太对劲。 将目光藏在兜帽沿下的哈林梵·阿刹迈,却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自己的学徒,然后又看了看门外的女精灵和一脸茫然的黑发巫师,翘起嘴角像是回想着某些往事。 “尽管放心吧,艾因;我要是想杀了这个骗…这位公爵大人;”女精灵像是咬牙切齿般说的:“一定是当着你的面,用长枪捅死他!” 话音落下,莉雅像忙不迭的快步走远,像是惊慌失措了似的。 一脸懵懂的洛伦,也只能摇摇头,紧跟在她的身后。 和记忆中的情景相比,眼前的晨星林要肃杀很多。 没有收拾果园,蘑菇的精灵少女,没有在树枝间练习战技的年轻武士…空荡荡的聚落,只能看到四处巡视的战舞者们。 没有妇孺,老人和孩子,甚至连女人都很少…除了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 他们都去哪儿了? “看什么呢?”察觉到身后人“心不在焉”的女精灵,没好气的回头冷哼一声。 “哦,没什么。”立刻回头,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在等,等你什么时候肯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出来。” “……” “你太心急了,莉雅。”洛伦笑容不减,看着明显表情一僵的女精灵:“卢卡才刚刚离开不到半天,换成我是你如果想做的隐蔽点儿,只要也得等到晚上啊。” 月黑风高,才好…咳咳咳。 “无所谓,反正本来也没有打算瞒你。” 虽然说得很坦荡,女精灵还是不忘了警惕的观察四周,声音细小到只有身后那个大骗子才能听见的程度: “你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的,洛伦。” 黑发巫师疲惫的叹了口气:“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 “哦,看来不止一个——除了艾因他们之外,还有谁这么关心你?”女精灵挑了挑眉毛,依旧没好气的问道: “那个你继承家产的时候,顺便一起‘继承’过来的女亲戚?” “噗————!!!!” 洛伦好险一口喷出来。 鲁文·弗利德…他现在真有一把掐死这个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家伙的冲动! 女精灵歪着脑袋,祖母绿色的眸子似乎还在打量着黑发巫师,表情中满是怀疑。 “直说吧,莉雅。”强忍着翻白眼的欲望,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轻声开口道:“特地把我一个人喊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让你快点儿滚蛋,滚回你的拜恩和那个…夏洛特的身边去!”女精灵像是想了好久,才想起鲁文说的那个名字: “现在的晨星林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和你没关系;这里的情况也不是你能够改变的,明白吗——不要自以为是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仓促的话语,近乎语无伦次。 “这还不一定吧?”洛伦扯起嘴角,看着她那焦急的表情:“永夜林的战斗,埃博登的下水道…每一次都有人告诉我,你这是自寻死路,然后呢?” 女精灵这次没有反驳他,而是停下脚步,警惕的环视一周。 嗯? 这是终于要告诉我…呃?! 还没等黑发巫师笑出来,就被莉雅一把抓住衣领,整个人提起撞倒身后木屋的墙上。 “我最讨厌你这家伙的地方之一,就是你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女精灵右手腕一翻,雪亮的匕首顶住了他的下颚: “给我听好了,现在就回去告诉你的那帮人还有艾因他们,你和我们的长老们没有谈拢,然后滚回你的拜恩和那个夏洛特身边去,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带微笑的洛伦与女精灵四目对视着,依旧不松口:“或者,至少得给我个理由吧?” “就一个,我不想再见到你!”恶狠狠的莉雅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匕首还用力顶了一下。 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讲理啊…… “那你总该知道,如果我无功而返,下一步来的就不是什么使团,而是帝国的军队了。”洛伦的表情认真起来: “你去过埃博登,亲眼见过帝国的军团是怎么攻破城门的,见过展翅腾空的魔龙是怎么将怪物撕成碎片的,见过身披甲胄的士兵们,是怎么把半个城市变成尸山血海的!” “那还只是一个军团,一头巨龙而已——告诉我,莉雅,你真的希望那些景象再在晨星林,再在东部乃至整个古木森林上演一次吗?!” 女精灵浑身一震,手中的匕首险些坠地。 “真的想看到尸山血海中,被烈火焚成灰烬的古木森林吗?!”洛伦死死地盯着她:“如果你不想,就告诉我为什么——因为我来的目的,就是要竭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我不想让我没能阻止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贝齿紧咬的女精灵死死盯着他,紧握利刃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四目对视足足过了五秒,她终于缓缓低下头。 “没有用的,已经来不及了……”低声喃喃的莉雅,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太晚了,你来的实在是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 黑发巫师能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找到真相了! 但莉雅只是拼命的摇头,始终不肯开口,甚至都不愿意抬头看他一眼——可她越是这样,洛伦就越确信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答案。 他准备小小的冒个险。 “是不是…和某个亚速尔王国来的精灵有关?” 那一秒,洛伦能清楚感觉到顶在下颚的匕首,险些将自己穿喉! 果然,自己猜对了。 黑发巫师表情不变,心中却不断的思考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三年前,有一群亚速尔精灵毁灭了帝国的远洋舰队; 三年后,一艘来自亚速尔王国的船沿帝国的海岸线,出现在古木森林的北方。 两件事的衔接点在哪里? 究竟什么地方,哪件事被自己无意中忽略了,哪件事是自己还不知道的? 从哈林梵·阿刹迈的口中可以得知,至少在十一世代之初,精灵们还对帝国一无所知,或者最多是像帝国一样,知道有这么个国家而已。 中间是出现了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让迷雾海之西的精灵们,开始对萨克兰帝国感兴趣的? “我并不想干涉精灵们的事情,这里是你们的土地,想做任何事情都是你们的自由;我来是为了阻止一场灾难,一场本就不该发生的灾难…不论古木森林还是深林堡,洛泰尔或者帝国,我必须得……” “不要再问了!” 女精灵厉声打断他。 “不要问,不要再问了…我不会说的,我、我不能说。”颤巍巍抬起头的莉雅,表情带着几分凄然:“我是…晨星林,古木森林的战舞者,我,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同胞。” 话音落下,她收回匕首,转过身背对着洛伦,不再面对他的眼睛。 黑发巫师叹息一声。 莉雅…你这不就等于告诉我,就是这么回事吗? 洛伦感觉已经能猜到七八分了。 封锁古木森林,断绝与深林堡乃至外界的往来,逐渐从分散的聚落整合成为一体的古木森林精灵…… 所有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都和亚速尔精灵有着莫大的关系! 等一等。 愣住的洛伦突然猜到了什么,表情僵住了。 这件事,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他知道吗? 远洋舰队遇难,突然出现的亚速尔精灵船,再加上洛泰尔边境和古木森林的异常动向——如果他对这些全部都一清二楚,那他一定要让自己出使的目的,就绝对不仅仅因为“对古木森林的精灵很了解”而已。 艾克哈特二世…他该不是想借自己的手挑拨古木森林的精灵,和亚速尔王国来的精灵反目吧?! “喂,洛伦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察觉到黑发巫师面色铁青,目光恍惚的模样,莉雅皱了皱眉头:“又在懂什么歪心思呢?再说一遍,死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你就和那个夏洛特,还有你的孩子们,艾茵他们一起待在那个叫拜恩的地方,再也不要回来了!” “……”洛伦·都灵。 他现在真的很想,非常想,特别想掐死某个大大咧咧,信口胡言的深林堡伯爵大人! 就在黑发巫师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准备和女精灵好好解释一下这些全部都是鲁文鬼扯的话,自己还是清清白白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卢卡的声音。 “洛伦阁下,让您久等了。” 闻声的女精灵立刻扭过头来,不免惊慌的看着一脸温和的中年精灵,背着手打量着他们两个,表情十分的平静。 “卢卡?!” 女精灵用力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朝黑发巫师后退了半步。 显然…虽然早已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晨星林战舞者首领的位置,但莉雅还是会本能敬畏对方的,甚至隐隐的还有些怕。 “我、我并不是……” “麻烦你了,莉雅。”卢卡并没有多说什么,温和的扫了她一眼:“到这里就可以了,剩下的交给我来办吧。” 不敢吭声的女精灵,只能站到一旁,目光不停的在两人之间打转。 “关于您的提议,晨星林的元老们在商讨过后,决定答应您。”卢卡再次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只要您愿意,现在就可以出发。” “去哪?”洛伦很是随意的问道。 “北方的聚落。”卢卡答道: “雾月庭。” 第三十一章 雾月庭 走在绵延的林间小径上,孤身一人的黑发巫师被十几名精灵战舞者簇拥着——按照卢卡的说法,他们本就是要前往雾月庭的。 至于随自己来的使团队伍,卢卡则告诉他不必担心,他们会在四天后由晨星林的战舞者首领,也就是莉雅亲自护送,前往雾月庭。 仅仅思考了一下,洛伦立刻就明白了——卢卡在用很巧妙的方式,帮自己打一个时间差。 帝国使团的到来,晨星林当然不可能隐瞒不报,更不可能假装不存在;但卢卡却可以让自己先行进入雾月庭,在对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了解情况。 虽然没有证据,但洛伦敢肯定,卢卡绝对是听到自己和莉雅的交谈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究竟只是他本人的想法,还是整个晨星林在认真考虑过后做出的决定? 洛伦十分的希望是后者。 在南方森林被食人魔占据后,古木森林的剩下三部分中,只有东部森林还在苦苦与食人魔对抗,也只有东部森林的精灵们和人类发生过交流——拥有聚落的数量最多,面积最大,森林最富饶;但同时也要面对来自南方食人魔的入侵,以及东部“人类世界的威胁”。 换句话说,他们可能也是唯一会对人类有“感情”的精灵聚落。 剩下的两个地区——西部森林的精灵以荒冢林为首,是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古木森林精灵,数量最少也最分散,甚至有不少独自生存的精灵战士; 西部森林拥的战舞者为三地之最——比例和数量都是最多的——每次食人魔入侵的时候,东部森林都会向西部发出号召,往往都是作为主力和侦察兵参战。 值得一提的是,在当初随洛伦远征永夜林的一百多个精灵当中,几乎所有年轻的战舞者都是来自西部,或者曾经在西部森林游历闯荡过。 另一个就是以雾月庭为首的,北部森林的精灵们。 这里的精灵与东部和西部森林的聚落,又有些不同——北部森林的精灵,是唯一一处拥有海岸和港口的精灵聚落。 虽然封闭的海岸线让他们不曾与任何帝国港口有过任何往来,但大海却给了这里的精灵更多的财富,让他们可以与另外两处精灵聚落展开少量的贸易,变得繁荣。 因为他们有食盐。 骁勇的精灵战舞者们可以独自在密林中生存,可以与食人魔厮杀,可以不需要任何来来自外界的商品——但他们不能不吃盐。 森林中没有盐矿,于是来自北部森林的海盐就成了所有聚落唯一的食盐来源;掌握着这一重要物资的北部森林,尤其是雾月庭,在所有古木森林聚落中,有着很特殊的地位。 直至东部森林开始与深林堡和洛泰尔接触,产自艾勒芒和东萨克兰的精制井盐输入晨星林,才稍稍打破了他们的“垄断地位”。 但随着古木森林被封锁,这种地位也就重新回来了。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也有着某种联系呢? “洛伦,你是…南方人对吧?” 走在小径上,神态温和的卢卡突兀的开口问道:“深林堡的鲁文曾经和我们聊过,他说你的故乡拜恩是个幅员辽阔的地方,盛产一种叫‘葡萄’的水果,可以酿成世界上最好的美酒;有最骁勇善战,骑乘骏马挥舞旗枪的骑士。” 黑发巫师困惑的打量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别误会,就是走路太无聊罢了,随便问问。”卢卡又笑了笑:“只是纯粹好奇,这么一个富庶,土地辽阔的国家,为什么会效忠于来自另一片土地的首领呢?” “洛泰尔,拜恩…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会效忠于一个家族,成为一个…那个词叫什么?” “帝国。” “对,帝国。”卢卡呼了一口气:“是怎么成为一个帝国的呢?” “很多原因吧。”黑发巫师顿了顿,稍微想了想:“因为帝国的皇帝陛下,他的家族曾经领到过对北方入侵的抵抗,他们拥有极高的声望,他们拥有最强大的军队…他们有龙。” “一头巨龙就能摧毁一座城市,屠杀一支军队,荡平一片土地…而他们有十二头。” 卢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们之所以能用一片土地统治剩下的所有土地……”中年精灵扭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黑发巫师: “是因为他们有最强大的军队,还有巨龙——剩下的人都畏惧他们,才能维持这个帝国的存在?” “嗯…也可以这么说。” 四目对视之下,洛伦耸耸肩。 “那么这种依靠恐惧,威胁和武力维持的团结,在洛伦你看来,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卢卡继续追问道。 他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洛伦保持着往常的平静,就像两个人真的只是在聊天一样;视线仅仅碰触下,就挪到了其它地方。 “应该是…好事吧?” “你真的这么以为?”卢卡挑起眉毛,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即便代价是其中一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自由,绝对服从另外一方,来换取所谓的和平?” “就像你自己——作为拜恩人的首领,却不得不服从萨克兰人首领的安排,抛下自己的人民和土地,来到原本和你毫不相干的古木森林,战战兢兢的执行他的命令,一丝一毫不敢违抗。” “告诉我,你真的甘心而且毫无怨言吗?” 这一次洛伦真的笑了,嘴角咧开上扬。 果然…卢卡要比某个耿直的女精灵厉害多了。 “首先,我并不是被逼迫,而是自愿的…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缓缓吐口气,回首的洛伦认真的看着他: “其次…臣服,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意味着一方对一方的绝对服从,更接近于一种‘协议’的方式。” “哦?”卢卡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怎么说呢,这就像是单独一个人和聚落之间的关系——不过被放大到领地和帝国的层面了,她有一套规则。”洛伦侃侃而谈: “帝国对每个领地提供保护,平等且尊重的待遇;领地则向帝国提供物力,人力让帝国可以将这种保护持续下去;双方都有各自的权力和义务,因为帝国这个称谓是属于所有人的,不是单向的。” “如果帝国要打破原先的规则,设立一种对他更有利的……” “那么我们也就没有了服从规则的必要;”洛伦立刻回答道:“到那时,就会有三个选择摆在每个首领面前。” “独立的自由;推翻现在的统治者,让帝国回到正轨;或者…自己组建一个新帝国。” “可你说了,帝国有巨龙,要如何才能……”卢卡还想问。 “所以,做这些选择才要慎之又慎。”洛伦微笑着瞥他一眼,笑的更开心了:“最重要的,不能只有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的抱怨只是抱怨,所有人的抱怨凝聚在一起,才能成为力量——我们尊重极少数人的意见,但想推动某件事,当然要遵从大多数人的想法。” “反过来说,如果极少数人的想法变成了大多数……” 原先的大多数,又变成极少数——所以关键在于,如何才能完成这种转变上。 “……我明白了。” 深思了很长时间,卢卡长舒一口气。 他转过头来,神色肃穆且认真的看着黑发巫师:“谢谢你,洛伦。” “不用谢,真的。”洛伦和他对视着,眼角挤出一丝狡黠:“我们只是闲聊一阵而已,不是吗?” 卢卡也笑了。 终于,在一路北上日子里的一天傍晚,终于穿过了一处密林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一名精灵战舞者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身后的卢卡和洛伦: “雾月庭,我们到了。” 卢卡微笑着抬起头,洛伦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密林之外,目光一凝。 是海。 在一颗高耸,丝毫不逊于晨星林的云冠树后面,是风平浪静的大海。 海岸边蒸腾的水汽,犹如薄纱般将整个聚落笼罩其中;层层叠叠鳞次栉比的树屋簇拥着挤在一起,一环一环犹如街道般的凌乱而又整齐; 不像是晨星林那样自然而然随意,也不像埃博登或者赤血堡那样,循规蹈矩般弄得整整齐齐,就像是逐渐扩张的自由城镇似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在中央的云冠树周围有一圈宽敞的空地,就像是刻意留出来的“广场”似的;而在不远处还有则是大片大片的盐田,田垄上许许多多的精灵们,正在辛勤的劳作着。 简陋的码头旁,一群刚刚打渔归来的精灵们,正推着他们的小舢板靠岸,手中的鱼枪上还缠着藤条和树枝做麻绳,和一只满载收获而归的鱼笼。 赤脚在沙滩上奔跑的孩子们,大呼小叫的捡拾着随浪花冲上岸的海螺和贝壳,大呼小叫着,和晨星林那些追逐蝴蝶的精灵少年没什么两样。 直至这一刻,洛伦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何雾月庭叫“雾月庭”,而不是像其它的精灵聚落一样,用当地的林地作为名字。 “卢卡?” 雾月庭外围,一个酷似守卫的精灵战士走上前来,有些惊疑的打量着中年精灵:“晨星林的精灵,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出了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出发。”不论面对谁,卢卡似乎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丝毫不以对方的态度为异: “情况紧急,必须要尽快通禀雾月庭的其他精灵长老们,做出决断!” 精灵守卫先是莫名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反应过来:“东边来的,难道你说的是……” “东边…出事情了。”卢卡点点头,郑重其事的看着这位年轻的精灵。 “我明白了!” 精灵守卫板着脸点点头,扭头转向身后,厉声对身后的同伴们大喊一声:“解除所有警戒,放晨星林的精灵们进入雾月庭!” “多谢了。”卢卡微笑着点点头。 然而就在一行人准备动身,迈步走向雾月庭的时候,刚刚还对他们“言辞客气”精灵守卫突然举起长枪,横在面前。 几乎同时,周围的精灵守卫们也蜂拥着群聚而上,将晨星林的战舞者们团团包围在了中央,拦住了他们的步伐。 “等一下!” 精灵守卫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向卢卡一行人的最后,语气肃穆:“进去之前还请麻烦告诉我,这是什么人?” 嗯? 所有的精灵们齐刷刷的同时扭过头,不约而同的转向身后,然后…… 什么也没有。 晨星林的战舞者们面面相觑,而雾月庭的守卫们则困惑不已,一个大大的“?”同时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人呢,洛伦他人呢?这是晨星林的精灵。 人,什么人?这是雾月庭的精灵。 精灵守卫睁大眼睛,拼命的晃了晃脑袋,又擦了擦,揉了揉眼眶,再看的时候便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人呢,那么大目标的一个人呢?! 就在自己眼前,黑头发黑眼睛,特别显眼特别好认;站在晨星林精灵队伍的最后面,还朝自己招手了! 自己明明刚才看见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只有卢卡眉宇一挑,嘴角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微笑。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卢卡十分客气的问道。 皱着眉头的精灵守卫,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队伍里的每一个晨星林精灵,心中的困惑愈增。 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终于,一脸“见了鬼了”表情的精灵守卫丢魂落魄,恍恍惚惚让开道路,放晨星林的精灵们进入雾月庭。 表情各异的晨星林战舞者们虽然也很纳闷,但被卢卡提醒过的他们,还是保持了沉默。 在快要进门的时候,卢卡的目光“不经意”扫向大门外的一处角落——刚刚站在那儿的某个“精灵守卫”,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到最后,那位年轻的雾月庭精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同伴当中少了一个。 轻轻一笑,不再左顾右盼的卢卡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大步迈向了雾月庭。 第三十二章 去哪儿啊 随着夜幕降临,“雾月庭”名字的涵义,才真正展现在黑发巫师的眼前。 潮水退去,风平浪静的海上是阵阵翻卷的飞沫与波澜;银月悬空,浮云散去的午夜是静影沉璧的安逸和清澈。 白日间清淡的水汽,在夜晚才蒸腾而起,化作少女贴身的薄纱,透而不露;水雾凝而不散,将幽林中的花香与叶风卷带着,也笼罩在了雾月庭的空气中。 被树屋环绕的雾月庭中,找不到一个火把;但几乎每个“街道”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棵被萤火虫聚集的树;微弱的光亮犹如繁星,为这件“薄纱”点缀上璀璨的珠玉。 淡淡风波,卷动着珠纱间的花香;无云的夜,倒映起倾洒落银的皎月。 这是任何一处城镇,要塞或者乡间能看到的,无需勾勒画眉,胭脂涂抹,宛若天成的幽静之美。 令人窒息。 看着远处深陷午夜,犹如深渊般的海岸,黑发巫师感受着此刻的宁静,然后缓缓将目光转向聚落正中央的云冠树。 明天一早,卢卡就要向来自古木森林四面八方,聚集在雾月庭的精灵长老们汇报帝国使团的情况。 从晨星林到雾月庭最快是四天的路程,这就意味着自己有四天的时间收集情报,了解一切背后的真相,找到令古木森林精灵如此团结一致的原因。 卢卡的话里说的很清楚,晨星林的精灵——或者至少有一部分——对如今的现状是十分不满的。 如果自己不能阻止,战火必定会在这片古老的森林燃起…不论是谁,他将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聚集在一起,都肯定是为了某个重要的目的。 而坐落西垂的精灵们,唯一的进攻方向也只有东方。 轻轻叹口气,洛伦跳下树屋的枝头,在雾月庭“街道”漫步而行。 听不到太多的声响,也几乎看不太到人影——除了正中央的云冠树和外围的一些密林,聚落内甚至连巡夜的守卫都没有。 这么大的一处聚落,警备松懈的简直不像话。 也对,这里已经是古木森林的尽头,除了林中的野兽和精灵们自己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外人”出现,多余的防备很没有必要,甚至他们可能都没有想到过还需要巡夜。 不过正好方便了自己。 清冷的月光斜洒在小巷的出口,倚靠在墙边的黑发巫师悄无声息的潜伏在阴影里,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透明而不可视的波纹,犹如滴入古井的水珠般,以他为中心向整个雾月庭的扩散。 经历了三年的磨练后,这个魔咒对黑发巫师已经是犹如吃饭喝水般的熟练。 最重要的是有道尔顿导师,在一旁不停的协助改良——在尽可能保持原本水准的同时,将虚空之力的逸散残留降低到最小。 这不仅仅是缓解咒语本身带来的负荷,更是因为猎魔人和守夜人不同,面对的敌人几乎都是被虚空腐蚀的怪物;太过强烈的虚空反应在它们眼中,简直就和明火执仗无异。 两个举着长枪的战舞者穿过小巷,还不时谈笑风声; 墙后的树屋内,一位精灵母亲正抚慰自己刚刚睡着的孩子,旁边是在海上忙碌了一天的丈夫,明日还要忙碌的他疲惫到早已沉入了梦乡; 云冠树上,守卫聚落的精灵战士纹丝不动,空出来的左手不停的抚摸着脖颈上的橡木挂坠,眼底流露出一丝溺爱之情; 一切的一切,尽收眼底,清晰可闻。 原本美若画卷的雾月庭,瞬间便有了生机。 古木森林,这里的精灵们,他们真的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吗? 隐隐回想起卢卡在来时说的话,黑发巫师忍不住摇摇头。 下一秒,在两个战舞者转身走进巷口的同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中。 昏暗的月色下,黑发巫师顺着枝头不断的飞跃——精灵们的聚落,永远不会缺少树木和大大小小的树屋;鳞次栉比,簇拥而生的树梢和枝头,简直就是天然的阶梯。 就这样,他迅速横穿了大半个雾月庭,朝中心的云冠树接近。 随着距离缩短,周围巡逻的战舞者也终于开始增多了起来;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速度不减,一步不停,双眼紧闭集中精力,倚靠着精神视界来为自己引路。 不像是“看到”或者“听到”,而是纯粹的“感觉”得到。 穿过小巷,漫步街道,踏过屋檐…没有一个精灵战舞者,注意到了黑发巫师的身影。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就像是一处活生生的“哑剧”般,与黑发巫师“配合默契”的雾月庭精灵们一次次的与他擦肩而过,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两三步的距离。 但隔着一道树墙,便让他们浑然不觉。 直至靠近云冠树下的时候,黑发巫师才停住脚步。 守在前面的一名战舞者,拦住了唯一的入口。 表情警惕的战舞者,就像是隐隐感觉到什么似的,自始至终目光都死死盯着面前的巷口,目不斜视。 躲在巷中的洛伦面不改色,蜷缩着的身体一动不动,身影和头顶树枝倒映的影子完全贴合在了一起。 过了半分钟后,战舞者摇摇头,朝另外一个巷口走去。 黑发巫师依旧纹丝不动。 果然…仅仅十几秒的时间,把手入口的战舞者就已经转身归来,犹如嗅到猎物的猎手般全神贯注的打量一番。 又过了整整一分钟,终于打消戒心的战舞者迟疑片刻,才跟着另一个从巷中巡逻的归来的战舞者一起离开。 果然…哪怕是再怎么松懈,在聚落最关键的区域还是会保持绝对警惕的;每个入口方向的守卫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巡逻一个监视,用轮番交替的方式保证没有无法看到的盲区。 但在“精神视界”的加持下,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洛伦的注视之下;小心谨慎的走位,就能避开他们的视线范围。 走出小巷的洛伦,犹如夜晚漫步的路人般,堂而皇之的走进了云冠树。 轻轻攀上树梢,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卢卡之前嘱咐过的话。 “…虽然习惯有所不同,但雾月庭和晨星林一样,云冠树的顶端是长老们交谈的长屋,而仅次于其的第二落树屋,就是贵客们休息和暂居落脚的地方……” “…你口中的‘亚速尔精灵’,不论他是不是,或者是否喜欢这个称呼,他一定就在那里……” “…不论你希望找到什么,那里都应该是你最想去的地方,顺利的话,也许你真的能够解决你眼中那场,几乎无可避免的战火……” 缓缓呼了口气,微微蹙眉的洛伦,来到了树屋的门外。 透过门扇与门沿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布置。 房间不大,但精致而且不空旷;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绘制在橡木板上的风景画,两边还用花草做装饰,摆着几个陶瓶,地板也并非泥地或者树干,而是精修铺好的木板;一盏早已熄灭的灯台,安置在床铺旁的小茶几上。 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物什。 床铺上,躺着一个瘦削而长的身影,侧躺着,将后背暴露在黑发巫师的面前,隐隐还能听见微弱的鼻鼾。 他睡的很安稳。 挑了挑眉毛的洛伦,轻轻按住了腰后的“亮银”。 没错,对方现在睡着了——就算他是装睡,戒心十足,洛伦也有足够的把握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贯穿他的胸口。 有心算无心,一点儿都不难。 只要自己干掉他,所有的事情,矛盾和纷争,就都能化为乌有——帝国使团远在晨星林,雾月庭的精灵不可能知道是谁干的;就算会爆发矛盾,矛头也只会指向他们彼此,而不是帝国。 而不论远在迷雾海对岸的亚速尔王国究竟在盘算些什么,一来一回都至少一年的时间。 他的死,能为帝国,能为自己争取至少一年的时间。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晨星林…或者说,卢卡一个而已;而为了晨星林和整个东部森林的安危,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或者,倒不如说这正是他期望的。 亚速尔精灵的死能给他换来机会,重新改变团结一致的,古木森林的理念和想法;常年在大树墙和入侵食人魔战斗的战舞者,他的目标一定是重新夺回南方的永夜林聚落,而不是向深林堡,挑起和帝国之间的战争。 杀死他不能解决问题,但是至少能暂时消灭问题,争取到一年时间。 一年的时间,就帝国眼下的形式来看,布兰登和康诺德之间的纷争已经用不了一年了。 届时布兰登掌控天穹宫的政治核心,自己和他则能大刀阔斧的完成改革,将圣十字教会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集中全部力量,准备迎战亚速尔王国的入侵,以及“黑十字”塞廖尔的下一步计划。 没错,只要杀死他。 只要杀死他…… “呼————!” 长长叹息一声,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眼神有些复杂。 紧握着“亮银”的左手,缓缓松开。 并不是放弃,而是自己掌握的讯息还太少了。 “…如果不能凭自己的意志做决定,无法独立判断某个事物的对错好坏,找不到对自己立场最有利的选择…那只能说,我的学徒是个失败者……” 道尔顿导师的话犹然在耳。 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过去的自己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也不再仅仅局限于完成某项任务,或者用暴力手段破坏局面。 而是要彻底弄清真相,而非盲目的完成任务…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某个人的棋子了。 不再被艾克哈特二世利用,不再被任何人利用…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去分辨,去寻找对自己和自己身后的人们,最有利的选择。 在彻底弄清真相之前,这个精灵…必须活着。 做出决定的洛伦缓缓起身,小心翼翼的朝向云冠树树梢的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树屋的那一刹那…… “来都来了,这么晚,去哪儿啊?” 寒毛倒立——! 悠悠然,还带着几分慵懒的话语在黑发巫师耳畔,却犹如从地狱中传来的声音! 门后…是那个精灵。 他一直醒着?! 究竟是自己的行动被他察觉了,还是卢卡撒谎,故意引诱自己上套?! 前半秒钟,黑发巫师的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可能。 后半秒,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推开了房门。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入,依稀能看到那个“亚速尔精灵”慵懒闲适的坐在床榻上,平静的望着自己。 右手边,静静躺着一柄亚速尔长刀。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和卢卡相仿;深棕色的头发系成端马尾,一身黑色长袖窄袍让他原本就略显瘦削的身形,愈发挺拔了几分。 “在下一直有晚睡的习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对方就像是在为洛伦解释似的,轻声开口道:“何况雾月庭的仲夏之月,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美景。” “那么这位不知名的,明显不是精灵还乔装打扮的先生;请问…您故乡的仲夏之夜也有如此令人窒息的景色吗?” 死寂,不能形容的死寂。 莫名的安静中,屋内屋外两个人彼此默默对视着。 直至黑发巫师走进屋中,轻轻落座在这位“亚速尔精灵”的床榻前,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没有。” “那不妨陪我一起赏月吧——这一年一度的仲夏之月,只有今夜才完整无缺。”亚速尔精灵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哦,都差点儿忘了,我叫米德尔,米德尔·莱…啊,您叫我米德尔就行了。” “那么,米德尔阁下。”洛伦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犹豫片刻方才开口道: “您是…横渡迷雾海,从雄鹰王的王庭莅临此地的吗?” “那您呢?” 微笑的米德尔缓缓开口,仰望空中的冷月,冰冷的银光洒在他的脸上: “您是奉萨克兰帝国皇帝的命令,来杀我的刺客吗?” 第三十三章 月下对酌 寂静而幽然的小屋中,清冷的月光穿过正对床榻的窗户,悬于天际的仲夏之月纯洁而孤高,抬头仰望的姿势也令人不得不心驰神往。 身旁的精灵在赏月,而黑发巫师则目不斜视的打量着这个精灵。 他身上只有一件贴身的黑色窄袍,目光淡然,姿态悠然,笑容自然;仿佛此时此刻除了赏月,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了。 “没错,我是被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派来的。”洛伦面不改色,严肃认真的看着他:“但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刺客,而不仅仅是被派来搜集情报的呢?” 既然对方“误会”了,黑发巫师也不介意让对方继续“误会”下去,尤其是在这种情况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 米德尔笑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趁着这一年一度的月色,好好喝一杯。”他从床榻侧拿来一小瓶深林堡的蜂蜜酒,为自己和洛伦各倒一盏:“等喝完酒,赏足了月,再决定杀或者不杀也来得及。” “哦,差点儿忘了,您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黑发巫师面不改色心不跳:“是陛下御前,忠心不二的侍卫。” 与此同时,某个正在前往波伊的守夜人突然后背一寒,莫名的打了个喷嚏…… “陛下御前……”米德尔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微笑:“看来阁下不是普通人啊,能够在天穹宫的至高皇帝面前侍奉。”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眼洛伦左手的“施法者”。 “什么?”洛伦故作茫然的挑挑眉毛,心中惊骇不已。 他知道守夜人?! 虽然在帝国高层,守夜人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有到众所皆知的地步——他一个最多半年前才抵达抵达帝国海岸的亚速尔精灵,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情报? 难道说才过去半年时间,就已经有亚速尔精灵的势力渗透到帝国内部…… “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我只是有点儿好奇而已。” 米德尔温雅一笑,慵懒的朝洛伦摆摆手,捧起酒盏轻抿,然后长吁一声:“不仅派了一位公爵做使者,还有一位身边亲信的侍卫——没想到天穹宫的皇帝,会对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那么重视?” 洛伦没有回答什么,心中盘算着对方究竟还知道多少。 “帝国的使团才刚刚抵达晨星林,而晨星林的战舞者今天才到,也就是说最快明天,他们来的消息才能传遍雾月庭。”米德尔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如果今夜我死在了这里,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帝国的刺客动的手——因为他们还远在晨星林,说不定…连我是否存在还不知道呢。” “届时,不等帝国的使团到来,荒冢林,晨星林,雾月庭三方,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就会因为我的死,先一步爆发争执;不论结果是什么,对帝国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天穹宫的皇帝陛下…真是好算计啊。” 洛伦的表情愈发凝重。 “所以…爱德华阁下,如果你想杀我,今夜就是最好的机会。”放下酒盏,米德尔扭头看向黑发巫师: “当然,如果皇帝陛下还有心将我的死嫁祸给他派来交涉的公爵大人,那这件事就另当别论了。” “你必须要留下足够的线索,还不能太明显,否则晨星林就会被怀疑——那可是唯一和帝国有过来往,态度中立的古木森林聚落,皇帝陛下一定会想拉拢他们的。” “嗯,让我仔细想想,究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嫁祸使团,又不会让精灵们将矛头对准帝国,还能避免晨星林被怀疑…难,有些难啊。” 喃喃自语着摇头晃脑,米德尔的脸上露出了冥思苦想的表情,仿佛真的在替黑发巫师想着如何利用自己的死,替帝国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洛伦已经没功夫惊讶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眼前这个“据说半年前才出现”的亚速尔精灵,究竟对帝国的形式,政治和实力各方面…还知道些什么。 他究竟知道多少,又了解到何种地步了? “从头到尾,我就没有说过要杀你这件事。”沉默了片刻,洛伦冷冷的开口道:“你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我一定会要你死呢?” 米德尔轻笑一声。 “抱歉…因为在我看来,只有我的死才对萨克兰帝国最有利可图。”他缓缓回首,真诚而十分认真的看着黑发巫师: “除此之外,我真的想象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洛伦一挑眉,两人四目相交。 “刀在我手里,杀不杀,你说的不算。”洛伦同样认真的开口:“我得先知道你的目的,然后再做出决定。” “可以,但不要指望我不会反抗。”米德尔依旧微笑:“别看我这么瘦弱,在下也是一名武士,也是懂一些剑术的。” 恐怕不是“懂一些”而已…洛伦的目光轻轻落下,瞥了眼亚速尔精灵的手臂。 身架的形态,武器摆放的位置,手掌的样子和下意识的动作,还有掌心的老茧…这个精灵是个标准的剑士,而且恐怕还是个高手。 这还不算他身上的虚空反应,比黑夜里的火把还要扎眼。 “也许我可以活捉你,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黑发巫师轻声开口道。 米德尔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像是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 “确实,这也是个选择——不过你得先确定这一路上我不会反抗,其次还不能被雾月庭中的任何一个精灵发现,最后还要安全横跨古木森林和大半个帝国——嗯,比上一个更难了。” “而帝国能获得的,只有一个不知道究竟重要活着不重要,被抛出来吸引注意力的棋子还是肩负着关键使命的…亚速尔精灵。” “杀我或者抓我,你选哪一个?” 黑发巫师脸色一僵,嘴角强忍着抽搐的倾向。 这家伙,真的很擅长调动别人的情绪和想法——就和某个叫鲁特·因菲尼特的家伙一样。 不,可能还更厉害点儿。 必须扭转局势,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不行,你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太的少了——这不公平。”洛伦深吸一口气:“你得先告诉我,你来到古木森林的目的是什么,亚速尔精灵派你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才能做决定。”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相较于谎言,对真相保持怀疑的态度不是更好吗?” “我说了,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米德尔回首,默默的注视了洛伦很长时间,一言不发。 最后,他稍稍低下头,嘴角流露出有些无奈的苦笑。 “抱歉,但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洛伦反问道:“四天之后,我们就都知道了。” 四天之后,使团就会正式抵达雾月庭;届时不论他想干什么,下一步都肯定要对帝国使团表态,才能团结古木森林的精灵们。 “因为…因为今夜是一年一度的仲夏之月。”米德尔怅然一笑:“如此美景,难道非得给它染上一层不详的红色吗?” 洛伦冷哼一声,眯着眼睛瞥了眼窗外;这家伙…他不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援兵吧? 再三确认周围没人之后,黑发巫师才轻轻松了口气。 “开玩笑也适可而止,好吗?”洛伦挑起目光:“今年的盛夏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深林堡靠北,仲夏之月要晚几天,但也早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头顶上的是盛夏末尾,季夏的最后一轮圆月。” 空气瞬间安静了。 米德尔先是一惊,随即哑然一笑:“原来如此——爱德华阁下,原来一开始你就已经拆穿我的谎言了,故意等到这种时候反将我一军吗?厉害,很厉害。” “还不够厉害。”洛伦看着他,面无表情:“没有到能逼你说出实话的地步。” “我不会说实话的…因为听完之后,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杀了我。”米德尔再次摇摇头,低声道:“而现在,你的剑在犹豫,迟疑;不说,对我有利。” “你怎么就那么确信,在你说完之后我就一定会杀你呢——你告诉我一旦说了我就会杀你,那我不是更应该现在就杀了你吗?”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还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你会犹豫,因为也许不杀我,留着我或者活捉我才是更正确,更有利可图的选择。” “更何况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你很想知道。” 米德尔用这句话作了一番总结,悠悠然端起酒盏,又怅然的抿了口蜂蜜酒,仰望着天空的月亮。 这家伙…真的是…… 真的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自己刚刚离开洛泰尔,在酒馆里被忽悠着前往埃博登的时候——那时自己面对鲁特·因菲尼特的心情,就和现在面对这个亚速尔精灵是一模一样的! 同样的擅长操纵人心,同样擅长用言语蛊惑别人…而且很喜欢玩要挟逼迫这一套。 他认定了自己不敢轻易动他,就故意摆出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一边和自己耗,一边用一堆不知要有用没用的废话,东拉西扯的从自己嘴里套话。 “真的不说?” “不是不说,是不能说。”米德尔微笑依旧。 洛伦疲惫的叹了口气,他不想继续和这家伙耗下去了…拖得太久,对自己同样不利。 “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走了。”洛伦起身,迈步朝门的方向走去。 “这么快就要回去?”独坐在月光下的米德尔,有些诧异的回头望去:“就算不是仲夏之月,今夜的月色同样很美。” “抱歉,但我真没什么赏月的心情。”黑发巫师冷冷答道:“我是陛下御前忠贞不二的侍卫,必须要尽快返回天穹宫汇报情况。” 远在波伊的某个疲惫整日,刚刚睡下的守夜人,又一次浑身恶寒的从梦中惊醒。 “无功而返,难道不担心皇帝会责罚您吗?” “这不是你要担心的事情——除非,你现在就肯答应告诉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抱歉,虽然我也对自己的剑术挺自信的,但还没有刻意找死的习惯。” “那我就只能告辞了…别指望我这就放弃了,我还会用其他办法弄到情报的。” 两人四目对视,默默的看着对方很长时间。 “爱德华阁下,您…果然不是寻常的侍卫。”月光下,回首相望的米德尔露出了微笑:“我有预感,用不了太久,我们还会再次相遇的。” “也许吧。” 嗯,只有这一次你是真的说对了…四天之后,希望你看到我的时候不会太惊讶。 点点头,转身的洛伦朝门外走去,放在身前的左手已经按住了藏在衣服下的另一柄“亮银”,默默的盘算着自己和门,还有身后人的距离。 三、二、一…… 惊变骤生! “铛——!!!!” 死寂的房间中,灰蓝色的剑芒与一道白光相撞。 只见瞬息间米德尔已经起身,左手还握着那鲜红的刀鞘,右手拔出的刀锋与迎头竖劈的“亮银”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个不太对称的十字形状。 火光迸溅! “好快的剑。” 惊怒的黑发巫师冷着脸,脱口而出。 “还不够快。”米德尔微笑依旧,右手的亚速尔长刀居然稳稳压住了不断迸溅爆炸的“亮银”剑芒,手腕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颤抖: “否则刚刚那一刻,您就该身首异处才是——是我小看您了,爱德华阁下。” 洛伦面色铁青,能单手压制“亮银”的剑芒,这个至少是某位誓言骑士才有的水平! “您无法判断究竟是杀死我还是放过我哪个更有利,所以决定暂时放弃,继续观察,但……” 横起的亚速尔长刀犹如绽出的月光,在夜色下泛出幽蓝的光:“您却没有注意到,您的死同样对我有利。” “帝国的刺客,在雾月庭暗杀亚速尔王国的使者,被当场格杀……” “还有,比这更好的,能令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团结一致,同仇敌忾的理由吗?” 第三十四章 精灵的刀 冰冷的月光,反射在刀身上,倒映在米德尔的脸上,令亚速尔精灵的微笑多了几分阴森。 这不是洛伦第一次见到亚速尔长刀的模样。 萨莉卡·约拿手中的“铁骑”——波伊大公世代相传的秘银剑,就是按照亚速尔长刀的制式锻造的武器。 狭长细窄的刀身,轻若鸿羽;刃口泛着淡淡的幽蓝,犹如月光下一汪清泉;向内微微弯曲的刀背,令她能以极快的速度从鞘中拔出。 就像刚刚那一瞬间。 黑发巫师面色铁青——他猜到了对方不会放自己离开,也猜到了对方的剑术绝对不一般,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压制“亮银”的剑芒。 不,不是压制…而是被抵消了,他的刀有问题! 单手持刀的亚速尔精灵翘起右眉,同样露出了几分惊愕的神情。 “光芒汇聚成的刀刃…有趣,闻所未闻。”米德尔的笑容中露出几分好奇:“假如我刚刚没能来得及拔刀,恐怕半个躯干都要被这柄暴戾至极的光刃,搅成碎片了。” “哪里哪里,你真是太谦虚了,米德尔阁下。”洛伦勉强挤出一丝冷笑:“凭您刚刚那一刀,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寒毛直立,心弦绷紧…就像是心底某个声音在不停的提醒着他。 眼前的这个亚速尔精灵,很危险,非常危险。 “方便携带,又十分隐蔽,威力无匹——这样的武器,在帝国应该是十分稀有的宝物吧?” “不不不,没那么珍贵;这东西在帝国人手一件,十铜板三个。” “爱德华阁下,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开玩笑。” “没有没有,彼此彼此。” 下一秒,闲聊的二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呲啷————!!!!” 一白一蓝,两柄利刃向相反的方向滑动,摩擦的火光在黑暗中璇舞!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瞬间开启“超越感知”,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态朝米德尔的左上方飞跃。 几近刹那,伏低身形的亚速尔精灵用长刀护住自身,架起刀鞘挡在面前,收刀前突。 下一刻,消失在洛伦视线中的刀刃,再次入毒蛇般探出蛇信。 直取面门。 噗——! 明明没有碰到,尖啸的空气还是在洛伦耳鬓撕开一道口子,几根发丝在半空中被斩成碎片。 而“亮银”的剑芒,也已经提前一步,扫向亚速尔精灵的颅顶。 面带微笑的米德尔纹丝不动,一闪而过的光弧仅仅碰到了他的发梢,将系马尾的头绳斩断,深棕色的发丝披散而下。 “铛——!” 两道锋芒再次交汇,一触即走。 半秒不到的刹那,四目相对的二人同样只差毫厘的躲开了对方夺命的一剑,逼得另一个家伙不得不后退。 米德尔微微蹙眉,似乎对仍在对洛伦手中的亮银感到诧异。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则迅速恢复平静,背在身后的左手捏住了响指,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刚刚那一瞬间,如果用“原力冲击”的话,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应该已经躺下。 但他不能…空气爆炸的声音,足以惊醒大半个雾月庭——自己就被动了。 “该怎么做呢?” 亚速尔精灵再次开口,嘴角重新勾起了弧度,单手持刀迈步游走:“不能被人发现,不能下定杀我的决心,还要小心不被我杀死……” “爱德华阁下,您要怎么做?” 双手握剑的洛伦架起“亮银”,剑芒对准米德尔——这家伙比想象的还麻烦,而且…还是个话痨。 “刚刚那一剑足以证明,您也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剑士;但…您会的恐怕不止有剑而已。”米德尔的声音十分悠然,恰如闲庭漫步: “被迫在这个不到十步宽,九步长的房间内与我比剑;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一定令您很痛苦吧?” “不过换个思路,人生便是如此——纵然有毁灭世界的力量,到头来还不得受到条条框框的拘束;不得不在种种限制的情况下,竭尽所能的发挥出自己一小部分的本事,还要顾忌着这些条条框框,不被自己和敌人破坏了。” “越是站在顶端,越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存在,就越容易产生这样的感慨呢。” 自言自语的米德尔仍在滔滔不绝,仿佛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死期,要在临终前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完似的。 “爱德华阁下,请问您有过这样的感慨吗?” “不知道。”冷着脸的洛伦,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这样啊…可惜了。”微笑的米德尔,摇头叹息。 下一秒,他再次毫无预兆的袭来,凌厉的刀风先发而至。 “铛——!” 来不及反应的黑发巫师本能的侧身闪避,招架格挡,剑芒正中央的位置炸开一道火花。 剑芒后…就是自己的心脏。 惊骇的洛伦瞪大眼睛,“超越感知”的力量完全发挥出来,令周围的空气,光线变得缓慢,迟钝且凝滞。 在那一瞬间,他才勉强看清了亚速尔精灵的动作——对方身影未动,刀却随着手腕的抖动的残影刺中了剑芒中央,一触即走。 但…不可能啊。 两个人之间至少有三步的距离,那柄亚速尔长刀只是柄单手刀,怎么看也绝对没有三步的长度。 换句话说,米德尔在刚刚那一瞬间向前跨了一步,臂展前伸,刀刃笔直刺出,几乎将自己一剑穿膛! 而开启了“超越感知”的自己,只来得及看清手腕抖动的残影。 他到底有多快?! “叮——!” 又是一道利刃碰撞的音符,突兀的在漆黑的房间中响起。 来不及多想了…黑发巫师面色一冷,灰蓝色的剑芒直逼亚速尔精灵的面门;两柄利刃扯动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在半空急速交汇。 双方的身影同时一顿,一左一右各自闪避滑步,在触及的刹那交换了位置。 回头的瞬间,洛伦本能的将头向左微倾,堪堪闪开了刺向眉心的一刀;剑芒竖起,架住了亚速尔长刀的刀刃。 米德尔似乎下意识的想收刀,但来不及了…黑发巫师已经抢先迈步,。贴着刀刃的剑芒拖拽着一串耀眼的火花,向他大开的空门劈来。 只要命中,一剑就能斩下他的头。 “砰——!” 鲜红的刀鞘挡在了剑芒的必经之路,几乎只是刹那的凝滞便应声断成两截;但这一刹那对米德尔已经足够了。 足够让他扭腰迈步,双手握住刀柄,从黑发巫师的身后迎头一斩! “铛——!” 又是一道清脆的音符,失手的洛伦堪堪招架了从身后落下的一束月光…双方似乎都保持着某种“默契”,将利刃碰撞的声音压制到最小。 漆黑的房间,再次恢复了死寂。 微微喘息的黑发巫师,瞥了眼地上的碎裂的刀鞘,视线随即转到对面的亚速尔精灵身上——失去了刀鞘的米德尔,现在改换双手持刀;左脚向前,平举的长刀架在身体右侧。 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也许自己犯了个错误,也说不一定。 “您…真的给我带来了不少惊喜,爱德华阁下。”摇摇头,米德尔的嘴角再次绽出温和的笑:“不谦虚的说,我原以为三剑之内,就能结束这场战斗的。” “哪里哪里,这话应该换成我来说才对。”黑发巫师冷冷道:“这么快的刀,我还是头一次见。” 哪怕是某个守夜人爱德华的刺剑,也远远不及他。 然而下一秒,米德尔露出了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随即哑然一笑。 洛伦微微蹙眉。 怎么…是自己误会了什么吗? “不过…真正令我惊讶的,还是您能如此迅速的适应这种限制重重的战斗——不愧是皇帝御前的侍卫,您遇到过的各种艰难战斗场合,一定很难想象。” 微笑着轻声道,米德尔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射向黑发巫师的面颊:“那个,就是…魔法,对吗?” “哦,请不要怀疑,这也只是纯粹好奇而已——魔法在亚速尔,还是个刚刚出现的新鲜事物,只有一些年轻的孩子们在学习,像我们这些武士是真的完全不懂。” “话说回来,这一切都还要感谢萨克兰帝国当年那位远道而来的炼金术师,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他在鹰啸岛留下了一整套完整的典籍与图纸,并且亲自教授了三位炼金术师,留下了传承。” “如今的鹰啸岛已经不是过去荒芜的边境小岛,而是众多年轻孩子们追寻新知识的巫师圣地——要不是因为已经上了年纪,我也很想尝试着学习一下呢。” 米德尔颇有几分感慨的说道,眼神中带着几分向往之情。 “……”洛伦·都灵。 有那么一刹那,黑发巫师真的有种转身立刻重回晨星林,将某个老不羞大玩师生恋,姐妹花的炼金术师活活掐死! 现在的亚速尔王国已经不是对帝国的巫师体系“有所了解”,而是靠着阿刹迈留下的东西建立起了自己的巫师体系。 以亚速尔精灵们可以随时随地入梦的天赋,加上几十年的积累,他们的巫师阶层的实力绝对已经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地步! 而与此同时,对面的米德尔依旧在滔滔不绝。 “嗯,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解释的通了——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想必应该是第一次来雾月庭;能够在众多战舞者的眼皮底下穿过不被发现,您肯定掌握着某种‘洞察’一类的魔法,让您可以轻易的躲过巡视的战舞者。” “此外,仅仅是第一次来就能如此顺利的找到我的房间…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也说明您知道我的存在,或者知道我的具体位置。” “您手中的光剑…虽然不知道是何原理,但应该也与‘魔法’或者‘炼金术’不无关联;在与我交锋的第一刻就将左手背在身后,随后又换成双手握剑,想必是原本准备使用某种魔法,最后又担心动静太大,而放弃了对吧?” “还有您脸上的花纹,应该也是某种能够提升反应力的魔法…哦,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但在使用前和使用后,您的反应明显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甚至能凭本能挡住我的剑;” “还有您的衣袖,两边都是——虽然不明显,但在那下面似乎是隐藏着某种机关;说来惭愧,我对这些精致的东西一向很有兴趣,所以稍微敏感了些……” 面对着这说个没完的亚速尔精灵,黑发巫师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他的刀尖上,目不斜视的等待着刺出的那一刻。 下一秒,仍喋喋不休米德尔,手腕再次剧烈抖动了一下,刀尖迎面欺来! 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中,倒影月光的亚速尔长刀散发着森森杀气,犹如吐信的毒蛇,让人毫无防备。 果然! 面无表情的洛伦,身体再次本能的动了起来;滑步闪避的刹那,灰蓝色的剑芒挡在身前。 “叮——!” 破空的激奏声响起,长刀与剑芒在空中交错。 像是未卜先知般的黑发巫师,在刀尖刺中喉头的刹那便已经侧身闪过,只在脖颈左侧留下一道细密血痕。 手中“亮银”的剑芒一扬,逼退了米德尔的第二刀。 一击失利的米德尔也不纠缠,立刻向后滑步退到三步之外,着再次架起了手中的长刀。 侥幸得生的黑发巫师,脸上却写满了惊骇的神情。 没错,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从刀尖移到了米德尔的身形; 然后他看到了…在刀尖逼近的刹那,在自己感觉到杀意的瞬间,对方的身形…… 纹丝未动! 察觉到洛伦神色的亚速尔精灵,嘴角扬起了微笑。 “嗯…两次交锋就能察觉到,不愧是能得到皇帝陛下如此信任的侍卫。”米德尔微微一笑,仿佛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意似的:“很多人…很多精灵,在被灌喉穿膛的那一刹,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手的。” 洛伦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这便是在下的刀,或者说,是在下独有的剑术之道,武士之道——就像你们人类的巫师中,也会给自己的学派分门别类一样。” “一种…与在下的脾气格格不入,十分阴险歹毒且卑鄙的招数。” “……折影剑。” 第三十五章 影中之刃 午夜时分,月上穹顶。 晨星林战舞者们的长屋内,枯坐在床榻上的卢卡仰望着头顶的月光,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漫长的等待带来的疲惫,让精灵的瞳孔中泛起血丝,也愈发怀疑自己还有没有继续等待下去的必要。 “砰——!” 就在卢卡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精灵守卫突然撞开长屋的门,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还顺带着把屋内的战舞者们全都惊醒了。 “卢卡阁下,还有晨星林的诸位…不好了!刚刚我……” “冷静点儿,不要慌。”心中了然的卢卡先按住了两侧的战舞者,随即温和的看向这个守卫:“慢慢告诉我,究竟怎么了?” “有一个守卫被打昏了抛在雾月庭外的树林里,被巡夜的战舞者发现了!”年轻精灵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半点好转: “不光是这样,我刚刚从云冠树下过来的时候,还在入口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鞋印——那个样式,绝对不是精灵的!” “什么?!”温和的老实人卢卡,立刻露出了“惊讶无比”的神情:“你是说有外族混入了雾月庭,而且很可能就在云冠树上?!” 面色苍白的守卫看着他,激动地重重点了点头。 “不论对方究竟想干什么,现在都应该还在云冠树上,我们要动员雾月庭内所有的战舞者,包围夹击这个家伙!”守卫面色一肃: “你们晨星林是距离云冠树最近的一批战舞者,所以就先来通知诸位了,然后我再去通知其他的!” “等等!”突然察觉到什么的卢卡,连忙伸手拦住他:“你是说…我们是你第一批通知到的?” “是!” “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 “没有,我担心传消息的太多了,容易打草惊蛇。”年轻的精灵老老实实答道。 卢卡暗暗长舒一口气,目光下意识朝远处的云冠树瞥了一眼。 “你做的很好,非常好。”卢卡目光沉稳的看着年轻的精灵,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先不要通知其他聚落的战舞者,让守卫们立刻封锁雾月庭的外围。” “可是……” “这是个外族人,不论他想在雾月庭干什么都不可能待在聚落内;他肯定要跑,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封锁聚落,让他无法离开!”卢卡开口抢断道: “由我们晨星林的战舞者去围堵他,其余的守卫在外围封锁——确保万无一失!” “好,我这就去!” 后者用力点点头,十分感激的看了一眼卢卡:“抱歉,在你们来的时候还曾经刁难过你们;我早就告诉过雾月庭的长老们,抵御食人魔入侵的东部胞族们绝不可能是叛……” “快去吧!” 卢卡挥挥手,打断了他想说出的那个词。 年轻的精灵再次颔首,然后郑重其事的转身离去。 “卢卡,我们真的要……” 一个战舞者刚刚上前,就被卢卡抬手拦下;中年精灵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随即转身看向身后的战舞者们:“大家带上武器,做好万全的准备。” “今天晚上,一定要谨慎行事!” ………………………………………… 折影剑? 微微蹙眉的洛伦咀嚼着这个刚刚听到的词汇,目光凝视着亚速尔精灵手中的刀刃。 什么意思? 是类似…某种和“影子”有关的异能? 洛伦努力回忆着刚刚那一刻的每个片段,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化作了一帧一帧的画面,将所有细节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他面前。 米德尔…在他长刀刺出的刹那…刀身的影子好像…… ……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呢…对吧?” 神态温和的米德尔一边举剑游走,一边轻笑着自言自语道:“也许我再继续和这个亚速尔精灵纠缠下去,就能看穿这种与‘巫师派’完全不同的,武士之道的奥秘。” 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这次没有理他。 “有句话,叫做未知是最大的恐惧…但恐惧,也会勾引起无法遏制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亚速尔精灵注视着洛伦的眼睛,嘴角微翘: “爱德华阁下,您的眼睛告诉我,您其实已经看穿了我这小把戏的一部分,而且…还想知道更多。” 他似乎并不着急进攻,而是闲庭漫步的绕着洛伦漫步,颇有兴致将他的“自言自语”继续下去: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想法,因为过分的好奇心就会令人失去恐惧带来的警惕,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就像此刻。” 下一秒,米德尔右手长刀反握,横在身后,再次毫无征兆的袭来。 白光掠影! “铛——!” 洛伦本能向后滑步,灰蓝色的剑芒堪堪招架挥向脖颈的一刀,同时转守为攻,“亮银”笔直的刺向亚速尔精灵的面门。 微笑的米德尔同样不闪不避,左手抵在刀柄之尾,对准黑发巫师的脖颈猛地刺出。 窗外洒入的月光,同时映照在二人身上。 十分“默契”二人都选择了用这种一往无前的招式,别无他顾,直取彼此的性命! 只有先一步刺出对方的那一个,才能来得及抽身躲闪…逃避的下场,就是陷入被动挨打,任人宰割的境地。 胜负,只在剑上…… “噗——!” 雪亮的长刀擦过黑发巫师的左肩,来自银盔山矮人锻造的精钢肩甲,犹如纸片般碎裂。 下一刻,根本来不及闪避的洛伦,被刀刃抵住了脖颈,手中“亮银”的剑芒随即消散。 被完全制住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的凝视着亚速尔精灵的眼睛。 而成功得手的米德尔却铁青着脸,表情中没有一丝一毫喜悦的模样,甚至连握刀的右手都微微颤抖,险些割开了洛伦的喉咙。 “果然…你还是躲了。”米德尔全然没有了刚刚的随意,睁大的双瞳一凝,随即一冷: “爱德华阁下,能不能告诉我,您是怎么看穿的?”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朝米德尔身后的影子瞥了一眼。 “月光?” “不,是你太着急了,米德尔阁下。”脖子上架着刀,洛伦想摇摇头都不行:“在我后退的一刹那,就迫不及待的冲上来,直至最后一刻,我们俩都在月光下时才动手。” “于是我就回想了一下…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你每次手‘抖’的时候,都是站在月光下的;” “不得不令人怀疑,‘折影剑’的长度,是否和剑身影子的长度,有些许的关联——比如说,在剑身与月光折射成一定角度,将影子拖出三步长的那一刻……” 米德尔为之一顿,嘴角的微笑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感受着脖颈上的刀刃,洛伦也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察觉到“折影剑”的秘密不难,难的是看穿对方的套路。 他之所以不停的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说一大堆并不是为了干扰自己的判断,方能趁机偷袭;而是必须掩饰动作,让自己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刀尖和脚步上。 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察觉到他每次“动手”的那一刻,都是站在月光下,将刀身影子拖到和自己连接起来的那一刻。 如果不是他最后一次太急于杀死自己,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发现这个破绽。 地上的影子和手中的长刀,都是他的武器;隐秘,无形,致命。 相较之下自己的招数,好像几乎每一个都是,嗯,动静特别大的那种。 这可真……到底自己和他谁才是刺客啊? “了不起,第一次见到就能看穿‘折影剑’…虽然有在下失误的成分在,但输了就是输了。”依旧微笑的米德尔,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不愧是皇帝陛下的御前侍卫,在下愿赌服输。” “多谢了,那请问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当然不能,对您来说杀死在下是眼前最有利的选择,对在下而言也是一样。”米德尔摇摇头,毫不掩饰的答道: “更何况,您刚刚表现出来的洞察力,让我不得不怀疑您从我身上得到的讯息,远远不止一个‘折影剑’而已。” 片刻的沉默,房间安静了下来。 “……你想多了。”洛伦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也许吧,但总要保险不是?”微笑着,米德尔架在黑发巫师脖颈上的长刀稍稍用力,薄如蝉翼的刀锋一点一点,撕开撕开脖颈间的皮肉: “永别了,尊敬的爱德华阁下,就用这盛夏末尾的季夏之月…送您一程!” 长刀挥下。 “铛——!” 就在命中的刹那,黑发巫师左手的腕下突然刺出袖剑,堪堪拦住了刀锋。 米德尔神色一惊。 几近同时,落入右手的“亮银”再一次绽出剑芒,由下向上一记横挑。 长刀架起,一道火花拦住了剑芒的去路;没有半点犹豫的米德尔立刻滑步后撤三步,硬生生躲开了黑发巫师的偷袭。 就差那么一点儿…洛伦叹了口气。 这个是自己用险些送命换来的机会呢。 于此同时,连退几步的亚速尔精灵已经重新架起长刀。 “果然…爱德华阁下,您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呢。”米德尔翘起嘴角,低声道:“您一直用左手持剑,就是为了让我误以为那柄剑必须要和左手的手套配合才能使用。” “险些被您得手了。” “这不还是差了一点儿吗?”洛伦笑了笑。 “很好,这样我们各自对对方都没有秘密了。”米德尔也笑了:“就让我们像真正的武士和骑士那样,堂堂正正的决一生死?” “好啊,我没有意见。”洛伦认真的看着他,表情真诚。 堂堂正正…我信你才是真的失心疯了。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同时从彼此的视线中消失,只剩残影。 “叮——!” 利刃交锋的碰撞,剑芒将长刀的劈斩弹开。 “呲啷——!” 长刀架起偏斜,连带着激奏的火花将剑芒荡开到一旁,洛伦空门大开。 “噗——!” 突然转身的米德尔双手反握刀柄,刀尖对准肋下和臂肘间的缝隙,向身后猛地刺出。 躲闪不及的黑发巫师,用右手的臂甲硬接了他一刀;精钢锻造的甲胄和底衬的硝制皮甲,在刀锋之下犹如黄油般一分为二。 垂下的剑芒,根本来不及格挡。 得手了…米德尔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然而下一刻——架起“亮银”的黑发巫师,和反身举刀的亚速尔精灵,同时停止了动作。 刀尖,就停在距离洛伦咽喉不到两寸的位置。 四目相对的二人,很是“默契”的将目光转向窗户和门外。 “有人,数量还不少…气息隐藏的险些没有察觉,只有战舞者才能藏得这么好。”亚速尔精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您今晚不太幸运啊,爱德华阁下。” “是么,可我怎么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好呢?”洛伦同样笑了出来,意味深长的看着亚速尔精灵的眼睛。 仅仅一秒,米德尔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雾月庭的范围很大,如此迅速并且整齐划一的被集结起来的,只能是来自同一个聚落的战舞者——而在雾月庭中,距离中心云冠树最近的聚落落脚地是…… 晨星林。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能混入雾月庭,还没有被察觉到。”米德尔的表情若有所思:“晨星林和东部的聚落…果然已经背叛了古木森林的其他聚落,投靠帝国了吗?” “我没有那么说,只是你在这么想。”洛伦笑的很促狭:“所以问题来了…您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如果没有,那么今晚我是绝对逃不掉了;” “如果真的和您想的一样,那…您听说过天穹宫的黑牢吗?” “没有。”米德尔摇摇头。 “那是个好地方,一室单间,密不透风,和死人骨头,老鼠以及种类繁多的咀虫为伴;享受审问官一天一夜不间断不定时的亲切问候和松骨推拿服务;生病了,还给您提供各种形式,各种部位的放血疗法。” 洛伦笑了笑:“当然,如果您不愿赌一把,我还有别的办法,缓解我们此时此刻的尴尬……” 第三十六章 月落 “咚————!!!!” 寂静安详的午夜,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在云冠树的顶端突兀的炸响。 整个雾月庭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巨响惊醒了,来自整个古木森林的的精灵们,四面八方的惊惧的从睡梦中起身,继而恐慌的看着不远处一缕黑烟,从云冠树的最顶端渺渺升起。 犹如竖起的长刀,将夜空中的圆月一分为二。 云冠树外围,刚刚赶到的卢卡还未来得及向身后的战舞者们下令,就在巨响声中惊愕的抬起头,彻底震惊了。 “这、这倒地……” 卢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 周围的晨星林战舞者们同样是双瞳睁圆,目瞪口呆;一个个晃着脑袋,擦着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卢卡,难道说是……” 中年精灵身后的一个战舞者惊愕的张大嘴巴,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按住了卢卡的肩膀。 不远处,已经看到雾月庭内被惊动的战舞者们纷纷开始聚拢,从四面八方朝云冠树这边的方向赶;聚落内,四处都是叫喊惊呼的声响。 “冷静,不要慌!” 迅速恢复镇定的卢卡拦住了身后的精灵,朝周围的战舞者们怒喝一声:“所有战舞者分成两队,封锁云冠树顶端,不要让任何人出入——剩下的跟我走!” “是——!” 晨星林的战舞者们自然分成两队,行动起来;其他人则掩护着卢卡,笔直的朝云冠树爆炸的方向冲了上去。 越是靠近,周围的烟尘愈浓,视野渐渐模糊,只能勉强看到不远处树屋的形状,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动静,没有声响,更没有呼救叫喊的声音。 卢卡的心情也随着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虽然他猜到了洛伦这家伙,绝对不会像个老老实实的斥候那样,老老实实的侦查和搜集情报,但是闹成这么大的动静,的确出乎了卢卡的意料。 洛伦·都灵,他该不会真的…… 嗯? 快要靠近树屋时,在烟尘中,卢卡隐约发现了一个身影。 他默不作声的拍了拍身侧战舞者们的肩膀,欣然会意的晨星林精灵们立刻散开,隐匿在树屋四周。 直至走进树屋,卢卡才真正看清对方——跪坐在床榻上的米德尔背对着他,在烟尘中一边咳嗽一边仰望着头顶的月空;薄如蝉翼的亚速尔长刀横在大腿上,不知为何,刀鞘不翼而飞了。 忍不住挑挑眉毛的卢卡,目光又再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周,确定除了这个亚速尔精灵之外,的确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嗯? 人呢? 云冠树周围已经全部都被晨星林的战舞者封锁了,洛伦如果离开根本不可能躲开自己的视线;更何况外围的守卫已经被惊动,整个雾月庭固若金汤,他逃不掉的。 难不成…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藏在了某个地方? “哦…咳咳咳…您,您就是晨星林的前战舞者首领卢卡阁下,对吧咳咳咳……” 一边剧烈的咳嗽,米德尔一边扭头看向身后的中年精灵,微笑着问道:“本来以为我们要明天才能见面的,没想到居然…咳咳咳…这可…咳咳…真是意外之喜!” 神情严肃的卢卡,顾不得这呛人的烟雾,便径直走进了房间,同时又在周围打量了一圈。 的确,房间里除了米德尔再没有第二个身影,也没有任何看上去能够藏人的地方。 “尊敬的米德尔阁下,我们应该没见过面才对,您怎么知道是我?” “就像您知道我一样——在您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过我您的赫赫威名咳咳咳……” 就在卢卡的注视下,一脸“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表情的米德尔摆摆手,面色通红的像是快把肺叶都咳出来了: “另外,我看到您麾下的战舞者们了;距离云冠树最近的几个落脚地中,只有昨天才刚刚抵达的晨星林战舞者们,离云冠树的位置最近。” 看着对方那在爆炸和烟尘中泰然自若的模样,卢卡不由得皱起眉头。 “抱歉,请问您有什么要问的吗?” 米德尔转过身来,涨红了脸真诚的看向卢卡,仿佛这差点儿被炸塌的树屋和烟尘,跟他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似的。 “既然您开口了,还就请您告诉我,这些……”微微蹙眉,卢卡扬手在口鼻前挥了挥烟尘:“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这个嘛……” 米德尔随即一笑,眼神有些尴尬的躲闪了一下:“还请您耐心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 差不多一两刻钟前…… “…当然,如果您不愿赌一把,我还有别的办法,缓解我们此时此刻的尴尬……” 话音落下的同时,洛伦的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一个深红色的金属球。 亚速尔精灵打量了它一眼,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炼金炸弹,不明白的话就当成是可以随时用的魔法好了。”平复下心情,洛伦微微翘起嘴角: “简单的说,它能制造出一声巨响和烟雾,而我可以趁着烟雾及时逃跑,你则负责留下来,应对前来询问的守卫。 如此一来,你可以随便告诉前来的精灵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也有足够的情报汇报会天穹宫的陛下,我们都不吃亏…这叫双赢。” 米德尔摇摇头,表情依旧: “不,这不公平——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炼金炸弹’究竟是什么,万一你是抱着为皇帝尽忠的心态,想和我同归于尽怎么办?” “我看上去有那么忠心耿耿,视死如归吗?” “……”米德尔。 安静的树屋内,二人都已经逐渐察觉到战舞者们逐渐靠拢,封锁附近的声响了。 “你只能做个选择——是我们俩自己做出决定,还是等到外面的精灵们冲进来,让他们决定我们的生死。” 洛伦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炼金炸弹。 “区别在哪儿?”米德尔反问道。 “一个主动语态,一个被动语态。”洛伦笑了笑:“当然,都是一般将来时的语态。” “是么?”米德尔轻哼一声,手中的长刀轻轻用力:“可我现在就能杀死您,就不用考虑什么主动被动了。” 洛伦挑挑眉毛,笑得更开心了:“没错,但您也只来得及刺出一刀——也许这个炼金炸弹上面就有个小开关,能让烟雾变成火焰,咱们俩就真的同归于尽了。” “您不是没那么忠心耿耿吗?” “……”洛伦·都灵。 “我觉得,应该还有第三种选择。”米德尔很突兀的开口道。 “第三种?” “没错,就是化敌为友的选择。”亚速尔精灵温和的一笑:“爱德华阁下,您真的很有能力,像您这样优秀的武士,怎么能屈就一介小小的侍卫呢?在我们亚速尔王国,真正的武士都是可以和雄鹰王并肩而立……” “等一下!”洛伦表情古怪的打断他: “你想拉拢我?” “不,是助您一臂之力,得到真正应该属于您的东西。”只见米德尔郑重其事道:“当然,您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但我说的话是真心的。 您恐怕已经察觉了,没错,我很早的时候就抵达了萨克兰,对帝国了解过很多——但如果您愿意屈就我的副手,接下来的一切都将变得更加顺利! 如果一切顺利,您得到的将会远远超出那位皇帝能够给予的;而如果失败,您也可以将一切罪责推到我的身上,用我的头颅来换取皇帝对您的信任,如何?!” 黑发巫师沉吟片刻…虽然没什么表示,但米德尔相信自己已经说动他了。 果然,仗剑为生的武士,永远都是高傲且野心勃勃…… “我觉得,我们还能有第四种选择。”洛伦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米德尔的沉思。 “请讲!” “我认为像米德尔阁下您这样优秀的武士,怎么能屈就一介小小的雾月庭呢?在我们萨克兰帝国,真正的武士都是可以在天穹宫下,侍奉龙王家族的……” 一脸促狭的洛伦,将亚速尔精灵刚刚的话换了个词儿重复一遍。 即便是米德尔的脾气再怎么好,也难免心中恶寒,手中利刃险些没有控制住力道,贯穿了洛伦的喉咙 “你!很好…差点儿中了您的激将法呢,爱德华阁下。” 然而当他抬起目光的时候,却发现洛伦的表情僵住了。 “叮当——!” 一个轻巧的声响,打破了刺客的死寂。 愣了一下的米德尔低下头,便看到洛伦的手中空空如也,那颗小巧的金属球掉落在地。 这时他才回想起来,自己刚刚抖动的时候,好像无意中“碰”了一下黑发巫师的手臂。 原来如此,爱德华…他已经失去要挟我的筹码了,这样的话我就能…… 没等米德尔笑出声,就看见地上的金属球突然开始震动着,嗡嗡作响起来。 米德尔挑起眉毛,一脸懵懂;而洛伦却隐隐想起了路斯恩曾经说过的话。 “……为什么叫‘炼金炸弹’呢,因为它极其的不稳定!不仅点燃能炸,扔出去能炸;就算来不及扔,想和敌人同归于尽,硬掰开一样炸!” “这东西,它该不会……” 微微蹙眉的米德尔抬起头,刚想朝洛伦询问几句,却发现眼前已经空荡荡一片;再回头的时候,就光看到黑发巫师手忙脚乱,从窗户跳出去的背影…… 下一秒,米德尔就只感到一股剧烈的热浪带着可怕的风压,朝自己扑面而来! ……………………………… “手滑了?” 卢卡的表情无比的莫名…这叫什么答案。 “不管您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如此。”米德尔苦笑着答道,轻轻叹了口气:“在亚速尔王国,我的故乡,巫师们的魔法和炼金术还是很新奇的东西,所以难免会令人产生一些好奇心。” “刚才的爆炸和烟尘,就是我实验失误,手滑导致的——如果惊扰到了诸位,还请接受在下诚挚的歉意。” “我知道了,等一下我就把消息通知下去。”卢卡点点头,一字一句的沉声道:“所以…并没有什么行刺的刺客,只是您实验的失误,导致了刚刚的爆炸。” “没错,就是这样。”微微颔首,米德尔平静的与卢卡四目对视着: “手滑了而已。” 卢卡点点头,表示我信了。 信才有鬼呢。 他是晨星林的战舞者,见识过草药是如何制作的;又在食人魔战争中和小个子巫师打过交道,也对炼金术了解一二。 但卢卡故意不说破。 “既然没有什么刺客,或者混入聚落的外族人,那么封锁也就没什么必要了。”卢卡点点头,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但我还是会留下几个战舞者,以防万一。 另外因为这边的动静,整个雾月庭都被惊动了,外面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所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还麻烦您务必不要离开,以免造成误会。” “这个自然,您的安排十分妥善谨慎,我一定老老实实的待在…咳咳咳咳……” 点点头,感觉自己没必要再继续待下去的卢卡看了眼外面愈演愈烈的动静,便选择转身离开。 就在即将迈步离开的刹那,亚速尔精灵突然喊住了他。 “卢卡阁下,您是晨星林聚落的前战舞者首领,晨星林应该是唯一一个和帝国打过交道的聚落。” 抬起目光,米德尔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背影:“请问…您知道一个叫做‘爱德华’的帝国人吗?” “爱德华?” 怔了一下,卢卡扭过头,一脸的莫名:“怎么了?” 中年精灵的脸色自然到不能更自然。 “哦,没什么。”在确认了卢卡的表情之后,像是松口气似的米德尔露出了微笑:“只是好奇罢了,随口问问。” 说完,他又抬起头,郑重其事的对着卢卡的面挺直上身,躬身行礼: “诸位晨星林的战舞者,果然是整个古木森林中与我们亚速尔精灵血脉渊源,最有武士风范的胞族。” 这一刻的亚速尔精灵就像是得到了答案一样,长舒一口气。 第三十七章 诡谲的风向 “…诸位晨星林的战舞者,果然是整个古木森林中与我们亚速尔精灵血脉渊源,最有武士风范的胞族……” 离开云冠树的路上,这句话始终徘徊在卢卡的脑海中。 那个亚速尔精灵,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毫无疑问,看着动静就知道洛伦肯定来过了;而米德尔不仅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反而主动隐瞒了洛伦的行踪,将整个事件自己担了下来。 难道说短短一个晚上,势同水火他们俩就达成了某种协议? 眉头皱金的卢卡先是想了想,随即摇摇头——怎么想都感觉不可能。 而等到卢卡带着几名战舞者离开云冠树后,他又从把手在附近的晨星林精灵口中得知了另一个惊异的消息。 “你说什么,没有看到?!” 那名战舞者摇摇头,表情同样惊愕:“我们一直守在这儿,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离开的身影。” 卢卡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云冠树,眼神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泽——他相信黑发巫师的实力,但他觉不相信对方能用何种手段,骗过几十名战舞者的眼睛。 也就是说,洛伦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离开云冠树? 还是说,他已经用什么办法逃走了?! 卢卡现在左右为难——他本来的打算是趁乱,让晨星林的战舞者掩护洛伦离开;或者小心翼翼的,将洛伦藏在晨星林的落脚地内。 现在这家伙自作主张,一旦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卢卡不想出卖朋友,但更不想看到因为自己顾及朋友,让晨星林和古木森林的聚落之间四分五裂。 “卢卡,快看!” 身后传来紧张的惊呼,让中年精灵还没回过头,就先听到了不远处躁动的声响。 是被精灵守卫通知到的雾月庭战士,还有来各个聚落的战舞者们,四面八方,疯狂的朝云冠树的方向赶过来,最先头的几个已经抵达了晨星林战舞者们拉起来的封锁线。 “卢卡,我们怎么办?” 紧张万分的战舞者们纷纷扭过头,看向中年精灵——万一撤掉封锁线,而洛伦又恰好从云冠树内走出来,那可就什么都说不清了! 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人类战友”,更是因为晨星林的精灵们在和洛泰尔的数年交往中获得了太多,已经逐渐淡化了对人类的敌意。 就在卢卡带过来的战舞者当中,还不乏几个已经追随了圣十字脚步的信徒,将经书中的内容奉为真理,胸口绘制着圣十字图案的刺青。 一旦洛伦真的被雾月庭抓住,古木森林与萨克兰帝国之间的战争,就将不可避免! 不放开封锁,就必定会让雾月庭对晨星林产生怀疑;放开封锁线,万一被他们发现洛伦就会百口莫辩…现在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卢卡的肩膀上,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撤掉封锁线。” 表情僵硬的卢卡,艰难的开口道。 “可是……”身后的晨星林战舞者惊呼。 “刺客,那个混进来的外族刺客在哪儿——?!” 伴随着一声粗暴的呐喊,一个赤裸上身,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皮裤和一根长矛,明显西部荒冢林精灵打扮的战舞者抢步上前。 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晨星林战舞者,神态狰狞的质问着卢卡:“你们晨星林是最早过来的,那个刺客在哪儿?!” “根本没有什么刺客,只是个意外而已。”镇定自若的卢卡扶住了那个晨星林精灵,注视着对方开口道: “响声也好,烟雾也好,都只是那位亚速尔王国来的胞族不小心造成的。” “意外,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意外?!”对方明显不信。 “客人现在就坐在房间内,不信的话您可以亲自去问问。”卢卡不紧不慢的开口:“当然,时间这么晚了,我建议您明天早上再去。” 那个荒冢林的战舞者表情狰狞:“照你这么说,都是意外——爆炸是意外,烟尘是意外,被勒晕放倒的守卫是意外,外族人的痕迹也是意外?!” 对方的语气,明显是来者不善,还带着几分指责和怀疑的意味。 “就是这样!” 被推开的晨星林战舞者激动的站出来:“从刚刚到现在,我们晨星林的战舞者自始至终都守在外围,根本连一个人影都……” 卢卡抬手拦住了他。 “我觉得,再怎么解释您恐怕也不会相信。”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表情镇定的卢卡拦住了还想辩解的荒冢林战舞者: “这样吧,我们晨星林的精灵立刻解开封锁线,放诸位进入,你们亲自去看;当然,如果因此让混入云冠树的外族刺客跑了,那就和我们无关了。” “怎么,晨星林的精灵打算推卸责任不成?”荒冢林的战舞者脸色难看了几分。 “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将监视云冠树的责任交给了诸位而已。”卢卡矢口否认:“另外,我还怀疑那个刺客根本不在云冠树,而是在聚落的其它地方!” 一脸狐疑的荒冢林战舞者看着如此“坦荡”的卢卡,十分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冷哼一声,径直朝云冠树走去。 随着来自各个聚落的战舞者和精灵战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撤掉了封锁线的晨星林战舞者们聚拢在卢卡身边,等待他接下来的命令。 “四散出去,到各个街道,小巷还有其它聚落精灵们的落脚地搜查。”中年精灵叹了口气,咬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在找到那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家伙,而是要尽可能的把动静闹大,要让他们知道今晚的事情是那位亚速尔来的胞族‘手滑’闹出来的; 要借助今晚这个机会,弄清究竟是哪些精灵是愿意和我们晨星林站在一起的,哪些是被那个亚速尔的胞族‘蛊惑’的; 哪些…是已经被这位‘米德尔阁下’彻底,收买,成为了他麾下走狗的! 我们是古木森林的精灵,绝不背叛自己的胞族…但也绝不能让古木森林的同胞们,成为亚速尔人的傀儡!” …………………………………… 就在雾月庭陷入一片动荡的时刻,远在古木森林之外的深林堡同样乌云密布。 铁青着脸的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目不斜视的盯着桌子上的信笺,紧咬着牙关的嘴角不停的抽搐。 “这是您父亲弗利德大公派人送来的亲笔信,让我务必要监督您完成。”站在桌前的亚伦骑士长叹息一声,便沉声开口道: “全洛泰尔的骑士都在迅速集结,除深林堡之外预计旬月之内会有八千人,在鹰狩堡集结,然后开赴深林堡,随后…还有更多。” “至于深林堡本地的军队和征召农兵、猎户。必须在军队抵达之前在古木森林构建足够两到三万军队驻扎的营地,并且挖出防御用的壕沟,堆砌土墙和壁垒;尽快收缴一切食物储存起来,供给大军。” “您…鲁文·弗利德少爷,十天之内您必须要尽快赶回鹰狩堡,等待并且准备您的加冕仪式——时间,差不多就在半年之后。” “这次的仪式会很隆重,各地的伯爵们,诸大公的使者和亲信,天穹宫的特使还有圣十字教会的负责人,他们全都应了弗利德大公,您父亲的邀请,莅临参观您的加冕和婚礼。” “因此,深林堡一切事务交由您的骑士长亚伦,也就是在下;至于构筑防线一事,我已经开始安排忍受了,您只要……” “砰——!” 猛然起身的鲁文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再无法按捺自己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粗重的喘息着,鲁文的表情因愤怒而微微有些扭曲:“父亲不是都答应过我,把古木森林的事情全权交给我统筹,再也不会派兵了吗?!” “洛伦出发的时候我答应过他,我告诉他洛泰尔不会再派兵了,他能安安心心的去和古木森林的精灵们谈判,不用担心身后的会有人给他找麻烦——你现在要我怎么见他,我哪还有脸去见他?!” 沉默的亚伦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 “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父亲这是怎么了,他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一个的月的时间就集结八千军队,还要我们修建一个两三万人的营地…就是说全洛泰尔都被动员起来了是么,好啊!”鲁文气极反笑: “这么多军队,全部都集中在深林堡,总不会只是为了防备古木森林的食人魔会骚扰边境吧?嘿嘿…他是想长驱直入,将精灵们的据点一个一个拔下;还是把整个古木森林烧成灰烬?!” “三年的努力,我辛辛苦苦和晨星林精灵建立起的关系,在他们封锁森林后又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就这么被他毁了,被我最崇拜的人给毁了!” 越是自言自语,越是恼怒,鲁文就越是歇斯底里:“亚伦!你现在就赶回去,告诉鹰狩堡那个快老死的东西,告诉他深林堡伯爵将发挥历代深林堡的‘优良作风’——我抗命!让他派兵来剿我吧!” 一声不吭的亚伦骑士长依旧站在原地,平静的看着涨红脸,激动到不能自己的鲁文。 过了一分钟,稍稍冷静下来的深林堡伯爵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用力喘息,恍惚的目光就像是快哭出来似的。 “舒服些了吗?”等到确认鲁文喊完了,亚伦骑士才沉声开口道: “舒服些的话,能否请您听我稍微替弗利德大公——您的父亲——辩解两句?” 还在生闷气的亚伦没有开口,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嘟咕嘟的一饮而尽。 “首先,虽然命令是从鹰狩堡传来的,但这绝不仅仅是弗利德大公一个人的意思;”看着酗酒的鲁文,亚伦忍不住摇摇头: “大公他…最多是利用了这个机会,来为您的加冕添砖加瓦而已。” 鲁文满脸写着“我不信”,别扭的把头转向一旁。 “鲁文少爷,您仔细想想——大公他老了,半年之后为洛泰尔之主的人是您!”亚伦疲惫的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您的父亲又有什么必要朝令夕改,将您苦心孤诣营造的平衡摧残殆尽,来打压您的声望呢?” “就算真的要打压您的声望,又为什么仓促的定在半年后就加冕,而且还要把声势弄得如此隆重,让全帝国的权贵都来见证?” 鲁文沉默了。 “你、你是说…父亲他,是被逼迫的?” “没有第二种可能了。”亚伦重重的点点头:“那么您觉得,这世上又有谁能逼迫堂堂洛泰尔之主,并且集结起整个公国的兵力与古木森林的精灵对峙?”、 答案都摆在眼前了。 “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 亚伦骑士长微微颔首。 “怎么会……” 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鲁文面色苍白。 “恐怕这是陛下原本就计划好的。”亚伦沉吟片刻,轻声道:“先让拜恩公爵去和精灵们谈判,随即在深林堡暗中集结兵团,做好万全准备。” “因为帝国使团的到来,古木森林精灵的注意力,肯定都在洛伦·都灵的身上;一旦拜恩公爵失败,边境军团就能长驱直入,在精灵入侵前就将他们彻底消灭在深林堡附近。” “艾克哈特陛下的谋划,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样的话,洛伦他们不就危险了吗——如果被精灵们察觉,哪怕是晨星林也会认为我们背叛他们了!” 骑士长没有开口,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精灵暴动被平息,拜恩公爵身死,南方势力再次被削弱;不论是布兰登殿下掌控拜恩,还是康诺德殿下趁机扩张势力,都是陛下乐于看到的。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去送死!” 鲁文瞪大眼睛,然后猛地抬起头,郑重其事的看向自己的骑士长: “亚伦,还愿意替我去一趟晨星林吗?” 面无表情的骑士长拔出长剑,单膝跪地,炙热的眸子望向自己效忠的主人: “敢不从命!” 第三十八章 使团到访 古木森林,雾月庭。 在经历了那一夜“手滑了”的闹剧之后,雾月庭上上下下经历了一场不小的动荡——虽然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没错,雾月庭是北方森林最大的聚落,甚至有可能是古木森林中最大,最繁荣富饶的一个,但它终究只是个精灵聚落…自给自足,封闭而偏远是她最大的特点; 和常年要应对食人魔骚扰,聚集数百乃至数千计战舞者的晨星林,根本无法等同而语。 一场针对“外族刺客”的大搜查,习俗和行为举止上微妙的差异,往日里聚落间因一些小事产生的矛盾分歧,全部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手忙脚乱的雾月庭,还有来自各个聚落的长老们花了两天时间,才终于将骚动的声音安顿下去,甚至都没工夫顾及即将抵达的帝国使团。 等他们终于有时间的时候,前方的雾月庭的战舞者汇报,和第二批晨星林战舞者一起来的帝国使团,只剩下两天的路程了。 仓促之间,无暇准备的长老们只能安排晨星林的战舞者们——毕竟是唯一和人类打过交道的——负责接待,剩下的精灵战舞者则负责警戒,保证帝国使团的安全,同时也要监视他们,确保不会在聚落内引起骚动。 这也是古木森林精灵们矛盾的地方,一方面他们对帝国没有任何好感,一方面又不愿意无事生非的挑衅,引起双方的战争,以至于拖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下定决心。 期间还夹杂着东部和北部森林之间的矛盾,以荒冢林为首的精灵又对雾月庭的“自以为是”,晨星林的“移风易俗”感到不满,认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战舞者精灵”。 长老们之间的纷争,也给了卢卡拉拢支持者的机会;唯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原本应该在这段时间“上蹿下跳”,挑拨精灵与帝国纷争的那个亚速尔精灵,这段时间却异常的安静。 至于另一个“意外”,就是某个黑发巫师至今没有踪迹…… 叹了口气,站在雾月庭大门下的卢卡抬头望去;不远处,一队举着铁王冠和黑底金狮子的队伍出现在密林小径的尽头,在晨星林战舞者们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但是最让卢卡留意的,是这支队伍中走在最前面的居然不是洛伦·都灵,而是艾茵。 而整个队伍之中,依旧看不到那个黑发巫师的身影。 这也就是说,洛伦并没有离开,仍然还在雾月庭的聚落内? 荒唐的想法浮现在卢卡的脑海,一脸莫名的摇摇头——整个聚落,近千名战舞者可是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连一点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虽然卢卡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就是事实洛伦·都灵并不在这个使团当中,而短短几天时间,他也不可能在两个聚落之间往返不被察觉。 他到底想干什么? 带着满脑的疑问,强作镇定的卢卡走上前去,迎接莉雅和小个子巫师一行人。 “辛苦你了,莉雅。” “分内的事情而已,用不着这样。”翘起小鼻子的女精灵轻哼一声,扭过头看向卢卡身后的雾月庭: “那个…人…怎么样了?” “失踪了。”中年精灵故作哀叹的摇摇头:“过去了好几天,还是杳无音信。” “哦。” 卢卡哑然失笑,虽然女精灵回答的轻描淡写,但刚刚肩膀明显抖了一下。 而紧随其后的小个子巫师一行人,则好奇的打量着这与晨星林,乃至任何一个精灵聚落风格都迥然不同的雾月庭。 当然,还有大门与路径两侧簇拥围堵上来,像是看热闹似的来围观使团的古木森林精灵们。 虽然雾月庭和帝国从未有过任何来往,但对帝国的敌意却要比晨星林强得多;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敌意满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令路斯恩紧张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两侧随行的拜恩骑士们也绷紧心弦,不敢有丝毫懈怠。 “维持秩序,不要让道路堵住!”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卢卡一边带着晨星林的战舞者开道,一边向两侧各聚落的精灵战士们呼喝道: “他们是帝国的使者,更是雾月庭和整个古木森林的客人——精灵们,什么时候变得不善待客人了?!” 闻言的战士们不再懈怠,拼命的将想要朝道路中央挤的精灵们隔挡在街道外。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敌视我们呢?” 虽然并非对精灵们一无所知,但看着两侧脸上写满了怒意的雾月庭精灵,小个子巫师还是感到有些莫名:“这是帝国第一次派人来到雾月庭啊。” “第一次来,就带着刀剑的威胁。”走在前面的女精灵冷冷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满:“换成是你,你会给不打招呼就来的家伙什么好脸色?” 小个子巫师委屈的低下头,一旁的路斯恩则眯着眼睛,对着女精灵怒目而视。 “莉雅,难道你也认为我们做错了什……” “不管你们的事,都是那个大骗子的错!” 女精灵连忙扭头看向前方,仓促之间辩解道:“四天前,有个外族的刺客混入了雾月庭。 来自整个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在聚落内搜查了整整四天,也没有找到什么结果,最后只能草草了事,说成是意外——来的时候,卢卡告诉我的。” 艾茵一脸愕然。 虽然女精灵没有明说,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能够悄无声息的混入雾月庭,还能在近千战舞者的搜查下不留任何蛛丝马迹——除了某个黑发巫师之外,还能有谁? “都是那个大骗子的错!”女精灵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泄愤似的。 和某个脸上写满恨意,实则担心的女精灵相比,小个子巫师的眼神中却多出一抹忧虑的色彩。 “怎么了?”一旁隐隐有所察觉的灰瞳少年扭过头,关切的问道:“不舒服吗?” “不,不是这个,是……”欲言又止的艾茵,用力摇摇头,不再开口。 洛伦…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在面对古木森林的精灵长老时,自己必须代替他出面和对方谈判,肩负起让双方建立起友谊的职责,最起码也要让彼此不再敌视。 自己必须倾听对方的抱怨,必须弄清古木森林与帝国敌视的真相,必须维护眼下这脆弱的和平,必须让所有都倾听自己的声音。 失败了,帝国和古木森林也许就会兵戎相见,也许晨星林就会被烈焰吞噬,也许自己的故乡深林堡就会变成战场,也许洛泰尔,拜恩,整个帝国都会卷入其中! 倒在血泊中的同伴,刀兵相见的朋友,燃烧的回忆…… 小个子巫师并不担心自己的失败,作为炼金术师,失败对她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她真正担心的,是失败带来的后果。 她承担不起。 头垂在胸口,徒劳的掩饰着颤抖的瞳孔。 “……消除隔阂,信任彼此,放下顾忌和争议……” “……没有谁是毫无价值的,你能用最最平凡的事情,打动成千上万的精灵,让他们恨不得替你去死一次;我办不到,换成任何人都办不到……” 真诚而满怀信任的话语,在艾茵的耳畔回响。 “真的…能做到吗?” “可以的!” 突兀的话语声传来。 惊愕的小个子巫师抬起头,就发现走在前面的女精灵扭过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莉、莉雅?难道说我、我刚刚……” “用不着知道你在说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呢。”女精灵轻哼一声,“啧啧”的叹息一声:“你这个家伙,最大的毛病就是太不自信了!” “唉?!” 艾茵一脸的莫名。 “总是担惊受怕,总担心自己做不到,做到了又担心自己做不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女精灵怔怔的看着小个子巫师:“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总被那个大骗子欺负的!” “我……” “归根结底,就是艾因你实在是太不自信了——明明很有天赋,却总是要迁就着这个大骗子,你这样只会被他越欺负越惨的。” 女精灵就像是宣泄情绪似的,摇摇头继续说道:“这个大骗子和你不一样,他特别非常以及极其的自信;所以如果你不反抗的话,他就会觉得自己做对了!” “你必须和他争,告诉他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得让他觉得你很重要,而不是他的…附属品似的东西!” 小个子巫师表情怔了怔,完全是无言以对。 “而这一次,不论他究竟打着什么鬼主意,显然是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了,才不得不让艾因你顶替他的位置,去和长老们谈判。”女精灵继续给艾因鼓气: “另一方面,这不也正好说明了连这个自信到极点的家伙,都认定你是可以代替他,来完成这项任务,甚至比他做的更好…不是吗?” 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小个子巫师,缓缓抬起头,目光和女精灵对视着。 “那你呢?莉雅——你原因相信我能平复帝国和古木森林之间的敌视,回到往日的和平中去吗?” 女精灵表情一僵。 这一次连旁边的路斯恩都看出来了,她的心情有多复杂。 默默转过身,笔直向前走的女精灵不再回头。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背叛晨星林,不会背叛我的胞族。” 看着这样的女精灵,艾茵眉头微皱,轻轻叹息了一声。 在快走到云冠树的时候,带着晨星林战舞者们的女精灵默默转身离开,只留下卢卡一个精灵,守候在云冠树蜿蜒曲折的“树枝阶梯”下。 “艾因,请跟我来。”中年精灵一脸温和的开口说道:“至于其余的客人们,请在云冠树下的营地稍作等候。” “这里毕竟是古木森林最大的聚落,长老们议事的长屋也不比其它,不可能让所有人都进去,只能由主要人的代表…还请见谅。” 路斯恩停住脚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随行的拜恩骑士们。 虽然这番话的合情合理,但为什么自己总有种对方要不怀好意的预感呢? “我明白了。”小个子巫师轻轻地点点头。 卢卡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这么对曾经于他,乃至整个晨星林都有着莫大恩情的小个子巫师。 “诸位,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话音落下,不再回头的小个子巫师紧随着中年精灵的脚步,一步一步爬上了幽寂静谧的云冠树。 曲折蔓延的树枝,巨大的“云冠”,遮天蔽日,根本无法从树上看到外面,令人有恍若隔世的错觉;明明是在吵闹繁华的雾月庭,却好像又回到了晨星林一样。 在卢卡的注视下,小个子巫师目不斜视的踏进了云冠树顶长屋的大门,穿过了两侧带着敌意目光凝视她的雾月庭战舞者们。 “吱嘎~~~” 长屋的门,在他们身后紧闭。 当走进长屋的那一刹那,小个子巫师才注意到,自己被“包围”了。 整个房间就像是帝都戈洛汶的音乐厅一样——入口处就是半弧形的“舞池”,周围则是阶梯状的“观众席”。 最前面的一排,坐着十二名神态不一,衣饰各异,白发苍苍的精灵老者;几乎从进门那一瞬间开始,他们就在打量着站在前面的小个子巫师。 就像在打量一件物品似的。 而在他们的后面,艾茵能察觉到还有更多双眼睛,正在从各个方面,角度从头到脚的盯着,扫视着自己。 一双双不善的,怀疑的乃至充满敌意的目光。 小个子巫师咬咬牙,额头滴落的一滴冷汗从眼眶滑过,强忍着没有去擦。 而是轻舒一口气,用平日里在巫师塔内面对“实验对象”——小白鼠——的表情,仰头看向那些精灵们: “诸位敦厚长者,在下艾因·兰德,代表帝国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并以他的名义造访古木森林。” “我们,为友谊与和平而来。” 第三十九章 ‘夏洛艾茵\’式斡旋术 站在万众瞩目之下的小个子巫师轻声开口,努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激动和紧张,平视正前方的目光学着夏洛特的模样,微微上扬。 自信,艾茵,自信点儿,你行的。 沉默的议事长屋,带着一种诡异的死寂;她仿佛站在那儿,就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和呼吸。 “为和平和友谊而来,好了不起啊;怎么,人类帝国的皇帝陛下是不是答应只要精灵们愿意跪下,用向他低头的方式表示‘友谊’,他就愿意赐予我们和平吗?” 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从“阶梯”响起,阴阳怪气的语调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冰冷的酷寒。 果然…话音刚落,整个大厅的气温就像是降了几度似的;一双双目光射来,愈发的不善。 惊慌的小个子巫师猛地抬头,四下张望;但长屋内的光线太暗了,看不清刚刚开口的究竟是谁。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了…攥紧的粉拳背到身后,艾茵强作镇定。 “在帝国,下跪低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代表着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许下永远效忠的誓言,做出永不背叛的承诺。” 小个子巫师轻声开口,镇定的模样反倒让前排的精灵长老们诧异了几分:“这个词,我们称之为‘效忠’,与‘和平’和‘友谊’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 “这意味着帝国将在座的诸位摆放在与自己对等的位置上,意味着帝国对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对诸位做出了双方平等的承诺——所以,我今天带来的是‘友谊’与‘和平’;所以,今天我们不讨论谁向谁‘效忠’的问题。” “如何建立友谊,如何维系和平,才是我们今天要探讨的。”艾茵眨眨眼,朝着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微笑着开口: “虽然不认识阁下,但请问我的这番‘词汇解释’,您满意吗?” 局面立转。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安静了几分,但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消散不少——躲在后排中的那个声音,也尴尬的没有继续说话。 终于鼓起勇气的小个子巫师,思绪却悄然转到了不久之前…… “……不要小瞧语言,艾因。运用得当,恰逢时机的时候,语言也是武器的一种;”两杯赤血酒入口,目光迷离的夏洛特轻轻搂住小个子巫师的脖颈,像是亲人般的亲昵: “你天生就有让人亲近的气质,学会运用语言,你会成为帝国最优秀的外交官的…嗯,仅次于我。” “要怎么学?”感受着半个身子压过来的重量,还有怀中带有热度的一丝柔软,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瑟瑟发抖。 “问得好,这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嗯,曾经和那个大骗子聊过。”醉酒的头痛,让夏洛特拼命的抱住艾茵的娇躯,仿佛对方的体香和瘦弱的肩膀,能大大的缓解她的痛楚: “他说了很多,但都是张口既来,根本没有成体系成理论的东西。” “在我眼中,只有三点!” “三、三点?”感受着对方在自己肩膀上摩擦鬓角,艾茵已经吓得快说不出话了。 “第一,永远不要回答别人的问题,回避或者说你早就想好的;第二,如果有人用你的话来反问你,或者抓住了你的痛脚,不要尝试对抗或者掩盖,而是反过来将问题丢回去;善于倾听,则可以避免出现被问住的情况。”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不要是试图说服别人,或者说服任何人,人都是有对抗心理的;要找到双方对峙中的主要矛盾,找到它,解决它!” “只要解决了主要矛盾,至少能够让对方的态度从敌意转为中立,他们才会真正愿意聆听你的声音;届时你就能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用你真挚的诚意去感化他们。” “必要的时候,可以做出一些牺牲,哪怕是…代价沉重的牺牲……”像是想起了往事的夏洛特,喝醉的面颊红得更厉害了:“这就是我引以为傲的…斡旋术。” “那、那它的名字……”艾茵小心翼翼的问道:“叫做…夏洛特斡旋术?” “不,那怎么行——这是由你记录,由我口述,我们伴着美酒共同总结出来的东西。”醉眼朦胧的夏洛特,嘴角勾着悠闲懒散的笑容: “应该起一个能够代表我们共同努力成果的名字…嗯…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就叫…夏洛艾因式斡旋术…嗯,就叫这个名字,我果然很有文采……” “……您果然很有文采,艾因·兰德阁下,不愧是代表帝国皇帝的使者。” 坐在前排的一位雾月庭精灵长老开口了,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但一两句俏皮话,可带不来和平与友谊。” “您说您为和平与友谊而来,那么帝国要怎么将这两样赐予我们这些偏远森林中的精灵们呢?” 依旧是咄咄逼人的问题。 “在帝国的词汇中,‘赐予’和‘和平’乃至‘友谊’相连,都是最标准的错误病句。”艾茵的嘴角绽出沉稳的笑: “和平或者友谊,都是不能通过一方向另一个赐予得到的。” “我说了,艾因·兰德阁下,玩弄词汇和俏皮话,并不能……” “因为这两样,都只能通过共同努力来获得!”睁大眼睛,小个子巫师无比认真的态度,让周围的精灵甚至都忽视了那位被打断的长老: “而我代表帝国,代表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愿意用最最真挚的友谊之心,来向诸位古木森林的精灵伙伴们交换,来建造起属于我们共同的和平!” “这是我,艾因·兰德向诸位做出的承诺;也希望能换取诸位的承诺,因为我相信,爱护森林的精灵们,与食人魔浴血奋战的精灵们,是懂得和平的可贵的!” “因为相信,我…还有我身后的帝国才来到了这里,派遣了使者与诸位沟通,达成妥善的协议,最终实现真正的和平!” 雾月庭的长老当场语塞,哑口无言。 寂静和沉默被打破,阶梯后排传来了精灵长老们之间的窃窃私语。 “您愿意用真心交换真心,用承诺交换承诺,这点令人钦佩…因为我们,也是同样如此。” 一位赤裸着上半身,胡须和头发眉毛都花白了的西部荒冢林长老起身,沉稳的像是一口风蚀了的黄铜大钟: “那么在您看来,眼下我们与您的皇帝,还有他的那个帝国之间的矛盾,究竟是哪一方造成的?” 这…小个子巫师眉头一紧,眼神中闪烁着一丝惊慌。 他这番话都不是表达敌意,而是已经明着要把自己赶出去了! 一方面,小个子巫师当然不能说“这都是精灵们的错”,那样这场会面才刚开始,就要谈崩了; 另一方面,她也不能说“这是帝国的错”,那就是掉进了圈套,接下来对方有的是办法编排罗织“罪名”,让这场会面变成精灵向帝国宣战的号角。 那样,作为全权负责的帝国特使,洛伦·都灵就给了天穹宫一个惩罚和责难他,最好不过的理由。 “这…我们不应该只看到往日的矛盾,而是要将目光看向未……” “我不管什么未来!”这位荒冢林的长老喝断了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居高临下的审问道: “我只要您告诉我,在您和那位帝国皇帝心里,是不是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我……”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双目怒睁,犹如铜铃。 骇人的压迫感,骤然死寂的大厅,让艾茵感到阵阵窒息——这是在波伊的战场上,都从未有过的恐怖。 不…是有过的,只是都被某个坏蛋挡在外面了。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谁挡在自己前面了;这一次,自己要独自去面对。 不再是乖乖的躲在安全的地方,不再是默默的在背后为他做些些什么,不再小心翼翼的藏起来…这次,艾茵·兰德,要亲手打败自己的敌人! 抬起头,小个子巫师与那位荒冢林长老四目对视,毫不退缩:“既然您这么想知道答案,那我就告诉您好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艾茵盯着眼睛的荒冢林长老感觉到十分的不自在。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恼怒,表情愈发可怖。 “是——!” 全场哗然。 听闻此言,长屋内的精灵长老们纷纷露出了恼怒与愤恨的神色;或是怒目而视,或是仰面叹息。 “看看,这就是你们帝国人的诚意!这就是你们说的真心!”荒冢林长老愤慨道:“你果然承认了,一切的错误都在我们的身上,你们是无辜的!” “是啊,这不正是您想让我说的么,这幅情景难道不正是您,还有在座的某些位想看到的吗?”艾茵冷冷道: “这位阁下,您根本不懂得倾听,您只想听自己想听到的,然后操纵这场会面!” “你……”荒冢林长老一惊,面带怒意。 “我带着一颗真心而来,为双方友谊与和平而来。”艾茵第一次抢断他的话:“而您却一次次用这么大义凛然的口吻质问,拼命的问我谁对了谁错了——这是两个想要结交朋友的人,会问的问题吗?!” “帝国以平等姿态对待诸位,正是表达了最最真挚的诚意;而您一次又一次的想知道谁对了谁错了,却又不停的在这份诚意上制造裂痕和摩擦,想要刻意的分出上下,让平等的关系变得不平等。” “且问——这世上可有不平等的友谊,难道精灵聚落之间的友谊,也是要分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涨红了脸,几乎是用吼得喊出了这句话。 尖锐的嗓音,在“音乐厅”形状的长屋内久久回荡。 窃窃私语声,讨论声,吵闹声,叫嚷声…居然都被一个小个子巫师的声音盖住了。 “友谊与和平的前提,是相互之间的尊重和谅解。”沉吟片刻,涨红脸的艾茵喉头哽咽了一下:“当然,还有最最真挚的诚意。” “说得好,说得真好听——诚意呢?!” 没等荒冢林长老坐下,他旁边的另一位长老便站了起来:“我们如何能相信你们帝国,是真的愿意与我们和平,而不是虚假的谎言?” “没有真凭实据,您居然就要让他们相信您所说的都是真的,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这位阁下根本不用这么做——!” 所有的目光齐齐转过去,起身发言的是晨星林的长老,慷慨激昂的表情简直和荒冢林长老成了截然对立的两面。 “若论诚意…晨星林,乃至整个东部森林所有的聚落,都愿意相信艾因·兰德的诚意——因为艾因·兰德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在食人魔入侵时,艾因·兰德与数以千计的战舞者,并肩在大树墙下御敌;用汗水、真诚和智慧,救下了数不胜数的年轻精灵;” “在我们与深林堡,与人类世界的统治者们交涉时,是艾因·兰德从中斡旋,竭尽所能的维护最开始脆弱的,双方都不信任彼此的和平;” “艾因·兰德…已经用实际行动向我们证明,和人类世界的和平相处是可能的;而所有在大树墙血战过的精灵,也都有义务为艾因·兰德死一次!” “所以今日,我们晨星林将为艾因·兰德做保——若要死,便让我今日完成我的誓言吧!” 晨星林长老,用这番毫不“夸张”的誓言,为自己的发言画下了句号。 大厅内的气氛,变得冷静了起来。 再没有一个精灵,敢于开口。 艾茵的嘴角,终于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知道,这些长老们已经被自己说服,相信帝国此行的诚意了。 接下来就是要更进一步,找到双方最大的矛盾和“分歧点”,放低姿态,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妥协和让步,就可以…… “说得很好,说的很精彩。” 突兀的声音,从长屋的一个角落中传来: “只可惜,这些全部都是无法实现的。” 第四十章 敲门声 刹那间,长屋内一片死寂,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所有的精灵长老们,长屋内所有的眼睛都不约而同的转向了那个躲在角落里,阴影中的身影。 同样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也扭过头,死死地盯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全都是无法实现的…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知道…… “艾因·兰德阁下,是晨星林和所有东部聚落的救命恩人,乃至整个古木森林的恩人!” 被抢断话头的晨星林长老脸色多了些恼怒,冷哼一声看向那人:“艾因·兰德的话,由我晨星林做保!由所有在大树墙浴血奋战,为精灵不被食人魔蹂躏屠戮的战舞者做保!” 长屋内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些稀稀落落的掌声。 只有坐在前排的精灵长老们沉稳冷静,表情若有所思。 “我相信,这位艾因·兰德阁下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我也相信,他会竭尽所能的实现他做出的承诺。” 随着那悠然的脚步声,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死死地盯着那走出角落的身影,强作着镇定,额头细密的冷汗已经是骤如雨下。 “既然相信,那你为什么还要发言?!”晨星林长老感觉到一种被挑衅的羞辱:“何况这里是我们的议事大厅,是代表古木森林与帝国的会面谈判;即便尊贵如您这般,来自亚速尔的客人也不能……” “我的意思是,艾因·兰德阁下…根本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 长屋内的哗然之声愈演愈烈,原本还在针对艾茵的精灵长老们,纷纷将矛头对准了突然走出来的亚速尔精灵。 “我说的对吗,来自洛泰尔的炼金术师——艾因·兰德阁下?”带着温和的微笑,米德尔缓缓将目光投向已经面无血色的艾因: “告诉这些如此信任您的精灵们,告诉我们…是不是这样?” “我……”艾因顿了一下,又重新鼓起勇气:“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帝国和古木森林争取到共同的和……” “真的吗?”米德尔微笑着,一步一步走近小个子巫师:“您真的有权力做出这种承诺,您真的可以凭一己之力为帝国和古木森林争取到和平吗?”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像是被遏住喉咙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了。 没错,这就是自己最大的软肋,也是从一开始就无法回避的问题; 只不过是精灵们对帝国的情况毫不知情,而唯一知情的晨星林长老们也始终回避不问,替自己作掩护而已。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做出任何…… “帝国使团的代表人,全权特使是拜恩公爵,也只有拜恩公爵才有资格做出这份承诺。”背着双手,米德尔微笑着打量着对自己满是敌意的灰瞳少年,还有被他挡在身后的小个子巫师: “至于您…艾因·兰德阁下,尽管我对您的所作所为十分的敬佩,但这在这个场合……” “您!没有权力和资格,做出任何的承诺!” 掷地有声的话语,就像是对准艾茵刺出的穿膛一剑。 大厅内所有的视线,又再一次回到了小个子巫师的身上;而站起身的晨星林长老,也只能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气氛中,恼怒的坐下。 “艾因·兰德阁下,请告诉我们。”荒冢林长老再次起身,用那铜铃般的眼睛瞪着小个子巫师:“是这样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是……” 紧咬牙关的艾茵,只能颤栗着开口:“但我一定会说服洛伦·都灵接受的,因为这也是他的想法——他让我代表他出现,就是最好的证明!我……” 嗤笑一声,米德尔回过头去,不置一词。 “也就是说,您并没有权力做出承诺,只有拜恩公爵可以。”荒冢林长老继续沉声道:“那么这位‘拜恩公爵’现在究竟在哪儿,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座长屋内?!” 小个子巫师终于面无血色。 刚刚还有所好转的局面,瞬间急转直下,精灵长老们的表情再次变得不善。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个‘拜恩公爵’不在使团内,他去哪儿了?!” “荒唐,把一个不能做主的随从推出来,这是瞧不起我们吗?!” “没有的事情,晨星林同样愿意为洛伦·都灵阁下做保!” “既然这个公爵不在,那他到底去哪儿了——晨星林的精灵们,怎么连一点点音讯都没有?!” “这该不会是个圈套吧,难道几天前那个外族刺客也和这个什么公爵有关系?!” “那不是个意外吗——再说了,怎么可能有外族人能够在雾月庭随意出入,还不留下一点痕迹的?!” 嘈杂的争吵声中,冷汗淋漓的艾茵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自己输了? 自己还是被敌人找到了最大的破绽和痛脚,并且彻底击溃…再没有还手的余地了吗? 不! 攥紧粉拳,挺起胸膛,紧咬下唇的艾茵并没有注意到,嘴角溢出的一道血痕。 只有这次,我不能低头! 哪怕是输的体无完肤,我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是为了尊严,不是为了那个大坏蛋,不是为了荣誉…… 而是为了深林堡,为了晨星林…为了自己的伙伴们,为了熟识的朋友,为了那些被牵扯进这场旋涡中的无辜者们,不至家园破碎,生灵涂炭! “诸位安静,我有一个提议……” 喧哗不止的大厅内,雾月庭的长老终于站出来,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吵:“既然双方相争不下,而帝国使团的负责人又因为某些原因不在这里,那么这场会谈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作为雾月庭的长老,我在此提议,将会面推迟几日——我们给这位拜恩公爵三天的时间;如果他逾期不至,就说明帝国根本没有诚意;反之,我们也能趁这段时间好好讨论一下,如何与这位帝国的真正代表谈判!”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绝大多数长老的赞同——首先,刚刚小个子巫师的表现的确争得了他们的认同,虽然不相信帝国是真心实意,但起码她的使者是真心实意的。 其次就是对这次会面,他们也根本没什么准备,希望能争取到几天时间缓缓…就像雾月庭长老说的那样,他们也需要先一步达成共识,用什么样的态度和帝国谈判。 看到一个又一个长老们点头,小个子巫师终于轻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三天的时间,足够她再想想办法,或者等到洛伦回来与她讨论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扭转了精灵们的态度,不再对自己,对帝国抱有那么强烈的敌意;真正愿意坐下来,认认真真的谈判了。 接下来只要再进一步,再稍微努力一下,就能……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她的思考。 惊愕的艾茵,不明就里的精灵长老,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突然笑出声的亚速尔精灵。 他先是打量了一眼艾茵,表情中带着一丝对她能站到此刻的敬佩;而回过头时,却又用最最轻蔑,慵懒的目光,打量那些坐满了长屋的精灵长老们: “你们…还真是不出我的所料,懦弱的可以呢。” 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就瞬间感到气氛变得肃杀无比! “放肆!” 荒冢林的长老再次起身,铜铃般的双眼死死瞪着表情温和的米德尔:“这里是古木森林的聚落,就算你是来自亚速尔的贵客也不能……” “我这里有一封书信,是从古木森林东部的边境,深林堡那边传来的。”微笑的亚速尔精灵,轻轻举起一份信笺: “这是一封洛泰尔公爵,送给深林堡伯爵的书信——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有一支八千人的军队,正准备朝深林堡而来,让深林堡伯爵准备修筑防线。” “而深林堡…就是帝国距离古木森林最近的一处要塞;一旦帝国的军队聚集在这里,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军队就能推进到晨星林!” 什么?! 刹那间…无数惊疑,困惑,敌意而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统统随着米德尔手指的方向,射向小个子巫师。 “试问,如果真的是准备用友谊之心,和古木森林建立起难能可贵的和平…那么帝国,又为什么要集结这么多的军队,在古木森林的边界呢?” “难道说‘热心’的帝国已经不满足和古木森林保持和平,而是要亲自出兵,帮助精灵们收复南方被食人魔侵占的森林了吗?” 米德尔淡淡的开口问道。 但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淬过毒的箭矢,射向小个子巫师的每一寸肌肤! 短暂的死寂,紧接着便是轰动整个长屋,愤怒的哗然之声。 冷汗淋漓的艾茵,更是死死咬住破裂的下唇,让自己不至于失态;但她的内心却已经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洛泰尔…帝国…鲁文·弗利德…他们怎么会? 在出使的期间动兵,岂不是要置洛伦于死地?! “诸位…我想你们都应该已经明白了。”米德尔悠然开口,旁若无人的在精灵长老们面前走来走去: “所谓的‘会面’不过是帝国放出来的障眼法,为他们的军队做掩饰用的——至于那位‘失踪’的公爵大人…呵呵呵,大概是有所察觉,所以早早逃命去了吧?” “只留下自己忠心耿耿的随从和挚友在这里,继续为了一个虚幻的‘和平’做努力…真是悲哀啊!” 长屋内的气氛愈发的冰冷。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无助的站立在原地,她想站出来大声告诉他们,不是这样的…但眼前所见的事实,却让她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晨星林的长老恼怒的站起身,忿忿不平的盯着米德尔的眼睛:“且不说洛伦·都灵阁下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如果是,他当年就不会孤身带着不到百名战舞者深入永夜林,结束了食人魔战争!” “何况所谓的出兵究竟是怎么回事,证据也只有你手中的那张纸罢了!”晨星林长老猛地回首,看向在座的其他长老: “我提议!在等候拜恩公爵期间,晨星林先一步派人去和深林堡伯爵交涉,弄清事实原委——在此期间,就先暂时将帝国使团安置在雾月庭内等候……” “所以我才说,你们真是懦弱可以。” 冷笑的米德尔再次打断了长老的话,硬着那一双双羞恼的目光,露出自信的微笑:“不过还好,并不是所有古木森林的精灵,都如你们这般的谨小慎微。” 坐在前排的几位长老先是一愣,随即齐齐暴怒:“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那些往日里听从你们这些朽木教诲的年轻精灵们,那些真正有活力,有胆识的武士们,才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对自己的族群最好的。” “他们才不会像你们一样,需要讨论半天才能在犹豫不决之中做出看似‘合理’的决定;他们会用手中的长枪,为自己的血亲胞族争取光明的未来!” 米德尔轻蔑一笑,鄙夷的目光在长屋内扫视一周:“如果你们现在肯安静下来,说不定就能听到那声音……” “那是数以千计的年轻精灵们,在围攻帝国使团营地的声音——区区几十个武士加随从,恐怕不消片刻就死伤殆尽了吧?” “届时,屠戮了帝国使团的你们也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再也不能妄想着帝国会对你们宽宏大量,让你们继续生活在这片贫瘠的森林中。” 长屋的喧哗声随即消失,一张张激动到涨红了的脸上都像是憋着怒火般,却没有谁敢开口,谁能开口。 死寂的大厅,如坠冰窟。 只留下米德尔一个,悠然自得的站在大厅前扶着耳朵,像是很认真的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那温和中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的表情,在此刻的小个子巫师眼中,无异于魔鬼的微笑。 就在此刻……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米德尔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第四十一章 局外局 雾月庭中央的云冠树下,营地里的灰瞳少年盘腿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的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龙骑士之枪。 身后的彼得·法沙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路斯恩很不耐烦的哼了一声——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些守夜人,哪怕对方是洛伦大人的朋友。 不以为意的彼得将自己魔杖横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看见了吗?” “嗯…看见了。” 路斯恩冷冷道。 银灰色的双眸眯成一条缝,穿过魔杖的边缘射向对面——十几个聚集起来的年轻战舞者们,正在同样朝他们这边张望着,窃窃私语。 “你觉得有多少?” “多少…正面十几个,两侧大概也有十几个,背后那群再算上差不多二十几个…后面的就看不清了。” 路斯恩淡淡开口道。 “看来雾月庭的精灵们,要比晨星林的还要热情一些呢。”彼得像是开玩笑似的低声道:“有把握吗?” “把握?”冷哼一声,灰瞳少年手中擦剑的亚麻布猛地用力,在剑尖处一分为二: “我都迫不及待了!” 彼得失笑一声,洛伦的侍卫官,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就和薇拉一样。 想到这儿的彼得·法沙突然目光黯淡了些许——薇拉,在随那位独臂的誓言骑士出海之后已经整整三年了,到现在仍是杳无音信。 她现在在哪儿呢,海上的食物能不能吃习惯,有没有生病……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彼得,咬了咬牙关。 本来…如果不是从天穹宫来的那个命令,随誓言骑士出海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就在他还在无限自责的时候,突然面色一变,和身后的灰瞳少年一快一慢同时起身,背靠着背,四下张望。 “有敌靠近!” 按住腰间的剑柄,反握龙骑士之枪的路斯恩一边用目光索敌,一边压低嗓音沉声吼道:“拜恩人,结阵,准备迎战——!” 话音刚落,零散着分布周围的拜恩骑士们立刻退入营地,架起双手大剑,整齐划一的组成了松散但严密的圆阵。 很快,零星松散但却又源源不断的脚步声,从营地的四面八方集中过来。 一个又一个战舞者,从树梢上,小巷中,街道的尽头逐一现身,将这个小小的营地围堵的水泄不通。 一双双冰冷的眼睛,带着腾腾杀气将他们包围在正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彼得·法沙心中一沉,表情略有些惊愕和不安:“艾因才刚刚进去没多久,谈判才刚刚开始啊。” “这还用问?要么是谈崩了,要么……” 路斯恩冷冷的开口,眼神中全都是炙热的杀意:“就是引诱我们上钩的陷阱!” “上啊,将这些帝国的入侵者统统杀光!”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年轻战舞者激动的举起长矛,向身后的伙伴们振臂一呼:“杀光他们,为精灵赢取真正的自由和未来!” “自由和未来——!!!!” “呲啷——!” 呐喊的瞬间,空气中都是利刃出鞘的声响。 …………………………………… “嗯?” 晨星林的落脚地中,刚刚从云冠树回来的卢卡下意识抬起头,眯着眼睛回首望去。 周围晨星林的战舞者们也隐隐察觉到什么,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 就在中年精灵和一众晨星林战舞者还在满脸困惑的时候,一脸惊慌的女精灵莉雅已经从云冠树那边赶过来,着急忙忙的甚至连自己的长枪都扔下了。 “莉雅?”卢卡的眼角闪过一丝困惑: “你怎么回来了…雾月庭的战舞者首领不是麻烦你在云冠树卫戍……” “还卫戍什么呀,出事了!”焦急万分的女精灵直接抢断了卢卡的话,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那混蛋是故意把我们给调开——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命令两个雾月庭的战舞者监视我!” “你说什么?” 卢卡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打晕了一个,然后趁机跑掉的…刚刚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有几十个雾月庭的战舞者在朝云冠树那边过去,恐怕是……” 女精灵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云冠树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一道烟尘冲天而起。 惊愕的晨星林精灵们猛地一震! 中年精灵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点——那边,不就是帝国使团们临时驻扎的地方吗。 雾月庭的精灵…他们是打算绞杀使团,然后拉上整个古木森林和帝国对抗? “卢卡,我们该怎么办?”女精灵的表情纠结到极点,也复杂到极点。 “莉雅你现在立刻带着几个机灵点儿的战士去一趟荒冢林的落脚地,还有其它东部聚落的区域——告诉他们这是精灵长老的命令,所有精灵向云冠树集结,通知到后再让他们通知其它聚落的。” “总而言之越多越好,最好能把现在雾月庭的精灵都动员起来!” 中年精灵立刻恢复了冷静,镇定自若的安排道:“剩下的晨星林战舞者们,跟着我先去赶往救援,决不能让让他们伤到帝国使团的一根寒毛!” 话音落下,沉默的女精灵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表情依旧十分的复杂。 “卢卡…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长枪对准雾月庭…对准我们的胞族们?” “那是我这一生最不想做的事情,但如果必须做的时候…我也不会犹豫。”中年精灵叹口气,伸手按住了女精灵的肩膀——此刻莉雅的表情完全不像战舞者,倒是更像个担惊受怕,会被噩梦惊醒的小女孩儿。 虽然她本就是个小女孩儿。 “记住,莉雅,我们是晨星林的精灵,我们永远不将长矛对准我们的胞族和朋友。”用力按住女精灵的肩膀,卢卡和她抵着头,四目对视: “但我们也有责任,在胞族和朋友们闹矛盾,犯错误的时候阻止他们,让他们清醒清醒——这也是我们现在,将要做也必须要做的。” 痛苦的女精灵,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 “轰————!!!!” 三枚炼金炸弹在营地外炸裂,但在金红色的火光迸溅的刹那,周围的战舞者们就已经快速闪避;除了几个被烟尘呛到和惊吓到的之外,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路斯恩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脸上的战意更浓了。 这才对嘛…战舞者们,你们可千万别让我太失望了。 轰鸣声响过,不等烟尘散去,雾月庭的战舞者们便已经挥舞长枪,飞跃而起。 “冲啊——杀光他们!” 话音落下,近百名战舞者们已经撕开了滚滚烟幕,朝这小小的营地发起突袭。 以众凌寡——! 烟尘之中,挥舞着双手大剑的拜恩骑士们只能看到无数锋利的长枪从四面八方涌出,凶狠的朝自己扑来。 “铛——!” 站在最前排的一个拜恩骑士荡开刺来的长枪,沉重的双手大剑举起,带着斩断一切的气势挥向已经空门大开的战舞者。 “噗——!” 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拜恩骑士只感到面颊一凉,再抬头时,就看到那根诡异的长矛不知何时已经贯穿了面前袍泽的咽喉,枪尖紧贴着自己的面颊。 下一秒,枪尖拔出,年轻的战舞者长枪一横,硬生生贴着甲胄边缘,斩落了拜恩骑士的头颅;“铛啷!”一声,沉重的双手大剑掉落在地,再也没有起来过。 仅仅是第一个招面,帝国使团这边就出现了战损! 在机动灵活的战舞者面前,拜恩骑士们沉重的双手大剑根本招架不及,一次次的被冲破防线,在来得及反击之前,对面的战舞者就已经退却了。 自己太狂妄了。 这些精灵们的配合简直超乎想象的默契,丝毫不逊色顶尖的拜恩骑士和自己麾下的猎魔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灵敏程度与反应能力,简直超乎想象的迅猛! 两人进攻,一人佯攻,一人预备…肉眼都能看出对方的配合,绝不是来自军队中秩序井然的训练,倒更像是天生般的自然。 站在第一线的路斯恩一边拼命招架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袍泽们接二连三的负伤、倒下。 有些更是倒下之后,再也没有站起来。 “稳住阵线,不要后退!” “他们从后面冲过来了!” “他负伤了,快把他拖到后面去!” “小心,快闪开…啊!”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营地内使团的防线在逐渐后退缩小;随着骑士们开始后退,战舞者们反而放弃了推进厮杀。 全副武装的骑士本就让战舞者十分头疼——战舞者的长矛本就是对付食人魔的皮肉,用来放血的利刃——他们一旦后退,拥挤的“人墙”更是令战舞者无法发挥出灵敏机动的特性。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若退无可退,拜恩骑士们手中大剑就会彻底累赘;而等到这帮精灵反应过来,用密集的长枪方阵对付他们,那就全完了。 就在路斯恩还在想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 “所有人,后退一步!” 愣了一下的路斯恩和拜恩骑士们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将防线向内缩了一圈。 突入的战舞者们面色一惊,因为脚下突然多出了一圈灰蓝色的光芒。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噗——!” 连排的锥形石柱拔地而起,犹如环形石墙般挡在了拜恩骑士们的面前;十几个年轻的战舞者惊慌之中来不及后撤,被石柱贯穿了胸膛! 站在营地中央的哈林梵·阿刹迈,则轻轻擦了把汗,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作为巫师塔的元老之一,磐石意志这么“大众化”的巫师塔魔咒他当然了解;而在配合洛伦设想出来的“魔法阵”之后,能够通过吟诵咒语,极大的增强这个高阶魔咒的威力。 当然,消耗和反噬力度也成倍的增长了,但总归利大于弊。 下一秒,拜恩骑士们立刻将大剑架在石柱间的缝隙中,近两公尺长的狰狞剑身犹如刺猬后背的倒刺般,整齐划一的刺出。 效果立竿见影。 压缩的阵线下,最前排避闪不及的战舞者们纷纷被大剑穿膛,或是被捅穿了脖子,砸碎了脑袋…和刚刚被他们杀死的拜恩骑士一起,倒在了血泊中。 这就是战舞者们唯一弱势的地方——面对整齐划一,机械而有章法可寻的军队,他们灵活的机动能力在狭窄空间内很难得到发挥;而坚固到弩箭都很难正面射穿的拜恩骑士甲,也极大的缩小了他们手中长枪的攻击范围。 对在森林中狩猎,与食人魔厮杀的战舞者们而言,训练有素且成规模的军团步兵和骑士…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敌人。 “这里是雾月庭,精灵的地盘…我们撑不了多久。” 反手一剑,挑飞了刺入石墙的长枪,路斯恩焦急的看向彼得·法沙和阿刹迈:“做好准备向云冠树撤,救出艾因之后从这里突围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 彼得面色一惊,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阻拦道:“我们绝不能撤,否则就上当了!” “嗯?你这个臭…守夜人,在胡说些什么呢?!艾因他现在可是还生死未……” “路斯恩阁下,请您冷静些!” 就在灰瞳少年差点儿要拽着领子把彼得提起来的时候,哈林梵·阿刹迈突然开口,一把按住了路斯恩的肩膀: “彼得·法沙是守夜人,也是洛伦的朋友,更是您现在的战友——请不要过分怀疑,他这么说就有他的道理在。” “可是……”路斯恩忧虑的望了眼身后的云冠树。 他不担心身后这两个人和自己的死活,他担心的是万一会面失败,自己又没办法保护小个子巫师,该怎么可能和洛伦交代? “恕我直言,在下倒是觉得,目前最安全的反而是艾因·兰德。”冷静的阿刹迈目光凝重,若有所指的说道:“更何况,这场‘戏剧’还远远没到落幕的时候呢。” “戏、戏剧?您是说……” “没错,主角都还迟迟没有登场,怎么能轻言结束?” 第四十二章 没想到吧 粗重的敲门声,犹如奏响的洪钟大吕,久久回荡。 死寂。 所有的精灵长老们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长屋的正门。 突然被敲响的大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背对着大门的米德尔不发一言,表情僵在了脸上。 紧张的小个子巫师甚至都不敢回头张望,生怕会看到自己脑海中,那最最恐怖的形象——女精灵莉雅一脸凄凉的走进长屋,手中提着黑发巫师的头颅,用颤抖还带着沉痛的声音告诉自己:“对不起,艾因,我不能背叛自己的胞族,不能背叛晨星林……” 不会的,不会的!她答应过自己,不会伤害洛伦的! 沉默,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究竟是谁?!”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荒冢林的长老:“不管是谁,难道不知道长老议事是何等神圣的事情吗?在议事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开这扇大……” “咚……咚——!咚——!” 三下粗暴的敲门声,就像是无情的嘲讽般打在荒冢林长老的脸上,让这位暴脾气的长老面颊涨红,被身旁的同伴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按回座位上。 米德尔依旧面带微笑,但已经不再如开始时那般温和,多了一丝冰冷。 拱卫云冠树的雾月庭战舞者已经全部投靠了自己,唯一有可能通风报信的晨星林战舞者也已经被软禁,其余各个聚落的战士都被调开,而帝国使团正在被数倍于他们的战舞者围攻,就算侥幸逃出和突围的,也会被阻拦在云冠树下……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应该不可能有人跑出来,打扰自己“说服”精灵长老们彻底断绝与帝国的联系,投靠亚速尔王国——他们的血亲胞族才是。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究竟是谁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砰——!!!!” 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 沉重的撞击声,一遍又一遍的在长屋内不停的回荡;刺眼的光线从大门射入了整个昏暗无比的厅堂。 几近同时,屋内所有的精灵长老们都忍不住眯起眼睛,将视线转向门外;背对着大门的小个子巫师和米德尔,也“默契”的扭过头,或是惊惧或是诧异的望去。 一个懒散悠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一步步朝他们走进。 “抱歉,抱歉…诸位,真的是万分抱歉。” 慵懒的腔调,一点儿都没有想要道歉的诚意;但却让整个大厅都鸦雀无声,没有半点动静。 悠闲的脚步停下,来者歪着脑袋,十分淡定的在将目光在整个长屋内扫视一周——震惊而困惑的长老们,铁青着脸的亚速尔精灵…还有眼神中满是担忧之色的艾茵·兰德。 他淡淡的开口道:“我来晚了。” “洛伦——?!” 小个子巫师一声惊呼,眼神中闪过惊喜的颜色——她几乎是要竭尽全力,才能忍住直接扑过去,将对方抱在怀中的冲动。 多少次,多少次自己真的以为他被莉雅…… “……无论如何,您终于来了,洛伦·都灵阁下,或者说…帝国使者,拜恩公爵。” 在长屋内还满是一头雾水,或是茫然或还处在惊疑之中的时候,晨星林的长老率先起身,不卑不亢的向黑发巫师微微躬身行礼: “但我必须得提醒您,长老们的议事长屋门一旦关闭,除非结束中途就不得再打开,否则会招来祸患——更重要的,这是对精灵习俗的大不敬。” 长老的声音铿锵有力,犹如长辈在训斥晚辈般的居高临下;但低着头的洛伦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晚这件事已经让其它聚落的长老很不满了,姿态放低点儿,我们晨星林会站在你这边的——这就是晨星林长老话语中透露的含义。 “容我再次诚恳的向大家表示歉意,诸位敦厚长者们…虽然我也曾造访晨星林,但对精灵的习俗着实了解不深。” 洛伦一边不卑不亢的还礼,一边不着痕迹的将艾茵挡在了身后;完全处在惊喜中的小个子巫师,犹如小兔子般的乖巧:“不过,说道习俗,在帝国的词汇之中专门有一个用来表达不同种族……” “先不要再讨论什么习俗了!”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雾月庭长老连忙起身,紧绷的脸上万分紧张的盯着黑发巫师:“请您先告诉我们,您究竟是如何进入的雾月庭,又是如何绕开了门外雾月庭战舞者们的守卫?!” 长屋重新安静了下来,神态各异的长老们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尤其是雾月庭的长老们,更是感到有一丝的呼吸困难。 “守卫?我没有看到什么守卫。”洛伦故意绕开了第一个问题,轻描淡写的答道:“如果您是说那几个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冲上来想杀死我的家伙…嗯。” 神态悠然的洛伦稍微回想了一下刚刚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他本来还打算想办法营救被软禁的莉雅来着,结果这个女精灵果然还是如过去一般机敏,放倒一个就趁机跑了。 自己就顺手帮她放倒了第二个。 然后是守在云冠上的几个战舞者,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疯狗般的扑上来;不过自己运气很好,因为这一次没必要再限制什么手段了。 磐石意志破坏地形,将他们逐一分割开来,然后是精神视界确定每一个的坐标,一个一个的收拾掉……头一次遭遇到魔法的战舞者们,完完全全的猝不及防。 果然…光明正大的潜入才最适合自己,搞埋伏搞偷袭实在是危险了;反正只要没有人看见自己,没有人阻拦自己,就没有人知道自己潜入了。 嗯,就是这样。 “我已经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这样的回答,让长老们的表情愈发的难看了。 应有的的代价…什么样的,才算是应有的代价? 难道所有卫戍云冠树的雾月庭战舞者们,都被这位公爵大人孤身一人给…… 精灵长老们想惊呼“这不可能!”,但事实却是对方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门外却连一个看守的战舞者都没有出现。 长屋内,顿时又是一片死寂。 直至暴躁的荒冢林长老再次打破了它。 “那帝国的军队又是怎么回事?!” 猛地起身,荒冢林长老指着黑发巫师的脸怒斥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友谊与和平而来,但却悄悄的调集了数千人的军队囤聚在古木森林的边境,难道这也是帝国友谊与和平的体现吗?!” 惊骇的小个子巫师缩了缩脖子,死死的抿住嘴唇。 只有这个问题,是绝对无法回避过去的。 她知道调集军队的事情和洛伦无关,也应该和鲁文无关,很可能是洛泰尔公爵和天穹宫那位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授意…但是在精灵们的眼中却不是这样,他们不会将眼前的“拜恩公爵”和他身后的帝国区分开来。 在他们看来就是精灵被帝国欺骗了,并且还利用了他们单方面的“信任”——用所谓的“和平与友谊”诓骗他们,实则却在暗中要将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铲除殆尽。 虽然这听起来很荒诞,但精灵们的确是这么想的;至于那位天穹宫的皇帝陛下…他也很可能真干得出来! “您的两个问题,容我分开回答——首先,帝国调集军队集结在帝国境内的任何一处角落,都属于帝国内政,和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没有任何关系。”洛伦环视一周,微笑着回应道: “就像帝国不会干涉精灵们如何狩猎一样,精灵们也不应该过问帝国会如何调动他的军队——这是双方友谊与相互理解的标志,更是和平的前提。” 但荒冢林的长老虽然暴躁,可并不傻,完全不吃黑发巫师的这一套“忽悠”:“是么,那么要是我们将数以千计的战士摆在森林边缘‘狩猎’,帝国是不是也……” “其次,对于这次洛泰尔集结的军队,我有十分详细的讯息向诸位答复。”洛伦突然高声答道,还不忘了瞥了眼那位被自己打断的荒冢林长老: “抱歉,是您让我回答问题的,至少还请让我说完。” 冷哼一声,钢牙紧咬的荒冢林长老猛地坐下,脸上满是被“羞辱”后的恼怒。 一丝轻蔑的笑,从黑发巫师的眼底滑过。 “首先,调集军队这件事本身是真的,确凿无误是来自天穹宫的命令。”背起双手,洛伦沉声开口道: “但关于在边境修筑堡垒,并且将要驻扎数千军队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 “你怎么知道?!”荒冢林长老还是按耐不住脾气。 “我就是知道。”洛伦目光冷冷的扫过去:“因为我是天穹宫的皇帝陛下钦点的全权使者,并且在我的随从之中,也有一位来自天穹宫的侍卫。” “如果诸位还是不信,那么大可将我们扣在雾月庭,待到三五天之后再看看,是不是有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跨过古木森林的边界,向精灵的聚落发起进攻!” 面对洛伦极其有底气的“宣言”,长屋内的反驳之声顿时减弱了许多。 “但我倒是很好奇——关于洛泰尔军队调动的事情,即便在帝国内部也是相当机密的消息,除了洛泰尔大公和受调动的骑士们之外,连我也是通过陛下的侍卫才知晓的。” 洛伦上前一步,无视了身旁的亚速尔精灵,故意一脸困惑的看向长屋内的精灵长老们:“请问诸位…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站在洛伦身后的艾茵,还有所有的精灵长老们,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默默的投向铁青着连,始终一声不吭的米德尔。 感受着被所有目光锁定的亚速尔精灵表面上依旧冷静,心中却已被膨胀的愤怒彻底溢满。 他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叫洛伦·都灵的“拜恩公爵”,他先是假冒“爱德华”之名潜入雾月庭,从自己的手中弄到了想要的情报;紧接着故意放出了帝国使团,并且让自己误以为找到了他的痛脚大肆攻击,在自己即将一锤定音的时候,再站出来收官,将自己的计划全盘击碎。 这是个比蛇还要谨慎,比狼还要狡猾的对手…是自己大意了。 不过虽然你很聪明大,但也只是自作聪明——聚集在雾月庭的战舞者们已经开始围攻帝国使团的营地,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再也不可能拔得出来。 即便这些腐朽懦弱,碌碌无为的精灵长老再怎么不情愿,他们也无法回避与帝国的战争,只能转而投靠自己,投靠亚速尔王国。 这场博弈的胜者…仍旧是自己! “是我。” 背起双手,米德尔平静的抬起目光:“是我找到的消息,并告诉诸位长老们的。” 洛伦扭过头,眼神中依旧满是困惑和好奇:“不好意思,我今天是第一次来,请问您是……” “朋友之间,还需要这般做作吗?嗯…尊敬的‘爱德华’阁下?”米德尔故意压低了嗓音,眯着眼睛与洛伦四目对视: “真是好手段啊,令人出乎意料的精彩——不过很可惜,就算您真的有逆天而行的能耐,眼下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你是说……” “您那个小小的‘帝国使团’,眼下正在被数倍乃至十几倍热血沸腾的战舞者围攻,用不留一刻钟他们就都是死人了。” “这些尸体,这份仇恨…就是精灵向帝国发出的宣战书!” “是吗?”洛伦轻笑一声:“但您怎么没有想到,既然我知道这件事,为什么现在又能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与您交谈呢?” 米德尔抬起头,怔怔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疑,还有对某种不好预感的恐惧。 “我乃拜恩十三领之主,都灵家的公爵;矮人的要塞在我脚下倾塌,半人马的部落在我眼前倾覆;我打垮过食人魔的大军,手撕了邪神的使徒;我的军队征服过草原,横跨过冰川,扫荡过丘陵,踏平过大地。” 洛伦收敛了笑容,微微昂首(这也是和夏洛特学的),用轻蔑的目光扫了米德尔一眼: “敢问…你以为我是谁?!” 第四十三章 给我住手! “铛——!” 短剑撞开长枪的枪尖,在空中扯出一条看不见的弧线。 路斯恩紧咬着牙,在侧身的刹那闪开了偏斜的枪刃,堪堪在甲胄的腰侧留下一道痕迹。 “噗嗤——!” 反手一横,剑锋已经贯穿了战舞者的咽喉。 借着周围精灵战士还未来得及的空隙,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撤,周围的拜恩骑士立刻顶上,用大剑和甲胄替他挡下了两侧刺来的长枪。 “别看他们的步伐和身形,只要瞄准迎面刺来的长枪就行了!”一边后撤,路斯恩一边怒吼道: “不要尝试反抗,这帮家伙反应比你快——用剑身掩护你身边的人,然后相信你的袍泽和身上的盔甲就行了!” 帝国使团的营地内,厮杀的“戏剧”仍在继续,但已经不再是开始时一边倒的局面了——随着收缩阵型的拜恩骑士们放弃了主动出击,灵敏机动的战舞者们再难对他们造成多么可观的伤害。 以放血和撕裂食人魔皮肉为目的打造的长枪是很锋利,但还不至于能正面贯穿顶尖的精钢骑士甲;而沉重的双手大剑只要中一次,就能很轻易的撕开精灵们脆弱的甲胄,砸断他们的骨头,令血浆喷溅。 除了标枪,战舞者们极其缺乏对付这些“帝国铁罐头”的手段;而经验丰富的拜恩骑士们,也同样掌握着短距离内用大剑格挡和挑飞标枪的技巧。 势如破竹,数量也足足是对面好几倍的战舞者们,一时间居然难有寸进。 而帝国使团也同样如此,一旦向外突围散开阵型,就会立刻被战舞者们找到突袭的缝隙,继而分割围剿;单打独斗的骑士,绝不可能是机动迅敏的战舞者的对手。 但为了遏制精灵的攻势,使团依旧在不停的尝试突围,打破战舞者们的封锁。 双方就在这样都不得寸进的情况下,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状态。 “呲啷——!” 两名“卸去伪装”的猎魔人率先突出,闪烁着灰蓝色剑芒的“亮银”斩断了斩断了迎面刺来的长枪;反手一挑,逼退了身后袭来的战舞者。 下一秒,二人几乎同时屈膝跪地,而身后的拜恩骑士也“默契”的后退半步,留出足够的空间。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轰————!!!!” 空气炸裂的声响在每一个人耳畔回荡,呼啸的气浪冲散了战舞者们的阵型,在密不透风的包围网中硬生生撕开两处缺口。 “快散开!” 对面的战舞者当中立刻传来一声惊呼,紧密的封锁线立刻被拉大,同时恢复了原本的阵型,让使团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再一次落空。 灰瞳少年皱紧了眉头:“对面的这帮野猴子里面除了热血上头的,还有几个明显是老手!” “这是当然的。”彼得·法沙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不是专职的战士,光是刚刚将近一刻钟的激烈搏杀就快让他耗尽体力了: “那个叫米德尔的亚速尔精灵…既然他能把触手伸进帝国境内,拥有几个经验丰富,实力强悍的战舞者拥趸再正常不过了!” “何况战舞者本就是精灵中最顶尖,能与食人魔厮杀的战士!”站在后排的哈林梵·阿刹迈补充道,沉稳的看了眼又从外围封锁发起进攻的精灵战舞者们: “指望他们会因为对未知魔法的恐惧和军阵的严密就退却,未免太小瞧他们了。” “那该怎么办——我们这边可只有几十个,对面可是整个雾月庭!” “不会的,至少不会是全部……”第一次,阿刹迈的语气变得没那么确定了:“总之对方一定在抢时间,否则不会这么突然的袭击我们。” “这是一场赌博,对我们,对那个亚速尔精灵而言同样都是如此;赌桌上的输赢取决于运气,也取决于哪一方先沉不住气,失去理智;守住营地,在不被敌人剿灭的前提下让事态不至于扩大,就是胜利!” “坚持下去,只要我们继续坚持下去,事情就一定会发生转机——别忘了,艾因也正在议事长屋内,用自己的方式和那些精灵长老们战斗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彼得大喊道:“相信洛伦,相信你们的公爵,也相信你自己!” 路斯恩闭上双眼,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既然这样,那我就相信你一次。”低着头的灰瞳少年寒声道:“但我并不是把生命托付给你的承诺,而是洛伦大人——记住了,这点很重要!” “你、你要做什么?” 抬起头的彼得·法沙一怔,表情完全僵住了。 因为抬起头的路斯恩,露出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那是身体被虚空之力严重侵蚀的直接反应! “做什么?”路斯恩诙谐一笑,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战意: “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下一秒,还没等彼得反应过来,拔出双剑的路斯恩就已经冲出拜恩骑士们组成的防线,向正面袭来的战舞者们发起反冲锋! “喂!我说你怎么……”一脸诧异的彼得看着他已经冲出去的背影,在原地直跺脚:“拜恩骑士,掩护你们的长官,快!” 根本不需要吩咐,两侧的拜恩骑士已经从圆阵中脱出,用“突击阵型”掩护灰瞳少年的左右——虽然以对方突袭的速度,这种掩护是根本没必要的。 “铛——!” 沉重的龙骑士之枪同时挡住了三柄长枪不同角度的攻击,就在对面的战舞者还在惊愕的刹那,路斯恩左手的短剑已经贯穿了对面的咽喉。 一柄精致的战舞者长枪,轻轻的坠落在地。 趁着另外两个精灵在恼怒中纠结撤退还是复仇,格挡的龙骑士之枪已经反握,然后用力敲开了其中一根长枪的枪杆,但也被另一杆长枪击中了护手,脱手向上飞出。 严密的“封锁”瞬间出现空隙,拽着从脖颈喷涌而出的血花,拔出短剑的路斯恩立刻突进。 两名战舞者立刻选择后撤,同时拖拽长枪,握住枪尖末尾刺向已经逼近到三步之内的灰瞳少年。 但路斯恩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噗——!” 反握的短剑,将左边的战舞者握枪的手掌贯穿,连带枪尖也与枪身一分为二;同时硬忍着腰侧吃了以及横劈,完成了转身的路斯恩左手的短剑连带着惯性,挥向另一个战舞者的咽喉。 “呲啷——!” 即将命中的刹那,灵活的枪尖堪堪拦住了剑锋;险死还生的战舞者立即选择了再次后撤;而灰瞳少年就仿佛反应不及般,停留在原地。 哼…果然不过是区区人类,就算能勉强跟得上战舞者的步伐也不可能…… 思考戛然而止,后撤的战舞者就在止步的刹那,便被从天而降的龙骑士之枪从颅顶贯穿,染血的枪尖自下颚探出。 冷漠的灰瞳少年身影闪现在战舞者的尸体旁,残忍的将剑刃从对方的头颅中一点一点的拔出,染血的剑锋擦过碎裂的骨片,在颈骨和血肉的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切仿佛只是眨眼间,三名年轻气盛的战舞者命丧当场! “过去我总听说…古木森林的战舞者是何等优秀,凶悍的战士;能像跳舞般将敌人屠戮殆尽。”缓缓起身甩掉剑身上的血迹,路斯恩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笑: “今天一看…也不过如此!” 周围的精灵战士们纷纷露出不忿的表情,却又被灰瞳少年的杀气震慑,一时间居然放松了对使团的围攻,转而开始针对他一个。 “所以这就是他的目的?” 拜恩骑士的防线背后,彼得·法沙一脸诧异的看着已经被战舞者们团团包围的路斯恩:“让自己做诱饵吸引注意力,减小使团这一边的压力?” “他是不是疯了?!” “有些人,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和目标;但却会刻意的模仿自己崇拜或者尊敬的人;重复他们做过的事情,或者有类似的举动。” 一旁的阿刹迈默默开口,表情若有所思:“对他们而言生命最大的意义,就是成为和自己崇拜者一模一样的人,或是成为他功绩的一部分,或是做出超越他的功绩。” “您是说…路斯恩是在模仿洛伦?” 阿刹迈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灰瞳少年的背影,看着他在重重包围之中,不断的与一个又一个战舞者交锋。 “铛——铛——铛——铛……” 接二连三的兵刃撞击声化作音符,演奏出一段急促的曲调;周围突入的战舞者们不断攻势的被路斯恩灵活的“双手剑术”招架格挡;两柄短剑犹如舞者手中的彩饰般上下翻飞,连绵不绝。 在开启了阿斯瑞尔“免费赠予”的邪神印记之后,路斯恩的反应能力和洞察能力都提升了无数倍,甚至到了超越自身意识的地步,只能纯粹依靠身体本能战斗。 而在经历了三年的训练,尤其是在道尔顿·坎德大致教授过他虚空之力的运用方法后,路斯恩终于能勉强让意识跟上身体的节奏,操纵自己的身体。 当然,时间是有限的。 咬咬牙的路斯恩又荡开了一杆朝自己后颈刺来的长枪,拼死与战舞者们纠缠。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一小会儿,至少能让使团和艾因他们更安全些…… “呲啷——!” 一杆长枪突然从侧面刺出,灰瞳少年左手的短剑本能的格挡;但枪尖却仅仅滑过剑脊,犹如吐信的毒蛇般转变了进攻的角度,刺向他的下肋。 路斯恩一惊,立刻改变攻击姿态去格挡,却在无意中让原本流畅的剑锋扭曲了形状。 “砰——!” 刺出的枪尖再次陡然落下,扬起的枪尾却稳稳的命中了路斯恩的太阳穴。 刹那间,路斯恩只感觉脑海中陡然炸开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空白。 “咚——!” 又是一声重击,根本没给他哪怕片刻的反应时间;长枪的尾柄犹如标枪般,重重的敲在他的后脑勺上。 糟了! 路斯恩面色惨白,单膝跪地,硬生生靠着邪神印记恢复了意识;犹如凶兽般咬着牙,用剑支撑着身体。 “投降吧!” 冰冷的腔调响起,似乎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忍:“能够让几十个战舞者围攻你一个,还要用这么不齿的手段,我们承认你是帝国当中,当之无愧的战士!” 冰冷的长枪砸在了路斯恩的肩膀上,枪刃贴合着他的脖颈;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不下几十根长矛对准了他,如临大敌。 “战场上,只要能赢,手段没有什么肮脏不肮脏一说。”痛苦的咳嗽一声,跪倒在地的灰瞳少年依旧骄傲的挺着脖子:“我输了,你赢了,就这么简单!” “让你麾下的战士们放弃抵抗,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荣耀的死法。”对面的战舞者提出了建议。 “休想,何况你也根本办不到!”路斯恩冷冷道,诡异的灰蓝色双瞳带着令战舞者颤栗的杀意:“不要给我机会,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机会——否则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做出让你痛苦一生的事情!” “你?!” “住手——!” 恼怒的战舞者还没来得报复,另一个愤怒的声音就已经从他身后的响起。 几乎同时,潮水般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向营地的方向涌来;惊愕的战舞者们和拜恩骑士们纷纷抬起头,向周围看去。 不是哪个街道,也不是哪个小巷…而是所有的方向,一齐在向他们靠近。 数以千计,震颤大地——整个雾月庭的精灵,都在朝他们狂奔而来;片刻之间,就将与帝国使团厮杀的战舞者们团团包围,接连成片的长枪犹如移动的森林! 趁着面前的战舞者惊魂未定,路斯恩立刻推开肩膀上的长枪,夺回了自己的短剑,警惕的看向朝这边“涌来”的精灵们,轻轻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们可终于来了。 虽然来的稍微晚了点儿…… “以晨星林的名义,以雾月庭的名义,以古木森林的名义,都给我住手!”暴怒的卢卡寒声道: “所有参与者立刻放下武器,就地蹲下,否则以叛族论处!” 第四十四章 二人的终盘 雾月庭的议事长屋内,所有精灵长老的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大门上,等待下一个闯入进来的身影。 站在“舞池”中央的亚速尔精灵和黑发巫师,则四目对视的看着对方,站在大门的两侧一动不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棋子已经落下,骰子已经掷出…剩下的,就是交给彼此的自信和运气了。 “砰——!” 议事长屋的大门再一次被粗暴的撞开,坐在前排的雾月庭长老面颊剧烈的抖动着,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了。 一脸凝重之色的卢卡迈开脚步,目不斜视踏入了长屋;就在他的身影从亚速尔精灵和黑发巫师中间穿过的刹那,双方的神态立刻发生了变化。 望着表情微微有些僵硬的米德尔,洛伦的表情则是一如既往的“倨傲”。 “打断了诸位的议事,十分抱歉!”面对着长屋内一双双疑惑或是紧张的目光,表情严肃的卢卡站在长老的面前,冷冷的大声说道:“但有件事情,必须让在座的诸位知晓!” “就在刚刚一刻钟之前,至少有近百名战舞者聚集起来,悍然向造访古木森林的帝国使团发动了毫无预兆的袭击;在雾月庭的聚落之内,在象征和平的云冠树之下爆发了一场极其血腥的厮杀!” 尽管早已知情,但当这句话从晨星林的战舞者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雾月庭的长老们仍旧面色难看了几分。 “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破坏帝国与古木森林的会面,在下擅自召集了整个雾月庭所有愿意响应的战士,将帝国使团转移到了晨星林的落脚地,同时关押了所有参与此行为的战舞者。” 一脸肃穆的中年精灵厉声道:“他们自称是‘为了保卫胞族与血亲的自由,不被帝国的花言巧语蒙骗’,自称这一切都是自发的举动,坚决否认是受了谁的指使。” “但据我所了解的,那个幕后的卑鄙之徒,此刻就在这议事长屋之内。”冷哼一声,卢卡锐利的目光扫向身后默不作声的亚速尔精灵: “尊敬的米德尔阁下,您以为呢?!” 大厅内一片死寂。 米德尔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扭过头,出神的望着门外在水汽笼罩之下,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雾月庭,仿佛身后的目光对他而言是不存在的。 “如此美丽的景色,如此富饶的聚落,如此高贵而骄傲的血脉。”亚速尔精灵长长叹息一声。 “我原本觉得,生活在古木森林中的血亲胞族,一定比在雄鹰王御下承平数百年的亚速尔精灵更加淳朴,骁勇而骄傲不屈;未曾想到,你们也是如此贪恋别人施舍来的和平。”他微微蹙眉,对着卢卡摇摇头: “真是太遗憾了,卢卡阁下;我曾一度以为您是对古木森林最最忠诚的战舞者;没想到,您居然会用讨好外族的方式,来贡献自己的忠诚。” “那是因为我的忠诚只针对古木森林,而非您身后的亚速尔王国。”中年精灵冷冷答道,对米德尔言语中的讽刺并不以为意: “我们尊重来自远方的血亲胞族,但不要将这种尊重误以为效忠;我们是骄傲且独立自由的古木森林精灵,不是什么雄鹰王御下的臣子!” “古木森林精灵的命运,只属于我们自己!” 卢卡的话音落下,大厅内的气氛骤然变了;原本还在惊疑与紧张中尴尬不已的精灵长老们,面面相觑之下,纷纷露出了赞同的神情。 “啪!” 一记清脆的掌声,在长屋内响起。 “啪,啪,啪……”面不改色的亚速尔精灵居然鼓起了掌,温和淡然的表情中,一双赞许的目光望着与他冷冷对视卢卡;孤零零的掌声,在长屋内显得异常刺耳: “说得好,说得精彩——古木森林精灵的未来,应该交由古木森林精灵自己去抉择,是不能让任何外人插手或置喙的。” “诸位以为呢?你们也赞同对古木森林,对自己血亲胞族忠心耿耿的卢卡阁下的观点吗?” 说完,他悠然的将视线转向了卢卡身后的精灵长老们;看到的是一双双愤怒而又复杂,纠结却又恐惧的眼神。 没错,他们也犹豫了。 一方面,除了晨星林和东部森林之外,其余聚落的精灵对帝国并没有太多的好感,甚至还抱有敌意;虽然小个子巫师的话和举动,加上晨星林长老的担保化解了不少,但两个种族之间的不信任与隔阂,想彻底消除可不是一次会面就能解决的问题。 另一方面,来自亚速尔王国的米德尔则让他们有了更多的选择,特别是对帝国不满的雾月庭,也无法拒绝对方的诱惑——通过一次战争让整个古木森林的精灵真正团结起来,而不再是一盘散沙,面对外敌时毫无还手之力。 就包括对帝国使团的围剿——真正令长老们,尤其是雾月庭长老不满的地方在于对方没有实现和他们商量,擅自行动而已。 看着陷入沉默的精灵长老们,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虽然自己成功的打乱了米德尔的计划,并且让他反客为主的阴谋彻底暴露;但这场博弈的关键依旧取决于长老们的态度。 从此时此刻开始,双方才真正站在绝对公平的位置,让古木森林做出两难的选择。 究竟是用友谊与帝国铸就和平,还是彻底投入亚速尔血亲胞族的怀抱? 沉思之中,黑发巫师将眼角的余光转向依旧安之若素的亚速尔精灵。 这场博弈的决定权在古木森林的手中,但…米德尔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尝试着将选择的主动权,重新攥在自己的手里。 关键只在于,他究竟会怎么做? 手中的底牌都已经打光了,处心积虑营造的局势也被破坏殆尽,一切回到了起点。 难道这个亚速尔精灵真的…… “……很难决定,对吧?” 米德尔抬起头,嘴角依旧是那温和的笑,眼神中带着充满了同理心的目光:“的确,这是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原本你们的选择很单一,只有亚速尔王国的血亲对诸位张开了怀抱;但现在帝国又站了出来,用她威严而不可一世的声音告诉诸位,你们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外族和同族,一个远在海外,一个近在身侧…真的很难做决定啊;因为一旦选择了其中一方,就必定会大大得罪另一方,甚至与其为敌。” “对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来说,这应该也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吧?明明只是为了族群的未来,却又不得不将族群推向一场注定家园破碎,妻离子散的悲惨战争…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米德尔站在长老们面前,唉声叹息着,仿佛真的真的是完全站在古木森林的角度思考问题。 没错,就和那一夜仿佛…黑发巫师眯着眼睛。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让诸位连准备,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现在的情况是诸位必须就在这里,就在现在和眼下,立刻做出你们的决定,这个决定将会关系到古木森林精灵的未来。” 米德尔顿了顿,一字一句的沉声道:“并且,这个未来很快就将到来。” “很快!” 咬重的字音,在所有长老们的耳畔回荡。 但真正察觉到他言下之意的,却只有寥寥几个。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米德尔的话似乎是在表露某种威胁,但却又不像仅仅只是口头上说说的而已。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帝国就在古木森林边境,动员军队发动入侵和反击并不困难,但是亚速尔王国呢?难道他们已经能够令数以千计乃至上万人的大军横渡迷雾海,向帝国发起入侵了吗? 有可能吗? 洛伦死死地盯着米德尔的表情,希望从中找到答案。 但下一秒,米德尔却又话锋一转:“可我认为,这是非常不公平的。” “没错,究竟选择哪一方是古木森林的自由,即便是血亲胞族也不应该横加干涉;但古木森林的精灵是无辜的,他们并不是因为自身的欲求,而是因为外来者的缘故,才不得不做出改变。” “因为我…还有尊敬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的到来,诸位才不得不要做出如此两难的选择;错,不在你们,错在我们…在我们这些怀有某种目之徒,贸然造访了你们的聚落和家园,逼迫你们在我们之中做出选择。” 抬起头,米德尔轻叹一声:“这对无辜的古木森林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的卢卡,终于抢先一步打断了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亚速尔精灵。 米德尔轻笑一声,将视线转向了身侧的黑发巫师。 “我听说,古木森林的精灵们保留着一向悠久的传统,称之为‘荣誉之战’。”米德尔微笑着开口道:“我还听说,在帝国也有着类似的习俗,称之为‘神前审判’。” “有趣的地方在于,亚速尔精灵同样保留着这样一个传统,用一对一的决斗,让神灵与所有观众作为见证者,用胜负决定双方谁才是正义的一方。” 米德尔上前一步,背手而立与洛伦四目对视:“所以…既然一切矛盾的源头都来自我和尊敬的洛伦·都灵的阁下,那不如就由我们各自代表身后的君王,来一场公平公正的‘荣誉之战’,决定古木森林的未来!” 长屋内,精灵长老们齐齐一惊! 雾月庭的长老慌慌张张的起身,想要上前阻拦。 “这绝对不行!两位都是古木森林的客人,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中的一个……” “您觉得如何?” 米德尔根本没有理会这位“可怜”的老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黑发巫师:“不需要再有任何多余的牺牲,只要你我中的一个就够了。” “胜者的荣耀将奠定与古木森林的和平,败者的尸体…就是最好的宣战书!” 目光灼灼的亚速尔精灵,双瞳之中蕴藏着随时都能喷涌而出的烈火,还有无穷无尽的战意。 为了这场博弈我已经孤注一掷,你敢不敢?! “米德尔阁下,请您务必再重新考虑一下!”卢卡连忙上前一步,拦在了亚速尔精灵的身侧:“这里是古木森林精灵的聚落,应该由在场的长老们做出决定,而不是您与洛伦阁下之间私下的……” “你错了,卢卡阁下。”米德尔微笑着打断他,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洛伦的脸上离开:“这就是我和拜恩公爵之间的事情。” “更准确的说,是我们身后的雄鹰王与至高皇帝,亚速尔与萨克兰之间的事情——在这二者之间,古木森林只能做一件事情……” “……那就是静静的旁观,作为二者的见证,并等待最后的结果!” 铁青着脸的中年精灵看了一眼旁边始终默不作声的黑发巫师,只能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您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几乎将我所有的布置都拆解的四分五裂了。”米德尔凝视着洛伦:“但我并不准备立刻就放弃,正如您所说过的那样……” “我对自己,也是很自信的!” “是吗?”洛伦也抬起头,也露出了笑容:“可您为什么就这么确信,我一定会答应您的请求,和您决斗呢?” “因为如果我活着离开这里,您是绝对无法安心的——正如我也不能。”温和的米德尔,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泽: “最终…曾经共同分享了季夏之月的二人,只能有一个活着看到明年盛夏时的月亮了。” “还是说……”米德尔突然轻笑出声,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眼旁边愣住的精灵长老们:“你真的心甘情愿,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他们?” 洛伦微微翘起嘴角,某种程度上对方的杀意和自信也在影响着他。 小个子巫师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洛伦的衣摆。 因为她确确实实的从黑发巫师的眼睛里看到那份自信,听到他口中说出的言语: “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四十五章 卑劣的刀 雾月庭,云冠树下。 尽管动乱的现场已经被及时赶到的精灵们“打扫”过了一遍,但依旧能看到残留的血色和刀枪碰撞,铁靴践踏的痕迹;被血浆泼洒,渗透过的土壤,更是异常的松软。 在异常诡异而肃穆的气氛中,整个雾月庭所有的精灵们被聚集在云冠树下围成一个圈,中央就是这片染血的,犹如斗兽场般的沙地。 尽管精灵长老们一再强调,两位“远方来的使者”是在古木森林的共同见证之下,进行的“荣誉之战”,但在场的精灵尤其是战舞者们,眼神中依旧难掩凄凉之色,在周围兴奋而激动的年轻精灵中默然不语。 他们就像卢卡一样,看到的不是一场赌上性命、荣誉与立场的“勇士对决”,而是骄傲的古木森林在帝国与亚速尔王国之间,居然连自己的命运都要变成赌注,交给外来者去决定。 这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和不能说出口的屈辱,深深的折磨着他们…… 沙地中央,负手而立的米德尔带着谦和的微笑,从铁青着脸的卢卡手中接过了自己的佩刀,悠然自得的看着对面的黑发巫师,仿佛已经是胜券在握。 “……洛伦,真的没问题吗?”神情忧虑的艾茵站在一旁,不停的“偷窥”着那个亚速尔精灵的身影:“对方这么有自信,而且身上的虚空反应也很强烈……” “放心吧,亚速尔精灵所谓的‘武士之道’对我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洛伦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小个子巫师不用担心。 更何况,洛伦自己也很想试试看,自己的水平究竟到什么地步了。 在半人马战争结束后的三年,虽然拜恩对外几乎战争不断,但多数都是小规模动员并且以猎魔人为主,洛伦能够亲自动手的机会大大减少,也几乎再也没有遇见过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法欧达那种层次的对手。 唯一遇到的邪神使徒只有矮人至高王一个,还只是个被“黑十字”塞廖尔拿来迫使矮人内乱的傀儡西贝货,连半人马首领查卡尔都不如。 米德尔…这个亚速尔精灵,是三年来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哪怕只是为了弄清亚速尔精灵的虚实,弄清所谓的“武士之道”体系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战洛伦也必须接受。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拒绝? 他可以将选择的权利交给精灵长老们,让他们来做决定;但这样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而且就算答应了,也很可能因为内部的分裂让这份约定变得非常没有效力。 米德尔说的没错,当着所有古木森林精灵的面杀死他(或者自己)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一方面断绝了古木森林选择的权利,另一方面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恐惧…可以让“友谊与和平”变得更加牢不可破。 最后杀死了对方这个难缠的角色,也等于破坏了亚速尔王国(帝国)的谋划,为己方争取到更充裕的时间。 一石三鸟。 就在此时,躁动的沙地旁突然安静了下来。 作为“荣誉之战”的见证者,也是长老们推举的“临时代表”——雾月庭长老缓缓走入沙地,分别看了眼二者,低声叹息中隐藏着深深的悲哀。 难道古木森林的未来,要交给外来者们去决定了吗?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要让古木森林自己去决定,无论那种选择最后都肯定会引发分裂,原本就十分松散的古木森林将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血亲之间分道扬镳,甚至是为各自的阵营厮杀…… 那样的景象,是他们绝对不想看见的。 “今日,我们将于此见证两位远方来的贵客之间,赌上性命与荣誉的决斗。”雾月庭长老的话语声在云冠树下回荡: “愿光辉四射的太阳庇佑不屈者,愿永夜闪耀的月亮祝福正义者;” “愿古老的云冠树,能赐予他们直面生死的勇气;愿林中展翅之鸟,让他们想起心中的信念;” “愿当胜者胜,当败者败!” 雾月庭长老深吸一口气,有些蹒跚的后退到沙地边缘,从表情复杂的卢卡手中,接过了那柄象征着“荣誉之战”的长枪。 枪尖坠地的那一刻,就是决斗开始的那一刻。 站在原地的米德尔放松似的吐息着,悠然自得的从鞘中拔出了亚速尔长刀;雪亮如镜的刀身,在艳阳之下留出了两步长的影子。 洛伦从小个子巫师手中接过长枪“龙牙”,神色凝重的一步步走入沙地中央。 之所用“龙牙”而不是拜恩的秘银大剑“曙光”,主要是两种考虑。 首先那一夜的对决已经证明了,对方的招式原理不明,但并不畏惧秘银武器;此外“龙牙”的长度足够,能够克制“折影剑”的偷袭。 对付这种擅长近身偷袭的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没办法贴上来。 “原来如此,用长武器来和我保持距离,让折影剑的威力无法展开。”米德尔抬起头,微笑着打量了一眼洛伦手中的龙牙: “但长武器也有长武器的缺点,无法臂肘之内完全施展——您,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呢?” “不劳您费心。”洛伦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顶回去:“战舞者们是如何战斗的,我就会如何战斗。” “哦……”米德尔眼前一亮:“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能够有人类学会精灵战舞者们的技巧——那定是比晨曦之月,还要难得一见的景象。” “不不不,没那么夸张,我只是个善于模仿罢了。” “洛伦·都灵阁下,您又在开玩笑了,这世界上能够模仿战舞者的人类就算有也是屈指可数…冒昧的问一句,是哪位精灵武士教授的您?” “您想知道?” “当然。” “可我不想让您知道。” “您果然没变,还是那么的风趣……” 二人一言一语,不停的来回;直至雾月庭长老举起长枪,才分别向后退一步,目光凝重的等待着那一刻。 静静的树影,一片绿叶迎风飘落。 长枪高举过头顶,只见雾月庭长老咬紧牙关,像是将全力的力量都灌入了枪身,猛地坠下。 砰——! 枪尖没入泥土,稳稳的钉在了沙地之中。 “决斗…开始!” 话音落下的刹那,米德尔的目光骤然一变。 飘落的树叶,一分为二! 前一刻还站在原地的亚速尔精灵,只是眨眼功夫便已举刀欺近,只有五步之遥。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不紧不慢,“龙牙”枪尖横扫,带着森森杀意迫进米德尔的下盘。 但就在那一刹,胸口突然一阵发凉。 不好! 握枪的双手绷紧,本能的收回了刺向正前方的龙牙,同时头向右偏移。 “叮——!” 几乎是收回枪身的同时,枪尖正前方迸溅开兵刃碰撞的火花;佯装劈刺的长刀,只在右肩上留下一记刀痕。 洛伦心弦一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滑步闪避,在开启“超越感知”的同时完成了防御。 “躲得好!” 从容收刀的米德尔嘴角挂着爽朗的笑,眼神中露出一丝欣赏之意:“不错不错,第二次交锋,居然就能看穿‘折影剑’的把戏…我还是小瞧您了。” “不过上次我们只是朋友间赏月之余的游戏,这一次如果您又不小心‘手滑了’……”拖着长音,米德尔的眼角流露出一丝冰冷: “……可是真的会丢掉性命呢。” 黑发巫师眯着眼,眼神中满是凝重。 所谓的折影剑…不光能让他的刀“变长”,还能让影子化为实质,成为第二柄“亚速尔长刀”。 换句话说,自己必须同时应对他两柄刀的攻击,而且其中一柄的攻击方向完全相反,甚至还会因为阳光的角度不同,在瞬息间改变长度。 真是…好恶心的招数。 “在下也并不喜欢这么卑鄙的招数呢,但厮杀就是如此…只有充满未知,才足够有趣啊。”米德尔扬起嘴角:“所以来吧,洛伦·都灵阁下……” “……给我惊喜吧!” 长刀横起,犹如迅影般挥向黑发巫师。 嗯?! 轮舞的长刀,在空中同时留下了三道残影——冰冷到犹如实质的杀意,犹如鬼魅的三柄利刃,同时从左、中、右向自己袭来! 令人眼花缭乱的刀锋,即便是开启了“超越感知”的洛伦也无法分别究竟哪一个是佯攻,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杀机。 三道攻势,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还是说…他真正的杀招藏在了影子里? 紧咬牙关,洛伦脚步迅速后撤,龙牙的枪尖从三道残影的中央探入,直取米德尔的面门。 “铛——!” 火光迸溅,枪尖果然被挡住了。 但是刀锋没有! 雪亮的刀锋,从洛伦眼前不到三寸的位置堪堪滑过——如果不是当机立断选择后撤,此刻他已经是人头落地。 “噗嗤——!” 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是在洛伦的右臂留下了一道血痕。 “哎呀哎呀,明明都警告过您了,为什么还会犯相同的错误呢?”凌厉挥刀的米德尔,就嘴角勾着玩世不恭的调笑:“刀影所掠之处,尽是我的刀刃。” “不论日月光辉的倒影…… 还是视觉暂停留下的残影…… 对我而言都没有分别,只是手中的一柄利刃而已。” 面无表情的洛伦后退两步,重新拉开架势,扬起龙牙的锋芒。 “潜伏于影子和残像中的刀刃…折影剑,就是这般卑阴险的招数。”拖着手中的长刀,微笑的米德尔一步一步靠近,眯成缝的眼睛中蕴藏着浓浓的杀意: “和在下喜欢公平决斗的性格完全不符——但是没办法,这就是在下修行的武士之道,操纵影子的杀戮之鬼。” 这家伙…还是那么多废话。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敌人正面压着打,但却是最憋屈的一次。 法欧达、查卡尔、布伦希尔德…甚至是“黑十字”塞廖尔,几乎都是全方面的压制自己,只能在挣扎中求得一线生机。 他们带给自己的感觉,是犹如天灾般的压制,力量上绝对完胜,不可撼动。 但眼前的米德尔…却是飘忽难辨,捉摸不定,是明明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却仿佛被他躲在暗处,犹如身后的影子般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恐怖。 就如同他自述的那般——潜伏于残像中的刀刃,操纵影子的杀戮之鬼。 “铛——!” 利刃的碰撞声传来,狭长的刀刃再次毫无预兆的劈中了龙牙的枪尖。 洛伦手臂微颤,前端传来的力道让长枪一沉,偏离了原本的“轨道”;面带微笑的米德尔双手执刀,刀锋压在龙牙的枪身上,一路向上横劈! 轻盈的刀身力道不沉,但却巧妙的压制了龙牙的方向,使洛伦无法拖枪反击。 生与死,只在刹那间! 刀锋即将斩断手腕的瞬间,黑发巫师陡然向后滑步闪避,同时毫不犹豫的松开了“龙牙”,致使米德尔一刀落空,勉强争取到三步的空档。 三步…够了! 向后滑步的洛伦,轻轻扬起了左手。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那是震颤心神的轰鸣声,刺眼的金红色就在二者之间炸裂开来! 看着汹涌的烈焰卷起,周围接连响起一片惊呼。 但米德尔却不闪不避,嘴角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手中的刀刃笔直的刺入耀眼的烈火。 “噗——!” 刀光闪过。 崩裂的火焰,就像是轻柔的丝绸般,随一闪而过的残影从中央划开一道裂痕。 洛伦瞪大了眼睛,彻底呆住了。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都灵之火…爆炸的烈焰居然…… 被他斩断了! 根本来不及反应,黑发巫师立刻滑步后撤,躲开向面门袭来的残影。 “好险好险,如此凶猛的烈焰,若是碰到怕是立刻就会粉身碎骨吧?”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在米德尔的脸上,让他的微笑多了一丝狰狞: “但您似乎忘了,火焰越是凶猛,它的影子就越是深厚……” “而藏在影子里的刀刃,则愈发的锋利!” 第四十六章 梦境,心境 黑发巫师的瞳孔猛地骤缩一下。 但米德尔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斩断烈焰的刀刃已经迎面刺来。 “铛——!” 猝不及防的洛伦闷哼一声,格挡“影刃”的同时,只能堪堪来得及躲掉米德尔手中的刀刃,根本无暇迂回反击。 云冠树下,所有的精灵们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甚至连呼吸的空闲都没了。 二人的战斗没有预热,没有周旋,上来就是生死的绝杀! “如何,是否已经开始习惯在下卑鄙的招式了呢?”微笑的米德尔一边轻声言语,手中的长刀犹如闪电般再次袭来,一刻不停的向黑发巫师迫近: “刚刚那个火焰魔法,应该还不是您全部的底牌才对…究竟要到何时,您才肯拿出全部实力与我一战呢?” “还是说,您已经找到‘折影剑’的弱点,准备趁在下毫无防备时,一击致命?” “铛——!” 又是一记横劈,枪身堪堪拦住了米德尔手中的长刀,却被“残像”偷袭得手,轻轻划过了脖颈左侧。 在艾茵和其他精灵们眼中,洛伦脖颈就像是毫无预兆的自然开裂般,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花喷洒而出。 嗯? 正欲收刀的米德尔,却发现黑发巫师用枪身卡主了刀柄,让他后退不得。 “就是这么回事。”眯着眼的洛伦像是盯上猎物的猎手,冷冷的开口道:“米德尔,您的‘折影剑’…终于被我找到破绽了。” 什么?! 惊愕的亚速尔精灵还未抽身,就听到一记轻轻的响指声。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轰——!” 锐利的石笋,带着可怕的巨响声破土而出,向他袭来。 刹那间,米德尔只来得及反手一刀斩碎石笋,紧接着滑步闪避。 下一秒,“惊魂未定”的米德尔再次挥刀袭来,狭长的刀刃在空中不停的改变着轨迹,同时留下了五个残影。 微微翘起嘴角的洛伦,再一次打了个响指。 “轰——!” 骤然间挡在双方中央的石墙,在“残影”面前瞬间崩解,化作无数的碎片。 但米德尔的表情却骤然一变。 他看到了…藏在石墙后抬起头的洛伦,露出了发现猎物上钩的表情…… 凶芒毕露!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下一秒,灰蓝色的剑芒在龙牙的枪尖绽开,犹如一束流光涌来。 “噗——!” 全力闪避之下,龙牙堪堪撕破了米德尔右侧腰腹的衣袍,鲜红的血浆泼洒而出! 一击命中的洛伦并没有追击,反而后退半步,重新招架防御。 就在米德尔后退的刹那,藏在影中的“刀刃”再次从他的面前一闪而过——如果刚刚自己追击,怕是已经身首异处。 果然…这就是“折影剑”的秘密,既是它能斩断烈焰的理由,也是它唯一的弱点! 因为米德尔一直有意无意的刻意误导,使得洛伦一直以为折影剑的关键真的在于“残影”和“影子”;虽然没错,但米德尔故意避开了一个关键的地方,那就是这些“影子”,必须是他亲眼看见的。 米德尔“折影剑”真正的能力,是斩断一切被他所看到的,被影子和残像“碰触”或者波及到的一切实体与非实体。 换句话说,反制“折影剑”的关键,就在影子碰触的刹那,遮挡住他的视线! 洛伦挺起“龙牙”,轻轻抖了个枪花,灰蓝色的剑芒再次喷涌而出。 明明腰身已经受了重伤,米德尔依旧面带微笑,迅捷如影的长刀再次招架了刺来的枪尖,两道“残影”直取黑发巫师的肘腕。 避闪不及的洛伦根本连躲都不躲,被挑落的枪尖向下,笔直刺出。 “轰——!” 骤然闪现的石柱挡住了米德尔的“残影”,灰蓝色的剑芒却直直的命中了他的脚掌。 一枪贯穿! “好险好险!”血流如注的脚掌,丝毫没有让他的动作有任何凝滞感,从容不迫的荡开了再次迫近的剑芒:“差点儿就被伤到肌腱,连逃命都逃不得了。” “您真是太谦虚了,米德尔阁下。”冷哼一声,洛伦手中的“龙牙”一记斜刺,稳稳拦住了对方的“影刃”: “伤成这样还能一点儿事都没有,才是真的令人毛骨悚然啊!” “不不不,您在想的并不是这个。”一边轻笑,米德尔手中的长刀再次出其不意迫近;被黑发巫师堪堪招架的同时,“残影”也已经将他上身最后一块护甲斩碎。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想的应该是‘他伤得这么重还能继续战斗,是否和所谓的武士之道有关’…才是。” “铛——!” 两道利刃在半空中再次碰撞,纠缠不得的彼此同时选择抽身,相距三步对峙。 “让我告诉您吧…是的,您猜的没错。”微笑的米德尔从容举刀,寻找着下一次进攻的角度:“武士们在战阵之上难免负伤,而太过沉重的甲胄又会拖累自身…所以,我们的‘武士之道’,就是那看不见的甲胄。” “所以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以极快的速度自愈或者抑制…当然,也并不是毫无代价的就是了。” 米德尔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虽不想承认,但…的确听上去不像什么‘正义’的招数呢。” 面无表情的洛伦挑起“龙牙”,剑芒跟着对方的动作而随之变动。 明白了,就和某个誓言骑士,还有邪神使徒们差不多…弱化的不死能力。 和誓言骑士那种“只要还有信仰,就不可能被杀死”的无赖招数相比,这个至少命中要害还是能够被杀死的。 “作为武士,招数和技巧皆被看穿,只能堪堪有些还手的余力…如此耻辱,技不如人,本应该痛痛快快的低头认输才对,但……” 轻声叹息着,米德尔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只有这一次,为了亚速尔的雄鹰王,在下只能赢,不能输。” “哪怕不得不使用更加卑鄙无耻的招数,也必须打败您,杀死您…所以,洛伦·都灵阁下,失礼了!” 洛伦微微蹙眉。 长长吐出了口气,米德尔反握将长刀垂在面前,左手轻轻握住了剑身尾部,手掌一点一点滑向剑尖。 猩红的血浆顺着剑锋,自剑尖滴落。 滴落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周围扩散,瞬间笼罩了整个沙地! “剑之极……” “……存于心” 沙地周围一片哗然,到处都窃窃私语和诧异的惊呼声。 但下一秒,所有的私语和惊呼都归于死寂,只剩下一双双恐惧并且慌张失措的眼睛。 莫名的恶寒犹如严冬般骤然袭来,眼前一黑,世界陷入了黑暗。 但头顶的太阳依旧明媚,雾月庭的云冠树下依旧鸟语花香…恐怖到颤栗不止的冰冷,袭如所有精灵们的心中,同时封住了他们的视觉和听觉。 只有小个子巫师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紧咬着下唇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惊恐…在现场所有的精灵当中,只有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 “心境。”微笑的米德尔抬起头,悠然的目光看向对面处变不惊的黑发巫师:“每一个亚速尔精灵武士,在自己的武士之道都必须经历的一道坎。” “它随着武士的年龄,情绪和日益精进的剑术而发生变化,完美的复刻处内心深处某个潜伏之物的景象,并且能够与‘武士之道’完美切合…因为本就是其的具现。” 轻轻摇头,米德尔十分随意的朝周围摆摆手:“这…就是在下的‘心境’——只有在这里,在下卑鄙无耻的‘折影剑’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它的威力。” “黑暗,冰冷,孤独——犹如午夜行走的旅客,抬头望天,却连一轮圆月照路都没有;缥缈的星空下,能看到的只有身后紧随的影子。” 下一刻,黑暗中的米德尔毫无预兆的挥刀。 黑发巫师本能的后撤招架。 “噗——!” 一道血痕,从洛伦的右肩延伸到侧腹…再深一点儿,就能将他的皮肉整片切开! 紧握着“龙牙”的黑发巫师,动作僵在了原地。 没有拦住? 不,不是没有拦住,而是根本没有发生触碰——像是真正的影子那样,直接从“龙牙”的枪身掠过了。 他的“折影剑”…直接跳过格挡,从三步之外攻击到了自己? “看不到的‘影子’,却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如影随形……”察觉到黑发巫师神色中的惊愕,米德尔温和一笑: “唯一可惜的是,这种影子实在太‘钝’,不及手中的刀来的锋利——只能伤人,却不能杀人。” “不过无妨,因为整个‘心境’的影子都是我的刀刃,一切的光线角度都随我调度;只要我想,哪怕在十步之外,一样可以凭空斩到您。” “如影随形的影子,遍布阴影的刀刃——无法摆脱,无法逃脱,那种…同生共死的绝望,您是否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生命的绚烂?” 叹息一声,翘起嘴角的米德尔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温和的微笑,变得莫名惊悚可怖! “那么…闲聊到此为止,让我们再次开始互相厮杀,以刀枪为笔,用鲜血作画吧!”米德尔提着长刀,吊起举过头顶: “洛伦·都灵阁下,我有预感…您还会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才是!” 下一秒,米德尔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刀瞬间染黑,被阴影包裹犹如浸满墨汁的画笔般,由上向下,猛地向黑发巫师的头顶劈落! 就在此时…… “轰—————!!!!” 轰鸣的巨响传来,惊愕的米德尔警惕着四下环视——脚下的大地在不断的震动,头顶的天空发出阵阵哀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要倾塌一般。 自己明明一动也不动,却像是正在从悬崖的边缘,跌落至万丈深渊! “……不是仿佛,而是真的要倾塌了。” 洛伦缓缓抬起头,冷漠的凝视着对面的亚速尔精灵:“这都要感谢您…如果不是您替我挡住了外面的精灵,一般我是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招的……” “我的,梦境世界!” 话音降落,一座巨大的城堡在黑发巫师的身后,拔地而起! 破碎的城墙,崩塌的塔楼,废墟般的城堡,须臾之间便出现在眼前…米德尔微微瞥过视线的余光,身后原本平坦的大地,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万丈深渊。 而当他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中,多出了一轮熊熊燃烧的黑日! 明明黯淡无光,却熊熊燃烧; 明明喷吐着火焰,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只有彻骨的冰寒。 米德尔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撕扯分裂了般,在两股力量的碰撞下不断的破碎,扭曲,变异…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景,被同时扭曲堆砌在了一起。 仿若末日。 “梦境世界…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微微一怔的米德尔,突然失笑出声:“武士之道,巫师之道……虽然道路不同,但终点却是相通的——有趣,这真是太有趣了!” “洛伦·都灵阁下,我果然没有猜错,您还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哈哈哈哈哈……” 长笑不止的亚速尔精灵不再迟疑,猛地起身,手中长刀犹如鬼魅般在他面前闪现出无数的残影,狂风骤雨般向他袭来。 冷静的黑发巫师看着袭来的敌人,缓缓举起手中的龙牙,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轰——!” 龙牙的枪尖喷涌的不是灰蓝色的剑芒,而是熊熊烈火。 抬枪,提枪,横枪,然后…… 向前横扫——! 耀眼的金红色,犹如奔腾不息的洪水,怒吼着,咆哮着,向亚速尔精灵的身影扑面而来。 森罗万象,皆化为烬…… 流刃若火! “噗——!” 烈焰在长刀的“残影”面前被撕得粉碎,冲出的米德尔身上的衣袍在火海中燃烧,扯拽着未燃尽的烈焰,挥刀冲进黑发巫师三步之内,刀尖的影子已经先行一步,刺向“龙牙”的枪尖。 “铛——!” 沉重刺耳的音符伴随着火花激奏,二者这次都没有后退的打算;利刃偏斜,逼向对方的要害。 两道血花,同时在空中泼洒。 第四十七章 杀您的剑 “铛——!” 刺耳的金属声响中,亚速尔长刀被“龙牙”的枪尖挑开,挥洒的“影刃”在灰蓝色的剑芒间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几近同时,米德尔身后的“影之心境”随之瓦解,天崩地裂般塌陷下去,化作万丈深渊。 “看来你我之间的胜负,还能影响到彼此心境间的胜负呢。”米德尔不羁一笑,毫不顾忌被重创的腰腹;手腕一翻,刀锋准确无误的将刺来的“龙牙”弹开,两道“残像”迫近黑发巫师的面门: “武士与巫师间的对决,不觉得其中还颇有一丝戏剧感吗?” “不觉得,也没兴趣。”闪避袭来的残像,洛伦咬着牙斜刺一记:“你还是先护着自己的性命,别被我一枪捅死比较好!” 长刀与长枪绞在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 “哪里哪里,能死于您这般尊贵者的手中,应该说是在下的荣幸才对。”僵持的刹那,双手握紧刀柄的米德尔上身向前微探,轻笑着与洛伦四目对视: “更何况能够死在风景如画的雾月庭,某种意义上应该算是一种解脱。” “可惜,在下的使命令自己不得不与命运抗争;哪怕拖着这副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皮囊,哪怕要使用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也必须战斗下去…如此丑陋的活着,真是让人悲哀啊。” 微笑的米德尔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刀柄,拦住枪尖的长刀应声翻转,坠落。 惊诧的黑发巫师瞪大双眼,但是来不及了…手中的枪身已经连带着惯性而出,笔直的刺向了亚速尔精灵的右肩。 “噗嗤——!” 灰蓝色的剑芒在枪尖喷涌,轻而易举的将薄如蝉翼的衣袍扯开,将皮肉撕裂,将血浆蒸发,将骨头砸碎,将关节炸烂…… 被斩断的右臂连带着襟袍,在空中腾舞。 糟了! 随着“龙牙”脱手而出,惊惧的情绪不可抑制的涌入洛伦的心中——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被斩落右臂的米德尔迈步向前,左手已经反握住那柄坠落的长刀。 “到此为止了,洛伦·都灵阁下…生死有命!” 洛伦的瞳孔开始骤缩。 迫近的米德尔,手中的长刀向前横劈。 来不及了…… 全身力量都向前压制的黑发巫师,只能拼命的将脖颈向刀尖的方向躲闪。 竭尽所能的米德尔,左手长刀的刀尖堪堪从脖颈右侧的边缘划过,只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 还好还好,至少躲开了致命一击,没有伤到要害,接下来只需要…… “噗——!!!!” 猩红的血浆,自脖颈右侧喷涌而出!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急速黯淡下去的双眸仿佛还不敢相信这一切。 米德尔勾起的嘴角,闪现出一丝狰狞。 最后的最后…还是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赢了呢。 因为视线的死角,洛伦·都灵并不能看见隐匿在刀身正下方的,那仅仅比刃尖长一寸的影子…… 一寸的长度,足矣。 “铛啷——!” 脱手的“龙牙”,在腾空一段之后便坠落在地。 双膝跪倒的黑发巫师“噗通!”一声趴倒在地,脖颈右侧还在如喷泉般不停的喷涌着鲜红色的液体,抽搐的身体在地上挣扎,抬起颤巍巍的右手,想要去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龙牙…… 急速坠落的手掌,停在了只剩几寸的位置。 几寸的距离,就是生与死的间隔。 只剩独臂的米德尔静静地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视线恍惚,汗流如注,胸口剧烈的起伏,背对着黑发巫师的尸体。 赢了…终于赢了…… 卑鄙的手段,卑劣的做法…不管怎么说,自己赢了。 以此残躯,没有辜负雄鹰王陛下所托;让古木森林的血亲胞族与亚速尔再度合流,归于一统。 做到了啊,蛰伏两年光景,横渡大海,历经无数苦难…自己做到了啊。 长吁一声,放松下来的米德尔跪坐在地,悠闲的眯起眼睛翘着嘴角,将长刀横于膝上,逐渐平复下呼吸。 悠哉悠哉的表情,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出各种遐想。 虽不是什么丰功伟业,但…至少会让陛下之后来的计划更顺利些吧,会让杀戮和破坏稍微减少一些吧? 还能让这方净土,这个国…多留下那么一到两处人烟繁华,景色优美的角落吧? 断界山的冰雪,戈洛汶的天穹宫,宝石河,波伊的大草海,赤血堡的仲夏……这两年有所耳闻的地方,有朝一日真的很想去看看呢。 有朝一日…… 轻挑眉头,米德尔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杀意袭入心头。 嗯? 微笑渐渐消失,低下头颅的米德尔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噗——!” 喷涌着灰蓝色剑芒的“龙牙”,自米德尔心口的位置穿膛而出! 米德尔身躯猛地一震,微微上扬的嘴角溢出一道血迹。 本应“流血而死”的黑发巫师,此刻却半躺在地上,夹在腋下的“龙牙”随右手刺出,从背后贯穿了亚速尔精灵的躯体。 脖颈处原本的伤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高阶魔咒,此刻即死。 为了使用这个魔咒,洛伦还不得不开启了阀门,连带着米德尔的“心境”都崩坏殆尽,完全被他的梦境世界占据。 喷涌而出的血浆,已经彻底染红了米德尔的衣袍,湿湿嗒嗒的滴落着“水滴”。 “…洛伦·都灵阁下,您其实是看见了,对么?”口中溢血的米德尔,声音轻微的开口问道。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所以您是故意没有躲开,用自己的死来迷惑我?”温和的米德尔轻笑一声,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如此凶险的赌博,看您的自然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我说的没错吧?”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洛伦冷冷道。 真的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如果那影刃再稍微长一点点,足以将气管,颈骨连带着脖颈所有的肌腱全部切开的话,他就真的连使用“此刻即死”的时间都没有了。 毕竟洛伦不是誓言骑士,没有他那么逆天——掉下万丈深渊,被活活撕成肉酱一样能像没事人似的跑回来。 “噗——!” 用力一拧,黑发巫师十分粗暴的将“龙牙”从米德尔胸口拔出。 无法遏制的血水夹杂着碎裂的骨头和被破坏的脏器,从伤口喷出。 “啊啊呃嗯嗯嗯嗯嗯——!!!!” 面无血色却汗流如注的亚速尔精灵,硬生生用意志力遏住了破口而出的惨叫声;仅剩的左手支撑在地面上,在非人的剧痛中颤栗不止。 “闻所未闻的魔法,惊才绝艳的谋划,谨慎入微的细心……”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的米德尔,即便口中溢血,冷汗如雨依旧面不改色: “还有这份…赌上性命的勇气——洛伦·都灵阁下,您真的给了在下太多太多的惊喜,实在是不虚此行!” “是么?” 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的黑发巫师将“龙牙”扛在肩上,面色冰冷的站在跪坐在地的米德尔面前:“作为回报,您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点点‘惊喜’之类的情报?” “那……”颤巍巍的抬起头,表情有些扭曲的亚速尔精灵依然微笑:“就要看您想知道什么了。” “我想知道的很多。”半蹲下身,洛伦微微眯着眼睛和急促喘息的米德尔对视着:“比如说…您来到古木森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嗯,虽然这个我大概已经猜到了,但还有别的。” “为什么雄鹰王要派您到古木森林来,您是如何潜伏在帝国内部的?” “为什么亚速尔精灵要摧毁帝国的远洋舰队,你们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针对帝国;隔着一个迷雾海,亚速尔王国究竟能得到什么?” “你说你很久之前就来到帝国了,是如何避开帝国眼线的?还有,除了你之外潜伏在帝国境内的还有谁,有多少?如果你们是第一批,那么半年前那艘亚速尔船抵达帝国的目的又是什么……” 米德尔扬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您的问题…很多。”亚速尔精灵喘息着,瞳孔中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很可惜…我…哪一个都不能回答您。” 洛伦不依不饶:“没关系,有些我大概已经能猜到了,告诉我你能回答我什么就可以。” “我可以回答的…嗯,比如说…亚速尔王国的仲夏之夜,也有类似帝国盛夏节的习俗呢。” “……你就那么渴望生不如死吗?” “哪里哪里…咳咳咳…阁下您不会希望我这副残破之躯继续存在下去的。”米德尔笑了笑,面色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冰冷: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尽一切可能为雄鹰王陛下的大业而努力,哪怕能拖上一两个您身边的亲朋好友,得力臣子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咳咳咳咳……” “狠话谁都会说,能不能办到就不一定了。” “说得好…那么在下一定竭尽所能,不负您的期望…咳咳咳……” 洛伦紧抿着嘴,表情别扭到了极致。 难缠…真是难缠。 这是个标准软硬都不吃的家伙,通常来说一枪捅死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身上的情报又让洛伦不是那么舍得杀他。 “看在我们已经是朋友的份上,让我给您一个忠告……”米德尔温和的与洛伦四目对视:“若是下定了决心的事情,就不要再犹豫。” “手握权力者,最该学会的不是如何最大化的利用手中的权力;而是在必要的时候果断放弃,并且克制自己的权力欲!”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微一黯。 米德尔…他在求死。 刚刚刺出那一枪的瞬间,明显已经被他察觉了;但米德尔没有丝毫躲开的想法,毫无防备的被自己一枪穿膛。 理由也很简单——失去一臂,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能躲开也绝对不是洛伦的对手,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撤退;但这样等于将古木森林拱手让给了自己,所有的计划布置全部落空,招揽古木森林精灵的想法化作泡影。 这要是换成洛伦自己,大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寻找时机东山再起,或者重新开始一个新的计划方案,跑路对他从不是什么“不可以”的选项。 当然,就算是他选择撤退,洛伦也有阻拦和截杀他的办法——“折影剑”的核心是影子,趁他逃跑的瞬间只要能张开“喑然之梦”,就能彻底废掉米德尔的“折影剑”,接下来是打算活捉还是一剑斩了他,选择权还是在洛伦的手中。 但是对米德尔来说,兴许逃跑这件事本身可能比“失败”还要耻辱吧? “武士之心,应如皓月般纯净;武士的性命,应如红枫般绚烂潇洒。”看出了黑发巫师想法的米德尔,微微一笑: “宁可荣耀的死,绝不苟且偷生。” 洛伦叹了口气。 重新站起身,将“龙牙”的枪尖对准了米德尔的脖颈喉头;亚速尔精灵微微一笑,竭力挣扎着挺起腰身,昂起头颅让洛伦方便瞄准。 没有恐惧,没有紧张,自然的就像是与老朋友临走前告别般,只有眼神中透着一丝遗憾。 “还有什么遗言吗?”黑发巫师问询道:“我不知道亚速尔精灵有没有这个习俗,在我们那儿是有的。” “遗言…是要嘱托后事还是忏悔?在下的一生,没什么可后悔的。”米德尔平静的摇摇头:“若是嘱托,的确有一件事要提醒您。” “说。” “不多,只有一句。”米德尔低声道,视线愈发黯淡:“小心…提防要杀您的剑。” 嗯? 什么意思? “言尽于此,别的我也不能再说了——您信也罢,不信也罢,只有这一句。”亚速尔精灵闭上眼睛,抿住的嘴角轻轻扬起:“恕在下告辞,洛伦·都灵阁下。” 面无表情的洛伦,默默的将龙牙稍稍提起一些。 米德尔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真想…再看一次雾月庭的仲夏之月啊。 “噗——!” 血浆喷涌。 枪尖贯穿了咽喉。 第四十八章 雾散 黑暗散去,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女精灵莉雅,逐渐恢复了感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两个家伙的战斗,结束了吗…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究竟谁赢了? 那个大骗子他…还活着吧? 有些慌张的女精灵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还没抬头就听到周围的精灵一个个瞪大眼睛,诧异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发生什么了?!”紧张的女精灵不敢抬头,回首朝身边的卢卡问道。 “你……”中年精灵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脸上充分阐释了什么叫“表情复杂”:“你还是…自己看吧。” 顺着周围一双双震惊的视线,犹豫再三的莉雅还是鼓起勇气,抬头望去。 大骗子,你可千万不要…呃?! 女精灵呆愣住了。 她看到了那个亚速尔精灵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地正中央,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残破不堪;倒在血泊中的他,脖颈的位置似乎受了重伤,还在不停的抽搐着; 她看到了米德尔的断臂被抛在一旁,泼洒的血迹与尸体相连; 她看到了那柄诡异的亚速尔长刀,稳稳的插在尸体旁的泥土中,刀身依旧明亮如镜,没有半点血迹和破损; 她看到紧皱眉头的黑发巫师站在尸体旁,手中的长枪“龙牙”还在不停的滴血,枪尖的部位已经被血迹彻底染成了红色;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一问题是…… “毫发无伤……”卢卡的眼睛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洛伦·都灵他居然…毫发无伤?” 对于这个“亚速尔精灵”的实力,卢卡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倒不如说正因为对方那独特而出众的剑术,才是他能这么快征服众多战舞者,对他敬仰之至的原因之一。 但这样的米德尔,几度险些打败了洛伦的米德尔…此刻却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而杀死他的黑发巫师,却除了有些疲惫之外,浑身上下连半点伤痕都看不到。 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说卢卡仅仅是难以置信,那么周围的精灵们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则是某种内心骄傲,在现实面前支离破碎的痛苦。 一位剑术出众,足以以一当百的血亲胞族在一对一的决斗中,惨死在一个帝国人类手中,而且没有在那个人类的身上留下哪怕半点痕迹…… 骄傲坠地的失落感,才是全体失声的原因。 疲惫的黑发巫师站在原地,微微蹙眉的表情,像是有些困惑,又像是有些失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血泊中亚速尔精灵的尸体,久久没有抬头。 看着他那有些虚弱的模样,一丝怜惜从女精灵心头滑过…不管怎样,这个大骗子都是为了古木森林和帝国之间的和平,就算手段太过粗暴肮脏也仅仅是迫于无…… 刚刚迈出的脚步,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对面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扑上前去,一脸焦急的握住了大骗子的手;在后面,还有紧随而来的,使团的随从们。 沉默片刻,女精灵悄悄的转过身,从卢卡背后悄悄离开了。 “洛伦,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 望着女精灵转身离开的背影,暗自叹息的黑发巫师摇摇头,收回了目光:“呃…刚刚说到哪儿了?” “亚速尔精灵临死之前留给您的那句话,要提防杀您的剑。”趁着艾茵还没有露出气恼的表情,一旁的路斯恩替他补充一句,神色怀疑的皱着眉头:“故弄玄虚的家伙,大概只是想在临死前恐吓您,信口开河的吧?” 看着灰瞳少年那鄙夷而又有有些厌恶的表情,洛伦微微挑了挑眉毛。 不,那绝不是什么信口开河。 米德尔临死前的眼神,还有他的表情,都不像是在欺骗自己——他大可说几句九真一假的情报来迷惑自己,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保守秘密,只给了自己这么一句警告。 提防…杀我的剑? “不论是恐吓还是确有其事,米德尔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了。”默默走上前来,彼得·法沙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一个亚速尔精灵居然知道守夜人的存在,还能弄到公爵一级的情报,证明帝国内部就有他们的支持者。” “甚至在暗处,可能就埋伏着他们的‘守夜人’与刺客——如果不能尽快挖出来,这群实力强大的精灵武士能造成的破坏,绝对远远超过单打独斗的邪神使徒和异端教团!” 说到这儿,彼得还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如果洛伦不是杀死他而是活捉,也许还能从这个亚速尔精灵身上挖出更多有价值的情报,而不仅仅是消灭一个暴露的敌人而已。 但看到了刚才战斗激烈程度的彼得也清楚,想活捉的难度绝对超乎想象,所以也只是想想,并没有开口。 “这份情报我会尽快送抵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和天穹宫御前,希望能引起重视。”彼得·法沙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还有洛泰尔的弗利德公爵也必须让他小心谨慎些,情报被劫,证明鹰狩堡内很可能已经遭到了渗透。” 话音落下,几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许多。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我们得先把目光放到眼下。”哈林梵·阿刹迈轻声开口,打破了有些沉重的气氛:“米德尔一死,古木森林再没有第二条路;如此一来,帝国的西线就能彻底稳定下来。” “不论亚速尔王国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这一次都彻底落空了。”阿刹迈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洛伦:“公爵大人,这次的出使对您的地位意义非常。 善加利用,不仅能够维护帝国的和平,更可以让拜恩在帝国的身份转变,从不受控制的强横邦国,成为拯救帝国的骑士之乡! 虽然达不到‘黑公爵’时代的高度,但至少可以化解其它邦国,以及帝国贵族对您的敌意,也能让圣十字教会抓不到您的把柄;他们无话可说,也就失去了对您动手的机会。” 沉默许久的黑发巫师抬起头,与老人四目对视。 彼得·法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在使团中的“特殊地位”而变得很尴尬,最后也只是欲言又止。 “阿刹迈大师说的没错——勿论其它,着重眼下才是最重要的。”洛伦点点头,就像是自己在说服自己似的:“不管米德尔说的究竟是不是威胁,都不是我们现在要关心的。” “现在应该关心的,是古木森林精灵们的选择。” 话音落下,洛伦抬头看向沙地另一端,雾月庭长老的方向。 手中紧握着“审判长枪”的精灵长老同样在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戚之色——那绝不是对米德尔之死的伤感,而是对古木森林精灵的命运。 到了这一刻,他们已经对自己的选择彻底失去了话语权;亚速尔雄鹰王的使者死了,生活在古木森林的精灵也就彻底失去了与远方血亲合流一统的希望。 而这个结果却还要他们自己说出来,显得仿佛一切都在雾月庭,在古木森林的掌握之中,显得帝国是何等尊重古木森林“自己的选择”似的。 结果大家都看到了,洛伦不主动问,让雾月庭的长老主动宣布,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让他们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云冠树下,没有哪一个精灵主动先开口。 看着周围一张张沉默不语的表情,雾月庭长老叹了口气,吃力的将“审判长矛”从沙土中拔出,缓缓开口: “古木森林,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曜日的光辉,已经为我们指明了道路。” 长老拄着长枪,一步一步有些蹒跚的走向黑发巫师,低沉沙哑的嗓音却能清晰无误的传到每个精灵的耳畔: “这场公平而公正的荣誉之战…结果已分。” “胜利者,是代表萨克兰帝国的使者,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莫要为死者哭泣,因为这场决斗足以荣耀和慰藉;莫要为胜者而欢呼,因为又有一位勇敢而高贵的战士,永远在云冠树下长眠。” 停下脚步,长老驻足在黑发巫师的面前,一双悲戚而深邃的目光与他四目对视:“而古木森林将会遵守她的承诺,向荣耀的胜利者伸出友谊与和平之手。” “那么请问,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帝国也会遵循她的承诺,以友谊之心,与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共同缔造永久的和平吗?” “帝国将会遵守她的承诺,从今日直至最终之日。”洛伦同样郑重的看着长老,然后抬起头,目光向周围扫去: “而我也以我本人的生命和荣誉担保,只要拜恩十三领还未陷落,只要都灵家的金狮子旗仍然飘扬;帝国的军队,就绝不会跨越深林堡半步!” “甚至有朝一日,如果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决定收复南方被食人魔侵占的土地,帝国也将竭尽所能,全力支持;不论大家的选择是什么,都将会得到帝国的尊重!” “这就是我的承诺,这就是帝国的承诺——!” 话音落下,气氛稍稍为之一振。 雾月庭长老疲惫的笑了笑,将“审判长枪”递到洛伦的手中,便转身离去了。 沙地周围,不少精灵长老们都长松了口气,似乎是庆幸于洛伦没有趁机提出更多的条件。 除了晨星林,其余聚落的精灵们并没有因为洛伦的“宣言”而有什么激动的地方;或是为了聚落的未来而哀叹,或是为了死去的米德尔惋惜。 几名年轻的雾月庭战舞者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收拾着米德尔的尸体,时不时还愤愤的看朝黑发巫师瞥了几眼,然后又迅速将头扭了回去。 神态各异,心情复杂的精灵们纷纷转身离开,朝各自聚落的落脚地散去。 这倒不算出乎洛伦的意料。 他本就没指望能通过一场决斗和几句话,就能彻底扭转整个古木森林精灵的态度——否则米德尔几年的谋划,自己冒险打赢了食人魔战争,岂不都是一个笑话。 “这样…就结束了,是吗?”看着周围转身离去的精灵们,艾茵忍不住开口问道:“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守护了帝国的和平,是这样的对吧?” “对,结束了。”抬起头,黑发巫师勉强笑了笑:“短时间内,再不会有谁来打扰这片森林的和平——所以对古木森林的精灵们而言,的确是结束了。” 但是对帝国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提防要杀你的剑…… 米德尔临终的遗言再次浮现在洛伦的脑海,就像是某种诅咒一样。 “而帝国,或者至少是您,已经多少窥探到了亚速尔精灵武士之道的秘密。”阿刹迈微笑着开口道: “当敌人撕下他们神秘的面纱,未知的恐惧就将不复存在——而我们,就能有针对性的找到克制这些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办法。” “比如说他们的种种‘异能’都要通过剑术来展现,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建立起某种让他们无法发挥剑术的情况;我刚刚就想到了不止一种炼金药剂可以发挥出特别的……” “阿刹迈大师,有件事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洛伦突兀的打断他。 “哦,怎么了?”阿刹迈一脸慈祥,神态端庄:“公爵阁下,但说无妨。” “是这样,请问您有没有结婚…呃,不对,应该是您有没有孩子和继承人呢?” “这个…绝大多数追寻梦想的巫师,在爱情道路上都是很坎坷的;很不幸,我也是这坎坷道路上的一员——虽然有过许多相互爱慕的异性,但却从未有过如此幸福的命运。” “是吗,那我可能要恭喜您了。” “嗯,这怎么说?” “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米德尔告诉我您曾经造访的鹰啸岛,已经从边境荒岛变成一处炼金术的圣地。”洛伦一脸“认真”的看着他:“那里的精灵巫师们追根溯源,都是您曾经的学徒——我是说女学徒——的晚辈。” “您的意思是……” “您可能不止已经当爸爸,甚至都当爷爷了。”洛伦“真诚”的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唯一可惜的是,您曾经的女学徒们大概都已经被别的精灵给接了盘,是不会认您这位‘阿刹迈爷爷’的。” “……”哈林梵·阿刹迈。 第四十九章 南迁的道路 随着米德尔落败身亡,令古木森林纷扰数年的“亚速尔精灵事件”,也终于宣告结束。 但对于精灵们而言,看似一切没有转变,但实际上一切都改变了。 过去分散各自为政,封闭而自给自足的聚落模式,已经在悄然之间被粉碎殆尽;哪怕各个聚落的长老们再不乐意,也不得不推举出各自的代表,让“古木森林精灵”成为一个整体,否则根本无法与帝国或是亚速尔王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平等交谈。 有意无意之间,过去分散在整个森林中的精灵们,正在逐渐通过文化上的亲近,血脉上的联系走向统一的整体,紧密的团结起来。 不论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米德尔从亚速尔王国带来的“合流一统”思想,正在让古木森林的精灵在懵懵懂懂之中,走向独立国家的道路。 甚至在过去的百年之中,精灵们已经建立起了——长老、战舞者,聚落民三等体系,已经拥有了一个“国家”最基本的框架。 外来的影响,内部的需求,与食人魔的战争…有朝一日,一个实力强横,隐藏在森林中的精灵王国,将会在帝国的西部强势崛起,再无法被帝国所忽视。 这对帝国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现在还很难说;只有一点洛伦可以确定,那就是这种“国家进程”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停下,只能在其发展的过程中尽可能的影响他们。 但对洛伦而言,这件事绝对是喜闻乐见的——因为一旦走向统一发展的道路,精灵们再想孤立于森林之中就不可能了,他们必定会与外界建立起联系;而最最“和平”的联系,自然是形形色色的贸易。 虽然拜恩和古木森林间隔着一个艾勒芒和洛泰尔,但距离对商人来说,是成本也是财富;只要运用得当,洛伦就能将拜恩的影响力通过洛泰尔——也就是鲁文·弗利德——扩展到帝国西部,再反过来影响东部,提升南部的地位。 如此一来,拜恩就不再只将影响力局限于南方,而是一个有“国际影响力”,掌握“帝国外贸与国土发展战略”的“大陆级”邦国,再不用屈居于东西两大萨克兰之下。 和洛泰尔建立联盟,也能分散帝国——皇储康诺德——带给自己的压力,让一个强大的公国从他的势力当中分离出去;就算无法加入自己,也至少能保持中立。 甚至洛伦还设想着,能够借由贸易路线,雇佣一批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加入到拜恩的军事体系中,担任战场侦察兵和突击轻步兵。 如此一来,拜恩的军队中就能分成以拜恩骑士体系为主的重骑兵,波伊风格为主的骠骑兵,征召民为主的中装长枪方阵; 矮人为主的极重装战戟大方阵,巫师塔体系和职业弩手为主的远程支援和后勤,精灵体系为主的前线侦察和扫荡伏击的轻步兵。 这种战争体系中,包含了传统的征召民兵和骑士体系,也包含了职业的雇佣军,部落中的自由民兵。 大不了效仿银盔山的做法,在赤血堡伯爵领分出一块森林给他们建立聚落,也未尝不可。 这种以都灵家族为核心,拜恩十三领为主体,商会工会体系为拓展,多种政体和种族混合而成的“一个邦国,多种体系并行”的制度,将成为拜恩日益强大的动力。 名字他都想好了,这种制度的名字就叫…… “你们要走?!” 雾月庭议事长屋外,难以置信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卢卡,表情简直要多意外有多意外:“为什么?” “不是我们要走,而是古木森林的精灵共同作出的决定,时隔两百三十年,第二次举行‘远征大狩猎’。”中年精灵表情淡然,就像早就预料到洛伦会惊讶似的: “这一次的目标,是南部森林——我们要扫荡所有盘踞在古木森林内的食人魔,重建所有的南方聚落!” “几年前你们攻陷了永夜林,杀死了森林中的邪神麦兹卡;自那以后食人魔群龙无首,散乱在整个南部森林;长老们认为眼下正是反攻南部,夺回故土的最佳时机。” 洛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自然,也只有集结所有聚落的战舞者才能实现。”卢卡继续补充道:“而为了重建那些聚落,不被食人魔重新占据,也就必须动员其它聚落向南迁徙才行。” “因此,北部以雾月庭为首,西部以荒冢林为首,都将尽数南下迁徙,越过大树墙,在南方的森林中夺回我们的土地,杀光我们的仇敌,重建我们的家园,彻底复兴两百三十年前的故土。” 中年精灵叹了口气:“如此大规模的远征,自然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告诉你也是为了预先通知一声帝国,让你们有所准备;除此之外,就是希望届时洛泰尔的公爵和帝国能提供一些帮助,尤其是铁器和补给;精灵,必将用我们的方式感谢你们!” 看着表情有些窘迫的卢卡,黑发巫师终于开口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感谢的方式?”洛伦低声问道,与他四目对视:“抛弃家园,集体迁徙——躲得远远的,哪一边都不得罪?” 卢卡深深的看了洛伦一眼:“你很聪明,所以我想我也不用解释什么。” 黑发巫师一怔,微微颔首。 没错,这个选择对古木森林而言,可谓是最无奈的选择。 他们抛弃了血亲胞族的拉拢,与帝国缔结了和平;但这并不等于精灵们真的信任帝国,只是迫于现实,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不论选择哪一方,都意味着和另一方开战…使者惨死,不论是何种原因,那位亚速尔的雄鹰王都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换成洛伦自己也不可能接受,一定会卷土重来。 古木森林的精灵当然不会愿意与血亲胞族兵戎相见,所以对他们而言向南迁徙,避开亚速尔王国与帝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就算是坚守对帝国的“和平”承诺了。 “所有的精灵吗?”洛伦还是不肯死心。 “这是所有长老们共同的决定,也就是古木森林的决定。”卢卡沉声道:“当然,是否服从依然是自愿的;据我所知,就有些西部的战舞者和雾月庭的年轻精灵,决定在这里留下来。” “除此之外,就只有晨星林的精灵会留下部分——负责与你们帝国沟通,用森林中的特产交换南下迁徙的必须品。” 中年精灵一笑:“她会留下来。” 洛伦挑了挑眉毛。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她和我吵了几次,想加入这次‘大狩猎’哪怕只是做一个普通的战舞者,普通的精灵战士就好…被我拒绝了。”卢卡顿了一下,轻声说道:“精灵的后方,还是需要足够优秀的战舞者守护的。” “另外,虽然她从来没有开口过,但我还看得见,听的清。”卢卡的表情意味深长: “莉雅…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 黑发巫师只能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中年精灵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原本我是打算自己留下的,但南征事关重大,我不可能放心得下;只能把莉雅留在晨星林。” “她年轻气盛,单纯还好强,但警惕性很强——最关键的由她负责留守,你和古木森林打交道的时候也能顺利些。”卢卡微笑着看向洛伦: “从来雾月庭的路上我就发现了,你一直在试图绕过帝国,借用你和深林堡伯爵,未来的洛泰尔公爵之间的友谊,和古木森林建立起关系,对吧?” 洛伦的微笑变得有些尴尬了。 “不论你是想和古木森林做生意也好,还是…你说过的那个词叫…忽悠?让年轻气盛的战舞者们替你打仗也好,我都相信你至少是不会故意坑害古木森林的。” 温和的卢卡没有注意到洛伦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诧,表情十分的真诚:“而莉雅…不论你想做什么,不论她嘴上怎么说,我都知道她是不会拒绝你的。” 洛伦的表情愈发不自然:“呃…卢卡,我觉得你很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真的,我还没结婚,嗯,然后我和莉雅真的只是纯洁的老战友关……” 中年精灵抬手,默默打断了他。 “洛伦,帮帮我…也帮帮莉雅。” 卢卡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哀求:“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很为难,但我能绝对信得过的帝国人,只有你和艾因而已。” “虽然不知道那位皇帝陛下是如何想的,但他想从精灵这里得到的绝对不止是和平对吧?好…如果他想要这片森林,我们可以让出一些;我们不会参与到你们与亚速尔的争端中去,我们会南下和食人魔交战,如你们所愿。” “但不要让古木森林的精灵,成为你们矛盾争端的牺牲品;我只希望你能尽你所能,保护莉雅和晨星林…只有这一个请求。” “万一,我是说万一,战火真的蔓延到古木森林……” “我会尽我所能,动用一切我有的资源,将整个晨星林聚落迁徙到拜恩公国——那里是南方,除非帝国半壁江山都沦陷了,否则绝对安全。” 洛伦走上前,咬着牙深吸一口气:“但我不保证她会愿意听我的,只能说…听凭自愿吧。” “她会听的,一定会。”微笑的卢卡长吁一声,像是终于放心了似的:“只要是你亲自去劝,她一定听。” 看着中年精灵那副“托孤”似的表情,洛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松了口气,彻底放心的卢卡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去;一直在拐角处等候的彼得·法沙,终于悄悄的走了出来。 “你也要走了?” “出使任务已经结束,我也就没有继续‘监视’你的理由了。”彼得·法沙轻笑一声,开玩笑似的打量着洛伦:“和某个一直‘不称职’的守夜人不同,我可是整日整日都提心吊胆呢。” 洛伦扯了扯嘴角。 没错…说起来,到现在自己的名字依然在守夜人的花名册上,按制度仍旧是鲁特·因菲尼特的“属下”来着。 虽然守夜人首领大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让自己这个“属下”尽快去世…… “放心吧,洛伦,你这次的出使履历非常完美,任谁都不可能指责你什么——当然,皇储殿下那边的风言风语是不会少的,但是无关痛痒,你大概也不会在意。”彼得笑了笑,随即表情凝重了些许: “这次的情报,我会事无巨细的禀报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希望能引起天穹宫的警惕吧…我们迷雾海对岸的邻居,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热爱和平’呢。”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默认表示赞同。 虽然他觉得,那位天穹宫的皇帝陛下恐怕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另外,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耽误太多时间,尽快返回赤血堡。”彼得继续说道:“不论那个亚速尔精灵的警告究竟是不是恐吓,在帝国境内,赤血堡对你仍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说的没错,你是拜恩的关键,整个公国的兴衰都系于一身——何况眼下皇储和布兰登殿下的斗争日渐白热化,你这位拜恩公爵必须坐镇南方才能保证帝国的稳定,何况……” 刚想说什么的彼得,表情突然尴尬的欲言又止。 嗯? 何况…什么? 黑发巫师好奇的抬起目光。 “呃…这个其实轮不到我来告诉你,但…就在我们进入古木森林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联合商会的小约德寄来的。”彼得的表情有点儿尴尬: “当时我考虑到你还要面对古木森林的问题,就一直没告诉你,所以现在…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回去吧!” 小约德寄来的? 挑起眉头,洛伦从有点儿不太好意思的彼得手里接过信笺:“我猜…是和某位主教大人有关?” “嗯。” “问题很严重?” “应该是…非常严重。” 彼得一脸尬笑。 第五十章 夺利 几乎在洛伦和帝国使团离开的第二天,小教士韦伯就开始着手他的“改革计划”。 并且首当其冲,将矛头对准了拜恩大教堂的奢侈之风。 简单来说,要开源,先节流。 上等的夜莺葡萄酒,混入了牛奶、蜂蜜和砂糖的白面包,出行的车队,教堂的仆人,马厩,纯金和纯银的餐具,绸缎的教士袍…… 所有教士们的排场、用品和仆人,都在韦伯的“主教勒令”下统统收缴,或是遣散或是低价出售给联合商会(这当然是小约德早就计划好的,否则寻常商会根本不可能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用于补贴拜恩教会的日常运转,慈善工作之类。 面对“以身作则”,同时又得到了拜恩公爵和圣十字教会两方支持的韦伯,有苦自知的拜恩教会教士们只能“心甘情愿”,举双手赞成主教大人的决策。 但这并不等于他们真的放弃了抵抗,而是将目标对准了韦伯的第二项决策——裁员。 作为一个公国的“精神指引”,拜恩教会同样拥有数目繁多的事物要处理,在乡村之间甚至要承担一定的法院与税吏工作,宣传公爵的“丰功伟绩”,将公国的政策推广到乡下,偶尔还要处理民间纠纷。 如此繁多的工作,当然不可能让大教堂“尊贵圣洁”的执事们亲力亲为;他们只负责出面,具体的工作则交给了形形色色的雇员和教会仆从来操办。 在韦伯的“新改革”下,这些雇员和仆从的数量被削减了五分之四,令执事们叫苦不迭;于是就开始用消极怠工,用“人手缺乏”为理由,让拜恩大教堂几近陷于半瘫痪状态。 但他们显然小看了这位“主教大人”的超人毅力,以及十分擅于拉拢盟友,靠“真诚打动人心”的本事。 韦伯首先裁撤了多余的教会仆从,但所有具备一定“职业技能”的雇员——宣传员,法官和税吏,被韦伯保留了在教会的神职,然后全部转嫁交给了拜恩宫廷,直接向拜恩公爵和圆桌议会效忠。 也就是说虽然他们依旧挂着教会的名,做着和过去相同的事,但薪水由公国发,教会不再过问。 这对双方而言可谓“互惠互利”,韦伯摆脱了冗杂的俗务,而圆桌议会则一夜之间拥有了大批基层官僚,执行效力比过去要通过各伯爵的宫廷要强得多。 惊喜过望的夏洛特·都灵随即趁各地伯爵没有反应过来,开始推行她的集权计划;而腾出了余力的“主教韦伯”,终于可以将精力放在教会的主要职能上。 在大教堂执事们集体懈怠不作为的情况下,韦伯展现出了超人般的毅力和过人的精力,仅凭少数暗中被夏洛特收买嘱咐过的教士,就独自将整个拜恩教会运转起来。 这一次执事们真的慌了,因为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做,教会居然依旧照常如故——那不就是说明自己对主教大人也是多余的,他不会连自己这批人也一起裁撤了吧?! 但韦伯再次“风格一转”,先罢黜了几个贪得无厌的执事,多数仅仅是免除了职务,但保留神职,依旧是大教堂的教士。 最重要的一点,无论是罢黜还是免职,韦伯的理由都是诸如“上了年纪”,“急病不治”之类的借口,给他们留了最后一丝薄面。 而剩下的一批也立刻心领神会,纷纷以“眼珠疼”,“小指崴了”,“得了鼠标手”,“躺下就不想起”之类的借口,请求主教免除职务,让他们能回家休养。 韦伯自然乐得答应,随即从各地的小教堂提拔了一批较为年轻,同时和他有类似理想的新人,来充任空出来的职务。 整顿了大教堂,小教士——拜恩主教——韦伯终于有机会,将矛头从“节流”转回到“开源”上。 作为在全帝国所有公国教会中,拜恩教会肯定不是权力最大的,但在富裕程度绝对上数一数二;本就富饶的拜恩加上各地贵族的常年捐献,以及历代拜恩公爵的有意拉拢,让拜恩教会拥有了数目惊人的资金和不动产。 在洛泰尔,村镇中的神父想捞钱,需要靠“怂恿”贵族与富农捐赠;而帝都的教士们,则有各个教堂定期前来祷告的信徒缴纳的善款。 唯独拜恩教会,几乎各地大小教堂都拥有自己的田地,庄园和种植园;加上信徒和贵族捐赠,足以令当地的教士过上堪比伯爵的日子;而赤血堡的拜恩大教堂,更是拥有内城区最繁华地段的房契地契,还在联合商会与约德商会存有数目惊人的资产,靠放贷挣钱。 但是这些财产,已经在拜恩总督倒台,到半人马战争期间被教士和执事们倒卖的差不多了;再加上洛伦与夏洛特暗中“授意”,小约德负责执行,从里到外被都灵家族和约德商会席卷一空,只留给韦伯一个空壳子。 这也是为什么韦伯一上任就要清洗教会内的公仆,将雇员们割让给公爵——除非借贷,否则他根本没有余钱供给这些“闲人”。 几乎是“一穷二白”的韦伯,立刻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被罢免的执事身上,想以“贪污”为名,将他们倒卖教会资产换来的钱,重新收缴上来。 但很可惜,因为联合商会的小约德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干了。 于是韦伯刚一上门,那些执事们不是早就“卷款跑路”,就是“投资失败”而破产;家徒四壁到令人触目惊心的地步;上个月还曾山珍海味的执事一家,短短几十天全家就都躺在床上,瘦弱枯槁饿到脱形,眼看着只剩半口气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怕那些奄奄一息的执事们没有告诉他,韦伯也能猜到究竟是谁在背后执行这一切——公国财务官,联合商会会长,洛伦的情报头子,小约德阁下。 唯一的问题是,虽然小约德手段残忍,要么合作要么去死;但不论转移资产还是策划商队“破产”,都属于“规则”之内的把戏,没牵扯到教会内务。 也就是说除非撕破脸皮,针分相对,否则拜恩主教能做的也只有控诉小约德毫无道德,不痛不痒的骂他几句而已。 韦伯决定,先礼后兵。 拜恩主教客客气气的上门,客客气气的告诉他,拜恩教会在联合商会的账目上有一笔资金,数额巨大投资众多,他现在需要从这笔资金中提出一部分钱来,维持教会的运转。 而小约德也十分客客气气的说,没关系,只是要等上几天;因为涉及到这么多投资,数额又如此庞大,联合商会想将钱收上来,也需要时间。 韦伯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于是等了整整半个多月,却始终杳无音信的韦伯终于察觉到不对,立刻登门造访,当面质问小约德。 钱呢? 表情真诚的小约德一摊手,很遗憾的摇摇头。 不好意思,没了。 制止了身后两个想冲上去,将小约德碎尸万段的随从,表情淡然的韦伯很客气的问道,怎么没的? 长吁短叹的小约德立刻拿出了厚达数百页的账目,当着韦伯的面整整齐齐的摊了半个房间,一条一条的告诉他,这些钱所经营的投资都是如何经历了收益,增幅,跌落和破产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教会的投资都曾经是良性投资,都曾经很挣钱,但不幸的是这些投资都因为各种原因赔钱了;除了一堆借据和死无对证的白条,半块铜板都没剩下。 至于过程…看看这一屋子的账本,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看不懂?没有那么多时间?哎呀,那就不是我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了。 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我的账本造假,否则这就是证据,而且是铁一般的证据! 再次制止了想要和小约德同归于尽的随从,韦伯点点头,说不用别的,只要把欠条给我就可以了。 诚实守信的小约德点点,表示好的没问题。 最后韦伯带着装满了一辆马车的借据与白条,还有“惺惺相惜”的小约德私人捐赠的几千金币,第二次离开了约德商会。 但拜恩主教很清楚,已经露出了丑恶嘴脸的小约德,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的。 果然…仅仅是第二天,赤血堡就有了关于“拜恩主教将收缴教会债务”的流言,并且随之波及到半个公国;拜恩境内的商人尽数闻风变色,到了惊动圆桌议会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韦伯只剩下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坚持收缴这些债务,令那些本就破产的商人彻底毁灭;但这样会让拜恩教会背负恶名,他本人也肯定会因此身败名裂。 最麻烦的在于一旦要争,拜恩教会又将再次牵扯到公国政治之中,这和他改革的初衷不符; 第二种是放弃债务,但资产匮乏的拜恩教会立刻就要面临入不敷出的窘迫;在已经向都灵家族低过一次头的前提下,再次妥协很可能让教会彻底失去独立地位,变成公爵和都灵家的附庸。 两种选择,都不是韦伯想做的。 于是他决定选择第三条路。 在夏洛特和圆桌议会正式准备动手之前,韦伯先行一步,以“拜恩教会主教”的名义向全公国发布宣告,将在一周后正式处理教会的债务问题。 向公国所有背负着教会的欠款的商人——基本上也就是绝大多数——发出邀请,让他们务必“准时”莅临现场,与他商议这件事。 韦伯决定果断,手速之快,稍稍出乎了小约德的预料,但一切还在他的计划之中;而作为联合商会的会长,他当然也有资格接受邀请前去。 但不是为了债务,他是准备看韦伯如何下不了台的——究竟是撕破“圣人”的嘴脸,还是有苦自知的咽下毒药…真是想想就觉得刺激呢。 在和某个无良黑发巫师打交道久了之后,原本道德底线就非常低的小约德,越来越热爱这种“打破偶像”,“揭露人性”的社交活动。 不择手段,让那些看似道貌岸然的家伙,将他们最最丑恶一面展现出来…能给小约德带来一种独特的快感。 到了当天,在众多手足无措,怨声载道的商人面前,关于债务问题韦伯没有提半个字,转而怒斥拜恩公国的放贷风气;对无良放贷者以巨额赔偿和控制商队为目的,大批放出债务,让商人承担了高风险的同时,自己却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做法,狠狠批判了一番。 于是小约德就能感觉到,那些原本恐惧怨毒的目光,一个个开始朝向自己了。 为什么?这还用问…打着拜恩公爵旗号的联合商会,就是全公国最大的放贷者! 随后韦伯命人搬出了教会的债务,当着所有商人的面一把火将这些借据和白条,统统烧成灰烬! 随着惊愕的小约德呆若木鸡,整个拜恩大教堂立刻洋溢起欢乐与喜极而泣的气氛之中…… 当天的会面结束时,拜恩教会正式向全公国宣布,一次性免除所有商人对教会的债务和欠款,并且不再追缴;如果有商人愿意以缴纳善款的方式“还债”,不论还多少,教会也将“礼节性”的交给他们一份“诚信债务免除据”。 但这一点仅凭自愿,教会绝不强求。 而作为公国税务官和最大商会的会长,与会的小约德也“感情真挚”的和主教大人握手,表示将坚决拥护教会的“低息债务”决策,严厉打击一切高息贷款,遏制放贷风气。 得到了一大批低阶官僚的夏洛特·都灵也随即出面,称赞韦伯主教高风亮节,为全公国的“精神指引”。 不到一个月,拜恩教会的财政状况立刻有了明显好转——教会颁布的“诚心债务免除据”一时间,成了某种“官方认证”的“诚信商家证明”;许多哪怕没有欠债的商人,也非常乐于捐一大笔钱,换来这份证明,挂在自家商铺的门面上。 而约德商会和拜恩教会间的暗潮汹涌,才刚刚开始…… 第五十一章 悄然变化的事态 信纸上满篇满幅,全都是小约德的抱怨,控诉韦伯的“暴政”——拜恩之所以能用三年时间恢复元气,保持繁荣,一半是靠着埃博登的资助和拜恩教会“卷款携逃”的教士们;另一半就是靠着这种近乎无底线的贷款。 一旦联合商会不再能继续保持巨额放贷,联合商会将很难再对各地的商人与商会有效控制——洛伦再想复制出半人马战争期间,一声号令就调动整个公国资源发动远征,或是对云岭王国的再征服,将不再可能。 因为如果洛伦不希望自己的军队从纪律严明的骑士,迅速蜕化成无恶不作,“就地征调”的强盗,就必须给他们提供充足的后勤和薪俸,而这些都需要很多钱。 除此之外,韦伯针对拜恩教会的“新改革”,也令联合商会痛失一大财源;没有了这些倒卖教会资产,贪得无厌纵情享乐的教会教士,联合商会等于没有了一批重要的“老主顾”,大量的奢侈品囤积卖不出去,出口又很难盈利。 奢侈品这种东西,永远都是“少”才能挣钱,一旦供应多于需求,利润就会飞速下滑,到入不敷出的地步。 这些情况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联合商会收支严重不平衡;没有了贷款和借贷,又缺少了一个重要的篡取现金来源。 过去三年中,洛伦不论是推行新军制,建立猎魔人兵团,组织巫师工会和学院,还有浮空城的后期工程…全部都是从联合商会手中弄来的巨额贷款,一旦联合商会借不出钱,就不得不考虑加税的问题了。 咬牙切齿的小约德用超过半篇的字幅,警告洛伦再这么继续放任下去的联动后果——商会崩溃,公国财政必然随之崩溃;届时出了事情,前往不要说他没提醒过自己。 总之一句话:没钱了,别找我,你自己看着办! 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笺,洛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除了拜恩教会的情况,剩下的内容就是关于一些项目的最新进展——连接拜恩十三领的道路网主干已经竣工,由各领伯爵分别承担的支线收尾工作; 新军制的推行已经初见成效,夏洛特·都灵以“恢复‘黑公爵’旧制”为名,令各地集结而来的骑士们分批轮流在赤血堡各堡垒驻扎。 废除了义务制改为“公俸”制,预计公国财政可以承担一支两千名骑士上下的常备军; 夏洛特的想法是干脆恢复骑士王时代的“骑士团制度”,但财政上因为近期接收了教会的大批基层官僚,手中有些吃紧; 巫师工会账务良好,已经可以独自运转并且承担巫师学院一半的开销,不再需要公国财政支出;条件是学徒必须义务为工会效劳,并且工会本身也要在圆桌议会中拥有一席之地; 这一点可能会引起某些伯爵的不满,比如以虔诚著称的嘉利赫斯伯爵;但韦伯应该能说服他——算是这位‘活圣人’唯一的优点了——这是小约德的原话。 南方的云岭王国各城邦已经逐渐开始与公国谈判,商议“合作”(附庸)条件;经过实际使用的浮空城“号角堡”运转情况良好,完全可以投入实战中去。 艾萨克·格兰瑟姆十分期望在此之上开展“二期工程”,建造一批简易的“浮空飞艇”,用于震慑各矮人城邦;预计投入巨大,公国财政吃紧,只能想办法从商会周转; 剩下的都是些介绍性的资料和账目,简单来说就是小约德在拼命的强调自己这个“税务官”对公国的重要性——至少眼下,还没有人能替代他的地位。 虽然说的没错,也都是实话;但一边说让自己别找他,一边又拼命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这家伙…到底是多傲娇啊? “好吧…计划不变,但是稍微要改动一点儿。”黑发巫师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可能必须得尽快返回赤血堡,连一天都不能耽搁!” 他严重怀疑如果自己不在,这帮人真的能把拜恩公国搞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 “情况…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小个子巫师有些吞吞吐吐的,看向洛伦的表情十分迟疑。 “嗯,为什么这么问?” “不…不要误会啊,我没有怀疑你,只是……”艾茵怔怔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只是单纯觉得,这种情况洛伦你也许早就猜到了。” 黑发巫师表情一僵,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有些失落的叹息一声: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唉?真的吗?!”哪怕早有预料,被承认猜中了的小个子巫师依然很惊讶。 “呃…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洛伦苦笑一声,讪讪的挠挠头:“我虽然猜到了韦伯和小约德之间肯定会有矛盾,但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他们两个会变成这样呢?”小个子巫师满脸困惑:“拜恩教会和联合商会——二者之间,应该不存在任何直接的矛盾和冲突吧?” “不是直接的冲突,而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放贷生意和债务,只是小约德的借口而已。”洛伦摇摇头,神色淡然的看着艾茵:“他会这么做,是因为他感觉到威胁了。” 依旧不明白的小个子巫师眨眨眼睛,十分的苦恼。 洛伦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其实答案已经在信中写的很明白了,小约德所感受到的威胁并非来自利益,而是地位——他隐隐察觉到,这个即将在不久将来强势崛起的拜恩教会,即将成为公国未来的新核心。 这个强大的,半独立的组织将发挥她的资源和优势,进一步将逐渐富饶强盛的公国凝聚在一面旗帜下;未来数年乃至十数年,拜恩最需要的不再是财富,而是人心。 这意味着原本已经成为公国中举足轻重的联合商会,地位将出现极其明显的下滑,毕竟一个宫廷中领袖只有一位,而二把手也只能有一位。 新人的崛起,就必然有“老人”要退居二线;小约德当然不肯放弃他花了那么长时间和资源,才换来的在拜恩宫廷中的权势,反抗和打压都是必然的。 除了双方斗争过于激烈外,基本都在洛伦的预料之中——某种程度上,他扶持小教士韦伯,本就有打压小约德的想法在里面。 他不介意自己的属下是野心勃勃之辈,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有自己的梦想,一定程度上这样其实更好;毕竟连野心和梦想都没有的人,多半也没什么能力。 只要他们还能为自己所用,或是与自己合作,那么就一切好说。 不问野心,不论品德,只要能力…然后再在这些“心怀不轨”与“梦想远大”的臣子之间,保持某种平衡…… 对,就像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那样。 翘起的嘴角,微微有些自嘲的讽刺——不论自己,还是布兰登,亦或者夏洛特·都灵…… 我们这些人…还真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呢。 “呐…洛伦。”小个子巫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这次是谁对谁错了呢?” “艾茵你呢,你觉得这次是谁对谁错?”面带笑意的黑发巫师,将问题抛了回去。 “不知道…只是觉得小约德有些可怜。”艾茵轻轻皱起眉头:“虽然他的确做了很多坏事,但几乎都是为了拜恩才做的——现在却要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后果,未免太……” 嗯? 洛伦先是睁大眼睛,随即哑然失笑。 “连艾茵你也这么觉得吗?” 但小个子巫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好奇的挑了挑眉毛。 “我也…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说过类似的话?” “哦,没有没有!我随口一说的,下意识…你知道,有时候说话不经思考是会这样。” 含糊其辞的洛伦摆摆手,不动声色的将夏洛特寄来的信藏在了袖子里,神情自然的看着表情有些怀疑的小个子巫师。 “其实这么理解也没错——对,小约德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授意的,或者至少是被我默许的;三年前的拜恩虽然打赢了半人马战争,但财政濒临崩溃,税收入不敷出;如果不尽快想些办法,再次分裂只是时间问题。” 震惊的艾茵神情一滞,完全没想到当时明明一切都顺利的局面,居然危险成这样。 “当时我们与云岭王国交恶,又被天穹宫和教会所敌视,可供选择的办法其实很少,所以只能授权给小约德,让联合商会几乎凭一己之力,靠借贷、索贿、侵占的方式弄到了足够的财源,填补了税收的缺口。” “从这个角度上讲,我这么做的确有些对不起小约德。”冷笑一声,洛伦将信笺再次抬起:“但如果你真的信了他‘卖可怜’的话,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你是说,他现在的弱势和低声下气,都只是伪装出来的?”小个子巫师的反应非常快:“扶持公国财政,也就等于掌控了公国的一切财权,小约德…他趁机为自己攒取了很多利益?” 一句话,让黑发巫师的表情有些僵硬。 今天的艾茵,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太一样了? 怎么说…应该是更自信了?不不不,她刚刚分析问题的方式方法,简直和夏洛特没什么两样。 话说回来,最近的夏洛特似乎也没有过去那么强势,变得稍微有些温柔了呢…… 这半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不动声色的将惊愕埋在心底,洛伦谨慎的点点头:“没错,可以说现在的联合商会早已不再完全被我控制;恰恰相反,是联合商会正在借助财权,将他的触手伸向公国的方方面面。” “如果再不想办法遏制小约德,联合商会迟早会架空圆桌议会,控制公国的一切事务——因为圆桌议会也好,十三领的伯爵们也好,小约德手里都有他们的借据。” 用债务和垄断贸易,最终架空一个国家和政府这种事情,在黑发巫师上辈子的世界就发生过; 当时的他只是旁观者,还能冷静的说出“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带来小市民阶层,自由城市的崛起”这种事不关己的话。 但这绝不会意味着他能坐视一个新兴势力崛起,并且即将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时候还能泰然自若,没有一丁点儿遏制的手段…就像艾克哈特二世对待巫师阶层那样。 嗯,必须想一个好办法来平衡韦伯和小约德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能和(互)平(相)共(敌)处(对)下去,彼此监视着对方,才能在公国在这种动态中趋于稳定。 “其实…也不用那么急着回去的,对吧?” 神情淡然的艾茵,很是突兀的开口道。 “唉,为什么?”洛伦挑了挑眉毛,表情有些奇怪。 “因为洛伦你到现在都一点儿都不紧张,很安心呢。”轻笑一声,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很平淡:“你相信她,相信她一定可以从容不迫的处理这些纠纷,让一切在你回去时都是平平安安的模样,绝不会出任何的乱子。” “呃…大概吧。”洛伦微微蹙眉,隐隐感觉到艾茵的情绪有些低落:“因为是朋友嘛,就像我也绝对信任艾茵你,信任艾萨克——我们能一路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彼此之间的绝对信任,才跨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才能在拜恩拥有立足之地。” “才能在这三年中打造了一个强盛的公国,不断壮大着自己,等待‘黑十字’塞廖尔的到来。” “只是朋友?” 唉? 黑发巫师表情一怔。 “艾茵,你到底……” “我们明天出发,清晨。”小个子巫师微微一笑,起身离开:“别忘了去和莉雅告别呀,她可是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说完,背着手紧攥粉拳的艾茵转身离开,只留给洛伦一个背影。 愣住的黑发巫师坐在原地,攥着手中和袖子里的信笺。 夏洛特…莉雅…… 她到底想说什么? 第五十二章 站着死 震荡整个古木森林的“荣誉之战”已经落下帷幕,但对古木森林的精灵们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大大小小数百个聚落,成千上万的精灵们,他们必须趁夏季还未结束迁徙到大树墙,在盘踞在那里的食人魔还未发起夏末攻势前先行进攻,在寒冬降临之前在南部边界站稳脚跟,开启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狩猎”。 按照卢卡的预计,在冬季来临前来,至少有十分之一的聚落将完成殖民,为后续迁徙的聚落打好基础,建立向南进攻的“前沿防线”。 这注定会很艰难…冬季降临,食人魔必定会向精灵聚落发动猛烈的攻势;而失去了大树墙掩护的战舞者们,必须一边保护聚落,一边在毫无遮挡的森林中,与四面八方来袭的敌人作战。 一些…许多战舞者,将会在这场最初的攻势中倒下;再也看不到积雪融化,万物迸发的新春。 看着神色坦然的中年精灵,小个子巫师和洛伦能做的也只有默默祝福他们,但愿晨星林的战舞者们能够度过这个注定艰难的冬季。 虽然卢卡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完成了使命的帝国使团也“一分为二”,彼得·法沙和他的副手将转道前往帝都,而洛伦一行则马不停蹄的前往赤血堡。 至于为什么会有守夜人的线人被安插在使团内,洛伦怀疑可能是道尔顿导师故意安排的——趁机将守夜人在骑士团中的钉子拔掉。 但在那之前,他们还必须一同前往晨星林。 抵达东部聚落的洛伦一行人,随即遇到了奉鲁文·弗利德命令前来的亚伦骑士长。 直至出发之后,亚伦才从后方的鹰狩堡得到了洛泰尔大公的真正命令——天穹宫仅仅下达了集结军队,防备意外的命令,但并没有指使说要将兵力投入到深林堡一线。 这个答复惊了骑士长一身冷汗;令他感到恐惧的并不仅仅是亚速尔精灵的势力,已经渗透到洛泰尔内部;而是古木森林的精灵,居然真的有向洛泰尔发动入侵的打算! 从洛泰尔前往古木森林,只有深林堡一条路能够供军队通过;但精灵们的战舞者们却可以从森林的任何一处位置向洛泰尔进攻;这意味着开战之初,半个洛泰尔将直接陷落,所有没有要塞和城堡庇护的乡镇山村,都将被扫荡一空! 这也是鲁文自始至终都在尽量避免洛泰尔与古木森林开战的重要原因…面对以机动力和单兵战力都十分优秀的战舞者,洛泰尔除了避而不战之外,真的没有太多好的反制措施。 无论胜利还是惨败,洛泰尔都将损失惨重,而且根本无法避免。 但如果敌人是横渡远洋而来的亚速尔精灵,那么情况就将完全不同。 尽管精灵们撤出了北部的大片森林,但如果他们的军队也和帝国相仿,那么他们的进攻路线也只有深林堡一线…这意味着洛泰尔,真的要开始备战了。 “……情况大概了解了,我会把详情原原本本转达给鲁文少爷,还有洛泰尔公爵的。”长吁一声,疲惫的骑士长紧紧皱着眉头。 “没想到…相隔迷雾海,亚速尔精灵居然还能把手伸到帝国,伸到洛泰尔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咬牙切齿,亚伦的眼神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既然他们登门造访,那就得好好款待一番,让他们切切实实体会一下洛泰尔人的热情。” “不过还好,他们策反古木森林的企图已经失败了——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雾月庭被精灵们烧成一片白地,亚速尔的舰队就算能躲过帝国的监视在古木森林登陆,也得不到任何补给…就算能横跨半个森林进攻洛泰尔,最多也只能投入数千兵力而已。” “我已经和晨星林的精灵商量过,他们一旦发现亚速尔精灵的军队接近,就会向深林堡派去信使;相信届时固若金汤的深林堡,必将成为亚速尔雄鹰王伤心的折戟地!” 翘着嘴角,洛伦注视着骑士长的眼睛:“这份帝国西大门‘守望者’的威名,就算是我送给鲁文加冕为洛泰尔之主的礼物吧。” 四目相对的二人,默契一笑。 “我觉得,如果您能在加冕仪式上将这份‘礼物’送给鲁文少爷,他一定会更开心的。”骑士长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洛伦: “我知道这样要求一位公爵有些冒昧,也许还会带来天穹宫和教会的指责,但……” “您是他的朋友,能互相托付性命的朋友。” 骑士长的语气很重,带着浓浓的期待之情。 黑发巫师暗自叹了口气…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没时间。 “麻烦请您转告鲁文,在他加冕之后,我会派一个的使团和商队前往晨星林,与那里的精灵交涉。”洛伦认真的看着他:“倘若届时的洛泰尔之主不嫌弃,那个使团中会有一个我的全权使者,尽管可以和他交涉。” “……我明白了。” 骑士长的表情微微有些黯淡,但并没有多少意外——倒不如说这种事洛伦要是一口答应下来,才让他意外: “只要不涉及到违反帝国律法,只要是我们能够拿得出手,洛泰尔将会为拜恩的使团和商队提供一切便利。” “帝国的南大门与西大门,将由两个伟大而源远流长的家族携手拱卫,为帝国带来长久而稳定的和平!” “拜恩与洛泰尔,将注定在这场不可避免的灾难中成为帝国的拯救者,与帝都所在的西萨克兰成为支撑萨克兰帝国的三大角。”洛伦同样慷慨激昂: “而鹰狩堡、戈洛汶和赤血堡,将是着稳定三角的核心;三角若存,帝国不灭!” 颔首示意的骑士长,向洛伦稍稍躬身行礼,然后步伐果决的转身离去。 只有洛伦,仍然站在原地,像是等待着什么。 果然…直至骑士长走远了,始终躲在后面的女精灵才小心翼翼的走出来,看着洛伦那有些戏谑的目光,羞恼的面色一红。 “干、干什么?!” “没什么。”一脸促狭的黑发巫师,说着万金油般的套话:“毕竟刚刚我一直在和骑士长聊天,没有注意到某位战舞者阁下的存在,所以有点儿好奇。” “好奇?” “对,好奇…您究竟在后面站多久了?” 女精灵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满的瞪着他,眼看就要将手中的长枪举起:“我非得替艾因教训教训你这个大骗……” 但几乎同时,黑发巫师脸上的微笑散去,变得稍稍有些凄凉:“对不起,莉雅。”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谎言就是谎言。”洛伦低声道:“没错,这趟‘帝国使团’的任务从一开始目标就不是针对古木森林,而是亚速尔精灵势力的刺探和破坏。” “因为我们,你们才不得不与远方的血亲胞族彻底割裂,也因为我们,你们才不得不背井离乡,走上向南迁徙的道路。” “我不会否认自己的行为,特别是对朋友。” 看着低头认错的黑发巫师,怒意僵在脸上的女精灵愣了半秒,然后冷哼一声将头瞥过去:“无所谓,反正你这个大骗子嘴里就从来没有实话,早就习惯了。” “而且那不是什么迁徙,那是‘大狩猎’,是两百年未有过的盛事,我做梦都想去!要不是因为卢卡强逼着我留下来,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们这些骗子们打交道啊?!” 看着示威似的瞪圆眼珠的女精灵,黑发巫师全程面带笑意,只是默默的微笑注视着她,颇有些唾面自干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洛伦没有反抗,也许是因为紧张和羞恼的情绪都已经宣泄一空,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就像是又回到了几年前,又回到了那个双方相识的冬季;同样是在晨星林,同样即将要走,同样要面临生死。 只是那时的他们要并肩作战,这一次却是分道扬镳,很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 “所以…真的要走了?” “时间紧迫,必须回去。”遗憾的叹口气,洛伦点点头:“我是拜恩的公爵,再继续待下去…会让某些人不满意的。” “某些人?”挑挑眉毛,莉雅一脸坦然: “你说的是你的皇帝,还是在赤血堡的女人?” 噗——! 洛伦好悬差点儿一口喷出来。 “那个…我不知道鲁文是怎么和你说这件事,但我必须解释清楚!”黑发巫师一脸崩溃:“没错,我是有个女亲戚在赤血堡;没错,我和她关系也不错;但我们绝对没有……” “放心吧,逗逗你的…这些艾因都告诉我了。”这次换女精灵一脸狡黠的看着他了:“夏洛特是个好女孩儿,你这种家伙要是能这么容易就得手,那真的是圣十字没长眼睛。” 洛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另外…圣十字的确没长眼睛…… 打量着说不出话的黑发巫师,有点儿小得意的女精灵也不再纠缠,转过身从背后取出了一柄长刀,递给洛伦。 那是米德尔的佩刀,折影剑。 “我想了很久,这东西…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莉雅挠挠头,像是抓着长枪一样提起刀柄:“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你决斗胜利的战利品——古木森林的精灵没有会用刀的,留给你,说不定还能有些用处。” 默默颔首的黑发巫师,双手将长刀接过来。 明明是用秘银锻造的刀身,却轻若鸿羽;最厚重的刀背正中央也十分轻薄;但刀身上的锻痕却是层层密密,哪怕是洛伦这种不怎么懂刀的人也能感受到,这柄利刃经过了何等恐怖的千锤百炼。 秘银赋予了刀身韧性和强度,而刀匠师傅的工艺给了她宛若天成的造型,轻若鸿羽的重量,斩金断铁的锋利。 锋如溯光,身如银镜。 不客气的说,哪怕是都灵家祖传的秘银大剑“曙光”,在这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面前,也粗糙劣质的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剑胚,不堪入目。 “折影剑…我一定会善加利用,至少找个好主人,绝不让她默默无闻下去。”深吸一口气,“咔!”的一声,黑发巫师郑重的将刀收回刀鞘。 这样的武器留在拜恩就太可惜——不论自己还是路斯恩他们,都不是用刀的好手;至于某位弯刀女大公已经有了“铁骑”,而那位同在波伊的皇子殿下,除了召唤巨龙之外大概是不会亲上战场的。 还是留给鲁文吧…加上让骑士长转达的消息,就算是自己没能参加他加冕仪式的赔礼好了。 “绝不默默无闻……”莉雅的目光一黯:“就是说…帝国和亚速尔王国已经真的要……” “这不是我们决定,而是要由他们来决定的事情。”洛伦轻声打断了女精灵:“他们先挑起了矛头,在迷雾海摧毁了帝国的远洋舰队,将触手伸入帝国内部。” “我们对亚速尔王国的土地没有任何诉求,也不想和他们产生任何的矛盾;但如果他们想要上门,那么帝国不可能坐视不理——若要战争,我们给他们战争,就这么简单!” “是吗?” 女精灵有些僵硬的笑笑:“你现在说话,也开始变得有些像鲁文了…不,应该是你们俩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对方了。” 洛伦看着女精灵,表情有些凝重。 “听着莉雅,我这只是个建议——但如果亚速尔王国真的从古木森林入侵帝国,那么你和晨星林的大家随时都可以从深林堡离开,拜恩的任何一处森林,永远都有你们的一席之……” “用不着!” 莉雅果断的拦住还想说下去的黑发巫师,表情突然变得冷漠了许多:“如果亚速尔王国的血亲们真的来,我们自有自己的应对方式,绝不会寄人篱下,卑躬屈膝。” 洛伦抽了抽嘴角…他刚刚差点儿想说“没想到你还会‘寄人篱下这个词儿”,但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 “我们是古木森林的孩子,我们是骄傲的精灵。”女精灵神情肃然: “若要死,我们站着死。” 第五十三章 傀儡戏 洛泰尔,鹰狩堡 夏末的暴雨冰冷刺骨,让本就威严高耸的城堡变得阴森可怖。 被乌云遮蔽天穹,被雨水笼罩大地的世界中,透过那层层水汽蒸腾的“帷幕”,能看到的只有城堡铁窗后摇曳不止的火光。 伴随着马蹄下溅起的泥泞,冒雨的骑士长冲过了升起铁门的吊桥;继而翻身下马,满是淤泥的铁靴踏上石板阶梯,用力砸开了城堡大门的正门。 大厅左右两排火盆熊熊燃烧,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在墙上留下了摇曳不定的影子;虽然来自拜恩的“萤石吊灯”早已传入洛泰尔,甚至天花板上也已安置,但洛泰尔宫廷上下似乎对这种“巫师的玩意儿”很不感冒,甚至有些厌恶。 大厅的尽头,一位胡须花白,却精神抖擞的老人正在等他。 六七十岁的年纪,在大厅之中却也依然身着甲胄;深黑色的大氅让他的身影显得愈发健硕;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在右手带着一枚印章戒指,海蓝色的宝石上雕刻着弗利德家的纹章,染血十字剑。 虽上了年纪,但依旧锐利的眸子和飒爽俊朗的面庞,让时间在这位老人的身上似乎都变得迟缓了,并未给他带来多病与衰颓的枷锁。 因为他是洛泰尔之主,弗利德公爵。 抛掉被雨水浸透的斗篷,骑士长从容不迫的走上前来,却注意到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瘦削的,戴着帽子还穿着长袍,一副学者打扮的年轻人,双手下垂默默的站在那里。 “这是我的书记官,不用多想。”座椅上的老人缓缓开口,眼神中还透露着些许的溺爱之情:“鲁文推荐过来的,这孩子说什么堂堂公爵,宫廷中除了教士再没有念过书的廷臣,实在不像话。” “既然他喜欢,那我就留下了…话又说回来,自从有他在一旁记录,那帮伯爵们来见我的时候也终于有了点儿规矩——都害怕要是丢了丑,会给家族和子孙抹黑呢;当然,他写的东西只给我一个人看,哈哈!” 看到老公爵这么开心,一贯严肃的骑士长也附和着笑了笑,收回了目光。 “你回来了,而鲁文那孩子没回来。” 收起笑容,弗利德大公端正的抬起头,犹如鹰一般的眸子盯着骑士长:“也就是说…他赢了,是么?” “应该说…大获全胜。”骑士长点点头,从摘掉斗篷下递给公爵一个长长的包裹:“这是拜恩公爵的战利品,也是送给鲁文的加冕礼物——算是此次帝国出使最大的成果了!” “哦?” 双目猛睁,老人立刻接过包裹,抽出上面夹带的信笺迅速扫了几眼,不断的点头:“好,很好…不愧是都灵家的血脉,那个男人的子孙;这种送死似的任务,居然都被他办成了!” “亚伦,信上写的太笼统了;你再给我仔细讲讲,从头到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猛地一怔的骑士长脚底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差点儿忘了,自己的公爵大人根本就不识字…… 于是骑士长十分耐心的洛伦告诉过他的情报,又对公爵完完整整的复述了一遍;为了方便他理解,还加进去不少自己的理解。 二人在交谈的同时,角落里年轻的书记官拿起记事本,僵硬的开始记录起来;原本还心存怀疑的骑士长想起刚刚公爵说的话,也不再多想。 果然…当骑士长话音落下,年轻的书记官也随之放下手中的记事本,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大厅的角落处。 “……也就是说,即便亚速尔王国自洛泰尔西面的方向进攻帝国,失去古木森林精灵的协助后,能进攻的方向只剩深林堡一处,而且注定因为道路狭窄曲折,后勤补给困难的缘由,无法投入太多的军队。” 轻呼一口气的弗利德大公,眼神无比的精明:“而鲁文那孩子却能凭借守护帝国西大门的功劳,成为抵御亚速尔王国入侵的英雄…他是这个意思吧?” “拜恩公爵答应一旦亚速尔军队出现在古木森林,晨星林的精灵必定会送来情报;此外把他还会尽可能提供给我们援助,务求将亚速尔挡在洛泰尔之西,让他们在深林堡折戟沉沙。” 骑士长点点头:“他大概是想借助这次的机会与洛泰尔交好,在帝国西面寻找新的盟友;因为南方的阿尔勒拒绝了他的拉拢,而艾勒芒又一贯只服从帝国皇帝的御令。” “所以他得想办法拉拢我们——即便不成,保持中立,也不能让洛泰尔站在康诺德皇储那边。”弗利德大公点点头:“很好,可以答应他;但亚伦你得想个办法,把这件事暗中透露给皇储殿下。” “鲁文这孩子…太单纯了,让他去选一定毫不犹豫的站在朋友那边;我得趁着没退先安排下去,无论如何都得让洛泰尔和弗利德家族,保持中立,绝不参与到这件事中去。” 骑士长默默颔首;作为鲁文的亲信,他可能是最理解公爵这么做的人之一了。 “至于拜恩的支援,嘿嘿嘿…还是不要太指望的为好。”弗利德大公一阵低笑:“都灵家没有小气鬼,但…被他们牵扯上,欠了人情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上上代的艾勒芒大公就是最好的例子——欠了罗兰一次,就给他卖命卖了半辈子,后半生还得想方设法给孤儿寡母的都灵家帮衬,俨然成了罗兰的封臣;我弗利德家要的是长盛不衰,不是屈居人下!” “是!” 背起双手,骑士长神情一肃,重重的低下头。 “你是鲁文的骑士长,不应该离开他太长时间。”弗利德大公的脸上绽出笑容,表情中再多出一丝溺爱:“回到深林堡去,别让你的主人等太久了!” 扬起头,步伐凌厉的骑士长转身离去。 就在走出大门的刹那,警觉的骑士长步伐一顿,视线的余光再次朝角落里扫了眼;形影单薄的书记官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像个木偶似的。 摇摇头,不再迟疑的骑士长快步走出正门。 独坐大厅的弗利德大公微微颔首,终于心满意足的从包裹中抽出了那柄亚速尔长刀——精致的刀柄与绚丽鲜艳的刀鞘,几乎立刻夺走了他的眼球。 再稍稍拔出刀刃,如镜的刀身倒映出两侧的火焰,折射的光线几乎他睁不开眼。 只有角落里的书记官依旧一动不动,犹如木偶般继续记录着。 精致的亚速尔长刀,令弗利德大公满眼都是称赞之色。 即便以他的见识,这柄刀在他一生中见识过的武器里也排的上前三,仅次于“贤者”布兰登一世的佩剑璨星;一部分还是因为这柄剑的名声。 “绝不让这柄刀默默无闻,是么……” 弗利德大公低声冷笑,瞳孔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洛伦·都灵…也许他本身是好意,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将鲁文当成是自己的朋友;但并不等于他不会利用这段友谊,来为都灵家和拜恩谋利。 都灵家族的传统,在那位“黑公爵”的身上早已被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个家族的人可以同时拥有极其丰富而澎湃的情感,也能无时无刻保持着高度的冷静和绝对理智。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用真心打动和聚拢一批对他们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的追随者;然后带着他们奔赴自己的目标,理想和野心,去冒险,去奉献,去献祭自己。 他们是天生的冒险家,统帅和独裁者——而且是让别人心甘情愿的服从,毫无保留的侍奉。 骑士精神、骑士军制和传统…简直就是都灵家为自己的家族的强盛,而量身定做的制度。 罗兰·都灵是如此,夏洛特·都灵也是如此。 洛伦·都灵…难道会是个意外吗? 弗利德大公眯着眼睛,猛地按住刀柄,将长刀入鞘。 不论他是或者不是,洛泰尔的弗利德家都绝不做别人的附庸——如果洛伦·都灵真的识趣,就该力求让洛泰尔保持中立,而不是将自己的挚友也拉上他的战车! 鲁文还是太年轻了,在这种宫廷斗争中容易被个人好恶和虚幻的友谊蒙蔽双眼;自己必须趁着还有精力为他后二十年铺平道路,成为真正大权在握,执掌帝国西大门的洛泰尔之主。 洛泰尔没有驰骋大地的骑士,没有黑翼蔽日的巨龙,没有纵横捭阖的骠骑…我们有的,只是藏在密林与山丘之中的战弓。 短兵相接的交锋,从不是洛泰尔的强项;百步之外,才是我们的战场。 在百步之外,在敌人尚未察觉之前,在猎物仿徨四顾的间隙,射出必中的死亡之雨;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制敌! 眼下帝国的局势尚不明朗,还不到洛泰尔下注的时候;拜恩想要拉拢弗利德家,区区一柄刀和几句口头上的承诺还不够;想得到洛泰尔的支持,还得拿出点儿真心实意才行。 嗯? 弗利德大公抬起头,隐隐的好像听见什么动静。 “书记官,刚刚的你都记下来了?”突然反应过来的老人看向大厅角落,表情疑惑:“我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就不用装模作样了吗——不累啊,反正你的公爵又不识字!” 年轻的书记官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举着手中的记事本,右手僵硬的挥动着羽毛笔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不用写了吗?” 皱起眉头,弗利德大公的表情有些难看:“我的宫廷里需要尽忠职守的廷臣,但忠诚才是最重要的——懂什么是忠诚吗?就是我的命令,必须执行,我现在让你停下!” 角落里的书记官依然没有理会,牢牢的将记事本举在胸前。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呢?” 戒心大作的老人起身走去,但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右手已经按住了“折影剑”的刀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有谁为难你了;没关系,只要有事都可以和我讲,我可是个非常宽容大量的……” 噗——! 面色骤变,弗利德大公的身影猛地一抖。 一柄锐利的亚速尔长刀自记事本后探出,贯穿了他的咽喉! 被堵住了喉咙的老人艰难的垂下目光,看向自己一动不动的书记官。 他拿笔的右手早已被刀刃贯穿,刀身从他的腋下刺出,正好卡在了自己视线的死角。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 嘴唇颤抖的弗利德大公,艰难的挤出这几句话。 “为什么……呵呵,这句话应该是我想说的。”一个冰冷的,充满了厌恶的声音从书记官的身后传出: “为什么…米德尔那个笨蛋,居然死了啊!” 老人目光一凝,在书记官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娇小无比的身影。 一头墨蓝色的长发下,是一双尖尖的耳朵。 “堂堂御庭次席,居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种乡下地方…早就和他说过,那帮乡巴佬统统杀了便是,这下要我这个副官该如何同陛下解释啊!” 奶声奶气的嗓音,娇小可爱的身影,却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还有…这位老爷爷,别再徒劳挣扎了,你还没有明白吗?” “一旦被命中要害,身体就会立刻受我控制——嘿嘿,这还得多亏了你不识字呢,否则这位书记官小哥哥可能早就被拆穿了。” “没办法,因为他早就死了快两个多月呢。” 弗利德怒目圆睁…可他现在除了惊惧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开始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像是僵硬的木偶般,机械的抽动着,捧起手中的折影剑,“毕恭毕敬”的递送到面前。 “两个多月…差不多就是人家的极限了——毕竟玩具会坏,木头会腐朽,绳线会松弛。” “所以公爵大人,高兴吧?虽然你死了,但还是可以像活人一样继续维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哦。” “……说起来,米德尔那家伙很喜欢给刀起名字呢;他的刀叫折影剑,而我的……” “……是傀儡戏。” 第五十四章 小状况 在离开了洛泰尔之后,黑发巫师一行又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跨过艾勒芒与拜恩的边境,由北方忠诚堡的大道前往赤血堡。 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热闹且一如既往繁华的赤血堡,洛伦的心里只有无限的感慨。 宽敞的街道上干净整洁,除了车辙与脚印之外几乎看不到什么别的;但这是因为街道上除了行人也没有别的了;两侧原本的摊贩再也找不到一个,只剩下一堆的栅栏和破破烂烂的帐篷。 一座闭门歇业的店铺门外挂着一块孤零零的木牌,用红色颜料写着“本面包店主动遵循圣十字教义指示,周末与下午关门歇业,绝不进行任何交易活动”。 几个背着粮食袋的农夫们经过店门,都唉声叹息的摇摇头,又转身离开了。 城门下人来人往,十分之拥挤;但实际上只有极少数的商人在努力吆喝,绝大多数都只是匆匆过往的行人,还有驾着马车,愁眉苦脸离开的商队。 拜恩大教堂外热闹非凡,可除了努力宣扬教义的教士们与些许受到“感化”的信徒在,剩下的人依旧是“看热闹”的居多,似乎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只有城墙后的内城区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与稳定,除了东西稍微变贵了不少;食盐贵了一倍,上等的鲜肉贵了三倍,新鲜蔬菜与精制面粉贵了五倍…路过店铺的洛伦瞥了眼,发现新鲜鸡蛋的价格已经快和等重的陈酿葡萄酒同价了。 物价虚高,民怨升腾,毫无活力,气氛沉重…… 自己下定决心提前返程…真是做对了! “肯定是联合商会的小约德干的。”瞥了眼对面“生意兴隆”的典当铺和几乎没什么人的面包店,路斯恩有些恨恨的说道: “我记得以前在艾勒芒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虚抬物价,囤货居奇,这帮奸商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黑发巫师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他呢?”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同样困惑,眨了眨眼睛:“圆桌议会不可能对这种情况置之不理吧,这样下去岂不是会让拜恩变得很危险?” 她身后的哈林梵·阿刹迈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一脸困惑,并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有些事情,还是不解释的好…… 一刻钟后,宫廷的护卫骑士前来迎接归来的使团队伍;短暂的碰头之后,阿刹迈大师就带着艾茵先行返回巫师工会,而路斯恩则必须尽快前往“苍穹之翼”的军营,和这段时间的代理团长交接工作。 只有洛伦一个,跟着护卫骑士们前往圆桌议会。 按住了进门时想要通报的宫廷传令官,孤身一人的黑发巫师径直走进了大门,穿过前庭的花园,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上阶梯,一脸表情严肃的宫廷总管查尔斯·格伦威尔就先发现了他,快步上前迎接,表情惊愕中还带着几分慌张: “公爵阁下,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为什么没听到外面的人通报……” 砰——! 一声闷响,从大厅内传来。 表情莫名的黑发巫师和面色苍白的查尔斯同时回头,转向大厅内声音传来的方向——双手拍在桌上的女伯爵猛地起身,对着坐在面前的小约德怒目而视。 涨红了脸的夏洛特也许是太过激动,肩膀不住的起伏着,瞳孔中带着杀意; 与她相对而坐的小约德却十分的安静,淡然的表情仿佛身后大厅内的护卫骑士都不存在一样,在自己的席位上泰然自若。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尊敬的财务官阁下,您是公爵最信任的亲信,是联合商会的会长,在全公国…不!是半个帝国的商人当中,都有一呼百应的声望。”夏洛特咬牙切齿,绷起的面颊显得异常冷酷: “而你却要告诉我,自己对眼下赤血堡的现状…无能为力?!” 空荡荡的圆桌前只有两个人,明明都没有带武器,气氛却紧张的仿佛双方随时会拔剑出鞘,血溅五步般。 “准确的说,是没有任何有效的解决方式。”十指交叉的双手撑在桌子上,小约德抬起头,与愤怒的女伯爵四目对视,出奇的平静: “我必须提醒您,女伯爵阁下;我是公国的税务官,但那些商人和商队并不是我的封臣;我是联合商会的会长,他们的背后也站着帝国各地的权贵与豪门;他们是我们的伙伴和客户,我可没有勒令他们留下来,或者控制商品价格的权力。” “事实上,光是维持眼下内城区的物价稳定,保证公国财政不至崩溃,您与公爵卑微的仆人就已经竭尽所能了。” 说着,表情淡然的小约德还故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可惜的是夏洛特根本没有注意到。 “物价稳定——你是要告诉我面包店关门,食盐价格暴涨一倍是物价稳定?!” 女伯爵冷笑,激动的表情微微有一丝狰狞:“这里可是拜恩,是全帝国最富饶,最繁华,土地最肥沃的拜恩啊!” “抱歉,但商品的价格只与市场供给需求与成本有关,不是我一介小小的税务官可以管制的。”小约德再次摇摇头,淡然的耸耸肩: “如果我逼迫他们降价,从赤血堡逃离的商人,关门的店铺只会更多——因为这会让他们无利可图。” “所以您和您的联合商会就趁机抢先涨价,在赤血堡最最危急的关头捞上一笔?!” “这是种十分普通的商业伎俩,涨幅达到一定程度就会趋于稳定,大家都能挣到钱也就不会再考虑涨价的问题;至于为什么是联合商会,那当然是为了公国着想;毕竟您想想看如果是别人涨价结果如何,公国人民的储蓄一定会流失出去,被别人抢走啊!” 小约德说的义正言辞:“与其让外邦商人搜刮我们人民的财富,不如我们自己搜刮;这样无论如何,这些财富依然还在公国的钱袋里!” 面颊绷紧的女伯爵,深吸一口气。 “那么那些本国的商人呢,那些粮食商,面包店主和葡萄庄园主,您也要告诉我您对他们都无能为力吗?” “当然无能为力…这也是遵循公爵阁下临行前,对教会的扶持政策啊!”微微一顿,小约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他们主动遵循拜恩主教大人的命令,不进行任何放贷生意,不在周末与下午进行商业活动,拒绝赚太多的利润所以决定关门——这都是他们虔诚的体现,我该怎么斥责他们?” 小约德的表情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满腹委屈:“您很清楚现在外面商品的价格究竟到了何等可怕的地步,但是联合商会依然忍受着高额的价格,用过去的平价来供给赤血堡军队的补给,以及宫廷内的一切所需。” “为什么?因为联合商会与您卑微的仆人将这看成是对公国的奉献和义务,宁可自己承受损失,也要保证公国财政不至崩溃——光是做到这一点,我们就已经竭尽所能了!” “连高价勒索赤血堡臣民,也算是你们对公国的风险吗?!”夏洛特咬牙切齿。 “当然是这样!”小约德郑重的点点头:“如您所知,拜恩主教大人停止了一切高额放贷生意,我们商会也是竭力拥护的。” “但这也就引发了另一个问题,既财源匮乏——您知道,过去几年公国的发展都是靠着联合商会的大笔低息乃至无息债务;如果商会没有钱,又该如何补贴公国的财政呢?” 话音落下,小约德就看到面前的小约德微微昂首,身体本能的颤了一下。 这个表情…就是说她真的生气了。 “当然…也不是绝对无计可施。”察觉到不对的小约德立刻话锋一转,稍有些谄媚的笑了笑:“如果圆桌议会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和协作的话,联合商会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讲。”夏洛特根本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 “这一切的起因很简单,就是商人们对拜恩教会…主要是拜恩主教近期新改革的恐惧。”小约德灿然一笑: “其实我们对教会的新改革本身没有什么害怕的,只是主教大人推行的速度和进程实在是太快了,太突然了;大家对这种突然的变化,难免会产生一些恐惧。” “我们也只是群普通人,我们不喜欢看到太多和过去不同的改变;出现的时候就难免恐惧,而恐惧的人…往往会做出些不怎么理智的事情。” “那么……”夏洛特强忍着内心的怒火,尽可能平静的开口道:“该如何才能让诸位‘尊贵’的商人们,不再那么恐惧呢?” “很简单,那就是让圆桌议会和宫廷不再给拜恩主教支持——我是说,不再如此旗帜鲜明的协助主教大人推行他的新改革。”小约德讨好的颜色愈盛: “教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教会,圆桌议会不应当参与其中,这也是拜恩主教的愿望…您以为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在下的一面之词,能不能成功都是不一定的;也许能,也许不能…但如果圆桌议会连表态都不肯表态的话,我想那些商人们恐怕是很难被在下的几句说辞劝服的。” 他这是在勒索自己,在逼迫自己开价…… 怒火攻心的女伯爵,胸中的杀意越来越膨胀。 不,自己不能生气;要冷静,不能被他的话牵动自己的情绪。 得想个办法,既能和小约德身后的联合商会达成妥协,又不至于显得圆桌议会在一群商人面前示弱。 该怎么办? 有什么好办法,能够结束这场困境…… “铛——!” 一位守在门外的护卫骑士,无意中将剑鞘碰在了大门上;只是轻轻一砰,刺耳的金属声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对峙的二人,几乎是本能的抬起头,和门外同样回首往来的黑发巫师与查尔斯目光撞在了一起,四目对视。 一时间,四个人都愣住了。 最后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宫廷总管查尔斯。 “拜恩十三领之主,洛伦·都灵公爵到!” 嘹亮清澈的嗓音,打破了刹那间的死寂;面无表情的洛伦跨过大门,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厅。 仅仅愣了一秒钟,瞬间反应过来的小约德表情立刻难看到了极点。 他刚刚就在外面,也就是说…自己,自己刚刚逼迫女伯爵,开口勒索…… 全都,全都被他看见了?! 刹那间,小约德又突然回想起了多年以前,返航船上水手被屠戮一空,自己被洛伦·都灵用下咒的方式,彻底支配的恐惧…… 那个浑身浴血,坐在甲板阳光下朝自己微笑的模样…迄今历历在目! 他过来了,他朝自己走过来了! 他、他会杀了我对吧;他一定会杀了我的,他和那个女伯爵不是早就已经…… 嗯? 小约德猛地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黑发巫师经过的身影。 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等他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那个黑发巫师已经站在了女伯爵面前。 昂首而立的夏洛特瞪着有些微红的眼睛,轻咬下唇,眼神中带着些倔强,还有些莫名的惶恐。 面无表情的洛伦抬起右手,按住了她还微微有些颤抖的右肩。 “我记得…某位伯爵大人说过等我归来时,再将完好无损的拜恩还给我。”打量着表情有点儿僵硬的女伯爵,洛伦促狭的挑了挑眉毛: “可我听到的,好像和她说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只是出了点儿小状况,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低头的夏洛特猛地按住肩膀上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捏住了洛伦的脉搏: “再给我半天,我就让一切恢复原状。” “……我可以认为你是不肯认输吗?” “随你怎么想,相惩罚我尽管惩罚好了,愿赌服输。” 轻哼一声,骄傲的夏洛特侧过面颊,冰冷的目光扫向某个满脸惊恐的会长阁下: “在那之前,我得先处理下某个都灵家的恶仆才行!” 第五十五章 我的梦想 “洛伦,对不起,我真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我……” “不必解释,韦伯——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拜恩大教堂,看着周围空荡荡,显得过于“简谱”的陈设,坐在房间内唯二一张椅子上的洛伦捧着经文,对面色苍白,眼神慌张的小教士韦伯开口道。 呃…或者应该叫主教大人? 看着面前消瘦不少,额头甚至有了皱纹的小教士,叫顺了的洛伦有点儿别扭的撇撇嘴,尴尬的用手挡住了嘴。 抬头纹,紫眼袋,微微有些弓背,稍肿的手指上满是老茧…和几个月前相比,他外表至少“成熟”了十岁。 他的书桌上除了三册一套的经文外,再看不到一本书;有的只是凌乱的文案卷轴;又批示过的,也有没批示过的。 房间里除了两把椅子一张茶几外,再看不到任何像样的“陈设”。 前代主教挂油画的墙壁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经文填满,看字迹似乎还是小教士自己写的;摆放着盆景、雕像与骑士甲胄的角落,除了几片光洁如新显得有些突兀的地板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概…都变成门外自己来时那个孤儿院的一日三餐了吧? 明明物价都被联合商会故意折腾拔高了两到三倍,孤儿院居然还能供给得起麦芽粥和鸡蛋…在眼下的赤血堡,这两样已经和新酿的葡萄酒等价了。 至于小教士自己——干净整洁的教士服虽然质量上乘,但还是能看出浆洗到泛白的痕迹;衣料下膝肘的部位磨损尤其严重,痕迹明显。 “这件事主要责任在小约德,基本也因他而起。”轻轻合上经文,洛伦叹了口气:“当然,我不是说你没有责任,但那些都是我们说好的…我答应过会支持你,新改革也势在必行!” “无论如何,一个清廉的,以身作则的,提倡公正与友爱的教会不可能对公国有害,对吧?” 耸耸肩,黑发巫师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但小教士明显误会了他的想法,把这些话看成是对洛伦在给他开脱。 “这样的教会不可能对公国有害…但我一定操之过急了。”韦伯张皇失措,坐不下也站不住:“我…我真的是太害怕了!不…我是太想证明自己,证明我可以改变教会,可以让她成为真正的精神引导之所,而不是掺杂了政治与金钱的世俗场所!” “也许你会笑话我,也许你认为这很荒谬;但我一直有这种恐惧,洛伦…你,或者你身后的拜恩公国的大人们,还有帝都的拜恩教会,随时会收回对我的支持。” “正是这种莫名的恐惧,逼迫催促我尽快实现理想,让一切变成无可挽回的既成事实。”颓唐的小教士一脸疲惫,瘫坐在椅子上: “也许…我该去找夏洛特女伯爵道歉——毕竟如果不是我一开始拉拢她同意我的新改革,小约德的反抗也就不会那么强烈,后果也不会如此严重。”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想起之前夏洛特看小约德的眼神,洛伦叹息一声: “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不想自找晦气的话还是等等吧。” “因为我?” “不,是因为某个自寻死路,还不自知的笨蛋。” 黑发巫师轻笑一声,勾起嘴角。 “无论如何,祝贺你这一次出使成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的小教士哑然一笑,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洛伦: “南方的统治者与天穹宫的龙王家族如此亲密无间的信任彼此,鼎力协作…呵呵,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还要追溯到第十世代呢。” 亲密无间,鼎力协作? 洛伦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 如果派人监视,又在暗中命令洛泰尔大公集结军队提防古木森林入侵也算是“亲密无间”,在自己的骑士中安插钉子是“鼎力协作”的话…… 那洛伦宁可那位天穹宫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还是像防贼似的防着自己比较好。 “韦伯,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微笑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 “那个在戈洛汶御前审判上与我对峙的小教士,可不会考虑到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他也会竭尽所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也会为了伤害别人而感到痛苦…但他还是会做下去,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诚惶诚恐的站在别人面前。” 小教士一怔,疲惫而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 “这…大概就是身份的变化吧?孤身一人时可以无拘无束,可以任由自己去实现自己的想法;但当人背负起某样东西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就像洛伦你自己,不也是一样?”他抬起头,平静的目光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过去的你虽然会放低姿态,但永远是特立独行,只为了自己;如今却背负起了一国之兴衰,乃至帝国的存亡;拿到了权力,却不能再如过去那般自由。” 微笑的洛伦看着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现在我们两个曾经自由,如今却被自己束缚的家伙坐在这里,互相体谅对方的难处。”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我们都清楚各自的梦想实现起来有多困难,但既然已经出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小教士没有开口,但眼神中满是赞同的神色。 一旦踏出了第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改革教会,让圣十字的信徒们彻底从帝国政治中剥离出来,这对拜恩教会,这对圣十字教会本身而言,都将是釜底抽薪般的震动! 因为这意味着教会重归信仰,意味着教会再不能对政治有任何干涉;侵占土地与帝国财富的“修道院”将被废除,大批的教士将回到古王国时代的苦修士生活。 教会本身,将成为简单的,提供民众寻找信仰、心理慰藉的场所;在小教士韦伯的设想中,就连孤儿院这样的“社会救助”,也应该转交给当地的领主来执行。 “没错,我很清楚我的梦想实现起来有多困难。”沉思长久的小教士轻声开口:“那…洛伦你呢?” “你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内响起。 柔若微风,轻似蝉鸣。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有点儿意外他会问这个。 “也许你会感到意外,不…你肯定早就察觉到了,我一直在观察你。”小教士表情真挚:“我一直想知道,你所为止努力的究竟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坚定不移站在埃博登的立场上;但后来似乎事实并非如此;你会与巫师阶层合作,是因为可以将他们的力量拉拢到布兰登殿下的阵营中;” “后来我觉得你一直都在为布兰登殿下能够打败皇储康诺德而努力,可这应该只是你的目的之一;因为如果你真的忠心耿耿,就不会将拜恩从他的手中抢走。” “再后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想缔造一个被金钱和利益驱使的世界;但在我与联合商会的矛盾中,圆桌议会却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我这一边,让小约德阁下成为了公国的众矢之的。” “所以我真的很困惑,很迷茫…洛伦,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梦想中的拜恩,梦想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小教士扬起目光,像是试探似的问道: “你的目标,究竟在哪里?” 洛伦将双手按在腹前,没有立刻回答他。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话,音犹在耳。 “……你的恐惧来源于太过强大的敌人;你的忙碌是因为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使你不得不增强你的力量;你身陷囹圄,四面楚歌……” “……任何一个想要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人,最后都会发现自己被自己所信赖,信仰的一切背叛,沦落到要和全世界对抗的地步……” “……你的臣民,你的朋友们迫切的想要帮助你,但却无法理解你在做些什么……” 无法理解的迷茫…… 洛伦从小教士的眼神中,看到了这种情感。 自己应该告诉他吗? 对于圣十字的信仰,韦伯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他坚信精神上的引导能够拯救世人,坚信圣十字是帝国的未来,并且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他知道了“所谓的真相”,知道了圣十字其实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制造出来,用于控制人心和制衡邪神的“武器”,一个统治者手中好用的工具,又会怎么想? 是像“戴帽子的罗根”那样彻底抛弃信仰,致力于将虚空的力量成为人类的武器,反抗圣十字的统治;还是像法内西斯主教,彻彻底底的精神崩溃,沦为邪神的走狗? 无论是哪一种,信仰的崩塌带来的都是心灵世界的崩塌…最关键的,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小教士并不是自己“核心圈”的一员,即便是朋友,但洛伦还不能像对路斯恩那样信任他。 两人眼下尚且还能合作,但也许某一天…就会再次变成敌人。 但反过来说,如果能策反小教士,让他成为自己在教会体系内的支持者…… 呃…会不会太不切实际了点儿? “我想要的…是一个自由的拜恩公国。” 在刹那间的踌躇后,洛伦还是决定稳妥为上,暂时以稳住小教士,让他继续和自己合作为主。 但小教士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 “自由?”韦伯一愣,表情很是愕然:“就像…埃博登一样吗?” “埃博登…不不不,当然不是;在巫师塔与天穹宫出手整顿之前,埃博登已经完全被那些拥有大笔财富的自由贵族,商会们控制了。” 摆摆食指,洛伦失笑一声:“一定程度上…我就是因为不希望拜恩落入那样的结局,才明知小约德会强烈反对,还依然支持你的。” 似懂非懂的韦伯颔首,但依旧是“懵懵”的表情。 “我所说的自由,是选择的自由——我要打造的是一个遵循秩序之下,让公国臣民拥有更多选择,而不会受到家境,血统和出身影响的自由。”洛伦的表情逐渐凝重: “一个普普通通的骑士之家,长子继承父亲的甲胄和剑;次子则可以加入教会,追寻信仰;三子为家庭生计,成为巫师学院或者联合商会的学徒,用知识或者财富证明自己。” “三个孩子可以各自迈步走向自己的道路,平行而又平等,不会因选择而出现地位高低的差异;长子的军俸可以供养年迈的父亲,次子常做善事,为家族赢得了好名声;小儿子从远方寄来书信,告诉父亲和哥哥们,他正在何处游历,一切平安,让他们放心;” “等到一家最小的妹妹终于要出嫁的时候,三个哥哥能拿出丰厚的嫁妆,让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而不用父母省吃俭用;” “常年随军出征的长子,也许会被某位城堡中的贵族姑娘倾慕;见识广博的小儿子,也许会对某个精灵或者其他异族异乡人一见倾心;投身教会的二儿子得到喜讯,会同时给两个兄弟都寄上祝福,而非另眼相待;” “他们的财富、地位会有区别,但一切选择对他们都是自由的,没有区别的。” 黑发巫师稍稍一顿,声音平稳:“这就是我的梦想,这就是我梦想中世界的模样——而为了实现这份梦想,我需要权力,而且是很大的权力。” “一个人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想真正的有所作为,就必须拥有更多的支持者,更多的财富、权力还有人心;只有拥有这些,才有谈论‘改变世界’的资格!” “所以…你才会支持布兰登。”小教士沉吟着,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只有他成为第十三世代的…洛伦,你才能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是么?” “权力、财富、人心…三个缺一不可。”洛伦毫不犹豫的点头: “所以…韦伯,我的主教大人;我会倾尽所能,帮助你完成教会的改革计划。” “你呢,你愿意帮我实现我的梦想吗?” 第五十六章 听我的 当满心感慨的黑发巫师从拜恩大教堂离开时,天色已暗。 看着教堂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用等到第二天,拜恩公爵出使归来,首先造访拜恩大教堂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赤血堡,继而传到整个拜恩。 正如道尔顿导师所说,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三年前的他;掌控南方的拜恩之主,一举一动都会引人瞩目。 自己到访大教堂这件事会成为一种强烈的信号,会让拜恩的贵族和臣民们认为拜恩公爵是站在主教这边,支持他的“新改革”计划的。 洛伦当然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必须抢先表态,让这件事变成既成的事实,就像小教士之前做的一样——是自己主动站出来支持教会,而非教会说服了自己,认可了小教士的改革计划。 主动与被动的区别,就是双方谁拥有主导权,谁是更有权力一方的区别。 如此不论拜恩教会愿不愿意,他们都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哪怕小教士韦伯再想让教会保持“纯洁独立”,也不得不接受形式上教会受到圆桌议会管理,级别低于自己的事实。 没错,这套做法就和在帝都时,艾克哈特二世故意将教会与巫师们的矛盾闹到御前审判,由自己亲自裁夺的做法如出一辙…… 人啊,果然还是会不得不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再次感慨的叹息一声,黑发巫师在随行的护卫骑士簇拥下回到了宫殿;还未走进正门,一道窈窕的身影就已经挡在他面前。 “你回来晚了,又一次。” 高挺胸脯,夏洛特冷冷道:“我们约好傍晚前见面,然后在晚餐时交谈关于你离开期间的政务问题的——这是一次十分正式的权力交接,不觉得迟到而且让一位女性等候,实在是过于失礼了吗,我的公爵大人?” “抱歉抱歉,但想说服我们的主教大人可要花不少时间。”洛伦一脸的讨好笑容:“你也知道,想说服一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不比劝说一位固执的姑娘容易。” “那么…我们尊敬的女伯爵阁下,有没有好好收拾掉某个不听话的仆人,让他变得老实点儿呢?” 面对黑发巫师带着些许嘲讽的口吻,女伯爵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昂起头颅。 “最迟明天下午,赤血堡的物价就会恢复正常和稳定——对外就宣扬是公爵大人您亲自过问,与商人们进行了详细磋商的成果;危机解除,还为都灵家族又争取到了不少人心。” “不愧是我们堂堂赤血堡女伯爵,果然是都灵家的子孙!”咧嘴笑的洛伦露出了整齐的两排白牙,竖起大拇指: “我就知道,像小约德那种家伙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亲自出面,三言两语就能……” 啪——! 回答他的,是扭头离去的夏洛特,“狠狠”抽在他脸上的长发;留给他满面幽香,还有急促离去的背影。 只剩一脸尬笑的黑发巫师,僵硬的站在原地。 “请允许我对您的遭遇表示同情,公爵阁下。”全程站在一旁的宫廷总管查尔斯背着双手,带着一丝微笑转过身来: “但您也必须理解——女伯爵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她继续得到你的鼓励和承认;但您不仅迟到,而且还用那种充满…朋友间调侃的语气,所以……” “所以我这就是纯属活该了,对吧?”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儿。 查尔斯一副拼命忍笑的表情,低下头,只有肩膀还在不停的颤抖。 “请跟我来,公爵大人…碰头您已经迟到了,不会希望连晚餐也迟到吧?”宫廷总管让开道路,伸手恭迎:“按照伯爵的安排,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家宴——但即便如此,涉及到公国主人和他的家族重要成员,该有的形式还是要有。” “所以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边走一边详悉说明下晚宴中的所有程序和步骤;当然,您不愿意我也是说的…伯爵吩咐过了,说您可能不大爱听。” 洛伦无奈的点点头,忍住了翻第二次白眼的冲动。 所以既然我都没得选,你还为什么给我解释一遍? 这可能是他最难以接受的地方…不论什么样的活动,夏洛特总喜欢搞得很正式,很有仪式性;小到一次简单的宴会,大到召集十三领伯爵的圆桌议会,在她眼中很可能同等重要。 相处几年,洛伦大概能理解她的理由,但不等于他乐意遭罪。 “今天上午的会面……”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查尔斯,洛伦连忙换了个话题:“某位财务官阁下,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当然没有。”宫廷总管十分果断的摇摇头,但随即又忍笑的抿嘴点点头:“伯爵十分热情的在宫殿花园内款待了他,用最冷静也最委婉的口吻,向他阐述了不与自己合作的后果。” 冷静还很委婉的口吻…洛伦挑挑眉毛。 威逼?恐吓?以命相胁?勿谓言之不预? “总而言之,尊敬的财务官阁下很快就认识到,如果他不尽快做出一定的妥协,公国就会将财务官的头衔交给彩虹桥的加雷斯伯爵,再将联合商会的分割。”查尔斯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 “对三年后的拜恩而言,联合商会早已不再是必须存在的,但联合商会却必须依附于公国;否则他们控制的道路、矿产与商铺,很快就会变成其余商会眼中的肥肉。” “呃…我记得公国欠了联合商会不少钱,而且好像很难还的上?”洛伦忍不住开口道。 “正因如此,联合商会才决不能离开公国;否则所有债务无法兑现,又失去了公国财政的优惠和扶持,很快就会面临崩盘的窘境,彻底灭亡。” 查尔斯轻点头:“伯爵告诉我,这还是她从您这里学到的‘无耻招数’——借钱的人是孙子,欠钱的才是老爷——公爵您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一遍。” “……”洛伦·都灵。 “伯爵十分清楚,联合商会是公爵您用来控制十三领各个领地的重要工具;能够平衡圆桌议会,将公国财权牢牢攥住的人,也只有小约德一个。” 查尔斯目光闪烁,意味深长的开口道:“而这也就是为什么伯爵之前对他无可奈何的原因,也是您归来之后,能够轻易将他玩弄于古装的原因。” “一直以来,伯爵都始终将自己的地位放在您之下,宁可忍受委屈也要先顾及您的威信——哪怕小约德只是个商人,哪怕他只是地位最低的财务官; 但只要是您的人,伯爵就一定会先争取到您的默许,才会用出自己的手腕——伯爵对您的情感,可不仅仅是‘忠诚’可以形容的。” “什么意思?”洛伦挑挑眉毛。 “字面上的意思。”查尔斯谦卑的颔首行礼:“我只是您卑微的宫廷总管,执行您的命令,阐述我的看法——判断,是您的权柄。” 黑发巫师笑了笑:“是吗?” “宴会已经筹备好了,您又两刻钟的时间收拾一下,准备入席。”查尔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很突兀的开口道: “我们为您准备好了出席的礼服与装饰品,您有五分钟的时间洗一个澡,三分钟的时间收拾和打理仪容,一分钟的时间挑选服装——请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就一个,这些我能统统都不要吗?” “不行,因为您是拜恩公爵。”谦卑的躬身行礼,宫廷总管转身离去。 再次扔下洛伦一个,孤零零的站在正厅大门外。 “我的公爵大人,又和夏洛特伯爵闹矛盾了?” 一个稍稍有些诙谐的话语声传来,让黑发巫师下意识扭过头,表情有点儿古怪。 “卡尔·科林,我一直还以为你是个很正经家伙,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猎魔人。” 被“吐槽”的猎魔人轻笑一声,十分的不以为意:“没办法,路斯恩队长平日里太一本正经了;我们这些属下如果不能稍微看开点儿,很容易把自己憋死的。” 卡尔·科林——鲁特·因菲尼特手下,安插在拜恩的守夜人;在洛伦组建猎魔人军团时被成功“策反”,成为了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双面间谍”。 一方面,他为天穹宫收集拜恩和有关猎魔人与洛伦的情报;另一方面,他也将天穹宫送来的最新消息交给洛伦,同时为猎魔人军团效劳。 因为这一层关系,在过去三年中路斯恩始终在限制卡尔·科林的行动,每每将近乎送死的任务交给他完成,直至云巅峰之战才稍微开始信任这个“守夜人臭虫”的走狗。 “路斯恩队长刚刚回来,有很多军团内的事情要处理,所以今夜就轮到我这个刚刚完成任务,从帝都戈洛汶归来的‘臭虫’当职了。” 带着些许调侃和自嘲的口吻,卡尔·科林解释道:“当然,也只有今天一晚而已——我们的队长大人,可不敢放心把这个重要的工作交给别人。” “大家都知道,队长他只要不在您身边就‘特别’的不安,差不多是丢了魂儿一样。” “那…您这位刚从帝都归来的‘臭虫’,究竟带回了什么样的情报呢?” 无视了对方的调侃,翘着嘴角的洛伦淡淡问道。 卡尔·科林渐渐收起了笑容。 “帝都的贵族在听闻您出使成功的消息后,无不欢呼雀跃,赞扬您不愧是帝国忠臣,都灵血脉。”猎魔人平静的开口道:“但这样的情报,您最好还是不要相信比较好。” “据我所知,已经不止有一个帝国贵族上书天穹宫内阁,以您成功出使,理应得到嘉奖的名义,‘邀请’您前往帝都;其真正目的是将您软禁在帝都,以此来控制和要挟拜恩公国。” “哦?”洛伦扬起眉毛:“那么皇帝陛下本人的态度呢?” “我只是个猎魔人,并不能刺探到宫廷内部的事务。”卡尔·科林耸耸肩:“我只知道大法官和皇家巫师顾问都竭力反对这个计划,认为您作为拜恩之主必须坐镇南方,才是真正维护帝国的稳定。” 哦? 洛伦的表情有点儿诧异。 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支持他不意外,但大法官维克托…他都快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吧? 还是说在他的眼中,维护帝国稳定和律法正义的职责,要远远超过自己的仇恨——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这样,那可真的谢天谢地了。 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艾克哈特二世的态…… “洛伦·都灵——!” 门后响起了夏洛特愤怒的咆哮,刚刚两个还有说有笑的家伙瞬间一震! “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公爵大人——?!” 话音落下,一侧的卡尔·科林立刻毫不犹豫的转身,高昂着脖子,像假装自己是雕塑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疯狂的用目光向洛伦发暗示。 伯爵都着急了,您还在犹豫什么? 洛伦回了他一个白眼。 深吸一口气,“没有退路”的黑发巫师踏上阶梯,慷慨壮烈,犹如奔赴刑场般大步走去。 只留下卡尔·科林和另一个同行的新人猎魔人。 “公爵大人这是…怎么了?”表情懵懂的新人,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就是一顿晚餐吗,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 “我问你……”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新人,卡尔·科林叹口气:“你加入苍穹之翼军团,效忠公爵的目的是什么?” “我……” “想荣耀家族,得到爵位,走上人生巅峰,有朝一日能站在公爵身侧,成为他最信任的亲信,我说的对吧?” “呃…这个,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 “还希望能讨好一下伯爵,说不准哪一天就能和某位贵族小姐勾搭上,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儿对吧?” “这个、这当然只是一方面……” “那就听我一句劝,菜鸟。”卡尔·科林也翻了个白眼,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只要你能让今晚平平安安的过去,不要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听到什么都假装没听到,说不准就一切都有了!” 第五十七章 客人上门 打量着餐盘里的餐点,黑发巫师狠狠的抽动了下喉咙。 鲜嫩的,用黄油微微煎过的,散发着浓郁红酒香味的小牛腩,在马铃薯、胡萝卜、西芹菜的映衬下是众星捧月般的夺人眼球。 若是用餐叉轻轻触碰上去,还能感受到那肉质感细腻滑嫩,柔韧且弹性十足,恰如少女小腿。 汤汁散发着阵阵热气,卷起红酒的浓郁与香叶的芳香;炖煮熟烂的西红柿化于汤中,清如水,红如血。 深吸一口气,洛伦紧抿嘴角,架起双臂,提起刀叉;死寂刹那,右手微颤,刀背按住牛肉一侧;萤石灯下,叉间寒芒绽放,落下只是顷刻…… 三、二、一! “呼…………” 长吁一声,紧咬牙关的洛伦垂首而叹,万分不忍的将刀叉放下,十分遗憾的看着盘中的佳肴美味。 他真的吃不下去…特别是在对面一双眼睛,用几乎能杀人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的时候。 长桌的另一端,某位神情肃然的女伯爵高挺胸脯,紧抿着嘴角,同样对餐盘中的美味无动于衷——似乎对如何用目光杀死某个黑发巫师,或者让他羞愧而死更令她感兴趣。 “怎么,我们的公爵大人对今晚的菜色不满意?”先是轻哼一声,夏洛特随即冷冷道:“真抱歉,但如果您能够按时到来的话,我们原本是有时间重新准备的。” “不不不,我对今天的菜色很满意——红酒炖牛肉,简直完美!” 黑发巫师硬着头皮开口道:“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用这么…‘长’的桌子呢,说话不累吗?” 话音落下,一脸尬笑的黑发巫师在两人间比划了下——巨长无比的长桌,两人几乎是一个坐在前门后,一个坐在后门旁,中间隔着整个餐厅。 这个“特制”的餐桌,至少是用三张长桌拼出来的。 如果不是视力过人,洛伦几乎都看不见长桌对面夏洛特的脸了! “当然有必要,这是为了您的身份考虑。”夏洛特一本正经的侃侃而谈:“通常餐桌的长度是因为要考虑到还有其他宾客,而今天的晚宴只有我们两人。” “换句话说,这就是一种对彼此礼仪上的考验——只有全神贯注,才能看得见对方的表情,听得见对方说的内容。” 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说的头头是道。 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洛伦十分确信夏洛特的嘴角翘了翘,然后又拼命忍住了。 “对不起,这一次是我错了。”面对夏洛特的“恶作剧”,黑发巫师十分果断的选择了举双手投降:“请原谅我之前的错误,还有我以后所有在礼仪和遵守承诺上面所有的错误。” “哼…这还差不多,勇于承认错误也是一种高尚的品德。” 得逞的夏洛特小小得意了下:“说到品德,我认为您…嗯,什么叫以后的错误?难道您依然不思悔改,还是说…你要做什么?!” 等到女伯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搬起椅子捧起餐盘的黑发巫师,正一声不吭的朝她走了过来。 震惊的女伯爵似乎彻底愣住了,惊愕的表情像是僵住般一动不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洛伦径直走来。 “啪!” 椅子和盘子同时重重落下,听到声响的夏洛特就像受惊的兔子般一颤,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看着这副模样的她,洛伦倒是心生感慨…换成几年前刚刚在帝都相遇的女伯爵,怕是这时候已经一剑顶在自己咽喉上了。 时间,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啊。 “没什么,承认错误。” 坦然坐下的洛伦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拘束又紧张万分的夏洛特,拼命忍着想笑的冲动:“我觉得离得这么远,无法和你四目相对的道歉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所以决定走过来,当着你的面道歉。” “这样吧,只要你肯接受我的道歉,我就坐回去怎么样——我保证。” “我、我……”被吓到却又努力保持矜持的夏洛特,呼吸紊乱到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地步;最后深吸一口气,避开洛伦目光的同时拼尽全身的力量,令自己不至于失态: “尊敬的公爵大人,我接受您的道歉了——作为代价,麻烦您尽快坐回去,如何?” 可黑发巫师依旧很有耐心,或者说…玩下去的兴致;突然发现了夏洛特的弱点,对他简直就像找到了新大陆一样。 “嗯…我觉得只是道歉,无法体现我的诚意。”温和的一笑,洛伦在那一双几乎真的想杀了他的目光中摇摇头:“得更有诚意一点儿。” “我认为您尽快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要被别人发现您如此失礼的表现就是最大的‘诚意’了。”拼命压火的夏洛特,笑容变得有些狰狞了。 “是吗?那我就更有诚意点儿……” “更有诚意?你究竟要…嗯?!” 夏洛特呆住了。 像是僵住的木偶般,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微微颤栗的眼睛逐渐向下,看向自己面前。 更准确的说,是嘴前。 不知何时叉起一块牛腩的黑发巫师,面如春风的将它送到了女伯爵嘴畔;促狭一笑: “吃了它,我就算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终于反应过来的女伯爵恼羞成怒,涨红的面庞犹如熟苹果般;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只是恶狠狠的瞪着这个“胡作非为”的公爵大人。 但黑发巫师的羞耻度下线显然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洛伦·都灵,你这个……” “你如果不吃,我就会一直举着。”黑发巫师笑得更开心了,这种充满新奇感的游戏让他有点儿欲罢不能: “你猜,如果这种时候有人突然闯进来看见这一幕,他们会怎么想呢?” 女伯爵僵住了…第二次。 尽管夏洛特的表情愈发激动,洛伦却笑容不改,等待她做出选择。 对付喜欢一本正经,又特别看重礼仪和形式的夏洛特·都灵,这种没下线的套路可能是最有效的整治方式了;反正她肯定…… “啪!” 嗯? 感受到叉子上传来的力道,出神的黑发巫师猛地惊醒;抬起头,就看到熟透了面颊的夏洛特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恶狠狠地咬着叉子。 这次换成洛伦愣住了。 羞恼的女伯爵一口咬下牛肉,用力的咀嚼着——就像咀嚼的不是牛肉,而是…… “满意了吧?我的公爵大人,这下你满意了吧?!”带着满心的怨念和怒气,将肉咽下的夏洛特瞪着双眼: “打破规矩,毫无下限,无耻之尤…用这种方式羞辱我,让你很开心,很得意是不是?!” 典雅的嗓音,在空荡荡的餐厅内显得却尖锐无比。 “绝对没有!” 洛伦果断否决。 “那你到底…嗯?!” 话说一半,警惕的夏洛特就注意到黑发巫师的叉子,又叉起了第二块牛腩;当即涨红了脸,对着他怒目而视:“你居然……” “我居然…什么?”调侃的扬起嘴角,洛伦将插着牛肉的叉子竖起,悬停在二人中央:“肉就在这里,吃或者不吃,是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明明是你在用无耻的手段要挟……” “不,这应该是你的选择。”黑发巫师轻笑道:“夏洛特,你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了。” “别人的目光,会严重影响你的思考方式和行为习惯——礼仪、规章、制度,这些是你保护自己的甲胄;但当别人打破这层甲胄的时候,你往往就束手就擒了。” “嗯,就像现在这样。”洛伦逐渐收敛笑容:“就因为这样,你才会在面对小约德的时候束手束脚;因为你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太在意我的看法了。” “我那么做是因为……” “因为他是我的人…那又怎样?”洛伦抬起目光:“他犯了错,越过了线,就应该得到惩罚。” “他敢欺负你,那就整死他。” 看着洛伦灼灼目光,夏洛特一怔;继而嗤笑,一副全然不信的表情。 “说得真好听,但实际上呢?”女伯爵一声冷哼:“他是公爵大人的亲信,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是公国的钱袋;我呢,我又算公爵大人的什么…十三位封臣中的一个?” “小约德…他是值得怀疑的权臣,是满心坏水的阴谋家,是曾经被我打败将来还会被我打败的奸商。”微笑的洛伦望着她,郑重的摇摇头: “怎么能比得上我们高贵典雅,风华绝代,在餐桌上纵横捭阖,在人群中智珠在握的赤血堡女伯爵呢?” “最重要的…夏洛特,你是我的朋友,这是他绝对比不了的地方。” “别忘了,你姓都灵,我也是。” 女伯爵沉默,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朋友? 恍惚不定的脑海,让夏洛特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清晨。 三年…即便是过去了三年,自己依旧对洛伦·都灵所说的“真相”无法理解,一切仍然是虚幻的捉摸不定。 难道自己和他又会是第二次历史的重演;难道自己真的…要再扮演一次“夏洛特”的角色? 就在此时…… “唉?!” 一只手突然按住了夏洛特的肩膀,回过神来的女伯爵惊愕的看着黑发巫师的表情——紧张的洛伦眯着眼睛,半伏在餐桌旁,右手已经按住了后腰“亮银”的剑柄。 半秒钟,女伯爵立刻了解了情况。 “有人?” “嗯。”绷紧身体的洛伦侧首,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我们…来客人了。” ………………………………… “呼啊——!” 赤血堡宫殿正门外,站岗的新人猎魔人疲惫的打了个哈欠,仰望着头顶的圆月,表情分外无奈。 他知道能给公爵大人站岗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他也知道这能给自己履历添上多么光彩浓重的一笔,但…… “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啊。” 抱怨的新兵小声嘟囔着,百无聊赖的长吁短叹。 一旁的卡尔·科林默默的看着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云巅峰之战,明明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新兵马丁惨死在邪神使徒手中的模样,对他仍旧历历在目。 那样的情景,真的不想看第二次。 不过也不会再看到第二次了——接下来自己会被路斯恩调派到古木森林,潜伏在深林堡提防亚速尔精灵的入侵,这样的任务是不可能交给新兵去办的。 当然,路斯恩队长的真正想法他也能明白——这种风险极高,又很难完成的工作,交给自己这种“双面间谍”,又有能力的家伙简直再合适不过。 所以只要过了今晚,自己就可以和这些热血上头,单纯又固执的家伙永远告别了。 过了今晚…… “噗!” 一声微弱到几乎不可查的声音,惊动了猎魔人的本能。 脖颈后一阵冰冷,警觉的卡尔·科林一动不动,只有目光稍稍偏斜,一点一点挪向身侧。 眼珠微颤,猎魔人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个新兵…那个到现在自己连名字叫不出的新兵…正一脸恐惧的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眼珠惊慌而又不安;但他的身体却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的嘴张了张,但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下一秒,想说什么的新兵最后还是没能将想说的话告诉他。 因为他的头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因为猎魔人清楚的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响,还有脚尖前传来的触感。 咕噜咕噜的,滚到了自己脚前。 没有喷涌如柱的血浆,没有毛骨悚然的抽搐;新兵的“尸体”就像是突然“睡着了”似的,瘫倒在地,没有半点动静。 仿佛新兵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根廊柱,一件雕塑,一个装饰品…被童心未泯的少女,扭断脑袋的洋娃娃。 在他倒下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长发银白如雪,简单且单薄的窄袍;左手握着刀鞘,右手反握长刀;尖尖的小耳朵畔,鲜红色的绸缎挡住了她的眼睛。 看不到眼睛,又没有表情…冷漠的精灵少女轻扬刀锋,缓缓收入鞘中。 “又…斩了些无谓之物呢。” 第五十八章 无谓之徒 “……又斩了些无谓之物呢。” 洁白如雪的长发,贴身窄袍下娇小的身影,眼睛被红色绸缎遮挡,手中犹如木头玩具般的亚速尔长刀,轻柔的嗓音说着仿佛吟游诗人的叹调。 可为什么…… 为什么动不了? 面色苍白的卡尔·科林站在原地,死死盯着精灵少女的同时,还在拼命遏制颤栗不止的身体。 这个感觉很诡异。 明明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有种被对方盯住,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握之中的错觉; 猎物,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阁下,打搅了。” 精致如布偶娃娃般的少女,十分有礼貌的抬头问询,简朴到没有半点装饰的长刀被她藏在身后——那刀实在是过于简朴了,以至收刀入鞘后简直与拐杖木棍无异: “请问,这里可是拜恩公爵的宫殿?” 警惕的猎魔人按住心头的惶恐,右手按住了腰后的“亮银”,左手抵在袖剑的机关上,目不斜视的盯着眼前的精灵少女。 他在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杀气。 “有事?” “奉命前来,拜访公爵大人。”咿咿呀呀的嗓音,乖巧还有些笨拙的从衣领中掏出一封信笺,单手递上:“这里有我家主人书信,还望务必给几分薄面。” 毕恭毕敬的精灵少女,将信笺伸向猎魔人身旁的廊柱。 嗯? 微微一怔的猎魔人,下意识的伸手在精灵少女面前挥了挥,对方完全无动于衷。 她…是真的看不见? “信笺我收下了,但门不能让你进。”不动声色的接过信笺,猎魔人强作镇定道:“今天太晚了,公爵大人不会再见任何客人。” “能否通融一下,真的是很着急的事情啊。”一边说,洋娃娃似的少女站直身体,双手放前,做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躬身礼: “拜托了,请务必通融一下,拜托了。” 娇弱如画中的少女,恳切到不能更恳切的姿态,光是看就令人不忍激起内心的柔弱处,升起同情心。 但就是这个娇弱的精灵少女,在刚刚轻斩杀了一个猎魔人,轻描淡写,连血都没有漏出一滴! 回过神的猎魔人看着眼前还在不停鞠躬的精灵少女,稍稍平复心情:“这样吧,我可以去帮你问一下,让公爵来决断,怎样?” “万分感谢,万分感谢!”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稚嫩的嗓音带着激动的情绪:“真的是难以启齿,太麻烦您,一切拜托了!” “那你现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一切拜托了。” 躬身行礼的精灵少女低着头,猎魔人转身离开,迈步朝宫殿大门走去。 就在这刹那…… 猎魔人毫无征兆的转身,右手反握的“亮银”喷涌着灰蓝色的剑芒,向少女头颅斩去。 “铛————!!!!” 火花激奏的音符响起。 依旧躬身行礼的少女,双手不知何时举起了那木棍拐杖似的长刀,右手轻提,些许露出的刀身,恰好挡住了剑芒。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猎魔人瞳孔骤缩,左手的袖剑趁势刺向精灵少女的脖颈。 下一刻,他停住了。 精灵少女躲过了亮银的剑芒,闪开了探出的袖剑,右手的长刀…那可笑的好像玩具似的亚速尔长刀,精准无误的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娇嫩的小手按住木柄,将刀刃从毫无反应的猎魔人身体里拔出;雪亮的刀身在月夜下倒映着清冷的光,没有沾一滴血。 “噗通——!” 没有半点招架之力的猎魔人全身一颤,瘫倒在地;嘴唇颤栗,瞳孔灰暗,心脏失去了跳动的力量,血液似乎也不再流淌。 剩下的,只有本能的挣扎。 直至这一刻,卡尔·科林才真正明白过来,刚刚那个猎魔人新兵究竟经历了什么。 没有看到她拔刀,但刀锋已经斩断了脖颈; 没有滴出一滴鲜血,可心脏已经被搅碎; 猎魔人的身体不再动弹,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与被斩首的新兵尸骨为伴。 精灵少女缓缓收刀,蒙住的双眼随头颅低下,稚嫩的嗓音一阵低叹: “又…斩了些无谓之物呢。” 摇了摇头,表情中带着一丝悲戚的精灵少女双手攥着长刀,轻轻跨过了二人的尸体,迈着小小的步子,朝宫殿内走去。 刚刚跨进大门,她突然停住脚步,像是难以置信般,困惑的歪了歪脑袋。 “咦?” 下一秒…… “铛——!” 那是金属撞击的声响。 夜空下,原本已经被穿心而死的猎魔人卡尔·科林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站了起来,手中刺出的亮银剑芒在看贯穿精灵少女后颈的刹那,被猛然间转身的她堪堪拔刀拦下。 “怎么可能?” 精灵少女的表情十分惊异:“人家明明已经刺穿了心脏,为什么你还能站起来?” “想知道吗?”艰难的抵住少女的刀锋,猎魔人紧咬着牙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不好意思,保密。”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在脖颈后刻下“此刻即死”的符文,恐怕是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就像那个新兵一样被她斩了吧? “但另外那位先生并没有复活,所以说…是‘魔法’的力量吗?”精灵少女抬起头,像孩子询问长辈问题似的开口道: “如果人家再将先生斩首…先生还会再挡在人家的身前吗?” 面色一沉,猎魔人冷冷的勾起嘴角: “试试看呐。” 精灵少女摇摇头,表情十分的惋惜。 就是现在! 抢在少女的刀动之前,猎魔人瞳孔怒睁,“超越感知”瞬间发动。 刹那间,时间变得无比缓慢——卡尔·科林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少女手中长刀的轨迹是如何荡开亮银的剑芒,向自己脖颈挥来的。 虽然她依旧很快,快得连刀锋在“超越感知”强化过后的视线中,仍然只能看见残影。 但足够了! “嗯?” 少女面色一变,察觉到自己的刀刃被挡住了。 而她没看到的,是猎魔人张开的左手,已经对准了她的面门。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呼啸的风声中,被气浪正中面门的少女犹如炮弹般被抛飞! 咚! 狂风中的精灵少女手中刀光闪烁,将撞到自己的岩石直接斩碎;轻盈的身姿随风起舞,踏着空中落下的岩石碎片,稳稳落地。 除了额头的淤青和背后的灰尘,再没有半点痕迹。 猎魔人疲惫的叹息一声,有些勉强的从背后拔出长剑。 死而复生的半人马,被邪神操控的矮人至高王,刀快到看不清的精灵少女……为什么自从跟了洛伦·都灵大人,自己遇上的都是这种“超现实”的怪物呢? 真怀念过去靠着高阶魔咒和身手,就能随意欺负“调戏”的敌人啊。 下一秒,手持双剑的猎魔人从原地跃起,正面扑向精灵少女。 对方出手极快,快到了即便拥有“超越感知”也无法完全捕捉她的动作; 她的刀很坚固,能挡住亮银的剑芒;不仅坚固还很锋利,能轻易撕开猎魔人的特质甲胄,初步判断应该是秘银材质; 视力,应该就是她唯一的弱点了。 那就该好好利用起来。 短兵相接的刹那,精灵少女刀光一闪,犹如蜻蜓点水般在猎魔人剑锋上碰了下;矮人锻造且混入了秘银的精钢长剑,剑尖瞬间碎裂。 面无表情的少女在挥刀的同时,又以极快的速度收刀,反手向下,用刀锋拦住了亮银的剑芒。 迸溅的火花在如雪的长发畔飞舞,擦着剑芒的刀刃以极快的速度,向猎魔人脖颈逼近! 就是现在! 刀刃逼近的刹那,猎魔人的身影一翻,在保持右手动作的同时身形向前跨越,剑尖碎裂的长剑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那是“原力冲击”灌入剑脊的声响,看不见的“剑气”对准精灵少女,迎头斩落! “铛啷——!” 猎魔人瞳孔骤缩。 随着精灵少女刀锋突然向上,貌似坚固的长剑瞬间碎裂,灌入剑脊的“原力冲击”也随之消散。 失算了,她居然能看见! 在“超越感知”强化下的视线中,卡尔·科林能清晰的看到刀锋向自己肩膀挥来,切开甲胄的流畅度,丝毫不逊于切开黄油。 “噗——!” 没有流血,没有肌腱撕开,骨头断裂的声响。 但那突如其来的剧痛和失落感清晰的告诉卡尔·科林——他的左臂,被斩断了。 “啊嗯嗯嗯——!!!!” 咬紧牙关的猎魔人面颊张红,硬生生忍住了疼。 长剑的碎片与断臂一起散落在地;强忍伤痛的猎魔人“噗通”一声,也随之瘫倒,死死的按着左臂的伤口,燃烧般的剧痛感,让他的身体不自然在地上抽搐着。 “从很小的时候,洛莉就看不见了。” 收刀入鞘,精灵少女很是突兀的开口道。 “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对洛莉…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因为不知道会有什么靠近,不知道…不知道何时会被看不见的‘存在’杀死。” 瘫倒在地的猎魔人拼命忍住伤痛,死死盯着精灵少女的同时,仅剩的右手一点一点的挪向腰后。 “洛莉有的,只有手中刀;三尺长,三尺短。” “洛莉能做的,只有将所有靠近自己三尺之内的存在,统统斩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所以…这位先生,麻烦您了。”迈着乖巧小巧的脚步,蒙着红绸眼罩的白发少女走上前,认真的朝瘫倒在地的猎魔人躬身行礼: “既然穿心无法杀死您,洛莉就只能将您的四肢,躯干和头颅统统斩断——如果洛莉不这么做,先生就一定还会挡在洛莉面前,不让洛莉见到公爵大人的对吧?” 猎魔人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精灵少女,盯着她的表情,她的一举一动。 “又要斩些无谓之物了……”低声叹息的少女,右手按住了刀柄:“正因为看不见,正因为洛莉的世界中只有黑暗,洛莉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所斩的,究竟价值几何。” “能做的,也只有挥刀而已呢。” 刀锋出鞘。 “噗——!” 右腿飞了出去。 紧咬牙关的猎魔人涨红了脸,汗如雨下。 “噗——!” 第二刀,左腿不见踪影。 躯干猛地挺起,仅剩的残躯剧烈的颤栗;猎魔人的嘴角溢出了血,视线变得模糊。 然后是第三刀…冷汗淋漓的卡尔·科林轻轻闭上了眼睛,长长出了口气。 到此为止,该结束了。 刀锋落下的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炼金炸弹抛向精灵少女的面门。 哪怕是同归于尽他都认了! “轰——!!!!” 火光炸裂,将二人的身影吞没。 但就在这时…… 噗——! 在卡尔·科林惊愕的目光下,从面前一闪而过的刀光将爆炸的火焰一分为二! 烟尘与火光散尽,二人毫发无伤! 震惊的猎魔人,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洛莉能做的,只有将所有靠近自己三尺之内的一切,统统斩断……”精灵少女再次缓缓收刀:“三尺之内,没有洛莉斩不断的存在;三尺之内,没有能靠近洛莉的……” 啪——! 轻轻一声脆响,打断了精灵少女的话语。 一柄沉重的双手大剑,毫无预兆的砸在了她的肩膀上;清脆的声响,甚至令人害怕会不会将那柔弱细嫩的肩膀砸碎。 震惊的猎魔人一言不发,自始至终死死盯着少女背后的身影。 身影猛地一颤,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冰冷,精灵少女一动不动,十分“乖巧”的重新站好。 “三尺之内,没有你斩不断的存在。”调侃式的声调,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好吓人哟…我可以试试看吗?” “请问先生,您的名字?”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报上自己的名字难道不是常识吗?” “失礼了。”娇弱的少女缓缓颔首:“洛莉·札德,雄鹰王坐下,御庭首席武士兼祭司,奉命拜访拜恩公爵;请问您是……” “拜恩十三领之主,洛伦·都灵。”黑发巫师冷冷答道,手中的大剑更用力几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而且还是……” “……要杀你的人!” 第五十九章 单挑 身负重伤的卡尔·科林用仅剩的右手,挣扎着撑着身体,倚靠在破碎的门框下。 “情况怎么样?”单手持剑的黑发巫师一边盯着一动不动的精灵少女,一边故作轻松的问道:“还活着吗?” 猎魔人自嘲的轻哼两声,自嘲的扬起嘴角:“至少还没死。” “那就小心点儿,别让自己死了——手脚的事情,等我解决这位客人再帮你想想办法。”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除你之外的那个新兵呢?” “死了;她的刀太快,那小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了脑袋。” “哦,那宫殿正门外的护卫骑士们呢?” “没有察觉,也没有任何动静,但应该凶多吉少。” “是吗?”黑发巫师平静的将目光移向精灵少女:“你…似乎杀了我不少人,不觉得应该偿命吗?” “洛莉没有杀人。”精灵少女摇头:“洛莉做的,仅仅是将靠近自己,有杀气的东西斩掉而已。” “那么请问…你为了见我害死那么多条性命,究竟是为什么?” “奉雄鹰王的命令,诛杀拜恩公爵洛伦·都灵。” “这么有信心,觉得我不会反抗吗?” “正因为知道您会反抗,才由洛莉——雄鹰王坐下,御庭首席肩负这项使命。”精灵少女轻声道,咿咿呀呀却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可爱”: “御庭首席,必定是以一敌百的武士;” 黑发巫师先是一惊,嘴角微微翘起。 “…言尽于此,别的我也不能再说了;恕在下告辞,洛伦·都灵阁下……” “…小心提防要杀您的剑……” 杀自己的剑…就是这么个小姑娘? 悄无声息的干掉了护卫宫廷的骑士,两名猎魔人一个被杀一个被废。十几条人命。 她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 自己的,敌人的,都没有…… “叮——!” 一声刀剑碰撞的声响,架在少女肩上的“曙光”大剑被荡开;几近同时,黑发巫师的视线中失去了精灵少女的身影。 “洛伦大人,右边!”不远处,传来卡尔·科林紧张的呼喊声。 看见了! 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向后滑步,足足一人高的大剑剑身向后拖拽。 “铛——!” 闷响声中,挥刀劈斩的精灵少女被大剑拦住,冰冷的剑锋卡主刀刃的同时,堪堪从她的左臂“蹭”过去。 “好快的刀…但是你似乎说过,没有你斩不断的存在。”勾起嘴角的洛伦挑挑眉毛,开启“超越感知”的双眼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这么轻易就被我拦下来,是在小瞧我吗?” 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没有理会,落地的刹那左手撑地,向后翻跃闪避,躲开了迎头砸落的大剑剑锋。 “砰——!” 精致的青石地砖在秘银大剑下瞬间碎裂,扬起的尘埃同时挡住了双方的视野;洛伦立刻抓住时机,挑起剑锋的同时打了个响指。 高级魔咒,磐石意志。 “轰——!” 刀光闪烁,烟尘和突然出现的石笋同时被斩碎。 但真正的杀招,是躲在石笋后的大剑——被灌入“原力冲击”的剑脊发出一声哀鸣,看不见的“剑气”在石笋被击碎的刹那,从正后方喷涌而出。 呼——! 精灵少女没有硬抗,而是轻巧闪开了这瞄准了她面门的一击;除了右臂的衣袖被撕破,露出了白皙的小臂外,仍旧毫发无伤。 “知道吗,像你这种特别自信的家伙,我以前遇到过不少。”黑发巫师戏谑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以一敌百,无人可挡,快如闪电,拿着全村最好的剑…巴拉巴拉巴拉。” “于是我得出了一个普遍适用的道理…越是对自己有着迷之自信,相信没有人是自己对手,自己一定可以轻易打败任何人的家伙…… 从头到脚…全是破绽。” “铛——!” 利刃碰撞的声响奏起,话语戛然而止。 空气撕裂的呼啸声中,黑发巫师架起大剑,抢在长刀劈落的前一刻拦住了刀身。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刀究竟真的只是太锋利,还是因为某种“武士之道”的特殊能力,但只要它没有发力的余地,再锋利也无济于事。 用“曙光”大剑的长度和重量限制对方长刀的发挥,同时拉开距离,用各种魔咒制造破绽,寻找一击致命的时机。 差不多就是洛伦·都灵的战术。 大剑剑尖再次重重砸落在地,以身为轴划开一道圆弧——不是为了命中精灵少女,而是为了限制她的闪避空间。 精灵少女依旧在不停的躲闪,但在大剑的一次次逼迫下,能够活动的范围明显被极大的限制了。 看不见的敌人…真的很难办啊。 至少“喑然之梦”这个高阶魔咒,对她是绝对没用了。 但是能够打乱对方阵脚的方法,从来不是只有一种而已。 “两分钟了,‘以一敌百’的御庭首席阁下。”深吸一口气,笑容不减的黑发巫师再次用大剑砸开长刀的刀身: “原本该被您杀死的我,为什么还好好的站在这儿呢?” 精灵少女面无表情,再次收刀入鞘;继而反手握刀,向洛伦发起突袭。 “你看,我有一种猜想——虽然只是敌人的胡言乱语,但作为您的参考也未尝不可,对吧?”洛伦继续轻笑道: “御庭首席…应该是个非常显赫的位置吧?年轻有为的您难道就从未察觉过,某些跻身您下,更年长的武士们对您心怀不满?” “有没有想到过,您接下这个任务并非是雄鹰王对您青睐有加,而是有人谏言?” “比如说…洛莉·扎德大人是御庭首席,如此重任自然应该交付于她之类……” “让您孤身一人,跑到这种异国他乡来送死的话?” 话音落下,精灵少女的身影明显微微一顿。 有破绽! 大剑砸落,黑发巫师突兀向前迈步,身后的左手按住了亮银的剑柄。 灰蓝色的剑芒喷涌而出,漆黑的夜空下散发着死亡的光泽。 “呲啷——!” 剑芒刺出的刹那,精灵少女手中的刀不可思议的由劈转刺,犹如冷风中的枫叶,突兀而又自然,与剑芒交汇而过。 剑芒停在了精灵少女的眉心; 刀尖顶住了黑发巫师的喉头。 不远处的碎石下,紧张的卡尔·科林已经连呼吸的空闲都没有了。 目不暇接的动作,不带半点停滞的厮杀,游刃有余的在生死边缘游走…刚刚彻底压制,甚至曾“杀死”过自己的精灵少女,此刻却成了受压制的一方。 闻所未闻的战斗…与半人马查卡尔一战相比,这种“等同”级别的厮杀,更令人感到无法企及的窒息感。 这到底…… “米德尔。” 被剑芒指着眉心的精灵少女,突然开口道:“以言语迷惑人心,将狡诈藏在剑锋中,出其不意…这是御庭次席,米德尔惯用的战术。” “洛莉曾和他交锋过许多次,对这种卑劣的战术再熟悉不过;所以…拜恩公爵大人,如果您想用这种战术打败洛莉的话,还是请尽快放弃吧。” 黑发巫师面色不变,只是微笑。 御庭首席和御庭次席…原来如此,所以米德尔才会知道她的存在是么。 小心杀我的剑? 洛伦脑海中想起米德尔当时的表情,凝重的目光和临终遗言绝对不是说笑的…换句话说,自己面前这个小姑娘,应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的多。 现在的她,恐怕还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 除了阀门和梦境世界,自己能拿出来的底牌其实已经掏得差不多了;但对手到现在都还是单纯凭借剑术和自己战斗,并没有展现出“武士之道”的能力。 还是说…因为某种原因,让她的能力被限制了? 呼——! 利刃撕破空气的声音再次响起,黑发巫师闪避的刹那,刀锋贴着胸前的甲胄划过,瞬间撕裂! “说起来…你们两个似乎都是御庭的武士,关系应该很不错,很亲密对吧?”一边闪躲,洛伦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毕竟还是他曾经告诉过我不少关于你,还有关于雄鹰王和亚速尔王国的情报呢;比如说要小心杀我的剑…之类的。” “……在他求我给他一个痛快的之前。” 精灵少女依旧不为所动,再次架住了黑发巫师挥来的“曙光大剑”,跃动的身姿与亮银的剑芒堪堪滑过,仅仅带走了一小块衣领处的布料。 双方都没有绝对命中的把握,放弃防御又等于将性命交到对方手上;只能不停的在大剑挥舞的范围内颤抖,在短兵相接的厮杀中寻找对方露出破绽的刹那。 但洛伦并没有和她同归于尽的打算,精灵少女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二人都在不停的限制对方移动闪避的空间,用各自的方式将对方带入到更适合自己发挥的距离。 她的信心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不…应该说她的目标就是干掉自己,难道不清楚拖得时间越长对她就越不利么? 还是说,她只是佯攻的一方,真正要杀自己的刺客还未出现? “呲啷——!” 偏斜的刀锋卸掉了迎头劈斩的大剑,扯出一串火花,背对洛伦的精灵少女反手握刀,将刀刃向身后刺出。 大剑被荡开,毫不犹豫的黑发巫师将亮银向下探出,刀锋贴着剑芒被弹开; 无法卸力的精灵少女立刻侧身,改刺为挑,想要将洛伦左手的亮银连带手臂一起斩落。 现在! 无论是扔掉大剑闪避,还是想躲开都来不及了;两种的后果都是会打破平衡,两种方式都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洛伦选择第三种。 呼——! 精灵少女手中长刀一滞…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 迅猛回转的刀身,将身后袭来的弩箭瞬间一分为二。 “嘁。” 乏力的扔掉右手的手弩,瘫在碎石堆旁的卡尔·科林朝黑发巫师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精灵少女刀锋不停,毫不犹豫向后一刺! 落空了? 惊异的她面不改色,只是缓缓转过身,再次架起拔刀的姿势。 “对了…你们亚速尔王国的雄鹰王,麾下的武士应该不止有你们两个对吧?”已经趁机退到五步之外的黑发巫师,继续轻笑着开口道: “御庭首席…是不是还有三席,四席?还是说这其实是某个军事组织的代称?禁卫军、骑士团、佣兵、亲兵,还是说……” “又想用言语搅乱人心的战术吗,公爵大人?”精灵少女低声开口,声音中不带半点感情:“明明洛莉已经告诉过你,这种战术对人家是没用的,只能无谓的拖延时间……” “啪!” 轻轻一个响指,打断了精灵少女的话。 “说的没错,拖延时间。”洛伦的嘴角翘起得意的弧度: “就是这么回事。” 嗯?! 精灵少女的面色骤然一变,猛地抬起头,手中的刀不断的向四周探出。 整齐划一,毫不拖沓的铁靴声,从宫殿正门的四面八方响起,将这一小块狭窄的空地围堵的水泄不通。 精灵少女立刻醒悟。 自己掉进陷阱里了——打从一开始,这个公爵大人就没打算和自己一对一决斗。 他如此拼命的与自己厮杀,就是为了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来掩饰这些偷偷接近的武士,在他挑选的时机出现,将自己彻底包围。 “恰恰相反,这就是再公平不过的决斗了。”黑发巫师的微笑中,带着一丝挑衅,用看穿了对方想法的口吻说道: “御庭首席武士,洛莉·扎德小姐…您说过,自己是足以以一敌百的强者;既然如此,那么只有我一个与您战斗,岂不是太委屈您了——没办法,我们拜恩人就是这么的热情好客,喜欢用最隆重的场面招待陌生的客人。” “所以我在发现您来了之后,就特地准备了这场别开生面的决斗。” “十二位施法者,十三名炼金术师,七十四名猎魔人,再加上我……”洛伦的笑容愈发得意,再没有半点掩饰: “以宫殿为舞台,以皎月繁星为观众,在这里……” “一百人,单挑您一个!” 第六十章 掉进黑暗 感受着耳畔响起的呼吸声与心跳,地面传来的震动…精灵少女面沉如水。 虽然并没有和这些敌人交锋,但光是从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井然有序的梯次便可判定,对方绝对是十分优秀的武士。 而且,足足有一百个。 自己上当了。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对方早有预谋,但毫无疑问当拜恩公爵出现的那一刻,他的埋伏就早已开始筹备,一直在拖延时间等待所有人抵达的这一刻。 对方曾经和米德尔交锋过,若真如对方所说米德尔死于他之手…能够打败诡计多端,卑劣无耻的御庭次席,足以证明拜恩公爵绝不在米德尔之下。 真是的,米德尔弄到的情报不是说拜恩是骑士之国,这里的领主都是人类帝国最看中武士荣誉和精神,最热衷决斗的人吗? 嗯? 精灵少女诧异的抬起头,周围逼近的脚步声开始有序向后,但依旧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浓浓的杀气,还有冰冷到刺骨的目光; 以二十步为半径,环绕自己一周,令精灵少女想起了亚速尔王国专门用来关押武士,死囚与王室的敕命牢狱。 这么大张旗鼓,是打算…… “……活捉?” 精灵少女的对面,再次响起了黑发巫师戏谑的话语声:“否则呢,还能是什么?” 低头的精灵少女只是默默的举起长刀,右手反握刀柄。 一言不发。 对方只是在用和米德尔类似的战术,打乱自己思考罢了;只要自己…… “只要一句话都不听,一句话都不说,这种卑劣的战术对自己就没有用处,他自然会放弃的……”将右手的“曙光”大剑插在地上,轻笑的洛伦从着急赶来的小个子巫师手中接住抛过来的“龙牙”: “用不着回答,你想说的全都写在脸上呢,洛莉·扎德小姐。” 精灵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头低得更深了些。 随他说好了,自己只要杀了他便可。 “没错,反正他的目标是活捉自己,反正自己还藏着能够一击致命的杀手锏,反正只要自己想逃,他是拦不住自己的。”黑发巫师继续“变本加厉”,手中的“龙牙”抖了个枪花: “就让他说,让他继续这么说下去,早晚会露出破绽…能让自己挥出致命一击的破绽,嗯?” 低着头的精灵少女继续沉默,只是握剑的右手绽出了青筋。 克制,要克制…人家是雄鹰王座下的御前首席,人家……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啊,洛莉·扎德小姐,您究竟是哪来的自信?”迈着十分轻松愉快的步伐,黑发巫师一步步逼近精灵少女: “您的朋友米德尔已经死了,他的折影剑也成了我的战利品,他的阴谋诡计被我撕的四分五裂,他藏在心底的情报,也被我从他嘴里一个一个挖了出来…嗯,一个一个。” “明白了吗?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对我也不是什么巧合,我们早就知道您会出现——所以我在宫殿门外只安排了两个猎魔人,所以您一路畅通无阻;嗯,像是被胡萝卜吸引的兔子那样,一步一步走进我设好的……”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住口……” 稚嫩的尖叫声中,带着一丝颤栗的哭腔。 瞬间,精灵少女的身影从黑发巫师的视线中消失。 好快! 寒毛倒竖的身体本能的紧绷,警告他危险正在迅速靠近。 “轰——!” 骤然从地板刺出挡在少女面前的石笋,被利刃瞬间斩碎;几近同时迫近的刀身,犹如溯光般从堪堪闪避的黑发巫师面前闪过,被刮到的几根发梢,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一刀刚刚斩落,第二刀就已到眼前。 这也太快了! 啪! 呼啸而至的箭矢,极其精准的撞在了长刀刀柄的末端,让劈斩的方向出现了稍稍的偏差。 愤怒的精灵少女,并没有察觉到这突然的一下。 紧咬牙关的黑发巫师立刻抓住时机,抢在最后一秒将“龙牙”竖起。 “铛——!” 火光迸溅。 喷涌着灰蓝色“火焰”枪尖,堪堪在脖颈前五寸的位置拦住了刀刃。 只差毫厘。 “洛伦?!” 人墙后传来小个子巫师的惊呼声。 “别担心!” 咬牙硬撑着枪尖传来的力道,黑发巫师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这位精灵小不远万里特地来找我的,那我就得单独和她深入交流交流才行。” “这才算是待客之道,洛莉·扎德小姐,您说呢?” “去死!” 精灵少女的回复简洁明了,雪亮的长刀再次凌厉的刺来。 她开始乱了。 尽管压力比刚刚大了不止一倍,但她的刀明显已经失去了开始时的冷静,攻击方式变成了单调的突刺和拔刀斩。 真是个…单纯到极点的小姑娘啊。 “话说…我之前的说法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枪尖轻点,抵消了刺来的刀锋;竭尽全力闪避的洛伦,还不忘了继续说下去:“明明你才是御庭首席,米德尔那家伙只是个次席而已。” “那么为什么策反古木森林精灵的任务,雄鹰王交给了他,而杀我的任务却交给了你呢?” “明明那个狡猾的家伙,他的‘折影剑’才是最适合用来刺杀的刀不是吗?” “还是说…在雄鹰王眼中米德尔那家伙是需要被保护的,是重要的;而您这位御庭首席则是可以被牺牲的,无足轻重的…弃子而已?” “去死!” 精灵少女一边痛苦的尖叫着,手中的刀愈发的快,愈发的凌厉,不顾一切。 “别生气啊,随便说说而已嘛,我又不知道真相。” 闪过对方迎头的一刀,侧闪的黑发巫师收起了左手的亮银,从地上拔出了“曙光”——左手长枪,右手大剑,不断的与精灵少女拉开距离,迂回周旋: “别招架,这只是有可能的事情,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米德尔设好的一个局呢?” “唉,话说回来,如果你这个御庭首席不幸牺牲,继任的武士会是哪一个啊?” “该不会…是某位御庭次席吧?” 精灵少女的身影猛地一震,像是心口被重重的击打了一下似的,微微扭曲的表情像在忍受着某大的痛楚。 “住口!住口!不要、不要再说了!”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不要逼我!” “逼你?”洛伦笑得更开心了:“看看周围足足有一百人,城外还有我的军队,成千上万;杀了我你也逃不出去,你藏在城内的同党也已经暴露…你本就是被派出来送死的弃子,明白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见。 你瞎嘛。” 洛伦微微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精灵少女低下头,弓腰,贝齿紧咬;反握着鞘中长刀的右臂在剧烈的颤抖;月色下,脖颈和额头的青筋暴露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 明明一动不动,但精灵少女身上散发的,犹如实质的杀气,却让周围的猎魔人后退半步,下意识的按住了右肩的剑柄。 想要冲上前去的路斯恩被强行按下;回过头,却发现阻止他的人是同样紧张到恐惧的小个子巫师。 相当可怕的虚空反应…哪怕她的刀还在鞘中,哪怕双方之间还有足足五步的距离,都令黑发巫师有种自己已经被一刀两断的错觉。 洛伦眯着眼睛,稍稍向后退了半步。 对方已经被自己刺激的精神失常,快失去理智了。 人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展现自己比较得意的一方面,用“证明”的方式来重新找回自信心。 人如此,精灵应该也差不多。 所以洛莉·扎德阁下,不要犹豫不要迟疑,尽情的将你最得意的“武士之道”表现出来,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吧。 毕竟拿出了这个,你就再也没什么底牌可用。 我也就知道该怎么收拾你了。 “洛莉…乃是雄鹰王座下,御庭首席;”咬牙切齿的精灵少女,低头轻吟着: “洛莉的前辈们,无一不是品德高贵,以一敌百的武士;” “歪门邪道之辈…绝无觊觎此位的资格!” “所以…洛莉的‘武士之道’,也是‘四庭’之内,最简单的一个。” “没有歪门邪道,没有下毒与放血,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快…只有‘斩’而已;” “洛莉的刀,也只需完成这一样使命。”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精灵少女缓缓抬头,明明带着眼罩,却让人感到被她死死盯上了: “心斩…便是洛莉的武士之道。” 话音落下。 没等黑发巫师反应过来,精灵少女的身影已经再次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杀气逼人! 洛伦心弦一紧,只感到一道劲风朝自己胸膛正中袭来。 那一刻,他再没有“戏谑”少女的空闲,右手架起大剑的同时,左手的“龙牙”已经向身前扫去。 “铛——!” 洛伦只感到手中一震,左手的龙牙突然变轻了。 不,不是变轻了。 是枪尖被斩断了! 来不及后撤的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左手的枪杆,拖拽着“曙光”大剑侧身闪避。 但精灵少女没给他这个机会,再次收回鞘中的刀,已经又一次绽出银光。 洛伦反手一记“原力冲击”,试图逼退少女的攻势。 “砰——!” 狂暴的巨响声中,精灵少女十分灵巧的躲开了要害,咆哮气浪在她手中的长刀面前一分为二,被从中间撕开了! 烈烈刀锋,向着他的躯干挥来。 “噗——!” 坚固的甲胄,在雪亮的刀刃前应声碎裂。 “噗通!” 神色痛苦的黑发巫师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冷汗如雨,勉强用大剑支撑住了身体。 电光石火间,已经闪现到洛伦背后的精灵少女已经缓缓收刀入鞘,面无表情。 胜负已分。 精灵少女淡淡的想道。 “不必挣扎了,拜恩公爵大人,您已经死了。”背对着黑发巫师,终于恢复镇定的精灵少女轻声道: “被心斩命中的敌人,从刀锋碰触到他的那一刻,结果就已经被决定——哪怕只是轻轻的触碰,哪怕并没有贯穿身体;只要在三尺之内,皆必死无疑。”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便是人家对自己武士之道的诠释。” “安心的去吧,正如您所说,今天的我也许真的无法活着离开您的城堡;杀人者人恒杀之,本就是武士之道的精髓;对于这种结局,人家也早有…嗯?!” 沉重的“曙光”大剑,砸在了她的肩头。 瘦弱的娇躯微颤,震惊完全覆盖在了精灵少女的脸上。 “怎、怎么会这样,你…你…… 你为什么还活着?!”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狼狈至极的黑发巫师捂住胸前伤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惊讶么,没什么可惊讶的。”洛伦表情平静:“如果你刚刚还能保持冷静,或者你的眼睛还能看到的话,这招大概就没用了。” 眼睛能看到…… “喑然之梦,一个很奇葩,但在特殊情况下很有用的魔咒。”死死按住伤口,黑发巫师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没错,无论在怎么特殊的“武士之道”,它想要发挥出作用都必须依靠虚空之力; 而“喑然之梦”的特点,就是会同时无差别的屏蔽周围所有人的虚空之力。 这一招原本对付精灵武士其实非常不实用——因为这帮家伙剑术高超,而且从米德尔身上能看出来,他们非常擅长在恶劣或者逆境中战斗; 即便剥夺了他们的“武士之道”,单凭剑术和战斗本能,也是非常恐怖的对手。 面对他们如果失去虚空之力,洛伦将会是绝对的劣势,更何况“喑然之梦”会屏蔽视觉这件事本身,就会让他们产生提防,根本不具备突然性。 但这唯一的一处劣势,在面对此时失去理智的洛莉·扎德时就成为了“优势”。 因为她看不见。 看着精灵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洛伦终于松了口气。 “身处黑暗,对敌人无所畏惧的家伙啊……” “在掉进真正的黑暗中时,大概也是浑然不觉的吧。” 第六十一章 爬虫 喑然之梦的黑暗散去,紧张到窒息的众人根本等不及逐渐恢复的视觉和听觉,拼命睁大眼睛,朝向厮杀场中央看去。 死死捂住胸口的黑发巫师单手持剑,站在精灵少女的背后大口喘息着;蒙着红绸眼罩的少女单膝跪在他面前,冰冷沉重的“曙光”大剑,就架在她细嫩的肩头。 至于那柄酷似木棍手杖的亚速尔长刀,则静静的躺在距离少女三步之外的位置。 胜负已分。 “苍穹之翼,将这个精灵刺客压下去!” 匆匆赶到的夏洛特在确认黑发巫师还活着之后,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便立刻恢复冷静,对身侧的路斯恩沉声道: “把她关进地牢,派十名精锐严加看管;剩下的人立刻组织搜索城堡大小宫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遵命!” 灰瞳少年重重点头,抬手朝两侧用力一挥,周围的猎魔人立刻分成两队;主力向周围散开;剩下站出来的老兵则和路斯恩一齐拔出佩剑,一拥而上。 “别过来!” 嗯?! “所有人,后撤五步,不准靠近!”在灰瞳少年惊异的目光中,强忍着伤痛的黑发巫师扯着嗓子喝令他们:“和她保持五步之外的距离,决不能靠近她三步之内!” 尽管疑惑,但路斯恩还是毫不犹豫执行了命令,抬手拦住了周围逼近的猎魔人,目光不停的在洛伦和身后的夏洛特之间摇摆。 “公爵,究竟是怎么回事?”警惕的夏洛特同样立刻下令,将身后赶来的护卫骑士们拦在宫殿门外: “这个刺客,她难道还能……” “她比我们能想象的要危险的多,也重要的多!”洛伦直接瞪她一眼,表情严肃到极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所有守卫和战士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在保证各队战力的前提下,分散在城内搜索。” “她至少还有一到两个同党,甚至可能有被收买的叛徒!” “去把道尔顿导师和阿刹迈大师请过来,让他们处理这件事!立刻!” “明白了,我这办。” 神情严肃的夏洛特颔首,没有半点被抢断的不满,回首看向身侧的查尔斯:“通知下去,全城戒严,所有守备军队进入警戒状态,所有重要建筑安排哨兵,有嫌疑的贵族宅邸逐个搜查!” “至于在城内暂留的伯爵,告知他们不要惊慌,但一定要提高警惕;没有公爵的命令,谁都不许离开宅邸!” 凝重的宫廷总管躬身行礼,转身便匆匆离去。 “艾因,巫师工会那边可能要麻烦你跑一趟了。”回首望向小个子巫师,话锋一转的夏洛特立刻柔和了几分:“通知阿刹迈大师和巫师顾问阁下的任务就交给你;请他们务必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尽快赶来。” “我明白。” 手中还提着战弓的艾茵郑重点点头,忧虑的目光还时不时瞥向身负重伤的黑发巫师:“这么强烈的虚空反应,他们应该也已经察觉了才对。” 看到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动起来,洛伦终于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自己能赢的原因有算计对方的前提——赴死的新兵,重伤垂死的卡尔·科林给自己提供了极其重要的情报,从容准备的时间。 而对方对自己的认识,似乎还停留在——他是个公爵,他是个骑士,他还是个巫师——这一层面。 有心算无心,才勉强扳回一局。 “阿刹迈大师…是哈林梵·阿刹迈阁下吗?” 单膝跪地的精灵少女,十分淡然的开口问道。 “洛莉·扎德小姐,你现在居然有心情问这些?”轻轻一笑,洛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你已经被我捉住,你的阴谋已经暴露,你的同党如果没有死在某个士兵的剑下,也肯定会和你一齐落网——相信我,我们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在不取你们性命的前提下,将你们所有的情报挖出来。” “嗯…就像对某位御庭次席,米德尔阁下一样。” 精灵少女身体微微一颤。 “不愧是在帝国不可一世的拜恩公爵,我们的确是小瞧您了。” “别想着从我嘴里套话,洛莉·扎德小姐。”轻笑的黑发巫师摇摇头:“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将你知道的情报添油加醋的告诉我,或者避重就轻,或者九真一假…这才是你眼下求活的最佳选择。” “当然,即使你这么做,我还是有办法从你和你同党的嘴里挖出真正有用的情报;但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替别人考虑的人;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话…… 嗯,那就不喜欢吧。” 精灵少女不言不语,沉默的低下头。 洛伦的表情逐渐凝重。 米德尔提醒过,要小心杀自己的剑…… 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 骑士、巫师、公爵…三个身份中,唯一值得让这种级别的武士动手的,也只有最后一个。 换句话说,他们的目标是干掉自己,然后引起整个拜恩公国的动荡。 但如果是这样,那么问题来了…亚速尔精灵的目标,真的只有自己一个吗? 艾勒芒、洛泰尔、阿尔勒、波伊……会不会都有他们的刺客潜伏,在必要的时候动手,在整个帝国引起大范围的破坏? 紧抿着嘴角的黑发巫师,握剑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还有…… 断界山要塞,埃博登港口和巫师塔,还有…天穹宫呢? 洛伦心弦一紧。 如果要让整个帝国陷入混乱,突袭天穹宫,杀死皇帝,引起两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岂不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还有…… 刺杀、破坏…这些都只是手段,绝不可能是目的;亚速尔精灵如此急切的制造混乱,肯定是想要利用混乱,来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铺路;就像米德尔鼓动古木森林精灵,向洛泰尔反目成仇也是一样。 如果这也是真的,那么亚速尔王国大举入侵的日子,恐怕也就…… “轰————!!!!”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惊愕的洛伦掌心一滑,大剑险些脱手! 漆黑的夜色下,呆愣的众人远眺着那烟尘升起的位置,难以置信的表情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那个方向…该不会是拜恩大教堂吧?! ……………………………………………… “你还有五分钟。” 漆黑一片的拜恩大教堂,道尔顿·坎德冷冷道。 伤痕累累的精灵武士瘫倒在血泊中,艰难的喘息着挣扎着,右手攥着仅剩的半个刀柄,剩下的部分则被道尔顿踩在脚下。 反观眼前的道尔顿·坎德,从头到脚毫发无伤,巫师袍上连一丁点儿灰尘都看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情报上明明说过,帝国的巫师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学者,只要近身就能轻而易举的干掉他们; 明明说这些人根本毫无战斗经验,只空有理论知识,虽然层次很高但根本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巫师和情报上面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不仅发现了自己,而且还能跟上自己的速度…不,是几乎能够预判到自己的一切攻击和想法。 速度、技巧、力量…还有自己的武士之道,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将自己玩弄于他的鼓掌之间! 甚至光是看着那双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都令精灵武士感到毛骨悚然,那是自己连自己的生死,都完全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恐惧。 没用的,就算是想自杀也是没用的…这个巫师肯定会像之前那样,在自己动手的前一刻就扭断自己的手腕,在咬舌的下一秒就碾碎自己的牙齿,在…… “你在恐惧。” 道尔顿再次开口,一步步靠近:“很好。” “你应该恐惧。” 精灵身体一颤,僵硬的连抖动的“勇气”都消散了。 “面对危险时的必须之物…恐惧。”站在躺倒在血泊中的精灵武士面前,道尔顿目光骤然垂下,犹如刺出的利剑: “对你而言,我很危险。” “你所谓的‘武士之道’—伤害自己的同时,加倍伤害敌人—可笑之至,带有强烈针对性和扭曲规则的虚空之力一旦暴露,想反制很容易。” “无知与狂妄,令你直接告诉了我答案,却又对我的底牌一无所知;于是我便可从容应对,尽情蹂躏。”道尔顿摇摇头: “误以为力量便是力量的存在,何其愚昧;尔等与低等智慧的怪物野兽,根本没有分别。” “不仅如此,你的狂妄和无知,还透露出更多重要信息;比如亚速尔长刀在亚速尔精灵中同样稀有,比如真正拥有武士之道能力的,仅有‘四庭’的武士;比如御庭武士长于刺杀,潜伏与刺探情报……” “以你的智力,可以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对我而言,就是一本打开的书,我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看多少就看多少。” “武士阁下,仅你一个,短短不到一刻钟,就将亚速尔王国顶层情报透露大半;作为读者,我尊重你,并且期待着你接下来的表现,让这场阅读游戏变得更加轻松。” “因为如果您这本书变得晦涩…渴求知识的我,是不保证书本会完好无损的。” 颤栗不安的精灵武士看着指向自己的魔杖,无可抑制的表情就像被逼到死角的猎物般,瑟瑟缩缩,颤栗不止。 身为武士,不能起身应敌,真是…耻辱啊! “闲聊结束,继续刚刚的话题。”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您自称御庭副官,辅佐御庭首席…我就假定,袭击城堡的就是你那位‘扎德大人’了。” 精灵武士瞪大眼睛。 “你、你知道?!哈哈哈…哈哈怕了吧,扎德大人号称三百年来御庭第一武士,拔刀斩无人可挡!你的那个拜恩公爵,此刻怕是已经变成大人的刀下亡魂了!” “我只是一个被派出来搅乱你们视线,让扎德大人容易得手的棋子而已;没想到吧!上当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无表情,冷漠到僵硬的道尔顿·坎德,令精灵武士越笑越慌。 为什么,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紧张,一点儿都不害怕呢?! 那可是他的主君,是他侍奉之人啊! 难道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主君的死活?! “不,你在撒谎。”道尔顿打断了他惶恐不安的笑: “你,在试图转移我的注意。” 精灵武士笑容僵住。 “没有侮辱您的想法,但十分显而易见…武士阁下,您并没有‘吸引注意,侧面佯攻’的智慧;您唯一擅长的是挑衅,以及傻笑做豪迈状。”道尔顿毫不客气道: “因此,这个计划和你毫无关联。” “所、所以我才说,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是扎德大人的棋子,是被她控制的棋子!”惊慌失措的精灵武士,焦急万分的乱喊乱叫着: “明白吗?这都是她的计划,我只是执行者而已,就是为了杀死你们的拜恩公爵!” 很好,又透露出一个情报,这位“扎德大人”是女性。 不过道尔顿已经懒得提醒他了,从以前他就对这种有“先天障碍”的存在缺乏耐心——只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情报,才让他多说了几句废话。 而道尔顿讨厌废话。 “不,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道尔顿·坎德冷哼一声:“凭您的智力,吸引注意力或许可以办到,但绝不可能想到突袭拜恩大教堂;” “两名刺客,一虚一实…还应该有第三个,我说的对吗?” 狠狠抽动着喉咙,精灵武士已经被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躺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死死地抿着嘴,只用鼻子呼吸。 正好,道尔顿也已经对这个被榨干情报的“杂碎”失去了耐心。 他转过身,将右手的魔杖指向身后空无一物的大门,锐利的目光紧锁着那幽幽然的清冷月光。 “所以说…你是准备自己出来,还是让我将你揪出来呢,爬虫?” 第六十二章 赌一把 “…所以你是准备自己出来,还我将你揪出来…爬虫?” 冰冷的话语,在漆黑一片的拜恩大教堂内回荡。 回首张望的道尔顿·坎德,目光死死盯着那空无一人的大门。 瘫倒在血泊中的精灵武士,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的目光简直像在看怪物一样看着道尔顿的背影。 他…他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怪物?! “你、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第三个人!”勉强挣扎的精灵武士,颤巍巍吐掉嘴里的淤血,十分难看的挤出一丝笑容:“别瞎想,从头到尾都只有我和扎德……” “杂碎住口!” 道尔顿凌厉的打断他,语气森然:“这是第一次,不要再尝试第二次挑战我的耐心!” 被堵嘴的精灵武士瞪大了眼睛,张开的嘴颤抖两下,害怕到喉咙里连一个音节都发布出来了。 面部僵硬的道尔顿眯起眼睛,手中的魔杖和藏在身后的“施法者”一刻不曾放松。 这是个很容易的推理题。 首先,以自己打败的这位精灵武士的智力水平,根本不可能想得到“突袭大教堂,吸引守军注意力”的战术,这太为难他的脑子了; 其次,两名刺客,同时对赤血堡内两处重要建筑和关键人物进行刺杀,势必会惊动守军;按照精灵武士的说法,那位刺杀洛伦的“御庭首席”地位颇高,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抛弃的小角色。 所以,城内一定有接应和布置突袭与逃跑计划的第三人。 “不出来,是么?” 大厅内一片死寂。 道尔顿微微蹙眉,侧目扫来的目光令躺倒在地的精灵武士浑身一震。 “你、你要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道尔顿紧抿嘴角,锐利的目光愈发冰冷:“正如您自称的那样,只是一颗小小的弃子,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没错,我只是个小小的弃子罢了,杀了我!杀了我啊!” “杀你…太可惜了。”道尔顿眯起双眼:“不要过低的轻视自己,武士阁下,您很有潜力。” “我相信您身上肯定还有更多秘密,等待我去挖掘;只要我们能合作愉快,一定可以让我大开眼界……不要动。” 话音落下的同时,道尔顿突然举起左手,张开朝向了身后;一个精巧的灰蓝色魔法阵,漂浮在半空中。 与魔法阵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呼啸而至的银芒。 “小心——!” 精灵武士的惊呼声炸响。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原地的道尔顿·坎德不闪不避,左手从抬起到张开,从容不迫的就像预知到进攻的角度、时间和方向。 下一刻,凝聚的气浪犹如向正前方喷涌,只听到一声空气爆炸的声响。 “砰——!!!!” 银芒散尽,袭来的身影就像撞在了墙壁上似的,猛地一停;被命中的头颅连带着身躯,不受控制的向后倾倒。 啪! 就在倒下的前一刻,一记小小的悬停咒又命中了那身影的后颈,一个踉跄未等站稳,冰冷的袖剑就擦着脖颈边缘,顶住了他的下颚。 “终于肯出来了?” 毫不掩饰的讽刺,道尔顿的目光缓缓垂下,凝视着被自己“生擒”的目标。 系着马尾的银色短发下,桀骜不驯的脸上是一双更加桀骜不驯的翡翠眸子,瘦小的身体撑着一件略有些宽大的长袖袍子,显得几分装成熟和“老气横秋”的模样。 孩子? 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诧异,但左手的袖剑却没有丝毫留情——抵住少年脖颈的剑刃,已经染上了一抹红色。 “扎德大人!”躺倒在地的精灵武士惊慌失色,嘴角满是咳出的血沫:“扎德大人,我……” “住口!” 翠绿色双眼一横,堵住了他的嘴;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的精灵武士六神无主,只能躺倒在地,无助的抽搐着。 收回目光,少年冷哼一声看向道尔顿:“说吧,怎么发现我的?” “发现?” 道尔顿微微摇头,轻蔑的目光毫无掩饰:“你都不曾伪装,谈何发现?” 精灵少年面色铁青,紧咬的后槽牙令表情有些狰狞。 死寂的气氛中,面无表情的道尔顿反倒松了口气。 按照被自己打败的精灵武士的说法,“御庭”是肩负暗杀和刺探职能的武士,以隐秘和单打独斗见长; 单打独斗不好判断,潜伏勉强说得过去,但隐秘能力倒是差劲的可以,最多也就和守夜人新兵可以较量较量。 这对守夜人和帝国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道尔顿·坎德…洛泰尔的巫师,拜恩公爵的导师与顾问,亲信中的亲信……” 看着冷漠的道尔顿,少年扯着嘴角,有些艰难的开口道:“看来米德尔那家伙针对你的情报,真的是少到可怜啊。” “真是的,早知如此应该让他更加针对拜恩公国一些的,明明都提醒过这么多次了,居然还……” 抢在少年说完的前一刻,道尔顿刺出了左手的袖剑。 血浆喷洒,瞪着难以置信目光的精灵少年无助的伸出右手,身体向后倾倒。 嗯?! 道尔顿瞳孔骤缩。 在他的视线中,喷血倾倒的少年突然像是透明了般,眨眼间消散一空。 消失了? “噗嗤——!” 下一刻,骤然闪现的银光,自左斜侧穿透了道尔顿反手挥出的“原力冲击”,左臂黑袍下的手腕,多出一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深可见骨。 左臂垂下的道尔顿不等躺在地上的精灵武士察觉,反手一记悬停咒先将他打晕,随即向右斜侧闪避。 “轰——!” 骤然闪现的光束,擦着道尔顿的面颊边缘闪过;在他身后的圣十字雕像上,留下了一个烧焦的圆洞。 “躲得很快嘛。” 消失的精灵少年,出现在教堂天井的正下方,银色的月光让他本就桀骜的表情变得更阴沉几分: “看一次就能躲掉‘皎光剑’的,你还是第一个…就算是姐姐大人,也只能勉强用刀挡下来而已。” 道尔顿微微蹙眉,目光闪烁。 突袭城堡的精灵少女,眼前的少年,同被称为“扎德大人”,姐姐大人…… 姐弟? “御庭辅佐,安森·扎德。”精灵少年一边说着,从宽大的衣袍下掏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宝石挂坠,细密的金色锁链缠绕在白皙的手臂上。 锤杖形状的宝石挂坠,高举到与他双眸平行的位置: “以‘溯光’巫师之名,道尔顿·坎德阁下……” “我会将你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道尔顿眯起眼睛,攥紧了藏在右手的魔杖。 下一秒,刺眼的光,照亮了整个拜恩大教堂。 精灵少年上前一步,翡翠色的眸子死死与他对视:手中耀眼的宝石挂坠绽出雷光,向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道尔顿奔袭而去。 只在一念之间! 就算道尔顿的速度再快,反应再如何敏捷,也绝对快不过雷电。 而此刻的他,就像是毫无反应般,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只是面无表情的与精灵少年对视,紧攥着藏在右手的魔杖。 “轰——!!!!” 爆炸声响起,光芒散去。 不,光并没有…… 精灵少年的目光在道尔顿的身上凝滞了。 “你在惊讶?” 道尔顿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一道灰蓝色的光芒挡在了他的身前:“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个充满孩子气的把戏而已。” “再花哨的魔咒,原理也基本相同;反过来说,再强悍的力量,在同类物质面前也注定会被等同的抵消。” 看着面色难看的精灵少年,道尔顿扬起“亮银”,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一顾。 魔法从不是什么适合的杀人手段,至少不是最高效的; 作为一个巫师,执着于外表的花哨忽视内在的原理,简直愚蠢至极。 他抬起目光,轻蔑的眼神与惊怒的双眸隔空对视。 下一刻,精灵少年的身影骤然闪现在道尔顿的身后,银白色的光辉在他掌中喷涌而出。 不急不忙的道尔顿身影侧闪,反手招架的亮银拦住了迎头劈下的“皎光剑”。 几乎同时,一个魔法阵浮现在精灵少年的脚底。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光芒一闪,精灵少年有些狼狈的闪现在爆炸的范围之外;一面反手甩出一记皎光剑,一面警惕的后撤。 道尔顿不追不赶,只是冷哼一声,用剑芒抵消了飞来的光束。 “你躲得也很快嘛。” 铁青着脸的精灵少年,神情降至冰点。 但道尔顿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功夫,刚刚的突袭让他收获了更多的情报; 比如精灵少年一次“闪现”的大致距离,以及…在突发状况下,他能大概闪避的距离。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对方的虚空之力。 普通的施法者,绝不可能像眼前这个精灵少年般随意挥霍,事实上就算是道尔顿这一小会儿也差不多是极限了,再继续下去就有被虚空之力侵蚀的风险。 而目前为止,对方依然没有任何疲惫的迹象。 打量一眼自己受伤的左臂,道尔顿的眉头微颤。 生擒和击杀都不可能,只能想办法继续周旋下去了。 要给对方些压力,但同时又不能逼迫太过…… 抬起目光,独手扬起“亮银”的剑芒,故意上前一步。 挑衅?! 铁青着脸的精灵少年眉宇一颤,恨恨的咬紧牙关。 “很好,道尔顿·坎德…你逃不掉的!我一定要把你……” 话还没说完,少年的表情骤然僵住,猛地看向身后。 什、什么…怎么可能? 姐姐,姐姐大人居然…… 趁精灵少年惊愕的刹那,道尔顿直接在他脚下张开魔法阵——某个黑发巫师不同,长于施法和炼金的道尔顿,根本不需要近身便可施法。 “轰——!!!!” 火光炸裂,精灵少年的身影在烈焰中散成无数的光点,又在旁边逐渐聚合。 “趁我分神的时候偷袭,卑鄙!无耻至极!”逐渐凝聚成人形的“光斑”中传来少年愤恨的声音: “我乃‘溯光’巫师,和那些笨笨的武士有本质的不同!明白吗,你们那些不值一提的伎俩在我眼前根本……” “时间。”道尔顿突然打断他。 “嗯?!”聚合的光斑明显一滞。 “你还留在这里?”道尔顿淡淡开口道,目光游移着偏向精灵少年身后:“算时间,那边差不多应该已经得手了。” “什么得手?哼…看来你还不明白吧,姐姐大人的武士之道可是百年来御庭第一,凭你们宫廷的守备根本……” 光斑中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好,你终于意识到了。”第一次,道尔顿露出了冰冷的笑: “我根本没有提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是她呢?” 上当了! 这家伙,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套我的话! 从开始暴露,到自己与他纠缠,再到刚才…… 难、难不成…我…自始至终都被一个人类巫师压制,而且…… 任他宰割?!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不等凝聚成人形的光斑就已经朝道尔顿冲来。 明知道我是在挑衅,明知道一定会有陷阱,却还是这么气势如虹的冲过来了。 道尔顿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轻蔑,随即在脚下张开魔法阵。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一根有一根石笋拔地而出,迅速将二人的身影笼罩其中,犹如监牢般。 “去死啊——!!!!” 刺眼的光斑闪烁,气势汹汹的扑向站在原地的道尔顿,对周围升起的石柱丝毫不顾。 “化身为光…的确是很独特的招数,但你似乎忘了。”道尔顿那似乎永远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你从隐匿状态突袭我的刹那,被原力冲击命中了面门。” “换句话说,至少在攻击的刹那…安森·扎德,你是必须回归实体状态的。” 光斑中露出了精灵少年的脸,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道尔顿冷漠到僵硬的面颊,刺眼的光芒瞬间变得黯淡些许。 下一刻,道尔顿·坎德的手中多出了一个闪耀着光芒的,圆滚滚的炼金炸弹。 “三分之一的几率,我们同归于尽;” “三分之一的几率,你被挫骨扬灰;” “三分之一,你能苟活;” “来吧,赌一把!” 第六十三章 刻不容缓 “轰————!!!!” 在众多拜恩骑士们的惊呼声中,火光从拜恩大教堂顶端喷涌而出,连带着震颤心神的巨响,摇晃大地。 夜幕下,夹杂着诡异光芒的火焰,无比耀眼。 “是教堂方向!” 赤血堡卫队长,攸伦·艾克特爵士在骑士们簇拥下走到队伍最前,深吸一口气:“刚刚巫师顾问道尔顿·坎德大人已经过去了,看来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拜恩教会也是他们的目标!” “那我们怎么办,要过去协助顾问大人吗?”一个护卫骑士站出来问道。 攸伦·艾克特紧张的抿住嘴角,用力点头:“我们过去协防,但不要进入教堂——先在外围组织起包围网。” “对方是暗杀公爵的刺客,实力绝对非同寻常;所有人提高警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 伴随着整齐的怒喝,十余名护卫骑士高举着火把和大剑,组成防御队形,谨慎的缓缓向大教堂的方向推进。 就在快靠近时,一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脚步; 孩子? 看着半跪着倒在街道正中,一身精致的怪异长袍,大口大口趴着喘气,一副狼狈模样的白发少年,攸伦·艾克特卫队长皱着眉头。 是哪个贵族家的孩子吗? 狐疑的卫队长朝身后挥挥手,一个护卫骑士立刻上前。 “喂!孩子,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在街道上?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正乱着呢,不小心的话说不准就会……” “噗嗤——!” 伴随着一声轻微到不能更轻微的声响,护卫骑士的话语声戛然而止,脚步停下。 卫队长面色一变:“不对,艾德温你快回来!那孩子可能是……” 但他说的太晚了。 目瞪口呆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走上前去的护卫骑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躯干的下半部分,胸膛以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缓缓起身,举起右手的白发少年,鬓角两侧尖尖的小耳朵,在此刻震惊的众人眼中…无比的醒目! “……别挡路。” 冰冷的话语,少年的右手绽出刺眼的光。 “砰——!” 一声血肉炸裂的声响。 惊恐的卫队长低下头,自己胸膛的正中央多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血洞。 “铛啷——!” 双膝一软,健硕的身躯随着手中的双手大剑,一起跌倒在地。 瘫在血泊之中。 “卫队长——?!” “攸伦·艾克特大人——?!” 一阵惊呼声中,所有的护卫骑士脸上同时露出了愤怒的神色,纷纷拔剑出鞘。 “卑鄙无耻之徒,竟然用这种办法偷袭——!” “这个尖耳朵肯定就是突袭大教堂的刺客,别让他跑了——!” “一起上,把他宰了,为卫队长大人报仇啊——!” 在血泊中抽搐的攸伦·艾克特拼命的想开口阻拦,却连举起右手的力量都没有。 如果对方真的是攻陷大教堂,企图刺杀公爵的刺客,那仅仅只有人数优势是绝对无法…… “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血泊中的攸伦·艾克特,身躯一颤。 “噗——!” 血肉被撕裂,被蹂躏的声响;一拥而上的护卫骑士中,传来阵阵惊恐而不安的高呼,但还是在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杀了他!不、快拦下他,把他拦下来!”歇斯底里的叫嚷。 回应的是又一道刺眼的光,还有喷涌而出,泼洒在地的血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剑砍在他身上没有作用啊!” “那是什么光,好刺眼!” “我的手,我的手没啦!手没啦啊啊啊!” “所有人后退,听我命令重组阵型啊啊!” “掌旗官,去隔壁街道巡逻的猎魔人求援;所有人,掩护掌旗官撤退啊!” “盾墙,拉开盾墙拦住他!为什么拦不住他!” 疯狂的、杀戮的、人头落地的、鲜血泼洒的,肢体碎裂的声音。 倒在血泊中的未对账攸伦·艾克特,在无助的颤抖。 恐惧,随死亡一并在街道中蔓延。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和什么“怪物”战斗的护卫骑士们,在发现自己攻击对精灵少年毫无作用之后,依然还在进攻,尝试着用火把和萃毒的弩箭射击…但依然没有任何用处。 士气已经崩溃,但战斗仍在继续。 五分钟后,街道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夹杂着细微的,血浆流淌声音,还有精灵少年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死咬着下唇的赤血堡卫队长,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着身体,竭尽全力抬起头。 满地的鲜血、尸骨、兵刃、丢掉的火把…粘稠的液体,在街道路面的凹陷处,堆积成了一片浅浅的“池塘”。 这片“池塘”中,曾有过他的袍泽,他的朋友,看不顺眼的家伙,相互竞争的对手…… 现在…他们都变成这“池塘”的一部分了。 至于那位被喊去求援的“掌旗官”…在距离“池塘”几步开外的地方,攸伦·艾克特只看到了一面倒地的旗帜,还有一只死死抓着旗杆不放的手。 至于“手”以外的部分,则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赤血堡伯爵卫队,全军覆没;无一逃亡,无一生还! 但…却没有那精灵少年的身影。 “明明都说过…不要挡路了。” “为什么会蠢到找死啊,白白浪费我这多么的时间,真是可耻!” 青涩的嗓音说出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在卫队长的头顶响起。 “噗——!” 身躯猛颤,攸伦·艾克特的表情僵住了,去捡佩剑的右手停在了半空。 由上向下射出的光束,贯穿了他的后颈。 “先前那个挡路的猎魔人也是,后面那个还在追上来的巫师也是,再加上你们这帮挡路的家伙……” “我现在…真没有和你们纠缠的功夫啊!” 死死皱着眉头,狼狈不堪的精灵少年抬起右脚,恨恨的将卫队长的头踩在血泊中;兴许是血浆太滑的缘故,少年还险些摔倒。 踉踉跄跄的站稳身体,又气急败坏的在尸体上多踩了几脚。 倒在血泊中的攸伦·艾克特卫队长,被鲜血浸染,黯淡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 ……………………………… “道尔顿导师在大教堂?” 赤血堡宫殿大门外,伤势逐渐恢复的洛伦扭过头,一边控制着被自己生擒的精灵少女,一边用表情奇怪的看着急匆匆赶回来,表情同样奇怪的路斯恩。 “工会的巫师是这样告诉我的。”灰瞳少年点点头:“道尔顿大人说如果对方已经渗透到帝国内部,就应该清楚大教堂对公国的重要性和意义,所以必须派人保护。” “既然对方是长于潜行的刺客,那么由他来守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黑发巫师一脸诧异。 道尔顿导师…他居然肯主动保护教会的地盘? 如果这话不是路斯恩告诉自己,洛伦绝对一万个不相信。 但接下来,他就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等等!既然导师在大教堂,那也就是说刚才的爆炸是……” “应该是的;巡逻的赤血堡卫队听到了动静,眼下应该正在封锁周围的街道。”路斯恩目光一挑:“我派了一小队猎魔人赶过去,希望还来得及。” 洛伦眉头轻蹙,稍微有点儿担心。 如果大教堂也是他们的目标,那对方的刺客绝不是护卫骑士们能够抗衡的…万一他们决定冲进去,恐怕道尔顿导师根本没工夫保护他们。 “尽管放心吧,我的公爵大人。”察觉到洛伦的表情,略有些不满的夏洛特在猎魔人的簇拥下稍稍靠近两步: “赤血堡卫队的带队人是攸伦·艾克特——他是我的卫队长,还是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侄子,谨小慎微;有他带队,绝对万无一失!” 洛伦没说什么,只是勉强笑笑。 但愿吧。 从大教堂爆炸开始,他就一直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叮——! 黯淡的月色下,黑发巫师近乎下意识的抬头,像是听到了什么。 周围的猎魔人也纷纷四下张望,警惕的路斯恩立刻将夏洛特护在身后,目光不停的在周围扫视着。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看到。 洛伦皱起眉头,双眼眯成一条缝。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犹如滴落井底的水滴,一道看不见的波纹以黑发巫师轴心,向周围扩散开来。 下一刻,平静的水面中突然传来一阵激荡,像是受了惊吓的鱼般,向宫殿正门突袭而来! 在正前方! 心弦绷紧,洛伦立刻背起左手,都灵之火的符文浮在掌心。 “有人靠近!”警惕的路斯恩毫无迟疑的拔出双剑,朝向同一个方向怒吼:“苍穹之翼,拦住他——!” 周围的猎魔人立刻开始反应,先一步将有些惊慌的夏洛特簇拥在中央;站在最前排的两名猎魔人先一步拔出佩剑,扑上前去。 “噗——!” 刺眼的光芒闪烁,众人只来得及看见那两名猎魔人瘫倒在地,头颅消失的无影无踪。 喷涌而出的血,洒在了身后一拥而上的袍泽脸上。 骤然出现的刺客没有停留,径直向黑发巫师扑来。 “苍穹之翼,保护公爵——!” 路斯恩的怒吼在半空回荡,率先拔剑迎敌,扑向了那个袭来的身影。 话音落下的同时,在场的猎魔人瞬间分作三队,同时从左右下三个方向,朝骤然出现的身影展开包抄。 但下一秒,那身影突然化作闪烁的光斑——躲掉了正下方猎魔人攻击的同时,也改变了进攻方向,笔直向下俯冲。 等等,如果是这样那他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 “夏洛特——?!” 耳畔响起黑发巫师呼喊的女伯爵浑身一颤,从突然惊吓的恍惚中恢复了理智。 但是太晚了。 身边的猎魔人都冲了出去,离她最近的路斯恩也在三步之外,更不用说某个公爵…控制着精灵少女的洛伦,根本分身乏术。 而那闪烁的光斑,却已经近在眼前! 根本来不及闪躲的夏洛特只能强作镇定,紧闭双眼等待着那杀自己的利刃迫近自己。 没错,这也可能是好事…夏洛特如是想道。 这短短的刹那,她想了很多事情。 三年时光,洛伦·都灵已经在拜恩和赤血堡建立起了足够多的声望;若自己身死,他就是赤血堡伯爵领无可争议的继承人,再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如此,都灵家族内部就能重新团结起来,不用再为向谁效忠而苦恼;自己…自己也不用再为究竟应该嫁给谁的问题苦恼,反正这个该死的混蛋肯定是不会…… “铛——!!!!” 利刃碰撞的激奏在耳畔炸响,惊醒的夏洛特猛地睁开双眼。 闪烁着银光的“利刃”,停在距离她面门不到五寸的距离。 惊魂未定的女伯爵,这才看清挡在她面前的身影——来不及反制的黑发巫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龙牙枪尖,总算抢在最后一刻拦住了刺客。 灰蓝色与银色的光芒在半空交汇,扯出一串耀眼纷舞的火花。 就在这一刹那,那“光斑”并未停留,甚至连和黑发巫师过多纠缠的心思都没有;一击不中便抛下,从洛伦身侧继续突围,飞快的在猎魔人层层包夹中脱身。 在那刹那,洛伦才真正看清对方的长相。 白发、尖耳…还有和某个精灵少女差不多,略微坚毅些的长相——类似的相貌,一男一女…… 黑发巫师立刻清醒。 第二个刺客出现在自己这里,也就是说道尔顿导师的阻击失败,拜恩大教堂很可能已经被对方攻陷! 道尔顿导师,小教士韦伯,攸伦·艾克特…这些熟悉的名字,很可能都已经…… 现在…惊慌失措的对方不是来杀自己,而是要救人的! 然而这个精灵刺客已经突破了自己和猎魔人的封锁,距离那位精灵少女只剩咫尺之遥。 来不及了…… 那也不能让你们称心如意! 剑芒消退,右手的龙牙枪尖换到左手,金红色的烈火喷涌而出。 反手一挥,烈焰化作巨浪,扑向精灵少女的身影。 “给!我!去!死——!!!!” 汹涌澎湃的“火海”,瞬间将两个精灵的身影同时吞没! 第六十四章 一年之期 “砰————!!!!” 破空之声,响彻夜空。 沸腾的火海从中央一分为二——精灵少女娇小的身影前倾,右手反握长刀,保持着拔刀斩最后一刻的姿势;未燃烬的火花在她周围,随雪白的长发一齐四散飞舞。 狼狈不堪的精灵少年依偎在她身后,警惕的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双手依旧保持着“光斑”的状态,没有完全恢复。 “嘁……” 看着自己两个完好无损的“客人”,黑发巫师忍不住啐了口,十分无奈。 难办啊。 如果只有一个,眼下凭自己加上苍穹之翼的猎魔人配合,还能从容拿下;但是两个…就不得不考虑开启阀门了。 但是按照某个“邪神少年”的说法,眼下的自己一旦开启阀门,很可能就会将某个自己很不想见到的家伙,从虚空放进到物质世界来。 考虑到自己对那家伙的厌恶程度,洛伦并不想冒这种风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同时,周围的猎魔人和随行的巫师工会施法者们已经重新集结,将两个精灵团团包围,滴水不漏。 “苍穹之翼——!”擎剑在手的路斯恩怒目圆睁,刚刚判断失误,致使洛伦不得不抛下俘虏,独自迎战的局面让他感到莫名的耻辱,表情都有些扭曲的狰狞: “生擒这两个胆敢袭击公爵的刺客——胆敢反抗,杀无赦!” 下一刻,十几个魔法阵同时出现在两个精灵脚下。 几近同时,不甘示弱的猎魔人纷纷扬起佩剑,紧攥着炼金炸弹的左手背在身后,各自从不同的方向扑去。 “轰——!!!!” 刀影与极光同时闪烁,石笋群在升起的刹那便化作碎片,激起的尘埃将所有人的笼罩其中。 “等一下——!” 刀光闪过,激荡的烟尘顿时被分开;持刀而立的精灵少女上前一步。 下一秒,少女的手中刀已经迫近到持剑冲锋的路斯恩面前。 “铛啷——!” 狭长的刀刃撕开了两柄利刃的“钢铁封锁”,直取灰瞳少年面门,在距离他双眸不到三寸的位置停下。 几近同时,路斯恩右手的龙骑士之枪也穿过了精灵少女的三尺之内,顶住了她的咽喉。 “我有一个提议!” 周围的猎魔人看到队长被挟持,纷纷停在原地,警惕提防。 “讲——!” 怒喝一声,黑发巫师抬手拦下了身后还想一拥而上的护卫骑士们。 看到周围的敌人不再上前,躲在少女身后的精灵少年如释重负,但还是警惕的四下环顾,手中的宝石挂坠闪烁着光芒。 “放我们离开,两日之内,不要再派人追杀我们。”精灵少女那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的开口道:“这是我们的要求,也是唯一的要求。” “那你们的条件呢。”阻止了身后想开口的夏洛特,洛伦沉声道:“不会是什么‘不再伤害我的部下’之类的吧? 那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因为他们现在可是特别的想‘伤害’你们!” 精灵少女摇头。 “以一年时间为期限,一年之后,洛莉会独自向您发起挑战…光明正大的。”少女淡淡开口,神色从之前被洛伦刺激的状态恢复了冷静: “在此之前,洛莉向您保证,再没有任何一个精灵武士会出现在您的宫廷之中!” 少女身后的精灵少年闻言一惊,猛地回首:“姐姐大人,你该不会真的要……” “安森,退下!” 被路斯恩用短剑顶住咽喉的精灵少女,面不改色的收刀拦住了身后的少年。 下一秒,她轻轻推开了脖颈前的剑刃,在路斯恩惊愕的目光中,毕恭毕敬的向黑发巫师鞠了一躬: “是在这里拼得你死我活,让您本可以不死的部下们白白牺牲;还是与洛莉在一年后凭各自的荣耀誉信念,用手中利刃决出胜负——选择权力在您!” 黑发巫师怔怔的看着她。 她…不会是认真的吧? 平心而论,这个选择确实对自己很有利;眼下大教堂有变,道尔顿导师生死未卜;再继续打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伤亡…受伤的自己,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换来一年之期的和平,并且不会再有任何精灵武士突袭赤血堡;不仅争取到充足的修整和准备时间,还能保障眼下仍在发展的公国不受骚扰。 但问题在于……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洛伦扯了扯嘴角,目光凝重:“更何况…你也没有任何足以让我信服的证据或者理由。” “理由只有一个!” 躬身行礼的精灵少女,声音突然变得正式起来了: “洛伦·都灵阁下,您是拜恩公爵——而拜恩公爵,是绝不会拒绝一场公平公正的的决斗的!” 瞬间,黑发巫师面色一僵。 不仅仅是身后的护卫骑士们,就连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也纷纷扭过头,目光汇聚在洛伦身上。 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每一个公国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道德标准和行为习惯,或是孜孜追求的“精神信仰”。 对拜恩人而言,这份信仰就是“骑士精神”; 而这份信仰的核心,就是“荣誉高于一切”。 这份信仰,让拜恩十三领的伯爵们无条件效忠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都灵”,让两万多拜恩人在大绿海草原上,无怨无悔的跟随自己赢得了一场又一场血战;让整个公国在自己“擅作主张”的时候,依然毫无保留的站在自己身后。 这既是拜恩的强大之处,也是她最致命的弱点。 为了荣誉,拜恩的军队在战场上宁可死战,也不会选择可以保存实力的撤退战术; 为了荣誉,拜恩的公爵绝不能拒绝一场决斗,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敌人! 进退两难…… 沉默的洛伦,与精灵少女四目对视;寂静的夜空下,还能听到远处街道的脚步动静。 远处,大教堂的顶端还在熊熊燃烧。 究竟是纵虎归山,择日再战;还是趁着眼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拼着伤亡惨重也要将对方拿下? 就在洛伦还在迟疑的时候,在他身后的夏洛特突然上前一步。 “好,我们答应了!” 嗯?! 洛伦一惊,瞠目结舌的看着走上前去,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夏洛特: “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拜恩公爵将与您选定地点,在双方的共同见证之下,决一生死!” 下一秒,所有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黑发巫师的身上。 表情僵硬的黑发巫师怔了一秒,迅速恢复镇定,默默颔首。 夏洛特一开口,他也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可以。”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精灵少女点点头,表情淡然:“一年之后,洛莉自然会来到赤血堡;或者公爵阁下造访……” “等等!”夏洛特冷冷的打断她: “我还没说完呢!” 精灵少女不气不恼:“那么…请您继续。” “既然提出决斗的一方是你们,那么决斗规则就要遵循拜恩的习俗才行。”夏洛特微微昂首: “而按照拜恩的习俗,提出决斗的一方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表达我们的诚意呢?”蒙着眼罩的精灵少女抬头,轻声问道。 “很简单,人质。”夏洛特缓缓将双手交叉在小腹前,腰肢挺起:“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留在赤血堡做人质。” 两名精灵的表情同时一变,异口同声的叫道: “不可能——!” “没有人质,如何让我们相信你们的诚意?!”夏洛特剑眉竖起,骤然厉声道:“分明是想以此为借口,欺骗公爵放你们离开!” “拜恩的骑士,你们还在等什么——这种卑鄙无耻之徒根本不配活着,杀无赦!” 局面骤变! “轰——!!!!” 一声炸响。 毫无前兆,骤然袭来的强光让周围的猎魔人本能闪避,后撤的同时还不忘了将炼金炸弹抛出去;火光炸裂的轰鸣声夹杂着强光,一时间封闭了周围所有人的感官。 对峙中僵持不下的精灵少女和路斯恩,也不得不选择分开;即便如此紧绷神经的灰瞳少年还是架起双手的剑,时刻准备反击。 足足十秒钟后,一切才重归原状。 刚刚还“躲”在精灵少女身后的少年,此刻却张开双臂将她挡在身后,宽大的袍子上满是爆炸留下的痕迹和路斯恩后撤时留下的伤痕。 连连喘息的精灵少年,狼狈不堪。 “等一下!” “关于诚意的问题…我有一个提案!” 夏洛特微微一惊,但还是强作镇定的点点头:“请讲。” “留下人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姐姐大人的意愿,雄鹰王陛下也绝不可能接受的事情,这么做无论我们哪一方都不可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胸口剧烈的起伏,精灵少年的表情分外艰难:“但我们可以将赤血堡乃至拜恩所有我们的情报网,被我们收买的人类告诉你们。” “以此为交换,您还可以有一年的时间准备…如何?!” 说完,精灵少年瞪着紧张的翠绿色眼睛,目不斜视的死死盯着黑发巫师和女伯爵二人,等待他们的最后回复。 这个提议不错。 夏洛特眼前一亮,回首望去,和身后的黑发巫师对视。 你觉得怎样,要答应吗?夏洛特挑挑眉毛,面不改色。 加价,他们知道的情报绝对不止这些!洛伦表情淡然,扯扯嘴角。 “仅仅是拜恩一国的情报网,我们自己也能挖出来。”收起目光,夏洛特故作轻蔑看着对方:“仅凭这些就算诚意的话,未免太廉价了!” “那您还想要什么?”精灵少年问道。 女伯爵一声冷哼:“很简单,我们要亚速尔王国在帝国境内所有的情报网。” “不可能!”精灵少年断然回绝:“且不说我根本没有,就算有我们也是绝不会说的,您还是死心吧!” “是吗?”夏洛特轻眯双眸,嘴角绽出一丝冰冷的笑:“那就是没得谈了,苍穹之翼——” “可以——!!!!” 精灵少年连忙抬手拦住,表情纠结到了极点:“我身上没有全帝国的情报网,但……” “拜恩,波伊,洛泰尔!”夏洛特立刻快速开口道: “这些你总有吧?!” “……有。” 深吸一口气,精灵少年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个字。 “三大公国的情报网,加上关于‘四庭’的情报,换你和你姐姐的性命。”冷着脸的夏洛特,故意上前一步: “并且…你们必须保证一年之内,亚速尔王国的武士不得私下渗透拜恩公国——可以办到吗?” “……可以。” 少年的双手不自觉的攥紧成拳。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交换,而是要自己卖掉所有为亚速尔而战的人类啊! 经过这么一件事,还有多少人类会愿意效忠雄鹰王陛下?! 但他只能接受,一切都为了姐姐大人,扎德家族还有御庭武士…… 夏洛特微微颔首,向路斯恩点头示意;得到命令的灰瞳少年立刻指挥猎魔人向周围后撤。 始终沉默的精灵少女突然上前一步,将自己的亚速尔长刀扔向黑发巫师。 “这是扎德家族历代相传的名刀,作为我们决斗的见证。”精灵少女一本正经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将她取回。” “……和您的头颅一起,拜恩公爵大人。” 道尔顿挑挑眉毛,打量着这柄酷似木棍手杖,简朴到连半点装饰都看不到的亚速尔长刀。 回头就交给银盔山的矮人,好好研究研究。 “保重了,拜恩公爵大人,希望我们下次还能见面。”精灵少女轻声道:“另外…还请您代我和安森,向哈林梵·阿刹迈大师致以问候。” 嗯? “致以…问候?”楞了一下的洛伦,几乎是脱口而出: “什么问候?” “就说…不孝曾孙,不能在床前榻下照顾他老人家,实在是万分抱歉;此次前来的时候,父亲和祖母大人,都曾委托洛莉向他问好,务必保重身体。” 下一秒,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两名精灵逐渐化作光斑,消失在视线之中。 搞什么——?! 第六十五章 尾声 “姓名。” 暗室内飘起轻柔如微风般的声调,从那个人口中传来却是凛冬一样的酷寒。 “卡尔·科林!” 站在鲁特·因菲尼特身后的预备守夜人猛地站直,连忙开口道。 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一生中,仅有一次的机会。 “你是东萨克兰人,还是科林男爵唯一的独子。”鲁特·因菲尼特转过身,仿佛太阳耀斑似的眸子,“热情”的上下打量着预备守夜人,嘴角挂着欣赏的微笑。 但那绝不是看人,更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的眼神。 “卡尔·科林…加入守夜人,是为了什么?” 预备守夜人毫不犹豫的开口:“为了帝国的荣耀,为了天穹宫与德萨利昂的荣光!”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鲁特·因菲尼特的嘴角笑容愈盛,还多出了一丝讽刺。 “嗯,你现在有些紧张。”鲁特·因菲尼特温和一笑:“可以理解,所以我再给你两次机会…我要实话。” 卡尔·科林浑身一颤。 “我…我是为了家族,为了家族的复兴。”忐忑不安的预备守夜人,狠狠抽动着喉咙:“科林家族落魄百年,想重振荣光代价巨大,只能倚靠天穹宫和守夜人的财富与权势……” 温和的守夜人首领抬手拦住了他,刚想开口却又轻笑出声: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闻言的卡尔·科林,猛地低下了头。 但鲁特·因菲尼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用无比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你表哥的妻子,是你从小的青梅竹马…喜欢她,但却又不敢开口,因为你的家族落魄,连婚宴都办不起,对吗?” 低头的预备守夜人眼皮一颤,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们家欠了很多债务,都是因为表兄一家陷害导致的;你父亲郁郁而终,是因为守备官的职务被你的舅父——表兄的父亲——夺走;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是你表兄一家计划的一环,她无时无刻不再将你父亲的情报,违法的证据偷偷交给自己的家人。” “哦,你母亲过世倒是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我猜她蒙主感召的时候,你…嗯,我相信那个趴在母亲棺材上痛哭的孩子,是不会有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的,对吧?” “噗通——!” 卡尔·科林直接瘫跪在地,身体颤栗不止,冷汗就像是水一样从额头涌出,源源不断。 “现在,诚实的卡尔·科林,告诉我你究竟为了什么。”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实话,我就会满足你的愿望。” “我……” “向表兄一家复仇?不,不不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否则我不会让你出现在这儿。”鲁特·因菲尼特摇摇头: “你知道,表兄一家同样只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某个想排除掉你们家族,想让自己喜欢的人占据那些职位的人…你的天赋不错,挖出了你表兄一家其实是守夜人的外线。” “告诉我,卡尔·科林;” “告诉我,这个在我面前忠心耿耿,单纯又诚实的少年接近我的目的……” “是为了有朝一日杀了我,然后……” “……取而代之。” “啊——!!!!” 惊叫一声,卡尔·科林从噩梦中猛地醒来。 缠满全身的绷带,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冷汗浸湿。 恍惚不定的目光,只能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病房似的地方,面前还坐着一个人影,隐约在朝自己微笑。 还同样发出了温和的声调。 “卡尔·科林?” “啊——?!”再次尖叫一声,被冷汗一激的猎魔人急忙睁开双眼,熟悉的黑发黑眸映入视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洛、洛伦·都灵公爵?” “不要动,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需要静养。”被对方反应弄得有些莫名的洛伦,只能保持微笑:“阿刹迈大师刚刚给你换过药,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 “这里是巫师工会的一个房间——伤员太多,来不及再给你安排病房了,只能放到这里;嗯,旁边就是实验室和炼金术师们的材料室,看护和治疗也方便些。” 身体?伤口? 卡尔·科林先是一愣,随即了然。 对了,自己的双腿和左手,已经被那位精灵少女斩断了。 猎魔人目光一黯。 “我、我昏睡过去几天了?”用力摇摇头,卡尔·科林疲惫的开口道。 “三天,哦…是不算那一夜的第三天。”洛伦平静的看着他:“阿刹迈大师赶来的很及时,连带着另外两个苍穹之翼的新兵也救下了,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卡尔·科林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从那一夜之后,已经过去三天了吗? 骤然出现的精灵刺客,几乎将整个赤血堡搅动的天翻地覆,遍地哀鸿——堂堂拜恩之主的宫廷与拜恩大教堂,竟然险些被区区三个精灵联手攻破。 这对整个拜恩上下,无疑是被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三年了…自从驱逐总督,拜恩恢复统一已经过去三年了;三年中的拜恩向东毁灭了半人马部落,向南攻破了矮人都城云巅峰;帝国境内,猎魔人四面出击,战果累累。 可以说三年来的拜恩,尤其是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们,是对自己信心十足,甚至颇为自得的,认为自己差不多有“仅次于公爵大人”的实力了。 猎魔人的骄傲有多高,这次就摔得有多狠! 除了极少数经验丰富的老兵,一对一厮杀面对精灵武士毫无反抗余地;甚至靠人数优势都很难和对方僵持,全靠身上的炼金装备和随行巫师们不计代价的支援。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爵为了不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只能选择隐忍和刺客们达成妥协;让攻破了宫殿大门与教堂,杀戮不计的刺客们从容离去。 对拜恩上下,都是奇耻大辱。 自己也…… 卡尔·科林深深叹了口气,疲惫的用仅剩的右手支撑着身体,勉强坐起。 “那个…情况…最后怎么样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问这些——失去双腿了左手的废人,猎魔人和守夜人都不会要吧? “大教堂保住了,多亏了道尔顿导师。”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变化,不动声色的洛伦轻声道:“不仅如此,还抓住了一名‘御庭’精灵武士。” “那位阵亡的猎魔人新兵,也已经被妥善安置下葬——对外,就说他第一个发现了刺客,在与刺客交战中遭遇卑鄙的偷袭,不幸阵亡的。”洛伦耸耸肩,讪笑了下: “抢了你的功劳,不会有意见吧?” 卡尔·科林摇摇头,这种事情他当然懂。 “最后…赤血堡卫队长,攸伦·艾克特死了——看现场,应该是在支援大教堂的路上,被逃出来的那个精灵少年偷袭杀死的。”黑发巫师默然: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儿子,很久之前就在打猎时坠马身亡;攸伦·艾克特…是他唯一的直系继承人了。” 话音未落,卡尔·科林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低下头,右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被子。 攸伦·艾克特他认识,更清楚对方是夏洛特女伯爵的亲信——单纯又勇敢的傻大个,一个知道了自己身份却依旧如故,从没有另眼相看过的老实人。 他死了,自己还活着。 因为当时的自己身受重伤,夏洛特女伯爵身旁无人可用; 因为自己只看到一个刺客,误判了形式。 “昨天我刚去看过艾克特伯爵,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像是没注意到似的,洛伦继续开口道:“以他的年纪,再想有孩子不太现实…怒火堡艾克特直系,很可能就要从此断掉了。” 深深低着头,猎魔人的肩膀剧烈的抖了抖。 “尽管如此,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黑发巫师的脸上勉强露出些微笑来:“争取到了一年时间,挖出了公国内的精灵情报网,还捉到了一个精灵武士俘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哦,我们还弄到了其余几个公国的精灵情报网,派了几名猎魔人将情报送出去——聊胜于无,但…也许能稍微发挥些用处,毕竟对方不可能只是为了刺杀,很可能是为了下一步的计……” “为什么?”低着头的卡尔·科林,突然打断道。 “嗯?”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抬起目光,黯淡的瞳孔与黑发巫师对视:“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知道这些了。” “是吗?”洛伦挑挑眉毛。 “不是吗?”轻哼一声,猎魔人的话语中带着些自嘲。 黑发巫师抱起肩膀,叹了口气:“这不是由我,而是由你自己决定;你来决定这些情报对你还有没有用,我不会强迫你。” “但…卡尔·科林,我会实现我的承诺——不论用什么办法,至少治好你的双腿。” “也许代价不菲,也许成功几率不高。” “可我会试试看,只要你还愿意,我还有办法,就会一直尝试下去。” “这不是强迫或者胁迫你,也不是要让你付出什么代价;我答应的事情我会完成,至于你站起来之后是离开还是留下…那是你的选择。” 卡尔·科林怔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很想笑——因为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洛伦·都灵,和当年留下自己的鲁特·因菲尼特,两个人的表情究竟有什么分别。 又需要有什么分别? “这个问题,我不是三年前就已经回答过您了吗?”低着头的卡尔·科林,嘴角露出一丝淡然的笑: “您说…我们所效忠的不只是拜恩,不是您本人,是为整个帝国,乃至帝国境内任何一个活人而战;” “您告诉了我们原因…哪怕不是全部的,还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 “如果让我去选一个去死的理由,这不会是最好的一个,但一定是独一无二的。”卡尔·科林目光灼灼看着洛伦: “所以如果您认为我还应该继续战斗下去,还能继续战斗下去…那我就会那么做。” “直至您再也不需要我为您效劳的那一日为止!” 声音铿锵有力。 “我明白了。”洛伦轻轻叹息:“洛莉·扎德…哦,就是那个精灵少女,她的刀似乎蕴藏着某种特殊的‘诅咒’——你的腿和手虽然依旧完整,但却彻底‘死’了,所以只能考虑给你换一副新的义肢。” “碰巧,埃博登和银盔山矮人的手中都有这方面的技术,阿刹迈大师认为两种方案都有可取之处,新产品还处在试验阶段……卡尔·科林,说不定你马上就能亲身体验到这种‘超越时代’全新造物,谁都认不出你了!” 洛伦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虽然一点儿都不好笑。 “咚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一脸铁青的路斯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 卡尔·科林很“配合”的默默躺下,黑发巫师起身,走到门前。 “波伊、洛泰尔、艾勒芒那边都有消息了。”灰瞳少年开门见山,一点儿没有多废话: “阿尔勒、东萨克兰、埃博登和古木森林那边要么太远,要么我们的人没能渗透,所以还要再等几天。” “至于帝都…假情报太多,很难判断究竟是真是假,只有些不可靠的谣言。” 洛伦听出了他的弦外音:“所以…没什么好消息?” 灰瞳少年摇摇头。 “到什么程度了?” “不好形容,但…如果用战争比喻的话……”路斯恩吞咽了下口水,很艰难的开口道: “最多,是堪堪平手吧。” 黑发巫师沉默了。 看得出来,路斯恩已经尽可能将结果向好的方面说了…换句话讲,眼下的请恐怕…… 一言不发的路斯恩,直接从衣服里取出了一封信笺,羊皮纸的信封几乎被血浆的颜色浸透,只能隐约看到“紧急”和“机密”两个词。 “从艾勒芒送来的——信使在半路被伏击,正好被另一边完成任务返程的猎魔人遇见…只带回了信。”吞吞吐吐的灰瞳少年紧抿着嘴角,拼命遏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不让它影响到自己的理智。 “您想要的…全都在里面了。” 第六十六章 动荡的帝国 第一个出事的是洛泰尔。 因为古木森林事件,洛泰尔继承人,深林堡伯爵鲁文·弗利德在返程之前就早已有了防备——未等抵达就隐隐有所察觉的鲁文,进入鹰狩堡时与亚伦骑士长交换了身份。 果然,当天午夜,亚伦骑士长就遭遇了暗杀! 城堡上下无人察觉,门外的护卫骑士死的悄无声息;重伤垂死的亚伦骑士长陷入昏迷,唯一的悬索,是他口中不停默念的一个名字。 傀儡戏。 看着手中的“折影剑”,鲁文立刻明白——寻仇的精灵刺客,就埋伏在鹰狩堡之内。 终日闭门不出的父亲,重伤垂死的亚伦骑士长,答案近在眼前。 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乃至整个弗利德家族! 强作镇定的鲁文考虑再三之后,先放出了自己遇刺的消息,然后宣布自己的加冕仪式提前举行,恭请所有受邀的宾客提前抵达。 原因有两点——首先,举办加冕仪式可以让他名正言顺的掌控弗利德家族,乃至洛泰尔上下的兵权;眼下城堡外聚集着因皇帝命令而集结的数千精锐,这是一支很强劲的防备力量; 其次,这也是一种试探;如果对方真的是精灵刺客,那么刺杀自己就不是他的第一目的,制造混乱才是;在加冕仪式众目睽睽之下刺杀自己,绝对比暗杀的效果强一万倍。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摆在明处的诱饵,并且正大光明的告诉对方,这还是个陷阱。 一切按照他期待的运转着。 从送出请柬到加冕仪式,中间整整一周的时间居然什么也没发生,鲁文的心也随之沉入谷底——对方显然是准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了自己的命。 加冕仪式当天,终于离开房间,走到阳光下的弗利德大公在所有宾客面前,当场暴毙而亡;原本喜气洋洋的仪式瞬间乱成一片! 逃难的宾客,拔剑迎战的贵族和骑士,惊慌失措的贵妇小姐们……简直无法控制。 更令鲁文惊讶的是,他事先的准备出了维护现场秩序外,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因为就在从各地而来的宾客中,混进来一支守夜人的队伍! 除此之外,随行的队伍中居然还有从拜恩而来的猎魔人,教会的“捍卫之盾”,埃博登的施法者团! 这群往日中根本连面都不碰一下的家伙们,此次却像是“早有预谋”般集结起来,在动乱开始的同时,便开始联手绞杀“突然”出现的精灵刺客。 在被控制的活死人(傀儡)折损殆尽后,察觉不敌的精灵刺客并未像拜恩的精灵武士那般恋战,而是当机立断选择逃命;担心还有同党埋伏的守夜人也并未追击,放对方离开了。 就在这时,来自拜恩的消息终于送到了鲁文·弗利德的手中。 披着浸透了父亲鲜血的大氅,手持亚速尔长刀的鲁文·弗利德面无表情的站在遍地狼藉的仪式现场,高声喊出叛徒们的名字,再由教会的誓言骑士们代为行刑。 在阵阵惨叫与欢呼声中,正式加冕为弗利德之主,洛泰尔公爵。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因为情报网联系而大肆诛杀,造成的后果同样是破坏性的;哪怕有天穹宫和圣十字教会的背书,好勇斗狠的洛泰尔人依旧有不少敢叛乱的“刺头儿”。 未来的几个月,鲁文·弗利德手中的长刀与弓箭,必定要染上胞族们的血。 “早有预谋?”打量着信笺上的描述,洛伦脸上露出了有些古怪的笑容。 “守夜人应该是在皇帝陛下命令洛泰尔大军集结时,就已经在洛泰尔埋伏了。”路斯恩点点头:“至于捍卫之盾和巫师塔的施法者团应该也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受天穹宫之命集结…和我们的人一样。” 所以这帮人,加上洛泰尔的精锐机动军队才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眼中,足以“遏制古木森林入侵”的底牌,自己只是他放出的诱饵和选择之一而已。 嗯,为什么自己一点儿都不意外呢? 自嘲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继续看下去。 因为距离缘故,艾勒芒和波伊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有关精灵刺客的消息。 也同样没有任何准备时间,察觉暴露的精灵刺客,不约而同的选择在当晚动手! 针对布兰登·德萨利昂和波伊女大公,萨莉卡·约拿两个人的刺杀阵容堪称“豪华”——从事后结果看,刺客的人数不下十个,并且全部都是挥舞亚速尔长刀,能够使用“武士之道”的“四庭”武士; 兵分三路,两路佯攻制造机会,一路潜行直取公爵城堡。 目标也十分明确…突袭千帐城,杀死帝国皇子和波伊女大公,然后尽可能制造混乱。 他们成功的办到了第二点,却很不幸没能做到第一点。 不论是波伊的银甲骁骑,还是帝国的“黑色城墙”,都不曾遭遇过这样行动灵敏,斩金断铁的敌人。 虽然早有准备,在第一次接敌时他们的表现…并不比拜恩的护卫骑士强太多。 城内的叛徒被提前拿下,但几处关卡和暗门还是被打开了;所有守在狭窄巷口,甬道和城墙上,误以为地形狭窄不利于刺客发挥的守军…尽数覆没。 而并不信任父亲和鲁特·因菲尼特的布兰登身边,除了极少数的亲信守夜人与被洛伦派来的猎魔人外,根本不允许身边有这种人存在。 一向与帝国不和的波伊,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守夜人与天穹宫势力的渗透…因此二人身边,并没有与精灵刺客“对等”的战力。 公爵城堡中的萨莉卡和布兰登二人,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一出又一出关卡陷落,麾下的精锐部下接二连三的战死…偌大的波伊都城千帐城,竟成了对方来去自由的地方! 付出了两死两伤代价的精灵刺客,成功攻入了千帐城的核心,公爵城堡。 但城堡之内,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精灵刺客们立刻醒悟,公爵城堡是个诱饵,他们上当了。 但是晚了! 不等他们撤退,凌空腾起的巨龙米拉西斯就已经降下怒火,岩石修筑的公爵城堡顿时被烈火笼罩;喷涌的烈焰夹杂着毒气,从城堡的门窗涌入每一个房间! 龙炎之下,众生平等。 自千帐城筑成伊始,屹立了数百年的公爵城堡在火海中连带附近的城墙和街道,一起坍塌瓦解,化作了焦黑废墟。 未能来得及撤退的精灵刺客,还在与敌人鏖战的忠诚护卫,奄奄一息的军团士兵,对一切浑然不知的仆人…死人连同活人,一起消失在了火海当中。 无数的死伤,半个城池毁灭,尸骨无存的袍泽…最终还是让精灵刺客们跑了;留给布兰登和萨莉卡两人的,仅有几具分辨不清的尸体而已。 气急败坏的萨莉卡立刻下令追杀,甚至执意要亲自活捉了这帮刺客;等到她被使出了浑身解数的布兰登强行按住。 待她稍稍冷静下来后,就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第一批派出去追缴刺客的精锐骠骑兵们,在东萨克兰和波伊边界遭遇埋伏,全军覆没了。 沉默的弯刀女大公终于不再冲动,转而号召全波伊的牧民开始向千帐城集结;由此,整个波伊乃至大绿海所有的马背民,进入备战状态。 但这种命令也同样激起了整个波伊的混乱——毕竟马背民们的桀骜不驯,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公爵城堡被毁对萨莉卡·约拿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大绿海上甚至还到处流传着他和布兰登已死的流言。 尤其是原本就对约拿家族怨声载道的小波伊领地,更是叛乱四起;短时间内萨莉卡·约拿必须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平叛和维稳上,对外界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了。 唯一比较幸运的只有布兰登;波伊距离帝都太远,所以只要还没有确切消息,他就不用太担心。 “布兰登殿下认为,这次拜恩公爵与自己双双遇刺,也许会是个好机会。”路斯恩沉声道:“一方面,可以试探下阵营内部某些摇摆不定的家伙;另一方面也能趁机隐匿在暗处,看看皇储殿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黑发巫师点点头,对这位皇子殿下他一点儿都不担心: “那么…你哥哥呢?” 艾勒芒之主,路斯恩同父异母的兄长,尤利·维尔茨。 听到这句话的灰瞳少年浑身一震,紧抿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啊…那家伙啊。”轻哼一声,别扭的路斯恩侧着脸,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还活着呢。” 嗯? 这算是什么答案? “……还活着…没错,信上的确是这么写的。”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洛伦“一本正经”的开口道: “但我要听的是具体细节,还有眼下维尔茨大公的情况——这关系到艾勒芒和拜恩的邦交,甚至是与天穹宫之间的关系。” 加重口气的黑发巫师,故意用了“维尔茨大公”这个称呼。 路斯恩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 “艾勒芒得到了我们的提醒,但精灵刺客们的反应也很快,当天午夜便展开刺杀。”灰瞳少年沉声道: “大致过程与布兰登殿下的经历类似——艾勒芒的剑士们虽然拼死应战,可精灵武士是他们从未交手过的敌人,准备十分的不充分,因而伤亡惨重。” “第一次短兵相接,维尔茨家族的亲兵卫队就阵亡五分之一,内堡和宫廷被刺客突破,许多人还在浑然不觉时,就已经惨遭毒手。” “贵族、平民、侍女、仆人……据说那名刺客的能力和‘血’有关,可以将喷洒的血水变成毒液、箭矢和刀刃。”灰瞳少年表情一黯,本能的咬紧牙关: “对方根本不是刺客,而是彻头彻尾疯子,杀人狂…像是屠宰牲畜,狩猎般的在宫廷中大肆杀戮,破坏和制造混乱,散播恐惧!” “在无计可施之后,维尔茨大公将自己当做诱饵,把那个疯子引到了艾勒芒大教堂最深处的祷告室——那里全部都是‘静默’符文,他们的武士之道就和魔法一样会受到严重的压制,无法发挥原有的力量。” “尤利·维尔茨,在祷告室内孤身迎战了那个来杀他的刺客。” “没有援兵,因为会被敌人发现;没有趁手的武器,因为他把自己的佩剑送给…我了。” 低沉的嗓音,黑发巫师能确切的感觉到路斯恩那自责的情绪。 洛伦微微颔首:“那…抓住了吗?” “还是让他跑了。”灰瞳少年摇摇头,低着头轻声说道:“废掉了他一只手,但维尔茨大公同样伤势不轻,重度昏迷——左眼被那个变态挖了出来。”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一局算是勉强五五开吗? 拜恩、洛泰尔、波伊、艾勒芒…除了埃博登和阿尔勒没有消息之外,几大公国几乎都是损失惨重,连对方的行踪都没有抓住。 埃博登不好推测,但可以想象本就混乱偏僻的阿尔勒,这一次的遭遇也不会好太多。 五位大公,一人身死,一人昏迷,一人未知,两人受伤…… 而这还不是对方的全部战力! “帝都那边依旧情报不明,但天穹宫似乎有些动静,很难判断。”灰瞳少年继续说道:“想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还要再等等,看一下情况再说。” “流言很多吗?”洛伦挑挑眉毛。 “非常多,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已死到天穹宫已经被亚速尔精灵控制,乃至这一切都是德萨利昂家族设计好的阴谋…外敌偷袭,贵族叛乱,皇族谋反,各式各样都有。”路斯恩皱着眉头,摇摇头: “但基本上都没什么可信的价值,更像是被刻意放出来的障眼法;嗯,就和布兰登殿下的想法类似。” 这个不值得意外——有其子必有其父。 “所以,道尔顿·坎德大师还是建议您,将注意力转到我们已经有的线索上。”路斯恩提醒道:“那个被我们捉住的精灵武士就关押在巫师工会底层,能挖的情报都被挖的差不多了,但…您也不妨试试看。” 第六十七章 拷问 火盆映出的光线在牢房的墙壁上留下飘忽不定的影子,显得阴森且狰狞。 漏进光线的铁栅栏后,是一个精灵武士的身影。 他头耷拉在胸口,双腿蜷缩在地上,双臂钉死在墙上——铁钉贯穿了手腕,铁球垂拽着脖颈,镣铐锁死双脚,铁链缠满全身。 烫伤、烧伤、割伤、重击、腐蚀…无一不有; 指甲无一幸存,头发被强行拔光;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可以说,这位精灵武士已经将世间所有已知的肉体与精神刑罚都“体验”了一遍;莫说他现在还活着,就算只剩一口气都算是“圣十字降下的奇迹”。 眯着眼睛的黑发巫师扶着栅栏,默默看着牢房中的那个身影。 隔着牢房看人,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特别是对曾经体会过这种痛苦的人而言。 就像照镜子,会下意识的将自己带入到对方的境遇中。 “公爵大人。”负责审讯的猎魔人走上前,将桌上的羊皮纸卷轴双手奉上:“这是道尔顿·坎德大师,最近三天的问话记录,请您过目。” 洛伦挑挑眉毛,欣然接过,密密麻麻,工工整整的字迹映入眼眶。 亚速尔王国雄鹰王座下,“四庭”之中“御庭”首席副官,罗德·伊尔; 佩刀心月,伊尔家族十一世祖传长刀;武士之道“以血还血”,受到的伤害会两倍偿还在被刀刃第一次碰触过的敌人身上; 御庭武士,除首席与次席之外还有二十八名武士,称为副官;十六名巫师,称为辅佐;专精警卫与刺杀、潜入、侦查与反侦察,负责雄鹰王宫廷内的所有情报工作; 而所谓“四庭”,由高到低分别是“督、御、护、卫”,统称“四庭”;四庭各有各的职能,人数也各不相同,地位亲疏有别。 如果按照帝国的官职职能比对,差不多就是“亲兵、刺客、将领、骑士”的分别。 亚速尔王国的政治制度与帝国近似,雄鹰王座下大大小小的领主,共同分享王国的权力欲财富;唯一不同的是雄鹰王比皇帝的权力更大,对领主拥有裁撤更迭的权柄。 亚速尔王国的军事组织模式…… 亚速尔王国的税赋与财政制度…… 亚速尔王国的文化与传统…… 亚速尔王国的饮食与作息风俗…… 亚速尔王国的…… 看着羊皮纸卷轴上一行有一行的内容,叹息一声的黑发巫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能问的都问出来了吗,还有什么可招的?! 想想进门时道尔顿·坎德那句“虽然已经挖出了全部的情报,但你还可以继续试试看”,洛伦就忍不住感慨一声,自尊心受创的导师真是比夏洛特还可怕几分。 以一敌二,在不开启阀门,对敌人手段和能力完全不明的前提下生擒一个打残一个,导师大人他还想怎样啊? 话说,这本书的主角究竟是谁——小教士,导师,还是皇帝陛下? 嗯,反正不是自己。 “都出去吧,这里有我和他就行了。”放下手中的字条,看着牢中囚犯的黑发巫师叹了口气: “记得把门关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来。” “公爵大人?”审讯的猎魔人一脸惊愕,但还是尽可能解释道:“这个家伙的嘴很硬,哪怕道尔顿大人想撬开都不太容易,不如让我们替您……” “我说了,出去。” 抬手拦住了还想说下去的猎魔人,头也不回的洛伦沉声道:“但接下来的事情,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光看这个精灵武士身上的痕迹,洛伦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审讯这东西从来都是个“脏活儿”,更是个技术活——不仅要能狠下心,更要把握好分寸,让对方在感受到最大程度的痛苦前提下,尽可能减少受到的伤害,不让犯人轻易昏厥或者暴死。 最重要的,你不能将对方当成“人”,甚至是“活着的生物”乃至“有生命的”存在。 因为对这些,人都是会有同理心,会下意识替对方考虑——在审讯过程中,这些情感统统都要被彻底扼杀才行。 即便是道尔顿·坎德,也并未自信到能够掌握其中分寸,只能依靠这些精于审讯和刑罚的“专业人士”协助。 但洛伦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手段”,所以…… “出去吧,记得把门看好,不要让人进来。”洛伦轻声说道。 猎魔人不再争辩,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然后带着两名部下离开了房间。 “轰——!” 铁门关闭的刺耳声响,在监牢内回荡。 铁栅栏后的身影一震,像是被惊醒的沉睡者,吃力的抬起头。 “公爵…大人?” 他微微侧着躲避刺眼的火光,眯着眼,懵懵懂懂的看着铁栅栏外黑发巫师的身影。 “拜恩…公爵?” “洛伦·都灵,拜恩公爵,十三领之主…随你怎么称呼,我就是你们要杀的那个人。”洛伦轻声回答道,扶着铁栅栏,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精灵武士: “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精灵武士吃力的眨了眨紫肿的眼睛,表情十分迟钝。 “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不仅如此,你所效忠的那两位‘扎德大人’…嗯,或者说扎德姐弟,还透露了帝国上下所有亚速尔精灵的暗桩与情报网。”黑发巫师继续道: “而你,罗德·伊尔,你成了他们逃命的牺牲品,被抛弃在这儿变成俘虏,任人蹂躏;看不到希望也不可能有希望,甚至连下地狱都变成了奢望;那么现在,我要你告诉我关于……”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洛伦就被一阵狂笑打断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牢房后的身影癫狂的笑着,震颤的声音连带着他身上的锁链镣铐一起,发出“哗哗”的声响:“哈哈哈哈…哈哈…洛伦,洛伦·都灵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什么我通通告诉你啊!哈哈哈…咳咳咳咳…!!!!” “我…我是本书!我是一本打开的书!哈哈哈哈哈……”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表情稍有些愕然。 砰——! 铁栅栏后的身影突然前倾,扯着身上的镣铐铁钉锁链,拼命睁大眼睛将头伸向洛伦,癫狂的表情,抽搐的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撕咬。 “告诉我!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精灵武士似乎在盯着洛伦,却又像在看着别的东西:“想不知道御庭武士们的名字,想不想知道他们每个家伙的武士之道的能力啊,我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嗯,没兴趣?啊啊啊…没关系没关系,我还知道别的呢,我知道别的;雄鹰王的家务事有没有兴趣,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御庭乃雄鹰王心腹,宫廷上下一切尽在掌握,我都知道!都可以告诉你啊!” 喋喋不休的精灵武士,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自言自语”。 “哦,这个说过了,对对对…我说过了,我们不说这个!唉,我们聊聊亚速尔的军队怎么样;护庭那帮将军每一个我都认识,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强项弱点,软肋心腹全都记录在案!” “哎呀哎呀!都是我不好,差点儿忘了差点儿忘了,你其实想知道的是亚速尔长刀的秘密对吧?哎呀…这在王国内部也堪称绝密,普通的刀就算了,真正顶尖的名刀都由宫廷御匠锻造,每一把都登记在册的……” 一言不发的洛伦缓缓蹲下身,全神贯注,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但精灵武士的“癫狂”并未因此而终止。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但身体却又重新颤抖起来,咧笑的嘴不停的哆嗦着。 “那个…我们聊得差不多了,该打我了是吧?”他伸出干裂的舌头,努力舔舐着肿胀开裂的嘴唇: “这、这次是打算怎么打我啊?早上刚刚用过烙铁,该不会又是烙铁吧?” “抽鞭子,抽鞭子…嘿嘿嘿,要沾盐水,挂上倒刺才行…鱼刺最好,铁钉其实还差了点儿;哎,要不干脆点儿,用铁棍吧,铁棍最好,怎么打都能用,还方便,比钉床和拔毛夹都方便,方便……” “还有失重,绞索,冰室,炼炉,毒药……各种各样,各种各样对吧?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的…我还能坚持很长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 “哎呀!对对对…不要打头不要打头,不然我们就没办法聊天了!瞎了眼睛我就看不见,聋了耳朵我就听不见,打烂了嘴我就说不出,打傻了脑袋我就想不着…再想问我问题就麻烦了!” 他还在喋喋不休,不停的自言自语——哪怕洛伦并没有问他任何问题,依然在不停地回答,重复着那些答案。 那些已经写在羊皮纸卷轴上的答案。 一个词,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变化。 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 就像是复读机一样,机械的重复着已经说过无数遍的内容。 洛伦眯着眼睛,盯着这个还在重复的精灵武士。 这个精灵…或者说这本书,的确已经被道尔顿导师挖掘殆尽,并且被彻底破坏,再没有任何可以从他身上获取的情报了。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那导师又何必告诉自己“可以试试看”——干脆点儿,直接告诉自己他已经疯了不是更有用? 或者说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情报,直接告诉自己,让自己想办法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不就行了吗? 能挖的情报都被挖的差不多了,但也不妨试试看…… 导师在暗示自己什么? 目光闪烁的黑发巫师,不断的盘算起自己手中的线索和资源; 罗德·伊尔,他是“御庭”首席武士的副官,而“御庭”于雄鹰王,正如守夜人于帝国至高皇帝;掌管情报与刺杀工作,也应该掌握着侦察和反侦察的基本职能。 换句话说,对于行刑逼供这种事情,眼前这位精灵武士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甚至很可能还受到过这方面的特训,避免泄露。 毕竟“御庭”本就是情报部门,被生擒逼供这种事情,不可能不会想不到;情报泄露,更是他们应该会竭力避免的。 但他还是说了…而且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一丁点儿都不剩,远超道尔顿导师的预期。 怎么可能呢? 从被抓到疯掉,中间只有三天时间,他几乎将所有关于亚速尔王国的情报都泄露个干净,全部整理起来应该能写几本书…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可能有这么“高效”。 所以这里面应该存在着假情报。 不过想用假情报骗过道尔顿导师,可不太容易——这至少需要极其缜密的思路和绝对清醒的理智,同时自己也得深信不疑才行。 目不斜视的洛伦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道尔顿导师的“暗示”,绝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一定是某个很简单,却又不能明说,要让自己在和这个精灵武士“相处”过之后,才能逐渐醒悟的问题。 精灵武士…他本可以满口谎言,本可以一言不发,但却装疯卖傻,将所有他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自己…… 他究竟想要掩盖什么,究竟想要让自己忘记什么?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静的牢房内,只有精灵武士依旧癫狂的笑声回响。 癫狂的笑声中,隐隐带着一丝躁动与不安。 他把自己想知道的,希望知道的都说了;却始终在回避一个重要的,关键性的问题; 一个他绝对知道,但绝不会说出口的问题。 “罗德·伊尔阁下,我想从您这本书上得到一个…答案。” “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也是一个非常难以启齿的问题;所以为了避免您犹豫,我还是一开始就告诉您问题是什么。” 牢房内,半蹲下来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平静的直视着精灵武士那癫狂的眼睛: “亚速尔王国的雄鹰王陛下…究竟意欲何为?” 第六十八章 逼迫 “雄鹰王的目的?” 圆桌大厅内,脱口而出的夏洛特直接从席位上起身,死死盯着对面的身影。 圆桌两侧,神态各异的小个子巫师与路斯恩等人也是同样的困惑,只有哈林梵·阿刹迈若有所思,沉默着低头不语。 “道尔顿·坎德大师,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站在女伯爵身后的查尔斯也忍不住开口道。 “字面的意思。”道尔顿头也不抬,冷冷地回答道: “赤血堡伯爵,还有诸位…请认真回想一下,我们真的知道吗?” 众人再次一脸愕然。 雄鹰王的目的,从一开始不就是想入侵帝国么? 寂静盘桓在圆桌大厅的上空,直至道尔顿微微颔首,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道尔顿·坎德的意思,应该是雄鹰王入侵帝国,究竟为了什么,缘由何在。”阿刹迈大师终于开口道,为众人解释道:“对于这一点,现如今的我们仍旧一无所知。” “古木森林的惊动,赤血堡午夜的刺客,还有潜伏在帝国各处,连守夜人都未曾能够察觉到的情报网…没错,我们现在可以断定亚速尔王国即将入侵帝国,而且会很快!” “但是理由呢,他什么要这么做?” 圆桌周围,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在古木森林时,就曾困惑过洛伦的问题。 财富?远洋贸易能够给雄鹰王提供的财富远超战争; 土地?跨越一片大洋,即便他打的赢,让帝国低头臣服,又能给他的人民征服多少殖民地? 征服欲?就算再怎么不要命的战争狂,也不会对一场注定实力对比悬殊,且敌人有本土作战优势的战争感兴趣吧? 如果三个都不是,那究竟是什么在催动雄鹰王,发动这样一场疯狂的全面战争? “理由,理由是一切答案的钥匙。”道尔顿依旧一脸冷漠,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凝重: “弄清它,才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掌控全局。” 夏洛特眉头紧蹙,缓缓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周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压抑了许多。 “了解了对方的动机,就能挖掘出对方的想法和每一步的动作,在博弈中处处占据先机……” 代表艾萨克而来的莉娜·德萨利昂——因为某位天才对这种事没兴趣——龙王家族的旁支,推了推红发下的黑框眼镜,如是说道。 “这不再是过去两个势力间的角逐,而是两个体量等同,实力等同甚至一方要略高一筹,两个世界两片大陆之间的全面战争。” 眼神凝重的道尔顿接下了莉娜·德萨利昂的话,算是承认了她的说法:“洛伦·都灵,他是拜恩之主,是开启巫师世界下一个时代的关键人物,是唯一有资格和‘黑十字’塞廖尔决一胜负的人,他必须掌控全局。”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这是他已有的权柄、力量和立场,赋予他的责任!” 话音落下,大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可…可那家伙真的知道吗?” 略显焦急的路斯恩忍不住开口问道,表情十分怀疑:“我…我不是说洛伦大人问不出来,但那家伙只是个副官;如果是御庭首席或许是知道的,但区区一个副官,不可能会了解雄鹰王的想法吧?” ………………………………………… “……你当然知道了,御庭武士,罗德·伊尔阁下。” 眯着眼睛的黑发巫师,微笑着缓缓开口道。 火光在冰冷的地牢中闪烁,留下的只有死寂。 癫狂的笑容凝固在精灵武士的脸上,愕然的瞳孔骤然收缩,眼角不断的抽搐。 “不想说,不想解释?好,我告诉您为什么。”洛伦的语气平淡,只是依旧隐隐透着几分自得: “御庭武士乃雄鹰王陛下心腹,负责探知宫廷外大小事情——换而言之,整个亚速尔王国对你们来说,是绝对没有秘密的。” “作为帝国刺杀行动,乃至蛊惑古木森林精灵的主谋,你们自己本身就应该是整个计划的一环,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如果不是知道确切的理由,如果不是对这一切都知之甚深,我真的怀疑会不会有这么一群勇敢无畏的家伙,能够拼上性命执行这种近乎送死的任务。” “一定有什么缘由,一定有什么触动,让你们决定赴死。” “即便你们真的勇敢到对这一切全都一无所知…我也不相信你们自己从未想过,连一丁点儿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砰——! 猛然低头的精灵武士,额头撞在了坠着脖颈的铁球,疼痛让他开始低吟着,剧烈喘息起来,身体不停的颤抖,剧烈的颤抖。 “告诉我,他的理由是什么。” 黑发巫师目不斜视,表情稍稍变得激动了些许:“说出来…哪怕是你瞎编的…我满足一个愿望。” 低着头的精灵武士,依旧颤栗不止。 “告诉我!说!” 灼灼目光带着迫人的压力,目不斜视的盯着他。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低声喃喃,声音就像是破铜烂铁摩擦发出的动静:“我只是个小人物,是个被抛弃的弃子,我根本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 “正因为你已经被抛弃了,是弃子!你已经不需要再继续遵循过去的誓言,为你的陛下卖命了!” 洛伦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声音:“既然如此,这些情报就是你手中的资本,是你能拿来作交换的本钱——为什么不趁着本钱还没有贬值的时候,换一条命呢?!”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啊——!!!!” 低着头的精灵武士歇斯底里的叫嚷,声音里夹杂着哭腔:“我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御庭武士的生杀大权都在扎德姐弟的手中,内务和情报都由次席的米德尔掌管,我这个首席副官只是个摆设而已!” 哭腔中,还夹杂着一丝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吧…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说,只要我知道就行;可这种我根本一无所知,连问都不敢的问的事情,我该怎么告诉您,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 “他知道。” 缓缓闭上双眼,道尔顿无比确信的开口道。 视线中的画面,回溯到三天之前。 首先引起道尔顿察觉的,是安森·扎德——敌人的巫师出现的时机。 并非在自己与精灵武士缠斗的时刻,并非在自己全神贯注,从他嘴里挖出情报的时刻,也不是在自己作势要杀死他的时刻; 他的出现,是因为自己决定要生擒这个精灵武士。 第二幕,是最后与精灵巫师交锋的时刻,自己出现的误判。 当时那名精灵巫师的表现十分鲁莽粗暴,令道尔顿出现了误判——他认定敌人扑向自己的原因最多只有两个,要么是杀了自己,要么是尽快摆脱自己,去救援洛莉·扎德。 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那一刻的精灵巫师,依旧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干掉这个精灵武士的身上; 察觉到自己误判的道尔顿·坎德,只能竭尽所能先保住精灵武士的性命,放弃了自保和继续追击的机会,才勉强留住了这一颗重要的棋子。 用的好,这颗不值一提的“弃子”…也许能稍微撬动对方的棋盘,令局势向对洛伦·都灵有利的一面改变。 但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假设。 “就算他知道,也一定不会轻易开口…不,应该是绝对不会说才是。” 夏洛特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尤其是想到为了捉住这个俘虏,令攸伦·艾克特付出了性命:“他把一切能说的都说了,就是为了掩盖这最后的真相,难道他还会开口吗?” “他会。” 紧皱眉头,道尔顿的话停顿了一秒:“他必须开口。” “否则放跑扎德姐弟这件事…就会成为洛伦·都灵最失败的一次选择。” 夏洛特面色铁青,冷哼一声勉强忍住了怒意。 旁边的哈林梵·阿刹迈更是尴尬无比,全程保持沉默。 换成谁有了这么一对值得“骄傲”的曾孙,大概都只能保持沉默了…… “也没有那么失败吧…毕竟还有一年之期呢。”推了推眼镜框,莉娜·德萨利昂耸耸肩膀,打了个圆场: “而且我们的公爵大人,大概是帝国上下最擅长创造奇迹的家伙了!” 路斯恩用力点点头,表示举双手赞成。 “不会那么简单的,一定不会。”小个子巫师喃喃自语,湛蓝的眸子里闪烁着光泽:“他拼上性命,忍受了那么多痛苦,甚至宁愿将所有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们,就是为了掩盖这唯一的真相……” “这样的毅力,是不可能被轻易动摇的。”目光恍惚的夏洛特,不由自主地接下了艾茵的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放弃唯一的坚持呢?” 道尔顿不言不语,意味深长的目光仰望头顶的天花板,视线停在了加冕为拜恩之主的骑士王身上。 …………………………………… “我真的很好奇,真的。” 昏暗的光线下,洛伦眨了眨眼睛,全神贯注的打量着还在不停发抖的精灵武士。 对方的肉体连带精神,都被道尔顿导师摧残折磨的差不多了;不论意志力还是理智都早已抵达极限,按理来说就算他现在精神崩溃,彻底疯了洛伦也不奇怪。 “所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的意志力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泯灭,还能坚定的保护这最后一个秘密?” “忠诚,承诺,信念…我不相信,没有讽刺的意思,但您的表现着实不像是那么勇敢的人。”叹息了一声,黑发巫师的口气变得有点儿迟疑: “我只能认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现在所用的手段,对您而言还不够新颖,花样还不够多,恐惧程度还不够深,无法撼动您那强悍的,久经考验的精神殿堂。” “接下来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来确定一下您的恐惧程度,再给您‘量身定做’一套最最合适的的逼供手段。” “所以…罗德·伊尔阁下,您对于开颅这种事情怎么看——把脑壳完全打开,让大脑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这种事情,您可以接受吗?” “哦,另外我们这儿的炼金术师有一套很有意思的手术工具,能将您的眼珠完全从眼眶取出的同时,依然完整,您依然能看得见,有没有兴趣?” “还有就是关于放血和取骨的,又安全又健康,您要是有这方面意愿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安排一位……” 砰——! 颤栗不止的精灵武士硬生生将贯穿手腕的钉子拔出…或者说,让钉子彻底穿过了手腕,一头撞在了铁栅栏上。 栅栏摇晃的巨响,钢钉撕裂肌肉的动静,垂死之躯瘫倒在地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打破了牢房的死寂。 “放过我,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精灵武士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犹如濒死的野兽在祈求猎手给它致命一击般:“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但洛伦不为所动,淡然的眼神开始变得平静了。 “所以说…背叛雄鹰王,是比刚刚这一切都要恐怖的事情,对么?” 瘫倒在地的精灵武士不停的颤抖,被钢钉贯穿的双手一边抽搐,一边溢血。 “明白了,精灵武士罗德·伊尔阁下,我敬佩您的勇气和毅力,更敬佩您能够坚持到现在都毫不动摇的决心。” 一边说着,黑发巫师缓缓起身。 “正因如此……”他话锋一转: “我得让您明白另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跟我合作,是比背叛雄鹰王还要悲惨一万倍的下场。” 精灵武士的身体明显一颤…他视线的余角,突然看到牢房的墙角中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有着白金色头发,红色眸子,俊俏且一身精致小礼服的少年。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你了。”头也不回的洛伦,淡淡开口道: “阿斯瑞尔。” 第六十九章 为了大义 与此同时,拜恩与艾勒芒边境…… “噗通——!” 死死按住胸口已经化为光斑的伤口,表情痛苦的精灵少年单膝跪地,肩膀剧烈的起伏不止。 艰难的抬起头,翠绿色眸子恨恨盯着面前那个扛着刀,露出狞笑嘴脸的家伙。 失算了。 拜恩公爵的确履行了他的约定,从赤血堡到拜恩边境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拦截的追兵;仅有的几个跟踪来的猎魔人,也被自己和姐姐大人从容甩掉,再没有出现过。 但精灵少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敌人不仅只有人类,还有和自己一样的精灵…… “哎呀哎呀哎呀…安森·扎德阁下,您这又是何必呢?”精灵眯着眼睛,“戏谑”的打量着跪倒在地的精灵少年,浸满血浆的长刀染红了他大半肩膀: “胜负已分,干嘛这么不依不饶的…乖乖等死不好吗?” “我不依不饶的,就是因为胜负未分啊……”硬挺着胸口的伤势,精灵少年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 “鼎鼎大名的卫庭次席,‘饮血剑’萨恩阁下!” 下一秒,“皎光剑”在精灵少年的右手绽放,刺眼的光瞬间遮蔽了周围的一切。 也遮蔽了“萨恩”嘴角的狞笑。 噗——! 利刃与肉体碰撞的声响传来。 “啊啊嗯嗯嗯——!!!!” 光芒散尽,拼命忍住伤痛的精灵少年,瘫倒在地。 与道尔顿·坎德一战留下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根本无力再与这种等级的敌人交锋。 尤其是,对方对自己的法术知之甚深…… “安森——?!” 不远处,蒙眼的精灵少女传来一身惊呼。 “不要过来!”强忍着伤势,精灵少年向身后大喊着:“姐姐你现在刀不在身边,不可能是这个杀人狂的对手!” “把他交给我就好了!” 抬起头,精灵少年的双眼中满是不甘的颜色。 “啧啧啧…何必呢?”厌恶的打量了精灵少年一眼,“萨恩”:“说真的,反正你那个瞎子姐姐连剑都丢了,用她换自己一条生路搞到不好吗?” “生路?我看是死路才是。”痛苦的躺倒在地,精灵少年冷笑一声:“堂堂卫庭次席,不仅任务失败还意图刺杀御庭武士,雄鹰王陛下亲信…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但被威胁的“萨恩”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勾起了嘴角。 “失败,没错…就是因为我在艾勒芒失败了,才必须得宰了你们。”萨恩目光一寒,歪着脑袋:“御庭、卫庭尽数失手,这么大的失误谁担得起?雄鹰王陛下颜面尽失,又该找谁背这份责任?” “所以你就想杀了我们,把责任推到两个死人身上?!” 啪! 回答精灵少年的,是一声清脆的响指。 “对啊,否则呢?”萨恩嘴角的冷笑愈发狰狞:“如果不是御庭武士…不,是御庭首席泄露了情报,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又怎会失手?!” “杀了你俩,一切就都死无对证;卫庭…不仅无罪,而且有功!” 瘫倒在地的精灵少年紧抿嘴角,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举起那浸满血浆的长刀,刀刃对准了他的面门。 然后落下! “铛——!” 萨恩骤然向身后挥刀,一道飞出的血刃在空中炸裂,发出利刃碰撞的声响。 血浆迸溅,露出的挥舞木杖的,精灵少女的身影。 “很好!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被杀…洛莉·扎德。”萨恩的脸上依旧狞笑:“叛徒谋逆暴露,二对一意图将忠心耿耿的卫庭武士灭口——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杀你的理由!” “毕竟我们都是为大义而挥刀的武士,‘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啊!” 三道血光同时绽放,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朝精灵少女袭来。 “告诉我,失去了佩刀的你究竟要如何与我……” 话还没说完,萨恩的面色就变了。 凌空而起的精灵少女,犹如飞掠长空的燕子般同时躲开了左右袭来的血刃,按在腰间的木杖猛地挥出,硬生生将最后一道血刃击碎。 怎么可能?! 但他已经来不及惊讶…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精灵少女已经袭入他三步之内。 带着残影的木杖,迎头劈下。 “铛——!!!!” 看看拦住木杖的长刀发出阵阵哀鸣,共鸣的力道几乎让萨恩招架不住,半个身子都麻痹了。 对方手中的木杖,完好无损! 这、这究竟…区区木杖,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佩刀…… 喀嚓! 碎裂的声响令萨恩一惊,眼神中透露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自己的刀,竟然…… “噗——!” 就在他与精灵少女对峙的刹那,第二道身影突然从另一侧袭来,银色的光芒骤然乍现。 那是…皎光剑?! 自己上当了! 只来得及惊讶的萨恩,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手中的佩刀掉在一旁。 胸口的正中央,多出了一个完整且规则的圆形血洞。 “所以说…谁告诉你,姐姐大人的‘心斩’,是必须有刀才能使出来的?” 刚刚还“重伤垂死”的精灵少年,此刻却冷笑着站起身,一边捡起他的佩刀一边“戏谑”似的开口道: “萨恩阁下,您真该把那个家伙给弄死。” 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从他手中接过佩刀,将刀尖顶在了垂死的萨恩的喉头,紧抿的嘴角还留有一丝的不忍: “安森,必须杀死他吗?” “当然咯,这也是为了雄鹰王陛下的荣誉。”半开玩笑似的精灵少年,目光却是阴森可怖:“如果没有告密的家伙,那为什么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最后会失败呢?” “一定是有人告密了,你说对不对啊,卫庭次席的…萨恩阁下?” 听出了他想法的精灵少女叹息一声,终于不再执着,转过身去背对着表情逐渐狰狞的少年。 铁青着脸的萨恩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除了不停的伸手和露出哀求的表情外,已经没有反驳的力量了。 “所以说…不要怪我们啊,要怪…嗯,还是别怪世界了,怪你自己吧。”精灵少年摆摆手,冷笑道:“狂妄而不知收敛,却还一心想要做陛下面前的忠臣。” “可惜的是陛下面前忠心耿耿的武士,名额永远都是有限的——有活着的忠臣,就必须有死去的叛徒。” “不过,您想必是不会在意的对吧,毕竟我们都是为了大义而挥刀的武士呢。” “一切…为了亚速尔生死存亡的大义——!” ……………………………………………………… 嗯? 瞪大眼睛的黑发巫师,一脸莫名的看着抱着肩膀坐自己面前,一脸“我这么能干还不快点儿夸夸我”表情的阿斯瑞尔。 搞什么? “这就是…罗德·伊尔藏在心底,宁可暴露一切有关亚速尔的情报,也死守着不肯说出口的真相?” “为了亚速尔生死存亡的大义……”模仿着吟游诗人表情动作的金发少年,抑扬顿挫的长吟道,轻轻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这句话!” 叹了口气,表情疲惫的洛伦瘫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一脸无奈。 “为了从精灵武士阁下的口中挖出这句话,可怜的阿斯瑞尔使出了浑身解数,总算是得到了这一切的真相。”耸着肩膀,阿斯瑞尔眨了眨纯洁无暇的大眼睛: “一开始的时候的确很难办啊,因为精灵武士阁下实在是太有毅力了,普通的招数对他根本就不管用。” “所以……”洛伦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所以…可怜的阿斯瑞尔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咯,在梦境世界中好好的款待了精灵武士阁下一番。”金发少年愉快的笑着: “毕竟…阿斯瑞尔还是欺骗与诡诈之神,谈心这种工作再擅长不过了;一番深入交***灵武士阁下终于明白了将真相告诉阿斯瑞尔的重要性,并且亲口说出了这句话。” “嗯…当然,主动说出这种隐藏在心底的秘密,难免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一定程度的创伤;不过这个没关系,反正他还活着嘛,只要健康的活着,其它的都是旁枝末节!” 健康的活着…… 目光偏斜的洛伦看向牢中瘫坐在地的罗德·伊尔,嘴歪眼斜,身体抽搐不止的精灵武士,默然不语。 如果说他之前那副癫狂的模样还存留一丝理智的话,那么现在就是真的彻头彻尾的疯了。 “最重要的问题在于,他对亲爱的洛伦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阿斯瑞尔抬起头,露出了真挚无比的微笑: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还存在威胁的敌人…还有什么心慈手软的必要呢?” 挑了挑眉毛,黑发巫师没有多说什么。 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将罗德·伊尔交给阿斯瑞尔的时候,自己就存有这种想法了。 所以…… 为了亚速尔生死存亡的大义…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这场战争,会决定一个和帝国体量相当,甚至犹有胜之的国度种族的存亡? 难道在迷雾海对面的亚速尔王国,还有某个能够威胁到亚速尔精灵的存在,逼迫他们不得不向帝国宣战?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点儿讲明实情,向帝国求援呢——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先礼后兵,至少能在法理和情面上站得住脚;即便开战,也可以将一部分责任归咎到帝国身上。 一上来就使用最极端的刺杀手段,让帝国不得不向自己开战…这么做对亚速尔王国,对雄鹰王究竟能有什么好处? 坐对面的金发少年却没像他那么一脸苦恼,玩味的目光依然时不时瞥过精灵武士的面庞;每一次无意中的眼神触碰,都会让精灵武士身体抽搐的动作更大一些。 有意思,明明连灵魂都被阿斯瑞尔撕扯的七零八碎了,居然依然认出人家;精灵们的灵魂在抵御虚空腐蚀方面,的确不是人类可以比较的呢。 嗯,等玩腻了再告诉洛伦好了。 至于现在…还是得尽快让亲爱的洛伦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察觉到可怜的阿斯瑞尔做了什么小手段。 “阿斯瑞尔觉得,亲爱的洛伦,你不应该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尚且未知的事情上面。”金发少年轻声道: “亲爱的洛伦,应该更多的注意某些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比如……” “比如…某个我们都很讨厌很讨厌的‘黑十字’塞廖尔。”阿斯瑞尔眨眨眼睛:“亚速尔王国入侵…这么大的事情,亲爱的洛伦觉得这家伙会对此一无所知么?” 当然不会。 不仅不会,甚至就算阿斯瑞尔直接告诉自己,“黑十字”塞廖尔就是亚速尔入侵的幕后黑手,雄鹰王已经变成了这家伙的使徒和傀儡,洛伦都不会有丝毫的意外。 因为塞廖尔就是这种存在——法内西斯,查卡尔,矮人至高王…再多一个雄鹰王,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论幕后推手,还是顺水推舟,塞廖尔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其次……”微笑的阿斯瑞尔,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如果‘黑十字’塞廖尔真的和亚速尔入侵有所关联,他…嗯,它会如何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在帝国倾尽全力,自顾不暇时造访赤血堡……” “还是彻底毁灭整个帝国,让某个早已期待已久的九芒星圣杯…自己出现在它面前?” 黑发巫师默然,低头沉思。 “不论哪一种听起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很好的结局呢;特别是即将到来的敌人,有些实力甚至毫不逊于开启阀门的洛伦…不再是过去一次战斗决定胜负的舞台剧,而是会变成规模宏大,精彩纷呈,特别适合改变成诗歌的传奇呢。” “而某个躲在阴影之中,虚空之下的怪物,只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亲爱的洛伦不得不面临注定惨败,以寡敌众,不得不开启第二道阀门的时机……” 表情夸张的阿斯瑞尔一边比划着,一边爬到了黑发巫师的椅子上,语气愈发的低沉: “它就能乘虚而入……” “再一次……” “……造访这个他期待已久的世界!” 第七十章 巫师塔 审讯后的第四天,赤血堡巫师工会。 与洛伦相比,某位天才这段时间的生活可谓“幸福”到了极致。 浮空城的研究已经开始步入正轨,虽然据说进入了某种“瓶颈期”,但对掌握了“龙王高塔”知识体系的艾萨克而言,他需要的也仅仅是时间而已; 在克服了“浮空”,“降落”和“移动”几个问题之后,剩下的就是如何让浮空城真正具备实用性了——艾萨克的思路是抛弃建造更大的浮空城的想法,将精力放在小型化和堡垒化上面。 如此不仅克服了成本问题和建造难度,还能让“浮空堡垒”真正具备实用性——说的更直白一点儿,一块漂浮在两百公尺上空的巨石,就算直接掉下来也足够“实用”了! 除此之外,与亚速尔精灵一战也令艾萨克多了更多可以研究的东西;哈林梵·阿刹迈大师和道尔顿·坎德二人根据自己的经历,所整理出来的“武士之道”资料。 这种与巫师完全不同的虚空之力体系,虽然很可能无法直接套用,但仍具备借鉴和研究的价值。 最直接的一点,这种力量体系似乎从不需要考虑虚空腐蚀的问题,并且无需魔咒和任何施法媒介就能使用——对人类巫师而言,这一点尤为震惊! 再加上小个子巫师和道尔顿导师经常因事离开,整个巫师工会几乎都变成了艾萨克的一言堂——有莉娜·德萨利昂的配合加上洛伦一定程度的默许,让他在这里肆意放纵,为所欲为。 “…说是‘为所欲为’,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推了推脸上略大了些的眼镜框,对洛伦刚刚那番比喻颇有些不满的莉娜·德萨利昂撅着樱唇,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 “顶多是比过去更加自由些而已。” “是么,我倒是觉得形容的恰到好处。”偷偷斜瞥了眼在身旁带路的眼镜少女,洛伦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从刚刚开始他们两个人已经走过了六个楼梯,十二个转弯处,四条长廊和五个过道…中间还十几次遇到迷路或者走转向的巫师或者学徒,莉娜·德萨利昂居然都能详悉的告诉他们该去哪儿,怎么走。 虽然知道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外加不逊于艾萨克的智力水平,但对结构复杂,设计繁琐的巫师工会了解的如此透着,未免也太…… “都快变成这里的女主人了呢。”扯扯嘴角,黑发巫师小声吐槽着。 “只是狐假虎威罢了……”虽然这么说,但翘着嘴角的莉娜明显露出了有些小得意的神情:“那些巫师们能接受我这个不是巫师东侧家伙,还得仰仗某个人呢。” “某个人…艾萨克?” “才不是那个呆子…是艾因啊。” “艾茵?!” “对啊,正是我们天才的炼金术师阁下‘大发慈悲’,才让我在这个巫师工会有了一席之地。”明明是在开玩笑,眼镜少女却说得煞有其事般:“你大概还不知道,艾因阁下在巫师工会的地位到底有多高吧?” 黑发巫师一脸愕然,他还真不知道。 “该怎么形容呢…拜恩的巫师工会可以没有艾萨克,没有道尔顿·坎德,没有哈林梵·阿刹迈甚至是您这位公爵大人,但她不能没有艾因了·兰德。”双手放在腰后,莉娜歪着脑袋轻声道: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帝国皇帝的话,那么唯一会阻止我让艾因成为掌玺大臣的理由,大概就只有‘巫师’这个身份了吧?” “掌玺大臣?!” 洛伦更是一头雾水。 想象自己在天穹宫遇到的那位艾克哈特二世身边的“掌玺大臣”,小个子巫师哪怕有一丁点儿和他相似的地方么?! “才不是利奥波德·梅特涅那种老头子的类型啊,我的公爵大人。”看穿了洛伦想法的眼镜少女冷哼一声,摇了摇头: “艾因·兰德,是那种能够用真诚打动别人,让你会心甘情愿的相信,理解,追随那些看似荒诞不经,但却觉得很有意义的想法…就像风暴堡的夜莺酒,清纯而又迷人。” 嗯? 愕然的洛伦挑挑眉毛,他倒不是因为莉娜的语气,而是她此刻的表情为什么…和当初谈论小个子巫师时的夏洛特那么像? 难不成她们还曾经一起探讨过这种话题? 不不不…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那…夏洛特呢,在你眼中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究竟适合担任什么样的职务?”一脸懵懂的洛伦,只能尬笑着转移话题:“掌玺大臣,大法官还是……” “不,夏洛特不适合担任任何内阁职务,她天生就不擅长‘辅佐’这种会低人一头的工作。” 眼镜少女果断的回答,让黑发巫师有点儿意外: “硬要说的话,她最多只能以‘摄政’或者‘权臣’之类的形象出现在天穹宫中。” 权臣? 洛伦有些挠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换而言之,如果我是帝国皇帝,而夏洛特·都灵是拜恩之主又是掌玺大臣的话…我一定会倾尽所能,将她彻底铲除,连根拔起——这个女人太危险了,就算关在牢里都让人不安心。” 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莉娜·德萨利昂背对着站在身后的大门前,与洛伦四目对视:“若说为何…因为这个女人有着天生统治者的觉悟,早就分不清责任与权力之间的区别了,又怎么可能辅佐别人呢?” “当然,例外总是有的;再怎么骄傲的人,也总会一个心甘情愿,屈居其下的人存在……” “是吗?”被盯到浑身发毛的洛伦扯了扯嘴角,努力避开对方的视线:“真的很想认识认识这样的家伙啊,你说呢?” “是啊,很想认识一下呢。”眼镜少女的笑容愈盛,缓缓转身,用力将实验室的大门推开: “不逗您了…还是快请进吧,洛伦·都灵公爵大人。” “遵命,吾皇莉娜一世陛下。”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也忍不住多吐槽了一句。 推开大门,空旷而巨大的实验室中,第一个映入视线的永远是“浮空城”号角堡的身影。 此刻的“号角堡”正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基台上,周围全部都是用来固定的铁架和支撑用的梁柱;周围超过几十名炼金术师和巫师,外加将近一个百人队的矮人工匠正围绕在它周围,进行日常的维护和改良工作。 所有被调配来的人手全部都是拜恩巫师工会最精锐,也最核心的成员——不仅是学徒,就连外围巫师都无权踏入这间同样“特制”的实验室,连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在经历了云巅峰之战的“实战”后,号角堡开始进入了第二次“改良”和大改;等到彻底修改完成,她将不再是简单漂浮在空中的堡垒,还将拥有相当程度的实战能力。 漂浮在将近两百公尺高空的浮空城,哪怕只装备少量扭力投石机,也将成为敌人无从抵御的噩梦。 但艾萨克不满意。 用这位“天才”的话讲,他费尽心思造出了凌驾全世界的顶尖造物,却要给她配上随便一个“乡下手艺人”就能搞出来的武器,那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虚空之力控制的投石机,威力惊人的炼金炸弹,只要按个开关就能启动的魔法阵…不准备继续陪这个“自大狂”疯下去的小个子巫师,直接将艾萨克扔给了洛伦。 一定程度上,洛伦就是为了让艾萨克能够放弃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才会在这种时候特地来一趟巫师工会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失效,明明应该成功…不,它就必须该成功的!” 试验台上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像是被踩到脚似的嚷嚷着,冲着一帮低头不敢说话的巫师们大喊大叫:“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是实验材料不过关吗?!是我们的冶炼和符文工艺不合格吗?!是我们的数据出现了错误吗?!还是你们这帮祖奶奶的哪个出了纰漏——?!!!” “低头?!沉默?!道歉?!道歉要是有用的话,板砖都能飞天了好吧?!你们都还是给我沉默是金吧,至少闭嘴的时候看上去还没那么蠢!” “嗯…看起来我们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很好!那就重新再来一遍,希望这一次你们不会令我失望…不过考虑到你们迄今为止的表现,我还是别有这种奢望比较好!省得活活气死!” 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嚷,一脸痛苦的艾萨克无力的挥挥手,周围的巫师们终于长舒一口气,纷纷像逃命似的四散而去。 瞥了眼身旁还在微笑,一脸宠溺望着艾萨克的莉娜·德萨利昂,洛伦突然特别的想翻个白眼儿。 看来要是“莉娜一世”真的成为了天穹宫的女皇陛下,大概也是个一意孤行,空前绝后的女暴君。 嗯…难怪她和夏洛特明明性格接近,却相互看不顺眼。 “洛伦,你怎么来了?!” 无意中瞥到黑发巫师身影的艾萨克先是一惊,随即嬉笑着一路小跑扑上来,一脸的迫不及待: “不管这么多了,快过来看看,看看本天才目前的最新研究项目——看看在告别了艾茵·兰德那颗榆木脑袋之后,真正超越时代的思维是什么样的!” 话还没说完,洛伦就被他直接拽到了试验台上,胡乱推开周围的器具,将图纸铺开在试验桌的正中央;然后就抱着肩膀,期待着惊呼和掌声。 “这是……” 表情一怔,看着图纸的洛伦彻底愣住了。 到底该怎么形容呢? 望远镜?显微镜?总之图纸上画着的东西大概是由六面凸面镜相连组成,尾部还有一个酷似握把之类的设计;每一面凸面镜上,都刻着一个十分简单的魔法阵,看上去似乎是…… “皎光剑。” 艾萨克直接给出了答案,一脸的得意洋洋: “没错,就是那一夜偷袭大教堂的精灵巫师所用的魔法——真是傻的很彻底呢,居然敢在道尔顿导师面前卖弄这种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魔咒,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啊!” “他大概想象不到,光凭几次接触,导师就直接把他的魔咒破解,甚至还完善了不少…嗯,应该是决计想象不到的!” 用力摇摇头,艾萨克得意的冷笑几声,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某个精灵巫师的鄙夷: “虽然威力强大,但整个魔咒本身的构造十分简单,于是…本天才就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艾萨克睁开双臂,瞪大的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要根据从浮空城研制中发现的理论,用魔法阵搭配炼金术,实现一个高等魔咒!” “就像是一个机关组合的炼金造物一样,只需要轻轻触碰一个开关,就能使用它!” “不再是‘萤火咒’或者‘悬停咒’这种不值一提的货色,而是‘皎光剑’…精灵们的高等魔咒,我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皎光剑?! 愕然的洛伦猛地趴在图纸上,目光上下打量许久,然后…… 然后他就放弃了——艾萨克设计出来的图纸,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艾萨克一个人能看得懂。 从维姆帕尔学院到拜恩的赤血堡,这一点就从来没变过。 他大概能弄明白的就只有这个圆柱形武器是将最后一个秘银雕刻的零件作为“发射器”,六个串联在一起的凸面镜引发,最终完成整个“施法”过程。 嗯,等等。 圆柱形武器,有发射器,有握把和扶手,然后还能释放出高等魔咒“皎光剑”——银白色的光束,射程大致有五十到一百公尺…… 为什么既视感如此强烈? “现在的问题除了材料和魔法阵的设计不过关之外,最麻烦的问题在于六个凸面镜在发射时会出现震颤,会极大的影响到施法的成功率。”一边说着,艾萨克苦恼的挠挠头: “我觉得…要是用白银或者青铜做一个空心长管,将整个仪器‘包’在里面说不定会好些,洛伦你觉得呢?” 第七十一章 拯救世界的光 我、我觉得?! 看着艾萨克那充满了期待的目光,还有图纸上和某种记忆中的“科幻武器”越来越像的模型,洛伦骤然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不成…再鼓励两句? 加油吧,艾萨克,破除封建迷信旧思想的任务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宇宙战舰和星辰大海就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你! 那也太扯了…… 不过问题在于,艾萨克的新设计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帮助? 长远来看,是有的;短期之内,除了改革和创新之外,帮助恐怕是微乎其微。 首先这种炼金造物不论是否能成功,成本一定非常高昂,甚至堪比再造一个新的浮空城…毕竟这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洛伦不可能限制艾萨克的实验经费和材料。 其次就算真的造出来了,如此昂贵的武器注定不可能大面积推广,只能当成杀手锏或者“意外惊喜”来使用…区区一个高阶魔咒,哪怕威力再强也很难对精灵武士造成伤害,更不用说一击致命了。 等等,大面积推广?削减成本?简易化? 对啊,如果不保证威力、质量和成本的话,尽可能削减成本…也许,有这种可能? 按照艾萨克的设计,如果只是基本完成施法,并不需要非常高的代价——比如说,其实根本不需要六个凸面镜,两个削减的萤石也勉强可以承担这份工作;白银的空心长管,也可以用青铜或者黄铜之类的代替…… “削减成本…还要简易化?” 在听到洛伦的提议后,挑着眉毛的艾萨克表情明显变得有点儿不高兴了:“洛伦,我们真的是在聊一件能够改变世界,改变那帮凡人和小土豆们认知的新事物吗?” “当然是,绝对的!”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看着他,煞有其事的说道:“如果真的能造出来,这东西甚至有可能会彻底改变战争的形式,也许整个世界都会为之颤抖!” “呃…这、这也有点儿过于夸张了吧?倒不是说本天办不到,但区区一个能够释放高阶魔咒的炼金道具,应该还不至于……” “不不不!艾萨克,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这东西一旦出现,造成的影响会有多恐怖…我是说震撼!” 洛伦摇摇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了:“你是巫师,单单从巫师的眼光看这件东西的成就,无非是全世界第一个能够附着高阶魔咒的炼金造物而已;很厉害,但也没那么厉害!” “但你…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不能简单的从一个角度去看这件事的影响;而是更高的层次,能够对世界产生改变的层次!” “改变世界的层次?” 黑发巫师的话稍稍满足了艾萨克的虚荣心,眼前一亮。 “没错,先打一个比较浅显的比方。”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假如这台…我们先称之为‘皎光剑’吧…能成功的话,你认为它和同等级威力的扭力投石机哪个更好?” “这要从很多方面来说……”艾萨克稍微想了想:“成本方面,当然是投石机占优;威力方面,肯定是‘皎光剑’更强。” “很好,那么我告诉你如果我是一支军队的统帅,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皎光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第二下!” 黑发巫师抢声道:“道理很简单——再简单的扭力投石机,都至少需要半个百人队去操控;而这东西只需要一个巫师学徒就可以了!” “除此之外,二者都需要长期的保养和护理,对后勤和工匠的压力一样重;‘皎光剑’雨天一样可以用,但哪怕空气只潮湿一点点,投石机的威力都要打折扣,强行使用还会减少寿命。” “唯一限制‘皎光剑’的,只有它的成本…但只要可以,我宁愿用十台扭力投石机换一台‘皎光剑’!” 这句话,洛伦绝对是发自真心。 “嗯…也就是说只要‘皎光剑’能够研制成功,投石机那种古老的木头玩具就可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了,战争的形式就会发生转变…唉,不,等等!” 艾萨克的表情突然僵住,只有眼睛还在抖动: “如果真是这样,决定一场战斗胜负的就不再是人数和武器,而是‘皎光剑’的威力;拥有更强,破坏力更大的皎光剑的一方,将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因为另一方连反击都将变成一种奢望!” “不仅如此,只要‘皎光剑’的威力够大,木栅栏、城墙乃至要塞都没有意义了;再不需要攻城,因为‘皎光剑’可以连带城墙和后面的堡垒一起贯穿;敌人的阵型越是紧密,输的也就越惨!” “一台‘皎光剑’,就能成为一场战争的主宰;而另一方想要扭转局势,唯一的办法就是造出更强,更大的‘皎光剑’!” 双眼恍惚的艾萨克不停地喃喃自语,像是直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般。 “等等!还有巨龙呢…没错,巨龙、巨怪、食人魔…这些怪物,同样可以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 “不!但不论是巨龙还是巨怪,这些庞然大物的数量都是极有限的;可只要材料供应充足,炼金作坊还在,就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更多的‘皎光剑’来与它们抗衡!” “甚至…是彻底打垮它们!” “没错!你说的没错;洛伦,我真的是小看这东西了!它绝对能改变战争,改变整个世界!”欣喜若狂的艾萨克像是疯了似的,一把将洛伦抱在怀里,像是要将他彻底勒死似的: “不愧是我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学弟,就是和艾因那个榆木脑袋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嗯,这话最好还是不要让小个子巫师知道了…当然,她也可能早就已经习惯了。 一脸尬笑的洛伦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不停地朝对面看戏的莉娜·德萨利昂使眼色。 喂,你的“大天才”正抱着另一个人不肯撒手呢。 不过某个眼镜少女并不准备搭理这位公爵大人,故意背对着他俩,站在另一边浮空城的设计图纸前,兴致盎然的用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等等,不对啊。” 紧紧抱着洛伦的艾萨克突然反应过来,微微蹙眉:“如果按照这一套理论,那么‘皎光剑’肯定是威力越大,性能越强越好…也只有这样它才能真正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和走向;如果要削减成本扩大制造规模,那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吗?” “没错,我们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趁机从艾萨克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嘴角还有些抽搐的洛伦连忙开口道:“因为这还涉及到另一个问题…我们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改变战争,而是要改变世界。” “想要改变世界,就要在全世界人的眼中,留下足够深刻的痕迹!” 艾萨克眉头紧锁,显然还是很不理解。 这是理所当然——对已经接触过巨龙王国巫师体系的艾萨克而言,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浮空城,全世界在他眼中都是野蛮又落后的;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将这个落后的世界尽快改造成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一个拥有超越时代思想,又接触过另一个文明世界顶端的灵魂,想让他放弃心目中真正的“美好”,去追求一堆残次品,肯定很难能接受。 洛伦能做的也只有循循善诱,尽可能劝(忽)说(悠)艾萨克,让他的梦想变得实际一点儿,切实可行一点儿。 尤其是当这样东西真的具备可行性的时候。 “艾萨克,对这个世界…嗯,或者说对于凡夫俗子和小土豆们而言,想让他们相信‘奇迹’的办法大概有两种。”耐心解释的洛伦,右手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一,就是让他们亲眼见证奇迹;第二,就是让他们亲身感受奇迹。” 挠了挠头,天才显然无法理解平庸之辈的脑回路。 “简单来说,你的‘浮空城’算是第一种——任何看到号角堡的人,都会被她的存在和代表的意义而彻底震撼,都会被她的美、壮丽和力量深深折服!”洛伦继续道: “因为这是他们亲眼所见,超越凡俗之物;就像巨龙,就像天穹宫和巨龙王城…人类在这些力量面前,会十分深刻的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不值一提,会因此而顶礼膜拜,为之动容。” “嗯…听起来像是一种偶像崇拜的姓氏,类似那些信奉古树、河流和山川的原始邪神信仰。”艾萨克点点头,尽可能的理解道: “但这些和‘皎光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翘着嘴角,洛伦朝身后的浮空城指了指:“因为我们这帮凡夫俗子们那简单,不值一提又庸俗的大脑,无法同时容纳两个‘奇迹’的存在。” “说的更简单点儿,就是如果你被载入史册的话,只能有一样东西被大家彻底记住,而不是两个。” “人们会说:哦,艾萨克·格兰瑟姆,虽然他造出了浮空城,但那玩意儿和‘皎光剑’一比,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艾萨克一惊,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你把刚才这话再重复一遍——!!!!” “对他们而言,就是如此,反之也是同样!”黑发巫师用力点点头:“如果你只是让他们见到了奇迹,那么结果就只能如此。” “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反其道而行之——让这个庸俗的世界,亲身经历一下奇迹为何物!” “削减成本,扩大规模…当然,也要保证足够的威力;从小规模的战斗开始,一步一步将它推广向全世界,让所有人都看到‘皎光剑’的威力,被它震撼!” “让不相信奇迹的人,亲自去感受一下…这就是‘第二种’方式。” 艾萨克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陷入了某种矛盾当中。 “更何况…难道减弱了威力,就能让‘皎光剑’带来的震撼减弱了吗?” 隐隐想到什么的黑发巫师,突然会心一笑: “想想看吧,艾萨克——当弱化版的‘皎光剑’成为战场上每个士兵手中都有的武器;” “当它的数量从一个两个,变成几十上百乃至成千上万;” “当铺天盖地的光束掠过战场,从一边向另一边飞跃……” “当大地上的光,比天空中的太阳更加耀眼的那一刻……” “难道…那样的场景和画面,还不够震撼,不够深入人心……” “不够…被称之为奇迹?” 表情纠结的艾萨克,陷入了某种沉思。 “你在害怕?”洛伦看着他,试探着问道。 “不是害怕!是…嗯,忧虑,稍微有些忧虑罢了。”很是别扭的摇摇头,艾萨克表情无比的纠结:“因为一开始我只是想给那帮精灵一点颜色看看,但现在洛伦你告诉我,这东西的影响力可能不仅仅于此,所以……” 原来如此,黑发巫师明白了。 埃博登的圣血药剂…这个在过去几年中始终在困扰他们的“万恶之源”,就是诞生自艾萨克那尚未成熟理论的失败品,成了“黑十字”塞廖尔手中无往不利的工具。 他在害怕,害怕“皎光剑”最后也会变成和圣血药剂一样,制造杀戮和破坏的万恶之源。 “艾萨克,战争本就是残忍的地方——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没有第三种可能。”洛伦拍拍他的肩膀:“所以如果你能制造出‘皎光剑’,那么战争的形式就能彻底发生改变,成为一边倒的结果。” “有了它,我们也许只需要付出很小一部分的代价,就能结束一场原本会制造成千上万具尸体的战争。” “所以!我们制造杀戮的武器,并不是为了伤害更多的人,而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艾萨克立刻反应过来: “我们和法内西斯,和‘黑十字’塞廖尔有本质的区别,对吧?!” “那是自然!”洛伦果断道:“当‘皎光剑’的光芒在战场上升起的那一刻,必定能够拯救所有人!” ……或者杀死所有人。 第七十二章 在教堂 “攸伦·艾克特,一位勇敢而高贵的拜恩骑士;” 拜恩大教堂内,气氛一片肃杀; 到场众人无不默然,眼神中蕴藏着化不开的悲痛。 一身黑色礼服的洛伦站在人群中的最前排,目光瞥向立于自己身侧,同样一身简朴却庄重的赤血堡女伯爵;微微颔首的夏洛特面色铁青,眼神中看不到半点伤感。 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怒火,还有一丝悔恨与自责。 “一位圣十字虔诚而谦卑的仆人;” 主祭台上,手捧经文的韦伯面色郑重——身为拜恩主教,原本为逝者祷告的工作应该交给下面的执事;但眼下拜恩大教堂破败不堪,许多有经验的教士都在那一夜遇害,剩余的分摊到整个赤血堡,再没有多余的人手;只能由他亲力亲为,主持整个葬礼。 虽然小教士一直强调要让教会远离政治,但他并非不懂人心;对眼下沉浸在悲痛与愤怒中的赤血堡而言,一场庄重的葬礼能够令他们重新振作,凝聚人心。 “一位我们身边不可或缺的同伴,继承了怒火堡艾克特血脉的,赤胆忠诚的朋友;” 面色晦暗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低着头,单膝跪倒在棺材前,颤栗的右手十分吃力的扶住棺椁边缘,恍惚不定的双眼躲闪着,不敢直视那躺在里面的身影。 失魂落魄的老人,原本健硕的身躯突然垮了;两鬓斑白,满是血丝的眼珠泛起了暗黄色。 挺过了后“黑公爵”时代,帝国总督时代,“新拜恩”时代,历经三位至高皇帝的怒火堡伯爵,在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有失去了最后一位直系的血脉,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他用自己的身躯,将邪恶与恐怖挡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赤红如酒的鲜血与高贵纯洁的灵魂,证明了他不容置疑的誓言。” 带着一丝伤感的鼻音,强忍悲痛的小教士还是肃然道:“遵守承诺之人,必得祝福;为守誓而死的勇士,必将超脱于世。” “今天,我们不为逝者的离去而哭泣,因为凡人皆有一死;今天,我们恭送他的离去,将他的忠诚、谦卑、勇敢与不畏强敌的高贵精神,传扬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是圣十字天国中最勇敢的英灵,是照耀拜恩大地最明亮的星星;正因为攸伦·艾克特的存在,正因为在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上百,成千上万勇敢的追随者;拜恩…才能自豪的称之为骑士之乡!” “所以,朋友们…请不要哭泣;因为哀伤,是那些奉献了生命的高尚之人最不愿看到的东西;”轻声开口的小教士缓缓转过身,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安慰孩童: “英雄选择高贵的牺牲,不是为了留下一个充满了悲伤与灰暗的世界;而是为了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第二天太阳的照常升起,一切如旧。” “这不仅仅是圣十字的意愿,更是他们的意愿!” ………………………………………………………… 葬礼结束,聚集在大教堂内的众人依旧没有散去;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哭泣声,依然不断的从门内传到门外的走廊中。 表情灰暗的艾克特伯爵瘫坐在棺椁前,一个一个接受着到场来宾们的哀悼与宽慰,机械的点头,依旧没有从亲人死去的悲痛中恢复。 “攸伦·艾克特没有结婚,但他有一个六岁的侄子。”走廊外,扶着门框的夏洛特默默注视着艾克特伯爵的身影,声音低沉: “艾克特伯爵说,他想让那个孩子继承艾克特家族的姓氏和爵位,我替你答应了。” “我还承诺过会让他成为公爵的亲兵…攸伦的宫廷侍卫长职务,留给他直至二十岁为止;等到他继承爵位,再继任公国骑士学院的副院长。”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默认了这个结果。 虽然称不上补偿,但至少也是对一直忠心耿耿的艾克特伯爵有了一个交代。 “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自量力的擅作主张…才导致了这个结果。” 嘶哑的嗓音在颤抖,低头的夏洛特瞪大眼睛,像是溺水之人在拼命的喘息。 “如果我没有下令让攸伦·艾克特赶赴大教堂,他应该还完好无损的站在我身边……” “如果、如果我没有自作主张的替你答应那个一年之约,我们原本是可以拼着最后一口气,拿下那两个罪魁祸首……” “如果那一晚我没有逼着你和我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自以为是的出现在那儿,就不会……” 啪! 感受着突然按住自己肩膀的右手,夏洛特浑身一颤。 “夏洛特,你已经做的很好…比许多人都好了。”站在自责的女伯爵身后,黑发巫师轻声道:“在所有人当中,你是最无需自责的一个。” “但是我……” “如果你不开口,我最后还是要二选其一。”打断了面色苍白,急忙反驳的夏洛特,洛伦按住她肩膀的右手稍稍用力了些: “你帮我做了一个十分艰难的,不用再让更多人牺牲的决定…对此,我由衷地表示感谢!” 紧咬下唇的女伯爵眼神中依然满是酸涩与悲痛,十分难得的露出了些许的柔弱。 “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并没有输…不是么?”小心翼翼的叹口气,黑发巫师勉强露出些微笑:“敌人的计划落空了——刺杀并没有令拜恩和帝国变得混乱,反而因为共同的敌人变得愈发团结。” “更何况事实上,即便只是令他们的计划落空本身,就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了。”洛伦继续安慰道:“你用承诺和誓言逼走了两个强敌,为拜恩争取到了一年的机会,已经是非常大的优势了。” “毕竟…这不再是仅仅某个公国的威胁,而是要全帝国共同面对的敌人;对方是倾尽全力来进攻,想要不付出些代价就打败,甚至是彻底毁灭他们…那是痴心妄想!” “说得好!” 下一秒,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端传来。 黑色的长袖风衣,罩在下面的是略有些紧身的深色骑马装,长筒皮靴的厚鞋跟让此人的看起来比应有的身高高了半头,还特地用乱糟糟的棕色卷发遮住了半张脸。 以“为攸伦·艾克特阁下吊唁”的名义特地从波伊公国赶来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的亲信与使者。 当然,关于对方来此的真正目的,拜恩上下也都是心知肚明。 “半人马战争是一回事,亚速尔王国的入侵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使者一边走来,一边悠然开口道:“除非聚集整个帝国力量,发动全面战争,否则必输无疑。” “想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结束眼下帝国内部的分裂,将所有的力量重新集结在一个声音之下,与敌人决一死战!” 看着对方的身影越来越近,刚刚还露出了些许柔弱神情的夏洛特冷哼一声,高傲的挺起胸脯转过身,只留给二人一个挺拔的背影。 在周围或是惊愕,或是奇怪的目光中,铁青着脸的赤血堡女伯爵快步离去,在人群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被“扔在原地”的拜恩公爵大人除了尬笑保持稳健状外,什么也做不了。 “看来即便过去了这么久,赤血堡女伯爵对于布兰登殿下依旧没什么好感呢。”虽然自己效忠的对象“被嫌弃”了,但使者依旧是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轻笑一声:“拜恩公爵难道就没什么好办法吗?” “如果有,你觉得我还会等到现在?”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吐槽了一句:“只能说,您来的实在不是个时候。” “哎呀,是的呢。”使者恍然大悟:“为什么作为布兰登殿下亲信的我,会出现在拜恩公爵的宫廷呢?” “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布兰登殿下刚刚经历了一次九死一生的刺杀,拜恩公爵却好像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似的;悠哉悠哉的待在自己的宫廷里,和可爱又优雅的赤血堡女伯爵朝夕相处,却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效忠之人不闻不问……” “真的是…特别特别的奇怪啊!” 瞪大了眼睛,一脸真诚且好奇的使者站在洛伦面前,两张脸几乎都快贴到一起了。 感受着身后异样的目光,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轻咳两声,强忍着尴尬朝走廊另一旁的偏厅摆摆手。 微笑的使者欣然会意,迈步走去。 “关于遇刺的事情,我事先已经向波伊派去了通信的使者,事后也特地命人关照过了。”轻哼一声,洛伦沉声道:“我是在确认了布兰登殿下完好无损的前提下才留在拜恩,并没有不管不顾。” “更何况也请您不要忘记,作为帝国公爵的我如果没有皇帝陛下的命令,擅自离开公国本就是大忌…尤其是在眼下这种时候,不是没事找事吗?” “说的没错,但殿下依旧认为,您应该将他的利益和安危放在第一位。”使者笑的活像个孩子——冥顽不灵:“毕竟,您并非效忠帝国,而是效忠于殿下。” “那请问殿下希望我做什么,怎么做?”洛伦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趁着天穹宫和帝都乱成一团,集结军队向戈洛汶进军清君侧?且不说眼下根本不好说天穹宫的真实情况如何,一旦我们动手,就是给了康诺德皇储最好的‘平叛’理由——我敢说,他等这一天一定等了好久好久了!” “没错,但趁眼下帝国动荡的机会集结军队,我们还是能办到的。”使者趁机接过了话题:“公爵遇刺,公国动荡,内忧外患…这种情况下拜恩完全有足够的理由无视帝国的声音,召集所有的兵力,以备不测!” “这是我们的优势,因为康诺德皇储不能这么做——断界山的帝国军团,是为了防备北方的魔物入侵,他无权调集这些军队南下;所以真正直接向他效忠的军队,仅有东萨克兰境内不到一万的守备兵力而已!” “与之相对的,波伊和拜恩两大公国,却至少能集结十五万上下的大军…抢在天穹宫和其他公国反应过来之前,先声夺人!” “唯一的问题,只有路程和距离,以及其他公国的态度。”看到洛伦始终沉默,使者便继续侃侃而谈下去: “大军如果从东萨克兰过境,必定会被阻挠,所以只能走艾勒芒的山岭;如此一来,尤利·维尔茨大公的态度就至关重要,必须拉拢他,或者保持中立才……” 砰——! 话音落下的前一刻,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猛地转身,关上了偏厅大门。 “拜恩…公爵?” 被吓了一跳的使者扭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惊愕:“你、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这应该是你告诉我的问题。”背对着使者,洛伦悄悄勾起了嘴角:“我的使者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呃……” “暗中集结军队,密谋联盟大公,刺探天穹宫的意图…这些罪名但凡有一条成立,有一句话传到艾克哈特二世的耳朵里,我这个拜恩公爵就要被人人喊打了;而你居然敢在拜恩大教堂,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和我聊这些?” 使者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看不出来,洛伦·都灵公爵大人居然还是如此小心谨慎的一个人啊;在下听闻了不少关于您的故事,一直都觉得您其实是一个……” 没等他说完,就被黑发巫师打断了。 “而现在,这些话居然从一个我从来没听说过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无姓的‘殿下亲信’口中说出来……”洛伦摇摇头,叹了口气:“别逗我笑了——我们的布兰登殿下要是这么有魅力,随便路边捡一个人都对他忠心耿耿,皇储就不是康诺德而是他了。” “所以……” 故意停顿了很长一下,黑发巫师转过身,满眼戏谑的打量着惊愕无比的使者: “您跟谁学的易容术,我的…嗯……”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第七十三章 惊闻 “埃博登之乱,断界山的魔物,帝都御前审判,半人马战争,云巅峰政变…再加上亚速尔和古木森林精灵,帝国这些年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呢。” “是吗?” “是啊,不少从戈洛汶回来的人都说,这些年出的乱子,简直和过去十个世代加起来一样多了。” “这么夸张?” “夸张的还不在于事情多少,而是几乎每个都和洛伦你有关呢。” “哎呀,您不说我都没有发现呢,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带着虚伪且公式化的微笑,大教堂偏厅内,紧闭房门的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三年不见,布兰登明显比过去更加狡猾,也更加的强硬了。 换成以前的布兰登要是撞见这种事,第一反应绝对是认为这里面肯定有陷阱,要躲得远远的,以免自己成为康诺德皇储和天穹宫的“针对目标”。 但现在…哪怕再怎么掩饰,黑发巫师都能看出他眼底兴奋的表情——那绝不是幸运到从刺杀中活下来的窃喜,而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扫荡猎物时的模样。 当然,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如果去那般,热衷于冒险…否则手握一军的皇子殿下出现在一位公爵的宫廷,结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因为他察觉到了,亚速尔王国的刺杀行动对他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一旦艾克哈特二世——他高贵的父皇陛下——遇难,不…哪怕只是身受重伤,只要利用得当,布兰登都可以扭转局势,将康诺德皇兄从这场游戏中踢出局。 他需要的仅仅是一点点力量,一点点混乱的局势,一点点时间。 但是…… “你不同意?”看着始终和自己兜圈子的黑发巫师,布兰登有些闷闷不乐的托着腮帮,额头火红色的发梢耷拉下来。 “应该说…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洛伦没有摇头,但等于默认了:“你能看到这次绝佳的机会,康诺德·德萨利昂同样可以。” “以他的智慧,眼光和手段,会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防备?” 布兰登嘟着嘴,扭过头表示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其次,就算他没有准备…只有一万军队可以随时调动——别忘了,他还是合法皇储,帝都戈洛汶内支持他的人仍占据多数。”洛伦无奈的劝说道: “一旦天穹宫真的有变,那些帝国贵族最先想到的依旧是康诺德,而不是您这位‘丢脸皇子’——您觉得届时那帮手里攥着城门钥匙的家伙,会给哪一方的军队开门呢?” 皇子殿下又翻了个白眼。 “眼下在帝都支持您的是皇家巫师学院,基层工会和几个大商会…巫师学院且不多说,剩下的两方愿意效忠都是因为跟着您可以发财;但要是您觉得他们会为了您牺牲自己,赌上性命那就是真的异想天开了。” 丢脸皇子瘫在椅子上,歪着脑袋伸出舌头,做挺尸假死状。 “至于艾勒芒的维尔茨大公…我和他打过交道,您要是觉得他会看在路斯恩的份上给我们面子,那就更想当然了——以我的经验,他直接将我们认定为叛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次的机会看起来是很诱人,实则陷阱重重,困难百出…闹不好,还会被扣上‘与精灵同谋’之类的帽子,您不觉得那就太得不偿失了吗?” 已经“死去”的布兰登一动不动,双手合十放在胸口,面呈死灰状。 说完一大段的黑发巫师啧啧嘴,端起桌旁放着的清水润润喉咙——自从韦伯成为了拜恩主教,这座大教堂内就再也看不到葡萄酒了。 房门紧闭的大教堂偏厅,足足安静了五分钟。 最后忍不住的依然是布兰登自己:“……你不同意?” “是啊。”面色淡然的洛伦,这次回答的相当果断:“我不同意。” 那你刚刚还扯那一大堆有的没的干嘛——?!!! 太阳穴青筋直冒的布兰登满脸黑线,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将那个一脸镇定自若的黑发巫师掐死! 但他也清楚,眼下已经不是三年前了…洛伦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巫师顾问,而是威名赫赫的拜恩公爵。 两个人的利益紧密相连,但实际情况却是自己更需要他一些。 更何况他说的很有道理,这个计划非常的不理性,太过大胆也太过冒险,一旦有些许的变数都是满盘皆输。 但…如果这么简单就低头认错了,丢脸皇子就不是丢脸皇子了。 “真丢脸啊,堂堂拜恩公爵,凭一己之力在半人马战争和古木森林谈判中扭转乾坤的人,居然也会这么胆小怕事,谨小慎微。” 带着某种揶揄又酸酸的口吻,布兰登故意用十分挑衅的目光看向黑发巫师:“真是的,当初那个在埃博登大放异彩的小巫师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是已经没了吧?” 激将法? 扯起嘴角,放下水杯的洛伦微微一笑:“没办法,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不是某本小说里的主角——游走在深渊的边缘又不想被深渊吞噬,就必须尽可能的谨慎。” “特别是…现在的我们连敌人是谁都还没有搞清楚。” 黑发巫师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 布兰登微微蹙眉,鲜艳如火的眸子闪烁着疑惑:“你是说……” “我不想危言耸听,但…事实就是亚速尔王国所带来的威胁,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洛伦无比认真的看着布兰登,目光锐利: “布兰登…如果现在你还以为这场刺杀只是单纯的刺杀,那就大错特错了!” “是啊,这肯定只是他们入侵计划的一环,我知道。” 带着依旧有些不快的口吻,布兰登耸耸肩膀:“如此大规模的刺杀,肯定是为了致使帝国境内动荡,让他们有可趁之机;我猜大概半年或者几个月之内,埃博登的港口外大概就会……” “不,你还是不清楚!”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打断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皇子殿下。 布兰登的想法其实和当初的洛伦差不多,敌人突袭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削弱,使得他们在大举入侵时帝国无法迅速集结足够多的力量,与他们交锋,从而获得战略上的优势。 这一点没有错,和从精灵武士和米德尔那些家伙口中挖出来的情报相对比,也大致符合。 唯一的问题在于,入侵规模的大小。 入侵的方向也只有两个——从埃博登上岸,沿宝石河一路向帝都戈洛汶进军;或者拿下古木森林,突袭深林堡。 隔着一个迷雾海,哪怕再怎么想敌人的兵力也不会很多;哪怕按照帝国远洋舰队的两倍到三倍计算,算上充其量也就三万人左右;这点儿兵力围攻埃博登都略显吃力,更别说进军帝都了。 所以虽然遭遇了刺杀,险些丧命,但布兰登对亚速尔入侵这件事仍旧不以为意,而是将他们当成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埃博登乃至帝都城下,击溃一个实力和声望丝毫不逊于帝国的强大势力,比在断界山要塞击溃魔物入侵更能赢取威望,获得帝国的认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亚速尔精灵的兵力,真的只有区区两三万而已。 “什么意思?”布兰登表情更困惑了,眨了眨眼睛:“你是说…他们还有别的办法,能够让更多的军队横跨迷雾海,在帝国的海岸线登陆?” “不是可以办到,而是必须办到。” 洛伦摇摇头,目光意味深长:“对亚速尔精灵们来说,这场战争的结果,关乎到整个种族的生死存亡!” “所以不论结果如何,手段如何…亚速尔精灵们都一定会创造令我们瞠目结舌的奇迹,让一支规模的军队,出现在帝国边境!” 沉重的话语声,在偏厅内回响。 终于稍稍能理解问题严重性的布兰登,终于收起了脸上的不以为然,变得沉默许多。 但他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虽然我对亚速尔不怎么了解,但…这应该是一个和帝国不相上下的王国吧?”他皱着眉头,拼命挠头:“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就会面临生死存亡这种问题了?” 心中困惑的皇子殿下看向黑发巫师,希望得到答案。 但洛伦一言不发,只是举起右手的食指,朝头顶指了指。 布兰登恍然。 断界山要塞,北方冰原…尼德霍格。 “你是说,亚速尔精灵们也和当年巨龙王国一样,遭遇了邪神和魔物入侵,整个王国乃至大陆都毁灭了?” “天灾、魔物、邪神、内战……都有可能。”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情十分平静:“但无论是哪一种,能够令亚速尔精灵感受到威胁的存在,对我们恐怕也不会多友善。” “更何况帝国要面对的敌人并不只有亚速尔精灵…在北方,上一次被干掉邪神使徒法欧达也仅仅是陷入沉睡,并没有消失。” “潜伏在冰原中的威胁,随时还会扣关断界山,威慑整个帝国。” 布兰登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陷入了沉思,表情无比的纠结。 哪怕黑发巫师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他而言这仍是一个十分两难的选择。 是抓住眼前的机遇,还是继续沉默下去? “事实上,布兰登…这场亚速尔入侵对你而言,的确是一次机会。”洛伦突兀的开口道:“而且,很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载难逢? “当史无前例的敌人出现在海岸线边境,当帝国都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旗帜遮蔽下的大地上,万千民众惶恐不安。” “这种时候,这种局面下,他们会呼吁怎样一位统治者呢?”黑发巫师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 “是一位贤明的,睿智的,高尚且为众人追随的合理合法的君主,一位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利益,令帝国都处在欢乐海洋中的明君?” “还是说…能够用无与伦比的力量,用震慑大地的怒吼,毁灭世界的烈焰,将一切来犯之敌统统扫除殆尽,让帝国的‘黑色城墙’将敌人蹂躏成渣滓,将他们的尸体堆砌成山,头颅挂满城门的……” “……救世主呢?” 布兰登面色一变,突然愣住了。 “一直以来,布兰登…你都将自己最大的天赋当成自己被针对的缘由,这没错。”洛伦微笑着继续说道: “但是当这种可怕的力量被众人所需要的时候…那就是你的机会来到的时候了。” “利用好这种力量,你不仅可以得到你想得到的,还能在这场战争中变成众人瞩目的救世……” 砰——! 随着一声巨响,洛伦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偏厅的门被撞开了。 闯进来的是路斯恩。 “洛伦大人!不好了…布兰登殿下?!” 急匆匆冲进房间的灰瞳少年刚抬起头,就被眼前第二个熟悉的身影一惊;面色骤变的他恍惚了半秒钟,便立刻将身后的门再次“砰!”的一声关上。 布兰登殿下出现在拜恩大教堂的消息要是走漏,那可就全完了! 等到他再回头的时候,闷闷不乐的皇子殿下已经重新将易容的装扮整理好,头发遮着大半张脸,用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斯恩: “说吧,出什么事情了?” 抽动了下喉咙,灰瞳少年先偷偷瞥了眼旁边的黑发巫师;在得到默许之后,放在长舒一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从帝都送来的情报,刚刚送来。” “帝都的情报…不是说流言太多,无法确定吗?”洛伦随即微微蹙眉:“从哪里弄来的,有多少可信度?” “可信度百分之百,因为这是彼得·法沙亲手交给我的…他人现在就在赤血堡宫廷,您一会儿还可以亲自问他…最好等等,因为他伤得很重。” 伤得很重,被谁? “所以……”布兰登惊愕的挑挑眉毛:“这是守夜人总部的内部情报?” “对,更准确的说法是绝对的第一手情报”灰瞳少年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 “虽然…可能已经没什么‘守夜人总部’了。” 第七十四章 天穹宫之变 时间,倒退回几天前…… 帝都戈洛汶,天穹宫。 午夜。 空荡荡的大殿,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鲁特·因菲尼特,唯独一个被留下的彼得·法沙心里有点儿发毛。 这还是第二次…自己独自一人…距离鲁特·因菲尼特大人这么近。 上一次还是在自己从预备的守夜人密探,提拔为埃博登守夜人的时候。 在守夜人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愿意在没有防备的前提下令你靠近他五步之内,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你就快死了;第二种,你就是内定的下一任守夜人首领。 彼得·法沙用力抽动着喉咙,让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眼下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种吧…… 感受着背后吹入衣领的冷风,还有大殿外不停传来的,皇家侍卫们急匆匆的脚步与命令的怒喝声,沉默寡言的教会誓言骑士“捍卫之盾”们甲胄碰撞的声响,彼得只感到寒毛直立。 胆战心惊的彼得·法沙低下头,别说开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彼得·法沙。” 轻柔而温和的语调响起,但到了他耳畔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在!鲁特·因菲尼特大人!”彼得连忙站直身体: “还请吩咐!” “彼得·法沙,你在守夜人总部待了……” “一百一十二天!”彼得毫不犹豫的开口道:“过了今晚,就是第一百一十三天!” “一百一十三天,这么久……”鲁特·因菲尼特喃喃自语:“想必已经对天穹宫,乃至整个帝都都了解甚深了吧?” “当然。” “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吗?”鲁特·因菲尼特继续问道:“为什么,帝都守夜人的精锐会集结在最靠近寝宫的大殿之内?” 猛地低下头,一脸惶恐的彼得·法沙连呼吸都不敢了。 “你很聪明…我麾下不留蠢货。”守夜人首领微微翘起嘴角:“但你不敢说,对吗?” “没错,敌人是擅长使用虚空之力战斗的精灵武士,所以此战的第一道防线,是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他常年在帝都留下的虚空痕迹,配合皇家巫师学院的药剂喷雾,足以张开将整个天穹宫笼罩其中的寒冰屏障!” “所有具备虚空反应的‘外来者’,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都会被瞬间冰冻血液,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会被变成冰晶的血撕裂身体。” “紧接着第二道防线…六百名精锐皇家侍卫;在天穹宫这样地形狭窄的山顶,占据优势地形的他们足以抵挡十倍来犯之敌,入侵的刺客连冲入宫殿的时间都不会有!” 彼得·法沙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倾听。 “紧接着第三道…也就是我们,最靠近陛下寝宫的八名守夜人,十位捍卫之盾——实力强悍,战功赫赫;任何两个联手,我都没有单独拿下的绝对把握。” “面对能力未知,实力强悍的刺客,数量除了碍事与人墙之外没有意义;所以我将其余的守夜人分散潜伏在帝都之内,作为通讯和必要时反杀的棋子。”鲁特顿了一下: “但为什么…为什么作为拱卫陛下的王牌,要留守最后?” “彼得·法沙,你知道其中的缘由吗?” 就在此时…… “轰————————!!!!” 空荡荡的穹顶突然传出一声巨响,那仿佛是无数的玻璃碎裂成渣滓般的声响。 彼得·法沙猛地一震。惊愕的抬起头。 站在鲁特·因菲尼特身后的他,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一大片强烈的虚空反应,正在从天穹宫的正门向内侧攻入,而且速度非常快。 五个、十个…不,这怕是至少有二十个以上! 战斗开始了…… 激烈的碰撞声传来,皇家侍卫镇守的大门处响起了阵阵惊呼。 还有奋力迎战的嘶吼,凄厉哀绝的惨叫,刀剑碎裂的声响! 哪怕隔着层层叠叠的楼梯和大殿,面色苍白的彼得·法沙也听得一清二楚。 冷汗如雨的彼得·法沙面色惨白,几次想要抬头询问鲁特·因菲尼特,但最终都还是欲言又止。 面无表情的守夜人首领,锐利如太阳耀斑的目光始终紧盯着远处。 “寒冰屏障并未被完全破坏,但刺客已经袭入宫殿正门…所以说,皇家侍卫之中,也藏有他们的内鬼?” 他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即将到来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一群“热情过度”的客人!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 站在原地,度日如年的彼得·法沙明显感觉到大殿外的厮杀声逐渐开始减小了,凄厉的惨叫与厮杀的声响逐渐稀疏,逐渐归于沉寂。 但这份“难得”的安详,却令他更加紧张,心跳开始不可遏制的加速! “彼得·法沙。” 鲁特·因菲尼特的话语声突兀的响起。 “在、在——!”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吗?” “我……”面色苍白的彼得·法沙张开嘴,欲言又止;恍惚之间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却根本不敢说出口。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低声喃喃的鲁特·因菲尼特,仿佛是自言自语:“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眼中,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那些防备,能够挡住亚速尔精灵的刺客。”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天穹宫中,唯一的防线;六百名皇家侍卫,只是拖延敌人步伐和时间的消耗品罢了。” 砰——! 一记沉重的撞击声,和守夜人首领的话一起狠狠的砸在了彼得·法沙的心头! 连惨叫声都不曾有,被抛入大殿的皇家侍卫狠狠砸在了大殿中的一根廊柱上,犹如破布袋般的摔落在地,倒在血泊之中。 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犹如被无数刀刃撕碎了般,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和皮肉;坚固的甲胄变成了碎片,黏在浸透了血水的伤口上。 瞪大了眼睛的彼得·法沙,死死盯着那个血泊中的尸体——哪怕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对方身上的铠甲和纹章他也认得,那是皇家侍卫的首席掌旗官。 他到在这里,也就是说天穹宫的皇家侍卫已经…全军覆没了?! “嗒…嗒…嗒……” 就在此时,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平稳,也很沉重——听声音应该是布鞋,但每一下都能在青石砖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持刀而立的身影。 抬起头的彼得·法沙目光穿过身前的守夜人首领,看清了来者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刀。 阴骘的双眸,从斗篷下刺向大殿中的二人。 “抱歉…好像…杀了你们不少人。” 阴骘的精灵刺客,淡淡开口道:“还请见谅…没办法,因为这是雄鹰王陛下的御令。” “我等武士,自当为陛下分忧;将尔等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彼得·法沙抽动着喉咙,右手死死按住后腰的魔杖。 面无表情的鲁特·因菲尼特站在原地,像没听到对方的话似的,目光平淡。 下一秒,空荡荡的大殿内的角落中,骤然间接二连三的响起声音。 “天穹宫正门大殿,三百二十五名皇家侍卫全军覆没!有三名刺客袭入,能力不明!” “侧门长廊楼梯,一百五十名皇家侍卫全军覆没!刺客已被拦截,正在试探!” “左侧皇家庭院,一百二十五名皇家侍卫全军覆没!刺客突入陷阱,正在佯攻!” “偏殿五十名皇家侍卫全军覆没!所有出口已被锁死,正在包围!” 月光照入大殿,在鲁特·因菲尼特的脸上留下漆黑的影子;面无表情的守夜人首领拔出匕首,嘴角勾起一丝狰狞。 “无须试探、无须拦截、无须包围……”鲁特·因菲尼特轻声开口:“敌人不是猎物,更不是人类,用不着太客气。” “守夜人…压上,配合誓言骑士围攻他们,绞杀他们,蹂躏他们!” “遵命——!!!!” 轰然作响的大厅,下一秒又恢复了死寂。 全程沉默的彼得·法沙,目不斜视的盯着对面的身影。 为什么…明明掉进了陷阱,却丝毫不感觉对方的气息有任何慌乱的地方呢? “有意思,很有意思……” 沙哑的嗓音从兜帽下传来,拖着刀的精灵刺客一步一步走上前来:“不愧是米德尔亲口警告过,一定要多加提防的守夜人。” “看起来…您就是这些守夜人的首领,帝国皇帝的亲信吧?” “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鲁特淡淡开口:“作为密探,我没有向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通禀身份的爱好。” “不过…对一个快死的家伙,就没必要那么讲究了。” “说得好…隐匿于阴影中的存在,只对死人透露一切真相。”对方似乎同样很悠闲: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俩还真是颇有些相似之处——在下欧根,添为雄鹰王座下四庭之首,督庭首席;奉王命,拜访帝国的皇帝陛下。” “看起来想要完成这份任务,除去杀死您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这话是我该说的。”守夜人首领冷冷的打断道:“胆敢踏足天穹宫,让我们只能选择杀死您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彼得·法沙就看到对面的精灵刺客,嘴角勾起了些许的弧度。 不好,有诈! 果然…就在下一秒,四道黑影同时从不同的方向凌空袭来,出现在守夜人的头顶。 “鲁特大人!小心!” “退下!” 电光石火间,鲁特·因菲尼特左手的袖剑刺出,拦住了险些斩落彼得脖颈的长刀;大惊失色的彼得·法沙本能的服从了命令。 下一秒,另外三道黑影已经欺近守夜人首领的五步之内,三柄长刀同时对准了他视线死角的三个位置,笔直刺出。 鲁特·因菲尼特没有犹豫,右手变戏法般多出了一只漆黑的匕首,拽着看不见的轨迹,轻轻弹开了最靠近自己的刀尖。 火光迸溅的刹那,刺出的刀锋出现了些许的偏斜;鲁特·因菲尼特松开右手;就当匕首在空中翻转的刹那,轻轻打了个响指。 低阶魔咒,悬停咒。 “砰!” 一声轻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声响,三名精灵武士的手中刀都出现了些许方向的偏差;匕首落下,鲁特从容不迫的腾空攥住,看也不看,将手中匕首朝向彼得抛出! “噗嗤——!” 鲜血喷洒在脸上,瘫坐在地的彼得·法沙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举起长刀,准备斩了自己的精灵武士,面门中央多出了一把匕首! 而更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当那名精灵武士倒下,他便看到那三名袭向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刺客站在原地,像是雕塑般的一动不动。 手中的长刀贯穿了彼此的喉咙,组成了“稳定”的三角锥形状,诡异的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局面,突然变得安静了起来。 毫发无伤的鲁特·因菲尼特立于三道身影的中央,淡淡的向身后瞥了眼: “彼得·法沙…去陛下的寝宫,做你该做的事情。” “这场战斗,没有你踏足的余地!” 彼得先是一惊,随即匆忙擦掉脸上的血污,单膝跪下:“是!” 看着守夜人离开的背影,鲁特·因菲尼特才缓缓收回目光,扫向始终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精灵刺客。 “你的狗崽子都被我杀光了,还能无动于衷吗?” “狗崽子…呵呵,一群卫庭派来抢功劳的砸碎,就算一个不剩也没关系。”精灵刺客——督庭首席欧根——冷哼一声,摇摇头: “不过能让四名精灵武士毫无还手之力,连‘武士之道’都还没有放出便被杀死…不愧是守夜人的头目,看来我们针对你的情报,依然远远不足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鲁特冷冷道:“和某个难缠的巫师比起来,你的这帮狗崽子连开胃点心都不算。” “哦,是哪位巫师…我还真想见一见。” “用不着,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鲁特·因菲尼特表情狰狞: “胆敢踏足天穹宫的下场…只有死!” 第七十五章 冰火二重 午夜,银钩高悬于穹顶。 天穹宫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对峙而立的二人,四目相视,纹丝不动。 “怎么,堂堂帝国皇帝的亲信,对敌人就知道放狠话?”精灵刺客——督庭首席欧根——冷笑一声,右手的长刀仍在滴血: “不是说要杀了我么,还是说…只是说说而已?” 站在对面的鲁特·因菲尼特像是失神了般,完全不为所动。 “嗯。” 足足过了五秒,他才像刚刚听清似的,将视线聚焦在精灵刺客的身上,从容不迫的开口: “关于这一点…请别误会,我只是没有先动手的习惯。” 那一刻,精灵刺客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好大的口气,让我先拔刀是么……”铁青着脸,督庭首席手中长刀一甩,粘稠的血浆在地板上留下了七个精致的六瓣花: “鲁特·因菲尼特…以刺客而论,你称得上狂妄了!” “区区一个刺客,下贱的东西,也敢向我挑衅!” “狂妄之辈,必须被蹂躏,被碾碎,被撕碎…连带灵魂一起,灰飞烟灭!” 这是怎么了? 看着突然变得暴躁不安的精灵刺客,守夜人首领警惕的眯起双眼,右手的施法者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一次“原力冲击”。 “胆敢激怒我堂堂督庭首席,很好,非常好!” 精灵刺客的身体猛地颤抖一下,额头青筋暴露,狰狞的双眼瞬间被血丝布满,骤缩的双瞳死死盯着守夜人首领: “你要为这份愤怒…付出代价!” 嗯?! 鲁特·因菲尼特惊愕的刹那,欧根的身影就已经迫近,右手举刀,猛然挥下。 炙热的火焰从刀尖喷涌而出,犹如本腾的激流般向守夜人首领涌来;漆黑一片的大厅,因为金红色的火光而变得明亮如昼! 就在那一瞬间,某种无比熟悉的记忆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轰——!” 烈焰散尽,焦黑一片的地板上已经没有了守夜人首领的身影。 消失了? 愤怒的欧根面色骤变,就在他猛地回首张望的刹那,一道冰冷的杀气已经向他的脖颈袭来! 眨眼间,袖剑已经迫近咽喉! “轰——!” 火光炸裂。 被完全命中的鲁特·因菲尼特,像烧尽的破布袋般腾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住;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以为只有刀尖上才有火焰么,渣滓?” 看着狼狈不堪,十分勉强才站起身的守夜人首领,欧根的脸上全然是愤怒到极致的狞笑。 脖颈处留下了一道伤口,那是刚刚鲁特·因菲尼特竭尽全力,才留下的痕迹。 “让我告诉你吧,现在被彻底激怒的我可是从头到脚,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 “……都在拼命的燃烧啊!” 是么…… 挣扎着起身的守夜人首领面无表情,冷冷的甩掉了脸上的血迹;烧成灰烬的甲胄下,溃烂的肌肤正在迅速恢复原状。 一旦受伤,身体的恢复机能就会变得极其迅速…算是当初误服圣血药剂的一点点回报吧。 “那我就帮你降降温了,‘督庭首席’阁下。”鲁特·因菲尼特难得讲个冷笑话: “免得没等我动手,你这根大蜡烛就把自己烧光了!” 听到这话的欧根不怒反笑,猛地一甩,右手的长刀再次燃起烈火: “试试——?!” 那一刻,刚刚还伤痕累累,步伐踉跄的守夜人首领突然暴起! 冰冷的杀气犹如万千箭矢,再次朝精灵刺客袭来。 “轰——!” 烈焰迸溅,但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早已爆炸的刹那完成了闪避;迅猛的身影没有一刻停歇,腾空掠起的刹那,手中的匕首已经对准了欧根的后颈。 “轰——!” 又是一次爆炸! 金红色的火光,同时将两个人的面目映照的无比清晰;怒不可遏的眸子与杀气阵阵的双眼,在空中短暂交汇。 下一秒,二人同时出手。 “铛——!” 长刀与匕首奏响激烈的音符。 一击未中的守夜人首领再次从精灵刺客的面前消失,潜伏于暗影之中。 “愚蠢至极,狂妄至极!”欧根怒吼着,右手的长刀再次向守夜人首领逃遁的方向挥出火焰: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渣滓,杂碎?!” “以为靠着速度就能抢在烈焰爆炸之前,打败我?!” “我的愤怒,就是烈火——而现在的我可是从头到脚,都怒不可遏!” “胆敢碰触我,激怒我的下场,就是被我的怒火焚烧殆尽,灰飞烟灭!” 谎言…… 堪堪闪避的刹那,感受着身边烈焰的热度,冷漠的守夜人首领依旧冷静。 对方脖颈上的伤口就是绝佳的证明…如果他真的浑身上下都化作烈焰,又为什么会有伤口? 两次突袭,一快一慢,是为了确认对方的能力。 对方的刀刃,的确可以挥出不逊于某个巫师“都灵之火”的烈焰,威力强大范围很广,从对方可以不断挥舞烈焰追击自己来看,这招对他的负荷不大。 其次,对方的身体周围应该还有一圈类似“铠甲”的能力存在;一旦察觉到有目标接触,就会自动引发一次爆炸…这才是最棘手的。 必须扒掉他身上的甲胄,让他赤身裸体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场战斗才能有转机。 “轰——!” 又是一道烈焰,带着滚滚热浪喷涌而来。 鲁特·因菲尼特想也不想,迅速闪避;爆炸的余烬从他身旁掠过,稍稍撩着了他的衣袖。 头也不回的守夜人首领身影不停,躲避爆炸的同时,不间断的在精灵刺客的身边一次又一次,疯狂试探。 烈焰,一次又一次在守夜人首领的身边炸裂,怒吼,咆哮! “来啊,杂碎!”怒不可遏的精灵刺客嗓音沙哑,烈焰已经从他刀刃蔓延到他全身上下: “不是说要杀我么,来啊!试试看!” 呼——! 长刀挥舞,两道火光一左一右,向守夜人首领袭来。 鲁特·因菲尼特眼神骤变,一刻不停的身影陡然腾空,几乎贴着身从两道烈火的中央穿过;右手的匕首突然落下,猛地掷出,不给对方半点喘息的余地。 砰! 不出所料…在触碰到欧根身体的前一刻,爆炸的烈焰就将匕首弹开了。 漆黑的匕首在空中翻滚,面无表情的守夜人刺客不闪不避,从容不迫的等待着落下的匕首“自动”回到他的手中。 而随匕首一起来的,还有刺眼的金红色! “轰——!” 燃烧的烈焰,从中央被撕开! 怒不可遏的欧根面色骤变,瞪大了眼睛。 拖拽着被烈焰烧伤的身体,不闪不避的守夜人首领从火焰中央冲出,手中匕首径直刺向精灵刺客的面门。 “铛——!” 横劈而下的长刀勉强卡住了刺来的匕首,将那致命的刃尖拦在了鼻尖前不到五寸的位置。 “哈…哈…哈……”大口大口喘息着,惊愕的精灵刺客先是颤栗,随即变得更加愤怒了:“疯、疯子…你这个狂妄的疯子!我不是都告诉你这种武器对我根本没用了吗?!” “没用?”鲁特·因菲尼特冷笑:“如果没用,你为什么还要招架呢?” “你……?!” “你知道,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巫师…也是个喜欢用火焰的家伙。”守夜人首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因为和他的战斗,让我学到了一个很有用的小技巧……” “火焰这种嚣张至极的力量,越是外层越是强大,里面反而并不如何强悍;” “是一种…徒有其表的能力呢。” 表情凶恶的欧根,面颊不断的抽搐。 “说到怒火,那个小混蛋巫师还曾与我提及过一个很有趣的理论。”微微喘息着,鲁特·因菲尼特握住匕首的右手不断用力: “他说…愤怒,就是恐惧到达极点的结果。” “换而言之,现在对我如此怒不可遏的你…督庭首席,欧根阁下…也同样对我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想趁这个机会…确认一下么?” “狂妄之徒——!!!!” 怒不可遏的欧根表情扭曲到了极致,卡住匕首的长刀再次燃起烈焰: “不管你有什么招式,对我都统统没用——!!!!” 三步之内,烈焰已经袭来。 避无可避…… 但自己也不需要再躲避了。 握紧刀柄的鲁特·因菲尼特右手稍稍用力,将刃尖稍稍上挑,对准的方向从鼻尖改成了额头。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轰————!!!!” 守夜人首领再次被炸飞,腥臭和烧焦的浓烟遍布他全身上下。 但下一秒,他的身影就再次冲入了爆炸产生的烟尘当中;右手的匕首反握,径直抛向爆炸正中央的那个身影。 “铛——!” 匕首被长刀弹飞,稳稳插在了大殿旁的一根廊柱上。 极速躲闪的守夜人首领让开了落下的长刀,右手的双指对准了欧根的胸口。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又是一声碰撞,喷涌而出的气浪,在爆炸的瞬间被从容化解。 “可笑——!” 怒吼的精灵刺客举起长刀,雪亮的刀刃二人身影交汇的刹那再次落下: “你以为……” “就凭这种伎俩……” “能够杀了我——?!” “铛——!” 刀刃命中了鲁特·因菲尼特右手的臂甲,混入了秘银锻造的精钢甲片多出了一道裂痕。 但也卡住了他的刀刃! “不是以为……” 鲁特·因菲尼特那冰冷而毫无感情的腔调,在督庭首席,欧根的耳畔响起。 “而是我十分确信……” “你…就要死了!” 铛! 随着一声机括声响,左臂腕下的秘银袖剑猛地探出。 精灵刺客面色骤变! 那一刹那,眼前的守夜人首领从像是突然睁开眼睛的凶兽,露出了它的爪牙。 刀刃被卡住,所以能够喷涌烈焰的刀刃,也就无计可施…… 刚刚结束的爆炸,让最后能够庇护他的甲胄,也暂时失去作用。 目光一横,鲁特·因菲尼特刺出了左手的袖剑。 嗯?! 在那刹那,他突然感到从头到脚,寒毛直立。 自己的动作,也随之慢下来了。 是对方的杀气所致,还是说这是个敌人早有预备的陷阱?! 不。 这是…… 惊愕的鲁特·因菲尼特瞪大双眼,在“超越感知”的辅助下,他的眼睛看到了原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自己左手的袖剑,居然…结冰了? 而且随着靠近精灵刺客的身体越近,上面的冰层就越厚! “砰——!” 从甲片中拔出的长刀迎头落下,欧根脚前的石板化作碎石瓦砾;抢在最后一秒,鲁特·因菲尼特闪到了五步之外。 “本事不怎么样,跑的倒是很快……” 狞笑的欧根抬起头,沙哑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不愧是隐匿在暗中的密探,只有逃命的本事比较厉害啊。” 铁青着脸的守夜人首领单膝跪地,身体还保持着最后一刻进攻的姿势。 左手的假肢和右臂护甲掉落在地,变成了冰晶般的碎片,彻底报废了。 碎片上,还残留着些许的冻霜…… 鲁特·因菲尼特紧紧皱眉。 “看你的表情,好像是明白过来了?”嘴角挂着喜悦的弧度,督庭首席…欧根举起那已经满是冰霜的刀刃,散发着寒意的刀尖对准了守夜人首领的面门: “没错,这就是我的‘武士之道’…不怎么招人喜欢啊。” “当我怒不可遏时,它就会化作烈火,焚烧一切;” “当我满心欢喜时,又会变成冰霜,夺走温度。” “今天的我真是太高兴了…鲁特·因菲尼特;在我遇到过的所有对手当中,能让我同时展现出两种能力的,屈指可数——通常遇到你这种喜欢挑衅的渣滓,我是不会感到高兴的。” 欧根一步步靠近,随着他的脚步,整个大殿都开始弥漫起冰雾: “但就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有种几乎被你杀死的错觉。” “了不起!太让我惊讶了,太让我惊喜了!” “那么,为了奖励你,我会告诉你我的武士之道的名字……”但见精灵刺客手中长刀一横,眨眼间,五步之外的廊柱已被冰封: “由衷地感激吧…能死在这传承四百年,‘唯心天象’的刀下。” “通常我都喜欢叫它的另一个名字;” “冰火二重!” 第七十七章 卑贱的毒 唯心天象…冰火二重?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面沉如水的鲁特·因菲尼特,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毛。 是某种可以操纵温度的能力么。 从对方的言语和表现来判断,这种能力似乎和他的情绪不无关联;但这只是一面之词,可信度很低,不能排除是对方故意设下的陷阱…… “嗡——!” 刀锋在中震颤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守夜人首领的思绪。 下一秒,只能隐约看到的冰汽犹如透明的利刃般,扑面而来。 鲁特·因菲尼特毫不迟疑;闪避的刹那,脚下的地板已经被冰面覆盖…哪怕只慢上半拍,他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用脚走路了。 但这眨眼间的差距,就是绝对无法碰触到的鸿沟! 刹那间,守夜人首领的身影已经闪现到一旁冰冻的廊柱上;暴起的右手从冰层中将秘银匕首拔出,直扑刚刚挥出第一刀的督庭首席。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在两道身影还未碰触的三步之外,漆黑的秘银匕首便开始不住的震颤,灌入剑脊的“原力冲击”犹如箭矢般,猛地刺出。 冷笑的精灵刺客欧根站在原地,像是在故意等待鲁特·因菲尼特先出手。 “砰——!” 在即将靠近的前一刹那,透明的气浪便已化冻结成冰,“咔嚓”一声,在空中碎裂成无数的冰晶。 “相同的把戏,居然还敢在我面前使用第二次。”欧根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布满冰霜的长刀在身前横起: “鲁特·因菲尼特阁下,你都快把我弄糊涂了…到底是刚刚是你险些杀了我,还是因为我太不耐烦了,才主动寻死的?” 下一秒,长刀在身前凭空一舞。 砰——! 巨大的声响震荡着整个天穹宫大殿,急冻的冰汽以精灵刺客为中心,犹如圆环般向四面八方涌出,崩裂开来。 气势惊人! “轰——!” 又是一声巨响,暴虐的冰汽肆意蹂躏着一切;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冰晶无处不在,将整个大殿完全变成了冰雪覆盖的世界。 站在这“寒冰世界”中央,唯一一块完好无损地板上的督庭首席欧根,四下观望。 没有人影…… 逃跑了?躲起来了?死了? 不可能的…… 面带微笑的精灵刺客,表情稍稍有些僵硬。 下一秒,右手的长刀毫不犹豫的向身后挥出。 但是晚了! 冰汽喷涌的刹那,鲁特·因菲尼特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屏气,顶住了他的肩膀。 噗嗤——! 指尖激射而出的气浪,贯穿了欧根的右臂,血浆犹如箭矢般透出。 偏斜的刀刃挥出冰汽,堪堪从守夜人首领的身侧掠过;而左臂探出的袖剑,已经向他的脖颈袭来。 欧根面色骤变,立刻向后闪避,同时左手强行握住右臂,举起长刀招架。 但鲁特·因菲尼特似乎并没有乘胜追击的想法;在确认第一击命中之后便迅速撤退,躲到了距离欧根五步左右的位置。 不远不近,刚刚好。 被血水浸染的右臂垂挂在欧根肩膀上,完全扭曲的不成形状——贯穿臂膀的“原力冲击”不仅砸断了骨头,还连同一起里面的肌肉组织一起破坏了。 仅仅是靠着薄薄一层皮肉,和紧急封冻的坚冰固定而已。 “又是坚冰又是烈火,看着挺热闹…但都不过是凡俗的血肉之躯变出来的戏法,完全没什么分别。” 冷笑的鲁特·因菲尼特举起匕首,太阳耀斑似的眸子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相似的把戏居然敢在我面前用第二遍,督庭首席阁下,您都快把我弄糊涂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在我的刀下么?” 欧根的嘴角的微笑多了一丝狰狞。 “激将法,很好…守夜人头目阁下,继续努力啊,别让我刚起来的高兴劲儿这么快就散了。”精灵刺客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别这么快就完了,来啊,继续啊——才一只胳膊而已,你还没杀死我呢!” “不,你好像误会了。”鲁特·因菲尼特打断道:“刚才那一下,并不是为了杀你。” 嗯? 欧根表情一怔。 “刚才那一下,真的就只是为了让你断一只手而已。”一边说着,嘴角突露笑的鲁特·因菲尼特举起左臂,将断掉的义肢在他眼前晃晃: “瞧,公平竞争。” “去死吧——!!!!” 一刀斩断断裂的右臂,用冰封住伤口的欧根挥刀袭来,两道冰汽化作利刃,已经先行一步,一左一右迫近。 不是为了命中,而是要封锁守夜人首领的逃跑路线。 轰——! 冰汽肆虐的刹那,迎头斩落的亚速尔长刀劈开冰雾;面前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落空了…不好! “铛——!” 猛然转身的欧根,手中长刀却被撞偏;凭空出现在他身后的守夜人首领,冷笑着甩出一记飞刀。 精钢锻造的刀刃被冰汽冻裂,但还是在精灵的甲胄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别惊讶啊,督庭首席阁下。”鲁特·因菲尼特一贯“温柔”的声调响起:“为什么,你会因为追不上我而感到惊讶呢?” “掌握了那么多情报,难道还不清楚我们这些‘不值一提’的杂碎守夜人,最擅长的就是跑路和隐匿么?” “还是说你原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可以追上我?” “别逗我发笑了。” 刀光闪烁! 哪怕已经尽可能躲闪,还有看不见的冰汽保护,欧根的衣袍上还是多出了一道利刃割开的痕迹。 “渣滓,给我站住!” 长刀挥舞,大片的冰汽犹如海浪般扑向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 轰——! 急冻的水汽在正前方凭空聚起了一道冰墙,身影急促的守夜人首领犹如闪烁的影子般,从容躲避; 任凭长刀挥舞,冰汽轰鸣,始终追不上他的步伐。 “砰——!” 冰晶炸裂的声响在脑后响起,惊愕的欧根猛地回头,看到的只有空中碎裂的冰晶,还有守夜人首领那一闪而过的,冷漠的眼睛。 又是那招! 又是那个看不见的空气箭! 表情僵硬的欧根呲咬着牙,连带着手中的长刀也开始变得凌乱了。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刀追不上他?! 不应该这样的,被动挨打的应该是他,应该是这个渣滓才对…… 为什么反倒是自己毫无还手之力了?! “杂碎!给我站住!杂碎!” 歇斯底里狂叫的欧根像是又变回了那头怒不可遏的野兽般,愈发暴虐的冰汽随着长刀挥舞,在他身边不断涌动,蹂躏着已经变成冰雪世界的大殿。 冷漠的鲁特·因菲尼特在空中凌舞的冰汽间不断的闪躲,如残影般急速接近着像是已经丧失了理智的欧根; 漆黑的匕首在手中翻转,再次灌入“原力冲击”的剑脊发出像是即将崩溃的哀鸣。 十步…八步…五步…三步…… 眼看着最后一道冰汽被闪开,怒不可遏的欧根径直向前踏步,挥出了最后一刀。 现在! 就在这一刹那,看不见的气浪汇聚在匕首刃尖,犹如箭矢般刺出。 就在这一刹那,歇斯底里的欧根,嘴角露出了狞笑。 然后…他稍稍后退了半步。 手中的亚速尔长刀,笔直刺出——随后,便等待着那他期待已久的一幕。 没错,就在鲁特·因菲尼特不断试探他的同时,他也在试探着这位守夜人首领阁下。 灌入剑身的“原力冲击”虽然威力巨大,但毕竟只是气流而且被压缩了,有效的攻击范围极短; 最远,也只有两步而已。 但他的亚速尔长刀配合臂展,却可以攻击到三步之外…即便算上守夜人首领闪避的速度,四步之内,他绝不可能躲掉刀尖涌出的冰汽。 所以…安心去死吧,渣滓! 感受到可以威胁自己生死的敌人固然兴奋,但能够看与自己不相伯仲的对手不甘的惨死…那是另一种层次的愉悦。 气浪从刃尖涌出的同时,冰汽也已经顺着刀刃挥向鲁特·因菲尼特的面门;嘴角勾起笑容的欧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对方那最后一刻,不甘而绝望的眼神了。 眨眼间,被冰汽封冻的气浪已经化作冰柱,步步迫近…三步、两步、一步…… 一步?! 怎么会,他的空气箭不是只有…… “三步而已。” 鲁特·因菲尼特的声音淡淡响起: “因为超过三步,就没有杀伤力了…原本是这样。” “但当空气凝结成冰,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什么?! 这、这么说…他…他是用我的能力,来…杀死我?! 濒死的恐惧和喜悦,两种明明截然相反的情感,却同时涌入了精灵刺客的脑海。 “轰——!” 凝聚成剑的冰晶,炸裂成无数的碎片。 仅仅在欧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而已。 嗯? 我没死? 没错,对方只是个小小的,稍微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渣滓而已;怎么可能拥有杀死自己的力量和运气! 但为什么…为什么感受到生死边缘的我…会那么,那么愤怒呢? “呃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欧根长刀挥舞,身边的冰汽陡然消散。 瞬间,耀眼的金红色烈焰在他周身喷涌,炸裂! “去死吧!杂碎——!!!!” 喷涌着烈焰的刀刃,向着鲁特·因菲尼特的残影挥舞。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也会令你如此的愤怒么?”滑步闪避着肆虐的烈焰,鲁特·因菲尼特右手的袖剑探出: “看来某个小混蛋巫师的假说,在你这里得到了证实啊,督庭首席阁下…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愤怒的顶点,就是恐惧。” 但怒不可遏的欧根,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了。 “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啊啊——!!!!” “对啊,为什么你会追不上我呢?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几次将我逼进死路的那一位…是你啊,督庭首席阁下。”冷漠的鲁特·因菲尼特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到后面,反而追不上我了呢?” “你……” 双目喷火的欧根正欲挥刀,突然间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般颤栗一下;抽搐的双腿,瘫软着跪倒在地。 铛啷——! 附着烈焰的长刀,掉落在地,凶猛的火光四散殆尽。 “惊讶么,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俯视着濒死的精灵刺客,鲁特·因菲尼特冷冷开口道:“守夜人是帝国的密探,刺客,是藏在阴影中的刽子手和眼睛……” “像我们这种杂碎,在武器上涂毒…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说话的同时,秘银袖剑已经顶住了欧根的咽喉。 就在下一秒…… “轰————!!!!” 剧烈的震动从大殿之外传来,毫无防备的守夜人首领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但震动并不是他失神的缘由,真正让他惊愕的是…… “寒冰屏障…被攻破了?!” 剧烈的震动中,鲁特·因菲尼特看着面前依旧惊恐不安,像是彻底被吓傻了的督庭首席,低声自语。 敌人都是使用虚空之力战斗的武士,凝聚着浓烈虚空残留的寒冰屏障,简直是一切此类存在的天然克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但鲁特·因菲尼特也来不及惊讶了。 “轰——!” 一声爆炸的轰鸣,从他的身后传来。 位置,距离,还有这个时间…是陛下的寝宫?! 砰——! 又是一声巨响,但不再是爆炸,而是空气被撕裂的呼啸。 “噗!” 恍惚间失神的守夜人首领来不及闪躲,被箭矢贯穿了右肩肩胛;身躯一颤,勉强不至于倒下。 充血的双瞳无意中瞥向身侧,骤然睁大。 原本倒在地上的四个精灵武士的尸体,不知何时变成了三个! 也就是说,那时的四个中,有一个是故意的…… “噗!” 又是一箭,贯穿了守夜人首领的小腿;“噗通”一声,鲁特·因菲尼特单膝跪下。 “这位…嗯,守夜人阁下,请您离我效忠的督庭首席大人远点儿好么?” 一个正义感十足的音调,从守夜人首领的身后传来。 “你和他离这么近,会让我这个副官兼学徒很苦恼的。” 第七十八章 龙域! “铛啷——!” 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地,表情痛苦的彼得·法沙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按住被箭矢穿透,血流不止的右手,拼命地忍不住不去叫喊。 他输了。 而且输的毫无悬念。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虽然他的表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但…根本无济于事。 对方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实力却远胜于他…话是这么说,自己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守夜人,专职是密探而不是刺客,会被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留下,也只是担任他的联络官而已。 想想也知道…拱卫陛下寝宫这般任务,怎么可能交给他一个忠诚度很可疑,还有过私下和巫师塔联络“前科”的家伙? 但是…… 挣扎着抬起头,一脸绝望的彼得·法沙望向自己的敌人,忍不住紧抿嘴角。 尤其是在看到她那爽朗无比的笑容的时候。 “放弃吧,彼得·法沙阁下,您根本就不是什么战士。” 左手叉腰的女精灵,举起手中那酷似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灿金色的长发下露出了无比自信的笑: “就算是你那诡异古怪的魔法,也根本挡不住我的‘游击箭’,不要再在那里负隅顽抗了!” 彼得·法沙一愣,下意识的开口:“你、你知道我的名……” 话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 “没错,我知道你的名字,甚至包括你曾经在哪里,做过什么…亚莉珊德拉·提比利亚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哦!” 颇为得意的精灵少女,还很是骄傲的将下巴一翘:“毕竟人家可是亚速尔第一武士的学徒,将来还是亚速尔…不!是天下第一刺客,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 “血溅五步,用最小的代价拯救世界…这就是亚莉珊德拉的梦想!”女精灵豪爽的咧嘴笑着:“所以…彼得·法沙阁下,请您让开,今夜的战斗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只需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一人的性命,就能拯救全天下所有的生灵,一切的战争与苦难,都能在最小的范围内终结;百年之后,无论帝国还是亚速尔,大家连‘战争’是什么,都会彻底遗忘。” “为了这样的伟业,付出的只是一个人的生命;怎么样…听起来一定很划算对吧?” 彼得·法沙目瞪口呆。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一脸“理所当然”的精灵少女,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打败自己的人,居然有着如此清奇的脑回路。 还是说这个世界本就是越单纯的家伙,就能拥有越强大的力量? 不不不…乱了乱了! 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这些东西,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眼前这个精灵少女不会出现在陛下的寝…… “砰——!” 就在此时,身后寝宫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同时怔住的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 漆黑的身影,从大门深处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向他们走来。 明明感觉不到任何杀气,明明那身影看上去并不伟岸…但当缓慢的脚步逐渐接近时,门外的二人还是像感受到千钧重担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杀死我,就能换来和平…这倒容易了。” 厚重而略显沧桑的嗓音,低沉的充满磁性,令人能亲身感受到他的威严:“可惜,这世上所有容易的事情,从来都不容易。” 他的双目落下,烈焰般的双瞳凝视着跪坐在地的彼得·法沙。 “帝国人,站起来,我们不向敌人下跪。” “我们只斩下他们的脑袋!” 彼得浑身一震,猛地低头,强忍着手臂和身体的伤痛,咬着牙站起身,重新捡起匕首, “遵命——!” 而愣住的精灵少女,似乎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 “真是难以置信…不过,不愧是帝国皇帝,孤身一人就敢出现在未来的第一次刺客面前!”翘起嘴角,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提比利亚——举起右手那酷似战弓的双刃长刀,摆出了张弓搭箭的姿势: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若为了世界和平,我是觉不会介意的!” 强忍疼痛的彼得·法沙挣扎着挪动脚步,将艾克哈特二世挡在身后。 虽然赢不了,但至少自己可以为陛下挡住她的…… “胜之不武?” 艾克哈特二世低声喃喃,沉稳的声音不带半点情感:“是啊。” “让你孤身一人出现在我的寝宫门前,还要与一位至高皇帝为敌,就算我打败你,也有些胜之不武。” 精灵少女双目圆睁,手中长刀绽出光芒。 修长的身影从容跃起,紧接着左手拨弦,一枝看不见的箭矢向着艾克哈特的身影袭来。 “陛下,小心!”面色一惊的彼得·法沙,焦急怒吼的同时,拼命的朝身后的艾克哈特扑去:“那支箭是无法被挡……” 话还没说完,他就愣在了原地。 站在原地的艾克哈特二世,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铛——!” 布满符文的剑刃,笔直的钉在了他的身前。 “节点…完成。”目光凌厉的艾克哈特,骤然昂首:“张开吧……” “断界·龙域——!” 下一秒,耀眼的白光绽放,点亮了整个天穹宫;寝宫大门前的三道身影,瞬间都被光芒吞噬。 若不是还有寒冰屏障遮挡,整个帝都都将“沐浴”在这道光芒之下! 惊愕的彼得·法沙,一动不动的带愣在原地。 啪! 不远处传来一声仿佛水花般的声响,一支折断的箭矢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 这、这究竟…… “这究竟是什么呀——?!” 精灵少女那惊怒的尖叫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堵墙而已。”一脸淡漠的艾克哈特二世开口道:“德萨利昂家族传承数百年的…小小的伎俩。” “将来犯之敌挡在墙外,同时一旦有任何具备虚空反应的生命靠近,就会被从天而降的光束击杀。” “就在这万丈光芒之中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想法是否有误吧!” 面无表情的艾克哈特二世转身重新走进了寝宫大门,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等一下,我……” 焦急的精灵少女想要拦住离开的艾克哈特二世,但就在这一刹那,耀眼的光束已经闪现在她的头顶,犹如离弦之箭般,迎头落下。 “轰——————!!!!” 寝宫的大门,再次紧闭。 ………………………………… 寝宫之内,失血过多的彼得·法沙无力的倚靠着大门,大口大口喘息着,额头的冷汗如雨点般不停地滑落。 紧贴着寝宫大门,还能听到宫外爆炸的轰鸣,犹如雷阵雨般接连不断,肆意蹂躏。 但此时的彼得·法沙脸上却没有任何幸存的喜悦,反而只有满腹的疑惑。 既然有这么强悍的防御设施,为什么一开始没有用,却要等到敌人攻入寝宫再启动呢? 是因为限制太多,或者一开始觉得没有必要,或者是因为…… “断界墙…是传承自巨龙王国的遗产。” 没等他开口询问,艾克哈特二世就已经做出了解答:“这本是用来抵挡巨龙空袭的防御措施,对于普通类型的敌人,抵挡效果并不理想。” “最多两刻钟,她应该就能察觉到破解的办法了。” 两刻钟?!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彼得·法沙,惊愕的望向艾克哈特二世的身影。 也就是说刚刚那个敌人,最多还有两刻钟就会攻破大门,从外面杀进来了么?! “噗通!” 听到声响的艾克哈特二世一顿,目光转向身后。 只见彼得·法沙单膝跪地,抬起的双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既然还有两刻钟,那就请陛下尽快从这里撤离——寝宫之中也有连接到城外的秘密通道,出口附近有守夜人把手,绝无危险!” “如果敌人攻入,就由我替陛下拦住他们!” 说完,紧抿着嘴的彼得·法沙一动不动,等待着艾克哈特二世的回答。 他已经做好去死的准备了。 但艾克哈特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缓缓摇头。 “我不会离开的。” 彼得·法沙愕然:“陛下?!” “你愿意用自己的死来为帝国尽忠,为万千帝国人的安危牺牲…对于这一点,我十分感激。”艾克哈特二世缓缓落座,姿态从容: “但我不能离开…非但不能离开,我还必须死在今晚,死在某一个精灵刺客的刀下——嗯,最好是连头颅被斩下,出现在帝都子民们的面前,那就更加完美了。” 彼得·法沙目瞪口呆。 “当然,这个过程不能太过轻松,否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皇家侍卫,守夜人,教会的誓言骑士…我给他们设计了重重关卡,令他们确信我早已知晓了这场刺杀,是有所防备的。” “然后…同样必须让天穹宫隐瞒我的真实死亡时间;越晚被曝光,可信度也就越强——最好是是等到他们自己从一堆线索中发现‘真相’,或是等到无可挽回的局面为止……” 看着一脸“惊呆了”表情的彼得·法沙,艾克哈特二世话语一停,用那双赤红的瞳孔,与他四目对视: “对,彼得·法沙,不用如此惊讶,你没有听错。” “我,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精心谋划了自己的死亡——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设计好的;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那个瞬间,彼得·法沙只感觉自己大脑一空。 艾克哈特…陛下…他…他……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在困惑,这不奇怪…即便是我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曾经犹豫过。”低沉而缓慢的嗓音响起: “但如果想让这场棋局按照我的想法继续走下去,我的死亡就是必须的一环——不,应该说‘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的死,是开启下一环节的必须步骤。” “想要让帝国真正感受到威胁,想要真正打败我们的敌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想清了这一点,我就坦然了。”带着那充满了磁性的嗓音,艾克哈特低声叹息: “优秀的棋手,不仅要将棋盘上的一切计算在内,也要将棋盘外的一切握在掌心…棋子的性命,敌人的性命,自己的性命…都是筹码,都是可以被利用的。” 抬起头,仰视着头顶天花板的艾克哈特二世目光深邃,仿佛陷入了沉思。 彼得·法沙还是不明白。 “陛下,您这么做…是为了让帝国上下团结一心,打败亚速尔王国的入侵么?”瞪大了眼睛的彼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可不必,不论是康诺德殿下还是布兰登殿下都一定会……” “亚速尔精灵?” 闻言的艾克哈特二世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屑,摇了摇头。 “不,不是亚速尔精灵…我们的敌人是比他们要恐怖一千倍,一万倍的存在;是自帝国创立至今就始终存在的威胁,是足以令整个世界都遭遇灭顶之灾的可怕力量!” 整个世界,愕然的彼得下意识开口道:“您说的是…北方的魔物吗?” 这一次,艾克哈特没有再回答他。 “你不能理解,这不怪你…即便在帝国上下,真正能理解这种威胁的存在,也是寥寥无几;有能力阻止的,屈指可数。”艾克哈特沉声道: “帝国十二世代……自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先祖起始,每一代的德萨利昂都在竭尽所能的与这威胁抗衡,或是在痛苦中无力坐视它滋长。” “这种苦难,是非常真实的…就像是布满污秽之物与裂痕的陶瓶,我们要替换掉这瓶上的每一块碎片,却又要提防着自己不会将整个陶瓶粉碎。” “狂龙女皇,夏洛特·德萨利昂,我的祖母…她几乎办到了,但也险些将陶瓶粉碎;我父亲,他穷尽一生将碎裂的瓶子重新拼好,却又让瓶身上出现了更多的污秽。” “而现在轮到我了,终结这一切的机会终于摆在了我的面前;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会结束这一切,但…不是在第十二世代,甚至不是由我的手。” “但却要按照我的意志,让这一切画上句号!” 第七十九章 打碎枷锁 “……每一个德萨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刹那,在他或者她加冕为至高皇帝的一瞬间,都要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惊愕的彼得·法沙竭尽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动不动的单膝跪地,望着面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艾克哈特二世。 “是成为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将帝国和家族统治延续到下个世代,让铁王冠旗帜永不落下的萨克兰王室;” “还是继承巨龙王国的遗愿,与这个世界的敌人对抗,成为此世的拯救者和永远的统治者;” “这个看似是同一个结果的问题,实际上却是矛盾重重——若要统治帝国,必定要拥有足够的盟友和势力;但若要拯救世界,则要与全世界为敌;”艾克哈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悲戚的哀伤: “我的祖母,夏洛特用她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这一教训;” “于是我预备了自我加冕至今的谋划——我算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每一步的结果,每一颗棋子的变数,每一个决定的影响,耐心的…等待着我的敌人一步步对这场游戏充满兴趣,直至他自己也加入进来。” “断界山的胜利,赢回了治理帝国的时间和威望,也让帝国放松了警惕;” “对教会的放纵拉拢到底层的民心,也让他们随之猖狂;” “拉拢埃博登获得了巫师的支持,令自由贵族与商会壮大,到了反过来影响帝国的程度;” “在这动态的变化,一得一失之间,我掌控了帝国的一切;我将所有的棋子都攥在手中,却发现要面对我的敌人仍显不足;所以我问我自己,我究竟还需要什么?” “在那一瞬间我方才醒悟,我领悟了自‘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至高皇帝明白的道理。” “首先,如果我将同时实现两个愿望,那么我注定不可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实现;其次,为了打败我的敌人,我需要尽可能的迷惑他,同时还需要一点点额外的运气。” “所以我放纵了对亚速尔王国的一切,对远洋舰队的遇难不管不顾,对断界山以北的巨龙王城视若无睹,任由半人马部落不断壮大…因为或早或晚,它终究会需要这些外界的力量,来对帝国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敌人会打出那一张牌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打出的牌是我留给他的;决不能让敌人的底牌,在我的预想之外…这个很关键。” “至于运气…洛伦·都灵,他的存在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想。” “当他第一次在古木森林崭露头角时,我原本只想让鲁特·因菲尼特将他收到麾下…能够与邪神对抗的战力,永远珍贵;但他能力的街巷显然不止于此,所以我授意了科罗纳暗中培养他,将他引诱到冰川荒原,去试探我的敌人。” “我不否认我很看重他,正如我不止一次想要他的命;这是个不确定的因素,一个会自己走动的棋子;或是成就我的棋局,或是让一切功亏一篑,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我最后还是决定试试看——他成长的太快,已经变成了我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我不再推动,洛伦·都灵这颗棋子也注定会走上和‘他’对抗的道路。” 惊愕到张大嘴的彼得·法沙,欲言又止。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容却比一辈子听到的真相…更吓人! 眉头紧锁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鲜艳如火,深邃无比的双瞳中仿佛正酝酿着风暴。 “布兰登一世穷尽一生,为后世的德萨利昂们留下足够与敌人一战的资本;而我不会将希望和重担给予别人,我会将一切在我的棋盘上终结。” “康诺德,布兰登…我的孩子们,我磨砺,训练,教导他们;我将德萨利昂之血一分为二,让他们各自继承两个古老血脉各自最精华的部分,却又不分彼此;” “我一点一点的压抑他们的欲望,培植他们的能力,嫉妒彼此的同时又必须仰仗彼此;我给了康诺德一份千钧重担,又将野心的种子埋在了布兰登的心底。” “我的孩子们…圆满的实现了我的期待,不需要太久,他们就能明白这一切安排的核心所在;” “富有责任心的康诺德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帝国,所以他必须仰仗时刻想要了他命的弟弟;” “野心勃勃,觉得一切都待他不公的布兰登…他想篡取帝国乃至一切,就必须击败一切敌人;他会倾尽所有,不择手段的摧毁我的敌人。” “他们会配合的亲密无间的…按照我既定设想的那样。” “而想要让我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想要让棋盘上的棋子继续走动…我必须拆掉他们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对帝国。对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对我的孩子们,对洛伦·都灵,对…我的敌人。” “这道枷锁的名字叫做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 “亚速尔精灵…他们完美的遵循了我设计好的每一步计划,让他们确切的相信我的死,会让萨克兰走向崩溃,从一个强大的帝国分裂为古王国时代的数个邦国。” “这些可怜的傀儡和棋子们…他们看不见自己背后的棋手,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被利用了也浑然不觉,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自以为正在走向胜利,却不知道正在埋下了灭亡的种子;他们想拯救自己,拯救世界…很可惜,他们缺乏必要的视野。” “即便在全世界,即便算上曾经拥有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贤者’布兰登,狂龙女皇,黑公爵…还有如今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个巫师总能给我惊喜。” “不过…能看到是一回事,是否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艾克哈特二世闭上双眼,低声叹息: “我期待着,他能在接下来的棋局中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可惜…看不到了。” 轰——! 门外还在不断传来爆炸的巨响和光束坠地的轰鸣,彼得·法沙却浑然不觉。 他正拼命抑制着自己,不会因为艾克哈特二世说的这一切而惊叫出声。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他感到仿佛世界“真相”的大门已经朝自己打开;但却因为这一切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相迥异,而没有丝毫头绪。 不是半人马,不是矮人,不是亚速尔精灵…甚至不是北方的魔物。 “那、那究竟是什么?”颤栗的彼得·法沙,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您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刚开口他就后悔了。 该死的…这种事情,这些真相…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该问的吗?! 彼得·法沙,你不要命了?!就算你自己想死,一旦被别人发现你知道这一切,爱德华还有…… 啪! 一只粗糙而又温柔的手掌,轻轻扶住了他的面庞,将那张惊恐的脸缓缓托起。 感受着手掌上的温度,还有那双注视这自己的,鲜红如火的眼睛,彼得彻底失神。 不论是传闻,还是记忆中…他都从未见到过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的至高皇帝陛下如此温柔的表情。 “我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是来自虚空中的意志。”艾克哈特低声道: “远在千年前,这个意志摧毁了巨龙王国,甚至几乎成功的统治了整个世界,只是最终功亏一篑;” “这便是我的宿命,也是整个德萨利昂家族的宿命——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巨龙之血,我决不能接受一个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统治者,将我们视作傀儡和玩偶。” “若有,我必须摧毁它,毁灭它,让它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头顶。” “或者…彻底的,一劳永逸的取代它,二者皆可。” “这就是真相,最开始的也是最后的——这个躲在阴影中的怪物,潜伏在虚空世界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再计划着将整个世界纳入它的掌控,将它的意志侵蚀掉整个世界,将整个世界变成他的游乐场和羊圈。” “届时整个世界都将活在它的意识与脑海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它的管控;死亡或者痛苦,幸福或者快乐,都只在它的一念之间,甚至只需要稍微想一下。” “而我要结束它,彻底终结这一混乱,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穷尽一生…不,应该说自巨龙王国时代,所有感受到这威胁的所有人,穷尽一切将要达成的目标;而我只是碰巧,比他们所有人都更要接近这一目标而已!” 带着某种压抑许久的情感,艾克哈特二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激动;瞳孔之中,仿佛真的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彼得·法沙的呼吸愈发的混乱,面颊涨红;因为皇帝陛下扶住他面前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艾克哈特微微一怔,僵硬的松开右手,怔在原处:“抱歉……” “没…咳咳咳…没什么,陛下,只是……”剧烈的咳嗽几声,又惊又惧的彼得·法沙缓缓抬起头: “只是您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这是此刻的彼得心中唯一困惑的问题。 如果陛下不愿离开,又为什么要将真相告诉自己,告诉区区一个守夜人…… “难道!难道您是想让我……”猛然间想到什么的彼得,眼前一亮。 “不!恰恰相反!” 艾克哈特二世突然打断,死死地盯着彼得·法沙那惶恐不安的眼睛:“关于我所说的这一切,半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 “如果真的有必要,你必须将这份秘密永远保存下去,直至你死去的那一天!” 唉?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自己呢? 听到这个命令的彼得,满心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点点头:“遵、遵命!” “听说…你在埃博登的时候,有过一个‘看门狗’的称号。”艾克哈特沉声道:“做我的看门狗吧,彼得·法沙——将这份秘密永远的保存下去,永远…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直至你决定背叛对我的忠诚那一日为止。” “守护这个世界的真相,守护这份计划,将秘密永远藏在心底;这一次,也许会是我们与敌人的最后一战,我必须确保整个计划万无一失。” “所以…若是真的出现了任何变数,彼得·法沙…你,就是我留下的最后一张王牌——竭尽你所能,让计划能够如我所想那般,进行下去!” 浑身一颤的彼得·法沙一点一点,将头低了下去。 哪怕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所以…如此信任自己…将一切真相告诉自己…从敌人手中救了自己一命的至高皇帝陛下,究竟…… “……需要我怎么做?” 艾克哈特二世缓缓起身,威严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现在…我需要你活着离开寝宫,离开天穹宫甚至是帝都——将我已死的消息传达给布兰登·德萨利昂。” “接下来你只需要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要多插手,尽可能活着,安安静静的看着大幕拉开,让这场混乱自己走向顶点。” “剩下的事情…那些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忠臣们会替我完成的;我可爱的孩子们,也会扮演好他们接下来的角色。” “而我…也该去满足那些亚速尔精灵们的‘诉求’了。”面对着大门的艾克哈特二世,语调讥讽:“想要让人听话,就要给他们想要的。” “朋友,亲人,臣子,盟友,敌人…莫不如此,不是么。” 彼得·法沙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哪怕再怎么没有感情,哪怕对方告诉了自己如此多的真相,哪怕给了自己一个千钧重担,哪怕…… 但…他是皇帝,是自己曾经发誓效忠,为他而战的皇帝; 现在,却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而且是死在敌人之手! 看到哭泣的彼得,微微一怔的艾克哈特,突然…笑了。 “不要为我伤心——恰恰相反,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艾克哈特微笑道:“对人而言,选择如何活着并不困难,真正难的……” “是如何死。” 第八十章 吾皇已死! “噗——!” 尽管已经竭尽所能的闪避,看不见的箭矢还是贯穿了大腿;身形摇晃的鲁特·因菲尼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连中三箭,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血水染红。 擦掉嘴角的血迹,挣扎的守夜人首领只能勉强单膝跪地;肌腱和腿骨被贯穿的他,连起身都勉强了。 何况,他要面对的精灵武士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叮!” 犹如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横起,轻轻挑起鲁特·因菲尼特的下巴;被迫抬头的守夜人首领,金色如太阳耀斑的双眼与金发金瞳的精灵少女对视。 “放弃吧,守夜人头目阁下。”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不忍的开口道:“身中三箭还伤到了关节与脏器,这样的你是不可能与我…将来的天下第一刺客为敌的!” “更何况,现在的你已经没有继续与我们为敌的理由了。” “亚莉珊德拉,别和他废话了!” 一旁的廊柱下,刚刚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还没有完全从中毒状态恢复过来的欧根恶狠狠道:“快宰了这个渣滓,不然他还会抓住一切机会,不择手段的……” “我认为您这么说,实在是万般不妥…欧根师傅。”倔强的少女瞪着理所当然的大眼睛:“待敌为友,难道不是我等正义之士应该做的吗?” “更何况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和我的直属长官,督庭首席,您应该先向我询问任务进展,而不是只想着公报私仇才是。” 啪! 一巴掌拍在脸上,咬着牙脸色难看的欧根,嘴角挤出一丝无比狰狞的“微笑”:“好……” “那么请你…我亲爱的徒弟兼属下告诉我,任务进展的如何了,是否已经破除寝宫的防御?” “防御并没有解除,但……”金发金眸的精灵少女顿了顿,表情十分不明的开口道: “帝国皇帝,艾克哈特二世…已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陡然剧变! 甚至就连对面的欧根也是一脸惊愕。 “你、你说什么?!” “我说,帝国皇帝…已死。” 哪怕重复第二遍,精灵少女的表情依然很踌躇,目光闪烁:“我、我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我试着破除防御的时候,有一支箭不知怎么,贯穿了寝宫大门。” “正中…皇帝的心脏!” 冰汽四溢的大厅,顿时死寂。 “就…这样?”欧根皱着眉头:“皇帝死了?你没看错?” “嗯!”精灵少女用力点点头:“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之前在这里的守夜人,不过被他逃掉了” “绝对不会看错的…那具尸体,就是帝国皇帝本人!” 欧根依然不敢置信。 确实,为了这场刺杀整个督庭乃至四庭武士们几乎精锐尽出,阵容不可谓不强大;即便敌人的防备再增加一倍,他也有信心攻下。 但斩杀帝国皇帝…实话实说,欧根并没有过这种把握——对方毕竟是身份地位不逊于雄鹰王陛下的统治者,即便一时匆忙措手不及,想逃跑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而现在…他居然死了? 还是死在自己这个有点儿蠢,满脑子都是“和平正义”的笨徒弟手上?! 这未免也太…… “铛啷!” 精灵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环状的物体,反手扔向欧根的怀中。 “这是?!” 瞪大眼睛的欧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愕的将“铁环”拿到眼前——就在那正中央的位置,三头巨龙托举王冠的浮雕纹章,赫然醒目。 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铁环”,而是货真价实的秘银! “从皇帝身上掉下来的,像是冠冕一类的东西。”金发金眸的精灵少女答道,有些迟疑的看向欧根:“应该可以用来证明身份了吧?” 眉头紧蹙的欧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当然可以。” 冷漠的话语声,打断了还没有从惊愕与困惑中恢复的两个精灵。 “那是第一世代,来自巨龙王国的布伦希尔德女王下嫁萨克兰帝国时,亲手赠予的‘嫁妆’…传承了十二世代的铁王冠。”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道: “只有皇帝本人,才能触碰的至宝!” 嗯?! 猛然惊醒的两个精灵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浑身浴血的守夜人首领,已经不知何时从精灵少女的刀下逃离,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十步之外。 一双阴森可怖的眸子,死死盯住了他们! 几乎只是眨眼的刹那,他便化作一道残影,笔直的扑向依旧愣在原地的精灵少女,冰冷刺骨的杀气几乎毫不掩饰。 恍惚之间的精灵少女,本能的张弓搭箭准备应敌。 “蠢货,不要和他交战!” 瘫倒在廊柱下的欧根焦急地怒吼道:“亚莉珊德拉,这是陷阱,快跑啊!” 但是已经晚了…… 弓弦声作响,随着箭矢呼啸声而跃起的精灵少女,骤然间像是突然离水的鱼,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坠落。 自己…中毒了?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感受着逐渐变得不受控制的身体,惊愕的精灵少女瞪大双眼,看着那犹如呼唤死亡的鬼魂从容不迫的躲开呼啸的“游击箭”,向自己袭来。 “轰——!” 怒吼的烈焰从精灵少女身前掠过,身形踉跄的守夜人首领来不及闪避,只能选择后撤。 精灵少女无力的瘫坐在地,如雨般的冷汗浸湿了前发。 “居、居然敢无视我堂堂督庭首席……”强忍着痛苦的欧根,用长刀支撑着身体站起,大口大口的喘息: “别太狂妄了,渣滓!” 后撤的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反手便将匕首向着欧根抛出。 “铛——!” 匕首攻击的位置不是欧根的面门,而是他用来支撑身体的刀刃;失去平衡的督庭首席,一个踉跄径直扑倒在地。 “欧根师傅——?!” 惊叫的精灵少女还来不及躲闪,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噗——!” 鲜血喷洒,袖剑割开了少女右手的肌腱。 瘫坐的精灵少女双眼失神,带着太阳穴的淤青倒下。 趴伏在地的欧根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守夜人首领那踉踉跄跄,犹如恶鬼般的身影,眼神中包含着不甘与愤怒。 “我提醒过你们…我警告过你们……” 大口大口喘息的鲁特·因菲尼特,勉强用左臂的袖剑撑起身体,苍白的面色当中,一双灿金色的眼珠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踏入天穹宫的下场…只有死!” 又怒又惧的督庭首席,张着嘴,却只能紧咬牙关。 捂着伤口的鲁特·因菲尼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大殿中两个只剩下半口气的精灵武士。 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 如果自己没有被伤到关节,刚刚那一剑…应该是可以干掉她的。 三处伤口,每一个都是贯穿伤,哪怕是有圣血药剂遗留的副作用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勉强可以吓吓人而已。 但是…陛下,陛下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个威严的,恐怖的,狠辣无情,机关算尽的陛下,让自己毫不犹豫献出了忠诚的人…… 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自恃整个帝国上下,对艾克哈特二世最了解的人,鲁特·因菲尼特觉不相信——那个拥有洞察未来之眼的皇帝,会如此轻易的被人杀死。 不!应该说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陛下,就连接近的可能都十分渺茫…不谈整个大殿中的守卫们,就连寝宫本身也是壁垒森严,哪怕巨龙也无法…… 就在鲁特·因菲尼特还在沉思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动静让他的身体本能的动起来,转身的同时,左手的匕首已经刺出。 “铛——!” 利刃碰撞的火花,在空中迸溅;一击未中的身影毫不犹豫的向后闪避,躲开了守夜人首领的飞刀。 “伤成这幅模样还能保持警惕,不错嘛!”俏皮的嗓音响起,娇小的身影稳稳落地:“让我刮目相看了哦,守夜人首领阁下。” “就连当初那位洛泰尔的公爵老爷爷,都没有躲掉人家的偷袭呢。” 眯起双眼的鲁特·因菲尼特借着透入大殿的月光,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娇小的身影,墨蓝色的头发,尖尖的耳朵…还有那柄独特的,笔直而短小的“亚速尔长刀”。 是那个杀死了洛泰尔大公,还在新大公加冕仪式上大闹了一番的…… “哦,看你的表情好像还认识我——很好,这样就不用我再多做自我介绍了吧?”把玩着短刀的女精灵笑嘻嘻的,用奶声奶气的嗓音开口道: “不过…守夜人首领阁下,您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吗?” 鲁特·因菲尼特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虽然督庭的武士就是一群被宠坏了的大笨蛋,但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地位也在我们这些御庭武士之上。”笑嘻嘻的娇小身影仍在继续: “一次干掉两个,还外加三个卫庭派来抢功劳的傻瓜,这可是会让陛下颜面扫地呢!” “哎呀哎呀,真是没办法,看来我这个御庭次席的副官,要让督庭欠我一个大人请了——您说呢,督庭首席欧根大人?” “少在那儿冷嘲热讽了,你这个米德尔身后的跟屁虫!”欧根冷哼一声,似乎是嘴角的皮肤扯到了伤口,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 “杀了这个渣滓,这场任务的头功算你一份!” “真的?!” “再敢多嘴,我就判你个谋逆之罪!” “哎呀哎呀,好吓人的说…真是的,米德尔大人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那么温柔体贴的前辈,居然死在了古木森林那种地方,让人家也变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好过分。” “铛——!” 反手拦住了突袭的鲁特·因菲尼特,娇小的精灵少女嘴角挂着纯洁无辜的微笑:“趁着人家和督庭首席大人交谈的时候偷袭,真不愧是守夜人首领…够卑鄙,够无耻。” “我就当你在赞美了。”动作利落的守夜人首领反手抽剑,右手的指尖已经袭向少女眉心: “不管是几个,但凡踏入天穹宫之人…都得死!” 砰——! 堪堪闪掉“原力冲击”的精灵少女横劈一道,将失手的鲁特·因菲尼特击退。 “不管几个,都得死?”娇小的精灵少女外头一笑:“挺少去好吓人,好吓人哟。” “那么请问…死过一次的,也会再次死去吗?” 鲁特·因菲尼特面色骤变,目光转向她身后。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这座大殿。 “啪…啪…啪……” “嗒…嗒…嗒……” 纷乱的,迟缓的,犹如提线木偶般的声音,几十上百的响起。 守夜人首领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随着那脚步声闯进大殿的,不止有已经死去的皇家侍卫,还有自己安排在帝都内各个据点驻扎的守夜人! 数以百计的身影,迈着踉跄摇晃的脚步,密密麻麻充斥着,拥堵了大殿的正门。 “没想到,很惊讶对吧,守夜人首领阁下…但我能站在这里还多亏了你安排的这些守夜人呢。”娇小的精灵少女,前御庭次席的副官笑嘻嘻的说着: “如果不是这些尽忠职守的大哥哥们,在看到人家的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想要杀了人家,还真的凑不出足够的人手,打破封锁天穹宫的寒冰屏障呢!” “那东西好像天生就能对我们这种存在产生反应,人家又不是可以挥舞寒冰之刃的督庭首席大人,就只能请这些尚且还没死透的大哥哥们,帮了个小忙。” “……用他们的身体,将寒冰屏障的力量抵消大半;才让人家能够这么么顺利的进来。”娇小的精灵少女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傀儡戏”,指向鲁特·因菲尼特: “现在看来,还得再麻烦他们一下,将您这个‘大麻烦’彻底清除掉才行啊。” “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阁下!” 第八十一章 今夜 黯淡的夜色下,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搀扶着她的长官兼师傅欧根,出现在天穹宫城门下。 他们没有死…因为御庭次席的副官及时救援——或者说,是被她控制的“活死人傀儡”及时救援,才终于从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手中留得一条性命。 面对数以百计的活死人,身负重伤的鲁特·因菲尼特根本逃无可逃,面无表情的冲进了人群之中大开杀戒;挥舞着匕首和袖剑与身披重甲的皇家侍卫,昔日的属下们厮杀。 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 亚莉珊德拉眼睁睁看着那道令她心惊胆战的身影,被人群活活淹没,刀剑碰撞的旋律中夹杂着血肉被撕裂,骨头被砸断的声响。 但却没有听到任何哀嚎或者惨叫声…连一次都没有,就这么默默的归于了平静。 背对着大殿,背着欧根匆匆离去的她,再也没有看到有任何身影从那大门中走出来。 也许,这就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为了保卫天穹宫,保卫他的皇帝而死。 也许…他比自己,更有资格自称为天下第一的刺客,为荣誉而战的武士。 亚莉珊德拉如是想到。 过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分散突袭的精灵武士们才姗姗赶来…仅剩下四五名还能行动的武士,而且个个都是身负重伤。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都已经能想到还未归来的同伴们,已经是什么下场了。 铁青着脸的欧根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唉……督庭、卫庭精锐齐出,连帝国皇帝的寝宫都还没有攻破,就死的只剩下这么小猫三两只啦。”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一头墨蓝色长发的精灵少女毫不掩饰的嘲笑: “丢人啊丢人,简直是颜面扫地啊!督庭首席大人。” 欧根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丢人?再怎么丢人也比不上你们御庭的武士吧?”亚莉珊德拉轻哼一声,不屑的瞥了眼还在那儿幸灾乐祸的精灵少女:“就算我们打得再难看,至少完成了陛下的使命。” “古木森林,洛泰尔,拜恩…和你们一个任务都没能完成的御庭废物们比起来,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你、你你你你……?!” 没等到嘴唇哆嗦的小姑娘反驳,亚莉珊德拉就直接扭过头去,将目光偏向重伤的精灵武士们:“汇报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亚莉珊德拉小姐,眼下还活着的就剩下我们几个了。”面色灰败的精灵武士抱着伤口,嗓音沙哑:“帝国的‘誓言骑士’和‘守夜人’还在四处搜查,恐怕用不了太久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 “什么?!还有敌人依然……” “那些‘誓言骑士’…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依然能在眨眼间恢复——就像是杀不死的怪物!” “我们干掉了几个,但剩下的依然不依不饶;断臂,穿膛,断喉,放血…这帮疯子像是不会恐惧似的,托着破破烂烂的身体朝我们杀过来!” “不仅如此!”另一个精灵武士死死按住刀柄,仿佛这样就能克制住恐惧般:“还有他们的守夜人…不知道在武器上涂的是什么毒药,只是沾染些许就会全身麻痹,根本无法调动半点力量!” 面色铁青的欧根,恐惧与怒火充斥着双瞳。 亚莉珊德拉紧蹙眉头,敌人的实力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誓言骑士’?应该是圣十字教会的捍卫之盾…他们的实力只有在宣誓驻守的地点才能完整的发挥出来,你们还没有见到更可怕的‘誓言之剑’呢,据说已经没有了。” 慵懒的腔调悠悠的在精灵武士们的背后响起,奶声奶气十分可爱:“至于守夜人的毒药…那是专门克制虚空之力的炼金药剂,除非张开‘心境’,否则就会被里面的力量彻底压制。” “还有外围的寒冰屏障…其实是数量惊人的虚空残留凝结而成的集合体,对于使用虚空之力…也就是‘武士之道’的我们而言,可谓天然克制的东西;没有准备的话,一不小心着了道也是情有可原……” 铛——! 狭长如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横起,紧贴在精灵少女的下颚上,打断了她的话。 “如此重要的讯息,为什么之前你没有向我们汇报。”亚莉珊德拉眉头紧蹙,眼神中带着一丝愤然: “还是说身为御庭武士的你,故意坐视督庭与卫庭的武士们白白牺牲生命……” “唉?!唉唉唉唉…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要乱讲啊!” 感受着周围聚拢而来,杀意满满的目光,惊慌失措的精灵少女刀也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平举在身前的小手不停的摆啊摆:“人家可是已经冒着被杀死的风险,特地来救你们啦!” 看着她那娇小可爱,楚楚动人的面颊,亚莉珊德拉表情稍稍柔和,手中的刀刃稍稍松动了些。 也许,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对啊,毕竟还只是个喜欢玩闹的孩子,和人家这样已经拥有远大志向的大人是无法相提比论…… “呲啷——!” 趁着她表情恍惚的刹那,抓住机会的精灵少女眉头一动,右脚轻挑勾起佩刀,荡开下颚利刃的同时,身形已经闪到了三步之外。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们这些,那当然是因为你们没有问啊……” 依旧是奶声奶气,单纯可爱的声调,但在此刻亚莉珊德拉耳畔,丝毫不亚于恶魔的奸笑:“人家只是小小的御庭次席副官而已,如果诸位大人没有问,我又如何知道哪个该上报,哪个不用上报?” “当然,现在人家知道该告诉你们了——毕竟,你们马上就要死光了呢!” 啪——! 亚莉珊德拉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暴露。 就不该对这个小丫头心存侥幸! 御庭出来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毫无荣耀可言的恶徒,除了那位盲眼的首席大人之外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武士! 正当她准备下令,将这个该死的御庭小丫头拿下的时候,身后的欧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欧根师傅——!?” 督庭首席没有看他,直视着对面还在笑嘻嘻的精灵少女。 “只是‘小小的次席副官’而已,是么……”欧根缓缓开口:“换句话说,如果你是御庭次席的话,就能准确无误的向我们传达情报了,对吧?” “唉?”精灵少女一怔。 “此次吾等攻破天穹宫,斩杀帝国皇帝,剿灭守夜人精锐…用这些,换你晋升为御庭次席,应该不成问题。” “唉?!哎哎哎哎……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少女激动的不能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浑圆: “您要让雄鹰王陛下…晋升人家成为御庭次席?!” “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猛地抬起头,精灵少女的眼睛仿佛会发光:“要是让米德尔知道,他最喜欢的雪拉继承了他的职位,那该有多高兴啊!” 看着她那手舞足蹈的模样,一旁的亚莉珊德拉冷哼一声: “是啊,可惜他死了。” “没关系啦,反正只要人家永远将米德尔放在心里,米德尔就是永生的。”雪拉很不在意的摆摆手: “重点是您必须遵守承诺,说到做到才行;不然人家要是心情糟透了的话,可不知道告诉您情报究竟是对是……” 轰——! 一声巨响,躲藏处外的大门被炸开了。 “……错。”娇小的雪拉面色一僵,身体微微颤抖了下。 仅存的几名精灵武士们纷纷变色,本能的按住刀柄。 他们都无一例外,中了守夜人刀刃上的毒药,或是在穿越寒冰屏障时受到了不可逆的伤…换而言之,手中的长刀与多年磨练的技巧,就是他们仅剩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些…在面对几乎杀不死的敌人时,显然是不够的。 惊颤的亚莉珊德拉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督庭首席:“欧根师傅,我们……” “御庭次席的…雪拉阁下,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不动声色的按住自己的徒弟,欧根冷冷地直视着刚刚还在幸灾乐祸,此刻却六神无主的精灵少女:“那些‘捍卫之盾’…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杀死吗?” “理、理论上应该不是的…他们只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真正拥有不死之身的,只有誓言之剑。”雪拉慌慌张张道:“就算是誓言之剑,附着着诅咒的虚空之力,也是可以对他造成伤害的。” “很好,第二个问题…这种会困扰我们的毒药,只要开启‘心境’就能解除?” “对,但是一旦解除‘心境’就会造成二次伤害的副作用,一、一定程度上是不可逆的!”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雪拉几乎要尖叫出声:“只能靠身体慢慢恢复而已!” “欧根师傅,我们还是暂时撤退吧!”亚莉珊德拉终于忍不住喊道:“任务已经完成,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 “没有理由?!” 欧根猛地回头,狰狞可怖的目光,瞬间让他的徒弟闭上了嘴。 “堂堂四庭武士,被一群杂碎像条狗似的追杀,你告诉我没有理由?!” “堂堂督庭首席,靠着以多欺少才勉强留得一条性命,你告诉我没有理由?!” “我们干掉了他们的皇帝,这帮杂碎不仅没有对我们敬畏之至,反倒还敢扑上来咬我们,杀我们,你居然告诉我…没有理由?!” “我告诉你,这就是理由——他们肆无忌惮的向我们的荣誉挥刀,将我们看成是与他们这些卑劣的愚民等同的存在,这就是理由!” “我堂堂督庭首席,绝不会就这么像条落水狗似的逃跑!我要证明,要让那个该死的鲁特·因菲尼特鬼魂亲眼看看,让他知道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面红耳赤,双目充血的欧根喘着粗气,用长刀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我要让用他部下临死前的哀嚎,让他后悔…后悔挑衅我!激怒我!羞辱我——!!!!” 脚步声还在急促的逼近,已经能听到誓言骑士们命令的呼喝声,还有守夜人们的惊呼。 大殿中的活死人傀儡,已经被尽数剿灭; 精灵刺客们的藏身之地,也被彻底挖了出来。 面色狰狞的欧根双目一睁,手中长刀挥舞。 “轰——!!!!” 冰冷的寒气,在他身体周围凭空崩裂! 周围的精灵武士神情骤变——没有惊喜,只有恐惧。 不仅仅是欧根周围,而是连带着周边的空气,温度都为之一变的力量! 大门,地板,天花板,墙壁…甚至是窗外,都刮起寒风,晴朗的夜空下飘荡着无数晶莹的六瓣结晶。 寒毛倒竖,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雪拉,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米德尔和他聊过的,关于为什么“欧根”这个名门之后能盘踞督庭首席之位数年的缘由。 “……不要被眼前的表象所欺骗,小雪拉,更不要被脑海中的思维定式所禁锢了哦。” “欧根大人之所以能成为督庭首席,并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更不是因为他的狂傲,或者被雄鹰王青睐的缘故,一切的缘由很简单……” “挥舞着‘唯心天象’之刃,或者说开启心境后的欧根大人,其实力堪比一军;通俗的说,就是……” “他一个,就是一整支军队!” 轰——!!!! 又是一声炸响,猛然间被惊醒的雪拉,震惊的睁开双眼。 寒冰,已经遍布了天穹宫城门的所有角落! “欧根师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亚莉珊德拉,艰难的抬起头看向督庭首席:“你究竟是要……” “要是还有体力的话,就尽快离开吧…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不会波及到你们。”目光狰狞的欧根,凌厉的开口道: “我得给这群渣滓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他们永远记住……” “今夜…我们攻破了他们的皇宫!” “今夜…我们杀了他们的皇帝!” “今夜!我们…亚速尔的武士,正式向他们宣战——!!!!” 第八十二章 谈一谈 拜恩,赤血堡。 黑发巫师站在病房门外,远处传来大教堂连绵不绝的钟声,让他心烦意乱。 攸伦·艾克特的葬礼,在昨天就应该结束了——但在夏洛特的强烈要求下,将这场葬礼变成了盛大的弥撒仪式,而且还将持续整整一周。 目的只有一个,将皇子殿下的使者(布兰登·德萨利昂本人)留在赤血堡,给外人一个他无法离开的理由。 更何况,他现在的确不能走。 门的另一侧,夏洛特忧虑的看着眉头紧锁的洛伦,还有他手中那封被血水浸染的信笺,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怕到现在,夏洛特都不敢相信当时一脸惊愕的洛伦·都灵,十分匆忙的告诉她的那句话。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死了。 那个永远掌握着帝国一个角落,永远能够预料到一切的男人,在自己的寝宫里…死在乐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为什么会这样?! 夏洛特完全猜不到,她的反应和某个被她极其厌恶的守夜人,还有某个令她深恶痛绝的皇子殿下一模一样。 当然,她也无法想象到任何听到这消息的人,还能有第二种反应了。 但真正令她忧虑的,并不是情报本身,而是洛伦·都灵。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将彻底打乱他的全盘计划——哪怕是为了拜恩,为了都灵家族,为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利益…洛伦也必须将他的精力与资源,投入到即将到来的皇位战争之中。 这与他的想法绝对是背道而驰。 如果亚速尔王国背后的力量真的如那个精灵武士所言,如果“黑十字”塞廖尔真的还会再次从虚空归来; 那么即便是集结整个帝国上下的力量,也未必有绝对的胜算…更不用说一分为二,互相敌视的帝国了。 逼迫之下,身陷两难处境的洛伦,究竟…… “夏洛特,夏洛特?” 嗯?! 神情恍惚的女伯爵猛然惊醒,就看见刚刚还眉头紧锁的黑发巫师,正站在她面前歪着脑袋坏笑,不停的摆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 “没有!什么也没有!” 面色一僵的女伯爵怒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扭向别处。 真的是因为攸伦的事情弄得太疲倦了么,连这种家伙我都会替他担心?! “放心吧,没什么可多操心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悠哉悠哉的开口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呢。” “唉?” 夏洛特表情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啊,只要我觉得自己能够一帆风顺的时候,就肯定会出事情的。”一开始回忆,黑发巫师的嘴角就勾起了无奈的笑: “明明只是要铲除吸血鬼,最后却要和教会作对;” “以为当别人的巫师顾问很简单,结果发展到与邪神为敌的地步;” “明明都倒霉到被人要挟了,居然还能碰上活死人暴动这种事;” “去一趟北方冰原,差点被活埋;” “到帝都休假,险些人人喊打;” “逃跑到拜恩,在赤血堡寄人篱下……”挂着玩味的笑,黑发巫师看着面色微醺的夏洛特:“怎么就被推选成新一任公爵,还要带兵去打仗了呢?” “嘁……” 扭过头去的女伯爵,轻哼一声。 洛伦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根本不用替我担心——这种倒霉到家的情况,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反倒是最近这两三年过于顺利,弄得我都有些不适应了。”挠挠头,黑发巫师长长一个深呼吸: “这下好了,皇帝死了…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嗯,稍微顺利点儿。” “毕竟就算神想要折磨人,也是要给个缓冲期的啊。” 匪夷所思的理论,让夏洛特根本无法理解…她现在也不想理解了。 “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件事必须妥善处理,决不能干扰到大教堂的弥撒仪式和攸伦的葬礼,这点很重要。”夏洛特挺起胸脯,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十三领的伯爵与骑士们将会齐聚大教堂观礼,这场盛事将会惊动整个拜恩上下,容不得半点差错。” “另外也请您…我的公爵大人好好想清楚,这场纷乱究竟该如何收场,不要再闹到像当初御前审判那般几乎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话音落下,屈身“恭敬”行礼的赤血堡女伯爵,头也不回的将洛伦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门外。 黑发巫师讪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夏洛特变得这么有“默契”了呢? 根本无须多言,她就能猜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将会朝什么方向变动——弥撒仪式也好,惊动整个公国的观礼也好,目的只有一个…… 将全公国的战争潜力再次唤醒,并且集中在这座赤血堡城内。 攸伦·艾克特的死将会引爆拜恩人的怒火,而愤怒的拜恩骑士,是甘愿为自己的主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一周的时间,也足以让十三领的伯爵们弄清局面,与洛伦达成妥善的协议;不论结果是包围公国,还是争夺皇位…越是争分夺秒的局面,越是要从容不迫。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留出自己说服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时间。 这场很可能引爆整个帝国内战,拜恩必须掌握一定程度的主动权。 不论是协助布兰登登上皇位,或者与康诺德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妥协…拜恩都不能被彻底绑死在一辆战车上,成为别人利益的消耗品;必须要根据自身的需求,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为此,洛伦必须先一步说服布兰登,稳住这位已经躁动不安的皇子殿下,同时让他接受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让拜恩彻底服从于他。 拜恩可以出兵,洛伦可以带着十三领的骑士和银盔山的矮人为布兰登而战;但前提是一定能赢,而且是赢得名正言顺,大快人心。 “嘎吱……”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蹒跚着走出病房。 “哎呀哎呀,真的是累死了…再有这么两次,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大概就彻底进棺材了吧?” “瞎说什么呢,阿刹迈大师——明明恢复的很好,就连上次开启阀门的后遗症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的傻徒弟,话不要乱讲;记住,身为炼金术师你的每分每秒都是很值钱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工作其实很轻松,那些万恶的雇主就会拼了命的压榨你!”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压榨您的雇主吗……” 一脸无奈的小个子巫师一边应付着回答,一边搀扶着某个正在向她传授“人生经验”的长辈,限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一瘸一拐”的向黑发巫师走来。 “阿刹迈大师,艾因…情况怎么样了?” “还可以,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倒不如说他能带着这么重的伤势跑回来,而且直至拜恩境内前都没有被发现,这份生命力本身就是个奇迹。” 瞬间“精力满满”的哈林梵·阿刹迈松开了被小个子巫师搀扶的手臂,表情十分轻松:“另外还得夸一句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小伙子们…急救的措施非常到位,替我省了不少事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紧急情况下的急救工作,本就是猎魔人必备技能之一;既然要让他们在荒野中与怪物单兵作战,道尔顿当然不会忘记如此重要的科目。 “真正麻烦的,是侵入他体内的两道虚空之力。”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补充道:“他的体表和伤口上的虚空残留非常强烈,普通的治疗手段根本无法消除。” 洛伦微微蹙眉,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第一处,是他身上的贯穿伤——伤口看上去像是箭镞导致的,但因为虚空残留的缘故导致伤口无法愈合,只能勉强封住;但这样的方式只能是暂时的,必须想办法祛除掉。”小个子巫师忧虑道: “第二处是在体表——非常可怕的虚空之力,明明看不到伤势,从头到脚却像是被冰封了般,身体机能和意识都变得十分迟缓,也因此才稍稍遏制了两处贯穿伤…但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跑了回来,这份毅力……” 小个子巫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忍的摇了摇头。 “前一个我不太清楚,但后一个明显是艾尔伯德惯用的伎俩。”阿刹迈缓缓开口:“长年累月堆砌起来的虚空残留,被这家伙当成武器和堡垒一样使用。” “听说公爵大人您在帝都时曾经拜访过他,想必也已经见识过这种力量的恐怖之处了。” “嗯……”黑发巫师默默颔首: “记忆犹新。” 气氛稍稍变得有些冷了。 很显然,不论是前一个的贯穿伤还是后一个的冻伤,想要彻底消除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可以压制,虚空残留也必须靠时间慢慢消除,几乎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但…让他稍微舒服些的办法还是有的。” 阿刹迈突兀的开口道:“我们可以配合高阶魔咒的符文,制作一些虚空之力强烈的止痛药剂,来缓解他的状况。” “那样不是会让虚空之力侵蚀到他的身体吗?”艾茵存疑道。 “对,但反过来说更强烈的虚空之力会抑制住他身体上的虚空残留。”阿刹迈耸耸肩:“至于侵蚀身体…中了艾尔伯德的虚空残留,我觉得这点儿侵蚀也不算什么了。” “纂刻符文的工具和一些药剂都被我留在房间里了,我亲爱的傻徒弟,能帮你上了年纪的导师大人跑一趟腿吗?” “才不是什么傻徒弟呢!” 虽然这么说,但小个子巫师还是乖乖的转身离开,朝阿刹迈的房间匆匆跑去。 直至艾茵走远,阿刹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隐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同样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就在病房内等您,公爵大人。” 洛伦微微一怔,目光看向一片漆黑的病房:“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一直都在,只是委托我们不要告诉您而已。”阿刹迈摇摇头:“他坚持要见彼得·法沙一面,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关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内容。” “不过他失望了——哪怕是在昏迷状态下的呓语,关于那场血腥的刺杀,彼得也没有透露半句;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很符合道尔顿·坎德对于守夜人的评价。” 一群挖出秘密,还能保密的人。 导师的话,洛伦当然知道。 “他现在很愤怒,也很惶恐…像个总是抱怨父亲不公平,但真的有一天听到父亲死讯的小儿子…虽然的确是这样。”阿刹迈的目光十分复杂: “谨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公爵大人——因为现在的他十分脆弱,也十分冲动;任何稍稍过激或者不和他心意的言辞,都有可能激怒他。” “我明白,我也不是第一天见这位丢脸皇子殿下了。”稍稍翘起嘴角,洛伦还有心思开了个小玩笑。 稍稍让开的阿刹迈颔首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进漆黑的病房,稍有些黯淡的光线让他的眼睛花了几秒钟适应,才勉强看得清坐在正对门的那个身影。 他孤独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般,坐在墙角处的椅子上默然不语。 一旁的病床上躺着身受重伤的彼得·法沙,浑身上下的绷带都快让人认不出他的模样了。 “进来了吗,洛伦?”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黑发巫师一怔——如果不是很熟悉,他几乎都听不出这居然是布兰登的腔调。 黯淡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影,驼着背坐在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上,低垂的头颅被头发遮住了面颊,看不到他的表情。 就像是要拼命将自己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似的——这在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正好,我也刚好想着…是该好好谈谈了。” 第八十三章 三个前提 默默走进病房内,黑发巫师一言不发。 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表情木然,鲜红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光彩。 “说啊,说点儿什么。”扯着沙哑的嗓子,布兰登开口道: “作为我的巫师顾问,拜恩的公爵大人…对帝国皇帝的死,究竟有何看法?” 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布兰登三步之外的地砖上,洛伦依旧沉默。 安静,就像一种默契般在二人中间飘荡。 “不说是么…好,那么我先来。”僵硬的抬起目光与黑发巫师对视,丢脸皇子殿下扯动着颤巍巍的嘴角: “我现在很兴奋,也很害怕…就是这么矛盾的心情,但不论哪一种矛盾,就是没有丧父之痛的悲戚!” 紧抿了下嘴唇,布兰登连牙关都在打颤:“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骗局,不可能的!那个男人他在骗你,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寝宫里?!” “我、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感,就像一群人围在我身边开一个又老掉牙,又俗套还特别不好笑的笑话。” “而当我稍微冷静下来,就立刻明白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因我我没有准备,甚至从未料到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笑吧,我觉得可笑极了!我一个信誓旦旦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成为帝国皇帝的人,居然从未想到过父亲的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我…居然从未想到他也是人,也是会死的——!” 前一刻还面如死灰的布兰登,此时却是歇斯底里般的激动。 颤抖的声调,急促的话语在光线黯淡的病房中回荡,反而更显得孤独寂寥…犹如疯子在无人的世界中,独自呓语。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低声开口的黑发巫师,摇头道: “以艾克哈特二世的格局,眼光和谋划;就算是哪一天有人告诉我,他打算让自己永生不死,大概都比现在这份情报更让我觉得可信。” “但事实就是,他死了…而且他死在天穹宫,死在亚速尔精灵刺客手中的消息,一个月内就会传遍整个帝国,人尽皆知。” “一个月…如何利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的布兰登显然没有在想这些。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计划,故意假死来欺骗我们?”惴惴不安的布兰登,此时连说句话表情都显得小心翼翼: “也许他只是假死,也许这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也许就连精灵刺客都是他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也许连彼得·法沙也是…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自言自语的丢脸皇子殿下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这些实在是太扯淡了。 至少…他还不觉得自己重要到需要让父皇“假死”才能试探的地步。 亚速尔精灵?虽然在听了黑发巫师的一番解释后布兰登终于不再轻视他们,但依然不觉得这帮家伙会让打赢了两次魔物入侵(有一次是我的功劳)的父亲感到为难。 至于北方的魔物…艾克哈特能打赢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帝国十二世代的皇帝们打赢了十几次,这种时候装死只能削减父皇的威信。 毕竟,不是每一个德萨利昂都能像自己这样毫无下限,厚颜无耻。 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敌人,能逼得无所不能的父皇大人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说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这又是他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无论究竟是怎么回事,帝国第十二世代的皇帝…我无所不能的父皇大人死了,而且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死了!” 木然的布兰登摊开双手,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个不停:“哦,顺便一提…鲁特·因菲尼特,那个你恨到入骨的家伙,他八成也死了。” “煊赫十二世代的天穹宫被精灵刺客大闹一通,帝都守夜人全军覆没,六百名皇家侍卫无一幸免,连帝都大教堂的誓言骑士据说都有几位阵亡的…如果真的是父皇陛下的计划,我还真好奇谁可以有如此‘荣幸’?!” 布兰登越说越快,从开始的沉默寡言变成了滔滔不绝,明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说个没完,嘴唇抖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只有眼神,依旧和刚刚一样的木然,黯淡的赤焰红瞳中没有半点光彩。 洛伦轻轻低叹一声。 布兰登…他依然没有从兴奋和恐惧中走出来,只是在拼命掩盖而已,想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恢复镇定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可以低声下气可以傲慢无礼,可以让自己滑稽的像个小丑或者纨绔子弟;但依然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朋友。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布兰登还是在不停的转换话题:“集结两大公国和我手中的军团北上,抢在内阁和帝都贵族们反应过来之前,成为天穹宫的主人,然后把我亲爱的皇兄大人打成反贼?” 自言自语的口吻不像是在询问洛伦,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 “然后在帝都的贵族挡在城门下,被临时摄政的御前内阁宣布为反贼,等着被‘隔空加冕’,远在断界山要塞的皇储殿下围剿是么?” 搬过一把椅子坐下,洛伦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比划着:“前提还必须是忠心耿耿的艾勒芒大公愿意放开道路让我们通过,或者萨克兰亲王,皇储殿下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从他的领地内经过,还不阻拦。” “嗯……”紧蹙眉头的布兰登毫无形象的蜷缩在椅子上,死死咬着大拇指甲:“倒也是啊。” “第二种途径,向全帝国所有的公爵们发出号召,向帝都进军,捍卫被敌人偷袭的天穹宫;最后再借您的继承人身份,先得到所有公国的承认。”洛伦伸出两根手指: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问题是谁会响应——阿尔勒大概更想坐山观虎斗,艾勒芒的维尔茨公爵在新皇帝出现之前一定会保持中立;” “洛泰尔倒是可以考虑争取一下,但教会在那里根基深厚;就算鲁文·弗利德愿意帮我们,他也得考虑封臣和民众的想法;至于埃博登…您要指望一帮只认钱的佣兵替您打仗吗?” 皇子殿下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我们最多只能争取到三个公国的力量,而且还有一个随时可以为了钱背叛我们?” “三个?”洛伦故意反问一句:“哪三个?” “哪三个?拜恩,埃博登,波伊…哦,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布兰登唉声叹气的摆摆手,慵懒的瘫在椅子上: “女人心,海底针啊。” 深有感触的黑发巫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萨莉卡·约拿…这位刚刚加冕不久的女大公,在之前的半人马战争中的确作战骁勇,不止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确称得上是合格的盟友。 但这位“盟友”的无私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这场战争,必须让波伊得到足够多的利益,并且至少局面看上去是稳赢的才行。 现在的局面是康诺德皇储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法理制高点,先动手的下场就是成为出头鸟…怎么看都是稳输的局面。 只认钱的埃博登雇佣军,举棋不定还经常“脑回路清奇”的弯刀女大公,加上荣耀至上的拜恩骑士与忠诚至死的三个帝国军团。 “胜算好像不是很大…哈。”微笑的布兰登,笑容中出现一丝尴尬。 黑发巫师再次点头,并表示并不打算陪他一起傻笑。 “嗯…所以眼下我们并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而且因为拜恩和波伊都不与帝都相连,地理和时间上也没有什么优势;虽然康诺德的精锐都钉死在断界山不能动,但我们也无法立刻投入太多的兵力…何况如你所说,还得考虑亚速尔王国的入侵。”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稳住眼前的局面——哪怕至少是差距悬殊,也许我的巫师顾问兼拜恩公爵大人有什么办法能稍稍挽回呢?” 不再是自言自语,而是布兰登几乎整个人都前倾着要趴到洛伦面前,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嘴角挂着“等你告诉我”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这才对嘛,这才是布兰登应有的面目。 重重的叹息一声,洛伦有点儿无奈的开口道:“眼下,我们的优势在于比康诺德提前一步知道了皇帝陛下的死讯…如果没有第二个知道真相的守夜人去告诉他的话,这是我们稍稍占据上风的地方。” “换句话说,在这场博弈中我们占据了先手优势,可以第一个出招——不论接下来康诺德会怎么做,一定程度上,他是被动的。” “嗯,嗯嗯嗯!”喜笑颜开的布兰登连连点头,表示你说得对,说得好,继续。 “然后…虽然在法理上,我们是不占优势的一方,但也并不等于康诺德可以随意拿捏我们。”洛伦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一旦他想要针对你,我们就是受害者的一方,就在道德层面占据制高点——到时候就算我们的弯刀女大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站在我们这边了,谁让她已经被我们绑在战车上了呢。” “至于其它的公国——洛泰尔的鲁文·弗利德肯定不会看着我们完蛋,阿尔勒一向对德萨利昂家族没有好感,艾勒芒的维尔茨大公…他大概还会和上次一样,主动站出来居中调停。” “而且本人还是德萨利昂家族现存于世的,最后一名驭龙者——杀了我,在接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入侵中,康诺德就必须面临无龙可用的悲惨局面了。”布兰登冷笑着勾起嘴角: “届时皇室的亲戚们会怎么想,帝国的民众又会怎么想呢…他们的皇帝放着强悍的巨龙不用,让他们去流血牺牲?” “失去巨龙的萨克兰,又该如何震慑周围像你们这些丝毫不比帝国逊色的公国呢?”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右手食指指着头顶的天花板:“这…可以算是天时。” “那么地利呢?”布兰登反问道:“怎么看,都是亲爱的皇兄占优啊!” “没错——他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将,又是萨克兰亲王,占据帝国中央最肥沃繁华,战争潜力最强悍的东萨克兰领;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的劣势。” “劣势?” “如果他真的准备不顾其余邦国的劝阻和天穹宫的反对,将我们打成叛军的话,艾勒芒一定不会放行——维尔茨大公不会冒着让全帝国陷入战火的风险——所以,他只能走波伊。” “而波伊,是骠骑兵的天下;以‘黑色城墙’闻名天下的军团重步兵,要如何应对马背民们的拼死反抗呢?” “没有巨龙的皇储殿下,又该用什么办法和愤然起义,在大草海上纵横驰骋的拜恩一万骑士对垒呢?” “有道理有道理。” 不停点头,像个啄木鸟似的布兰登竖起右手,一个一个将手指掰出来:“所以…我们有天时,有地利…那么人和呢?” “就这么坐视下去,怎么看大家都一定是站在我那位天生就像是要统治世界的,最最伟大的皇兄那边啊?” “而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同样伟大的父皇,是靠着臣民们的忠诚来统治帝国的吗?”洛伦反问道:“要我说,他最在乎和最不在乎的,应该都是这么同一样东西。” “人心……” 布兰登轻声低喃,目光恍惚陷入沉思。 “我们需要人心,但不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也不是那些靠我们才能获得利益的人;我们需要的…是一群跟忠臣,或者说忠诚与否都无所谓,但一定要很有能力,可以帮助你获得优势的人。”摇晃着食指,洛伦循循善诱道: “那么,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是靠着哪些人,掌控着帝国一切的呢?” “守夜人?!” “没错!” 第八十四章 守夜人的意义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组织。 它无处不在,但真正知道它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是有所了解的人,也仅仅是听说过名字而已,根本无法想象它的潜力和能量。 刺客、杀手、密探、地下情报网、刽子手…兼容并包,替皇帝陛下与他们的首领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脏活。 在一部分对这个组织“略知一二”的人眼中,那些掌握着诡异魔法和高深技巧,被称为“守夜人”的成员们,才是这个组织的中坚力量。 他们错的厉害。 确实,能够成为这个组织高层的成员,无一不是顶尖的刺客,但刺杀可能是这个组织最“无关紧要”的一项职能,极其必要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动用武力。 情报搜集,才是他们的真正可怕之处——遍布帝国所有角落的守夜人们,尽忠职守的将所有搜集到的情报上交给和自己对接的“单线”;哪怕只是旁枝末节的小事,哪怕只是无意中发现的意外。 “但…就是这些小事和意外,琐碎的信息拼凑出了最‘详细’的帝国百态,将万千生灵的生死放到一个人的掌心。”挑起眉毛,洛伦意味深长的与布兰登对视着: “比如说我就知道,在我和半人马打生打死的时候,就有十几名守夜人不分昼夜的将情报送往天穹宫…最多一周,就能看到我的最新战报。” 嗯…其实是四天。 抱着腿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睁大眼睛,一脸尬笑。 “而天穹宫中的皇帝陛下,依靠着守夜人的情报网来掌控整个帝国。”黑发巫师双瞳骤缩:“这…才是你要争取的‘人和’!” “鲁特·因菲尼特或许死了,帝都守夜人或许已经彻底破灭,但遍布帝国所有地区的守夜人都还在等待命令和召唤——现在是他们最脆弱的时间,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高层已经消失了!” “趁着眼下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培植一位亲信一步步掌控帝国各地的守夜人组织与情报网,就是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先拥有皇帝才拥有的手腕…是这样么?”歪着脑袋,布兰登的双眼像猫一样的眯起: “控制了帝国守夜人的情报网,掌握第一手的情报,我们就能拥有绝对的主动权,甚至能够控制皇兄大人的一举一动,要挟天穹宫内阁和议会为我们所用?” “这不是根本目的,但的确是‘福利’之一。”黑发巫师耸耸肩:“更重要的是如此强大的武器和工具如果不是在我们手里,而是康诺德攥着它…那就危险了。” “即便只是为了自保,尽快将他们控制在我们手中也是极其有必要的。”洛伦点点头:“当然,如果我们动手的话,康诺德应该也会想到这么做…所以必须要尽快。” “所以,才说这是当务之急——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才是扭转局面,乃至反败为胜的重中之重!” 空气安静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咬着大拇指甲的布兰登才缓缓抬头,灼灼有神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连眨都不眨。 “你…干什么?” 被他这么看着的洛伦有点发毛,下意识向椅子背靠了靠。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感慨…虽然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但现在尤为强烈。”一脸真诚的微笑,布兰登像是下意识的舌头抹了抹干燥的嘴唇: “顺便多说一句…虽然现在聊这些还太早了,但是等到我加冕为帝国皇帝的时候——不论是第十三世代还是第十四世代——我还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能帮我压住整个内阁的掌玺大臣。” “显而易见,我不会再用梅特涅·利奥波德,也不会再用那帮打心底厌恶我的帝都贵族,至于新兴贵族,巫师,有头衔的富商…不是不可以,但恐怕很难服众。”皇子殿下越是说,嘴角的笑意就越是浓: “所以我就想…当然这不是什么提拔和许诺,我们是朋友,朋友不讲这个…洛伦·都灵,我亲爱的朋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和我一起…统治帝国?” 说完,一脸“微笑”的布兰登表情固定,一动不动的眼珠里闪烁着某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嗯? 怎么…扯到这儿了? 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倒也未尝不可啊——的确,如果能掌握并且整合全帝国的资源,再面对“黑十字”塞廖尔的时候,自己的把握就更…… 不,等一下。 黑发巫师心弦猛颤,突然隐隐的想起了什么。 “若说为何…有着天生统治者的觉悟,早就分不清责任与权力之间区别的家伙,又怎么可能辅佐别人?” “……如果我是帝国皇帝,而夏洛特·都灵是拜恩之主又是掌玺大臣…我一定会倾尽所能,将她彻底铲除,连根拔起……” “要么是‘摄政’,要么,是‘权臣’……” 洛伦用力抽动了一下喉咙。 对面的布兰登眨眨眼睛,递过来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没、没什么!先不谈这个了!”黑发巫师马上岔开话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我们又绝对信得过的人选,让他将整个守夜人组织整合起来…趁着消息还没走漏之前!” “没错,我猜皇兄那边,早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得趁着还能抢在他们前面,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布兰登深以为然:“亲爱的菲特洛奈小姑,也是拥有守夜人权限的!” “既然是‘人和’,那么‘人’是谁…就尤为关键。”洛伦轻叹一口气,忽然笑了出来:“碰巧,我有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 “你这么一说…其实我也有一个特别合适的,而且这家伙绝对信得过。” 慵懒的放开双腿,摊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我觉得咱们想到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 “嚏——!” 寒风中,站在千帐城城门上的爱德华,用力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守夜人有些无奈地回首看向身后,对着一片废墟的千帐城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做这么多额外的工作,还总是厄运不断呢? 明明原本只是一趟跑腿的工作,却被布兰登殿下强行扣住多待了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可以离开了,又撞上亚速尔精灵刺客; 本想着只是最后兼任一下诱饵工作,安全无风险,但最后地道的门还被堵住,险些和那帮刺客一起在城堡里被巨龙米拉西斯变成烤肉; 九死一生的活下来,还要被布兰登殿下继续“重用”,在他偷偷离开(去哪了当然不言而喻)这段期间替他隐瞒,同时肩负起一部分日常政务和情报搜集工作; 简直莫名其妙…布兰登殿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人吗,还是说他心宽到如此地步,相信自己这个“监视者”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当然,他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这本来也就是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想法;自己尽量配合布兰登殿下,就像菲特洛奈长公主配合康诺德殿下那样。 但不论再怎么配合,监视者依然是监视者啊;自己首先效忠的仍旧是鲁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其次才是布兰登殿下。 另外,虽然知道这是自己想多了,但爱德华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殿下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特别好用的廉价劳动力…… 嗯,一定是想多了;嗯,一定是。 守夜人爱德华再次叹了口气。 “爱德华大人!” 一道身影出现在守夜人身后,毕恭毕敬的低着头,单膝跪下:“关于您需要的,驻扎在千帐城的三个军团情报已经送来了。” 这么快的么? “很好。”掩饰着自己的惊愕,表情有些僵硬的看向身后的年轻人。 大人…他还是很不适应这种称呼,还有别人看自己时那副敬畏和恭敬的模样。 “念。” “遵命!”年轻的随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背着双手起身:“我们调查了三个军团的所有中下层军官,大致没有任何任何不满的声音;因为殿下一贯对他们很好,薪俸和补给也从未拖欠。” “至于上层的将领们,尤其是旗团长和掌旗官、骑兵与步兵司令官…似乎早已习惯了殿下的行事风格,也没有任何异常或者动作。” 看着说完便低下头的年轻随从,爱德华终于忍不住挑挑眉毛。 三个军团,算上辅助兵团将近三万人,抛出底层士兵也有数千…从自己下达命令到现在才过去一个晚上而已,他们就已经全部搜集完了。 这种过去要自己彻夜不息忙碌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下一个命令,开开口说句话而已。 真是…前所未有的体会。 过了将近半分钟,爱德华才缓缓开口:“下次,我不要听到大致、似乎这种词汇。”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诚惶诚恐的年轻随从,连肩膀都颤抖了下。 “与帝都总部的联络怎么样了?”爱德华把头扭过去,他还是很不适应:“任何命令或者情报,最近有送来吗?” “没有…不仅没有命令和情报,甚至就连过去的常规联络都断掉了。”年轻随从摇摇头:“过去哪怕接头的负责人遇难,至少也会有紧急情报送来…这次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亚苏尔精灵的刺客,同样对帝都的天穹宫展开突袭了是么。 爱德华眉头紧蹙,思考着这件事问题的严重性。 帝都守夜人总部是整个组织的中枢,更是最重要的情报网,汇聚来自世界各地的讯息…失去中枢,整个守夜人就形同分裂,变成一个个,以地区和公国划分的半独立组织。 怎么想,他都不觉得鲁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而且眼下帝都的情报网一片混乱,充斥着大量真伪难辨的灰色情报;这种老练到极点的烟雾弹,怎么看都像是守夜人的标准风格——否则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继续想办法,尽一切可能与帝都的总部联络,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接头人。”爱德华冷静道:“还有,关于帝都的讯息,一条不漏的送来…不论真伪。”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年轻随从很是积极的点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紧接着说道:“另外,拜恩那边…布兰登殿下命人送来了一封情报,标记是绝密。” 绝密? 诧异的从毕恭毕敬的随从手中接过信笺,爱德华迅速扫了两眼。 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骤缩。 这…这…… 这一定是洛伦·都灵那家伙提出来的吧?! 那个疯子!狂徒!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真的,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我说……”爱德华突然眉头一挑,冷冽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随从: “你,看了这封信是吧?” “噗通!” 没有半点犹豫,年轻随从立刻跪倒在地,深深低下头:“万分抱歉,但信笺送来时属下十分意外,所以就忍不住……” “忍不住…打开偷偷瞥了眼,还觉得不会被人察觉到?” “属、属下不敢!不敢!”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自己那么毕恭毕敬,再艰难的任务也能如此高效的完成…… 曾经以探索秘密,守护秘密为己任的守夜人组织,也开始一点一点的腐败,将这些“秘密”当成自己手中的财富了么? 爱德华低叹一声,收起信笺,沉默的转身离开。 低头的年轻随从冷汗密布,嘴角却微微勾起了笑容。 赢了,自己赌了! 果然没有猜错,相比较守夜人那古老死板的传统,上位者们真正看中的依然是命令执行的效率;只要自己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任何人都不会讨厌一个好用的工具…… “噗——!” 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字,被从嘴里探出的刺剑“堵”住了。 “我们是帝国阴影中的守夜人……”口中喷血不止的年轻随从,耳畔响起了爱德华的声音: “我们…不是野心家!” 第八十五章 让子 赤血堡城外,连绵不绝的燕尾旗和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战马正沿着四方大道,犹如一条条湍急的细流般向城堡汇聚而来。 得益于约德商会与联合商会的道路整修计划,以及近乎不计成本的投资,洛伦终于能将拜恩十三领的道路连接在一起;完整的道路体系不仅让贸易变得繁荣,也让整个公国的军队拥有了更加严密的体系和制度。 不再是按照各自的想法,在某个给出的几天或者几周内赶到战场或者君主的城堡;而是在限定时间内按照限定路程,前往预定地点完成集结。 这样的制度很僵硬也很死板,但十分高效,并且能够迅速将分散的骑士和征召兵们变成一支军队,而不是游兵散勇。 在洛伦近三年推行的种种“新政策”中,这可能是最没有引起争议的一个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帝国的军队也是这么做的。 哪怕拜恩人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潜意识中仍然有着“强者的做法是正确的,是值得借鉴的”想法,并且将萨克兰视作强者…虽然他们连这一个也绝不会承认。 拜恩的骑士制度,帝国的军团制度,艾勒芒的轻步兵战术,波伊的弯刀攻势…洛伦尽可能的借鉴各公国军队的特点,并且逐步推行到拜恩的军队中。 当然,这个世界上一切制度都有其优缺点,没有十全十美的存在;比如说这套全新的征召集结制度,的确将军队的集结速度加快了,但成本也提高了——因为要供养比原本多三倍的传令兵,还要在公国内建设大量的兵站和补给点。 封建体系的起因,本就是为了削减统治的成本;洛伦和夏洛特想要集权,彻底挖掘出整个公国的战争潜力,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维持这台战争机器。 但是和得到的力量比起来,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看着从城门下经过的“细流”,巫师塔的顶端,站在窗帘后的黑发巫师眉头紧蹙。 他说服了布兰登,也有信心说服十三领的伯爵们…事实上,至少已经有一半的伯爵们暗地里向自己表示过他们的想法了。 他们信奉忠诚与荣耀,但也很清楚究竟哪位殿下加冕为皇帝,才更符合拜恩的利益。 但究竟怎么做,才更符合自己的计划? 自己可以竭尽所能,为布兰登在与康诺德的对峙中尽可能争取优势,但想要赢依然是很不容易的——皇储殿下不是什么能轻易打败的对手,哪怕只是保持优势,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 究竟应该如何,才能化解眼下这种分裂的局面,让帝国不至于因为皇位之争一分为二? 不行,情报不完整,有太多事情自己没有弄清楚了…艾克哈特二世的真正死因,彼得·法沙为什么能活着离开天穹宫,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背后的含义…… 究竟漏掉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是自己已经知道,心底却始终不愿意承认的? “你在紧张。” 冷漠的声音将黑发巫师惊醒,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的是道尔顿导师那张更加冷漠的脸。 “啊。”扯扯嘴角,洛伦表情略尴尬:“有…那么明显吗?” 道尔顿·坎德面无表情:“明显到我无法无视你的存在…你挡住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黑发巫师连忙让开身子,投过窗帘缝隙的微弱阳光映在桌上,道尔顿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 既然不愿把窗帘扯开,那为什么不开灯呢?而且您堂堂一个巫师,房间里居然没有任何炼金造物或者魔咒符文,连一盏萤石灯都不愿意装…这究竟是什么怪癖? 当然,这些话洛伦并不敢说出口。 “导师,我现在很犹豫。”迟疑了片刻,洛伦还是搬了把椅子在道尔顿身旁坐下——还刻意躲开了窗帘缝隙的光线:“我发现……” “我知道你很犹豫…我有眼睛。”道尔顿冷冷打断他:“有些事你能做,有些事你想做,有些事别人希望你做…但并没有多少,是你必须做的。” “统治者的通病,莫过于此——失去目标,陷入迷茫…何况你还不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顶多算合格。”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锐利到能将人解剖的目光,刺穿了黑发巫师的心脏。 “我没有失去目标!过去三年到现在,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摇摇头,洛伦用力反驳道。 只有这一个,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组建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军团,壮大拜恩的实力,建立公国级的巫师组织,重建拜恩教会…所有的一切都为了同一个目标……” “塞廖尔…黑十字。” 道尔顿抬手打断他。 “洛伦·都灵,你有一个强大到很可能无法战胜的对手,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将世界撕碎的敌人,一场会把整个帝国拖入战火的入侵,一个等待你复兴的家族和邦国……” “现在,你告诉我…你很犹豫,却没有失去目标?” 黑发巫师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一切…都是因为彼得·法沙和他带来的消息。”道尔顿也低下头,不再看自己的学徒,手中的羽毛笔飘逸的挥舞着: “他带来的消息不仅打乱了你的计划,更让你失去了一个十分迫切,也十分明确的目标。” 一声不吭的洛伦微微颔首,握住椅子扶手的十指更加用力了。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打乱了洛伦的计划……” 这是夏洛特的忧虑。 “……布兰登殿下的欲望,会成为困扰公爵大人的重要因素……” 这是哈林梵·阿沙迈的观点。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就像洛伦对夏洛特说的那样,计划被破坏或者打乱从来不是什么会困扰他的事情,因为一直都是如此,他早就免疫了。 不,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些。 真正的原因是…… “鲁特·因菲尼特,死了。” 道尔顿·坎德沉声道。 心弦一颤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正好与停笔的导师对视。 “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不是全部,但却是起因。”道尔顿一点一点眯起眼睛:“那天,应该是你第一次受到别人的要挟,不得已去做一件你原本非常不想做的事情。” “你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杀死或者向鲁特·因菲尼特复仇的办法——为此你不仅仅需要力量,更需要足够的地位,权势,财富和人脉,成为你复仇的力量。” 紧抿着嘴角,洛伦的表情僵硬。 “你渴望复仇,但更不希望希望复仇的自己再次成为别人的‘棋子’,不想因此成为别人的手中刀;如果说鲁特·因菲尼特带给了你什么,那就是绝对不受人制约的想法!” “与‘黑十字’塞廖尔相比,鲁特·因菲尼特这个敌人更加实际,也是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我猜你甚至都已经有了完整计划,并且找到了替代鲁特·因菲尼特的人选,来确保将来的守夜人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但鲁特·因菲尼特的死亡,让你失去了这个明确的目标——你既不愿意在皇位争夺战中消耗实力,因为这将不利于接下来对亚速尔乃至黑十字的战争;也无法坐视康诺德加冕,因为那样对拜恩和你都更加被动。” “因此你才会犹豫…对你最有利的那个选项,已经随着守夜人首领的死亡消失了。” 说完,道尔顿默默的看着洛伦,右手敲打着桌上刚刚写好的字条。 始终沉默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气。 “导师,今天的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犹豫一阵,洛伦忍不住开口道:“你以前,不会说这么多话。” 挑挑眉毛,道尔顿表情依旧僵硬:“这当然。” “恨他入骨的人…你不是唯一一个。” 随着一声木轴转动的声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很年轻的,一身黑色巫师袍的少年驻足在道尔顿·坎德身后,像是没有看到洛伦似的低下头:“坎德大人,一切都准备完毕,可以开始了吗?” “把这个交给负责人,告诉他计划不变,一切按原定方案执行。”拿起桌上刚写好的字条,道尔顿递给身后的年轻巫师: “要求只有一个,我要活的。” “遵命!” 同样冷漠的年轻巫师接过纸条,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书房。 目瞪口呆的洛伦,只看到了少年离去的背影,还有关上的房门。 这…要不是道尔顿就坐在自己面前,他几乎都以为导师大人变小了! “道尔顿导师,这个……” “我在巫师行会内安插的眼线,不止一个。” 道尔顿果断回答,表情似乎很不耐烦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帮我抓住鲁特·因菲尼特。” “鲁特·因菲尼特,你的意思是……” “你真的以为他死了,至少我不这么认为;至少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前,我都不会这么认为。”道尔顿的表情,微微有了一丝狰狞: “帝都守夜人全军覆没,很快布兰登和康诺德就会瓜分整个守夜人组织…也许你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也就意味着鲁特·因菲尼特地位尽失,再也不重要…不,应该是两位殿下都迫不及待的想确认他的死亡——这就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没有人希望他还活着,所有人都希望看到他去死…但能确认他死亡的人,却寥寥无几。” “幸运的是,我是其中一个。” 洛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您……” “我会抓住鲁特·因菲尼特,让他付出他应当付出的代价…只要他还没有下地狱。”道尔顿冷冷道:“他或许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你应该注意的对手了。” “康诺德,亚速尔精灵,‘黑十字’塞廖尔…这些才应该是你需要竭尽所能,去对抗的敌人。” “至于你今天特地来找我的理由…抛出某个学徒不计脸面的向导师寻求帮助之外,应该就是守夜人的事情。” “明面上,你会找一个你和布兰登都信得过的人来控制局面;但私下里,你希望还能有另一股力量渗透到这个‘新’守夜人的组织当中,成为你的眼线和主要情报来源。” “你不想被康诺德钳制,但更不想被布兰登钳制,对吧?” 冷漠的道尔顿,话语是一如既往的锋利,可以剖开人心。 黑发巫师点点头,在导师面前他的确没太多可以隐瞒的,也无需隐瞒:“没错。” “眼下他还有求于你,的确是渗透和策反守夜人的绝佳时机。”道尔顿的的表情毫不意外: “但,我并不建议你渗透布兰登麾下的守夜人——首先,你很难对他隐瞒这件事,即便他有求于你也会产生反感,对方是合理合法的帝国继承人,这对你不利。” “我的建议是…不妨尝试着策反‘康诺德’麾下的守夜人。” 嗯? 洛伦微微一怔。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了:“您的意思是,故意……” “故意在收拢情报网的同时,漏掉一部分;比如说…艾博登,萨克兰和帝都的残余。”道尔顿继续道:“将他们打散重组,然后再在必要的时候,‘投靠’康诺德麾下;如此,我们就能控制康诺德的一举一动!” “即便被察觉,对方也会将漏网之鱼当成是被布兰登渗透进去的棋子;控制得当,风险可以降至最低。” “更重要的,即便地方真正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他们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废弃他们的守夜人,这样他们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要么任由我们掌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却还只能看着,因为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也无法绝对确认自己的猜测。” 瞬间,洛伦觉得房间里的气温有点儿冷了。 道尔顿挑起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洛伦:“有时候,故意预留些棋子给敌人,远远要比排除一切你知道的威胁,更加有利!” 第八十六章 帝国为重 “已经是…第十六天了。” 帝都戈洛汶,天穹宫御前内阁大厅。 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看着长桌尽头那个空出来的席位,那个和自己只差半个身子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的位置。 从半个月前…那个刺杀之夜开始的时候,他就待在这里了。 没错,他梅特涅·利奥波德完完整整的经历了那场刺杀之夜,最近的时候甚至和那些精灵刺客们只有一墙之隔; 虽然在掌玺大臣本人看来十分滑稽——因为哪怕是最危险的局势下,依然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刺客发现这里,他们的目标始终都放在了陛下的寝宫,完全无视了这个真正掌握着帝国至高权力的场所。 当然,就算发现了其实也无所谓;按照艾尔伯德的说法,整个内阁大厅铺满了篆刻着“静默符文”的砖石;而在大厅外围的“寒冰屏障”要比天穹宫门外的还要坚固三倍。 所以在梅特涅眼中,他既经历了那场刺杀之夜,又没有经历那场刺杀之夜…就是这么滑稽。 至于原因…不知道。 他只接到了皇帝陛下本人的手谕,在内阁大厅留守,一直等到皇家巫师顾问宣布一切安全之后,以掌玺大臣,御前内阁之首的身份,宣布陛下本人的命令。 仅此而已。 堂堂内阁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影子皇帝”和“副王”称谓的掌玺大臣,在艾克哈特二世眼中和御用图章与传声筒无异…对此,梅特涅表示情绪稳定。 他侍奉艾克哈特二世至今,陪着皇帝陛下一起从年轻熬到年迈,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手腕和行事风格…对于如此强势,充满掌控欲的皇帝,他的所有臣子都应该与工具无异。 “十六天了…您在等什么,艾尔伯德阁下?” 掌玺大臣侧目,衰老而又明亮的眼珠转向皇家巫师顾问的身影:“即便是您,在与我这个无聊的老头子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应该厌烦了吧?” “看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我怎么会厌烦呢?”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与梅特涅·利奥波德对视的艾尔伯德微微一笑: “不过您说的很对,十六天…差不多是时候了。” 话音落下,艾尔伯德从怀中十分郑重的抽出一份卷轴,毕恭毕敬的递到掌玺大臣的面前。 “这是……” 倒吸一口气,梅特涅的目光顿时一凝。 “陛下的手谕,也是最后一份手谕。”艾尔伯德微微颔首,表情中带着些许悲痛:“默默等候,直至时机恰当时交予掌玺大臣…是陛下给我的命令。” “原来如此。” 哪怕早就有所察觉,但亲耳听到的掌玺大臣依旧十分惊愕;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恢复正常,重重的叹了口气。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卷轴上那无比干练的字迹,梅特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艾尔伯德阁下,您是否知道一旦我们将这份御令,以陛下和御前内阁的名义发出去……”面沉如水的掌玺大臣,拖着沙哑的嗓子无比艰难的开口道: “帝国…就会瞬间陷入战火,一分为二?” “亦或者浴火重生?”皇家巫师顾问的表情意味深长。 “我也希望如此,但事实就是因为皇位之争,这个帝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一分为二了。”梅特涅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而这种时候不做任何准备,不留任何后手就立刻发布这种御令,是会让原本就出现分裂的帝国彻底……” “掌玺大臣阁下!” 表情沉重的艾尔伯德厉声喝断,让对面的老人为之一惊。 “这是陛下的最后一份御令,是他最后的愿望。” “如果我们还是他的臣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如愿。” “这是他的计划,是他付出了一生心血的计划——如果您有任何的不解,我可以理解;因为不止是您,我、包括所有人,都只是陛下计划中的一环,都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东西。” “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陛下在将任何任务交给我的时候,都是抱着绝对的信心相信我可以完成的。”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确保您的安全,以及您会在这份手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一贯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艾尔伯德,此刻变得如此强硬,梅特涅失声不语。 “我明白了。” 默默的提起笔,沉默的掌玺大臣在卷轴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象征着御前内阁的印章: “让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去实现陛下的愿望吧…不论结果如何!” ……………………………………… 断界山要塞。 要塞堡垒内,倚靠着椅背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看着坐在面前的客人,即便再怎么克制也无法掩饰眼角的意外之色。 巫师塔的领袖,埃博登执政官…此刻就坐在自己的桌前,品尝着东萨克兰的土酿。 和皇储殿下相比,科罗纳此刻的表情堪称云淡风轻;仿佛这里并不是世界的边缘,抵抗魔物入侵的最前线,而是某个朋友的家中一般。 这种淡然,让站在一旁的骑兵长官德雷西斯非常难以接受。 “如果您特地为了品尝东萨克兰的干红,那我现在就可以给您预备一整辆马车的陈酿。” 终于按捺不住的康诺德终于先开口了,语气有些冷漠:“但我想手握埃博登和帝国海港的执政官阁下,跑到断界山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找我喝酒的吧?” “这是自然,在下的身上还背负着皇帝陛下的御令…以及一些想要带给您的重要情报。”科罗纳会心一笑,露出了犹如孩子般的表情: “虽然如此,但这也并不妨碍我欣赏断界山壮丽的景色,品尝一下这里独有的佳肴啊,尊贵的皇储殿下。” “要知道…活到我这个岁数的人如果还不能看开些,那么生命对我而言,就只剩下漫长的等待了。” “但我还很年轻,很难对您说的那种情况有所体会;所以请直言吧,科罗纳执政官阁下,您究竟为何而来?” 挺起身姿的康诺德,用那锐利无比的目光直视着科罗纳。 “年轻人啊……” 叹息着摇摇头,科罗纳拿起了那他一直放在桌角的卷轴,递向皇储殿下。 “这是……”带着疑问句,接过卷轴的康诺德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朝科罗纳探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关于亚速尔精灵王国的情报,涵盖军事组织、政治体制、民生风俗、信仰传统……还有他们那独特的魔法理论和‘四庭’武士们所使用的,名为‘武士之道’的力量。” 科罗纳悠悠开口道:“所有内容,涵盖了迄今为止我们所搜集到的一切情报,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看完它们,您就算是帝国内对亚速尔精灵最为了解的人之一了。” 康诺德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不动声色的那份卷轴按在桌上。 “那么,第二个问题。”皇储殿下表情凝重,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交给我?” “那您认为,我应该把它交给谁呢?”科罗纳笑着反问道。 康诺德一声冷哼:“您是在与我说笑的对吧,执政官阁下?” “恰恰相反,我正在尽到一个忠诚于帝国的帝国人应尽的义务。”科罗纳再次摇摇头,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您是帝国的皇储,是未来的帝国皇帝;在眼下帝都一片混乱,埃克哈特二世陛下生死不明之时,如此重要的情报当然要委托与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如此场面的“客套话”,康诺德当然不会当真,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德雷西斯也是一脸不屑。 “没错,但恕我直言,全帝国的人都知道我是支持教会反对巫师的;全帝国的人也都知道我亲爱的布兰登弟弟,站在巫师的一方。”康诺德目光闪动: “而他是帝国的第二继承人,顺位仅次于我。” 在康诺德与德雷西斯充满怀疑的目光下,终于不再微笑的科罗纳缓缓起身,长吁一声。 “那么也请恕我直言,皇储殿下,眼下的帝国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内斗与分裂。”与康诺德对视的科罗纳,语气严肃到了极点: “我不否认我对您的恶感,正如您不信任巫师一样;但当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强敌,一个很可能已经杀害了您的父亲,很快还会入侵您的国家的敌人时…团结,是必须的!” 康诺德没有说话。 房间安静了几秒钟。 “科罗纳阁下,您说话的口吻……”沉默了一会儿的康诺德,缓缓抬头,赤红色的瞳孔终于微微有了些许颤抖: “就像是在父皇临终之前,得到了他的手谕一样。” 科罗纳长叹一声。 “皇储殿下,在下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告诉您了吗?” “我的身上,背负着埃克哈特二世…您父皇的御令!” …………………………………………………………………… “你说什么,陛下的御令?!” 惊呼一声,艾勒芒的维尔茨大公从书桌后的椅子上猛地起身,仅剩一只的银白瞳孔死死盯着单膝跪在门前的骑士身上。 在经历了刺杀之夜,牺牲一只眼睛才拼掉精灵刺客的尤利·维尔茨将自己日常处理政务的地点,从宫廷大厅搬到了偏殿的小书房。 一方面因为这里的结构最为坚固,又有静默符文加持;另一方面狭小的环境也不利于刺客隐匿和逃亡;即便自己不幸遇难,也可以保护城堡内的绝大多数人。 自从刺杀之夜后,从拜恩的猎魔人手中得到情报的维尔茨大公就一直在苦苦等待消息,同时不断从一片混乱的帝都搜集情报;哪怕多半都是无用功,也始终没有放弃过。 但即便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维尔茨公爵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皇帝…死了?!” “是……”单膝跪地的骑士垂着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从天穹宫的御前内阁发出的消息,一个路过的猎魔人将情报带来的。” “埃克哈特二世,帝国的第十二位至高皇帝陛下…死于亚速尔精灵刺客之手——!!!!”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喊叫,书房里的光线似乎都随之黯淡了些许。 面沉如水的维尔茨大公,却随之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情报,是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带来的;换句话说洛伦·都灵…不,布兰登·德萨利昂已经知道了是么? 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是不是要集结拜恩与波伊两大公国的兵力,与康诺德皇储争锋? 如此一来,不等敌人来,萨克兰帝国就已经一分为二,陷入到可怕的内战之中…直至流淌足够多的鲜血,毁灭足够多的土地与城镇…选出一位手染亲人与同胞鲜血的,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陛下。 自己该怎么做,艾勒芒该怎么做? 就在维尔茨大公陷入沉思的片刻,书房的门外再次走进一个急匆匆的骑士,将一份信笺放到他的书桌上。 赤血堡都灵家族的黑底金狮子,以及德萨利昂家族的三头巨龙托举铁王冠的纹章,赫然其上! “这是从拜恩发来的信笺,刚刚送到,公爵!”满头大汗的骑士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从赤血堡发来的,拜恩公爵和布兰登殿下两个人的联名信!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紧蹙眉头的维尔茨大公,不耐烦的催促着自己的骑士:“他们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已经将这封信作为他的第二次‘帝国宣言’传遍了整个帝国,现在恐怕所有人都已经收到了这封信。”骑士越说越慌张,越说越失措: “洛伦、洛伦·都灵公爵阁下,他想要邀请所有的公爵与他一起…前往帝都戈洛汶……” “拥立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 第八十七章 北上的豪赌 随着一封封盖着皇帝本人与御前内阁印章的信笺,由忠心耿耿的帝国骑士和信使们的脚步延伸向每一条道路、城堡、村镇和乡间,整个帝国都随之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而掀起万丈惊涛。 皇帝已死——! 再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更多的阴谋论,没有吟游诗人们的传唱…从城镇的大街小巷到每一个乡间,哭泣不止的信使们甚至来不及下马,就在镇子的广场上大喊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大喊起来。 举国震动。 平心而论,艾克哈特二世并没有多得人心——第十二世代的萨克兰帝国既不是最和平的,也不是最繁荣的,更无多少荣誉,税赋并不轻松,被吟游诗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也是少之又少。 但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在他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相信,帝国正在日渐走向强盛;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在断界山被魔物入侵,在埃博登出现活死人,在半人马入侵…甚至帝国境内妖魔四起的时候,他依然有办法让所有人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强大而又和平的国度中。 因此,当他的死讯传来时,整个帝国上下从平民到贵族,都有种天塌地陷的恍惚感;还有愤慨与无可遏制的怒火。 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平静的在卧榻之上,随圣十字的光芒离开人世;不是在战场上,荣耀的与敌人奋战致死; 而是在自己的寝宫之内,被一群阴险卑鄙的歹毒小人,用刺杀这种不名誉的方式害死。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帝国之中对亚速尔精灵有所了解的人根本寥寥无几,甚至连绝大多数贵族们,都将洛泰尔森林(他们连古木森林都不知道)的精灵和海外亚速尔王国的精灵都弄混了,叫嚣着要“西征洛泰尔”,居然还得到了不少骑士和军队的响应。 而等到愤怒散尽,随之来的便是恐惧。 毕竟对帝国上下…尤其是贵族们来说,康诺德皇储和布兰登殿下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了;而现在的布兰登殿下也已经“今非昔比”,不仅拥有三个军团,近三万兵力支持,背后还靠着波伊与拜恩两大公国的支持。 一旦他不甘心被自己的兄长——皇储康诺德殿下占据那至高的位置,起兵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强盛了一个世代的帝国将再次一分为二,陷入到可怕的战火之中。 他会不会抓住这次机会? 整个帝国,尤其是帝都戈洛汶的贵族们,都在万分紧张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位永远喜欢“给人惊喜”的丢脸幌子殿下出现,打破眼下的局面。 但他们失望了…从消息传遍帝国过去了整整十天,布兰登·德萨利昂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从帝国的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天后,帝国没有等来布兰登·德萨利昂起兵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的“帝国声明”。 ……………………………… 沉重的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细碎的窃窃私语的动静…… 明明门外已经足够安静了,但孤独一人坐在圆桌大厅内的黑发巫师,还是会感到心烦意乱。 为什么,一切不都是正在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着吗? 天穹宫如他所料,过了足足半个月才宣布艾克哈特二世的死讯,打了康诺德皇储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能找到鲁特·因菲尼特的踪迹,但道尔顿导师还是成功渗透了东萨克兰和帝都残余的守夜人组织,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说服拜恩十三领的过程虽然艰难,但有夏洛特、艾克特伯爵还有小教士韦伯的帮助,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能感到有些紧张呢? “大概,是因为太顺利了吧?” 表情恍惚的黑发巫师,低声喃喃着。 “顺利,究竟哪里顺利了?” 轻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十分不屑的冷哼。 “爱德华?” 惊醒的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身后,聚焦在那个正在冷冷看着自己的守夜人身上,嘴角多了一丝调笑:“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守夜人首领’爱德华了。” 紧抿着嘴的爱德华,甚至都懒得理会。 过去的十天,他几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皇帝死了,鲁特·因菲尼特很可能也死了”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迅速收拢了拜恩、艾勒芒和波伊三地的守夜人组织, 十天…整整十天,彻夜不眠的工作,才勉强控制了帝国南部和东部地区的情报网,将半个帝国的守夜人组织整合在布兰登殿下的麾下。 但这些都没什么,真正的问题在于整个收拢的过程…异常的顺利。 原本以为会遇到重重阻碍甚至反抗的爱德华,在真正动手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什么阻碍,甚至有些地区的守夜人主动找上门来,心甘情愿的向自己…还有布兰登殿下效忠。 大名鼎鼎的“丢脸皇子”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在守夜人中这么有威望了?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洛伦·都灵早就计划好的,他早就开始渗透这些地区的守夜人了?! 不论答案究竟是哪一种,都让守夜人爱德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是在埃博登的时候,我就曾经向你提出过邀请。”没有察觉到爱德华表情的黑发巫师,继续说道: “而我是一个绝不食言的人,爱德华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取代鲁特·因菲尼特成为守夜人的首领;因为你和他不一样,你绝不是会刻意伤害别人的……” “洛伦·都灵,你究竟想做什么?!” 爱德华冷漠的打断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我绝不相信你会为了布兰登殿下,为了帝国无私奉献!”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次我的确没什么私心。”黑发巫师淡淡道:“硬要说的话,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维持一个统一的,不至于因为内战而分裂的帝国。”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已经强大到就算我们团结一心,也不一定能打得赢的地步了;” “因为就算我不想,也无法否认即便集结拜恩的全部力量,仍然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打败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因为艾克哈特陛下死了…我别无选择。”洛伦目光平静:“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在还有优势的时候,争取一把。” “仅此而已,没有别的野心。” 爱德华的表情十分纠结。 理智告诉他,洛伦·都灵说的都是实话;但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相信这个家伙的鬼话。 “我是帝国的守夜人,我忠于也只忠于帝国;洛伦·都灵,我是绝不会为你做事的。”爱德华的口吻中带着些许无奈:“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也不用告诉我。” 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恳求。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轻轻勾起嘴角。 “爱德华,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么我也绝不会强迫你最任何事情;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绝对的承诺。” 冷漠的守夜人并没有任何答复,只是点点头。 显然,他依然对洛伦保持着怀疑态度。 “在聊什么呢?” 随着阳光灿烂的布兰登殿下从一旁走进大厅,冷漠的爱德华随之转身离开,默默的站到了大厅的角落中。 “没什么,只是朋友间的闲话而已。”黑发巫师随口应付道:“您也知道,我和爱德华是在埃博登的时候就认识的……” “行了,先不谈这个。”布兰登摆摆手,表示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深吸一口气,犹豫的目光仿佛在天人交战:“关于你提出的那个计划和那个‘帝国声明’…我还是有点儿不太放心。” “亲爱的巫师顾问,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想法是什么;但我那位敬爱的皇兄…他真的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心甘情愿的跳进来吗?” “这也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或者说…没办法的办法。”洛伦耸耸肩,很是冷静的摇摇头: “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可能不这么做;但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双方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面;而责任在他,不在您这一边。” “这就是一场赌博,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在康诺德·德萨利昂眼中,帝国与德萨利昂家族安危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您这个皇弟的性命!” 布兰登的表情十分的纠结。 “嗯…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被这么说稍微有点儿不太高兴……”略微思索一下,皇子殿下无奈的叹口气:“不过看起来,眼下我们也只能这么期望着了。” 坦荡荡的表情,就像是已经患上绝症的病人最终选择认命了似的。 不过洛伦很清楚,布兰登绝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打算;甚至就包括服从自己计划的这一环,都只是他的选择之一。 一旦自己的计划失败,眼前这位皇子殿下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起兵叛乱,并且将波伊和拜恩一起拽上他的战车,拼上最后一搏;即便是让帝国陷入漫天战火,他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布兰登,帝国的丢脸皇子。 “行了,别在这儿装假正经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呢,还是装给他们看吧。”拍拍洛伦的肩膀,拽上一旁的爱德华,布兰登一脸满不在乎的躲到了大厅的角落里: “去吧,既然是赌博,就得拿出豪赌的气势来!” 扯扯嘴角,洛伦将目光转向面前,转向圆桌大厅那紧闭的大门。 是啊,说的没错;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还畏首畏尾,谨小慎微做什么? 就算赌输了,大不了也就是放手一搏罢了。 “砰——!!!!” 沉重的门扇硬生生向两侧砸开,孤身一人的洛伦·都灵迈开脚步,走向大门之外。 明媚而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大门外的阶梯到后面的广场上站满了人——全部都是身披甲胄,举着燕尾旗与家族纹章旗帜,来自拜恩十三领四面八方的骑士们。 站在阶梯上眺望而去,简直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在大门被撞开的声音响起之后,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那走出的身影。 那万千目光汇聚于一点的力量,足以令人窒息! 感受着这力量的洛伦,脑海中不断的回忆着自己早已想好的演讲稿——道尔顿·坎德导师与夏洛特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精雕细琢出来的文章。 那文章里详细阐述了拜恩辉煌的历史,讲解了此行对帝国,对拜恩的重要性;讲述了将于自己一起北上的骑士们,他们的举动是正义的,是光荣而且必定会赢得荣耀的。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激起拜恩人传统的“骑士信仰”,让他们相信自己是拯救世界,拯救帝国的英雄。 历经了两个世代沉沦的拜恩公国,将再一次成为帝国的救世主。 但是…自己真的需要这么做吗? 长篇大论,用一堆华丽的辞藻让这些对自己深信不疑的骑士们,去做一件赌博般的事情。 有这个必要吗? 许久沉默的黑发巫师,突然猛地抬起头;“铛鎯!”一声,“曙光”大剑出鞘,举过头顶。 “拜恩的骑士们,十三领的战士们——!” “今天——!帝国十二世代之末,至高皇帝死去的日子……” “随我北上!” “勤王!” 随着他话音落下,阶梯之下回应他的是接连成片,响彻云霄的利剑出鞘之声;是高举燕尾旗的拜恩骑士们,声嘶力竭的呐喊。 “为了拜恩,为了帝国——!!!!” “拜恩万岁,帝国万岁——!!!!” 十二世代之末,拜恩公爵在发布“帝国宣言”之后率先领军,前往帝都拥护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加冕。 帝国震动! 第八十八章 以退为进 我们,是拜恩人。 我们还是洛泰尔人,是埃博登人,是萨克兰人,洛泰尔,艾勒芒人,波伊人,阿尔勒人…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骄傲而古老的民族。 我们如此的为自己的民族骄傲且自豪。 但我们还有另一个称呼…帝国人。 十二个世代之前的德萨利昂先祖,十一个世代之前的艾克哈特二世将我们团结在这一全新的名字与称呼之下,缔造了一个数百年前,先祖们连想都不曾想过的梦想。 一个名为“帝国”的梦想,一个让不同的人民,不同的族群生活在同一片荣光之下的梦想——让一个从洛泰尔深林堡出发的旅者,一直走到波伊大绿海时,头顶是同一个太阳,脚下是同一面旗帜。 这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美好到让帝国的民众们甚至都忘记了,十二世代之前的古王国时代是怎样的可怕,彼此对立敌视却又弱小的邦国之间,是如何在战乱与入侵之间苦苦挣扎求生的。 我曾经说过,帝国之内有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敌人; 而如今的敌人,却又是比他更加危险一千倍的存在; 这个敌人的名字,叫做“分裂”。 它令我们彼此仇恨,令我们忘记过去是如何倚靠同伴们的力量,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战胜一个又一个强敌; 它使得我们无需敌人的刀剑,便会自己毁灭自己。 而我们毁灭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还有十二世代的先祖们,费尽心血缔造的辉煌伟业; 将在我们的手上,灰飞烟灭…………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的“帝国宣言”,就像上次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帝国。 再一次被震惊的帝国贵族们,惊愕之余,顺便将这份比上次更加“骇人听闻”的帝国宣言,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大概发现了这么些内容; 首先,拜恩联合波伊两大公国坚决反对内战,并且愿意用任何方式来阻止内战发生;任何企图挑起战事者,都将成为两大公国的敌人; 其次,帝国的敌人不在内,而在外;来自亚速尔和法内西斯的威胁,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一点不容动摇; 第三,拜恩、波伊两大公国的公爵,将不日带领“一小支军队”赶赴帝都,维护和平的同时也准备向天穹宫递交关于亚速尔精灵刺客的资料,因为拜恩抓住了一个精灵武士; 并且洛伦·都灵也欢迎其他公爵们一同赶赴帝都,带领最信任的军队,一起来维持“帝国的稳定”。 第四,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洛伦·都灵和他自己的队伍将从东萨克兰领地前往帝都,以示诚意;如果皇储殿下反对他这么做,随时可以拦截自己; 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一条,洛伦·都灵主动呼吁,恳请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暂时放下断界山守将之责,前往帝都戈洛汶,在全帝国(尤其是公爵们)的共同见证下,加冕为第十三世代的帝国皇帝。 匪夷所思! 事到如今,帝国上下恐怕没有人还会不知道这位洛伦·都灵公爵,和他身后重新崛起的拜恩公国究竟是站在哪边儿的;他现在就是立刻宣布中立,不再参与皇位之争听起来可能还实际些。 但是放弃布兰登殿下,支持康诺德皇储上位…未免也太过颠覆了。 无论如何,拜恩都是帝国之下的最强公国,没有之一;并且与周边几大公国关系都十分良好,洛伦·都灵的态度,也必将会影响到其余大公们的选择。 洛伦·都灵…这位在御前审判,半人马战争中曾经大放异彩的新晋公爵,他究竟意欲何为;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真的已经放弃皇位,任由自己最大的支持者去转而支持皇储殿下吗? “怎么可能。” 冷冷地将那封“帝国宣言”扔在桌上,康诺德挑起眉毛,表情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屑:“只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拒绝内战,支持和平,共同抵御外敌…他如此表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没办法对布兰登下手,甚至都不能对他和他身后的拜恩公下手。” 站在皇储殿下身旁的德雷西斯点点头,表情却依旧茫然。 放弃支持他的布兰登殿下,转而向对拜恩和巫师阶层都充满敌意的皇储殿下示好,还自废武功拒绝内战…怎么看,都是主动寻死的行为。 一旦康诺德殿下加冕为帝国皇帝,手握天穹宫与至高权柄,区区一个拜恩又能如何? 倒是坐在康诺德对面的帝国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那冷漠的眼角上露出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大义?” “很精炼的词汇,不愧是菲特洛奈小姑。”康诺德低声轻叹,脸上多了些温和的笑意:“洛伦·都灵和我那喜欢的胡闹的弟弟…在用‘大义’压我。” 嗯? 大义,什么“大义”还可以扭转眼下双方的实力对比么? 低垂着头的德雷西斯,依旧在拼命的思索着。 看着自己副官模样的康诺德摇摇头,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 难怪父皇生前将德雷西斯安排在断界山…这位将军或许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是敌人面前的磐石要塞;但在天穹中,他就是个任人摔打的靶子。 不过他至少足够忠诚——对父皇,对帝国,对自己…这就足够了;如此忠心耿耿的将军,自己也不需要有过多的奢望。 “道理很简单,德雷西斯。”康诺德耐心的为自己的副将解释道:“我是帝国的皇储,是东萨克兰亲王…在这一前提下,你认为我很需要一个拜恩公爵站出来,支持我加冕吗?” 德雷西斯摇摇头吗,当然是不需要了。 “拒绝内战,维持和平,一致对外……”说着,康诺德甚至自己都笑了出来:“你觉得,这些应该是一个‘公爵’该说的话吗?” “如果不是,那么应该是出自谁之口?” 停顿了片刻,愕然抬头的德雷西斯瞪大双眼,正好与看向他的皇储殿下对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康诺德冷冷道:“洛伦·都灵…他把原本我该说的话,抢走了。” 菲特洛奈倚靠着椅背,表情若有所思。 “帝国宣言,总共五条…就是布兰登和他身后的拜恩公国,最大的护身符。”皇储殿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地图,右手食指停在了地图上赤血堡的位置,用力猛点: “作为帝国合理合法的继承者,现在的我不论说什么,都像是在附和他洛伦·都灵一样;换而言之,如果我想做和他一样的事情,就得庇护他…甚至是支持他。” “反过来说,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进攻拜恩,或者对洛伦·都灵采取对他不利的措施,那就会给全帝国释放一个很不好的信号——我康诺德·德萨利昂,要在废墟上建立我的王朝。” “而帝国的第十三世代,是一个只知道对内欺压臣民,甚至可以忽略外辱的皇帝;其结果,必定是人心尽失。” 皇储殿下面沉如水。 这…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啊。 因为洛伦·都灵曾经发布过一次“帝国宣言”——虽然在当时相信的人并不多,但事后结果与帝国的做法,恰巧印证了他说的是对的。 再加上对方打赢了半人马战争,令拜恩重新崛起,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所以当他第二次发布“帝国宣言”的时候,没有人再会奇怪或者不当回事,转而开始思考宣言中内容的真实性。 三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却也将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逐渐打磨成了合格的统治者。 “但你依然可以对他和布兰登下手。”长公主殿下挑起目光,赤红的瞳孔中散发着异样的情绪: “如果他们真的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那么布兰登和洛伦就必须前往天穹宫,向你宣誓效忠——让洛伦·都灵成为掌玺大臣,布兰登成为东萨克兰亲王兼御前顾问。” 软禁?! 德雷西斯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个词汇。 没错,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既可以控制布兰登殿下与拜恩公爵,又能让他们身后的支持者与响应他们的人无话可说,又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他们所带来的威胁。 好厉害的手腕…原来就是因为这一点,皇储殿下才会让长公主管理守夜人事宜的吗? “不,不能这么做。”康诺德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就放弃了这个提议: “后一个还可以考虑,但前一条的争议实在太大——让一位实权公爵,还是最强大的公爵成为帝国的掌玺大臣,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 菲特洛奈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帝国十二世代,没有一位公爵曾经成为掌玺大臣是有原因的;背靠自己公国的他们本身就拥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和权柄,再拥有御前内阁之首的席位…很容易与皇帝本人分庭抗礼。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会壮大御前内阁的影响力,但会削弱皇帝本人的权威,破坏十二世代以来的传统;这种事情布兰登或许会做,但康诺德绝对不会。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的帝国的确不能有任何内战,我也需要布兰登他的支持者们,毫无保留的站在我这一边,帝国这一边。”康诺德沉声道: “因为…亚速尔精灵就要来了。” 话一说完,沉思许久的德雷西斯骤然间想起了某个人。 巫师塔的领袖,埃博登执政官…科罗纳。 “……当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强敌,一个很可能已经杀害了您的父亲,很快还会入侵您的国家的敌人时;团结,是必须的……” “……眼下的帝国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内斗与分裂……”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突然“改换门庭”,跑来支持皇储殿下并且提供情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布兰登殿下的计划做掩护是么?! 即将要面对亚速尔精灵入侵的康诺德殿下,根本别无选择——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尽可能避免布兰登殿下威胁的同时,尽可能做出妥协。 这就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计划吧,却还要假借为帝国,为皇储殿下着想…… 巫师们…果然都是一群卑鄙小人! “不过,在帝都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还能抢在我前面得到父皇离世的情报…都灵家的金狮子,他的爪子已经伸到帝都之内了吗?” 康诺德眉头微蹙:“菲特洛奈小姑,麻烦你动员我们已经收拢来的守夜人,看看能不能在帝都附近查到拜恩的情报网。” “顺便…我怀疑这批守夜人之内,也有布兰登的钉子,务必彻查一下。” 冷漠的长公主没有回应,只是挑起目光反问一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情报上说,他们的队伍已经抵达东萨克兰的边境了。” “拜恩骑士军团,总数差不多在两千人上下从东萨克兰进入;另一路则是最近刚刚攻陷了矮人王国的浮空城,从艾勒芒境内经过,笔直前往帝都。” “情报推测,洛伦·都灵应该就在那座浮空城上。” “那就放他们进来,不要有任何阻拦。”康诺德轻轻摆手,停在地图赤血堡上的食指缓缓移动向帝都: “从赤血堡到戈洛汶需要一个月,而我最快只需要一周的时间——我会提前抵达帝都,并且在天穹宫欢迎我的公爵……” “还有,我那可爱又喜欢给人找麻烦的弟弟!” 康诺德表情淡然,却让另外两个人都相信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所以,你准备顺着布兰登和洛伦·都灵的意思来,让自己欠他们一个大人请?”菲特洛奈轻轻侧首,鲜艳如火的长发垂在桌沿: “如此妥协,还真是非常没有‘德萨利昂风范’的做法呢。” “不…我是要让他们以为自己称心如意了——不仅是他们,还有帝都的贵族,六大公国的首领,我要让他们觉得,康诺德·德萨利昂是个愿意妥协的人。” 冷哼一声的康诺德,意味深长的与长公主殿下对视着: “毕竟只有先捧起来……” “才能将他们狠狠摔下去!” 第八十九章 再临帝都 西萨克兰,宝石河上空。 心情舒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站在“号角堡”浮空城的边缘护墙上,扒着墙垛不断的向外面伸出脑袋大呼小叫,让跟在他身后的爱德华一路胆战心惊。 毕竟他们此刻所站着的并不是陆地,而是足足两百公尺的高空!哪怕披着厚厚的斗篷,守夜人都感觉掠过面颊的寒风,比陆地上冷冽十倍,简直和断界山相仿。 不仅如此,爱德华还发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居然有恐高症! 一旦靠近护墙边缘,他就会眩晕、恶心,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抽搐…在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空中旅行”后终于稍稍好转,但依然会感到手脚冰冷发麻,还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失去了这最后一个约束者,彻底肆无忌惮的布兰登就像是脱缰的野狗似的,在浮空城上下随意折腾;原本一开始还会对他躬身行礼的矮人工匠和士兵们,也逐渐习惯了无视这位没有半点儿架子的皇子殿下。 这一点让爱德华十分费解——身为“驭龙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照理说应该对飞行这种事情早就没有新鲜感了;可为什么当他登上浮空城之后,还是那么喜欢大呼小叫的? 天空之城?云中城?漂浮在云端的王国……不管布兰登的嘴里蹦出多少个词汇,从小在贫民窟和阴沟巷中挣扎求存的爱德华,都完全无法理解。 “哟,布兰登!” 爽朗快活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主人般的骄傲,还毫不客气的用臂肘一把揽住了皇子殿下的脖子:“怎么这么早就爬起来了,日落还有一会儿呢!” “下午好啊,艾萨克!”皇子殿下笑的如阳光般灿烂:“虽然我还是很想等到日落的时候…但,我还是感觉太惊讶了!” “让一座城堡,一座真正的城堡飞到天上!你知道…其实几个月前半个帝国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就是真的!”艾萨克骄傲的瞪大眼睛:“而且我不光能让她飞到天上,还能像一座真正的城堡那样——六个月的时间,你就能在天上环绕整个帝国,而且都不用降落!” “六个月?真的?!” “千真万确!”艾萨克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而且这还只是我成果的小一部分,用来替某个傻瓜似的炼金术师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已!连我研究成果的十分之一都没用到!” “所以说…你那套理论还能有别的用处?”布兰登立刻眼前一亮。 艾萨克冷哼一声,表示非常不屑:“别的用处?让我告诉你…短短几个符文,两行文字,我就能改变整个帝国!给我五十年和一帮真正的巫师与工匠,我能还给你一个新世界!” “举个例子,我现在就正在研究一种全新的,准备搭载在浮空城上的投射武器——虽然洛伦和我说过最好还是要削减成本,但我觉得那种超大型的东西依然有它存在的必要……” 看着在护墙上大呼小叫,惹得周围的士兵们都不敢靠近的二人,站在塔楼顶端的黑发巫师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他们俩这么合得来呢? “塔顶的瞭望手传来消息,公爵大人。”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犹如磐石般: “我们快到了。” 哦? 眼前一亮的洛伦随即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眺望,穿过云层与寒风的视线,已经能隐约看到帝都戈洛汶那宏伟到不像话的城墙,还有高耸于最顶端的天穹宫了。 “通知起落架处的矮人工匠,做好降落准备…嗯,顺便再做好那个‘以防万一’的迫降准备。”突然想起上次降落经历的洛伦扯扯嘴角,补充了一句: “按照原定计划,直接穿过城墙进入内城区,在天穹宫正门前降落!” 默默颔首的艾克特伯爵随即布置命令,沉稳且清澈嘹亮的嗓音在塔楼顶端一次次响起,每次都是简短且铿锵有力。 让经验丰富,老道且不固执的艾克特伯爵充任自己的副将,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这一次的任务名义上是前往帝都,向“新皇效忠”,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也不可能让十三领的伯爵悉数到场,肯定是要有留守的人,负责圆桌议会的正常运转。 至于留守人为什么是夏洛特而不是艾克特伯爵,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夏洛特更擅长内政,至于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洛伦在动员仪式上没按照她含辛茹苦写好的稿子来,而是“自由发挥”了一次。 为自己人身安全着想,洛伦还是选择了刚刚失去继承人,急需分散注意力振作起来的艾克特伯爵——但愿这次的帝都之行,能稍稍缓解他的痛苦。 “为什么,一定要在天穹宫正门前降落呢?” 再次走来的艾克特伯爵,仍旧僵硬的脸上终于稍稍露出了些表情:“按照您的计划,这一次我们的目的是示敌以弱,以退为进;既然如此,岂不是更应该放低一些姿态?” 艾克特很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的洛伦·都灵可能是最特殊的一个都灵了——谨慎而自信,没什么架子,对于仪式和盛大的场面兴趣缺缺。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需要放低姿态的场合,选择这么挑衅的方式? “如果只是康诺德一个,当然不应该这么做,也没有必要。”黑发巫师轻笑着点点头:“但问题是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他,还有他背后的势力与力量。” “只有让他们切实的感受到拜恩实力的今非昔比,圣十字教会、老牌帝都贵族,德萨利昂皇室…他们才会将我们放在与他们平等的位置上,而不是狂妄到真觉得我们低头臣服了。” “而在此之上,我们也需要让布兰登殿下在帝都的支持者们,看到一些希望。”艾克特伯爵接过话来,看向洛伦:“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洛伦点点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另外,很久以前有一位长者曾经告诉我:藏起来的宝藏一文不值,不受瞩目的才华和没有一样;甭管想显摆什么,都得是人多的地方才有乐子!” ………………………………………… “……终于来了。” 微微眯起眼睛,康诺德·德萨利昂稍稍昂首,看向天空中那座漂浮在云端的城堡。 帝都城内已经是警钟大作;从最远处的城墙边缘到天穹宫的塔楼,所有的钟楼都在急促的奏响; 天穹宫内,刚刚被军务大臣调来驻防的军团士兵们紧张万分的站在城墙上,不论是手中的盾牌还是脚下的城墙,在浮空城面前都不能给他们带来半点安全感。 “所以说,传闻是真的——洛伦·都灵公爵用他的浮空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攻陷了矮人王国的都城,那号称永不陷落的云巅峰?” 与皇储殿下并肩而立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低声轻叹着:“真是令人惊讶的成就…本以为到了这个岁数,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还会令我感到震惊了。” “皇储殿下,您认为那个一贯谨小慎微的拜恩公爵,为什么会选择用这么张扬的方式,前来帝都呢?” 侧目而视的掌玺大臣看着康诺德,表情意味深长。 “我觉得您这是在明知故问,梅特涅·利奥波德大人。”康诺德冷哼一声,显然没有陪老人打哑谜的兴趣: “另外如果您的消息真这么灵通,就该知道攻陷云巅峰的不仅仅是这么一座浮空城,还有矮人王国的叛军,还有成千上万的腐蚀魔。” “这些…才是云巅峰陷落的真正原因。” 话音刚落,皇储殿下就后悔了——梅特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号称永不陷落的云巅峰,在叛军和怪物的双重夹攻下,依旧是会陷落的。”掌玺大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所以说…再怎么坚固的堡垒,再怎么强大的国度,如果同时面临内忧与外患,都不可能幸免么…真是学到了,看来我的人生还远远没到停止学习的地步呢。” 被“坑骗”了的皇储殿下面不改色,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带着随他而来的菲特洛奈长公主一起,朝天穹宫内走去。 望着康诺德离开的背影,眼角挂笑的老人低叹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起来就算再如何与先皇相似,殿下依旧还是殿下,还远远不及陛下的水准啊。 当然,如果是陛下,梅特涅也不会有故意打机锋的胆量…当然,这种事情并不在老人的考虑范围内。 “何必呢,就算你肯劝谏,这小子也不会感激你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披着甲胄,满脸胡须的壮汉——走上前来,懒洋洋的开口道: “他马上就是帝国的皇帝了,到时候你我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不担心自己被罢免了吗?” “那样的话,我会庆幸自己不用为一个暴君效劳,再为帝国的未来哀叹。”梅特涅依旧开玩笑道:“不过至少现在,康诺德殿下还离不开我。” 闻言的瑟维林·德萨利昂点点头,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康诺德是合理合法的储君,有无数的守旧势力和阵营在背后支持他;但反过来说这些人也希望能看到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君主;而想要在这些势力与阵营中调停平衡,梅特涅的存在万分重要。 在两位殿下争夺皇位,在帝国动荡的时刻,维护表面的稳定与和平。 这大概就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希望自己活着的唯一一个理由了吧? 掌玺大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自己真的能办到吗? 以退为进的布兰登殿下,大义为先的康诺德殿下…因为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帝国总算是避免了一场内战;但这并不是因为双方的团结和理解,而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合作并非为了稳定,是为了将第三方挡在门外。 这就是陛下的谋略——利益和威胁,哪怕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萨克兰帝国依旧在按照他的想法运转着,并且还能因此爆发出远超过去的力量。 因为不论是康诺德殿下还是布兰登殿下,为了各自阵营的利益与威望,都必须不计一切的抵御入侵和敌人的威胁,甚至为此都不得不抛弃彼此的成见,因为他们都需要对方的支援。 先皇的死没有令帝国分裂,反而更团结了…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洛伦·都灵,他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说服布兰登殿下的?”瑟维林抬着头,一边看向天空中的浮空城一边啧啧称奇: “照那小子的秉性,我原本都做好率军平叛的打算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传承自先皇的智慧,让这位皇子殿下稍稍有所收敛,终于明白将剑藏在鞘中的重要性了。”淡然一笑,掌玺大臣很是悠然的摇摇头: “不论如何,这场纷争能够以这种方式暂时搁置,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时…… “轰——————!!!!” 远方的云层之中,骤然响起一声雷鸣,震荡天际! 惊愕的二人还来不及站稳,就已经下意识的抬头望去;黑色的影子犹如利刃般,从密云之中呼啸而出,优雅而狰狞的身影,在帝都上空,环绕着浮空城盘旋。 巨龙…米拉西斯! “看来就算是懂得容忍,天性这种东西依然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啊。”瑟维林·德萨利昂先是一惊,随即笑出了声来:“今天的天穹宫,应该是不会太安静了。” “或者说…天穹宫,就从未真正安静过。”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颇有些感慨的掌玺大臣看着空中正在缓缓降落的浮空城,不禁叹息一声: “但不论那些热衷于喜欢打破现状,打破规则的人再怎么吵闹,帝都依旧屹立于此,天穹宫依旧屹立于此。” “躁动的声音终将散去,而殿宇永生长存!” 第九十章 传统的力量 伴随着巨龙米拉西斯的一声灌入云霄的长吟,“号角堡”浮空城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降落,停在了正对着天穹宫城门的广场上。 几乎就在降落的同时,周围站岗的军团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整个浮空城团团围住,连出口带护墙通通都被封锁了,仿佛生怕里面会冲出刺客似的。 天穹宫内更是警钟大作,远远的就能看到举着弓箭的军团士兵冲上城墙,隐隐还能看到不少重弩和扭力投石机,已经瞄准了浮空城的塔楼。 一声令下,号角堡就会被无数箭矢与石砲覆盖…前提是她不会反抗。 光是看到这幅阵仗,就大概能猜到帝都的贵族们——尤其是御前内阁和皇室,对于布兰登殿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了。 看了眼身后还心有余悸,却故作常态的布兰登,洛伦忍不住叹口气…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当初真的下令突袭帝都,结果大概就是还没夺下城门,就被宣布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似乎早已对这座宫殿习以为常,展翅腾飞的米拉西斯并未降落,而是就在天穹宫的顶端盘旋。 据洛伦从那帮帝都残余的守夜人那里弄来的情报看,天穹宫似乎还存在着某种类似巨龙王城一样,用于抵御巨龙空袭的虚空屏障…… 浮空城的“城门”打开,挡在正前方军团士兵立刻向两侧分列,用盾牌和长戟组成了一条通道;在这通道的尽头,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梅特涅·利奥波德。 “掌玺大臣亲自迎接,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带着一丝微笑,黑发巫师缓缓走下阶梯朝对方走去:“我原本还以为等着我的,是守夜人和黑牢的狱卒呢。” “哪里哪里,您才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带给人惊喜啊,洛伦·都灵公爵阁下。”掌玺大臣不苟言笑,苍老的面容十分淡然: “来自拜恩的浮空城,伴随巨龙的怒吼在天穹宫的城门前降落…如此传奇的故事,未来一年的时间,帝都的贵族们不会再缺乏宴会和沙龙的谈资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并没有做什么评价。 “虽然可能只是白费唇舌,但是洛伦·都灵公爵…您真的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梅特涅·利奥波德轻声开口道:“如此的耀武扬威,您几乎是在用一己之力向帝都的贵族和教会挑衅。” “我只是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赶到帝都而已。”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至于为什么会停在天穹宫的门前…您的明白,这种新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太稳定。” 如此“官方”的答复,让早就对这种套话熟悉的掌玺大臣哑然失笑。 不太稳定…也就是说如果她“不稳定”的话,还很有可能在帝都大教堂的顶端坠落是么? “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想必也已经做好面对他们的责难了。”掌玺大臣话锋一转,目光偏向黑发巫师的身后: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也在这浮空城上,对吧?” 洛伦挑挑眉毛,继续装傻:“抱歉,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抬头看一眼你脑袋顶上的巨龙米拉西斯,敢把这话再给我重复一边么? 还是说这世上除了布兰登殿下外,又有第二位驭龙者了…如果有,那还真是帝国之大幸。 这种话,老道的梅特涅·利奥波德当然不会说出口;既然对方不愿意承认,那么大家就都心知肚明好了。 更何况…接下来的事情,布兰登殿下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洛伦·都灵公爵,您是个明白人,相信您对事情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掌玺大臣微微颔首,侧身向身后一挥手: “诸位拜恩的客人,天穹宫内自有招待的场所;公爵大人,还请您独自与我前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能有旁人。” 脚步声轰响,两侧的军团士兵们立刻让开道路;伴随着沉重的锁链与齿轮转动的声响,将天穹宫正门打开。 洛伦欣然接受,朝身后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点点头,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这位掌玺大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擅长装傻充愣,将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 按照洛伦和布兰登“编好”的剧本,他们应该在刚下浮空城就先大闹一番,展示一下浮空城的武力,顺便给康诺德的支持者们一点颜色看看——既然要炫耀,当然就要炫耀的彻底一点儿。 但眼前这位掌玺大臣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仅提前“赶走”了康诺德,还硬生生将自己扯的谎全都给圆上了。 穿过布防严密的天穹宫正门,随行前来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甚至连洛伦的贴身护卫(路斯恩强烈抗议,无效)都被天穹宫的守卫们“强制”带到了一旁的偏殿。 前往天穹宫更深处的青石板路上,只剩下洛伦与梅特涅·利奥波德两人。 虽然经历了“刺杀之夜”的动荡,但整个天穹宫上下根本看不到半点痕迹——大殿中的廊柱依旧巍峨耸立,脚下的青石板仍然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按照彼得·法沙的说法,那一夜的精灵刺客中有一个是擅长范围攻击,同时使用烈焰和寒冰的“武士之道”,几乎摧毁了天穹宫的城门个大殿。 但现在…黑发巫师甚至无法分辨得出,究竟哪根廊柱,哪块石板是旧的或者换新的——除了些微的差距外,根本没有半点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周围的守卫和封锁严密程度,要远比自己上次来时要强太多了。 这就是荣光了十二世代,凌驾于帝国顶端的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底蕴么? “您的表情中带着疑问。”掌玺大臣一边悠然迈步,一边缓缓开口道:“是因为周围的守卫,比您上次来时看到的要多吗?” 黑发巫师耸耸肩。 “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上次的时候,我还是个被皇帝传唤而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巫师。”洛伦轻笑道:“这一次我是带着军队和伯爵们,到天穹宫做客的拜恩公爵。” “公爵又在开玩笑了,对天穹宫而言,公爵和巫师都是一样的;增加守卫,只是在那场刺杀之后的必要警戒,否则御前内阁和军务大臣脸上都不好看啊。” 依然是油盐不进。 保持着公式化微笑的洛伦,笑容有些僵硬。 “不过…既然说到了刺杀之夜,听说公爵阁下不仅让亚速尔精灵刺客无功而返,还成功抓住了一个俘虏?” 梅特涅再次转移话题,将重点放到了亚速尔精灵的身上:“现在距离那个令人悲痛万分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想来您一定对亚速尔王国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掌玺大臣…他还是在不断的将话题从布兰登和康诺德的问题上避开。 不过也好,正好与自己不谋而合…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拉拢一下御前内阁。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写了那封‘帝国宣言’…我不知道御前内阁与天穹宫的德萨利昂皇室是否清楚,但亚速尔精灵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洛伦正色道: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么说夸张了;但事实就是即便我们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击退他们的入侵……” 洛伦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身侧的梅特涅·利奥波德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复杂的凝视着自己,一动不动。 “梅特涅·利奥波德大人?” “洛伦·都灵,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奇,不停的在研究你,真的。”掌玺大臣突然开口道:“不是从御前审判,而是从埃博登的时候就开始了。” “没错,也许这对你而言很意外…但实际上,你的存在被天穹宫注意到的时间远比你想象的要早——我猜,陛下知道你的存在,还可能更早。” 黑发巫师刚想要说什么,就被梅特涅·利奥波德抬手拦下了。 “你知道,对于布兰登殿下…或者说对很多人而言,你是个善于给别人带来‘惊喜’的存在;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得不称赞两句;确实,从埃博登的内乱到半人马战争,甚至是这一次的亚速尔精灵事件,你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为什么,你会表现的那么完美呢?”掌玺大臣就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样:“我苦苦思索很久,都不得其解——也许你会认为这是一个老人的迂腐所致;也许吧,但到了我这个年级,就不再相信什么救世主了。” “所以,答案是你和我们所有人…包括两位德萨利昂殿下…都不一样。” “对我们,信仰圣十字,哪怕只是表面;遵循帝国律法和习俗,即使只装装样子;坚守传统与骄傲,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这些,是灌输在我们骨子和灵魂里的东西。” “但是对你…我并非在诽谤您什么,但就您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一切对您而言…就像是某个传奇故事的背景;您,完全遵循着另一套,和我们毫无相同的‘认知’。” “从埃博登之乱到所为的‘帝国宣言’,您的所作所为仿佛在告诉我,这个帝国不仅可以被皇帝所拯救,也可以被任何人拯救——这是连‘黑公爵’都不曾有过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梅特涅·德萨利昂皱起眉头,表情肃穆无比:“所以现在我告诉您——如果选出了第十三世代的新皇帝,那么他就是您的君主;这是神圣的誓言而不是某种‘合同’;除非不可挽回,否则您不能违背自己的皇帝,更不能背弃他!” “您是向您的皇帝‘宣誓效忠’,而非与他达成协议一样的东西;即便是罗兰·都灵,即便他的声望几乎已经超过了狂龙女皇…他最后还是用死亡,证明了他的誓言和忠诚。” “在萨克兰帝国只有皇帝,没有救世主;如果有,那么必须是我们的皇帝!”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黑发巫师的耳畔回荡。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帝都贵族如此排斥自己和布兰登,但如今又竭力全力化解自己和康诺德之间矛盾的缘由。 传统、规则、习俗、阶层……这些他们所坚守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萨克兰帝国”本身。 所以他们一边竭力的排斥自己,一边又尽可能保证着帝国的秩序,确保康诺德不能对自己动手。 如此矛盾的举动,并不是因为与自己有什么“共识”,而是在他们看来这样才是“符合规矩与传统”的。 仅此而已。 看到洛伦点头,梅特涅·利奥波德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就像看到浪子回头的老人般:“那么,我就先祝愿您能够建立不亚于‘黑公爵’的伟业了。” “对于如今的帝国而言,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实在不多。” 没错,力挽狂澜的英雄…而不是救世主。 洛伦轻笑一声,并没有在意对方的用词:“对了,您究竟要带我去很么地方——御前内阁的话,刚刚我们好像已经走过了。” “没错,所以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御前内阁;那里…并不是用来招待公爵们的场所。” 掌玺大臣轻松一笑,表情有些神秘:“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由第二世代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一世所建立的,御剑骑士团大厅!” 御剑骑士团? 黑发巫师倒是对这个组织稍稍略知一二,只清楚似乎是涉及到皇帝本人与诸公爵的一个议会,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启用过了。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都灵家族的祖传秘银大剑“曙光”,就是御剑骑士团成员的信物;其余的公爵包括东萨克兰亲王,都有属于自己的佩剑。 哎等等,他说…公爵们?! “没错,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掌玺大臣的笑意更浓了:“除您之外,所有公爵包括埃博登的执政官大人,都已经在昨天抵达了天穹宫。” “洛伦·都灵公爵,您貌似来晚了呢。” 第九十一章 御剑骑士团 对每一代的萨克兰帝国皇帝而言,除了“至高皇帝”之外,还有其余足足十二个头衔。 或者说应当翻过来讲——只有当拥有了这十二个头衔之后,此人才能被称之为“萨克兰帝国至高皇帝”。 对皇室和贵族们,他必须是“古萨克兰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对教会,则被称之为“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他是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是萨克兰人的王。 他还是帝国的军团统帅,御剑骑士团之首。 最后一个“御剑骑士团”,其实是个非常值得玩味的“组织”。 因为这个在艾克哈特一世时期才诞生的骑士团,成员总共只有八人——分别是帝国的五位大公,东萨克兰亲王,巫师塔领袖,外加皇帝本人。 这位第二世代的皇帝陛下,给骑士团设立了几条基本规则:骑士团内人人平等;但皇帝拥有随时召唤任何一位成员,或者举行骑士团会议,决定事项的权力; 御剑骑士团的诞生,在帝国历史上其实是一件争议非常大的事情;首先萨克兰人不像拜恩,没有那么浓厚的骑士传统;其次“抽风”的将五件秘银武器分给五位公爵,也被后世的史书看成是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刻意讨好”封臣之举。 最后,八人平起平坐的“御剑骑士团”,也在无形中削弱了皇帝本人的权威;虽然多了一个东萨克兰亲王的席位,让德萨利昂皇室在骑士团占据优势,但毕竟不是绝对优势。 而最最令人诟病的一点,就是这个骑士团中有一个专属巫师塔领袖(不是埃博登执政官)的席位,却没有与其对等的宗教成员,无形中将教会排除在外了! 三条之下,让这个艾克哈特一世苦心孤诣建立起的骑士团,名存实亡;除了被历代皇帝用来当做传唤公爵们的理由之外,这个骑士团不曾开过一次会议,不曾决定过一件事项。 如果骑士团可以决定帝国的任何事,那还要内阁和议会做什么? 教会的反感,帝国贵族的排斥,加之御剑骑士团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帝国皇帝权威的削弱…何况即便皇帝传唤公爵们,也完全可以通过议会或者内阁,没必要“客气”到放低姿态,与公爵们平起平坐的地步。 所以艾克哈特一世费尽心思建立这个骑士团,真的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不过反过来说,这个骑士团的存在也的确给了康诺德·德萨利昂传唤公爵们齐聚天穹宫的绝佳理由:作为东萨克兰亲王的他,不论是在帝国还是在骑士团内,都有施行“半个皇帝”权力的资格。 一定程度上,也抵消了洛伦之前“帝国宣言”的影响——也就是说公爵们并不是因为响应他洛伦的邀请,而是为了参与骑士团会议,才会来到这天穹宫的。 ……………………………… “洛伦·都灵,你迟到了。” 推开纂刻着八个纹章的大门,走进厅堂的黑发巫师最先看到和听到的,都是抱着肩膀,倚靠在门侧廊柱下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 熟悉的墨蓝头发和略显苍白的肤色,纤细瘦小的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仅有的变化,可能就是对方的脸上多了一个眼罩。 他的左眼,被袭击艾勒芒的精灵刺客挖了出来…代价是对方的一只手。 “怂恿别人的家伙,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而且还是用如此大张旗鼓的方式……”维尔茨公爵神色严肃,仅剩一只的银眸刺向洛伦: “看来艾克哈特陛下的死,让你变得狂妄不少。” “恰恰相反…诸位公爵会这么积极响应召唤,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耸耸肩膀,洛伦轻笑着转移话题:“等等,不是说都来了吗,人呢?” 边说着,洛伦指了指旁边那张围绕着一张圆桌的,八个空荡荡的椅子。 “已经来了,只不过都不在这里而已。” 一本正经的尤利·维尔茨似乎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纠缠,只是冷哼一声:“鲁文·弗利德和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公爵是多年的损友,两个都是决斗狂人,从来到天穹宫之后就没离开过格斗场。” “波伊的萨莉卡·约拿你应该认识,从来到之后就一直在怂恿鲁文和诺兰决斗…大概现在正和他们在一起吧?” “至于埃博登的科罗纳执政官,也因为无法拒绝他们的邀请,被一起邀请了过去;随行的,御前内阁的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在参观天穹宫的花园。” 说完,尤利·维尔茨抱着肩膀,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点点头的黑发巫师,轻轻“哦”了一声。 所以说…他们都一起出去了,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了是吧? 看着始终面不改色,“认真严肃”版本的灰瞳少年,没敢说出口的洛伦保持着尬笑,拼命想着该怎么让气氛不这么僵下去。 “洛伦·都灵,你那是什么表情?”尤利·维尔茨突然撇过一个冷眼来。 嗯?洛伦一怔。 “是觉得我一个人被他们被他们孤立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么?” “不不不,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嗯,我没有。” “吞吞吐吐的模样,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你多虑了,我…我就是…就是单纯觉得……” “单纯觉得什么?!” “单纯觉得…他们这么做不对……” “你果然还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 “你就是!” 尤利·维尔茨怒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重重的叹口气:“真是拿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没办法;让我告诉你吧,我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那样是错的,而我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我明白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按照御剑骑士团的传统,受邀的成员必须在自己的席位等候,直至邀请者宣布会议开始为止。”根本没给洛伦说话的机会,尤利·维尔茨解释道:“所以他们那么做,是严重违反了骑士团传统的举动,明白了吗?” 明白啊,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过了吗? 看着那火光灼灼的银瞳,生怕他再来一遍的洛伦点点头,继续保持着尬笑。 “就是因为你总这么一本正经的,所以才只有我一个朋友啊,小尤利!” 扯高气扬的脚步声,爽朗豪迈的话语声…没等到身后的门被一拳砸开,黑发巫师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看到你交往的那帮狐朋狗友,我倒是觉得连你这个朋友都显得有些多了。”轻哼一声,尤利·维尔茨还是扭头朝噪音来源望去:“洛泰尔的鲁文·弗利德公爵阁下!” 叉腰走进来大门的鲁文扯扯嘴角,啧啧两声,显然对他这么称呼自己相当不满意:“别老绷着自己啊,小尤利,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瞧,连你的弟弟都跑到洛伦那儿去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种不负责任的家伙,我倒是希望他别回来。” 虽然这么说,但尤利·维尔茨的表情还是有些波动,本能的将目光转移到鲁文的脸上,一片淤青红肿:“输了还是赢了?” “我没赢,他也没输!”挺胸抬头的鲁文哈哈大笑着。 你没赢,他也没输…那不就是你输了,他赢了么? 嘴角扯动了一下,洛伦的目光自然的偏向紧随鲁文之后的身影;对方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勾起嘴角向黑发巫师走来。 “终于见面了啊,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公爵。” 略显嚣张的嗓音,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开山斧,每个字眼儿都带着血淋淋的杀气。 黑色的开襟罩衣,挂在腰上的无鞘砍刀,胸口下的纹身…诺兰·厄德,与其说是一位公爵,倒更像是位彪悍的佣兵军阀,站在那儿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凶狠。 “你们认识?”一旁的鲁文用手臂勾着尤利·维尔茨的脖子,瞪大眼睛表情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俩头一回见面呢。” “他们当然是头一次见,但阿尔勒公国和拜恩之间已经有长达数年的私下往来了。”几乎快被“勒死”的维尔茨公爵抱着肩膀,一脸不情愿的提醒道。 “没错,我还得感谢尊贵的拜恩公爵,帮我摆脱了那个难缠的圣十字教会执事…真是帮了大忙了。” 挂着有些狰狞的笑容,诺兰·厄德一步步靠近:“不得不说,你可能是我唯一一个喜欢的都灵——你的那帮祖先和亲戚们,个个都是喜欢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我们阿尔勒人最讨厌伪君子,所以才这么和皇室不对付。” “当然,还有一个例外…夏洛特·都灵,她就不同了,正经起来就像个凶恶的母狮子;碰巧,我们阿尔勒人最喜欢狩猎的猎物就是……” “嗨嗨嗨嗨…你这臭气熏天的家伙,靠着洛伦这么近做什么呢?!” 毫不客气的强调外加更不客气的表情,直接将鲁文撞开的萨莉卡·约拿走进大厅,挎着弯刀横着眼,打量着诺兰·厄德:“看你和洛泰尔的小子打架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居然喜欢这口?!” “……”洛伦·都灵。 面色僵硬的诺兰·厄德缓缓收回伸出的右手,对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然后便躲到一旁。 “再者说,就算你想也不行!” 霸气十足的弯刀女大公,学着鲁文和尤利·维尔茨的模样一把勾住黑发巫师的脖子,很是挑衅的翘了翘下巴: “洛伦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你来晚了,想要就过来跟我抢啊!呵呵呵哈哈哈哈……!!!!” 在她那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中,黑发巫师的表情更加的僵硬了。 尤其是在被诺兰·厄德和尤利·维尔茨,用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 只有鲁文一个人,还不太能弄清楚状况:“哎,他们俩在说什么呢?” “就和你看到的一样。”尤利·维尔茨叹了口气:“萨莉卡·约拿大公,对洛伦·都灵有所倾慕……” “有所倾慕…呃,就是喜欢他呗?”鲁文抢断道:“不对啊,洛伦这家伙早就有喜欢的人啦,那个古木森林的精灵小姑娘……嗯?!” “……”洛伦·都灵。 “精灵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瞬间,萨莉卡勾住洛伦脖子的臂膀猛地用力:“说!现在就说清楚!不说清楚的话我就告诉夏洛特她的……” “咳咳咳…!!!!” 一阵沉重的咳嗽声打断了大厅内风云骤变的气氛,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也顺便救下了差点儿被勒死的维尔茨公爵,外加某个几乎被勒死的拜恩公爵。 “行啦行啦,科罗纳老爷爷,我们所有人当中就属您的身体最硬朗!”萨莉卡·约拿不高兴的摆摆手,小鼻子翘起: “您今年不会死,明年也不会,后年也不会…所以麻烦别装的好像就快寿终正寝了似的行嘛!” “当然可以,前提是您必须松开我们的拜恩公爵才行。”不急不恼的科罗纳,笑眯眯的看着弯刀女大公。 “是么,那我要是不松开呢?”一瞪眼睛,不服气的萨莉卡臂肘发力,将洛伦的脑袋死死按向她胸口。 “如果您不松开,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在接下来要出现的某个人面前,可能会让您显得很失礼。” “很失礼?哪个家伙这么傲气,还……” 砰! 一声重重的铁靴踏步声,随着门被撞开的声音一起在大厅内奏响。 顿时鸦雀无声。 走进的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明明只穿着单薄的常服,却依旧带着无法言喻的庄重与威严,令人不由得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他。 “都来到了,是么。” 康诺德·德萨利昂停下脚步,右手扶在椅子靠背上,犹如烈焰般的眸子将大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扫了一遍,微微颔首: “很好。” “那就开始吧。” 第九十二章 抢断 “首先,请诸位御剑骑士团将你们各自的佩剑呈于桌上,证明与会者的资格——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康诺德的声音缓缓响起,随即拔出了他腰间长剑——纯黑色的剑身上纂刻着铁王冠标识——率先平放在了桌上。 象征着东萨克兰亲王的秘银剑,王权。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尤利·维尔茨也拔出了他的佩剑——朴素到几乎毫无装饰,专为刺击而锻造的宽刃短剑——放在了与康诺德佩剑相对应的位置。 艾勒芒之刃,鹰喙。 “铛啷!” 鲁文和萨莉卡同时拔出了各自的佩剑——与波伊的“铁骑”秘银长刀相仿,象征着洛泰尔的“爪牙”同样是一把刀,只是刀刃是笔直的,更像是一柄只开单面刃的长剑。 带着一丝表情复杂的冷笑,目光时不时瞥向洛伦的诺兰·厄德从后腰拔出了一柄酷似开山刀的重兵器;“铛!”的一声,干脆利索的砸在了圆桌上。 这个长得狰狞的武器,却有个相当有“诗意”的名字…独行。 武器在桌上砸出刺耳的声响,所有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该你了,拜恩公爵。”抬起目光,康诺德冷漠地盯着黑发巫师,还有他肩后的剑柄: “将‘曙光’,放在这桌上。” 他每个字眼,都说的无比认真。 洛伦的表情微微一紧,右手按住了背后的剑柄。 康诺德说将剑交出,会议就会正式开始…也就是说他不仅要将教会和帝国贵族排除掉,连布兰登也要拒之门外吗? 不…这应该就是他原本的目的才对——排除掉布兰登,单独与六个公国会谈;以此在没有第二人的干涉下,先让六大公国与他达成协议。 原因和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六个公国中哪怕是比较亲近布兰登的…包括拜恩,与布兰登的利益也并不完全一致。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削弱自己那封“帝国宣言”造成的影响,变成他康诺德作为德萨利昂皇室的唯一代表,与六大公国谈判——哪怕所有人都清楚,布兰登就在这帝都之内,他也要假装这个丢脸皇子不存在!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康诺德的话语声打断了洛伦的思绪,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望着他:“所有人…都在等您。” 黑发巫师没有与他对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科罗纳大师。 巫师塔领袖的表情十分玩味,仿佛也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 “铛——!” 沉默了五秒钟,一声不吭的洛伦单手握剑,将“曙光”放在桌上——足足一人高的剑身,正好将康诺德的“王权”盖在了下面。 几乎就在同时,黑发巫师能明确感觉到周围一圈盯着自己的目光,都为止一松。 看到这一幕的科罗纳大师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态,只是多了些不明的微笑。 康诺德的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还不明显,但至少小小的反败为胜了一场。 “既然如此,那么以东萨克兰亲王的身份我正式宣布,御剑骑士团第六届骑士团议会,正式组建。” 带着沉重而庄严的声音,空荡荡的大厅内七个人分别坐在了各自的席位上——唯有属于“萨克兰帝国皇帝”的席位,被空了出来。 “第六届议会?”鲁文·弗利德一边坐下,一边满脸困惑的小声自言自语着:“都快三百年了…为什么我们是第六届骑士团议会呢?” 眼角闪过一丝无奈的尤利·维尔茨轻叹一声,压低了嗓音无奈的解释道:“因为御剑骑士团本身的存在就争议颇多,因此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之后,仅有五位至高皇帝曾因为北方魔物入侵而临危重组骑士团;其中就有‘贤者’布兰登一世,狂龙女皇夏洛特……” “不不不,小尤利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表情古怪的鲁文一阵摇头,连忙拦住还想说下去的维尔茨大公:“我对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不感兴趣,光是洛泰尔的历史就够让我头疼了。” “我的意思是…就连‘御剑骑士团’这个名字,我也是来的时候才刚知道;要不是他刚刚皇储殿下提了句,我还以为咱们是第二届的骑士团议会呢!” “……”尤利·维尔茨。 轻扯着嘴角,洛伦将注意力从他们俩的窃窃私语中收回,重新转移到康诺德的身上。 “自艾克哈特一世至今日,御剑骑士团仅仅组建过六届议会,每一次都是在帝国存亡的危急关头,为什么?” 紧蹙眉头的康诺德,声音冷漠而沉重:“因为这代表着帝国的体制已经无法抵御危机,必须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将所有的权力和资源,都尽可能的集中到最少的一群人手中。” “而这一群人将被赋予操控整个帝国的权柄,以及拯救帝国的责任;骑士团议会的每次投票和决定,都将决定数以万计的生命,和他们所生活的土地…是否还存在于世。” “艾克哈特一世北上,在断界山御敌;‘贤者’布兰登战于血骸谷;黑公爵临危受命,拯救帝国……”康诺德越说,他的声调越是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但与我们相比,之前五届御剑骑士团所遭遇的危难…统统不值一提!” “因为那时的他们,紧密的团结在皇帝的身旁;” “那时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应该服从谁的命令,敌人又在哪里;” “那时的他们,还有一位皇帝!” 颤抖而沉重的声音,令大厅的气氛中多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正如拜恩公爵在他的信中提到的那样,亚速尔精灵和他们幕后的主使者,是一个强大到也许我们团结一心也未必能赢的敌人。”双手抵着桌子,皇储殿下缓缓起身: “他们杀了我们的皇帝,他们还一度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如此的炫耀武力还令我们无可奈何,只知道他们一定会入侵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从何处开始。 “御剑骑士团…我们该如何做?我们应当如何,才能抵御这前所未有的敌人?” 说完,站在席位前的康诺德一动不动,凝重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面庞。 应当如何…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刚刚的话几乎都已经把“答案”直接告诉了众人——我们没有皇帝,我们需要一位皇帝。 而现在,就是诸位“高贵的御剑骑士团”成员们推举一位皇帝的时候了。 更为关键的在于,之前洛伦的“帝国宣言”中就已经明确表态过,要推举皇储殿下成为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所以洛伦不可能再改口了。 康诺德…他这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化被动为主动,将原本布兰登和洛伦所占据的“抢先优势”逐渐变成他的;从“拜恩与诸公爵共同推举康诺德为帝国皇帝”,变成“六位公爵赞同康诺德殿下的想法,并拥戴他为皇帝”。 几个字的改动,意思可就天差地别。 前者等于康诺德欠了洛伦和布兰登一个大人情,后者则是他合理合法,在帝国上下一致要求下,得到他应得的。 也就是说康诺德并没有合作的诚意,打算用这种方式压制自己和布兰登? 面不改色的洛伦目光平视,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的视线。 “该怎么做,我倒是觉得挺简单的。” 嘴角挂着狞笑的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突然开口道,耸着肩像是随口应付两句似的:“皇储殿下不是说了吗,我们没有皇帝——那还不好办,选一位皇帝出来就是了!” 嗯?! 在场的众人纷纷怔住,就连康诺德也不禁将目光转向了诺兰·厄德。 这么“忠心为国”的话,居然出自对帝国和德萨利昂最为反感的阿尔勒公爵之口? 看到汇聚过来的一双双目光,嘿嘿低笑的阿尔勒公爵表情更玩味了:“当然,既然要选一位皇帝,那么选谁可就是个大难题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总不能显得太不公平,毕竟第十二和第十三世代可有不少皇室成员;我们要是都推举同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儿‘钦定’的嫌疑啊。” 大厅内的气氛,骤然一冷。 隐隐察觉到他想法的康诺德面色铁青,眉头紧蹙与诺兰·厄德对视:“阿尔勒公爵,您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现在这里只有您一个德萨利昂皇室,如果我们都推举您,那不是显得太假了吗?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弄得好像我们都串通好了似的,对您的名声不利啊。” 诺兰·厄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越笑越灿烂:“所以我提议——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推举一位德萨利昂皇室成员,看谁能说服谁,再做决定!” 惊人的死寂中,不仅是没有声音,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这家伙…他是特地跑过来捣乱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了黑发巫师和尤利·维尔茨的脸上。 “哎哎哎…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鲁文眼前一亮,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艾勒芒公爵锐利如剑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脑袋直接按在桌子上:“最重要的是,听起来很公平啊!” “没错没错,复议复议!”大大咧咧的萨莉卡·约拿也拍着桌子,兴奋得像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一样: “就该这样——大家一人选一个,一人一票,看谁能说服谁!” 坐在最边缘的科罗纳大师依旧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想要站出来阻止的迹象。 康诺德的脸色犹如阴霾,虽然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但就是愈发的黑了。 嘴角抽动的黑发巫师按捺着心情,保持镇定一言不发。 这绝对是意外惊喜,却又不出乎意料。 阿尔勒的厄德家族与德萨利昂皇室的矛盾由来已久,几乎可以追溯到萨克兰帝国建国之初;这个地处西南边陲,荒凉到除了巨怪几乎找不到任何“特产”的公国,始终都是帝国眼中的隐患。 他们排斥圣十字教会,和洛泰尔与拜恩都有领土争议;骁勇善战的巨怪猎人曾经在血骸谷与他们的公爵英勇奋战,壮烈牺牲;但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打劫别家商队的好手。 混不吝,抠门,狡猾,不守规矩,浪迹天涯的商人、强盗和小偷,就是阿尔勒人的直接写照——“永远别单独和一个阿尔勒人同行,除非你不值得抢”,这句名言在帝国南方流传甚广。 所以诺兰·厄德…这位阿尔勒之主,他来参加这场聚会的原因既不是响应自己的号召,也不是为了“帝国大义”; 他来,就是想给康诺德,给帝国和德萨利昂皇室添堵。 “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安静啊,洛伦·都灵公爵。” 一直笑得灿烂的诺兰·厄德,突然将注意力转移向黑发巫师,一副又期待又好奇的模样:“还不知道对在下的想法,您是个什么意见呢?” 我感觉你再说下去,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公爵们,还有已经是面沉如水的康诺德:“既然已经有三位公爵提出决定,基本已经是半数;那么我也没有异议;但……” “我会保持我之前的想法,推举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 看着“义正辞严”的洛伦·都灵,众人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 康诺德的表情若有所思,而尤利·维尔茨则默默的朝洛伦颔首,似乎对他愿意坚持态度的选择表示肯定。 “好吧,看来都灵家的就是都灵家的,做出过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虽然这么说,但诺兰·厄德的表情却很是不以为然:“就不知道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卖皇储殿下一个人情了!” 这家伙…… 无视了黑发巫师投来的目光,阿尔勒公爵笑嘻嘻的将目光重新转回了康诺德的身上:“轮到您了,尊敬的皇储殿下。” “您觉得…应该推举谁成为下一任帝国至高皇帝,最合适呢?” 第九十三章 不意外的“客人” 死一般的寂静。 康诺德一动不动,面寒如冰;诺兰·厄德公爵依旧笑的无比嚣张,毫不掩饰的和皇储殿下四目相对。 除了洛伦和尤利·维尔茨,连鲁文和萨莉卡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粗线条,也紧张的闭上了嘴,四双眼睛不停的在圆桌的两端不断的移动着。 这已经不是针尖对麦芒,而是能看到血光飞舞了! “咳!咳咳咳……” 足足半晌,科罗纳才接连咳嗽几声,生硬的打断这份尴尬。 “咳咳咳…既然康诺德殿下同样属于德萨利昂皇室,这种问题对于皇储殿下而言,实在是过去突然了。”科罗纳有些艰难的故作淡然道:“身为皇储,殿下必然是时刻将帝国安危挂于心间,又么会想着让别人替自己承担如此重担呢?” “自然!以法理而论,帝国皇位理当属于殿下;但既然是要推举,那不妨由诸位公爵们说说看是否还有比康诺德殿下更合适的人选,完全可以再讨论讨论嘛!” 科罗纳的意思很直白——这场讨论的前提不再是推举皇帝,而是提出其他人选,看看会不会有比皇储殿下更加出色的,能够与殿下竞争的。 也就是说大家不用再有心里顾虑,推举的人选也不再附加任何前提,想说谁就说谁。 一番话说完,康诺德的表情微微好转了些。 诺兰·厄德依旧嘴角挂着有些狰狞的微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感觉到大厅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科罗纳大师率先站出来,推举御前内阁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理由也很简单——作为如今皇室中较为年长的成员,虽然是旁系,但军旅经验丰富,多次统兵作战;在接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入侵中,肯定会需要他的经验。 艾勒芒之主尤利·维尔茨弃权;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根本就纯属胡闹,既没有意义也不具备实际效力…而他讨厌说废话和闲聊。 鲁文·弗利德本打算站起来,但是在尤利·维尔茨那真的已经可以杀人的目光下,又被黑发巫师使了几次眼色之后,终于也放弃了。 不管不顾的萨莉卡·约拿推举了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理由更简单——她是个女的,却比绝大多数的骑士更像个男人。 诺兰·厄德面不改色,推举布兰登·德萨利昂…因为布兰登是驭龙者,而巨龙是阿尔勒臣服帝国的首要前提。 当然,他真实的目的在场的人都是一清二楚…推举谁无所谓,反正就是要恶心恶心康诺德。 “我的观点依旧——对于现如今的帝国而言,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才是帝国境内最合适的人选。”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平淡的开口道:“原因和理由…我在之前的那封‘帝国宣言’中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了。” “而且我的想法和尤利·维尔茨公爵一样,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尽快举行加冕仪式,让帝国拥有一位皇帝,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轻抿嘴角的科罗纳表情一动,没说什么,只是冲着黑发巫师眨了眨眼睛。 “所以…最终的决定权又重新落到您手中了,皇储殿下。”再度露出微笑的诺兰·厄德,将目光重新转向康诺德: “瞧,因为拜恩公爵的忠心耿耿,现在您只要开一下金口,帝国上下就没有人还能拥有与您竞争的人选了。” 面对着阿尔勒公爵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色铁青的康诺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科罗纳大师好不容易缓解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了起来。 又是一个两难局面…神色平淡的洛伦,目光不停的向诺兰·厄德身上扫去。 如果康诺德说了任何一个名字,那就证明他认为帝国境内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储君; 如果他自己选自己…这位捣乱的阿尔勒公爵肯定还会借机生事。 所以,康诺德·德萨利昂,你究竟要如何扭转这已经几乎是死局的局面才能…… “布兰登·德萨利昂。” 面沉如水的康诺德死死盯着诺兰·厄德,一字一句的将那个名字说的明明白白: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布兰登·德萨利昂。” 这一刻,骑士团大厅才是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 从科罗纳大师到洛伦身旁的萨莉卡·约拿,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愕到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诺兰·厄德终于再也笑不出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在场所有人…谁也没想到康诺德会说出这个名字! 始终沉默的洛伦,突然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一脸惊愕的诺兰·厄德。 不对,这里面有诈…就算阿尔勒公爵再怎么想给德萨利昂家族添堵,他也不会故意在天穹宫里挑事寻死;还是说…… “没错,如果是让我选,我会选择布兰登·德萨利昂。” 丝毫不在意周围目光的康诺德,继续把话说了下去:“理由同样简单,他是皇室之内最后一名驭龙者,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理所应当的拥有成为皇帝的资格。”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危急关头,一位驭龙者…将会给帝国,给所有即将与敌人奋战的战士们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和信心;当巨龙展翅,龙炎焚烧大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相信帝国必胜,德萨利昂…必胜。” “因此我推举布兰登·德萨利昂,成为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帝;但是……” 康诺德话锋一顿,冷漠而肃穆的眼神从桌前每一个公爵的脸上扫过:“诸位尊贵的公爵们,你们好像还忘记了一件事,忘记了一个人。” “那就是我们依然生活在第十二世代,而第十二世代的皇帝…你们的皇帝陛下,选择由我继承这个帝国!” “所以公爵们…你们尽可以推举任何一个德萨利昂来与我竞争或者对抗,推举你们心中真正合适的人选,能给你们带来利益的人选。” “但还请诸位扪心自问,你们的选择…究竟将拯救帝国,还是抢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前,将帝国拖入到名为‘分裂’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正如同我们的洛伦·都灵公爵所形容的那样。” 圆桌之前,神色各异的众人再没有一个开口的。 黑发巫师依旧没有开口,漆黑的瞳孔死死锁定在诺兰·厄德的身上,表情波澜不惊。 原来如此…… 从诺兰·厄德出现到他开始不断的在这场会议上捣乱,各种给康诺德添堵的时候,洛伦都一直有种错觉…这阿尔勒公爵,八成是已经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达成了某种协议。 而对方的表现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不论是打断康诺德的节奏,还是提出所谓的“一人一票,选举皇帝”,都像是在不断的给布兰登造势,削弱康诺德在这场骑士团会议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但现在看来,这场御剑骑士团会议就是两个人自导自演的双簧戏…阿尔勒公国与皇室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以成为绝佳的靶子;由诺兰·厄德先发难,就能堵住剩下所有人的嘴。 站在巫师一边的埃博登执政官,在教会与拜恩之间摇摆不定的洛泰尔公爵,永远中立的尤利·维尔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萨莉卡·约拿…还有支持布兰登的拜恩公爵,洛伦自己。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六个利益诉求完全不同的公国无话可说——以退为进,拿“大义”压人…和洛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套路。 唯一的区别在于,洛伦针对的只有他康诺德一个,而皇储殿下却是用这招来压制所有的公爵,乃至整个帝国! 终于明白过来的洛伦眼神愈发的凝重,按住椅子扶手的双手,青筋不自然的暴露出来。 “还有谁,有任何的异议么?” 冷漠的质问生,在骑士团大厅的天花板下响起。 答复他的,只有沉默。 面色各异的公爵们再没有一个开口的,而刚刚跳的最欢的诺兰·厄德,此刻却是出奇的沉默。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么作为即将加冕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我在此郑重宣布……” 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康诺德·德萨利昂…此刻犹如至高皇帝一般,对着在座的公爵们沉声道: “从此刻开始,从帝国最北方的断界山到最南方的山岩堡;从深林堡的密林到大绿海的半人马戈壁……” “萨克兰帝国境内,所有高悬三头巨龙旗帜的土地,所有的村庄,所有的城镇,所有的城堡,所有人——不论老幼,不分男女,都必须服从于帝国召唤,与入侵的敌军作战!” “既然亚速尔精灵们开启了这场战争,那么我们就陪他们一起将战争进行到底;直至鲜血流尽,灰飞烟灭,国破族亡!” “容我再度提醒诸位…这不再是一场卫国之战,尊严之战;而是两个同存与世的族群只能有一个继续统治这个世界,直至末日降临!” “任何背弃这场战争的人,都将不再是帝国的敌人,而是我们整个族群的敌人——背弃战争,背弃皇帝,就是背弃你的族群。” “而我向诸位保证,对于背弃族群之人…帝国将会在他们背弃之间,让他们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骨肉无存!” 沉重的话语落下,只剩回音在大厅内飘荡,却依旧散发着血淋淋的杀气。 没有人开口,圆桌周围的公爵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直至下一秒…… “砰————!!!!” 大门被撞开了。 圆桌前的众人同时回头,惊愕的看向那个走进来的身影。 康诺德的面色再度铁青。 闭上双眼的黑发巫师,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想着能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到这一步了么? “哟哟哟,大家都在呢。” 轻佻的话语声,带着一丝的随意;踉踉跄跄,一步一跳的走进了大厅。 “这么突然的闯进来打断你们聊天,真的很抱歉啊;但是……” 他缓缓抬起头,带着孩子般笑容的看向一脸冷漠的康诺德·德萨利昂: “你好像把我给忘了呀,我最最亲爱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兄。” “向亚速尔精灵入侵,加冕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邀请我呢?” “还是说亲爱的皇兄,已经把我这个不怎么爱听话的弟弟给…忘了?” 他毫不在意周围那些惊愕的目光,挑衅似的和康诺德对视,还不忘了朝黑发巫师抛了个飞眼儿。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静静地看着布兰登的表演。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康诺德冷漠的开口道:“按照父皇生前的安排,你现在应该在波伊,在东征军团的军营里。” “没错,但我现在来了,就站在你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怡然自得的丢脸皇子殿下张开双臂,很是不屑的轻哼一声:“别装傻了行么,我尊敬的兄长——任何人只要抬抬头,就该知道我来了;还是说你以为现在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能够有第二个驭龙者?” 这等于是彻底把话挑明了,再没有半点掩饰。 “即便如此,这里是御剑骑士团的总部,只有骑士团成员可以参与到这场会议中。”康诺德森然道: “布兰登,你…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 “没错,但我现在人已经在这儿了,而这里也正好有一个座位。”布兰登笑的愈发灿烂,也愈发嚣张:“所以既然如此,我亲爱的皇兄殿下,准备怎么把我怎么着儿?” 康诺德的表情愈发的难看。 “砰!” 皇储殿下撞开椅子,血红色的瞳孔锐利如剑一般,在圆桌周围所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令人胆寒。 “既然如此,那么我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康诺德冷冷道: “御剑骑士团,现在解散!” 神色各异的公爵们纷纷起身,转身从各自的位置上离开。 死寂的大厅中,只剩下黑发巫师一人。 …还有某个洋洋得意的皇子殿下。 第九十四章 一刻钟 空荡荡的骑士团大厅,只剩下坐在王座上洋洋自得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整个人都陷进了椅子里。 当然,还有坐他对面,同样尴尬到不行的黑发巫师。 “那个…某位突然现身的皇子殿下,不觉得自己该解释解释么?” 似笑非笑的黑发巫师,表情中掺杂着一丝扭曲。 “解释,解释什么?亲爱的巫师顾问,我可是在救你啊…呃,准确的说是救我们两个。” 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皇子殿下一副理所当然的“你怎么还不明白”的表情:“爱德华刚把情报送来我就赶过来了——路上还得想办法绕开两打儿卫兵,外加我们上了年纪也不可爱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老爷爷!” “我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生死危机,几次差点儿丢了小命,又在全帝国的公爵们面前又丢了一次脸…而我的巫师顾问大人,居然只想要我的‘解释’…未免太无情了吧?” 看着蜷缩在椅子上的布兰登手舞足蹈,又天花乱坠的瞎扯一通,黑发巫师长叹口气,疲惫的按住太阳穴。 这么多年没见他,都快失去应付布兰登的免疫力了么? “两分钟前的情报——诺兰·厄德那个小混混,投靠了康诺德。”嘴角挂着轻浮的笑,布兰登打了个响指:“这两个大坏蛋准备在骑士团会议上唱双簧戏,目的就是堵住所有公爵的嘴,让他康诺德在不受到任何阻碍的情况下,名正言顺的加冕为帝国皇帝。” “如此,他康诺德就不再欠我们半点人情,甚至可以反过来用大义压我们——但凡有点儿小动作,都可以被这家伙用‘破坏帝国神圣反入侵战争’的名义,将我们随意揉捏。”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目光一凝。 果然…不出所料。 看到洛伦那若有所思的表情,布兰登更得意了,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着:“所以啊…在得到情报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洛伦你当然不是敬爱的康诺德皇兄的对手。” “于是我果断出手,用我的丢脸救下我们足智多谋,还特别自信的巫师顾问兼拜恩公爵阁下——然后还有最重要的,看到康诺德在被我破坏他的计划时,那副气急败坏又不会说出口的模样;那张脸我和你说…绝了。” “……”洛伦·都灵。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布兰登的做法非常的过分,但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倒谈不少多大——丢脸皇子的大名早已在帝国境内如雷贯耳,现在的他就是把这座大厅天花板炸了,恐怕听到的人也不会有多惊讶。 我没牌了,但如果你还想继续玩你的小把戏,我也不介意无下限的陪你玩下去。 你想用规矩和传统将我挡在游戏桌外面,我也有的是办法闯进来;没别的,因为我有你没有的,因为我有你没有的。 因为你绝不敢杀我。 赤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搭着,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皇子殿下,得意又自在的坐在属于皇帝的王座上,感受着此刻的惬意: “我不在乎康诺德如何,我甚至不在乎帝国如何,反正过去他们也从未在意过我的死活…只有一点,我必须得到我应该得到的,除此之外…哎?菲特洛奈小姑你怎么来了?!” 顺着一脸惊喜的布兰登目光,黑发巫师回首望去,骑士团大厅的门前,多了一道犹如骑士般潇洒的倩丽身影,正扶着剑冷冷地打量二人。 “哇哦,这可真是意外惊喜啊!亲爱的菲特洛奈小姑,多年不见您真是愈发的倩丽动人…你都不知道,在波伊的这三年让我日思夜想,每一晚都是独守空房,空虚寂寞冷……” “洛伦·都灵。”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冷冷开口,顺便一侧身,躲开了某位丢脸皇子毫无形象的“凌空一扑”,“噗通!”一声,让他更加毫无形象的脸先着地。 “康诺德要见你,现在。” 她抬起头,平静到没有感情的目光盯着黑发巫师,一动不动。 “只有洛伦?哎…我亲爱的皇兄,还真是过分到家啦呀。”依旧趴在地上装尸体的布兰登,头也不抬的发出了声音:“为了见他我可是都主动暴露了哟,居然还是假装看不到我,未免也太……” “快点决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菲特洛奈一如既往的毫无感情:“帝国…没有那么多时间空闲。” 康诺德…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么? “就是就是…帝国都已经快到生死边缘了,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团结才是;洛伦·都灵我的挚友,告诉菲特洛奈小姑,除非康诺德同时邀请我们两个否则你绝不……” “好,我这就过去,一个人。” 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点头,爽快的接受了。 无视了某个依旧趴在地上,一脸幽怨活像僵尸般的丢脸皇子殿下,洛伦果断起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门。 面无表情的长公主站在原地,直至黑发巫师走出大门,才转身迈步正欲离去。 “啪!” 地上伸出的一只手,用力捏住了菲特洛奈的脚踝。 “不要走,拜托,请不要走。” 一动不动的菲特洛奈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同意。 “我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如果没有菲特洛奈小姑解除了天穹宫内守夜人的封锁,大概刚到门外就会有人把我拦住。”布兰登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语气中带着笑意: “一时半会儿,康诺德皇兄也肯定会察觉过来的对吧——既然如此,小姑你又何必为了我冒这种风险呢?” “我没有替你冒险,我只是……” “不用解释,留下来,留一会儿就好。”从脚腕到手腕,布兰登的语气愈发的轻快:“能用菲特洛奈小姑牵制住布兰登·德萨利昂——对亲爱的皇兄而言,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交易了。” 低哼一声,长公主殿下没有再说话。 …………………………………………… “一刻钟,洛伦·都灵,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骑士团大厅旁,狭窄的衣帽间内,坐在昏暗烛光下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微微蹙眉,双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交叉的十指伸出一根,指向黑发巫师身后的门: “就在这扇门外,掌玺大臣和他身后的帝国贵族们已经等候多时,从我来到的那一天就开始催促我尽快加冕,并且保证不会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而在天穹宫之外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了,已经开始有人质问为什么在先皇遇刺后这么久,皇室和天穹宫依旧无所作为;” “在国门之外,亚速尔精灵随时会发动入侵;就像你说的,我们不知道何时会开始,但一定很快;” “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空闲陪你和你身后的布兰登继续胡闹下去,我也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你们用这种破坏规则的方式来争取你们所谓的利益,妄想着自己能利用这种混乱分一杯羹。” “所以…我给你一刻钟,我们共同仅有的最后一刻钟。”神色肃然的康诺德,用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 “除此之外你有任何的要求,现在告诉我,我会在御剑骑士团会议中正式宣布,再不会更改。” 黑发巫师神色淡然,凝视着那双似乎恨不得刺穿心脏,将自己整个整个人都剖开的目光,表情微微一变。 “我…想要什么?” “别装傻,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洛伦·都灵…拿出你的条件。”康诺德的声音冰冷无比:“你妄想用那封帝国宣言压制我,又在我麾下的守夜人中埋了探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否则布兰登为什么这么快就‘出现’了?” “换成过去,我或许还有精力陪你们继续玩下去,看着你们肆无忌惮的将帝国的传统与习俗摧残破坏;但现在…我有一个帝国等着我去拯救;而想要拯救这个帝国,我需要拜恩的骑士和财富;我更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巨龙能够振奋帝国上下的士气!” 洛伦怔了怔,若有所思的表情下悄悄勾起了嘴角。 “所以…你需要我们?” 康诺德一顿,铁青着脸像是在强忍心头的怒气。 “我们需要彼此。”康诺德再度冷冷道:“所以开出你的价码,告诉我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让拜恩的骑士…誓死效忠他们的皇帝?” “拜恩的骑士永远不会背叛帝国和他们的皇帝,我以为第十世代的‘黑公爵’已经证明过这一点了。”洛伦耸耸肩,微笑的表情意味深长: “问题在于…他们究竟要效忠的是哪一个皇帝?” 看着似笑非笑的黑发巫师,皇储殿下神色愈发凌厉。 “光是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够大逆不道了。”康诺德眯起眼睛,语气沉重:“所以在‘忠心耿耿’的拜恩骑士眼中,忠诚也是分等级的吗?” “不,在他们眼里是一样的,但在我眼里不一样。”被死死盯着的黑发巫师,表情依旧坦然:“而我相信您想得到的也不仅仅是他们的忠诚,还有我的…顺便,再用拜恩和阿尔勒、艾勒芒的忠诚,去要挟别人也对您忠诚。” 没错,你和阿尔勒公爵的双簧戏已经被我看穿了,所以省省吧,咱们俩现在手中都没有牌了;但问题在于你要对付的还不止我一个,而我这边却还有一个做事不择手段,毫无下限的布兰登殿下。 但康诺德脸色不变,十分坦然,甚至不像之前那般铁青着脸一副压抑怒火的模样。 果然,莉娜、布兰登、康诺德…德萨利昂一家子,都是真演员。 “那么…我要付出多少,才能得到拜恩公爵本人的忠诚呢?” 看着终于不再演戏的康诺德,黑发巫师也收敛了自己的笑容。 既然要开价,当然得先狮子大开口一下,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才行。 “想要得到我的忠诚?很简单…给我绝对的自由,不准干涉拜恩的任何军事行动;此外,加冕布兰登为东萨克兰亲王,并在你没有继承人,或者继承人没有成年之前,他都是帝国第一皇储。” 这份要求称得上苛刻,几乎就差直接告诉康诺德,我们就等着你去死然后控制整个帝国了;所以怎么想洛伦也不觉得他会接受…… “可以,没问题!”康诺德果断开口道,面不改色:“还有吗?” 嗯?! 他、他他…他未免也痛快过头了吧?! 这么苛刻的条件,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没有了对吧?很好。”康诺德眯着眼睛,赤红色的瞳孔中散发着锐利的光泽: “那么作为回报,我需要拜恩拿出四分之一的税收,包括粮食和后勤补给来支撑这场战争,并且拜恩军队的一应开支,帝国不会承担。” “另外,我可以敕封布兰登为东萨克兰亲王兼第一顺位继承人,保证在我死之后由他来继承皇位;但菲特洛奈必须是第二顺位继承人,这一点也不容有任何异议;” “此外,作为帝国最后的驭龙者,布兰登必须再次前往炬峰山,恳请巨龙加入这场战争,遵循他们当初的承诺。”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康诺德冷冷道: “这是他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我们需要巨龙,否则一旦北方魔物趁机入侵,帝国将无法同时面对两场如此规模的全面战争。” “如果你可以替布兰登答应这些条件,那么我们就能达成这份对双方都有益的协议了。” 黑发巫师想了想,从双方交换的条件来看,还不算太过苛刻;布兰登应该能愿意,至于四分之一的税收和后勤…要应对接下来的战争,出血是必须的。 毕竟拜恩身处南方,遭遇战火的概率微乎其微,付出些代价换来北方战局稳定,可以说是很划算了。 “可以,我会说服布兰登的。”叹了口气,洛伦挑挑眉毛:“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举行自己的加冕仪式?” “明天。” 嗯?洛伦一怔。 “明天?!” “对,明天…我告诉过梅特涅,我能在今天之内说服你们所有人,在明天举行加冕仪式——还有五分钟,五分钟后,英诺森大主教就会来和我商讨仪式的流程问题。” 康诺德抬起头,理所当然的表情酷似艾克哈特二世,又有几分布兰登的“无赖劲儿”: “我说过,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第九十五章 吾皇万岁! 时间,黎明。 地点,天穹宫。 彻夜未眠的黑发巫师站在窗前,视线掠过外面同样彻夜未曾离开的宫廷卫兵们,犹如钢铁雕塑般立于宫殿和阶梯两侧,甲胄与盾牌上,已经布满了水雾与晨露。 洛伦重重的叹了口气。 能够让这些北方军团如此毅力十足,彻夜不眠在宫殿中站岗只能为了一件事,也只会为了一个人。 康诺德·德萨利昂的加冕仪式。 说起帝国皇帝的加冕仪式,也可以追溯到帝国第二世代的艾克哈特一世陛下;时至今日只有极少数的家族还存有关于这段历史,记载着这位开启了“伟大征服”,对抗魔物入侵的皇帝陛下,是如何将加冕仪式从圣十字教会手中“抢”过来的。 没错,远在第一世代乃至古王国时代的萨克兰,与现如今任何一个公国都没有任何不同;由圣十字教会的大主教为皇帝加冕——标志着圣十字将“统治人间”的权力授予皇帝,允他掌控世界的力量。 另一方面,这也是双方达成某种协议的表现;早在帝国初创时,维系萨克兰帝国统一的不是皇室;将生活在在邪神与怪物所统治的,水深火热的世界中的人们拯救出来的,不是巨龙…而是圣十字教会; 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这个头衔既是一份荣誉,也是一份承诺;德萨利昂家族的皇帝,将世世代代庇护和拥戴教会。 但这份承诺在,在艾克哈特一世时稍微“变了变”。 挟大胜归来的皇帝陛下首先以“伟大征服”,“拜恩与波伊归顺”,“迎娶皇后”三件事为由,准备给自己重新举办一次更盛大的加冕仪式,让全帝国的贵族都来观礼。 教会很高兴的答应了,因为这也有助于提高教会得威望。 紧接着皇帝陛下以“拜恩与波伊并不信仰圣十字”为理由,将加冕仪式从大教堂转移到了天穹宫。 教会也勉强同意了,因为强大且信仰女武神的拜恩公国值得皇帝这么做。 最后,皇帝希望在加冕仪式时自己不用下跪,同时钦定一个和自己关系特别好的教士来给自己加冕,大主教在一旁观礼就可以了。 看在皇帝大胜归来,又不想在婚礼上让皇帝不高兴的教会,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于是就在当年的加冕典礼上,发生了一件根本不会记录在册的事件——原本应该给皇帝戴上冠冕的教士,竟然直接双膝跪倒在皇帝勉强,将铁王冠双手奉上! 得意洋洋的艾克哈特一世不仅接过王冠自己戴上,还亲自为自己的皇后戴上了冠冕,宣布从北方之洛泰尔至南方拜恩,自己为帝国划定了最后的疆界,同时组建了第一届“御剑骑士团”议会。 这场影响深远的加冕仪式,在之后的史料中却被变成了“黑历史”;那位向皇帝奉上冠冕,一时无两几乎成为大主教的教士,也在之后死于一场不明不白的刺杀。 但“加冕仪式在天穹宫举行”这件事,却成了一种新传统被保留了下来。 ……………………………………………… “虽然我认为这种事情无须赘述,但作为御前内阁之首的掌玺大臣,督导公爵们服从帝国律法,在典礼仪式上做出符合他们身份的举动,依旧是我传统上的职责。” 前往天穹宫大殿的走廊中央,换上一身深蓝金边衮袍,披着卷边大氅的梅特涅·利奥波德束手而立,微笑而不失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大公们。 或者说,一群让人头疼到炸裂的“问题儿童”。 “是是是,我们都知道该怎么装得像个好人,打扮得像个没上过床的淑女!”一脸不耐烦的萨莉卡·约拿连连摆手,抢断了老人的话: “我们会安安静静的,在康诺德的大日子上做个乖宝宝的——喂,你那是什么眼神?难不成你真的没上过床;嗯,瞧你的个头这种事儿好像也不奇怪啊。” 无视了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那严肃而锐利的目光,弯刀女大公不屑的冷哼一声,单手插腰将目光撇了过去。 “我说…谁能告诉我这个加冕仪式,和我老家的那个有什么区别啊?”刚刚睡醒就被通知要参加仪式的鲁文,一脸茫然的挠头——他昨天是唯一一个没有参加最后一场会议的:“还有,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啊?要不要下跪啊,我不想给康诺德下跪啊!” “哦,其实说来也简单。”一旁同样扶着刀柄,面带微笑一副“社会前辈”架势的诺兰·厄德——阿尔勒大公——十分“耐心”的给他解释道: “用不着下跪,我们到时候只需要坐在椅子上,保持稳健状,全程装木偶,必要的时候站起来,高呼三声‘皇帝万岁’就可以了——这是公爵们的特权,我们只比皇帝低半级。” “那如果他逼着我们下跪呢?” “这也好办,到时候我会直接把刀架在你头顶,然后你就本能闪避——在他们看来,那个动作应该就和下跪差不多了。” “哎,这个办法好,谢谢啊!” “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一声不吭的掌玺大臣,唯有苦笑。 “您变得安静了呢,洛伦·都灵公爵。”看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黑发巫师,梅特涅·利奥波德轻声说道: “是变得更加谨慎了,还是另有隐情?” “我倒觉得是您想太多了,掌玺大臣阁下——我这个人一直都很谨慎,不怎么爱说话。”洛伦很是平静的开口道:“但还是感谢您的提醒,我以后会变得更谨慎的。” “圣十字庇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掌玺大臣欣然微笑,颇有些感慨道:“总有人觉得英雄和伟人应当是敢作敢为,却不知道谨小慎微才是根本。” “有底线和原则,是英雄与恶徒最大的分别;谨慎和稳重则是骑士们的护身符,庇佑他们在战场上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说完,带着意有所指表情的掌玺大臣转身离去;两侧的宫廷护卫们随即靠近,“拱卫”着公爵们前往天穹宫大殿。 看着身旁全副武装,举着盾牌按住兵刃的军团士兵,公爵们纷纷眉头微蹙。 虽然在帝国传统中,由天穹宫的皇家侍卫“随行”属于只有公爵们才能享受的荣誉和待遇,但眼下这剑拔弩张,还有那一双双从头盔下露出的凶芒,显然和任何“荣誉”无关,更像是在狱卒在押送囚犯一样。 感受着压抑至极的气氛,就连一贯不怎么在乎这些的鲁文,也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萨莉卡·约拿更是冷哼一声,故意加快了些脚步表示自己的不满,直接将卫兵们警告的目光无视掉。 “还真是隆重到极点,不同凡响的加冕仪式啊。” 带着有些狰狞的笑,诺兰·厄德故意靠近黑发巫师说道:“这么充满军团风格的加冕仪式,不愧是从断界山要塞回来的皇帝,真令人惊讶——他大概已经分不清要塞和宫殿的区别了吧?” “哪里哪里,说到惊讶,您才是最让我惊讶的那个。”嘴角勾起,头也不回的洛伦露出了些许冷笑: “阿尔勒公国与德萨利昂皇室相互敌视了十二个世代,却在您的手上画上了句号——第一个投靠和与皇帝结盟的阿尔勒大公,百年之后您一定会名垂史册。” “过奖了,我只是比较擅长审时度势而已。” 眉毛一挑,露出一嘴尖牙的诺兰·厄德轻笑着,像是没听出洛伦的冷嘲热讽一样:“眼下的局面,布兰登身边已经有了您和萨莉卡公爵,您和鲁文公爵关系又那么好;夹在拜恩与洛泰尔之间的阿尔勒想要生存,当然要抱住皇室的大腿才行。” “当然,远亲不如近邻,康诺德就算愿意支持我也最多是口头支持一下;真正能够威胁到阿尔勒的只有您麾下的拜恩;所以如果您和布兰登殿下需要皇帝的情报,尽可以来找我——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特别是有钱有权有势的那种!” 看着他那“真诚而又热情”的笑容,沉默了很久的洛伦,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诺兰·厄德阁下,您可真是个实在人。” “如果您和我一样统治阿尔勒六方领地,在充斥着荒漠和巨怪遍地的盐碱地上建立自己的邦国,您也会和我一样实在的。”诺兰·厄德咧嘴微笑: “圣十字给了拜恩天下最肥沃的土地,给了洛泰尔充满猎物的森林,留给阿尔勒的只有贫瘠的土地和一帮奸诈贪婪,无恶不作又冥顽难治的领民。” “我叔叔在他洗澡的时候,被抗税的暴民砍了脑袋;我爷爷当上公爵那年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抢了我父亲娘家人的领地,让安抚了手下人没有造他的反。” 阿尔勒公爵语速不急不缓,随着一行人走上前往大殿的阶梯般娓娓道来:“所以啊,都说别的公爵要对付的只有外人;阿尔勒的老爷在对付外人之前,还得和自家人先打一架…瞧,天穹宫大殿,我们到了。” 踏入大厅,首先映入洛伦视线的,依旧是居于正中的,德萨利昂家族的纹章——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和上一次御前审判相比,现在的大厅显得异常朴素,除了头顶的吊灯与两侧的挂毯,几乎找不到太多的装饰品;就连这些东西看上去也十分的不和谐,像是匆忙间从别的宫殿搬过来的。 大厅之内已经来的不少宾客,但和他们的人数相比,明显还是军团士兵的人数更多——如果不是恍若白昼的灯光和两侧的挂毯,实在让人有种身处军营的错觉。 看着气氛森然的大厅,还有到场宾客们——主要是帝国贵族和受邀的巫师与教士们——几乎人人绷着脸,带着勉强挤出来的笑容。 只要一声令下,就能让他们血溅当场。 反倒是刚刚已经“见识过场面”的公爵们,此刻倒是泰然自若,再没有半点不适的表情;毕竟就算再怎么想要大权独揽的皇帝,也不会在自己的加冕仪式上将自己的封臣统统宰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来自六大公国“观礼”的军队,此刻也已经抵达了帝都,就在天穹宫的宫门外驻扎;一旦有变,纠集起来足有近万人的军队,不出一刻钟就能攻破这刚刚翻修不久的天穹宫。 至少,公爵们是这么认为的。 “这大概会以‘最军团风格’的加冕仪式记录在册吧,就像狂龙女皇那场‘最像晚宴与戏剧,还有求婚仪式’风格的加冕仪式一样。” 带着调侃的表情,无视了身后尤利·维尔茨投来目光的诺兰·厄德依旧冷笑道:“不过嘛…倒也挺符合眼下现状的。” “死了一位皇帝,又即将要面对一场存亡之战的帝国,‘军团风格’真是再贴合不过了——就不知道为了拯救这个帝国,我们究竟需要多少军团去送死了;一百个?两百个?” “还是说…得再献祭一位德萨利昂家的皇帝,让一位英雄背负恶名——就像艾克哈特一世的伟大征服,‘贤者’布兰登的血骸谷之战,狂龙女皇的最后之战那样——皇帝们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但有时候结果可能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意有所指的阿尔勒公爵,将目光投向德萨利昂纹章之下的几个身影。 陪同着康诺德·德萨利昂一起走出来的身影,多了两个。 左侧的那位,是人尽皆知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垂手而立。 右侧的则是一位垂垂老矣的长者,拄着拐杖的同时还需要两位穿着教士服的年轻人搀扶,才勉强能够站在原地。 “诸位……” “在这个痛苦而又悲壮,崇高而又神圣的日子里——以掌玺大臣之为赐予我的权柄,我在此向大家郑重宣布;” 掌玺大臣温和的嗓音响起,在一片压抑的大厅中,却是那样清晰,每一个字符都带着不可名状的力量。 “吾皇已死……” “吾皇万岁——!” 第九十六章 加冕 气氛顿时严肃许多,肃穆之色充斥着整个大殿。 梅特涅·利奥波德用他那锐利的目光,在大厅内环视一周;随即回身向身侧的英诺森大主教微微颔首,又对康诺德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方才退下。 “以圣十字赐予我口、手、灵魂与权柄,我将在此质问!” 推开了两侧搀扶自己的年轻教士,身形佝偻的英诺森大主教用权杖勉强支撑着身体站稳,看的周围人无不战战兢兢,生怕这位老人家倒下。 “来自萨克兰的淳朴庄稼汉们,你们奉谁为王?!” 声音浑厚,神态庄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黑发巫师忍不住侧目,一群穿金戴银的萨克兰贵族们十分有默契的将头转向了同一个方向,表情古怪的像是欲言又止似的。 只见翻着白眼的布兰登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胖子,疲惫又无奈的长叹一声,单膝跪倒在王座的台阶之前:“我们奉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为王!” “埃博登的水手与巫师们,谁是你们的领袖?!” “尊敬的大主教阁下……”在皇家巫师学院与一众商会领袖簇拥下的科罗纳大师,缓缓欠身:“我们的领袖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 “阿尔勒的好汉们,你们的大统领是谁?!” “自然是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大主教阁下。”带着狼一般的笑容,诺兰·厄德露出满嘴尖牙,十分自然的鞠了一躬。 “洛泰尔的猎手们,艾勒芒的山民们,谁是你们的主君?!” “是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 表情严肃的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讲。 “是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 明明是同一句话,尤利和鲁文两个人说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波伊的马背民们,拜恩的骑士们,你们指认谁为你们的共主?!” “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萨莉卡·约拿大声说道:“想试试看波伊刀锋利不锋利的家伙,要不要试着再推举一位?!” 这个狡猾的弯刀女大公…她昨天还要推举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来着。 感受着开始朝自己汇聚的目光,暗自扯扯嘴角的黑发巫师不急不缓,郑重其事的开口道:“拜恩十三领的骑士们,一致推举艾克哈特之子,康诺德·德萨利昂为我们的共主。” 话音落下的刹那,洛伦明显能听到大厅内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虽然他们知道公爵们已经“私下”和皇储殿下达成了协议,但协议毕竟只是协议,还是有否认机会的;只有像现在这样亲耳听到,才能让他们放下心来。 “帝国境内,诸领皆已臣服;自洛泰尔至拜恩,重归于德萨利昂之下。”只见老人颤巍巍的转过身去,衰老昏黄的眼珠死死盯着康诺德的脸: “康诺德·德萨利昂,你可愿宣誓?!” 话音落下,所有的帝都贵族们都屏住呼吸,目不斜视的看着这位皇储殿下。 眯着眼睛的黑发巫师,视线在一张又一张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康诺德的身上。 严肃的尤利·维尔茨,豪迈的鲁文·弗利德,翻着白眼的布兰登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不屑一顾的萨莉卡·约拿,若有所思的诺兰·厄德,外加一脸庆幸和仿佛赢了谁似的萨克兰贵族们。 只有康诺德紧锁眉头,一身戎装,仿佛重达千钧。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稍稍有些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愿意和自己妥协了。 “……人的一生,应该有一个‘终极目标’,其余的一切都是必须为此而服务的……” “……只能看到眼前的人,永远不能明白看到四十年后的人是什么心情,又是什么样的想法……” 对康诺德而言,延续和继承帝国,维护德萨利昂皇室的威望…大概就是他的“终极目标”了吧? 生而为王,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生命的轨迹就被注定,永远没有自己的喜恶,只有帝国的利益;为了一个“终极目标”,将自己一切都献祭出去。 和康诺德相比,布兰登…他更像是一个吵闹着“不公平”,随性放肆永不长大的孩子。 “噗通!” 康诺德·德萨利昂单膝跪下,仰视着英诺森大主教,将右手按在胸前: “我愿意。” “您是否…愿意继承历代先皇的伟业…继承他们…为帝国…牺牲一切的,意志?” 拄着拐杖的英诺森大主教,用那愈发勉强为之的姿态,断断续续的质问道。 “我愿意。” 两个简单的单词,回荡在大厅中的声音却仿佛有了重量。 英诺森大主教点点头,衰老而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右侧的年轻教士连忙双手捧上一只酒杯,纯银的杯子被刻意塑造成了圣十字的形状。 吃力的伸出右手,英诺森大主教颤巍巍的将手指在杯子边缘沾了沾,清澈的泉水濡湿了他的指尖。 双眼眨也不眨的康诺德,任由大主教在在自己额头上弹了一下。 “以汝之首,受以圣水;” 左侧的教士奉上一柄纯金打造的短刃,递到康诺德手中;看也不看的皇储殿下,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利刃,鲜红的颜色滴落在脚下珍贵的白毯上。 “以汝骨肉,证以血脉;” 鲜红的血水不断滴落,松开刀刃的康诺德,将已经满是红色的右手按在胸口。 “咚————!!!!” 伴随着震颤整个大厅的声响,两侧的宫廷侍卫们打开了大殿的正门。 斜披着一件斗篷的菲特洛奈·德萨利昂站在门外,右手托举的金边软垫上,平躺着一只戒指。 面无表情的长公主殿下单手扶剑,单手托举着这戒指,穿过大厅,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上阶梯。 倩丽的身影犹如一道微风般从众人身侧经过,所有的目光却都没有聚焦在她身上,不约而不同的死死盯着那朴素到无法形容的铁环。 没有镶金嵌银;造型简单,只有一个纂刻着铁王冠的秘银纹章,粗糙的模样简直就像孩子们随手摆弄出来的玩具。 但却意义非凡。 松开手杖,几乎是凭毅力才站稳身体的英诺森大主教,踉踉跄跄的从那软垫上将那“铁环”捧起: “以汝之手,授以纹章!” 目光坚毅的康诺德扬起染血的双手,从英诺森大主教的手中接过了戒指;几乎同时,两侧的年轻教士们立刻上前,连忙搀扶住了险些倒下的大主教。 在万众瞩目之下,在所有屏住呼吸者的视线汇聚之中,康诺德为自己戴上了戒指,面朝所有人,缓缓起身。 环视众人。 就在那一瞬间,洛伦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不止一个叹息声。 没错,按照自己从布兰登和掌玺大臣那里听来的仪式流程,应该还有一个“以汝之名,奉以宝冠”才对。 但是那象征着萨克兰帝国皇权,传承了十二个世代的“铁王冠”…已经在那个刺杀之夜,变成了亚速尔精灵的战利品。 按照梅特涅·利奥波德的说法,原本折中或者替代用的宝冠也不是没有——历代至高皇帝中,也有不少为了庆祝某些重大胜利或者事件,铸造过新的冠冕。 尤其是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她的冠冕几乎和她的鞋子一样多。 不过康诺德拒绝了。 他直接下令将这项仪式从流程中删除掉,甚至提都不要提,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重新举办一次戴冠仪式…目的不言而喻。 感受着大厅中愈发凝重的气氛,黑发巫师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不少。 “浸染圣水、沐浴龙血,佩戴纹章之人啊,你已是天穹宫的主人,帝国的皇帝,此世间独一无二的君王!” “你是牧羊者、领航者、统军者!” “万众必将高呼你的名号,正如他们应当做的那样;” “此世必将接受你的献祭,并因此而庇佑于你…直至使命终结之日。” “圣十字与此世共同见证,第十二世代于今日终结;康诺德一世与第十三世代,由今日起始……”用最后一丝力气呼喊的英诺森大主教喘息着,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 “吾皇已死……” “吾皇万岁——!” 话音响起的刹那,由掌玺大臣和一众御前内阁为首,整个大厅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单膝跪下。 毕恭毕敬的低下头颅,将右手按在胸前。 “萨克兰帝国万岁——!!!!吾皇康诺德一世万岁——!!!!” 响彻大厅的呼喊声中,依旧站着不动的一众公爵外加布兰登,也或是不情愿或是神情肃穆的微微颔首,用力按住胸口。 “萨克兰帝国万岁——!!!!吾皇康诺德一世万岁——!!!!” 听着耳畔震颤着大厅的声音,康诺德依旧面色不改,紧皱着眉头,双眼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 难道说…他是在等什么? 黑发巫师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下一秒,一个突然闯进大厅的身影验证了他的猜测。 就在众人的呼喊与赞美声中,一名急匆匆的宫廷卫兵突然从大厅边缘奏响阶梯,焦急万分的身影还没有靠近,就被察觉到的掌玺大臣拦了下来。 “是很紧急的情报吗?”梅特涅·利奥波德不动声色的拦住那卫兵,悄悄的将他推开到一旁:“如你所见,现在仪式还在进行,任何重要的事件都可以等到之后再……” “梅特涅!” 康诺德的声音淡淡响起,目光射来:“让他过来。” 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感受着身后新皇的目光,长叹口气的掌玺大臣只好挥挥手让两侧人散开,放那个卫兵走上阶梯。 神情肃穆的卫兵感受着整个大厅的眼睛,紧张万分到连走路都困难的地步;用力抽动着喉咙,从怀中取出了一份信笺,单膝跪倒奉上。 康诺和缓缓接过来,顿了一下,便当场打开。 逐渐起身的贵族们,表情惊异不定的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还有他手中的那封信。 究竟是什么情报…会重要到如此地步? 紧张的气氛随着一动不动的康诺德,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表情淡然的康诺德一世,终于缓缓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犹如巡视领地的狮子般,在大殿之内扫视一周。 “帝国的臣民们,无需紧张——这只是一封从远方寄来的信笺,我的一位多年好友,祝贺我加冕为帝国皇帝。” “一封不太合时宜的贺信…仅此而已。” 不,不对。 黑发巫师眉头一挑,双眼眯成一条缝。 康诺德他在撒谎,这种时候究竟还能有谁的贺信让他如此重视;拙劣到这种程度的谎言,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就是要骗你们”。 但是大殿之内气氛一片祥和,甚至掌玺大臣梅特涅还带头鼓起了掌,祝贺陛下有一位始终对他如此忠诚的好友,不论是皇储还是皇帝,对待起来依旧如故。 帝都贵族们也纷纷随着鼓掌,脸上露出了或是谄媚,或是“忠诚”的笑容,欢呼与赞叹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封信有问题,但他们宁愿相信这不是真的,相信他们的皇帝能够将一切问题解决于无形之中,让一切照常如故——到不如说,这就是他们推举康诺德为皇帝的理由。 偌大的帝国,总要有个人掌握所有的权力,背负所有的重担。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压抑的气氛下,新加冕的康诺德皇帝重新站在自己的王座前,赤红的双瞳冰冷如铁,再度从整个大厅一扫而过。 “今日,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收到了他的祝贺;来年,我会让他明白,他的祝贺不无道理。” “他相信我,而我…相信我们的帝国,历经十三世代,在屡次魔物入侵中都屹立不倒的帝国,绝不会因为因为一场动荡浩劫便倒下。” “因此,作为帝国的新皇帝,作为十三世代的开始,我要宣布的第一项命令…便是萨克兰帝国,正式向亚速尔精灵宣战。” “帝国!进入全面战争状态——!!!!” 第九十七章 敌从何处来 “他们来了。” 御剑骑士团大厅内,康诺德…或者说康诺德一世随手将那封信笺扔在桌上,看着神色各异的公爵们和不请自来的布兰登,淡淡开口道。 没有多余的解释。 但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在这个时间,能够让皇帝将所有公爵们召唤来,也只可能为了一件事。 “什么方向?”黑发巫师抬起头,表情有些意外:“有多少?” 科罗纳大师,还有埃博登的守夜人都没有得到情报,康诺德是从什么渠道得到了关于亚速尔精灵的消息? 下一秒,谜底揭晓。 “不知道。” 缓缓落座的康诺德双肘撑在桌上,目光穿过交叉的十指看向洛伦:“这封信…是埃博登的圣十字教会在几天前收到的一封信,因为送信者太特殊,教会立刻派遣了一名骑兵连夜奔波,在清晨时分送到了西萨克兰的一处军营,再送到我手中。” “信上也只有一句话…他们来了。” 公爵们面面相觑,倒是科罗纳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了什么。 “所以说,关键是送信者的身份。”尤利·维尔茨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康诺德:“这个人…很特殊?” 康诺德重重的点头,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黑发巫师:“一位…洛伦·都灵公爵的老朋友,一位虔诚的圣十字信徒。” “哦?”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公爵勾起嘴角,右眼瞥向黑发巫师:“他叫什么?” “他早已抛弃了自己的身份,还是帝国如今现存的最后一位‘誓言之剑’骑士。” 科罗纳叹息一声,接过了话题:“差不多三年前,这位虔诚的骑士从我这里接过了一个来自先皇的使命——前往亚速尔王国,一探究竟。” “三年前?!”鲁文破口而出,一脸震惊。 “没错,就在三年前。”科罗纳平静的点点头:“远洋舰队遇难的那一年。” 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重归寂静。 神态各异的公爵们——不论是喜欢胡闹的萨莉卡还是一贯镇定的尤利,包括一直没说话的布兰登,表情并不比震惊的鲁文强多少。 三年前…难道说三年前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局面了么?! 这…就算是真的,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他早就有所预料,为什么要一直等到三年后的今天,又为什么会被亚速尔精灵刺客,在自己的寝宫中夺走性命,抢走铁王冠?! 还是说,这些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甚至连自己的死也…… 这种曾经徘徊在黑发巫师脑海中的恐怖想法,现在同时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表现在他们的脸上。 沉默的布兰登始终一言不发,仿佛这场会议和事件都与他无关似的。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就会让这一重要的情报被白白浪费掉,会让一位勇敢的誓言骑士,三年来的努力尽数东流。”康诺德沉声道: “最重要的…如果不能将他们挡在国门之外,就要在国门之内与他们交战了。” 纹丝不动的黑发巫师,看着康诺德那严肃到极点的表情。 国门之内?不…对康诺德和德萨利昂皇室而言,结果远比那要可怕的多。 一旦不能在“国门之外”挡住亚速尔精灵的入侵攻势,不论对方的主攻方向是洛泰尔还是埃博登,下一步他们的入侵方向都肯定是西萨克兰——帝都所在的皇帝直辖领地,以及维持萨克兰帝国正常运转的交通中枢。 利用好宝石河与帝国重要的交通道路,下一步亚速尔精灵完全可以在对帝都保持围攻的前提下,从容不迫的集结军队向艾勒芒、东萨克兰乃至波伊发动下一步攻势,几大公国只能陷入被动反击,再也无法聚集起能够与亚速尔精灵对等的兵力。 甚至更加可怕…因为拥有交通和范围内的兵力优势,他们不仅可以从容不迫的分割各公国的军队,还能大肆劫掠、破坏、屠杀…进一步削弱各公国的反抗,直至只能蜷缩在城堡内自保的程度。 那样最好的结果,也是帝国一分为二,勉强能够保住南方东萨克兰一小部分的半壁江山。 战争如果进行到那种地步,对帝国,对德萨利昂皇室而言,已经与亡国无异了。 至于亚速尔精灵是否能做到这一点…事情到这种地步,至少在座的不会有人还会怀疑,亚速尔精灵是否能够拿出足以与帝国抗衡,乃至更强的实力。 到了这一步,洛伦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康诺德会拉拢诺兰·厄德,用近乎“布兰登式”的手段压迫公爵们臣服于他,又这么痛快的和自己达成交易。 从头到尾,他是唯一没有隐瞒和撒谎的那一个。 一切…都为了萨克兰帝国。 为了德萨利昂的利益。 “敌人随时会发动入侵,而我们却无法判定准确的方向和时间。”尤利·维尔茨眉头紧蹙,表情愈发凝重:“难道连任何反制的手段都没有吗?” “可不仅仅是这样,情况比这还要严重多了。”诺兰·厄德咧嘴一笑,表情很是玩味:“不是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而是连反制的力量都没有!” “相信在座的诸位…差不多都经历了一次刺杀对吧?我不知道诸位家里是怎么个情况,但阿尔勒可真是乱套了;叛乱四起,盗贼横行;我上个月就砍了两个叔叔,才勉强稳住自家的城堡,把叛乱的势头压下去。” 萨莉卡抱着肩膀,冷哼一声:“波伊差不多也一样,小波伊领不服我们约拿家的叛贼还多得是,不把他们平掉,大绿海的骠骑兵甚至都无法进入东萨克兰!” “艾勒芒的情况要好一些,我们受到的冲击比较小。”尤利抬起头,表情认真的看向康诺德:“但兵力比较分散,想要集结起来,至少需要三个月。” “洛泰尔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完成动员!” 鲁文豪迈的仰起头,“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三万大军集结鹰狩堡,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跨国边境作战!” “三万大军集结在鹰狩堡,你们的后勤压力应该很沉重吧?”尤利担忧的看他一眼:“这对洛泰尔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负担才对。” “没关系,没关系!今年河谷地的收成很好,粮食什么的暂时不是什么问题!”鲁文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再说了;就算粮食不够吃的,有洛伦和他的联合商会在这种小事绝对是……” “咳咳咳咳咳——!!!!” 黑发巫师一阵剧烈咳嗽,总算把他后半句话给盖了过去——鲁文这家伙…洛泰尔和拜恩私下协议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呢?! “所以…眼下真正能够集结起足够兵力的,只有萨克兰、洛泰尔和拜恩。” 假装没听见的康诺德,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不再开口的洛伦:“剩下的…都至少还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神态各异的公爵们沉思许久,最后都十分默契的点点头。 至于埃博登的雇佣兵团…那种“一切向钱看”的军队,根本就不在大家的考虑之列。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防御计划,来为帝国集结起足够的力量来争取时间,同时尽可能不让亚速尔精灵的军队入侵帝国腹地。”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声音坚定而沉稳:“一方面,我们需要调集足够多的物资,并且由专人调配来支持这场战争;另一方面,我们也需要尽快挖掘出各自的战争潜力。” “作为皇帝和御剑骑士团的领袖,我要求在座的诸位群策群力,为这场战争贡献你们所有的力量,为此……” “砰——!” 刺耳的声响,打断了康诺德皇帝的话。 齐齐一怔的公爵们,同时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沉默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已经从自己的席位上站起了身。 皇子殿下…或者说现任皇储兼东萨克兰亲王…冷漠的看向康诺德皇帝,血红的眼珠中带着深深的不耐烦: “东征军团的三万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最迟两个月就能抵达帝都,为您和您的帝国作战;” “而在那之前,我会前往炬峰山,向那里的巨龙们提出联盟的要求——如果三个月后我还能活着回来,或者说完整的…没有被巨龙们吃的只剩下一堆排泄物和骨头渣…您就能知道我成功了。” “现在…还请您允许我先行告退,毕竟时间不等人,巨龙更不等人;告辞了,陛下!” 说完,深吸一口气的布兰登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大跨步的朝门外走。 “布兰登!” 威严而嘹亮的话语声,拦住了即将走出大门的“新”皇储殿下。 “不是‘我的帝国’,是‘我们的帝国’。”面无表情的康诺德沉声道,意味深长的凝视着布兰登的背影: “别忘了,你也是艾克哈特之子,你也是一个德萨利昂。” 微微一顿的布兰登,更匆忙的冲出了大厅。 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沉寂之中,始终很安静的科罗纳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看的洛伦有些发毛。 “咳咳咳…虽然眼下还不清楚敌人的准确进攻时间和方向,但大致的情况还是可以确定的。”黑发巫师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替布兰登的举动缓解一下气氛: “首先是进攻方向——沿着帝国海岸线能够提供大规模舰队登陆的港口和海岸只有两处,一个是埃博登,一个是古木森林的雾月庭…其余的最多只能停泊渔船与小型商船,不足为虑。” “前者众所周知,是帝国最重要的海岸港口,又能连通宝石河这条重要的交通水道;埃博登本身也同样不是大型要塞,算是一处进攻薄弱点;” “而雾月庭则深处古木森林,虽然能够提供大批战舰停泊,但想要穿越森林进攻洛泰尔,唯一的出口只有深林堡一处,很难令大军展开,发动全线进攻——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集中眼下能够找到的一切主力军队在埃博登集结,防御亚速尔舰队的登陆作战;然后再将少量精锐和数量庞大的后备军集结在深林堡,将整个伯爵领打造成以城堡为核心的要塞群与防御阵地,抵御精灵的进攻。” “最后…虽然远洋舰队已经全军覆没,但帝国依旧存留着少量战舰与远洋船只;可以用它们搭载少量精锐…比如说阿尔勒的巨怪猎人们;在亚速尔入侵大军的后线展开破袭战,骚扰他们的后勤。” “如此,便能够完成陛下的基本目标…御敌于国门之外。” 清晰而准确的字符,在大厅内回荡。 尤利·维尔茨表情凝重,鲁文则一脸的理所当然; 萨莉卡勾起嘴角,不自觉的直起腰肢挺起胸脯;诺兰·厄德挑着眉毛,笑容玩味。 微笑的科罗纳,则将目光转向了身旁面无表情的康诺德。 所有人都在等待皇帝陛下的答复。 “唯一的问题…埃博登。”康诺德眯起眼睛,冷冷的问道:“埃博登的防御体系,不足以抵挡大规模的登陆突袭。” “如果我是亚速尔精灵的统帅,完全可以用少量兵力封锁城市,然后剩余的主力绕开你的城墙和防线…如果那样,你又该怎么做?” “首先,埃博登是他们必须要攻下的城市。” “其次,他们是不可能用很少的兵力封锁埃博登的——这是一个港口城市,也是周围仅有的港口城市;”黑发巫师摇摇头:“只要一日不攻下埃博登,他们的舰队就无法在帝国边境大规模登陆。” “至于强行登陆的极少数…相信有帝国坚不可摧的‘黑色城墙’在,这种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进攻埃博登的军队将会是空前庞大的规模,数万乃至十万都有可能?”尤利·维尔茨严词道: “这样的兵力,我们该如何守住城市?” “很简单。”洛伦耸耸肩: “我们守不住。” 第九十八章 谁去? 没错,在洛伦的计划当中,埃博登的陷落根本就是时间问题。 或者应该反过来解释,这座重要的港口城市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守得住。 因为她的“城墙”——帝国靡费重金,打造并且维持的远洋舰队——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作为一座城市,埃博登两面靠海;意味着敌人的舰队甚至不需要登陆,就能同时向两面城墙发动进攻;而陆地上埃博登的城墙又薄又矮;哪怕最近三年已经尽可能改造和维护,也是无济于事。 但她的所处位置又是如此重要——只要埃博登还在帝国控制下,亚速尔的军队就不可能真的大规模入侵和登陆,因为没有足够的港口供他们停泊;同时也没有一个稳定的,能够和后方连通的落脚点,同时彻底封锁帝国的海岸线。 对于帝国,只要埃博登还在,后线就能通过宝石河,从帝都方向源源不断的运送物资到前线,同时将战场控制在埃博登一处,极大的降低了战争带来的损失和破坏。 对于亚速尔精灵,攻下埃博登是他们必须做,也势在必得的一件事情;他们必将倾尽全力,竭尽所能的进攻,即便会将这座城市化作焦土,对他们而言也是值得的。 防御力量薄弱,地理位置对双方又是如此重要——这意味着埃博登将会变成一处极其可怕的深渊,源源不断的吞噬双方的血肉,直至一方把鲜血流干。 很可怕,很悲惨,很残忍,也很真实…很公平,狭窄的战场和单调的攻防战,双方都没有太多的花招,或者任何可以秀的空间。 但问题是,现在的帝国…根本没办法立刻将所有的本钱,都投入到这张赌桌上和对面一起打水漂。 她有数以十万计的军队,有充裕的后勤补给和堆积如山的财富——但想要将这些统统“变现”,需要时间。 从半人马战争之后,洛伦多少也对帝国的战争动员有了一定了解——首先被集结起来的,一定是帝国军团,从命令发出到成功抵达指定目标,前后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这还不算完,因为被集结起来的军队并不会携带太多后勤,扣掉集结的一个月,各种物资(尤其是食物)最多只能支持十二天到一个月时间的消耗。 因此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根据物资供应地点和战场来建立一条稳定的补给线,才能让军队毫无顾虑的前进,并且保持百分之百的战斗力。 此时各公国的军队也开始集结出发,这些军队的补给一部分靠本国后勤,一部分靠沿途的城镇与乡村; 因为每个地区能够提供的补给是有限的,为了不和帝国军团抢补给,往往都是先划分好线路,分头并进。 最终,成功抵达目的地并且集结起来的大军,至少需要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这是理想状态,按照帝国历史上所有现存史料记载,能够在四到五个月内完成集结,都已经称得上“神速”。 所以在她成功将自己的资本变现之前埃博登肯定,并且百分之一百已经陷落了。 显然,在场的公爵们都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谁去领军? 这一点显然易见——易攻难守的埃博登除了足够精锐的军队,至少还得又一个足够经验丰富,声望卓著的统帅,才能确保这座城市能够坚持到帝国的军队集结完毕,奔赴战场。 没有足够的声望,不足以激起士兵们死战不退的士气; 没有丰富的经验,不足以面对这种与帝国不相上下的强敌。 最好还能是地位尊崇,因为如此一来还能顺便激起帝国上下的士气,让各方势力放下彼此成见,投入这场战争中去——否则大家都得一起完蛋。 声望卓著,地位尊重,经验丰富,还是一位很出名的统帅…… 神态各异的公爵们,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很是默契的,小心翼翼的盯着康诺德看。 寂静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了。 在一众公爵的目光下,康诺德皇帝平视着黑发巫师,十分从容:“所以…我想这位‘埃博登统帅’位置究竟应该属于谁,应该是没什么可异议的了?” “恰恰相反,事实上我相信这个房间里每个人——呃,科罗纳大师除外,无意冒犯——每一位公爵,都有领军的资格。”洛伦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但绝不能是您,殿…陛下!” 嗯?! 鲁文和萨莉卡惊愕的转过了头,尤利·维尔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洛伦·都灵公爵,这是什么意思?” 诺兰·厄德一副“你傻了吧”的表情,似笑非笑的问道:“难道在你眼中,我们的皇帝陛下居然没有资格…指挥这场战斗,保卫他的帝国?”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陛下太适合了,所以不能去。”洛伦瞪他一眼,冷冷道:“选择统帅不仅仅是要考虑一场战斗,更要从全局战略着想。” 果然…这个阿尔勒公爵首鼠两端,之前只是和康诺德合作而已;否则如果他真的“忠心耿耿”,就应该赞同自己的说法才对。 康诺德不能去的理由有很多,而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会让这场战争提前演变成“绞肉机大战”,帝国必须倾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投入更多的力量,来保住康诺德不死。 这样的战局下,眼下已经备战完毕,随时可以动员起来的拜恩军团…绝对是第一个被填进去的! 不愿意?难道拜恩公爵和他的骑士们没有为皇帝而战的决心,难道都灵家族不是帝国的封臣? 至于其余的公国…除了基本准备完毕,又没什么歪心思的鲁文和他的洛泰尔之外,其余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支援自己,投进去就是送死。 一方面,这会让康诺德指挥自己;另一方面,因为要保护他所以拜恩军团只能困守,无法发挥重装骑士的优势…两个洛伦都不愿意。 但想要说服他们,还需要换个说法。 “对于亚速尔精灵,我们知道他们一定拼了命也要攻下埃博登;对于帝国,我们需要将战场控制在边境范围…至少,要确保帝都戈洛汶的安全。”洛伦停顿了下,目光环视一周: “但对面的亚速尔精灵,他们是否也知道和我们相同的事呢?” 公爵们表情微妙,短暂的停顿中没有一个人开口。 “你的意思是…不能让他们也觉得,埃博登对我们也很重要?”尤利·维尔茨紧蹙眉头,表情严肃:“陛下的存在,会让他们更加不顾一切的攻下埃博登?” “不,如果我是亚速尔精灵的指挥官,知道萨克兰帝国的皇帝就在这座城里的话,我大概就不怎么想夺取这座城了。”洛伦再次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我会做两手准备。” “首先,我会像之前那样派出最精锐的精灵武士潜入城内,尽一切可能活捉皇帝;其次,就算没能成功,也至少会引起混乱;” “我会利用这场混乱,趁着守军还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用我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将埃博登化作一片废墟!” “和一位帝国正统皇帝相比,一座城池又算什么——何况他们需要的也不是城池,只是一个停泊战舰的港口而已。” 在场众人表情微动。 没错…对帝国而言,埃博登是一座富裕的城市,是一处很好的前线战场,更是拥有数以万计人口的,人烟稠密之地。 但对于亚速尔精灵,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港口…至于城市与人,财富,都只是附加的“赠品”而已,用来换一位帝国皇帝简直再划算不过了。 “我相信如果陛下亲自坐镇埃博登,必定能够振奋帝国士气,上下一心,但反过来说……” “也会让亚速尔精灵倾尽全力,不惜毁灭城市也要将陛下扼杀在城内!”不等黑发巫师说完,紧蹙眉头的尤利·维尔茨就接过了话,表情有些毛骨悚然: “我们能守住埃博登——但我们能守住的只有她的灰烬,还有遍地骸骨!” 看着剩下依旧表情惊愕的公爵们,洛伦靠在椅背上不再多讲。 他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大家都不开口,也就是说…都同意拜恩公爵的说法,不赞同由我据守埃博登?” 康诺德皇帝抬起头,锐利迫人的目光扫向圆桌前的众人:“那么告诉我在你们看来…这份重担应当交给谁来承担?” 几乎不等其他人反应,尤利·维尔茨便又一次站了出来。 “陛下,我认为拜恩公爵的提议,应该还不仅仅如此而已。”墨蓝色发梢下,他那仅剩的银瞳散发着同样不逊于康诺德的光彩: “他恐怕…还有另一个不能直言的理由!” 哎?! 所有人的表情同时一惊,同时回首看向黑发巫师。 心弦猛颤的洛伦面不改色,强行镇定让自己不去看尤利的表情。 哪怕是看在路斯恩的分上,也不应该拆我的台吧…… “那就是…我们不能把战场局限于埃博登之内;至少,不能一开始就抱有这种想法!” 尤利·维尔茨郑重其事的说道。 瞬间,周围看向洛伦的目光立刻从锐利变成了柔和与困惑。 依旧沉默的洛伦按住微微颤抖的手,颔首示意。 呼,好险好险…… “不仅仅是要考虑一场战斗,更要从全局战略着想——这句话提醒了我。”尤利·维尔茨郑重其事看了洛伦一眼,随即便很是认真的将目光转向康诺德: “如果我们真的要守住埃博登,那么就不能仅仅是守住这座城市;而是要将战场扩大,发挥本土作战的优势!” “但我们从一开始就要将这座城市当成诱饵,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啊。”诺兰·厄德似笑非笑的开口,声音粗糙沙哑:“艾勒芒公爵,您的提议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不,我觉得这也许才是最合适的办法,阿尔勒公爵。”尤利·维尔茨瞪他一眼:“拜恩的骑士****伊的骠骑兵也罢…如果只是困守孤城,根本无法发挥这些优秀战士们真正的力量,还会因此而变得束手束脚!” “只有扩大战场,同时遏制敌人的进攻路线,利用城池牵制敌人的注意力和绝大部分兵力,我们才能在利用现有的少量兵力为前提下,尽可能挡住亚速尔精灵的进攻步伐。” “多面机动,中心开花——就是这个战术的最好总结。” 圆桌周围的众人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没错,这其实就是断界山要塞每年针对冰原狼人群落的翻版——以重兵囤驻的据点为核心,辅助快速机动的精锐兵力不断骚扰,从而达到守城的目的。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坚守的城塞从坚固的断界山换成了“不那么坚固”的埃博登,而对阵的敌人也不再是无脑的冰原狼人,而是与帝国不分伯仲的亚速尔精灵。 而这个战术的好处就在于,它需要的兵力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多。 没错,屯驻守城需要大批的兵力,快速机动的牵制部队也需要很多人——但分散到各个公国身上,也就几千人上下。 调动数万军队,时间以月计;但如果只是千人上下的精锐,那么集结的速度就很快了——最近的西萨克兰和洛泰尔只需要半个月,最远的波伊和而阿尔勒一个月也绰绰有余。 大厅内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公爵们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总算是从布兰登夺门而出的尴尬中走了出来。 于是一开始问题又重新饶了回来: 究竟该由谁,担任埃博登城防的统帅? “守卫埃博登,是埃博登人的义务和职责。”科罗纳大师缓缓开口道:“如果陛下不弃,在下愿意率领全体埃博登商人与巫师,贵族与平民坚守埃博登,直至……” “如果陛下不弃,我愿意自荐!”冷不丁的,洛伦突然打断道,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康诺德那平淡到,仿佛就在等着自己开口的脸: “既然这是我的计划,那么由我来执行……” “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第九十九章 皇子殿下的忧郁 “领兵去埃博登抵御亚速尔精灵的入侵,还要坚持到帝国的军团集结抵达为止…你是疯了吗?你一定是疯了对吧?!” 御剑骑士团大厅门外,布兰登一脸不敢相信的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像是打算从他的表情中挖出点儿什么似的。 黑发巫师抱着肩膀,似笑非笑的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在等布兰登自己冷静下来。 “那个混蛋他想去就让他去,让他送死去不就好了!反正这也是我们一开始的计划不是么,以退为进!为什么要拦他,我不明白!我要你解释给我听!” 布兰登的呼吸愈发急促,赤红的瞳孔写满了埋怨:“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有默契了——我直接出去,由你来主导接下来的御剑骑士团会议,拿出一个让这混蛋决不能拒绝的理由和借口去送死!” “现在呢?康诺德坐镇中央,调动着我的军团从容不迫的准备这场战争,让你和我一个去埃博登,一个去炬峰山送死…千万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计划,千万别这么干!” “因为这会让我很生气,我真的会生气的,洛伦·都灵,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谁给出卖了!而出卖我的人还准备去为另一个我讨厌的家伙送死,献上他的忠诚!” 他越说越生气,气的好像浑身都在发抖,又像是在拼命忍住自己不要爆发出来似的。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太蠢了不想解释,还是觉得以我的智力,已经无法理解高贵伟大的拜恩公爵的想法了?抱歉啊,因为我真的不明白!” “萨克兰帝国…她就等在你我面前,只要那个现在霸占着她的混蛋死了就成,你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依旧没说话的洛伦直接扭过头,不再去看已经愤怒到有些歇斯底里的布兰登。 “你转过来,看着我,看着我!”似乎是被洛伦这种态度激怒了,布兰登愈发的怒不可遏,紧咬着牙关让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到微微扭曲: “是不是康诺德那个混蛋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是他许给你别的什么好处——告诉我,告诉我洛伦·都灵;你要是想背叛我就当着我的面,光明正大的告诉我,否则的话我一定……” “砰——!” 骑士团大厅的门被打开了,一众人等鱼贯而出。 看着走出来的公爵们,布兰登只好十分不情愿的收敛了表情,抱着肩膀退到一旁,只有双瞳依旧死死瞪着洛伦,目不斜视连眨都不眨一下。 感受着身侧那“火热”的眼神,黑发巫师只能勉强笑笑。 “我必须说,今天的你格外的‘都灵’——洛伦·都灵公爵。”瞥了眼身侧的布兰登,又看了看身后朝这里走来的人群,快步走上前来的尤利·维尔茨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 “顺便为之前的事情道歉——哪怕在看到你的帝国宣言时,我也认为你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谋利,但…我错了。” “我不会否认自己的错误的,我……” “你你你你…你还是打住吧,小尤利!”不等他说完,鲁文再次从后背偷袭一个“扑杀”,臂膀直接勾住了艾勒芒大公的脖子:“洛伦才不是这么小心眼儿的家伙呢,你这套还是在康诺德面前摆弄吧!” “这是应有的基本礼仪!”尤利·维尔茨抗议道,可惜和人高马大的鲁文相比,他的反抗对洛泰尔公爵简直像饶痒痒:“还有那是皇帝陛下,就算直呼其名也应该称之为康诺德一世……” “得了得了!”哈哈大笑着,扬起嘴角的鲁文炯炯有神的看着黑发巫师:“我马上就带人返回深林堡——坚持半个月,我亲自去救你!” 洛伦微笑着,点点头并没多说什么,躲开到一旁,让开抱着尤利的鲁文走过去;走廊里满是他豪迈的笑声,还有尤利那听上去就特别无力的抗议声。 “你这家伙…还是真是喜欢这种不一样的调调啊,和在大绿海的时候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萨莉卡,插着腰昂着头,毫不在意的挺着高耸的胸脯:“很好,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等着吧,等着我带上银甲骁骑去救你,你这个花心的家伙,到时候可一定要告诉我你那个精灵小女朋友是谁!” 面色阴鸷的阿尔勒公爵诺兰·厄德没有说什么,只是用他那狰狞的表情在离开之前,留给了黑发巫师一个十分“善意”的微笑。 “我该对您说一声谢谢吗?” 十分玩味而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微微一怔的洛伦随即转身,平静的看向对方。 “完全不需要,科罗纳大师——您似乎忘了,我也是一名巫师塔的巫师来着。” “更何况,我还算是您的半个弟子来着…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上了年纪的老巫师垂手而立,嘴角挂着老顽童般,狡黠的笑:“那我就应该好好感谢一下自己了——能有一位公爵学徒,这可是历代巫师都不曾有过的荣幸。” “当然…或许是我还没有这份荣幸;毕竟真正应该感谢您的,另有其人。”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 “科罗纳大师,您是…什么意思?” “你明白的,不过这种事…双方都有默契就好,不必开口。”科罗纳轻哼两声,表情悠然:“总之,埃博登城将会结束尽所能,从巫师塔到每一个商人,工人与佣兵,都将为帝国之战竭尽所能。” “作为回报,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 言罢,科罗纳微微颔首,看着表情有点儿复杂的黑发巫师,又向一旁的布兰登躬身行礼,微笑着迈步离去。 而洛伦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盯着老人的背影——他总觉得科罗纳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又碍于有人不好开口。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身旁布兰登那懒洋洋,又十分无赖的声音。 “好了,我不是个傻子…至少没那么傻,而且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所以,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算是回报,我保证这次不胡乱生气了,乖乖的听拜恩公爵大人说完行不行?” “……”洛伦·都灵。 耐着性子的黑发巫师,用十分钟的时间将刚刚骑士团大厅内发生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顺便加上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从头到尾,皇子殿下始终在不停的点头,“乖巧听话”到连一句话都不敢打断的地步;这一点让洛伦尤其难受,几次停顿下来准备回答布兰登的问题,对方都紧抿着嘴,用清澈透底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盯着自己看。 开始还好,越看越感觉让人感觉心里发毛…… “所以说…你是为了不受那家伙的牵制被他直接控制,才这么做的。”眨了眨纯洁无瑕的大眼睛,布兰登双手在身前合十:“并不是和他达成了某些…协议?” “还有就是要帮某位皇子殿下擦屁股!”洛伦翻了个白眼:“你突然起身就走,那种情况下我要是再不表现得主动点儿,刚刚那帮公爵们会给我们什么好脸色?!” “啊啊啊啊…抱歉抱歉!”很没架子的皇子殿下连连挠头,火红色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我就是一时没忍住…下次再也不这样了行不行?” 看着上下打滚儿,恳请原谅的布兰登,洛伦除了叹气之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还是没有释怀。 哪怕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已经默认了康诺德成为第十三世代皇帝的事实,哪怕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蛰伏……布兰登,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甚至恨不得康诺德能够在登上皇位之后更加苛刻的对待自己,恨不得对方当庭就将自己下狱,关进黑牢里准备处刑,因为那样自己就更有理由愤怒和报复了。 但恰恰相反,对方的大度和宽容让这种愤怒变得更加膨胀,才会让他变得像刚刚那么歇斯底里,让愤怒占据自己的理智。 自己被可怜了,施舍了,原谅了…不,这不可原谅,永远不能原谅! 成为康诺德的继承人,在他百年之后合理合法的继承皇位,永远失去报复这群人,报复他们这么多年对自己偏见,看低的借口…… 无疑,这绝对不是布兰登想要的结果。 但他的理智又在不停的告诉他——能够没有争议的登上皇位,顺理成章的继承一切,是最好的结果。 两种意志矛盾之下,布兰登正在从过去戴着面具的从容,变得开始有些偏激,情绪也愈发的不稳定。 除非有朝一日能完成自己期待已久的“复仇”,否则就算康诺德死了,自己登上皇位…布兰登也无法从这种矛盾中走出来。 同样,就像对康诺德并没有如实相告,洛伦也没有将全部的理由告诉布兰登——虽然“埃博登计划”基本上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恐怕这也是康诺德希望的结果。 他是断界山要塞的司令官,又打过不止一次魔物入侵战争,军事经验比洛伦只会多,不会少;当然明白如果自己出现在埃博登会是怎样的后果,怎么会需要别人提醒? 回想起刚刚的会议中的场景,黑发巫师紧蹙眉头。 萨莉卡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诺兰·厄德首鼠两端,鲁文不在状态,而尤利·维尔茨又太过刻板,只能看到这样做是否对帝国有益。 换句话说,真正能够看清全局的人,只有康诺德与科罗纳两个人。 而科罗纳…他的表现未免也太奇怪了。 埃博登即将遭遇战火,作为执政官的他却丝毫不惊讶,甚至一点儿都不紧张,从容不迫到仿佛对一切都早有预料。 科罗纳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难不成…… “我会尽我所能,去说服炬峰山的巨龙们。” 正当洛伦陷入深思的时候,布兰登已经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镇定不少:“看起来这好像也是我眼下唯一能做好的事情了——毕竟除我之外,也没有第二个驭龙者了。” “哎…对了!米拉西斯好像和我提到过,你从巨龙王城回来之后好像就能和她交流了,要不然……” 扯扯嘴角,黑发巫师摇摇头。 “不行嘛?”布兰登有点儿失望。 “来不及了,我得尽快赶到埃博登才行——亚速尔精灵的大军随时会来,要是在他们进攻的时候我还不在,那才是万事休矣。”洛伦耸耸肩:“我听说炬峰山总共有十一头巨龙,十一头巨龙遮天蔽日的情景…听上去还挺让人期待的。” “那你可以继续期待下去了,因为就连当年的狂龙女皇和‘贤者’布兰登都没能办到——考虑到当年布兰登一世还在血骸谷之战害死了一头龙,我担心炬峰山的巨龙可能会对我这个‘布兰登’更加不友好一点儿。” “……”洛伦·都灵。 “所以你是埃博登的统帅,而我则去说服那些巨龙们——运气好的话,咱们俩还能再做一次埃博登的救世主,成为站在拱卫帝国第一线的英雄!”布兰登连说带比划着: “当然,严格意义上说我才是那个英雄;就像所有的传奇故事那样,王子都是要去救公主的;我是王子,你…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阁下,就是那个等着我去救的公主。” “所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王子殿下负责骑着龙去救场,而公主殿下则努力争取让自己活到王子来的时候,而且还不能被别的下三滥给抢走了哟!” 看着一脸阳光灿烂的“傻笑”,还冲自己扮鬼脸的布兰登转身离开,屁颠屁颠的朝远处的菲特洛奈长公主跑过去,黑发巫师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远处,早已焦急的等候多时的路斯恩看到洛伦孤身一人站在大门前,连忙走上前来。 “洛伦大人,会议结束了吗?”灰瞳少年开口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天穹宫外的行宫,还是直接回赤血堡……” “不,通知怒火堡伯爵艾克特,让他带着随行来的两千骑士在城外等候,顺便把艾萨克找回来,告诉他让他驾驶浮空城现行返回拜恩。”洛伦叹了口气: “我们去埃博登。” 第一百章 随行者 清晨,帝都戈洛汶,西大门。 提前准备的军团士兵们封锁了城门,清空并且控制了周围的街道;全副武装的“黑色城墙”在城门两侧列开长长的人墙,“恭送”拜恩公爵出征埃博登。 冷清的街道,急着将自己送出城的帝都贵族,还有眼前这幅“如临大敌”的架势…都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心生感慨。 想起昨天康诺德在帝国议会上正式宣布,自己将担任埃博登统帅,而布兰登将前往炬峰山的时候,那些拼命鼓掌一脸热诚,却又巴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帝国贵族们…… 黑发巫师就忍不住叹口气。 还以为自己表现得“忠诚”一点儿,至少能稍微扭转一下帝国贵族对自己和布兰登的看法呢…果然是想多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帝都之内没有布兰登的支持者,只是他们支持布兰登的理由本就是因为太过弱小…哪怕第十三世代已经开始,哪怕康诺德已经成为了新的皇帝,布兰登成为了新的东萨克兰亲王,一切还是没有变化。 他们渴望着离经叛道的布兰登死在炬峰山,康诺德皇帝能够迎娶一位传统帝国贵族的女子为妻,拥有合理合法的继承者; 他们渴望着自己能够战死在埃博登,一边悲痛欲绝的缅怀自己,一边再次瓜分拜恩,设立总督将十三领变成帝国的直辖领地。 亚速尔精灵?魔物入侵?半人马战争?矮人?都是胡扯…帝国就是戈洛汶,戈洛汶就是帝国;帝国的边界就是戈洛汶的城墙,墙以外的世界有谁在乎? 看着城门外已经在等候的拜恩骑士们,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科罗纳拒绝了自己同行的“邀请”——理由倒是不奇怪,作为埃博登的执政官他当然要先行一步,在埃博登的议会内先行做好准备,筹措备战事宜。 毕竟埃博登是一座自由城市,巫师塔更不是骑士团一类严密的军事组织,从不是科罗纳的一言堂;想要让这座城市团结起来,并且还毫无怨言的服从自己这么一个“外人”的命令,当然要先说服各方势力才行。 当然,洛伦对结果并不期待。 不过还好,艾萨克已经被自己说服,驾驶着浮空城先行返回了赤血堡——这次的战斗不比过去,更不同寻常;究竟要面对多少敌人,实力强弱如何都是绝对的未知数,实在是分不出更多精力来保护他了。 考虑到艾萨克的难缠程度,洛伦也只能用浮空城来“要挟”他;毕竟眼下真正能控制这个“炼金构筑体”(艾萨克特地发明的新词儿)的人,只有他一个(至少艾萨克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既然浮空城要返回赤血堡,艾萨克当然也得回去——至于他回到赤血堡之后怎么办,那就不用自己再去考虑了。 夏洛特…她肯定会对自己的想法心领神会,并且安排好一切的。 嗯,就是这样。 洛伦对她很有信心。 “路斯恩。”黑发巫师突兀的开口道:“临走之前,和你哥哥道别了吗?” 灰瞳少年怔了一下,表情有些别扭的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抿着嘴摇摇头:“没…还是算了吧,我和他从来就没那么亲近过,关系也谈不上多好。” “这种时候去找他,感觉怪别扭的,呃…我是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着路斯恩那纠结万分的解释,洛伦轻笑出声。 这个在断界山要塞跟了自己的少年旗团长,如果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路径几乎百分之百可以成为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康诺德身边不逊于德雷西斯甚至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的人物,举足轻重的帝国统帅。 但却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这个前途无限的天才,心甘情愿跟随在自己身后;历经无数艰难险阻,几度险死还生,还被某个不良邪神打下了使徒印记…… 只是为了坚守自己的誓言…和他相比,自己这个“都灵”简直不合格到了极点。 不,就连“都灵”这个姓氏,也是自己从老骑士莱昂纳多·都灵那里“偷”来的。 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冒牌”骑士。 黑发巫师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要不然,等埃博登之战结束之后再和他聊聊吧。”一旁的灰瞳少年还在纠结不止:“那家伙…看到我还活着的样子一定很惊讶,真想看看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眼珠子都调出来的模样,嗯,就是这样。” “如果…如果没这个机会的话,呵呵。”路斯恩突然轻笑两声,很是不在乎的一仰头:“那就不用再见了——能再也看不到这家伙,我还真是巴不得呢。” “反正我就没有看这个家伙顺眼过,他也不喜欢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如果我回不来了,也许对我们两个都算件好事。” 不,路斯恩,你哥哥尤利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 只不过你们俩兄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都不肯对另一个先低头而已。 “洛伦大人呢?” “我?” “洛伦大人,为什么在来之前没有和夏洛特,还有艾因他们解释过您可能成为埃博登的统帅,站在亚速尔入侵的第一线?”路斯恩好奇的瞥着目光,隐隐还夹杂着些许狡黠:} “您和夏洛特伯爵,还有艾因他们的关系肯定比我和…那家伙强多了吧?” 黑发巫师耸耸肩:“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加冕仪式是三天前的事情,我昨天才得到的任命,怎么可能在一个星期前就能预料到……” “可以!” 灰瞳少年冷不丁的打断道。 “嗯?” “如果是我的话,当然不可能,但是洛伦大人绝对可以…不,应该说是就连现在发生的事情,也肯定在您的计划之中对吧。” 明明是疑问句,目光灼灼的路斯恩却说得无比肯定:“所以您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加冕仪式和浮空城都是幌子,是为了不让夏洛特还有艾因他们跟来,才故意为之的。” “不…我不是、我没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扯扯嘴角,黑发巫师苦笑一声:“路斯恩,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也许吧,但我知道您是个十分在意朋友,又特别小心谨慎的人。”就像是没听到洛伦的辩解一样,路斯恩继续说道: “所以我能想象到的,您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一次的埃博登之战您同样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朋友…您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从巨龙王城到云巅峰…不论其他人说过多少遍,洛伦大人,您这种性格就从来没有变过。” 看着他那副认真又固执的样子,洛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路斯恩,你也是我的朋友。” “没错,所以我很荣幸能够无时无刻站在您的身后。”灰瞳少年越说,表情就愈发的认真:“这不仅仅是因为誓言,更因为我是您的朋友——我不能看着我的朋友的后背,失去我的保护。” “而您也休想将我抛下;艾勒芒的小个子,只有跑得快和够顽固这两个优点而已;就算您想把我甩掉,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跟上来的。” 黑发巫师有些无奈的轻笑两声。 在两侧军团士兵们的“簇拥”下,一行人终于抵达至城门下;随行而来的两千拜恩骑士们已经集结待命,做好准备即将出发了。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牵着战马走上前来,将缰绳递到黑发巫师的手中,僵硬的表情微微有些古怪。 “两千拜恩骑士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公爵。”艾克特沉声道:“另外还有一些浮空城上的护卫骑士,也准备加入进来,我同意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定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还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艾克特:“……有事?” 艾克特微微颔首,表情愈发的古怪了。 “关于去埃博登这件事,除了那些护卫骑士外…还有人希望一起来。” “还有人?”洛伦微微蹙眉:“那些炼金术师是么?也难怪,能够亲眼看到九芒星巫师塔对一个巫师来说,的确是件大事;不行的话我就亲自说服…嗯,不是?” 艾克特伯爵用力点点头。 “那…那就是浮空城的矮人工匠?我记得他们对魔法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啊,难道说浮空城给了他们刺激,想要看看九芒星巫师塔?” 艾克特伯爵郑重其事的摇摇头。 也不是? 看着艾克特那有些尴尬的表情,黑发巫师表情一变,突然想到了某个可能:“该不会你说的是……” “就是我!” 就在此时,某个气呼呼的身影直接钻出了挡在前面的拜恩骑士(他推不开),一个箭步直接冲到洛伦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叛徒——!” 嗯?! 黑发巫师一下子懵了。 “我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我的洛伦学弟居然也有骗我的这一天!而且还是用这种听上去就特别蠢的理由。妄图将我忽悠回去!”艾萨克气得浑身发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相信的事情似的: “还说什么‘除了我就不行’,‘只有你可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是那么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家伙吗?!” 不是吗?! 当然,这句话洛伦也就在心里说说。 “那个…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事出有因;这次我们去埃博登不是为了巫师塔,而是要抵御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在战场上这种地方,我觉得实在是没有……” “没有我大显身手的地方?哦…洛伦学弟,你果然还是对学长的能力范围有所误解啊。”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竖起食指的艾萨克发出“啧啧”的声音,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架势: “没错,过去的我对这些的确没什么兴趣,但现在今非昔比了;别的城市或许我真的没什么把握,但是埃博登…这地方简直天生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堡垒,我能做的事情,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最重要的是,别忘了,我是个巫师。” “真正的巫师;不是变戏法的,不是工匠或者琢磨着怎么用这个发大财的。” “洛伦学弟…你怎么能让一个巫师眼睁睁的看着巫师的发源地陷落,还要在后方无所事事的坐视不理呢?”艾萨克死死地盯着洛伦: “用莉娜的话说,这样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天理不容!” 黑发巫师的表情有些纠结。 “事实上,我也赞成让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与您同行。”咳嗽两声,艾克特伯爵开口道:“您告诉过我们,亚速尔精灵是使用‘武士之道’战斗的敌人,而我们唯一能与之相抵的,只有巫师们。” “既然如此,您又怎么能放弃帝国首屈一指的巫师天才,在您身旁为您出谋划策呢?” “帝国首屈一指…不,应该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天才,说的没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帝国第一的天才巫师!”艾萨克在一旁疯狂点头。 “最重要的是浮空城已经返程了,你就是现在想让我走我也走不了了——要么把我扔在帝都,要么带着我一起去埃博登,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插着腰的艾萨克一副理所当然,能奈我何的架势,颇有几分布兰登的神态。 这两个家伙…怎么就搞到一起去了呢? 不过艾克特说的也有些道理,艾萨克肯定能帮到自己很多忙;但问题是在战场而且是在守城战,想要保护他实在是太…… “行了行,别再想那么多了!亚速尔精灵的大军到来在即,埃博登危在旦夕,在这十三世代来临之际,艾萨克·格兰瑟姆将成为帝国的救世主!”突然诗性大发的艾萨克兴奋到不行,手舞足蹈的高声吟唱着: “观众已经到场,大幕已经拉开…后面那两句洛伦你上次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 “为浩劫哭泣吧,释出战争之犬——!” 第一百零一章 埃博登兵乱 和在帝都戈洛汶的遭遇相比,从帝都前往埃博登的路程,洛伦一行所受到的接待简直称得上“礼遇”了。 只要看到飘扬的黑底金狮子和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康诺德送给他的)旗帜,几乎所有的城镇,庄园、要塞乃至沿途的军团补给站,都会“热情”的打开仓库,用最快的速度提供最充足的补给,武器到食物乃至酒水全都一口答应; 甚至还主动提供驮马和篷车,来装运愈发膨胀的后勤队伍,以至于这支不到两千人的队伍后面,跟着将近三千人的后勤队伍;即便是以物资充裕著称的拜恩军队,也从没享受过这么充足的后勤——简直就和旅行差不多了。 甚至因为队伍不断扩大,物资越来越充足,周围城镇里的商人也趁机跟上队伍,用他们手中的零碎和骑士们做生意,或是用更多更好的酒水交换骑士们的物资。 知道自己即将要去打一场恶仗的骑士们也不再在乎手里的钱财,有的买了酒肉在夜晚扎营时痛饮一番,有的则花重金托人写信,将在帝都和西萨克兰买到的小纪念品一起寄回家去。 对此,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选择了默认,而洛伦也没有任何想阻拦的意思。甚至让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们也加入了进去。 拜恩人有在决斗与奔赴战场之前痛饮欢宴的传统,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庆祝的机会了。 而对于如此慷慨的付出,所有“热情善良”的本地领主们异口同声的提出了相同的条件。 只准待一晚,然后尽快滚蛋! 对这一点心领神会的洛伦一行人也没有任何滞留的想法,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尽快抵达埃博登,组织当地的军队和城内的市民准备迎战。 在即将离开西萨克兰边境时,一支帝国的军团士兵,将近千人上下的旗团加入了洛伦的队伍,自称是得到了康诺德一世本人的命令,“护送”拜恩公爵前往埃博登,并且代表皇帝本人与公爵并肩自作战。 嗯,基本上就是直接告诉洛伦,我是康诺德派来监视你的,顺便再在埃博登为皇帝陛下刷刷存在感,免得那里的居民以为自己被皇帝抛弃了。 虽然基本上是真的被抛弃了——哪怕是对这个战术最有信心的洛伦,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守住埃博登不丢,最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洛伦还是笑纳了。 对方是康诺德派来的军队,那么必定是断界山要塞的精锐;这些军团士兵在帝国上下可以说是守城的行家,更是最优秀的陆战军团。 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如果是脚踏大地组成方阵对垒,或是在城墙上组成小型方阵与敌人混战…也许一个军团百人队能发挥的效果,比同等人数的拜恩骑士还要好。 虽然自称是“护送”,但这支军团士兵依旧和拜恩骑士们的队伍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甚至连扎营时也保持独立,绝不靠近拜恩骑士们的帐篷。 带着苍穹之翼的路斯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作为哨兵和探子保护队列,同时不断的打听关于眼下埃博登的动向; 率领拜恩骑士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和洛伦一起押送和保护辎重队,同时不断讨论关于埃博登究竟该如何布防的问题。 对于洛伦的计划,经验丰富的艾克特十分不赞成——在他看来像埃博登这种防御薄弱,城区面积又特别大的自由城市,从一开始就不能,也不应该全面布防。 理想的战术应该是配合埃博登四通八达的地上与地下交通网络,以城内几个结构坚固的建筑为支撑,将敌人放进城区打巷战,在狭窄的街道与楼房之间分割、歼灭,才能尽可能的拖延城市的陷落时间。 就算敌人有一百万军队,能够投入攻城的军队也是极其有限的;而一旦分散到整个城区,再多的军队也无法控制所有的建筑和街道。 对于经验丰富的艾克特伯爵,洛伦一直很倚重他的意见,并且他说的也很对,如果只为了守住埃博登,确实应该放弃外围防御面大,但却薄弱的城墙,转入城内更为坚固的建筑据点。 但问题是这次不行。 因为坚守埃博登的原因不是因为这座城市很重要——当然,她的确很重要——而是为了将亚速尔精灵的大军尽可能挡在帝国海岸线更长时间,确保他们的舰队无法停泊靠岸。 为了这个目标,临海的两面城墙就必须有军队驻守;哪怕明知会伤亡惨重,也不能放弃这两处防御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次的兵力十分充裕;除了随行而来的两千骑士与一千军团士兵外,埃博登城内还有将近两万人的雇佣兵团。 虽然埃博登的雇佣兵一贯以“要钱胜过要命”和“临阵溃散谋害雇主”闻名,但这一次要让他们坚守的是他们自己的城市,而且为了保住埃博登不陷落,城内的自由贵族也不可能不慷慨解囊,所以倒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士气问题了。 但随着一行人逐渐靠近埃博登,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商路,鸟语花香的小径,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逐渐在洛伦的心头蔓延。 太安静了。 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从西萨克兰到埃博登之间的四方大道,可以说是帝国北方最繁忙的商路,仅次于宝石河航线。 而且和专门运送贡品,供给帝都内上流阶层奢侈品与各种大宗货物转运的宝石河航线相比,连通两地的四方大道才是寻常商旅小贩们的必经之路;背负着行囊,驮运货物的双轮车与手推车,带着滚滚烟尘驶向东萨克兰,洛泰尔,埃博登乡间…不计其数。 即便是已经见识过戈洛汶的壮丽,赤血堡的繁荣,千帐城的营帐海……洛伦依旧对埃博登当初的繁荣盛况,记忆犹新。 但现在,行人寥寥,平坦宽敞的四方大道冷清的却像是什么荒僻之地的乡间小路一样。 不应该的…虽然康诺德已经下达了全面战争的命令,但这才是一周前的事情,各地的公爵和帝国的信使都应该才刚刚抵达,着手动员领地内的军队,戒严公国内的城镇和道路。 怎么可能这边消息才传出来,商路就空了呢? 正当洛伦还在困惑的时候,前方的骑兵队突然减慢速度,整个队伍也随之停下。 骑着一匹小马的路斯恩从队伍最前面跑回来,表情复杂。 “怎么了?”挑了挑眉毛的黑发巫师,有些不安的问道。 “前面有支队伍,正在从埃博登的方向朝这边过来。”灰瞳少年顿了顿,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形容道: “人太多,把路都给堵住了。” 黑发巫师和怒火堡伯爵面面相觑。 “有多少?”艾克特伯爵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都是什么人?” “平民、贵族、商人…都是正在逃命,或者去投奔亲戚的人,好像整个埃博登都知道这里即将要开战了!” 路斯恩摇摇头,表情有些难看:“至于究竟有多少…还是请您自己看看吧。” 顺着灰瞳少年所指的方向,两个人…连带着后面的艾萨克一齐拼命仰头,眺望着远处的地平线。 然后他们都愣住了。 人。 人群…而且是看不到边际的人群。 各式各样的,推着小车的,赶着马车或者牛车的,坐着篷车或者旅行用四轮车的,徒步的…但当他们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就只剩下满天卷起的烟尘和无数耸动的黑点,犹如一片乌泱泱的潮水般汇流而来! 就像是散成一堆的沙子,前赴后继的蚂蚁;纷乱的,毫无秩序可言的,挨肩接踵,拼命的超过前面的人,或是紧紧地跟在队伍之中不敢走散,滚滚朝着黑底金狮子旗帜而来。 “谁能告诉我,这里究竟是埃博登,还是…波伊的大绿海?”艾萨克忍不住开口道:“这架势,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游牧部落正在迁徙呢!” 艾克特伯爵面色骤然一惊,猛地看向黑发巫师: “公爵,难道说……” “不,应该不是这样。”洛伦摇摇头,否定了怒火堡伯爵的猜测:“如果埃博登真的已经陷落,逃亡的难民绝对不只是这些。” 而且在难民之后,恐怕应该还有溃败下来的军队,以及亚速尔精灵派来捕杀难民的追兵…总之绝不可能让这么多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四方大道上经过。 更重要的是,他觉不相信有巫师塔在,有将近两万职业雇佣兵团驻守的埃博登,会这么快就陷落了。 “科罗纳大师先行一步回到了埃博登,这些应该都是刚刚听闻战争到来,想要逃难的贵族和平民们。” 看着远处乌泱泱的队伍,洛伦叹了口气,朝身后的骑士们摆摆手:“放开道路让他们走,也通知那位皇帝派来的军团指挥官一声,不要阻拦这些逃难的人。” 路斯恩欣然领命,转身离开。 “公爵…平民和贵族大批的从城市撤离,会严重削弱城市的城防。”艾克特伯爵忍不住提醒道:“我知道您或许有某些善良的想法,但守住这座城市所需要的人力和财富,都不是一个小数……” “但他们已经开始跑了,就算我们现在封路,又有多少人愿意回去?”洛伦摇了摇头:“恐怕是还没等到埃博登,我们就得先和这支‘叛军’打一仗了。” 艾克特伯爵顿了顿。 “……从另一个角度讲,战前让平民撤离也是件好事——这样我们可以放弃一些无险可守的平民区,将更多的兵力集中到关键的据点和防线上。”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洛伦,艾克特沉声道: “同时大批的难民撤离,也能减少城内各种补给的消耗速度,让我们坚持更长时间;不需要考虑后勤问题的援军,也可以用更快的速度赶来支援我们…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黑发巫师没有再开口,只是笑了笑表示赞同。 一刻钟后,得到命令的拜恩骑士们分开散至道路两端,将四方大道的中央让出来供难民们经过;后排的军团士兵们似乎也并没有反对的想法,甚至还主动维护起了秩序,用盾墙将人群分流,保障道路畅通。 喜极而泣的难民们连忙赶路,马不停蹄的用最快的速度从军队留好的通道中经过,排成凌乱但很有秩序的队伍,不敢有半点怠慢。 看着眼前涌动的人群,成群结队的行人,黑发巫师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正当人群逐渐离去,准备下令让队伍继续前进的时候,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影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 不等他瞥一眼,两侧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便已经上前,将那家伙原地按倒。 “疼疼疼…哎哎哎,等一下!我不是什么坏人啊,我认识…我认识你们的公爵大人!” “洛伦公爵!洛伦·都灵公爵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老瘸子酒馆的老板洛克啊!” 嗯? 黑发巫师好奇的看着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隐隐想起了好像是有这么个家伙。 这个“老瘸子酒馆”的老板洛克是个小有名气的吟游诗人外加守夜人的情报贩子,背了不下两位数的情债,外加想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绿帽贵族,靠着彼得·法沙的炼金药剂改变了容貌才躲过一劫。 除此之外,他还是埃博登守夜人组织的外线,控制着几个无关紧要的情报网,和埃博登的佣兵们私下里联络很紧密,因此还曾经受到过掌控埃博登贸易和佣兵生意的贝利尼家族庇护。 在埃博登的守夜人组织陷落时,洛伦曾经和爱德华一行人在这个酒馆里躲过一段时间的风头。 然而这个“老熟人”刚一上来,就告诉了洛伦一个“天大”的消息。 “你说什么,埃博登已经陷落了?!” “不、不是陷落了,是内乱!”喘着粗气的酒馆老板连连摆手,打断了一脸惊诧的灰瞳少年,然后急切的看向洛伦: “负责埃博登城防的三大佣兵团因为被拖欠了佣金,已经集体反叛,而且还占据了城防和要塞,逼迫自由议会把答应好的佣金补齐。” “公爵大人,您要是再不赶紧去解决这件事那埃博登就不是毁于外敌,而是要亡于内乱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夺门! 埃博登,财富与智慧之城,帝国的北方明珠。 与洛伦上次来时相比,这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人烟稠密,鱼龙混杂,动乱不安并且充满了机遇。 唯一不太一样的地方在于,这次的“机遇”变得稍微和过去有些差异。 “当年那场动乱之后,三叉戟佣兵团…对,就是被您干掉的那个,还有另外几个依附贝利尼家族的几个雇佣兵团统统都完蛋了;幸存下来的三个佣兵团接管了他们的士兵和营地。” 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埃博登城,刚刚仗着是“拜恩公爵老熟人”而混进来的酒馆老板洛克,有些胆战心惊的瞥了眼身旁面色有些不善的洛伦,小心翼翼道: “毒蛇、黑刃还有白银之血——三个雇佣兵团,实力雄厚装备精良,又控制着埃博登私下的黑市交易;在失去贝利尼这种能控制他们的大家族后,就彻底变成了城里几乎半独立的一方势力。” “虽然远洋舰队覆没让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财源,人数少了许多;但总兵力依旧有将近两万人,不可小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埃博登城内应该驻扎着一个帝国的重步兵军团,不下五千人。”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紧蹙眉头: “而且埃博登自由议会应该还有三千人的巡逻队和五千人的精锐城防军——就算比雇佣兵少,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控制了城防,甚至反过到被要挟的地步?” 看着一本正经的艾克特伯爵,酒馆老板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这位贵族老爷,埃博登的军队和拜恩荣耀的骑士们是不一样的。” “三千巡逻队就不说了,那就是做做样子给平民和小贵族们看的摆设,欺负下流氓黑帮还行,根本没办法打仗;五千城防军是自由议会手里唯一的本钱,效忠着全城上下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商会和家族,不是执政官大人一纸令下就能动员起来的。” “至于帝国的军团…嘿嘿,要不是上个月这支军团被军务大臣调回去拱卫帝都,这帮雇佣兵又怎么敢起来闹事,还大胆包天到控制城墙和要塞?” 说到这儿,连酒馆老板自己也忍不住叹口气:“所以现在听说埃博登马上就要打仗了,城里的平民和贵族跟疯了似的往外跑;这下子自由议会原本答应好给佣兵们的佣金出了缺口,原本就怨声载道的三个佣兵团立刻就哗变了!” “除了几处城墙和重要的要塞,他们还占据了港口、商业区和城门,到处设立路卡,勒索还没有逃难的商铺与想要逃难的人群——我在出门的时候,也交了一大笔的出门钱啊!” 说到这里,原本还一副胆战心惊模样的酒馆老板立刻咬牙切齿起来;如果眼前有个埃博登佣兵,他大概能直接扑上去将那人活活掐死。 表情冷漠的黑发巫师没说什么,突兀的向身后抬起右手;铁骑轰鸣的拜恩骑士们,犹如移动的城墙般骤然停下。 前面,就是埃博登城。 看着始终一言不发的洛伦,还有身后两侧神情肃穆的拜恩骑士们,酒馆老板缩着脖子,突然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远处埃博登城墙下一阵骚动,封锁了城门的佣兵们明显已经注意到城外的动静,急促的号角声和大呼小叫的声响不断响起。 没过多久,惊慌失措的佣兵们就已经在城门前组成了密集的方阵队列,但并没有立刻关上城门,而是不断的朝拜恩军阵的方向挥舞旗帜,还派了一个举着燕尾旗的骑兵(送死鬼)朝这边来。 眯着眼睛,表情冷漠的黑发巫师哼笑一声。 “艾克特,下令全军做好冲锋准备,等我的命令。”瞥了眼那个前来交涉的骑兵,洛伦面无表情的看向身后的二人:“路斯恩,让混进城内的猎魔人动手,拿下城塞,别让他们把城门关上了!” “是,洛伦大人!” “遵命,公爵。” 嗯?! 酒馆老板面色一惊。 不不不…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呢? “洛伦公爵大人!”酒馆老板忍不住惊呼一声:“您…您该不会真的打算将他们统统杀光,用这么激烈的手段把城门夺下来吧?!” 黑发巫师回过头,很是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占据了埃博登的城门,公然对抗埃博登自由议会和帝国军队,已经是叛军了。”洛伦冷冷的质问道:“除了战争,帝国还有第二种对付叛军的办法吗?” “可是您……” 酒馆老板刚想说“您不是这样的人”,就突然想起当年阴沟巷的黑帮和三叉戟佣兵团的下场,还有在那场动乱中破家灭族的贝利尼家族,立刻选择了闭嘴。 这位公爵大人或许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恶棍,但也绝对和“善良”这种词儿扯不上关系。 不再看他的黑发巫师,冷漠的将目光转向对面前来交涉的骑兵身上。 “这位远方来的贵族老爷,白银之血佣兵团向您问好!”佣兵翻身下马,满脸谄笑很是机灵的低头仰视着洛伦,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洛伦的嘴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冷笑。 按照酒馆老板的说法,佣兵们叛乱的时间应该是在科罗纳回到埃博登之后;也就是说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并且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来。 既然如此,那么对方不去和城内的自由议会对峙,却要准备这么多兵力控制城门和城内要塞的目的,就十分明朗了——佣兵们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军队和城市做筹码谈判,打定主意从自己和帝国身上捞一把! 佣兵们或许不知道亚速尔精灵就要来了,但他们知道眼下的埃博登对帝国很重要,他们手中的两万职业佣兵对帝国也很重要。 所以他们打算坐地起价,和帝国谈判。 但洛伦并没有陪他们扯淡的闲心思。 “我是都灵之主,拜恩公爵。”黑发巫师死死盯着交涉的佣兵,看的对方浑身发毛:“奉帝国十三世代至高皇帝,康诺德一世的命令接管埃博登。” “告诉那些城门下的渣滓,立刻让开道路,交出城门钥匙,解除一切武装,退出所有要塞,放下武器原地待命…帝国,可以展现她的仁慈。” “否则,我就亲自‘帮’你们解除武装。” 佣兵一惊,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颊更看不到多少血色。 “公、公爵大人真是太喜欢说笑了,怎么会用得着您帮忙呢。”他用力吞咽着口水,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您一声令下,我们当然莫敢不从;只是……” 他故意拖了个长音,挑起目光看着洛伦,等他问“为什么”;但表情冷漠的黑发巫师仍旧一动不动,依旧在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我们被拖欠了一大笔的佣金,还被要求留在埃博登,和天杀的亚速尔精灵打仗……” 佣兵硬着头皮说道:“您得理解,我们不在乎和谁打仗;但如果佣金不到位,我们的弟兄们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家里人还在等着他们的……” “让开道路,解除武装,原地待命。”洛伦厉声打断,一动不动的盯着面色更苍白的佣兵:“这是警告…最后一次。” 佣兵皱着眉头,瞬间有些语塞。 这位公爵大人…好像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看他身后的军队应该没有带什么攻城武器,难不成他都没看到城门下自己的军队? 还是说他对自己身后这支两千人出头的军队那么自信,能够强攻夺下城门?他不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连城都进不去吗?! 僵持之中,骑虎难下的佣兵只好壮着胆子,鼓起勇气抬起头道:“我们当然可以遵循您的命令,我们也可以向您和帝国献上忠诚,但前提是您和帝国能够兑现之前答应给我们的佣金!” “只要您肯答应,我现在就去通知三位佣兵团长来和您公平交涉,商量好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入门钱’,放您和您的军队进入城市,然后兑现埃博登答应给我们的佣金!” “或者…或者您可以代表帝国和我们达成一个协议,向我们保证帝国,或者您绝对会兑现给我们的佣金也可以;我相信我那帮弟兄们要是能亲耳听到一位公爵的承诺,一定会立刻放下武器,乖乖的将城门和要塞交还给您的。” 佣兵想的很美好,并且睁大了眼睛,一脸谄笑的等待着拜恩公爵的答复。 事到如今,他如果不答应就进不了城,而如果答应了…两万佣兵们都是他的见证人;堂堂一位公爵,总不会了这么一点儿小钱就败坏自己的信誉吧? 但洛伦已经不想理会他了。 开启了“超越感知”强化的双眼极目眺望着城门上方,一道灰蓝色的光芒在视野的尽头微微闪烁。 很好,是时候了。 “铛——!”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按住马鞍上的剑柄,雪亮如明镜般的大剑出鞘,单手举过头顶。 看到这一幕的佣兵猛地一惊,连忙举起扑上前去想要拦住:“等等,公爵大人,一切都好说,一切都……” 但是晚了。 话音未落,晃动着大地的马蹄声就在他耳畔响起。 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佣兵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拜恩人,奉公爵之命——” “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艾克特伯爵的怒喝,拜恩骑士们整齐的呐喊接连奏响;滚滚烟尘中全副武装的骑士们犹如钢铁的洪流般,从佣兵和黑发巫师的身影两侧快速经过。 驾驭着奔雷般的声响,向埃博登的城门冲去。 直至此时,佣兵才终于清醒过来;猛地回头,瞠目欲裂的盯着城门下慌乱中,还在组织者阵型的佣兵们。 架起了盾牌,竖起了长枪,准备拦截发起冲锋的拜恩骑士。 “不不不…不要,不要啊,为什么不关上城门,快拦住他们,快用守城的重弩射死他们啊!” 惊慌失措的佣兵像是被吓傻了般,发疯似的大喊大叫着;死死盯着还在城门下不知所措,组成方阵准备迎战的佣兵,还有已经放下骑枪,准备冲阵的骑士们。 城门上,已经竖起了拜恩的黑底金狮子旗;十几个佣兵被剥掉甲胄,用绳子倒吊在城门上。 惊恐万分的佣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哆哆嗦嗦的瘫坐在地。吓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一刻钟过去,打斗和厮杀的声响渐希。 不。 真正的战斗在拜恩骑士们发起冲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拜恩骑士们用他们手中的骑枪,身下坐骑的铁蹄,毫不留情的践踏蹂躏了佣兵们组成了的密集阵型; 他们踏碎了第一排的呆愣站着的傻瓜,刺死了第二排还敢反抗的勇士; 斩落了肝胆俱裂者的脑袋,猎杀了懦弱胆小的逃兵。 近千的精锐战士,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满地的血肉和狼藉凌乱的战场。 从城门上下来的猎魔人们,高举着黑底金狮子的旗帜,将一个又一个还活着,却趴在死人堆里装死的佣兵抓出来,用闪烁着秘银光泽的匕首一个一个割开喉咙。 冲开城门的两队拜恩骑士们占据了城门,并且控制了城门后的街道;嘹亮的号角声中,已经能看到姗姗来迟的巡逻队士兵,前来“接应”友军。 “公爵,可以让军队进城了。”一名随行的拜恩骑士在身后提醒道。 黑发巫师摆摆手,将“曙光”大剑交给身后的骑士,翻身下马。 下一秒,他捏住那佣兵的下颚,将他整个脑袋提提起来,冷冷道:“告诉你的团长还有另外两个佣兵团的首领,我在埃博登的自由议会等着他们。” “如果,他们真的还打算和我谈判的话。” 说完,不再去看手脚并用逃命的佣兵,回过头的洛伦,意味深长的看向躲在后面的酒馆老板洛克: “抱歉,但看起来得麻烦你和我再回一趟埃博登城了。” “是,是!” 面色苍白的酒馆老板连忙点头,表情讨好。 第一百零三章 一伙儿的 “十分抱歉,这都是我监管不力的结果;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重重的叹息一声,科罗纳紧蹙眉头说道:“等到我着手处理的时候,事情已经超出自由议会的控制范围了。” “这不是您的错,科罗纳大师。”洛伦摇摇头,打断了老人的自责:“如果不是军务大臣将帝国的军团撤走,这些佣兵根本就不敢反叛;这种突发事件,根本没人能预料得到。” 空荡荡的自由议会,此时此刻只有他和科罗纳两个人在而已。 在听闻埃博登即将遭遇海外的敌人大举入侵之后,三分之一的贵族已经开始逃亡,三分之一的则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剩下的三分之一则被安排去填补那三分之二人空出来的岗位和职务,已经腾不出开会的人手了。 在和科罗纳交流之后,洛伦终于把事情弄清楚了。 首先是紧急赶回埃博登城的科罗纳,通过自由议会发布了康诺德一世的全面战争动员令,引起了市民逃难的狂潮,连带着许多富人和贵族也疯了似的逃离城市。 科罗纳选择了默许,理由和洛伦当时的想法类似——埃博登城能够守住的几率实在太低,没必要拖着全城人一起送死。 但这种混乱,却让城内的三个雇佣兵团看到了某种“发大财”的希望。 他们先是假意答应了自由议会的雇佣条件,同时以“维护城内秩序”的名义控制了几处关键的要塞和城区;然后在准备交接的时候突然坐地起价,将佣金翻了两倍。 现金,而且不接受赊账和替代品! 此时三个佣兵团已经联合起来,并且控制了城内绝大多数的要塞和城防设施,极少数的城防军也在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缴械赶了出去,或是在反抗中变成了尸体。 事情就是在此时起了变化。 但想要处理已经太迟了。 大量的商人逃亡无法带走他们的店铺和货物,但肯定会带走真金白银,甚至赔本变卖一切可以变卖的;造成的结果就是眼下埃博登城内的仓库中,各种物资很充裕,但黄金和白银的储存量却非常少,根本不足以支付佣兵们索要的数额。 因此,虽然洛伦一直在不停的安慰科罗纳;但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就是科罗纳的误判导致的后果…至少,他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科罗纳是一个巫师,他不是贝利尼家族那样的政客与商人;哪怕他成为了埃博登的执政官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巫师的事实;这就意味着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一定是先从巫师的角度去权衡一件事的利弊。 因此他无法像贝利尼家族那样掌控埃博登的佣兵们,直接结果就是失去控制的佣兵们势力迅速膨胀,到了无法被轻易遏制的地步。 换而言之当掌控贸易与城内贵族阶层,手握军权的贝利尼家族倒台,换上了巫师塔领袖成为执政官后,某种意义上今天的这种局面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议会大厅的门被打开,一脸冷漠的路斯恩押着三个人走进大厅,两侧簇拥着五名猎魔人随行。 三个人,表情各异。 一个穷凶极恶,一个面色阴鸷,一个笑嘻嘻的,浑然不觉。 三个人,被路斯恩和猎魔人粗暴的按在椅子上坐下。 “那个…能给杯喝的吗?”笑嘻嘻的佣兵头子指着身后,好奇的看向黑发巫师:“一大早的突然被喊醒,又被这位小哥这么热情的招呼进来,实在是有些口渴啊。” “有,但不是现在。”洛伦微微勾起嘴角:“按拜恩的规矩,谈判双方只有握手言和的时候,才能举杯庆祝。” “那也好!那就是说您不打算和我们这些家伙客套了;科罗纳执政官老爷在这儿,而您又提到了拜恩的规矩,所以…您就是那位拜恩的都灵公爵。”吃吃笑着,佣兵头子挤眉弄眼的盯着洛伦: “那么按照帝国的规矩,我也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嘿,算了,您大概也不想知道我这么个小混混儿的名字,就叫我‘毒蛇’好了——三个佣兵团当中垫底,实力最弱最没种,城门那儿被您教训的那群家伙就是我的人!哈哈哈哈!” “而我旁边这个一看就特吓人的,长得就像个坏蛋的家伙是‘黑刃’的老大,这次闹事儿也是他起的头儿…嗯,反正我不是第一个!” 穷凶极恶的“黑刃”团长冷哼一声,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而这位一看就不怎么好惹的,则是白银之血的头儿,实力是我们里面最强的,人也是我们三个当中最能打的——反正我是最不能打的!” 眯着眼睛的“白银之血”一动不动,狼一般的眼珠目不斜视的盯着洛伦。 一番话,双方算是互相认识了。 “很好,客套话完毕,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商量正事吧。”站在两拨人中间的科罗纳大师拍拍手,缓缓开口道:“三位到此的目的,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们今天清空了自由议会,就是希望能在私下里达成一个协议……” “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 坐在三人中央的“白银之血”只盯着洛伦,冷冷道:“让我们打仗可以,但要出两倍的佣金。” “否则呢?”洛伦反问道。 “否则我们就一直占着埃博登的港口和城塞,然后等到亚速尔精灵大军来到的时候,把这座城市交给他们!”狞笑的“黑刃”瞪着黑发巫师,表情凶悍: “要么要城,要么要钱…这位公爵老爷,麻烦挑一个吧!” 但洛伦只是摇摇头,很是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们三个。 “我说…你们该不会以为亚速尔精灵,是一个非常容易打交道的种族吧?” “好吧,就算你们成功和他们达成了协议,接下来呢?献出城市的你们是打算离开,还是为亚速尔精灵效忠?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后者你们是不用想了,绝不可能。” “至于前者…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前脚离开,后脚帝国的军团就会赶到——届时就算不夺回埃博登,帝国也将倾尽全力消灭你们这群叛徒。” “那是我们的事情,用不着您替我们发愁!” 黑刃冷笑一声:“您还是先想想您自己吧,公爵老爷——没等精灵大军来就丢了埃博登,皇帝陛下会怎么惩治您呢?” “所以你们是打算硬到底了?” “哟,您才发现啊?!” 一脸“惊讶”的黑刃直接笑了出来,甚至直接鼓起了掌。 站在洛伦身后的灰瞳少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正准备直接将这混蛋按倒在地,却被黑发巫师死死按住。 “嘿嘿嘿…朋友们,朋友们;冷静,大家都冷静!”看到气氛越来越紧张,笑嘻嘻的“毒蛇”连忙站起来打断:“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吵架的;我们的目的是达成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协议,不是吗?” “所以麻烦您别再这么冲了,黑刃老大;然后…嗨,公爵老爷还有执政官老爷,你们也瞧见了。” 毒蛇扭着腰,搓着手一脸不好意思的笑:“我们就是一帮小混混儿和大老粗,碰巧我们眼下手里还有埃博登的城防和兵力最多的军队,足以防守所有的要塞和城墙;而能让我们这帮大老粗们听话的唯一物件儿……” “就是闪亮亮的小金币和发光的小银币,仅此而已。” “但埃博登城内没有那么多的现金,你们开的价格太夸张了。”科罗纳看着他,很干脆的说道:“最多只能付给你们一开始说好的价格,或者你们愿意用货物来顶。” “抱歉,但我们不是商人;绸缎或者上等葡萄酒给了我们这帮大老粗,也只能糟蹋了。”毒蛇连连摇头,一副“我很遗憾”的笑容,然后话锋一转: “但…如果尊贵的拜恩公爵愿意代表皇帝陛下,并且用自己的荣誉做担保和我们达成一个协议,保证能够在战后支付我们全额佣金的话——我们这帮大老粗,还是能够接受暂时只拿一半佣金的。” 话音落下,笑嘻嘻的毒蛇继续搓着手,目光却停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 几乎同时,另外两名佣兵首领也将视线转了过来。 死死按住路斯恩的洛伦,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对方的想法,基本上和自己所预料的相差无几。 说得简单点儿,就是这三个佣兵团的头子打算干一笔“长期买卖”——他们知道埃博登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也知道埃博登需要自己手里的两万士兵,所以就打着坐地起价的主意,想从自己这只“肥羊”身上不断的勒索敲诈。 如果自己答应了,那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还会不停的用各种理由敲诈自己; 而只要自己拒绝一次,或者战争局势发生变化,这帮人随时都有可能反水,加入亚速尔精灵的军队或者拱手让出城市,火线转进; 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得到了第一笔的佣金,所以这笔“买卖”绝对稳赚不赔。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啊。”面对三个佣兵期待的目光,洛伦微微一笑: “……对绑票的强盗和敲诈犯来说。” 黑刃面色一惊,白银之血眯起了眼睛。 只有毒蛇,仍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些条件,但不是这种单方面的敲诈。”黑发巫师冷冷道:“别会错意了,你们和你们手底下的杂碎,对我来说还没那么重要。” “啊…这一点我不太同意。”毒蛇轻笑道:“毕竟…这是一次公平的谈判,目的是达成大家都能接受的协议……” “我说,不要会错意了。” 黑发巫师的死死盯着他,目不转睛,一字一句的厉声道:“我找你们,不是说要和你们妥协,而是要让你们接受我的‘协议’。” “否则呢?”这次换成笑嘻嘻的毒蛇反问了。 “您是要把我们关在这儿,还是要一个一个把我们砍了脑袋,或者用什么巫师的魔法控制我们的脑子?”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好像想法太单纯的不是我们这些个大老粗,而是您啊公爵大人!” “您以为我们三个人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跑到巫师的地盘谈判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吗?”啧啧笑着,毒蛇摇晃着竖起来的食指,勾勾的指向身后: “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告诉手下人,如果一天之内我们没回去,或者突然口径和之前不一致了,他们还是会执行我们之前下达的命令;除非您拿出两倍佣金,否则决不答应!” 一旁的科罗纳闻言,本能的皱紧了眉头。 但黑发巫师却丝毫不惊讶,反而是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会让我们这些个大老粗很难办啊,公爵大人。”毒蛇无奈的耸耸肩:“就是说无论我们回不回去,我们的人都还是会……” “不,我是说…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洛伦皱着眉头,愣愣的看着毒蛇,表情困惑:“这时候…你不是应该站出来,然后反对我一下的吗?” 嗯? “您、您在说什么呢,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呢,公爵大人;我怎么可能会配合您……” “啊!我知道了!”黑发巫师突然恍然大悟: “是不是那个被我送回去的家伙,没有把我的话告诉你?” “什、什么话?”毒蛇噗嗤一笑,摊了摊双手:“如果您是说那个在城门下被您吓得屁滚尿流的傻子,那他的确是把您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是告诉我们所有人了。” “所有人?”洛伦的表情更奇怪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告诉所有人呢,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哪怕是你的手下人知道了也不好吧?” “知道什么?”旁边的黑刃忍不住多了句嘴。 而洛伦则假装是毒蛇回答了他:“知道我和你是一伙儿的啊!” 话音渐落。 毒蛇抽了抽嘴角,他的表情…… 亮了。 第一百零四章 选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公爵老爷,您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死寂的气氛下,回荡着“毒蛇”那尴尬到不行的干笑声,还能那故作从容的表情和丰富的肢体语言:“竟然能想到将我当成靶子,来挑拨我们三个人的关系;厉害,真厉害!” “树靶子,挑拨关系…你在说什么啊?”一脸莫名其妙的黑发巫师,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我们上个月不是刚联系过一次么?还是洛克那个杀千刀酒馆老板帮我们牵的线。” “你当时可是答应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反悔了呢?!” 几乎就在洛伦说出“洛克”这个名字的刹那,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始终不为所动的白银之血,也终于将视线从洛伦的身上离开,犹如利剑般射向毒蛇的脸;而原本凶神恶煞的黑刃,则是又惊又怒,拼命按捺着攥紧的拳头。 果然…… “哎呀哎呀,越说越像了;有趣,太有趣了!”连忙打断的毒蛇笑意愈盛,只是面色也随之苍白,摊手耸肩,死死盯着洛伦: “看您那煞有其事的表情,不知情的外人大概真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呢;但很可惜,这些都是您编出来的谎言,而且单薄的可以啊,连核心内容都没有!” “比如…我们究竟谋划了什么?”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故意瞥了眼旁边的科罗纳和另外两名佣兵团长:“真的?这种场合…不太合适吧?” “不!合适,合适极了!”毒蛇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玩味的表情明显露出了些不屑一顾的神色:“我这个人什么都喜欢开诚布公,哪怕是阴谋也无所谓!” “真的要我说出来?” “当然是真的!真真的,尽管来吧!”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黑发巫师叹口气,很是为难的开口道:“当我知道皇帝陛下任命我为埃博登统帅的时候,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如诸位所知,我曾经在埃博登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但那次的机会让我认识了不少人,比如某个擅长给贵族戴绿帽,经营着一家破酒馆的情报贩子。” “他给了我一个绝妙的计划,以及能完美执行这项计划的最佳人选——啊,那个人说的就是您,毒蛇佣兵团的团长阁下。” “引导埃博登的三大佣兵团叛乱,趁机盘剥埃博登逃难的贵族和平民,再从自由议会的身上狠狠的扒一层皮;” “然后…等到另外两个被忽悠的傻子上当之后,我们就能把两万佣兵扔在埃博登送死,有拜恩骑士护送你我离开——我七、你二、洛克那家伙再占一成的提成。” “至于埃博登…哦,虽然当着科罗纳大师的面说不太好,但除了这里的巫师和科罗纳家族以外,那些个平民的死活究竟谁在乎……” “砰——!” 话音落下的前一刹,冷漠的白银之血已经抢先一步,按住毒蛇的脑袋直接拍在了桌子上! 猝不及防的毒蛇半个脑袋都卡在了桌子上,红色的液体在他头颅边缘蔓延, “谢谢。”黑发巫师笑容褪去,淡淡开口道:“我还以为还要和他继续扯下去呢,真是帮大忙了。” “不谢。” 白银之血冷冷道,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洛伦,看得旁边的“黑刃”一愣一愣的。 “若是要开玩笑的话,就请到此为止吧,公爵大人;据我所知,您应该没那么多空闲才对。” 他紧抿着嘴角,按住毒蛇脑袋的右手上青筋清晰可见,紧张到不敢有半分松懈。 “没错,但收拾你们的时间还是有的。”隐去笑意,表情冷漠的黑发巫师同样盯着他:“从你们来到这里开始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接受我的协议。” “您的‘协议’是什么?” “很简单,按照一开始说好的佣金给——而且因为你们不合作的态度,这笔钱不会立刻给你们;首付金只有一半,守住埃博登一个月再拿十分之三;最后五分之一的尾款,会在围城战结束的时候发给你们。” “这不可能。”白银之血断然否决道:“两倍的佣金——现在是你们需要我们,否则我们手下的两万佣兵可以守城,也能反过来协助亚速尔精灵夺城。” “别和我们说什么大道理,公爵老爷,我们只是佣兵;打仗和杀人是我们的职业;只要能挣钱,我们不在乎替谁杀人,为谁打仗。” “给钱,我们就替您和帝国卖命,守住这座城市。” 安静下来的气氛,终于有几分谈判的样子了。 “没错,你说的很对,我需要你们手里的佣兵——当然,也需要被你们控制的要塞和城防。”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但相对的,现在的埃博登也付不出你们想要的数目。” “这点刚刚毒蛇说过了。”白银之血强调道:“您可以向我们担保,在战争之后支付剩下的费用。” “刚刚我也说过了,我不接受强盗和敲诈犯的勒索。”挺直腰身的黑发巫师,目光淡然的看着他和旁边还在惊愕不止的黑刃。 白银之血冷哼一声:“这么说…您是不打算继续谈判,准备放任我们将城市交给精灵了?” “不不不,谈判还是要继续的。” 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的敲打,黑发巫师托着下巴,目光玩味的在三个佣兵首领之间来回跳动:“但谈判的对象…这个倒不一定了。” 白银之血微蹙眉头,毒蛇的“亲身体会”,导致这位公爵的每个动作都让他紧张不已。 “怎么…准备杀死我们了吗,公爵老爷?”黑刃一戳脑袋,瞪着洛伦的表情像是要吃人:“那就来啊,动手啊。” “等什么呢?!” 洛伦厌恶的瞥了他一眼。 “既然你已经帮了第一次忙,应该就不介意再帮第二次吧?”黑发巫师与白银之血对视着:“告诉尊敬的‘黑刃’团长让他安静下来,不然我就满足他的愿望。” “你说什……” 话说一半,一脸凶恶的黑刃就被白银之血抬手拦住,脸上就像多层阴霾般的难看。 “公爵阁下,麻烦请您解释一下刚刚的话。”白银之血的面色一沉:“谈判的对象不一定…究竟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顶着两双愈发冰冷且凶恶的目光,洛伦的表情反而越来越淡然,越来越随意:“我手里又两千拜恩骑士,一千人的帝国军团士兵;外加近一万人的巡逻队和城防军。” “仔细想想看,我其实并不需要你们两万佣兵…只需再有一万人,就足以守住这座城市了。” 那一瞬间,白银之血的表情僵住了。 “没错,如果雇佣的佣兵团人数从三个减少到两个,那么价格就合理多了…嗯,削减三分之一的话,应该勉强能够凑的出来。”说着,面带微笑的洛伦还故意将目光转向科罗纳: “科罗纳执政官阁下,削减三分之一的话,自由议会能补齐剩下的款项吗?” “完全没有问题。”心领神会的老人点点头,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狡黠:“倒不如说原本就是因为还差三分之一的款项,才让这份协议拖延到现在的。” “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解决了。”洛伦重新将目光转向白银之血,郑重其事道:“我们会从三位的佣兵团中挑选两个雇佣,并且按照你们的要求付给你们两倍的报酬,而且是全额。” “止于剩下的那个——可以离开也可以继续留在城防要塞中,但后者的代价就是成为帝国的叛徒;我一定会抢在亚速尔精灵们来临之前,将他斩尽杀绝。” 白银之血强忍着不发作,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被洛伦激怒。 “这不可能!埃博登要么同时雇佣我们三个,要不然我们都不会接受您和自由议会的条件……” “是吗,但这好像只是您一个人的想法。”洛伦轻蔑一笑,摇了摇头:“如果您不接受,轻便;那么我会直接给毒蛇还有这位‘黑刃’团长开出让他们接受的价格,雇佣他们。” “而且是全款,现金——另外还包括并不限于战时的武器补给,后勤供应;充足的酒水和一天至少两顿热食。” “以及…佣兵团长本人的一份额外补偿;我不太清楚埃博登的行情,但…你们觉得五十万银币这个数字怎么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旁边那个刚刚还一脸凶悍的“黑刃”,表情明显亮了。 对佣兵团的待遇只是一方面,最后的这笔“额外补偿”才是落鼓重锤。 毕竟佣金是要分给团内所有人的,再多的钱散到每个人头上之后,团长本能能拿到的只是一笔很小的数字;但“额外补偿”就不一样了。 这笔钱,团长是可以私吞的。 牙关紧咬的白银之血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再也不能维持镇定;看向黑发巫师的表情,也终于多出了一丝恐惧。 而洛伦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蛊惑、诈术、装疯卖傻、威逼利诱…从刚刚到现在,这位拜恩公爵一直再用各种方式将他们三人的整体分裂,内斗。 先是毒蛇,然后是自己。 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公爵大人,谈判的技巧却像是个老练的猎手,一步一步将他们三个引诱到陷阱里! “想清楚了没有,两位团长阁下?”安静的长桌前,只能听到黑发巫师“好奇”的问询声:“究竟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你们手中的筹码可是在一点一点的减少呢。” 筹码?! 黑刃和白银之血的表情同时一僵,骤然间想到了某种他们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啊,看来你们已经猜到了。”洛伦有些“失望”的无奈一笑,就像是被提前揭晓了故事结尾的说书人: “就是现在,我的副官,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大人正率领拜恩与埃博登的军队,攻占被你们控制的另外两座城门,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已经打下来了。” “如此,帝国的援军和补给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埃博登;最近的一支,洛泰尔的骑兵和轻步兵大概只需要一周的时间;五千人,一周时间,我等得起。” “嗯,至于剩下的几个要塞嘛……” 说完,没有去看面色难看到极点的两名佣兵团长,黑发巫师扭头冲身后的路斯恩打了个响指,心领神会的灰瞳少年转身离去。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还多带了一个面色苍白,哆哆嗦嗦的家伙。 守夜人在埃博登的外线,著名的情报贩子外加绿帽使者,酒馆老板洛克。 “在我的‘提醒’下,这位好心的老朋友和我聊了聊关于你们各自的部署,还顺便帮我介绍了几个愿意‘拨乱反正’,成为正义伙伴的佣兵。” “我不知道究竟是只有毒蛇,还是你们三个与他都有勾结;但既然洛克能帮你们,那也就能帮我,只要价格合适或者,安排到位了。”洛伦耸耸肩,平淡的开口道: “所以拿下剩下的几个城塞,也只是时间问题。” 白银之血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旁边的黑刃则不停地抽动着身体,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完全被眼前的局面所惊呆了。 “所以我给你们最后的期限——我再重复一遍,我可以给你们一切想要的,我可以满足你们所有的愿望;但必须是遵循我的命令,按照我的方法来。”洛伦冷冷道:“而我的方法就是,你们三个人之中,只能有两个人从这里离开。” “铛啷!” 话音落下,洛伦将一柄匕首丢在桌子上,就卡在毒蛇的脖子旁。 意思…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 两个佣兵团长浑身一震,内心开始变得没那么坚定了。 “最后一个问题……”强坐镇定的白银之血抬起头,死死盯着洛伦:“我们怎么知道您说的都是实话,而不是在故意诈我们?” 回答他们的,是洛伦的冷笑。 “你们不需要知道,真的…因为结果无非两个。”黑发巫师表情诚挚:“我骗了你们,我没骗你们——但无论哪个,如果不接受这份协议,我都要杀光你们,早晚的事情而已。” “是赌一把,还是抓住眼前的实际利益全在你们,反正我等得起;所以……” “选吧。” 第一百零五章 在战前痛饮 毒蛇死了。 而且是被当着他两个“盟友”的面,在昏迷中被割开了喉咙。 理由倒是很光明正大——毒蛇佣兵团的团长,涉嫌裹挟其佣兵团成员与另外两支佣兵团一柄叛乱,企图趁外敌入侵之际背叛帝国与自己所属的公国。 所幸被“拜恩公爵与埃博登执政官联手,及时阻止”,两位被牵连的佣兵团团长也及时拨乱反正,加入到正义的一方,成为了埃博登防守战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埃博登自由议会的议会档案中,便是如此记载这一事件的。 而对于洛伦与科罗纳而言,就是这场因“拖欠薪水”和“恶意讨薪”引发的灾难,总算是将影响与危险降低到了最低的程度。 而失去了首领的毒蛇佣兵团也被强制解散,一半左右的职业佣兵们被收拢进了埃博登的城防军,并成为了受执政官直接控制的的一支力量;同时剩下的城防军,也被科罗纳通过巫师塔和家族,直接或者间接控制了起来。 经历了这次兵乱,巫师塔的元老们也总算明白了有一支军队被自己握在手中,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而大量贵族的逃亡,则给了他们非常好的机会。 而剩下被遣散的另一半,则被白银之血和黑刃两个佣兵团偷偷的招募到了各自的麾下,扩充自己的实力。 对这件事情,洛伦选择了视而不见,依旧按照原本谈好的价格给两个佣兵团发放了足额的佣金;除此之外,也没有忘记答应好给两个团长各自的五十万银币“补偿”。 事实上倒不如说这原本就是洛伦的目的——眼下要守住防御空虚的埃博登,当然不可能放着三千多职业战士在这种时候离开;就算另外两个佣兵团最后没有动作,他也肯定会想办法让艾克特伯爵将这批人扣下来。 这种时候有人愿意替他承担几千名战士的额外开销,当然再好不过了。 至于那五十万银币的“补偿”…黑刃的团长兴高采烈,理所当然的接纳了,但那个白银之血的团长却直接推掉,并且明确表示他自己已经拿到了佣金,会和埃博登的守军一起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的。 显然…谈判桌上的经历,让洛伦在他心里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宁可不要五十万银币,也要和洛伦保持一定的距离。 有点儿不太合群,但会坚守自己的承诺,很有原则的家伙。 洛伦喜欢这样的家伙。 同时为了鼓舞士气(邀买人心)——在科罗纳的协助下,洛伦从逃亡贵族的庄园和仓库中找到了一大批本地产的甜葡萄酒和品质不错的麦芽酒,以“埃博登统帅”的名义发给了佣兵和城防军们,算是战前的最后一次庆祝和狂欢。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以为只是过去那般打打水贼或者土匪的战斗,极少数在东萨克兰与冰原狼人战斗过的精锐,也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十分自信。 于是他们痛饮着廉价的,甜到发腻的葡萄酒;彻夜欢呼着感谢自己的统帅,是来自美酒之乡的骑士。 全然不知他们的命,也就只值这杯酒而已。 “你没杀他?” 推开桌子上的赤血酒,科罗纳微笑着将目光转向桌子对面的黑发巫师:“在你拔出刀的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你会杀了他,逼迫那两个人就范。” 门外嘈杂的叫嚷与脚步声一刻不停,扛着一箱又一箱美酒的拜恩骑士与埃博登的城防军打成一片,粗鲁的佣兵们和军纪严苛的军团士兵们厮混在一起。 “他当然不能死——非但不能,而且要还要安全的活下去,一直等到亚速尔精灵真的出现为止。”洛伦端起酒杯,赤红如血的酒浆在杯中摇曳: “那位白银之血应该已经发现了;他以为我会逼着他杀了毒蛇来证明合作的‘诚意’,但实际上恰恰相反,活着的毒蛇比死了的对我更有用。” “背叛毒蛇,瓜分了他佣兵团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两个好伙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只要毒蛇佣兵团还有人…这两位就休想睡得安稳,无时无刻不处在被昔日伙伴找上门的恐惧中。” “至于毒蛇——他背上了‘叛国’的罪名,已经是见不得光的‘死人’了;如果他想复仇,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我…所以不杀他,就是为了留下最后的一张,确保万无一失的底牌。” 谨慎或许不足以填补所有的错误,但至少不会再犯错。 科罗纳沉吟了很长时间,他默默的看着表情平淡的黑发巫师,那悠然的表情已经不像当年那个在埃博登街头的马车里,向自己求教的孩子了。 在赤血堡的运筹帷幄,以退为进;在帝都御剑骑士团会议上,与康诺德心照不宣的“默契”,对三个佣兵团首领的分化瓦解,逐个击破…… “了不起。”目光如炬的科罗纳,郑重其事的声音让洛伦微微一怔:“虽然我对您的期望很高,但您的成长速度实在是超出了我所能预料到的。” “不不不,您太夸张了。”黑发巫师轻笑着摇摇头,抿了一口赤血酒:“我所会的这些,也都是从您的身上学来的。” 嗯,还有道尔顿·坎德,鲁特·因菲尼特,贝利尼家族,布兰登与康诺德·德萨利昂,法内西斯,夏洛特·都灵…… 外加两个“阿斯瑞尔”的邪神,以及神出鬼没的黑十字。 感谢这些朋友与对手(杀千刀的)一次次的将自己逼到悬崖上的生死边缘,一次次用他们精彩的演出和布局让自己能有“身临其境”的体会;今天的自己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才能像现在这么游刃有余,处变不惊。 嗯,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一个一个当面感谢他们,感谢他们这么多年不忘了用各种方式给自己如此“关怀备至”的指导和培养。 一定! 洛伦的嘴角有点儿不自然的抽了抽。 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变化的科罗纳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话题转移开来:“现在埃博登的兵乱已经解决,接下来的城防战有信心吗?” 随着老人开口,洛伦的表情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 “说实话,没有。”叹了口气,站起身的洛伦看着紧闭的大门,轻声道:“这应该是第一次…我在全无把握的情况下,打一场几乎注定不可能赢的战争。” 洛伦讨厌意外、惊喜和任何不可预知的突然事件。 没错,自己搜集了一切有关亚速尔精灵的情报,挖出了一切能挖出来的讯息,甚至不惜动用了几个康诺德麾下的守夜人守夜人做棋子,弄清了天穹宫的刺杀之夜具体情况…但还是无济于事。 自己并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进攻,用什么样的方式,进攻的势头又会有多猛烈; 埃博登这薄弱的防线,看似足够的城防兵力…是否真的能将敌人挡住一个月。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放下酒杯,黑发巫师的眼睛微微眯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开始有些理解康诺德的感受了。 常年驻守在断界山要塞,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北方魔物的入侵,一丝一毫的线索和可能都不能放弃,否则就是满盘皆输,城破人亡。 而就算找到了线索,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能否守住依旧不知道——帝国的历史上,断界山要塞也不是没有陷落过的前例。 正因如此,在断界山戍守十余年的他才会愿意妥协,才能明白此刻自己的心情;甚至做好了如果自己不愿意,他自己也要来…打一场必输的守城战。 因为只要拖住敌人…不要说一个月,就算是多拖住敌人一周,一天的时间,帝国都能强大一分。 “誓言骑士……”沉思的黑发巫师,突然想起来似的看向科罗纳:“既然他会来送信,那么眼下应该就还在埃博登城内才对…他现在人在哪儿?” 科罗纳看着洛伦,摇摇头。 “我特地派人找过,但没有他的下落——埃博登的大教堂也对他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科罗纳叹息一声,微微蹙眉: “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 现在这种时候? 洛伦的表情相当愕然。 “会不会他依然在城里,只是隐藏起来了?”黑发巫师还是不肯放弃,毕竟这位誓言骑士也是很重要的战力:“之前在半人马战争的时候就是这样,直至我抵达银盔山的时候才肯露面……” “应该不会,而且恕我直言…誓言骑士,他也有属于他的使命。”科罗纳轻声道:“既然他没有出面,那么就证明在他的判断中,有比守住埃博登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难道不是这样吗?” 比守住埃博登更为重要的事情? 黑发巫师的表情若有所思。 对誓言骑士而言,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足够重要。 黑十字,塞廖尔。 那也就是说…… 注视着陷入思考中的黑发巫师,科罗纳的表情十分微妙。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已经接触到一部分的真相了…这倒也不奇怪,到访过巨龙王城,又曾经与邪神战斗过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更重要的是阿斯瑞尔…那个邪神…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感兴趣? 他究竟知道多少,又了解到什么程度了…这是一个问题。 艾克哈特陛下,我应该告诉他吗? 我,洛伦·都灵…我们在您的计划和预想之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您许给了我巫师的未来,又让我抛弃埃博登;究竟是真的在履行承诺,还是仅仅将我和巫师们当成您计划的牺牲品? 但无论哪一种,我保证巫师绝不会因埃博登而倒下,我们比您和您那腐朽不堪的皇室家族,更为强大。 因为…你们是过去,我们才是未来。 我们会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属于我们的未来的。 科罗纳紧抿着嘴角,右手下意识的扶住了桌子。 “科罗纳大师?”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怎么?” “不,没什么…只是一个老人习惯性的开始回忆起来了。”科罗纳淡然一笑,像是平常聊天般的开口道: “洛伦·都灵,等到这场战争结束…等到战争结束,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洛伦愕然。 “现在,洛伦·都灵公爵,拜恩十三领之主。”科罗纳抬起头,对着大门轻轻打了个响指: “是时候,让守卫埃博登的战士,见见他们的统帅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自由议会的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傍晚黯淡的天色下,门外的景色十分自然的呈现在洛伦的视线之中。 大理石砌成的阶梯,宽敞的埃博登广场,鳞次栉比的房屋塔楼,远处的要塞与城墙,鲜红的曜日垂在城塞之上…直至尽头,安详寂静的港口,碧蓝的海岸线上水天一色。 这就是埃博登,财富与智慧之城,一个即将被鲜血浸泡,需要自己倾尽全力守住整整一个月的城市。 宽敞的埃博登广场上,已经被篝火与大大小小的火把变成了一片野营地;自由议会甚至不惜工本的动用了数以千计的萤石灯,将整个广场都照的亮如白昼。 随着大门打开,广场上的士兵们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了那走出大门的身影。 看着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愣住的洛伦勾起了嘴角,面向整个广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拜恩公爵万岁————!!!!” 广场上望不到尽头的人群,一个个篝火堆旁的身影也纷纷兴奋的站起身,一齐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麦芽色与血红色的液体随着酒杯摇晃,在所有人的头顶泼洒,气氛也随之热切。 他们大口吃着鲜美的食物,狂饮着醇厚的酒浆,赞颂着慷慨大方的拜恩公爵,与身旁的任何一个人勾肩搭背。 夜幕降临愈发冰冷黑暗的埃博登,就在这热切的气氛中享受着战争来临之前,最后的欢愉。 第一百零六章 备战时刻 红日东升。 埃博登海港。 “阿嚏!” 紧跟在洛伦身后的路斯恩突然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用力揉揉鼻子。 “天气转凉,小心感冒呀,路斯恩。”黑发巫师扭过头,轻笑着看向只穿了一身单薄甲胄的灰瞳少年:“你要是现在病重,那我就只好赶紧把你送回去了。” “您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洛伦大人。” 被“关心”的路斯恩很不领情的轻哼一声,大拇指抹了抹鼻子:“我可是曾经在断界山要塞和冰川荒原当过游骑兵的,这种天气对我来说简直和在家里没两样了。” “……八成是又被那家伙给念叨了,上次就是……”扭过头的灰瞳少年撇着嘴,小声念叨着。 失声一笑的黑发巫师摇摇头,将目光转向海平面——万里无云的晴天下,平静的海水上飘荡着淡淡的水雾,犹如包裹着薄纱的蓝宝石,纯净且优雅。 但是在这纯净的海面上,一股无可抵挡的风暴正在逐渐酝酿。 冬天来了。 埃博登是北方的海港城市,发源自萨克兰地区的宝石河从城市旁边经过,汇入迷雾海——优点在于她拥有极其发达的航线交通,并且城市两面邻水,既有吃水深的海洋港口,也有供内河船只停泊的堤岸。 而缺点就在于虽然迷雾海在冬天是不会结冰的,但宝石河却会;而因为被宝石河的河水冲淡的沿岸海面也有可能结冰。 一旦封冻,埃博登所有的港口都将至少被冻住三个月,直至来年春季;而这还不算完,因为春季汛期的河水不会融化,而是击碎冰块——任何船只在这种时候停泊在埃博登的港口,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来回撞击的冰块变成一堆碎木头。 过去每年的冬季,都是令埃博登头疼的老大难问题;而现在洛伦却巴不得海面赶紧封冻——只要海面结冰,三个月内亚速尔精灵的舰队就都无法在埃博登靠岸。 三个月的时间…洛伦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凭借天险守住城市,帝国的军队就会在埃博登集结待命,沿河在海岸边与亚速尔精灵对峙。 遗憾的是今年的盛夏实在是太长,以至于冬天也来的太晚,应该没什么机会等到埃博登港口封冻了。 不过依然值得期待。 “要是能在一周后开始结冰,那就再好不过了。”黑发巫师小声嘟囔着。 “什么?”没反应过来的路斯恩怔了下。 “敌人的动静。”洛伦换了个话题:“沿海的斥候和灯塔,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吗?” “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要说舰队,就连一艘渔船也没有…虽然这个季节也不可能有渔船了。” “除了港口的灯塔,我们还加派了几艘埃博登硕果仅存的小艇在海岸附近巡逻,但还是一无所获。”说到这儿,灰瞳少年忍不住吐槽一句: “不过也正因如此,您才能在这里看海发愣,从容不迫的布置防御部署,设计接下来的防守计划啊。” 翘着嘴角,路斯恩不经意的将目光瞥向身后的埃博登城墙。 城墙下,帝国的军团士兵们正在和埃博登的城防军通力协作,围绕要塞塔楼用拒马和木板搭建简易的防御工事,再在防御工事后面挖掘壕沟。 他们将每个百人队拆成三个小队,分工合作,按照每半尺叠一层木板,以黄土和碎石子夯实的标准堆砌,搭建最简易的两公尺高,半公尺厚的土墙;每面墙大约可以上下站两排人,宽度足以驻扎半个百人队。 不仅如此,土墙并非并排安置,而是三个为一组,一后两前,前排的两侧土墙稍稍有个向内的弧度;然后再以三组为一面,同样是一前两后…以此类推。 与正常的战阵交锋的攻防战不同,海港登陆战的攻守双方都很难用整齐划一的阵线作战,一旦开战必定会演变成混战;而这种又小又多的小型“单面要塞”防御链条将会把战场撕得四分五裂。 这样一来敌人就很难快速通过战场并且聚集力量,进攻海港附近的要塞与城墙;而城墙上的守军就能利用这种机会,将投石机和重弩瞄准“土墙防线”,大量杀伤敌人。 在每面土墙后都有一道两人深,略窄于土墙的壕沟,再在里面插上倒刺灌入沥青——这样因为宽度小于土墙,守军可以从容撤退,但进攻方可就不一定了。 灌入沥青的壕沟一旦燃起火焰,就能暂时遏制敌人的进攻势头,不仅可以让城楼上的投射部队尽情发挥,也能让撤退的守军有足够的时间完成重整,而不是一股脑的溃败下来。 至于埃博登…她虽然是一出商业港口,但并不等于真的没有任何防御外敌的手段或准备…事实上早在埃博登诞生之初,她就开始有了针对港口和海岸的防御计划。 “虽然埃博登的沿岸堡垒数量不少,但真正重要的只有三个。”看着身后的城墙,黑发巫师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竖起三根手指: “首先自然是守护海港的环形堡垒,也是我们拱卫海岸的重中之重,因为她的正前方有大片无法坚守的开阔地和沙滩,但居高临下,因此所有的临时工事都是为她准备的。” “其次是紧贴城墙的高塔,一旦敌人入侵,海港深处的灯塔必定失守,这座高塔就是整个战场唯一的制高点,也肯定会变成敌人的靶子。” “至于最后一个……”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目光从面前的海平面移动向西面的宝石河: “就是宝石河对岸,那个孤悬在外的古堡了。” 灰瞳少年顺着洛伦的视线望去,不由得眉头一皱。 在城内的时候这道埃博登的城墙看上去还没那么奇怪,可一旦站在城墙外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整个埃博登可以说是沿海沿河而建,却唯独在宝石河的出海口凸起一处,在河对岸建造了一座要塞,并且强行将她和北面与西面的城墙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多出来的三角形似的。 为了将这座要塞与城墙相连,埃博登还费尽心思在城墙下建造了两面巨大的钢铁闸门,连接处的城墙也因此被造的很薄,说是城墙更像是两座桥,一前一后拦住了宝石河的出海口。 为什么要造这么个东西呢…路斯恩十分困扰的挠着头。 总不至于说埃博登人在几百年前,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亚速尔精灵进攻吧? “那座古堡在被建造的时候,当然不是用来提防亚速尔精灵的。”眯着眼睛,黑发巫师的嘴角多出一丝嘲讽的冷笑: “正好相反,她是用来提防帝国的。” 帝国? “没错,更准确的说是帝都——或者说是任何来自宝石河上游的商船。”看到灰瞳少年疑惑的眼神,洛伦点点头: “两道城墙或者说闸门,封住了沿河处最佳的停泊港口,也是宝石河上唯一一处深水港…埃博登就是用这种办法,牢牢控制住了远洋贸易的控制权与内河贸易的主导权。” “但现在,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她对付亚速尔精灵。” 路斯恩目光一凝,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没错,只要利用好这座要塞,就能将敌人的舰队挡在宝石河之外——如此一来,后方就能在不考虑安全问题的前提下,源源不断的送来物资和援军。 而埃博登城也不用担心两面受敌,只需将军队全部布置在沿海一线就可以了。 同时宝石河下游因为是出海口,水流较为湍急,敌人的船只不可能停泊或者逆流而上,攻击较为单薄的闸门,只能将目标对准古堡和两岸的城墙。 但这就意味着敌人会暴露在城墙上的投射武器的攻击范围内,同时因为大船无法停泊,每次只能有小船不断运送小股军队登陆进攻。 “不仅仅是这样。”黑发巫师突然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身后海港的环形要塞,右手食指在两座城堡之间来回比划着: “注意她们俩的位置,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位置? 路斯恩挑起眉毛,来回观望了半天也没发现黑发巫师说的问题。 而黑发巫师只是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还没有发现?” “没有,什么都没有。”皱着眉头的灰瞳少年,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说的到底是什么啊…位置,位置有什么不对劲的?” “再看看,再努力看看。你就快要发现了!”一脸坏笑的洛伦“鼓励”道:“加油,我相信你!” 路斯恩面色一黑,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看着他那匪夷所思的目光,洛伦只好叹口气,左右指了指:“你没发现这两个城堡的位置几乎平行,而且都是靠近海岸,与内城的城墙有一段距离的吗?” 灰瞳少年耸耸肩,然后歪着脑袋看他,表示然后呢? 洛伦只好再次叹口气,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和两座城堡上的旗帜:“嗯,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一分钟什么?” 黑发巫师没有理他,而是抬头看着太阳,默默在心里倒数着。 一分钟后,还没明白过来的路斯恩就听到一声惊天巨响。 “轰————!!!!” 激烈奏响的音符,伴随着的平底卷起的巨浪! 声音炸裂的瞬间不仅仅是路斯恩,就连城墙上和城墙下的士兵们,也纷纷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洛伦张开双臂,面朝大海,咧开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十分得意的弧度。 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才从那“轰隆隆”的声音中,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条锁链…或者说一条钢铁打造的“帷幕”,正在从海平面下逐渐升起,就这么突兀的横在他的面前。 横在整个海岸线的正前方! 而铁链的两端,就在两座堡垒上! 炸裂的海浪翻腾着,犹如骤雨般落在海岸上,站在岸边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从头到脚,被打的透湿。 但洛伦依旧笑容不减。 “铁索拦海——很无耻,但也很有用的战术。”洛伦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只要两座堡垒还没有陷落,只要这条锁链依旧横在海面上…亚速尔的舰队,就永远无法靠近埃博登的海岸!” “当然,他们可以等到海面封冻了再说…这么长的锁链,在寒冬天气必定极其容易碎裂;可一旦冻住,他们的舰队就更不可能靠近了。” “不用守一个月,我们只要坚持到寒冬降临!” 这一次,路斯恩彻底惊呆了。 “有一件事情,路斯恩你说对了——那就是我并不是毫无准备,就答应康诺德成为了埃博登的统帅。”洛伦回过头,看着灰瞳少年缓缓道: “同样,在远洋舰队落难之后的埃博登,也并不是真的没有想过一丁点儿的防范措施——这是埃博登,是财富和智慧之城;拥有全帝国最顶尖的技术和头脑,以及一群最最优秀的工匠。” “在这里,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 路斯恩足足愣住了一分钟,然后才清醒过来。 “这、这么说…您和康诺德皇帝,还有公爵们说的只能守住埃博登一个月的事情,是您故意……” “我故意这么说的,当然,一定程度上也是事实——毕竟,我们也不知道敌人会用什么办法攻城啊。”洛伦点点头,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不知道的事情,怎么能随便下定论呢?” “……”路斯恩。 眺望着晨雾逐渐散去,被晨曦洒满金光的海平面,心情愉悦的洛伦翘起了嘴角:“总而言之,这场战斗一定会打的很艰难,但绝不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赢的机会。” 但灰瞳少年现在已经不想听他说任何话了。 从一旁匆匆跑来的传令兵手中接过信笺,噘着嘴的路斯恩用十分冷淡的口吻道:“科罗纳执政官,还有帝国派来的军团指挥官和一众将领已经赶到高塔,想和您尽快商量一下关于接下来的部署问题。” “那我们就赶紧过去吧。”洛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也是该给他们一点能看见胜利的信心了。” 第一百零七章 鹰啸声 “这一战,我们必输无疑!” 埃博登城墙高塔内,洛伦·都灵用这番话作为整个战前会议的开场。 话音落下,整个作战室都安静了。 足足一分钟,地图桌前连一个开口的人都没有,气氛尴尬的要死。 两个佣兵团长不敢开口,城防军司令和帝国的军团指挥官面面相觑,艾萨克则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与科罗纳执政官则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保持微笑。 轻轻“啪!”一个巴掌,路斯恩直接拍在了脸上,嘴角抽搐。 用这种话做战前的最后动员,洛伦大人绝对是空前绝后了。 幸亏这是最后的战前会议,而且科罗纳大师还凭借他执政官的身份拦住了所有的自由贵族,不准他们参加。 否则要是被外面的人听到他们的统帅这番言论,还能愿意留下来守城就有鬼了! 当然,他是洛伦大人,洛伦·都灵——能信了一个逃兵的鬼话,孤身进入冰川荒原寻找巨龙王城,最后还成功的家伙;所以他做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这绝不是说我们不可能拦住敌人的兵锋——当然,某种意义的确拦不住——也不是说我们守不住埃博登城…呃,也的确不可能守得住;更不是要让大家提前做好撤退的准备,虽然你们确实需要提前做好撤退的准备……” “请直言重点。”看着越描越黑的洛伦,艾克特伯爵连忙站出来为他缓解一下气氛:“我以为…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明白您的想法了。” “总之……我们与敌人的战斗方式,决不能局限于常规的守城战,靠坚守不出的坚壁清野和大量杀伤敌人来进行被动防御,那样的战斗时不会有好结果的。” 洛伦只得解释道:“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引诱敌人进攻我们想让他们进攻的方向,从而达到守住埃博登城的目标。” 看着在场众人依旧困惑的表情,黑发巫师只得叹息一声。 “说的更具体一些,就是我们要利用埃博登城虽然薄弱,但却同样很复杂的城防体系,引诱敌人刻意的攻其一点,从而达到拖延他们夺城的速度。” “我们不是要将埃博登变成血肉磨坊,而是让他们一点一点的攻下埃博登城;引诱敌人重兵围攻被我们刻意作为诱饵的节点,从而降低整个战线的压力;并且在即将对我们造成重大伤亡之前,将诱饵让给敌人,或者干脆毁掉!” “就像是传奇故事中救公主的王子一样,每一卷都要度过一个难关;我们就是那个给王子设难关的坏蛋,要做的就是拖延王子每个关卡所用的时间;最好让他见到的公主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弯腰驼背,奄奄一息了!” 城防军司令表情惊异,科罗纳眼前一亮。 只有帝国的军团指挥官皱起眉头:“所以说,并不是埃博登一定会陷落,而是您准备抛弃埃博登?”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接转向了一脸平静的黑发巫师。 就连军团指挥官,也被他自己得出的答案而惊愕不已。 这世上有哪个守城的统帅,从战斗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计划如何让城池陷落的? 只有艾萨克依旧愣在旁边,像是在焦急等待什么似的。 “对,也不对。”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黑发巫师摇摇头,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按住桌上的地图:“首先感谢大家终于明白了我的计划,其次…你们好像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 “这场战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地图桌前,所有的脸都愣住了。 于是科罗纳大师站出来揭晓答案:“是要尽可能拖住敌人更长的时间,为帝国集结军队和物资争取时间。” “正是如此。”洛伦“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轻轻叹口气:“我们只有不到三万的军队,平摊到整个埃博登城防的话,大概只能是勉强够用的样子。” “换句话说一旦敌人发动全面攻势,这点儿看起来还挺充足的兵力很快就会捉襟见肘;而一旦陷入某个重要工事或者要塞的争夺战,和敌人拼人头就铁定完了。” “我不知道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是否能尽可能守住埃博登;但就算守住了…这三万人还能有多少活下来的?” 两个佣兵团长的表情变得凝重了。 “但这事关帝国荣誉,在敌人面前抛弃城池简直是奇耻大辱!”军团指挥官紧蹙眉头:“您是拜恩人,我一直以为拜恩人都是为了荣誉和尊严勇于牺牲……” “城丢了,还能想办法夺回来…大不了同归于尽,以后重新建一个;人死了,你靠什么打接下来的仗?”洛伦冷冷地盯着他,打断道: “还有您好像误会了牺牲与送死之间的区别——为了胜利,拜恩人绝不抗拒牺牲;但白白浪费原本还能继续战斗下去的生命,那叫故意找死。” “我觉得…公爵大人说的没错。”刚才一直沉默的白银之血,终于开口了:“白银之血佣兵团赞成公爵的观点,也愿意在这场战斗之后,继续为公爵和帝国效劳。” 旁边的“黑刃”同样点点头,不吭声的抽动着喉咙。 军团指挥官终于不说话了。 “还是和我们介绍一下,您的具体计划吧。”科罗纳瞥了眼旁边几乎快要不耐烦的艾萨克,不失时机的微笑道: “如果要引诱敌人,那么一定要有特定的目标才对。” 黑发巫师点点头,右手食指在埃博登地图上摸索,停在了宝石河对岸的古堡上:“这座要塞,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诱饵。” 凝重的话语声,让众人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一旦亚速尔舰队靠近,他们第一个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横在海岸线正前方的铁链——想要解除铁链封锁,就必须攻破两处堡垒中的一个。” “我在港口处的环形堡垒周围安排大量的临时工事,将它彻底变成我们的战场,就是为了要引诱敌人将主攻目标转向这座孤悬在河对岸的古堡。” 洛伦悄悄的勾起了嘴角:“只要古堡一日不陷落,敌人的舰队不要说宝石河,连埃博登的海港都无法靠近,所以他们一定来。” “接下来的战斗,就会变成古堡的争夺战;一旦被局限在这里,战场的宽度和古堡本身的大小就会令战斗的规模不得不缩小,敌人为了夺下她,一定不会停下在环形堡垒的攻势,来让我们顾此失彼,但真正的战场依旧在古堡这里。” “接下来呢?”城防军司令开始有些好奇了:“到最后,敌人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将古堡夺下来的。” “没错,所以我们要算好时间,弃城后撤。”洛伦一副“终于开窍”的表情,微笑道:“要毁掉一切城防武器和辎重,但也不能太过,否则敌人就不上当了。” “古堡陷落,敌人的军队终于能顺利发动全线进攻——但他们依旧要面对海港的环形堡垒,我们脚下的高塔,还有埃博登的城墙。” “他们仍只能从一个方向进攻;而战场的宽度和纵深,依然决定了敌人能投入的兵力,还是很有限的——那么这种时候,他们会做什么呢?” 路斯恩眼前一亮:“他们进攻下水闸?!” “很有可能!” 洛伦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两种可能——首先是从古堡到内城的城墙上进攻,直接进攻内城墙;这种对我方不利,所以我们要先将通道毁掉,将水闸锁死。” “第二种就是利用水流的冲力,再搭上几艘战舰挂上锁链在下游出海口拖拽,摧毁水闸;这种可能性也很高。” 黑发巫师的手指从古堡挪开,顺着宝石河的航道向上移动:“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抢在他们前面,从上游向下堵住出海口——不用全堵住,只要让敌人的战舰进不来就成。” “毁掉的房屋,凿沉的战舰,生活垃圾…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在一个月内堵死宝石河的港口,就算胜利!” “然后,他们明白自己上当了;然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白白浪费了大半个月。”深吸一口气,微笑的洛伦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冬天来了。” “海面,马上就要开始结冰封冻了。” “帝国的第一批援军和物资,也已经抵达埃博登,这座城市再也不是能够轻易攻下的脆弱港口,而是驻扎着数以万计大军的,强大的军事要塞。” “他们会发动前所未有的强攻,用三比一,五比一乃至十比一甚至更多的兵力来牺牲和损耗,来攻夺埃博登,用尸山血海换来交换埃博登的港口!” “而我们,则拥有充足的物资与他们周旋;城墙攻破就撤入内城,以要塞为据点,地下通道为联络网拖延敌人夺城的时间,同时对他们造成大量的杀伤;” “直至严冬降临,在帝国军队的协助下撤出城市,留给亚速尔人一座废墟和冰冻三个月的港口,等到来年春天,再与这支饿了一冬天的敌人……” “决战!” 掷地有声的字眼,在地图桌前回荡。 黑发巫师睁开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埃博登地图。 “要怎么引诱敌人上钩呢?” 安静的地图桌前,只听到军团指挥官冷冷道:“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对吧?” “没错,第一步能不能成功,可以说是重中之重。”洛伦点点头,平静的开口道:“所以就麻烦您麾下的一千名军团士兵,驻守在古堡内。” “这样,既可以让敌人认识到这里的重要性,又能误以为守军的内部也是有矛盾的——等到战事吃紧,敌人开始强攻之后,再由两个佣兵团去援助你们,让他们更进一步确信自己的判断。” “至于如何与亚速尔精灵作战……”黑发巫师笑着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旁边已经快能用目光杀死自己的艾萨克:“就由我们的天才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为我们汇报一下他最新的发现成果吧!”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向了某位“天才”。 “让我等这么长时间,你是故意的对吧?!”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表情夸张的艾萨克直接将洛伦挤到一边去,站在地图桌前;他先是咳嗽两声,随即挺直了腰杆: “先生们,经过本人长达六个小时的仔细研究,我已经将埃博登所有的对外贸易和往来记录全部翻阅一遍,居然找到了不少关于亚速尔精灵的资料。” “没错,在埃博登的历史上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这个种族有过往来了,虽然几乎都是单方面的……” “六个小时?” 白银之血紧蹙眉头,表情十分的难以置信:“我不知道那些‘记录’究竟有多少内容,但六个小时…你就全部看完了?” “没错,这么多年过来,我能大概理解您这种想法了;在凡人眼中用六个小时,看完一千零六十二册书,五十七万六千六百六十六页,四亿四千三百四十五万六千一百五十四个单词,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可以,因为我是天才…只需一天,就看完帝国皇家巫师学院图书馆所有藏书的天才。” 地图桌前,众人的表情比刚刚更愕然了。 只有洛伦,路斯恩和科罗纳,依旧习以为常。 “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继续了。”故作平淡的艾萨克,得意的快连尾巴都翘起来了:“根据我的仔细寻找,发现了一些关于亚速尔精灵军队的重要资料。” “比如说…他们习惯于穿戴轻便的铠甲作战,使用的武器也以长刀、长矛一类武器为主,极少佩戴盾牌或者破甲类武器;远程投射的武器倒是不少,但和我们一样也以弓弩为主。”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亚速尔精灵有个很特殊的传统,就是在战争开始前要吹响一种长笛似的‘号角’,向敌人宣告战争开始。” “这种号角的声音,据说和鹰鸣叫的声音很相似……” 就在此时,一声隐隐约约的鹰啸声,从埃博登的港口方向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怔了怔的艾萨克看了看众人,默默点头,手指向窗外: “嗯…就是这个。” 第一百零八章 精灵大侵攻! 尖锐的鹰啸声,在遥远的海平线奏响。 刺耳,明亮。 仅仅是几秒种后,更多的声音就像是在应和它般,接二连三,此起彼伏的在海面上回荡,随冰冷的海风一起呼啸着,掠向埃博登的城墙。 尖啸不止,震荡不息。 并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犹如波澜壮阔的怒涛带着令人不安的动静,在上下翻滚。 鹰啸渐稀,在那海天交接的海平线上,在血红的夕阳照耀下,一道金色的光影突兀的跃出。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连连不断的光点鳞次栉比的出现,连绵不绝的填满了整个海平线。 但当反射的光芒散去,那光影的真实面露方才展现——白帆。 洁白如雪,犹如浪花般翻滚起伏,数不清的船帆,就像是挤满了大海似的,带着搅动海洋的声响,向埃博登而来。 不可阻挡,更无可阻挡。 “铛!铛铛铛铛…………” 急促的警钟声在埃博登城内奏响,从最远的海岸灯塔到每一处要塞,几乎每一个信号员都在发了疯似的敲打着他面前的撞钟。 整个埃博登几乎乱成了一团,敌人的出现速度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许多佣兵和城防军士兵甚至直接被吓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甚至有的新兵在看到敌人的数量之后,惊慌失措的直接哭了出来;拼命催促,咒骂着士兵的军官们,也一个个面色苍白,只知道用手里的木棍抽打着瘫倒在地的士兵。 神色焦急的猎魔人不得不肩负起传令兵的工作,城墙的过道与楼梯,塔楼的瞭望台下到处都是铁靴敲打砖石的声响,还夹杂着被某些被撞倒士兵的惨叫和惊呼声。 “差不多有一百艘战舰,正在满帆全速向埃博登港口靠近。” 盯着远处拿道根本看不见边际的“白线”,城防军指挥官面色惨白的捏着手中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向地图桌前的众人: “战舰大小规格与远洋舰队类似——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敌人的兵力恐怕不下十万!” 会议室内,一片肃静。 十万? 不…不对,按照那个精灵武士的说法,亚速尔王国这次动员的军队,应该不止是十万。 对面是足以和帝国相提并论的强大势力,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至少能动员六倍于此的军队。 摸索着地图,黑发巫师在心底默默道。 不过一次令十万人横渡迷雾海,本身也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即便是战舰本身能够装载这么多,想要让一百艘战舰齐头并进的从大海一端航行到另一端,也一样是困难重重。 一旁的城防军指挥官还在继续说道:“海港的几个佣兵找到了几具浮尸和两面帝国的旗帜——他们一定是趁着黎明起雾时,伏击了我们的巡逻船,所以才没有送来警报!” “灯塔处的守军正在撤退,他们已经看到敌人的船上搭载着类似投石机和弩炮的武器,从敌人的动作来判断,攻击距离恐怕不会小于两百公尺!” “环形堡垒外的守军送来情报,询问是否要立刻开始备战,提防敌人趁乱发动突袭!” “有一队前毒蛇佣兵团的佣兵阵前叛乱,抢夺物资企图逃窜,被一旁的拜恩骑士及时镇压,请求处置!” “敌人有一艘小艇穿过灯塔,举着旗帜正在靠近我们的港口,疑似有谈判的打算!” 现在不仅是两个佣兵团的团长,就连刚刚还表情镇定的军团指挥官,也焦急万分的看向黑发巫师,等候命令。 “公爵!”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沉声道:“敌人正在进攻,请您下令吧!” 警钟声越来越急促,甚至连房间门外都能听到那杂乱的脚步声。 “按照战前的部署,让佣兵们撤入城墙;所有城防军士兵,立刻进驻环形堡垒前的临时阵地;” 看着地图的黑发巫师头也不抬,声音却铿锵有力:“一千名军团士兵,立刻前往古堡驻扎,另外从苍穹之翼调派几名猎魔人前往协助,提防敌人用小股精锐偷城。” “巡逻军做后线,协助巫师塔的巫师装载投射武器,在我下达命令之前任何提前发射的人,杀无赦;” “两千拜恩骑士,带着都灵家和帝国的旗帜,驻扎到所有要塞和一切制高点;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还在动摇的士兵和城内居民看见,拜恩人和帝国在守卫埃博登,城市还没有陷落。” “任何我不在的地方,由艾克特伯爵负责指挥一切战斗,任何人都必须服从。”黑发巫师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旁边的科罗纳: “科罗纳大师,请您带着艾萨克和所有不准备参加战斗的巫师们前往就九芒星巫师塔避难,直至战斗结束或者城墙陷落为止。” “什么?你要我躲起来?!” 艾萨克瞪大了眼睛:“洛伦你鬼扯什么呢,我是来守卫埃博登的,在巫师塔里要怎么守护?我还有一堆情报没告诉你呢,比如说……” “您不妨先告诉我,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科罗纳不动声色的拦住了艾萨克,连捧带拽的让他一点一点离开了作战室:“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由巫师们先讨论,然后再转告洛伦公爵。” “嗯,听您这么一说好像不无道理,不愧是巫师塔的领袖…我觉得你比哈林梵那个老头可爱多了。” “不不不,是您谬赞了……” 看着艾萨克和其余一众人前后离开,黑发巫师终于松了口气,拍拍路斯恩的肩膀:“拿上旗帜,一起去看看我们的敌人。” “遵命!”灰瞳少年用力点头。 一刻钟后,黑底金狮子与三头巨龙托举铁王冠的旗帜,纷纷在埃博登的城墙与要塞上同时竖起,寒风之中猎猎作响。 在各个指挥官急忙前往所属的军队后,骚动终于勉强被弹压了下去;刚刚还被敌人吓得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也开始在军官的命令与呼和声中重整秩序。 就在此时…… “是公爵?!” “公爵朝这边来了?!” 惊呼声在埃博登的城墙上接二连三的响起,一双双惊愕的眼睛纷纷投向那正在走下高楼,沿着墙垛向防线最前沿靠近的身影。 护墙上,站在走道两侧的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盯着那身影,从自己身后匆匆而过。 黑发黑眸,只穿戴着一身皮甲,披着件大氅;在大到夸张的“曙光”大剑衬托下,那身影还显得有些瘦小。 但当这“瘦小”的身影经过的时候,所有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士兵们纷纷安静了下来,一声不敢坑的站在那儿,目送着他经过。 紧跟在黑发巫师身后的路斯恩,与他手中高举的黑底金狮子旗;瞬间成了城墙上下,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就在士兵们的注视下,仅仅带着路斯恩的黑发巫师走下了城墙,穿过了环形要塞的覆铁城门,穿过了严阵以待的防御阵地,走向埃博登的海港。 高塔上的埃博登城防军长官愣住了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穿过城门,走出城墙的身影,像是惊呆了似的,不论身后的卫兵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帝国的军团指挥官驻足原地,严肃的脸孔上目光却复杂到了极点;像是隐隐猜到了什么,按在墙垛上的右手死死扣住墙砖间的缝隙。 “这、这个公爵老爷,他究竟想干什么?” 躲在墙垛后的黑刃团长目瞪口呆,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我说,他不会真打算去和精灵谈判吧?” “还是…他想游过去,一个人和整个精灵舰队单挑?!” “说不定呢……”白银之血眉头紧蹙,目光瞥向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 但他却惊愕的发现一贯沉稳如磐石般的怒火堡伯爵此刻正眯着眼睛,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表情。 “先生们,你们应当感到荣幸。”艾克特厚重的嗓音响起:“因为这场战争,你们将有机会看到拜恩之主,都灵之主……” “是如何领军的!” 话音落下,艾克特不再多言,与城墙上的众人一起眺望着洛伦·都灵渐行渐远的背影。 而此时的黑发巫师与路斯恩,已经穿过了环形要塞正前方的防御阵地;整个埃博登防线上下,所有人都已经能看到他的身影。 还有那面在海风中飘荡,猎猎作响的黑底金狮子旗。 警钟渐稀,惊呼与失措的叫喊也逐渐隐去;埃博登港口的城墙上下,只能听到海风的声音。 “真的要和他们谈判吗?” 紧绷着神经的路斯恩望着远处正在靠近港口的小艇:“我觉得这恐怕是敌人让我们放松警惕,趁机攻城的陷阱。” “这当然是个陷阱,所以我并不打算谈。”轻轻吐了口气,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但为了守住埃博登,依然有这个必要。” “现在埃博登守军的主力不是坚不可摧的萨克兰‘黑色城墙’,也不是所向披靡的拜恩骑士;而是拿钱卖命,随时会被敌人吓破胆的佣兵和市民城防军。” “只有激起士气,让他们相信能赢,他们才能真的战斗到最后一刻——记住这个,说不定哪天你就能用上了。” 嗯? 路斯恩楞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洛伦的解释,而是…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就在此时,亚速尔精灵的小艇在港口停下。 灰瞳少年立刻紧张起来,目不斜视的盯着那从船上走下的身影。 那是个一袭红袍,挎着亚速尔长刀的精灵武士。 “在下苏尔特,是雄鹰王座下‘四庭’,御庭武士。”从船上走下的红袍武士警惕的站在原地,目光隔着二十步远的距离,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黑发巫师,高傲的昂首: “奉雄鹰王之名,前来与此城的守军统帅交涉——看起来,您应该就是……” “站在这么远的地方,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这就是雄鹰王的诚意啊。”洛伦冷冷道,眼神中夹杂着意思轻蔑: “怎么,你还担心我身后举着旗帜的护卫,会用旗枪刺死你?” 看着黑发巫师那蔑视的表情,骄傲的红袍武士咬牙呼出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不满:“好…如果您坚持的话。” 他按着腰间的亚速尔长刀,大步流星的靠近前来。 然而就在迈步靠近的刹那,红袍武士的表情突然僵住,右手本能的按住刀柄。 自己,自己居然感受不到“心境”的力量,无法呼唤武士之道了! 这…怎么会? 惊愕的红袍武士猛地抬头,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 空气冰冷无比。 “怎么…出什么事了?”洛伦脸上的笑容愈盛:“该不会是发现,自己无法使用武士之道的力量了吧?” “难道你们的御庭首席米德尔没有告诉你们,洛伦·都灵的‘喑然之梦’,已经不需要魔法阵就能发动了。” “哦,都差点儿忘了,米德尔死了…是吧?” “被我杀死的来着。” 红袍武士面色惊怒,右手本能的按住了腰间的亚速尔长刀:“你…?!” “我就在这儿,你想怎么样?”洛伦缓缓道:“怎么,不打算试试看为你的首领复仇吗?” 铛——! 火花迸溅。 刀锋出鞘的刹那,路斯恩已经一步抢到黑发巫师面前,用旗杆顶住了刀尖。 刀刃,被灰瞳少年用袖剑卡住。 来不及惊愕的红袍武士,立刻从怀中拔出了第二柄刀——从他动作流畅的速度来看,显然是早有准备。 “嗯?!” 就在他第二次拔刀的刹那,刺眼的光线射入瞳孔,让刚刚还眼前漆黑的红袍武士怔住了一瞬;随即一阵狂喜,平地飞越,扑向路斯恩身后的黑发巫师。 然后腾空的他就看到了洛伦嘴角得意的笑,还有左手一闪而过的火花。 “啪!”一声响指。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港口崩裂,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十秒钟后,火光散尽;露出的是黑发巫师举剑而立的身影,还有迎风飘扬的黑底金狮子旗。 “公爵万岁————!!!!” 先是挥舞战旗的拜恩骑士,紧接着整个埃博登的城墙上下都变成了一片狂热激动的海洋;一个个挺着脖子瞪着猩红的眼睛,拼命的用手中的武器敲打着盾牌和墙垛。 精灵大侵攻的暴风雨…… 正式拉开帷幕。 第一百零九章 战争游戏 “御庭派出的刺客失败了,敌人早有准备。” 精灵舰队的旗舰上,一名年轻的精灵举着单筒望远镜向港口眺望,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紫色的金边无袖风衣和底衬罩袍衬托着高挑的个头,洁白如雪的长发系成马尾,显得异常干练挺拔;身后簇拥的武士们手持墨蓝色战旗,旗帜上用金丝勾勒的雄鹰纹章,与纯白的船帆一并在海风中飘扬。 甲板上一片安静,全副武装的精灵武士们在年轻精灵的身侧站成两排,手按刀柄等候着吩咐。 “很好,看起来对面那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是个很擅长蛊惑人心的男人——他利用我们派出的刺客激起了麾下武士的士气,埃博登已经是一座严阵以待的坚固要塞了。” 轻笑着,年轻精灵将目光挪向身后:“不枉你如此赞誉,以至于连御庭首席也能失手的人类啊,洛莉。” 御庭首席武士,身形娇小犹如洋娃娃般的洛莉·扎德毕恭毕敬的站在他身后,微微颔首。 “万分抱歉,未能达成雄鹰王陛下的使命实在死罪。”低下头,蒙住双眼的精灵少女奶声奶气道:“虽事出有因,但若有任何惩处措施,洛莉皆甘愿承受。” “别这么严肃,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何况…光看我们头发的颜色就知道,我身上也流淌着扎德家族的血呢。” 年轻精灵不在意的笑笑,目光重新挪回远处的港口:“何况,对手太差劲的话连游戏也会变得很无趣,不是吗?” 依旧低垂缳首的洛莉,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因为对方是雄鹰王之子…虽然只是末子。 罗德里亚·亚速尔,作为“小王子”的他,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纨绔。 甚至正好相反,在王国内的传闻中他是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一个。 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武士,游历过王国内的每一处角落;一次次的与各路武士决斗比试,磨砺自己的刀锋;诗歌乐器,棋艺绘画无一不精,几乎就是亚速尔精灵武士的最佳典范与模板。 就连磨砺心境,练就武士之道的速度,也是数一数二;如果不是王室成员不能入选“四庭”,这位小王子至少能担任督庭首席的副官一职。 正是因为盛名在外又能力出众,才能担任起攻夺埃博登港口,为亚速尔大军打开帝国大门的重要使命。 在支持罗德里亚小王子的精灵武士们看来,这一战就是罗德里亚殿下的成名之战,也是他正式成为王位继承人,在不久的将来继承王位的必经之路! 但洛莉·扎德侍奉这位小王子,却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罗德里亚那与自己同样,洁白如雪的发色。 对方的身上流淌着扎德家族的血脉,辅佐他是家族内的决定。 她也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想得到自己的辅佐——虽然双目失明,但洛莉依旧能从一个人的声音里听到他们的“表情”。 罗德里亚殿下,将这场战争看成是他一个人的游戏;他不想要任何一个武士的“辅佐”,他只需要执行他命令,忠心耿耿的棋子。 洛伦·都灵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惊喜”,他渴望着和一个足够有实力的对手交锋;他想赢,却又不想赢得太轻松,太单调,太无聊。 所以他才派出了一个破绽百出的刺客——洛伦死了,那就趁势攻下埃博登;洛伦活着,那更是得偿所愿。 至于武士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 甚至就连这场战争对他来说也同样无关紧要,因为罗德里亚殿下一定会胜利…区别只在于究竟要付出多少的牺牲和筹码,仅此而已。 对他而言,只有那决定着整个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才是重要的。 也许是这样,也许…… “既然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我们也别让他们太失望。”罗德里亚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眼即将沉入海平线的太阳: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嗯,就趁着天黑前给他们表演一场足够盛大的烟火表演好了。” “要进攻吗,殿下?!”手中高举墨蓝战旗的精灵武士上前:“趁夜突袭的话,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的敌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若您许可,在下愿意第一个将雄鹰战旗插在埃博登的塔楼顶……” “不,传令所有战舰,向埃博登海港逼近,准备好我们射程最远的发射器,瞄准敌人的城墙和那座最高的塔楼。”精灵小王子打断了武士的话: “就算再怎么突然,对面也是帝国最大的港口城市——贸然靠近一位如此高贵的女子,只能是自讨没趣。” “诸位英勇无畏的武士,放下你们按住刀柄的右手,今夜我们不发动进攻; 今夜,要先好好欣赏一下敌人惊慌失措的模样!” 放下望远镜,小王子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 “敌人马上要进攻了。”站在高塔瞭望台上,黑发巫师极目远眺远处正在缓缓逼近的“白线”,双手扶在墙垛上: “路斯恩,让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传令环形堡垒和古堡的守军,等候我这边的旗帜命令——只要高塔上所有的旗帜同时举起,就立刻拽动锁链封海,将敌人挡在港口外!” “是!” 路斯恩没有犹豫,立刻执行了命令。 “敌人的舰队几乎全部都是大型战舰,天色这么晚,风力不足以撑起船帆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急于一时。” 沉稳谨慎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观察着远处精灵舰队的动向,微微蹙眉道:“现在就立刻封港,会不会提前暴露了我们的守备?” 黑发巫师犹豫了片刻,随即摇摇头:“不,我不怕他们立刻就进攻;相反,如果敌人能趁着夜色偷袭,我们只要狠狠打疼一次,对面就老实了。” “真正该担心的是敌人会不会利用远程投射武器,从近海的位置攻击我们较为靠前的几处城墙和要塞。” “一旦被贴近,环形堡垒外的临时工事,港口附近的防线都将不保——埃博登的城墙很脆弱,根本经不起几轮打击!” 艾克特伯爵的目光挪向靠近远处,看着环形堡垒两侧那紧靠着海岸的城墙,立刻心领神会。 “如果亚速尔的战舰真的和帝国的远洋舰类似,那么上面装载的弩炮也好,投石机也好,最远也就能打三百步——拽起锁链,至少能保证敌人在不登陆作战的前提下,无法威胁到我们。” “那么我们的投射武器呢?”艾克特点点头,抬头将视线转向环形堡垒的一侧:“科罗纳执政官告诉我,在环形堡垒内,有可以打五百步远的巨型投石机。” “我知道,但不要动——埃博登备战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这种大家伙只有六个;我要在关键的时候拿来威胁精灵舰队的旗舰,不能动。” 黑发巫师摇摇头,目光转向两侧:“让高塔两侧的弩炮和投石机准备好,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这里。” “我们脚下踩着的高塔是整个战场的制高点,敌人只要不傻就会用投射武器先打这儿——趁着他靠近瞄准的时候拽起锁链,给他个惊喜!” “如果敌人没有攻击高塔,而是先针对古堡或者环形堡垒怎么办?”艾克特伯爵还是心存忧虑,右手扶着剑柄:“况且,您这是在拿自己当诱饵,太危险了。” “所以才要让高塔两侧的投石机做好准备,再给敌人一点儿动力。” 洛伦眯着眼睛,已经开启“超越感知”的双眼,聚焦在精灵舰队的旗舰:“这是赌博,赌注是今夜谁能够笑着去看明天升起的太阳。” “拼的,是看哪一方‘上当’,先亮出更多的底牌。” 艾克特没有再继续提问。 海风吹拂的高塔塔顶,此刻异常的安静。 二十名拜恩骑士围绕着墙垛组成“空心方阵”,脚边各自摆放着一面放倒的黑底金狮子旗,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等候着命令。 黑发巫师站在墙垛边缘,双手不自然的背在身后,不停的揉搓着手指,一言不发的等待着。 远处海面上,精灵舰队已经开始行动——旗舰依旧停在原位一动不动,两翼的战舰却已经开始迫近,像是打算先从两翼集中力量,进攻环形堡垒和孤悬在河对岸的古堡。 是自己猜错了吗? 还是说这一战自己的运气真的这么好,敌人蠢到相信埃博登在失去舰队后,还能对海岸没有任何防护手段,直接打算强攻两座堡垒? 如果是,那么自己应该立刻下令拽起锁链;趁着敌人开进的惯性,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还能摧毁几艘战舰。 如果不是,自己就成了这一战中先揭底牌的那一个。 “公爵!” 艾克特伯爵突然喊道:“敌人舰队的两翼,总共二十艘战舰停泊了,没有再继续靠近的迹象。” “很好。”猛然抬起头,黑发巫师松了口气:“做好准备,趁着敌人逼近的瞬间我们就……” 嗯? 等等…不是减速,而是停泊了? 在距离海岸还有足足五百步远的地方…停泊了。 难道对面只是打算吓吓自己,根本没打算立刻进攻,还是说…… “公爵,前线侦察兵来报,敌人的战舰上有类似弩炮的装置正在架设!”艾克特伯爵紧张的声音再次响起: “停泊的战舰,正在朝高塔的方向转动!” “他们…正在五百步之外的位置瞄准!”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金红色的强光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前方。 被夕阳染红的海平面上,足足二十道“光柱”腾空而起,在海面上空划过一道优雅而不规则的“弧线”。 下一刻,这些优雅而不规则的弧线就带着不详的光芒,向他们袭来。 “轰——————!!!!” 迸溅的火花在城墙与高塔的墙壁上炸裂,惊愕的黑发巫师与艾克特伯爵,只来得及感到脚下一颤!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下面的城墙上,传来了士兵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哀嚎,伴随着卷起的滚滚浓烟,烈焰已经在城墙上燃起。 仅仅是一轮轰击,刚刚还严密的防御阵线就已经乱成一团! 守卫城墙的佣兵终究不是以纪律和忍耐闻名天下的军团士兵——这种单方面挨打,甚至不知道敌人是用什么武器,近乎于魔法般不讲道理的攻击方式,让他们变得彻底手足无措了。 “传令下去,让佣兵们立刻堵住缺口,把伤员送下去交给那里的药剂师;命令高塔下的投石机和弩炮,做好还击准备!” 惊怒的艾克特伯爵一边高喊着,一边扑到黑发巫师面前:“这里太危险了,公爵,请您暂时从这里撤离!” “让下面的伤病先撤,我不能离开——那些佣兵看见我不在了,立刻就会溃败下去。”紧蹙眉头的黑发巫师趴在墙垛后,死死盯着对面一动不动的旗舰: “对面的家伙,也在等着我逃命呢。” “可是……” “没有可是!竖起一面旗帜,让下面的佣兵看着。”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告诉所有投射部队,没有命令不准发射。” “敌人的投射武器能打五百步还远,我们现在还击只能暴露目标。” 艾克特伯爵沉默不语,紧皱的眉头显然并不同意洛伦的想法。 但他还是选择遵从自己公爵的命令。 “别那么紧张,艾克特——我们连大绿海和银盔山都挺过来了,这不算什么。”指了指远处的精灵舰队,洛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而且既然敌人的投射武器能打这么远,那玩意儿的填装速度和准备时间应该很慢才对,这个时间足够让我们做好反击准备顺便……嗯?!” 就在此时,一阵犹如虚空反应般的恶寒突然传来,让黑发巫师本能扭头望去。 仅仅刚过去不到半刻钟,对面的精灵战舰上的“投射武器”就已经再次竖起。 下一秒,二十道金红色的“光柱”一字排开,出现在海平线上。 这次不仅仅是艾克特,就连黑发巫师也愣住了。 这东西…… 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一十章 寒冰屏障 “轰——————!!!!” 一道红光直接命中瞭望台上的墙垛,烈焰迸溅的刹那,两名拜恩骑士连声音都没来及发出,就被烧成了焦炭! 坚硬的砖石和墙垛不断的滚落,烟尘弥漫之中,小半个瞭望台已经在烈火中被彻底粉碎。 看着铺面而来的火焰,来不及闪避的黑发巫师浑身一震,直接拽住旁边的艾克特伯爵,左手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一堵石墙突兀的挡在了烈焰之前,勉强封堵了瞭望台上被炸塌的部分。 “砰——!” 几乎同时,黑发巫师左手张开对准墙后,“原力冲击”卷起的气浪拨开了面前的烈焰和浓烟,远处的精灵舰队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正前方。 趁着火焰熄灭,敌人攻击的间隙,瞭望台上的拜恩骑士们纷纷开始收拢,一边向下传令,一边收拢着阵亡袍泽的尸体,替换他们的岗位,表情十分冷静。 “公爵…咳咳咳…敌人现在已经将目标对准这里,我请求您暂时撤离!”巨大的烟尘中,猛烈咳嗽的艾克特伯爵急促的说道: “不然再这么下去,您这样做只能适得其反——塔楼陷落时如果您还在,那些佣兵和城防军也会误以为您已经阵亡了!” “所以请您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巡视各段城墙和要塞据点,确保全军士气;至于高塔这里,还请全权交给我来负责!” 艾克特的表情十分凛然。 黑发巫师却愣住了。 “艾克特……”洛伦瞥了眼旁边的骑士们,看着这位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怒火堡伯爵,刻意压低了嗓音:“是不是因为攸伦·艾克特的死,你…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 怒火堡伯爵浑身一震,颤抖的表情挣扎着,默默低下头。 洛伦叹息一声。 果然…至亲惨死所带来的痛苦,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释怀和遗忘的。 洛伦只能轻轻按住艾克特伯爵的肩膀:“我…没什么资格要求你坚强些,但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呢。” “怒火堡之主特里斯·艾克特,你是拜恩骑士的楷模,是我麾下一半骑士的偶像,你得给他们做表率才行。” “就算死,也要在你临终之前…见证我的胜利!” 神情痛苦的艾克特缓缓抬起他,看着黑发巫师那双灼灼滚烫的眼睛,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遵命!” 黑发巫师轻轻勾起嘴角:“很好,距离敌人下次攻击还有几分钟,趁这个机会让古堡和环形堡垒的投石机做好准备,是时候开始还击……” “公爵!”旁边突然传来一位拜恩骑士的呼喊: “敌舰来袭——!” 什么?! 惊愕的黑发巫师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再次升起的“光柱”。 这次比刚才的还要快! 可是为什么刚刚…… 刹那间,眼前一亮的洛伦立刻明白了对面的企图。 没错,就和在千帐城自己“教训”查卡尔和它的半人马部落一样;先故意示敌以弱再打对面一个猝不及防。 这样,每次都算错间歇时间的敌人根本不知道何时该防御,何时该准备还击;长短间歇之间,就能造成巨大的伤亡! 这个敌人…很难缠。 ………………………… “巨大的伤亡?不…亚莉珊德拉阁下,您误会了。” 看着一脸正气凛然,隐隐还有些崇拜自己的督庭首席副官,精灵小王子罗德里亚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我是一名武士,没有您形容的那么阴险狡诈。” “战场之上,竭尽所能打败敌人,才是武士的荣誉之道——智慧,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亚莉珊德拉摇摇头,这位金发金眸的精灵女武士并不赞同自己王子的观点: “那么,您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何在?” “目的……”小王子吹了吹额头的刘海,有些苦恼的笑了笑:“大概,只是因为这样有趣吧?” 精灵女武士一脸诧异:“有趣?” “没错,有趣——给人带来惊喜,被人给予惊喜还有各自的反应,都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小王子一脸笑意,瞪着水灵灵的双瞳看向她: “有趣的事情…可以带来愉悦与快乐,令我神清气爽。” “而对现在的我来说,看着对面敌人在我们的‘发射器’下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模样,最能为我带来有趣的惊喜!” “在这一点上,洛莉是最能理解我了…流淌着扎德家族血脉的精灵,天生就是这种性格。”一边笑着,小王子看了眼旁边始终安静如洋娃娃似的御庭首席武士。 还有某个应该在,却没有出现的身影。 “督庭首席欧根大人呢,他为什么没有在这里?” “欧根师傅他…还是不太适应坐船,一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精灵女武士只好为自己的长官辩解道: “他说如果您准备发动进攻,或者下令潜伏和刺杀的话,随时都可以在您面前听令!” “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精灵小王子叹口气,不以为意的笑笑:“下令,让那二十艘战舰不要有任何停歇;就按照现在的频率,不间断轰击敌人的放线,直至深夜为止。” “或者…要不就到凌晨吧,反正我们的后勤储备应该十分充足才是。” “遵命,殿下!” 一旁负责传令的精灵武士连忙单膝跪倒,却又十分为难的抬起头:“可…负责发射器的巫师们传话来,说按照现在的频率对发射器损耗很大,持续一整晚的话可能会……” “你说什么?” 笑眯眯的小王子骤然打断武士的话,双眼眯成了月牙的形状: “我刚才没听清,能再说一次吗?” 亚莉珊德拉微微蹙眉。 一旁始终沉默的洛莉,也抬起了头。 抬起头的精灵武士骤然间已经是冷汗如雨,嘴角抽搐了几下: “是…是!尊、遵命!” 话音落下,精灵武士不知是忠心耿耿还是抢着逃命,风一般的离开了旗舰的甲板。 重新举起望远镜的小王子,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五分钟后,罗德里亚·亚速尔如愿以偿的看到二十道光柱再次升空,向着高塔的方向汇聚。 “轰————————!!!!” 烈焰炸裂,雷鸣轰响。 但小王子的瞳孔却猛地皱缩。 嗯?! 不仅仅是他一个,旗舰甲板上所有的精灵武士——不包括看不见的洛莉——都目瞪口呆的睁大了眼睛。 向高塔汇聚的烈焰,在即将命中的瞬间在半空中提前炸裂了! 埃博登的城墙,要塞,高塔…毫发未伤! “这…为什么……”一脸错愕的小王子,喃喃自语。 所有的“光柱”都在即将碰触到埃博登城墙的前一刻骤然炸裂,就像是碰到了空气中看不见的墙壁一样。 除了战舰上的精灵们,就连城墙一边的埃博登守军也一个个全都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自己头顶落下,却分毫没有伤到他们的火花。 “寒冰屏障,是帝国巫师们的寒冰屏障!” 视觉敏锐的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察觉到了火花在炸裂的刹那,一闪而过的淡蓝色光芒,立刻回想起了在天穹宫时的某一幕场景。 “寒冰屏障?” “没错,这是帝国的巫师设计出来专门针对‘魔法力量’的防御措施,一切具有魔法力量或者武士之道的存在,都会被它分化瓦解掉!” 看着小王子困惑的表情,精灵女武士立刻解释道:“但在情报中,这应该是专属于帝国皇宫的防御措施,为什么会出现在埃博登呢?!” …………………………………… “天穹宫?没错,寒冰屏障是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的杰作,原本应该只存在于帝都戈洛汶——毕竟能够激发屏障的巫师,帝国上下独他一人。”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九芒星巫师塔顶端,面对着又惊又喜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科罗纳挑挑眉毛,露出了不属于老人的狡黠: “这里是埃博登,是巫师之城——若论巫师的数量和智慧,帝国上下再没有任何一处可与此地比较的角落!” “再与艾尔伯德大师交流过后,我就从他的手中得到了关于寒冰屏障的一切详细资料;虽然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在不开启阀门的情况下达到他那种对虚空如臂指使的能力,但只要有序的合作,还是可以完成的。” “更不用说埃博登的虚空残留,几乎可以称得上全帝国之首——常年各种实验和无数倚靠虚空之力催动的设施,积攒了庞大的虚空残留痕迹。” “如此庞大的数量,笼罩全城当然不可能;但如果只是防御其中一面…绰绰有余。” “当然,这也多亏了亚速尔精灵的武器几乎全部都与虚空之力有关;正因如此寒冰屏障才能发挥效果,否则的话……” 艾萨克根本没工夫听老人在这里滔滔不绝,目光完全停留在了对面精灵舰队的“发射器”上。 这种一看就具备虚空之力的武器,和他所设想的“皎光剑”有颇多相似之处——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发射的方式依旧是原始的“弩炮”形状。 科罗纳无奈的苦笑一声,轻轻叹口气,很是溺爱的看着艾萨克的侧脸。 弗雷斯沃克,这就是你选定的继承人么? 天赋异禀的才智,令邪神也不得不感叹的记忆力,以及对虚空之力的认知程度…如果不是因为先得到了洛伦·都灵,科罗纳自认是绝不会将艾萨克·格兰瑟姆让给自己的老友弗雷斯沃克的。 如果洛伦·都灵是能够改变巫师地位的存在,艾茵·兰德是开启复兴巨龙王国时代的钥匙,那么艾萨克·格兰瑟姆就是将改变整个世界,乃至改变“巫师”这个词汇意义的人。 让他们在这个时代大展宏图,绽放属于他们的光芒,才是能够让巫师赢得未来的关键…… “我有个问题!” 艾萨克突然开口,皱着眉头看向科罗纳:“寒冰屏障的原理是足够强烈的虚空残留,可以遏制一切不够强大的虚空之力…对吧?” “没错,很简单的原理,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技术。”科罗纳微微颔首:“毕竟越是简单也就越是实用…太过复杂的理论,并不适用于战争。” “换句话说,只要虚空之力堆积的威力足够强大,就能轻而易举的突破寒冰屏障的封锁,甚至将整个屏障摧毁掉对吧?!” 艾萨克焦急的问道。 科罗纳的表情终于沉重起来:“您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在研究一种和对面长耳朵类似的武器,所以我能大概明白这玩意儿的原理——大概都是利用了某种能够催动虚空之力的装置,来将虚空之力附加在弩炮的弹药上。” 艾萨克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浑圆:“所以如果…如果对方的装置足够坚固,再加上几个水平差不多的巫师……” “那个大号儿弩炮的威力,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科罗纳的表情凝固了。 “轰————————!!!!” 雷鸣般的巨响从城墙的方向传来,火焰炸裂的瞬间,天空中出现了一大片淡蓝色龟裂的痕迹。 就像是被砸碎的平面玻璃。 海平线的远处,一道道流星般的光柱,还在无情的袭向城墙——而且不再是之前散乱的抛射,转为将所有火力对准一点,集中轰击 显然,对面的敌人也找到了针对这种防御措施的最佳方式。 科罗纳深吸一口气,猛地回首看向身后的随从:“通知巫师塔上下所有导师阶以上的巫师,做好奔赴战场的准备。” “调集所有资源,在港口方向构建和强化寒冰屏障;所有专精神秘学的巫师,不论年龄都必须全员参战;后线的学徒们,必须到辎重与投射部队那里去支援,提供医疗和炼金术方面的支援。” “从现在开始,巫师塔内只允许少数年纪大的,负责看守重要房间的与年龄太小的学徒留守,所有人都必须赶往前线。” “生死存亡的时刻已经到了!” “自己的城市,要靠我们自己来保卫!”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消息,坏消息 “先生们,准备好!” 环形堡垒一处塔楼内,拄着魔杖的伯德莱尔站在魔法阵中央,目光忍不住瞥了眼远处高塔上,那个依旧屹然不动的身影。 作为九芒星巫师塔的一名导师以及科罗纳家族的重要追随者,伯德莱尔导师从未想到过那个自称“艾因·兰德”的巫师,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帝国的公爵,自己则会成为他麾下军队的一员。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财富与智慧之城埃博登,也会变成帝国与精灵交锋的战场。 魔法阵的周围,年轻的巫师们一个个倚靠着墙壁瑟瑟发抖;他们几乎从学徒时代就一直待在实验室里——别说是如此宏大的战场,就算是同时聚集数以万计人群的场合,也从未经历过。 爆炸轰鸣的低衬,士兵的惊呼与惨叫声,烟尘中的咳嗽,急促的脚步,静居或是愤怒的怒吼与叫骂…哪怕是待在安全的塔楼内,这些年轻巫师们也一个个瑟瑟发抖,仓鼠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塔楼入口 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有凶神恶煞,挥舞着长刀的精灵武士冲进来似的。 叹息一声,伯德莱尔收回目光——如果不是因为催动寒冰屏障的魔法阵至少需要六名巫师,他真不想把这群还是孩子的巫师带到战场上。 “全体就位!” 表情凝重的伯德莱尔,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脚下的九芒星魔法阵绽放出灰蓝色的光芒,充斥着不详的颜色同时带来的,还有浓重到可怕的虚空残留。 强忍着虚空残留带来的阵阵恶感,面色苍白的年轻巫师们分别在魔法阵周围站好,利用自身的精神殿堂配合魔法阵的效果,开始操纵这一被聚集起来的力量。 并没有达到足以开启阀门地步的巫师们,虽然做不到艾尔伯德大师那般对虚空之力的如臂指使;但至少可以在借助设定好的魔法阵,以自身的精神殿堂为承载,来完成这一他们根本无法使用的高阶魔咒。 就在此时,远处金红色的“光柱”已经从海面上升起,在天际中留下一道优雅而流畅的“光弧”后,便向着洛伦·都灵所在的高塔而去。 必须在被被命中之前,完成拦截! 高举魔杖,伯德莱尔猛地张开右手朝向“光柱”的方向,怒目圆睁: “张开屏障,拦下它——!” 年轻巫师们纷纷咬紧牙关,额头和太阳穴暴露的青筋足以证明,此刻的他们在忍受何等程度的痛苦。 轰————!!!! 烈焰在空中爆炸,一闪而过的“蓝色墙壁”上又出现了大片龟裂的痕迹,而且比之前的程度都要严重! 但这一次“蓝色墙壁”并没有立即消失,而是滞留在空气中,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龟裂的部分;直至彻底恢复如初,方才渐渐隐去。 魔法阵周围的年轻巫师们纷纷跪倒,瘫坐在地上。 伯德莱尔也终于松了口气,凝重的表情依旧时不时的瞥向高塔上的那道身影。 这还只是第一天而已。 这场战争…埃博登…巫师塔…自己…… 真的能坚持一个月吗? …………………………… 海面上,亚速尔精灵的舰队仍在不间断的轰击着埃博登的城墙;金红色的火光在血红色的夕阳下,一次又一次的在空中绽放着刺眼的火花,映照着逐渐被星辰笼罩的天空。 和最开始相比,不论是间隔的时长还是威力,显然都不能再同日而语,甚至连密度都开始出现了下滑趋势。 在察觉到无法撕开寒冰屏障的防御后,精灵舰队再没有使用过最开始的齐射,转而开始定点瞄准,将所有的“发射器”瞄准一点集中轰击,希望能借此在屏障上打开缺口。 但在巫师塔及时反应过来之后,不仅没能成功,反而连原本的的薄弱处也加强了防御——虽然投石机本身抛射的弹药都是石质弹药,但使其燃烧和能打出五百步,都是源自投石机本身附带的效果。 在被寒冰屏障瓦解抵消后,承受了过强虚空之力的石球也随之化作了粉末。 另一方面,在经历了几轮轰击之后的埃博登守军,也开始对敌人的“火焰石砲”逐渐习惯,再没有像开始时那般惊慌失措。 夜色渐深,黯淡的夕阳逐渐沉入海平线,淡淡的薄雾出现在海平面上,将整个精灵舰队笼罩其中;湿冷的海风吹拂在埃博登的城墙上,将最后一点烈焰烧灼的痕迹,也彻底抹去。 “敌人…好像放弃了?” 灯火通明的城墙上,站在护墙边缘眺望的“白银之血”低声自言自语着,警惕的紧贴着墙垛:“从刚刚开始,已经有足足一刻钟没有再要攻击的迹象。” “是啊,感谢那些九芒星塔楼里的巫师老爷们,不然我们还没等着见到那些长耳朵的怪物大概就已经全都被烧死或者砸死了。” 心有余悸的“黑刃”倚靠着墙垛坐在地上,小半张脸都是被烧焦的痕迹,恶狠狠的冷哼一声:“感谢这帮巫师老爷,没让我死的不明不白的。” “当然,要不是这帮巫师老爷,还有那个公爵老爷…老子早就拿着一大笔佣金远走高飞了,哪还用得着在这儿待着等死!” 看着还在那儿骂骂咧咧的“黑刃”,白银之血忍不住皱起眉头。 “我说…你真的以为毒蛇给你的承诺都是真的吗?” 黑刃微微一愣,嗤笑一声耸耸肩:“傻子才会全信那个混蛋!但…他总不会背叛自己吧?只要能拿到足够的佣金,就算他多贪一点儿也无所谓……” “他不是要多贪一点。”白银之血叹口气:“而是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他用来要挟、迷惑埃博登的诱饵和工具!” “诱饵?” “在和那个洛伦·都灵公爵交涉过后,我才明白——如果埃博登的城墙失守,那我们要往哪里逃?萨克兰,洛泰尔,艾勒芒…帝国的皇帝和公爵们的军队,可都在朝着埃博登赶来啊!” “至于投靠精灵这条不归路…那也只能是说说而已;他们是很强大,但就算投降后肯收留我们,等到帝国全境的军队兵围埃博登,第一个被派出去送死和试探的,一定是我们!” 黑刃有些难以置信:“难不成,毒蛇那家伙只准备带着他的人逃……” “不,看他手下人就知道,这家伙连自己人都骗了——壁垒森严的城市内,又怎么可能让几千人从容撤退?”白银之血摇摇头:“我猜在他真正的计划中,能从埃博登逃跑的只有他一个。” “外加…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全部佣金。” 黑刃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了。 绵延的城墙上,心惊胆战了一整天的佣兵们开始三三两两的在墙垛附近歇息,勾肩搭背的谈天说地,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们首领那愈发铁青的脸色。 “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何况给那个公爵老爷卖命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是一样去送死?”神色凶悍的黑刃冷冷道:“他故意留着毒蛇,不就是想用来威胁我们吗?!” “是啊,就这么回事。” 白银之血吐口气:“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过反过来说,在战争结束以前,他也不会让我们轻易送命。” “这就是唯一的区别。” 两人皱紧了眉头,凝重的目光互相对视着。 “轰——————!!!!”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的传来! 两人只来得及感觉到一阵摇晃,猛地起身,惊惶不安的看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只看见在漆黑的海面上,一艘精灵战舰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 足足十几公尺的火舌在喷吐不息,在夜空之下无与伦比的醒目…还连带着周围的精灵战舰,也跟着被“照亮”了。 “这是……”黑刃惊愕的看向远处的方向: “什么情况?!” “好像是敌人战舰上的投石机,突然爆炸了。”突然愣住的白银之血,低声喃喃道:“看这架势,怕是战舰沉没也没什么奇怪的。” “果然…如此可怕的武器,也并不是没有缺陷的么……”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城墙上突然响起了如雷般的欢呼声。 几刻钟前还在烈焰中,躲在墙垛后面瑟瑟发抖的佣兵们,现在一个个激动的挺着脖子,兴高采烈的敲打着手里的武器,幸灾乐祸到了极点。 仿佛是已经将精灵打败了似的。 叹了口气的白银之血,不再去理会身旁那个同样手舞足蹈到快要蹦起来的黑刃,默默的一个人站在墙垛旁盯着远处耀眼的火光。 一个莫名的想法,突然涌入他的脑海。 危险的力量,可怕的射速,超远的射程,疑似还与魔法和炼金术有什么关联,并且每一艘战舰上都只有一个…… 也许…这种危险到极点的武器,并不是用来攻击城墙的? ……………………………… “巨龙?!” 城墙高塔上,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惊愕的看着黑发巫师:“您是说…那种武器是用来针对德萨利昂家族的……”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有点儿意外,但是…应该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苦笑一声,洛伦的眼神中透露着凝重的颜色: “至少,我不觉得埃博登这脆弱的城墙和防线,会需要这种射程又远,威力由强的炼金武器来针对。” “而且从敌人的发射方式来看,这武器不仅危险性很高,而且安置起来非常麻烦,一艘战舰的甲板上只能放一台——证明它只能用来防守,根本不具备任何进攻性。” “那么…实力并不比帝国逊色的亚速尔精灵们,究竟需要用这种武器来针对什么呢?” 艾克特伯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战算是我们占据了优势。”虽然是陈述的口吻,但艾克特伯爵明显是在安慰洛伦:“能够提前发现敌人的秘密武器,而且还守住了城墙,称得上一举两得……” “不,不是这样。” 黑发巫师摇摇头,冷静的开口道:“这种武器,不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会暴露——而且既然他们敢用,就说明对方并不怕暴露。” “真正露怯的是我们…为了保证军队的士气不至崩溃,拿出了原本用来保护天穹宫的寒冰屏障。” “这几乎就是在告诉对面:尽管来攻吧,这是一支根本经不起打击,稍有伤亡就有可能全线溃败的军队!” 塔顶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了。 坐在墙垛上的黑发巫师翘着二郎腿,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不能怪科罗纳大师“擅作主张”,自己甚至得感谢他;否则这城墙上的佣兵们不用等到明天,就得全线溃败了。 自己这一边的实力已经暴露,接下来要怎么样才能骗对方不进攻外强中干的港口,而是去偷袭河对岸的古堡呢? 默默看着海上一点点沉没的“燃烧战舰”,洛伦一声不吭的思考着。 瞭望台下,拿着一封信笺的路斯恩急匆匆的跑上来,脸上除了汗水还有明显的灰尘——显然也被刚刚的爆炸波及到了。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得您自己看才行。”路斯恩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从帝都送来的——不过这封信原本是从赤血堡寄到戈洛汶的。” “夏洛特·都灵伯爵寄来的。” 黑发巫师的微笑僵住了。 一旁的艾克特伯爵轻咳一声,十分“明智”的招呼着周围的拜恩骑士们,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瞭望台。 “所以…她已经知道了?”洛伦的表情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自己又骗了她一次…要是让夏洛特知道自己开始就打算坚守埃博登,她绝不会让自己离开赤血堡。 “送信的时候应该不知道…按上面的日期看,内容大概是询问您和康诺德皇帝会谈成果的。”灰瞳少年学着洛伦的样子耸耸肩:“但现在肯定知道了。” “……”洛伦·都灵。 “要不,您给夏洛特伯爵写封信,安慰…呃,还是道个歉吧。”路斯恩提议道:“否则情急之下,夏洛特伯爵很可能会打乱您的布置,做出某些很情绪化举动的。” 黑发巫师的表情无比纠结,犹豫了足足一分钟。 “还是算了,哪怕我现在就送信,时间也来不及;何况夏洛特一贯都是很理智的,而且还有道尔顿导师他们在,她不会冲动的…… ……对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执棋者 帝都,天穹宫。 在经历了刺杀之夜后,这座宫殿如今可谓是戒备森严——几乎每一个廊柱下,每一扇门前都有至少两名军团士兵站岗;而作为贵族议会大殿和御前内阁内,更是无时无刻有至少一整个百人队轮班卫戍。 与艾克哈特二世时期外松内紧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令帝都的贵族们十分痛苦;的确,他们自己选出一位最“完美”的皇帝,但这位皇帝实在是过于完美,也过于勤劳了,勤劳到几乎事必躬亲的地步。 对贵族的加税款项,战争献金,后勤补给道路的规划,帝国境内各个补给站仓库的设立,征用地方贵族的粮仓,与大商会的谈判…康诺德一世皇帝就如贵族们一开始所期待的那样,是一位天生的皇帝。 他仿佛与生俱来般会行使皇帝的权柄,并且懂得如何将这些权柄的效果在法理之内,发挥到极致。 象征帝国权威的“帝国议会”从每月一次被改成每周一次,御前内阁更是全周无休,无时无刻不在商议和讨论一切皇帝提出的“新想法”。 而康诺德一世——作为“众望所归”的皇帝他遵循帝国法典,允许任何一个御前大臣或者贵族与他有不同的意见,接受每一个人提出的请求和建议。 同样,作为皇帝他也有权在自己的法令没通过的时候,提出“新”想法让议会继续“讨论”下去——讨论出结果前,不准散会! 紧锁的大门,全副武装的卫兵…哪怕有贵族大胆到想站出来反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逃得出驻扎了整整一个军团的天穹宫。 在长达三天的“非暴力不合作”之后,看着坐在皇位上依旧精神抖擞的康诺德一世,被折磨至重度疲惫和精神恍惚的贵族们终于不得不承认,还是皇帝陛下更强一点。 至于政变…拥有断界山要塞军团和所有公爵,乃至教会一并支持下的康诺德,根本不惧任何叛变。 而对于那些阳奉阴违的贵族,康诺德皇帝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坐牢被斩首,要么他就解散议会,重新组建一个“更忠诚些”的。 在五分之一的贵族坐了牢,十分之一的贵族猝死在议会上,十分之一的贵族被斩首之后,剩下的贵族终于明白了皇帝口中“更忠诚些”的议会是什么模样: 皇帝就是议会,皇帝就是帝国,皇帝的意志就是帝国的意志…他们,则要践行皇帝的意志——做最勤劳的仆人,还有最忠实的橡皮图章。 在这样的“精神指导”下,帝国议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效,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暴力——所有的贵族和官僚们,都在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执行皇帝的想法。 唯有圣十字教会,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动作——除了交出教众捐赠与金银器皿外,既没有走上街头为皇帝鼓吹,也没有站出来公然反抗,自始至终都很安静。 这份安静令康诺德嗅到一丝异样;但在眼下的局面中,他也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干涉教会的决定和想法,只能在对方保持合作的前提下,听之任之。 在汇聚(搜刮)帝都内所有的物资和资金,聘用(强征)所有工具和牲畜,建立了一条从帝都到埃博登之间,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挥霍的补给线后,帝都的物价也随之飞涨到连贵族都难以承受的地步。 于是康诺德也随之展开他接下来的计划——大量雇佣帝都内的贫民组成所谓的“戈洛汶辎重军”,成为补给线和军队后勤的基石。 他也必须这么做,否则在搜刮了这么多物资之后不等战争开始,帝都就要遍地饿殍,暴动四起了。 也只有戈洛汶这座百万级人口的大城市,能够为康诺德皇帝提供如此庞大的物资和人力挥霍。 “康诺德,埃博登有消息了。” 一个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在御前内阁的桌前响起。 在座的众大臣们默默回首,看向那个刚刚走进门便“堂而皇之”坐下的倩丽身影——能够不受约束的出现在如此重大场合,又敢直呼皇帝名字的人,全帝国也只有一个。 长公主外加现任守夜人首领,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殿下。 “洛伦·都灵镇压了埃博登的叛乱,亚速尔精灵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康诺德的表情倒是十分肯定。 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那就不是拜恩公爵了。 “敌人有多少?” “一百艘战舰,全军不下十万;据说还有威力强大,射程超过五百步远的炼金投石机。” 说完,长公主殿下便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御前内阁的桌前响起了细微的动静,还有拼命压低的惊叹声。 “十万…洛伦·都灵手中的军队大概有两三万人,绝大多数是毫无斗志的佣兵,精锐应该只有不到一万人左右。”凝视着桌上的地图,康诺德摇摇头:“他守不住太久的。” “梅特涅,我们的军队筹备如何了?” “按照您的旨意,还在继续集结,建立稳定的补给站和卫戍营地——断界山要塞的两万军队,东萨克兰征召起来的军团士兵们,也正在陆续南下。”掌玺大臣毕恭毕敬道: “彻底完成集结,尚需时日。” “尚需时日……”康诺德突然冷笑一声:“就是说在洛伦·都灵全军覆没,城破人亡之前,你们是不会让军队集结完毕的?” 梅特涅神色一惊:“陛下!我们绝没有……” “好了,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康诺德皇帝一摆手,拦住了还想辩解的掌玺大臣和军务大臣:“既然帝国的军队来不及,那就让其他的公爵们履行自己的承诺吧。” “开放东萨克兰边境,让波伊的骠骑兵们走四方大道前往埃博登…洛泰尔的军队呢?” “已经开拔,正在从河谷赶来。”军务大臣沉声道:“总计八千人,以轻步兵为主,三分之一是洛泰尔最精锐的长弓军。” “派一名教会使者前往洛泰尔,督促当地的教会不准阻挠。”康诺德命令道:“再派一名信使写封信送到赤血堡,将埃博登的战况详细的告诉他们。” “我要看看拜恩忠心耿耿的骑士们,在知道自己的公爵身陷埃博登之后究竟会作何打算!” ………………………………………… “轰——————!!!!” 发射器抛射而出的“光柱”从天际掠过,刺眼的火光在埃博登的城墙上空炸裂,与鹰啸般的号角声同时奏响。 在一夜的相互试探后,真正的交锋终于开始了。 依旧保持着两翼纵深,梯形阵列的精灵舰队开始向港口迫近,借着清晨海水涨潮与晨风的战舰张开船帆,宛如成群结队的巨人。 埃博登的城墙上几乎每个塔楼都有至少一台重型弩炮;而在塔楼之间的空挡,则在后方安置了大型投石机——城内仅有的两台能打五百步远的重型投石机,则被部署在了环形堡垒内。 高塔顶端,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依旧站在上次的地方,极目远眺着逐渐逼近的精灵战舰;站在他身后的路斯恩紧盯着洛伦平举的右手,心弦紧绷到了极限。 明明只是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仿佛有千钧重。 就在精灵战舰的两侧探出长桨的同时,黑发巫师的右手轻轻落下。 路斯恩瞳孔骤缩,激动的直接爆喝出声: “竖旗!” 周围的拜恩骑士们浑身一震,犹如本能般将手中战旗高举——二十面黑底金狮子旗,整齐划一的出现在高塔顶端,无比醒目。 下一秒,钢铁锁链组成的帷幕骤然撕开海面,以两端的环形堡垒与河对岸的古堡为终点,挡在了埃博登海岸前。 尽管在战旗出现的第一时间,精灵舰队的水手们就察觉到了异常,但还是晚了一步…最先头的两艘战舰,船头笔直的撞向了锁链。 “轰——!” 骇人的巨响声中,两艘战舰吃水线的木板,摧枯拉朽一般的应声碎裂! 在战舰面前笔直细长的锁链,犹如横起的长刀——在发出阵阵“哀嚎”般的声响后,彻底变形的龙骨船首柱,也终于断成了两截。 甲板碎裂的声响,船帆折断的声音,惊慌失措的水手,失足落水的武士…钢铁锁链组成的帷幕不仅彻底摧毁了两艘战舰,连带着后排来不及倒退的战舰也被硬生生困住,进退两难。 几乎同时,环形堡垒与所有海岸前沿的投石机同时怒吼——长长的摇臂拽动着装满了弹药和火油罐的皮袋,瞄准锁链的方向狠狠抛了出去。 根本不需要瞄准,因为两天前所有的投石机和弩炮就被固定好了瞄距,全部固定在锁链前后二十步之内! “轰——————!!!!” 惊雷般的巨响声,随着一道又一道黑影冲向海面而此起彼伏;许许多多装满热油和引火剂的火油罐没等坠落就在空中碎裂,金红色的“雨水”瓢泼而下。 甲板,船帆,桅杆…坍塌沉没的战舰,逐渐的将原本散乱的火焰化作冲天烈火,整片海面都随之吞吐着金红色的火舌。 没能来得及撤离的精灵武士们,因为太过密集而几乎是成群成群的被堵死在船舱内,来不及逃亡便已经被烈焰吞噬,或者随着战舰一起,逐渐沉没到水下…… 好不容易逃出的精灵水手们不是在海面上被活活烤死,就是变成了投石机和弩炮的靶子——隔着将近五百步的距离,弹药当然很难瞄准;但石球炸开的水浪,也足以将奄奄一息的精灵重新拍回海底。 看着眼前残酷到仿佛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集体沉默;但城墙与塔楼后面的辎重兵们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按照公爵和长官下达的命令——继续抛射,直至命令传来或者弹药打空为止。 而洛伦根本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要引诱敌人去进攻古堡,就必须趁现在狠狠的打疼对方,疼到他再也不敢用这种正面硬上的方式进攻埃博登,疼到让他们伤筋动骨为止。 两三艘战舰,还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让后线的投射部队逐步减缓攻势,放敌人的小艇进入港口。”洛伦命令道:“所有城防军立刻进入工事阵地,做好防御准备。” “我们要在城墙下面,狠狠的打疼他们!” “遵命!” ………………………… 单通望远镜的水晶镜片,准确无误的将远处一片火海,精灵武士们在海水中挣扎哀嚎的景象呈现在精灵小王子的眼前。 鸦雀无声的甲板上,精灵武士门都紧皱眉头,表情痛苦或是面露凶色,亦或是不忍直视的将头扭过去。 没有一个察觉到小王子那不经意间,悄悄勾起的嘴角。 “罗德里亚殿下,要不要下令撤…收拢残部,重新整军?”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她本准备说“撤退”的时候,被一旁敏锐的精灵少女洛莉用刀柄轻轻敲了下小腿,连忙改口: “若殿下需要,在下愿带头冲锋,为您夺下敌酋港口!” “表情不要那么严肃啊,亚莉珊德拉小姐,敌人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他们越是用这种手段阻碍我们,越说明他们的军队在精灵武士面前不堪一击。” 小王子轻轻一笑:“让前方的战舰尽快收拢残部,让出空间;再放下小艇,登陆强攻。” “哦,对了!告诉督庭首席欧根大人,就说…到他表现的时候了。” “是!” 亚莉珊德拉用力点头,转身看向甲板:“愿为罗德里亚殿下效死之士,随我出阵!” 纷乱的脚步声与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中,整个旗舰的甲板上的武士少了将近一半。 只有蒙着双眼的精灵少女洛莉,带着一众御庭武士们依旧站在原地。 “哎呀,吵闹的家伙都离开了,安静许多呢。”轻笑着一副得逞模样的小王子,心满意足的重新拿起单筒望远镜,透明的镜片重新对准了高塔的方向,嘴角勾起: “开局…总是充满惊喜!”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滩头! “我的圣十字啊……” 看着在被沉没战舰与烈焰所覆盖的“火海”,城墙上躲在墙垛后的佣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瑟缩缩的满脸都是冷汗。 颤巍巍的“黑刃”狠狠的吞咽着唾沫,攥着剑柄的右手都在瑟瑟发抖:“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吓人的东西!你说,那些精灵是不是都被烧死了?” “应该没有。” 紧抿嘴角的白银之血铁青着脸,几近窒息的死死盯着远处那艘逐渐沉没的精灵战舰:“最多,只是挫败了他们进攻势头…吧?” “挫败?” “嗯。”白银之血怔怔点头,瞳孔中闪烁着强坐镇定的颜色:“我们的敌人…可是有十万之众!” 十万…… 周围的佣兵们纷纷屏住呼吸,脸上的表情中都透露着恐惧——眼前的情景别说十万大军,就算告诉他们这是被打开的火狱之门,敌人就是从大门中涌出的妖魔,也不会有一个人感到惊讶。 “呜呜呜——————!!!!” 就在城墙上的佣兵们还在发愣的时候,急促的号角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每一个塔楼上的拜恩骑士们也随之吹响了号角。 “是集结号角——所有人全部回到岗位上去,准备迎战!”白银之血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直接将自己的佩剑塞到身旁佣兵的手里: “拿好武器,敌人马上就要攻过来了!” “什么?!这帮长耳朵的,一个个都这么迫不及待想死么?”黑刃恶狠狠的啐了口:“走,跟他们打,憋好了准备狠狠的打!” 佣兵们纷纷掉头,一个个井然有序的躲进了城塞和城墙的墙垛后排,从后背上取出各自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战弓与重弩,缩着脖子从墙垛间探出半个脑袋。 哪怕再怎么士气低落毫无斗志,这帮人依旧是刀口舔血的佣兵,用杀人本身挣钱的职业士兵,战斗素质比没受过多少训练的民兵强太多了。 紧张万分的白银之血瞪大双眼,两只手死死按住墙垛的边缘,凝视着那一片仿佛能够焚尽一切的,烈焰燃烧的海洋。 濡湿掌心的汗水,从已经被墙壁裂缝撕破的十指间滴落。 一刻钟后,火海之中出现了影影绰绰,十分密集的黑影——成百上千的小艇,好似汇聚在海面上的鱼群般穿越火舌间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岸边靠近。 瞳孔骤缩的白银之血,终于看清了敌人的面目。 简易的鳞甲与皮甲,挂在腰间纤细的长刀,手中拄着的的长枪…就如同艾萨克·格兰瑟姆所形容的那样,这些高傲的精灵武士们,并不屑与佩戴盾牌一类的防御武器。 他们更信赖自己的反应,还有行动敏捷,训练有素的身体。 在这支“鱼群”的最前端,一位只穿着亚麻布长袍的精灵武士站在船头,怀抱长刀高傲的昂首挺胸,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伤到他分毫。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位站在船头上的精灵武士突然扭头,朝着白银之血露出了一丝有些狰狞的“微笑”。 毛骨悚然! 明明隔着一个港口的距离,连人影都不太能看得清,白银之血却有种已经被对方开膛斩首般的触感。 “啊啊啊啊…去死吧!” 歇斯底里的呐喊声传来,连忙望去的白银之血就看到身后一个辅兵神情恍惚的嚎叫着,将弩炮对准了港口的方向。 “快住手!” 但是晚了…等到白银之血开口阻拦的瞬间,一颗小小的“黑点”已经呼啸着升空,在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轨迹之后,便俯冲着扑向港口。 那个瞬间,站在舰首的精灵武士猛地抬头,视线聚焦向那朝自己袭来的“黑点。” 然后…拔刀。 “砰——!” 长刀出鞘的刹那,还没来得及坠落的火油罐便已碎裂,蒸腾的水汽在空中形成了大片的冰幕。 碎裂的冰幕化作无数冰晶,散乱着从欧根的头顶飘落;面带狞笑的督庭首席趁势挥刀,刀尖直至面前的环形堡垒: “进攻!” “为了罗德里亚殿下——!!!!”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们翻身下船,跳进冰冷的海水中,随着涨潮的浪花一齐扑向港口的环形堡垒。 哪怕是凌乱的散兵阵,精灵武士们依旧保持着某种程度的秩序——前排的精灵们用双手举着足足四公尺的长枪,俯身冲锋;而在枪阵的缝隙中的精灵武士则纷纷拔刀,掩护着身侧的长枪手。 散兵阵的末尾的精灵武士们则将长刀收起,从小艇中拿出战弓和类似重弩的武器,边掩护的同时协助剩下的精灵将小艇反过来,当成盾牌掩护长梯前进。 明明如此凌乱,但看上去却是如此的整齐划一,秩序井然。 “第一道防线——准备接敌!” 城墙下,高举黑底金狮子旗的路斯恩站在土墙上方,右手反握剑柄,朝身后的埃博登城防军怒吼道:“顶住防线,不准后退!” “身后,就是你们的城市;墙后,就是你们的家人!” “城破之日,就是你们家破人亡之日——你们跑了,城墙上的佣兵可不会保护你们的家人!” “为了你们自己,血战到底吧!” “血战到底——————!!!!” 接连成片的怒吼声中,整个港口阵地上竖起了海洋的旗帜。 为了让这片临时修建的防御阵地不至于被敌人瞬间打垮,也为了提防敌人在军阵中,有掌握着“武士之道”的“四庭武士”强行破阵,随洛伦而来的苍穹之翼猎魔人有三分之二都被安插在了阵地上的防御据点内。 目的,就是要尽可能拖延敌人进攻的势头和速度,让他们在进攻环形堡垒之前,先撞个头破血流! 瞪着猩红眼睛的城防军士兵们趴在土墙后,紧握着手中的盾牌和十字弓,身后背着短柄战戟,腰间挂着链锤。 埃博登的士兵并不像其他地区的骑士们那般,食古不化讲究荣誉感;这种一锤下去非死即残的武器,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实用的。 战斗,最先开始于五十步! “嗡——!嗡——!嗡——!” 随着在空气中穿梭不息的黑影,与撕裂空气的呼啸,冲锋的精灵武士与躲在土墙后的城防军士兵不断有人倒下;或是倒在泥泞的海滩上,或是掉进身后满是倒刺的陷坑里。 冲锋的精灵军阵中不断的有身影倒下,但更多的武士们则凭借着自己灵活的动作闪避,或是在箭矢袭来的刹那,用刀背击落。 袍泽的阵亡并没有损耗双反的士气,反而激起了各自的血性,更加声嘶力竭的将悄无声息的“死亡之雨”向对方倾泻。 直至第一个精灵武士越过壕沟,扑到第一排土墙前。 “铛——!” 感受着剑身上传来的力道,路斯恩紧咬牙关,毫不犹豫的将战旗插在土墙上,反手拔出了第二柄剑。 下一刻,银白色的冰汽犹如透明的利刃般袭来! 啪! 冰晶在触碰到面门的前一刻被反手击碎,再次抬头时,灰瞳少年的双眼已经变成了虚空之力的灰蓝色。 本能的恐惧,在警告他面前的敌人…十分危险。 “能接住我的唯心天象…你是帝国的守夜人?”面露狞笑的欧根故意收刀,像是在等待灰瞳少年先出手似的:“你们的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就死在我手上,想报仇就来吧!” “不要把我和那帮臭老鼠混为一谈!” 灰瞳少年冷哼一声,双手的短剑一前一后:“我是拜恩公爵的亲身护卫,苍穹之翼团长陆斯恩!” “谁都无所谓,因为你就要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裹挟着冰汽的长刀已经再次挥来,凌冽刺骨! 陆斯恩急速闪躲,双手的短剑接连不断的招架试探,逼迫敌人后退。 督庭首席武士欧根和他的唯心天象…没错,陆斯恩听黑发巫师提起过这个家伙——闯入天穹宫,将皇家侍卫屠戮殆尽,杀死了鲁特·因菲尼特的刺客首领……就是他。 “铛——!” 闪躲的刹那,毒蛇吐信般的短剑剑锋绕开了横起的长刀,却在即将靠近精灵身体的刹那被一道冰幕挡住。 剑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冰霜。 那一刹那,灰瞳少年紧抿的嘴角微微勾起…因为他看到了敌人认为自己上当时,那洋洋得意的笑容。 可惜…上当的是你! 在后颈处邪神印记的强化下,眼前精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无限细化,所有的破绽都完美呈现在路斯恩的眼前。 而磨砺三年的路斯恩也已经不再需要依靠本能,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驾驭这股力量,让它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 杀死一切与洛伦大人为敌者! “铛!” 在肉眼难辨的刹那,长刀再次与短剑交汇;两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瞬间分开——欧根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路斯恩的右手则染上了淡淡的冰霜。 “你居然伤到了我…很好,除了鲁特·因菲尼特,没想到在这个帝国境内居然还有值得我兴奋的对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欧根狞笑的表情微微抽搐着: “苍穹之翼和路斯恩…很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用不着记那么清楚,因为你马上就要下地狱了。”灰瞳少年冷哼一声,偷偷活动着被冻僵的右手:“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事情。” “说的没错。” 狞笑的欧根,冷冷的再次将长刀横起: “那你就去死吧——!” 刀剑碰撞的刹那,无数的喊杀声在二人的周围响起;成百上千的精灵武士们冲上土墙,与严阵以待的城防军厮杀在一起。 就像激荡的浪花,狠狠的拍打在海岸的礁石上! 厮杀的声响,怒吼的呐喊,刀剑合奏的音符,长枪与盾牌的碰撞…华丽而盛大的“合奏曲”在埃博登的港口前隆重上演着。 和疯狂进攻的精灵武士们不同,土墙后的城防军战士们并没有不顾一切坚守阵地的打算;甚至与敌人的势头相比,他们更像是在有序的后撤。 撤退的时候,还不忘了用手中的战戟和链锤给敌人狠狠来上几下! 敌人的有序撤退,让精灵武士们误以为敌人是被他们猛烈的攻势打退的;以至于狂飙猛进的精灵们并没有注意到那些掉进土墙后排壕沟,或是被坍塌的土墙压死的袍泽,不顾一切的向着环形堡垒和城墙的方向推进。 交战一刻钟,城防军已经基本撤出了一道防御阵地,并几乎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呜呜呜————!” 几乎同时,城墙上再次响起了急促的号角。 狂呼酣战的精灵武士们还没有注意到,但城墙下的城防军们已经警惕的举起了盾牌,甚至是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 “投射部队,全体就位——!” 高举佩剑的白银之血站在一架弩炮前,身旁就是刚刚擅自发射结果被处斩的辅兵,手中的佩剑依旧在滴淌着血浆:“发射架瞄准第一阵列,上弦准备!” “瞄准完毕——!” 心惊胆裂的辅兵们大声呐喊着。 “弹药装填——,奇数装填石砲,偶数装填火油罐!” “装填完毕——!” “那就发射!”声嘶力竭的呼喊,像是在发泄内心恐惧般的白银之血,将佩剑挥向港口和海岸沙滩的方向。 瞬间,无数黑影从城墙上俯冲直下! “轰————!!!!” 骇人的巨响声中,平摊的港口滩头上被砸出大片大片的“沙浪”,脆弱的土墙在石质弹药的轰击下应声倾塌,地形被瓦砾、沙土和碎石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许多精灵武士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向自己袭来的黑影,尚未拔刀,便失去了知觉…… 试图绕开环形堡垒的精灵武士,很快就发现自己这么做是纯粹徒劳的…作为港口重要据点,环形堡垒的位置就像是一个向外凸出的尖角,一旦绕道两侧,就意味着要遭受来自堡垒和城墙的两面夹击,还有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直接陷下去的壕沟陷阱。 而正面进攻堡垒的精灵们,尚且还不知道他们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烈火地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折断锋芒 当一道道黑影从天而降的刹那,负责殿后的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猛地抬起头,手中的亚速尔长刀瞬间变成了没有弦的战弓。 武士之道,游击箭! “砰——!” 火油罐在空中碎裂,箭矢撞击带来的碰撞,将整个陶罐瞬间变成了绽放的金红色火花。 “全体散开,保持散阵,快速通过敌军阵地!”精灵女武士怒吼道,又是甩手一箭撞偏了向自己袭来的石质弹药: “快去找欧根大人,让他率领先锋为全军打开通道,继续进攻!” “欧根大人被敌军的首领截住了,正在交战!”一个从前方赶回来通禀的精灵武士大声喊道:“现在前方已经击溃敌军第一防线,正在继续想环形堡垒推进!” 这么快? 亚莉珊德拉的脸色闪过一丝错愕,从海滩登陆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一刻钟,敌人这么快就支撑不住,开始撤退了。 会不会是陷阱呢? 但战局已经不允许她多想了——前军已经和敌人交手,后军不及时增援的话很可能会陷入被敌人围攻的境地。 而且攻城的云梯和攻城锤都在这里,如果不及时跟上,前面战士们的冲锋换来的战果,就要被白白牺牲浪费掉了。 既然欧根师傅被敌人缠住,那么就由我这个徒弟来打开局面! “整顿列阵,目标是环形堡垒!”大声呐喊着,精灵女武士扬起手中的亚速尔长刀:“随我冲锋!” 几乎同时,无数黑影从城墙上方袭来。 “注意闪避……”亚莉珊德拉话还没说完,沉重的轰鸣和惨叫声就已经将她的声音彻底盖住:“快,跟上前面的……” 下一秒,异变骤生! 在海滩被一颗颗石球碾碎,整个防御阵地被撕扯的四分五裂的同时,夹杂其中的火油罐则不断的在空中爆裂出无数的火星,被溅射到的精灵们无不歇斯底里的惨叫,倒地哀嚎不止。 撕心裂肺的惨叫,痛苦倒地的哀嚎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不断的奏响。 惊慌失措的精灵女武士,突然感到背后一阵炙热,周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滚烫了,到处都弥漫着烧焦的焦臭味,还有呛人的浓烟。 她猛然回首,然后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金红色的火舌,正在她面前肆意狂舞! 刚刚被攻陷的土墙和后排满是精灵武士与城防军战士的壕沟…正在燃烧。 并且还不仅仅是某一处,而是所有的阵地都烈焰吞噬了——视线所及之处,金红色的“火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肆虐,将整道防御线都燃烧起来了。 敌人的、袍泽的、朋友们的尸体,都统统变成了这火焰的燃料! 被火焰挡在后排的精灵武士们,呆呆的看着榄在自己面前的火焰,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惊愕的亚莉珊德拉盯着面前的“火墙”,终于明白了敌人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是撤退,而是要利用撤退的间隙,将前军和后军分割开来。 然后逐个歼灭! …………………………… “铛——!” 短剑从冰汽四溢的长刀上划过,火花迸溅间,成功偏斜了敌人刀刃的灰瞳少年侧向闪避,躲开了随后而来的冰汽。 砰! 几乎同时,他身后的土墙完全被冰霜所覆盖。 表情冷漠的路斯恩反手一剑,试图趁机逼近精灵的身体;但对方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套路,每次攻击之后都故意向后退半步,堪堪躲开他的攻击范围。 身高的差距,武器的长度,攻击的范围…让欧根在这场战斗中几乎占尽了优势,不断招架躲闪的灰瞳少年,似乎彻底陷入了被动防御的境地。 任人宰割。 “去死!” 没给路斯恩半点喘息的余地,笑容狰狞的欧根已经再次迫近,刀刃的冰汽犹如水流般,随利刃挥斩的瞬间激射而出。 瞳孔骤缩的灰瞳少年,身体随本能躲闪;只差半步,双脚就会被冻成冰雕。 被熊熊烈焰吞噬的滩头战场上,交锋中的二人周围几乎成了唯一的“异类”——明明火焰就近在咫尺,但身旁依旧是冰汽四溢;脚下的泥泞和周围塌陷的土墙,几乎全都被冰霜覆盖。 感受着几乎快被冻僵的身体,路斯恩紧咬着牙关,被虚空之力浸染的瞳孔一刻也不敢从对方身上挪开。 果然…能杀死鲁特·因菲尼特的精灵,并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怎么,就这两下子了吗?”欧根的表情阴鸷而危险:“真扫兴,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值得我认真起来的对手呢。” 下一秒,趁灰瞳少年紧张,欧根手中的长刀毫无征兆的向前一斩! 电光石火的刹那,被邪神印记强化的身体已经完成了闪避,但冰刃依旧在路斯恩的左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眉头不眨的灰瞳少年立刻用左手短剑反向卡住刀刃,右手的利刃直取面门! “无聊的把戏。” 一声失望的冷笑,短剑在靠近欧根面门的前一刻便已经被冰幕挡住,剑身瞬间布满冰霜。 砰——! 欧根没有将被卡住的刀刃抽出,而是反手用刀柄狠狠的敲在了灰瞳少年胸口。 剧烈的阵痛从胸膛正中传来,表情扭曲的路斯恩来不及后退,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欧根依旧没有追击,而是尽情的欣赏着灰瞳少年狼狈不堪的丑态。 欣赏他临死之前的最后凄惨的模样。 “苍穹之翼的…路斯恩,对吧?”打量着强忍痛楚从地上爬起来的灰瞳少年,欧根又是轻蔑的一声冷笑:“不好意思,之前对你的判断似乎有些失误。” “我错把你和鲁特·因菲尼特当成了同一类的对手,事实上你比那个杂碎差远了。” 杂碎? 随手抹掉嘴角的血迹,表情冷漠的灰瞳少年站起身。轻哼一声:“鲁特·因菲尼特…你管那个家伙叫杂碎?” “怎么…生气了?” “怎么会。”路斯恩突然笑出了声:“只是没想到,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和你有相同的看法。” “是么,那就把这当成我给你的临终礼物好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长刀扬起,犹如癫狂野兽般的欧根正面袭来;三道冰刃先行一步,同时从上左右三个反向迫近,封锁路斯恩的所有退路。 就像是狩猎飞翔的鸟儿一样。 “啪!” 锋利的短剑向前横挥,第一道冰刃被击碎。 瞬间,只剩一道残影的灰瞳少年躲开了第二与第三道冰刃;右手短剑抛出,直取精灵脖颈。 短剑被长刀弹开,精灵的视线中也失去了路斯恩的身影。 “啪!” 清脆的音符在精灵身后响起,那是冰幕被被撕裂的声响。 不好! 欧根猛地回首,灰瞳少年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般站在他身后,接住掉落短剑的右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好快…不,那并不是类似鲁特·因菲尼特那般的速度,至少没有快到无法被捕捉的地步。 苍穹之翼的路斯恩,他预判到了自己每一步的动作! “我会不会死不知道。”路斯恩冷漠的声音响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杀死我的人,不会是你。” 铛——! 面色骤变的欧根反手一刀,利刃相撞的同时转身向后闪避,试图躲开路斯恩的攻击范围。 激射的冰汽从面前划过,不闪不避的灰瞳少年任凭冰刃在肩膀留下血痕,脚下猛踏,犹如猎豹般扑向自己的“猎物”! “害怕了,是么?” “你给我去死——!” 开始有些惊慌失措的欧根,竭尽全力的用刀招架,但路斯恩的攻击比他想象还要刁钻难缠——在于鲁特·因菲尼特一战后失去右臂的他,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灵活自如了。 不仅如此,对一个武士而言失去右臂不仅会损伤到他的实力,更会让他的身体出现十分微妙的,不平衡的“破绽”。 而在开启了“邪神印记”的路斯恩眼中,这一丝破绽被无限放大,几乎是破绽百出! 长刀挥舞,海浪般的冰汽扑向灰瞳少年的身影。 紧蹙眉头,来不及闪避的路斯恩只能选择后撤,和敌人重新拉开距离。 “哈!呵呵呵哈哈哈……”看着灰瞳少年“慌张逃命”的狼狈样,声音颤抖的欧根勉强的笑出了声:“怎么,不是要杀我吗,来啊!” 就算能看清我的动作又如何,你根本不敢靠近我的身! 而我却能在这十步之外的距离,一点一点的…慢慢捏死你。 杂碎! 但就在此时,站在他对面的路斯恩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城墙的方向,嘴角微微勾起。 这种恶心的表情,让欧根十分难受。 “杂碎,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任务完成之后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而已。”路斯恩的表情重新变回冷漠,只是嘴角依旧带着些许弧度: “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自己看看周围吧。” 周围? 欧根冷笑,表情扭曲的举起长刀:“杂碎,你要是以为这种无聊的把戏能分散我的注意力,那就大错特错……” “欧根大人——!”急促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后线告急,请求支援!” 什么?! 精灵的表情错愕到了极点,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身侧,熊熊烈火几乎侵占了他全部的视线。 战场,被敌人用“火墙”一分为二了! 耳畔不断的传来精灵武士们凄厉的哀嚎和惨叫声——被火墙挡在前面的后军不断的试图突破,但“迎接”他们的,是城墙上的弩炮和投石机; 浑身燃烧的精灵武士,惨叫着用自己的身体去扑灭火焰;但灌满了火油的壕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填满的;甚至正好相反——他们的身体和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燃烧的“佐料”。 而在后军被分割之后,面对孤立无援的前军,城防军士兵们也终于不再后撤,依托着土墙和壕沟,甚至开始反过来“包围”和主动进攻敌人。 英勇剽悍的精灵武士们,很快就发现他们不仅要面对眼前的敌人,还有来自城墙上的威胁——早已“等候多时”的佣兵们从城墙上出现,用战弓和重弩从两翼城墙夹击威胁。 上当了! 这是此刻欧根心中唯一的想法。 前后的军队被分割,一旦敌人将前排的精灵武士们收割完毕,孤立无援的后军再冲上去等于是排队送死,还没等到城墙下就会死伤殆尽! 而眼前的这个杂碎,就是用来牵制自己的道具! “终于明白了么,很好。”路斯恩表情冷漠: “那我也就能毫无顾忌的杀死你了。” “你……”欧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惶:“就算全军溃败,后线的精灵武士们冲上来,你还是死定了!” “是啊,我只是个擅自留下来,用自己来牵制你的诱饵而已。”灰瞳少年眯着眼睛:“但同样,你也死定了。” “能用自己的性命为洛伦大人除掉一个棘手的敌人,换来一场大胜……” “我可是心甘星愿的呢。” 这个杂碎,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不怕死?为什么他会心甘情愿的变成别人手里的工具和杀人的刀?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欧根,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不仅仅是身后,奔腾四溢的冰汽以欧根为中心向周围扩散,整片“火墙”都被激射而出的冰汽淹没,消散。 路斯恩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战斗到这一刻,胜负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死死盯着对面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自己先出手的“杂碎”,欧根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恶心和屈辱,就像是被迫吃下什么令人作呕的食物似的。 自己上当了…像个傻瓜似的,被对方如此肆意的摆弄,乖乖跳进了设好的陷阱里; “路斯恩…苍穹之翼的路斯恩,很好,很好我记住你了,我一定会杀了你,不!我会活捉你,然后让你求我赐你一死!” “给我记住了!我说到做到!” 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屈辱之至的欧根说出了那句他原本从未想过会说的句子: “全军…撤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暂时的休息 “督庭首席大人…嗯,还有诸位,表情好像都有些消沉啊。” 面带微笑的小王子端着酒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餐桌两侧的精灵武士们:“是不太舒服吗,还是今晚的菜色不合胃口?” 不合胃口? 狼狈不堪的欧根眉头紧锁,左手紧握着的餐刀扎在餐桌上,青筋暴露。 同样灰头土脸的亚莉珊德拉——督庭首席副官——低垂缳首,捧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 面对着满桌佳肴,神色各异的精灵武士们紧抿着嘴,没有半点声音。 惨败…这个带着可怕力量的词汇,化作恐怖的幽灵飘荡在精灵旗舰的餐厅内,让气氛变得沉闷而死寂。 在欧根下达“撤退”的命令后,港口上数千精灵大军依旧没有失去斗志,而是依托着之前攻下的阵地节节坚守,有序后退。 在几次冲锋都被那些英勇无畏的精灵武士们拦截后,埃博登守军终于放弃了追击溃兵的打算,转而继续用弩炮和投石车驱赶和骚扰,试图击沉撤退用的小艇。 精灵舰队立刻出动,十分有序的接应了撤退的军队;二十艘战舰上的发射器同时开火,再一次将变成火海的工事阵地化作烈焰焚尽的废墟。 埃博登一方这次没有任何阻拦,任由敌人“泄愤”…反正只是临时构建的工事,被破坏了也根本不心疼,甚至更好——因为地形变得更加复杂崎岖了。 两千精灵武士,为了掩护剩余的袍泽安全撤离战场,永远留在了埃博登的海岸。 他们死了,自己方才得以苟活…这种念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所有撤退下来的精灵武士,尤其是坐在这张餐桌前的家伙们。 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袍泽惨死,倒下…只有自己从那片地狱火海中侥幸苟活,体会着战败的屈辱。 “此战失败全部罪责在我,罗德里亚殿下!” 再也按捺不住的亚莉珊德拉从椅子上起身,单膝跪下:“都是我在冲锋的时候犹豫不决,才导致前线失去支援,致使敌人设伏成功!总而言之……” “起来。”小王子笑眯眯的看著她。 “可是……” “我说了,起来。”小王子微笑着按住精灵女武士的肩膀:“督庭首席副官…您,还需要我再重复几遍?” 精灵女武士抽动着喉咙,老老实实的站起身,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好啦好啦,此战失利不是因为诸位不够英勇,而是我们的敌人早有准备…某种意义上说,伤亡惨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王子耸耸肩,忍不住失声一笑:“倒不如说,想着能凭一次正面强攻就夺下埃博登的家伙,才是真的够蠢,也够傻啊!” 一旁的欧根阴沉着脸,铁青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诸位,我们不能再继续轻视我们的对手了;他们同样是目光长远,实力超群的武士;我们必须将他们放在和我们相等的位置上,才能挽回败局。” “况且,今天的惨败也并不是毫无意义——诸位的英勇,充分暴露了敌人的软弱无能,只能凭借各种城防措施和陷阱才守住港口,根本不敢和英勇的精灵武士正面交锋。”轻抿醇酒,小王子话锋一转: “但这也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从正面进攻埃博登港口是极其不智的举动,还会落入到敌人设好的陷阱之中…我说的对吗,亚莉珊德拉小姐?” “……是。”低着头的精灵女武士艰难的开口道。 一旁的欧根面色更黑了几分。 作为这场突袭战的统帅,身为督庭首席的他自然是导致战败的主要负责人;小王子的这番话已经不是在指桑骂槐,而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而且还要让自己的副官兼徒弟亲口承认,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欧根却无可奈何…对方是雄鹰王之子,而且是目前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一位;作为督庭首席的他,无法反驳一位王子。 再怎么痛苦,屈辱…他,也得忍着! 攥紧餐刀的左手已经渗出了血,低着头的欧根还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后方的舰队有消息了吗?”假装没看到的小王子摆摆手,示意亚里沙德拉退下,将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御庭首席,洛莉·扎德:“还要多长时间,才能与我们会合?” “暂时还没有收到情报,罗德里亚殿下!” 坐在精灵少女身后的安森·扎德——洛莉的弟弟兼首席巫师——连忙起身,开口答道:“上次联络时,第二梯队的舰队还在鹰啸岛筹备,想要前来会合至少需要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啊……” 小王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这个时间绝对是来不及了。 “呃!如、如果殿下希望,我和姐…御庭首席大人可以作为信使前往,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不、不必了,倒不如说这样正好。”小王子摇摇头,嘴角勾起了笑: “我想诸位,应该都不想被后面的那帮家伙们,抢走本属于我们的战功吧?” 在座的精灵武士们,纷纷点头称是。 安森·扎德低着头,很好的掩饰了眼角一闪而过的失望。 在追随罗德里亚殿下这件事上,他的看法和姐姐洛莉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也要保持距离,避免变成对方随意摆弄的棋子和牺牲品。 小王子端起酒杯,缓缓起身:“既然如此一味强攻不行,那么我们就必须改变进攻的策略,转而攻击敌人防线上最为薄弱的一环,破解他们的防御。” 面对餐桌前一双双汇聚而来的目光,餐桌前的小王子犹如摆弄棋子般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敌人之所以能挡住我们的兵锋,是因为他们用锁链拦住了港口;而连接锁链的两处堡垒中最容易攻下的,是河对岸的那座小型要塞。” “这座城堡,就是我们进入埃博登城门的钥匙——夺下她,埃博登就会两面受敌,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话音落下,自信的微笑在小王子嘴角逐渐浮现。 ………………………… “轰——————!!!!” 夜幕降临,金红色的“光柱”依然在不间断的轰击着埃博登的城墙;金红色的火花在天空炸裂,映衬着一闪而过的灰蓝色屏障。 城墙上的佣兵们蜷缩在墙垛后,或是打着哈欠或是相互闲谈,等待着热乎乎的晚餐;在经历了第一天的惊慌失措和之后几天的惴惴不安后,再没人将这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光柱”当回事了。 除非敌人集中轰击,或是突破了封锁港口的锁链,否则这些飞过来的“光柱”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城墙上站岗的士兵们看看烟火表演,打发打发时间。 与城墙上的悠闲相比,此时的九芒星巫师塔却忙碌的不成样子。 空旷的花园和教师与大厅,都变成了医务室和病房;所有的草药师,药剂师,炼金术师和他们的学徒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奔波,甚至直接就在病床前架起试验台,熬煮药剂。 治疗伤患,熬煮药水,维持寒冰屏障,制作引火剂和各种用得到的炼金制品,测定风向和天气,协助工兵修复被破坏的城墙和工事…… 即便全帝国巫师人数比例最高的城市,面对一支军队和一座城市的需求,埃博登的巫师哪怕加上学徒,也是捉襟见肘。 穿过躺满了伤患的花园,心情有些复杂的黑发巫师走向路斯恩的病房。 白天的战斗,路斯恩“违抗”了自己的命令,没有及时和城防军一起撤退,而是选择留下来牵制“四庭”中督庭首席欧根;结果被敌军留下殿后的军队包围,幸亏城防军反应够及时,反攻的时候把他救了回来。 还没进门,就能听见灰瞳少年和艾萨克两个人争吵的声音。 “艾萨克,我已经没事了,你还要我再重复多少遍?!” “你没事个屁!两处手臂严重冻伤,断了三根肋骨,四处肌腱断裂…还告诉你没事,你是快没发再有事才对!” “但我现在就是好了,全都恢复了!” “对,但你身上的虚空反应严重偏高,远远超出了正常临界值——你现在就是变成满脸触手的妖精,我也一点儿不奇怪!” “我……” “你什么你,你再这么下去精神殿堂就要被完全侵蚀了知道不知道?!你真的想变成一坨烂肉似的,还会不断生长又毫无理智的怪物吗?!” 快被气疯的艾萨克翻了个白眼,一扭头看向刚走进来的黑发巫师:“啊!洛伦你来的正好,准备迎接我们路斯恩小朋友的新姿态吧——满是粪坑味儿,四处淌脓液的一坨子烂肉!” 病床上的灰瞳少年看到洛伦投过来的目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僵持的气氛下,洛伦只能换个话题:“巫师塔的巫师们,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反正没给我任何惊喜就是了——除了科罗纳和另外两个老头子,其他也就那个样子。”翻白眼的艾萨克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唯一值得惊喜的,就是我找到了更多关于亚速尔精灵的资料,有一小部分是关于武士之道的内容很有意思……” “比如?”洛伦的眉头微蹙。 “有一份文献记录,是关于第六世代时一次远洋舰队和亚速尔精灵的交涉,挺早之前的事情了。”艾萨克撇撇嘴: “在那份文献里提到的‘武士之道’…被称为亚速尔精灵的修行之道,乃是一个武士磨砺心境,塑造品德的必经之路。” “磨砺心境,塑造品德…也就是说至少在当时,所谓的‘武士之道’应该和现在的这种掺杂了稀奇古怪能力的玩意儿,有着天壤之别!” 洛伦开始有些明悟了:“你是说……” “你说过,精灵们入侵帝国是为了‘生死存亡’的大义…但至少在当时的文献中,还看不到任何会关乎到‘生死存亡’的迹象。”艾萨克得意的吹了吹额头的发梢: “换句话说,无论是导致精灵们遇到生死存亡的危险,还是眼下这种‘变形’的武士之道…都是在第六世代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否则的话,为什么当时对巫师都这么‘关注’的皇室和教会,会对迷雾海对岸的精灵们所掌握的虚空之力,丝毫不在意呢?” “会不会是因为,这些问题在那个时候还都是不存在的?” 顺着艾萨克的想法,洛伦的表情陷入了深思。 而某个自大狂的表情倒是很无所谓:“总之这可能是个很重要的线索,我会顺着这条线继续挖下去,说不定会发现其它的秘密…交给我了。” “你,洛伦·都灵,你就负责看住这个想变成一坨子烂肉的混蛋——反正我已经告诉过他后果是什么了,他要是还这么看我就拿你是问!” “记住了,洛伦,我的朋友没几个。”没好气的哼了声,艾萨克有些闷闷不乐的走出病房: “而我一个都不想丢掉!” 说完,潇洒的艾萨克走出房门,门也不关的留下他的背影。 表情复杂的洛伦扭过头,看向一直在躲闪自己目光的灰瞳少年。 “洛伦大人,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路斯恩。”黑发巫师叹口气,默默的看着他:“但艾萨克刚刚的话,你也应该听见了。” “不要被阿斯瑞尔蛊惑,他在利用你,让你变成力量的奴隶;不要让你自己沦落到和法内西斯还有查卡尔他们一样的下场…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路斯恩沉默了,紧咬着下唇低着头。 他当然知道那会是什么下场,他也亲眼见过法内西斯和查卡尔究竟变成了什么。 但如果不使用这种力量,自己究竟该如何跟上洛伦大人的步伐? 自己还如何能保护他,成为他手中的利剑? 尤其是在知道了他的敌人,是那样可怕的存在之后…难道要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洛伦去面对,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需要力量…轻轻抚摸着后颈的符文,路斯恩的头低得更深了。 更多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钩了 伴随着惊惶失措的脚步与叫嚷声,急促的号角与警钟,震颤天空的爆炸与轰鸣声中,第二次埃博登攻防战开始了。 这一次,亚速尔精灵舰队们几乎倾巢而出;在几次试图用撞角和各种方式都没能摧毁海岸锁链之后,二十艘战舰再次同时架起发射器,金红色的“流星”并排升起,在埃博登城墙上降下死亡的火雨。 但这一次目标不是城墙,也不是环形堡垒——而是环形堡垒前面,用临时工事修建的防御阵地。 用某个佣兵头子的话说,这帮长耳朵终于不再犯蠢,知道送死之前得先探探路了。 没有寒冰屏障的庇护,整个埃博登海岸的滩头阵地被精灵舰队的投射武器肆意蹂躏着——不仅仅是具备着魔法力量的发射器,还有大量用于野战和攻城的重型弩车,捆绑着火油罐的铁头弩箭…尽情的倾泻着精灵们上一次战败所遗留的怒火。 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洗礼下,整个滩头都变成了一片活人无法生存的地狱——跃动的火舌与爆炸的烈焰共同起舞,坍塌的碎石和迸溅的沙土相互映衬,热浪与浓烟席卷了每一处角落,甚至连城墙都被完全遮挡。 土墙、壕沟、通道、陷阱、拒马……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死亡之雨下灰飞烟灭,化作与沙子尘土无异的瓦砾和土坑;仅剩的断壁残垣也被淹没在沙土之下,除了更加崎岖复杂的战场之外,什么也没剩下。 埃博登城墙之下,只剩一片白地。 不过埃博登守军一边倒没什么伤亡——事实上在昨天晚上,所有驻守阵地的城防军就已经全部撤入堡垒,除了一堆垃圾和工事外,什么也没留给精灵们,连壕沟里的火油都干涸了。 一番扫荡之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持续到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直至火势稍稍褪减,精灵舰队才重新吹响了进攻的号角,蜂群般的小艇从战舰之间涌出,穿过锁链扑向埃博登港口。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阻遏他们冲向堡垒和城墙了! 这一次,亚速尔精灵的军势甚至比上次更加强大,也更加疯狂。 仅仅是能看清的登陆军便已经超过四万兵力,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向着埃博登城驶来——这次他们不再是旦旦进攻环形要塞或者某处要塞据点,而是要全面进攻。 势若雷霆! 正午的曜日下,顶着来自城墙与堡垒方向的投射袭扰,成片成片坐着小艇的精灵武士们在海岸登陆,跳入冰冷的海水中,踏着泥泞的战场,背着亚速尔长刀向城墙挺进。 因为是港口登陆作战,哪怕再怎么纪律严明的军队也只能用散阵前进——反过来说,特地在敌人城墙下组成方阵,那只能是活靶子。 但正因如此,敌人的军势看上去远比应有的还要强大! 面色苍白的佣兵们,神色紧张的城防军,在高举黑底金狮子旗的拜恩骑士带领下,半蹲在墙垛后,用盾牌堵住垛口。 为了防止不怎么可靠的佣兵和明显空有士气的城防军,在敌人第一轮冲锋就全线崩溃,洛伦只能将自己带来的两千拜恩骑士拆成无数的个小队,安插在每个要塞和重要的城墙节点上。 这样一方面可以依靠骑士们鼓舞士兵们的斗志,让他们随时随地看到拜恩公爵的旗帜;一方面他们也是督战队,确保守军即便溃败,也得是有组织的溃败。 看着身旁手举战旗,昂然屹立的拜恩骑士,白银之血紧咬牙关——他非常确信一旦自己不再“可靠”,这些真正“可靠”的骑士们绝对会为了自己的公爵,将自己砍了之后夺走佣兵团的控制权。 “白银之血——,准备接敌!” 即便知道那位公爵大人根本不信任自己这帮佣兵,白银之血还是拔出佩剑,向部下们下达着坚守的命令…敌人冲到面前如果不死战,那就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还能不能活着的问题了。 躲在盾墙后的佣兵们尽管面色苍白,但还是纷纷掏出了随身兵器——投枪、砍刀,短柄斧,链锤,高价买来的拜恩骑士剑甚至亚速尔长刀…制式没发保证,但绝对实用。 只有最愚蠢的佣兵,才会以为“临阵反水”是多明智的举动;多数的情况下,只会在将背后露给敌人的同时还要面对友军的怒火,先被双方联手干掉! “石砲,放——!” 又是一声命令,城墙上响起了一片参差不齐,轮轴转动的声响,所有的弩炮同时将石质弹药和火油罐抛射而出,对准滩头上的精灵军倾泻而下。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中,金红色的火花在滩头绽放,许多登陆的小艇还来不及靠岸,就被点燃或者砸成碎片,在海面上留下一滩血红色。 随着后线的军队逐渐登陆,整个埃博登港口和海岸已经铺满了亚速尔精灵的军队,犹如涨潮的海水般。 两百步,所有的弩炮和城墙上的投射武器全部都开始倾斜火力,近距离的直射几乎横扫了亚速尔精灵的先锋军队;断肢碎肉横飞; 五十步,弩手和弓箭手走到盾墙前,聚集在高塔上,用整齐划一的火箭和乱射的冷箭扫荡着还在推进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精湛的武艺和灵活的身姿让他们躲掉了不少箭镞,但还是有成片成片的精灵中箭,倒在冲锋的路上。 顶着近乎暴风雨洗礼般扫荡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不仅没有出现颓势,反而被激起无穷斗志,甚至连队形也不顾,争先恐后的扑向城墙。 上一次的登陆战已经让他们明白,埃博登守军的火力越是凶猛,反抗越是强烈,就越说明这帮敌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胆小鬼和不堪一击的懦夫,冲上城墙就赢定了! 现在的埃博登城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受惊的猫咪,张牙舞爪的拼命表现出“我可凶了”的模样;实则已经吓得躲在墙角,连动都不敢动。 “砰!” 随着一声闷响,第一架攻城梯撞开盾墙,卡在了城墙的墙垛之间。 “盾墙,推下去!”高举战旗的拜恩骑士怒吼着,挥剑拦住了几个明显想逃的弓弩手。 面色苍白的佣兵们重新列阵,堵住缺口;还有的拾起火油罐,想把云梯点燃。 但是晚了…几乎同时,咬着刀的亚速尔武士已经爬上城墙,犹如狂风般从墙垛上跃起,落入密集的方阵的中央。 长刀挥舞的刹那,挥刀冲阵的精灵武士同时被十几根长枪贯穿了身体,但城墙上也出现了大片空隙。 “为了罗德里亚殿下,杀!” 鲜血喷涌,怒吼的精灵武士不支倒地。 “杀——!!!!” 借着被打开的缺口,后排的精灵武士们纷纷冲上城墙,与慌慌张张的佣兵们接战。 不仅仅是一处,从环形堡垒到靠近内线的城墙,几乎所有的防守据点都陷入了交战状态;犹如宏大的戏剧般,奏响了高潮的曲目。 亚速尔精灵几乎是拿出“一战夺城”的势头发动的全线进攻,丝毫不吝惜的挥霍着自己庞大到无可匹敌的军队;城墙上原本就是“勉强足够”的守军,立刻就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局面! 依托着城墙和各种防守工事,埃博登的守军还能勉强保持着“局部人数优势”这最后的依仗;战舰被锁链阻拦,根本无法将大型的攻城武器投入战斗;在只有云梯和钩索的前提下,一次能投入战斗的兵力是极有限的。 不过也幸亏是这样,肝胆俱裂,惊慌失措的埃博登守军才没有被冲上城墙的精灵吓得立刻溃败,还能和敌人打的“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至于这样的状态究竟能持续多久,那就真的是只有天知道了。 咆哮与哀嚎,夹在在箭镞的呼啸与利刃的撞击声中,面对着亚速尔精灵们一次次不惜生死的进攻势头,城墙上的埃博登守军只能勉强维持着阵线不至于溃散,已经无法再将敌人推下去了。 而在城墙上下,随着精灵大军逐步攻上城墙,守军的投射武器效果也正在逐渐削减——不断的有精灵武士用钩索,甚至徒手爬上塔楼,突袭守军的投射武器阵地。 尽管几乎所有使用弩炮和投石机的军队,都是埃博登城内的辅兵;但坚守家园的斗志并不能弥补双方实力的差距;往往在援军赶来之前,塔楼顶端的辅兵就已经被屠戮一空,只剩遍地尸骸。 当然,更多的情况是还没等精灵武士们爬上去,就已经被守军察觉;要么是在墙壁上被射成筛子,要么是被挑断钩索,从十几公尺的高空,完成一次自由落体。 不论是进攻还是防御的一方,都已经紧绷到了极限;这种时候任何一方再往战争的天平上多加一个砝码,局面就会立刻倾覆,向着有利的一方倾倒。 但无论哪一方,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还是在继续将眼前的这场“戏剧”演下去——如果说守军方还有巫师和拜恩骑士们压阵,精灵大军的阵营之中,甚至看不到一个“四庭”武士们的身影。 “轰——————!!!!” 沉闷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就像天边的雷声; 指挥着佣兵作战的白银之血下意识抬头,惊愕的放下手中的佩剑,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让他诧异的不是爆炸,而是地点——那声音,是从宝石河对岸的古堡传来的。 终于…要开始了么? …………………………… “……终于上钩了。” 看着古堡上飘起的浓烟,黑发巫师长舒一口气,嘴角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在看到敌人全线进攻的时候,他真的在担心亚速尔精灵是打算用强攻的手段夺城——虽然那样自己能守住,但伤亡绝对会惨重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尤其是敌人一方还有为数众多的“四庭”武士——在平坦的战场上,这些人可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在攻城战中狭窄的环境内,几乎没有一支军队能拦住他们! 不过幸好,自己赌赢了…正面战场只是佯攻,敌人同样不愿意在攻城战牺牲太多的兵力,打算先抢下古堡,解除海岸的封锁再大军压境,一举夺城。 可以想象,敌人投入到古堡战斗的军队都是绝对的精锐,“四庭”武士恐怕会倾巢出动,甚至不惜使用远程火力,将古堡彻底毁灭。 战斗,正在按自己布置好的路线和剧情稳健前行。 至少现在是这样…… “路斯恩。” 黑发巫师缓缓回首,看向身后的灰瞳少年:“准备好了吗?” “当然!”路斯恩勾起嘴角,墨蓝色的发梢下露出一双满是凶芒的双眼:“苍穹之翼旗下一百三十六名猎魔人,等候您的命令,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洛伦抬起视线看向路斯恩背后,是一百三十六双与他无二的眼睛。 这些猎魔人是洛伦从赤血堡带来的精锐,不少家伙是经历过半人马之战的老兵,经验最丰富的甚至曾经有过独自狩猎食人魔和冰原狼人的经历。 按照道尔顿·坎德导师的评价,单单以近身格斗厮杀比较的话,猎魔人还是比“四庭”武士稍逊一筹的——这并不是训练可以弥补,而是由天分决定。 精灵瘦长而灵活的身体,注定了他们能做更多人类无法办到的动作,而且速度更快,反应也更灵活,耐力也更强。 这一点洛伦也是亲有感触——哪怕是他自己,对古木森林精灵战舞者的格斗技巧也只能学到一点点皮毛;换成文明层次明显更高的亚速尔精灵,差距会更明显。 将将会是他们与敌人的顶尖精锐的第一战,伤亡惨重几乎是注定的事情。 一百三十六人,能够有一半活着离开埃博登,就足够谢天谢地了。 但没有办法…如果他们不上,换成埃博登的守军和佣兵,怕是一接触就直接溃败了。 战争,本就不可能一切顺心如意;黑发巫师缓缓转回身,锐利的目光盯着远处火光迸溅的古堡: “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冰与火 “终于开始咯。”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精灵小王子站在舵手的位置上,亲自把持着船舵,兴高采烈的盯着远处港口战场的一举一动。 当然,停泊的旗舰早就把船舵定死了;即便如此,船上的舵手和大副还是紧张不已的站在一旁,生怕王子殿下一时激动,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而以洛莉和安森这对“扎德姐弟”为首的御庭武士们,则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默不吭声的站在十步之外的距离,让这位王子殿下能尽情享受“个人世界”的乐趣。 “~我们今日高声唱~痛饮陈年酿~酒杯乒乓响~痛哭亲友旁…亲爱的心上人啊~我们要出征萨克兰~萨克兰~~~……” 悠然自得的哼着甲板小调,小王子一边拨动着船舵,一边摆弄着单筒望远镜,嘴角的弧度愈来愈深。 在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全面进攻下,埃博登的城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虽然还没有出现太多实质性的进展,但敌人软弱且毫无战意的本质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亚速尔精灵出动的总兵力,是正面战场敌人的两倍!战斗刚刚打响时因为战场局限,这种优势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但随着时间推移,兵力捉襟见肘,勉强能够填满整个防线的埃博登守军,很快就会暴露出他们的颓势。 与依旧秩序井然,战意十足的精灵武士相比,埃博登守军简直就是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蚂蚁;之所以还能坚持战斗不至溃败,只是因为无路可逃罢了。 身后,就是自己的城市;埃博登守军就是再怎么胆怯懦弱,再如何不知如何与武艺精湛的精灵武士交锋,也必须挺身应战。 而攻上城墙的精灵武士们在付出一定伤亡后,也逐渐找到了与身披铁甲,手持盾牌的重装步兵交锋的办法。 他们不再一味推进,而是不断的诱使守军士兵们主动进攻,或是由经验丰富的武士从背后突袭,打乱守军阵脚;趁他们惊慌失措时由四面冲入支离破碎的方阵盾墙,挥刀屠戮。 但在小王子看来,想要正面攻破埃博登城墙的难度依然很大——亚速尔精灵武士们,还是严重缺乏面对这种身披重甲,组成严密队形敌人的经验。 小规模或许还有办法应对,一旦陷入无法绕后和闪避的战场,战斗就会变得异常吃力;之所以现在还没感受到,纯粹因为敌人士气低下而已。 但两万多士气低下,毫无战意的守军,却能凭借城墙和方阵阻挡两倍于他们的亚速尔精灵武士…这已经非常可以说明问题了。 战场的关键,依旧是河对岸的那座孤零零的古堡…只有夺下她,才能打开埃博登的最后一道封锁,整个城市将被精灵舰队两面围攻,不费吹灰之力的攻下。 “关键的古堡…洛伦·都灵,这会是你的陷阱吗?”小王子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别那么无趣,给我个惊喜吧——让我瞧瞧你的本事,究竟能在棋盘上看到多少步远?” ………………………………………… “轰——————!!!!” 古堡的城堡在烈焰与爆炸中摇摇欲坠,滚滚浓烟中军团士兵们前排半蹲架起盾墙,后排整齐划一的将战戟放下,从背后掏出投枪。 “准备——,放!” 随着军团指挥官一声令下,呼啸的黑影带着撕扯空气声响,向爬上城墙的精灵袭来;几个避闪不及的精灵武士当即被投枪贯穿眉心,或是失手从城墙顶端坠下,变成了墙角泥坑和壕沟里的一滩碎肉。 但更多的则从容躲开,不紧不慢的从别的方向袭上城墙,从边角和角落中扑向落单的军团士兵们,出鞘的刀刃,犹如厉鬼尖牙般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轰————!!!!” 又是一声爆炸,陷入混战的古堡中爆发出数不清的声音;惨烈的哀嚎与不甘的咆哮声,与刀剑与盾牌碰撞的声响相映起舞。 短短五分钟内,古堡的外围护墙已经全部沦陷! “吹响集结号,全军向后靠拢!”站在盾墙前方的军团指挥官亲自掌旗,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所有百人队原地集结方阵,注意偷袭!”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骤然从他面前闪过。 “噗嗤!” 鲜血泼洒的刹那,身旁冲出的军团士兵为他挡住了这一刀,但盾牌也被削去小半。 抓住空隙的精灵武士猛地再次刺出刀锋,贯穿了士兵的喉咙。 惊怒的军团指挥官只能徒劳的看着,被身后的卫兵连拖带拽的拉进了盾墙后排。 虽然用古堡做诱饵和陷阱是洛伦设好的计划,但军团指挥官却不这么想;布置了严密防御的他,原本还想让埃博登守军们见识见识,康诺德陛下的军队是如何战斗的。 但讽刺的是,他的这番“精心”准备,反倒让敌人的表现更加出彩了! 相比较倚靠阵型和重甲,节节后退列阵才不至溃败的军团士兵,对面的精灵们不仅配合的亲密无间,战斗起来更是凌厉非常; 在他们凶猛而凌厉的攻势下,任何落单或是出现失误的军团士兵,都会变成逃无可逃的猎物。 雪亮的亚速尔长刀,虽然无法直接撕碎士兵们的重甲和身上的战戟,却能让他们手中的盾牌变得不再可靠,让严密的盾墙出现漏洞。 对于刀法凶狠刁钻的精灵武士们而言,这就足够了。 “噗嗤!”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声响,又是一声惨叫传来——左翼指挥方阵作战的掌旗官,被三柄利刃同时贯穿身体,写满了惊恐的脑袋腾空而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全军后撤,放弃护墙!”紧抿着嘴角,面色铁青的军团指挥官怒吼着,颤栗不止的双手紧握着战旗: “退守内堡,向中央集结!” 放弃护墙,就意味着古堡已经基本沦陷,要与敌人背水一战了。 但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哨声与号角声,纪律严明的军团士兵们还是执行了命令;放弃护墙向中军集结,在内堡前组成了一整个十五排纵深的大方阵。 效果立竿见影! 面对紧密的盾墙和密密麻麻刺出的战戟,还有不时抛射而出的投枪,精灵武士们一时找不到可以破阵的空隙;即便偶尔更够成功,后排还是会有人迅速补上。 习惯散阵冲锋的精灵武士们,实在是不擅长对付这种“铁乌龟”似的敌人。 “欧根师傅,您还不打算出手吗?” 看着眼前陷入僵局的战况,亚莉珊德拉眉头紧蹙:“对面的敌人似乎也并非我们在滩头上遇到的守军,应该也是敌人的精锐。” “就因为这样,我才更不应该出手。”摇摇头,督庭首席冷哼一声:“虽然那个小王子很讨厌人,但至少他有句话说对了——我们要重视敌人,哪怕他们是群杂碎。” “我们的武士们没有和帝国的武士战斗的经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打一仗,了解下他们是如何战斗的,多掌握些经验。” “这里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土地,讨厌的麻烦早些遇到总比晚遇到的时候,手无足措的强。” 精灵女武士点点头,暗中松口气——她的想法其实和欧根差不多,之所以故意询问,只是担心他会因为罗德里亚王子之前的刺激,偏激到失去理智而已。 “况且…我有种预感。” 嘴角勾起狰狞的弧度,欧根自言自语着。 预感? 亚莉珊德拉困惑着扭头,看向目光灼灼的督庭首席大人。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我们能发现这座城堡的重要性,那么敌人会不知道吗?”欧根冷笑一声,目光扫向城墙高塔的方向: “不,他们一定知道;既然如此要么敌人是没有多余的兵力驻守这里,要么…这座城堡就是故意引诱我们上钩的陷阱。” “将我们的精锐主力拖到这里,然后再集中他们自己的精锐歼灭我们,来让他们能在这座城市里多活几天!” 话音落下,精灵女武士面色一变:“既然如此,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尽快消灭眼前的敌人,然后从这里撤离……” “撤离…为什么要撤离?” 欧根看向自己的副官,表情愈发的狰狞可怖:“我们是为了大义而战的正义之士不是么;面对狡诈恶徒的卑鄙伎俩,不是更应该在他们最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将他们活活捏死吗?” “这帮奸诈的小人,卑鄙无耻的恶徒…难道不是应该在他们最嚣张的时候,用最直接的手段打爆他们,在他们面前将胜利的希望粉碎,让他们感到他身为凡尘俗物的弱小和无助…否则,我们还凭什么伸张属于我们的,真正的正义?!” 愕然的亚莉珊德拉,陷入了沉默。 虽然她也一直坚持着和欧根师傅相同的观念,认可自己属于大义的一方;但…唯有这一次,隐隐觉得欧根师傅的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就在精灵女武士陷入沉思的刹那,视线的余角突然传来了刺眼的光芒…… “轰————!!!!” 金红色火光爆裂的瞬间,欧根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亚莉珊德拉前面,包裹冰汽的长刀猛地挥出,烈焰瞬间消散。 “果然来了!” 欣喜若狂的欧根猛地抬头,在他视线的正前方,多出了一个隐隐有些熟悉的身影。 瘦削的身影,黑发黑眸,肩膀上扛着一柄大到夸张的双手重剑,表情玩味的同样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你是…洛伦·都灵,那个拜恩公爵?” 欧根的声音微微颤抖,还带着一丝兴奋。 “我等你很久了——真让人好奇啊,能够让御庭的那个瞎眼的洋娃娃甘拜下风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督庭首席的表情狰狞可怖,右手的长刀已经本能的举起:“听说你和那个洋娃娃还有个决斗约定…不知道杀了你之后,她究竟会作何表情?” “大概是嘲笑吧?” 轻笑着摇摇头,洛伦挑了挑眉毛,意兴阑珊的打量着欧根:“毕竟疯狗的叫唤,应该没有谁会当真才是。” “疯狗?” “否则呢,你还把自己当人不成?”黑发巫师愣了下,失笑一声连忙改口:“哦,都差点儿忘了你不是人,是个长耳朵来着。” 不好,他这是在故意挑衅欧根师傅! 面色一惊的亚莉珊德拉连忙上前,挥刀直指黑发巫师:“督庭首席大人,请您快去指挥武士们战斗,这个敌人就交给……” “退下!” 爆喝一声,欧根瞪起一双凶兽般的眼珠:“他是我的!” 身躯微颤的精灵女武士犹豫片刻,便默默的退下。 “你说我是疯狗,洛伦·都灵……”冷笑着的欧根再次抬起头,眯着眼睛:“那即将被疯狗杀死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首先,你得杀死我。”冷漠的黑发巫师右手一翻,将“曙光”大剑倒插在城墙地板上:“其次,死的会是你。” “哦…你觉得你能杀死我?” 欧根狞笑着,手中长刀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晶。 “不。”洛伦挑挑眉:“我觉得我能把你四肢砍下来,然后再用铁钩子挂在城墙上惨叫三天三夜,最后求我把你脑袋砍下来。” “而我是绝对不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去死吧——!!!!” 长刀一甩,表情狰狞可怖的欧根已经抢先一步;裹挟全身的冰汽犹如凶兽的触手般,卷动着向黑发巫师袭来。 “铛!” 随着洛伦松手,剑尖砸落在地的“曙光”大剑围着黑发巫师的身体在周围画出一道半圆,戴着“施法者”的左手按住了剑柄尾部。 下一秒,金红色的火光犹如流动的液体般,覆盖了整个剑身;对准迎面而来的冰雪,挥双手紧握剑柄的洛伦,猛地跨步向前。 举剑; 扬剑; 斩——!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瞬间,雪白色与金红色碰撞在了一起;先是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爆炸与蒸腾的白雾,将两道身影同时吞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愤怒的凶兽 “苍穹之翼!” 随着路斯恩一声铿锵有力的呐喊,精灵武士们纷纷诧异的回首;在他们的身后,一群迅捷的身影骤然出现,手中银白色的长剑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就像是等候许久的凶兽,从阴影中扑向盯住的猎物,急不可耐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面对骤然从背后出现的伏兵,精灵们立刻从惊讶中恢复镇定;后排的武士们立刻转身拔刀,准备阻拦。 在精灵们眼中,这群数量只有他们五分之一上下,阵型散乱的“人类武士”,大概只是临时被派来救援城堡的先头部队罢了。 然而仅仅一分钟不到,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而且错的厉害。 “噗——!” 偏斜长刀的短剑激出遗传火花,灰瞳少年腕下的袖剑立刻弹出,贯穿了精灵武士持刀的右手;趁着对方身体僵住的刹那,另一只手的利刃反向捅穿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一百六十三名猎魔人像是一百六十三枝利箭,无情的从背后贯穿了精灵武士们的散兵线,猝不及防的精灵们阵型大乱 如果精灵们是整齐划一的长枪方阵,或者井然有序的盾墙或者重步兵方阵,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横排列阵…只有区区不到两百人的猎魔人,都不会这么容易。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答案——而答案就是擅长单打独斗的精灵武士们,遇到了同样一群擅长这种打法的对手,而且被对方偷袭,打了一次完美的背冲! “铛——!” 还没有冲出二十步,灰瞳少年就已经被四名精灵武士联手拦下——很明显,敌人也察觉到了这群“人类战士”中,谁才是最有威胁性的那个。 遏制锋芒,猎魔人的冲锋势头至少会褪减三分之一。 虽然某种程度上,苍穹之翼的目标已经达到了。 从容不迫的招架左手挥斩的刀刃,一边俯身躲开面前敌人的路斯恩,忍不住暗道。 “砰!” 荡开刀刃的刹那,灰瞳少年趁势跃起,一脚踢向敌人拉开距离,防止自己被困死;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保存体力,减少对“邪神印记”的依赖。 如果不这么做,大概会被艾萨克烦死吧? “噗——噗——!” 伴随着两记中箭声,身侧的一名精灵武士痛苦倒地——取而代之的,是三个猎魔人的身影。 “头儿,我们来支援你了!” “散开,支援我干什么?!” 丝毫不领情的灰瞳少年,从其中一个的家伙手里抢过一只炼金炸弹,看也不看扔向身后:“继续向前冲,把敌人的阵列搅碎,给驻守的军团士兵重整阵列的时间!” “记住,这帮长耳朵杂碎,一个也别让他们跑了!” “遵命!” 整齐的应和声响起的刹那,金红色的火光在路斯恩背后炸裂。 三名想要偷袭的精灵武士连忙闪避,堪堪躲开了爆炸范围,但也被火光和浓烟挡住了视线。 没等冲出浓烟覆盖的范围,至少十支手弩便同时朝他们的方向一阵攒射。 挥刀招架的精灵武士们终于从浓烟中冲出来,扑向距离他们最近的猎魔人;刹那间,三柄利刃同时从不同的方向朝他袭来。 开启了“超越感知”的猎魔人勉强躲过了其中两柄长刀,白银长剑架住第三个;招架的刹那,戴着“施法者”手套的左手,对准另外两名精灵武士张开。 “砰——!” 一记原力冲击同时逼退两个精灵,惊惶中手忙脚乱的第三名武士猛地用力,荡开了猎魔人手中的白银长剑。 冷笑的猎魔人却不慌不忙,后退半步的同时从腰间拔出了第二柄银色短剑,口中喃喃自语。 “愿虚空与你同在。” 噗! 灰蓝色的剑芒贯穿了精灵面门,从后脑勺爆出一团血舞,随即消散。 以一敌三,略占上风。 没错,单论真实实力,短短三年组建起来的苍穹之翼,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些精锐的精灵武士的对手,更不用说那些站在“四庭”顶端的首席次席和他们的副官了。 但猎魔人的实力,从来都不仅仅是他们手中的剑和几个简单的高阶魔咒而已。 秘银剑,甲胄,符文印记,炼金武器,手弩,袖剑……丰富的装备体系给了猎魔人们充足的选择,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个小型武器库,而且远近皆可。 这是一支从创立之初就注定要面对怪物级对手的军事集团,并且随时随地做好了要以寡敌众,以弱敌强的准备。 他们每个人都是路斯恩和道尔顿·坎德精挑细选,或是百战老兵或是天赋异禀…潜力不足的新兵,还没撑到训练结束就人间蒸发了。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成为洛伦大人的护卫,才能被洛伦大人如此信赖,被当成用来打垮敌人的最后一张底牌! 挥舞双剑的路斯恩已经贯穿了精灵的大半阵列;察觉到动静的军团指挥官已经吹响号角,将军团士兵们十五排纵深的大方阵,变成六排纵深的横阵,组成盾墙横举战戟的军团士兵们,徐徐向前推进。 就在即将与军团“汇合”的刹那,一阵冰冷的恶寒突然从后颈袭来;警觉的灰瞳少年猛地停住身体。 “砰!” 几近同时,在他身后的平地上,突然炸出片不起眼土坑。 举刀而立的亚莉珊德拉,表情复杂的拦在了灰瞳少年的面前。 警觉的路斯恩还未开口,对面的精灵女武士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苍穹之翼的路斯恩…我记得你。” 嗯?! 刚刚还满脸杀气的灰瞳少年,整个人都怔了下。 我…应该没见过…她的吧? “就是因为被你牵制住,欧根师傅才没能及时率领前军突破埃博登的防线,致使全军受辱。” 愤恨的精灵女武士右臂横起,双刃犹如战弓般的亚速尔长刀平局面前:“吾乃督庭首席副官,精灵武士亚莉珊德拉!” “受死吧,恶徒的走狗!” 话音落下的刹那,看不到弓弦的战弓就传来一声撕裂空气的声响。 “铛!” 本能招架的路斯恩勉强挡住了看不见的“箭矢”,既松了口气又不知为什么,心底多了一丝惆怅…… “好吧,既然是要复仇,那就让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攥紧双刃,抬头挺身的灰瞳少年紧抿嘴角: “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 …………………………………… 超乎想象的强悍! 当挥舞着冰之刃的欧根朝自己冲来的时候,黑发巫师反手一记“都灵之火”甩向他面门;结果甚至都没能碰到他身体,烈焰就在四溢的冰汽下化为乌有。 面对这种敌人,绝大多数的高阶魔咒——尤其是具备物理伤害的——基本都失去了意义,洛伦猜测恐怕就算是重型攻城武器,恐怕也根本来不及近他的身。 这就是所谓“唯心天象”的力量吗?一边闪避着敌人随敌人刀刃袭来,海浪般的冰汽,黑发巫师一边思考着。 从那位被自己俘虏的精灵武士口中得知,这似乎是一种随心情转变的力量…愤怒时是火焰,兴奋时是寒冰;不仅攻防一体而波及面极大;展开“心境”之后,甚至可以影响一整块区域的天气变化。 一人便是一军…这是那个精灵武士的说法;从天穹宫在那个刺杀之夜的遭遇看,应该并没有任何的夸大成分。 不过正因如此,自己就更得把他掐死在这儿了——否则让这种擅长范围伤害的家伙逃回去,哪怕就他一个也很危险! 洛伦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了。 “轰——!” 又是一声炸响,身侧被冰汽冻住的墙垛突然崩裂;警觉的黑发巫师本能闪避,躲开了波及范围。 “怎么…堂堂的公爵大人,该不会像鲁特·因菲尼特那个杂碎似的,就知道拼命逃跑吧?”狞笑的欧根无比兴奋: “难不成你就是靠着老鼠躲耗子的办法,打败了那个瞎眼的洋娃娃——听起来很有可能啊!” “铛!” 架起大剑的洛伦挡住了袭来的冰刃,颤栗的剑脊发出阵阵哀鸣。 “一口一个杂碎,一口一个杂碎…看来鲁特给你留下的印象挺深啊。”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将大剑在身前横挥,将欧根逼退: “怎么、难道你少的那个右臂,是他留给你的纪念品?” 话音落下的刹那,欧根的表情瞬间扭曲,双眼喷吐怒火;手中长刀的冰汽逐渐消散,刀刃一点一点,变成了金红色。 “给!我!去!死——!” 哎,真说对了?! 诧异的黑发五十一挑眉,向后滑步闪避的刹那,反手一记“都灵之火”抛出,为自己掩护。 “轰————!!!!” 两束金红色的光线在空气中相会,先是燃烧空气的崩裂声,随即夹杂着火舌的热浪从“亲密接触”的中点向外“绽放”。 爆裂声中,城墙大半都被火光覆盖;烟尘弥漫之处,墙垛皆化为乌有。 倚靠着“曙光”大剑的洛伦勉强凭剑身支撑站稳,紧蹙眉头看向对面那个横穿烈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其身所及之处,烈焰退散;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些火焰并非避开,而是缠绕覆盖在他的身体周围。 “洛伦·都灵,干得漂亮……” 面色铁青且扭曲的欧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因为你,我现在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怒火。” “准备好…变成灰烬了吗?” 洛伦愣了下,扯着嘴角轻笑声:“不…如果你想,那我倒是不介意帮你变成灰烬。” 嗯,还能传火呢。 “轰!” 长刀挥舞,利刃所掠之处迸溅出刺眼的金红色耀眼的火光! 黑发巫师向前滑步,刹那间完成闪避的同时“曙光”大剑已经抵在肩头,然后迎头劈斩。 铛——! 利刃碰撞的刹那,大剑与长刀迸出激奏出火花。 怒不可遏的欧根表情骤变,勉强用长刀架住了“曙光”大剑,但整个人也被完全压制,“砰!”的一声单膝跪地。 “怎么,不是号称要把我变成灰烬吗?”双手死死握住剑柄,神情冷漠的黑发巫师不断用力:“看你现在的架势,好像和这个目标有点儿远啊。” “你……” 开口的刹那,压制着长刀的“曙光”大剑突然剧烈的震颤起来。 欧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抽刀起身,向后闪避的同时挥出一片烈火。 砰——! 就在他躲闪的刹那,无可遏制的“剑气”从大剑的剑刃中喷涌而出,城墙的地砖连带着下面的墙壁,被整齐的斩断成两截!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横剑挡住袭来的烈焰,洛伦忍不住叹口气——就差一点儿,自己能活劈了这个所谓的“督庭首席”。 可惜,原本将“原力冲击”强行灌入剑身的难度就极大,而随着威力增强和剑身的大小难度还会进一步提升——原本洛伦就只能勉强做到,换成“曙光”大剑之后连控制都没办法控制了。 “不、不可能…我居然会被一个人类逼到险些惨死的地步……”单膝跪地的欧根,因愤怒的扭曲的表亲多了一丝灰败: “我、我居然会输?” “堂堂督庭首席,居然差点儿输给一个人类?”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洛伦·都灵…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恶徒,居然险些伤到了我,真是罪孽深重!” 扭曲的面孔抬起,欧根的声音低沉到仿佛是从深渊中传来的。 金红色的“光束”毫无征兆的闪现,几乎来不及反应的洛伦只能凭本能躲闪,贴着边躲开了刀尖激射而出的烈焰。 即便如此,臂膀上的甲胄还是被“擦”掉了,连一丁点儿痕迹都不剩。 轰——!!!! 一声巨响,洛伦身后的塔楼随即倾塌,城墙上已经变成只剩一片“白地”的废墟。 “我刚刚说过,会让你变成灰烬……”欧根咬牙切齿的低吼道: “现在,我后悔了。” “洛伦·都灵,我会将你从这个世界上完全的抹去,还有你的血亲,你的朋友,你认识和熟悉的一切,统统抹杀……” “连灰都不剩!” 第一百一十九章 罪孽如此深重 “铛!” 激烈的撞击声在古堡一片混乱的战场中回荡,灰瞳少年从容不迫的将“看不见”的箭矢击落,右手的短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芒。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紧咬牙关的亚莉珊德拉勉强招架,身影略带惊惶的闪至三步之外。 与她相比,路斯恩显得十分从容不迫——短短不到两分钟的交锋,他已经逐渐摸清楚了这个女精灵的“套路”。 刀法虽然精湛,但反应却完全跟不上节奏;而且她明显不擅长同时应付两个以上的敌人,所以某种意义上,自己的双手剑术正好克制她。 唯一难缠的就只有她那看不见,甚至连影子都没有的“游击箭”,只能全凭身体本能躲闪和招架;但只要多试几次,就能从她的视线和手势大致判断出箭矢的轨迹了。 但对于普通的猎魔人来说,这个女精灵还是很危险的;哪怕是为了减小伤亡,路斯恩也必须想办法尽量缠住她,然后寻找机会完成击杀。 当然,这并不是说对手很弱;恰恰相反,路斯恩丝毫不敢小觑这个女精灵,那种长的像战弓似的双刃亚速尔长刀,对他来说同样很诡异。 不仅如此,因人数优势的缘故,两边还不断的有精灵武士冲上来为她打掩护,一旦陷入分心二用的局面,她那看不见的“游击箭”就会变得异常刁钻难缠;人数劣势的猎魔人一方,也很难抽调出人手协助自己。 在找到好办法之前,就先想办法和她游斗,然后尽可能多解决几个“援兵”,为其他猎魔人减少压力好了。 反正等到那一千军团士兵完成合围,他们就输定了。 正当灰瞳少年打定主意的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滑步闪避的路斯恩踉跄着险些跌倒,对面的精灵女武士身形一晃,不幸错过了这个偷袭的好机会。 但受影响的不只是他们…古堡内所有的人类和精灵们都“默契”的回首望去,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四散的烟尘中,大半的城墙只剩半壁残垣,城墙上方的两处塔楼坍塌只剩废墟,墙垛处几近化为齑粉。 城楼正上方的所有护墙,塔楼,工事…全部都被抹平,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城楼顶。 土石崩落的同时,燃烧的金红色火舌还在不停的耸动着,犹如旋涡般一次又一次在城墙上方升起。 烈焰之中,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还在不停的来回交错;其中一个手中挥舞着一人高的大剑,十分的显眼。 在军团士兵们的簇拥下,刚刚还能保持冷静,不断发号施令的军团指挥官,此刻的表情和周围的士兵无异;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在烈焰中单手挥舞着双手大剑,与精灵战斗的身影。 那…那真的…… 真、真的是人类能办到的事情吗?! 洛伦·都灵,不,不只是他,还有黑公爵罗兰…还有历代的拜恩公爵们;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愣住的灰瞳少年,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清醒过来,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向城墙的方向冲过去。 “铛!” 火花绽放,挥舞着双刃长刀的亚莉珊德拉拦在了他面前;眼神凌厉的路斯恩右手短剑横劈,在女精灵小腹留下伤口的同时,双手的利刃也都被她硬生生卡住。 “苍穹之翼的路斯恩,休想离开!”强忍着腹部伤口的疼痛,紧蹙眉头的督庭首席副官冷汗淋漓,十分吃力的招架着灰瞳少年两只手的力量: “你的对手是我!” 眉头一挑,路斯恩右手腕下袖剑弹出;但女精灵武士显然早就猜到了这招,闪避的同时,一边的长刀斜劈而下,逼得路斯恩不得不后退。 灰瞳少年眼角闪过一丝错愕,倒不是因为被击退,而是对方会选择贴身肉搏;这等于放弃她最大的优势,用最不利的方式和自己战斗。 就为了拦住自己? “而且,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指望能救你的主人了。”强忍着伤势的亚莉珊德拉艰难的开口道,眼神无比复杂: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但是被彻底激怒的欧根师傅…已经不再是寻常手段能阻止的存在,只能是他自己平复,否则没有谁能让欧根师傅停下来。” “想要救你的主人,除非有奇迹发生,不然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灰瞳少年的表情微微一颤。 “绝无可能是吗;”下一秒,路斯恩的嘴角就重新露出了笑容:“那我告诉你,洛伦大人最擅长的一件事……” “就是创造不可能!” ………………………… “轰——!” 金红色的烈焰平底卷起,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和滚滚热浪,向黑发巫师扫来。 狭窄的城墙上,闪避是绝对来不及了…横起大剑的同时,洛伦左手张开挡在面前,一记“原力冲击”看也不看就打了出去,翻腾的烈焰瞬间笼罩全身。 下一秒,火光散尽,完好无损的黑发巫师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单手拖拽着大剑扑向欧根。 利用原力冲击的气浪反过来形成短暂的屏障保护自己,这是当年在埃博登的下水道和艾莉尔(阿斯瑞尔)战斗时洛伦掌握的技巧,算是仅有的“自保魔咒”之一了。 但“亲身体验”了欧根实力的洛伦,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一声——这家伙不论是精神力还是对虚空之力的使用,简直已经到邪神的级别了! 之前的不论是米德尔亦或者洛莉,虽然都是使用虚空之力配合本身的技巧,但没有一个能像他这么挥霍的;从战斗开始到现在用出的虚空之力接近几十个高阶魔咒的水准,却丝毫不见疲态!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弱点;事实上,他的弱点已经被某个叫“鲁特·因菲尼特”的家伙,用实际行动暴露出来了。 那就是速度。 “铛——!” 大剑砸落的刹那,欧根仓促间挥舞的烈焰也被秘银锻造的“曙光”大剑随之碾碎。 几乎就是下一秒,猛然间抬头的欧根发现一剑落空的洛伦并没有后撤,而是借着惯性继续向自己扑来,左手不止何时多出了一柄秘银短剑。 “愿虚空…与你同在!” 瞳孔骤缩的欧根,总算在最后一刻举起长刀,勉强挡住了竖劈而下的灰蓝色剑芒;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中多出了一丝“熟悉”的恐惧。 “你这个杂碎!给我去……” 话音未落,突然手腕一翻的洛伦反握剑柄,将剑芒贯入脚下城墙的砖石;随后以身为轴,右手拖拽的“曙光”大剑已经再次向前挥来。 呲鎯! 贴着地面的大剑剑尖拽出灿烂的火花,在被烈火烤黑的砖石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痕迹。 下一秒,灰蓝色的剑芒已经随洛伦的身影,再一次逼近他的面门。 面对着黑发巫师近乎源源不断,又速度奇快的攻势,欧根终于开始惊慌起来;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究竟是什么样子。 不,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失去右臂的肩膀隐隐作痛,激起了欧根某些十分痛苦不愿想起的回忆。 天穹宫,守夜人,鲁特·因菲尼特; 那个…杂碎; 羞辱了自己,也让整个督庭都为之蒙羞,逼迫自己不得不和御庭的混蛋谈判妥协的杂碎; 对了!还有路斯恩,那个苍穹之翼的路斯恩; 堂堂督庭首席,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侍奉王子殿下,夺回荣耀的羞辱…… “啊啊啊啊啊——!!!!” 仰天怒吼的欧根瞠目欲裂,长刀一横。 “轰——!” 烈焰,在他身体周围席卷而起。 感受着周围骤然升起的热浪,还有精灵身上愈发强烈的虚空反应,表情淡然的黑发巫师稍稍后退,卡着边缘躲开了烈焰的波及范围。 但这一次明显不仅仅是他身旁,而是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发生变化——滚滚热浪,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席卷了整个古堡;剧烈的变化,从精灵到人类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恐惧。 明明是严冬的季节,明明他们距离城墙上至少有几十公尺远…但这滚滚热浪之下,却仿佛是站在了火山口一样! “很好…洛伦·都灵,你是第一个让我愤怒到使用‘心境’的人类——通常来说,我不会对敌人挥霍如此强大的力量。” 双目喷火的欧根缓缓回首,狰狞的表情已经变得扭曲无比:“太过强大,只会让他们变得恐惧而懦弱,让他们彻底绝望,让战斗变得毫无乐趣可言。” “但对你…我要让你好好品尝一下绝望的滋味——感受我的怒火吧,洛伦·都灵!” 轰! 烈焰从刀身喷涌而出,覆盖了整个刀刃。 “我要打垮你,撕碎你,狠狠的折磨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惨死的模样,听到你临死前的哀嚎!” “我…欧根!要让你后悔激怒了我!”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就像并未看到他疯狂而扭曲的表情似的。 汹涌如潮水般的烈焰,从刀刃上消散的无影无踪;但刀身上的虚空反应不仅没有褪减,反而愈发的强烈;冰冷的刀刃,也随之变成了鲜艳夺目的金红色。 夺目,而且危险至极。 “我的‘心境’不像米德尔那帮低等的贱民一样,只能局限在某一小块的区域之内;”欧根的嗓音变得沙哑了许多,透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恰恰相反,只有开启了‘心境’,‘唯心天象’才能真正为我所用,变成属于我的力量。” “就像这把刀,在汇聚烈焰之后甚至能融化秘银!喷涌而出的怒火,连巨龙也无法驾驭!” “去死吧,洛伦·都灵!” 下一秒,举起长刀的欧根主动向黑发巫师冲过去。 城墙上熊熊燃烧的烈火,也犹如他的触手和利爪般,从四面八方向着洛伦的身影扑来。 热浪,席卷黑发巫师全身,但他的表情却十分冷静。 查卡尔、欧根…野兽的思维都是差不多类似的吗? 一边沉思,洛伦缓缓举起左手;与此同时,灰蓝色的六芒星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外加刚刚所有被他用“曙光”大剑,砸过或者碰过的地方…或是简易,或是复杂的灰蓝色符文一个接一个的在城墙上闪现。 在城墙上拦截欧根并不是什么偶然,当然也有一点点运气成分…但既然古堡是洛伦早就设好的诱饵,又怎么可能没有陷阱? 轰——!!!! 烈焰炸裂的声响,在洛伦耳畔回荡。 尽皆消散…连一点点火苗都没剩下,只有烟尘弥漫。 惊愕的欧根瞪大了眼睛,像是灵魂出窍般,出神的双目无比呆滞。 他的力量…不见了。 心境、武士之道…唯心天象…冰火二重…… 感觉不到…连一丁点儿的力量都感觉不到了。 烈焰消散,眼前只剩下手中的刀,还有对面正打量着自己的黑发巫师。 我的力量…被他封印、夺走了吗? 不、不可能! 吾乃为大义而挥刀的武士,怎么可能会被卑鄙狡诈的小人和恶徒抢走力量? 不、这个结局我不接受!不接受! “啊啊啊啊啊——!!!!” 面颊扭曲的欧根浑身抽搐着,用仅有的独臂挥舞着长刀,竭尽全力扑向洛伦。 噗! 大剑一记横劈,没等他的刀刃碰到洛伦…就永远都碰不到了。 冰冷的剑身撕开了坚固的甲胄,割裂了他的血肉,砸断的他的骨头,将腹腔内所有的脏器绞肉的四分五裂,犹如破烂的肉泥般从破口喷涌而出,喷溅了黑发巫师全身上下,满满都是。 下半身留在了城墙上,上半身腾空坠下,掉进了城墙外的壕沟里——和城墙的瓦砾,士兵的尸骨,还有一堆看不清的碎渣混在了一起,迸溅的到处都是。 看着那仅剩的两条腿,黑发巫师叹了口气。 “伤害你就是罪孽深重,就是不可饶恕?”洛伦低声自语着: “抱歉,那我恐怕早就已经是罪无可赦了。” 话音落下,他将欧根残存的尸骨也一脚踹下了城墙。 第一百二十章 盛情款待 “噗通!” 黑发巫师轻描淡写的一脚,当着整个古堡所有精灵和人类的面,将欧根仅存的下半身踹下了城墙。 明明只是一瞬间,但到了那一双双呆滞的眼中却有了“慢动作”的效果。 两条腿的组成的一坨血肉,在成百上千双视线注视下摊在那儿,还微微抽搐了下。 就在短短几秒前,这摊“血肉”的主人还是挥舞长刀,操纵着寒冰与烈焰战斗的魔鬼,挥手间城墙与塔楼崩塌陷落,化为齑粉。 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但此时此刻,血浆喷涌的尸骨正在逐渐冰冷,充满活力的皮肉开始变得僵硬;很快,就会腐烂,发臭…和臭水坑里死去的鬣狗和乞丐,倒在壕沟里的凡夫俗子们没什么两样。 目瞪口呆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精灵和人类们的心情了。 如果说这一切对军团士兵和精灵们已经超乎想象,那么从拜恩而来的猎魔人们则是惊呆了…他们当然认为自己的公爵能赢,而且一定会赢;打赢了半人马战争的公爵,怎么也不会输给一个精灵。 但在看到督庭首席的实力后,哪怕对洛伦最有信心的猎魔人(不包括路斯恩)也不禁想到:即便是公爵大人,想打败这个邪神使徒似的家伙,也会很吃力吧? 结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洛伦·都灵根本没怎么费力——或者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从容不迫,一剑把欧根斩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亚莉珊德拉已经神情恍惚,双瞳颤抖着看向那摊掉在地上的血肉。 欧根师傅…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人类…… 输给大恶的走狗…… 怎么可能…… 视线,在她的瞳孔前变得模糊;热泪不受控制的溢出,抹花了沾满鲜血与泥浆的面颊。 鹰啸般的号角声,从远处精灵舰队的方向传来。 亚莉珊德拉震惊的抬起头。 撤退的号角声…就是说王子殿下看到欧根师傅战死,认为这场战斗已经失败了,没有再继续战斗下去的必要了吗? 自己的牺牲,袍泽们的牺牲,还有欧根师傅…对殿下来说,已经是毫无意义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声,让对面的灰瞳少年一阵失神。 惊愕与愤怒,让精灵女武士瞬间失去理智,双刃长刀趁机撞开了路斯恩的短剑,狂奔着笔直冲向城墙上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我要杀了你——!!!!” “不好,拦住她……” 错愕间终于反应过来的灰瞳少年,还没来得及将命令说清楚,数柄利刃就已经从不同方向朝他袭来。 铛啷——! 招架的刹那,招架闪避的路斯恩却诧异的发现,袭击自己的精灵武士并没有联手围攻绞杀自己的打算,而是一处既走,毫不恋战。 这不仅仅是少数,而是所有的精灵武士…就像是某种默契似的,灵活的躲闪着试图阻拦他们的猎魔人,甚至是不断有精灵留下主动断后,剩下的则十分默契的迅速脱离战斗。 这帮长耳朵要跑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猎魔人的兵力不足以拦截他们,而身披重甲,以“黑色城墙”闻名帝国的军团士兵,也从来不是擅长追击拦截的专家。 第一次,路斯恩突然有些怀念起波伊女大公萨莉卡,还有她手下转进如风的骠骑兵们。 “铛!” 短剑,终于抢在精灵女武士冲上城墙前拦住了她。 “给我让开!” 愤怒的亚莉珊德拉失去了理智,甚至没有催动“武士之道”,挥舞着双刃长刀便斩向路斯恩:“否则先杀了你!” 她甚至没有任何防御的动作,不顾一切的举刀劈下。 呲——! 刀刃摩擦的瞬间,紧抿嘴角的灰瞳少年后撤半步,故意引诱精灵女武士上钩;果然,已经被怒火冲昏头脑的她连想都没想,尖叫着扑来。 下一秒,灵活的路斯恩已经完成了转身;左手招架的同时,右手的剑柄尾部狠狠的砸向她的太阳穴。 “砰!” 毫无意外,眼前一黑的亚莉珊德拉瘫倒在地。 看着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精灵女武士,原本十分冷静的灰瞳少年,举起的短剑停在了半空。 虽然是敌人,但对方终究是女人,而且刚刚还“好心”提醒阻拦过自己,就这么下手会不会…… 一咬牙,紧皱眉头的路斯恩收起双剑,黑着脸转身快步离去;随后赶来的精灵武士们,十分“默契”的带走了陷入昏迷的亚莉珊德拉,并将她的双刃长刀留在了原地。 “我一定会后悔死的……”一边走上城墙,紧攥着拳的路斯恩还在低声喃喃: “下次决不能再放过她了。” ……………………………………… 当烈焰在古堡城墙上消散一瞬间,精灵舰队的旗舰甲板一片死寂。 所有的精灵…甚至是一贯对督庭看不惯的御庭武士们,也一个个表情惊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一类的词汇。 督庭首席…以一人抵一军的欧根,输了? 而且很有可能…死了?! 这个听起来十分荒谬的想法,此刻却无比的真实——因为就在刚刚,的确有一股强大的虚空之力,瞬间从古堡的方向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欧根的性格,这绝不会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小王子殿下面不改色,微笑依旧。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没那么容易,但这个结果依旧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还真是…… 惊喜满满。 尤其是在烈焰消散的瞬间,城墙上那个孤身挡住欧根,最后一剑将他腰斩的身影——虽然距离太远无法确定身份,但小王子相信,那绝对就是拜恩公爵洛伦本人! 如此的机关算尽,如此的强大,又如此的敢于冒险…换成是自己就算有十足的把握,也绝不敢亲自和欧根这种“怪物”正面交锋。 因为不值得…棋手不是棋子,有危险的事情应该交给自己的棋子不是吗? 亲自上阵,以身为饵…… 看着那站在城墙上的身影,小王子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还有狂喜! 就像原本只期待得到一串葡萄,最后却得到了一整座葡萄园的喜悦! “罗德里亚殿下,古堡那一边突袭的军队,已经开始撤离了。” 因为亚莉珊德拉不在,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只好硬着头皮,暂时履行起小王子副官的工作: “要不要发信号,让负责接应的御庭武士们开始行动……” “嗯,这是当然,要尽快。”兴奋的小王子直接抢断了他,不停的挥动着小手:“务必要保证剩余的忠勇之士安全撤离,决不能让敌人追上来!” 剩余的忠勇之士…换句话说,王子殿下已经默认欧根死了是么? 在心底暗道的安森·扎德一声不吭的转过身去,正准备离开时却又被小王子拦住:“呃…算了,不必这么麻烦;直接让旗舰上的号角手吹号,全军撤退。” 全军撤退…… 嗯?! 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安森·扎德猛地回头,看向好像因为找到了新玩伴而高兴不已的小王子。 “罗德里亚殿下您…要撤军?!” “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可是……”紧蹙眉头的安森瞥了眼远处埃博登城墙方向的战场——随着四万大军的浴血奋战,城墙防线的最前沿已经沦陷大半,就连看似坚不可摧的环形堡垒,各个塔楼也是几度易手,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 这种时候撤军,王子殿下是怎么想的?! 看到他表情困惑的小王子,轻轻叹息一声:“没错,正面战场的局势我们打得很漂亮;但不要忘记,那只是佯攻而已。” “我们的确占据了不少重要据点,可没有一处是能够守住的;包括环形堡垒——面对来自城墙方向的进攻,这座要塞几乎无险可守,敌人很容易夺回来。” “然后是最关键的一点…只要击退了古堡方向进攻的拜恩公爵,带着他的‘战利品’和精锐军队回到城墙防线,那里的守军必定士气高涨,而我方则会备受打击。” “与其被敌人击退,溃败撤离;不如主动撤退来保障实力,整顿之后重新进攻。”右手在空中比划着,笑眯眯的小王子低下头,弯成月牙的双眼瞥向安森·扎德: “听完我的解释,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王子殿下这十分熟悉的表情,安森·扎德突然背后一个冷颤,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 一旁默不作声的御庭首席洛莉,也悄悄的用剑鞘轻轻碰了下弟弟的小腿。 “遵、遵命!” 一刻钟后,听着耳畔响起的号角声,小王子心满意足的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将目光转向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洋娃娃”。 “洛莉小姐?” “在,殿下。”御庭首席有些冷漠的答道。 “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和那位公爵大人有一年之约的决斗承诺,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很难攻下埃博登。” 小王子轻笑道:“所以,如果我命你潜入埃博登,刺杀洛伦·都灵的话……” “我会主动暴露自己,并与他一对一决一胜负。”蒙眼的精灵少女,毫不犹豫的开口道:“但…依然会完成殿下托付的事情。” “这样啊……” 小王子耸耸肩,嘴角意味深长的勾起:“听起来…好像会是个不错的办法。” …………………………………… 随着远处舰队方向的号角声,精灵大军开始从埃博登城墙与堡垒上撤退。 没有慌乱,没有失措,从容不迫的精灵武士们就像是群来散散步的“绅士”;分批后撤,层层阻截守军方向的追击,十分的秩序井然。 而埃博登方向的守军,尤其是佣兵们终于松了口气,勉强撑到了最后没有崩溃,一个个欢呼雀跃不已;只有极少数的老兵和他们的首领白银之血一样,对敌人撤退这件事困惑不已。 当然,并不是说这场战斗敌人没有战果——填平了防御阵地的攻势,破坏了大量的城防武器,尤其是城墙上的弩炮和投石机;下一次再面对他们的进攻时,守军的压力绝对是呈几何的倍增。 但与此战他们付出的伤亡和损失相比,这点“战果”就显得十分不值一提了。 不过此刻的洛伦没兴趣了解这些;走下城墙上的他一边看着前来汇合的军团士兵,一边清点着苍穹之翼的伤亡。 阵亡二十五人,重伤十八人,轻伤四十七人…接近半数。 这还是在突袭,并且有军团士兵配合的前提下。 这还只是在埃博登的第一战。 “逃走了?” “嗯…应该算是被我放走了。”低着头的路斯恩失落的自责道,像是个主动承认错误的孩子——虽然他就是个孩子:“这主要是因为……” “没关系,理由就不用说了——你做的没错。”诧异的洛伦轻笑一声,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既然敌人的首领还活着,那么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敌人也会尽快撤离而不是考虑留下来和我们死战,那样会造成很多无谓的伤亡。” “不、我不是因为这个!您听我说……” “不用,不用解释,我明白。” “洛伦大人你不明白……” “不不不,有些事情不用解释那么清楚;到年龄的男孩子会对异性产生莫名的好感和保护欲,是很正常的行为……” “您还是不明白!” “好吧好吧,我不明白。”黑发巫师笑的嘴角上扬,无奈的叹了口气:“收拾一下,让古堡的守军尽快撤下去休整,让所有的猎魔人做好准备再打一场,我们要准备迎接下一群客人了。” “下一群客人?” 面红耳赤的灰瞳少年挑着眉毛,没能理解洛伦话里的意思:“是明天吗?” “不,就在今天晚上——既然敌人的目的已经暴露,那么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洛伦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既然如此,我们当然要盛情款待一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热烈欢迎 “唉……大家,怎么都哭丧着脸啊?” 深夜,宝石河岸边的一处临时营地,隔着不远还能看到古堡城头的火光,在海风吹拂的星空下微微闪烁。 “话说人家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们救出来的——这都是第二次了,你们就是用这种态度和救命恩人说话的嘛?” 插着腰的蓝发精灵少女不高兴的撅着小嘴,看着周围不是沉默失落,就是愁眉苦脸的精灵武士们;短小的亚速尔刀挂在她后腰的位置,随着战裙的裙摆一起摇晃: “还有啊,罗德里亚殿下可是说过了哟,堂堂亚速尔的四庭武士不能总这么愁眉苦脸的,有损士气的说……” “你说够了没有!”始终低着头的亚莉珊德拉冷冷开口,打断了精灵少女,挂着泪痕的双眼猩红。 “本来还差一点儿就说完咯……” 精灵少女双眼眯起,歪着小脑袋探头到亚莉珊德拉面前:“不过既然亲爱的督庭首席副官开口,倒是让我更想多说两句呢!” “你…?!” 亚莉珊德拉猛抬头,几乎同时,精灵少女变戏法似的右手一翻,腰后的短刀握在掌心,刀尖抵住了亚莉珊德拉下颚。 “呲鎯——!” 接连成片拔刀的声音,在营地上空炸响;二者身后,督庭与御庭的精灵武士们纷纷举刀对峙,碰撞一触即发。 “我什么…督庭首席副官阁下?” 无视了身旁指向自己的长刀,精灵少女笑的更开心了:“别忘了,你只是个副官而已;而人家…雪拉可是堂堂御庭次席哟,还是督庭首席大人亲自推荐的哟。” “区区一个副官,居然敢对次席不敬…真是大逆不道啊;还是说你们觉得砍下人家的脑袋,就是你们报答救命恩人的最佳方式?” 双眼猩红的亚莉珊德拉紧咬着牙,死死盯着雪拉那张得意忘形的娃娃脸,强忍怒意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都把武器收起来!” 闻声的督庭精灵武士们纷纷退下,长刀收鞘蹲坐在地;而对面的御庭武士则依旧持刀而立,冷冷地看着这群狼狈不堪,却依旧不肯放下自己“傲劲儿”的家伙。 “嗯,这才对嘛…看在欧根大人的份上,人家就不治你们的‘不敬’之罪了。”耍了个刀花,御庭次席雪拉满意的将刀收回鞘中,水灵灵的眼珠机灵的眨了眨: “既然主力军已经被安全送回,那么为了表达对欧根大人的敬意,也为了向罗德里亚殿下尽忠——我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提议,想在这里问问诸位……” “……你们,有想为欧根大人复仇的吗?” 话音落下,所有的精灵武士们都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你…你这个疯子!”精灵女武士忍不住开口道:“今天早晨的战斗已经暴露了我们的目的,敌人肯定会有所防备,这种时候再冒然突袭的话,肯定是会和敌人的主力……” “正因为敌人肯定会有所防备,我们才必须抓住今夜最后的机会!”雪拉抢断似的开口道,紧握着小粉拳,很认真的说道: “不然等到敌人加强了这里的驻防,罗德里亚殿下肯定会调集重兵围攻这里——到时候请问诸位督庭武士们,你们还准备用什么办法挽回两次失利的耻辱?!” 督庭的精灵武士们一个个沉默了,只有亚莉珊德拉忍不住开口问道:“可…罗德里亚殿下的命令不是说……” “罗德里亚殿下的命令是拿下古堡,摧毁敌人对海岸的封锁然后攻夺埃博登——”娇小的雪拉笑的狡黠,“啧啧”竖起了右手的食指: “至于方法…并不重要。” ……………………………… 古堡内,带着自己手底下佣兵前来的黑刃正百无聊赖的靠着城门,看着换防下去的军团士兵们分批撤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在经历了白天的一战后,不仅仅是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伤亡近半,驻守古堡的一千军团士兵同样损失严重,急需休整;于是只能从城墙防线抽调一支仍有战斗力的军队暂时换防。 于是黑刃就被抓了现行——白天的战斗,他和他的部下受到的损失最小,因为敌人主力几乎都被城防军和白银之血的佣兵挡住;等换上他这支“后备军”的时候,敌人已经开始撤离了。 还没等黑刃为好运高兴,就接到了前往古堡换防守夜的命令,一脸郁闷的出现在了几近废墟的城墙下。 接管驻防的黑刃佣兵们分散在各个瞭望点,多余的人手则在收拾打理着城堡内的尸体和废墟,清理变成一堆灰烬的工事,好让这个城堡真的能住人。 打量着几乎被烈焰烧成灰烬,塔楼全部变成废墟的城墙,偷偷喝着小酒的黑刃一边好奇的四下环视,一边回想着之前那个一本正经的军团指挥官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能把那个死人脸吓成那样?难不成那位拜恩来的公爵老爷压根不是人,而是个披着人皮囊,双拳打得死食人魔,水火不侵的怪物? 想着想着,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黑刃“噗!”的一下笑出声,破口而出的酒水喷了自己满脸。 嗯?! 低头擦脸的黑刃突然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指向城门外。 “谁?!出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明确听到有一个很轻微的笑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能当上佣兵头目,他对自己的警觉性和反应力还是挺自信的。 下一秒,几个披着斗篷带着兜帽的人从草丛中跋涉而出,衣衫褴褛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我们是天穹宫的信使,带着陛下的命令而来。”为首的一人操着沙哑的嗓音开口道:“事情紧急,请快开门。” 天穹宫? 黑刃皱着眉头,走向城门一侧的小门,同时警觉的招呼着几个佣兵走到自己身后:“陛下的信使,怎么会从宝石河对岸过来?” “因为我们刚刚从洛泰尔返回,就接到了前往埃博登的命令。”为首的人一边看着黑刃打开门,一边开口道: “死去的前任洛泰尔公爵,向你们问好!” 嗯?! 这是黑刃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噗!” 就在开门的同时,雪亮的亚速尔长刀已经从他后颈探出。 下一秒,两道黑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黑刃身后的几个佣兵纷纷倒地,鲜血在城门前泼洒。 “敌袭——!敌袭——!敌……” 焦急的叫嚷声戛然而止,一支看不见的箭矢贯穿了守卫的喉咙。 但是佣兵们已经反应过来,一片慌乱的城堡内到处都是挥舞着火把,焦急茫茫朝着城门赶来的身影;城墙上还响起了警戒的号角声,向城墙的方向求援。 摘掉斗篷的精灵武士打开城门,躲在后面的精灵们纷纷鱼贯而入,冲进了古堡。 “很好,城墙那边的援军要赶来,最快也得一刻钟。” 瞥了眼身后的佣兵们,浑不在意的精灵少女雪拉插着腰“啧啧”摇晃着小手指:“所以你必须在这段期间内找到拦海锁链的塔楼,摧毁那个装置然后尽快逃命。” “而在这之前,人家会带着御庭武士拖住城堡内的敌人,尽量争取时间——必要的时候人家也会扔下你们逃命,毕竟雪拉很在乎自己的性命啊…明白了吗?” “不能更明白!” 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从身旁精灵手里借来一柄亚速尔长刀的亚莉珊德拉轻哼一声,带上督庭的武士们,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唉…真是个不懂得感恩,又不可爱的家伙啊——当然,雪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 骄傲的挺起毫无波澜的小胸膛,精灵少女朝右手直指天空,仰头看向身后: “好了,大家…干活儿去!” “遵命!” 领命的精灵武士们纷纷拔刀转身,扑向朝城门赶来的佣兵们。 鲜血泼洒的同时,失去首领的佣兵们也纷纷陷入了到这场混乱之中;刀剑与盾牌,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在古堡演奏着分外和谐的乐曲! 借着御庭次席雪拉和她属下们造成的混乱,亚莉珊德拉也带着麾下的督庭武士,顺利的潜入到了古堡的塔楼之中。 连接着拦海锁链的装置,是在靠近河岸还有埃博登城墙一面的塔楼内;理论上这里也是整个古堡最安全,防守也最严密的地方; 但从闯入大门到进入塔楼内部,除了极少数靠着墙角,心不在焉的佣兵之外,精灵武士们全程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极少数的防御设施也是简陋粗糙的可以。 大概是因为驻防的军队被撤换了吧…虽然对埃博登的守军依旧不甚了解,但亚莉珊德拉依旧看得出来,这些军队和自己白天遭遇的那些并不是同一批人。 至于原因精灵女武士并不在乎——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抢在敌人援军赶到之前,破坏拦海的锁链,让罗德里亚殿下攻占这座城市。 然后抓住那个叫洛伦·都灵的拜恩公爵,亲手用和他相同的方式,在城门上将他腰斩,为欧根师傅偿命! 带着无穷无尽的怒火,督庭武士们的行动堪称雷厉风行——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惊动一个守卫,而所有看到他们的佣兵,也都在喊出声音之前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像是狩猎的群狼,杀气腾腾却又无影无踪,不断的从阴影中捕猎自己的目标;而在此之前可以做到不发一言,不出一声。 终于…在搜遍了大半个塔楼之后,亚莉珊德拉终于停在了一座覆铁的大门前,沉重的齿轮转动声从门后不断的响起。 就是这儿了。 紧蹙眉头的精灵女武士站在门前,看着身后的袍泽们,迟疑了一秒钟。 然后…… “砰——!” 随着一脚猛踹,大门应声而开。 然后她愣住了。 房间内…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 面前只有一个疑似开关的大型装置,外加两个贴着墙壁,几乎有一面墙高的钢铁齿轮,不断的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是这个? 可为什么没有守卫,难道埃博登的守军真的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这里会被…… “当然不担心,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它。” 冷漠的声音从督庭精灵武士们的背后响起。 “因为机关在锁链升起的时候就已经被破坏掉,除非塔楼坍塌,否则永远都不可能落下去。” 亚莉珊德拉面色一惊,本能的拔刀转身看向背后;剩余的精灵们也纷纷警觉的转过身来,后退着守在门前。 下一秒,精灵女武士表情骤变。 “是你?!” “是我。” 面无表情的路斯恩孤身一人,与大门前的督庭精灵武士们对峙着,右手缓缓平举,一把长相奇异,犹如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被他横在身后。 几乎同时,亚莉珊德拉的目光停在了上面——那是她的佩刀! “奉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大人的命令,在这里恭候诸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灰瞳少年冷冷的开口道,说话的同时双眼已经逐渐变成了灰蓝色: “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让你们感受到来自萨克兰帝国人的热情——这次,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噗!” “铛!” 两个猎魔人一左一右从躲藏的天花板中跃下,一个被亚莉珊德拉招架,另一个则趁机劈中了她的肩膀。 该死! 还没有从失去双刃长刀的不适应中恢复过来,紧皱眉头的精灵女武士一边慌忙招架,一边向着身后怒吼: “所有人,撤退!” “这是敌人设好的陷阱!” 精灵武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扬刀扑向灰瞳少年,企图硬闯过去。 “来都来了,还想着离开?”路斯恩冷笑一声,双刃长刀架住敌人武器的同时反向一斩,从肩膀直至侧腹撕开了一道血痕。 开膛破腹! 连声音都没发出,惨死的精灵武士就已倒在血泊之中。 “拦住他们!” 面色冰冷的路斯恩长刀横起,吼声铿锵有力。 话音将落,躲在塔楼内各个角落里的猎魔人纷纷冲出来,扑向已经惊慌失措的精灵武士们。 厮杀,一触即发! 第一百二十二章 差距 古堡的另一边,名为“屠戮”的舞台剧正逐渐步入高潮。 当看到敌人只有区区几十名精灵武士的时候,原本还惊慌失措的黑刃佣兵们迅速恢复了士气。 两度防守战后,这帮佣兵们也对自己的敌人多少有了些了解——这帮“长耳朵武士”确实很厉害,一对一恐怕只有拜恩骑士敢说自己能赢;但巧的是,他们不擅长对付组成阵型的重装步兵。 更巧的是,他们这些佣兵们最擅长的擅长,就是群殴! 带着嗜血的笑声,佣兵们迅速集结成一个个六到八人的阵型,挥舞着狰狞可怖的链锤与寒光闪烁的战戟扑向形影单只的精灵们。 面对凶神恶煞,毫无荣誉感可言的佣兵,以寡敌众的精灵武士们,毫不犹豫的拔刀冲锋,面不改色的突入到他们的阵线之中。 鲜血泼洒之间,先一步后退的…是佣兵们。 交锋的刹那,最前排的佣兵们,头颅整齐的飞到半空中! 冷漠的精灵武士们就像毫无感情的杀戮机器,双手飞快的挥舞着犹如光影般的亚速尔长刀,保持着紧凑的小队阵型,从中央突入佣兵们的阵线。 面对御庭武士们手中,用秘银锻造的亚速尔长刀,佣兵们的盾牌并不比一块木头更坚硬; 他们的链锤,也根本碰不到武士们的身体; 沉重的甲胄,也只是拖累;那些甲胄间的缝隙,更是破绽百出! 这不是战斗,这就是屠杀——既没有军团士兵那样死战到底的士气,也没有猎魔人的灵活机动,面对亚速尔精灵顶尖的“四庭”武士,佣兵们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敌人的凶狠,战斗的惨烈与混乱,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想逃命,但背后的刀锋紧随其后; 他们想跪地求饶,可迎来的却是斩下头颅的利刃; 恐惧让他们负隅顽抗,却只能变成敌人试刀的靶子; 唯一能做的,只有临死前的叫喊。 “救命——!” “不、不要啊!” “饶了我!饶了…啊!” “放我一条活路吧!” “投降!我投降啊!” “援军,快叫援军过来!” “我们被抛弃了!”…… 杀戮之声在整个古堡奏响,佣兵们成片成片的倒下。 但御庭的精灵武士们依然还在执行着御庭次席,雪拉的命令,“阻挠敌人的守军,为督庭武士们争取时间”。 而想要争取时间,那么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将敌人一个不剩,统统杀光。 而站在后排的精灵少女则像什么没看见似的,一蹦一跳的哼着可爱的小调,穿着小皮靴的双脚在血泊中不断的迸起“水花”,轻柔的拍打在她那肉呼呼的面颊上。 对面的战斗已经逐渐进入了尾声,全线溃败的佣兵们死的死,逃的逃——大部分直接原地作鸟兽散,而约有五分之一的佣兵们躲进了内堡里,依仗着墙垛“殊死抵抗”。 当然,两种结果在御庭的精灵武士们眼中,并无太大的区别。 “雪拉大人,敌人已经被基本肃清,剩余的正在向内堡逃窜。”一名精灵武士走上前,向御庭次席汇报:“请问接下来要如何做?” “当然是尽快占领这座城堡的一些关键位置,堵死城门不让援军过来,顺便杀干净那些逃兵咯。”精灵少女抬起头,很是不满的瞥了他一眼: “这些还需要人家告诉你们吗?” “可……”精灵武士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干嘛?”歪着小脑袋,雪拉的表情更不耐烦了。 “亚莉珊德拉副官那边,好像正在和敌人激战,到目前仍未确定结果;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 “支援?”雪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脑袋秀逗了吗,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可毕竟都是执行罗德里亚殿下的命令,失败了岂不是……” “失败的话,一定是亚莉珊德拉那个臭家伙的错,反正绝对不是可爱的雪拉!”瞪大眼睛的精灵少女嘟起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所以错的肯定是她,承担责任的是她,不是我们!” “死的人是她,是亚莉珊德拉这个臭家伙!” “是……”精灵武士低头,只好将话题转到另一边: “另外,关于内堡的敌人…您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这很可能是敌人的陷阱。” “这当然是陷阱!”精灵少女再次打断他。 精灵武士沉默了。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敌人的防备这么松懈,与亚莉珊德拉激战的又是谁,亲眼看过白天那场战斗之后还不明白吗?”雪拉勾起嘴角: “我们的对手…王子殿下的对手,那个拜恩公爵是个和蠢蛋欧根一样极度自信又自负的家伙,只不过还多了点儿小聪明。” “他设计了这场陷阱,诱我们上钩;但为了确保这座城堡不至于陷落,他一定还有更多后手防备这一点;你猜对一个自负的家伙来说,究竟什么才是他最大的底牌呢?” 精灵武士流着冷汗,迟疑的开口道: “……他自己?” 歪着小脑袋,雪拉纯纯一笑。 “能杀死蠢蛋欧根的家伙,人家真的很想见见呢。”嘴角勾起月牙般的弧度,精灵少女从挑起无暇的大眼睛: “这么心机叵测,又凶神恶煞的大哥哥,恐怕一见到可爱的雪拉,就会忍不住想杀了人家吧?” “所以为了防止他这么做,在见他之前…雪拉也要做点儿准备才行。” 一边说着,精灵少女从后背缓缓拔出短刀,一边转动着刀柄,翘着玉指的右手在空中弹奏着不存在的琴弦,上下起舞。 随着无声的乐章,血泊中倒地的佣兵尸体开始动弹,挣扎,抽搐…像是被牵扯着丝线的木偶,僵硬的站起身体,捡起掉在地上的武器。 精灵少女面前,僵硬的“木偶”们摆城整齐的两排,低头俯首“恭送”她踏进内堡的大门,毕恭毕敬的“神态”犹如公主的仆从般。 哼着愉快的小调,背着小手的雪拉一蹦一跳走进内堡;在她的身后,御庭的精灵武士们已经彻底封锁了整个内堡的所有出入口,连一个角落都不剩下。 在外面,古堡的守军已经统统变成了她的玩偶,将古堡包围的水泄不通。 天罗地网之下,这位拜恩公爵大人究竟要如何打败自己,甚至是打败自己所有人,夺回古堡或者逃出去呢? 真是好期待啊! 兴奋到不能自抑的精灵少女站在内堡大厅的门前,俏皮的抬起右手,轻轻的按在门把手上。 “吱嘎~” 随着老旧门轴的响声,门被推开了。 微笑的雪拉毫不犹豫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兴奋的看向门里…… “你…是哪位啊?” 微笑僵在了精灵少女的脸上,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那个瘦高的身影。 虽然白天的时候她只远远瞥到一眼,但可以肯定杀死欧根的绝不是面前的家伙! “哦,你说我?我是洛泰尔人,埃博登巫师塔认证,导师级巫师,龙王高塔的继承者,从过去两百年到未来两百年都独一无二的神秘学兼符文学巫师……” 报着一长串的名号,瘦高的身影不无骄傲的昂首挺胸的从书桌后面站起来,看着走进门之后就傻愣着的精灵少女: “艾萨克·格兰瑟姆…欢迎,我等你好久了。” “等我?” “没错,洛伦告诉我今晚会有客人,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他答应让我留下来‘招待’你们…嗯,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工作。” 搬着椅子坐在书桌前,一边叹口气的艾萨克还不忘了翻个白眼:“你可能不理解,但我的这个学弟有种…莫名的保护欲,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相信,我不需要他的保护;相反,我可以帮助甚至保护他。” “但…他的确用他的权势和财富帮了我不少忙,否则我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所以在我看来,满足他的这种保护欲,同时用我的研究成果给他帮点儿忙,是十分应该并且合理的事情。” “我这么通俗的解释,凭你的智力可以理解吗,精灵小妹妹?”说完,艾萨克还很“体贴”看她一眼。 雪拉已经完全傻了。 这家伙…是哪位啊? 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拜恩公爵关系很亲近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杀死或者生擒他的话,也应该是大功一件吧? 心头一动的精灵少女握住刀柄,右手的五指在空中轻点,然后…… “别白费力气啦,精灵小妹妹。”艾萨克唉声叹气着,就像看到有人当着他面犯蠢似的:“你进门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还是说你太迟钝了,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儿?” “这个房间…不,应该是整个内堡,都被我纂刻了静默符文——不是教会那个简化版,而是本人参考龙王高塔设计出来的可控加强版——你们那又简单又可笑的‘武士之道’,在这里根本无法使用。” “真是的,我还以为那个叫欧根家伙的死,让你们多少能长点儿记性呢?怎么感觉你们的脑子,比你们古木森林的那帮乡下亲戚还傻还天真?” 翻起白眼儿,抱着肩膀不屑一顾的艾萨克“嘁”了一声。 下一秒,精灵少女的身影毫无征兆的向他扑来! “铛!” 锋利的刀尖停在了两人之间三步远的位置,冰蓝色的“透明墙壁”挡住了刀刃。 艾萨克依旧泰然自若的坐在原来的位置。 “寒冰屏障?”雪拉先是一惊,随即吃吃的笑出了声:“人家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这就是您的底牌啊…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 “知道吗?天穹宫里的皇帝也以为这东西能保护他;但结果却……” 看着突然露出诡异笑容的精灵少女一顿,有些不快:“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不耐烦了。”艾萨克摇摇头,紧抿着嘴角的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寒冰屏障的边缘处,与雪拉几乎零距离的四目对视着: “知道我们和野兽的差距在哪儿吗,精灵小妹妹?” 雪拉沉默着,对面家伙的自信让她莫名的有些慌。 “最简单的区别……”艾萨克竖起右手食指:“野兽只懂得利用他们的本能、经验和蛮力,他们不会思考。” “而我们拥有智慧,可以通过事物的客观本质做出判断,或者主观臆断,可以总结出自己的方法论——思考,让我们高它们一等。” “所以在我眼里,你们、守夜人、突变的怪物、炼金术师、猎魔人、一部分邪神…甚至包括我亲爱的洛伦学弟,基本与野兽无异。” “操弄着你们可怜的智慧,简单而粗暴的使用着强大到可以改变世界外貌的力量,拿它当成石子儿一样互相扔来扔去…… 说你们低等,简直是让这个词汇蒙羞。” 艾萨克逐渐收敛了笑容:“当然,洛伦学弟他还是拥有些特殊的小聪明的,有些连我也不禁赞叹;但你,精灵小妹妹…我都担心你能不能理解我现在话里的意思。” “所以在和洛伦学弟交流一阵后,我决定亲自给你们上一课,用你们能够理解的方式来深刻了解一下,自己是何等的愚昧而又无知。” 说着,艾萨克拍了拍身后的书桌: “在这上面有一个魔法阵,我只要轻轻碰一下,就能同时引爆内堡中二百一十五个关联的魔法阵;虽然都是缔结魔咒,但旁边的引火剂和火油罐足以炸死你们所有人了。” 那一瞬间,雪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惧的颜色,慌慌张张的看向身后: “喂!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的对吧?!哈、哈哈哈…也对啊,如果要炸死我们所有人,那么连你也……” “安然无恙。”艾萨克冰冷的话语,打破了她的幻想:“正如我所说,你们的思考能力基本与野兽无异——计算好爆炸的威力和幅度,以及波及面积确保建筑物不受影响这种事……” “在你的想象中,应该是不可能的对吧?” “人、人家……”精灵少女无助的后退,像看恶魔似的看着艾萨克。 “没错,就是这个表情——我猜那些被你杀死的士兵们,临死前也是这个表情。”艾萨克缓缓举起右手,按住身后的桌面: “好好看,好好学,然后记住这一课。” “你的最后一课。”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疏漏 拜恩,赤血堡,巫师塔。 静谧的实验室内,气氛十分的紧张。 以一张铺着图纸和几个零件与模型的试验台为中心,所有参与了浮空城设计的巫师们围成一个整齐的圆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分外的凝重,或是紧张或是犹豫;许多精力不济的年长者,更是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吞咽着干燥的喉咙保持镇定。 全神贯注的艾茵·兰德趴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的盯着图纸,不时还会拿起一旁的零件与模型,和图纸上的图案比对。 不仅是她一个,分站两侧的道尔顿·坎德和哈林梵·阿沙迈也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从开始到现在足足一个小时,三人都没有任何要离开或者交谈的迹象。 面对这样的情况,尽管夏洛特·都灵一贯以为自己的耐性很好,也开始变得沉不住气了;反倒是陪在她身旁的莉娜·德萨利昂,倒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显然是早已习惯了巫师们在实验室时的过分“专注”。 至于宫廷总管查尔斯,则被拦在了门外——对于可以进入巫师塔内部的人员,洛伦做过十分严格的严格的限定;理论上能够随时出入的只有他自己,艾萨克和艾茵三人而已。 其余人等…包括道尔顿导师,都被设有严格的门限。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倒吸一口气冷气的小个子巫师才缓缓起身;不知为何,那双宝石蓝的双瞳中,隐隐带着些恐惧的颜色。 “怎么样?” 微蹙眉头,不再忍耐的夏洛特上前一步,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艾萨克·格兰瑟姆留下的这个图纸…究竟是什么东西,重要到让洛伦调集了比修建浮空城时还要多的资源?” “这个…这个我不太好形容,但应该是一种武器。” 抬起头,小个子巫师欲言又止的看着夏洛特:“艾萨克似乎设计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炼金装置,利用这种装置可以完成他一直以来的某个设想。” “而且单单从图纸上来看的话,他好像就快要完成了。”哈林梵·阿沙迈打量着桌上的模型,继续说道:“简单而精致的结构,但却可以运用一个十分复杂的魔法阵。” 这个答案并没有给夏洛特解惑,反而让她更加迟疑了;姣好的面孔上,剑眉竖起:“所以他们在设计一种强大的秘密武器,准备用来对抗精灵…而且快成功了?” “对…也不对。”皱着眉头的艾茵摇摇头,迟疑了一下方才继续开口道:“因为艾萨克好像又推翻了他的想法…不,应该说是有了更好的办法!”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夏洛特,炼金设置的成本一般都很昂贵——因为会需要漫长的制作周期,还有昂贵或者稀有的材料,以及一位炼金术师数日乃至一年的辛勤付出。” “但艾萨克的这种新设计,却只需要一些很廉价的材料,简单到连学徒都能完成的制作流程,但却可以释放一个高阶魔咒。” “这样的设计,简直闻所未闻!” “总之……”道尔顿·坎德接过了艾茵的话,向仍旧困惑的赤血堡女伯爵解释道:“艾萨克将一个几乎任何人都可以使用高阶魔咒的炼金武器,成本压到和两架步兵弩接近的价格。” “凭赤血堡的富庶…可以武装三千名使用这种炼金武器的士兵。” 小个子巫师和阿沙迈默默颔首,周围的巫师们也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夏洛特表情微变,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洛伦一直没有和自己提这件事,却又私下动用大批的资源支持这项研究了。 三千名可以使用高阶魔咒的士兵…哪怕是对魔法不甚了解的夏洛特,也能明白其中的恐怖——就算是与之对等的三千乃至六千名骑士,也不可能与这样的力量正面敌对! 放在地形开阔的战场上,这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而且如果仅凭借赤血堡一地就能武装三千人,那么若能整合全拜恩的资源,组建一个万人左右的军团…… “呃…您好像又对道尔顿的话有些误解了,伯爵。”看着夏洛特那愈发沉思的表情,阿沙迈连忙打断道: “没错,这种‘简化版’的炼金武器的确可以使用高阶魔咒,但那时威力和性能都被弱化以后的!” “弱化?” “没错,按照艾萨克留下的图纸,能保留原本十分之一的威力就不错了。”还没说完,又担心自己泼了凉水的阿沙迈话锋一转: “当然,即便如此这依旧是顶尖的杰作,十分可怕的武器——它的存在,将会大大改变如今战争的方式,战术的布局和规划;一切敢在它面前发起冲锋的敌人,唯一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 听完三人的解答,终于大致了解的夏洛特点点头,随即昂首,用最优雅也最威严的姿态环视着在场的巫师们: “既然如此,那么在公爵从帝都戈洛汶返回之前继续维持原状,按照既定的路线研究下去——所有必须的物资和资金都请直接向我提出申请,我保证有求必应,一切等公爵回来再做答复。” “也请诸位尽快拿出几件样品,测试出这种武器的真实威力和成本,秘密送到宫廷中来。” “最后…以赤血堡女伯爵,兼拜恩摄政的名义,我在此先警告诸位——你们所涉及到的乃是公国最高机密,任何泄露之举都将被视为背叛!”夏洛特目光一横,表情凌厉: “对忠诚者,我们将予以血亲般的厚待;对叛徒,我们决不轻饶…不仅仅是背叛之举,而是连这种念头都不准有一下,明白吗?!” “明、明白!明白!” 在场的巫师们纷纷点头,乱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语,惊慌失措的连话都说不整齐了。 不过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夏洛特最满意不过。 目光流转间,赤血堡女伯爵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下来,踌躇着朝小个子巫师走去:“艾因,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如果可以,我和莉娜晚上有个酒会,有空的话不妨……” 砰——! 话音未落,实验室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焦急茫茫的宫廷总管查尔斯一边向门口的巫师道歉,一边快步朝夏洛特走去。 “查尔斯,你在干什么?!” 突然被打断的夏洛特顿时蹙眉,有些羞恼的看向朝自己而来的宫廷总管:“这里是巫师塔的机密实验室,公爵亲自下过命令,连我也……” “万分抱歉,伯爵,但这个消息不能拖!”递上信笺的查尔斯肩膀剧烈起伏着,尽量不让喘息影响到自己说的话: “从帝都戈洛汶寄来的信,是第十三世代皇帝,康诺德一世亲自派人送来的——随之一起来的,还有返航的号角堡浮空城!” 话音落下,周围的阿沙迈和道尔顿露出了深思的表情,而小个子巫师与莉娜则走上前来,紧张的盯着夏洛特手中的信笺。 “浮空城返航,就是说谈判一切顺利是么?”此刻的夏洛特反倒是最镇定的一个,从容将信笺放在手中。 宫廷总管点点头。 “但是,公爵没有回来…就是说事情出了变化。”女伯爵目光闪烁:“是因为什么,让他不得不留在帝都的天穹宫中?” “是因为…伯爵,您打开信笺就明白了。”本想解释一番的宫廷总管却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表情凝重的抬起头: “另外,公爵现在也并不在帝都。” “哦,那他在哪儿?” ……………………………… “嚏——!” 晨雾弥漫的古堡城墙上,后背突然一冷的黑发巫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了,要注意保暖啊,洛伦大人。” 跟在他身后的路斯恩虽然浑身疲惫,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玩味的笑:“就算是被别人念叨,也不能因此感冒呢。” 这家伙…报复心还真强烈,不就调侃了他一次嘛。 无奈的回头瞥了眼,洛伦摇摇头,将目光转向古堡内堡的方向。 经历了昨晚爆炸之后的内堡,除了些许的焦黑和破损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受到剧烈撞击和震动的迹象,依旧屹立不倒。 休整完毕,前来换防的军团士兵们,正在和仅存的佣兵们一起收拢着阵亡者的尸体——其中就包括黑刃佣兵团首领的遗骸。 洛伦忍不住叹口气。 黑刃的死,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虽然是死于精灵之手,但依旧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至于黑刃佣兵团的士兵倒是对自己首领的死很是沉默,依旧选择继续履行之前的合约;并且在推举出新首领之前,愿意暂时由白银之血负责指挥他们。 大概对他们来说,合约答应他们的薪酬和埃博登提供的食宿待遇,要比一个首领的死活更重要吧? 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洛伦也只能尽可能朝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了——毕竟,他现在是真的离不开这将近两万人的佣兵,否则自己根本坚持不到援军抵达。 回过头,洛伦突然发现身旁少了个人:“艾萨克呢?” “他太累,就提前回去了。”路斯恩耸耸肩,意味深长的看着下面正在忙碌的佣兵们:“古堡里活下来的佣兵们不想打扰他,就趁他睡着之后用一副担架将他抬了回去——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谢谢他替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了吧?” 洛伦点点头:“那些精灵呢?” “内堡的御庭武士有三分之一逃跑了,剩下的都被埋在了内堡里的废墟下面,想全部挖出来还需要点儿时间。”灰瞳少年很认真的答道: “至于想要破坏锁链的那些,大部分都死了——虽然是被突袭,但我们付出的伤亡也不小;狭窄的地形不利于猎魔人发挥,伤亡快接近一比一,而且还是让几个家伙逃掉了。” 说到这儿,路斯恩的表情有些黯然,但还是挺起胸膛:“唯一幸运的,就是生擒了他们的首领——督庭首席的副官,杀死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元凶,亚莉珊德拉!” 这个“惊喜”倒是让洛伦有点儿意外。 然后,他就突然隐隐想起了什么。 “那个…叫亚莉珊德拉的女精灵,是不是就是之前被你放走的那个?” “这…?!” 灰瞳少年表情一窘:“这、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提,不用想太多!”洛伦连连摆手,笑的灿烂无比:“总之她就交给你了,再接再厉,务必从她口中挖出所有的情报——只要能办到这一点,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什么办法都可以…您、您到底在暗示什么啊?!” “不不不,我什么也没暗示,我只是说她交给你了——这么重要的俘虏,又是被你亲手擒获的,全部交给你难道错了吗?” “我……” “不要再‘我’了,尽快变成‘我们’,呃…总之加油吧,路斯恩!”黑发巫师竖起大拇指,露出了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路斯恩。 “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您。”足足过了五分钟,灰瞳少年才缓过劲儿来:“几个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在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件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 “对…被您打败,然后又腰斩的欧根。”路斯恩开口道:“他的尸体不见了。” 嗯?! 尸体不见了…洛伦的表情一滞。 “是一个很细心的猎魔人发现的…因为是敌人的首领,所以他还认真的找了段时间,确实没有了。”灰瞳少年补充道: “昨天傍晚的时候还能找到,今天清晨的时候就消失了——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被逃跑的敌人带走的。” “能确定大致是谁吗?”洛伦紧蹙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他的心头蔓延:“你确定所有的都带走了,一点儿也没剩下?” “没有,对方收拾的很完整——但陷坑里还残留着些衣服碎片,还有内脏之类的。”路斯恩摇摇头:“大概只是想把他安葬了,或者交还给他的亲人之类的?” 大概吧……黑发巫师暗暗想道,但总觉得自己疏漏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埃博登血战 埃博登攻防战的第八天——随着精灵舰队夺取古堡的目的彻底暴露,攻守双方的战斗也终于进入了最激烈的状态。 仅仅休整了一夜,四万精灵大军再次逼近埃博登城墙;几乎同时,另一支小规模舰队绕开港口,在不远处另一个较小的滩头靠岸,军队随即登陆。 称之为“小型舰队”,也仅仅是相对而言——三千精锐的精灵武士沿河岸建立了临时的攻城营地与工事,包围并且朝古堡发起猛攻。 第一次,埃博登守军“真切”的感受到了敌人全线进攻带来的压力。 从环形堡垒到宝石河对岸的古堡,整个埃博登防线上所有的警钟几乎是“击鼓传花”一样接连奏响;不断有防线和据点在精灵武士们不顾一切的猛攻下起火,几乎是全线告急。 脆弱的埃博登城墙就像个四处漏水的铁网,仅有的少量防御工事被敌人轻易的用兵力优势填补了回去。 而一旦局部以多敌少的优势失去,一对一的情况下,埃博登的守军对阵精灵们,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 面对敌人的全线进攻,洛伦只能带着仅剩的一小部分拜恩骑士和猎魔人充当“救火队长”,在城墙防线上来回奔波,尽可能阻拦敌人的步伐。 凄厉的惨叫声不断的在港口的上空回乡,残破的尸体一个接一个从城墙上坠下——瓦砾、碎尸、被破坏的幕墙与弩炮,随爆炸卷起的烟尘一起掉落,堆砌在内外两侧的壕沟中。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如果说埃博登守军是出于守卫家园才能坚持不溃败,那么佣兵们就纯粹是出于恐惧。 虽然数量极少,但敌人已经在河对岸登陆;在没有援军接应的前提下,撤退等于找死。 坚守是死,逃跑也是死;佣兵们攥着发给他们一袋又一袋金币和银币,看着城墙下蜂拥而上的敌人,只能欲哭无泪的嚎叫着扑上去,心里咒骂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财迷心窍,没趁着精灵来之前的时候先跑路。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到了夜晚,未能彻底攻陷城墙的精灵们再次选择了撤退;刚刚松口气的埃博登守军,还没等享受一口热饭,趁着轮替前美美睡一觉,就被勒令立刻回到岗位驻守。 面对如此“不近人情”的统帅,守军——或者说主要是佣兵们——毫不意外的暴动了。 然后他们就亲身体验了一把,之前只有精灵们的精锐才能享受的“待遇”。 十二个领头,直接被洛伦·都灵一记“都灵之火”炸成焦炭;然后他扛着“曙光”大剑,以一敌百将这些溃兵杀到崩溃为止。 跪地投降的佣兵被分开,十几个罪责较轻的送到古堡协防那里的军团士兵,剩余的则被吊死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于是,暂时没有人敢反抗拜恩公爵的命令了。 直至深夜,埃博登守军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拜恩公爵会这么“不近人情”。 因为亚速尔精灵们,又来了——而且正好是原本换岗轮替的时间,就像是计划好的一样! 为什么能猜到,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之前精灵舰队在撤退后那就像“打表”一样向城墙发射的“光柱”并不只是为了看烟花,而是要从城墙上的反应和寒冰屏障的强度,来测算守军换岗轮替的准确时间。 八天时间,他们终于算到了! 随即,四万精灵大军在黑夜的隐蔽下,再次来犯。 四万大军,不多不少,正好可以让敌人的主力军队轮替一次,兵力依旧是守军的两倍,而且刚好可以填满埃博登海岸的整条战线! 夜晚的战斗,比白天还要艰巨——没有来得及休息,而且刚刚因为一次暴动而满腹怨言的守军,连防御工事都没准备好就要面对精灵大军的猛烈攻势。 这一次不仅仅是洛伦带着人“救火”,而是要亲自上阵才能将敌人进攻的势头压下去;最后强征了埃博登城几千名妇孺充当辅兵,将三千巡逻军换上城墙,才填补了缺口。 战斗一直持续到凌晨,付出了三千人阵亡的损失后,终于勉强将精灵们又击退了下去——但不论是城墙还是河对岸的古堡,都已经摇摇欲坠。 天亮了,精疲力竭的守军迎来的除了日出,还有随日出一起响起的,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号角声。 夜晚的军队完整撤离后,满载着另外四万大军的战舰与小艇,再次向埃博登海岸发起了猛攻。 到了攻防战的第十天,整个埃博登已经是一片哀鸿。 埃博登守军终于明白了精灵们的计划,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每次都只是“浅尝即止”的佯攻,在伤亡扩大之前就撤退。 因为没必要再打下去了,这样高强度不间断的进攻只要再持续两三天,用不着他们动手,极度疲惫的守军自己就能崩溃! 而弱小,疲软的埃博登守军,也根本不能对撤退的精灵大军造成任何伤害——因为只要脱离城墙的保护范围,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屠杀! 被严寒,疾病,疲惫和紧绷的神经折磨…不要说战斗,他们连活下去的动力都开始丧失了——阵亡人数相较于之前,正在以几倍的程度不断扩大。 面对摇摇欲坠的防线,一贯谨慎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及埃博登自由议会剩下的人(虽然几乎整剩下巫师塔一方的家族),终于同意了洛伦出城作战的计划。 于是当日凌晨,在精灵大军从容撤退的时候,埃博登城门突然打开,集结成军的一千名拜恩骑士外加两千佣兵们组成的轻骑兵,向海滩方向发起突然冲锋。 目的不在杀伤,而是要焚毁敌人运送士兵的小艇与木筏! 遭遇突袭的一瞬间,毫无准备的精灵大军立刻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三千骑兵立刻冲向海滩,用火油罐和引火剂,甚至是任何可以点燃的东西,在停满船舶的海滩上大肆纵火。 敌人的反应也很迅速——仅仅不到一刻钟,后线的精锐就迅速整顿完毕,开始针对性的阻击和包围骑兵们。 虽然洛伦立刻领军撤退,但还是不断被追上;狂奔的战马陷在沙滩里,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被敌人从战马上拽下,惊慌逃命的佣兵惨死于箭雨之中…… 计划成功了,大批的小艇被焚毁,哪怕精灵们用海水灭火抢救了一些,折损也超过了二分之一;而随洛伦出发时的拜恩骑士也折损了三分之一,佣兵更是伤亡过半。 无论如何,总算是为埃博登守军争取到了休息时间;士气受创的精灵舰队,在之后的一天中都没有再次发起进攻。 看着负伤而归的拜恩公爵,埃博登自议会至平民上下,再没有敢质疑他的决定和判断。 或者说到了这种绝望的关头,洛伦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不听也得听了。 但埃博登,确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精灵们只需再临门一脚,就能让这朽木般的大门倒下。 第十二天——争取到一天休息的守军并没有浪费,而是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了重修工事上;折损了一半小艇的精灵舰队尽管想尽办法补充,但军势看上去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强大了。 唯一的“意外惊喜”,是一支规模极小的精灵军队袭击了靠近南面的城墙;尽管很小并且被打退了回去,但洛伦还是下令封锁了消息,对外宣传是派军搜刮补给。 眼下的埃博登完全在靠着背水一战与保卫家园的信念支撑;一旦得知敌人已经开始有军队登陆,从后背包抄自己,士气会直接一泻千里的! 第十三天,古堡的军团指挥官终于告急,向洛伦·都灵请求支援。 孤守古堡的军团士兵们不仅疲惫、伤亡惨重而且还要面对三倍到四倍的敌人——能够让倨傲的军团指挥官开口求援,足以证明情况已经危机到古堡随时都会陷落的地步。 但真实情况是,洛伦自己现在也抽调不出任何人手——伤亡在不断扩大,城墙防线同样岌岌可危,他已经又征调来五千城内的作坊工人,配备甲胄和武器盾牌填补伤亡留下的空缺。 但这些“士兵”仅仅是充人数而已,除了士气一无是处,连基本的方阵和攻防战斗都做不到;凭一腔热血奋战的他们,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尸体堵塞敌人进攻的道路。 洛伦能做的仅仅是向古堡下达最终命令,让他们看清局面,意识到敌人有后撤迹象后,立刻全军撤出要塞。 古堡的陷落,已经进入倒计时。 到了第十四天,依旧没有得到任何支援的军团指挥官,只能带着仅剩的两三个百人队从古堡中撤离,同时毁掉了闸门令敌人无法追击自己。 但就像洛伦所预料的那样——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又付出了相当惨重的损失之后,敌人大概也已经不想攻下这座要塞了。 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己先后干掉督庭首席欧根,活捉了首席副官,督庭御庭的精锐武士又在这座城堡里伤亡惨重,已经大大超出了敌人的接受范围。 果然,就在围攻古堡的军队撤退的同时,无数光柱犹如火雨般,从古堡上空降临。 烈焰与轰鸣的爆炸声,简直如临地狱! 爆炸的火花不断的在古堡上空升起,滚滚浓烟与刺眼的耀光中,不断传来城墙与塔楼的哀鸣,接连不停;弥漫的烟尘之中,已经完全看不到古堡的影子了。 攻防战第十五天,古堡陷落! ……………………………………… 轰————————!!!! 巨大的轰鸣从埃博登港口方向传来,连远远隔着海岸的精灵旗舰上都能清楚的感受到无可抑制的震动。 沉重的拦海锁链犹如钢铁巨龙般,在一声哀鸣后便一头沉入海底,在海岸前炸起大片的浪花;卷起的水幕重重的拍打在岸上,也拍打在战舰的甲板上,前锋的几艘战舰甚至被浪花撞击着,向后飘动。 如果不是整个精灵舰队都已抛锚停泊,光是战舰相撞就能让五分之一的舰队损失惨重! 另一端,环形堡垒上被锁链牵扯的高塔也随之土崩瓦解——半个塔楼连带顶端,彻底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的巨石与瓦砾从天而降,塔下的精灵军队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在轰鸣声中与尘埃和瓦砾一起,化为齑粉。 尸骨无存。 “倒下了!它倒下了!终于成功了!” 爽朗阳光的大男孩儿音在精灵旗舰的甲板上响起,欢呼雀跃的精灵小王子举着手里的单筒望远镜,在船舵前手舞足蹈:“整整十五天,终于把这个讨厌的锁链给拿下了!” “恭喜罗德里亚殿下!” 甲板前,以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为首,一众精灵武士们立刻单膝跪倒,整齐划一的恭维道:“埃博登城,已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囊中之物,嘿嘿嘿嘿……”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小王子稍稍吐了口气。 还差得远呢。 洛伦·都灵…那位拜恩公爵是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松就攻下的,他敢放弃河对岸的古堡,就说明还有后手和援军。 正好,和自己期待的一样…… 要不要再等下去呢,说不定他还能给自己更多的惊喜呢? 刚刚因胜利而喜悦的小王子,突然陷入巨大的犹豫中。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的海风突然从背后拂过他的面颊,冷冽的触感中,仿佛还夹杂着些许凝结的冰粒,又或许只是因为海风太过强烈,又太冷的缘故,变得无比生硬。 天凉了…再继续拖下去,对自己会很不利。 算了,反正如果他连撑到援军抵达的能耐都没有,那就说明他也根本不值得自己的期待…死掉就死掉吧。 嗯,就当时给欧根和他的副官复仇好了。 犹豫从嘴角一闪而过,重新变得兴高采烈的小王子鼓着掌,毫无形象的在甲板上蹦来蹦去: “目标埃博登港口城墙,全军出动——让洛伦·都灵为欧根首席大人的死,付出代价!” “为了雄鹰王的荣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援军 “铛——!” 竭尽全力挡住面前精灵武士的挥斩,气喘吁吁的白银之血随手从旁边捡起一面盾牌,狠狠的砸到精灵的脸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神色狰狞的精灵武士应声倒地,随即被沉重的铁靴踩爆了脑袋,混杂着奇怪物质的血浆喷涌的到处都是。 反手抢走对方的亚速尔长刀,紧蹙眉头的白银之血根本来不及喘息,环视着整个城墙战场,手忙脚乱的组织着身后的老兵们重新列阵。 如果说之前十五天是地狱的话,那么现在的埃博登海港就是地狱最深处,被魔鬼盘踞的深渊! 海岸封锁彻底崩溃,敌人的舰队终于不再受到限制,能毫无顾忌的在港口停泊,朝城墙与环形堡垒发起全面攻势了。 尽管照洛伦·都灵炸毁了河对岸的古堡与城墙的连接点,暂时将敌人进攻的方向限制在海岸一线——但已经成功登陆的精灵大军,彻底包围埃博登乃至攻破剩余三面的城墙,只是时间问题。 而在此前整个埃博登仅存的守军,会在海港城墙这个血肉磨坊中,被绞杀殆尽! 烈焰与烟尘席卷了整个城墙,城墙上的塔楼和墙垛几乎是一个接着一个化作火海;所有没来及撤退的守军和巫师们,就在塔楼内化作焦炭。 而及时撤出来的军队,立刻就要面对攀上城墙,挥刀扑来的精灵武士大军——整个环形堡垒和整个外墙,两军交战留下的尸骨甚至堵塞了出口,随即被后排涌上来的精灵武士们,直接一脚踹进火堆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埃博登仅存的兵力已经无法守卫外侧的城墙,所有还能战斗的士兵都陆续撤退到内侧——包括几千用来填补缺口的武装市民——埃博登港口,已经在实质上被敌人彻底控制和占领。 而此时的精灵大军,已经再没有之前“见好就收”的架势,转而疯狂的继续想内线推进。 每一处重要的防守据点,每一个楼梯和通道口都被双方的士兵个各自手中的武器堵死;怒吼和惨叫完全掺杂在了一起,完全分不清彼此。 几乎只是一刻钟的光景,这些据点和通道就已经统统被双方士兵的尸体堆满;两边的后备兵就站在通道两端,不停的用手中的长枪和长刀刺穿尸骨,来杀伤后排的敌人。 这就是血与火的乐章,这就是勇气与死亡的舞台剧! 但白银之血的脸上,只有无法名状的焦躁和某种更深层的恐惧。 按照之前部署的计划,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就应该开始陆续撤退,转入城内的要塞和据点继续战斗,拖延敌人夺城的步伐才是。 但到现在拜恩公爵还是没有吹响撤退的号角,而且还不断的向各个据点下令继续坚守,不得撤退——这完全就是在人命来拼,来缠住敌人的主力,迫使对面的精灵也无法将军队再前进半步。 洛伦·都灵…他这么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 “决不能撤军,至少现在不行!” 面对困惑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强忍着疲惫还有长时间使用高阶魔咒带来的虚空反应,黑发巫师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耐心解释道: “整顿全军,收拢残部,还要保证每一个关卡都能留下足够遏制敌人的军队——对现在的埃博登守军来说,已经是办不到的事情了;他们现在全凭着一个死命令撑着,如果我们下令撤军,那不是撤退,那是全线溃败!” “城墙上有五千武装市民,城墙下有将近一万手无寸铁的妇孺们组成的辅兵;他们不是士兵,一旦撤退命令下来他们肯定先崩溃,连带着冲散我们所剩无几的士兵。” “恐慌,会像传染病一样蔓延;他们不是拜恩骑士也不是帝国的军团,他们只是凭一腔热血保卫家园的平民和拿钱杀人的佣兵!” “所以必须死守,哪怕是反冲锋尝试夺回城墙都比让他们转身后撤强;在被精灵彻底攻陷港口城墙之前,必须死守拖住敌人进攻的步伐。” “我们不能撤,不敢撤,那也要让敌人无暇他顾才行!” 听到这番解释的艾克特伯爵,终于表情复杂的点点头。 只是他总觉得洛伦会这么做,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才对——否则如此不计代价的拖住敌人,伤亡并不会比全线溃败小多少。 但这不妨碍他忠心耿耿,毫不犹豫的执行洛伦的命令。 黑底金狮子旗帜在高塔正上方升起,洛伦身边仅剩的几百名拜恩骑士面不改色的集结在旗帜下,平举着手中的整形吨,拄着骑士大剑等候命令。 “拜恩人——,死守所有城门与所有通道,斩杀一切没有命令就胆敢撤退的懦弱之徒,随时随地听后命令,必要时掩护大军撤退!” 高举战旗的艾克特伯爵深吸一口气,沉声吼道:“让海对岸的长耳朵精灵,用他们的血肉来见证拜恩人的勇武与荣光!” “都灵万岁——!!!!” 伴随着远处的爆炸声与起此彼伏的惨叫,面不改色的拜恩骑士们敲打着盾牌踏入战场,在簌簌掉落的瓦砾与弥漫的烟尘中,整齐的铁靴声在城墙上奏响。 艾克特伯爵同样没有逗留,转身离开前去指挥后线的辅兵,同时想办法再拉一批武装市民出来,做好掩护大军撤退的准备。 战斗惨烈到这种地步,不波及平民已经是痴心妄想,更不可能的事情——没有足够的后备军掩护,当着敌人的面冒然撤退,这种行为哪怕在提倡荣耀的拜恩人眼里,也基本等于不名誉的自杀行为。 来自拜恩的骑士在为了不属于他们的城市而英勇牺牲,拿钱的佣兵在卖命,就连九芒星巫师塔里的巫师们,也开始随着城墙不断陷落,出现十分惨重的伤亡。 既然如此,那些埃博登的平民与贵族们,又有什么理由眼睁睁看着别人送死,自己不主动站出来,保护属于他们的财富与城市?! “铛——!” 狭长的亚速尔长刀勉强挡住了迎头劈下的双手大剑,来自卫庭的精灵武士本能的后退两步,躲开那夹杂着死亡气息的横斩。 然后精灵就看到,刚刚那个险些夺走自己性命的人类已从自己身旁冲过去,冰冷的剑锋已经带起一片血光,还有一个又一个写满狰狞与不甘的精灵头颅。 等等,那个身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熟悉?! 黑发黑眸、瘦削的背影,单手挥舞的秘银大剑,还有那从掌心中喷涌而出的烈火…… 拜恩公爵?! “拦住他,他是拜恩公爵!守军的统帅!”来自卫庭的精灵武士一边疯狂的大声呼喊,挥舞着长刀就已经先行扑了上去:“就是他!杀死了督庭首席!” “为欧根大人报仇——!!!!” “杀了他——!!!!” 或是兴奋,或是愤怒的爆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十上百的精灵武士们纷纷抛弃了眼前的敌人,宁可将后背暴露也要朝黑发巫师所在的方向扑过去。 战线瞬间乱成一片! “呲鎯!” 长刀迎面劈来的瞬间,表情冷静的洛伦立刻拔出“亮银”,灰蓝色的剑芒在长刀的刀锋上拽出一串火花; 反手一刺,剑芒从精灵武士的后颈探出。 两侧的精灵武士同时向他袭来,看也不看的黑发巫师右手攥紧剑柄,直接向正前方迎头劈下。 “轰——!” 大剑砸落的刹那,周围的砖石与墙壁也为之一颤;巨大的烟尘中,连忙后撤的两个精灵还来不及招架,就被突然袭来的一道灰蓝色剑芒,撕开了喉咙。 鲜血喷洒。 但敌人还是接连不断,愤怒而又疯狂的朝他扑来,填补着身前阵亡袍泽留下的缺口。 剑芒斩断刺向自己的长枪,拖拽在身后的“曙光”大剑一记横扫,血泊与碎肉横飞的战场上,黑发巫师身前三步为之一空。 挥剑击落向自己飞来的投枪,冷漠的黑发巫师表情凝重,但反应却比刚刚更迅速了不少。 这是一种非常不好的征兆。 在之前的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的战斗中,洛伦都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就像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并且可以完全凭借本能动起来,瞬息间完成原本需要冷静思考和判断才能完成的动作。 但是在开启了第二阀门之后,他终于明白这其实是虚空之力开始侵蚀理智的表现——过度消耗精神力之后,精神殿堂已经无法保护自己的意识了。 虽然有阿斯瑞尔在,洛伦不用担心会落得和法内西斯或者查卡尔一样的下场;但对于某个邪神少年的“信誉”,他从来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轰——!!!!” 又是一记都灵之火,赤红色的火球从黑发巫师脚下向外扩张,瞬间将所有靠近三步之内的精灵武士炸成焦炭。 但这丝毫没有降低他们的士气,杀红了眼的精灵武士们,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扑向那挥舞着双手大剑的身影。 砰——! 漆黑的身影从烈焰中冲出,径直撞向迎面第一个精灵武士;一人高的“曙光”大剑,笔直的从精灵那略显瘦弱的躯干中央“贯入”! 一脚踏在倒下尸骸的面门上,借力跃起的洛伦反手握住“亮银”;灰蓝色的剑芒硬生生撞开对方的亚速尔长刀,剑芒贯穿心脏。 落地的黑发巫师单膝跪下,看也不看就朝身后张开左手,一记“原力冲击”直接打过去,将企图偷袭的精灵武士撞飞。 远处,听到动静和有所察觉的精灵武士们,也在源源不断的朝这个方向赶过来;即便有少数的精灵察觉不对,也无法阻止大部队的行动,只能随波逐流。 深吸一口夹杂着烟尘的海风,看着已经变得一团糟的城墙战场,洛伦冷漠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笑意。 没错,来吧,都朝着边来吧,你们这帮长耳朵的,都过来杀我,然后乖乖的去死吧。 只要自己站在这儿,就是整个埃博登守军上下绝好的靶子——相应的,各个据点和要塞的压力也能随之减小,为接下来的撤退赢得时间。 而狭窄的城墙上,能同时包围自己的敌人也是极其有限的;只要用几次“都灵之火”这样的范围攻击,他们甚至都不敢靠自己太近,只能源源不断,几个几个的向自己攻上来。 这样的话…… “洛伦!洛伦大人!” 路斯恩的叫喊声从后背传来,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思考。 扭过头,就看到焦急万分的灰瞳少年正努力的突破精灵们的封锁,向自己靠近。 “洛伦大人,快吹号!”一边招架敌人的攻击,路斯恩一边急躁的叫喊着:“南面城墙,正有军队向这里靠近!” 南面城墙,难道敌人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了合围,从背后发起进攻了吗? 不可能啊,主力部队全部都被牵制在港口防线上,就算有小股军队也根本无法接近南面的塔楼才对。 所以,不会是敌人的军队…… 那么,会是谁的军队? 黑发巫师下意识的站起身,回首看向身后的方向——虽然十分模糊,但的确有一直相当庞大的军队,正在向埃博登的南面靠近。 而且,还高举着一面交叉成圣十字形状的,染血长剑的旗帜。 洛泰尔…弗利德家族的旗帜! 就在洛伦惊愕的刹那,刚刚包围了埃博登南面城墙的精灵们则更是震惊的猛然回首,难以置信的盯着突然从他们后背出现的大军——密密麻麻的身影犹如一道黑线,从高地俯视着他们。 驾驭着披甲战马,全副武装高举旗枪的洛泰尔骑士们,像是钢铁城墙般从高地俯冲而下,卷起滚滚烟尘; 快速奔跑的战弓射手们冲上高地,从后背拽出数十支箭矢插在脚前的泥土中,张开了手中的射鹰战弓。 披着轻型链甲,挥舞着钉头锤、战斧、重砍剑与伐木刀,举着盾牌的骑士侍从们紧跟在冲锋的骑士身后,扑向精灵阵线的正后方…厮杀转瞬即至。 埃博登攻防战第十五天,援军如约而至。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当旗帜在战场飘扬 卷动大地的烟尘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洛泰尔的染血十字旗! 全副武装,挥舞着与拜恩骑士无异的旗枪,驾驭着战马的洛泰尔骑士们载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南城门直接撕开了从两翼包围城市,亚速尔精灵的封锁线。 可怕的撞击声中,一个又一个骁勇善战的精灵武士被全副武装的战马,像是沙包般的从原地撞飞,然后被长枪贯穿,被铁蹄践踏的支离破碎…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只剩一滩混杂血肉的骸骨。 使用着与拜恩人无二的骑墙冲锋战术,洛泰尔的骑士们用一排又一排的攻势,轻而易举的碾碎了精灵们仓皇间组成的放线,从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缺口中,直接冲入了城门。 城墙后负责接应的留守拜恩骑士们,十分“默契”的在关键时刻打开了城门,又迅速关闭,将敌人挡在城外。 但这并不是结束,恰恰相反,真正象征着洛泰尔引以为傲的力量,并不是这些高贵的骑士老爷们。 趁着前线军队打开缺口,举着射鹰战弓的长弓手们在长途奔袭后,依旧迅速占据了附近对自己有利的高地位置;瞬间,数以千计的箭雨已经出现在精灵武士们的头顶! 愤怒而不甘的怒号声中,不断的有不幸中箭的精灵武士应声倒地——敌人射出的箭矢刁钻,速度和威力与他们之前遭遇的埃博登弓箭手,存有天壤之别。 不仅如此,为了应对轻甲而灵敏的精灵武士,远道而来的洛泰尔人抛弃了破甲箭,特地准备了带弯钩,柔韧细木制成,箭矢锐利射程又远的狼牙箭,并且是淬过毒的。 洛泰尔人的弓箭技艺,举世闻名! 三轮箭矢,支离破碎的精灵已经溃不成军,在尚且存活的首领和“四庭”武士带领下,一边躲避着从高地袭来的箭雨,一边向着城墙边缘的方向撤退。 隔着大半个埃博登城,站在高塔上的洛伦都能清晰的看到,簇拥在染血十字旗下欢呼雀跃,迈步进城的洛泰尔大军。 “终于来了……” 紧盯着那面熟悉的旗帜,黑发巫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如果说帝国上下有哪个公爵是自己最信任的,绝对非鲁文·弗利德莫属——正因为他答应过,十五天之内洛泰尔的八千援军一定能赶到,洛伦才坚持到现在。 甚至包括始终不肯撤军,牵制住精灵主力让他们无法包围城市,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避免援军抵达时城门陷落,无法援救的尴尬。 果然…整整十五天,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虽然不知道究竟援军有没有八千人,又究竟有多少战斗力;光是洛泰尔的旗帜出现在埃博登的城头,就已经是一个足够强烈的,能够重振士气的信号。 有了这支援军,洛伦就能从容不迫的将港口防线的军队安排撤离,依托城内的有利地形和要塞,阻截精灵的进攻…嗯?! 一阵突兀而又纷乱的叫喊声,从环形堡垒的东侧响起。 黑发巫师立即侧目,望向叫喊声传来的方向,瞳孔骤然一缩。 那并不是什么“嚷嚷声”,而是轰鸣的马蹄,绷弦的角弓,出鞘的弯刀…还有数不清的喊杀声。 成群结队,犹如奔流洪水般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和精灵的眼中,驾驭着驰骋如风的战马,披着银光闪烁的甲胄,挥舞着冰冷森然的弯刀。 战马的旗帜迎着海风,猎猎作响。 波伊的骠骑兵! 漫天的马蹄声中,只能看到这些兴高采烈的马背民们高举马刀,像要参加宴会的客人般急不可耐的,径直冲向城墙下的精灵军队。 面对猝然从侧翼杀出的骑兵,城墙下的精灵武士们不慌不忙的收缩兵线,长枪兵在前武士在后,准备用密集的阵型让敌人撞个头破血流。 但他们错了——波伊的马背民,和任何一处的骑兵都有天壤之别。 就在距离敌人只剩三十步的刹那间,“冲锋”的骠骑兵们突然集体转向,犹如骤然碰到礁石的流水般,绕开了精灵军队的正面,冲向他们因收缩阵线而露出的缺口。 几乎同时,无数的黑影从骠骑兵军阵中飞出,“扑”向阵线密集又严重缺乏重甲和盾牌的精灵们。 “噗——噗——噗——!!!!” 暗红色的“鲜花”不断绽放,密集的阵线立刻出现混乱——没有方阵战斗经验的精灵们,根本不知道前排人倒下后,自己该如何是好。 骠骑兵们立刻放下角弓,从鞍前拔出马刀,从侧翼袭向精灵们。 但这帮狡猾的马背民们并没有如精灵们想象的那般,犹如重装骑士一样和他们硬碰硬; 驰骋的骏马就像舞步高超的演员,从十分不可思议的角度快速横掠,让骑在背上的骠骑兵挥出致命而关键的一刀。 “噗!” 利刃挥斩之间,骑兵已扬长而去。 只留下不甘的精灵武士,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眨眼间,这道“血色”的洪流已经横穿了整个港口战场,当着精灵舰队与埃博登守军的面,将数万精灵大军杀了个对穿。 伤亡,微乎其微! 完成一轮冲锋的波伊骠骑兵们,甩掉了敌人追兵后在宝石河岸口附近重新集结成军,放开缰绳让坐骑尽快恢复体力。 “马背民们——!” 战马旗帜下,一个高举战刀的银甲骁骑出现在整个骑兵军阵前方,冷冷的看着身后的敌人: “秉承波伊之主,马背民之主萨莉卡·约拿的口谕——在苍天与大绿海的见证下,在铁与血的见证下,以圣十字的名义,波伊人要偿还欠拜恩公爵和拜恩骑士的恩情!用你们的马刀,见证拜恩与波伊人的友谊。” “因为朋友有难,不能见死不救!” “敌犯我土,不得轻饶!” “因此……”冰冷的呼喝声中,银甲骁骑直接抢过战旗,高举过头顶: “随我再杀一轮——!” “再杀一轮————!!!!” 整个骠骑兵军阵爆发出激烈的呼喊声,高举着马刀再次冲向亚速尔精灵的大军。 声势夺人! ……………………………… “又见面了,洛伦·都灵…公爵。” 带着有些僵硬的微笑,洛泰尔骑士长,同样背着双手大剑的亚伦站在黑发巫师身侧:“看起来,我们来的还真是时候。” “是啊,就差一点点。”低声轻叹着,颇有些感慨的洛伦苦笑一声,俯视着下面正被波伊骠骑兵撕扯的四分五裂的港口战场。 与此同时,洛泰尔的骑士和长弓手们已经进城,和埃博登的武装市民一起投入了城墙战场,逐步夺回被精灵大军控制的据点。 真的就差一点点,自己只能下令全线撤退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还有些遗憾啊。”误会了黑发巫师叹息的亚伦,无奈的笑了笑:“没错,原本应该领军前来的不是我,而是鲁文他自己。” “但就在出发前,古木森林那边突然传来消息,发现有森林的北面有大批军队行动的迹象。” 北面? 洛伦骤然回首:“雾月庭。” “应该就是了。”亚伦严肃的点点头:“亚速尔精灵的一支军队已经在雾月庭登陆,随时会进犯深林堡。” “逼不得已,鲁文他只能留在洛泰尔,准备抵御入侵——对他而言很遗憾,但对我们倒是松了口气;他是洛泰尔之主,无论如何都不像让他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苦笑一声,亚伦隐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尽管如此,总算还是如期抵达了——八千洛泰尔军,一千骑士,四千鹰狩堡弓手,三千重步兵,听后拜恩之主的命令!” “这是我的荣幸,毕竟我也算半个洛泰尔人。”耸耸肩,神色淡然的洛伦表情很是惬意…终于不用再独自苦守,还是件挺让人高兴的事: “对了,波伊的骠骑兵是怎么回事——我是说,他们怎么会和你们一起过来?” 话音落下,对面的亚伦脸上突然出了十分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 洛伦微微蹙眉,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不,没什么,我只是以为您原本应该是知道的。”亚伦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微妙”的笑容:“还是说…您到现在都没有收到消息?” 什么消息? 黑发巫师的表情更加匪夷所思了。 “洛伦·都灵公爵,拜恩之主——您出名了,彻底的出名了!” 亚伦摇摇头:“仅仅是十天的光景,从埃博登到拜恩,整个帝国都知道您正孤身一人,对抗亚速尔精灵的大军!” “整个帝国到处都有人在传颂您的事迹,尤其是您之前的两次‘帝国宣言’和对未来危机的警告,让所有帝国的骑士们都对您仰慕不已。” “可以说,现在所有自认为骑士的帝国人都在整理行囊,前往埃博登希望能够加入您的麾下——埃博登之战,已经变成了一场荣耀之战!” 说到这儿,叹了口气的亚伦话锋一转:“当然,这些现在对您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就算他们会来,那也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一个月后埃博登还能不能守得住,都是个问题。” “至于您想知道的波伊骠骑兵——那是因为康诺德皇帝放开了东萨克兰的通道,让东部和南部的公国军队可以从东萨克兰经过,并且得到充足的补给,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 原来如此…… 洛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理解的缘由。 帝国上下所有军团加在一起,大概有将近十五万上下;这是帝国实力的精华,也是与精灵对抗的最大本钱,康诺德并不想在埃博登这种地方,将实力白白消耗。 但他也清楚,得不到支援的埃博登肯定会提前陷落,让他来不及整合所有的军团;于是放开道路,让各公国的精锐组成援军,尽可能多拖住敌人一会儿。 “所以现在我们有洛泰尔的八千人,还有波伊的五千人。”洛伦沉声道:“一万三千军队,以城墙为依托的话,应该可以……” “不!” 亚伦突然打断道:“不是一万三千,而是整整两万。” 说罢,洛泰尔的骑士长抬起右手,指向自己来的方向——在那面染血十字旗旁边,又多出了一面的旗帜,还有一支大军的身影。 艾勒芒七千轻步兵,已经抵达埃博登城下! …………………………………………………… 援兵还是来了。 在看到波伊骠骑兵出现的那一刻,小王子嘴角的笑容稍稍变得僵硬了些。 只差最后一点点,埃博登的守军就必定全线崩溃,整个城市都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在这种时候援军抵达,无疑会极大的振奋守军的士气。 立刻夺城,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虽然一切如自己所料的那样,敌人的表现也是超乎想象的精彩,但…果然多少还是有些小失落呢。 毕竟是眼睁睁看着到手的胜利,就这么飞走啦。 旗舰的甲板上,气氛一片死寂。 看着即将被攻陷的城墙防线,因为敌人的援军抵达后线被冲散,又被埃博登守军一点一点夺了回去,甚至不得不后撤才能稳住阵脚,不至崩溃…… 所有的精灵都闭着嘴,生怕自己会成为被恼怒的王子殿下迁怒的那个倒霉蛋。 虽然小王子很少会对旁人发火,但这种事情永远都是说不定的——眼前这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突然遭受重创,那种难以想象的挫败感对一军统帅的打击简直是毁灭级别。 这并不是怕死,而是与其变成倒霉蛋,他们更希望能够在战场上英勇就义…至少那样,还能称得上荣耀。 叹了口气的小王子抬起头,放松似的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神态紧张,生怕自己动怒的精灵武士们: “既然敌人的援军来了,看起来暂时也没什么胜利的希望——那就让军队尽快撤退,在岸边集结吧;无论如何一定要守住港口,决不能将滩头阵地让出去。” “哦,对了!再派一个信使过去给那位拜恩公爵送信,就说…嗯,我想想见见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谈判 红日西垂,灿烂的晚霞映照着整片大海,为冰冷的海水染上一抹血红色。 埃博登港口前,二十艘战舰犹如泰坦巨人般并排停泊,高高扬起的船首与巍峨挺立的桅杆俯瞰着大半个城市。 远处的海平面上,还有数倍于此的精灵战舰停泊,威胁并且包围着整个埃博登。 撤退的亚速尔精灵大军排成整齐的六个大方阵,在港口集结,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看对面的埃博登城墙与环形堡垒,十分不甘的怒目而视。 要不是罗德里亚殿下的命令,要不是那些突然出现的骑兵…眼前的这座城市,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心高气傲的精灵武士们,并不能理解王子殿下撤军的决断——在他们的眼中那区区数千的骑兵,最多只能造成些骚扰而已;他们不知道一支如此剽悍的机动力量在城外协助,会对埃博登守军的士气有多大的提升,会对攻城的军队造成多少的伤害。 可以说就连洛泰尔与艾勒芒,总共一万四千人的援军都在其次,波伊的五千骠骑兵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当这样一支以耐力和机动著称的骑兵军队出现在埃博登城外,还想要继续攻城的亚速尔精灵,就不得不做好付出两三倍伤亡的准备了。 港口另一边,在海滩前来回冲杀的波伊骠骑兵们勒马归阵,在环形堡垒的城门下与出城的艾勒芒剑士,拜恩以及洛泰尔骑士们集结汇合。 与严肃的骑士们不同,骑在马背上的骠骑兵们十分嚣张的盯着对面的精灵,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的挑衅; 他们大声欢笑着,啐口痰,很是不屑一顾的将几面精灵的三角形战旗扔在烂泥潭中,被马蹄践踏的不成模样;或是露出身上从精灵们手中抢来的战利品,耀武扬威。 两支军队就在这埃博登城墙下,隔着短短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对峙着;两百步,双方都在各自投射武器的威胁范围内,却又超出了最短的冲锋距离。 眺望着对面连绵一片的亚速尔精灵军阵,还有港口的战舰,黑发巫师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一场谈判动员数万军队当“观众”,还真是热情又隆重呢。 当然,对方的目的和理由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除了威胁和恐吓埃博登守军之外,也不可能有第二种理由了。 一队精灵武士举着紫色金边的长三角形状的旗帜,从对面的军阵中走向战场中央;深吸一口气的洛伦也只得看了眼身后的路斯恩,带着拜恩骑士们主动迎上去。 随着两支队伍逐渐靠近,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洛伦的眼帘——蒙眼的精灵少女,依旧如初次见面时那般,双手紧握着手杖似的亚速尔长刀按在胸口;一脸倨傲,还有些冷漠的少年,则很是警惕的一直在盯着自己。 御庭首席武士与武士,哈林梵·阿沙迈大师的曾孙,精灵扎德家族的姐弟洛莉与安森,簇拥着一个披着紫金色斗篷,大男孩儿似的精灵,众星捧月般站在精灵武士们的中央。 黑发巫师双眸眯成一条缝,平静的望着他;他也在一脸好奇的不停眨眼,上下打量着洛伦。 双方警惕的站在十步之外的距离,就这么一直干愣了五分钟;各自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紧绷着神经,仿佛下一刻便要与对方厮杀似的。 而那个大男孩儿似的精灵依旧站在那儿,背着手一脸好奇的打量,纯洁无瑕的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气氛在变得特别紧张。 到底是谁邀请谁来的? 短暂的尴尬后,洛伦只得主动走上前去,轻轻咳嗽一声: “请问,您就是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 “正是。” 轻轻推开身旁想要保护自己的精灵武士,小王子独自上前,饶有兴致的微笑道:“至于您…哦,看到那柄传奇的秘银大剑我就知道了。” “洛伦·都灵阁下,久仰大名;能被您亲口点出名字真是荣幸之至,您应该是从亚莉珊德拉口中得知的,对吧?” 黑发巫师眉头一挑。 没想到,这么快…博弈就开始了。 这位王子殿下的话所暗示的信息,就是——“我知道亚莉珊德拉在你手里,我也知道你舍不得杀她”。 虽然的确如此。 “是啊。”洛伦轻笑着开口,意味深长的看向小王子:“当然,她告诉我的也不仅仅是您的名字而已。” 小王子耸耸肩,很是不在乎的笑了笑,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洛伦的表情。 “那正好,这样您和我也能节省不少时间,不用客套而可以聊一聊更有用的事情了。” “聊什么?” “撤军。”小王子的答案无比直接,笑意正浓: “埃博登的守军全部撤出这座城市,还有你们的平民,我以雄鹰王之子以及武士的信誉向诸位保证,绝不会在你们离开的时候发动进攻。” “如此,这场战争也能有一个圆满,而双方都不会再有牺牲的收场。”一边说,小王子还很“夸张”的看了看西垂的落日,点点头:“嗯,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应该够了吧?” 望着一脸“好孩子不要打架”似的小王子,洛伦突然有点儿失语。 对方那种耍无赖都耍的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他隐隐想起了另一个类似的家伙。 难道天底下的皇室小儿子,都是一个模子翻刻出来的? 不过既然对方打算耍无赖,那自己也没必要太正经了。 “我听说,谈判是妥协的艺术——双方拿出自己想要的结果,然后再相互退让一步。”稍稍翘着嘴角,洛伦很是“认真”的说道: “所以如果我不提出我们这一方的要求,所谓的谈判条件也就不成立。” “说的没错,理当如此。” 小王子微笑着点点头:“那么,请问您的要求和条件是什么呢?” “简单,撤军。”洛伦嘴角一挑,说的比他还直接: “让你们的军队和舰队离开埃博登,从哪儿回哪儿去;我以拜恩之主兼御剑骑士团成员,埃博登总统帅的名义向你保证,绝不在你们回家的时候偷袭你们。” “如此,战争就能结束,两大国度罢战休兵,重新握手言和;恢复到过去数百年中各自处理各自事物,偶尔造访彼此的和平景象。” 话音落下,小王子嘴角的笑容明显凝滞了几分,愣住了。 足足一分钟后,他才摇摇头: “抱歉,但这是不可能的——恕我直言,洛伦·都灵阁下,尽管我很尊重你,但现在的你们似乎没有资格提出这种条件。” “更何况,您这么做等于是要我承认,亚速尔王国输掉了埃博登之战——哪怕以王国的尊严而论,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也没有赢,不是吗?”洛伦反驳道,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你们打了十五天,埃博登的城墙依旧立在我身后。” 小王子失声一笑:“那请问还能立多久?算上援军你们还有多少军队,还不到我的一半对吧…我不知道你们的战备如何,但兵力和物资,我手里的筹码都是您数倍之多。” 洛伦缓缓摇头: “战争不是加减法,否则统治世界的就是数学家了。” “说得好,有理有据。”小王子轻轻颔首:“但就现在来看最多半个月,我就能拿下埃博登——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控制埃博登的港口了。” “没错,但只有一个滩头的港口,您根本守不住。”黑发巫师淡淡道:“而我最多也只需要再坚守半个月而已。” “半个月后,您要面对的就不是我,而是皇帝陛下的二十万大军——不知道届时在埃博登城下精疲力竭的精灵武士们,是否还能迎战两倍于己的精锐之师?” 小王子蹙眉,微微噘着嘴就像是闹别扭的孩子,直勾勾的盯着洛伦:“拜恩公爵大人,您不会真以为亚速尔精灵的军队,只有我身后这些吧?”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就会有两三倍的军队出现在这个港口外!届时就算您的皇帝陛下真的能夺回埃博登,最后也只能忍痛看着她毁灭!” 面对小王子的威胁,黑发巫师沉默了。 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白汽”,然后轻轻抿住右手食指,将指尖对准海风吹拂的方向,揉搓了几下。 微微一怔,小王子就明白了洛伦的意思。 冬天到了。 天气越来越冷,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埃博登港口就会封冻——届时精灵的舰队必须撤离,否则就会在港口全部被冰层摧毁;留守埃博登的精灵大军则变成了孤军,在来年寒冰融化之前,都不可能得到下一支军队的援助。 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 “既然您这么想,看起来我们是不可能达成什么互惠互利的协议了。”抿了抿嘴,小王子轻声说道,表情很是遗憾: “真是太不幸了,原本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类似的话,洛伦真的是听过无数次了。 “我们依然可以成为朋友。”洛伦轻笑道:“但战争就是战争,不能谈感情。” “说的对,但战场上的武士们都是有感情的,都是为了各自的信念与正义而战。”小王子轻笑道:“而在战场上所展现的智慧与勇武,都会令彼此对各自更加敬重几分。” 他轻哼一声,朝身后招招手;簇拥在后面的精灵武士们立刻散开,一位年龄有些大的精灵,捧着一幅画走上前来。 “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埃博登之谊》…嗯,对就放在这儿,你可以下去了。”一边说着,兴高采烈的小王子接过画,放在黑发巫师面前: “就用这件纪念品,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微微有些错愕的洛伦打量着眼前的“纪念品”——耀眼的红日驱散了阴霾,自己与面前的小王子站在沙滩上握手言和,各自的身后分别是精灵巍峨的舰队,还有在战火中傲然耸立的城墙。 阳光与阴霾,战争与和平…在一副不到两尺宽的画幅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何?” 小王子突然问道:“这幅画是我特地命人从几天前就开始赶制了,直至刚才终于完成,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您的容颜,是很难把神韵画出来的,所以…喜欢吗?” “很喜欢——作为一副画来说,因为艺术都喜欢修饰,只将你想看到的一面展现出来。”洛伦抬起头,冷静的看着他: “颜料当中,可没有血腥味和尸臭味。” “说的没错,但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喜欢它,这样至少可以让我们今天的会谈有个圆满的结局。”小王子微微一笑:“因为我的下一个礼物,您绝对不会喜欢的。” 下一个礼物? “轰——————————!!!!” 就在此刻,一声雷鸣巨响突然传来,精美的画直接被震倒在沙滩上。 埃博登一方的守军纷纷扭过头,惊惶的看着爆炸声响起的方向——熊熊烈火,正在河岸那一头升起。 是拦河铁闸! “正如我刚刚所说的那样,战场上所展现的智慧与勇武,都能领彼此更加敬重对方。”血红色的夕阳下,小王子笑意愈浓: “洛伦·都灵阁下,您在之前几天的战斗中展现出了高超的指挥艺术,和犹如预言家般的判断——作为回礼,我当然也不能怠慢。” “于是,我就趁您整顿军队的空挡,悄悄派遣了一艘装满火油的战舰,将挡住宝石河出海口的铁闸与后面的堵塞物一起,炸成了灰烬。” “这样一来,我的舰队就能同时从两面夹攻埃博登,我船上的发射器,可以从河口直接轰击内城;不知道您的军队,还有没有足够驻守两面城墙的兵力呢?” 话音落下,小王子抬起头,心满意足的欣赏到了黑发巫师铁青的面色,外加远处城墙上埃博登守军的惊呼与警钟声。 没错,这就是惊喜的魅力——不论是对方带给自己的,还是自己强加给对方的,总能令人愉悦无比。 惊喜,就是一切游戏的核心魅力。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惹错人了 “呲鎯——!!!!” 看着远处滚滚浓烟和冲天的火势,惊愕的路斯恩和猎魔人们纷纷变色,旋即猛地拔出背后的利剑,对着精灵武士们怒目而视。 几近同时,小王子身后的精灵武士们纷纷长刀出鞘,与猎魔人对峙;紧张的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远处高塔上察觉到闸门方向情况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已经迅速下令让一支拜恩骑士队前往救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爆炸的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城墙上,坚固的闸门逐渐支离破碎,坍塌沦陷。 惨叫与惊呼,在警钟声中此起彼伏,发现火势无法遏制的艾克特伯爵只好下令封锁城墙,眼睁睁的看着渡口闸门被攻破。 不远处,六艘等候已久的精灵战舰趁机扬帆开进,当着埃博登守军的面占领了宝石河渡口。 拦河闸门的残骸,在行驶的战舰船底逐渐淹没,再也不剩什么。 眨着眼睛的小王子笑意愈浓,一脸无辜的看着黑发巫师,表情中还隐隐带着几分期待的神色,就像是打算故意激怒他一样。 这是在故意挑衅自己? 洛伦眯着眼睛,带着“施法者”的左手紧绷着抬起,缓缓伸向小王子的面前。 浑然不觉的小王子,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铛——!” 利刃碰撞的激响在二人中间炸裂,两道残影同时从洛伦与小王子身侧闪过——双剑架起的路斯恩,堪堪招架住精灵少女挥来的长刀。 “上次因为洛伦大人的宽容,让你跑掉。”灰瞳少年冷冷道,死死盯着蒙眼的精灵少女:“这次不会了!” 但是精灵少女全然没有理会他,很是焦急的抬头看向洛伦:“拜恩公爵大人请您务必冷静! 罗德里亚殿下此举虽然并不荣誉,但也是战术的一种;如果您在这里贸然动手,很可能会致使两军暴动,后果……” “洛~莉~”小王子笑眯眯的开口道:“你好像插嘴了哟。” “为什么要这么唐突呢,真是鲁莽过头了呀;洛伦·都灵阁下只是想和我握握手而已,根本不用那么紧张。” 感受着身后还有面前的目光,黑发巫师神色平静的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 心领神会的灰瞳少年咬紧牙关,有些不甘的退到洛伦身后;暗暗松口气的精灵少女,也收起了那酷似拐杖的长刀。 双方身后的随从们默默后退半步,但依旧攥着手中的利刃,紧绷着神经。 “看吧,我就说堂堂拜恩公爵,是不会在双方为了和平与友谊谈判的时候,做出不合适的举动的。”一边微笑着,小王子主动握住洛伦的手,笑眯眯的开口道: “就算我们今天无法缔结和平,但总归有一天……” 话音未落,小王子面色骤变,微笑的脸孔扭曲到了极点。 “我们永远都不会缔结和平——就算有,那也将会是帝国强加给你们的和平。” 表情冷漠的洛伦森然道,紧绷的左手还在继续增加力道,像是要将小王子的手捏碎一样:“你觉得自己抓到了好机会,以为靠着趁我不小心的时候背刺一刀就能赢?” “你想多了!” “至于埃博登…我其实并不在乎;但现在,如果你还想继续打下去,那我就陪你打——你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你和你身后的亚速尔王国灰飞烟灭,支离破碎为止!” 砰! 下一刻,手掌已经失去知觉的小王子猛地一震,瘫倒在沙滩上,周围的精灵武士连忙簇拥上前,挥刀警惕的看着洛伦。 冷漠的黑发巫师猛地转身,铁青着脸看向路斯恩和两侧的猎魔人: “我们走!” 捧着左手,被精灵武士们搀扶着站起来,惊魂未定的小王子看着黑发巫师离去的背影,冰冷凌厉的威胁声犹然在耳,让他嘴角微微颤动着。 “罗德里亚殿下,您还好吗?” 一旁的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关切”的询问道,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要不要追击,报复一下?” 他是特地等到洛伦一行已经走远才说的。 但小王子根本懒得理会,紧盯着洛伦背影的目光,闪烁着异样的光泽,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那一瞬间,他确信对方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的。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看清了这是个陷阱,知道自己敢这么挑衅一定是有备而来;而在海滩的开阔地上,兵力不足自己二分之一的埃博登守军,根本毫无胜算! 明明如此愤怒,但这个击杀了督庭首席欧根的人类,却依旧能按捺住手中的利刃,在怒火中保持最冷静的判断,这可真是…… 太有意思了! 剧痛让小王子的表情扭曲,但依旧无法控制住嘴角的上扬,以至于看上去特别抽搐。 远处,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在埃博登城墙的塔楼上吹响,聚集在城下的军队也开始有序的撤入城内,从容布防;片刻之间,城墙上一面又一面旗帜升起,旗帜下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身影。 打着长哨的骠骑兵们也纷纷向城墙两侧撤离,犹如褪去的浪潮般,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着迅速完成备战的埃博登守军,城墙下的精灵武士们表情十分复杂。 援军的到来不仅增强了守军的士气,也极大的提高了守军的战力水平——至少几天之前,埃博登守军是绝对做不到这么秩序井然,进退有度的。 这场战斗,变得比之前更加艰难了。 但小王子却是面不改色。 甚至正好相反,他正兴奋的到需要拼命遏制才能不暴露出来的地步;如此强悍而充满挑战性的对手,令他欣喜若狂。 “看到了吗,诸位英勇的武士们;我们的朋友,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愤怒。”小王子缓缓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尘土: “他在警告我们,挑衅我们——如此自信,如此傲慢,连骄傲的亚速尔武士在他面前,都显得逊色许多。” 闻言的精灵武士纷纷单膝跪下,低着头不敢开口。 “行了,别这个样子,显得我好像特别残暴一样。”小王子摆摆手,很是心疼的将地上的画拾起来:“收拾战场,准备在午夜降临前发动进攻。” “通知第二舰队,抢在敌人再次封锁宝石河渡口之前占领那里,用发射器向埃博登城内无差别射击。打击守军的士气。” “我们的拜恩公爵大人现在很愤怒,很容易失去理智——我们要抓住这么好的机会,诱惑他出城与我们决战,或者作出其它不理智的举动出来。” 现在?! 看着身后已经西垂的红日,本想反驳的安森·扎德抽动着喉咙,将自己想说的话重新放回到心里,默默地,毕恭毕敬的低下头: “遵命!” …………………………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埃博登城墙的高塔上,看着身后忧心忡忡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黑发巫师轻笑一声,转而眺望向脚下城墙上忙碌的士兵们。 援军的抵达给了洛伦莫大的信心,也极大的提高了守军的士气——原本已经绝望的城防军,此刻却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一动不动站在自己的岗位上紧攥着手里的长枪。,只为能在敌人登上城头的瞬间刺出致命的一击。 气势如虹。 “从一开始,这场所谓的‘谈判’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洛伦轻声道,脸上根本看不到半点恼怒的神色:“援军的出现打乱了那位罗德里亚王子的计划,所以他不得不想办法,打破眼前的僵局,诱使我失去理智。” “正好,我也需要花点儿时间整顿埃博登守军和援军,完成接下来的布防计划——所以一定程度上,我们是各取所需了。” “那么宝石河出海口的闸门?”艾克特伯爵紧蹙眉头。 洛伦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 “闸门被攻陷,的确出乎我的预料——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失去了古堡,我们也根本守不住出海口的闸门,被敌人攻下只是早晚的事情。”黑发巫师话锋一转: “但那又如何?” 嗯? 艾克特伯爵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没错,攻陷了闸门,敌人的确是可以同时从两个方向进攻埃博登——不过我猜那个王子殿下应该会做得更绝,让他的军队从宝石河渡口登陆,从四面围攻,困死我们。” “但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他得分兵。”洛伦笑着摇摇头,注视着海平面上落下的太阳:“如此一来,埃博登守军就能从容撤出城墙防线,进入内城死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战舰上的重型弩炮轰击城市内的房屋与要塞;但下水道网络在城市地下,连邪神傀儡都没能砸穿,那他就更不可能了!” 艾克特伯爵终于明白过来:“所以…您之所以会故意表现的很愤怒,就是为了欺骗那位精灵王子?” “对,我要让他以为我上了他的当,怒不可遏到只能勉强保持理智的地步。”黑发巫师隐隐勾起了嘴角: “只有这样,他才会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趁着太阳落山之前发动进攻——仓促之间,精灵大军绝对来不及全线展开,能够投入战斗大概只有极少部分的精锐,剩下的顶多用来包围城市。” “抓住这个机会,我们就可以趁夜将绝大部分的力量撤入城内要塞,拖住他;让他得不偿失!” 沉默片刻,看着洛伦背影的艾克特伯爵有些出神。 明明是背水一战,明明敌人已经两倍于自己,明明已经被全线包围,进退维谷…… 但只要看着眼前这瘦削的,还十分年轻的身影,自己就没有半点穷途末路的体会;甚至恰恰相反,有一种“说不定能赢”的错觉。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错觉了。 记忆中,艾克特伯爵幼年时看到的高大身影,正在与眼前的黑发巫师逐渐重叠,分不清哪个是记忆,哪个是现实。 “行了,看他们的架势一时半会还攻不上来。”转身看向有些发愣的艾克特伯爵,面带微笑的洛伦拍了拍他的肩膀: “趁这个机会,先去看看我们的援军们吧!” 一声不吭的怒火堡伯爵跟在自己的公爵身后,亦步亦趋。 高塔内,三大公国的援军指挥官早已在地图桌前等候,看到黑发巫师走来便主动簇拥而上,嘴角挂着十分自信的微笑。 仿佛被四面合围的并不是埃博登,而是对面的精灵舰队似的。 “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不错嘛…很好,就用不着我再费尽心思,让你们振作起来了。”洛伦耸耸肩,很是轻松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都知道我们要干什么吗?” “坚守埃博登,直至康诺德陛下的援军抵达!” 率先开口的是艾勒芒军团的指挥官,个子不高表情却十分坚毅:“在此之前只要城内还有一个士兵,帝国的旗帜就不能落下!” “请拜恩公爵放心,在来之前艾勒芒军团七千人已经向公爵宣誓,除非全军阵亡,否则不会让一个敌人踏入城市半步!” 果然,艾勒芒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这种顽固的死脑筋。 “没那么严肃,您想太多了。”失声一笑,黑发巫师连忙摆摆手:“其实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凛冬将至,对面的精灵等不及要进城过冬。” “而我们这些已经在城里的家伙,则要千方百计的将他们挡在外面——或者就算让他们进来,也要损失惨重,不能站稳脚跟。” “他们有十万人,我们只有四万不到,但城市的控制权在我们手里;他们以为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城墙上,战场上与他们交锋,但我们不会那么做,因为那是他们占据优势的地方。” 洛伦环视一圈,看着那一双双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那位罗德里亚·亚速尔王子殿下,他以为能让我愤怒,然后失去理智乖乖的按照他预定好的方向去走;他以为自己能激怒我,然后占据上风。” “他成功了…但他还不清楚,将我激怒的后果是什么。” “我们得让这个天真的王子殿下明白,他惹错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可以 “知道了,下去吧。” 听完送来信笺的拜恩骑士陈述,坐在圆桌前的夏洛特轻抚额头,表情中尽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之色。 “顺便去一趟巫师工会,将艾因·兰德阁下请来一下,就说有急事要商量。” “遵命!” 拜恩骑士领命离开,临走前还忍不住瞥了眼桌上的信。 四封一模一样的信笺,并排摆在面前——分别来自波伊、阿尔勒、艾勒芒与帝都戈洛汶。 在得知洛伦·都灵成为埃博登统帅的那一瞬间,夏洛特除了恼怒之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绝非洛伦与康诺德私下的利益妥协,而是各方势力共同达成的协议。 正因如此,其余的公爵和帝都的天穹宫肯定比自己更早知道关于埃博登的事情;洛伦能答应这件事,就说明这些人应该也做出过“提供援军”一类的承诺。 于是赤血堡女伯爵立刻就以拜恩公爵的名义,向这四个地方派出信使——既不能让他们看出来自己是刚刚得到消息,又要督促他们尽快派出援兵,支援埃博登。 首先发来消息的,是艾勒芒的维尔茨公爵和波伊的那位弯刀女大公。 在信笺发出的前一天,艾勒芒七千精锐步兵已经从公国首府出发,急行军踏上了前往埃博登的路程——和别的公国不同,领土内多丘陵山地的艾勒芒几乎没有骑兵,小个子的艾勒芒人也是个极其不擅长骑马的民族。 从地形支离破碎的艾勒芒山岭中能迅速集结七千军队,艾勒芒大公可谓是竭尽全力。 而萨莉卡·约拿则相当豪爽的立刻点头答应,五千骠骑兵从小波伊领出发,横穿东萨克兰驰援洛伦。 天穹宫的情报则十分诡谲——从莉娜·德萨利昂和道尔顿·坎德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帝国的军团其实已经整顿完毕,却始终没有开拔的迹象。 但另一方面,康诺德一世已经沿着整个宝石河航线构建了完整的后勤体系,随时可以供应二十万大军行进,不像是准备放弃埃博登的样子;他到底想做什么,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清楚。 来自阿尔勒的情报则完全不出乎夏洛特的预料,阿尔勒大公那个厚颜无耻,忘恩负义的强盗头子,根本没有半点准备出兵救援的迹象;理由是阿尔勒再次爆发内乱,他必须先平叛才行。 就算他真的肯派兵,夏洛特也不敢要——阿尔勒人都是一帮强盗,放任他们的军队从拜恩经过,帮的忙还不够添的乱呢! 至于洛泰尔,那里是夏洛特唯一没有派使者的公国;关于洛伦和鲁文·弗利德公爵的关系,两大公国私下达成的联盟,她也稍微了解一些。 况且埃博登和洛泰尔相连,因此也是唯一一个肯定会派援兵的公国,否则埃博登完蛋了下一站就是鹰狩堡! 能找到的援军都找到了,剩余的不是靠不住就是根本不能指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夏洛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本国的军队。 十万拜恩大军,在洛伦出发前就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可以集结开拔——后续若加上各公国的征召军,倾全国之力凑出二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但几次圆桌会议后,除了几个最年轻的伯爵很是积极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建议,都是再等等。 理由有两个——从拜恩到埃博登,帝国的最南端到最北端,就算立刻开拔也是绝对来不及了。 仅调集少数精锐驰援则根本于事无补,何况随拜恩公爵前往帝都的两千拜恩骑士与猎魔人,本就是拜恩顶尖的精锐力量。 另一个,则是谁领兵的问题。 虽然洛伦一直在竭力将拜恩军制向帝国的军团制度靠拢,但短短三年根本来不及改变多少——十三领全境,唯一能让所有拜恩骑士效忠奉命的,只有拜恩之主,其余谁也不行!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某些威望崇高的伯爵必要的时候,也能得到其余骑士们的认可——比如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骑士学院院长的身份,勉强可以镇住其他人;或者都灵家族继承人夏洛特自己,也能用家族的名义暂时得到统军的权力。 但艾克特伯爵远在埃博登,而夏洛特自己则有致命的缺陷——她是女人,拜恩骑士在战场上从不相信一个女人。 何况如果自己离开,就等于将公国弃之不顾,辜负了洛伦对自己的信任。 义务与责任,在夏洛特的心头挣扎。 另一方面,韦伯主教,莉娜·德萨利昂,宫廷总管查尔斯…甚至是道尔顿·坎德,都不赞成立刻出兵埃博登。 理由与圆桌议会类似,但更多的是出于对洛伦的信任——既然他从头到尾都没透露过这件事,就说明他并不希望拜恩的力量被投入到这场战争当中。 以自己亲自出面的方式,来避免拜恩被迫参战;反过来说如果拜恩因为担忧自己的公爵,而在情急之下倾国之力,反而会被康诺德皇帝利用。 和艾克哈特二世的手腕相比,这位康诺德一世皇帝的“计策”还属于可以被看穿的范畴,大多数都是简单粗暴,充满了军团风格的阳谋。 按照道尔顿·坎德对自己这个学徒的了解,既然他不肯说,就证明他希望别人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至少在他做出下一步决定前,尽量保持沉默。 从这一点来说,道尔顿对洛伦评价的“自以为是”一点儿都不过分。 嘴角溢出苦涩的笑,夏洛特摇摇头。 但自己又怎样呢? 再怎么冠冕堂皇的言辞,面对自己的时候都是一样的虚伪——说到底,不过是在自己的内心中拜恩的地位,要高于洛伦·都灵的地位罢了。 拜恩与都灵不能再失去一位公爵,但更不能失去重新崛起的契机…至少,绝不能在自己的手中失去! 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夏洛特缓缓起身,环视着空荡荡的圆桌大厅。 “嗯?艾因…怎么还没来?” ……………………………………… “你到底做什么?!” 夏洛特失声惊呼道。 站在号角堡浮空城的面前,看着已经“全副武装”,正在收拾行囊的小个子巫师,赤血堡女伯爵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嗯…我也没做什么啊。”艾茵平静的笑了笑,继续忙碌着手中的工作:“夏洛特你不是都看到了嘛——我在收拾东西,然后启动号角堡。” “我要开着她,去埃博登。” 惊愕的赤血堡女伯爵顿时失语,足足愣住了一分钟才开口。 “可、可你只有自己一个人啊!这座浮空城不是说必须要十几名巫师还有工匠才能操纵……” “我和巫师工会的几名巫师,还有银盔山的矮人首领联系好了,他们也愿意以自己的名义跟我一起去。” 在夏洛特惊诧不已的目光中,小个子巫师笑着答道:“嗯…其实如果只是开动的话,并不需要太多的人手来着…艾萨克那家伙,只不过是太小心啦。” “不、可、可是……” 紧抿樱唇,夏洛特的身体微微颤栗,拼命的想从牙缝中挤出让她放弃的话来。 “可就算你能开动浮空城又能怎样呢——以她的速度,不论前线的战斗演变成什么模样,在你抵达埃博登的时候绝对来不及了!” “何况就算抵达了又能怎样?你没有军队,只有自己一个人!哪怕将整个号角堡填满士兵对洛伦也是于事无补,他需要的不是援军,而是能和十万精灵大军抗衡的军团!” 尖锐的嗓音,在号角堡前回荡。 小个子巫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平静的缓缓回首。 看到艾茵毫无波澜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言重了的夏洛特轻咽喉咙,但一贯的骄傲却又让她说不出道歉的话来。 “我…还是先解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夏洛特。”察觉到对方尴尬的小个子巫师,十分贴心的缓和两人间的气氛,指着身后的号角堡轻声道: “这座浮空城虽然核心部分有艾萨克参与的成分,但几乎所有的环节我都参与了——在解除安全机制的前提下,号角堡的直线飞行速度至少能提升两倍左右。” “我算过路程的,应该只比波伊的骠骑兵晚四到五天左右,就能抵达埃博登了。” 一边说着,小个子巫师很是淡然的笑了笑:“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没错,我一个人的确是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就算到了那里可能也只会给洛伦添乱。” “但……”她抬起头,眼神一变:“这不是坐视的理由。” “也不是看着洛伦孤身一人战斗,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理由。” “哪怕我真的做不了太多,但至少也可以成为一名士兵,至少可以在他受伤的时候替他包扎伤口——哪怕只有这么一丁点的用处,我也必须去。” “他是我的朋友,他在为了保护我…保护我们而战斗,我们也必须保护他,即便真的做不了太多!” 沉默的夏洛特缓缓低下头…虽然她依旧不肯退让。 “更何况,我也不是一丁点儿的准备都没有。”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个子巫师从身后拿出了一份图纸: “艾萨克关于皎光剑的设计图,我抄写了一份带在身上了,还有一个基本快完成的试验品——运气好的话,也许在抵达埃博登之前我就能完成它。” “自大狂的图纸上说,这个东西的最大射程有两公里远;那样的话,我就能帮到他了。” 看着艾茵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夏洛特叹息一声,目光从周围扫过。 背在身后的弓箭,左手上的施法者,放在一旁的魔杖,堆成小山似的书稿和图纸,还有那架“皎光剑”的试验样品…显然,小个子巫师的准备已经充分到不能更充分了。 换句话说,在得到他消息的那天之后,小个子巫师肯定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去帮助他。 相较之下,嘴上和行动上都仿佛在拼命为他想办法的自己,又做了些什么? 无声的“讽刺”,令夏洛特心如刀割。 “洛伦…是那种从来不会主动向别人开口求助的家伙;所以如果你想帮助他,跟上他的脚步,就必须像他一样的‘自作主张’才行。”没有注意到女伯爵的表情,捧着图纸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出神的开口道: “野狗村、古木镇、深林堡、晨星林、埃博登、断界山、戈洛汶、大绿海……我竭尽全力,去跟上他和艾萨克的脚步;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一辈子可能也无法达到他们那样的成就。” “他们…太特殊了,特殊到哪怕离的很近也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只能像看星星一样的眺望——也许真的有些人,生来就是要改变世界的。” “但即便是仰望星空……”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站在离天际近一些的更高处——如果你真的在意他,关心他,就必须主动去帮助他,哪怕这样做一定会违背他的意愿。” 贝齿轻咬下唇,无言的夏洛特只是默默的看着艾茵。 两双清澈的眸子对视良久。 “对不起…但,但我不能去。”表情复杂的夏洛特,几乎是倾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我不能离开赤血堡——圆桌议会,帝都,拜恩…我、我不能抛下拜恩,就这么……” 她的语气,接近于哀求。 仿佛,是在乞求对方的原谅。 “没错,你不能去,我也同意——夏洛特,拜恩离不开你。”小个子巫师郑重的点点头:“只有你可以在洛伦离开的时候,让拜恩的一切保持在正轨上,让那个大坏蛋做完他的事情之后,还有个能回去的家。” “但是我可以,我可以出现在他任何需要的地方…即便他从来不肯开口,开口也是骗人的话,事后从来不肯接受教训。” “这次,大概也是一样吧?”想了想,艾茵气恼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我去找他,帮助他,在他再一次让自己走到生死边缘之前保护他,然后……” “再狠狠的教训教训他!” 第一百三十章 城破之日 埃博登攻防战,第二十天。 城破。 在不知道多少次击退敌人的进攻之后,洛伦终于下令放弃城墙,全军从地下通道撤入城内要塞死守;骠骑兵军队则继续在城外游走,一方面联系援军,一方面继续偷袭敌人的后线部队。 虽然是早已计划好的战术布置,却更是被逼无奈;面对兵力超过两倍,完全是碾压级别的对手,埃博登守军不要说出城作战,就算是固守城墙都办不到! 港口前的城墙血战,不仅仅守军损失惨重,连巫师塔也蒙受了超过三分之一的伤亡;许多巫师在要塞和据点被攻破时根本来不及撤退,就被一拥而上的精灵武士乱刀砍死。 城墙下的投射武器阵地则更加惨烈——因为这里受不到寒冰屏障的保护,突破了拦海锁链的精灵战舰直接将目标越过城墙,对准后方一阵乱射。 烈焰之中,留守后方的炼金术师,负责救治伤员的药剂师,被强征的妇孺辅兵…所有人,和投石机与堆成小山的火油罐,引火剂一起,变成了一片火海。 在一片火海与浓烟之中,埃博登的投射军队全军覆没。 烈火摧毁了埃博登最后的反击手段,但也造就了一条天然的隔离带,让精灵大军暂时无法从港口方向进攻内城,为守军赢得了短暂的休整和撤退时间。 足足一天一夜,大火才彻底熄灭;而被烈火焚烧又在精灵舰队不间断轰击之后,摇摇欲坠的港口城墙终于崩溃,坍塌化作一片废墟。 没能预料到这一点的精灵们,足足有一千多前哨军被坍塌的城墙活埋;“恼羞成怒”的小王子则只能一边调派军队救援,同时绕过港口城墙从另外三面进攻。 一边则命令所有战舰架起发射器,在全线进攻之前对着埃博登城内进行无差别轰击。 但退守到城内要塞——尤其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守军因为减小了防护面积,剩余的巫师们也足以撑起足够威力的寒冰屏障,保护各个要塞据点不受破坏。 冰冷阴沉的寒风中,挥舞着亚速尔长刀的精灵武士们冲入一片火海的埃博登;以九芒星巫师塔为核心据点,占据了九座要塞的守军沿街道和广场展开防线,组成方阵四处拦截精灵们的进攻势头。 惨烈的白刃战,在城市的每一个街道,每一处角落上演! 利刃撞击,盾牌破裂,长枪穿刺,刀剑劈砍……残肢断臂浸泡在淹没靴子的鲜血中,在燃烧的火光中肆意流淌;此起彼伏的惨叫,也一同伴随着精灵和人类的怒吼。 尽管单兵作战,埃博登守军几乎很难和训练有素的精灵武士匹敌,但在狭窄空间内组成方阵战斗一贯是帝国军团的强项。 尤其是在拥有了洛泰尔和艾勒芒的援军加入后,这种小规模战场上“多兵种配合”的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埃博登守军和佣兵们负责用盾墙和枪阵挡住敌人,洛泰尔战弓射手负责不间断骚扰。 待到敌人决定撤退,挥舞着两柄武器——通常是战斧和重砍刀,艾勒芒骑士们则喜欢用短剑——的艾勒芒轻步兵从盾墙和街道屋顶冲出,趁着精灵反应过来前疯狂砍杀。 埃博登是一座港口城市,是一座充满了“商业气息”的自由城市;而“商业气息”就意味着她虽然拥有宽敞的街道和漂亮整齐的房屋,但更多的则是错综复杂的小巷与胡乱搭建,拼命堆砌以求节省开支的窄楼。 错综复杂的街巷加上精灵舰队不计后果的轰炸,将埃博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精灵武士们犹如在密林中探索般战斗,期间还不断的撞上守军早已设好的陷阱,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而守军一方则可以利用埃博登的下水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快速机动”,不间断的骚扰了阻击精灵们的推进速度,集中局部优势兵力全歼敌人;受伤的士兵,则可以立刻撤退到各个堡垒要塞休整,然后继续作战。 但不论再如何逆转,总体实力的劣势依旧是无法弥补的,守军的精锐部队也在一次次的“快速机动”中逐渐损耗殆尽,或是精疲力竭到无法再战。 待到第二十天的太阳升起,除了路斯恩还在咬牙坚持外,所有幸存的猎魔人都已经不堪重负的倒下——疲惫都还在其次,更主要的是虚空之力的侵蚀和精神负荷。 按照艾萨克的说法——“这帮臭小子再这么下去,就得考虑是不是先把他们干掉,以防变成怪物”了。 其余的守军更是已经不堪重负,洛泰尔战弓射手用光了箭矢,艾勒芒的剑士砍坏了兵器;到最后,几乎城内所有的幸存者都被发放了武器,聚集在要塞和据点中,做最后的准备。 物资储备已经见底,精疲力竭的守军除了士气一无所有;甚至就连最后的士气,也随着城区一个接一个被放弃,逐渐的丧失,变成绝望。 据城死守,可谓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没有选择的结果——这意味着敌人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攻,而守军已经连出城作战都办不到了。 坚固的要塞和石砌的墙壁,已经不是守军的保护伞,而是坟墓;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敌人攻破这座坟墓大门的那一瞬间,与自己一同活埋。 第二十天清晨,埃博登城内绝大部分已经失守;被烈火燃烧的街道,被鲜血浸泡的广场,都已经竖起了长三角形状的雄鹰王旗帜,埃博登守军只能死守九芒星巫师塔和仅剩的三个外围要塞。 随着城区的逐渐陷落,精灵们也终于找到了下水道入口,并且沿着少数几个通道向巫师塔和要塞发起进攻。 不论究竟是不是那位小王子的决定,杀红了眼睛的精灵武士们,显然已经没有了想要放过最后残敌的想法。 第二十天清晨,犹如雄鹰长啸般的号角声响起,一如既往的嗜血而又冷酷无情。 守住,就是将破城之日向后推延一天; 守不住,就是埃博登的死期。 …………………………………… “轰——————!!!!” 随着爆炸奏响的轰鸣,整个九芒星巫师塔都能感受到一阵剧烈的颤动;瓦砾与灰尘掉落的间隙,还能清晰的听到要塞的悲鸣。 巫师塔大厅正前方的九芒星魔法阵中央,一位头上缠着绷带,脚步踉跄的老人正拄着魔杖傲然挺立。 华丽的巫师袍已经变成了破布条,左右手都缺了一根手指,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上,是一双漆黑而且深陷的眼窝。 九芒星巫师塔硕果仅存的元老,历史学系的领头人雷蒙·班德尔克——这位标准的“象牙塔巫师”,连剑都没碰过的和蔼长者,在埃博登攻防战中却成了领军的人物,多次肩负起维护寒冰屏障,确保防线不失的重任。 退守巫师塔之后,因为导师级巫师伤亡惨重,他又主动请缨肩负起巫师塔的寒冰屏障,硬生生独自坚持了二十天,始终不允许任何一个学徒前来协助自己。 当然,到了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元老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他下一秒就倒下,也不会有谁感到诧异。 科罗纳大师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将他换下来,每一次都被他用同一个理由拒绝了。 “不论是我的班德尔克学派,还是巫师塔的历史学系都是整个体系中最小的一支,从我继承我父亲那天开始,它就始终面临消亡的危险。” “所以我恳求你,科罗纳,把这个献身的机会留给我——你对巫师们未来的野望我知道,但我只希望我的学派和历史学系,能够在这个未来延续下去。” “即便它因我而亡,也能够因为我的死而被记住,能在未来终有一日被某个受到激励的巫师继承下去。” 几次劝阻全都无用后,科罗纳也只能默认了这个结果。 二十天的坚持,让这位老人成了守军之中所有巫师们的一面旗帜;在他的激励下,原本已经崩溃的“象牙塔巫师”们才一个个站出来,在爆炸与坍塌的瓦砾中,为伤兵们包扎伤口。 望着班德尔克大师那还在咬牙支撑的背影,黑发巫师默默的瞥了眼手边的羊皮书——《论萨克兰帝国手工业改革与炼金术的必然联系》。 在和这位“历史学大师”聊了一晚后,艾萨克将这本书放到了他的行李当中。 摇摇头,微微打了个冷颤的洛伦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睛死死盯着书本上放着的沙漏。 精灵们的轰炸已经逐渐停止,也就是说马上他们就要发动进攻,自己最多还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计算着时间,黑发巫师将右手伸向一旁的“曙光”大剑。 就在碰到的前一刻,却被另一只粗糙的手掌拦住。 “有事?” 转过头,挑起目光的洛伦平静的看向身后的科罗纳大师。 极度的疲惫,让他已经开始懒得说话了。 科罗纳颔首,表情凝重。 “二十天了,洛伦,二十天了。” “康诺德陛下的援军,还是没有一点迹象。” 看着老人那严肃的模样,洛伦很不在意的轻笑了声。 “当然,我知道一开始说好的是守住三十天——但康诺德皇帝的军团总数有二十万,这样一支大军开拔进军,时差出现十天二十天都是正常的,自然应当提前出动。” 科罗纳有些抑制不住语气里的情绪:“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连一个援军都没看到,更不用说陛下的消息了,再这么下去……” “科罗纳大师,您到底想说什么?” 瞥了眼沙漏,洛伦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我想说的是…如果援军不来,埃博登,也就没有继续守下去的意义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科罗纳的表情也明显微微有些颤抖。 黑发巫师的表情十分错愕。 让一位立志为巫师世界打开未来的人,主动放弃九芒星巫师塔和巫师世界的大本营,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这是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但实际上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仅仅是眨眼的功夫,科罗纳大师又恢复了他以往的镇定和从容: “因为巫师世界的未来根本不是一座城市和学院,更不是一堆书籍——而是大环境,气氛,以及整个帝国对巫师们的接受程度。” “巫师世界的未来不在埃博登这座偏僻的海滨之城,而在繁荣富饶的骑士之乡。”科罗纳默默的凝视着黑发巫师: “哪怕要牺牲这座城市内所有的人才能换回您的安全,我也心甘情愿——只有您,用一代或者两代人的时间扭转世俗对巫师的观念,将拜恩打造成巫师们的乐土,我们才有未来。” “康诺德皇帝…虽然我承认他会是一位优秀的皇帝,但他对巫师的成见太深了;放弃埃博登,让您成为埃博登的统帅——我真的很难不怀疑,他这么做有想要削弱巫师力量的想法在里面,所以……” 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科罗纳,被洛伦微笑着抬手拦下,复杂的表情欲言又止。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科罗纳大师,不用担心。”黑发巫师紧抿着嘴,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但从来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康诺德的想法究竟是什么。” “所以我等的援军——我是说真正决定这场攻防战胜负的援军——不是他。” 轰——————!!!! 又是一声巨响,震荡的巫师塔勉强挡住了精灵的一轮轰击,但灯尽油枯的班德尔克大师则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理智,精神殿堂直接崩溃,七窍流血的直挺挺倒在了魔法阵中央。 大厅内响起了惊呼声,手忙脚乱的巫师学徒们一拥而上,凄凉的哭泣声伴随着大门外精灵进军的号角声一同奏响。 看着多年老友倒下,科罗纳大师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眉毛颤抖不止。 轰击结束,敌人要进攻了。 “全军准备——” 拍了拍手,神情平淡的黑发巫师站起身,转身看向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 “为班德尔克大师报仇,把他们打回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黑点 “真是顽强的对手呢,顽强的就像一群蚂蚁似的。” 埃博登东面城墙的塔楼顶端,摇曳着手中的酒杯,小王子颇有兴致的打量着脚下的战场。 杯中的赤血酒是某个精灵武士抢来的战利品,据说为了占据那座仓库还付出了十几名武士伤亡的代价——但对小王子罗德里亚而言,就是这仿佛鲜血的酒浆,着实酷烈,十分对他的胃口。 美酒衬美景,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 “四面被围,困兽之斗…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居然还能让麾下武士士气如虹,精疲力竭却越战越勇…洛伦·都灵,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你说呢,安森?” “是!” 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开口道:“但无论他再怎么可怕,都已经是罗德里亚殿下您的手下败将——要么逃,要么死,一旦最后的要塞攻破,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没有第三条路?” 轻舔去嘴角的酒渍,小王子很是遗憾的摇摇头。 洛伦·都灵…他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还有第三条路。 整整五天,自己没有给他任何的喘息之机——不要说士气没有崩溃,他们累都该已经被活活累死了,现在却依然站在要塞面前,阻拦着自己的军队。 他是怎么办到的暂且不提…在绝望中依旧能激起士气,负隅顽抗的敌人小王子也见过,但绝不是眼前这幅“士气如虹”的模样。 洛伦·都灵还有他的军队,他们一点儿都不绝望。 战斗都打到这一步了,他们还觉得自己能赢。 还以为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赢! 这不是负隅顽抗者该有的样子!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小王子感觉得出来;洛伦·都灵这家伙不是个视死如归,准备拖上部下和自己同归于尽的骗子;也不是什么满脑子壮怀激烈,准备以死尽忠的高尚之徒。 他是个冷静到极点,也谨慎到极点的疯子——每当他变得疯狂很情绪化的时候,就是他最冷静谨慎的时候。 所以…他坚持到现在都不撤退,就说明还有一支援军;只要一出现就能逆转战局,决定胜负。 埃博登城外至今没有军队出现的迹象,连一丁点儿痕迹都没有…所以,不会是传说中“帝国皇帝陛下的二十万大军”。 那究竟是什么呢? 放下酒杯,看着眼前又一次陷入僵持状态的战场,小王子的表情有些烦躁。 漫长而无趣的二十天,这场战斗已经从最开始的千变万化,成了双方谁更有耐心的烂局。 算了,再拖下去这家伙也不会给自己更多的惊喜…还是抢先一步,确保胜利吧。 “安森阁下,您的姐姐——我是说御庭首席,洛莉·扎德阁下呢?” 小王子头也不回的问道。 “姐姐大人…呃!”安森猛地低头:“御庭首席已经奉您的命令奔赴第一线,誓要将拜恩公爵的项上人头斩下!” “既然如此,那麻烦您也去协助洛莉·扎德大人吧。”小王子冷冷道: “总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啊。” ……………………………………… 反手拦住刺向面门的一刀,看着蒙眼的精灵少女那已经堪比残影的右手,黑发巫师近乎本能的低头,躲开了凌厉的第二刀横劈。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下颚划过,头也不抬的洛伦右手“曙光”大剑已经举过头顶,一记前劈。 “砰——!” 地板的砖石轰然碎裂,被逼退的精灵少女一眨眼的功夫便完成了闪避,转身;右手反手按住刀柄,无视了周围不断向她袭来的箭矢,拔刀扑向洛伦。 黑发巫师一边滑步闪避,一边紧张的关注着周围的战局,眉头紧蹙。 不好,非常不好…… 从对方的刀中黑发巫师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位哈林梵·阿沙迈大师的“曾孙女”目的并不是击杀,而是纠缠;确保自己无暇他顾,更没有释放魔咒的时间,只能疲于应付她那狂风暴雨般的刀锋。 哪怕看她的体型也能猜出来,这位“御庭首席”并不是什么耐力型选手,仅仅是一刻钟的鏖战她的动作已经从开始的灵巧变得单纯凌厉,一味的追求速度。 但对方歇斯底里的攻势,依旧逼迫洛伦不得不避其锋芒,不断的闪避寻找机会。 埃博登守军的战力已经到达极限,只要拖住自己,让精灵大军不受干扰尽快压上,全线崩溃是早晚的事情。 一记微弱的“原力冲击”撞开刀锋,躲开了致命一击的洛伦看着蒙眼精灵少女那苍白的脸上,冷汗犹如雨水从她的额头挥洒——显然,她那名为“心斩”的武士之道,对她造成的负荷并不小。 可只要“心斩”没有被解除,一切攻击手段对她的意义都不大;不论烈焰还是箭矢,都会被那柄手杖般的亚速尔长刀斩开,只有秘银铸成的剑刃才能勉强与之抗衡。 都快灯尽油枯了,还在拼了命的缠住自己…好可怕的女人啊。 黑发巫师摇摇头,将“曙光”背在身后的同时双脚发力,猛地向她扑去。 “铛——!”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火花奏响,刚刚击落两个洛泰尔战弓射手攻击的洛莉来不及闪避,只能横起长刀,用刀背招架。 瞬间,娇小的身躯随落下的“曙光”大剑一齐猛然震颤,草鞋下的地砖炸出蜘蛛网般的裂纹,不可控的向后退了一段距离。 哪怕剑刃可以挡住,但惯性和力道是挡不住的,洛莉的腕部和手臂一颤,明显受到了损伤。 精灵少女想闪避,但大剑的利刃卡住了刀刃——如果她敢将长刀划开,下一秒“曙光”的剑刃就能将她从右肩向下,一分为二。 你可终于躲不掉了。 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按住剑柄,下一秒,秘银大剑的剑身传来阵阵“哀鸣”,洛伦面无表情。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轰————!!!!” 爆炸的轰鸣声中,一道白色的光束袭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借着烟尘和爆炸的火光,洛莉勉强躲开了劈落的大剑“剑气”,右臂的摆袖尽碎,满是瘀伤的白嫩小臂暴露在空气中。 “姐姐——!” 拽着刺眼的光线,与精灵少女长相酷似的白发少年出现在战场上,看也不看,一道“皎光剑”直接抛向黑发巫师。 又是一声爆炸,将洛伦吞噬。 “我没事!” 冷漠的洛莉缓缓起身,反握着刀柄的右手紧紧贴在身前,一动不敢动:“不要大意,他还活着!” 还活着?! 精灵少年诧异的抬起头,弥漫的烟尘中,两次被“皎光剑”命中的“曙光”大剑上残留着爆炸的痕迹,翻腾的热浪将剑身中央隐隐染上一层暗红色。 而单手持剑,站在大剑之后的身影依旧屹立不倒;冷冷地,像是看猎物似的看着姐弟俩,还很鬼畜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精灵少年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表情僵硬。 在督庭首席副官“失踪”后,他就一直担任罗德里亚王子的副官,为王子殿下汇报战况,可谓几乎亲眼见证了所有的战斗…某种意义上,也亲眼见证了黑发巫师的所有战斗。 从第十天开始,整整十天十夜这位“埃博登统帅”始终战斗在第一线,连一次都没有休息过,应该是已经灯尽油枯的半个死人了。 但当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安森总觉得那个即将死掉的仿佛是自己。 这家伙…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么?! “怎么,不打算一起上?” 洛伦一脸轻松,既然对方没有动手的迹象,他也乐得能有几分钟的休息时间,让疲惫的神经松懈几分: “御庭首席武士和巫师…嗯,说起来真绕口…总之,两位应该是罗德里亚殿下手里仅存的王牌了。” “同时出现,如果不能拿下我的项上人头,会不会让王子殿下脸上不太能挂的住啊。”冷笑了下,黑发巫师眯起眼睛,目光同时盯住姐弟俩: “甚至更惨一点儿,二位联手却被我反……” “拜恩公爵阁下!” 蒙眼的精灵少女抢先开口,稳住了身旁的安森·扎德。 “今日之战,本是违背了之前约定的举动——但事关亚速尔的大义,实属无奈。”即便同样灯尽油枯,伤痕累累,奶声奶气的洛莉·扎德依旧十足的冷静: “但…仍有挽回的办法。” 洛伦没有回答,只是瞥了眼身旁已经布满尸骸与血浆,惨叫与怒吼回荡的战场,冷冷的微笑充满讽刺。 “二十日血战,贵军已经充分证明了你们的勇武与牺牲精神,这场战斗再继续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所以……” “这话,五天前我回答过你们的王子殿下,我现在再重复一遍!”黑发巫师粗暴的打断了她: “只要你还想打下去,那我就奉陪——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你们灰飞烟灭,支离破碎为止!” “结果…无非是人亡城破,同归于尽!” 面对着毫不客气的洛伦,精灵少女摇摇头:“我并不是在讽刺或者羞辱您,而是很认真的和您谈判。” “我的意思是,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二十日的坚守,无论您身后的帝国和皇帝陛下究竟想做什么,您和您麾下武士们的牺牲都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再继续下去,只能徒增无意义的死伤——对您,对罗德里亚殿下,甚至是对帝国和亚速尔王国都是如此,将优秀的武士消耗在毫无意义的攻防战中,对所有人都是莫大的损失。”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又何必要继续下去呢?” 这一次,换成洛伦沉默了。 一旁的精灵少年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怪物似的家伙,会突然暴起,不计后果的扑上来。 “因此,我在这里替罗德里亚殿下向您再一次提出和平的请求,结束这场埃博登之战。”一边说着,蒙眼的精灵少女挺起胸膛: “但如果您还是不肯放弃,那么我也将赌上性命在此与您死战,直至其中一方倒下为止——即便要放弃武士的荣耀,为了雄鹰王与殿下,我也必须打败您!” 看着就差在脸上写满“决然”的洛莉·扎德,洛伦缓缓闭上眼睛,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闭上眼的洛伦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不见的透明波纹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张,一直扩张到埃博登城墙的边界,甚至稍稍更远一些的地方。 在不考虑敏锐性为前提下,这个高阶魔咒能探测的范围相当宽广,否则也不会被查恩家族当成珍藏的宝物送给洛伦了。 精灵姐弟顿时紧张起来。 几秒种后,黑发巫师缓缓睁开眼睛,平静的嘴角多了一丝自信的微笑。 “非常好的提议,但很抱歉,我拒绝。” 铛! 话音落下,精灵少女手中长刀轻轻拔出些许,冰冷的寒芒从刀鞘与刀柄间的缝隙中泄出。 一旁的安森·扎德也连忙举起双手,耀眼的白光在指尖绽放。 “很好,决定了要不死不休了吗?”翘起嘴角的洛伦面不改色,就像彻底放松下来似的:“那么作为您刚刚向我提出建议的回礼,我也给您提一个建议好了——回头看一眼,有惊喜。” 惊喜,是他等的援军吗? 谨慎了瞥了眼身旁的姐姐大人,精灵少年安森缓缓回头;但身后除了天空外,什么也没有。 但仅仅不到半秒钟,他的瞳孔就猛然骤缩。 那、那该不会是…… “安森,怎么了?”察觉到弟弟异样的洛莉微微回首,警惕的攥紧刀柄:“是敌人的援军到了吗,还是说……” 但精灵少年没有开口,惊愕的他拼命按捺着内心的恐惧;回首看向正冷笑着盯着自己的黑发巫师,然后一把攥住姐姐握刀的手腕。 “快跑!跑啊!” “安森,究竟发生了什……” “来不及解释了,跟着我跑就是了!” 惊恐莫名的精灵少年低着头,不敢再看向远处那铅灰色一望无际的天空,还有那隐隐约约的几个黑点。 那黑点…… 是巨龙的影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魔龙展翅之日 最先观察到天空中异样的,是宝石河一线的精灵战舰。 察觉到动静的精灵瞭望手们站在桅杆顶端,举着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朝着同一个方向极目远眺,看向空中密布的云层。 然后他们就惊呆了。 远远的,三个小小的“黑点”冲出云层,在铅灰色的天际中展现出各自的轮廓,张开双翼犹如群聚而起的飞鸟,上下腾挪。 很快,这些“飞鸟”就露出了他们的狰狞面目——张开的双翼犹如重锤般“敲打”长风,将那庞然大物般的身躯托起,隔着远远的都能听到空气震颤的声响。 但明明是那样魁梧巨大的身影,速度却快到不可想象的地步;狂暴的寒风被双翼撕扯着,在它们各自的身后留下清晰的“白线”,像是跃动的鱼儿快速游动时在水面留下的轨迹,清晰可见。 宝石河战舰上的精灵武士们乱成一团,纷纷抬头望天,震惊而又惶恐的看着眼前这只能在梦中出现的景象,然后拼命的告诉自己并没有做梦。 “轰————……” 沉闷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天空却是无比的晴朗,根本连闪电的影子都没有,更没有一个积雨云。 所以,那并不是雷鸣。 而是龙吼! 一黑、一红、一蓝。 三个庞然大物在空中伸展着自己的双翼,高昂前首发出震颤天际的嘶鸣,在云层之间上下穿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埃博登逼近! 其势…若雷霆。 “轰——————!!!!” 又是一声嘶吼,这次不仅仅是精灵,而是整个埃博登战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站在血泊中的埃博登守军,挥舞着断刀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一个一个精神恍惚的转起来,默契的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天际。 厮杀,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战场更是前所未有的死寂。 或是目瞪口呆,或是低声喃喃,或是惊愕不已,或是掩面而泣;兴奋、诧异、激动、恐惧、震撼、沉默……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徘徊在埃博登血与火的战场上。 仿佛只是眨眼间的功夫,前一刻还是天边的一个“小黑点”,下一秒,三头巨龙已经出现在所有的视线面前,围绕着九芒星巫师塔在整个埃博登的上空盘旋。 巨大的黑影遮蔽了阳光,一明一暗之间,整个战场都沐浴在龙威之下。 “拯救落难公主的王子,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了。” 轻轻擦拭掉嘴角的血迹,黑发巫师睁开疲惫到极点的双眼,仰望着天空中那巨大无比的黑影——借助“超越感知”的力量,甚至能勉强看到那三头巨龙琥珀般的眼珠,正在俯视着整个战场。 傲慢的神情,颇有些观赏蚂蚁打架的韵味。 “但…很可惜,这场戏剧的主角不是某位来迟了的王子,而是从开幕至今,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公主殿下。” 低声喃喃自语的黑发巫师,面对着眼前已经惊呆了的精灵武士们,轻轻扬起左手。 “啪!”一声响指。 “轰——!!!!” 火光爆裂的声响,将几名精灵武士炸飞变成焦炭,也惊醒了周围的拜恩骑士和幸存的猎魔人们,迅速回过神,将注意力转回战场。 “全军——,进攻——!” ……………………………… 巨龙的出现,激起了埃博登守军的士气,一队又一队来自洛泰尔或者艾勒芒的残兵聚集在拜恩的黑底金狮子旗下,重整阵线将精灵大军向外推出去。 虽然已经是精疲力竭,但猝不及防之下精灵武士们还是被打了一个先手,战局逐渐从节节后退转变为势均力敌。 天空中映下的巨大阴影,不仅挡住了太阳,也将恐惧映入了每一个精灵武士的心底,并且像传染病一样弥漫开来。 骄傲的武士们并不畏惧死亡,但却同样会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洪荒凶兽感到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慌! 一边是士气如虹,一边是且战且退,满心顾虑——原本已经定死的战争天平,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发生着偏斜。 看着周围一个个原本骁勇善战的精灵武士惊慌失措的样子,御庭首席巫师安·扎德只感觉一阵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刚才,两百多名精灵武士从废墟的方向赶过来接应进攻要塞的军队,三头巨龙中赤红色的那头直接一个俯冲,喷吐的烈焰犹如沸腾的开水般在狭窄的街道上泼洒,一道三四公尺的火墙直接拔地而起! 至于那两百多名精灵武士,则永远也看不到了。 如此强大的力量,根本不是自己可以与之抗衡的…白发的精灵少年浑身颤栗,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尽快带着姐姐大人离开这个活地狱般的战场! 王子什么的,亚速尔大义什么的,家族未来什么的…都通通滚到一边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姐姐大人绝不能在这种地方…… “小心!” 没等反应过来,洛莉的惊呼声就已经在精灵少年的耳畔炸响。 下一秒,被刀背挡住的大剑,就横在他的眼前。 “想跑?” 轻笑一声,黑发巫师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冰冷: “不觉得太便宜了吗?” “你……”被吓一跳的安森·扎德紧咬牙关,勉强保持着镇定: “拜恩公爵,您究竟想要怎样?!” 我们都不想和你打了,干嘛还要这么死死纠缠?! 回答他的,是洛伦的冷笑。 “我想要怎样?” “你们跑到我的家里,伤害我的朋友和伙伴,杀了我的皇帝,践踏了我的土地,现在又将我守护的城市变成这幅模样……” “你还问…我想要怎样?” “厚颜无耻,也麻烦有点儿底线。”洛伦的表情愈发冰冷,紧握“亮银”的左手缓缓抬起:“那我就给你们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解释的清楚点儿。” “你们,要为你们的行为……” “付出代价!” 噗——! 灰蓝色的剑芒闪烁,一道血花喷扬而起。 “姐姐?!” 看着洛莉右臂被撕开的伤口,精灵少年惊呼。 “我没事!” 蒙眼的精灵少女奶声奶气的话语传来,依旧十分的冷静:“安森,掩护军队撤退!” “是!”紧咬牙关,精灵少年一边紧跟着精灵少女的身影,头也不抬的朝身后抛出一记皎光剑。 爆炸的轰鸣声后,黑发巫师的身影再次从烟尘中冲出,挥舞着两柄利刃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 他来了,他来了; 他就要追上来了! 颤栗不止的精灵少年依旧在拼命后撤,视线还始终忍不住瞥向头顶的巨龙;一旁因为看不见而并不清楚发生什么的洛莉则不断的安慰着弟弟,同时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快速穿梭着,为已经溃散的精灵武士打开后撤的道路。 在三次攻击敌人都毫发无伤之后,精灵少年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连看都不敢再多看洛伦一眼,只知道拼命的躲在姐姐的刀锋之下,头也不回的亡命狂奔。 但黑发巫师却始终能跟在姐弟俩十步之外的距离,不快也不慢就像是故意似的…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反而能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令人恐惧而颤栗。 困惑的精灵少年看了眼周围,立刻明白了过来——对方不是在故意吊着自己,而是在保持和埃博登守军反推差不多的速度,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所有人推出九芒星巫师塔的范围。 一旦整个精灵大军撤出了巫师塔的范围,自己头顶上的巨龙将再没有任何顾忌,便可以肆无忌惮的用龙炎焚尽整个战场! 但如果不和大军保持同一速度,相继后撤,就会被对面挥舞大剑的拜恩公爵追上…… 堂堂两位御庭首席,会畏惧一个人类; 这可真是,耻辱至极…… 但下一秒,他就再也不用为这件事“苦恼”了。 “铛——!” 沉重的“曙光”大剑犹如投石机的砲弹般甩出,轰鸣的炸裂声拦住了精灵姐弟的归路;已经彻底陷入控制的安森·扎德直接呆立原地,表情冷漠的蒙眼精灵少女立刻转身,径直扑向穷追不舍的黑发巫师。 “姐……” “安森,掩护大军撤退!”洛莉·扎德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挥刀挡住了亮银的剑芒,狂风暴雨般的利刃激奏与火花一齐上演着。 “快走!” 看着陷入苦战,拼命为自己争取逃生机会的姐姐,精灵少年的表情中多出了一丝苦涩,不由得又多偷瞥了眼头顶的巨大身影。 掩护大军撤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只要自己这些人逃到巫师塔的范围之外,再无顾忌的三头巨龙必定会像刚刚那样俯冲而下,将大半城市化为火海。 谁也逃不出去。 但绝不能让姐姐死在这里! “呲鎯——!” 一闪而过的白光同时击中了两柄利刃,在黑发巫师略有些诧异的目光中,闪烁的光斑挡在了蒙眼精灵少女的面前。 但他也仅仅诧异了一秒而已。 噗! 灰蓝色的剑芒再次斩下,一只左手从“光斑”中喷洒着血浆飞出。 “安森?” 困惑的蒙眼精灵少女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弟弟不由分说一把按住肩膀;强忍伤痛的安森·扎德双目圆睁,白色的“光斑”终于将两个身影完全吞噬。 当黑发巫师的剑芒再次斩落的时候,精灵姐弟已经不见了踪影。 杀红了眼的埃博登守军还在疯狂推进,不断的将埃博登守军从阵线中逼退出去;原本还算势均力敌的战斗,随着一方主将“仓皇逃窜”,已经演变成了一边倒。 被恐慌气氛“传染”的精灵武士根本招架不住,且战且退着苦苦支撑不溃;即便是在后撤中,也保持着相当的秩序,依托地形或者队列兵力优势,迫使守军无法冲散阵线。 而已经精疲力竭的埃博登守军,也确实没有这份实力了。 就在敌军撤出巫师塔要塞的“防御圈”后,洛伦立刻吹响了集结号角,勒令全军不得追击,总算在最后一刻拦住了已经歇斯底里,即将失去理智的战士们。 因为某个等候已久的“王子殿下”,已经迫不及待要展现属于他的风采了。 “轰————————!!!!” 首先在众人耳畔炸响的,是闷雷般的龙吼。 紧接着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起,无数瓦砾灰尘迎风而起,令战场上所有人都不得不抬手颜面,甚至要半蹲下来才能勉强站稳。 飞沙走石之间,黑色巨龙双翼上扬,的巨大身影从天而降,笔直的俯冲而下。 “轰——!” 大地,为之震颤,紧接着又是一阵狂风——而且,还是夹杂着滚滚热浪的狂风。 三头巨龙同时开始倾泻烈焰,金红色的“洪水”犹如瓢泼大雨般在埃博登的上空喷洒,扫荡,雨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城市。 尽管在巨龙出现的一瞬间,整个精灵大军都开始陆续后撤,但还是有大量的军队没能来得及撤出城区,滞留在废墟中,被火雨迎头覆盖。 望着城区上空的烟尘与火光,还有那若隐若现,却令人“浮想联翩”的惊呼与惨叫声,心情逐渐沉到谷底的小王子,面不改色的转身走下甲板。 在船舱的最底层,某个浑身缠满了绷带的精灵少女,正毕恭毕敬的等候他的到来。 “御庭次席雪拉大人,看起来我又要倚重你一次了呢。”虽然微笑,小王子的语气却冰冷到极点: “准备的怎么样了?” “人家早就准备好咯,就等殿下的命令啦!” 某位本该死却没有死在古堡的精灵少女,嬉笑着背着手向小王子微微鞠躬,眼神闪烁着纯洁的光泽:“至于另外一位…呃,您可以自己看看嘛。” 小王子偏转目光,扫向一旁被关在笼子里,浑身缠满了锁链的身影;就在他准备靠近些,仔细打量的一瞬间。 “铛啷——!” 笼子里的身影突然暴起,狠狠撞在了铁栏杆上;兴许是因为太过疼痛的缘故,破破烂烂的身体不自然的抽搐着。 即便如此,但还是把小王子吓得不轻,微笑的嘴角略有些抽搐。 “嗯…他看起来…气色不错!”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权力在人心 “轰隆隆……” 俯身而下的黑色巨龙张开双翼缓冲落地,狂风掠过战场,卷起一片飞沙走石——以巨龙的身躯为中心,一圈不规则的环形烟尘向整个废墟扩散。 死寂的战场上,洪荒巨兽以根本不符合体型的速度转动着身躯,连带着大片的废墟随之倾塌,土石轰鸣声不绝于耳。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恐惧,也许是出于帝国人对巨龙的崇拜和信仰,也许是出于被拯救者对拯救者的感激…所有埃博登的守军战士们“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的站在阴影下,仰望着巨龙力量与优雅兼备的身姿。 帝国人,或许会因为出身的不同而对巨龙拥有不同的感情,但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敬畏,敬畏着这站在世界之巅,将七大国度合为一体的力量。 正是因为能驾驭巨龙,德萨利昂家族才能拥有统御帝国的资格; 正是因为对巨龙的敬畏,才让帝国历经十三世代,都不曾发生分裂和大规模的叛乱。 这令所有人都感到恐惧,仿佛天灾般的力量,却维持了帝国十三世代的和平——因为时至今日,仍没有什么能与其抗衡的力量存在。 坚固的鳞片堪比城墙,腾空而起的双翼令人“望天兴叹”,恐怖的力量与超乎想象的速度,令一切陷阱对它都变成了笑话——事实就是的说,这些特点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有破绽可寻,但当它们结合在一起的时候…… 那就是完美的“存在”。 令人类彻底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可笑的,食物链顶端的王者。 而这样只能在想象中幻想的巨龙不仅就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且是一次性出现了三个! 面对着眼前呆呆看着自己的人类,黑色巨龙米拉西斯露出了十分“隐晦”的得意,优雅的龙首缓缓垂下,让坐在她背后的那个人不至于“翻身下龙”的时候,掉下去摔死。 随着巨龙俯身,一个红发红眸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守军中伤痕累累的军团指挥官一个机灵,右手猛地捶胸,连忙单膝跪下。 “帝国人,向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布兰登殿下致敬!德萨利昂万岁——!” “德萨利昂万岁——!!!!” 乱糟糟的叫嚷声响起,九芒星巫师塔前的士兵们凌乱的跪倒一片,还有不少伤兵刚跪下去便趴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 尽管如此,在场的埃博登守军们还是真情实意的表达着对这位“新皇储殿下”的尊敬和救命之恩的感激…虽然,他本人并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 “呃…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别这么客套。” 前一刻还得意叉腰的布兰登,下一秒就一脸尴尬的摆摆手,毫无架子的从龙背上爬下来: “还有皇储殿下…啧,听起来可真不适应,有点儿怪怪的。” “会比丢脸皇子这个称号更奇怪吗?” 翘着嘴角,一脸疲惫的黑发巫师打量着翻下龙背的布兰登:“要是一年前告诉你能成为皇储殿下,你大概都高兴疯了吧?” “前提是不知道康诺德当上了皇帝——而且还是我心甘情愿的!”布兰登翻了个白眼。 洛伦长松口气,微笑着摇摇头。 也只有这一刻,自己还能这么轻松的笑出来了。 “还能坚持吗,你现在看起来就跟快死掉一样。” 说笑着的布兰登紧皱着眉头,看了看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黑发巫师,脚下跨过一具精灵的尸体——目光所及之处,残存的士兵们几乎无一例外的负伤,有些比自己的巫师顾问还狼狈不堪。 二十天,兵力悬殊,战力悬殊,防御工事就跟纸糊的一样…这帮人怎么坚持下来的? “还行吧,总不至于下一秒就挂了。”洛伦自己倒是不在意的耸耸肩:“军队的话…能继续作战的军队还有一万上下,但也是最后一点儿了;打了二十天,和敌人的实力对比不仅没缩小,反而还越来越大了。” “亚速尔精灵不擅长与组成方阵的重步兵作战,但他们的战斗素质和士兵之间的配合,秩序远远超过我们——同等兵力对抗的前提下,他们的散兵线的将正面宽度是我们的两倍,很轻松就能包抄围攻我们。” “遭遇突袭,追击和撤退,他们也能够迅速反应,转变阵型改变进军方向,并且从不溃散;反正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操作。” “目前能找到的有效制敌办法,只有远程投射武器杀伤,骑兵突袭以及利用地形和防御工事创造让敌人无法绕后的机会——再有,就是同等数量和质量的精锐了。” “就以我的经验看,除非拥有兵力优势,更强的远程投射能力和骑兵,或者占据地利…否则决不能和亚速尔精灵展开大规模的决战,否则吃亏的一定是我们。” 黑发巫师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讲述的,就像在和朋友畅聊自己过去二十天的经历一样。 但他每说一句,布兰登的心情就沉重一份。 这些情报,毫无疑问都是洛伦用一次次血战,无数牺牲换来的——二十天的时间,数以万计军民的死伤,换来了对帝国接下来的战争至关重要的讯息。 他也知道最先得知这些情报的自己,能够争取到多少优势。 打量着明明已经精疲力竭却还在强撑的“巫师顾问”,有些于心不忍的皇子殿下抿抿嘴,目光一亮转向远处精灵撤退的方向。 “看起来,对面的长耳朵被亲爱的米拉西斯和她的小伙伴给吓着,一时半会是不会进攻了。”布兰登插着腰,故作打趣的瞥了眼黑发巫师: “我足智多谋的公主殿下,有没有想好接下来的反攻计划?” 洛伦长舒一口气,强忍着不去吐槽他的冲动。 “呃…基本计划还是有的,包括如果某个‘王子殿下’没能及时赶到的话。”洛伦还是没忍住:“简单来说,就是先让巨龙在外围威慑,将敌人逼退至城墙防线以外,争取半天左右的休整时间。” “嗯,很实际,然后呢。” “然后我们需要用这半天整顿全军,救治伤员,恢复差不多五分之一的战斗力,这样就不用担心敌人的突袭了。” “嗯,很具体,紧接着……” “紧接着以三头巨龙为佯攻,剩余的军队从下水道沿南门离开城区,沿宝石河集结——敌人控制了宝石河渡口,但他们的船吃水太深,进不了内河,但我们可以。” “嗯,有道理,最后……” “最后巨龙掩护,全军上船,转进撤离。” “……” 布兰登一动不动的盯着洛伦看,笑容僵硬,一副“你在开玩笑”的表情。 黑发巫师则神情冷漠,表示自己是认真的。 两个人僵持了一分钟,周围跪在地上的士兵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跪着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你知道…我们这边有三头巨龙吧?”布兰登强忍着把洛伦摁着脑袋打的冲动,微笑着保持镇定: “能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当年‘贤者’布兰登的血骸谷之战,参战的也不过三头巨龙而已。” “我们没有足够反攻的军队了,一个冲锋剩下的人就会死个干净。”洛伦摇摇头:“巨龙可以扭转战局,但还不足以战胜十万精灵大军——何况,敌人还有专门用于针对巨龙的投射武器。” “……我们有三头巨龙,三头。” 布兰登还是不想放弃:“康诺德皇兄的二十万大军马上就要在来的路上了,你想把击败精灵的功劳让给他?!” “但我们还有超过一万无法战斗的伤兵,以及数万没来得及撤出埃博登的平民。”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 “立刻进攻,就是让他们去白白送死——为了一场可有可无的胜利,牺牲数以万计的战力和工人,农夫,巫师学者,我觉得这并不算……” “等等等等等……” 惊愕的皇子殿下连忙摆手,难以置信的拦下了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洛伦:“你是说…现在这座城里还有平民?!” “对啊。”洛伦点点头,微微蹙眉:“至少还有几万人左右,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他们现在都很安全?!” “至少目前是这样。” “而你就在一边保护这些平民,一边守卫城市的前提下,坚持了二十天?!”布兰登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 “……不然呢?”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把这些平民当成炮灰扔给精灵…我是说,将他们武装起来组成民兵,尽可能的拖延长耳朵们的攻势?” “的确尝试过——但是在精灵武士面前,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武装市民除了用尸体堵住缺口外,根本不可能伤害到敌人分毫;二十个平民也不是一个精灵武士的对手。” 洛伦耸耸肩:“所以在投入了四五千人后,我就放弃了——想靠他们拖延敌人,唯一的机会是让对面的精灵武士砍人砍到刀刃磨损,精疲力竭。” “无谓的伤亡,还是要尽可能减少;更何况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让这几万人为埃博登陪葬。” 听到这个解释,布兰登顿时失语。 下一秒,皇子殿下“啪!”的按住了洛伦的肩膀,用十分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黑发巫师有些莫名。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也可能是因为我不再年轻了吧?”明明还顶着一脸娃娃脸,布兰登却开始老气横秋的唉声叹气: “洛伦·都灵…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擅长创造奇迹,但你还真是每次都能给我带来惊喜!” 话音落下,布兰登转身看向还没有起身的士兵们,挺起胸膛大手一挥; “既然还有平民没能撤离,并且拖延敌人进攻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那么现在立刻改变原先的战术部署——埃博登上下,从现在开始全军掩护埃博登城内的伤病平民,撤离战场!”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以龙王家族的名义向你们保证,会将所有还活着的人安全带回去——所有坚持到现在的战士,你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你们都是帝国的英雄,帝国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带你们回家!”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先是一阵死寂,然后是犹如山洪爆发般的欢呼声。 “布兰登殿下万岁————!!!!” 瞬间爆裂的欢呼声犹如海浪般扑来,让毫无准备的布兰登差点儿摔倒;面不改色的洛伦不失时机的在背后扶了他一把。 或是掩面而泣,或是激动不已——从拜恩骑士到巫师塔里的巫师,刚刚还一脸决然准备慷慨赴义的战士们,此刻却一个个哭得像个孩子,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们,活下来了。 他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这些埃博登的“残民”与士兵们,从今天开始就是布兰登的第一批支持者,而且是绝对会对他忠诚到底的死忠。 借助他们的“口”,放弃战功,选择保护平民和士兵的“皇储殿下”将会重新在帝国境内树立形象——成为人们心中,一个和康诺德截然不同的皇帝。 一个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皇帝,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士兵与人民,可以放弃荣誉的皇帝。 虽然还很渺小,但终究会成为一个契机;一个让布兰登在恰当合适的时机,“继承”康诺德成为第十四世代皇帝,而不会被康诺德的支持者阻挠的契机。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什么时候,能让谁一帆风顺过…… “呼——————!!!!” 一阵冰冷的寒风突如其来的横扫而过,让刚刚还激动不已的埃博登守军和平民们连忙趴下,或者躲到盾牌与城墙后面去。 接连几十天的战斗,这些已经变成他们的本能了。 是海风吗? 黑发巫师抬手在面前拦了下,心中一动。 不对,这不是海风,这是……嗯?! 挪开手掌,挑起目光的黑发巫师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突然一下子愣住了。 熊熊燃烧的火墙从中央被分开了一道“裂痕”,那裂痕…… 洁白如雪! 第一百三十四章 纷至沓来的“惊喜” “嗯?这是……” 九芒星巫师塔里的某个临时牢房里,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睁开惺忪的眼睛,隐隐好像听到了雷声。 自从那个夜晚任务失败后,她就变成了埃博登守军的俘虏,被一直单独关在这里;除了那个“小个子武士”(路斯恩)来过一次外,就再也没有哪个人类,尤其是那位拜恩公爵来过。 这让亚莉珊德拉松了口气,但也不免有些失落——她原本都准备好面对敌人的种种刑讯逼供时,慷慨陈词一番…结果想了好多的话,最后一句也没用上。 换句话说在这些“帝国人”眼中,自己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俘虏,也没什么值得审讯挖出来的情报。 这种又失落又气馁的想法,让亚莉珊德拉无比纠结。 又是一声闷雷声响起,整个牢房连带着高塔都在震颤;好奇的亚莉珊德拉挣扎着起身,爬向墙壁上唯一的通风口。 是罗德里亚殿下发动最后总攻了吗? 带着某种隐隐的期待,好奇的精灵女武士竭力朝外眺望。 下一秒,她突然浑身一颤。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令亚莉珊德浑身剧颤,恍惚间腾空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倒地的瞬间,也许只是碰巧…恰好抬起头的精灵女武士睁大了眼睛,樱唇不由自主的张开变成了枣核的形状。 通风口外,碧蓝的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她的视线中掠过。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亚莉珊德拉却十分确信自己没有眼花,更不会是某种错觉——没错,自己看的很清楚。 那道身影…是人类帝国的守护者,来自北方冰原的巨龙! 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中和书本里的,数十公尺巨大,流线型的身躯,晶莹剔透犹如水晶般的鳞片……活灵活现的,展现在自己面前。 好奇和恐惧,催使着亚莉珊德拉手忙脚乱的爬起身,拼命向外望去。 然后,她就愣住了。 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双眼瞪圆的精灵女武士艰难的抽动着喉咙,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不是一个,而是整整三个!黑色,红色和蓝色的巨龙在自己的眼前徘徊,从天空中犹如洪水倾泻般的烈焰。 整个城市,都在这烈焰中燃烧! 这一刻的她尚且不清楚,“惊喜”还不仅仅如此而已。 “呼——————” 寒风呼啸,犹如利刃般从通风口贯入,将亚莉珊德拉长发卷起;掠过面颊的气流中,还夹杂着些许晶莹的小颗粒。 虽然微弱到几乎不可见,但那刺骨的寒意还是让精灵女武士一阵冷颤——远处在那视线的尽头,寒风吞噬了烈焰,从火墙的中央“撕开”了一条“银白色”的通道。 目瞪口呆的亚莉珊德拉突然猛颤,面色苍白还在不停发抖的她,难以置信的盯着那片突兀的冰雪——有个十分“不起眼”的身影站在那儿。 那…… 那是…欧根师傅?! ……………………………… “呲鎯鎯……” 残破不堪的亚速尔长刀倒拖在湿滑的冰面上,火花迸溅的同时还不断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刀锋而出现的冰雪,被“撕裂”的火墙,在被火海淹没的埃博登城内显得极为突兀。 但真正让战场一片死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的,是那个拖拽着长刀的身影。 亚速尔精灵,督庭首席武士…欧根。 他、他不是已经在古堡被拜恩公爵腰斩而死了吗?! 同一个“问号”几乎同时出现在每个守军士兵的心中——尤其是曾经参与过古堡攻防战,亲眼看到洛伦将欧根尸体从城墙上踹下去的战士们,更是惊恐到了极致。 看见一个在眼前死了的“敌人”再次爬起来…恐怕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惊悚的事情了。 瞥了眼身旁还有些莫名,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布兰登,黑发巫师缓缓回首,凝重的盯着那个正踉踉跄跄走来的身影。 “嗯…啊…啊…呃啊啊啊……” 歪着脑袋,白眼上翻的“欧根”拖拽着长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动着,无法闭合的嘴巴里发出犹如破风箱般的声响,身体僵硬且不停的抽搐着。 忽然,停下步伐的“欧根”身躯一颤,拖拽长刀的右臂像被绳线提拽着似的扬起,残破的长刀向面前猛地一挥。 “呼——————” 寒风骤起! 银白色的冰雪就像毒素般,一点一点却又十分迅速的吞没了巫师塔周围的火墙;冰冷刺骨的气流迎面扑向塔下的守军士兵们,一片瑟瑟发抖。 “全军,后撤防御——!” 气流还在增大,站立不稳的士兵们在身旁长官的怒吼声中撤入巫师塔的工事与墙壁后;洛伦一把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布兰登,半蹲着躲在巨龙米拉西斯张开的双翼之后。 无数飞沙走石,雪花冰粒犹如箭雨般随风而至。 不论欧根到底是死还是活,这庞大到无法掩饰,乃至堪比邪神的虚空之力,是绝对无法伪造的! 这到底是怎么…… “轰——————!!!!” 一声龙吼,打断了他的思考;洛伦惊愕的抬起头,就看到那浑身闪烁着墨蓝色光泽的巨龙,已经张开双翼,嘶吼着扑向欧根的身影。 “艾奥利特,回来——!” 狂风之中,被洛伦按住的布兰登惊声大喊着:“我还没让你去呢!” 一旁的巨龙米拉西斯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吼,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俯冲而下的蓝色巨龙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金红色的火焰犹如光柱般激射而出。 抽搐不止的欧根头也不抬的举起刀,向天一挥,冰雪随风暴涌向从天而降的火柱;瞬间,滚滚气浪与烟尘吞没了他的身影。 这震撼心神的场景,无论是精灵武士还是埃博登守军,都是一样的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埃博登守军一方,最先从惊愕中恢复理智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立刻冲到黑发巫师的面前,激动的单膝跪下: “公爵,是否要立刻组织反攻——混乱之下,敌人很可能会士气崩溃,再有巨龙的掩护我们完全可以……” 轰————!!!!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声爆炸骤然响起,连带着仿佛整个埃博登都随之抖了抖。 名为“艾奥利特”的蓝色巨龙显然不是什么特别有耐心的家伙,根本等不及气浪散去就直接俯冲而下,巨大的身躯轰然落地。 白色的气浪向周围散去,犹如一朵美丽的蘑菇云。 “不,维持原定计划不变。” 看着远处“惊心动魄”的情景,沉思片刻的黑发巫师摇摇头:“现在的情况很微妙,也很危险——但无论如何,巨龙的出现的确暂时让精灵们不得不退却了。” “必须利用好这短暂的时间,尽快组织城内剩余的平民和军队撤退——否则等到那个小王子反应过来,光凭三头巨龙是无法阻拦十万大军的!” 听罢的艾克特伯爵没有迟疑,立刻执行了洛伦的决定——作为副官,他有提醒和建议的义务,但更重要的工作则是坚决服从和执行统帅的命令。 军令如山倒,一经决定就不容更改。 看着身后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的士兵们,眉头紧蹙的洛伦重新抬起头,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战局。 虽然做了最谨慎的决定,但洛伦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隐隐的期待的。 从断界山到大绿海,布兰登的巨龙米拉西斯不止一次的扭转乾坤,让原本崩溃的战局瞬间变成己方反杀;强大如邪神躯壳,在巨龙面前也只是个被会被锤爆的肉囊沙包。 而这次,他们这边有三头巨龙,三头! 哪怕“死而复生”的欧根可以无敌到能和巨龙一对一,他还能一口气打败三头巨龙不成?! 至于那一百艘战舰和上面的发射器…说句难听的,除非巨龙就悬停在半空中给精灵当靶子,否则就真的只是好看的摆设而已。 外观上,巨龙那几十公尺魁梧而有些“笨重”的身躯十分具有迷惑性,很容易让人忘记他们真正可怕的,是和体型完全不符的灵敏与速度。 怎么看,都是赢定了的局面。 所以哪怕布兰登满脸都写着急躁和不满,也只是因为对方不服从自己的命令,而不是担心那头洪荒巨兽会输给一个长耳朵精灵。 “唉…真是的,这个问题少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听话呀!” 插着腰,布兰登一脸“老父亲看捣蛋儿子”的表情,在那儿长吁短叹:“早知道就不带他,只拉上米拉西斯和格鲁姆就好了。” 闻言的黑发五十扭过头,一脸莫名的看向唉声叹气的皇子殿下,足足盯了他十几秒。 “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洛伦耸耸肩,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十分费解的表情: “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炬峰山的龙族,让三头巨龙心甘情愿服从你的——没记错的话,德萨利昂家族的驭龙者,不是一次只能和一头巨龙订下契约吗?” 话音落下,布兰登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古怪了起来。 “啊,这个啊。”皇子殿下目光偏移,下意识的用食指挠挠脸: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嗯? “其实吧也没那么复杂——简单地说,就是我原本说服炬峰山龙族的任务,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摊摊手,布兰登叹了口气:“几头最年长的巨龙给我的答复是:他们会在必要的时间,在必要的地点加入必要的战斗…至于什么是‘必要’,这个得他们说了算。” “……”洛伦·都灵。 “你也知道,这一代的驭龙者只有我一个——这本身就是个信号,历经十四世代之后,炬峰山的龙族和德萨利昂家族的关系,早就没有当年那么亲密无间了;之所以还愿意履行约定,大概也就是看在布伦希尔德女王血脉的份上而已。” 这倒是可以理解…洛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又是如何说服这三头巨龙的?” “这个就更简单了——就像我刚刚说的,他们并不是不愿意履行约定,而是懒得履行。”摇摇食指,布兰登有些得意的开口道: “所以我迅速改变了方针,不再由我自己出面,而是让我们尊贵无比的米拉西斯女王陛下,去说服她的同胞们。” “众所周知,尊敬的米拉西斯是一头雍容华贵,又十分可爱的姑娘;她在巨龙的年轻一代中拥有众多追求者,所以…嗯,结果你已经看见了。” “红色的是格鲁姆,蓝色的是艾奥利特,他们俩是最年轻一代的巨龙中实力最强的两位…当然,是抛出绝大多数还尚处幼年期,连飞都不飞不起来的龙族之后。” “……” 洛伦彻底失语了。 至于布兰登能让米拉西斯答应这种事情,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乃至出卖色相…他也更没有深入了解下去的兴趣。 “轰————————!!!!” 震颤天际的龙吼响起,这场短暂的“精灵与龙”的战斗终于落下了帷幕——傲然挺立的艾奥利特仰天长啸,墨蓝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犹如水晶般的光彩。 “嗯…看起来已经结束了,艾奥利特这个问题少年的效率还挺高的嘛!”抱着肩膀,布兰登十分得意的看了眼黑发巫师: “怎么样,要不要让他再接再厉一把,将精灵舰队烧成灰烬好掩护埃博登城内的军民撤退?” “或者,我们干脆让格鲁姆这小伙子一起上——让他们俩比赛一下,看看哪位热血少年更有资格赢得我们美丽高贵的米拉西斯的芳心?” 但洛伦没有回答他。 紧咬牙关的洛伦,死死盯着那还未散去的水汽。 不对。 绝对不可能是这样,对面的小王子…绝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的陷阱。 下一秒,一道“光柱”突然从港口的方向腾空而起,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在铅灰色的天际下,显得十分绚丽夺目。 黑发巫师瞳孔骤缩,冰冷的触感从头到脚蔓延。 随着那道光柱“升起”,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第四…… 几十个光柱,从港口和宝石河渡口的方向鳞次栉比,一个接着一个笔直升空,扑向和第一道光柱相同的目标。 目标是…… “艾奥利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游戏的“乐趣” 铅灰色的天空下,无数“光柱”汇聚而成的爆炸吞噬了巨龙艾奥利特,也吞噬了所有人的视线——刺眼的强光笼罩天地,连宝石河渡口和港口前的战舰,都能清晰的感受到爆炸产生的余波。 “所以说…能让我们谨慎的拜恩公爵大人坚守到最后一刻,也不肯弃城逃亡的底牌是什么?” 站在气浪呼啸的甲板上,孤身一人的小王子死死抓着定死的舵盘,兴奋不已的狂喜,任凭风衣与长发在狂风重摆荡,被血丝侵满的双瞳死死盯着那足以刺瞎双眼的爆炸: “皇帝的大军?藏在巫师塔中的秘密武器?某个藏着掖着还未来得及用上的魔法?不不不不……当然不是!” “因为二十万大军无法掩藏他们的踪迹,达不到突然的效果;” “藏起来的秘密武器如果真那么强大,他早就用了;” “至于魔法?就算再强大的魔法又怎么可能比得上几十架发射器的猛烈轰击;如果比得上,那么为什么还非得藏到现在?” “于是我就问自己——面对一位帝国人的统帅,他手中最有可能拿出来的超级王牌究竟会是什么?” “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巨龙,足以征服世界的巨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棒,真是太棒了——我发誓,在看到巨龙出现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住一下子,这辈子都不曾体会过如此惊心动魄,濒临死亡的恐惧!” 狂舞的气浪还在加剧,放声大笑的小王子越来越难站稳,整个身体以六十度倾斜的角度倚靠在摇晃不止的甲板上。 砰——! 随着甲板摇晃,面前的酒瓶随翻倒的桌子滑落;小王子反手在空中抓住酒瓶,一口咬掉了瓶口的木塞,迎着狂风将鲜红如血的酒浆灌入喉咙。 “所以我感谢你,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感谢你给了我一场如此充满考验的战斗,感谢你给了我如此新奇刺激的体验,顺便再感谢你们拜恩人酿的美酒…总而言之,这种级别的感激之情已经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了。” “因此!就让我——雄鹰王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用一句话来总结一下此时此刻的心情,那就是……” “我!真是爱死玩游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止不住的大笑着,狂风中的小王子掂量着手里的酒瓶,然后用尽全力扔向十步之外的一架发射器;在风速的加持下,笔直命中了上面的开关。 砰! 一声清脆的声响,金红色的光柱腾空而起,按照设定好的轨迹笔直的扑向爆炸的中心;几乎同时,从宝石河渡口和埃博登港口的方向,数十道光柱也随之升空,向着同一个方向袭去。 炫目的颜色,犹如巨大的蜘蛛网般,将埃博登笼罩其中。 “顺便也感谢你能给我这样一份特殊的荣誉——我一定是整个亚速尔王国,第一个面对巨龙的精灵!” “屠龙者,我当定了!” ……………………………… “艾奥利特——!” 看着不远处被火光吞噬的蓝色巨龙,情急之下的布兰登失声惊呼;一旁的米拉西斯与天空中的赤红巨龙格鲁姆也在愤怒的咆哮; 接连不断的龙吼,犹如雷霆般在埃博登的上空回荡。 光芒散尽,火海中的艾奥利特痛苦的嘶吼着,精致如水晶般的墨蓝色鳞片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色,躯干和尾部还残留着没有散尽的火焰,旺盛灼烧着。 精灵的发射器抛射的并不是普通的火油罐或者石砲,而是还附加了相当程度的虚空之力——哪怕是巨龙,也不可能完全抵抗同时几十发堪比完全版都灵之火爆炸的威力! 几乎就在火光散尽的同时,数十道光柱再一次从宝石河与港口的方向升起,迎着向还在火海中挣扎的艾奥利特袭来。 被火光染成金红色的天空下,连要塞内正在撤退的守军士兵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随烈焰而至的恐怖力量。 “轰——————!!!!” 一声龙吼,再也无法忍耐的赤红巨龙格鲁姆张开血盆大口,喷吐的龙炎在空中硬生生提前引爆了大半的“光柱”,在空中落下了星星点点的“火雨”。 下一刻,赤红巨龙张开双翼在火光密布的埃博登天空下腾空,在一道道升起的光柱间穿梭,径直扑向了港口方向的精灵舰队。 “格鲁姆,你这个混蛋给我滚回来,立刻——!” 看着又一个离自己而去,擅自行动的巨龙,骂骂咧咧的皇子殿下已经本能的爬上了巨龙米拉西斯的后背,准备去追赶:“真是的,这帮大男孩儿一个比一个不听话,比当年的我可差远了!当年的我……” 没等他“起飞”,一只手就直接按住了他。 “洛伦你干什么?!” “去宝石河渡口下游,保护撤退的埃博登军队和平民,别让精灵追上了!”黑发巫师已经懒得解释了,死死盯着他直接用命令的口吻吼出来: “你答应过他们,要把他们安全送回家的!你答应过他们!” 看着他那有点儿歇斯底里的表情,布兰登有些错愕的愣住了。 足足呆滞了五秒钟,皇子殿下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留下来,干掉那个叫‘欧根’的家伙再撤退…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洛伦。” “总得有人干掉他吧……”黑发巫师苦涩的扯了扯嘴角:“不然敌人只需他一个就能牵制住我们所有剩余的战力——到时候,恐怕一个人你也别想救出去。” “让格鲁姆尽可能摧毁精灵的舰队,你带着米拉西斯去掩护埃博登军民撤退…那位小王子和欧根,就交给我和艾奥利特。” 失语的布兰登没有再开口,只是意外严肃的点点头。 “保护好我们的皇储殿下,帝国的未来还要指望他呢。”故作轻松的笑笑,洛伦拍了拍巨龙米拉西斯的下颚,盯着那琥珀般的瞳孔: “让他好好活着,对我们所有人…还有龙,都很重要!”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他的。】米拉西斯的声音在洛伦耳畔响起: 【你自己也要小心——和艾奥利特相处的时候让着他些,他很傲慢,但是不坏。】 黑发巫师耸耸肩,没说什么。 随着一阵狂风席卷,腾空而起的巨龙米拉西斯迅速在空中消失,变成了只能隐隐看见的黑点。 洛伦扭过头,目光重新锁定在了火海中仅有的一片银白色。 很好…该去处理某些自己没处理完的事情了。 “呼———!” 浑身抽搐的“欧根”再次僵硬的举起手中的亚速尔长刀,大片的冰雪随刀锋起舞,扑灭了周围火焰的同时,也再次冻住了墨蓝巨龙的一只前爪。 愤怒嘶吼的艾奥利特拼命挣扎着,连带着周围的废墟不断崩塌瓦解,土石掉落。 “唉?这个傻大个儿居然还活着啊!” 怒吼声中,某个躲在废墟中浑身缠满了绷带的精灵少女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真是的——连人家都差点儿被王子殿下烧死了,这家伙这么看起来一点儿事都没有?!” 气恼的鼓起腮帮,名为雪拉的精灵少女——御庭次席又朝废墟里躲了躲,把自己藏的更严实了。 就在刚刚的爆炸中,“欧根”用自己的能力和身体替她挡下了几乎全部的爆炸,才让躲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勉强只是被爆炸的余火和气浪波及到而已。 当然,代价就是某位“督庭首席武士”已经从之前还算完整的尸骨,变成了彻底的“活死人”——面部肌肉大片烫伤溃烂,身上的肌肉直接烧成焦炭,露出了下面的森森白骨和早已腐烂不堪的脏器。 不过督庭首席大人的能力还真好用啊,有他做的傀儡,说不定人家真的能打败一头巨龙呢! 啊……这次的战斗赢了之后,要向罗德里亚殿下要什么奖赏呢?人家已经是御庭次席了,再往上的话是讨厌的扎德姐弟,那两个家伙只要还活着,自己就肯定没有一丁点儿希望的说。 既然如此,要不要去督庭看看?干掉督庭次席然后由人家接任,再一步一步爬上首席之位?不不不…这个职务还是太危险了,动不动就会被派出去执行超高难度的任务! 果然,还是御庭次席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更适合人家,又安全又有地位…米德尔那个讨厌鬼果然够精明。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请求殿下把欧根的尸体留下来,作为自己的最强傀儡好了…嗯,督庭首席傀儡,听上去就很厉害很厉害呢!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危险啦?万一被谁发现了很难解释,到时候王子殿下肯定是不会帮可爱的雪拉掩饰的…… 正当精灵少女陷入苦恼的时候,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寒突然从她的后颈袭来;本能反应的雪拉就在躲闪的瞬间,巨大的声响已经在耳畔炸裂。 “轰——!” 迎头劈下的“曙光”大剑,将精灵少女的躲藏处砸成了碎片。 慌张的雪拉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单手挥舞着大剑的恶魔,正冷笑着向她走来。 “在听艾萨克告诉我说,那个精灵小妹妹逃掉的时候我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没想到居然真被我猜中了……” 一字一句,洛伦咬字咬的极为清晰,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张充满了无辜的脸:“御庭次席雪拉,杀害了洛泰尔老公爵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对吧?” “人家不是故意的!” 浑身缠满了绷带的精灵少女拼命摇头:“那都是罗德里亚殿下给的命令,人家明明不愿意的——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四庭武士呢!” “所以……”洛伦微微一怔,玩味的打量着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低着头,娇小的精灵少女没有答复,只是“嘤嘤”哭泣。 “好吧,既然是这样那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就…只让你偿命好了。”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曙光”大剑已经迎头砸下;刚刚还在哭泣的精灵少女已经翻身跃起,精致小巧的亚速尔刀反手刺向洛伦的下颚。 呲鎯——! 抢在最后一刻,亮银的剑芒拦住了刀尖;表情瞬间冰冷的雪拉低哼一声,向后滑步闪避;下一秒,挥舞着破烂长刀的欧根已经裹挟着冰雪,从背后朝洛伦袭来。 砰! 洛伦反手提剑向后一记横扫,动作僵硬的“欧根”根本躲不开这种突然攻击,直接被撞飞出去,瘫在废墟之中犹如一滩肉泥般。 但即便如此,那残破不堪的身体还是抽搐着重新站起来,明明已经都快看不出形状了,行动却和刚刚别无二致。 “哎呀哎呀,这样粗暴的对待女孩子的玩偶可是不行的哟。” 精灵少女的话语声响起:“雪拉的‘傀儡戏’,就是将一切碰触到的尸体变成自己的玩偶——在开启心境之后,还能拥有和那个人生前别无二致的能力…总之,就是更棒的玩偶啦。” “仅仅是用暴力,是不可能破坏人家的玩偶的;就算您能再一次将我们的欧根大人撕成碎片,他还是能重新站起来。” “毕竟…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啊,都是会自己动手,将心爱的玩偶修补好的呢。” “是这样么?”黑发巫师冷冷的看着她: “像我,就比较倾向于买个新的。” “不愧是公爵大人啊,就是习惯说出如此壕气的话。”精灵少女调皮一笑,耸耸肩膀:“不过您还没有告诉人家,究竟要怎么打败变成玩偶欧根大人呢?” “瞧,他又来了。” 洛伦猛地一惊,想也不想就是转身一剑——抢在冰刀劈开后脑的前一刻,堪堪挡住了。 明明才刚刚站起来,但眼前的欧根似乎比刚刚还要强大了几分。 “哦,差点儿忘记告诉您了,公爵大人——人家的玩偶可不是只是有生前的力量,而是生前全部的力量,所以……”精灵少女的话语声再次响起: “小心,不要让欧根大人有机会开启‘心境’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真的少女 呼————! 席卷的风雪在空中化作冰刃,向黑发巫师袭来;还没等来得及闪避,墨蓝巨龙的右翼便已张开,犹如盾牌般挡在了黑发巫师面前。 “谢谢了!” 一边道谢,洛伦的身影已经从龙翼的右侧闪出,喷吐着灰蓝色剑芒的“亮银”与“曙光”大剑一前一后袭向躲在“欧根”后面的雪拉,躲闪不及的精灵少女连忙仓皇逃窜。 【不必。】 艾奥利特的声音在黑发巫师耳畔响起,略带傲慢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兴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语气还有些冲。 【你就是米拉西斯说的,那个孤身前往巨龙王城,还得到了龙王高塔传承的人类?】 “算是吧。”洛伦苦笑着耸耸肩:“准确的说只是得到了一部分‘真相’——真正得到传承的人,是艾萨克·格兰瑟姆……” 话还没说完,激射的冰汽已经向他袭来,一路横扫对着洛伦紧追不舍。 “轰——!!!!” 墨蓝巨龙一声嘶吼,张开的血盆大口对准了欧根,洪水般的龙炎瞬间将他那残破的身躯吞噬殆尽。 烈焰散尽,“督庭首席武士”的身影只剩下地上的一滩脓水和一柄破刀,连骨头都被融化了。 但下一秒,已经死的连渣都不剩的欧根,却又再一次从“脓水”中站了祁连,犹如木偶般僵硬的捡起地上的长刀,浑身抽搐着扑向黑发巫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奥利特恼怒的咆哮着,琥珀色的瞳孔中散发着躁动不安的情绪。 “详细的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总之这家伙是无法被轻易杀死的——因为其实他已经死了!”洛伦耐心的说道。 【那该怎么办?!】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案,在那个女精灵的身上。”黑发巫师单手举起“曙光”大剑,用剑尖指向还在不停躲闪的雪拉:“总之…就是她让这个已经死掉的家伙又活了过来。” 【所以只要杀了她,这家伙就不会再重生了对吧?!】 大概吧…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 雪拉的武士之道“傀儡戏”…或者说展开了“心境”之后的傀儡戏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同,丝毫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一星半点的虚空之力。 甚至就连“死而复生”的欧根也是这样——明明大把大把的挥霍,但除了对方释放的冰雪风暴之外,他身上的虚空反应还不及一个巫师学徒来的强烈。非常诡异。 难道说这是对方“武士之道”的特点,但为什么只有她的那么特殊? “……‘武士之道’…被称为亚速尔精灵的修行之道,乃是一个武士磨砺心境,塑造品德的必经之路……” “……磨砺心境,塑造品德…至少在我们的第六世代,所谓的‘武士之道’应该和现在的这种掺杂了稀奇古怪能力的玩意儿,有着天壤之别……” 艾萨克找到的资料,和对方这种特别的武士之道有什么联系吗? 但墨蓝巨龙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将沉默当成了默认;双翼展翅腾空,然后直接向精灵少女扑上去。 “唉?等一下——!” 洛伦急忙想要喝止,但已经晚了;轰鸣声中,巨龙落地的瞬间向四周炸裂的烟尘已经将艾奥利特和雪拉的身影同时遮住。 几乎同时,身体抽搐的“欧根”已经抛下还愣在原地的黑发巫师,长刀挥舞间,呼啸的冰雪风暴已经向巨龙扑去。 轰————!!!! 烟尘中的艾奥利特察觉到身影的动静,回首一口龙炎,冰雪瞬间变蒸汽将“欧根”吞噬——就差一点点,连某个黑发巫师也一起“吞噬”了。 堪堪躲过龙炎,躲在“曙光”大剑后的洛伦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抽搐着。 哪怕性格急躁,有些头脑简单,但巨龙…到底还是巨龙啊。 反应速度,直感,身体素质还有超越高阶魔咒威力的龙炎…身躯几十公尺的洪荒巨兽,果然是与生俱来的战争机器,能与邪神争高下的食物链王者! 粗略比较一下,这头名为“艾奥利特”的墨蓝巨龙虽然年纪可能比米拉西斯要小一些,但实力恐怕甚至还在其之上。 暴躁且不耐烦的性格,让他更热衷于直接扑上去和敌人正面厮杀,而不是像米拉西斯那样发挥机动和“远程优势”。 离得远远的被龙炎波及,和与巨龙“零距离”接触的正面厮杀;虽然都是死,但那种被震慑的恐惧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砰——!!!! 就在欧根再次站起的同时,艾奥利特已经卷起龙尾,带着撕裂空气般的恐怖声响,将他还没站稳的身体直接击飞出去! 一脸错愕的洛伦,连眼神都恍惚了下——虽然画面很恐怖,但看着像炮弹似飞向天际的“欧根”,真的颇有些“我还会回来的”滑稽感。 只是和某些化为流星的反派不同,飞到穹顶的“督庭首席武士”欧根在抵达顶端的瞬间,身体就已经解体,变成无数的碎片四散在空中。 这样一来,就算再怎么能复活,也得花点儿时间了吧? “轰————————!!!!” 废墟之中,被火焰包围的墨蓝巨龙艾奥利特挺起龙首,扬天怒吼——震颤空气,连高塔和房屋都在颤栗的声浪,令此刻所有还在这座城市内的人们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威压。 这就是巨龙的力量! 越是近距离接触,就越能感觉到这种力量是何等的无可匹敌;任何有理智的正常人,都不会考虑和他们正面对峙,更别说杀死他们了! 烟尘中已经找不到精灵少女的身影,但巨龙艾奥利特已经不在乎了;琥珀色的龙眸转动着,盯上了停泊在宝石河渡口的一艘精灵战舰上。 【刚刚,第一发瞄准我的燃烧弹,是不是从那艘船上飞过来的?】 说这话的同时,艾奥利特微微眯起了眼睛——巨大的龙首,居然露出了近似“狰狞”的表情。 “对,那是精灵舰队的旗舰。”面对这位根本不听话,还强悍到无以复加的“巨龙少年”,洛伦也只能点头应答:“不只是刚才,之前敌人轰击目标的时候也都是以它的目标为基准……” 话还没说完,猛然察觉到什么的黑发巫师猛地抬起头:“等等,你想干什么?!” 【终结这场战争——!】 下一刻,艾奥利特双翼横向张开,巨大的身躯在大地上猛地一踏,凭空飞跃。 巨大的震动加上飞沙走石般的狂风,直接将周围的余烬吹散;洛伦不得不支起“曙光”大剑死死挡在身前,抵御着这根本不可阻挡的力量。 一分钟后,风声渐稀;抬起的洛伦只见展翅腾飞的艾奥利特,直扑向宝石河渡口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际中,降下火雨。 真是的,为什么这些巨龙一个一个,都不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呢? 洛伦真的是特别的苦恼。 当然,理由什么的,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换成是任何一个人类或者精灵如果拥有了堪比巨龙的力量,大概也会把自己自诩为“救世主”之类的存在吧? 就像是某个死了还被拉起来,当成武器和盾牌使用的“督庭首席”欧根阁下,他的命运就是如此的凄惨。 疲惫的叹了口气,黑发巫师将目光移回面前的废墟战场;双目微微闭合,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精神视界。 透明的波纹向周围扩散,在掠过被烈焰烧尽的焦炭废墟时,一个躲在下面的娇小身躯,不自觉的颤抖了下。 哦…原来在这儿呢。 睁开双眼,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和善”的笑容。 “铛——!” 迎头砸下的“曙光”大剑,故意劈歪了一点点,落在精灵少女躲藏地的旁边;几乎就在土石崩裂声响起的瞬间,那不起眼的废墟也微微动了动。 “所以说…你是打算自己出来呢,还是我把你抓出来。”洛伦面无表情的冷冷道: “善良无辜的精灵少女,御庭次席雪拉阁下?” ………………………………………… 看着刚刚掠过眼前的那一幕,大脑一片空白的精灵女武士亚莉珊德拉,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督庭首席…自己的欧根师傅,被巨龙烧成焦炭,然后又被撞飞到空中…碎掉了。 这就是守护人类的…巨龙的力量么? 精神恍惚的精灵女武士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手脚冰冷,仿佛刚刚被烈焰吞噬的并不是欧根,而是她自己。 “快走,别停下!” 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呵斥声,回过神的亚莉珊德拉看了看手脚都被镣铐锁住的自己,回过头目光转向身后正催促自己的灰瞳少年,丝毫不在意那柄正指着自己的利刃。 “我说…你不去保护你的公爵大人吗?”亚莉珊德拉默默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他的贴身护卫来着。” “正因为我是他的护卫,所以才必须留在这里——提防你们这帮卑鄙小人,偷袭撤退中的军民。”路斯恩十分不客气的冷冷道: “而且,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嗯? “洛伦大人,他从来都不需要我的保护,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而我也并不是他的护卫,而是他手中的一柄刀。” 默默看向远处的爆炸,路斯恩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我要做的,仅仅是服从他的每一个命令,每一个任务而已。” “至于保护…那只是我这个不称职的护卫,每一次自作主张的行动罢了。” …………………………………… 铛啷——! 精致小巧的亚速尔刀掉落在地,落在了一堆碎石的废墟中。 娇小的精灵少女被黑发巫师踩在脚下,细嫩柔软的脖颈紧贴着“曙光”大剑的剑刃——只要洛伦脚下稍稍用力,她的头颅就会直接和身体变成两块。 呆滞的雪拉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微笑,满脸恐惧的看着洛伦冷漠的表情,低声啜泣着。 此时的她不再是御庭次席,不再是强悍无匹的精灵武士…此时的她,仅仅是一个无助的,在恶徒面前瑟瑟发抖的精灵少女。 恐惧…无助…仿徨…这些原本应该是她敌人才能体验到的词汇,此刻全部都加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雪、雪拉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雪拉从来、从来都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都都是…是罗德里亚殿下的命令…呀——!!!!” 洛伦的右脚稍稍用力,让她的脖颈离剑刃靠近了几分。 “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和欧根一个下场。” 面无表情的洛伦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么?” 精灵少女拼命的用力点头。 “那么,第一个问题。” 黑发巫师竖起左手的食指:“为什么你的武士之道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没有一星半点虚空之力的痕迹?” “这个、这个人家这种单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呀!” 感受着胸口突然发力的脚掌,雪拉一声尖叫:“人家真的不知道啊!我没有骗你!傀儡戏在罗德里亚殿下交给人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罗德里亚? 洛伦的表情微微有些错愕。 “没错,这都是罗德里亚殿…安排的阴谋,一切都是他的计划——包括让人家这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要杀人…全都是他的错!” 看到洛伦陷入沉思,精灵少女连忙开口道:“从几天前的谈判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阴谋,目的就是要将您和您的援军引出来,然后统统一网打尽!” “罗德里亚殿下不仅仅是要夺下埃博登,他要做的是毁灭埃博登,将城内所有的人类统统屠戮殆尽!” “哦,对了!他还想做屠龙者!” “你说什么?!”一声惊呼,洛伦下意识的猛地用力;拼命将脖颈挡在剑刃之外的精灵少女涨红了脸,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问题。 当然,她也已经不需要再回答了。 腾空的巨龙艾奥利特已经赶到了宝石河渡口的上空,将拥挤的河道化作一片火海。 天空,都为之变色!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屠龙者 埃博登城,宝石河渡口——站在旗舰甲板上的小王子嘴角勾起笑意,灼灼目光闪烁着异样兴奋的颜色。 视线的尽头,展翅腾空的巨龙艾奥利特已经迫近渡口,巨大的身躯犹如黑影般挡住了太阳,带来无以名状的压迫和恐惧感;沉闷的低吼,就像是积雨云中迸发的惊雷,令人浑身颤栗不止。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词汇,笑容僵硬的小王子双眼紧紧盯着那迅速逼近的黑影,仿佛只要一个眨眼,它便会直接扑到自己面前。 冰冷的手脚在不自觉的发抖,扬起的嘴角下意识的抽搐,心跳快的像是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哪怕再怎么拼命保持冷静,保持克制,小王子还是忍耐不住自己内心的恐惧。 毕竟,那可是巨龙,是巨龙啊。 是连整整一轮发射器集火猛射,都只是“轻轻擦破点儿皮”的巨龙啊! 而现在这个足以毁城灭国的洪荒凶兽,正笔直的朝自己扑过来,并且绝对是来报复自己刚刚那一下的! 即便一切都是自己设计好的,但要面对一头来者不善,或者说愤怒到极点的巨龙…完全感觉不到恐惧,那是不可能的。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真的会送命啊。”紧咬着牙关不让嘴打颤,小王子的笑容越来越抽搐,拼命压低嗓音喃喃自语着:“再好玩儿的游戏,死掉也就没意义了……” “不过反过来讲,如果不能感受到这么直观的恐惧,没有惊喜和刺激,再有趣的游戏也会变得空洞乏味,超级无聊吧?” 眉头一抬,小王子的目光瞥向一旁的甲板,空荡荡的旗舰上仅仅站着不到几十名精灵武士,表情也是一个比一个紧张;甚至不少精灵拔出了佩刀,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为什么只有几十名…那当然是因为小王子提前将精灵军队,从渡口的战舰上撤走了。 名义上的原因当然是伏击撤退的埃博登守军…几万人行动的动静当然不可能掩盖,正好进攻九芒星巫师塔的三万军队撤下来,小王子就把他们和战舰上一万左右的军队调出城外,沿宝石河急行军追赶。 至于真正的理由嘛…当然是因为这支军队的士气,已经快崩溃了。 五天的轮番作战,埃博登守军那边当然是绝望到不能更绝望,但精灵一方的士气同样已经到极限——到了后期,几乎每一支军队都至少连续作战不下十几次,精疲力竭到不堪再战。 士气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会极大的影响一个群体的力量,就像传染病一样;高昂的士气会令士兵们舍生忘死,低落的士气则会导致莫名其妙的全线溃败。 到了最后几天,小王子干脆将围攻要塞的军队单独拉到城市另一边扎营,不计后果的轮番进攻——主力军则始终在外围扎营,时不时发动较短的攻势,保持良好的士气。 现在既然到了最后决战的关头,当然要先清场,让“无关成员”统统从舞台上滚蛋了。 因此现在宝石河渡口的几艘战舰加起来,也只有千余名精灵武士,并且大部分都是之前突袭古堡失利的督庭武士们。 没办法,作为四庭之首的他们还肩负着“护卫王庭”的义务,根本不可能,也不敢抛下王子殿下逃命——只要被发现,下场绝对比死更惨。 “轰————————!!!!” 惊雷在头顶炸响,激动的小王子和惊恐的精灵武士们同时仰天望去,怒吼的墨蓝巨龙骤然间悬停在自己的头顶,双翼横展。 呼—————— 平静的河面上立刻暴起浪花,几乎要将战舰撕碎的狂风一遍一遍的从甲板上扫荡而过,夹杂着几乎能将耳膜震裂的龙吼,仅仅是一个照面,挤在渡口的八艘精灵战舰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轰! 待到精灵们睁开眼睛,缓缓爬起时,战舰的甲板上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般——除了光秃秃的桅杆和支起来的发射器外,几乎就不剩什么了。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浑身湿透的小王子狼狈的从甲板上爬起来,张开双臂狂笑着看向风天空中向自己怒吼的巨龙: “来吧,让我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份资格,成为亚速尔王国的第一个屠龙者——传令兵下令,渡口所有战舰向天空集火,把这个大号的四脚蜥蜴射下来!” “罗德里亚殿下万岁——!!!!” 如雷般轰鸣的呐喊声在河面上响起,毅然决然的精灵武士们奋不顾身的扑到发射器前,用尽全力打开了发射开关。 八道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升空,几乎无死角的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向天空中的艾奥利特集火。 爆炸的瞬间,炸裂的尘埃犹如翻滚的浪花般向周围四散; 下一秒,怒吼的墨蓝巨龙张开双翼,将尘埃搅碎! 硬生生抗下这次集火轰击的艾奥利特破开气浪,还在燃烧的身体犹如烈焰附体般,呼啸着扑向正对着的第一艘战舰。 砰——! 爆裂的浪花间,精灵战舰被直接拦腰斩断,飞扬的浪花中响起了精灵武士们凄厉的惨叫与惊呼声。 但艾奥利特并没有停下,被怒火充斥的琥珀龙眸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小王子所在的旗舰离开。 “哎呀哎呀哎呀…这是要先将所有保护我的东西都给撕个粉碎,然后再来杀我吗?”哪怕是笑着,小王子表情中还是夹杂着按捺不住的恐惧:“好啊,那就来试试看吧!” 一道又一道的光柱升空,接连不断的袭向艾奥利特的身影;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墨蓝巨龙身上的鳞片也在不断脱落,躯干暴露出暗红色的肌肉纹路。 但那些伤口、爆炸的痕迹,破碎的鳞片…不仅没有丝毫减弱他的力量,反而愈发显示出其狰狞凶恶的怪物脸孔。 那就是巨龙,足以征服世界的巨龙啊…笑容僵硬的小王子,瞳孔不断的颤栗。 “那就看看吧,看看究竟是谁能杀死谁——所有战舰,继续向那头蓝色巨龙开火,全军覆没之前都不准给我停下!” “遵命,罗德里亚殿下万岁——!!!!” …………………………………… “他想当屠龙者?” 烈焰燃烧的废墟中,略有些震惊和诧异的黑发巫师脱口而出,死死的盯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瑟瑟发抖的精灵少女。 “对!对对对…全都是这个大坏蛋设计好的,人家只是不得已服从命令而已啊!”夹杂着啜泣的哭腔,一脸惊恐的雪拉拼命点头: “傀儡戏也好,复活欧根也好,进攻埃博登的计划…全、全部都是他干的,都是他的计划,他就是那个超级坏的幕后黑手,他就是…呀——!” 表情冷漠的洛伦,右手按住剑柄,将“曙光”大剑的剑刃向精灵少女的脖颈靠近了几分。 “第二次警告…我没问,不要自说自话。” “是……” 一脸委屈的雪拉紧咬下唇,瑟瑟的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看着远处渡口方向,那迸溅的比城墙还高的浪花,洛伦微微蹙眉。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办法能干掉一头巨龙? 没错,近距离的爆炸和重击能对巨龙造成不可逆的创伤——第六世代的血骸谷之战,有一头巨龙就是在重伤后被雪崩砸死的。 如果是将一艘或者战舰装满火油和引爆物,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足以将拦河铁闸和城门都推平的爆炸,威力应该和当初砸死巨龙的雪崩差不多相当了。 但那个罗德里亚王子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艾奥利特真的乖乖贴到战舰旁边挨炸…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够“限制巨龙行动”的东西吗? “有……”精灵少女微弱的娇嫩的声音响起。 嗯?! 黑发巫师猛地低头,脚下不自觉的用力了几分。 “人、人家是说有件事突然想起来了呀!”看着又靠近脖颈几分的剑刃,雪拉惊恐的尖叫出声:“差、差不多就是两三天前的事情!” “两三天前发生了什么?”洛伦冷冷道:“这次你可以说了。” “两三天前的时候,罗德里亚殿…那个大坏蛋,突然让人家还有几名精灵武士想办法,从港口的海底打捞一样东西……” 打捞东西? 皱着眉头的洛伦挑起目光,看向远处浪花迸溅的渡口战场。 ………………………………………… 轰——————!!!! 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和巨浪,孤身站在旗舰甲板上的小王子不断计算着巨龙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还差一点儿…快了,就只差一点点了…… 河面上,占领渡口的几艘精灵战舰几乎被摧残殆尽,只剩下仅存的两艘还在拼死负隅顽抗,但也仅仅能挡住巨龙艾奥利特几分钟而已。 不行,现在动手会被巨龙察觉到的,必须等到他靠得更近,更近一些。 轰——!!!! 伴随着爆裂的动静和声响,仅存的两艘战舰也在艾奥利特的龙爪下被拦腰截断——沉没的战舰几乎堵塞了整个渡口河道,深陷其中的墨蓝巨龙几乎是寸步难行。 但这点儿问题,丝毫不能阻止艾奥利特的怒火,势如破竹的扑向被所有战舰保护的旗舰! 看着已经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巨大黑影,彻底被恐惧占据内心的小王子再也按捺不住,用力掰下了原本应该被定死的船舵。 就是现在! 砰! 那个瞬间,巨龙艾奥利特隐隐察觉到,宝石河的河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下;但并未当回事,而是继续向着旗舰袭去。 一条锁链从海底伸出,铁钩勾住了艾奥利特的一只后爪,不断的向下拖拽。 怒吼的墨蓝巨龙后肢猛地用力,张开双翼想要腾空挣脱。 很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数不清的锁链就像触手般从河底冒出来,死死的缠绕住,勾住甚至是贯穿他的四肢和躯干,最后甚至缠在了他双翼的根部,将他死死束缚着。 墨蓝巨龙拼命的想要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被破坏沉没的战舰堵塞了渡口,让他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 惊恐万状的小王子,嘴角终于勾起了弧度…虽然这笑容鬼畜到了极点。 “惊不惊喜啊,意不意外啊……”小王子一脸恐惧的笑着:“没想到这其实是个陷阱吧,你这长翅膀的大蜥蜴!热血上头的巨龙小宝宝!” 艾奥利特没有回答他,只是不停的低声嘶吼着。 “别挣扎了,这可是你们埃博登的守军为了阻拦我的舰队,特地打造的拦海锁链;勾住它的则是沉到海底被碎石堆埋死的拦河铁闸!” “这么说吧,如果你没有把我的舰队都砸成碎片,以至于整个河道都被堵死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挣脱的希望;但现在嘛…啧啧啧。” 摇晃着右手食指,小王子一脸笑意的叉腰站立,仰视巨龙的表情却仿佛是在俯视着他一样: “顺便你再猜猜看,那些被你破坏的战舰里,都堆满了什么?” “当当当!答案很简单…全部都是火油哦——所以现在整个宝石河渡口的河面上,都飘着浓浓一层的火油了。” “然后你再猜猜看,我脚下的这艘旗舰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呢?” “答案揭晓…是可以爆炸的好东西哟!”小王子笑的更开心了,双臂向两侧张开,看着已经怒不可遏的巨龙艾奥利特。 “所以现在,尊敬的巨龙阁下,我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你——第一种,你可以就这么继续挣扎下去,然后我会在自己安全撤离之后,引爆我脚下的这艘战舰。” “或者…你可以直接用你的龙炎将它引爆,然后看看我们俩能否同归于尽,至少这样还能有机会连我一起干掉……” “究竟是被我毫无反抗之力的杀死,还是自己杀自己…就要看你怎么选了。” “两个选择,一个结果…来吧,巨龙小宝贝,做出你的选择;” “然后,给我一个惊喜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谢幕之前 烈焰翻滚,宝石河已是一片火海! 身处爆炸正中央的巨龙艾奥利特哀嚎着,被无数的锁链和自己亲手摧毁的战舰,一同拖拽到一片漆黑的河底,最终被浓烟与河水吞噬,不见踪影。 如果直扑旗舰,那么即便精灵小王子的计划成功,艾奥利特一样有机会逃走; 如果没有没有被锁链缠住,战舰堵塞渡口,那么张开双翼的巨龙完全有时间躲开爆炸; 如果艾奥利特只是在空中用龙炎扫射,那么先完蛋的一定是小王子的旗舰; 如果不是在宝石河的出海口,即便沉入河底,以宝石河的深度也根本不足以淹死一头巨龙; 如果…… 没有如果。 燃烧的河面已经看不到巨龙的影子,有的只剩下一片燃烧的火海,还有在烈焰中焚尽的战舰残骸。 “噗通——!” 靠近城墙的一处岸边上,一个湿漉漉的身影突然破开水面,狼狈的像是上岸的鱼,直挺挺的扑倒在地,然后翻仰躺倒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不止。 “啊——!呼…呼…呼…呼……” 颤抖的精灵小王子双臂张开仰望天空,躺倒在泥泞的滩头。大口呼吸的同时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活过来…自己活过来了。 在跃入水面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变得缓慢了起来——瞳孔骤缩的小王子,他看到了从巨龙喉中迸溅喷涌的火光,看到了身侧被龙炎引爆的旗舰。 他看到了被点燃的水面,那烈焰在自己眼前不紧不慢的覆盖了整个河面。 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如果不是自己果断跳下船,只要再晚上几秒不等潜入水底,变成火球的旗舰就会连自己一起吞噬,烧的连渣都不剩!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自己赌赢了……事实证明,帝国人的守护者,巨龙…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动动脑子,有一点儿好运气,还是可以赢的! 而自己,就是亚速尔王国的第一个屠龙者! “嘿嘿嘿…嘿嘿…嘿嘿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浑身湿漉漉,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小王子还是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那表情就像是…嗯,就想是刚刚打游戏通关的人一样。 生死边缘的刺激,强大而且充满挑挑战性的敌人,近乎不可能被战胜的怪物,一次又一次内心选择与决断的博弈,还有层出不穷的意外事件和惊喜…… 我真是爱死这游戏了! 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缩成一团的小王子还是“嘿嘿”的哼笑不止,因为冻的浑身发抖,以至于抽搐的笑脸看起来更像是鬼畜。 “啪!” 直至一柄利刃,砸在他的肩头。 收敛了笑容的小王子,缓缓回首,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扛着“曙光”大剑,喘着粗气站在他身后。 “笑得这么开心,不觉得太早了吗?” 轻抿嘴角,小王子用两根手指按住剑刃,向脖子外的方向挪了挪:“恰恰相反,我觉得现在正是该得意的时候呢,洛伦·都灵公爵。” 抛下某个趁机逃跑,已经没什么威胁可言的精灵少女,黑发巫师还是来晚了一步…但还是截住了某个得意忘形的精灵王子,不知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许您没有注意到,但事实上这场埃博登之战,正在一步步走向我设计好的结局。” “包括被我一剑砍死在内?”洛伦讥嘲一句,满满的讽刺意味。 “当然不是。”转过身,小王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在我所安排的结局中,我打败了巨龙,将埃博登夷为平地——港口、城墙、街道、高塔…什么都不剩。” “而您…我的朋友,将带着最后的残兵败将灰溜溜的逃离这座城市;现在看起来,貌似距离我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二十天,嗯…比预想的还要早一点儿,我可真了不起!” 仿佛丝毫不在意面前的威胁,小王子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生动,越来越精彩。 “是吗?” 黑发巫师冷笑一声,手中的“亮银”骤然间喷涌出灰蓝色的剑芒——突如其来的剑芒撕开了小王子的斗篷和甲胄,肩膀血如泉涌。 “铛!” 后撤半步的精灵小王子,总算在最后一刻拔出佩刀,挡住了正欲下劈的剑芒,但迸溅的血水还是染红了他大半身体和靠近左肩的面颊。 只有那略有些鬼畜的笑容,依然如旧。 “好险好险,真的就差一点儿…嘶……”疼痛扯动着嘴角,面色愈发苍白的小王子忍不住苦笑一声:“本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挡住您一剑的,但看起来好像太自以为是了些啊……” “不过还好,因为您是不会杀我的。” “罗德里亚殿下,您可真有自信。”冷漠的洛伦逐渐眯起眼睛,声音变得愈发阴森:“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么有自信……” “住手——!!!!” 河畔周围响起了几声惊呼,看着面不改色的小王子,黑发巫师微微侧目——十几名同样狼狈不堪的精灵武士已经出现在自己和小王子周围,按住刀柄警惕着不敢上前。 当然,仅仅是十几名武士还不至于让他停下,更重要的是御庭首席…那对扎德家族的精灵姐弟也在里面,紧张万分的盯着自己。 麻烦了…… 并不是怕他们——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他们已经被自己打怕了才是——只不过,真不是时候。 强撑了这么长时间,自己的身体到极限,再打下去就要真的要开阀门了,这种时候再扔给自己这么两个难缠的敌人…… “给个建议,下次让他们靠近一些。” 虽然麻烦,但洛伦还是一脸不屑一顾的冷漠:“这个距离,别指望谁能救你。” “哦……不不不,我的朋友,你误会了。”血流不止的小王子笑容依旧:“他们不是来阻止你的,他们只是要防止你做出某些情绪化的决定。” “正如我所说,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没有这个时间了。” 看着他那自信满满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挑挑眉头。 “看您的表情…不会以为我真的是毫无准备,就带着自己的军队来进攻埃博登这样一座‘巫师之城’了吧?”小王子失声一笑,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声音也变得微弱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嚣张: “如果是我那几位兄长,也许吧…但我不是,我是在充分了解了一切我能了解到的情报之后,才决定进攻这座城市的。” “这是一座巫师之城,她虽然脆弱但她的价值,她能够用来反抗的手段绝对能多到超乎我的想象…嗯,没错,也许我这么说您可能不信,但是呢……” “不论是拦海的锁链,拦河的铁闸,还有下水道,寒冰屏障,甚至您那些稀奇古怪的投射武器……” “如果我说,我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您会不会相信呢?” 看着他那自信的表情,黑发巫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说啊…您再努力想想看这些天我们双方的一场场血战,那遍地的尸骸就铺在这座充斥着虚空之力与虚空残留物的城市里,而且随着我们双方不顾一切的挥霍,这些力量不仅没有减少,还有增加的趋势……” “再这么下去,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呢?” 小王子努力瞪大眼睛,“好奇”的死死盯着洛伦。 洛伦内心猛地一惊。 他、他该不会是想…… “我不知道在帝国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是在亚速尔王国…这种灾难都变得和飓风、火山喷发还有洪水一样的司空见惯的天灾了。”没有察觉到黑发巫师变化的小王子,继续微笑着说道: “因为…虚空之力的滥用和战争,导致出现大规模尸变和邪神傀儡这种事情——真是恐怖啊不是吗,藏在另一个世界的怪物,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入侵我们的世界。” “所以啊…我就给他们行了个方便;不出意外,那位被你和巨龙杀了一次又一次的欧根大人,应该已经完成他的工作了吧?呵呵呵哈哈哈哈……” “噗——!” 灰蓝色的剑芒毫无征兆,突兀的劈下;荡开小王子刀刃的同时,也直接给他开了膛——血流如注的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右侧的腰身。 “罗德里亚殿下——?!!!” 耳畔响起精灵武士们的惊呼,一道“皎光剑”直接打在了黑发巫师身侧;惊愕的小王子甚至都来不及反抗,就被冷漠的黑发巫师一脚踹在了胸口。 “噗通!” 伴随着清脆的落水声,血流不止的小王子直接沉入宝石河河底。 “铛!” 反手一剑,挡住了袭来的刀刃,黑发巫师不管不顾直接抛下敌人,转身狂奔。 身后的精灵武士们手忙脚乱的下水打捞他们的王子殿下,但也有几位穷追不舍,想要拦住“逃跑”的拜恩公爵。 “都回来,不要再追了!” 看着那还没有跑远,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连忙喝止了他们:“现在王子殿下才是第一位的!” “可是……” 几名武士还有些不服气,没等他们开口,精灵少年反手一记“皎光剑”扫向他们脚前,冷冷地盯着他们:“没有可是!” “记住,我们是骄傲的亚速尔武士,亚速尔武士以服从和忠诚为先,不要擅作主张!而且……” 顿了顿,精灵少年看向黑发巫师远去的身影,目光十分复杂: “拜恩公爵…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 砰——! 狂奔不止的洛伦刚刚越过一处废墟,身旁就已经开始不断传来废墟坍塌的声响;瓦砾堆中,一个又一个看不清的,血肉模糊的身影从里面爬出来。 鲜血祭祀,已经开始了! 死死咬着牙,黑发巫师低着头继续朝着巫师塔的方向狂奔。 埃博登城内光残军就不下两万,再算上剩下没有撤离完全的民众足足几万人——这么多人还以平民为主,撤退的速度不可能很快,最少也要半天的时间。 而看样子,这场鲜血祭祀完成,邪神傀儡诞生已经不需要半天的时间了。 哪怕已经过去好几年,洛伦依旧对当初埃博登的那场“鲜血祭祀”记忆犹新——那一次即便是在有科罗纳特地安排,并且一路“全程监控”,保证不会扩散的前提下,还是轻而易举的摧毁了半个埃博登,数万平民变成了活死人般的怪物。 而这一次,显然那位小王子绝不会像科罗纳那样“好心”,从他陆续将军队从城内撤出去就能看出来…… 没猜错的话,他的计划应该就是让邪神去壳从后面屠杀来不及撤退的埃博登军民,再派遣一支精锐武士在前面堵住撤退的道路。 进退两难之下,毫无组织可言的平民肯定会立刻陷入恐慌和动乱,变成任人宰杀的兔子;而陷入其中的军队不仅无法撤退,甚至因为身边平民太多,连组织防御不可能。 所以,他必须赶在彻底完成之前赶回巫师塔,组织没有撤离完全的军队和巫师进行防御,同时想办法通知去牵制港口舰队的赤红巨龙格鲁姆,为撤离争取时间。 时间、时间、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就在洛伦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踉踉跄跄的向他靠近,动作僵硬而迅速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刀。 “铛——!” 利刃碰撞间,黑发巫师毫不犹豫的抽身闪避,躲开了对方的第二刀;下一秒,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已经被冰雪覆盖。 “啊…啊…啊…呃啊……啊……” 喉咙里嘶吼着支支吾吾的声响,浑身抽搐的督庭首席“欧根”拖拽着破破烂烂的长刀和更加破烂的身体,再次跃起,向洛伦袭来。 “铛!” 又是一刀,这一次洛伦没有躲闪,而是招架的同时一记“原力冲击”,直接命中“欧根”的胸膛。 “滚!我现在没工夫搭理你!” 看着像炮弹般飞出去的身影,表情狰狞的洛伦强忍着跳的越来越厉害的太阳穴,“啪!”的一声,左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年长者 “啊啊啊啊啊——!!!!” 从烈焰中再度起身的“欧根”甚至都没等到身体完全“复原”,仅剩枯槁白骨的右手已经挥舞长刀,就这么扑向黑发巫师。 裹挟凛冽的冰雪,与洛伦面对面厮杀对砍! “铛——!” 大剑与长刀碰撞,利刃撞击的共振粉碎了刀刃覆盖的寒冰;愈发急躁的黑发巫师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左手翻出“亮银”。 “给我闪开!” 灰蓝色的剑芒从两柄利刃的缝隙间穿过,直接贯穿了欧根的咽喉。 噗! 欧根的头颅姿态诡异的上扬,脖颈应声而断,脑袋像皮似的掉落。 纯粹由虚空之力构筑的剑芒可不是钢铁,被它穿过的唯一下场就是炸得粉碎! 下撩,直刺! 落地前一刻,督庭首席那狰狞的脸孔被剑芒从中央穿过,犹如灌满水的气球般向周围爆溅,碎末和骨渣喷洒的到处都是。 失去头颅的躯干就像没了线的木偶,长刀当即脱手,失去阻拦的“曙光”大剑直接由上向下,一记竖劈。 “砰——!” 砸落的剑尖炸开一片烟尘,黑发巫师后撤半步,从后腰掏出了身上最后一瓶炼金炸弹。 永远带着几瓶炼金炸弹或者引火剂…这还是在维姆帕尔学院时,小个子巫师让自己留下的习惯。 轰——! 火光炸裂,被一分为二的欧根只剩下满地烧焦的骨渣。 很好…这大概能拖他个五六分钟吧,差不多够了。 松了口气,黑发巫师再次转身向着巫师塔的方向狂奔。 但就在转身的瞬间,一种被什么给盯上的触感刺激着他的后颈,冰冷刺骨。 一咬牙,洛伦当即单膝跪倒,“砰!”的一声将“曙光”大剑倒插在地,当做盾牌挡在身前。 下一刻,寒风骤起! 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就像是飓风般,以刚刚炼金炸弹爆炸的位置为中心向周围扩散;侵袭的狂风将周围所有的房屋、废墟和瓦砾堆统统粉碎;冻结的冰层犹如侵蚀肌肤毒素,在地面一点一点的向周围扩散。 只是眨眼间,黑发巫师周围整整一大片废墟,完全变成了冰雪世界。 就连倒插在地面上的“曙光”大剑,也被覆盖了厚厚一层的冰雪,掰都掰不动! “啊…啊…呃啊…啊…啊……” 一片冰雾中,浑身抽动的欧根脚下踉踉跄跄,破烂不堪的身躯已经完全被寒冰覆盖,手中长刀的缺口也被寒冰补满,恐怖的寒气随着他的脚步,向洛伦逼近。 这恐怖到极点的虚空反应…绝对是开启了“心境”没错。 更直接的形容,就是自己眼前这个“疑似变僵尸”的欧根,比刚刚强大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着被冰雾笼罩的欧根,洛伦疲惫的叹了口气,左手亮银“砰!”的一声,炸碎了“曙光”大剑上覆盖的冰层,单手将大剑扛在肩上。 呼—————— 激射的寒流随欧根挥舞的刀锋袭来,原地跃起的洛伦右手高举起大剑,裹挟着下坠之势力砸向欧根。 “不要!给我!没完没了的!” ……………………………………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不断的传来,就连九芒星巫师塔内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震撼大地的摇晃。 一片死寂的塔楼内部,表情惊恐莫名的埃博登守军和平民们正在撤离;没有一个人开口,更没有一个人推搡拥挤,十分有序的排队走入地下通道的入口。 表情凝重的路斯恩站在一旁,带着残存的几名猎魔人负责维持着秩序…虽然他要做的,也仅仅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这是最后一批了。 他们有的是洛泰尔或者艾勒芒的援军,有的是历战残余的军团士兵,有的是拜恩骑士,有的是参与过战争的平民…… 特地将他们留在最后,就是因为这些人大半都是经历了不止一场战斗的“老兵”——万一敌人发动突袭,他们至少还能阻拦敌人进攻的步伐,让前方撤退的人来得及逃跑。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论是冲锋第一排还是撤退时留下阻拦敌人,战场上永远不缺需要牺牲的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觉悟,可以主动留下为他人牺牲的;之所以埃博登守军加上平民几万人,都对洛伦·都灵的安排没有异议,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洛伦·都灵…他们的统帅,正孤身在堡垒之外与敌人战斗,为他们争取时间。 身先士卒…有时候,真的只需要这么一个理由便能让全军上下,如臂指使。 表情复杂的灰瞳少年叹息一声,目光挪向巫师塔大门的方向,却发现孤身一人的科罗纳站在大门前,若有所思的看着脚下班德尔克大师留下的魔法阵。 “科罗纳大师……”微微一怔,路斯恩有些莫名的走上前:“这是最后一批撤离的部队,我们该走了。” 科罗纳缓缓呼了口气,眯起的眼睛眺望着门外已经化作废墟的城市。 “既然如此,那您也快走吧,路斯恩阁下。”科罗纳十分平静的淡淡道:“我…我就留在这儿了。” 嗯? 嗯?!!! 灰瞳少年面色一变,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埃博登执政官刚刚说了些什么,强忍着震惊开口道:“科罗纳大师,现在不是您固执或者怀旧的时候!” “洛伦大人还在外面与敌人奋战,布兰登殿下与他的巨龙正在努力牵制敌人,为我们争取时间,这种时候……” “依然,必须有人留下来。” 突兀的回首,神色平静的科罗纳与灰瞳少年四目对视,那灼灼目光将他吓了一跳: “我是个巫师,路斯恩阁下,我不依靠自己的感性而是理性去思考,我做出的选择也永远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 “可、可是……” “没有可是,看看门外您就知道了。”科罗纳摇摇头:“连续五天的血战,整个埃博登都被鲜血浸泡着——别忘了这里可是巫师之城,虚空反应和残留比帝国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强烈。” “事实上,我现在已经能感觉到了…鲜血祭祀已经开始,恐怕再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个全新的邪神傀儡在遍地骸谷中诞生!” “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它变成精灵的援军,让六万乃至更多精灵武士能够抛下埃博登,去袭击撤退的军队。” “而我,就是这座巫师塔中唯一一个有这种能力的人。”说到这儿,科罗纳忍不住顿了顿,但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道: “因为我就曾经亲手缔造过一次,十分完美的鲜血祭祀仪式。”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惊呆了的路斯恩突然失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寂静的大厅内,只能听到有序的脚步声在巫师塔大厅内回荡。 看着灰瞳少年惊愕的表情,科罗纳平静一笑:“所以还请您带着最后一批人尽快离开吧,邪神傀儡就交给我来应对。” “兴许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和洛伦·都灵一起撤退——我对拜恩公爵十分有信心,多带我这么一个累赘的老人,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问题。” 沉默的路斯恩看着科罗纳那双平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睛,没有再反驳。 “……我知道了。”轻轻叹口气,灰瞳少年毕恭毕敬的向老人躬身行礼,迈步向后走去,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对方身上离开: “我会让队伍在埃博登城外十公里外停留一段时间休息,等您和洛伦大人回来。” 科罗纳微笑颔首,目送着他离去。 直至路斯恩的身影消失在通道中,巫师塔大门前空无一人,科罗纳才缓缓收回目光,环视着周围的一切。 眷恋的神色,不自觉的从他的眼角流露。 就算再怎么果决,再如何理性…对一个活了三个世代,一百多岁的老人而言,要永远离开自己生活、学习、钻研、探求的“家”…… “多少…还是会有些不舍啊。” 喃喃自语的科罗纳扔掉了支撑身体的魔杖,站在魔方阵的中央。 合上双眼的瞬间,他的身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 下一秒,科罗纳肌肤下的血液开始加速流动,白发、眉毛和胡须纷纷脱落,迅速长出了浓密而精致的棕色卷发。 满是褶皱的肌肤愈发的细腻而光滑,洁白如玉的面颊下透着淡淡的红晕,双手随着身体一起缩小,瘦长而枯槁的手指变得短短的,肉乎乎的。 再次睁眼时,魔法阵中央的洛伦兹·科罗纳,已经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变成了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 明亮的双瞳,犹如透明无暇的宝石般炯炯有神。 打量着自己恢复“年轻”的身体,科罗纳的眼神中绽放出一丝眷恋的光彩,就像是又勾起了某些往日的回忆。 印象中,自己和洛伦·都灵的第一次碰面,就是用的这幅模样吧? 时间啊…真是过得太快了,区区几年前还会因此而感到震惊的巫师学徒,如今已经成为了支撑整个巫师世界未来的关键。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艾克哈特陛下早已预料到的结局? 陷入沉思的科罗纳一怔,忍不住笑了笑。 没错,无论哪一种,和自己都已经没关系了…就像撒手离去的弗雷斯沃克,放心的将神秘学的未来交到了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手中一样。 “年龄的增长,会让我们逐渐失去身为‘人’的自觉,变得渴望死亡?” 稚嫩且温文尔雅的话语声响起,悠然从容的科罗纳微微摇头:“弗雷斯沃克吾友…过去的几十年,你对虚空之力的了解和掌握果然停滞了不少。” “过目不忘如你,居然都忘记了…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 被寒冰侵占的埃博登城内,刚刚躲过了“欧根”刀刃的黑发巫师面沉如水。 自己,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二十天的苦战,十天彻夜不眠的鏖战,身体和精神殿堂都已经被逼到了临界点…他现在十分清楚只要再多用一个高阶魔咒,自己就能直接昏厥过去。 当然,这也并不是自己的第一次苦战,类似的经历之前有过很多次;法内西斯、女武神、塞廖尔、查卡尔…… 通常到这种时候,洛伦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开启阀门,先化解掉之前的负面状况,打赢对面的敌人然后慢慢恢复。 但现在不行了。 在某个名为“阿斯瑞尔”的邪神少年帮助下,自己开启了第二阀门…好处是一旦打开,这个世界上应该没多少能和自己匹敌的存在,就像昔日的“黑公爵”那样; 缺点是自己这么做,会直接给身处虚空之中的塞廖尔一个坐标,让这个被自己拼了命才放逐出去的“黑十字”能够再度回归。 除非真的是万不得已,洛伦真的不想再面对那家伙第二次了…… 面对着迎面扑来的“欧根”还有被他裹挟全身的冰雪风暴,洛伦只得架起“曙光”大剑,左手反握住“亮银”。 在大剑挡住风暴的一瞬间,灰蓝色的剑芒一记横扫! 不知躲闪的欧根被直接斩首,脑袋飞出七八步的距离。 抓住机会,洛伦右手抡起“曙光”大剑的剑柄,夹杂着碎裂的冰粒,将断了头的“欧根”整个砸飞出去! 砰——! 破烂不堪的身躯像炮弹似的飞了出去,在撞击到冰层后又滑动了一会儿才终于停下,四分五裂的躯干与四肢,在还没落地前就解体了。 最远的碎片,更是不见踪影。 但这样的状态好像连一分钟都没有持续…只是眨眼间,支离破碎的“欧根”又一次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拖着颤抖不止的身体向他靠近。 有完没完?! 疲惫的长叹一声,洛伦牙关紧咬。 真的,就没什么办法了吗? 拖住他…哪怕只是让他暂时无法行动,暂时被什么东西给牵制住,为自己争取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就好…… 嗯?! 那个瞬间,隐约有些刺眼的光芒摄入眼眶,让洛伦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后退半步。 那个瞬间,有一道刺眼的光束突然从天而降,划过了他的视野; 那个瞬间,大地上升起了第二个太阳…… “轰————!!!!” 第一百四十章 贯穿战场的光 仅仅间隔不到一分钟,第二道“光”犹如天边刺眼的流星,笔直的向着黑发巫师和欧根所站的位置迫近。 光是从虚空反应来比较,这次的威力恐怕是刚刚的五到十倍左右——换句话说,刚刚那个直接将欧根从这个世界上“抹掉”的一击…… 居然…只是这“东西”的试射?! 从距离上判断,射击的位置应该是距地几百公尺的高空,连“超越感知”都只能隐约看到浮空城的轮廓,说明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恐怕超过两公里。 “号角堡”浮空城,射程和威力都强大到不像话的虚空武器,外加两公里外居然能精确到自己和欧根之间这短短十几步远的距离,贴着自己的侧身击中对面的督庭首席…… 根本不用多想,浮空城上的人是谁…洛伦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也根本来不及高兴,趁着对面欧根才刚刚站起,慌慌张张的转身向巫师塔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欧根嘶吼的声音,挥舞长刀的督庭首席已经加速追了上来;黑发巫师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瞪大了眼睛笔直向前跑。 因为那道光,已经朝这边飞过来了! 身后的欧根越追越紧,甩都甩不掉的洛伦只能一脸惊恐,感受着那股庞大到无法形容,而且正迅速逼近的虚空之力。 做个简单加减法的话,就是差不多十个“都灵之火”原地爆炸的水平。 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飞过来了——!!!! 想都不敢多想,狂奔中的洛伦直接向前飞扑,用身体强行刹车,一头卧倒躲进了一处坍塌废墟的陷坑里——大概原本是个地窖,或者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就是这儿了! “呃啊啊啊啊——!!!!” 嘶吼的欧根一跃而起,高举着手中的长刀扑向一动不动的洛伦,身体滞留在半空中。 轰———— 就像是突然一下子,陡然亮起的光从黑发巫师的眼角摄入,刺眼的光线让他赶忙闭上眼睛,但还是能感觉到眼睛外强烈的光照。 而他最后一秒看到的,则是欧根高高跃起的身影,被光芒吞没的模样——皮肤、肌肉骨骸、内脏、手中的刀…光线就像融化一切的岩浆,将他从里到外吃个干净。 废墟和瓦砾被震得粉碎,冰雪与烈焰消融退散…整个世界,都变得特别干净。 那是纯白的颜色。 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但震动和爆炸却还在耳畔不断的炸响——就像是被爆炸彻底包围了一样,洛伦甚至有种“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的错觉。 数秒过去,震动终于停歇 趴在陷坑中的黑发巫师,又足足等了一分钟,隐约觉得光芒散去了;再三确认没有接下来的第三轮射击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 耳鸣、麻木、失衡…… 但这些“余波”还算不上真正恐怖的地方——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刚刚闪烁的光线彻底抹平了。 地面“干净”的不要说瓦砾和废墟,就连脚下的地板砖石被抹成了“一整块”,平滑到连一点点凹凸坑陷的痕迹都没有。 至于某位叫“欧根”的精灵,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丁点儿的渣滓和浆水都不曾留下,仿佛就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这…还仅仅是浮空城上那件武器,一发的威力而已!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没有任何前兆。 两公里外,白光一闪,瞬间抹平一切。 惊魂未定的黑发巫师抽动了下喉咙,有些恍惚的看向天空中浮空城的方向,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自己…究竟让艾萨克造了个什么样的东西啊? ………………………………………… 埃博登城外,撤退中的埃博登守军和平民们同样乱作一团。 在天空中白光爆裂的瞬间,所有人都惊恐万状的趴倒在地,甚至有不少胆小的人直接脱离了队伍四散而逃,宛如末日降临前的恐慌。 等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看清那是公爵大人的浮空城,命令拜恩骑士们向下传达后,旷野又洋溢在欢呼雀跃的海洋中。 至于早已精疲力竭的精灵军队,在看到光芒闪烁的瞬间就果断选择了撤退,令埃博登的军民士气更为大受鼓舞。 明明是不得已的“转进”,行军气氛却一下子变得“好像我们打赢了”似的。 “皎光剑…这、这就是皎光剑么?” 翻下龙背的布兰登口中低声喃喃着,双眼死死盯着悬停在头顶的浮空城。 稍稍侧目,身旁的艾萨克不知何时已经激动到抱头蹲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活像个孩子——是的,那是喜悦到极致的眼泪。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笨蛋艾因,居然真的把那个只弄了一半的样品给做出来了,我果然是个天才…如此简陋的条件居然也能成功,真不愧是我的设想……” 兴许是兴奋过头的缘故,哭得稀里哗啦的自大狂,已经语无伦次。 但布兰登丝毫不敢打扰他,连看向艾萨克的眼神都变了。 毫无疑问,刚刚那道贯穿天空的“光”,就是身旁这个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的家伙的杰作。 该怎么形容呢? 如果说在看到浮空城的时候,布兰登的感觉还仅仅是好奇和兴奋的话…现在,就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恐惧了。 两公里之外…不论这“皎光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东西的射距和威力都已经超乎想象。 搭载在那座浮空城上,这样完美到不能更完美的组合…… 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将敌人消灭…… 这、这根本闻所未闻的设想和手段,恐怖到极致的武器威力…… 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布兰登十分怜爱的拍了拍身侧的巨龙米拉西斯——这位高贵的龙族姑娘,表情已经狰狞到恨不得直接扑上去,将那座浮空城直接拆成碎片。 就连她…连震慑帝国的巨龙,也从那件武器上感觉到一丝威胁。 没错,仅仅是一座这样的组合,其实也就是一个射程超远,威力巨大的弩炮而已…凭巨龙的速度只要拉开巨龙,根本不可能被射中。 而且以浮空城那又缓慢又笨重的速度和灵敏性,追上巨龙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事情:大概还来不及射几发,就会被巨龙直接拆散了。 但巨龙…只有十三头…… 而这玩意儿…… 只要自己身旁的这位还在,材料充足人手充足资金充足…… 他就是制造出成百上千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嗯?布兰登,看什么呢?” 身旁的艾萨克不知道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胡乱用袖子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莫名的看着像走神儿似的皇子殿下。 愣住了一秒钟,布兰登一把抱住浑身鼻涕眼泪的艾萨克,抱得特别紧。 “没什么,艾萨克,没什么。”皇子殿下的语气,特别特别的真诚: “我就是突然觉得,你能成为我的朋友真是…太幸运了!” “唉…以前都没看出来啊,你小嘴真甜!” “不不不,是你过奖了。” 看这俩人如胶似漆的模样,一旁的巨龙米拉西斯“骄哼”一声,将龙首扭过去,表情很是不屑一顾。 ……………………………… “射击点检测完毕,精准命中目标——没有伤到洛伦公爵,他还活着!” 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一名负责观测的巫师直接从瞭望台上露出半个身子,朝下面呼喊道。 一片寂静的浮空城上,所有人先是紧张的瞪大了眼睛;仅仅几秒钟后,整个“号角堡”都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 “拜恩公爵万岁————!!!!” 沸腾般的声响中,巫师们搂着骑士的脖子,猎魔人抱住了矮人的水桶腰,一个个呆呆傻傻,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着,为刚刚的那一刻庆祝着。 “呼——” 擦掉额头的汗,终于松口气的小个子巫师嘴角也绽出了一丝笑意,有些疲惫的看着眼前欢呼雀跃的人群。 总算…总算是抢在最后一刻,自己赶到了。 想起过去几十天的自己,艾茵就有种特别不真实的体会——提心吊胆,紧张到连交谈,连呼吸都觉得浪费时间,生怕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导致不可预知的问题发生。 终于,所有的紧张在刚刚那一刻,统统消失不见。 架起“皎光剑”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小个子巫师就有种十分特别的触感,仿佛面前的并不是一件冰冷的武器,而是自己身体的某种延伸。 她知道这是“皎光剑”内产生的虚空之力对自己精神殿堂影响和侵蚀造成的“副作用”,但还是忍不住去这么想。 长长的发射管,仿佛是自己手臂的一部分; 面前的观测镜,就是自己的眼睛; 明明隔着两公里的距离,而且还是从空中俯瞰地面,但艾茵就是觉得一切好像近在眼前,只要抬抬手就能碰到那个讨厌的家伙。 也就是这种错觉,让艾茵“故意”贴着黑发巫师的身边瞄准敌人,让射击弹道从洛伦身旁“蹭”过去——她就是有这种感觉,自己一定不会失误,一定能命中目标。 隐隐的,也有那么点儿“报复”的想法在里面。 让你这个大坏蛋一次次的把人家扔在后面,自己一个人去冒险;既然你这么喜欢冒险,那就让你体会体会什么才是真正的“生死边缘”吧! 这样想着,小个子巫师的嘴角也忍不住绽出了一丝得意的弧度。 “艾因·兰德阁下!” 就在所有人都还在欢呼雀跃的时候,瞭望塔顶端的观测员突然又探出身体,扯着嗓子向下面高喊: “正下方埃博登的军队正在吹响集结号,请求我们向埃博登方向靠近,侵扰敌人,为他们提供帮助!” “另外…东萨克兰亲王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还有他的巨龙米拉西斯也都在下面!” 提供帮助…是为了掩护洛伦和剩下的人从城内撤退吗? 略微思考下的小个子巫师点点头,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明白了,所有人做好准备,让‘号角堡’浮空城以半速向埃博登靠拢,‘皎光剑’开始填装!” “遵命——!!!!”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响起,浮空城内的巫师、士兵还有工匠们都不约而同开始行动起来——虽然这位“艾因·兰德阁下”很少对他们发号施令,看上去也没什么“威严”可言。 但当她下令的时候,所有人依旧会下意识的服从,把她的想法当成是自己的目标。 就像莉娜·德萨利昂说过的那样——艾茵的身上,有种令人忍不住想要帮助她实现目标的魅力;只需以身作则,便能带动起所有人。 天空中的浮空城开始行动,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向埃博登的方向靠拢;架在正对“城门”的“皎光剑”发射管正后方,那精致的秘银核心已经开始闪烁灰蓝色的光芒。 通过艾萨克在浮空城上勾住的魔法阵,“皎光剑”几乎得到了源源不断的火力和“弹药”补充;理论上即便是最大功率也可以每刻钟一轮,打上一天一夜! 当然,那样的后果就是将浮空城内的魔法阵彻底破坏,然后完成一次空中自由落体。 “抵达目标,浮空城开始悬停——!”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为‘皎光剑’充能——!” “抗压魔法阵启动,准备启动高阶魔咒,‘坚毅如冰’——!” “魔法阵启动,最后倒数——!五、四、三、二、一……” “所有人进入掩体,抓紧抓牢,随时准备开启应急装置——!” “准备完毕,全体候命——!” “皎光剑,进入发射准备!” 最后一声呐喊结束,整个浮空城重新恢复了安静,从上到下都屏住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小个子巫师,站在“皎光剑”旁调试的两名炼金术师,也默默的为她腾出了空间。 轻轻按住发射开关,一言不发的艾茵将眼睛贴近观测镜,看着视野中已经在城门下惊慌做一团的精灵士兵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洛伦·都灵,你这个总是瞧不起人家的大坏蛋……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梦想 “砰——!” 坍塌的废墟轰然作响,一个接一个断臂残肢,浑身血污的精灵和人类挣扎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 鲜血祭祀,已经开始了。 再过最多一刻钟,这些满地的“活死人”就会逐渐聚集,最终变成可以承载邪神力量的“邪神躯壳”——庞大到无以复加,浑身长满了“触手”,没有头更没有脑子,纯粹被虚空之力催动驱使的血肉怪物。 虚空世界对物质世界的入侵…这就是“鲜血祭祀”的本质。 无论是“黑十字”或者任何一个存在于虚空世界的邪神,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如何入侵物质世界,用自己的意志侵蚀整个世界的意志,将其一切据为己有。 从最低级的食人魔之神麦兹卡,到依靠人类恐惧方能存在的北方四邪神…原理都是类似的。 而“塞廖尔”所作的,是将这种战争演变成了虚空入侵物质世界。 但眼下洛伦已经没工夫多想这些了,无以名状的疲惫折磨着身体,只能闷着头,不管不顾的朝着巫师塔的方向狂奔。 真是…疲惫至极的黑发巫师,忍不住紧咬着牙关。 古木森林也好,冰川荒原也好,还有银盔山…… 自己好像就没有一次不是被对面追杀,没命狂奔的。 为什么每次都会变成这样啊! “呃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嚎叫在耳畔炸裂,前后,左右,侧面,脚下…反正除了头顶之外,数不清的“活死人”正从所有的角落里钻出来,挡在了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当然,考虑到周围的废墟和街道都已经被“皎光剑”彻底抹平,也已经没什么所谓“必经之路”可言了。 视线所及之处,成百上千的“活死人”已经乌泱泱一大片,犹如涌动的蝗虫群般靠近。 真是……碍眼啊! 正手一翻,背在肩后的“曙光”大剑架起,不闪不避就这么向前横扫。 噗——!!!! 血肉飞溅。 面前的“活死人”顿时一空,但后排的还在不断涌上——甚至就连脚下的那些血肉,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原状,或者干脆就和别的活死人“黏贴”在了一起。 毕竟本质上它们已经是一堆骸骨,只是被虚空之力趋势控制着而已。 顶着潮水般的“活死人”,大剑开路的黑发巫师笔直的向前突进;腥臭的血浆已经喷洒的浑身都是,碎肉与骸骨散落在他的周围。 洛伦只能咬牙坚持,强忍着精神力耗尽带来的折磨——哪怕陷在这里,他也不能给“塞廖尔”回归的契机。 原本这种情况,其实完全是可以让阿斯瑞尔出来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但谁让那个“邪神少年”也被塞廖尔抹杀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最起初的虚空之力还保留着;别说保护自己,长时间维持身体的存在都困难。 抬起头,九芒星巫师塔已经近在眼前…只要再坚持,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 “轰——!” 巨响从不远处传来,尸体犹如间歇泉般从地表的废墟破土而出——连翻的爆炸与震动之下,下水道几处比较薄弱的坑道,终于塌陷了。 精神恍惚的黑发巫师不管不顾,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挥舞大剑,咬牙向前推进。 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感觉不到一丝的力气;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畔的声音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 “轰————————!!!!” 沉闷的雷鸣回荡在天际,令铅灰的天空也变了颜色,空中翻涌着赤红的卷积云。 勉强不闭上眼睛的洛伦拖拽着精疲力竭的身体,手中的“曙光”大剑也开始变得沉重了。 但越是沉重,挥舞起来的感觉却越是有力——仿佛这大剑的触感,本就应当如此似的。 也对,本来就是应该用双手挥舞的大剑嘛。 都是被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给影响了…什么一手长枪一手大剑来着; 唉?布伦希尔德…… 帝国的第一代皇后,那位带着巨龙南下的巨龙女王…好像也叫布伦希尔德来着; 会是巧合吗,还是说…… 精力干涸的黑发巫师,意识已经开始变得絮乱,却又好像比平时更加清醒——就像喝了酒,平时完全不会考虑的讯息也在一股脑的冒出来。 “呃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怒吼炸响,被突然“叫醒”的洛伦猛然间抬起头,挥舞着断刀的“欧根”不知何时,又一次拦在了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有完没完啊……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来啊——!” 双手扛起大剑,因为疲惫,洛伦的表情也变得狰狞无比,犹如凶兽般横穿潮水般的“活死人”群,向欧根的身影扑去。 下一刻,异变骤起。 “轰————————!!!!” 巨响声中,烈焰从天而降;瞳孔一缩的黑发巫师猛地停下脚步,总算是堪堪躲过了被烧成焦炭的下场。 转瞬间,面前已经是一片火海。 【洛伦·都灵——!】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黑发巫师耳畔炸响;疲惫的洛伦连忙抬起目光,一道赤红色的阴影从他头顶迅速掠过。 这是…赤红巨龙,格鲁姆?! 洪水般的龙炎泼洒而下,一眨眼的功夫,圆弧形状的“火墙”犹如不可攻破的堡垒般,将所有的“活死人”挡在了外面,只能听见它们愤怒而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烈焰笼罩之下,赤红巨龙轰然落地,仰天长啸。 【快,爬上来,我带你离开!】 “但是巫师塔那边……” 【全部都撤离了…鲜血祭祀已经完成,快没有时间了!】 赤红巨龙猛地低下龙首,琥珀色的双瞳收缩着死死盯着黑发巫师: 【我破坏了精灵的几艘登陆舰和补给舰,稍微能拖延一下时间,把你安全的带到城外和你的军队汇合!】 【洛伦·都灵,你必须活下去——这场战争还没结束,我们还有敌人要与之战斗,我们还有仇恨需要宣泄!】 【你必须活下去,战斗下去——击败入侵者,为艾奥利特复仇!】 【为艾奥利特复仇,洛伦·都灵!】 不由分说的赤红巨龙,直接将疲惫的黑发巫师扔到脊背上;双翼横展,巨大的身躯凭空一跃。 飞向长空,只在天际间留下一个小小的黑影。 …………………… “啦啦啦…啦啦啦……” 空荡荡的九芒星巫师塔中,响起了稚嫩可爱的小调。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精灵少女雪拉,一蹦一跳的出现在了巫师塔的走廊中,脸上挂着天真纯洁的笑意,走向正对着面前的巫师塔大门。 此时的巫师塔已经是人去楼空,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了…所以,她是故意等到埃博登守军都撤离了,才偷偷溜进来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是帝国人的巫师总部,九芒星巫师塔。 这次雪拉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想着能够截住撤退的埃博登守军或者暗杀某个大人物,而是将目标放在了巫师塔内遗留的重要情报上面。 二十天的时间…就算他们的效率再怎么高,也肯定有遗留的情报和讯息——按照“前御庭次席”米德尔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这里的资料基本上就代表了帝国在巫师方面的最高成就。 掌握了这些,就等于掌握了打败帝国的钥匙。 哪怕只剩些只言片语,这样的功绩也足以弥补雪拉之前在古堡时的擅作主张和失败…对,就算小王子声称“已经忘记了”,也绝不能当成是忘记了。 顶头上司的安慰之语,永远是认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为了让他的安慰真的只是“安慰”,你得继续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啦啦啦…啦啦啦…可爱的雪拉马上又要立功啦!” 手舞足蹈的站在大门前,肉乎乎的小手按住门把手,然后用力一拽。 “吱嘎~~~” 沉重的大门应声而开,有些兴奋的精灵少女,立刻迫不及待的将小脑袋探了进去。 然后…… “你…又是哪位啊?” 开心的一笑,僵在了她的小脸上。 扑棱棱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穿着一身宽大长袍的人类少年。 嗯,为什么要说“又”呢? 而且这样的场景,好像似曾相识的样子…… “我、你在说我吗?” 淡然的一笑,温文尔雅的少年缓缓回首,柔和的目光甚至令精灵少女的心扉都为之一热:“啊…抱歉,作为这里的主人,原本应该是我先向您请教才是,亚速尔精灵族的小姐。” “但既然您开口提问,那么再不回答就实在是太失礼了。”一边轻声说着,少年转过身来谦和的躬身行礼: “在下洛伦兹·科罗纳,巫师塔元老之首,兼埃博登执政官。” 埃博登执政官? “骗人!”精灵少女瞪大了眼睛:“不要以为人家不知道,埃博登的执政官是个白胡子老爷爷——你的长相和年龄,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了!” 看着一脸“我才不信”的雪拉,科罗纳倒是很坦然,双手交叉叠起在身前。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真的——相信任何第一次见到我这一面的任何人…或者精灵,都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科罗纳淡淡开口道:“至于我的长相,和我关于虚空的研究有关。” “简单形容一下,您现在所看到的其实是我一百三十年前的状态——通过对虚空之力的运用,我将身体当成坐标,暂时定格在了那个时间点。” 嗯? 一百三十年前?! “物质世界的一切,都会有自然的诞生、生长和老化的过程,我们将这一过程描述为时间,又以自身为标准,设立了时间的标准。”表情温和的科罗纳,十分耐心的解释道: “但虚空之中,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于是,我利用了这一点,找到了让时间‘回溯’的办法。” “只需设立一个小小的坐标,就能让一切回到坐标定格的那个时间——当然,完成这一点需要十分庞大的力量,庞大到足以让我神形俱灭。” “所以…我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只有在这座九芒星巫师塔内,我在开启‘阀门’之后的力量才足以笼罩全城。” “然后,将城内一切变化的‘特异’现象,统统恢复到一百三十年前那个平凡的,祥和的盛夏之夜。” “这样的解释,您明白了吗?”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一脸惊恐的精灵少女拼命的摇晃着脑袋,然后连忙转身狂奔离去。 只有一点她很明白,那就是再不逃跑就没命了! 身后,响起了科罗纳打响指的声音。 “为什么要又来一次啊…雪拉,雪拉以后再也不敢和巫师打交道啦啊啊啊啊啊——!!!!” 看着精灵少女亡命狂奔的身影,科罗纳淡然一笑,目光转向窗外,巨龙腾空离去的身影。 从刚刚的声音来看,洛伦·都灵…他应该已经离开了吧? 真是太遗憾了,原本还有很多话,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他的——关于巫师们的未来,关于艾克哈特二世皇帝,那份不可告人的计划…… 全都…没有机会啦。 温文尔雅的科罗纳无奈一笑,稍有些稚嫩的面孔露出了十分老成且眷恋的神色。 眼前破败不堪的埃博登,仿佛又回到了一百三十年前那个盛夏节的狂欢之夜。 年幼无知的科罗纳家长子,懵懂的踏进了巫师塔的大门。 “你就是科罗纳家族的长子,洛伦兹·科罗纳…那个才十岁就提出‘时光倒流’这个概念的小天才?” 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声音,依旧带着熟悉的,充满调侃意味的腔调询问着自己。 “我不是什么‘小天才’,我就是‘天才’的代名词。”年幼的科罗纳瞪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反驳着那个声音:“还有那不是什么‘时光倒流’,那是‘时空坐标’——用您可以听得懂的词汇,就是回溯。” “好吧好吧,那‘天才’的科罗纳,你的梦想是什么?”熟悉的声音,在科罗纳的耳畔响起。 “我…没有梦想。”感慨而回味的微笑,在科罗纳的嘴角绽放,视野中能看到已经开始成型的邪神躯壳正在向巫师塔的方向靠近: “我只有一个计划。” 第一百四十二章 “胜利者们” 烈焰散尽,冰雪消融。 只有随潮水一起卷起的海风,吹拂着仅剩断壁残垣的埃博登。 因为科罗纳临死前发动的最后一个“回溯”魔咒,整个埃博登所有的异常状况——但凡是被虚空之力侵染了一丁点儿的存在——全部都恢复到了一百三十年前的状态。 一百三十年前…别说是人类,就算是精灵也不可能已经出生了! 刚刚完成的鲜血祭祀,也在科罗纳的“修正”之下彻底消散,一丝一毫都没有剩下;所幸,城内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了,所以不存在被牵连者。 仅有的倒霉蛋,是一小批没来及撤出城市的精灵军队——因为几乎每个精灵武士都拥有一定的虚空反应,至少也有巫师学徒的水平。 于是乎,他们也就被当成“异常状况”,和邪神躯壳一起回溯到了一百三十年前…… 所以现在的埃博登,是个名副其实的“空城”——除了废墟和残垣之外,什么没剩下。 在轮番经历了“巨龙来袭”,“鲜血祭祀”,“回溯魔咒”之后,心有余悸的精灵军队始终驻扎在城外不敢靠近;直至月色降临才收拢残兵,正式进驻埃博登。 一番打扫之后,精灵武士们打扫了九芒星巫师塔的废墟,又清理了从港口城门到巫师塔直接的道路,总算是真正控制了埃博登港口和城市。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埃博登守军撤退时清理的极其干净,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辎重;而带不走的东西,也都在之前的轰炸中变成了焦炭。 战利品…真的就只有一座港口和破破烂烂的城市。 面无血色的小王子从昏迷中醒来,紧紧地裹着身上保暖用的毛毯,勉强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仰望星空。 失血过多,又困又累,还要在这么又冷又破的地方过夜…… 全都,都是拜那位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所赐啊。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活活累成那副模样,应该比自己更惨一点儿吧? 二十天的博弈,从最开始的接触到最激烈的交锋,双方不断打出各自的底牌,拿出令对方意想不到的招数,一个接一个超出彼此预料的计划,一次又一次将彼此推上必死的边缘…… 真是的,明明都已经恨不得对方去死,自己却忍不住想要关心他,生怕他出事了。 这大概…就是“宿敌”之间的默契和羁绊? 小王子不由得失声一笑,眉宇轻蹙。 不…不是关心,是舍不得。 这样的敌人和对手,只有被自己亲手击败,亲眼看着他跌落至绝望的深渊,才能发挥出最大价值,才能收获最大的惊喜。 万一,万一他要是一个不小心,死于意外;或者说被别的笨蛋和蠢队友坑死,倒在了自己某位兄长的手里…… 那岂不是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来了一耳光?! 光是脑海中闪过这种可能,小王子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像是吃了什么很恶心的东西似的。 “罗德里亚殿下……” 狼狈的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捂着断臂走近前来,有些犹豫,也有些紧张的看着像是在想事情出神的小王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 小王子依旧仰望星空,懒洋洋的表情很是不耐烦。 “御庭…还有您麾下的所有武士们……”抽动着喉咙,断臂的白发精灵少年很是小心斟酌着,挑选不会触怒王子殿下的词汇:“大家的情绪…有些消沉。” 消沉? 微微一愣,小王子缓缓垂下目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眼前的精灵少年;那诡异的眼神令安森·扎德慌不迭的单膝跪倒,低下头不敢再看。 “情绪有些消沉…那是当然的啦。”淡然一笑,小王子轻声说道: “没错,我们打赢了埃博登之战,与三头巨龙作战,还成功干掉了其中一头…把这件事写成战报送给父王,我敢说我那帮哥哥们没有一个会相信。” “胜利的是我们,赢家是我们——用不到十分之一的伤亡,在攻城战中几乎击溃歼灭了四倍之敌,所以为什么……” “这样的胜利,品尝起来却又有失败的滋味?” 白发的精灵少年不敢回答,更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紧紧抿着嘴。 “因为我们的敌人,是个能在逆境中扭转乾坤的家伙——因为我们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如何打败我们,挡住我们;而是如何在尽可能拖住我们夺城时间的同时,给我们造成更大的伤亡。” 疲惫的揉揉眼睛,小王子低声自言自语着:“因为我们一次一次看到夺城的希望就近在眼前,其实却是对方埋下的陷阱,让我们一次次的经历被挫败的痛苦。” “他用这种办法在保住了自己麾下绝大多数战士和平民性命的同时,将我们挡在城外整整二十天…哈。” “这么说吧,如果不算上最后我拼命干掉的那头巨龙——那应该是个意外,至少对洛伦·都灵来说是这样——我们的胜利和他的比起来,可能都不值一提。” “因为一开始的目标就完全不同,所以这场攻城战我们和他都是胜利者,只不过…他的胜利,可能更加耀眼一些。” 沉默的白发精灵少年,忍不住微微颔首。 “这么一想,大家的心情有些消沉就可以理解了呢;毕竟看到敌人成功的时候,任谁都会感到消沉的。”轻轻吐了口气,小王子很不以为然道: “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接下来敌人也会暂时偃旗息鼓,不会更不敢进攻我们;而我们有的是时间去休整,度过接下来的寒冬——等到来年开春,再沿着宝石河向敌人的都城进军。” 唉? 小王子的答复,让安森·扎德愣住了。 敌人不会进攻…为什么? 明明眼下士气低落,虚弱的精灵军队根本无力再战,根本守不住这座港口城市的。 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头成是。 疲惫至极的小王子似乎也不想解释,立刻就将话题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对了,御庭次席雪拉…有没有人找到她在哪?” “没有。”低头的安森·扎德回答道:“我们派了两队武士去搜索——巫师塔、要塞、城墙、废墟、下水道…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依然没有找到。” 回答的同时,精灵少年还在偷偷的注意着小王子的表情。 平心而论,他是最不希望看到雪拉回来的…这个总是假装“单纯可爱”的精灵少女,实际上比前御庭次席米德尔还要可怕一百倍。 这并不是说逊色于她,而是米德尔做事是有底线和顾忌的,更喜欢用非暴力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而雪拉…刚好与他相反,根本毫无下限。 这样的家伙哪怕是自己人,也是个巨大的威胁。 “哦,那就算了。”小王子很是不在意的摆摆手,就像是说了件不值一提的事情:“反正我们可爱的雪拉小姐特别擅长捉迷藏,她现在可能正躲在什么地方,准备吓我们一跳呢。” 捉迷藏?大概吧…… 安森·扎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想起之前引爆整个埃博登,连鲜血祭祀都被抹平的“高阶魔咒”,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个阴险恶毒的少女还能有什么办法躲得掉。 “因此,在雪拉小姐重新回归加入我们之前,就先忙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打了个哈欠,小王子指着远处宝石河渡口的方向: “比如说…把某个被我干掉的巨龙,给打捞上来。” ………………………………………… “知道了,下去吧…嗯,另外再派两个人留守,务必照顾好他。” “是——!” 站在黑发巫师的房间门外,紧蹙眉头的皇子殿下掐了掐鼻梁,让自己保持清醒些。 在被赤红巨龙格鲁姆托回来的时候,洛伦就已经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二十天的苦战,身心都已经疲惫到极致,布兰登甚至都不敢想象要换成自己,是不是也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洛伦昏迷之后,布兰登立刻接管了撤退中的埃博登守军和平民;对于这个结果,不论是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或者巫师塔的巫师们,都没什么异议。 倒不如说在失去唯一的统帅之后,以驭龙者之姿又拯救了他们的东萨克兰亲王殿下,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了。 不仅如此,在一路向南撤退的道路上,还不断的有城镇周边的溃兵,躲避战乱的难民加入进,进一步扩大队伍的规模,才一个下午就已经将近十万之众。 原本布兰登还担心过这么多人,会不会引来精灵的追击,最后却发现是自己多虑了——精灵军队也已经精疲力竭,士气跌入谷底,根本无力再战。 接下来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将这十万之众带出埃博登公国,这场撤退就算是成功了;有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领军,有巫师塔的巫师家族安抚民众,想办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真正的麻烦,是这场埃博登之战付出的代价。 九芒星巫师塔支离破碎; 洛伦兹·科罗纳死于非命; 墨蓝巨龙艾奥利特…变成了亚速尔精灵的战利品。 这种事情,换成是之前布兰登恐怕连想都不敢想。 好处是艾奥利特的死,必定会触怒炬峰山的龙族,令他们接下来加入到这场精灵入侵的全面战争之中; 巨龙是很小心眼儿的,特别是伤害到他们族群成员的行为,很容易就会引起全族的强烈报复。 坏处则是他们同样会恨死自己——就像之前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因为在血骸谷之战中牺牲了自己的巨龙,导致炬峰山的龙族对他恨之入骨,两个孙子失去了驭龙者的资格,险些丢掉皇位。 自己…嗯,还有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大概也会变成炬峰山不受欢迎的对象吧? 一想到这儿,布兰登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近浮空城护墙的边缘,向下眺望,落寞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 午夜降临的撤退大军营地,已经是一片星火点点;民众们自发的围绕着军营搭建起了自己的临时营地,骑着战马的波伊骠骑兵和所剩无几的守军士兵在周围探路巡视,搜素一切还能找到的补给。 虽然牺牲很多,伤亡也十分惨重,但至少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想得到就得先付出,不是吗? 成为一个和康诺德“截然相反”的皇帝…每当想起这句话,布兰登就忍不住笑出声。 真是…都相处了这么久,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生怕自己会在成为皇帝之后立刻抛弃他呢。 明明是朋友…朋友之间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殿下。” 正当布兰登独自偷着乐的时候,浮空城上的观测手突然打断了他:“下面的骠骑兵传来消息,他们遭遇了帝国的前哨轻骑兵,正在朝这边赶过来。” 哦,这么快? 布兰登的表情有点儿意外,他原本都以为康诺德皇兄不想管埃博登人的死活了——看起来,他还是有点儿人情味儿的嘛。 “有多少人…我是说总兵力,还有他们的主力到哪里了?” “这个…对方并没有说,只是命令我们立即停下准备接应,静候军团抵达。”说着,观测手表情突然一变,顿了顿像是在鼓起勇气一样: “另外…康诺德一世陛下他…也在前哨骑兵之中!” 皇兄也在?! 一脸错愕的皇子殿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骑兵赶来的方向——铁王冠旗帜下临时营地的最前沿,已经能听到那些士兵和平民们,在为皇帝陛下的到来而欢呼了。 “这可真是……”布兰登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只不过是冷笑:“战场上的喊杀声还未停歇,摘桃子的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一旁的观测手低着头,拼命的假装自己没听见。 “既然来了,那就让士兵们放开道路,恭迎我们伟大的康诺德一世陛下大驾光临。”布兰登耸耸肩,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一句: “哦,就说本殿下…东萨克兰亲王忙于处理公事无法亲自迎接,还望陛下海涵,然后……” “请他自己上来见我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苦衷 “看起来,你和洛伦·都灵并没有执行我给下达的命令。” 停泊落地的号角堡浮空城顶,帝国第十四世代皇帝,康诺德一世站在边缘的护墙边,眺望着下面接连成片的篝火营地: “我记得我给出的命令十分明确——坚持一个月,在帝国军队抵达之前,不准撤离…现在才二十天。” “是二十一天!”没好气的布兰登抢断道,冷哼一声指了指头顶的月亮: “看清楚我的皇帝陛下,还是说坐上那个位子让你连眼神儿都变得不太好了?” “二十一天……” 表情冷漠的康诺德一字一句的念出来,不带一丝情绪的双瞳注视着布兰登:“听你的口吻,似乎还很骄傲?” “骄傲,不不不…我一点儿都不——恰恰相反,我现在可都已经羞愧难当了。”面对皇兄的指责,摇摇头的布兰登直接笑出了声: “知道我在埃博登的城墙上看到了什么嘛?亲爱的皇兄…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我看到了一支原本弱不禁风的军队,和精锐的精灵武士几乎战平;” “我看到原本一碰就倒——真的,真的是一碰就倒,我来过一次埃博登,这里的防御和纸糊的没区别——但就是这么纸糊一样的防线,却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烂泥潭,也拖住了精灵的步伐;” “二十一天,我最好的朋友带着两万人不到的援军和两万弱不禁风的军队,顶着精灵舰队狂风暴雨的轰炸,守住了城市,保住了城内数万平民的性命…他都自己上了,也没有用这些只能浪费粮食的人命填!” “作为朋友,赶在最后一天才到…我羞愧难当。” “都说责任与能力和权利匹配,像这种救世主似的活儿在以前…不都应该是德萨利昂家族的义务吗?” “什么时候,帝国也要让别人去拯救了?拯救一座濒临灭亡城市的英雄,为什么还要受人冷眼,被指责为什么不做的更好些?” 话音落下,连布兰登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牙关紧咬,盯着康诺德的双眼里带着十分强烈的不满。 “你在指责我?” 康诺德的目光依旧平静,话语中却带着冰冷的寒意:“指责我来晚了…让你的朋友,拜恩公爵孤身一人在一座根本不可能守住的城市里坚持了二十…一天?” “尽管,这是他早就答应好的?” “没——作为东萨克兰亲王,我没有资格指责我的皇帝,我的兄长…那未免也太不体面了。”布兰登冷笑一声: “我只是‘乞求’陛下,不要再让人流完了血,还得再默默流泪——因为据我所知,您特别善于做这种事情。” 面对亲弟弟和继承人的“恶言相向”,康诺德的脸上甚至找不出半点反应。 或者说,他早就懒得去理会了。 “如果这就是想你说的…担心我会因为之前的承诺,给拜恩公爵定罪,那么大可不必担心,因为我不会那么做。”康诺德沉声道: “我会允许他带着自己的军队和骑士返回拜恩休整,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传唤。” 布兰登抱着肩膀,还是不依不饶:“是不会…还是不能?” “这没区别;况且你应该也不会在意究竟是哪一种,不是吗?” 康诺德冷冷道。 布兰登耸耸肩膀,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他当然不在乎,但就是下意识想给自己“敬爱的皇兄”添堵。 趁着二人交谈的空隙,康诺德朝身后递了个眼色,一旁的皇家侍卫立即上前,从皇帝手中接过一封信笺,又将耳朵靠在皇帝身侧片刻,才一脸凝重的转身离开。 若有所思的布兰登抱着胳膊,有意无意的看着那名皇家侍卫纵马狂奔,消失在夜色中。 “看起来,您的大军马上就要到。”轻哼一声,布兰登懒洋洋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这里应该也就没有我和洛伦什么事情了。” “请您放心,陛下,我们这帮闲人马上就滚蛋,绝不给您添一丁点儿的麻烦;更不会在您建功立业的时候碍眼,免得煞风景。” 话音刚落,康诺德突然回首,看向自己的弟弟。 布兰登被他盯得浑身一颤,但还是不肯低头的盯回去。 “我答应会让洛伦·都灵带着他的人,返回拜恩。” 两双赤红瞳孔平静的对视着,康诺德平静的话语中带着某种力量:“但我可没有说…你可以离开,布兰登。” “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答案还不够明显吗?”康诺德眯着眼睛,语气逐渐加重: “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皇子殿下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波伊的骠骑兵们来报,的确是突然发现了一支军队的前哨轻骑兵;换句话说,康诺德…自己的皇兄并不是为了跟骑兵在一起,而是特地轻装前进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虽然这样的确能让那平民和士兵们感受到激励,但康诺德皇兄可不是那种喜欢“拉拢人心”的类型,他真正信任的只有他的军团。 那么军团在哪儿呢? 布兰登瞪大了眼睛,隐隐有种不太好的联想。 “喂,难不成……” “帝国二十万军团,至今没有集结完毕——即便是已经完成集结的部分,也根本无法立刻开拔,奔赴埃博登战场。”康诺德的语气平淡如水,却能让人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怒意: “在我身后的,只有从断界山要塞撤换下来的三支军团,总计五万人。” “这…就是与你和洛伦·都灵,当然还有御剑骑士团所有大公们,达成协议的代价。” 看着皇帝那古井无波的脸色,布兰登的表情也略微一沉。 他参与过御前内阁的会议,当然知道康诺德说的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帝国…哪怕是中枢,也不是绝对皇帝一个人说的算;即便明面上是这样,如果下面的贵族和臣子们对某一项政令感到不满,他们也有的是办法不执行或者拖延执行。 毕竟不论皇帝发布什么样的命令,执行者永远都是他们。 这一次的埃博登之战,就是最佳的例子——康诺德用最短的时间调集了足够的人手,建立了稳固而充实的补给线,甚至直接调动皇家侍卫,将征召令发到皇家领地和东萨克兰的每一个村镇、堡垒和军营,绕过内阁和议会征召军团。 一系列的举动,看起来畅行无阻,但实际上隐患已经埋下了:从向教会和贵族阶层加税充实补给线,到不和内阁与议会商量就直接下令,再到和布兰登与拜恩公爵(这个他们最不能忍)谈判妥协…… 每一次,都在增加帝国贵族们的不满情绪。 所以他们决定要“小小”的反抗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 无论是议会还是内阁,他们无法阻止皇帝调遣军团;但他们参与到每一个命令的进行程度,可以干涉士兵们的薪水、武装和补给提供,可以决定士兵们是背着行李走着去集结,还是和马车或者骡子一起行动。 于是一个来自东萨克兰乡下,接到皇帝的征召令正激动不已的年轻军团士兵,就发现自己要先徒步走到十公里外的城镇领“安家费”,然后再去北面一个没听说过的城堡集结领装备。 最后还要自己带上十天口粮,和另外七十九倒霉蛋一起南下,横跨宝石河前往军营报告。 当然,船肯定是没有的…所以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抢一艘,要么游过去。 但不管怎样,他们还必须按时抵达;否则时限一过,那就是军法从事。 这一系列事情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军团还是没有完成集结;而且因为这场全面动员导致帝国境内一片混乱,挨饿受冻,或者缺乏运输装备的士兵化身土匪强盗,四处打劫村镇和路人。 而帝国贵族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皇帝无法领军北上,放任埃博登灭亡。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埃博登还有埃博登的统帅拜恩公爵,都是布兰登殿下的支持者。 布兰登相信,如果皇帝决定先支援洛泰尔,这帮贵族绝对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集结——因为洛泰尔公国是教会势力的大本营,一旦完蛋了圣十字的权柄会遭到最严重的削弱。 康诺德当然可以强迫他们,用死刑和剥夺头衔的方式来迫使贵族服从;但那样的结果就是毁掉双方最后的默契,让自己的支持者彻底背离自己。 没有一个皇帝,会亲手毁灭自己统治的基础,让支持自己的势力和阶层被彻底破坏…那等于也将自己逼上绝路。 想通了这些的布兰登抽动着喉咙,抬起头看向康诺德。 皇帝依旧平静的与他对视着,一言不发。 “所以…不是故意的?”皇子殿下张张嘴,突然有些“误会对方”的尴尬,眼神私下飘忽:“可、可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有意义吗?” 康诺德淡淡道:“向你诉苦,抱怨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废了多少的心血,经历了多少挫折,换取你的理解这些…有意义吗?” “你说过,我们是德萨利昂,是帝国的统治者也是救世主——正因为这两个身份,德萨利昂才得以站在世界顶端,换而言之……” “正因为我们站在顶端,这一切才都是我们必须做的;博取同情,渴望理解这种软弱的想法…不该出现在一个德萨利昂的身上。” “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皇帝的身上。” 面不改色的帝国至高皇帝,语气平淡的简直像在和弟弟唠家常。 反倒是布兰登表情,愈发的复杂了。 “……我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有些犹豫的皇子殿下还是抬起头:“虽然明白了,但我还是得带着埃博登的平民和军队离开。” “我答应过他们了,要带着他们到安全的地方,让他们能安全的生活下去…很抱歉,但我不能食言。” “埃博登被毁,亚速尔精灵大举入侵……”康诺德扫他一眼:“你倒是告诉我,帝国境内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得履行承诺——东萨克兰还有拜恩,总能给他们找到安家落脚的城镇和村子。” 布兰登很“光棍”的耸耸肩:“另外…艾奥利特死了,我还得去一趟炬峰山和那里的龙族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当然,他们要是一怒之下把我给烤成焦炭,你也就再也不用为继承人的事情头疼了!” “巨龙?” 回首的康诺德背起双手,仰望着黯淡的星空,眼神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有些复杂的情绪。 “帝国十四世代…太过漫长的时间,以至于这些昔日帝国的守护者,也逐渐变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剑——稍有不慎,可能就是遍地焦土。” 突然,背对着布兰登的康诺德发出了一声类似“冷笑”的声音,让布兰登心里“咯噔”一声,浑身感觉毛毛的。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听到皇兄的“笑声”,结果却比巨龙的低吼还让他毛骨悚然!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必要的时候,我会让断界山要塞的德雷西斯接应你,给你提供一切方便的…东萨克兰亲王殿下。”康诺德轻声道: “毕竟,既然他们肯忠心耿耿的追随你,那么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必须的。” 被看穿了心思的布兰登嘴角一抽,强忍着保持住镇定的模样:“那、那夺回埃博登的战斗……” “不会再有了,我已经传令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前来指挥军队,在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抵达后,与他一道封锁埃博登通往外界的一切关卡道路,静候军团集结。” “波伊的骠骑兵,则会和军团骑兵一起扫荡城市周边,切断敌人的一切补给来源。” 康诺德一边离开,一边沉声道:“剩下的,就要看洛泰尔大公在深林堡的战况,再决定军团接下来的主攻方向是哪边,一切随机应变。” 话音落下时,他也已经走远,扔下布兰登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第一百四十四章 自大狂 空白的墙壁,看不到光源和光线,却丝毫没有阴暗的感觉…空荡荡,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单调乏味;明明抬起了手臂,但完全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 因为这里是洛伦的精神殿堂。 随着意识逐渐从身体脱离,转移到精神殿堂内,整个世界的模样在他眼前也逐渐开始出现变化,从实质的形状变成了更近似于符号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自由,很畅快,脱离了身体之后再没有什么可以限制自身意识的存在;整个世界仿佛都像一张地图,一件艺术品般摆在眼前,任他观摩。 但这种感觉也很不真实,虚幻;脱离了身体的意识等于完全将自己暴露在虚空之中,失去了约束和限制的同时也等于失去了保护;一旦意识超出精神殿堂的范围,就有被巨大的讯息量直接逼疯的危险。 感受着毫无束缚的身体,黑发巫师缓缓走到其中一面白墙前,抬起右手轻轻按住,犹如水面般泛起波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占据了整片白墙的魔法阵。 复杂的花纹,又特地用浅紫与血红两种颜色分为两层,看上去就像是两道环形锁,散发着不详的意味。 哪怕隔着魔法阵,黑发巫师也能感觉到在它后面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盯着自己手掌的每一个动作,眼角表情的每一次变化。 它…就这么期待着自己打开这道枷锁,是么? 从解锁第二道阀门之后,那双“眼睛”似乎就从未离开过片刻,犹如影子般死死地盯着自己,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自己再也无法按捺对力量的渴望,等待着自己逼不得已,打开它的那一刻…… “要打开它吗?” 懒洋洋的话语声,从身后响起。 优雅而又从容,还带着孩子气特有的狡黠。 黑发巫师的动作微微一滞,回首望去,穿着整洁的小礼服,嘴角挂笑金发红眸的少年正歪着小脑袋,默默探首,望向自己的双瞳中仿佛还带着一丝委屈。 “我亲爱的洛伦,你返回到精神殿堂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不是和可怜的阿斯瑞尔问好,而是跑过来看这么危险的东西,真是……” 一边说着,金发少年眉头轻蹙,悲从心来不忍直视:“即便可怜的阿斯瑞尔心里能够忍受,但却无法欺骗自己的身体,心如刀绞!” “身体?你的吸血鬼身体在三年前的银盔山,不就已经被‘黑十字’塞廖尔撕成碎片了吗?” 翻了个白眼儿,洛伦忍不住吐槽道:“就算它还在,吸血鬼的心脏不是都和活死人一样,根本不会跳的吗?” “亲爱的洛伦,这是一种戏剧化的形容,表达你在可怜的阿斯瑞尔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少年脸上的委屈立刻就变成了讨好的微笑,嘴角弯月般的上扬:“当然这种事根本无须多言——独一无二,在阿斯瑞尔的词典中和洛伦·都灵是划等号的。” 这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扯了扯嘴角,黑发巫师转过身,大拇指朝身后的“魔法阵”指了指:“既然这东西这么危险,那为什么你当初还要‘怂恿’我掌握呢? “因为早晚有一天,亲爱的洛伦会需要它的力量。” 稍稍收敛了笑容,金发少年将双手交叠放在后腰的位置:“早晚有一天,你会遇上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抗衡,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敌人。” “塞廖尔?” “是,也不是。”阿斯瑞尔轻摇头,表情突然有些怅然:“如果要面对黑十字,亲爱的洛伦还需要另一种力量…仅仅开启两个阀门,还不足以与塞廖尔抗衡。” 另一种力量…难道要打开第三道阀门? 洛伦忍不住挑挑眉毛。 “虽然如此,但…如果能不开启的话,当然还是不用最好。”重新绽放笑容的金发少年,极其生硬的将话题转移了出去: “就像这次,亲爱的洛伦你真是又让我刮目相看了——实事求是的说,在那个情况下阿斯瑞尔真的以为,你会按捺不住对力量的渴望,做出某个十分重大的决定。” 黑发巫师没有接过话,只是抱着胳膊默默看着他,表情玩味。 三年了…每次只要一说到这个话题,眼前的这个邪神少年就会像受了惊的兔子,急忙将话题转移出去。 到现在,洛伦真正弄清的也只有打开两道阀门并不足以打败黑十字,因为“黑公爵”和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已经尝试过,并且失败了。 眨着纯洁无瑕,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金发少年困惑的看着洛伦,仿佛是在好奇为什么他突然不说话一样。 差点儿都忘了,这家伙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充愣。 强忍着再次翻白眼的欲望,黑发巫师轻咳两声:“我有两个问题。” “尽管问吧,亲爱的洛伦。”带着狡黠的微笑,阿斯瑞尔的语调十分轻快:“只要是可怜的阿斯瑞尔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个,关于亚速尔精灵和邪神之间…是不是有某种关系?”洛伦已经懒得理会他的“口吻”了: “他们所说的‘存亡大义’是不是和某个邪神有关…迷雾海对岸的亚速尔精灵王国,是不是也有类似帝国北方四个邪神的存在?” “唉?!” 猩红的瞳孔瞪圆,金发少年表情愕然:“为什么洛伦…会觉得阿斯瑞尔知道这些事情呢?” “我不知道,我就是问问。” “那么真可惜,因为可怜的阿斯瑞尔的确不知道,但……” 金发少年突然一笑:“洛伦,你似乎忘记了某件事——对身处虚空之中的邪神而言,空间和时间…都毫无意义。” “未来的我也许能和过去的你相遇,发生在现在的事情可能源自日后的一次巧合…虚空,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所以对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言,彼此之间的距离就算得了什么呢?” “就像…嗯,某些无趣的三流小说一样;所谓的神转折和深伏笔,可能只是某个蹩脚的写手,突然又想起了之前某次无心的一笔而已。” “但在不知道这一切的读者眼中,就成了千里伏线的精彩篇章。” 洛伦怔怔的看着笑得狡黠的阿斯瑞尔。 很好,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说了和没说一样。 “第二个问题。”金发少年眨眨眼睛:“是什么呢?” “布伦希尔德。” 黑发巫师轻哼一声,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拜恩的女武神布伦希尔德,和帝国第一位皇后,也就是最后的巨龙女王同名。” “然后?”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说……” “并非只是同名而已?”心领神会的接过话,阿斯瑞尔有些意味深长的开口道:“这件事洛伦你可能问错了对象,真正了解这一点的并不是可怜的阿斯瑞尔,而是某位讨厌的皇子殿下。” “所以…我问了你两个问题,结果你一个都不知道?”黑发巫师脱口而出。 “不不不,亲爱的洛伦,并不是你说的这样。”金发少年悠然开口道:“可怜的阿斯瑞尔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而是告诉了你一切可以让你知道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许多真相都太过凶恶,让亲爱的洛伦提前接触是十分危险的——可怜的阿斯瑞尔不是某个冒牌货小姐,保护你,永远是阿斯瑞尔的第一职责。” “那你究竟有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 “现在吗?”挑挑眉毛,阿斯瑞尔的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悠然微笑: “现在…亲爱的洛伦,你该起床了。” 白皙的右手弓起中指,轻轻在黑发巫师的额头弹了下。 …………………………………… “艾萨克你个自大狂,究竟还要我再重复几遍?!” 黑发巫师的病房内,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瞪着眼前的艾萨克,拼命压低了嗓音尖叫道:“洛伦他已经脱离危险,现在正在恢复——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 “哦,兴许是某个自以为是的炼金术师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已经把他给治好了?”艾萨克·格兰瑟姆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抱歉,但身为一个巫师我更看重的实验结果,而现在能观测到的结果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兼学弟,连一丁点儿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我说了,他是在通过睡眠恢复——这是人类身体的本能!” “抱歉,但请告诉我这个对‘艾因炼金术’一无所知的巫师,深度睡眠和昏迷的区别在哪儿?” “你…当然是他身体的各项反应,他的心跳和虚空残留量,还有呼吸频率和……” “所以,你是通过这些写在纸上的数据来判断我们朋友死活的?”再次不客气的打断,艾萨克故意翻了个白眼: “也是啊,你们在你们炼金术师眼中这个世界大概都是数据堆成的——只要理论上是存在的,那就是实际上存在的——你们那浅薄的智商,大概也分不清理论和实际的区别!” “你……” “我什么,我说错了?”看着满脸通红的小个子巫师,艾萨克很不耐烦的一声冷哼:“原本看到你来,又完成了我的顶尖杰作皎光剑的时候还有点儿小高兴呢,以为你真的变得更像个巫师了!” “现在看起来我真是想多了,炼金术师就是炼金术师,和巫师有着本质的…哦,圣十字他祖奶奶的,洛伦你醒啦?!” “是啊,咳咳咳……” 在艾萨克和艾茵两双震惊的眼睛注视下,苦笑着的黑发巫师很是无奈的挣扎着坐起身,连连咳嗽: “抱歉,太累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怎么,没有打扰到你们把?” “打扰?什么打扰——不会不会,我正在夸奖我们了不起的炼金术师,艾因·兰德阁下呢!”艾萨克拼命摇头,翻脸比翻书还快: “几十天,不眠不休杰出的工作,不仅让浮空城完成了一次超长距离的续航,还完成了我们共同的超级大作‘皎光剑’,简直是炼金术师们的典范,简直……” “呃,我觉得修辞学放在这种地方其实十分的无力,总之洛伦你也看到了对吧——皎光剑的威力,还有它的射程,是不是特别精彩,特别赏心悦目?” 是啊,还差点儿就连我一起打了。 强忍着笑意的黑发巫师瞥了一眼旁边的小个子巫师,满头是汗,涨红了脸的艾茵下意识的躲开他的目光,扭过头去。 艾萨克挑挑眉毛看这俩人,好像察觉到什么:“怎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行啦,赶紧出去吧!”再也受不了他的小个子巫师,一把抓住艾萨克的衣袖朝门外拽:“我还要给洛伦调制药剂,你在这里只能添乱!” “添乱,我怎么可能添乱呢?就算是要调制药剂,我也可以给你提几个建议然后挑挑毛病什么的,比如说……” “出去!立刻!”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这就出去!”耸耸肩膀,一脸夸张表情的艾萨克还有几分不情愿似的:“生什么气啊,我又不是……嗯?” 就在一只脚即将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艾萨克突然怔住。 下一秒,他将脚收回来,又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紧靠房门死死盯着小个子巫师的面庞。 “你又要干什么?!”艾茵没好气道。 “没什么,艾因·兰德,有件事要麻烦你一下……”抽动着喉咙,艾萨克一脸说不出的表情: “你…能不能把‘自大狂’这个单词再重复一遍?” “怎么了,自大狂?”小个子巫师插着腰,表情不满的哼了一声:“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觉得这个词伤到你了?” 但艾萨克却没有开口,呆呆的愣在原地,表情像是被涂抹了胶水般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定住了。 看着他的表情,一脸困惑的黑发巫师也终于反应过来,惊愕的目光死死盯着艾茵·兰德。 没错,他发现了。 如果不是艾萨克提醒,早已习惯的洛伦甚至都没有察觉到,那微弱的变化。 艾茵平时用来掩饰身份的变声药水,居然…… 失效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戳就破的谎言 艾萨克话音落下的瞬间,气氛…很尴尬; 相当尴尬。 被挡住的门后隐隐传来布兰登的声音——敲了几次门发下没人应答的皇子殿下,听起来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准备赖在门外不走了。 满脸冷汗的小个子巫师则站在原地,一脸紧张到说不出话的表情,微微露出的贝齿咬住下唇,湛蓝色的眸子六神无主,一直盯着洛伦看。 艾萨克则抱着胳膊背靠房门,十分诡谲的不停打量着艾茵和黑发巫师,眯成一条缝的目光透着怀疑的光泽。 麻烦了。 对于艾茵其实是个女巫这件事,一直是个十分敏感的话题。 因为某种“传统偏见”的理由,巫师世界对于女巫一直保持着极其排斥的心里——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女巫相比较男巫存在极高的风险,但偏见…永远是不讲道理的。 而帝国和教会对巫师阶层的“宽容”,也没有对女巫网开一面:《帝国法典》明文规定,女性不得接触巫师这一职业,违者剥夺一切头衔财产,贬黜流放。 教会直接将女巫摆到了和“异教徒”与“叛教者”同等级别,一律火刑柱。 就连莉娜·德萨利昂以皇室之尊,也只能“了解”而不敢真的成为一名巫师,哪怕她的确渴望成为一名女巫。 所以小个子巫师只能男扮女装,甚至要尽可能避免各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同时定期服用道尔顿·坎德导师特制的变声药水,再加上少许的化妆。 而艾茵的长相本就“偏中性”,所以在大多数人眼中,她也只是个“长相有些秀气”的炼金术师罢了——艾萨克的存在,更是帮她分担了绝大多数的“世俗目光”,免去了不少麻烦。 各种因素之下,艾茵的真实性别就一直是一个秘密——赤血堡内,知道真相的也只有洛伦、道尔顿和阿沙迈大师三人而已。 这一次同样是巧合…忙碌于浮空城维护和皎光剑开发的小个子巫师,显然忘记了化妆和定期服用的变声药水,被艾萨克察觉到了十分细微的破绽。 就像洛伦和阿沙迈大师还都是因为各自的巧合,无意中发现的。 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告诉艾萨克。 可洛伦知道。 艾萨克…虽然他总是装作对别人目光和想法不屑一顾的模样,但其实他很敏感——他有时候幼稚的像个孩子,有时候又成熟的过分。 总而言之,如果让他发现自己的朋友们“瞒着他”…对他的刺激,绝对不是一星半点。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问题,因为布兰登,康诺德还有一帮皇家侍卫和波伊骠骑兵…都在门外呢! 这些…才是问题。 一旦受了刺激的艾萨克保持不住理智,让艾茵的身份曝光…后果都还在其次,任何掌握这件秘密的人,都能用它勒索乃至威胁自己和自己的朋友。 帝国贵族、圣十字教会、某些死脑筋的巫师学院势力,某些不怀好意的公爵…… 并不是说怕他们,而是真的在眼下这个“一致对外”的关头,洛伦实在是不想再挖空心思,耗费精力陪他们玩“明争暗斗”的游戏。 对某些脑子灌了浆糊的家伙而言,干掉一个自己讨厌的政敌,简直比生死存亡还要重要。 所以…要先想一个能暂时糊弄过去,让艾萨克会怀疑但至少不会当场戳穿的说法才行。 ………………………… “变声?” 艾萨克破口而出。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叹息一声,表情“无奈”的洛伦缓缓抬起头,十分真诚的看向都是一脸惊诧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 “艾茵…还正处在发育的变声期。” “等等等等等……” 连忙摆手的艾萨克本能向后躲了躲,却发现身后就是门:“你的意思是…不、我是说…我想表达的是…我想的问的是……” “艾因…这家伙…到底多大呀?!”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偶然有一次听道尔顿导师说漏嘴了。”再次叹口气,洛伦摇摇头,故意躲开艾萨克的目光:“总之,也就是…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 艾萨克的表情更震惊了:“可我都认识这家伙快八年了!” “这就是关键啊,确实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事情…既然你发现,那当然就得告诉你了。” “但……”艾萨克突然猛地一震,隐隐想起什么:“但我第一次见这家伙的时候,怎么也不像是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啊!” “平时的阅历,艰辛的生活还有长期待在室内,很容易让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成熟。”洛伦咬咬牙,做了个深呼吸: “艾萨克你得明白,你这样的天才是万中无一,而艾因…想想看道尔顿导师,他会无缘无故收留一个流浪孤儿当学徒吗?” “他倒是无缘无故收留你了,虽然当时好像另有目的……” 艾萨克的眉头一个劲儿的跳:“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着他那副将信将疑的表情,不论是黑发巫师还是艾茵,都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是暂时糊弄过去了。 “所以…之所以我会察觉到艾因的声音和之前听起来有些微妙的区别,是因为正处在变声期加上长时间不休息,疲惫导致的?” “对,就是这么回事。”洛伦微笑着看向他,语气十分真诚:“话说回来,不愧是艾萨克;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居然都没发现这一点。” “这当然,真正的巫师和施法者之间,存在着天然不可逾越的鸿沟,特别是这种细微之处的洞察力。”抱着胳膊的艾萨克耸耸肩: “不管怎么说,听起来还是挺合理的。” “事实胜于雄辩啊。” “说得好。”点点头,艾萨克突然很“关心”看向黑发巫师:“唉,对了——洛伦,你恢复的怎么样,睡醒了没有?” “呃,我…睡醒了啊。” “真的?” “嗯,真的。” “不要硬撑着,没睡醒就是没睡醒。”艾萨克一反常态的喋喋不休道:“直说吧,是不是被我俩吵醒的?” “不,我现在很清醒。” “不是逞强装的?” “没有。”看着不太正常的艾萨克,洛伦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既然很清醒……”艾萨克面色陡然一变,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那为什么要骗我?” “……”洛伦。 “……”艾茵。 “刚刚我还只是觉得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比我想象的还多啊!”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一脸特别受委屈的模样: “我的朋友,我最好的朋友,居然联合在一起对我隐瞒一件事情,简直不可容忍!” “而更不可容忍的,是他们不仅隐瞒,还在被我戳穿之后试图欺骗我!” “艾萨克,我们没有想骗你的意思。”洛伦长叹一声,表情无比的纠结:“没错,我只是……” “不想告诉我实话罢了!” 气急败坏的抢断黑发巫师的话,艾萨克的表情愈发恼火,直接抄起了一旁的魔杖:“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们瞒我瞒到现在,还觉得我不应该知道?!” “不是你不应该知道,而是所有人都不应该知道——包括我,也是因为一个…嗯,‘意外’才知道的。” “那也应该…嗯?”艾萨克挑挑眉毛,表情稍微好转了些:“也就是说,这件事属于艾因的…私人秘密?” 洛伦闭着眼睛,无奈的点头:“可以这么说。” “所以…到现在为止,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而且还是因为意外?说实话,不准骗我!” “因为意外,然后……”黑发巫师扁扁嘴,很是纠结:“道尔顿导师和…阿沙迈大师也知道。” 咣当! 魔杖掉在了地上。 艾萨克张大了嘴巴,震惊到话都快说不来了。 委屈,几乎就写在他脸上。 “连…连阿沙迈大师都在我前面,知道我最好朋友的秘密?” “那是个意外。” 虽然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洛伦自己都觉得现在这个解释特别的没有说服力。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了起来。 始终沉默的小个子巫师涨红了脸,湛蓝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挣扎。 黑发巫师忍不住闭上眼睛。 没错,真正犹豫而受到伤害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艾萨克,而是艾茵。 只有真正亲身经历和体会过之后,才能真正明白这个酷似“中古封建社会”的世界,对于某些阶层和性别的深深恶意和偏见。 夏洛特为了都灵家族和拜恩的未来东奔西跑,甚至不惜献出自己;但在“传统的拜恩人”眼中,她以别人的名义统治公国尚可,但绝不能成为拜恩公爵。 因为她,不是“他”。 萨莉卡·约拿,用大绿海的半人马之战赢得了公爵头衔,但结果却是被各种流言蜚语环绕,四处叛乱——如果没有布兰登和洛伦的同时支持,她连自己约拿家族首领的位置都坐不稳。 因为她不是“他”。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哪怕是出过女皇的帝国内部,对于长公主的恶感居然比布兰登还高——他们爱戴长公主,尊崇长公主,但宁可支持布兰登也不愿意支持她。 因为她不是“他”。 教会鄙夷巫师,富人鄙夷穷人,旧贵族鄙夷新贵,帝都人鄙夷外乡人……这个充斥了偏见和恶意的帝国之所以没有陷入内战,靠得是北方的邪神和炬峰山的巨龙。 因为在邪神和巨龙眼中,人类与蝼蚁无异。 可笑,但更残酷。 黑发巫师抬起头看向艾萨克,决定再扯一个更离奇的答案试试看——就算骗不了艾萨克,让他感觉被自己骗了,也总好过让艾茵…… “艾萨克!” 就在此时,小个子巫师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事到如今,再继续瞒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对朋友有所隐瞒的……” “艾茵,你……” “洛伦,你听我说!” 小个子巫师直接抢断,然后郑重其事的看向艾萨克:“洛伦他一直撒谎的理由只有一个,为了保护我。” “保护你,保护你什么?”艾萨克怔了怔,一副十分难以理解的表情:“难道你很特别,很危险——别逗了,艾因,你只是个炼金术师,我也只是个巫师。” “虽然我很讨厌这种说辞,但这个世界还是很瞧不起巫师们的,哪怕是教会也顶多朝我们吐口水,翻白眼说两句冷嘲热讽的话——嗯,除非你是异教徒或者女巫。” “对。” 艾茵轻叹道。 “嗯…对、对什么?”艾萨克的表情一僵。 “我是说,你猜对了。” 深吸一口气,小个子巫师的话语让艾萨克彻底僵住: “我…是个女巫。” 那一刻,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死寂无比。 缓缓闭上眼睛,黑发巫师低下头去。 而看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艾萨克,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摘下头绳,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如果你没有听清楚,我还可以把刚刚那个…词汇再、再重复一次,但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误会。” “并不是故意对你有所隐瞒——只是就像你说的,在帝国和教会眼中,女巫与异教徒无异。” “即便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也不希望你会知道…这样至少在出事的时候,你还可以是一无所知的那个。” 目瞪口呆的艾萨克就站在那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彻底变成了一块木头。 “如果你认为我欺骗,故意隐瞒不告诉你是出于不信任的缘故…那你就这么想好了,我也不打算再去辩解什么。” 故作冷静的艾茵低下头,企图遮掩住眼角的晶莹,勾起的嘴角多出了些苦涩的弧度:“就像你说的那样——如此愚笨,只有些小聪明的我,根本就不配成为天才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朋友!” 话音落下,轻轻抽噎几声的小个子巫师重新挺胸抬头,推开被艾萨克挡住的门,大跨步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缔造历史 空旷的荒野中,绵延的队伍在通往东萨克兰的道路上缓慢前进着——背负着行囊的平民,拄着魔杖的巫师,拖拽着马车和人力车的商人…… 他们一边不舍的眺望着身后逐渐远离的城市,一边跟进着前进队伍的步伐,抬起的目光死死盯着空中的巨龙和浮空城,片刻都不敢离开。 高举着燕尾旗枪的拜恩骑士和波伊骠骑兵不断在队伍的两侧巡视,维持秩序的同时还不忘提醒他们:只要抵达东萨克兰和拜恩,布兰登殿下和洛伦公爵是绝对不会抛下大家的,一定想办法安置他们。 他们只能相信,紧紧跟着黑底金狮子和铁王冠的旗帜向前走,因为那是最后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安全感和保障的“象征”。 而布兰登…也许是因为处于不想打扰还在恢复的洛伦,也许是某种“与生俱来的责任心”觉醒,他走下了浮空城,走下了的巨龙米拉西斯的龙背,没有座马车而是骑着马,始终出现在能被队伍中所有人看得到的地方。 十分清楚其中缘由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也很配合的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将这支队伍的领导权交到皇子殿下的手中。 在多方面配合下,这支“撤退”的队伍丝毫没有因为低落的士气而溃散,反倒越走越庞大——在离开埃博登边境之后,甚至还吸收了不少东西萨克兰逃难的难民。 因为前段时间,帝国贵族和官僚们对皇帝征兵的一系列不配合举动,导致富庶的萨克兰已经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被逼落草”的逃兵,还有被打劫的商队和村镇。 于是布兰登立刻改变了原计划——他准备利用这次机会重整东萨克兰,在安置难民,平定叛乱的同时,铲除某些(基本上就是绝大多数)对自己敌意满满的守旧贵族。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布兰登先是收买了“埃博登遗民”中的自由贵族,富裕的商人甚至是仅存的佣兵团首领“白银之血”。 他许诺只要他们替自己维护在这支队伍中的权威,未来就能让他们在东萨克兰亲王领的贵族体系内,拥有“一席之地”。 自然,这些失去了自己的城市,财富乃至地位的“前贵族”们,根本别无选择。 紧接着布兰登立刻写了封信,让身边的一名军团骑兵快马加鞭送到断界山要塞,以皇兄的身份向断界山要塞副司令德雷西斯下令,新换防到断界山的三个军团,做好南下“平叛”的准备,随时候命。 反正这三个军团本就是布兰登带到波伊的“远征军团”,军团和士兵们绝对是更听布兰登的;和德雷西斯说一声也只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不给他人留把柄而已。 身后这十万余众的“埃博登遗民”和逃难的难民就是他统治的根基,而被轮换到断界山要塞的三个军团,就是用来铲除反对者的剑。 布兰登·德萨利昂…他不打算只有一个空头衔,他想做真正的“东萨克兰亲王”。 ………………………………… “怎么样,还好吗?” 目光转向靠着护墙,坐在地上的艾萨克,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道。 在“坦白”了自己的“秘密”之后,面无表情的小个子巫师便冷冷地转身离开,一个人钻进了号角堡浮空城仅有的一座实验室内,还反锁了门。 只留下震惊的艾萨克,失魂落魄的瘫坐在门外,一脸精神恍惚的模样,简直都快要失去理智了。 “还好…不,一点儿都不好,但也没那么不好,可的确是……”艾萨克低声喃喃,说话语无伦次。 深吸一口气,连着几个深呼吸,花了半分钟才恢复冷静:“我的确不太正常,但…纯属于意识上的不正常。” 洛伦默默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洛伦你不理解的!”艾萨克用力摇摇头,表情晦暗到了极点:“这种事情,不仅仅是我伤害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这么简单——虽然这也不简单,也很过分。” “可、可这件事情带给我的冲击…已经不仅仅是伤害一个朋友,挖掘一个秘密这种程度了!” 紧咬着牙关,艾萨克的表情简直都纠结成了一团:“过去的我一直将艾因…或者说艾茵当成一个普通的炼金术师,一个很普通的男巫来对待,所以我对待她的态度也就和寻常的小土豆们无异。” “她是不是有些成就?没错;她是否在这个行业很出色?没错;她是不是有机会因为某项成果被载入史册…大概吧?” “总而言之,虽然我承认她并非寻常之人,但依旧平庸乏味毫无才智可言,也就只有些粗浅的小智慧可以炫耀下——别觉得我在骂人,我是加入了点儿主观色彩,但事实就是事实。” 嗯,这倒是没撒谎…能让艾萨克承认自己不如的“天才”,大概也只有那些巨龙王国时代的天才巫师了。 黑发巫师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苦笑。 “但现在,她是个女巫…这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能明白吗?”死死咬着牙,艾萨克的表情越来越激动:“这就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你明白吗?!” “她隐藏了自己的性别,却做到了诸多炼金术师都完成不了的成就;她的天赋,让对女巫的偏见变成了笑话。” “她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一群人并不比另一群人差,证明了我们过去对女巫的偏见是极其错误的——女人,一样可以成为巫师,而且一样可以超越绝大多数人。” “她的成就…不不不,应该是她本身所代表的的意义足以超越一切的成就,她的经历和冒险本身就是传奇!” “戴帽子的罗根,狂龙女皇…还有诸多,曾经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世俗偏见愚蠢的伟人,哪怕将她添位其中,也丝毫不显得逊色几分。” “纵使扭转乾坤,纵使我能让那帮小土豆们为我的成就惊讶一万次,也比不上她这一记耳光。” 洛伦惊了。 真的惊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艾萨克说这么多话,是为了承认另一个人的闪光点和结出成果,而不是在自吹自擂或者炫耀他的成就。 他…居然会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替别人想问题? 哪怕到现在,他都有种如坠梦中的错觉。 “所以说……”咽了咽喉咙,黑发巫师用还有些不太确信的语气开口道:“你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吧?” “这件事…现在的问题和这件事还有什么关系?”艾萨克猛地回过头,一脸错愕的看着洛伦: “洛伦,你还不明白吗?艾茵的真实身份早晚有一天会被曝光,说不定会成为我们三个里面最出名的那个。” “到时候我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却那么深深的伤害了她,很容易会在后世小土豆们的心里树立一个超级大反派的形象,那我的成就和杰作就无人理会了——这才是重点啊,你睡糊涂了吧?!” 果然,我真是想多了…… 扯扯嘴角的黑发巫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可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啪!”的一声,被艾萨克按住了肩膀。 “我伤害了她,这是我的错。”艾萨克瞪大眼睛,目光灼灼十分认真的开口道:“所以,你不能再成为第二个伤害她的人了,洛伦——否则她就要被最好的朋友统统伤害一遍了。” 嗯? 洛伦一脸的莫名。 “这个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伤害艾茵的;呃,至少绝对不是主动……” “不,洛伦你又误会我的意思了。”艾萨克眉头一蹙:“我发现你在聊天的时候,很难抓住重点啊。” 是啊,换成是谁相跟上你艾萨克的思路那恐怕都是…… “我说的伤害,是另一个层面的。”艾萨克摇摇头,不等洛伦开口就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最后选择谁,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伤害她。” “选、选择?” “我说,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是一个年轻并且生理心理都十分正常的男性,我当然会对同类型的女性有所了解和研究,这是我们作为一个种群的天性。” 艾萨克眉头一挑,表情十分的认真:“艾茵的诸多举动,已经完全符合一个年轻女性对异性的示爱行为——过分的关注,尽其所能的帮助,以及超乎寻常的容忍。” “她一次又一次的帮助你,一次又一次的把你从半死不活的边缘救回来,一次又一次答应你毫无道理的过分要求,一次又一次的主动站出来帮你…这次还救了你,在我看来她对你的好感已经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 “嗯,差不多就像莉娜·德萨利昂对我的好感一样。” “没错,我当然知道自己是一个多难相处的人,更清楚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都能对我无条件包容的——所以我知道莉娜对我的好感,正如艾茵对你的一样。”艾萨克挑挑眉毛: “这是十分合理,并且严谨推论做出的判断。” 洛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但我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可以决定的——据我所知,你好像和那个赤血堡的女亲戚关系就很不错,而且她也给你帮了不少忙,她也是生理和心理都十分健康的年轻女性……” “嗯,还有那个波伊的女公爵萨莉卡·约拿,听说她好像也挺喜欢你的,你们俩还都是公爵;还有那个古木森林的女精灵,我见过她一次,看起来和你关系也不错;还有科罗纳家的那个总是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还有…嗯?” 艾萨克自言自语着,突然愣住:“圣十字他祖姥姥的,你到底有几个喜欢的女孩儿?” “这个……” “等等!”突然一愣,艾萨克的表情变得十分夸张:“我记得你和路斯恩还有他哥哥维尔茨的关系也挺好,还有那个布兰登殿下,你…你别是还有那种有违天性的爱好吧?!” “……”洛伦·都灵。 “无论如何,我不会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但是……”带着认真的表情,艾萨克拍拍洛伦的肩膀: “你和艾茵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可能看着你们其中一个伤害另一个而无动于衷;我一定会站出来,就像今天你主动为艾茵站出来一样。” “但…也许我会做出某些比你更激进的行为;我为自己的冷静和理智感到骄傲,可惜的是我仍旧是有感情的凡人。” “我仍然会为了一些事情感到苦恼,愤怒和快乐,即便我知道这些情感是不应该有的。” “所以,不要伤害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 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紧抿着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不是说不清楚——艾萨克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真正还没头绪的那个是自己。 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就好!” 艾萨克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欢快了几分,耸着肩膀插着腰,背对着黑发巫师:“既然你已经被我说服了,那我也该去找艾茵道歉了。” “其实在你出来之前,我一直在想的就是怎么和她道歉这件事——我本来想和她聊聊在巫师塔的那些新发现,但路斯恩又给了我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他让我…嗯?” 微微一怔,艾萨克困惑的回头:“路斯恩呢,我好像一整天都没看见他人了。” “你这是在问我?”洛伦摊摊手:“我两刻钟前才醒过来!” “他和我说了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和创意,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再创造一次历史——当然,和浮空城还有皎光剑这种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 话说一半的艾萨克突然想起些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啊…我差点儿忘了,这家伙让我千万要对你保密来着!” 保密?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表情有些莫名。 “总之这事情你就先别管了,万一路斯恩他自己提起来你就假装不知道…嗯,反正我也没告诉你什么,就是这样。”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朋友艾萨克·格兰瑟姆将要再次缔造新历史就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如此渴求力量 “亚莉珊德拉。” 冰冷的话语声从铁窗外传来,让手脚都被镣铐紧锁的精灵女武士下意识的回首望去。 只见面无表情的灰瞳少年站在外面,扶着铁窗死死盯着她;毫无光彩的眼神,让牢房似乎又冷了几分。 “又是你啊。”看到熟悉面孔的督庭首席副官不仅不紧张,反而还隐隐松了口气,有心情冷嘲热讽几句:“怎么,拜恩公爵大人找不到第二个可以看管我的狱卒,就让他的护卫亲自负责此事?” “没错,由我负责你的监管,是洛伦大人授予我的权力。”路斯恩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但出现在这里,是我自己的考量。” 亚莉珊德拉微微一怔,被镣铐磨破的双手逐渐握紧。 终于…要开始了吗? “那就尽管来吧,人类帝国的武士。”亚莉珊德拉双膝并拢,昂首挺胸深吸一口气: “以亚速尔之名,我亚莉珊德拉绝不辜负雄鹰王之厚爱,不会辱没身为武士的荣……” “不。” 没等她说完,灰瞳少年便继续道:“我不是来拷问你的,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嗯? “先说一个题外话吧,还记得在离开埃博登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知道…什么是鲜血祭祀吗?” 话音刚落,表情凝滞的精灵女武士眼神瞬间黯淡下去,本能的轻咬薄唇。 鲜血祭祀…她当然不会不会知道这个“名词”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噩梦。 就像是滔天怒焰,只要被点燃就会不分敌我的吞噬所有生灵——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样做的后果,是真的有可能导致一位邪神降临世间。 那才是真正令人恐惧的。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打算替罗德里亚殿下辩解什么,但……”哪怕浑身颤抖,亚莉珊德拉还在强咬牙说下去: “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让战斗再继续进行下去,只会让双方出现更大的伤亡;你们不顾一切的死守迫使殿下别无选择,只、只能用这种过于激进的方式来……” “来将我们杀个一干二净,然后夺走属于我们的土地和城市。”路斯恩冷冷的抢断道: “是这样吗?” 精灵女武士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纠结的表情痛苦到了极致。 “总而言之…今天我并不是来训斥,或者为了并不是你做的事情来谴责你的。”灰瞳少年淡淡的开口: “我来…甚至是说,我之所以必须要生擒你,是为了…为了另一个目。” 另一个目的? 看着铁窗后的冷冷盯着自己的灰瞳少年,精灵女武士突然瞪大了眼睛,浑身一震。 “武士之道。” 没等她胡思乱想,路斯恩就已经揭晓了答案: “你的武士之道…‘游击箭’,我想知道其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说着,灰瞳少年对着铁窗后的精灵女武士从头到尾扫了一眼——冰冷生锈的镣铐拘束着早已磨破结痂不知多少次的手脚腕,凌乱的头发下是消瘦的面颊,破损衣物下依旧能看见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说实话,我可以让人为你准备食物、洗澡水还有换洗的衣物。”路斯恩顿了顿,闭着眼睛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他这还是第一次“审讯”别人: “包括你身上的伤,我也可以为你找医生来……” “狂妄!” 双眼瞪圆,明明已经面无血色的亚莉珊德拉怒吼却中气十足,冷笑一声:“你以为,用这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就能动摇一位武士?!” “帝国人,我承认你的胜利,也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俘虏,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羞辱我!” 话音落下,面带怒意的精灵女武士闭上双眼,正襟危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错愕的路斯恩眉宇轻蹙,微微摇了摇头:“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打听什么——事实上,早在埃博登之战前公爵就已经抓住一个精灵武士,并且得到了一切情报。” “你们的国家,军队,制度乃至武士之道…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公爵甚至都掌握了应对的方法。” “那您又为何要从我这里了解,拜恩公爵的贴身护卫阁下?”冷哼一声,强忍着伤痛和虚弱的亚莉珊德拉装出一副傲然的模样: “难道您以为有一个武士懦弱无能,所有的亚速尔精灵便都是贪生怕死之徒?”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路斯恩十分“诚实”的点点头。 “你…?!”双目怒睁,惊愕的亚莉珊德拉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但,我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种力量该如何应对。”叹了口气,扶着铁窗的灰瞳少年半蹲下身体,微微仰头与精灵女武士保持平视: “我想知道的,比这要多的多。” ……………………………… “艾萨克·自大狂·无事忙·傲慢怪·没事找事的闲人·格兰瑟姆阁下…你究竟想干什么?” 浮空城实验室内,小个子巫师异常平静的转身看向靠墙叉腰,没个正形的艾萨克,举起了手中酷似魔杖的圆柱体: “说,不然我就让你为打扰我做实验这件事付出代价——给这个简化版的新型皎光剑当实验用的靶子。” “干什么,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是来和你道歉的,艾茵!”艾萨克摊开双手,一脸真诚: “还有把…嗯,把你手里那个玩意儿放下——我设计的东西大概是个什么威力,我还是很清楚的,小心意外。” “道歉?” 挑挑眉毛,艾茵眯起了眼睛,嘴角挂笑:“打扰我做实验,还要再给我增加工作量——这就是某个自大狂的道歉方式啊!” “没错,就是这样!” 艾萨克眼前一亮,“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新想法、新计划、新实验——我们是巫师啊,艾茵,对一个巫师来说还有比这个更能让你兴奋的事情?” “想想过去几年,我们最快乐的事情难道不是在维姆帕尔学院时接触新知识的日子?所以还有比这更好的‘道歉方式’吗?” 手舞足蹈着,艾萨克将自己整理好的羊皮纸卷轴“递”到小个子巫师手里:“这是我已经整理好的材料,你可以先看看!” “有什么想批评指正的地方尽管说,不用太在意我们俩之间的友谊和关系——当然,本人整理的材料也不太可能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但……” “武士之道?”小个子巫师诧异的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在艾萨克心惊肉跳的注视下,将“皎光剑”放到一旁: “你不是一直很瞧不起那些精灵武士对虚空之力的运用模式吗,为什么会想要研究这个?” “没错,我是很瞧不起…准确的说,是鄙夷。”噘着嘴,艾萨克耸耸肩膀:“但路斯恩想要这个,作为朋友我觉得自己有帮他实现愿望的义务。” “更何况如果我不帮他,这臭小子肯定自己来,然后在我们不知道的某一天变成一堆烂肉浑身触手的章鱼怪——哪怕为了避免这一幕,我也必须帮他。” “你这么在意他啊?”艾茵有些惊讶:“我…我一直以为你只在意你自己。” “我当然在意我的朋友,包括你还有洛伦…嗯,还有莉娜。”艾萨克很是理所当然的反驳道: “另外,我也很反感触手和黏糊糊的东西——所以我必须帮他!” 艾萨克继续说道:“所以,为了保证这两件事都不会发生,我们必须设计一套更完美的运用方式,在路斯恩掌握了武士之道的核心理论之后,让他可以更安全的使用这种…呃,超能力。” ………………………… “绝不可能!” 没等灰瞳少年说完,亚莉珊德拉便断然否决道:“我绝不会将‘武士之道’的修行方法教授于你,更不会将它教给任何一个帝国人,不要痴心妄想了!” “更不用说即便我同意,你也绝不可能掌握得了——这是只有纯洁高贵的精灵一族才能拥有的力量,象征着武士的纯洁与高尚,更是一份守护的承诺…承诺我们将竭尽所能,赌上性命乃至灵魂,守卫雄鹰王陛下的威严!” “一个帝国人…是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的!” “不。” 面无表情的路斯恩,轻轻吐出这个字眼。 “不?”精灵女武士皱起眉头:“哼…难道你以为我只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我说错了?” 摇摇头,灰瞳少年眯起双眼: “不…你没有虚张声势,你只是太过无知而已,亚莉珊德拉小姐。” “你……?!” “不要紧张,然后认真冷静的回想一下我之前说过的话。”路斯恩冷冷道:“第一次没有杀你,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第二次我生擒你,是为了掌握‘武士之道’这种力量。” “你是督庭首席的副官,又是他的学徒,在我知道的精灵当中几乎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系统教授我武士之道的武士;哪怕你自己的力量不够,但至少理论上是绝对足够了。” “而我需要的,也仅仅是这些…‘核心理论’,有了这些自会有更聪明的人来帮助我掌握这种力量。” “并且,这种力量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特殊。”路斯恩不动声色道:“事实上,它诞生至今恐怕还不到百年,论历史甚至没有超过巫师在帝国的长度。” “百年前的武士之道,不过是一群使用亚速尔长刀的‘精灵’锻炼身心的修行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更不存在任何的超能力。” “一派胡言!” 亚莉珊德拉怒不可遏的打断道:“你所说的真相,不过是你们帝国人自以为是罢了!” “也许吧,但我们的史书上就是这么记载关于亚速尔精灵的。”灰瞳少年继续低声道:“参考你们的‘巫师体系’,细想恐怕所谓的‘武士之道’,也不过是对我们帝国巫师拙劣的模仿而已。” “又在信口开河!” 精灵女武士反驳道:“武士之道和你们帝国的巫师没有半点关系,那是当年雄鹰王为了对对抗入侵的魔物而掌握的……” 话未说完,惊怒的亚莉珊德拉猛然清醒:“你在套我的话?!” “答对一半,我只是验证另外一个人的猜想而已。”路斯恩毫不犹豫的承认了:“现在看起来,果然被他猜中了。” “同时,武士之道也不是什么‘只有精灵才能掌握的力量’,任何人都可以学会,只是可能条件比较苛刻而已。” 恶狠狠的瞪大眼睛,亚莉珊德拉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铁窗外的灰瞳少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铛!” 金属碰撞的巨响,在牢房内回荡——猛然用力的路斯恩,撞断了铁窗的门栓。 下一秒,没等精灵女武士反应过来,闯入牢房的路斯恩一只手擒住她的脖颈,高挑的女精灵被小个子单手拎起,“砰!”的撞到墙上。 “你……” 话堵在喉咙里,双瞳扩散的亚莉珊德拉只感到阵阵窒息感袭来——勒住喉咙的手掌像铁钳般稳固,细嫩的脖颈仿佛下一面就会被夹断。 “如果必须杀了你,然后从你的尸体上寻找答案的话…无所谓,反正我需要的也仅仅是武士之道这种力量。” “至于方法是否人道…我真的一点儿不在乎。” 拼命举起右臂的路斯恩,头也不抬的淡淡道:“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洛伦大人给的,我要做的就是得到更多的力量,不至于被他的脚步抛下。” “武士之道、邪神、魔法…无所谓,只要是力量,我就会竭尽所能的争取。” 一边说着,灰瞳少年的右手逐渐用力,窒息的精灵女武士就像脱水的鱼般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拳打脚踢,他都纹丝不动。 “所以…你会将‘武士之道’的核心秘密告诉我,对我倾囊相授——而为了感谢你,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姓名,甚至保证你的安全。” “在你失去利用价值以后,我也会尽可能在洛伦大人面前为你争取一定程度的自由,直至这场战争结束为止。” “你…明白了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奖励 “武士之道…就如你所说,最早是高贵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用来磨练身心的一种修行——身为刀刃,需修行;心为刀锋,需磨砺。” 破败的牢房内,解除了锁链镣铐的亚莉珊德拉正襟危坐,表情复杂的开口道:“直至近两百年前的雄鹰王,为了保卫王国与邪神抗衡,逐渐从心境之中掌握了一种全新的力量。” “那便是如今的‘武士之道’,通过武士的灵魂——手中长刀,将心中之形外显的全新体系。” 咬咬牙,精灵女武士继续道:“虽然并不是全部,但…几乎所有武士的‘武士之道’,都与他们的性格,心态还有修行的顿悟有着莫大联系;因此各种之间千差万别,即便师徒之间的武士之道,也可能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比如我的武士之道,是无形无影,却必定会击中目标的‘游击箭’……”亚莉珊德拉目光一黯,似乎是在自嘲般: “大概就是因为我一直…一直都将自己当成欧根师傅身后的‘影子’,协助他的同时又不希望会打扰到他的风头吧?” “当然,也有像欧根师傅那样威力强大而且直观的‘唯心天象’——强烈的征服欲和绝对自我的性格,让他的力量甚至可以直接影响到周围的环境。” “还有御庭首席洛莉·扎德小姐的‘心斩’,一切事物不论是否拥有实体,在碰触到她的前一刻就会被一分为二,绝无例外。” “还有‘无影剑’,‘傀儡戏’……展现的形式不同,但道理是共通的。” 路斯恩点点头,这点和他之前想的基本相同。 “武士之道的修行有两点最关键——首先,这种力量是通过武器展现的;对武士而言,手中利刃便是身体的眼神。”说着,亚莉珊德拉打量了一眼路斯恩背后的两柄利刃: “所以,你必须选择一柄剑或者长刀,作为对应武士之道的‘专属佩剑’。” “专属佩剑?”灰瞳少年眉头一挑: “两柄剑不行吗?我们艾勒芒人都是用两柄武器战斗的。” 亚莉珊德拉只是摇摇头。 “这一点不强求,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的事情而已。”精灵女武士照本宣科道,微微轻哼一声:“至少在我的印象中,还没有见过使用两柄武器的武士——所以,我也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内容。” “跳过武器,下一步就是‘心境’。”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终于严肃了起来:“虽然并不是每一个武士都能打开心境,但这却是修行武士之道的必经之路——只有用心境稳固和定型,才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武士之道’。” “心中的风景,记忆里最深刻的画面,灵魂深处的想法…这些,统统都会被定格,成为你的心境与力量之源。” “强大的武士——比如欧根师傅,甚至能打开‘心境’,让‘武士之道’的力量进一步提升,乃至影响到周围的环境和人。” 灰瞳少年的眼神终于微微有了变化。 他想起了欧根身旁沸腾的火焰,还有扑灭龙炎的寒冰;想起了洛莉·扎德那连黑发巫师都险些没能招架,最后还是靠“骗”挡住的“心斩”。 如果,如果能拥有那种力量…… 应该,就可以帮到洛伦大人了吧? 路斯恩的眼神逐渐变得灼热。 他想起了在拜恩燃烧之夜,不得已站在教堂外的自己; 想起了在银盔山时,在塞廖尔面前毫无还手之地的自己; 还有半人马查卡尔之战,洛莉·扎德,欧根,亚速尔精灵大军…… 洛伦大人的敌人越强大,他就越有种危机感——迟早有一日,自己将不再只是被抛在身后负责留守,而是会成为洛伦大人的累赘,一个多余的人。 一把无法杀敌的剑,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而为了塑造心境,武士必须先以自身之意志,塑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邪神之力——你们似乎称之为虚空之力。”精灵女武士缓缓叹口气: “在这过程中能驾驭多少虚空的力量,虽不明显,但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武士之道’的强弱;而据我所知你们帝国人对虚空的反应十分强烈,大多数人只能……” 瞪大眼睛的亚莉珊德拉,后半句话硬生生停在了嘴边。 紧闭双眼的灰瞳少年,感受着后颈部位的邪神印记燃烧——充溢的虚空之力,瞬间覆盖了他全身。 再次睁开眼睛时,瞳孔已经从宁静的银灰色变成了十分不详的灰蓝色。 “开始吧。” 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的路斯恩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向亚莉珊德拉。 被吓到的精灵女武士微微一怔,有些畏惧的点了点头。 ……………………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 在路斯恩竭尽全力,了解和掌握“武士之道”的同时,基本恢复身体的洛伦也从一脸无奈的布兰登的口中得知了最新的战报。 “艾奥利特阵亡,洛伦兹·科罗纳阵亡,为了守住埃博登,巫师塔几乎搭进去三分之一的菁华…但却因为帝国贵族的内斗和党政,导致我那位敬爱的康诺德皇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 “结果就是以高效著称的帝国,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集结起五万军队,勉强能够和赶来提前汇合的艾勒芒大公在埃博登公国的外围,设置封锁线而已。” 一脸轻松愉快的布兰登,语气里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气愤:“他们宁可让自己的皇帝失去一场获得荣耀的胜利,宁可让敌人能有一个冬天的时间休整,也要眼睁睁看着埃博登和九芒星巫师塔完蛋。” “教会讨厌巫师,帝国贵族讨厌你和我,而他们更讨厌皇帝陛下和公爵们达成协议而不是通过内阁与议会——所以,这样的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不知道你现在听到这些是个什么心情,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但我可是差点儿都笑喷出来了!” 看着骂骂咧咧,毫无形象可言的皇子殿下,黑发巫师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安静,等他说完为止,在脑海中逐渐理清整件事情的头绪。 于是过了足足五分钟,他才轻声开口:“所以,你准备趁这个机会清扫已经乱成一片的东萨克兰亲王领,将她彻底变成自己的地盘?” “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了。”毫不避讳的布兰登双手放在后脑勺,仰头望向天花板:“只有这一次,我能有合理合法的理由干掉那些我讨厌,也讨厌我的家伙。” “更重要的是,这次机会是敬爱的皇兄默许的——说得简单点儿,就是他希望借我的手去干掉某些以为自己立了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就开始横行无忌以为自己有靠山的贵族,狠狠敲打一下帝都的那帮傻子们。” 说起这个,皇子殿下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不少:“既然他们想要在规则之内玩花样,那就陪他们玩个痛快的。” “闹事的基本上都是东萨克兰的土财主,而我则是东萨克兰亲王,想杀他们只需要有个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就行了——现在他们自己主动把借口送上门来,你说巧不巧?” 欢快的语气,就像是万里阳光。 耸耸肩膀,洛伦已经大概明白了他的计划。 康诺德需要敲打某些“居功自傲”的贵族,布兰登则打算趁机入主东萨克兰,清洗掉大批的旧贵族再换上跟他回来的埃博登“新贵”,外加麾下军团中一批投靠他的高级军官,建立起自己的统治力量。 他现在有自己和波伊的支持,但他毕竟是萨克兰皇帝,需要萨克兰的“自己人”支持才能在未来坐稳皇位。 西萨克兰是没戏了,那里和帝都的帝国贵族还有教会都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布兰登只能将目标对准“乡下”的东萨克兰——和每一代的皇储一样,在农民和士兵中建立自己的威信。 想到这儿,黑发巫师忍不住轻笑一声。 无论再怎么跳脱的性格,准备朝皇位发起进攻的布兰登,终究还是会走到“党同伐异”这条万年不变的老路上。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需要我做什么?”洛伦故意绕开话题:“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些,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就像埃博登,断界山,帝都还有拜恩和波伊…每次都差不多。” “唉,有这么多次吗…我怎么都记不清了?”一脸莫名笑容的布兰登,丝毫看不出半点的不好意思: “总之你说的没错,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忙——第一件事很简单,从埃博登撤出来的巫师塔巫师,我都可以给你,但你得拿东西换。”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显然布兰登已经把这批自己好不容易保住的平民当成自己的了:“比如说?” “奢侈品,酒水还有钱…主要是钱,我现在很缺钱。”布兰登毫不掩饰的说道:“这场‘平叛’会死很多贵族,但我不想大开杀戒,因为那会极大的消耗东萨克兰的战争潜力,对我不利。” “所以到时候我得有一桶桶的葡萄酒和金灿灿的小圆饼,去奖赏为我而战的军团士兵们——在我有限的支持者当中,你是唯一一个拿的出那么多钱的。” 有限的支持者…嗯,基本上除了我就是波伊的弯刀女大公,她也的确出不起。 洛伦再次翻了个白眼:“还有呢?” “第二个,嗯…你可以看成是对你第一个请求的补偿。”布兰登很是突兀的笑了笑,那隐隐有些讨好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看的洛伦脊背一阵冰凉。 “我准备,带你去炬峰山转转。”布兰登低声说道,故意压低了嗓门。 哦,炬峰山。 嗯? 炬峰山?! “别那么激动!”看到黑发巫师爬起来的布兰登,直接扑到床上将洛伦按下去,鲜红的眸子里满是讨好的神情: “听我说,那儿的风景特别的好!而且…而且还有非常棒的露天温泉!”话语间,差点儿被洛伦扔下床的皇子殿下一咬牙,整个人都趴到了床上: “从山腰位置一年四季都是云雾缭绕,到处都是绝景,美不胜收,你跟我去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是啊,我也来不及后悔对吧?!” 立刻明白了布兰登想干什么的洛伦,咬牙切齿的吼出来:“因为我刚到那儿,就会被当成导致艾奥利特阵亡的罪魁祸首给干掉了!” “怎么会?我相信以洛伦你的口才,绝对能说服那些巨龙不伤害你的!” “少废话,你就是想拉上个背黑锅的替你去送死!” “你应该说是我对你能力的绝对信任!” “可我对自己特别的没自信,所以麻烦皇储殿下自己一个人跑一趟吧,我得回家了!” “回家?你就忍心看着巨龙把我烧成焦炭然后一口吞了?!” “你可终于说实话了!” …… 半小时后,病房内终于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其实…让你去一趟炬峰山,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沉默了几分钟,布兰登缓缓开口道:“三年前,米拉西斯就告诉过我让你去一趟了…你去过巨龙王城,手中有关于龙王高塔最后的情报。” “否则…你一个外人,连德萨利昂都不是,根本不可能靠近炬峰山。” 也就是说…并不是心血来潮? 黑发巫师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但恐怕也应该是某些很重要的情报,否则亲爱的米拉西斯不会这么一遍一遍催促我的。”皇子殿下耸耸肩,看向洛伦的眼光意味深长: “巨龙们,应该很想得到你手中的情报…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很重要的筹码,我们完全可以借此和他们做一次交易,说服他们加入到这一次的精灵战争中来。” “所以我要带你的理由就很简单了,因为这些情报只有你一人知道,他们就没办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说与不说,说实话还是谎言都在你。” “所以到时候怎么告诉他们,是九真一假还是虚张声势,就要看我亲爱的巫师顾问发挥了。” “你……打算要挟他们?” “别说是要挟,应该是遵守约定。” 布兰登勾起嘴角,笑的十分开心:“毕竟,他们也是帝国的一份子嘛!”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等你 虽然布兰登的提议让黑发巫师有些猝不及防,并且严重怀疑他是打算让自己去背这个黑锅;但他也明白,这的确是唯一的选择。 因为巨龙的态度对于这场战争,至关重要。 按照某位皇子殿下的说法,德萨利昂皇室内的“驭龙者”数量如果按照世代来排的话,是逐次递减的——从最辉煌的第二世代,布伦希尔德女王所有的儿子都是驭龙者,到第十四世代只有他这一个,连帝国皇帝都无法得到巨龙的“青睐”。 显然,炬峰山上的巨龙们,已经不像当年那般愿意执行双方的约定了。、 但与之相对的,则是他们对帝国的威胁——这样一群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洪荒巨兽,一旦失去了最后的控制和枷锁,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灾祸。 哪怕是为了确保他们不会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也必须弄清楚巨龙的根本态度——即便得不到巨龙的帮助,也必须确保他们不会和精灵结盟。 这一点倒是和古木森林的精灵有些相似,但区别也很大…那些剽悍的战舞者再怎么厉害,也顶多是威胁到洛泰尔一个公国的“麻烦”而已。 但如果巨龙反水,那就是灭国级的灾难了! 对于洛伦而言,他也很想趁这个机会和巨龙交流交流,关于当年的巨龙王国是如何灭亡的——“黑十字”塞廖尔的计划,四邪神的阴谋,圣十字的起源…他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了。 “所以…这件事情,您已经答应了?” 浮空城的一处房间内,刚刚听完了解释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正拼命按捺住自己的震惊,尽可能保持冷静的看着表情淡然的黑发巫师。 “你不同意?” “不!不是不同意,只是……”艾克特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嗯,如果是以您封臣的身份,我坚决不同意您这种再度以身犯险的举动,特别是在您还没有彻底痊愈的状态下!” “您对拜恩,对都灵家族都太重要了——无论是何等荣耀和胜利,拜恩都再也损失不起一位公爵!” “特别是在经历了‘黑公爵’时代之后,我相信不仅仅是我,换成任何一位十三领的伯爵如果站在这里,他们都宁可代替您去,也不愿意让拜恩的领袖为了皇室的命令,去冒如此大的风险。” “但作为一名拜恩骑士…我全力支持您这么做!” 叹了口气,艾克特话锋一转:“历代拜恩公爵…甚至是骑士王,都未曾有过如此荣幸,可以亲赴炬峰山,和巨龙对峙;这无疑,是对德萨利昂皇室‘特权’的一种挑战。” “特别,是您还拥有和巨龙交流的特殊能力,若有朝一日——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您或者您的后代能够与巨龙建立羁绊,‘驭龙者’…将不再是德萨利昂皇室的特权。” “如此荣耀,哪怕十四世代拜恩之主加起来都无法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所有的帝国人都知道,德萨利昂皇室是靠着巨龙之威才拥有了统御帝国的权柄。” “若拜恩之主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这形同让都灵家族…也拥有了统治帝国的法理!” 说到此处,连艾克特伯爵自己都有些激动了。 “所以…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坐在黑发巫师一侧的艾萨克摊着手,一脸莫名的看着他。 神情激动的怒火堡伯爵面色一僵,复杂的神情在他的瞳孔中浮现。 “艾克特的意思是……”洛伦微微一笑,轻声圆场:“他支持这次的炬峰山之行,因为好处是很明显的;与之相对的,危险也同样明显。” “但反过来说,如果我不去的话…难道就没有危险了吗?” 轻哼一声,黑发巫师的目光转向怒火堡伯爵:“见证了艾奥利特阵亡的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两头巨龙——格鲁姆和米拉西斯,就算我们不去,炬峰山的龙族到时候还是会知道这件事。” “届时没有亲自前往解释的我们,至少在情理上书十分被动的;显得我们好像很心虚,打算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表情一紧,艾克特伯爵皱起了眉头。 “无论如何,这件事的主动权现在还在我们的手中;不论他们最后的态度如何,至少都还有斡旋的余地。”说到这儿,洛伦忍不住苦笑一声: “总不能…等到巨龙降临赤血堡,在拜恩的上空降下龙炎的时候再去考虑‘该怎么办’吧?” “就算能解决问题,可死去的人,被毁掉的农田、庄园和房屋城市…是不会再回来了;若是双方再有什么大的伤亡,就等于给拜恩找了一个不死不休的死敌。” 怒火堡伯爵的脸色终于变得凝重了。 片刻之后,他终于点点头。 “那么,您的计划是什么?”叹了口气,艾克特追问道:“既然您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也一定大致有了一个方案吧?” “暂时还没…硬要说有的话,大概就只有即兴发挥了。”耸耸肩,洛伦轻声道:“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决不能以‘请罪’这种名义去向他们解释。” “另外布兰登也会和我一起去,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等他告诉我他的计划是什么——毕竟这种犯众怒还故意找死的事情,他比较有经验。” 深深叹息一声,不再过多询问的艾克特缓缓起身:“我这就去外面通知一声,让队伍做好准备,安排好护卫您前往炬峰山的队伍。” 欣然会意的洛伦,对着怒火堡伯爵微微颔首。 就在即将离开房间的前一刻,他那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突然停在了门前。 “公爵,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一声。”突然开口的艾克特,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关于这一次的炬峰山之行,您应该已经写信通知过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了…对吧?” 黑发巫师的表情僵住。 低着头的小个子巫师,也忍不住偷偷侧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 “……我明白了。”看到洛伦的反应,艾克特立刻心领神会:“信使我会安排,请您务必在今天之内将信写好,即刻送往赤血堡。” 说完,他也不等洛伦回答便已经躬身行礼,扭头离开了房间。 圆桌前只剩下神色略尴尬的黑发巫师,抱着后脑勺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艾萨克,还有一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小个子巫师。 安静的房间内,没有人说话。 直至某个“自大狂”抢先站出来。 “这么说,我们要去炬峰山了?”艾萨克挑起眉毛,目光有意无意的从洛伦还有艾茵的身上瞥过: “嗯…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但我在埃博登找资料的时候可是发现了不少关于炬峰山的趣事和绝景——比如说它其实是个‘死火山’,所以周围有不少特别棒的温泉,据说泡一泡对身体特别有好处。” “另外虽然这座山位于东萨克兰正中央,但因为常年被封锁的缘故——考虑到有巨龙生活,它也没法儿不被封锁——所以那里还有大量珍贵的药剂原料,说不定能给我们带来不少惊喜!” 自言自语的艾萨克声音在房间内回荡,显得热闹又安静。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能见到巨龙…巨龙,那可是巨龙啊…不是偶尔出现的一头,而是几头乃至十几头,他们当中有的可能岁数比帝国还要救援,在巨龙王国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也许他们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也许他们能告诉我们当年所发生一切的真相——比如巨龙王国究竟是如何毁灭的,‘血骸谷之战’到底是怎么打赢的,‘黑公爵’罗兰究竟是怎么会一回事;也许……”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低着头的小个子巫师打断道。 “我想说,这可能是一次绝好的机遇。”第一次,艾萨克丝毫没有因为艾茵的态度而不满:“想想看,绝景、温泉、被烟云缭绕的山峦…多好的地方啊,想想看你俩会有多少次扔下我和布兰登,跑去独处的机会!” “被烟雾笼罩的树林,被水蒸气环绕的温泉,悬崖峭壁的边缘…哦,尤其是最后一个,我看了一本班德尔克大师的书,上面说越是危险的环境越是能刺激人类的生理反应,提高内心对于某种渴望的需求层次。” “当然,在我看来这可能就是他为啥一辈子没找到老婆的关键原因——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待在巫师塔里的巫师能有什么危险;等到他慷慨就义的时候,那副不敢恭维的长相也吸引不到什么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出去!” 低着头的小个子巫师第二次打断道。 “明白,这就走。”艾萨克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还不停的朝洛伦使眼色:“对了,你们有没有发现路斯恩不见了?没关系,我这就去找他——尽管放心,在你俩离开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闯进来打扰……” “砰!” 一支魔杖精准命中了艾萨克的脑袋,将他后半句话堵在了喉咙里,落荒而逃的跑出了房间,还不忘记将门关上。 这下,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了。 黑发巫师看了一眼地上的魔杖,又看了看小心翼翼收回右手的小个子巫师,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艾茵……” “不!洛伦,不要说话!”猛地抬头,小个子巫师一脸惊惶的抢断道,闪烁着复杂光泽的湛蓝眸子死死盯着他的脸: “至少是现在,什么也不要说。” 欲言又止的黑发巫师,只能默默的看着她的表情。 三年…不,早就不止是三年了,她的表情还是如当年在维姆帕尔时一样。 委屈、担忧、惶恐、决然、不知所措……数不清的矛盾与情绪,却如此清晰的展现那蓝宝石般的双瞳之中。 从离开维姆帕尔学院之后已经过去数年,自己变了,艾萨克变了,道尔顿导师也变了。 只有艾茵,仍旧是那个过去的小个子巫师——只有她,永远清楚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又要去哪里,做什么。 小个子巫师的犹豫和迷惑,永远都是在妥协与坚持自我之间的矛盾;永远是在伤害自己还是别人之间,不停地做着抉择。 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 她死死咬住下唇,竭尽所能的不让眼角的晶莹落下,一动不动的娇躯微微颤栗着。 “洛伦·都灵,我太了解你了…如果我现在逼你答应什么,就算你内心并不是这么想的,也还是会答应我。” “我也知道,艾萨克那个自大狂肯定也和你说了诸如‘补偿’或者‘请求原谅’之类的话,因为他就是这种人——伤害别人的时候毫无察觉,想起要补救的时候也往往比谁都着急。” “但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不想得到什么补偿,更不想因为在你们眼中‘弱势’的身份而得到任何的偏向——我决定成为巫师的那一天,就是希望能够被别人公平的对待,用自己的能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 竭尽全力按捺自己抽噎声的小个子巫师,表情越来越激动:“我…不想被怜悯,你明白吗?” 叹息着,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点了点头。 “现在…至少是现在,我还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是感觉不到,而是无法分辨,无法看清,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象的那样。” “所以那句话,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开口;也请你等我一段时间…不会很长,也不会很短,到时候我会自己告诉你。” 攥紧粉拳,艾茵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还能像过去那样的态度对待我,哪怕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答应我,洛伦,好吗?” 沉默的圆桌前,看着她那双近乎乞求般的表情。 除了“好”,洛伦真的想不到自己还能说的第二个词汇了。 “谢谢你。”小个子巫师淡淡道,表情却是很郑重: “真的,谢谢你。” 第一百五十章 炬峰山之行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变得异常安静,空荡荡的浮空城会客厅内没有一个人影。 沉默的小个子巫师一个人躲在实验室中,忙碌于“皎光剑”的小型化; 牢房中的路斯恩则抓紧一切时间,在艾萨克的帮助下向精灵女武士学习和掌握“武士之道”的力量; 创伤未愈的洛伦继续恢复身体,同时重建已经支离破碎的精神殿堂; 怒火堡伯爵一肩挑起了整个队伍的所有琐事,负责整个撤离队伍的进程; 布兰登负责向巨龙米拉西斯和格鲁姆低声下气,讨好他们替自己在各自长辈面前“美言几句”…… 而在沉默的浮空城下,数目一天比一天庞大的队伍迈着疲惫的步伐,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紧跟在铁王冠的旗帜下,死寂而又压抑。 东萨克兰暴乱的情况远比布兰登和洛伦想象的更加恶劣——从还未抵达萨克兰边境,到靠近领地中部,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化身劫匪的逃兵与家园被毁的难民。 对于想要加入队伍的人,布兰登一概照收不;至于企图反抗的逃兵…根本不用出动军队,在看到巨龙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腿软了。 就这样,带着滚雪球一般扩大的队伍,布兰登一行继续朝着目标的方向前进;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凛冽的风雪和脚下的冻土,都在告诉他们严冬的到来,以及和北方断界山之间的距离。 最后…在某个风雪渐息,终于能看见太阳的早晨,他们终于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炬峰山。 巨龙的领地。 自萨克兰帝国第一世代——或者说,尚处于古王国时代时,随下嫁的布伦希尔德女王一起来的巨龙们,便得到了这座死火山与其周围的山峦和森林,作为他们的领地。 因此严格意义上说,巨龙一族的领袖也是帝国皇帝的“封臣”之一,头衔中至少该有“炬峰山领主”这么一项;只不过所谓的名号与头衔在一头巨龙身上,纯粹是多余的。 而作为得到“分封”的回报,巨龙们也承担起了拱卫萨克兰王国乃至帝国,以及德萨利昂皇室的义务。 他们做出了许诺,但凡是布伦希尔德女王的直系后代,就能得到与巨龙交流乃至达成契约的机会;契约一旦达成,那头巨龙就将侍奉一位“德萨利昂”,直至他或者她离开人世为止。 十四世代,从未断绝。 靠着这项“许诺”,德萨利昂家族得以统治整个帝国,成为凌驾所有古王室之上的至高皇室,正如同他们的旗帜——粗糙的铁王冠被三头巨龙托举,才得以升入云端,俯瞰众生。 但反过来说,正因为是靠着巨龙的力量才得以统治帝国,维系与巨龙之间的关系就成了每代皇帝重中之重的使命; 即便皇帝自己是驭龙者,也要尽可能保护和增加皇室中驭龙者的数量,来确保这些恐怖的洪荒巨兽还能牢记他们是布伦希尔德女王的血脉,牢记他们曾经做出过的承诺。 布兰登,还有洛伦一行人站在浮空城的护墙边缘,极目眺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峦,恍惚的表情微微有些出神。 东升的红日完全被山峰遮挡,能看到的只有余晖,还有被染成金色的云烟;犹如华丽的缎带,将山峦包裹。 只不过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需要解决一下…… “这炬峰山陡峭成这样,到底要怎么上去?”一脸莫名的艾萨克挑着眉毛,指着那几乎垂直上下的山壁:“该不会我们还得一点一点爬上去吧,我可不会攀岩!” “这是当然的啦。”他身旁传来布兰登懒洋洋的声音:“就是因为没办法攀爬,巨龙们才会把炬峰山选做是他们的领地。” “为什么?”艾萨克诧异的抬头。 没等他开口询问,呼啸的狂风便已经原地刮起,浮空城上的众人只得紧靠护墙,以防自己被吹飞下去。 再等他们抬头的时候,被烟云笼罩的天空中已经多出了两道影子——张开双翼的巨龙米拉西斯和格鲁姆,正垂直的飞向炬峰山的巅峰。 “这就是…为什么。”喘着粗气,躲在护墙后面的布兰登嘴角绽出了笑容:“因为炬峰山是巨龙的领地,而在翱翔是只属于巨龙的特权。” “所以他们的领地,一定要建在凡人无法企及的巅峰之上!” 黑发巫师轻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盯着云层中隐没的山巅。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咱们到底该怎么上去!”被吓了一跳的艾萨克吞咽着口水,没好气道:“再重复一遍,我绝对不攀岩!” “呃…有,两个办法。”嘴角挂笑的布兰登耸耸肩,右手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办法是和亲爱的米拉西斯一样,咱们坐着浮空城垂直飞上去。” “虽然炬峰山看着挺高,但那也是相对于东萨克兰平原来说的——海拔高度,应该还比不上矮人王国的云巅峰;既然‘号角堡’浮空城能凌空云巅峰,那也就一定能飞跃炬峰山。” “但这么做一定会极大的触怒巨龙们,对吧?” “不愧是我了不起的巫师顾问,一下子就猜着了!”毫无架子的皇子殿下竖起大拇指,亮出红口白牙: “咱们要是真敢飞上去,那些个大家伙们可不会在乎这座浮空城上的人是谁,百分之一万会把我们打下来!” “所以我们只能用第二种办法,一路爬上去。”无视了身旁翻白眼的黑发巫师,布兰登摊摊手:“当然,用不着攀岩,因为炬峰山的确有一条小路,是从山脚下直通山顶的。” “小路?”艾萨克眼前一亮:“你是说……” “没错,就和诸位想的一样——是历代德萨利昂皇室直系后代,接受巨龙考验的试炼之路,否则当年的我们是怎么见到巨龙的?” 说到这儿,原本还一脸轻松惬意的布兰登,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了:“当然,这条路并不好走,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有些心理准备。” “路上,可能不太安全。” 嗯?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 浮空城在靠近炬峰山山脚的一处岩石旁缓缓降落,随行的队伍也在此驻扎 原本炬峰山下应该常年驻扎着三个轮换休整的军团,可因为埃博登陷落,东萨克兰局势的混乱,三个军团也早已被调走不见了踪影;布兰登一行便随即占据了他们留下的军营,作为临时休整,等候皇子殿下与公爵归来的营地。 而七转八绕了一刻钟后,洛伦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布兰登所说的试炼之路——或者说,一座山洞面前。 “就是这里了。” 带着某种感慨,还有隐隐一丝的得意,深吸一口气的布兰登叉腰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众人——洛伦,艾萨克,艾茵还有路斯恩。 “首先提醒一句,因为这条路我也只走过一次;所以这次我们会遇到什么,只有进去之后才知道。”耸耸肩,皇子殿下用一种特别“光棍”的口吻说道: “而且按照德萨利昂家族的传统,一般上一代走过这条路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下一代的。” “为什么?”路斯恩很是警惕的问道:“为了试炼的成果?” “有一定这方面的原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布兰登笑了笑,语气突然变得很神秘:“最关键的一点,是走进这条路的每个人,经历都大不一样!” 不一样? 没等众人明白他的意思,布兰登就已经转身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山洞中。 看着身旁投来的或是紧张,或是担忧的目光,黑发巫师耸耸肩,对着众人一笑:“走吧。” “让我们去见识见识,巨龙的领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深吸一口气,众人也随之踏入了山洞的入口。 首先映入视野的,自然是一片漆黑。 想都不用想一下,一行人中的三个巫师立刻举起魔杖,释放了一个“萤火咒”,惨白色的光线照亮了身旁两步之内的范围。 “唉,有巫师就是方便啊。”布兰登充满调笑意味的话语声从前面传来:“当初我和康诺德皇兄,还有菲特洛奈小姑一起来的时候,连火把都只有一根。” “当然,我那位尊敬的康诺德皇兄根本没经历试炼,就被直接送到了炬峰山顶的龙穴;而唯一的火把,则交到了亲爱的小姑手里!” “我猜是因为某个家伙拿到火把就准备丢下其他人,自己先跑路吧?”一边小心翼翼的挑选落脚地,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道。 “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阁下,你怎么能凭空污蔑人呢?!”布兰登立刻反驳道,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种事情我最多也就是在脑海里想一想,怎么做得出来——那可是我亲爱的小姑啊!” 强忍着再次翻白眼的冲动,耸耸肩的洛伦只能假装没听见,继续向前爬。 山洞中很黑,也很冷。 并不是像冰川荒原那般的严寒,而是另一种彻骨的寒冷,仿佛连意识都在冷风中被冻僵了似的。 山洞中的道路比他进来时想象的还要宽敞,除了脚下的石阶和头顶的水滴,甚至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是正身处一个半封闭的洞穴之中。 脚下的路十分的平坦,如果不是开启了“超越感知”,洛伦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在一路向上爬,完全不像是一个陡峭到近乎垂直九十度山峰该有的道路。 至少,绝对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轻车熟路的布兰登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嘴里还不停地哼着小曲儿,手中挥舞的火把一闪一闪的,确保后面的人都能看得见他。 “小心,大家一定要确保彼此都能看得见彼此——特别你们是第一次来,要是孤身撞见了巨龙或者变得什么,我可不确保万无一失。” 火把的光源处再次传来布兰登的声音:“在这里只要一次看不见,可能就永远都看不见了!” “什么意思?难道说这里有什么特殊的陷阱,可为什么我一丁点儿虚空反应都没感觉到?”艾萨克很紧张的哆嗦一下: “还有你说除了巨龙还有别的什么——什么叫‘别的什么’,这山上还有巨龙以外的东西存在?!” “我不知道,我只是提醒一句。”布兰登很是恶作剧的笑了笑,语气突然变得凝重了些:“毕竟…不是每一个德萨利昂,都有机会活着回……” “咚!” 一声踉跄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皇子殿下的声音;黑发巫师猛地回头,毫不犹豫的拽住了那个即将倒下的身影。 “艾因!” “我没事!” 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小个子巫师面色一红,咬着牙爬起来:“只是脚底滑了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小心一点儿,别再滑到了。”洛伦轻笑一声,假装没有注意到艾茵那已经涨红的面颊:“注意脚下,不用起来的太快。” “我不是艾萨克那个自大狂,同样的话用不着提醒两次!” 有些不满的轻哼一声,小个子巫师拍拍尘土站起来:“快走吧,不然让那个自大狂发现我们掉队的话,又要开始啰啰嗦嗦了。” “嗯,但我觉得他很可能已经开始啰啰嗦嗦……”洛伦扯了扯嘴角,回首朝身后的火光望去。 然后…… 什么也没有!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路斯恩和艾萨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哪怕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别说脚印,洛伦连他们离开或者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就像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一起进来似的。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该不会…… 猛然间想到什么的洛伦立刻收回目光,向正前方眺望。 果然,什么也没有。 一声未吭,走在前面的布兰登已经不见了踪影。 凝重与疑虑的气氛,逐渐在二人的身边蔓延。 漆黑一片的洞穴中,仿佛正潜伏着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着他们。 “洛伦……” “没事的。”轻轻安慰着有些惊慌的小个子巫师,洛伦耸耸肩:“这大概…就是巨龙为我们准备的试炼了。” “走吧,不能让精心准备的主人,等我们这些客人太久呢。” “嗯。” 用力点头的艾茵,强坐镇定的站起身,随黑发巫师一起向洞穴深处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试炼之路 “不见了?!” 漆黑一片的山洞中,难以置信的艾萨克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路斯恩:“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刚刚还看见他俩呢,就在那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怎么会一眨眼儿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尖锐的嗓音,在岩壁间久久回荡。 “我怎么知道?!”被吓一跳的灰瞳少年同样紧张到极点,双瞳不停的在四下扫视着,希望能发现一点儿线索:“刚刚听到声响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那你知道什么?”不甘心的艾萨克抱着肩膀,焦急的追问道。 “我……”路斯恩一顿,有些没好气的摊了摊手:“我就知道他们不见了。” “你知道,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艾萨克瞪大眼睛:“他们是怎么不见的?!” “我不知道!” “可你刚刚说你知道!” “我没有!” “你明明说了,你说你知道他们不见了!” “没错,我知道他们不见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不见的!” “等等等等……你等等,让我理一理思路。”艾萨克深吸一口气,不满的怒意几乎充斥了整张脸:“你知道他们不见了,我也知道他们不见了,咱们都他么祖姥姥的知道这俩人不见了!” “但就没一个知道这俩人是怎么不见的,对吧?!” “就这么回事!”路斯恩用力一点头,还不忘冷哼声。 “很好,那么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弄清这俩人是怎么不见的——这里很空旷,不小心走丢了也不是没可能。” 耸耸肩,故作镇定的艾萨克拼命忍住正在打哆嗦的双腿,轻轻咳嗽两声:“首先,我觉得我们要先排除几种可能…比如说,他们到底是因为意外,还是说故意离开的?” “故意离开?” 灰瞳少年一脸愕然:“他俩…为什么会故意离开?” 艾萨克扭过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我说,这种事情还要问——当然是为了避开我们的注意了!” “避开我们的注意?” 路斯恩更不明白了。 “没错,这里又黑又暗,空间还挺宽敞,不算热也不算冷,就像野兽的洞穴——你知道,很多大型野兽都是在洞穴中度过发情期的——所以他俩只要找个咱们看不见的地方,然后过个几十分钟假装迷路了再回…呃?!” 突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说漏嘴的艾萨克惊恐的看向还在一脸困惑的路斯恩,顿时失声。 “假装迷路了再回来…然后呢?” 灰瞳少年眨眨眼睛,还是没明白。 “没、没什么!”拼命摆摆手,艾萨克一脸虚假僵硬的微笑:“只是说了其中一种可能罢了,其实还有不少可能的,比如说…嗯?” 第二次怔住的艾萨克猛地回头,然后又朝两边张望了下。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感觉好像……”艾萨克一脸说不出的表情:“好像少了什么,我说除了他们俩,是不是还少了个人啊?” “有吗?” 皱起眉头的路斯恩也忍不住回过头,向漆黑的洞穴深处望了望:“好像…是还少了个人。” “是谁呢?” 露出困惑表情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 “怎么又和上次一样啊……” 漆黑的岩洞中,举着火把的布兰登惊恐的看着四周,欲哭无泪。 他还记得上一次,自己亦步亦趋跟在菲特洛奈小姑的身后,还特地死死拽着小姑的手不肯松开,结果一个眨眼的功夫小姑就不见了; 所以这一次布兰登决定和上次反着来,反正这次他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试炼,只要能安全抵达目的地就行。 很显然,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全程一路自言自语的他连声音都没听见,等到再回头的时候,就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但现在他已经没工夫在意这些了,拼命深呼吸的皇子殿下按捺着颤抖的手脚,硬着头皮继续向更深处前进。 没错,既然当年的自己可以活着走完这条路,那么没理由现在的自己办不到。 “早知道,就和上次一样,让米拉西斯驮着我直接飞到山顶了。” 举着火把,瑟瑟发抖的皇子殿下忍不住自言自语的抱怨着。 幸好,这次自己并不是来接受试炼,而是要面见巨龙和他们解释事情的——这会儿米拉西斯和格鲁姆应该也已经到达山顶,和巨龙一族的领袖解释了原委,他们更没有理由在路上为难自己。 这样想着,布兰登的心底顿时轻松许多,脚步也加快了些。 就在此时…… “啪!” 一个十分清晰的撞击声从耳畔传来,被吓一跳的皇子殿下顿时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声音他听得很清楚,是有人摔倒的动静。 而且离自己还挺近。 心脏快停止的布兰登举起火把,一点一点的和头一起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瞪大眼睛望去。 摔倒在那里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趴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捂着膝盖上的伤口。 赤红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鲜艳如火的眸子一闪一闪的,透着几分狡黠和机灵。 皇子殿下怔住了。 一个早已模糊,但却隐约还有些印象的记忆,正在迅速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喂…我说,你是哪位?” 倒在地上的少年咬牙切齿的站起来,还很警惕的看着他:“这里可是炬峰山,巨龙的领地,只有德萨利昂才能来的地方!” 少年瞪着红宝石似的眸子看着布兰登,忽然一下子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等等,这么说你也是德萨利昂家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没良心的爹不会真的不管我们死活了!” “你在这儿肯定等了很久对吧,有没有遇见菲特洛奈…嗯,是个女孩儿,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自言自语的红发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布兰登愈发惊恐的表情,还在那儿像看见救星似的拼命说话,发泄心中的恐惧让自己镇定下来。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是吧!”说了半天的红发少年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主动伸出右手,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看向皇子殿下: “布兰登·德萨利昂,你要是高兴叫我布兰或者‘丢脸皇子’什么的都行,帮我离开这里,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什么巨龙签订契约,那是康诺德要考虑的。” 说到这儿,少年的语气明显变得特别酸:“他生下来就是东萨克兰亲王,驭龙者外加皇储,所以直接被送到龙穴去了——因为他是长子,是未来的皇帝;而我只是个无关轻重的替代品,成了驭龙者反而是个麻烦,是死是活无所谓。” “所以麻烦您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顺便再带上菲特洛奈小姑,她现在可能也迷路了…呃,您听清楚了吗?” 瞪大眼睛的红发少年,有些担忧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布兰登。 彻底呆住的皇子殿下,却是像被冻僵了般陷入莫名的恐慌中。 鬼地方…没错, 这、这里…… 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 “……有两种可能。” 漆黑的洞窟中,黑发巫师一边握住小个子巫师的手向前走,一边轻声解释道。 “第一种,是整个山洞隧道完全被虚空侵蚀,彻底扭曲了它原本应有的模样——我们以为自己是在平摊的隧道中前进,但事实上可能只是在原地打转,或者正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二者都有可能。” “被虚空侵蚀……” 面色苍白的艾茵手脚冰凉,立刻想起了记忆中野狗村的地窖和深林堡的神殿,面色惊恐。 “洛伦你、你是说在炬峰山内,也有某个邪神的存在?” 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继续向前探路:“大概吧…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但洛伦并不觉得会有哪个邪神敢在巨龙的领地内构建自己的神殿,简直是自找没趣——要么它足够强悍,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更何况这里可是试炼之路,历代德萨利昂家族直系后代都要走一遍的地方;哪怕巨龙们已经不像当年那般乐意坚守约定,也不可能放任未来的皇帝被邪神侵蚀占据,那对他们有什么利益可言? 借着萤火咒微弱的光芒,紧贴着岩壁的二人小心翼翼的跨过了一道缝隙,继续向前。 “那另一种可能呢?”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低声问道。 “另一种可能……”洛伦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道:“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已经被虚空同化了。” “同化?” 艾茵面带困惑,她第一次听到这词汇。 “嗯…你可以理解为类似扩大版的精神殿堂,或者梦境世界一样的地方。”努力回忆着自己在龙王高塔时的见闻,洛伦尽可能解释道: “简单来说这里就和虚空世界一样,但却是人为的——没有空间,更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可以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点;从山脚到山顶可能只有一步都不到的距离,也有可能永远都到不了。” 这一种倒是更有可能。 既然巨龙们是随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南下,那么他们很可能也拥有一部分巨龙王国独有的技术,创造出这样一种独特的“梦境世界”,或者说类似“龙王高塔”的地方用来试炼和培养后代与继承人,并不算奇怪。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好办了。 既然是试炼,那么自己只要通过了试炼就能从这里离开——甚至可能都用不到真的爬到山顶,就能找到出口。 “砰!” 轻微的晃动声,还隐隐能听到石砾掉落的动静。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几乎和洛伦同时停住了脚步。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也就是说……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一块岩石直接砸在了二人中央,岩壁间回荡着骇人的声音,还有连绵不绝的震荡声。 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快跑!” 根本不等小个子巫师回过神来,洛伦直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没了命的向前狂奔。 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耳畔的晃动就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洞穴隧道像是下一秒就要坍塌似的震荡起来,剧烈到连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轰隆隆隆……” 头顶的土石瓦砾就像是雨点般,连绵不绝的崩落,而且是紧随着黑发巫师的步伐一刻不停的坠下。 每一次都仿佛是掐准了节奏般砸落在他的前一刻的落脚点,迫使他只能没了命的向前跑,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 “轰————!!!!” 震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崩落的巨石在岩壁崩裂,炸成无数的尘土砂砾散落,脚下平整的地面,也随着震荡像蜘蛛网似的出现大面积的龟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命的扒住路斯恩的后背,艾萨克扯着嗓子在轰鸣声中尖叫着:“是咱们不小心碰了什么机关,还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主人准备把我们活埋了?!” “我不知道!” 背着艾萨克狂奔的灰瞳少年,同样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但你要是再在那里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一个人跑路了!” “好吧,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说的梦境世界是什么呢!” “那你为什么说我说的是废话?!”艾萨克瞪大眼睛:“我这不是在给你解释吗?!” “我不想听,还有你把脑袋伸回去,挡到我眼睛了!” “那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吗,干嘛这么大声?!” “闭嘴,不要再让我更想把你扔下去了!” 咒骂着吼了一声,狂奔的路斯恩拔出双剑,又惊又怒的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洞穴,根本连半点能见度都没有。 “我说…你是不是先看看前面有没有路再跑?”瑟瑟发抖的艾萨克,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我觉得这样下去,咱们迟早得……” 话音未落,隧道上方的岩壁突然碎裂,几块巨石瞄准了他们俩,然后迎头落下。 轰——————!!!! 第一百五十二章 错误的方式 “轰隆隆……” 数不清的碎石像雨点般从隧道顶端砸落,抱着小个子巫师的洛伦只能一边狂奔,一边凭借着“超越感知”强化的感知力拼命闪躲。 但就像是故意和他开玩笑似的,每当他迈开一次脚步,裂缝就会“稳稳地”出现在他下次落脚的位置; 或是直接在他跃起的前一刻,炸碎那块他用来借力的岩壁——这根本就是想躲都躲不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追杀”。 “砰!” 又是一声巨响,头顶岩壁碎裂,几块巨石像是被触发的机关一样,依次坠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黑发巫师一咬牙,腾出一只左手拔出腰后的亮银——剑芒,在漆黑一片的隧道中绽放。 灰蓝色光影一闪而过,几块巨石依次规整的被炸成等分的四块,向周围散开。 身后传来隧道坍塌的动静,连头都来不及回的洛伦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狂奔,尽可能避开掉落碎石的同时,确保自己每次落脚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钟。 因为只要超过一秒,那块岩石就会“不堪重负”的碎掉,直接把两个人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漆黑一片中去。 嗯…为什么看起来感觉挺熟悉,而且满满的既视感呢? 因为咬牙切齿的洛伦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就觉得自己特别像某些“横版过关游戏”上的像素人,疯狂的踩格子过关,确保自己不会“吧唧!”一声一蹦三尺高,然后垂直掉下去。 唯一的区别在于像素人掉下去顶多是弹出个“你死了”,自己掉下去有可能是真死了。 所以他得比游戏界面上的像素人,更加努力的狂奔! “轰隆!” 碎石炸裂的声响从头顶传来,几近同时,洛伦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变得比刚才更加“脆弱”了,才稍稍一踩,就有快要崩掉的感觉。 换句话说,下一秒自己不是被砸死,就是掉下去摔死。 “砰——!” 根本没给他选择的余地,脚下的地面率先开裂,犹如蜘蛛网般的皲裂的痕迹居然是从他脚下开始,向周围崩裂。 该死…… 还有完没完了?! 这鬼一样的“试炼之路”真的像布兰登说的那样,是给一群只有十岁大的德萨利昂皇室“测试”的吗?! 紧咬牙关的黑发巫师抢在脚底岩石碎裂的最后一刻发力,单手抱着小个子巫师飞跃而起,三块岩石几乎同时出现在面前身侧和头顶。 但就在下一秒,他怀中的艾茵突然起身,在洛伦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单脚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洛伦,抓紧我!” 话音落下,跃起的小个子巫师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柄短弓,变戏法般的,右手多出了三支箭。 “砰!砰!砰——!” 看不见的箭影呼啸而过,三块巨石依次在空中被点碎。 下一秒,两人便自由落体般向黑暗中坠落。 “铛——!” 抢在最后一刻,“亮银”钉住了一处还没碎裂的岩壁,黑发巫师赶忙拽住了还在坠落的艾茵的手腕。 “走!” 握住小个子巫师的手,低吼一声的洛伦连想都不想,攀上岩壁继续前进。 …………………… 于此同时在这条“试炼之路”上,还有另外两个也正在没了命狂奔的身影…… “我说你到底好了没有?!” 双手挥舞着两柄短剑,背着艾萨克狂奔的路斯恩也已经开始喘粗气,脚下和手中却始终一刻不敢停。 但就是这样,他还是不忘了朝身后扯着嗓子喉:“还没弄清楚吗,到底要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需要时间!” 紧紧“缠”在灰瞳少年后背上的艾萨克紧张到全身绷紧,同样歇斯底里叫嚷着:“我说过了,这是被某个家伙用自己的虚空之力彻底同化的区域,不是说看清就能看清楚的!” “不要说这种我听不懂的东西!” 咬牙切齿的路斯恩几乎是拼尽全力躲开“从天而降”的碎石,背着一个人的身影却灵活的像燕子般,“飘”到了下一处落脚点。 还没等站稳,脚下的地面就已经“抢”在他前面开裂了! 后脑勺传来艾萨克惊恐万状的尖叫,一阵耳鸣的灰瞳少年还是强作镇定,右手的“龙骑士矛尖”硬生生砸碎身侧的岩壁,为自己创造了一处借力的地方,总算没有掉下去。 “你还需要多少时间?!” “这怎么能以我为标准呢?”哪怕已经怕的浑身发抖,艾萨克还是不忘了反驳他:“难道不是应该按你还能坚持多少时间来计算吗?!” “那我就告诉你,我已经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啥?!” 艾萨克浑身一阵哆嗦。 “所以我才问,你还要多少时间能弄清这个鬼地方!”气喘吁吁的灰瞳少年,借着“邪神印记”带来的力量在“持续崩塌”的隧道中左突右闪,苦苦坚持。 真是…如果自己的“武士之道”已经完成的话,这种鬼地方根本就…… 嘁! 轻轻啐了口,在背后艾萨克的惊呼声中路斯恩反身落地,左手的短剑在地面轻轻一点,再次跃起。 轰鸣的声响还在持续,这条漆黑一片的隧道就像是顾不一切把他们留下来似的,“崩塌”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两人逃命的速度。 根本连逃,都不知道往哪儿逃! “时间紧迫,我就给你大致解释一下好了!”死死抱住灰瞳少年的脖子,迎着风的艾萨克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简单来说,我们现在待的地方是一片近乎虚空世界的区域,在这里时间和空间都是没有意义的——不论头顶的石头还是脚下的泥土,甚至是你自己都可能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打转!” “不论我们跑了多久,时间也不会有片刻的流逝;甚至如果达成了某些条件,我们甚至能和前一秒或者后一秒的自己撞上,这也是有可能!” “所以我们就像是在某个人的脑海中打转一样,我们所有的遭遇都可能只是他一瞬间的念头和想法——在他想到下一个‘点子’之前,这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么究竟该如何离开这里呢…问得好!” 迎着从脸上刮过一遍又一遍的凛风,艾萨克继续自言自语道:“两个办法;第一种是这个同化空间的主人自己停止‘思考’,不过这种基本上就别想了!” “所以我们只能用第二种办法,那就是找到这个‘念头’里的破绽——只要是理论,就一定有漏洞,一定有破绽;找到它,我们就能离开!” “而据我观察,这个隧道内的同化空间虽然的确十分完美,但和龙王高塔那个还是没办法比的;而它最大的破绽就是…哎呀,你干什么?!” 短剑的剑锋贴着他鼻尖挥出,惊慌失措的艾萨克连忙低头;还没躲开,就听到头顶正上方传来金属与岩石碰撞的声响。 “不要!说!我!不懂的!话!” 咬牙切齿的路斯恩,抢在最后一刻击碎了险些要艾萨克小命的碎石,双脚稳稳落地,继续向前狂奔。 就在此时…… “轰——————!!!!” 突兀的爆炸声响起,但不是在他们身后也不是在头顶,更不是脚下。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近,好像就在他们耳畔似的炸响。 更奇怪的是,在这声爆炸之后,原本“持续崩塌”的隧道居然逐渐变得平稳,脚下的地面也不再有任何开裂崩塌的迹象了。 怎么回事? 气喘吁吁的路斯恩本能的逐渐放慢了速度,但还是警惕的看向周围:“我们…逃出来了吗?” “逃出来?当然没有!”浑身哆嗦的艾萨克拼命摇摇头:“看看身后开裂的地面——我们还是在这个该死的同化空间内,甚至有可能还在原地打转!” “只不过…它的注意力好像暂时被什么给牵制住了。” “牵制?” “对,就像…呃,就像你在想事情的时候,你的确可以一心多用,可一旦有什么突发事件,就会占据你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皱着眉头的艾萨克尽可能的“解释”道:“同化空间也是一样,如果被别的力量或者意外触及,也会立刻占据它绝大部分的力量,也就暂时‘没工夫’管我们了。” “唉,这股虚空反应感觉上略熟悉啊;好像是…洛伦?” “洛伦大人?!” 路斯恩眼前一亮:“他找到破解的办法了?!” 惊喜的笑容在灰瞳少年的脸上浮现。 果然,洛伦大人还活着…就像在银盔山和巨龙王城的时候一样,他总能找到从绝境中撕开一条口子。 漆黑一片的隧道中,愉快的气氛在二人之中浮现——毕竟在这么漆黑一片的地方,没有什么比知道朋友还活着,自己也安全了这种事情更开心的。 “对,他好像是…嗯,等一下!” 艾萨克面色骤变,像是察觉到什么很恐怖的事情,然后以连路斯恩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再次爬到了他的后背上,紧紧抱住他脖子不肯撒手。 “快、快跑!” “快跑?可你不是说……” 愣住的灰瞳少年还沉浸在刚刚的“好消息”当中,很是不解的看着他。 “没错,我是说这家伙找到破解的办法。”紧闭双眼的艾萨克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般大喊大叫着:“但却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 “再不跑,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里!” ………………………………………… 紧紧拽着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个子巫师,咬牙狂奔的洛伦陷入了沉思。 同化空间,说到底就是某人的“意识”入侵物质世界,按照某个想法进行转变的结果——这个过程就和邪神降临,鲜血祭祀还有梦境世界的流程基本仿佛,仅仅是过程更加复杂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它就必须遵循虚空之力的最基本原理,弱肉强食——强大的虚空之力可以覆盖掉弱小的,甚至是将其力量纳为己用。 反过来弱小的力量在太过强大的虚空之力面前,连反应都无法产生反应,连一个小小的低阶魔咒,或者炼金武器都无法发挥其应有的效果。 所以像上次对抗米德尔的“心境”一样,只要自己小范围的张开“梦境世界”就能抵消掉同化空间的力量,至少也是能相互抵消。 “艾茵,抓紧我!”面色骤变的黑发巫师朝身后喊道: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颠簸。” “唉?” 没有反应过来的小个子巫师一怔,但还是本能的攥紧了洛伦的手腕。 下一秒,一阵海浪般的虚空之力,夹杂着刺骨的恶寒,以洛伦为中心向周围扩张开来。 “砰————!” 脚下的大地不再颤抖,崩塌的隧道逐渐停歇,仿佛一切恢复了平静。 可等到小个子巫师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隧道内的岩壁,而是一望无垠的夜空。 还有一轮挂在夜空中,燃烧的黑日! 环视四周,熟悉的高塔就在自己身后,破旧的内堡大厅就在眼前——记忆中都快变得模糊的维姆帕尔学院,却用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艾茵的面前。 这、这就是…… 洛伦的梦境世界? 这就是他的意识深处,记忆最为深刻,永远无法抹灭的风景?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许多。 “轰!” 但仅仅是下一秒,整个世界又重新开始震动起来。 塔楼在颤抖,城堡在晃动,脚下平坦的地面出现了大片大片犹如蜘蛛网般龟裂的痕迹,而且还在继续向周围蔓延。 尘埃遍布,土石崩裂。 “艾茵!” 黑发巫师的呼喊声传来,唤醒了还在恍惚中的小个子巫师;右手传来的力道,不由分说的让她向前迈开步伐。 几乎是她抬脚的同时,刚刚踩着的地面已经陷了下去。 “洛伦?!” “没事的!”深吸一口气的黑发巫师继续喊道,拽着艾茵的右手向着维姆帕尔城堡大厅的方向奔去: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你想报复,想用这种方式来泄愤是不是? 好啊,那就尽管来吧,让你看看…… 看看等到你的“同化空间”被我砸的四分五裂的时候,还能不能如你所愿! 第一百五十三章 觐见 崩裂的土石不断滚落,不知何时从“上坡路”变成“下坡路”的隧道,变成了滑梯似的结构,“噼里啪啦”的声响从漆黑一片中,越来越近。 布兰登浑身一个激灵,抱着怀中“缩小版”的自己,想也不想径直向一侧的岩壁扑过去。 “轰!” 头顶落下的巨石在他身侧炸裂,被波及到的皇子殿下就感觉身后像被人狠狠踹了脚,整个人砸在了岩壁上。 “咳咳咳咳……” 弥漫的烟尘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在拼命咳嗽着。 “咳咳咳…跑,我们得跑起来……”艰难挣扎着爬起身,布兰登两条腿都在不停打颤:“不能停,跑…咳咳咳…跑啊!” “跑?往哪儿跑?!” 赤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惊恐的颜色,“小布兰登”六神无主:“这儿到处都那么黑,根本没地方跑啊!” “管它呢,跟我跑就对了!” 不由分说的攥住少年的手,死死咬着牙的布兰登径直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才刚跑出几步,又是一声轰鸣在二人身后炸响——他们爬起来的地方,已经开裂坍塌成了碎石堆。 如果刚才没爬起来,不是掉下去就是被活埋。 但布兰登根本没兴趣再多回头看一眼,只是死命的迈开步子向前跑。 面色苍白的“小布兰登”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再多嘴,只是拼命跟上他的步伐。 不间断的爆炸声还在从二人身后传来,像是追赶猎物的凶兽在发出兴奋的嘶吼般,对着二人穷追不舍,催促着他们不敢有一刻停歇。 偏偏“持续坍塌”的隧道因为掉落的碎石和开裂的地面,变得崎岖不堪;一路上两人不知道磕磕碰碰,脚滑摔倒,甚至翻滚了多少次,摔得鼻青脸肿。 可他们还是在跑。 没了命的跑! 漆黑一片的隧道中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能见度,睁开眼和闭上眼根本没什么两样,也许下一秒他们面前的就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或是一堵足以让两人自杀的土墙。 布兰登却根本不管不顾,笔直的狂奔,连一点点停顿放缓,看清前路的意思都没有。 某个深埋已久,甚至无数次以为只是做梦的记忆,正在像潮水般涌上来。 快了,就快了。 “轰————!!!!” 突如其来的一震,整个隧道就像是被什么“撞”了下,落地的碎石纷纷弹起——狂奔中的二人也毫不例外,直接被震飞了出去。 死死搂住“小布兰登”,浑身是伤的皇子殿下连着翻滚了不知道多少圈,才终于“耗尽”惯性停了下来。 下一秒,整个隧道突然不再颤抖,也不再“坍塌”了;滑梯似的地面也重新变得平坦了许多,一切恢复了正常。 无力的松开双手,怀中的红发少年自然的从布兰登怀中翻滚出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看着漆黑一片,惊魂未定的喘息着。 死寂的隧道中,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和对方喘粗气的声音。 “我、我们咳咳咳…先休息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布兰登,躺在地上连连咳嗽:“恢复点儿体力,然后再继续……” “我不干了!” 一脸惊恐的“小布兰登”突然尖叫道,哆嗦着神色恍惚:“为什么我非得来这个鬼地方,为什么受罪的非的是我,我到底是得罪谁了?!” 尖锐刺耳的嗓音在坑道中回荡,一遍遍的回荡。 挑起目光的皇子殿下一言不发,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他。 “要我说这一切开始都是设计好的对吧——康诺德皇兄会成为驭龙者,我这个‘陪跑’的小儿子知难而退,负责衬托他勇敢伟大果断的那个,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啊!” “所以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我,恨不得弄死我才好?大家就不能有点儿默契吗,非得要把人一棍子打死吗…难不成只有亲耳听到我这个丢脸皇子死了,他们才能安下心来吗?!” “告诉我,麻烦您告诉我!”歇斯底里的“小布兰登”死死攥着布兰登的胳膊,双眼泛红——虽然他眼睛原本就是红的——声音里还带着儿哭腔: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别再这么折腾我?难道非得我死了不成?!” 看着那双被吓坏了的眼睛,布兰登几次想说两句俏皮的骗人话哄哄他,却欲言又止。 难道…要连自己都骗? “不…他们永远都不会对你放松警惕。”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与“小布兰登”对视的布兰登沉声道:“因为你是艾克哈特的小儿子,是帝国的第二继承人。” “正因如此你才必须继续走下去,因为这一次…也只有这一次,你还有机会和你哥哥公平竞争——哪怕再怎么艰难,你也只能在这里扳回一城了!” “但我根本不想啊,我不想当什么皇帝!”红发少年哽咽道:“我根本不想和康诺德抢什么,何况我也根本抢不过他!” “他是长子,是钦定的皇储和东萨克兰亲王,所有人都宠着他,捧着他——我算了个什么东西?!” 红发少年自暴自弃道。 但布兰登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听听,听听你自己说的。”布兰登轻笑道,声音中还带着隐隐的自得:“你还想告诉我,你一点儿都不嫉妒他吗?” “我当然嫉妒,嫉妒的都快死了!”小布兰登愈发的自暴自弃:“但有什么用,没人喜欢我——在那帮人眼里,我大概就和喜欢惹事的疯子差不多!” “没错,就是疯子——不管我做多少事情,不管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好像他们都是用那种眼神在看我,不是怕我抢了康诺德的风头就是担心他被我拖了后腿!” “那就当个疯子吧!” 猛地起身,目光灼灼的布兰登脱口而出:“当个超出他们预期的疯子,做一切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和恐慌的事情——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更讨厌你了!” “既然不能让他们爱你,那就让他们怕你!” 小布兰登睁大了眼睛,有些恐惧却又有些莫名兴奋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就比如现在…想想看,如果你得到了巨龙的契约,甚至更进一步;”布兰登盯着他的眼睛,故意压低了嗓音: “只有你得到了巨龙的认可,康诺德却没有,那些人…他们会是什么感觉,会作何反应?” 怔住的小布兰登,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惊愕?愤怒?恐惧?诧异? 或许,还能有那么一点点的…嗯,承认? 至少,不会再被他们当成碍眼一般的存在了吧? 就在此时…… “轰——————!!!!” 巨响再一次从二人身后传来,紧随其后的便是连绵不绝的震动。 惊愕的小布兰登本能起身,准备逃跑,却被布兰登死死攥住留在原地。 “别紧张,听我说!” 紧攥着红发少年细嫩的手腕,同样紧张起来的布兰登盯着他快速开口道:“你有家人,有爱的人,未来也说不定有一两个能做朋友的人,有讨厌你的人也有没那么厌恶你的人……” “但记住,永远!永远只能相信你自己…一个人。” “你要做的就是紧紧攥住一切你能争取到的,然后绝不撒手…至于梦想,野心和愿望这些,不用着急,迟早会有的。” “但是在此之前,在真正明白自己渴望什么之前,你仍旧需要本钱,一个能保住自己小命,又能争取到一席之地不被人忽视的本钱——对你来说,没有比‘驭龙者’这个名号,更有价值的本钱了你明白吗?!” 小布兰登看了眼一脸热切的布兰登,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两人身后那越来越近,来自黑暗中的轰鸣,着急的拼命点头。 “很好,那就赶紧跑起来吧!”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脸上再无半点恐惧的布兰登攥着“小布兰登”的手,表情中还多了几分难得的“慷慨激昂”: “让我们从敬爱的康诺德皇兄手中,扳回第一城!” ………………………… “轰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摇晃着整个“维姆帕尔学院”,就连天空中熊熊燃烧的黑日,也愈发黯淡无光。 大门紧闭的维姆帕尔学院大厅,同样是漆黑一片。 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中,小个子巫师紧张的看着站在大门前单膝跪倒,紧攥着手中“亮银”的洛伦,那紧咬着牙关铁青的面色,就像是在和什么“角力”一样。 事实上,情况和她猜测的也基本相差仿佛。 真正张开了梦境世界之后,洛伦才真正意识到这股几乎同化了整个炬峰山的虚空之力有多恐怖——不要说打破它,就连短暂的维持住不被反过来打破就已经让他拼尽了全力! 才刚刚过去不到一分钟,他就已经只能勉强维持住最后这座“大厅”不被对面彻底撕碎,而且看上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了。 和当年在古木森林与麦兹卡战斗时相比,自然是强多了,但还是远远不够。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指望自己一个就能够对抗巨龙王国时代遗留至今的造物。 只要能稍微撕开些口子,为艾萨克他们争取点儿时间,顺便让这帮“大蜥蜴”察觉到事情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就足够了。 这次炬峰山之行,无论从哪方面自己这边都是被动和理亏的一方;既然理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歉意,这是理所当然。 但即便如此,也绝不能低声下气让对面以为是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该反抗的地方依然要反抗——输人,却不能输阵。 “轰——!!!!” 又是一声巨响,整个梦境世界都在震颤。 洛伦只感觉脑袋像是被砸进去一颗钉子般,疼到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了。 站在洛伦身后的小个子巫师紧张的看着他,却又担心自己会添乱而不敢上前,左右为难。 来啊,出来啊。 你肯定已经发现不对劲了,为什么还躲着不敢见我? “砰——!!!!” 再一次的冲击和震荡。 “洛伦?!” 尖叫的小个子巫师看着浑身颤栗的黑发巫师猛地低下头,急忙扑上去。 “我没事!” 伸手拦住艾茵,长嘶一声的洛伦咬着牙抬起头,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了。 就在刚刚,明显已经开始减小的压力骤然变强,显然不是同化空间本身对自己的排斥,而是对方已经亲自开始干涉的结果。 哼…终于忍不住了? 疼到表情扭曲的洛伦,还是忍不住扯着嘴角笑了笑。 但仅仅不到一秒,又是一阵震动传来。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炸裂。 浑身一颤的洛伦再也支撑不住,趴倒的瞬间被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及时搀扶住,总算是没有面门着地。 轰鸣声接连不绝,整个梦境世界随之倾覆,连断壁残垣都没有剩下。 “洛伦……” 身后紧抱着他的艾茵低声轻吟着,还带着一丝颤音:“前、前面……” 来了么? 强忍着头部的剧痛,黑发巫师缓缓抬起目光。 最先映入他视线的,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的眼睛。 宛若纯银的鳞片层层叠叠,即便在黑暗中都是那样的耀眼而夺目,光辉四射。 优雅而流畅的曲线,犹如雕塑般的身姿,就这样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米拉西斯与格鲁姆在他的身后,低垂龙首,毕恭毕敬的姿态仿佛是在宣誓臣服般——哪怕没有他们,那淡淡的威压和无与伦比的姿态,也散发着令人心生敬畏的力量。 没错,根本不用多想,洛伦也已经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究竟是谁了。 双眸闪动,白银巨龙缓缓将龙首放低了些许;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就像是在等待臣民开口,向其致敬的威严君主。 没错,君主…除了这个词汇,洛伦也想象不到如何去形容一个比巨龙米拉西斯,还要至少大个两三倍的庞然大物,洪荒巨兽了。 炬峰山之主,迄今为止寿命最长,据传闻恐怕已经存活于世上千年的巨龙。 白银巨龙…… 恩佐。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正的敌人 “巨龙一族的领袖,白银巨龙恩佐…该怎么形容啊,是个会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家伙——各种意义上。” 仰着头的洛伦眯起眼睛,和面前的庞然大物对视着,脑海中回忆起之前布兰登说过的话。 “对别人…大概光是看到他那比普通巨龙还要大两倍的身姿,就已经吓瘫了,但我亲爱的巫师顾问已经还不至于,所以你要注意另一件事。” “在你前面的这位…是活了超过五百年,甚至也许有一千年的老怪物!所谓的经验和力量,在他面前统统都不值一提,所以切记……” “千万说实话,千万!” 脑海中倒映着布兰登那煞有其事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嗯…能把胆大包天的“丢脸皇子”吓成那样,就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了。 一片寂静的洞穴中,琥珀般明黄纯净的龙眸死死盯着洛伦与小个子巫师的一举一动;其纯银如雕塑似的身躯后,巨龙米拉西斯与格鲁姆趴伏在地,纹丝不动。 骇人的气氛,是无需言语的龙威。 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艾茵死死攥着黑发巫师的衣袖,左手始终贴在后背的短枪上——哪怕害怕到嘴都合不拢的地步,她还是做好了与其战斗的觉悟。 死寂的气氛中,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视了很长时间,哪一方都没有先开口。 双方就这么“安静”的对视了一刻钟。 一刻钟…在已经头痛欲裂的洛伦眼里,几乎和一年差不多。 就在他的性子快被磨没,或者说疼到昏厥的时候,白银巨龙突然长长喷出一口气。 “呼————” 散发着硫磺味儿的烟雾溢满了整个洞穴,被喷了满脸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涨红了脸,拼命忍不住不咳嗽。 而白银巨龙则像是刚睡醒似的,缓缓将龙首放低了些,更加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人类。 【洛伦·都灵……】 沉闷犹如洪钟大吕般的嗓音,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回荡。 【你就是那个米拉西斯口中,造访过巨龙王城和龙王高塔的人类?】 【或者说…第三个人类?】 黑发巫师眉头一跳,险些按捺不住惊愕的神色。 第三个人类…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自然不用多说,当然是巫师始祖,戴帽子的罗根,而自己是第三个…… 哪第二个是谁? 黑公爵,还是另有其人? 无论是与不是,他的这句话中至少透露了两个意思——首先,他对前面两个…至少是其中之一并不陌生,所以肯定对自己“这类人”很熟悉; 其次,自己在他眼中并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是又一个“运气很好,到过巨龙王城的家伙而已”。 “没错,我就是洛伦·都灵——罗兰·都灵之后,拜恩公爵。” 深吸一口气,头疼到快失去知觉的洛伦沉声道:“接受布兰登殿下与您族人的邀请,携友人造访炬峰山!” 话音落下,他稍稍躬身抚胸行礼,目光却始终没有低下,始终直视站着白银巨龙恩佐的眼睛。 没错,我是来了,但不是我主动想来,而是受到德萨利昂皇室和您的邀请才来的。 既然是您主动邀请,那么我们就是公平且对等的。 所以,别指望我会太低声下气的迁就你。 一动不动的白银巨龙恩佐稍稍眯眼,巨大的龙眸在眼眶中流转的动作显得十分具有压迫感。 显然,他听出了黑发巫师话里的意思。 【那么…尊贵的客人,您又是如何表达自己诚意的?】 带着摄人的威压,明黄色的龙眸注视着他。 “我承认,刚刚的举动是有些失礼。”直视着巨龙,洛伦毫不掩饰的承认了:“但既然主人不肯主动迎接,那么我这个客人,也只能在敲门的时候稍微用力一点了。” 【用力一些?】 巨龙的龙首下颚微微曲张,露出獠牙,就像是玩味的笑。 当然,按照他那个身材比例,称之为“狰狞”或许更合适。 【险些在女王陛下的遗物上留下无可修复的损坏,迫使我不得不出面这些…只是用力一些?】 女王陛下的遗物…除了那一位,大概也没有第二个足以被巨龙之首称之为“女王”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炬峰山的这片“同化空间”,是布伦希尔德女王留下的? 眨了眨眼睛,掩饰自己思考表情的洛伦颔首行礼,轻轻咳嗽一声:“咳咳…如果可以,还请您接受我的道歉。” “但也允许我多说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您的‘盛情招待’将我们逼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我也不会出此下策,那么用力的‘敲门’了。” 看着巨龙的眼睛,洛伦故意在那两个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是么?】 充满威严的声音在黑发巫师脑海中响起,犹如王者在质问臣民。 【尊敬的拜恩公爵,请问…如果某位与您血亲侄孙,而且还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意外死亡有所牵扯的‘客人’登门造访……】 【您…会作何感想?】 白银巨龙骤然沉下龙首,巨大的龙眸直逼洛伦,怒火不言自明。 布满獠牙的下颚,和黑发巫师之间连一公尺的距离都没有——只要他张开他那血盆大口,就能直接自己吞下去。 洛伦甚至能在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和小个子巫师的倒影! 铁青着脸的小个子巫师,依旧死死攥着那不能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的短矛,一动不动的娇躯微微颤栗着。 黑发巫师浑身紧绷,不停的计算着二者之间的距离。 如果对方真的不顾一切要灭口泄愤,自己…真的能抢在龙炎扑来的前一刻躲开,并且保护得了艾茵吗? 就以现在自己这幅狼狈相,恐怕…… 然而就在下一刻,白银巨龙恩佐突然将龙首抬高些,缓缓收回了那双怒火喷张的龙眸。 瞬间,洛伦同时听到了自己和小个子巫师两个人长舒口气的声音。 再回过神的时候,冷汗已经布满了眼眶和鼻尖。 【艾奥利特的死,格鲁姆已经解释给我听了…可以暂且阁下。】 白银巨龙恩佐低吼道,龙首扬起。 【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请说明您的来意吧。】 来意? 我的来意,你刚刚不是都已经说过了吗? 何况不是你一次又一次督促布兰登,想从我这里得到关于巨龙王城最后的情报? 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莫名,深吸口气的黑发巫师硬着发麻的头皮,扬起目光: “在说正事之前,您能不能先告诉我随我一起来的另外三个人,他们怎么样了?” 【无须多虑。】 像是早就猜到洛伦会问这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平静的响起: 【您的两位朋友,早在您‘敲门’的时候便发现了试炼之路的关键,已经成功离开。】 【眼下,正在我的龙穴之中接受款待。】 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的洛伦松了口气。 这个结果基本和他猜的差不多——曾经到过龙王高塔,并且得到了最后传承的艾萨克肯定比自己更清楚这里的构造,找到出口和破绽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困难的。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只有路斯恩居然也和他在一起,倒还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布兰登·德萨利昂……】 恩佐突然长吟一声。 【他还有属于他的命运,他的试炼需要去完成。】 嗯? 洛伦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那也就代表着布兰登至少暂时是没有危险,即便有也只会是他自己的原因对吧…… 洛伦也只能这么去想了。 【洛伦·都灵…说明你的来意。】 白银巨龙的声音缓缓响起,显然是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了。 “我的来意很简单,和艾奥利特的死也不无关联。” 看着面前的巨龙,洛伦深吸口气然后沉声道:“亚速尔精灵大举入侵帝国,战火即将燃烧整个帝国。” “北方的埃博登已经陷落,西方的洛泰尔即将与敌人交锋——这已经不再是威胁某个公国,或者只凭皇帝与公爵们就能单独对抗的威胁了。” “一个实力未知,能够携数万大军横渡迷雾海远征的势力,比北方的魔物入侵也差不到哪去!” “这是需要团结整个帝国才能与之对抗的威胁…您,还有炬峰山的巨龙们,也是帝国的一份子;现在的我们,非常需要您和您族人的力量。” 摆明论点,简明扼要,明确利害,说实话——洛伦基本遵循了布兰登事先给他的提醒,既没有像对矮人时那样满口威胁,也没有像对波伊女大公时的漫天画饼。 敌人来了,敌人很强,我们需要所有的自己人团结起来,您也是自己人…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巨龙一族和德萨利昂家族有过一份协议,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洛伦开口道:“所以我们十分需要您立刻表明态度,做出姿态,以鼓舞帝国上下的信心。” 说完,洛伦不再多言,默默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随之而来的,则是漫长的死寂。 沉默的白银巨龙恩佐,就像是在回味黑发巫师刚刚的那番话般纹丝不动,只有琥珀般的龙眸还能看到些许的动作。 又是一刻钟的等待,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洛伦的脑海中再次响起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亚速尔精灵……】 【洛伦·都灵,你特地到此…就是为了这个?】 洛伦挑起眉毛,眼神中的表情有些错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他从恩佐的声音中居然听出了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屑一顾? 还没等他回过神,白银巨龙已经再次开口。 【造访过巨龙王城,见证了龙王高塔毁灭的人,居然要告诉我…他担心的,是一群长耳朵?】 琥珀般的龙眸,死死地盯着洛伦: 【我已经提醒过你了,所以再好好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洛伦·都灵,你特地造访炬峰山与我会面,究竟是为了对抗什么?】 【真正关乎到这个世界存亡,真正让你寝食难安的威胁…是什么?】 浑身一震的洛伦,面色骤变! 他瞪大了眼睛,惊愕到极致的看着面前的巨龙。 【无须惊讶,更无须多言…你不是第一个,但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充满威严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重。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任何一个得知真相的人…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特别…是当那些先行者们无一例外的失败,连一丁点儿可以借鉴效仿的地方都没有的时候。】 洛伦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巨龙,无论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再怎么拼命摇晃,都无济于事。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终于缓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巨龙,抽动着喉咙很是艰难的开口道: “您…究竟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足够多。】 白银巨龙恩佐似是而非的回答道。 正当洛伦还在思考他这番话里意思的时候,恩佐再次突然低下头,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鼻尖和他身体间的距离,连一公尺都没有。 站在洛伦身后的小个子巫师强忍着叫出来的冲动,面色苍白的死死攥着洛伦的衣袖,甚至做好了将他推开,自己扑上去的准备。 而白银巨龙则没有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告诉那个躲在你身后的胆小鬼,恩佐…接受你们的邀请,必要的时候会和你们并肩作战。】 话音未落,平静的洞穴中骤然卷起狂风! 展翅腾飞的巨龙们,在漆黑的洞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没有半点痕迹。 “噗通!” 双膝一软,再也无法强撑的小个子巫师跪坐在地,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喘息着。 洛伦默默的俯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感受着那急促起伏的胸脯。 “洛伦、我、我们……”艾茵喘息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们是不是,是不是活下来了?” “是,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轻轻拍着后背,黑发巫师安慰道:“他们走了,不会再有了。” “那、艾萨克呢?” “艾萨克、路斯恩还有布兰登,他们都没事,全都没事。” 漆黑一片的隧道中,只能看到彼此的二人,紧紧相拥。 “我们挺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成长 当微光摄入眼眶时,洛伦与小个子巫师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洞穴出口。 洞穴外,就是炬峰山山巅。 此时晨曦初照,太阳甚至还没有爬过半山腰——换而言之,他们从山脚一直爬到山顶,连一个小时都没用。 但心情交困,疲惫至极的黑发巫师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随意在洞穴口的一个地方倚靠坐下,脑海中还在不断回荡着之前白银巨龙的话。 你会对他印象深刻的——这是布兰登的原话,居然一语中的。 而且不是以自己想象中的方式。 有两件事令黑发巫师特别在意——虽然只是一下子,但从白银巨龙对亚速尔精灵不屑一顾的态度来看,至少在他眼里这场“精灵入侵”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 以洛伦实际经历的情况来看,这场战争已经到了全面战争的地步,一次战败就有可能灭国的地步…为什么巨龙们并不放在心上,甚至对掌握着强大力量的精灵很是不屑呢? 这可是刚刚已经有头巨龙,在对抗精灵战场上阵亡了! 好吧,如果说这还可以解释为“巨龙的骄傲”,对精灵和人类同样看不起,或者他们知道一些自己和帝国都不知道的秘密的话…… 躲在自己身后的“胆小鬼”,又是在指谁? 阿斯瑞尔? 如果是,那么是不是证明他们过去彼此认识? 要真是的话,那是否也说明类似的情况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都曾经和某个邪神达成契约,与巨龙们携手战斗? 可为什么,他知道自己一定回来呢? 不,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知道来的自己,一定是代表阿斯瑞尔的? 洞穴外,山巅呼啸的寒风不断灌入,夹杂着稀稀落落的白雪,被晨曦染成了金色。 同样狼狈不堪的艾茵小心翼翼的靠在他身旁,惴惴不安的偷偷瞥着陷入沉思的黑发巫师,几次欲言又止。 疲惫的洛伦,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想问就问吧。” 黑发巫师懒洋洋道,目光侧向眼角:“你肯定有不少想知道的…要不然你就不是艾茵,而是我们无所不知的艾萨克了。” “人家才不是那个自大狂呢!” 一句话就被“触怒”的小个子巫师脱口而出,却还有些犹豫,气呼呼冷哼一声,故意将头转了过去:“也没什么想知道的!” “何况就算问,你这个大骗子也只会编一堆故事来骗我,问也是白问。” 自言自语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发誓,这次不骗你行不行?”挂着慵懒的笑,洛伦举起右手:“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才不信你!” “那我直接说了,你想听就听。” “不想听,你也不要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准你说!” “就算是假的,你就当故事听行不行?” “不听!” “可你不让我说,我又想说了。” “想说也不行,不准说!”…… 两人一来一回,吵了将近一刻钟。 看着鼓着腮帮,嘟起嘴的小个子巫师,黑发巫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被“激怒”的艾茵气呼呼涨红了脸,却像是被传染了似的,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轻哼一声将头转向一旁,不再去看他。 “嘿,你俩在这儿呢!” 带着一丝惊喜,十分熟悉的声音从洞穴深处传来。 长舒一口气,不带着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无奈的表情,满脸疲惫的黑发巫师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只见狼狈不堪,就像是刚刚掉下悬崖,紧接着被一顿爆揍的皇子殿下一瘸一拐,朝他们跑来;身上的衣服几乎变成了破布条,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鼻青眼肿,头发乱成鸟窝的脸上依旧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从三步之外一个飞跃,张开怀抱扑向洛伦! 然后稳稳的平躺落在了一步之外。 脸先着地。 “噗通!” 听着那清脆无比的声音,心有余悸的洛伦和小个子巫师同时哆嗦了下,皱起的眉头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安的打量着那个疑似把自己摔死的家伙。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一个狮子昂首,猛抬起头一脸土灰的布兰登不满的看向二人,又把他们吓了一哆嗦: “这种时候作为我的朋友,难道不应该也默契的扑上来,和我拥抱一起感受彼此活下来的惊喜吗?!” 不,我怕我现在的身体情况,遭不住您的火箭头槌。 洛伦在心底默默吐槽一句。 轻轻咳嗽声,有些气短的他默默低了低头:“……对不起。” 听到道歉的皇子殿下表情立刻一变,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嗯,知道道歉就好,我原谅你了!”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紧抿樱唇,连忙也低下了头。 同样强忍笑意的黑发巫师,拼命按捺想要挑起的嘴角。 没错,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自己和布兰登关系会那么好的原因之一;某些事情上,这位皇子殿下真的是鱼的记忆,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忘了。 “好了,说正事吧。” 打打尘土,拍拍脸,爬起来的布兰登一副“很认真”的架势盯着洛伦:“米拉西斯已经告诉我了,她说你和恩佐见过一面,还达成了某些…协议?” 黑发巫师眉头挑了挑。 他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艾茵,扭过头去的小个子巫师蜷缩成一团,假装在休息;但还是忍耐不住好奇的冲动,拼命竖起耳朵。 真是…这不还是想知道的嘛。 “虽然冒了点儿风险还差点儿被一口吞了,但…你说的没错。” 疲惫的叹息一声,洛伦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白银巨龙恩佐,他好像对亚速尔精灵十分的不屑一顾,并不觉得这帮长耳朵会是什么麻烦。” “但他还是答应了,会在必要的时候加入,援助我们打赢这场战争。” 表情凝重的布兰登点点头,这和他上次得到的答复基本差不多;目光依旧注视着黑发巫师,表示继续。 “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因为艾奥利特的死对我们过多迁怒,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洛伦轻声道:“你说的没错,这位巨龙一族的首领,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嗯,这倒是个好消息!” 眉头一挑,布兰登的表情舒展了些:“这趟炬峰山之行的目标,到此算是达成一半!” 洛伦十分赞成的点点头。 没错,眼下这种情况,只要不让巨龙变成敌人,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 至于得到巨龙确切的承诺…那只能算是理想目标,两人都没指望一次会面就能说服对方答应。 “话说…艾萨克和路斯恩呢?”松了口气的皇子殿下,也终于有心思关心别的事情了,环视着周围:“怎么没看见他们,难道还没出来?” “已经出来了,而且是在我们前面出来的。” 洛伦懒洋洋道:“艾萨克找到了试炼之路的破绽,成功完成了试炼…现在据说正在龙**,和路斯恩一起被巨龙们款待着。” “所以路斯恩和艾萨克是一起的,你和艾茵一起…有意思。” 眯着眼睛,想到了什么的布兰登脸上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情,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看着若有所思,却又不像准备开口解释的皇子殿下,黑发巫师很是明智的没有问。 “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洛伦故意转移话题: “恩佐对我们的态度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太深的敌意和对抗的想法,想说服他做出些态度和支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等到这趟会面结束,你就该去当你的东萨克兰亲王了——要怎么处理你领地上那些不太听话的贵族,大开杀戒?”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布兰登的眼角抖了抖。 “嗯…有可能。” “有可能?” “对…只是有可能。”紧皱着眉头,布兰登看着洞穴外飘飞的白雪,表情有些出神:“我的想法还是和之前一样,但…稍微有了些变化。” 表情不变,洛伦诧异的挑起了眉毛。 “如果我想成为真正的东萨克兰亲王,不杀人是不可能的,否则就只能是挂着头衔的傀儡罢了,何况他们也该死…但如果杀的人太多,后果同样会很严重。” 背对着黑发巫师,皇子殿下的声音意外的十分平稳。 “最直接的,就是会削弱帝国的战争潜力——越是顽固的贵族,就越证明他们的实力和根基足够深厚,把他们杀光了,东萨克兰能打仗的人就少了三分之一。” “即便我能立刻安排那些追随我的埃博登贵族,佣兵和富商们占据他们的地盘,短时间内这帮人也无法提供多少兵力和财力,极大的削弱我还有帝国的力量。” “所以我是这么打算的。”神色淡然,布兰登补充道:“杀人肯定还是要杀人,但不能像暴徒一样杀人——有罪的人要审判,罪大恶极的要被惩处,能够合作的更要拉拢。” “至于变成土匪强盗的逃兵们…中层的指挥官不能留,必须换人,但底层的军官和士兵可以充军,受刑也好抽鞭子也好,得把他们重新变成听话的士兵才行。” “这样打一批,拉一批,杀一批…就能把缺口控制在…嗯,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以内了,能有足够的地方腾出来,安置那帮难民就行。” “基本上暂时就想到这些,别的还得看实际情况才行。” 挠挠头,尬笑两声的布兰登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洛伦:“我的巫师顾问阁下,请问还有什么能补充的…呃,你那是什么表情?” 黑发巫师目瞪口呆。 这、这个自己眼前的家伙,真的是布兰登? 那个明知道没有好下场,也要在断界山要塞故意和自己哥哥过不去的布兰登?! 那个在埃博登自作主张,演变成埃博登之乱导火索之一的布兰登?! 那个只要自己高兴,捅出天大娄子都不在乎的布兰登?! 他别是康诺德假扮的吧?! “呃…没、没什么!” 看着布兰登那愈发不高兴的表情,洛伦很勉强的笑了笑:“就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我的意思是,嗯…意思是,就是说…嗯……” 沉吟半天,黑发巫师始终没想到什么比较委婉的词汇来形容。 “意思是以前的布兰登绝对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绝不可能想到这些…对吧?” 扯着嘴角,洛伦尴尬的笑了。 “我没那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没好气的哼了声,皇子殿下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就像水会流动,人也是会变的;再喜欢胡闹的熊孩子,也会有长大的那一天。” “特别…是当他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会开始明白事理,懂得权衡利弊,选择更加理智而不是随心所欲的做事方式。” 赤红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另一个倔强的身影。 一个曾经畏首畏尾,特别在意别人眼光,却还是终于鼓起了勇气的身影。 洛伦一愣。 他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布兰登耸耸肩:“算了,不说这些…还是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继续和恩佐还有其他的巨龙们交涉吧,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而且……” 话音未落,呼啸的狂风突然从洞穴外卷起;就站在洞口位置的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 “轰——!” 伴随着一阵巨响和脚下地面的晃动,巨龙米拉西斯稳稳的落在了他们面前,俯下龙首,好奇的目光不停地在打量着黑发巫师。 “哦,我亲爱的米拉西斯女王,你终于想起我了!这是特地来接我的吗,这可真是……” “噗通!” 没等一脸惊喜的布兰登扑上去拥抱,米拉西斯很是随意的摆动了下翅膀,将可怜的皇子殿下直接撞到一旁。 脸先着地…又一次。 【谁会特地来找你啊。】 头也不回,巨龙发出一声慵懒的低吟,目光盯着黑发巫师。 【奉恩佐的命令,炬峰山欢迎尊贵的拜恩公爵阁下到访,我们为您和您的同伴准备了休息的场所和食物,还请不用客气,请尽管吩咐。】 【对于即将并肩作战的朋友,炬峰山无不应允!】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休息时间 在于艾萨克一行汇合之后,布兰登和洛伦决定先休整下,等到明天在与巨龙们谈判;虽然实际上他们只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爬山,但过程却漫长的像过了一个世纪。 尤其是洛伦自己,梦境世界被巨龙手撕,对意识的创伤不亚于在精神殿堂炸了个口子,没有直接昏迷已经是庆幸,更别提其他。 其余几人也基本相差仿佛,没好到哪儿去——布兰登像是经历了一次大彻大悟的顿悟似的,眼下可以说是身心俱疲,安静的简直不像他自己; 路斯恩和洛伦差不多,精神力与体力都严重透支;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则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创伤与虚空侵蚀,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的。 于是在得到了巨龙们“款待”的一行人,被允许在炬峰山山巅的一处岩洞中搭建临时营地,附近还有一处被密林环绕的温泉。 不过五个人谁也没有去泡温泉的打算,而是彻夜都围在篝火旁讨论接下来会谈的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如何说服白银巨龙恩佐和巨龙们答应提供援助。 对方已经不再纠缠艾奥利特之死的问题,想要争取到援助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虽然成功的几率不高,但至少是值得一试。 小个子巫师的观点就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艾萨克则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威逼利诱。 造一千架“皎光剑”对准炬峰山,就不怕他们不答应——当然,要是洛伦能有这份本钱,他们也不用考虑拉拢巨龙了。 路斯恩提出了一个看起来比较靠谱的建议,和巨龙一对一决斗——只要能用这种方式赢得巨龙的尊重,那么再提出请求就简单多了。 这个想法很好,但布兰登十分担心巨龙们不会答应让路斯恩或者洛伦,而是让自己去和他们决斗。 一向爱惜生命的皇子殿下,严词拒绝了这种自杀选项。 从太阳落山直至天亮,顶着黑眼圈的黑发巫师和皇子殿下毅然决然离开了洞穴,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向龙穴的方向走去。 至于和白银巨龙恩佐的谈判……很顺利。 顺利的简直超出了两人想象! 不仅答应了两个人的全部要求,同意正式向帝国宣布,巨龙一族将会参与到这场亚速尔精灵之战,而且表示他会亲自造访帝都,向康诺德皇帝宣布此事。 抛出所有幼龙和已经阵亡的墨蓝巨龙艾奥利特,炬峰山共有十二头巨龙,恩佐答应会派遣六头巨龙,前往帝国境内重要的据点和军队集结地附近候命。 除此之外,炬峰山剩余的六头巨龙——包括他之内——都将随时与米拉西斯和另外五头巨龙保持联络,只要需要,白银巨龙甚至可以亲自赶赴战场,协助作战。 当然,判断的权力依然在巨龙们,而不在帝国甚至是布兰登的手中,这也是决不允许更改的一点。 至于沟通的问题…除了布兰登可以和米拉西斯沟通之外,其他的巨龙只能保证必要的跟随和协助——哪怕提供援助,骄傲的巨龙也绝不可能服从除“驭龙者”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即便如此,这也已经大大超出两个人的预料! 兴许是顺利地过了头,结果胡思乱想一晚上的功夫完全没用上,内心有些失落的两个人很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龙穴,决定先休整几天再离开。 毕竟有温泉和山巅绝景的地方实在难得,要是再算上“龙穴”这一点,那就更难得了。 …………………… 夜色已深。 茂密的树林拽起了天然的帷幕,将外界隔绝;能看到的只有头顶的星空,能听到的的山巅呼啸而过的长风。 不,不光是能看到。 身处山巅,就连夜空里的星辰也似乎离近了许多,近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把玩的风铃;林间的风声,仿佛就是这些“风铃们”被自己轻抚,敲打发出的声音。 吹进林中的风夹杂着草与花的气息,与星空映下的银光相称,又一齐被水汽裹住,留在了这密林的帷幕间,变成了水面的粼粼波光,还散发着香。 至于是怎么一回事,这不重要。 因为肯定是错觉…可正因为是错觉,才显得格外有意思。 大半身子浸泡在温泉中的洛伦,眯着眼沉浸在被水汽笼罩的世界里,肩膀和后脑勺倚靠着岸边被泡热的石块,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打量拨弄着头顶的“风铃”。 “哗~” 星空下水池的另一端,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 伴随着草丛被分开的动静,小个子巫师身影逐渐在水汽间浮现——灿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瑟瑟发抖的靠近到岸边,身上还紧紧裹着斗篷“改造”的浴巾。 稍稍将“浴巾”提起些,紧盯着水面的艾茵小心翼翼探出右脚。 “哗啦~” 白皙的脚趾立即染上了一层粉红,伴随着浴巾下身躯微颤,先是赶紧提起,紧接着迅速没入了水面,——胆小的小个子巫师就像是林间的野兔般,又害怕又好奇的在水池边来回试探。 五分钟后,彻底泡在水中的小个子巫师眯着眼睛,放松着身体,将后脑勺靠在岸边,发出了幸福的轻吟声。 “感觉如何?” 黑发巫师哑着嗓子,轻声询问道。 “嗯……” 彻底放松下来的艾茵只是慵懒的轻哼一声,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 ……嗯? “唉?!” 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回过神的小个子巫师脚掌猛地一滑,险些跌落到水池底。 “洛、洛伦?!” 紧张的艾茵眯着眼睛费半天力气,才看清水汽对面的身影,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嗯……”强忍笑意的黑发巫师发出享受的声音,懒洋洋的开口:“我一直都在啊。” “可你、你…布兰登,路斯恩还、还有那个自大狂…你们,你们不是早就应该……” 哆哆嗦嗦的,小个子巫师变成了结巴。 “洗完了?哎呀…所以你们真的是不能理解泡温泉的乐趣啊——不仅仅是洗个澡,更是要尽可能享受这个过程,彻底放松才是。” 嗯,要是有一壶茶或者酒,再来个削了皮的苹果或者青萝卜,那就更好了。 摇摇头,脸上带笑的洛伦一副很遗憾的表情。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尽管放心…隔着这么浓的水汽,又是晚上还没有光线,什么都看不清的。” 何况自己早就已经看过了——咳咳咳,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 也对啊。 小个子巫师松了口气,重新倚靠在岸边,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不过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寂静、温暖、惬意,身旁就是最好的朋友——既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宁,又不会因为孤身一人而太过孤单落寞。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迟缓以至于几乎静止。 沉浸在水汽中的二人,都没有要打破这份安详的想法,尽情的享受着。 要是能就这么睡着过去,简直…… “睡着了吗?” 又是懒洋洋的声音,而且好像比刚才更清楚了一些。 更清楚…… 嗯?! 猛地回头,某个嘴角带笑的大骗子,已经不知不觉间移动到了她右手对面! “你、你要干什……” “别那么紧张,我这只是为了关心你。”黑发巫师继续轻声安慰道:“第一次泡温泉的人一般都没什么经验,尤其是像你这样喜欢将头以下全部泡在水里的,更容易晕过去。” “离近一些,万一你不太舒服我也好帮你——放心,有水汽挡着呢,我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感受着水汽缭绕,有些睡眼朦胧的小个子巫师似是而非的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你不也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你从我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我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 洛伦耸耸肩,同时又有些遗憾的看了眼周围空荡荡的密林。 嗯,要是还能有桑拿房、搓澡师傅还有泡完休息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惴惴不安的小个子巫师还是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大骗子,水汽中对方的身影比刚才清晰了许多,仰望着星空,一副十分坦然的模样。 还真是…很难得看到他那么安静,眉头也没有皱起来的表情呢。 小个子巫师忍不住想到。 印象中的洛伦,仿佛无时无刻不是在思考某些事情——无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无论敌人时古木镇的食尸鬼,还是潜伏在虚空之中的“黑十字”塞廖尔。 他的敌人,仿佛永远都是无处不在。 可哪怕是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这个大骗子也会装成“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用最随意的口吻讲述最最可怕的局面,永远也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离得越近,艾茵就觉得自己和他之前的距离越远。 就像在野狗村的邪神神殿,就像在银盔山下的地下隧道。 这家伙…永远在拒绝别人的帮助和关怀,就像这样会伤害到自己,也会伤害到别人一样。 三年前还不是很明显,三年后这种情况愈发的严重。 道尔顿导师和阿沙迈大师提醒了他无数次,但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拜恩的伯爵们一次次的抗议,都被他用各种手段压了下去; 夏洛特…夏洛特暗示了一回又一回,这家伙永远不为所动。 这个大骗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一意孤行”的坚持走下去,仿佛明天就会是世界末日一样? 小个子巫师百思不得其解。 滚烫的热水浸泡着身体,困倦逐渐侵入她的意识,彻底放松下来;紧紧裹住的“浴巾”也逐渐松开。 自然的笑容在嘴角浮现,不再多想的艾茵一脸满足的闭上双眼,樱唇轻轻的呼吸着夹杂着水雾的空气,喉咙里痒痒的。 “……你的浴巾松开了哦。” 依旧是懒散到极致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特别的清楚,清楚的就好像是在她耳畔说的一样。 嗯,耳畔。 嗯?! 惊醒的小个子巫师急忙想睁开眼睛,可昏沉的意识让这个过程变得无比艰难了起来,不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薄薄的上眼皮,仿佛有千钧重。 “没事,不用起来,我已经帮你提起来了。” 黑发巫师安慰的声音再次传来,就像是在她面前:“放心吧,这么浓的水汽,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嗯…大骗子……” 睁不开眼的艾茵,樱唇微颤,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响。 “你说什么?”黑发巫师困惑道:“我听不清。” “大…骗子……” “要不我离近一些,离近些就能听清了。” 单纯的话语,听起来像个孩子。 “骗子……” 小个子巫师嘟囔着,昏沉沉的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爬起身——明明都睁不开眼了,却还想要扑上去给某个“大骗子”一巴掌。 “哎哎哎…小心!别动了,再动浴巾就要开了!” 洛伦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让艾茵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 不知不觉间,水池中的两个身影已经靠在了一起。 松开的手渐渐沉入水面,小个子巫师将昏昏欲睡的小脑袋靠在黑发巫师的肩膀上;用力蹭了蹭,灿金色的长发随即散开。 “艾茵,你的头发把我脸盖住了。” “闭嘴,大骗子不准说话。” “可是好痒……” “不准说话!” “可是……” “不准说话!” 痴痴的笑,艾茵小声嘟囔着寻找着合适的角度,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大骗子,还是被你得逞了。” “天地良心,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洛伦扯了扯嘴角,为自己辩护道:“我只是在替你着想,担心你晕倒了掉进水里去。” “傻瓜才会信你。”小个子巫师还是忍不住反驳一句,声音越来越轻: “就这样…不要动,好吗?” “放心吧。”靠着岸边的岩石,洛伦同样懒洋洋道: “水汽太大,我什么也看不见。” “嗯。” 昏昏欲睡的艾茵,如是低声答道。 宁静的午夜,温泉中的二人就这么静静的相拥彼此,享受着片刻的安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家 晴日初升,悠然绵长,犹如雷鸣般的龙吼唤醒了沉睡的炬峰山。 当山脚营地内的众人揉着困倦的眼睛,被惊醒走出帐篷时,眼前所见,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青色、金色、银色、赤红、暗紫……鳞次栉比,平日里往往连一头也难得一见的巨龙,今天却多到能挑花了眼! 双翼横起,张牙舞爪,在山巅间的云端上下腾飞;发出的龙吼,让人感觉仿佛灵魂都在为止颤抖起舞。 下一刻,怒吼的巨龙们冲破云霄,以炬峰山峰中心,驾驭长空,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一片惊愕的营地中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不逊于龙吼的欢呼! 尤其是许多东萨克兰的难民和军团士兵们——如果埃博登和拜恩人只是惊讶,他们则是震惊。 在他们祖祖辈辈的传说和历史上,只有两次见到过巨龙们翻滚入云,在炬峰山巅群龙起舞的景象——并且每一次,都昭示着即将到达帝国命运的转折点。 第一次是第二世代,艾克哈特一世陛下的“伟大征服”; 第二次,是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决心北上,在血骸谷与南下的邪神和魔物决一死战; 之后任何一次,即便是群雄汇聚的第十世代,“狂龙女皇”与“黑公爵”纵横帝国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 在皇室被冠以“龙王家族”之名,以巨龙驾驭帝国的东萨克兰人心中,帝国的命运和巨龙是联系在一起的;每一次巨龙们的举动和异状,都被迷信的“东萨克兰乡下人”看成是帝国命运的征兆。 炬峰山的巨龙再一次“倾巢而出”,这也就预示着帝国将再一次迎来命运的转折;只要能赢得胜利,帝国必将再次拥有整整六个世代的辉煌! “真的要走?” 山脚下,站在浮空城护墙上的布兰登插着腰,有些失望的看着黑发巫师:“多待几天行不行——德雷西斯和我的军团南下还有段时间,我手底下没几个能打仗的。” “有你在,至少不担心这帮乌合之众被那帮叛乱贵族的私兵一冲就垮了。” “算了吧,我留下来只会给那些帝国贵族更多反抗你的理由。”黑发巫师耸耸肩,并没有把布兰登的话当回事: “让一个拜恩公爵在东萨克兰指挥平叛…除非你真的准备把这里屠一遍才行。” “何况如果我不回去,那谁给你筹备接下来平叛的资金?” 听到这话的皇子殿下表情一塌,有些愁眉苦脸的看了眼下面的营地。 没错,要是在这么下去不等平叛结束,自己就得被这帮人活活吃穷!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苗头…只不过靠着从埃博登带出来的物资,还能勉强撑一撑;等到粮食告罄,自己想不杀人都不可能了。 “好吧,看起来那只能这样了。”无奈的摊摊手,布兰登有些不甘心的扯扯嘴角:“你可以回家了,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但千万别太安逸…最晚明天开春,你就会忙到脚不沾地了。” 二人的表情同时凝重了些。 “军务大臣,我那位亲爱的瑟维林叔叔和艾勒芒的尤利·维尔茨大公眼下正在封锁埃博登边境——按照我皇兄的习惯,他不到有十足把握绝不与敌人决战,特别是已经没有退路的孤军。” “而洛泰尔深林堡一线的战事,又非常不适合大规模军团展开,无论敌我都是一样;皇兄最多会提供些许援助和后勤,不会蠢到亲赴战场的。” 所以这个冬天,将会是最后的休战? 楞了一下,洛伦大概明白了布兰登的意思。 虽然这次康诺德的“全面战争动员”,在帝国贵族上下的干预下几乎是“全面失败”,但暴露的不仅仅是贵族一方,也是帝国本身的问题。 说得简单点儿,就是和平的时光过的太久,从上到下都没有“全面动员”的准备。 自“狂龙女皇”之后的第十一、十二、十三总共三个世代,再也没有经历过像之前那样,会危机到整个帝国存亡的威胁;即便是魔物入侵,半人马入侵或者矮人王国骚动…往往也只是调动一两个公国的军队,至多再派三五个军团就能解决问题。 所以这一次“萨克兰骚乱”,康诺德看到的不仅仅是贵族们的不配合,还有就是帝国上下都没有全面动员的心理准备,不知道将整个帝国的战争潜力发动起来是怎样一回事。 那样的盛况,绝不是倚靠帝都内的一声令下;而是要皇室与各公国通力合作,相互配合达成默契,竭尽全力才能完成的盛举! 而眼下的问题是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很可能已经完成了这样的全面动员——否则他们也无法这么轻易的,将两支兵力超过十万人的军队运过迷雾海,并且看起来随后还有援兵。 但帝国还没有。 所以康诺德的计划,大概就是趁着整个冬季封港的时间,一方面对入侵的敌人进行封锁,争取喘息的时间;一方面在帝国内部,尤其是中层完成动员准备,待到开春再一鼓作气,与敌人决战。 毕竟作为防守的一方,帝国依然拥有地利的优势,可以更加轻松的集结优势兵力,对入侵的敌人分开歼灭。 至于具体的计划,从布兰登接下来的打算也能大致看得出来。 对外,与几个公国达成默契,重建“御剑骑士团”拉拢人心,保障公爵们的利益;对内放纵布兰登铲除异己,巩固东萨克兰;自己则在帝都内与上层贵族还有教会们周旋,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 嗯,还真是满满的如意算盘。 “所以你真的打算,就这么乖乖按照康诺德的想法来?” “当然,反正对我有利,为什么不呢?”布兰登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还感慨的叹了口气:“毕竟,这都是为了德萨利昂…还有帝国嘛。” 看着“突然变老实”的布兰登,哪怕已经见过一次,洛伦还是表情愕然。 不行,这么成熟冷静,顾全大局的“丢脸皇子”实在太违和! 真是…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你怎么回事,又是这个表情?”布兰登疑惑的挑挑眉头,随即眼前一亮,很是惊喜的翘起嘴角:“难不成被我成熟冷静,顾全大局的表现给震惊到了?!” “……”洛伦·都灵。 “哎呀,别那么不好意思——我知道的,很多时候我的成长和表现都会超出人们的想象,感到惊讶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 眉飞色舞着,皇子殿下一副毫不掩饰的表情:“怎么样,现在看起来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靠,特别有信心了——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嗯…想留下来陪我的冲动?” “……再见。”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向浮空城内走去。 “哎哎哎…等等等等,干嘛那么着急啊,我错了我道歉行不行?!” 惊慌失措的布兰登,立刻现了原形。 停下脚步,也不转身的洛伦冷漠的扭过头。 “好吧……”挠挠头,看着洛伦表情的皇子殿下立刻明白了:“保重,顺便记得替我向夏洛特问声好,就说…呃……” “算了…我觉得什么也别说,可能还会让她喜欢我一点儿。” 黑发巫师十分赞成的点点头。 浮空城发动的声响传来,缓缓升空。 远处的炬峰山上,再次响起了巨龙们的怒吼。 那声音,宛若雷鸣。 ………………………… 从东萨克兰到拜恩公国的道路,是被四方大道相连的。 因为事先没有通知过夏洛特关于炬峰山的事情——其实是连埃博登之战,也是到开打之后才想起来通知她——所以“特别心虚”的洛伦根本不敢有半分耽搁,整个队伍在抵达边境之后,立刻“兵分三路”。 洛伦自己带着仅存的百余名苍穹之翼猎魔人,骑马走四方大道全速前进,绕过途径的所有城镇与堡垒,直接奔赴赤血堡; 而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则在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率领下打出旗帜,一个城堡一个城镇的经过,将埃博登之战的结果,还有“拜恩公爵生还”的消息传遍整个拜恩; 最后所有的伤兵,巫师以及不愿追随布兰登,跟着来到了拜恩的埃博登难民,则被全部安排在浮空城上,慢慢的跟在后面抵达,免得拖累了行军速度。 在这样“轻装前进”的加持下,洛伦只用两天时间就横穿了三个伯爵领,并且在第三天的下午,抵达了赤血堡的边境。 看着辽阔原野上大片大片的农田,精致的风车园林还有郁郁葱葱的葡萄园,内心十分忐忑的黑发巫师,总算是松了口气。 自己这么拼命的赶回来,而且炬峰山之行又是不得已的突发事件,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这下子,夏洛特总不至于再生气了…吧? 看着远处半山腰,犹如骑士般巍然屹立的赤血堡,洛伦的面颊本能的抽动了下。 眼下是凛冬的季节,即便是地处南方的赤血堡也已经能看到寒风侵袭的痕迹——麦田之中已经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旷野中的密林也是掺杂着红黄的浅绿,比盛夏时节更加绚丽。 只不过眼下都已经入冬,城外的道路上是不是也过于热闹了? 不远处山下的道路上,已经被一个又一个农夫、旅者、商队、马车还有各式各样打扮的行人变得的拥挤不堪;大部分人都在朝着赤血堡的方向赶去,但也有不少商人直接就在路边摆摊,热切的叫卖了起来。 这样的“临时街市”,居然从城堡外最远的一处小酒馆,一直蔓延到了赤血堡城墙外的镇子,绵延几里,全部被堵塞的满满当当。 而等到诧异的黑发巫师和路斯恩一行抵达城堡外面的时候,看到的比城外的街道上还要热闹十倍——数以百计,五颜六色的燕尾旗,被当成装饰品在挂在城墙上;镇子上的集市已经是人山人海。 每一个酒馆都是爆满,每一个旅店都塞满了人,每一辆马车都被堵在了人潮之中…乍一看,就像是全拜恩人的都记载了这一座城镇里! “圣十字啊……”发现已经走不动的路斯恩,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人潮”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什么庆典,怎么好像比盛夏节还要热闹?” “盛夏节…今年的盛夏节怎么可能跟这个相提并论?!”一个走在他们前面的商人听到他的话,一脸诧异的扭过头来: “这可是轰动全拜恩的大事情——十三领的伯爵们…呃,除了随公爵出征的怒火堡伯爵以外,全部都特地赶来了!”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灰瞳少年一脸的不解。 “这个嘛…总共有两件事。”看出来路斯恩是个外地人,那商人立刻开始滔滔不绝了:“首先当然是庆贺公爵在埃博登大胜,孤身一人击败亚速尔精灵的百万大军,这可是历代骑士王都没有的功绩,连德萨利昂家的皇帝也比不上!” “你看,他们这不是赶紧邀请公爵前往炬峰山,和巨龙们谈笑风生——否则的话,还有什么能够褒奖我们公爵的如此丰功伟绩?!” “……” 抽动着喉咙,路斯恩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身后黑发巫师:“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个,当然是婚礼了!”商人眉飞色舞道:“对我们拜恩人来说,这世上还能有比婚礼更大的事情吗?!” “赤血堡女伯爵,嗯…应该说是圆桌议会正式宣布,将会在庆祝公爵凯旋的宴会上举办一次前所未有盛大的婚礼,来为这光荣的一天增加更多的风采!” “婚礼?”路斯恩挠挠头:“谁的婚礼?” “谁的婚礼,还能是谁的婚礼——您不会是故意的吧?”商人瞪大了眼睛,看看周围然后连连咳嗽几声: “虽然眼下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我老婆的弟弟他第二个堂兄,是赤血堡宫廷里的二等厨师,奉命制作一道萨克兰鸽子派——你知道,这在天穹宫时皇帝婚礼上才能出现的美味佳肴,所以这次婚礼的主角……” “当然是我们的公爵大人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作主张” 穿过赤血堡宫殿的大门,脚下的石子路就和黑发巫师的心情一样,崎岖不定,上下起伏。 尤其是在还被用一双双异样的眼睛盯着的时候。 从走进宫殿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护卫骑士,侍从,女仆,办事员……所有人或是偷偷的,或是过明正大的盯着他,还都是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当然,类似的情况过去也有过,可那时候都是“这家伙真可怜”; 但现在他们的表情,却是“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至于是怎么看懂的,那实在是一个一言难尽的故事……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在夏洛特的房间门外止步,惴惴不安的想着这次该怎么和她解释——究竟是一上来就坦白道歉,承认错误;还是想办法扯个谎,先暂时糊弄过去。 可惜的是没等到他下定决心,门就自己开了 “吱嘎~~~” 一阵轻轻的门轴转动声,捧着一堆卷轴的公国总管——查尔斯·格伦威尔——低着头走出房门,直至下了台阶才看到眼前的身影。 “你…洛、公爵大人?” 查尔斯猛地抬头,面带诧异:“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洛伦的表情反而更尴尬了几分。 尴尬的气氛下,想打开局面当然只能转移话题。 “夏…嗯,赤血堡女伯爵她…在里面吗?” 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洛伦试探着询问道。 “在,当然在!”回过神来的查尔斯点点头,开口答道:“您离开的这段时间,伯爵一直在书房中处理公务,或者在圆桌大厅会晤陈情者,只有很少的时间可以回房休息。” 他这么说,洛伦反而更尴尬了,根本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 对视的两人,沉默了一分钟。 “要不…您进去和伯爵聊聊?” 憋了半天,查尔斯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同时也在用那“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黑发巫师:“反正…来都来了……” 对啊,来都来了…我还能跑了吗? 往哪儿跑啊? “……好啊。” 洛伦笑的十分开心,一点儿都不紧张。 不再多言的公国总管让开房门,离开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瞥了眼,看着表情毅然决然的黑发巫师,就像上战场一样走进了夏洛特房间的门。 首先映入洛伦视线的,是房间内堆砌如山的羊皮纸卷轴。 作为公国总管,查尔斯并没有欺骗或者对洛伦夸张任何事实,光是文件的数量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虽然拜恩公国重新恢复了统一,并且洛伦自成为公爵之后就一直在竭尽所能的完善集权,但权力集中之后,能够真正行使权力的人却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现实不是游戏,有能力又忠心耿耿的臣子,不可能点点鼠标就能变出来。 帝国拥有下属的议院和处理行政事务的内阁,而拜恩只有一个圆桌议会,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这个公爵要处理的事情,呈几何数增长——并且在他长期不在的时间里,全部都被压在了夏洛特一个人的身上。 事无巨细,皆须过问。 可想而知…她究竟背负着怎样的重担。 沙沙的写字声中,书桌后的身影安静的坐在桌前,平和且一丝不苟的批阅中每一份羊皮纸卷轴,手边满满的茶杯早已没了热气。 “洛伦,你回来了?” 无意中抬头的赤血堡女伯爵,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眉宇间带着一丝安详:“等我一下,今天的马上就要弄完了。” 抽抽嘴角,没敢说话的黑发巫师只是很勉强的笑了笑。 她真的一点儿都不生气。 但越是这样,洛伦就越紧张。 安静的时光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洛伦就在门前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声不吭的看着夏洛特处理完那份“马上就好”的文件。 一丝不苟,连鹅毛笔挥舞的速度仿佛都加了放慢效果。 没错,她肯定是故意的。 但要是这样就能让她消消气儿,松口气的反倒是洛伦自己。 又过了半小时,终于放下鹅毛笔的夏洛特端起茶杯抿了口,才发现已经凉了。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连忙从一旁拿过书房内的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她面前。 “接到消息的时候,查尔斯告诉我队伍才刚刚抵达怒火堡。” 轻笑着接过酒杯,夏洛特嘴角挂着温柔的笑,闪烁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没想到,才眨眼儿的功夫你就到门外了。” “嗯…是啊,这不是有点儿…迫不及待嘛,所以……” 紧张的洛伦笑的僵硬,脸上还带着几分讨好。 端着茶杯,转过身来的夏洛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安静的倾听着。 但她这样,洛伦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城堡里的骑士,查尔斯,突如其来的庆典…还有,嗯,眼前的夏洛特。 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变得有些反常。 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的洛伦,顿时警觉了起来。 “对不起,这次是我错了!” 在夏洛特有些诧异的注释下,洛伦毫无预兆,直截了当的道歉。 “你…错了?” 坐在桌前的赤血堡女伯爵,疑惑的歪着小脑袋。 “对,我不应该不和你打招呼就答应布兰登,去炬峰山和巨龙一族谈判,呃,不不不……”黑发巫师连连摇头,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应该是更往前,我不应该不告诉你事情原委就答应去主持埃博登之战,甚至拖到让康诺德先给你写信也没想起来通知一声;还有……” “还有?” 夏洛特瞪大了眼睛,忽闪忽闪的。 “对,还有!还有就是……”洛伦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小心翼翼的看着夏洛特的表情,内心特别不安:“不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嗯,怕你不答应……”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夏洛特不仅没有生气,淡然一笑,仿佛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之所以非得要提前回来是因为,嗯…主要是为了承认错误,然后坦白这些都是我自作主张的错……” “不,这些是我的错。” 带着淡然且优雅的笑,夏洛特轻轻打断了急于认错的黑发巫师。 怔住的洛伦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在看到她那平静却不容辩驳的眼神后,欲言又止。 “你知道…在以前每次你自作主张后,我都会非常愤怒,认为你背叛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或者违反了你答应过的承诺……” 夏洛特悠悠开口,还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每一次都会令我气急败坏,风度无存,甚至是失去理智——嗯,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洛伦,只能陪笑。 “但现在我已经领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她话锋一转,轻轻放下酒杯:“艾因·兰德,他用一番感情真挚的话,彻底点醒了我。” 艾茵? 黑发巫师一怔。 “没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艾因·兰德。”缓缓起身,夏洛特从容不迫的走向洛伦,一颦一笑尽显雍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我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我们的洛伦·都灵公爵,是一个拥有强烈主观能动性的人——在他做出决定之前,会谨慎的平衡和判断利弊;但他一旦做出了决定想要和你商量的时候……” “那并不是真的要和你商量,而是要告诉你他的决定;不论接受或者不接受,他都不会再听取你的建议了。” 尬笑的洛伦,表情僵硬的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同理,主观能动性强的人一般也都极其的自信;除非必要,从不会主动要求别人的帮助。” 轻声开口的夏洛特,目光却极其的强烈:“而作为他——拜恩公爵的朋友,我们必须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永远,永远都无法高于他,成为可以被他需要的存在。” “夏洛特,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从来都……”洛伦连忙打断道。 但赤血堡女伯爵根本不予理会。 “所以,我们不能指望他主动开口,或者寄希望于他的改变,我们必须适应。” 挺起胸脯的夏洛特,终于站在了黑发巫师的面前,抬起头与他四目对视:“想要帮助他,成为与他平肩作战的那个人…就必须主动而不能被动。” “同理,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就必须跑得比他更快!” 洛伦无言以对。 所有的解释和谎言,都被她的眼神堵在了喉咙里。 “所以…这次不论是埃博登之战还是炬峰山之行,你做的都没错——前者让拜恩在帝国赢得了相当高的声望,后者则鼓动了拜恩十三领无数骑士的雄心。” 看着开不了口的黑发巫师,轻笑着的夏洛特继续道:“自第十世代之后,拜恩上下从未像今天这样团结一心,忠于一人过。” “近百年了,他们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值得他们信任,追随的公爵,一个能够带给他们荣耀和伟大的英雄——你的决定,令整个拜恩团结一心。” “所以我才说,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过去的我对你还不够了解,将你的妥协当成了我们彼此的默契。” 黑发巫师一怔。 “还有什么问题吗?” 轻声询问着,目不转睛的夏洛特依旧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 “呃…有、还有一个!” 用尽全力克制着紧张,洛伦开口道:“关于…嗯,婚礼……” “啊,你是说婚礼啊…没错,是我筹备的。” 微微一笑,夏洛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正好,趁着你在埃博登大获全胜的消息传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十三领的贵族骑士们全部都集中到了赤血堡。 “正如我刚刚说的那样——作为你的朋友,我们不能等到你来求我们,而是要主动起来,抢在你前面,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好。” 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 “那、那这么说…嗯,你的意思是这个婚礼……” “当然是你的——更准确的说,是拜恩公爵的婚礼。”无法再按捺内心喜悦的夏洛特,露出了十分开心的笑容: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如果将你这一次辉煌的胜利彻底利用起来;思前想后,应该没有比一场婚礼更合适的办法了。” “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拜恩人喜爱英雄,更喜欢热闹;趁着一场辉煌的胜利举办你的婚礼,不仅可以让他们感到与有荣焉,更能巩固这份拥戴,建立起十分稳定的统治,让骑士们更加放心的追随于你。” 夏洛特越说越激动:“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完全能趁着这次婚礼,将很多往日很难通过的法案一齐通过,重铸都灵家族的统治,甚至更胜一筹!” “比如说你一直都想推行的‘检地计划’,‘征召常备军计划’,‘常驻圆桌议会计划’——拜恩人崇拜英雄,热衷于英雄;所以至少在眼下,任何人都不敢违背你的意志和想法,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一次机遇,我们就能将拜恩真正变成都灵家族的拜恩;复兴已经不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而是要将都灵家族推向历代都未曾想象过的辉煌!” “奠定你的权柄,将声望推向最高点,整个拜恩才能在接下来的精灵战争中变成你如臂使指的助力。” “甚至一举超越德萨利昂皇室,成为拯救帝国的英雄——为你的后代,争取到夺取帝国的基础…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看着欣喜若狂,连眼睛里都散发着光彩的夏洛特,黑发巫师除了干笑之外根本连一句话都插不上,只能默默的等她说完。 “……所以,为了让我们的胜利更进一步,你为我安排了一场婚礼?”洛伦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干巴巴的问道。 “没错,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女伯爵微微颔首:“很抱歉没有提前通知你,但这样做也是为你着想——正如你不告诉我你去炬峰山,是为我着想一样。” “哦。”抽了抽嘴角,洛伦笑的很僵硬:“可…你也知道,婚礼得有两个人才行,一个人是不能举行婚礼的。” “没错。”夏洛特点点头。 “所以…你也安排了另一个人?” “没错。” “女…我是说,是一位女士?” “没错。” “……谁?” “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求婚者 十分钟。 足足十分钟,震惊到思维停滞的黑发巫师才终于恢复了理智,并且听清了面带微笑,还好像颇为自得的夏洛特说出的那个字眼儿。 她说…“我”; 嗯,然后前面呢? 结婚——我结婚还是她结婚? 拜恩公爵结婚,所以是我结婚; 结婚的话,我娶谁呢? 娶“我”…… 那么答案出来了: 我娶“我”…我娶我自己; 嗯? 不对不对不对,得再想想,想一想…… 满脑子放飞自我,思维跳跃的洛伦,又用了一个十分钟,才终于从胡思乱想中走出来,难以置信的表情清醒了许多。 “夏洛特,你刚刚说你……” “我说…要把自己嫁给你。”赤血堡女伯爵面不改色,重新复述了一遍。 寂静的书房,仿佛每一册羊皮纸卷轴,每一件摆设都在无声的应和着,紧张的注视着。 仿佛这里不是只有两个人,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而是被万众瞩目,灯光环绕的舞台中央。 “如果没听清的话,我可以再重复十遍,一百遍一千遍…直至你听烦为止。”她目不转睛,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走向战场的骑士: “但我想你应该并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信’对不对?”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 我…… 张开了嘴,瞪圆了眼的黑发巫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一个声音都发不出。 道尔顿导师,鲁特·因菲尼特,布兰登,阿斯瑞尔…和无数敌人对手朋友打过机锋,经历过无数次无言以对,或者欲言又止情况的洛伦…… 这样的情况,这样的…窘迫,还真是第一次。 “夏洛特,你…你是不是被气糊涂了?”迟疑的顿了顿,洛伦露出了十分勉强又僵硬的笑容:“是不是觉得我的道歉还不够诚意,不够的话我其实还可以更……” “我没有生气,恰恰相反我现在很冷静,理由很简单…洛伦,我已经看清你了。” “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想让你做什么事情,决不能商量;唯一的选择就是不给你选择,逼你就范!” 斩钉截铁的话语声中,目光灼灼的夏洛特步步紧逼,迫使黑发巫师一步一步后退:“可你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为什么?” “不,没有为什么啊,我的意思是……”洛伦急忙想要解释。 “意思是什么?” 夏洛特还在追问。 “意思是…现在还在打仗呢,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正因为大战一触即发,身为公爵你更应该激励全公国的士气,激起大家的斗志,让你的臣子和骑士们,更加放心的效忠于你。” “告诉我,想办到这些,还有什么比一场婚礼更合适?” “那、那……”被逼急的黑发巫师几乎快口不择言了:“那都灵家族…对!都灵家族的人呢,他们能接受吗?” “你又不是我的亲兄弟,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夏洛特冷哼一声: “恕我直言,你的爷爷莱昂纳多·都灵和父亲都只是都灵家族的旁系远亲;说的不太好听一点…你们这种几乎快分家的旁支,最多算半个都灵。” “类似的情况在拜恩历史上屡见不鲜,换成帝国则更加不胜枚举——为了避免王权旁落,不要说表亲和旁系,就是亲生姐弟之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但……” “没什么可但是的!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切可能的负面影响我都考虑到了;结论是哪怕最坏的结果,和得到的回报相比也不值一提!” 猛地抬头,夏洛特再次粗暴的打断道:“我们两人的婚姻能让都灵家族避免未来可怕的分裂,让你的事业和遗产拥有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让你的追随者,拜恩的骑士们不需要再考虑追随哪一个都灵……” “所有的这些,这一切,将缔造一个前所未有凝聚的拜恩,还有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都灵!” “所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问题?”语气激动的夏洛特,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还有什么是你担心的?” “我…这……”看着她那双几乎要吃人的眼睛,黑发巫几乎是脱口而出:“这种事情…非要有个理由或者问题吗?” “当然有,而且必须有!”夏洛特几乎是吼出来,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了: “时至今日,我的一生几乎都是在为了都灵家族的复兴而活,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一切我能牺牲的,付出我能付出的!” “现在,这个目标和我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的相近,尽到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步…不!”她猛地一摇头,表情更加热切: “不仅仅是这样,现在的我甚至能超越这个目标,得到连历代骑士王都没能完成的功业!” “所以我决不允许有任何问题和障碍成为这个目标的阻碍,不论是什么问题都必须解决——我不在乎,哪怕明天亚速尔精灵就要入侵,帝国就要毁灭,我也不在乎!” 看着双眼血红的夏洛特,洛伦根本不可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说服她。 因为现在就算自己说破大天,她也不可能回心转意的。 “夏洛特,先冷静冷静,你现在太激动了。”看着一脸热切想吃人的夏洛特,洛伦深吸一口气,拼命的让自己的表情和口吻都缓和点儿: “这样,我今天才回来,不如我们都先回去休息一下,放松放松神经,等到过几天再……” “不可能!” 毫无意外的,夏洛特冷冷的一口否决:“你必须答应,而且现在就把你能想到的问题统统提出来。” “提出来…然后呢?” “解决它!毁灭它!击败它——你是拜恩之主,是骑士们的领袖,那就用长枪怒吼,用剑说话!” “那如果问题是我自己呢?”洛伦挤出一丝笑:“我…杀我自己?” “那就说服你自己,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或者我也可以!”沉浸在梦想中的夏洛特,根本不和他客气:“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我…我说我还是个孩子,行吗?! 洛伦没敢说出口。 但他现在迫切的需要一个理由,将已经快被梦想压迫致死的夏洛特拉回来;让她重新变回那个理智的,冷静的赤血堡女伯爵。 可要用什么理由呢…特别还是自己身上的? “其实你不用这么为难的,我都知道。” 突然放低声音的夏洛特,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微颤。 “事实上,在你还没有从波伊回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萨莉卡·约拿,那个毫无形象,生性放荡的弯刀女大公;我知道你们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彼此十分信赖,对吗?” 嗯? 这次洛伦是真的楞了一下。 “还有古木森林的那一位——据说是叫莉雅的精灵战舞者,安森主教告诉我你们俩的关系十分亲密,她还曾孤身离开森林,前往埃博登与你相会…这样的情感,应该不只是战友情而已……” 平静的语气,夹杂在夏洛特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里:“还有那位多年前…啊,我想起来了,科罗纳家的艾莉尔;她是你第二位导师的孩子,又曾经一次次的帮助你,这次埃博登毁灭,想必也和你一起回来了吧?” “不…夏洛特,我发现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误会!” 粗暴的打断了他,猛的一顿的女伯爵重新恢复了温柔的语气:“我的意思是…我能明白你的为难之处,我也十分能理解和这些各有特色的…相比,像我这种雕塑木偶般的存在,根本毫无吸引力可言!” “你为难,是怕这样会伤害到我,就像你一次次对我隐瞒是怕我担心一样;但这一次我要告诉你,你无需担心这一切。” 紧抿着嘴角,夏洛特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我不需要你为我负责,我不需要你的忠诚——除了一个名义之外,你什么都不需要去考虑;如果有必要,我甚至也可以帮你隐瞒!” “一切的责任,义务都交给我,出了事情由我承担——我甚至不需要你像黑公爵对狂龙女皇那样,对我说你爱我!” “你明白了吗?!” 她猛地抬起头,决然的眼神中多了些水色的晶莹。 愤恨,决然,恼怒,委屈…… 到底有多少种情绪…洛伦不知道。 这世上大概也不会有谁能够知道了。 但洛伦终于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自己和夏洛特两个人之间,总是不能互相理解。 对自己而言,都灵这个姓氏和公爵的头衔,大概就是类似财产与不动产一样的东西——这是他的城堡,他的国家,他的领地和势力;拥有这些这一切,他才能继续做他想做的事情。 但对夏洛特而言,就完全不一样了。 拜恩,都灵这些…不是她的财富,而是她的信仰。 而她自己则就像那些历史上的狂信徒一样,孜孜不倦的追求着信仰的提升,渴求着为信仰而奉献,付出乃至牺牲。 她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哪怕这个结果要付出的东西超过了她能承受的。 她是如此的渴望将自己献祭给这个名为“都灵的拜恩”,然后获得精神上的升华。 说的更简单点儿,就是她太把这些,当回事了。 “拜恩,都灵…这些就是我的一切,我奋斗了一生终于能看到回报的时候,绝不会让这份希望离我而去!” 哽咽着,夏洛特挺起高傲的,天鹅般的脖颈:“所以告诉我,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答应你的,我一定都答应!” “我…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你明白吗?” 房间安静了下来。 夏洛特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答复。 与她对视的洛伦,深深吸了口气。 “我明白,我…不,我不明白。”用力摇摇头,盯着一双失望和痛苦目光的黑发巫师咬着牙: “我不明白…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活生生的人还是祭品?” “我姓都灵,我就要为这个姓氏去奉献,承担它一切的代价!”夏洛特冷冷道:“这就是拜恩人最崇高的牺牲精神!” “这不叫牺牲,这叫自以为是!”同样不再冷静的洛伦,激烈的反驳道:“你只是觉得这样做就行了,只要自己付出就算奉献了对吗?!” “这和在战场上不停命令,自己一个冲向敌人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否则呢,我是个女人,我还能怎样?!” “你是个女人,但你不能只是一个女人,你还得是夏洛特·都灵!”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了,你一个巴不得立刻去死的人怎么能明白?!” “那你又明白什么?!” “我明白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你不是没有退路了,更不是受人逼迫,没有人用种种方式逼迫你,利诱你做这个做那个,逼得你在一次又一次困境里死里逃生!”攥紧了拳,洛伦吼了出来: “这要是让过去几年的我知道这些,你能明白我会有多羡慕吗,我现在都快羡慕死了!” “我为了自由和能有选择走了这条路,结果却是没得选,一次次被人逼着走——你能明白一个要拼了命才能争取到一丁点儿‘自由度’的人,看看到另一个拥有那么多选择却白白扔掉的人的心情,是什么的吗?!” 夏洛特呆住了,惊愕的看着面前骤然间变了个人的黑发巫师。 也许是因为没有退路,也许是因为已经彻底撕破脸,不再弄虚作假的洛伦同样歇斯底里起来: “首先弄清一件事——夏洛特,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说这种话不是在可怜你,而是愤怒——你今天这样的表现简直失态,我真是不相信现在的你和三年前的你居然是一个人!” “你是赤血堡女伯爵,是都灵家的领袖,是黑公爵的血亲,是夏洛特·都灵!你…不是我,你有选择的权力!” “所以大声说出来,你真正爱的人而不是那个要让你献祭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你————!!!!” 第一百六十章 客人 “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一时冲动?” 凝视着表情愣住的黑发巫师,重新恢复冷静的女伯爵轻声一笑。 只是那带这些自嘲的笑,实在是有些…… “夏洛特……” “我爱你——没错,虽然这种话显得十分不理智,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不知道是第几次打断,女伯爵目光灼灼的盯着黑发巫师: “虽然你做事冲动,自以为是,傲慢无礼,狂妄且无知,热衷打破别人的计划,还总是不打招呼就去自行其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但热衷探究别人的秘密,用各种手段各种方式羞辱别人……” “……”洛伦·都灵。 “但是不能否认,在我的内心深处…是对你有好感的,否则无法解释我会什么会对你这样…这样的人,总是提醒吊胆!” “除此之外,你过去几年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你是一个合格的拜恩公爵…嫁给你,在我的接受的范围之内。” 深吸一口气,明明已经涨红脸的夏洛特却还依旧高昂缳首,风姿不减:“所以没错,我承认我想占有你,拥有你的全部并且让我变成你的全部…这种‘征服’的想法,从你成为公爵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有了。” “所以坦白的说,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但是我想要你…就这么简单,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我也要把你变成我的东西!” “这样的解释,够清楚了吗?” 眉头一挑,高傲的女伯爵发布了最后通牒。 清楚,而且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了。 这才是赤血堡女伯爵的风范。 嘴角抽搐,被死死拽着衣领的洛伦被迫和低自己一头的夏洛特对视着,满脑子拼命想着的,就是该怎么下台。 “那个…无意打扰,但是……” 门轴声响起,紧锁的房门被推开了。 探着头,小心翼翼推了推眼镜框的莉娜·德萨利昂声音轻弱的像是一缕烟尘:“二位,我可以进来说吗?” 那黑框眼镜下的面孔,第一次在洛伦眼里是那么的亲切! “请进,请讲!”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眼黑发巫师和女伯爵——房间很整洁,两个人也很整洁,没什么特别的。 黑框眼镜下,莉娜·德萨利昂那红宝石般的眸子闪过一丝失望。 “公爵…还有伯爵阁下,你们的客人基本上到齐——该来的不该来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 “什么叫该来的不该来的?” 洛伦表情莫名。 “这是庆功宴,更是婚礼——凡是目的不纯的家伙,就是不该来的。”莉娜·德萨利昂推推眼镜,轻声道: “阿尔勒、矮人王国、天穹宫三地都派了使者,分别是要钱的,哭穷的和试探的…都没安什么好心。” “那认识的不认识的呢?”夏洛特也忍不住问道。 “啊,这个解释起来倒简单多了。”扭过头,莉娜用一种特别平淡的语气向洛伦说道: “公爵阁下,您的客人里面有一头龙。” “……?!” 那一刻,洛伦和夏洛特同时看向对方,面面相觑。 “它…或者应该说是他?算了,他现在正在赤血堡城门外,城区已经乱成一片,风暴堡伯爵和山岩堡伯爵正在组织人手警戒和镇压,您的护卫路斯恩则带着猎魔人,把那个红色的大家伙儿给围了起来。” 红色的大家伙儿…… 格鲁姆? 洛伦的脑海中立刻想到了某个脾气暴躁,但还算得上冷静的赤红巨龙——埃博登之战时,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去破坏精灵舰队,又在艾奥利特阵亡后,没有立刻去报复而是选择了撤退。 平心而论,洛伦还对他挺有好感的…为什么会突然跑到赤血堡来? “他们都觉得您应该去一趟…嗯,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莉娜·德萨利昂很是认真的说道: “如果…你看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城堡被他拆个干净的话。” ……………………………… 当黑发巫师匆忙赶到的时候,却发现情况远远不像某个“黑框眼镜少女”形容的那样,仿佛下一秒就赤血堡就要完蛋了。 城门之外,紧急赶到的拜恩骑士和诸位伯爵们仅仅是封锁了道路和城墙,维护治安,驱散了大部分看热闹的民众,以免引起骚乱——尤其是眼下即将举办宴会,民众聚集的时候。 至于某位“包围了”巨龙的苍穹之翼首领路斯恩,也仅仅是在城外的开阔地上让猎魔人围成一圈,随时向他汇报动向。 盘桓在赤血堡城外旷野的“洪水猛兽”——赤红巨龙格鲁姆,则高傲挺起龙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那些对着他指指点点的“渺小身影”,还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 “这怎么回事?” 嘴角抽搐的黑发巫师扭过头,看向某个“谎报军情”的罪魁祸首:“莉娜·德萨利昂小姐,您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吗?” “解释,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地方吗?”黑框眼镜少女歪着脑袋,一副更莫名的表情反问道: “我撒谎了,就这么简单。” “……”洛伦·都灵。 “但我觉得‘聪明过人’的拜恩公爵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推推镜框,莉娜·德萨利昂带着富含深意的眼神,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当他明白之后就会知道,自己欠了我多大一个人情。” 深吸一口气,洛伦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如果不是莉娜,夏洛特恐怕还会继续不依不饶下去——她这么做,至少给自己争取了一点儿婉转的余地。 “其实在夏洛特和我提起她的计划时,我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 依然是那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表情,莉娜·德萨利昂懒洋洋道:“虽然总是装得很冷静,但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理智的力量了。” “尤其是在遇到,总能让她失去理智的那个家伙时…更是如此。” 愣了一下,洛伦立刻明白了什么。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 “当然…想想这三年我和谁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你还是她?”黑框眼镜少女不经意的翻个白眼:“我‘聪明过人’的公爵阁下,这还用问?”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哪怕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呢!” “啊,真抱歉,我以为聪明如您,一定能自己察觉到呢。”带着满满的嘲讽,莉娜·德萨利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更何况…如果我提前透露,那不就等于背叛了我亲爱的朋友夏洛特?而你,公爵阁下,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激我了。” 说完,她那黑框眼镜下的面颊上,还不忘露出了“人畜无害”的微笑。 “感激?”洛伦的笑容有了那么一点僵硬:“你就不怕我告诉夏洛特,你背着她偷偷告密?” “当然不怕。”莉娜·德萨利昂毫不畏惧:“您才不是那种会自找没趣的家伙,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的事情,不在您的选择范围内。” “所谓感激,无非是对未来好处和需求的期盼——考虑到您和女伯爵日后更加亲密的关系,您要求我的日子还多着呢。” 啪! 洛伦现在特别想一巴掌拍在她脸上,但最后还是拍在了自己脸上。 都差点儿忘了,这位是智力不逊自大狂,情商超他两倍,把艾萨克活活逼疯的妖精! 转过头,再不敢多说一句的黑发巫师“逃命”似的朝赤红巨龙的方向走去。 十分“知趣”的黑框眼镜少女耸耸肩,也不再多言,很是乖巧的跟在公爵身后,亦步亦趋。 看到公爵走来,拜恩的骑士们纷纷向两侧靠拢,怒喝着将周围还在看热闹欢呼的驱散开来,让开道路。 【我们又见面了,拜恩公爵。】 洪钟般的低吼在黑发巫师脑海中炸响,琥珀色的龙眸中带着些许傲慢的“客气”: 【如果因为我的不请自来引起任何混乱,还望谅解。】 谅解…这话说的。 我“不谅解”可以吗?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但巨龙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更没有任何在乎洛伦性情的打算。 【您的朋友路斯恩告诉我——当然,也许他并不知道我听见了他的话——今天是您结婚的日子,原谅我没带什么礼物……】 “尊敬的格鲁姆阁下,麻烦您别再继续这么客套下去了——不然我还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一头巨龙,而是人类。” 冷冷的打断对方,黑发巫师面无表情道:“直说吧,您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说完,昂首而立的洛伦死死盯着格鲁姆的眼睛。 神态狰狞的赤红巨龙同样目不转睛,凝视着他。 一片死寂。 因为能听到格鲁姆话语声的只有洛伦一人,所以在周围众人的眼里就像是公爵在不停的向巨龙挑衅。 压抑的气氛,十分的紧张。 紧张的风暴堡与山岩堡伯爵攥紧了手中的剑,连额头的冷汗也不敢抬手擦拭;全神戒备的猎魔人们则死死盯着公爵与巨龙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松懈。 刚刚还游刃有余的莉娜·德萨利昂,此刻也屏住呼吸,眼睛连眨也不眨。 因为她是德萨利昂…正因为是德萨利昂,她才明白“巨龙之怒”绝非神话,而是真的能够摧毁一切的天灾。 【即便是女王血裔,也没有谁胆敢质问巨龙…拜恩公爵,米拉西斯说的没错,您的确狂妄。】 狰狞的血盆大口微张,赤红巨龙的声音变得冰冷: 【难道…您就不怕自己的城堡和国家,变成一片火海?】 “怕,当然怕。” 洛伦的回答十分干脆,毫不在意道:“但如果刚刚达成协议,就因为一点口角伤害盟友,只能说明尊贵白银巨龙恩佐,还有更尊贵的巨龙一族根本毫无诚意。” “既然毫无诚意,那么我得罪与不得罪又有什么分别?” 赤红巨龙的眼神更加阴沉。 【那请问,在您眼中怎样算是‘有诚意’——对您几次三番打断,羞辱毫不在意?】 “当然不是,相互理解和尊重才是有诚意的表现。”洛伦淡淡道:“而您现在站在我的土地上,面对我和我的人民,却连最起码的尊敬都欠奉,我当然会认为您没有诚意。” “如果您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倒也简单,只要表达您的诚意就够了——比如说,告诉我您到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赤红巨龙,昏黄的龙眸微微眯起。 【奉恩佐之命,炬峰山将遵守与帝国和德萨利昂皇室的承诺,协助尔等赢得亚速尔精灵之战,直至将敌人彻底歼灭或者承认战败为止。】 格鲁姆压抑着怒火的吼声,在洛伦脑海中响起。 【在此之前,我们的同胞们将会驻扎着帝国各个军队的聚集地和重要要塞,协助并且庇护尔等,保持通讯,确保万无一失。】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对方这些话和没说一样。 “这些我都知道,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洛伦冷冷道:“在重复一次问题——您,尊敬的赤红巨龙格鲁姆,为什么会出现在赤血堡?” 【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一次格鲁姆的回答十分简洁明了: 【驻扎帝国各个军队的聚集地和重要要塞——赤血堡,也是帝国最重要的要塞之一。】 嗯,驻守赤血堡? 这里也是要塞没错,可…这是南方啊。 等精灵打到这儿,帝国都快要亡国了吧?! 强作镇定的黑发巫师,尽量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 但那一闪而过的眼神,还是被赤红巨龙捕捉到了——狰狞的血盆大口,居然露出了近乎于“狡黠”的神色。 和米拉西斯一模一样。 【如您所知,恩佐并非与布兰登·德萨利昂一人,而是与您和布兰登一齐达成协议;那么维持这份协议,就需要你们两人同时存在。】 【巨龙一族,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我们将按照约定的内容,完完整整的履行我们全部的义务,也会争取应属于我们的协议——这是恩佐大人的原话。】 【因此从即日起,我格鲁姆将作为炬峰山使者,常驻赤血堡!】 第一百六十一章 要挟 解决了巨龙带来的骚动之后,在一片欢呼与拥戴声中的黑发巫师,又在苍穹之翼的簇拥下马不停蹄赶回赤血堡宫殿。 围观的拜恩骑士和民众们所看到的,仅仅是自家的公爵孤身与象征着帝国的巨龙对峙,并且取得了“胜利”。 狰狞凶恶的巨龙“屈服”于公爵的不可侵犯的威严,并且在向着公爵俯首行礼后——如果那个动作真的能被称之为“行礼”的话——腾空离去。 连象征着帝国的巨龙,也对我们的公爵如此尊重; 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巨龙们眼中,都灵家族和德萨利昂家族的血脉一样的高贵? 而巨龙没有离开,盘桓在赤血堡的上空…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的公爵和德萨利昂家族一样,与巨龙达成了某种协议——是不是意味着从今以后,都灵家族也和皇室一样,拥有成为“驭龙者”的资格? 如果都灵家族也可以成为驭龙者,那么是不是还能更进一步…… 拜恩人热衷神话,崇拜英雄,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生活在传奇故事的世界里——往往只要他们一丁点儿“想法”,他们就能自己把剩下的故事写出来。 陷入了某种狂喜和妄想中的拜恩人们沉浸在欢呼雀跃中,却没有一个注意到自己的公爵全称一言不发,铁青着脸。 “公爵,您的表情不太好……” 紧随其后的路斯恩,有些担心道:“是和巨龙的谈判不顺利吗?” “不顺利?不不不…路斯恩你误会了。” 黑发巫师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 “是太顺利了!” 灰瞳少年一脸莫名,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路斯恩不理解,没错…他当然不理解,换成是谁一下子得到如此“荣幸”,恐怕都不会有除了惊喜之外的第二种想法。 一个可以沟通,并且会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的巨龙盟友,甚至还心甘情愿的随你作战——这不就是所有传奇小说里,龙骑士的设定嘛?! 但问题就在这里,洛伦可以得到巨龙的协助,但他不可以是龙骑士。 很简单,因为他不姓德萨利昂。 在这个倚靠巨龙维持统一和稳定的帝国之内,“驭龙者”只能是皇室特权;而现在,他一个公国之主,却堂而皇之得到了巨龙们的青睐…… 太张扬,张扬过头了。 哪怕洛伦能和康诺德解释,哪怕皇帝和皇室真的可以理解——出现裂痕,也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帝国贵族会更加视拜恩为眼中钉,而拜恩贵族们,恐怕也会因此产生某些“大逆不道”的想法…… 白银巨龙恩佐,还有炬峰山的巨龙们…不可能不会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和造成的恶劣影响。 就算要合作,哪怕偷偷地闷声发大财呢,为什么非得大张旗鼓? 故意在自己和帝国间制造摩擦,他们到底想干嘛? 一种被人算计了还猜不到缘由的愤怒,让黑发巫师攥紧了拳,一声不吭的走进了圆桌大厅。 此时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应夏洛特的邀请,从帝国各地赶来的客人们早早的聚集于此,谈天说地。 出于一个拜恩人喜爱宴会的本能,更是为了彰显炫耀如今拜恩的实力和财力,原本尚且朴素的大厅被夏洛特装点的富丽堂皇。 盛夏的鲜花与秋冬的枫叶被精心裁剪,用来代替原本的绸缎装饰长椅与楼梯扶手;绘制着壁画的天花板下,一顶巨大的三十二盏萤石水晶灯将大厅变得明黄透亮,安置其上的彩虹桥熏香散发着缥缈的缕缕青烟,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铺着素白绸缎的小圆桌前,还十分贴心的都摆上一瓶上好的拜恩葡萄酒,被当成普通饮料随意饮用; 至于举着盛满甜点托盘的女仆,表演着各种戏法的低阶施法者,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的侍从…更是随处可见,让每一个客人都能尽可能得到最舒适的享受。 而这还仅仅是“招待”阶段,按照拜恩人的传统连“预热”都不算——顶多是在正式宴会前为了不让宾客苦等,坐下来喝杯酒,吃些点心放松一下,顺便能对接下来的盛宴有些期待。 但即便只是招待,都灵家族展现出来的实力就已经足以令她的客人们惊叹了。 端着酒杯,心不在焉的圣十字教会执事希尔维克在大厅内漫步,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刻不停的打量着这富丽堂皇,热闹非凡的大厅。 如此盛大的宴会,哪怕是天穹宫的晚宴与之相同比也不禁感到逊色。 要知道眼下已经是战争时期,赤血堡领地内已经聚集起十万军队,并且是最精锐的骑士军团——在这样的情况下,都灵家族仍有富裕举办这么豪奢的宴会,简直不敢想象! 而这一切的财富,原本应该都是属于圣十字教会的! 每次想到这儿,希尔维克执事就不禁咬牙切齿。 不仅仅是三年前…或者应该说是四年前了…那个愚蠢的帝国总督弄丢了拜恩公国,更是被教会一力促成上位的主教韦伯,居然任由都灵家族瓜分属于教会的财富! “教会应注重精神上的修行,将世俗的事务与权柄交付于世俗的统治者”——这种忽悠贵族,妥协的话居然被他当成了最正式的理由,解释给自己听。 他怕是读经都读傻了吧?! 因为他,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拜恩——或者说都灵家族的实力膨胀了一倍不止;虽然康诺德殿下成功登基加冕,但拜恩公爵也在埃博登之战赢得了整个帝国上下的尊重。 布兰登殿下的势力和影响力正在急剧膨胀;如果不遏制住任其发展,恐怕原本妥协给他的继承人位置,会变成真的。 真是…为什么那帮洛泰尔的教会同僚,还有东萨克兰的贵族们不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敌人不是亚速尔来的长耳朵,而是拜恩和布兰登殿下啊! 即便输给精灵,也不过是一时的惨败;可要是输给布兰登殿下,或者让拜恩膨胀乃至与帝都分庭抗礼,那就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叹了口气,满心愤懑的希尔维克放下手中的酒杯;正当他准备离开这嘈杂的大厅,不再被都灵家族的财富“荼毒”时,一个突然闯进大厅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洛伦…公爵大人?” 黑发巫师停住脚步,眯着眼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一个特别陌生的身影正望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您是…希尔维克阁下?” “正是,真荣幸公爵大人还能记得我。”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希尔维克执事轻笑道:“不知道能否耽误您几分钟?”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身后的路斯恩立刻心领神会,转身离开。 “当然可以。” “如果能,我现在真的很想为您的慷慨举杯。”希尔维克讨好的轻笑着,但下一秒便轻叹道: “可惜的是…我现在只能为您的前途担忧了。” “为什么?”洛伦问的面无表情。 “因为眼下一场灾难,正即将要降临到您的身上。”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的表情,希尔维克自说自话的叹息: “拥戴康诺德殿下,维系帝国和平,坚守埃博登城下…这些功绩是谁都不能抹杀,但无法被抹杀的荣耀,却很容易被遗忘。” “作为拜恩的公爵,您如今的声望可谓无以复加,乃至全帝国都将您奉为帝国骑士的典范,唯有黑公爵能超越您的地步;但正因达到了顶峰,他们也不会更加崇拜您了。” “帝国的民众们是很健忘的;等他们遗忘了您的功绩,看到的会是什么?” 他期待的看着黑发巫师,等待回应。 洛伦一声不吭。 可希尔维克还是侃侃而谈:“没错!他们看到的只会是您堆砌如山的财富,看到您手握一支可以与帝国媲美的军队,还有在您治下与埃博登无异的巫师们!” “我们这些淳朴而又无知的可怜信徒们,不会理解您的伟大与牺牲,他们只会迅速遗忘您的荣耀与攻击,开始担心拜恩的骑士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嫉妒您辛勤积攒的财富,不解您对巫师的宽容大度。” “到最后,光荣的拜恩骑士就会变成人人喊打的恶徒。” 希尔维克颔首摇头,连连叹息——不再多言的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黑发巫师。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 对视的二人,陷入了某种吵闹中的冷静。 无奈,洛伦只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开口:“那么,在您和教会看来,我应该怎样才能避免这种结果呢?” “问得好,您果然是如此得到圣十字的祝福和喜爱,简直智慧超群!” 咧嘴一笑,希尔维克同样是暗中舒口气:“想要避免这一切的办法很容易——最简单的来说,就是保持你哪的谦逊和虔诚,便无需担心这一切!” 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全神贯注的希尔维克立刻察觉到这一点——他也明白,对眼下一切达到顶峰的洛伦,扯什么虔诚和谦卑都是扯淡;对方的声望和势力已经庞大到无以复加,说教是没用的。 所以,必须软硬兼施,让拜恩公爵明白他必须向教会靠拢才行。 于是他干笑两声,神色更加讨好了些:“当然,这些暂时都只是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毕竟我们的信徒们依旧是淳朴的,并没有那么的险恶。” “但帝国的贵族们…那就不一定了。” “哦?”洛伦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请说的详细些。” 果然,他还是有顾虑的,希尔维克暗中窃喜。 毕竟对方仍是一地的公爵,再怎么嚣张狂妄也不可能看不到帝国的威胁,更明白谁对他的威胁更大。 “在您来之前,其实我刚刚便有所耳闻——炬峰山的巨龙,和您达成了某种协议。”希尔维克故意压低嗓音,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您我都明白,这不过是巨龙们在履行他们守护帝国的承诺而已;您是帝国声望最高的公爵,拜恩是帝国最强大的公国,他们与您交涉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这只是巨龙们单方面的表态而已,您并没有要求什么,更不可能故意做这种事情——任何理智清醒的人都会明白,这只是一个误会和意外。”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帝国的贵族们…尤其是皇室,他们不会这么想。”希尔维克的表情愈发的意味深长:“在他们眼中这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拜恩的都灵家族挑战德萨利昂皇室的信号。” “他们会认为都灵家族和拜恩,是否开始不满于眼下的地位,认为自己已经有实力向萨克兰的德萨利昂家族挑战…甚至,他们会认为您有成为皇帝的野心!” “一旦他们开始这么想,您就危险了——哪怕我们高贵且聪慧的康诺德陛下与布兰登殿下能够理解您,其他的人也不会理解。”不管洛伦有没有听,希尔维克继续说道: “而为了平息众人的愤怒和担忧,陛下与皇室肯定做出一些姿态来压制您,甚至是排挤您;为了不至于被认为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您除了忍耐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那您认为,我应该怎么做呢?” 洛伦十分“谦逊”的问道。 “很简单,虔诚——虔诚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好办法!”希尔维克兴奋的说道:“只要您当众表态,放弃过去对巫师们那种过度的支持,并且将都灵家族名下的诸多产业捐献给教会,那么谁都无法指责您了!” “因为那样的话,指责您就是就指责教会,指责教会就是指责圣十字——帝国境内,有谁敢指责圣十字?!” 听到这番慷慨激昂的话,洛伦露出了笑容。 希尔维克也笑了,笑的特别开心。 一边笑,洛伦朝他伸伸手。 心领神会的希尔维克表情神秘,连忙探上去。 然后他就从“满面春风”的黑发巫师口中,听到了一句特别干脆的答复: “做梦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说漏嘴 “我赞成,对教会的趁火打劫,决不能姑息。” 赤血堡宫殿大厅后的休息室,听完洛伦的叙述,圆桌前的道尔顿·坎德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夏洛特微微蹙眉,显然对洛伦这种粗暴的做法不太满意。 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在经历了埃博登之战后,女伯爵已经不再对某个黑发巫师的擅作主张有任何惊讶了。 “可、可那毕竟是教会。”公国总管,查尔斯·格伦威尔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开口道:“如果过分触怒他们,恐怕……” “恐怕什么?”抱着胳膊,站在门侧的灰瞳少年突然打断他,冷冷道:“鼓动教徒暴动,排挤拜恩与都灵家族,非暴力不合作…还有什么?” “难道今天的洛伦大人和拜恩,还会惧怕这些?” 众人表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令房间内顿时安静了一阵。 没错,如果说在重建了公国教会之后的拜恩最不惧怕的是什么,那就是来自圣十字教会本身的威胁。 安森主教之下的拜恩教会,虽然拒不接受拜恩宫廷的管控,但也对帝都教会的众多指令不理不睬,始终保持着绝对中立,不对世俗有任何干涉。 失去了当地教会的支持,帝都的教会怎么也不可能对千里之外的拜恩施加任何的影响。 当然,如果教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还是有可能的——但在安森的“教会改革”之后,整个拜恩教会在得到绝对的自由权后,作为代价也失去了对教区管理和控制的权力。 整个管理层乃至他们所控制的人口和土地,全部都被夏洛特与圆桌议会接管;留给教会的,只有各地的教堂本身以及维持日常开支的少量捐赠。 这也符合小教士安森最初的想法——不应该用教堂束缚信徒,而要让信徒自愿选择祷告的教堂。 哪怕教会真的能狠下心,将他们自己推上台的安森打下去,换一个新主教上位,也不可能立刻引起多少波澜,因为他还得先从夏洛特手中将整个公国教区的统治权夺回来。 而夏洛特是绝对不可能交出去的。 “话是这么讲,但、但那毕竟是教会啊!”查尔斯还是无法放下心来:“即便他们不会有什么动作,还是可以暗中鼓动帝都和萨克兰的贵族们……”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第一个站出来把他们打下去的,就是康诺德皇帝!” 冷哼一声,夏洛特瞥了眼对面,让被盯着的黑发巫师打了个哆嗦:“眼下刚刚经历埃博登之战,我们的皇帝陛下早已对贵族们的不忠无法忍受,正想着没有合适的借口整治他们呢。” “我说的对吧,公爵大人?” 冷哼一声,女伯爵没好气的问道。 一脸“微笑”的洛伦,除了点头之外还能说什么? “但教会的资源很多,想对付敌人,他们有足够的手段——比如,针对巫师们。”道尔顿·坎德沉声道: “埃博登和科罗纳,都已经不在了。” 夏洛特侧目。 倒是洛伦明白了什么:“道尔顿导师,您是不是已经得到情报了?” 不喜欢废话的黑袍巫师,只是微微颔首。 圆桌周围众人顿时聚精会神。 “帝都内的…线人送来消息,在埃博登之战结束后,教会联合贵族通过了诸多针对巫师的行政令。” 道尔顿说的很隐晦,当然洛伦是知道的;所谓的“线人”,八成就是那批在康诺德收编之前,已经被道尔顿抢先“策反”的守夜人们。 虽然为防止被康诺德察觉,不能总是“唤醒”他们,但至少传递这种半公开的情报,还是比较安全的。 “财产监管,身份登记,行动自由受限;同时帝国的议会已经通过法案,将帝都内三分之二巫师征军入伍,纳入辎重编制。” 道尔顿面无表情道:“名义上是要求巫师也必须参军,接受帝国‘全面动员令’的号召;实际是为了方便控制,勒索和强行征缴他们的财产。” “他们怎么能这么做?!”路斯恩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御前内阁…我是说,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难道就没有反抗吗?” “他可以,但也不能。”略微思索,夏洛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因为帝国的全面动员令,针对的是所有人。” “而巫师…尤其是帝都的炼金术师行会,因为与各个商会行会的联系,是众所皆知的富有。”洛伦轻声接道: “帝都是教会的地盘,想鼓动民众对巫师们的嫉恨情绪对他们而言,在容易不过了。”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康诺德也同样急需一批资金来维持他的二十万军团,以及三倍于此后勤部队的开销。 巫师们有钱,巫师们在战场上可以充任工程师,打击巫师可以平息贵族与教会的怒火,从他们手中得到更多的资金与物资支持…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失去了埃博登这座“巫师之城”,又失去了最强大的巫师家族和巫师塔的领袖,眼下帝国境内的巫师们就是一盘散沙,不论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背负着平民嫉恨和贵族嫉妒目光的他们,一旦尝试反抗,下场就是被当成“亚速尔精灵间谍”和“帝国叛徒”,遭受最无情的打击。 “作为皇家巫师顾问,这种时候艾尔伯德大师当然不能出手干预。”翘着嘴角,黑发巫师轻声道: “但我们可以。” 夏洛特眼神微微一动:“怎么做?” “很简单,随我归来的埃博登巫师当中,一共有两位巫师塔元老——其中一个是刚刚新晋的继承人,另一个…呃,另一个还在昏迷中。”耸耸肩,洛伦微笑着道: “两位元老,算上道尔顿导师,哈林梵·阿沙迈大师…十二元老,赤血堡就有四位!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优势,在赤血堡重建九芒星巫师塔!”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各自思索或是交换着眼神。 “直会成为一个让帝国各地的巫师们,向拜恩聚集的信号。”道尔顿冷冷开口: “但真的明智吗…在眼下你已经变成帝国眼中钉的时候?” “用我们亲爱的布兰登殿下的话说,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更讨厌我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要针对我理由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但若是能在拜恩境内打造一个巫师世界的中心…参考埃博登是怎么崛起的,就不用我多形容了吧?” “距离冬季结束还有三个月,这就是我们最后积攒实力的机会——等到明年开春,真正的帝国之战就要打响,到时候不能不能赢就得看我们的手里究竟有多少底牌了!”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中,圆桌前的众人或是颔首,或是面面相觑。 而在这片刻的安静过后…… “教会的威胁,还有您的伟大计划都请先放放;” 一声低哼,联合商会会长,兼公国财务官小约德冷冷道:“因为眼下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我的公爵大人。” “什么问题?” “问题…问题就是没钱了!”猛地站起身,小约德暴躁的将厚厚一沓的账本砸在桌子上:“您花钱的速度,远远不是我这个谦卑仆人挣钱速度能追上的!” 没、没钱了? 看着小约德,黑发巫师尴尬的笑了笑:“怎么会没钱呢,我记得我……” “新式军团的建设,新式炼金武器的研发,公国制度的改革…还有聚集在赤血堡城外的十万军团,还有接下来这场前所未有的盛宴!”小约德冷笑道:“您觉得拜恩能有多少钱,能够任由您和诸位大人们挥霍?!” “据我所知,联合商会的账单上应该还有不少储蓄,赤血堡的金库也十分的充裕。”查尔斯微微蹙眉,他是公国总管,对这些还是比较了解的:“只是支撑接下来的花销,理论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 “您说的没错,理论上!” 小约德一声冷笑: “但很可惜,首先商会账单上的钱根本不能随便动——我们现在能够维持正常开支,就是让公国内的商人和贵族时刻相信,我们有钱,而且有的是钱;一旦这些根本的储蓄有任何风吹草动,顷刻间就是一场灾难!” “其次,不论是公国金库还是商会的储蓄,大多以金银为主——将这些钱立刻花出去,除了抬高物价之外根本一一丁点儿用处也没有,因为粮食和物资并不会因为花了钱就能凭空出现!” 洛伦与夏洛特面面相觑。 “从年初至今,联合商会总共五个扩张计划,不得不砍掉三个;六个新分部,不得不撤销四个——里面哪个不是心血满满,哪个不是前途远大;没了,都没了!我心都快碎了!” 死死咬着牙,小约德的表情无比痛苦:“当初您让我做财务官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最大的困境是统一公国的财政大权;统一了财权,维持军费又成了大麻烦!” “我费劲周折,总算凑够了军费开支;结果又要把钱挪到浮空城的研发上;好不容易等到浮空城建好了,拜恩又要选新主教!” “选完了新主教,接下来又是埃博登之战,全面总动员,平叛萨克兰……”倒吸一口冷气,小约德瞪大了眼睛看向黑发巫师: “在仔细考量了我本人的实际能力和您的伟大理想之后,我只能说——如果您再这么继续下去,我除了向您辞职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选择!” “有…这么严重?” 洛伦的表情有些尴尬。 “很严重,称之为生死边缘都不为过。”小约德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再这么继续下去,恐怕很难能维持住开支平衡。” “那以拜恩现在的财力,还能坚持多久?” “算上支援布兰登殿下东萨克兰平叛的话…最多一年。” “一年…那不是还有段时间吗,为什么说生死边缘?” “我说的是我自己!”小约德歇斯底里的喊道。 “……”洛伦·都灵。 叹了口气,小约德一脸疲惫的看向洛伦:“总之如果您不打算放弃接下来任何一个计划的话,那么至少要做到三点。” “第一,在来年收获第一批小麦之前,公国的军队决不能全军出动;其次,重建巫师塔可以先放出一些风声,但真正开工要推迟;” “最后,不论您用什么办法,勒索也好强征也好,必须从矮人王国手中争取一批秘银和贵重的矿石,降低新式炼金武器的开发成本。” “这样,至少在表面上拜恩还能维持住开支稳定,甚至出动军队越境作战。” 这样的话,倒还基本符合洛伦的预期目标。 来年的一年,是拜恩积攒实力,观察战局的一年——如果亚速尔精灵足够强大,那么这场战争恐怕会持续很长时间; 可若只是虚张声势,康诺德也不会给拜恩和他更多的战功了。 “既然如此,那么巫师塔的计划就先暂时放缓。”微微颔首,黑发巫师沉声道:“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先说服矮人,看能否达成一些攻势,然后再……”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宫廷总管查尔斯立刻起身,在与黑发巫师和女伯爵对视一眼后走向门前。 “什么事?” 拽开门,面色不善的查尔斯看着急匆匆赶来的信使:“不是告诉过你们,公爵正在与诸位大人商谈重要事宜……” “抱歉,但这是紧急消息。”信使转过头,十分为难的看向黑发巫师和女伯爵:“公爵大人…还有伯爵,两位曾经说过如果艾萨克·格兰瑟姆与艾因·兰德两位阁下抵达赤血堡,就立刻前来通禀!” “哦,他们已经回来了?” “不,不是已经回来了。”信使摇摇头:“而是他们已经……” “婚礼…什么婚礼?什么人的婚礼闹得这么隆重,难道说是那个白天鹅似的女伯爵…我说夏洛特要结婚了?!” 没等信使话说完,艾萨克的嚷嚷声就已经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什么,再说一遍?婚礼…公爵…早就安排好的…嗯…嗯?!” “洛伦你这个圣十字祖姥姥的给我出来,我要把你这个叛徒生吞活剥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朋友们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 夏洛特的书房内,围坐在书房前表情各异的三个人,除了彼此看着对方的表情之外,都毫不例外的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三个人——或者说只有莉娜·德萨利昂和夏洛特,在听完艾萨克的叙述之后,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快速经过了诧异,震惊,难以置信,恍然大悟四个阶段。 这已经不是下楼梯,而是自由落体了! “所以……” 漫长的沉默后,表情依旧震惊的夏洛特拖着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份死寂: “艾…艾茵,是女巫?” “对,她是女巫——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女炼金术师。”自言自语般,艾萨克快速说道:“不是所有巫师都能被成为巫师的,比如说……”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莉娜·德萨利昂就在桌子下用力踢了这个自大狂一脚。 虽然她同样震惊到了极点,但并不是因为…性别。 而是艾茵·兰德的勇气。 一个女人,在洛泰尔,而且还是在教会势力最庞大的洛泰尔,居然为了能够获得独立和自由,选择走上巫师之路——而在之后的几年,甚至为了朋友四处奔波,几次身陷险境。 换成是自己哪怕不得已成为女巫,恐怕也会隐姓埋名,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一个资质足以成为巫师的女人,绝不会愚蠢。 而艾茵·兰德…她的才智,光是“聪明”恐怕已经无法形容了。 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才足以让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孤身犯险,而且还是一次又一次…… 看着不停朝自己投来视线,手忙脚乱的艾萨克…莉娜·德萨利昂觉得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而对面的夏洛特,心情则还要更加复杂一些。 因为对她来说,艾茵早已不再仅仅是一个朋友,更是一个可以交心的对象,一个能够深刻理解,甚至一次次点醒了自己的“导师”。 但现在事实却突然告诉她,她的“导师”其实是个女巫,而且一直和她喜欢的人关系亲密…虽然以前她就怀疑过,只是当时没往那方面想而已…自己“强行求婚”的举动狠狠的伤害了她。 第一个感觉,是愤怒。 愤怒于为什么她始终避而不谈,为什么从来不透露一星半点,为什么到了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之后,才终于告诉自己。 但一切的“质问”,答案都是一样的…因为她是一个女巫。 震惊、愤怒、痛苦、内疚…… 种种情绪,在夏洛特的内心中反复挣扎。 赤血堡女伯爵从不对自己的错误视而不见,更不会推卸责任,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明白如果不是自己那么鲁莽,等到洛伦回来之后再和他商量,而不是连给他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事情绝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可现在…木已成舟,拜恩十三领的骑士们,帝国乃至各公国的宾客,甚至连巨龙都已经来到了赤血堡城外。 这种时候,哪怕她想停下都不可能了。 “艾茵……” 漫长的犹豫过后,夏洛特终于缓缓开口:“她现在…怎么样了?” 两双充满了各种情感的眼睛,同时看向有些呆滞的艾萨克。 “她…我觉得没什么可形容的。”艾萨克的表情比她们俩还茫然:“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一回来就去了实验室,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很平静,非常…平静。” “平静…嗯,除了这个词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形容她;艾茵总是这样,高兴了可以乐上一整天,伤心难过往往就是一眨眼儿,总之这样……” 摇摇头,艾萨克一脸“无话可讲”的模样。 但这样的回答,让夏洛特和莉娜的表情更沉了一分——甚至如果现在小个子巫师泣不成声,或者愤怒,兴许她们还能好受一些。 “公爵…洛伦呢?” “他刚刚去了巫师行会…应该是去安慰艾茵了。”推了推眼镜框,莉娜小声替艾萨克回答道:“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圆桌大厅内的三百位客人,他们该怎么办?” “你不可能告诉他们婚礼取消了,夏洛特。” “我不知道……”轻咬下唇,自责的赤血堡女伯爵表情挣扎,有些慌张失措:“要、要不这样——反正我们也并没有说过究竟是谁的婚礼,干脆将错就错……” “公开艾茵的身份,让一个女巫嫁给拜恩公爵?” 莉娜·德萨利昂瞪大眼睛:“你疯了吗?” 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不仅仅对艾茵是曝光身份的致命一击,更会给帝国贵族和教会一个制裁拜恩的绝佳理由,让整个都灵家族陷入万丈深渊!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轻抚额头,明知说错话的夏洛特还是忍不住反驳:“更何况我们完全可以让她假扮成另一个人,然后再隐姓埋名啊!” 无奈的摇摇头,眼睛少女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的夏洛特因为自责,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 “说真的,我不明白你们说的那些…政治,利益,争斗巴拉巴拉巴拉……” 沉默了半天,艾萨克缓缓开口道:“我只希望这件事无论以何种形式的结束,都请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任何一个。” “我明白。”点点头,夏洛特冲他勉强一笑:“我绝不会伤害他们的,不论是艾茵还是洛伦——包括你,艾萨克,你愿意站出来为你的朋友们说话,真的非常……” “抱歉,但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艾萨克翻了个白眼:“我没有说不准伤害艾茵和洛伦,我说的是不要伤害我的朋友。” “夏洛特·都灵,你也是我的朋友——也许不是最好的一个,但如果你为了保护他俩而去伤害自己,那也是伤害了我的朋友;我会非常生气的,我保证会歇斯底里的发泄我的愤怒!” “所以我要求你解决这件事,或者我们一起想办法,但不能以伤害我任何一个朋友为前提——我要让我所有的朋友都能在一起快乐的活到七十岁,然后再开始比赛看谁先抵达生命终点!” 话音落下,气呼呼的艾萨克抱着胳膊,仿佛还在为自己被误会了这件事很是恼怒。 一脸惊愕的夏洛特,反而成了无言以对的那个。 “感觉如何?” 一旁的莉娜·德萨利昂偷偷用臂肘戳了戳夏洛特的腰腹,一脸慵懒而狡黠的笑: “明白了吗…我会喜欢这个笨蛋的理由?” ………………………… “我说了,我没有不高兴,真的。” 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生怕自己出事连忙赶过来的黑发巫师,小个子巫师无奈的笑出了声。 “真的?” 小心翼翼的开口,洛伦一脸的“我不相信”。 “真的。”插着腰,艾茵用力点点头:“她是个好女孩儿,而且既然这件事是她提出来的,那想必就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你而已。” “可…你就真的就一点儿也不伤心?”洛伦摇摇头:“我以为你会很生气…至少应该很嫉妒。” “……我发现你最近不仅仅自以为是,而且很自恋,你这个大骗子!” 忍不住一笑,小个子巫师表情愈发的无奈:“为什么你会以为我很生气呢?” “嗯……”沉思片刻,洛伦试探着开口:“因为我…很有魅力?” 回答他的是一只精钢锻造锤,外加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去死吧,自恋狂!” 黑发巫师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锤柄,避免了让它和自己脑袋亲密接触。 “不是这个?那就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那天晚上——你这辈子头一回被父亲意外的某个男人脱掉衣服抱上床,所以就……” 嗯,女扮男装的身份第一次被拆穿,羞耻心和某种潜藏了许久的内心瞬间爆发,对第一个男性朋友产生好感。 完美完美,经典经典——要不然为什么这套路都被人用烂了呢,洛伦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写本小说了。 话音未落,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已经朝他扑过来,急速逼近的靴底封锁了洛伦的视野。 “去死吧,大骗子!” “怎么又换回来了?” “要你管?!” 虽然接受过战舞者莉雅的训练,但终究力量不足——全力一击并且命中了鼻梁骨,也仅仅让黑发巫师嘴上多了些红色。 狭窄的实验室内,不依不饶的两个人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来来回回;期间洛伦不仅要避免被小个子巫师完全命中,还要躲开任何一个实验器材。 因为这里的每一样都是艾茵的心血,是她真正倾注了感情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要不你自己告诉我吧,我真的很不擅长文字游戏啊!”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要不然就是听起来,尝起来,闻起来或者摸起来,随便你说,我不在意这个!” “不知道!” “这样吧,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大概是个什么形象——随便形容一下就行,比如说……” “大骗子!自恋狂!” “好吧,但我不可能既是大骗子又是自恋狂。” “你就是!” “麻烦你听我说……” “你就是!” “我不……” “就是!” “我……” “是!” “是什么?” “大骗子!自恋狂!” “我不可能既是大骗子又是自恋狂。” “你就是!” “就是!” “就……” 还没说出口,小个子巫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勾着嘴角的黑发巫师被她“狠狠”的按在墙上,右脚高抬,踩住了他的鼻子。 “如果我是大骗子……”咧着嘴的洛伦,懒洋洋的开口道: “你就是被大骗子骗了,在温泉里光着身子被抱住的笨女孩儿。” “闭嘴!”艾茵涨红了脸:“不准你说。” “为什么,我可是骗了你啊。”洛伦继续装傻:“对,那天晚上的水汽没有那么大,我都是骗你的,我从一开始就是在等你,自始至终都是图谋不轨的那个,我……” “闭嘴!” “坦白也要闭嘴啊?” “闭嘴!” “可我想说啊,我想承认错误。” “不准说!” “不准说…那你是要让我继续犯错误?” “自恋狂去死!” 啪! 砸向黑发巫师门牙的粉拳,在命中的前一刻被紧紧握住。 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一动不动,保持着单脚独立的姿势,漫着水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洛伦。 “我答应过…会等你。”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缓缓开口:“一直等到你自己开口告诉我,向我坦白的那一天。” “我不会言而无信的。” 艾茵咬着牙,涨起的面颊熟透了般,鲜红欲滴。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是你自己说的。” 轻轻的将她的手腕放下,一点一点挪开按住自己鼻梁骨的脚掌,黑发巫师不动声色的将小个子巫师搂在了怀里。 “答应我,不要让夏洛特失望,更不要伤害她,好吗?” 轻柔的嗓音,像是蜜蜂在耳畔轻蛰。 “我保证,我发誓。”黑发巫师低声道:“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 “可你是个大骗子,才不会说实话。” “那我就向你保证,我会狠狠的欺负她,就像欺负你一样。” “不行,你不能在欺负她了。” “好,那就不欺负她,我只欺负你一个。” “不行。” “……那你们俩一起来欺负我怎么样?” 小个子巫师的嘴角绽出了微笑,令洛伦轻松了不少。 但下一刻,异端突变! 明明灯还亮着,但实验室却突然变暗了许多;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在空气中散播开来,刺痛着两人暴露在外的肌肤。 “这究竟是……” 疑惑的艾茵隐隐察觉到什么,但还没等她开口,一种强烈的困倦感就已经涌上心头;薄薄一层的眼皮突然有了千钧的分量;不论她如何挣扎,都只能一点一点的闭上双眼,令意识陷入沉睡。 紧紧拥抱着小个子巫师,洛伦嘴角的笑容逐渐收敛,眼神变得冷漠。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终于肯说了吗?” 洛伦眯着眼,喃喃自语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隐情 “虽然还没开口,但可怜的阿斯瑞尔能看出来,亲爱的洛伦并不太欢迎人家。” 微笑着坐在实验室的桌子上,金发少年晃着小腿,一副“被伤透了心”的口吻:“是因为这位可爱的小女朋友吗?” 黑发巫师没理他。 面无表情的洛伦抱起“昏迷”的小个子巫师,走到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平躺放下,从一旁拿过薄毛毯盖上。 “还是说…不是可爱的小女朋友。”狡黠一笑,阿斯瑞尔“闪现”在黑发巫师身侧,扬起的嘴角带着慵懒的优雅: “而是小女朋友…们?” “你今天废话真多。” 冷冷打断了他的话,黑发巫师转过视线:“不觉得在废话之前,应该先把别的事情解释清楚吗?” “不不不,现在对阿斯瑞尔而言,还是洛伦的感情生活比较重要。”金发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格外灿烂的笑容: “很犹豫,很纠结对吧?但其实不用那么纠结的,因为真正能够得到洛伦全部的人只有……” 啪! 白皙脆弱的脖颈被带着施法者的左手掐住,犹如铁钳般,甚至已经能听到那细腻的,颈骨碎裂的“咔嚓”声。 “如果这样能让亲爱的洛伦好受些,请尽管动手。” 猩红的瞳孔闪烁,被掐住喉咙的阿斯瑞尔,苍白的面色无比温柔: “拧断脖子,折断四肢,剖开胸腔,挖出眼睛,拔掉舌头…不用客气,需要的话阿斯瑞尔可以配合惨叫,任何声调的都可以。”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的嘴角抽了抽。 “阿斯瑞尔…很明白洛伦现在的心情,一直都明白。”明明还被死死掐着脖子,金发少年依旧面不改色道: “被人隐瞒,被人愚弄,被人蛊惑…这种只有智慧生命才能理解的‘愤怒’,要远远超越切实伤害带来的刺激。” “但…阿斯瑞尔还是希望洛伦能继续信任我,因为提前得知真相的后果实在是太沉重了,也太危险了——阿斯瑞尔,必须尽一切可能避免这种危险发生,保护亲爱的洛伦不被真相伤害。” “那请问,现在又有哪些真相是我可以知道的了?”冷冷开口,洛伦一字一句道:“比如说…炬峰山的白银巨龙恩佐。” “你早就知道,我会去炬峰山?” “不知道,但阿斯瑞尔知道一点,那就是亲爱的洛伦迟早会和他见面;而那个千年前最后的巨龙,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复仇和反击的机会。” 复仇? 白银巨龙恩佐所代表的,应该是巨龙王国王室的利益,但这场灭国之战几乎就是这些王族为了毁灭巫师,一手推动的…… 所以,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摇摇头,阿斯瑞尔的眼神很是无辜:“他能看到洛伦和路斯恩身上有我的印记,所以很多事情是不用明说的。” “洛伦只需与他见面,那个大家伙自然会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毕竟,我们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的机会?” “没错——罗根,罗兰,洛伦…亲爱的洛伦,你是第三个拥有这份力量,足以终结这一切的人,更是最后一个。” “如果你失败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才是真的暗无天日。” 暗无天日?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词汇,但不等于洛伦真的信了。 “所以…我是第三个站出来,对抗黑十字塞廖尔的人,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后一个?” “不是说不定。”睫毛微颤,少年猩红的眸子带着无比的真诚:“就是最后一个。” “亲爱的洛伦要做的也不仅仅是打败塞廖尔,而是终结者一切。” “是吗,那真荣幸。”洛伦冷笑一声:“为什么…换个说法,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的话?” 阿斯瑞尔笑了,轻柔的笑容中带着一丝神秘。 “就是因为这种语言中展现出的勇气和智慧,可怜的阿斯瑞尔才会对洛伦如此着迷。”猩红的眸子闪烁,少年无可忍耐的舔舐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你已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却依然试图从我的嘴里套出更多的真相…试图卸掉我的防备,转移注意力——因为可怜的阿斯瑞尔,总是希望洛伦能相信人家的真诚。” 黑发巫师表情漠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就像过去一样,可怜的阿斯瑞尔不能再继续告诉洛伦更多了——光是现在洛伦已经知道的,就已经足够危险。” 眯起眼睛,阿斯瑞尔很“委屈”道:“人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肯定洛伦现在的想法。” “没错,一切就像洛伦你想象的那样,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已经持续了很久的战争。” “十三个世代前的罗根,三个世代之前的黑公爵…不断的有不甘被消灭的存在,一次次的尝试着打破自己的宿命,用尽他们能想象到的各种方法,然后……” “……输得一败涂地。” 微微一怔,洛伦松开了钳住金发少年脖颈的左手。 “当然,也有些已经认命的家伙,乞求着希望能在未来的世界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或是蠢到根本没有反抗的念头,纯粹凭本能行事…在这样一场根本看不见希望的战争面前,不可能没有逃兵。” “戴帽子的罗根奋斗一生,最后除了将巫师重新传承下去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到;” “黑公爵罗兰·都灵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竭尽所能,换来的是一个形神俱灭,一个被封印在教堂之内;” “我们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失败,一个又一个鼓起勇气站出来的人,最终也只能无力的倒下…悲观和绝望,几乎让我们放弃。” “时间对我们没有意义,如果必要的话这场战争就算要打成千上万年也无所谓,但事实却是我们的每一次失败,都让我们的敌人更强大,让我们更无助,失去更多力量。” 轻抚着脖颈的勒痕,金发少年很是感慨的叹息着。 “然后…就轮到我了,是吗?” 调整着情绪,洛伦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无论再过多少岁月,亲爱的洛伦…和你相遇的那天,都是阿斯瑞尔最开心的一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少年那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 “在可怜的阿斯瑞尔就要放弃的时候,带来了最后的希望。” “希望?”黑发巫师冷笑一声:“你不如说炮灰更合适。” “绝对不是!只有你才有机会终结这一切,让这个世界的未来拥有那么一丝看得见的光明。”微微睁大眼睛,阿斯瑞尔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真诚: “正因为你太重要,也因为前车之鉴,阿斯瑞尔才不敢告诉你一切——如果再失败一次,就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要离我们而去!” 这句话洛伦从他嘴里听了无数次,只有这次才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信。 “所以…究竟要做什么,我还是没有权利知道?” 黑发巫师挑挑眉毛。 “很遗憾,但目前是这样。”猩红的瞳孔温柔的注视着洛伦的表情,阿斯瑞尔幽幽道:“这是一场已经长达数百年乃至千年,将决定未来命运的战争,任何一个疏漏都会招致惨败,任何的错误都会致使我们最后满盘皆输。” “而我们…已经不能再输一次了。” 洛伦没有开口,目光闪烁。 我们是谁,敌人是谁——他还是没有说清楚。 但洛伦已经能隐隐猜到一些了。 “你说过,一切朋友之间的友谊,都是互惠互利的。” 沉默了一阵的黑发巫师,轻声开口。 阿斯瑞尔微笑着,十分坚定的点点头。 “既然我帮助了你,那么你就一定会帮助我……”凝视着少年猩红的眼睛,洛伦沉声道:“如果为你打赢了这场…决定未来命运的战争,你又能给我什么回报?” 下一秒,阿斯瑞尔露出了像是早有准备的微笑。 “亲爱的洛伦,如果我们真的能够赢的话……” 与黑曜石般的眸子对视,少年的语调无比舒缓,每一个字眼儿与音节都说的无比清晰: “我会把你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给你。” ………………………… 轻轻推开房门,一直守在屋外的路斯恩立刻回过头:“情况怎么样,他…她,心情好些了吗?” “没事。”黑发巫师叹了口气,朝一脸担忧的灰瞳少年摆摆手:“艾茵比我们以为的要坚强的多,还不至于一次刺激就出事的。” 说这话,洛伦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路斯恩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眼下真正麻烦的不是艾茵和夏洛特,而是已经聚集在赤血堡,来自四面八方的三百多名贵族,以及成千上万参与典礼的外来者。 这才是最要命的。 夏洛特已经放出了消息,如果“婚礼”不能如期举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都灵家族的名声必将一落千丈,外来者们或许不会太在意,但拜恩人一定会彻底失望,聚集在赤血堡伯爵领的骑士军团更会失望。 难不成真的要来一次“结婚当天,男主逃婚”的戏码? 某个古老的桥段在洛伦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赶紧扔了出去。 太老套,也太硬——这是奇幻文学,又不是言情剧。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是无法想象会有女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或者更进一步,都变成自己的“翅膀”…… 那是“真·男主角”才能有的待遇。 小个子巫师和夏洛特也不可能为了自己打生打死,勾心斗角;联手整死自己,然后她们俩相爱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没办法,谁让这本小说的主角不是自己呢。 自暴自弃似的,黑发巫师长长叹了口气。 “那您决定了吗?” 路斯恩试探着开口问道。 “决定什么?” “决定是…哪一个?”灰瞳少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您是拜恩公爵,肯定是要结婚的对吧——那究竟是谁,夏洛特还是艾茵?” “艾萨克告诉我,您给过他和艾茵一个承诺,但现在夏洛特又逼上了门,所以……” “等等等等……” 连忙的打断了灰瞳少年的话,满头黑线的洛伦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听着,你愿意关心朋友没错,但这次的事情和你还有艾萨克他们都没关系——你只要确保关于艾茵的秘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就足够了。” “另外…小孩子,少问大人的事情,管好自己就行了!” “遵命……” 一脸委屈的路斯恩默默低下头,很是不屑的撇撇嘴。 洛伦扭过头,选择了无视。 “另外,还有一件事。” 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灰瞳少年连忙开口道:“拜恩大教堂的韦伯主教请您去一趟,商量关于婚礼上的一些仪式事宜。” “不过他派来送信的教士偷偷告诉我,这只是个幌子——帝都来的教会执事,还有某些人暗中与他联络,希望能够趁着巨龙事件对您发难;还有就是要求拜恩遵循帝都教会的命令,执行新颁行的巫师限制法案。” “韦伯主教希望和您沟通一下,看看要怎样做才能在不过分触怒教会和天穹宫的前提下,把这件事解决掉。” 这的确是个麻烦。 一方面,拜恩不可能无视天穹宫的命令,但如果真的执行下去,必定会让拜恩的巫师彻底寒心;可如果不执行,且不谈教会的动作,怎么和拜恩境内那些虔诚的信众解释就是个麻烦。 另一方面,接下来的战争必定也会借助韦伯的力量——如果拜恩教会能够站出来鼓动拜恩民众,洛伦才能集中更多的物资和兵力,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知道了。” 紧锁眉头,黑发巫师表情逐渐凝重:“告诉他,我明天在教堂和他碰面。” 路斯恩郑重的点点头,表示明白。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就在黑发巫师转身离开前,灰瞳少年再次喊住他:“关于艾茵身份的事情,韦伯也已经知道了——艾萨克闯进会议室的时候,韦伯主教正好也在朝那里走,所以…您最好有点儿心理准备……” “……他可能也会问和我一样的问题。” “……”洛伦·都灵。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个” 洛伦上一次来教堂,而是在前往帝都戈洛汶时的事情。 当时的拜恩大教堂依然没有从几年前“赤血堡恶兽”事件阴影中走出来——因为半人马战争,矮人王国内战加上新军队,巫师行会和“苍穹之翼军团”的建设,拜恩根本就没有多少资金和物资,能够真正投入到教堂修复中去。 加上大量教会中高层疯狂倒卖教会内的各种金属器皿,甚至是圣十字雕像,导致三年后依然能看到不少当时被爆炸和火灾破坏的残垣,只有大教堂本身勉强修葺完毕了。 一方面是的确无可奈何,一方面也是为了发展巫师行会时避免受到太多教会声音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拜恩大教堂更像是个精心装饰过的坟墓,里面每个活人都在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而当韦伯接管了拜恩教会之后,仅一年的时间,整个教堂就已经焕然一新。 虽然在抛弃了大量教区管理人员,田产和地产之后,拜恩教会失去了大量的财富和稳定收入,但也减少了开支,同时赢得了公国上层的友谊。 即便洛伦再怎么抵触教会,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帝国乃至公国内的影响力,对圣十字信仰和对女武神的传统崇拜几乎占到了一半对一半,丝毫不逊色。 在与赤血堡女伯爵达成协议,拥有了一小笔稳定收入后,韦伯便利用来自公国各地的募捐修复了大教堂,并且按照他内心的想法来规划设计。 出身帝都,但在洛泰尔待了很长时间的小教士对戈洛汶那故作神秘威严,或是拜恩极尽奢华的风格都十分反感,反倒很推崇洛泰尔的“简朴风”——教堂布道之所,只需布道台、圣像、长椅和圣水池,就够了。 至于什么管风琴,熏香罐,水晶吊灯和大理石雕像……在见到了拜恩教会以前那帮腐败执事们后,韦伯对这些东西产生了极度反感。 他不止一次的当众斥责这些都是“腐化心灵”的“财货”,对夏洛特说应当崇尚节俭,将钱财用在品德的修养上,让城内的作坊生产更加廉价的工具,药物和日用品,而不是高价的奢侈品,更应该减少每月宴会和饮酒的次数。 当然,骄傲的赤血堡女伯爵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宴会照样开,圆桌大厅内的公爵席位从木椅换成了大理石高背椅,水晶吊灯换成了更好的萤石灯;炼金作坊生产的奢侈品与拜恩的美酒,依旧行销全帝国。 对夏洛特这样一个“纯粹的拜恩人”来讲,如果没有宴会,没有美食美酒,音乐绘画雕塑艺术品,熏香与漂亮的服饰…… 那样枯燥无味的生活,意义何在? 韦伯甚至十分怀疑,对夏洛特来说教会和圣十字的信仰在她的眼里,是不是也和美酒、美食或者漂亮的衣服一样,只是用来充实生活和精神的“奢侈品”? 在几次“试图拯救”都失败后,很是无奈的韦伯只能讲注意力放到教会本身的纯洁度上——自始至终都在尝试恢复古代教会模式的他,一直寄希望于将圣十字教会打造成道德模范,能够引领信徒的标杆。 “艾茵的事情我已经知道…啊,对不起。” 大教堂的走廊外,看到黑发巫师那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韦伯连忙道歉道:“你和艾萨克他们争吵的时候我就在外面,我不是故意要……” “没关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无奈的摆摆手,洛伦打断了他:“你不是来劝我的,对吧?” “当然不是,我是你的朋友,但不是你的家人,无权干涉你的婚姻。”小教士韦伯点点头,表情理所当然: “圣十字的归于圣十字,权利归于当权者——我要做的是为你主婚,在圣十字面前为你祝福,而不是干涉你的权利。” “至于夏洛特和艾茵,她们都是好女孩儿,虽然…都不是圣十字虔诚的信徒。”说到这里,韦伯不由自主的叹息一声。 每当自己传教失败,或是不被理解的时候,都会有种浓浓的挫败感。 “真的,只是不够虔诚?”洛伦目光瞥向小教士韦伯:“我还以为你会动用主教的权力,逼我审判她们呢。” 韦伯先是愕然,随即失声一笑。 这种“玩笑话”,也仅仅是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才能开出来。 “圣十字的旧经中说,出身、知识…这些永远不是罪恶,真正的罪恶来源于我们自己内心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才是能摧毁一切的力量。” 淡淡说着,韦伯凝视着洛伦,神色真挚:“艾茵同样是我的朋友,我同样知道她的为人;作为圣十字的谦卑仆人,她的善良和勇敢仍令我感到汗颜。” “至于不虔诚…那是我们这些人的罪孽;就像让无辜的羔羊在牧场失踪,是牧羊犬的罪孽。” “若有人用‘女巫’这种借口将她送上火刑架,那么起因绝不是因为不虔诚——这种居心叵测,利欲熏心,不怀好意之徒,才是真正被膨胀欲望摧毁一切的可怜人。” 默默颔首,洛伦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仅仅是在开玩笑,更是要确认韦伯的态度。 韦伯是不可能告密,或者拆穿小个子巫师真实身份的,否则根本不用等到现在,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依然很重要。 对于女巫…甚至是巫师,教会的态度一贯是很强硬的;出身帝都的小教士韦伯比洛伦更清楚教会对女巫和异教徒的态度是什么,刻意无视甚至隐瞒不报,在教会内又是怎样的罪名。 某种意义上,这等于是让韦伯,还有他身后的拜恩教会彻底与圣十字教会分裂。 “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我的,洛伦。”小教士那一贯平和的话语声响起:“从成为拜恩主教的那天开始,这种事对我来说几乎就是必然的。” “起初我还曾有过幻想,幻想可以一点一点的改变教会的风气,但小约德的事情很快就给了我一个教训,让我看清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现在的教会与其说是教会,更加近似于一个半独立的‘公国’——只不过这个公国太过分裂,‘领地’分布在帝国各地,制度上更加分散罢了。” “这个‘公国’拥有独立的军队,财政和领民;各地的主教与教堂牧师更像是被委任派去的总督和税吏,负责盘剥敛财,或是与当地的领主争夺权力……”小教士像是叹惋,像是决然: “如果不摧毁这个怪物,如果不从根本上否定它,我所希望的教会…永远只能存在于希望中——因为如果他们真正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一定会杀了我。” 闭上眼睛,表情痛苦的小教士微微颤栗。 这种表情,洛伦曾经见到过一次;那是在御前审判上,小教士韦伯终于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残忍,他知道自己要伤害很多人,甚至是让曾经的朋友,教友,亲戚乃至导师成为自己必须打倒的敌人…不要说做,光是这么想就让他痛不欲生。 但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这就是韦伯。 再痛苦,再不忍,心如刀绞…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就不会停下——痛哭到泣不成声,浑身颤栗不止,同时毫不犹豫的挥动手中的屠刀。 “他们不会杀了你。”洛伦的声音很平稳,很认真: “他们得先杀了我,而我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微微一怔的小教士睁开眼睛,一种想笑又想哭的冲动涌上来。 但最后他也是紧抿着嘴,只是微微颔首。 “婚礼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干涉,等你想清楚,或者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告诉我就行。”小教士轻声道: “眼下我们要处理的是圣十字教会和巨龙的问题——据我所知,赤血堡的领民和贵族,对那头赤红巨龙的意见…非常大。” 虽然韦伯已经尽可能小心斟酌了词汇,但洛伦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赤血堡的民众对巨龙的存在,就已经迅速从恐惧、好奇和兴奋,转变为极度混乱。 小约德向洛伦抱怨,那头赤红巨龙提出的要求近乎匪夷所思,对活牛和活羊的需求量“足以在一年之内,吃垮拜恩”; 不受拘束,甚至在赤血堡境内随意活动的巨龙,经常袭扰树林和农庄,虽然极少出现死伤的情况,但造成的破坏是十分恶劣的。 而巨龙的出现,对拜恩更像是导火索——或是对都灵家族忠诚的质疑,或是希望借此提高拜恩在公国内的地位;各种各样的声音层出不穷,喧嚣尘上。 “我一直相信洛伦你对帝国,或者至少是对布兰登殿下足够忠诚,并没有成为皇帝的野心。”小教士提醒道:“就像我绝对相信那些勇敢的拜恩骑士们,对你的忠诚一样。” “如果再让这种混乱的局面持续下去,再加上来自天穹宫和教会的刻意引导,很快事情就会变得不可收拾,向最坏的一面发展。” “而最坏的结果,就是在面对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前,拜恩与帝国之间首先就会爆发内战——这种同室操戈的局面,我们必须竭尽所能的避免!” 话音落下,韦伯的表情已经严肃到了极点。 “那你有什么计划?”洛伦很干脆的问道。 既然韦伯提出这件事,就肯定已经有了想法。 “我只是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微微一顿,小教士韦伯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种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洛泰尔的古木镇时一样: “眼下的混乱,与其说是因为巨龙,倒不如说是因为你——洛伦·都灵,正是因为你在埃博登之战赢得的声望,在拜恩乃至帝国境内受到的推崇,才会导致眼下这种局面。” “拜恩的贵族希望你能更进一步,拜恩的骑士们更是有不切实际的想法;而天穹宫的态度则愈加微妙,教会则是充满了敌意。”小教士一个一个将问题列举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你提出任何一种想法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更不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赞同;若是委曲求全,只能得罪所有人。” “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立刻表态,让这种混乱继续持续下去——圣十字教导我们,唯有在地狱之中,方能称量信仰的重量;没有经历考验的信仰,一文不值。” “只有经过混乱的考验,你才能知道哪些人是你真正的敌人,哪些是你可以去团结的朋友;信仰是如此,忠诚也是如此……” 触动了心事的小教士韦伯叹息一声,看出来这一点的洛伦没有打断他,只是继续向前走。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接下来的婚礼吧。”强打起精神,韦伯很是勉强一笑: “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决定好?” “什么?!” 洛伦大惊失色:“只剩下不到十天了?!” “没错,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推进。”韦伯皱皱眉头:“夏洛特没告诉你?” 她告诉我什么了?! 一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洛伦却赶紧拦住自己——他突然想起来,从那天之后,自己几乎就没有和夏洛特再见过面。 “说实话,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惊讶的。”没有察觉到洛伦表情的韦伯,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注重实际利益的家伙,根本不会在乎什么传统之类的事情——我还以为,你会同时迎娶夏洛特和萨莉卡公爵两个呢。” “毕竟你是都灵家族的领袖,哪怕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都灵家族也肯定是希望壮大自己,乃至可以和德萨利昂家族分庭抗礼——古老的骑士王后裔有多骄傲,我是了解过的。” “我怎么敢?”洛伦以为他在开玩笑:“更何况同时娶两个…圣十字教会和帝国律法,都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的吧?”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笑着的韦伯突然扭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洛伦: “圣十字教会和帝国律法有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我怎么不知道?” 嗯?!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公爵的婚礼 当洛伦还在惊愕于小教士韦伯的答复时,在漫长考虑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的夏洛特,也在莉娜·德萨利昂的陪同下来到了巫师行会。 更准确的说,是艾茵的房间里。 面对突然造访的女伯爵与莉娜,小个子巫师几乎是和她们同样紧张,紧抿着嘴又各怀心思的三个人面对面,曾经无话不谈的她们始终沉默,直至试管内滚烫的药剂变得冰凉。 “艾茵……” 过了好久,甚至到了莉娜都忍不住站出来打破沉默的时候,紧咬牙关的夏洛特终于抬起头,胸脯剧烈的起伏着。 “嗯。” 同样心情复杂的小个子巫师,紧张的看着她。 “我…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事实上,原本、原本我是根本勇气来见你,我害怕,忐忑,犹豫,却又忍不住送了口气,我简直不知道有多少情绪徘徊在我的脑海里!” 紧抿嘴角,顿了顿的女伯爵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但有一点我很肯定,那就是当我走进这扇门的那一刻,我…夏洛特·都灵…不是来向你道歉的。” “这件事或许唐突,或许有我自以为是和冲动的地方,但我没有做错——不论他怎么想,我爱他,所以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得到他!” 在听到“得到”这个词的时候,莉娜与艾茵几乎同时涨红了脸,对视一眼后又默默看向没有丝毫退怯,甚至很是理所当然的夏洛特。 拜恩的传统,真不愧是骑士之乡…大概。 扶了扶镜框,莉娜忍不住想到。 “没、没错,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着器宇轩昂的女伯爵,还没有从紧张中恢复过来的小个子巫师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夏洛特,你做的很对,追求自己想要的,这没有什么错。” “特别是对大骗…我是说洛伦这种家伙!必须要更主动,更强硬一些才行!” 说完,她还象征性的挥了挥粉拳,嘴角挤出一丝鼓励的笑容。 嗯? 这种答复,反而让她们俩愣住了。 虽然不是不知道小个子巫师的为人,虽然艾萨克一遍一遍强调过“艾茵就是那种高兴了会开心很久,生气就是一分钟的傻瓜”…… 但是当真正从艾茵口中得知她的态度后,依然是不知所措。 “艾茵你误会了,我们今天不是来向你表态的,我们是……” 迟疑了片刻,看了眼夏洛特的莉娜开口解释道;但当看到小个子巫师那双纯净无暇,宛若蓝宝石般的眸子后,她又迟疑了。 我们要做什么? 当然是在这场婚礼之前安抚艾茵的心情,同时又不至于因为婚礼无法举行导致拜恩人心混乱。 但小个子巫师十分赞同夏洛特的决定,完全有受伤的迹象。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莉娜·德萨利昂很清楚,她十分确信此时的艾茵不仅没有任何的伤心和难过,甚至还在为夏洛特感到高兴。 如果没有这样看人的眼光和智慧,她根本不可能再欠了众多债务的情况下,还能在帝都特立独行的生活了很多年。 可面对小个子巫师的目光,莉娜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 恳切却果断的话语声响起,在安静的实验室内显得极为突兀。 “我知道的,艾茵。”眉头挑起,夏洛特目光灼灼的看着神色平淡的小个子巫师:“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更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听到这话的艾茵猛地一震。 “我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也见过,一起讨论过太多次了,多到可以让我看清你的本来面目…当然,也并没有完全看清,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不要否认,因为你也是知道的——艾茵,请不要怀疑我这么做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那样,才是对你极大的不尊重。” 凝视着那双纯洁无瑕的眸子,夏洛特一字一句的说道:“而现在…相信我,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对你如此了解的人,即便是你,即便是洛伦也比不上。” “所以不要拒绝我的善意,这不是对你的补偿,而是一份我们仔细商量好之后的计划——就像我向洛伦承诺过的那样,我要他,但我不需要他爱我。” 果断而凌厉的一番话,打断了其余两人的思考。 和震惊并且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不同,莉娜·德萨利昂则对夏洛特前面那番话更感兴趣。 世上除她之外,没有第二个对艾茵如此了解的人…… 什么意思? 难道说过去的夏洛特,其实对艾茵更有好感…莉娜忍不住这么想到。 一个炼金术师,一个赤血堡的伯爵…因为同一个人走到了一起,却又因为同一个人不能放开自己的心扉;一次次的接触,换来的却是彼此更加遥远的距离,还有辗转反侧,难以抉择的倾慕…… 那这个结果倒是令人很沮丧啊。 不…不对。 如果真是这样,好像更有意思了…… 思维放飞的莉娜·德萨利昂,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浮起的笑意。 ………………………… 与此同时,身在教会的洛伦依然沉浸在对小教士韦伯话语的震惊当中。 在过去的几年中因为耳濡目染,加上所有见到的情况,他已经基本认定了这个世界和自己上辈子的印象区别不大,至少是在封建中世纪,“神圣婚姻观”上的区别不大。 但现在一位圣十字教会的主教却亲口告诉他,根本就没这回事——不论是教会还是帝国法典,从来就没有硬性规定过婚姻彼此,必须是一夫一妻。 当然,洛伦更不知道的是上辈子的封建中世纪,也从来没有强硬要求必须是一夫一妻;大部分贵族一夫一妻的理由,是因为有一个实力强大,需要引以为外援并且绝对惹不起的娘家…… “事实上,帝国历史上不缺乏类似一夫多妻的例子——当然,结果都不太好。”小教士微微蹙眉,耐心的解释道: “像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就在原配皇后尚在人世时迎娶阿尔勒公国的继承人,希望用这种方式拉拢阿尔勒公国,彻底融入到帝国体系之内。” “那…结果呢?”洛伦忍不住问道。 “非常可惜,虽然当时的皇后陛下本人表示了理解,但皇后陛下的家人完全不能。”韦伯摇了摇头: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那位阿尔勒皇后同样赢得了不少支持,加上两位皇后都生了一个儿子…这场险些演变出内战,以逼迫布兰登一世皇帝休掉阿尔勒皇后结尾,是这位陛下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小教士韦伯淡然的表情,让黑发巫师浑身一僵。 “所以虽然没有过明确的法典要求,但这也算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算是一种潜规则吧。”韦伯轻声道:“对于婚姻的双方而言,他们更看重婚姻带来的盟约和利益;所以如果男方娶新的夫人,在女方家族看来就形同对盟约的背叛。” “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实话实说,我原本还在想该如何劝你放弃迎娶波伊女大公的想法……”韦伯失声一笑:“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原来你们真的是纯洁的战友关系,是我误会了。” “……”洛伦·都灵。 看着黑发巫师那满头黑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表情,小教士韦伯却隐隐松了口气。 虽然放弃了所有的世俗权柄,但并不等于韦伯真的对外界毫无关心——在与圣十字教会分道扬镳之后,拜恩教会已经从实质上成为了拜恩公国的附属。 对于这些,韦伯并不在乎,他在乎的仅有完成改革的圣十字教会,能够真正成为自己心中的模样——以信仰和道德领导民众的教会,根本不需要强权,就能得到信徒的支持和追随。 如果洛伦真的决定迎娶那位弯刀女大公,小教士十分担心事情会演变成第六世代的天穹宫之乱——不论是夏洛特还是波伊女公爵,她们最大的优点是强势,最大的缺点也是强势。 甚至哪怕两个人愿意彼此退让,她们各自的势力也绝不会,哪怕最好的结果也是不欢而散,甚至是演变成一场拜恩与波伊之间的战争。 眼下的拜恩教会还十分弱小,若是洛伦和他身后的拜恩公国遭到削弱,等于让拜恩教会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根本无法面对来自圣十字教会的狂风暴雨。 作为虔诚的信徒,韦伯不畏惧死亡,但却畏惧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就像烟尘一样在自己死后灰飞烟灭;自己所有的努力不仅无法成功,被全盘否定,让后来者再没有前进下去的勇气。 一个生活在处处被教会制辖之下,一切解释归于圣十字,永恒不变的“地上天国”,才是真正被小教士恐惧的——那样的国度之下,别说反抗,信徒们连质疑和了解经文的权力都会被完全剥夺。 “不过说起这个,夏洛特和莉娜她们倒是和我提起关于十天后婚礼的计划。”韦伯话锋一转: “本来这件事应该是她亲自告诉你的,不过由我来说也一样……” ………………………… “结婚?!” 脱口而出的小个子巫师,一副惊呆了表情看着神色严肃的夏洛特与莉娜。 “没错,你没听错。”微微涨红了脸,赤血堡女伯爵凝重的点点头: “原本按照计划,我是准备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逼迫洛伦·都灵这个混…答应我,同时利用这个机会整合拜恩的力量,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赤红巨龙格鲁姆的出现,将洛伦还有整个拜恩都推到了风口浪尖——天穹宫的忌惮,教会的敌视,还有拜恩骑士们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这种时候如果都灵家族再进一步变得更强大,只会招致帝国的打压。” “现在是战争时期,天穹宫和皇帝的权柄比和平时期要更强大,想削弱我们连理由都不需要——勒索更多的物资,或是让我们的军队驻守绝对守不住的堡垒,都是有可能的。”夏洛特叹息一声: “所以接下来的我们,绝不可以太张扬,但也不能示弱,让天穹宫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这样做,也是为了保护洛伦。” “所幸,虽然公布了婚礼,但我们并没有说明究竟是谁的婚礼。”女伯爵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这就给我们留出了余地。” “于是,我和艾萨克就要‘闪亮登场’了!” 莉娜·德萨利昂勾起嘴角,带着对小个子巫师和夏洛特之间关系无限的遐想:“非常抱歉,但这次的新娘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我。” “你?”小个子巫师更惊愕了:“你要当众嫁给艾萨克?!” “没错,一个德萨利昂嫁给一个巫师——我会以此名垂青史的。”莉娜此时的表情十分得意: “艾萨克是拜恩公爵最重要的朋友,一定程度上也是巫师团体的代表——我嫁给他,就是拜恩公爵在向天穹宫,或者说皇室正式提出‘联盟’的请求。” “可…可……”小个子巫师结结巴巴的:“天穹宫…你的家人…皇室…我是说皇帝,他们能同意你吗?!” “我家里人肯定不会,但康诺德一定会——这对他有利可图,也能缓解帝国境内巫师们的怨气;”莉娜很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 “一个巫师成为了皇室的女婿,会极大的振奋巫师们对帝国的忠诚之心,让他们感到自己被帝国重视了,地位提高了,尊严受到了照顾…嗯,虽然真的只是想想而已。” “能够得到这些,作为代价的我…区区一个不受重视,甚至被当成半个叛徒的皇室旁系,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所以抱歉啦,这次明面上风风光光的婚礼是我的了。”得意洋洋的莉娜·德萨利昂,故意用一种充满了歉意的语气开口道: “当然,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当然也会给你们一点点补偿,比如说……” “你们觉得等到一个巫师和一个皇室结婚的事情闹出来,还有谁会去在意拜恩公爵的婚礼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帝国风暴 “这绝不是洛伦·都灵的计划。” 在认真看完康诺德递到自己手中的信笺后,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十分确信道。 话音落下,御前内阁大厅内的康诺德和菲特洛那同时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面色淡然的梅特涅则放下信笺,眉须洁白的老人束手而立一动不动,从容不迫的完全不像是快八十岁的老人。 空旷的内阁大厅内,萤石吊灯下只有三个人孤零零的影子。 与艾克哈特二世不同,康诺德从不刻意对自己的臣子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做事上也从不像逝去的父亲那样“推波助澜”,而是强硬到极点,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 但也正因如此,仅仅执政半年不到的康诺德,就已经对热衷虚与委蛇的议会有了强烈的不满;那种和军营中令出必行完全相反的感受,让他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怒火之中。 即便是艾克哈特皇帝留下的“历代最小内阁”,康诺德真正信任的也只有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和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两个人; 后者是皇室旁系,是比他更有经验的军团指挥官;前者长年从政,没有梅特涅在,康诺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掌控帝国内阁乃至议会。 因此在菲特洛奈将守夜人从拜恩带回的情报送来时,康诺德也只传唤了这位御前内阁之首。 “为什么?” 瞥了眼面色微沉的康诺德,菲特洛奈还是率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们所了解的拜恩公爵,是不可能做出这种‘政治妥协’一样的举动来的,长公主殿下。” 梅特涅表情淡然,语气则十分的确信:“若您曾深入了解过这个人,就会明白他有多傲慢;他谨慎的将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却无法掩饰那种绝对无法真正低头臣服的傲慢。” “因此,洛伦·都灵可以和您,天穹宫乃至任何人进行利益交换,必要时做出些无关紧要的让步,甚至顾全大局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利益,但是……” “双方的交涉,必须是平等的!” 说到此处,掌玺大臣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许多。 低哼一声,望着天花板的康诺德,表情肃然;而刚刚还在困惑的菲特洛奈,则在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因为的确是这样。 不要说他现在已经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公,即便在他还是埃博登一个普通巫师的时候,这家伙都敢和守夜人,布兰登乃至巫师塔几方谈判。 “所以我敢肯定,这绝不是洛伦·都灵能够想出来的计划——至少,绝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梅特涅默默道: “如此圆滑,并且十分传统的手段,更像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不卑不亢,在谦卑退让的同时十分诚恳的提出了联合的建议,并且向陛下还有天穹宫示好。” “这封信,与其说是拜恩公爵,倒更像是是拜恩…或者说都灵家族的想法。” “都灵家族?”若有所思的长公主眨眨眼:“夏洛特?” “按照那位赤血堡女伯爵一贯的强势和手腕来看,有这个可能。” 掌玺大臣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两个人默默的将目光同时转向康诺德,等待着这位皇帝陛下对自己臣子的答复。 只见他稍稍收起下巴,肃然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冷漠。 “不卑不亢,谦卑、诚恳、示好。”康诺德一声冷笑:“一个帝国的臣子,半强硬的将一位皇室旁系带到自己的领地,然后再用这种方式宣布她的婚姻,而且还是与一名巫师……” “梅特涅大人,您就是用这些词汇来形容他这种近乎强盗般的行为吗?你要让教会的人怎么看我,你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面对康诺德灼灼目光,梅特涅倒是没有太多的反应,甚至松了口气。 主动将问题提出来,就证明他是很想解决这个问题的——会反对这件事的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德萨利昂皇室和教会,他们的措辞只会比康诺德所说的更强硬,反应更激烈。 所以作为掌玺大臣,梅特涅必须向陛下证明他有安抚这两群人的能力,拥有继续担任内阁之首的资格。 微微吐了口气,低眉顺眼的老人依旧是那么沉稳。 “陛下,我认为眼前教会的看法根本无关紧要;因为无论如何,既然拜恩敢把这封信送来,就证明他们可以说服拜恩教会主持婚礼。”梅特涅沉声道: “换句话说,这最后只会变成圣十字教会和拜恩教会之间的矛盾…恐怕到时候,他们还会跑过来央求陛下的支持呢,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菲特洛奈眼前一亮,而康诺德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所以最困难的,其实是说服皇室内部接受这一结果……”梅特涅微微一顿,因为这涉及到皇帝的家务事,他不清楚自己一个外人伸手干涉,是不是正确。 但康诺德显然不在乎这些:“德萨利昂家内部的问题不用考虑——关于莉娜的婚姻和拉拢拜恩的关系,我会写封信向瑟维林叔叔解释清楚。” 梅特涅眼神一动,最困难的部分就这么解决了。 然后是康诺德最在意的部分,帝国上下的看法。 众所周知,巫师在萨克兰帝国内的地位,根据不同的地区也会出现变动,但总体是受到排挤和歧视的;尤其是传统的萨克兰贵族们,更是将巫师看成是隐患分子。 但在梅特涅眼里,这简直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看法这种东西,是可以受到引导和影响的,只要宣传到位,确保大多数人的想法,极少数“意见相左的团体”根本不值一提。 年轻人…就算再怎么掩饰,也会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呐。 偷偷打量着康诺德和菲特洛那,掌玺大臣暗叹一声。 “陛下,还有长公主殿下,二位想必都很清楚一件事情做出来的时候,必会有人得益,也一定会有人受到损失。”梅特涅轻声道:“所以我们只要确保损失和收益之间的平衡,就可以了。” “将一位皇室旁系下嫁给一名巫师,的确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但也没那么骇人听闻——巫师这个团体,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在位时,还是一群刚刚被赦免的逃犯与异教徒;等到‘贤者’布兰登一世即位时,又成了‘忠诚的’帝国子民。” “再等到您的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时,又有一位巫师成为了内阁成员,另一位则成为了埃博登执政官。” “由此可见,在帝国十四世代的岁月中,巫师们的地位是逐渐上升的;这并非某位陛下的大发慈悲或者教会的宽容大度,而是一种近乎规律般的变化。” 梅特涅耐心解释道:“将皇室旁系嫁给巫师或许令人震惊,但若是与令巫师成为御前内阁成员,或出现在与诸位公爵并列的御剑骑士团中相比,也就没那么令人震惊了。” 听到这番话,欲言又止的菲特洛奈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康诺德。 “更何况,声望的折损也能在别的地方得到补偿。”梅特涅同样抬头看向康诺德,低声道:“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帝国境内的巫师们必然欢欣鼓舞,誓死为陛下效忠!” “和成百上千募捐家产,乃至参军的巫师相比,区区一些流言又能算得上什么——如果陛下应准,我可以命令帝都内的城防军四处巡捕,将任何胆敢诽谤皇室的人统统缉拿,斩首!” 话音落下,老人早已花白的眉宇下露出了几分凶芒。 菲特洛奈微微面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一贯温和的掌玺大臣,露出如此狠辣的面孔。 “斩首…只是议论的话,会不会太……” “长公主殿下,您知道您的兄长,已故的艾克哈特皇帝…是怎么对付艾勒芒境内的邪神异端的吗?” 眼也不眨的梅特涅,厉声打断道。 紧抿樱唇的菲特洛奈,一言不发。 “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对皇室忠心耿耿,历史上艾勒芒也是第一个向帝国宣誓效忠的国度…但即便如此,艾克哈特皇帝依旧毫不手软;有时候为了抓住一个异端,整个村子都要烧光杀尽,鸡犬不留!” “即便如此,维尔茨家族也从未有过怨言。”老人的声音变得沉重了:“因为他们清楚,帝国的手段越是狠辣,就越证明皇室对艾勒芒是何等的重视。” 菲特洛奈眉头紧蹙,干脆将头扭了过去。 梅特涅倒是毫不在意,将目光转向康诺德:“眼下是迎战亚速尔精灵的全面战争状态,帝国…尤其是陛下您的权威,绝不容受到任何的破坏或影响;任何不一样的声音,消极或者故意作对的举动,都必须受到最严厉的打压。” “越是果断,越是凌厉,越是对您治下子民的仁慈与爱护;正因为理解这一点,御前内阁上下,才如此的支持您和布兰登殿下针对东萨克兰的平叛举动。” 掌玺大臣的最后一句话,算是最后的表态——只要是维护帝国权威,并且对亚速尔精灵战争有益的事情,至少帝都一部分贵族绝对支持。 他们虽然热衷内斗,但至少也清楚自己的种种特权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天穹宫和皇帝失去了应有的权威,变得不再重要,那么身为“帝国贵族”的他们就将和任何一个公国的乡下贵族平起平坐。 和这样的悲惨结局相比,一丁点儿的让步和死几个“东萨克兰向乡下的穷亲戚”,简直是不值一提。 面对着淡然却决绝的老人,康诺德垂下目光与他平视,表情同样的无比坚定: “有把握吗?” “没有,但是……”梅特涅很是平静:“如果最后不可收拾,我可以替您负起责任——砍了我的脑袋,换一位新的掌玺大臣,就能平息贵族们的怒火。” 显然,虽然成竹在胸,但同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你死了,谁有能力执掌内阁?”康诺德目光如剑,与老人四目对视:“您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 梅特涅大方的承认了。 “谁?” “我不能告诉您——因为这对您或者对他,都是最坏的结果。”梅特涅摇摇头:“您不会相信我推荐之人的忠诚,受到怀疑的他,也无法尽心竭力的为您效劳。” “执掌御前内阁,必须是皇帝绝对信任的人选;陛下,您必须像您的父亲和历代皇帝一样,自己挑选那位同时具备能力和忠诚之人。” “同时具备能力和忠诚…说的真容易。”康诺德冷笑一声。 “若是实在没得选,那么一位绝对忠于您,或者必须忠于您的掌玺大臣也不失为一种选择。”老人毕恭毕敬的开口道: “手握皇帝权柄之人,宁可愚蠢,也必须忠诚。” 菲特洛奈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忠诚言论”并不太信服。 康诺德则目不转睛的看着面色淡然的老人,肃然的表情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下一秒,他猛地起身,站在了梅特涅面前。 心弦一紧,傲人面不改色。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代替我去承担责任——背负帝国的善与恶,是皇帝的责任!”康诺德厉声道: “命人传令拜恩公国,艾萨克·格兰瑟姆与莉娜·德萨利昂的婚事,我答应!但……” “帝国皇室…即便只是旁支,也不能嫁给一个平民;所以从今日起,正式册封艾萨克·格兰瑟姆为帝国骑士,准其姓氏列入帝国谱系,准其拥有纹章!” 梅特涅和菲特洛奈的表情同时一惊,万万没想到康诺德会做到这种态度。 如果洛伦·都灵当初从布兰登的巫师顾问身份上得到的“帝国子爵”,还只是荣誉称号的级别,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帝国骑士称号,就是正式将这个人列入到帝国贵族谱系中了! 这等于解除了巫师们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允许巫师拥有贵族头衔!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干脆直接做到底,让帝国上下明白他们的皇帝究竟是何种态度!” 第一百六十八章 身败名裂 拜恩,赤血堡。 距离约定的庆典宴会和“神秘的婚礼”,还有五天时间。 虽然如此,但赤血堡上下已经热闹的像是已经在进行了无数次的宴会一样。 从宫廷到城墙外,遍地皆是人声鼎沸——从筹划到正式宣传,借助了拜恩教会力量的夏洛特将这次庆典传到了每一个拜恩人的耳朵里! 仗剑游历的流浪骑士,做小买卖的商贩,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土地的农夫,与十三领伯爵沾亲带故的贵族;还有南方的矮人,大绿海的马背民…… 倚靠洛伦在埃博登之战赢得的声望,沉寂百年的拜恩,终于再一次成为了帝国人心目中的骑士之乡——数不清的外来者,或是因为仰慕黑发巫师的声望,或是纯粹的好奇,或是单纯想要挑战,看看这位公爵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理由,起因,目的,四面八方前所未有的人流量向赤血堡汇聚,令整个赤血堡乃至整个拜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热闹过。 光是聚集在城内和城外村镇的外来者,人数就已经达到了城堡的三倍——而且看着那日夜川流不息的道路,恐怕五天后这个数字还得翻一翻! 这种时候,聚集在圆桌议会的十三领伯爵们皆是一阵庆幸,要不是提前将军队集中在赤血堡,一时间根本没办法筹措足够的人手来维持如此庞大人流的治安。 更加庆幸的还有公国的税务官小约德,因为这帮人的到来,那些陈年积压在仓库里的黑面包,终于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酒馆的餐桌上;而酿坏变成醋的葡萄原浆,也能当成真正的葡萄酒卖出去…… 人流就是黄金!就是财富!当一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是移动的钱包,是长了腿的生意——虽然拜恩人并不算善于做生意,但当看到酒馆和旅店老板将房价提高了三倍之后,“善良好客”的拜恩人,也纷纷将自己家多余的空间用来招待客人。 当然,绝对是收费的。 而拜恩的贵族,尤其是圆桌议会也立刻认识到了这些人流所代表的意义——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拜恩和这场拜恩的庆典都将随着他们的脚步,传遍整个帝国。 办一场传奇的庆典和宴会,让骑士之乡的盛名响彻未来的一百年…立刻成为了所有人脑海中的共识。 认识到这绝不仅仅是类似盛夏节庆典的伯爵们,立刻也纷纷开始动员各自领地内的家族,赞助都灵家族的同时,也要在城内开办各自家族的宴会,免费款待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骑士们。 而对拜恩教会的韦伯主教来说,这也会是他可能一声仅有一次的机会——无论成功或者失败,自己的教义都将随着这些返乡的骑士们送到帝国各处。 这将会是韦伯对抗圣十字教会的第一步! 确立了目标之后,韦伯甚至放下了教堂的工作,主动带着教士们走上街头,向外乡人们宣传自己的“新教义”。 虔诚却不狂热的教士,与教会和平共处的巫师,热情好客的贵族,种类繁多的商品,富饶的土地和人民…… 来自帝国四面八方的贵族、商人和游历者们所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是一个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和过去记忆更完全不同的,他们从没有接触过的全新“拜恩公国”。 只有真正亲眼看到的,他们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过去十四世代的拜恩,始终有与帝国分庭抗礼的勇气与实力。 仅仅赤血堡一处就富裕到这种地步,坐拥十三领,又和波伊公国血脉相连的拜恩,帝国仅凭东西两个萨克兰领的人力物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如今的拜恩在经历半人马战争之后,已经彻底打垮了南方内战的矮人,边境几座矮人城邦已经成为了拜恩的实质附庸;失去了领地的埃博登巫师,也已经在哈林梵·阿沙迈大师的劝说下,加入了拜恩的巫师行会。 如今的拜恩明面上是一个公国,但其实已经拥有了不逊于三个公国的财力,两个公国的兵力以及两到三个外围的强力盟友; 若再加上拜恩教会已经与圣十字教会彻底割裂,拜恩…已经拥有了帝国南部和一部分东部的绝对控制权,达成了实质上与天穹宫分庭抗礼的层次! 如果没有这份实力,即便仍有巨龙的联盟,夏洛特也绝不敢想象能够从德萨利昂家族手中,夺走统治帝国的法理;而康诺德更不会答应莉娜·德萨利昂与艾萨克的婚事,与拜恩相互妥协。 康诺德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在他主导的“帝国总督政策”彻底失败之后,他就明白拜恩的崛起已经不可避免;那么既然不可避免,就应当加以利用,让拜恩在这场精灵战争中承担更多的责任。 同样的例子还有布兰登这位“即将实至名归”的东萨克兰亲王;康诺德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无论是想要夺权的布兰登,还是想要崛起的拜恩,他们都必须团结在帝国之下,打赢精灵战争,否则他们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白费。 因为这一点共识,双方才能彼此做出妥协和让步,并且将目标放在共同的敌人身上——至于日后的帝国该如何将权力收回或者维持下去,那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 帝国尚存,一切才有讨论的基础,否则毫无意义。 维系帝国法理和统治,打赢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和一切有可能的入侵,确保帝国能够在尽可能完整的情况下,平稳交接到下一代皇帝的手中,就是自己身为第十四世代皇帝的使命。 康诺德是这么想的。 但这并不等于所有人都和他想的一样。 至少希尔维克就完全不这么想。 面色阴沉的圣十字教会执事大人,孤零零的坐在宴会大厅的一处角落,冷漠的打量着大厅内兴高采烈,神色各异的众人,瞳孔中压抑着无穷无尽的怒火。 在自己“合情合理”的请求被洛伦拒绝,甚至是当面羞辱之后,希尔维克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妥协”的想法,决心与这个“狂妄的巫师”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目标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却是一个看不见的天堑鸿沟。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都灵家族展现出的财力、人力和物力都到了一个令他感到恐惧的地步——作为掌管教会部分实权,尤其是财权的希尔维克,十分清楚想要举办这样一场盛大的庆典,光是维持秩序和稳定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但拜恩成功了,不仅成功了,人头攒动的赤血堡还能维持至少明面上的稳定;集市虽然混乱,但物价的波动却并不夸张。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都灵家族手中握的财力和物资简直是天文数字,意味着他们能很轻易的将整个拜恩的财力物力集中在自己手中使用。 在希尔维克的记忆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只有天穹宫代表的帝国! 真正令他感到恐惧的,还有拜恩教会对圣十字教会的态度,已经从原本的“尽量配合”到现在,已经是充满了敌意;那位韦伯主教对教义的理解,简直可以被称之为了异端了! 强大的财力,高效的执行力,不逊色于帝国的军力…再加上对教会十分不配合的当地教会,希尔维克执事愕然的发现,他居然根本拿不出任何行之有效的手段,来遏制这个狂妄的拜恩公爵。 就在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从来没想象到的人找上了门。 …………………… “阿尔勒大公?” 强忍着诧异的情绪,希尔维克执事死死盯着眼前一身黑色长袍,打扮与普通教士无异的年轻人。 “没错,诺兰·厄德公爵命我前来,向尊敬的希尔维克大人——圣十字教会代表提供帮助。”一身黑袍下,又瘦又小的年轻人显得很是冷漠: “公爵认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日益强大的拜恩和都灵家族。” 希尔维克挑挑眉毛,这个情况他倒是不意外。 阿尔勒比邻拜恩,又贫瘠苦寒,除了巨怪这种比食人魔还大的怪物肆意横行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特产”,阿尔勒人想要活下去除了做生意,就是抢劫做生意的。 在圣十字教会的眼中,就连这些所谓的“阿尔勒贵族”,也基本和强盗土匪无异——从厄德家族以下,基本上就是“大强盗”到“小强盗”,每个都贪得无厌且毫无忠诚和诚信可言,背叛与叛乱,都只是眨个眼皮的功夫。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强大并且团结的拜恩,对阿尔勒人来说绝对是天然威胁——如果拜恩十三领团结在都灵家族之下,想打劫这个富得流油的邻居纯粹是痴心妄想。 但理解是一回事,同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据我所知,诺兰·厄德公爵和洛泰尔大公是很好的朋友,而拜恩公爵又和洛泰尔大公关系亲密。”希尔维克一声冷笑: “有这样的前提,你却希望我相信阿尔勒公爵要对拜恩不利?” “私人之间的友谊,与两个家族乃至公国间的利益相比,不值一提。”年轻人冷漠至极的态度,让希尔维克浑身一颤: “强大的拜恩就是阿尔勒的末日,黑公爵时代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看着年轻人那毫无情感脸孔,希尔维克抽了抽嘴角。 这可不像是一个孩子会说的话。 “那么,请问阿尔勒大公希望怎么做呢?” “怎么做和我们公爵大人没有关系,应该是希尔维克大人您…还有您身后的圣十字教会怎么做。”年轻人摇摇头: “按照帝国法典,除非得到天穹宫的许可,否则公国之间是不可以互相干涉的。” 这是当然的,否则的话还要天穹宫干什么。 但希尔维克更知道,这是对方在推卸责任——很明显,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公爵虽然想针对拜恩,但却不正面得罪都灵家族,所以绝对不会主动出面,只能怂恿自己。 这一点希尔维克毫不意外,哪怕是分裂时期的拜恩,也不是阿尔勒这样一个偏僻的穷国能随意招惹的,更不用说现在了。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说动希尔维克。 “就算是这样,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希尔维克质问道:“就算我能相信诺兰·厄德公爵的诚意,又凭什么相信你是他派来的人,而不是其他人给我准备的陷阱?” 遭到了怀疑,年轻人依旧不急不忙,甚至连一点点恼怒都看不出来,仿佛并不介意这些似的。 这种漠然并且冷静到极点的态度,让希尔维克稍稍有些紧张,但也隐隐的有了些信服的想法。 听到怀疑就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不是蠢货,就是有鬼。 “希尔维克大人,公爵想要与您合作,是出于共同的利益——我们都希望看到都灵家族毁灭,但都不希望看到拜恩毁灭。”年轻人轻声道: “一个富有但并不强大的拜恩,是我们都乐于看到的;所以我们的目标仅仅是铲除洛伦·都灵,而不是彻底摧毁拜恩。” “至于是不是相信我们提供的帮助,那是您的问题,诺兰公爵大人并不在乎——他当然想打击拜恩和都灵家族,但并没有您和您身后的圣十字教会那么迫切。” 希尔维克又是一声冷笑。 如果不是足够迫切,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急不可耐的找上自己;如果不是足够迫切,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自己和圣十字教会正在千方百计的想要和拜恩公爵敌对? 分明你们自己也已经慌了手脚,却还想要将自己置身事外,怂恿圣十字教会去做这件事情——哼,做梦! 希尔维克完全没有想过,他现在的想法就和当初他怂恿洛伦时的想法,一模一样。 “可是,您真的需要证据的话……”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始终冷漠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看的希尔维克毛骨悚然: “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十分关键的情报,一个可以让洛伦·都灵瞬间身败名裂的情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结婚日 天色微亮,艾萨克·格兰瑟姆便早早的醒来了。 和所有“真正的”巫师一样,他厌恶睡眠这种“物质身体必然的环节”;冥想可以恢复精神上的疲劳,但无法缓解身体上的。 对他而言,睡眠就等于“一个充满了智慧与灵感的头脑”要暂停思考整整六个小时,外加两个小时无法保持绝对的注意力集中——哪怕只是大致的估算,也等于是将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白白浪费掉了,简直不可接受。 当然,在艾萨克眼里,所谓“真正的巫师”在全帝国的范围内,大概也只有他自己。 但今天的他,却有种恨不得直接睡过去的冲动——最好是“一觉醒来,第三天了”的那种。 恐惧,是面临危险情境时,想摆脱又无能为力所产生的一种强烈压抑情绪体验,具体表现可以是兴奋,可以是愤怒、慌张、激动、痛苦…… 无论如何,这是一种身体和意识上的本能之一;艾萨克并不陌生,对所有接触过那不可名状的虚空之力的巫师而言,都不陌生。 但兴奋、慌张、激动、痛苦…这些表现同时出现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整整一晚上都笑的咧嘴,乃至到整个脸都僵硬抽搐的地步,依然无法抑制这种没来由的恐惧。 艾萨克终于明白自己六神无主的缘由——因为现在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怔怔的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身影。 象牙色开襟翻领长袖风衣,繁琐的荆棘花花纹遍布了袖口与衣扣处;底衬是苋红色的衬衫,配以灿金色流苏与右肩上的单肩斗篷,平举的双手被盖在一双小鹿皮手套下,与手掌完美的贴合在一起。 一条简单的皮带衬起风衣的衣摆,简单的链扣皮靴用鞋跟撑起小腿,配上斗篷和修身的风衣,硬生生将树枝似的身材衬托的十分挺拔。 挺拔的都不像是自己了。 一直以来,艾萨克一直都不明白穿衣打扮有什么必要——他能理解服饰与封建社会等级观念的联系,可以理解人类这种“明显退化”的动物需要靠衣服保护自己过于脆弱的身体。 但他就是不能明白,穿衣服和“漂亮”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就像莉娜·德萨利昂,她最最漂亮的是她思考是的面部表情,也没见她把全身的衣服都盖在脸上啊。 何况要是都挡住了,还怎么分辨好看不好看呢? 深深吸了口寒冷的晨雾,也不知道是在放松还是让自己精神精神,或者二者皆有的艾萨克,只有脸还能认得出是自己的。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就在艾萨克扭头的瞬间,一道倩丽的身影就已经直接闯了进来,两道视线几乎同时扫向对方。 然后两个人就同时呆住了。 呆住了好一会儿。 “你、你…你你你你……”死死盯着眼前一身墨蓝长裙,放开了头发,摘掉了黑框眼镜的女孩儿,双眼发直的艾萨克彻底结巴了。 鲜红如火的长发,犹如海浪般披散着;那平日里躲在镜片后的“死鱼眼”,此时此刻也变得妖媚异常,舍人魂魄。 “圣十字啊…你美炸了!” 一句话,让莉娜露出了笑意。 “这不是我的最佳水平,但你真的很美——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百二十五个形容你的词汇,外加六十首诗歌描述你的模样,真的!可我现在一首也念不出来,因为于此同时,已经另外有超过一千个黄段子外加邪恶想法冲进了我意识!” 浑身一颤,眼睛都直了的艾萨克哆嗦着,用极快的速度说完了这一大段话:“你绝对想象不到,我现在究竟在用何等强大的意志力,抑制我那几乎快不可抑制的邪恶想法!” “……我明白。” 微微一愣,莉娜的语调开始随着嘴角一起上扬,背着手一步步靠近,直至火辣辣的眼睛和艾萨克对视,直至两个人的面颊贴合。 直至鲜红的樱唇,靠在已经呆滞的自大狂耳畔: “就像你绝对想象不到,我现在有多想用鞭子,把你这身衣服撕成碎片!” 说完,莉娜调笑着看向他那发直的眼睛,贝齿轻咬下唇: “这才叫‘邪恶想法’…你说呢?” 呆滞的艾萨克,像宠物狗似的拼命点头。 莉娜吃吃的笑出了声。 原本紧张的二人,此刻却毫不紧张了。 那种平静,就像是一切放下之后的淡然。 莉娜·德萨利昂,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作为皇室旁支,她的命运几乎是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好的——荣誉伯爵的待遇,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随意出行,贵族们的阿谀奉承…… 不用担心缺衣少食,不用为明天着想,视金钱如粪土…这一切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来自天穹宫的绝对控制。 所有皇室成员严禁参与一切工作,每年从天穹宫得到一笔钱外加个人庄园的产出;男性可以从军,女性则必须接受“所有的安排”。 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天穹宫内的皇帝陛下对所有皇室成员拥有绝对的人身控制权,可谓生杀予夺——只需皇帝开口,一切针对皇室的决定都可以无视帝国法典。 所以当康诺德找上门,要她配合教会和贵族们“坑一把”洛伦的时候,莉娜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因为她没有任何的资本,去对抗下一个能够对她生杀予夺的皇帝。 但事情的结果,却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她站在这儿,面前是她爱的人,身后就是通往婚礼现场的通道——走出去,她就能和她相爱的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完成一场前无古人的婚礼。 这不是命运的“捉弄”,这恰巧是因为她第一次选择了对抗自己的命运;虽然过程险死还生,但得到的结果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哪怕是在夏洛特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里,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得到一位主教的祝福,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嫁给艾萨克·格兰瑟姆。 一个巫师。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面前的这个家伙,比她还要惊讶。 “我曾经一直认为,甚至到不久之前我都这么认为…我不会结婚,我不会有孩子,不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心情不好也跟着不好。” 涨红了脸的艾萨克,结结巴巴的自言自语着:“理解女人的想法,对我来说是一件太浪费时间的事情了;直至在见到你之前,我都认为自己这辈子只会为了一件事而费心思,那就是真理。” “我错了,错的厉害——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有这种感觉的,但当你刚刚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当我第一次说我喜欢你的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觉得这个世界的命运和未来都无关紧要了,我发现自己再也不在乎让这个世界的巫师们走上正轨,不在乎去解开真理的面纱,不在乎是不是能名垂青史……” “我有你,我还需要在乎什么?” 这、这真是…… 看着面前激动过头的自大狂,莉娜的眼睛闪烁着,拼命的眨动掩饰着那即将溢满的光泽。 “这么说…我是那种坏女孩儿了?” “你当然是坏女孩,你坏的我都无以言表,无法形容了…你简直就是个女妖精!”自暴自弃似的,艾萨克说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要不然,为什么我现在会完全丧失理智,说这么多毫不害臊的话——坦白的说如果不是早上,我还想和你说更多没羞没臊的话,做很多很多没羞没臊的事情!” “你让一个冷静而理智的头脑,变成了发情期的野兽,你简直罪不可赦啊!” 莉娜张了张嘴,想笑却又想哭;最后却只是紧抿着唇,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既然如此,那就和我这个女妖精一起下地狱吧,巫师异教徒!” “嗯,先说好是哪个地狱——到处都是火焰和刑具,用来惩罚死人的?还是荒诞不经,充斥着发情期野兽幻想,用来展现人类丑恶欲望的?你知道,现在的我比较倾向于后一个……” 话音未落,啰啰嗦嗦的艾萨克突然愣住。 “怎么了?” 突兀的暂停,让莉娜也怔了怔。 “两个…没错,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呢?!”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莉娜,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关于皎光剑最开始的设计理论,是起源与一个亚速尔精灵的高阶魔咒吗?” 眼睛少女点点头。 “我一直在尝试着按照洛伦的想法,去设计一个简化版可以推广的‘皎光剑’——比较一下的话,大概就是弩炮和十字弓的区别。” “但我错了,这两者从一开始就是长得特别像,其实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我被洛伦的话给误解了,我怎么能按照男人的标准去设计女人呢?!” “这应该也必须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武器;它和真正的皎光剑不同,需要的也绝对不是简化版的‘皎光剑’,它……” 话语声戛然而止,艾萨克的瞳孔骤缩了一下。 “所以…其实是为了这个目的?” 莉娜眨眨眼睛,没有开口,等待艾萨克自己说出答案。 “他并不仅仅是为了打造一种新武器,而是要开启一种新模式——没错,一旦这种武器诞生,拥有大批巫师的拜恩就能成批的生产,巫师的地位自然会得到提升,因为传统的甲胄和弓箭在它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洛伦不仅仅是希望你能设计一种‘简化版’的皎光剑。”莉娜尝试着理解道:“他是希望通过这个过程,提高巫师们的社会地位?” “提高地位…对!就是这么一回事!”艾萨克眼前猛的一亮:“如果我真的设计出来,并且将它作为一套完整的产业加以推广……” “那么就能改变巫师的地位,因为只有巫师才能设计和改造出威力更强,也更实用的‘皎光剑’!”莉娜紧接着说道:“这种武器将改变战争的模式,变成谁的皎光剑更多,威力更强,谁就能打败另一方。” “就像现在比较谁的骑士更多一样!” “我们就能改变…不,是创造历史了!”一脸兴奋的艾萨克直接吼了出来。 话音未落,他直接从旁边的桌上抄起墨水瓶;没有羊皮纸,他就直接趴在地上;没有笔,他就一把抢过了莉娜的绿松石胸针。 “首先是符文排列顺序必须更改,既然不需要那么庞大的虚空之力供应,那么缩小到两道三层魔法阵就足够了……” “新型皎光剑的设计,这种简略化的东西完全没必要像真正的皎光剑那么完美…不,它必须是完美的,但应该是那种简约美,改成几个可以拆装的部分似乎可行,应该回头尝试一下……” “……要不干脆放弃高阶魔咒,只要达成威力水准的话,低阶魔咒其实就够了…不,不行!一旦放弃了最严谨的序列,用四到五个低阶魔咒替代,故障率会大大提高……” 看着趴在地上近乎癫狂的艾萨克,默默站在旁边的莉娜一声不吭,双手背在身后安静的注视——就像是在欣赏画家作画,舞者起舞。 直至第三个身影,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们在干什么?!” 急匆匆的小个子巫师发现门没有关,就直接闯进了房间:“典礼马上就开始了,为什么还没有…这是什么?” “你来的正好,快过来帮忙!”头也不抬的艾萨克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我找到问题的关键了,小型皎光剑必须有一种彻底全新的设计才行!” “全新的设计…你在说什么,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不,那个不行!还没抓到重点吗,我们得从头开始而不是弄一个小型化就算完了!” “这种事情难道就不能等典礼结束……”一脸急躁的小个子巫师看着满地的“图文”,突然愣住:“等等,这个…你说的对,这是全新的设计……” “这当然是全新的设计,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东西!”兴奋的艾萨克还不忘了扭头瞥她一眼:“我们要摆脱那个该死长耳朵精灵的固有理念,创造我们的历史了!” 第一百七十章 忠诚 “什么?” 看着小心翼翼开口,表情古怪到极点的宫廷总管查尔斯,强忍着吐槽冲动的洛伦嘴角不停的抽搐。 “莉娜小姐让我告诉您,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绝不会耽误正式婚礼的时间。”查尔斯小声道:“请您不用担心,按照原计划专心主持典礼就行。” “……我知道了。” 查尔斯不再多言,通禀之后便转身离去。 “怎么了?”一旁的路斯恩看着离去的宫廷总管,有些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艾萨克那边出了点小状况。”扯着嘴角的洛伦,面不改色的笑了笑。 和未婚妻见面时突然来了灵感,前去找他的小个子巫师不仅没能把人带回来,自己也一头扎进了“新发现”里去…… 这种事情,洛伦真不知道该怎么用一句话从头到尾解释清楚。 灰瞳少年倒是毫不在乎的耸耸肩,在他看来艾萨克的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倒不如说这家伙居然能顺利的结婚,才是天底下第一奇怪的事情。 如果说真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场庆典本身了;明明是为了庆祝埃博登之战的胜利,黑发巫师却做了全副武装的准备,甚至在来之前还不忘提醒自己带好武器,以防万一。 难道这场庆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有人打算在这场庆典上图谋不轨,甚至是刺杀洛伦大人? 灰瞳少年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亚速尔精灵,天穹宫的刺客,教会的走狗…数不清的可能在他的脑海里徘徊。 直至一声闷雷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 “轰隆隆……” 伴随着沉重迟缓的门轴声,赤血堡宫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门外,便是一片人声鼎沸! 虽然名义上真正受邀的,只有拜恩十三领和来自帝国各地的三百名贵族与使者,但这并不等于夏洛特会放弃这样一个提高都灵家族的声望,乃至宣传拜恩的好机会。 整个庆典期间,赤血堡城内各处都有免费的食物、葡萄酒提供;而作为庆典场地的拜恩大教堂也将敞开大门,共同分享胜利的喜悦,领受圣十字的荣光。 拥挤如潮水般的人流中,一条不到三人宽的道路被预留出来;全副武装,举着盾牌和旗枪的拜恩骑士们竭尽全力维持着秩序,将身后的人群推回去。 望着眼前莫名熟悉的画面,黑发巫师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三年前,自己被夏洛特“反击”,成为拜恩公爵的那一天。 这不是自己主动要求的,甚至不是自己想要的,更不是自己选择的。 但既然命运非得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那就应该坦然接受它的挑战。 “…亲爱的洛伦,如果真的赢了,我会把你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给你……” 自己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有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洛伦并没有怀疑的意思——倒不是说完全不相信,而是布兰登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因为那对他根本毫无益处。 “路斯恩。” 平复着呼吸,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轻声道: “走吧,我们不能迟到了。” “嗯。” 灰瞳少年用力点点头。 ……………………………… 当洛伦穿过如潮水般的人群,踏入拜恩大教堂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身影,小声议论的话语,交头接耳的声响充斥着教堂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拜恩十三领的伯爵家族成员,名声卓著的骑士,各公国乃至天穹宫,教会前来的祝贺使者,身居高位的公国官员…… 济济一堂的三百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位置排列。 不论是洛伦还是夏洛特,都不准备将这场典礼当成简单的庆典或者“盛夏节宴会”,仅仅举办一场奢侈的宴会款待所有的客人,那样除了炫耀财力之外根本毫无用处。 所以他们要做的是通过这场典礼将拜恩的意志,或者说洛伦·都灵的意志传播到整个乃至整个帝国的各地。 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利用埃博登之战的胜利,提高拜恩的声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统一拜恩上下的想法,提高拜恩的凝聚力,让他们真正明白洛伦想做什么,以及拜恩在这场精灵战争中要做什么。 黑公爵就是因为无法让拜恩人明白他的想法,才落到了最后众叛亲离的下场,夏洛特当然懂得这一前车之鉴。 就像她说的那样,有了这次的胜利和巨龙的出现,眼下洛伦在拜恩的声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高的程度,现在不论他说什么,热衷并且崇拜英雄的拜恩人都会答应。 “拜恩之主,都灵之主,骑士王的子孙,洛伦·都灵公爵驾到!” 随着路斯恩一声呐喊,教堂大厅内顿时息声。 或是喜悦,或是骄傲,漠然,冷淡……数不清的脸孔纷纷变色,同时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眼前的情景让洛伦想起了康诺德的加冕仪式,唯一的区别是那是站在人群中的是自己,站在自己这里的,是现在那位帝国的至高皇帝。 头也不回的黑发巫师穿过人群,走向圣十字雕像下的主祭台前;以赤血堡女伯爵为首的拜恩十三领伯爵最先簇拥上来。 “拜恩的骑士们,上前——,向你们的主人宣誓效忠——!” 在踏入大厅之后,早早等候的公国总管查尔斯接过了路斯恩的“工作”,神情肃然的进行着拜恩传统的仪式。 这些都是之前进行了无数次的“传统活动”,甚至每个伯爵都曾经不止一次的独自演练过,按照自骑士王时代就定下的顺序;十三位伯爵依次上前,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 虽然这种“遵循规则”的习惯来自萨克兰王国,但那种充满了神秘和肃穆的仪式感,倒也很贴合拜恩人对宴会的喜爱。 夏洛特率先走出人群,以一身黑红色的艳丽长裙向洛伦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还不忘了偷偷瞪他一眼。 面无表情的洛伦只能挑挑眉毛,强忍着笑意。 紧接着上前的是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和怒火堡伯爵特里斯·艾克特;作为黑公爵时代留下的老人,他们也是洛伦最能指望的骑士统帅。 旗枪堡伯爵乌尔·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赛德里克·伊兰迪尔还有忠魂堡伯爵加尼斯·鲍斯,是拜恩北部的三位守门人,更是重装步兵军团的核心将领; 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白马峰伯爵安汶·瑞格雷尔,光荣塔伯爵伊德·杰兰特——拱卫赤血堡外围的东、西、南三面领主,坚守拜恩传统的他们,一直都在骑兵部队中被委以重任。 双子塔伯爵威廉·嘉利赫斯和彩虹桥伯爵奥克尼·加雷斯,这俩人就是如今拜恩人的两大极端,并且毫不犹豫的表现了脸上。 以虔诚和顽固著称的嘉利赫斯伯爵对于洛伦和圣十字教会的矛盾十分不满,在行礼时很“不经意”的冷哼一声; 而加雷斯伯爵则对巫师和炼金术十分热切,在听说埃博登的巫师撤入拜恩后,一直都希望在自己的彩虹桥伯爵领重建巫师塔,连看向洛伦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 一脸温和的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半弯着腰,牵扶着才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恩·博西瓦尔走上前,向黑发巫师行礼。 上一代翘望峰伯爵博利诺·博西瓦尔在半人马战争中牺牲,结果人丁单薄的博西瓦尔家族居然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只能让博利诺才五岁大的儿子直接继承爵位。 这个结果让洛伦很是伤感,但也很无奈——在拜恩的骑士制度下,他这个公爵的军队主力是以各个伯爵为核心组建的;没有一个能打仗的翘望峰伯爵,就意味着拜恩的骠骑兵军团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翘望峰的博西瓦尔家族很明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洛伦推行新军制的时候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这次让“伯爵”出面,一定程度上也是想表现他们对公爵的“拥护”。 当“咿咿呀呀”的“小博西瓦尔”躬身行礼,又被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搀扶着退下后,大厅内的气氛骤然一滞。 “咚————!!!!” 大厅之内,所有的拜恩骑士们同时将手中长剑,在地面用力一砸。 “诸位——” 黑发巫师的声音在教堂大厅的圆形拱顶与大理石墙壁间回荡,清晰无误的传到每个人的耳畔。 十三伯爵——上到两鬓斑白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下到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同时神色肃然。 “我很感激大家,能够接受我的邀请来参加这场庆祝胜利的典礼。”黑发巫师沉声道:“但就如诸位所预料的那样,这次典礼的目的,也绝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胜利和凯旋。” 静默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十分自然的注视着洛伦的一举一动,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面对着那一双双眼睛,黑发巫师厉声开口道:“因为那场战争的结果,也远远不能称之为胜利!” 话音刚落,原本还算喜悦的气氛突然冷了许多。 “没错,我们用不到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和一座几乎不设防的城市,拖住了敌人入侵的步伐;我们极大的挫败了他们进攻的兵锋……” “但同样,我们也失去了埃博登,失去了帝国最大,更是唯一的出海口,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让给了我们的敌人!” “我绝不是要危言耸听,也绝不是要让诸位畏惧我们的敌人。”稍稍一顿,洛伦冷冷道:“但现在身处这场战争的我们如果还有任何侥幸,如果还有在团结一致,击溃来犯之敌以外还有任何的想法,都请不要忘了……” “从埃博登到拜恩,远远比不上从亚速尔王国到帝国的距离!” 所有人…尤其是拜恩的伯爵和骑士们,脸色立刻难看了几分。 黑发巫师话里的意思,说是“威胁”都太轻了。 只有怒火堡伯爵表情依然如故——在埃博登他亲眼看到了亚速尔精灵的军队,也与洛伦一起分析过,所以清楚洛伦现在的说法已经尽可能的缓和,给在场的骑士们一点儿信心了。 真相,远远比这恐怖的多。 “敌人可以在预定的时间内组织十万有战斗力的军队,并且准备了充足的运载设备将这支军队,以百分之百的战斗力投放到大海对面的战场…而且据我所知,这恐怕还不到他们实力总合的六分之一!” “即便这是敌人将全国乃至整个种族力量压榨彻底,近乎于‘举族入侵’和‘大移民’一样的战争,想要完成这样的举动需要怎样的上下一致,怎样的众志成城?” “所以我们和亚速尔精灵的差距不是武器装备,不是顶尖战力的数量,甚至不是等同兵力下的战力水平——而是他们能完成这样的动员,我们,帝国…不可能!” 洛伦的说法很直接,也很伤人,在看到赤血堡集结起来的骑士军团和波伊的帝国军团后,这位怒火堡伯爵一直认为即便敌人真的很强大,也不可能比团结一心的帝国更强大。、 但他不得不承认,洛伦说得对——面对一支机动性堪比波伊游牧马背民,纪律与萨克兰“黑色城墙”相仿,素养和战力与拜恩骑士比肩的军队。 对强大的敌人心生警惕,是他身为统帅的本能;让他更警惕的是绝大多数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单纯的以为“拜恩赢了,长耳朵们没什么了不起”。 这才是最可怕的。 “诸位——,敌人已经吹响了他们的号角,,现在已经不是是否会开战,要不要开战,能否迎战的问题;战争,已经摆在我们我们的面前!”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因此从今日起,我以拜恩之主,都灵之主的名义号召拜恩的骑士们,遵守你们许诺的誓言:向我,向洛伦·都灵绝对效忠,追随我信任我,随我打赢这场决定拜恩乃至帝国命运之战!” “我反对——!”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是谁?! 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哗然声也在教堂大厅内震荡了起来,以至于负责维持秩序的拜恩骑士们忘记了维持肃静。 因为他们也惊呆了。 几乎所有的与会者们在踏入大厅时,基本上就猜到了这场典礼的目的,甚至私下了解了不少关于“长耳朵精灵”的事情。 赤血堡遭遇的刺杀之夜并不是什么秘密,而随拜恩公爵出征埃博登的骑士们,以及一同撤回来的巫师们也将那场战争的“真相”,散播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因此很多人尤其是十三领的伯爵和拜恩骑士们,对洛伦要做的事情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完全不排斥,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期待。 追随英雄的步伐,让每一个燃烧着壁炉的大厅和酒馆,都传颂着与自己有关的故事与歌谣,至少也必须是传奇故事的一部分…这对拜恩人,尤其是拜恩贵族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在拜恩传统里,骑士或者说拜恩十三领对公爵的义务不是无偿的,更不是无限的,甚至是要受到圆桌议会监管和控制的;洛伦现在提出的要求,明显是要摆脱这些,让拜恩的所有骑士无条件效忠自己。 但为了“骑士梦”,他们一点儿都不抗拒对拜恩公爵的绝对忠诚,甚至是超越“领主与骑士”这种关系的忠诚,为拜恩公爵的梦想与伟业奉献一切。 某种意义上说,还得感谢“黑公爵”——如果不是他曾经做到过这样的伟业,让拜恩成为帝国的救世主,几乎完全凌驾于德萨利昂家族之上,洛伦想说服拜恩上下还不太容易。 一片哗然的大厅中,只有黑发巫师和夏洛特依旧冷静,面无表情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希尔维克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站出来质问的不是拜恩人,甚至不是十三位伯爵之一,而是天穹宫派来的使者,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愤怒让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作为被派到拜恩“祝贺”的使者,和洛伦在御前审判中打过交道的维克托没有半点祝贺的想法,但他也能理解康诺德皇帝对看重他能力却又不信任的态度,所以答应了。 维克托来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拜恩和洛伦对帝国的真实态度,以及弄清这个帝国第一公国国内的真实想法,绝不是来挑事——所以希尔维克的突兀发言才让他这么恼怒,对方所代表的圣十字教会,很可能把天穹宫“拖下水”。 当然,让他更恼怒的是对方没和自己商量就擅自这么做:“圣十字教会的执事和代表,难道因为在教堂之内,就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的权威吗?!” “圣十字的权威不容置疑,更不需要我专门去展示!” 稍有些畏缩的希尔维克强忍着对御前内阁的恐惧,还是顶了回去,他知道自己既然开口,就绝没有回头路了: “但作为圣十字在人间的代表,需要奉献时我依然应当站出来,为圣十字的国度匡扶正义!” 面对着“义正辞严”的希尔维克,维克托·修斯内心的恶感愈盛,但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已经被另一个声音抢断: “那请问圣十字在人间的代表,您要匡扶的是什么正义呢?” 面若寒霜的夏洛特转过身,先抬手拦住了眉头紧蹙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凌厉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向对方: “难道我们公爵刚刚的言论中,有任何对圣十字不敬之处?如果有,我以都灵家族一份子的名义,代他向您致歉。” 话音落下,周围的拜恩骑士与各地的使者客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希尔维克,疑惑了诧异占据了绝对多数。 只有御前大法官维克托隐隐有不太好的预感,拼命抑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因为他刚才突兀的看到台上的黑发巫师面无表情,沉默的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难道他…… “对您如此谦逊的态度,以圣十字仆人的身份,我向您表达敬意。”希尔维克十分大方的躬身行礼,哪怕他知道女伯爵绝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但这绝不是洛伦·都灵阁下本人对圣十字教会不敬,更不是说我要否定他曾经做过的功绩,曾在圣十字庇佑下完成的伟业。” “但即便一个人的功绩再伟大,也无法掩盖他的罪恶,因为罪恶就是罪恶。”希尔维克沉声道: “而洛伦·都灵阁下的罪恶,就是他试图以‘拯救者’,以仿佛‘黑公爵’般的姿态夺取拜恩公国的无上权柄,成为这个伟大国度唯一的主人。” “而我反对的理由,就是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 根本没等他说完,愤怒的哗然声就已经在大厅内爆发了。 拜恩骑士们终于弄明白了,这位圣十字教会的执事和使者,居然在质疑和否认洛伦作为拜恩公爵的合法性。 “这是什么意思?!” “圣十字教会想干什么?!” “卫兵,卫兵在哪儿,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你疯了吗,你要把一个圣十字的仆人拖出教堂?!” “没听见他刚刚说的话吗,我看你才是疯了!”…… 愤怒的火焰在大厅内熊熊燃烧,也让到场的宾客们和维克托·修斯一样的瞠目结舌——教会这是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还嫌拜恩教会和圣十字教会的关系太好了? 铛——!!!! 一声重响,短暂的制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混乱争吵。 “够了——!” 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拔出佩剑,像战斧似的砸在了地上;他抬起怒不可遏的目光,死死盯着希尔维克: “这位教会的执事大人,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质疑拜恩的传统,质疑圆桌议会的推举不合法是吗?!” “我绝无这种想法。” 希尔维克果断的摇头否认道:“作为圣十字的仆人,我尊重拜恩的传统,更尊重代表了这一传统,最最至高无上的圆桌议会。” “但我要说的是,你们被欺骗了,圆桌议会被欺骗了,整个拜恩都被欺骗了——你们自以为的强盛和伟大,都完全被浸泡在谎言和欺骗之中!”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种强烈的正义感和责任感突然浮上希尔维克的心头;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感觉自己在做一件特别正确的事情。 连一秒钟都没到,他就不光是这么感觉,而是这么认为了。 没错,自己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自己就是在拯救拜恩人,将他们从谎言与欺骗的地狱深渊中拯救出来。 “拜恩人,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相……”带着莫名的慷慨悲壮,深吸一口气的希尔维克猛地转身,看向正对自己怒目而向的人群:“洛伦·都灵不是你们的公爵,他也不姓都灵,更不是所谓的都灵旁支。” “他…甚至都不是一个拜恩人!” 有那么一瞬间,大厅安静了,安静的甚至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听到人们睁大眼睛,倒吸冷气的声音。 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般的怒喝与咆哮。 但希尔维克浑然不惧,犹如踏上战场的骑士般,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黑发五十,仿佛恨不得用眼神杀人似的。 只有在亲身经历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这些愤怒的声音里面同样充斥着怀疑的眼神与声音——显然这种想法,并不是完全没有出现过,只是被夏洛特还有十三伯爵的圆桌议会压下去了。 没错,一个远离拜恩多年的旁支突然回归,并且成为了拜恩之主,怎么可能没人怀疑呢? “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刚刚年满五岁的“小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瞪着一双幼狼似的眼睛,跨着对他来说堪比双手大剑的弯刀: “洛伦·都灵大人是拜恩上下共同推举的公爵,是都灵家族承认的骑士王血脉,更是得到了天穹宫的血统与身份认证,证据确凿!” “你凭什么质疑他,你拿什么否认他,你有什么资格…说出你刚刚的那些话?!” 这段回答的内容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在场的众人有不少也都默默的点点头,看向“小翘望峰伯爵”的眼神也变了许多。 这番话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令人不能不动容。 但希尔维克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窃喜——这种“有理有据”的质问,正是他需要的。 “若无证据,我当然不会站在这里向诸位进言;我也很清楚在拜恩的领地,拜恩的庆典上说出话,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希尔维克挥动着手臂,唾腥飞溅,一副马上就要慷慨就义的模样:“但真相就是真相,真相就是正义,是必须让大家看见,明白的!” “让我活劈了他!” 暴怒的山岩堡伯爵再也忍不住,正想拔剑扑上去,却被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死死按住肩膀,默默摇了摇头。 “洛伦·都灵,拜恩人,祖父莱昂纳多·都灵;父亲盖约·都灵,母亲未知,疑似洛泰尔人或阿尔勒人。” 正当大厅内吵成一团的时候,希尔维克突然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卷轴,放声朗读,让一旁的维克托·修斯眉头一跳。 教会的人,是从哪弄到了天穹宫内的档案卷封?! “莱昂纳多·都灵因家族仇怨,意图刺杀拜恩贵族遭受除名,仅保留骑士头衔;一同离开的还有他唯一的长子盖约,成为流浪骑士; 约二十年前,盖约·都灵于一次护送商队途中遭遇强盗围剿身亡,仅存留一子…即为洛伦·都灵。 此人为拜恩公国,赤血堡伯爵领,都灵家族旁系;莱昂纳多·都灵死后继承其骑士头衔;” “相信这些,大家都是清楚的,上述的内容也都明确记载在天穹宫的档案上。”希尔维克滔滔不绝:“但请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洛伦,一脸热切的希望看到这个该死的巫师惊慌失措,或者至少表情狰狞,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 但希尔维克失望了。 面无表情的洛伦不仅没有站出来反驳,也没有阻止自己活着打断的意思;他就像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看着一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闹剧。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莫名的慌张犹如冰冷的空气般,从胸腔渗透,紧紧的攥着希尔维克的心脏。 “这段信息的内容有两个问题——首先,没有人能证明盖约·都灵的死亡时间;其次,也没有谁能确定盖约·都灵有过一个儿子。” 尽管察觉到有些不对,但事到如今希尔维克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据我所知,莱昂纳多曾经在洛泰尔一带当过流浪骑士,打听过后当地认识他的人都只知道洛伦是他的侍从,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是他的孙子,更没有提起过他姓都灵!” “而我们的洛伦·都灵大人在离开洛泰尔之后,也没有选择返回赤血堡,而是前往了巫师之城埃博登;在抵达帝都之前,他也从未和都灵家族有过任何联系!” “一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又离开了学院庇护的年轻人居然宁可选择前往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也不愿意挥刀属于他的故乡,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那又怎么样?!” 这次站出来的是彩虹桥伯爵加雷斯——因为喜欢炼金术和符文学,所以他对宽容巫师的洛伦很有好感。瘦弱的他一身长袍,面红耳赤的反驳道: “莱昂纳多被逐出家族,当然不可能再对家族有太多好感;从出生就没有再拜恩待过的洛伦公爵,想得到出路当然只能按照他当时巫师的身份来考虑。” 加雷斯伯爵很清楚自己的解释有多牵强,但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将问题引开,转移到希尔维克的证据是否真假上面。 “希尔维克大人,您根本没有任何切实的证据能证明您说的一切,全都是妄断臆测而已,根本无法证明洛伦公爵不是盖约·都灵的儿子!” “我还真的有证据!”希尔维克立刻针锋相对。 第一百七十二章 知道还是不知道 愤怒的咆哮,惊诧的尖叫,满是忧虑的质疑…在大厅内此起彼伏,犹如海浪般的上上下下,让往日沉寂的教堂喧嚣的像是街头酒馆一样。 站在簇拥着黑发巫师的高台上,十三位伯爵神色各异——夏洛特面沉如水,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与彩虹桥伯爵“并肩作战”,与希尔维克争得面红耳赤。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则强作镇定,不停的看向面无表情的洛伦,视线来回移动着,猜测着事情背后的真相。 其余的伯爵们则与骑士们一样,或是惊异或是怀疑,或是恨不得干脆直接扑上去,一剑将这个“捣乱”的教会执事给捅了。 但他们没有,因为他们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半点怀疑。 而站在吵闹人群中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从洛伦·都灵的脸上挪开半分,对方那种毫无表情,甚至冷漠到根本不关心的样子,他到今天仍是记忆犹新。 那不是成竹在胸,那就仅仅是冷漠;仿佛站在他面前慷慨陈词,滔滔不绝的希尔维克执事,并不是一个有生命的实体,而是冰冷的尸体。 这种想法让维克托一阵颤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恐怕不仅仅是猜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像御前审判时那样,刻意引导了这样的局面,让跳梁小丑和质疑的声音主动站出来。 他…… 他到底在干什么?! “彩虹桥伯爵加雷斯阁下,您说需要证据,而我正好有证据!”希尔维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封,激动的在手中挥舞: “这是莱昂纳多阁下在离开阿尔勒前,在一处教堂墓地内埋葬儿子盖约·都灵的正式记录——上面的签名,根本没有洛伦·都灵的名字!” “按说洛伦·都灵大人当时应该至少已经十二岁,好吧,我们就算之前因为他太年幼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被人无视了,那么至少这份安葬他父亲的文书上,应该有他的名字吧?!” “安葬文书还有死者墓志铭这种事情,全部都被教会的人操持!”加雷斯伯爵面红耳赤的为洛伦辩护着: “既然如此,那这种东西还不是您说怎样,就怎样?!” 希尔维克冷哼一声,很是轻蔑的打量了加雷斯伯爵一眼,对方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这简直是让自己乘胜追击的号角声: “好吧,即便如您所说,是我心怀叵测,我不怀好意的想要站出来指责洛伦·都灵大人——但这件事当中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 “在场的诸位,乃至帝国上下,有谁见过洛伦·都灵十六岁以前的样子?!” 这个问题让许多人一愣,没明白希尔维克究竟想说什么。 “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希尔维克阴沉沉道:“我从洛泰尔搜集了不少情报,古木镇,野狗村…凡是记得洛伦·都灵大人的都很一致的回答: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我们的洛伦·都灵大人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根本没人见过童年时的他,从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已经十六七岁了!” “一派胡言!” 加雷斯伯爵厉声反驳道,可越是反驳他就越是感觉自己没底气,只能扯着干涸沙哑的嗓子,激动的让面颊充血:“那些人只是被你收买了,谁都知道在洛泰尔,教会的权力甚至比公爵还要大!”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加雷斯伯爵您是在质疑教会的诚信和权威?”希尔维克也怒了,对方已经明确在指控自己抹黑事实: “难道您认为我是在污蔑?” “不是吗?!” “绝无可能——当众指控和污蔑一位公爵,对教会有什么好处?!” “那当然是……” 没等到加雷斯把话说完,就感到自己被人按住了肩膀;回过头,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就站在他身后,冷静的注视着对面“嚣张可恶”的希尔维克执事。 “争吵就到此为止吧,希尔维克执事。” 摇摇头,怒火堡伯爵叹了口气,十分冷静道:“如果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请开口;我向您保证,在场绝不会再有人打断您的话。” 面面相觑的拜恩骑士们愣了半晌,纷纷向周围退下,或是愤怒或是惊疑的目光在希尔维克与洛伦只见来回移动。 一个是被众人所信赖的教会,一个是带领他们打赢了半人马之战与矮人内战,带来荣誉的公爵。 究竟谁才是居心叵测,欺骗了他们的野心家? “我要说的只有一个……” 希尔维克冰冷的视线扫过十三位伯爵,停在了黑发巫师的脸上;在终于安静的大厅内,响起了他那充满正义感的话语声: “洛伦·都灵大人,从我找到的证据来看,您并不是莱昂纳多·都灵阁下的孙子,更不是盖约·都灵的儿子——最多,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被莱昂纳多阁下找到,收养的侍从而已。” “都灵这个姓氏,是您偷来的!” 说完,他挺胸抬头,正气凛然的看向黑发巫师,等待着对方反驳自己。 没错,对方根本无法反驳自己。 盖约·都灵的墓志铭,有关莱昂纳多·都灵在洛泰尔的记录,主要都是阿尔勒公爵的使者向自己提供的,一部分也是希尔维克有意无意察觉到的。 这些证据当然有捕风捉影的嫌疑,但好处就是它无法被证伪——不论是那些来自洛泰尔人的口供,还是阿尔勒某个小教堂的墓志铭,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洛伦反驳,说这些都是假的,优势反倒在自己这一边;无论如何,怀疑的种子都已经被种下,等待拜恩的将会是一场四分五裂的内讧。 一个陷入内斗,从强盛走向虚弱乃至分裂的拜恩,就是希尔维克的目的;只有让他们彼此分裂敌对,教会和天穹宫才有插手干涉的余地。 至于自己的生命安全,希尔维克根本不在乎——倒不如说他现在恨不得立刻有人冲出来,杀了自己;如果自己死于意外,死在了这场庆典上,说不清人是洛伦·都灵。 所以他绝不会伤害自己,甚至会竭尽所能保证自己不会有任何意外! “既然您说是我偷来的,那么……” 面无表情的洛伦走下台阶,与希尔维克对视: “您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想让你下地狱!让你身败名裂!让你被无数人生吞活剥,然后求着我赐你一死! 这些话希尔维克当然只会在心里说说,他甚至不会露出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目光灼灼的迎向洛伦: “我希望您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您的身份或者反驳我刚刚说的一切,证明您是都灵家族的血脉!” “只是这些?” 黑发巫师突然问道,那询问的口气在希尔维克听来,好像还带着一丝嘲讽。 “只是这些。”希尔维克郑重的点点头,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太好了。”洛伦突然一笑,平静的目光在大厅内环视一周:“我还以为教会是想抓着我的把柄,让我下地狱,身败名裂,被无数人生吞活剥,然后求着赐我一死呢。” 开玩笑似的话语在教堂大厅内回荡,十三伯爵与到场的宾客中不少人也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冷笑,更多则依然是愤怒与不满。 “这种玩笑话,您还是少说为妙。”希尔维克的表情难看了许多:“还请公爵您尽快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比较好。” “证据,这个简单。”笑容不减的洛伦抬起头,迎着那双已经从“正气凛然”变得有些阴毒的目光: “既然是在阿尔勒发生的事情,那就请阿尔勒的使者来为我澄清吧——阿尔勒主教大人,有请!” 嗯?! 顺着黑发巫师的目光,大厅内众人同时回首,看向站在人群中一位头发花白,一身金红色教会长袍的老人。 “尊敬的拜恩公爵大人,尊敬的教会执事大人,以及在场的诸位……”带着友善的微笑,这位代表阿尔勒公爵前来的老人一副老好人的架势: “拜恩公爵的身份这种事,应该是拜恩的私事,我本人和阿尔勒公国并不打算牵扯其中。” 希尔维克面色一黑,嘴角本能的抽搐了下。 因为地处偏僻,阿尔勒与拜恩的情况类似,甚至更严重些——虽然当地对教会很是虔诚,但并不怎么搭理帝都的圣十字教会;尤其是最近几年,阿尔勒教会几乎变成了半独立王国的状态。 尤其是这位阿尔勒主教大人过于长寿,都快八十岁了还没有半点快要蹬腿的意思,让教会想给阿尔勒换个主教都不能。 不过看在对方足够虔诚,并且大部分时候还能遵循教会的命令,圣十字教会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没有关系,您只需说清知道还是不知道,就足够了。”洛伦神色淡然的看着对方,一丁点儿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反倒是希尔维克紧张起来了。 他知道阿尔勒人是绝对不愿意公开牵扯到这件事情里的,否则拜恩和阿尔勒就要不死不休了;所以对方绝不会主动承认,或者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然,他也不需要;希尔维克需要的,仅仅是对方别主动否认自己的证据,说自己造假就行了。 “作为阿尔勒主教,我必须承认她不是一个富饶繁荣,并且充满和平的国度,很多事情并不在我这个主教的掌控之中。” 阿尔勒主教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说着,但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不过幸运的是,在我准备前来拜恩的路上,一位曾经与公爵大人有过交集的教士找到了我,希望能和您再见一面。” “他…现在就在这里。” 在众人疑惑却又有些许期待的目光中,一个穿着黑色教士服,表情冷漠的年轻人从主教的背后走了出来,很是僵硬的向洛伦躬身行礼。 “洛伦·都灵大人,好久不见了。” 希尔维克骤然变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是他,就是他…… 提供给自己那些证据和消息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为什么?! 突然间,希尔维克想通了什么。 瞳孔逐渐收缩,正气凛然的表情被恐惧替代而愈发狰狞可怖,面颊的红晕褪去,变成了看不到血色的苍白。 他不敢回头看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洛伦,更不看去看周围那些还在惊异和愤怒的拜恩骑士们——那些视线对希尔维克来说,就仿佛是一根又一根束缚着自己的锁链,正在慢慢收紧,勒断自己的喉咙! 这是一个局,一个早就设好的局…而自己居然真的就乖乖听话,连想都不想就钻了进来! “…当时情况比较突然,莱昂纳多·都灵阁下处于极度悲伤的状态,仓促之间我们并没能记录完整,包括盖约·都灵阁下的墓志铭是否要纂刻他的姓氏,莱昂纳多·都灵阁下也犹豫了很久。” “因此为了照顾莱昂纳多大人的情绪,我们仅仅登记了他一个人的名字,但我们教堂里的人,都是认识洛伦·都灵大人的。” 说着,冷漠的年轻人看向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关于这一点,曾经到我们这里征询情况,确认洛伦·都灵大人身份的天穹宫,应该是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极度恐慌的希尔维克立刻将目光转向维克托·修斯,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的颜色。 面色冷漠的御前大法官眼神闪烁,很难确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如果他愿意置身事外,甚至是否认这件事的存在,或者说忘记了…… 没错,只要他能否认这件事,哪怕只是说自己不知道,自己就还可以…… “对于洛伦·都灵公爵身份的确认问题,是由帝国专门的情报人员负责,与御前内阁没有隶属关系;不清楚的事情,我不会说我知道。” 维克托·修斯冷冷道:“但…情报本身,应该属实。” 啪! 那一瞬间,希尔维克的耳畔回荡着清脆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东西…… 碎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婚礼开始 面色灰白,六神无主的希尔维克像是意识与肉体分离了般,浑浑噩噩的站在拜恩大教堂的大厅正中央,站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 上当了…自己上当了。 被恐惧勒住了脖颈的希尔维克,在这种“窒息”中突然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和目的。 洛伦·都灵…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他也明白自己“谜一样”的身份在拜恩人心中是个多么尴尬的问题;无论都灵家族如何强调,无论他为拜恩带来过多少胜利,这种怀疑永远都不会消失。 在平时,这么一丁点儿怀疑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当他需要拜恩上下对他绝对效忠的时候,就变成必须解决的麻烦了。 所以他联合阿尔勒人找上自己,让自己在这种盛大的场合当众提出质疑,然后他再用“铁一般的证据”将自己反驳的体无完肤。 如此,洛伦便轻易的让“怀疑”的声音彻底消失于无形,再没有人敢提;同时让拜恩人与圣十字教会彻底割裂,任何胆敢为教会说话的人,都会被当成是“怀疑公爵的叛徒”! 一举两得。 他甚至想到了这很可能只是对方试探的举动,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仅仅“怂恿”了下,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和痕迹。 而自己居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面色灰败的希尔维克浑身颤栗不止,周围的目光也迅速从质疑和愤怒,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愤恨,与不屑一顾的冷漠。 “希尔维克执事大人,看起来好像很疲倦了。”冷漠的洛伦瞥了他一眼,对方的身体立刻打了个冷战。 希尔维克完了,洛伦心道。 哪怕自己现在一剑捅死他,在场众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但毕竟今天是拜恩的庆典,又是在大教堂内,自己不能让韦伯为难。 杀他,还不够恶心自己的呢。 “查尔斯,安排下,命人服侍执事大人下去休息。” “遵命。” 毕恭毕敬的公国总管点头,很好的掩饰了嘴角的冷笑。 沉默的大厅内,精神恍惚的希尔维克在一双双鄙夷与拼命抑制着怒火的目光中被“拖”了出去,原本被破坏的气氛似乎也因为这位教会使者的悲惨下场,稍稍扭转了一些。 “诸位——” 洛伦故意抬高声音,目光环视大厅:“虽然因为一些我本人的原因,和圣十字教会的使者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会,但这些并不能阻碍今日的典礼。” “为了缓和一下大家的心情,我正式向大家宣布一个人的婚礼——有请,戈洛汶的莉娜·德萨利昂小姐——!” 嗯——?!!! 无数双惊愕的眼睛,在夏洛特·都灵的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齐齐回首看向身后。 打开的教堂正门外,一卷鲜红的地毯突然从大门向门内延伸,将人群一分为二,停在了主祭台的正前方。 而站在那地毯尽头的,是一道火红色的身影。 看着那张与菲特洛奈长公主颇有几分相似,却截然不同的脸孔,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叹息一声,走出人群,主动上前。 “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正在前线领军与敌人对峙,无法脱身。”面无表情的维克托看着莉娜的眼睛,轻声道:“奉陛下御令,由我暂且担任您的监护人身份,还望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话。” 莉娜·德萨利昂的表情十分坦然,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那个脾气暴躁的死人脸能不来,我高兴还不急呢。” 假装没听见的维克托嘴角动了动,搀扶起莉娜的臂弯,与她并肩跨入了大教堂的门。 地毯的两侧,骚动声不断响起;面带惊异的人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目光一遍遍的打量着她。 但莉娜头也不回,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声音似的,泛起红晕的面颊上完全是幸福的笑容。 笑的合不拢嘴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早早站在了红地毯的尽头,一旁是同样面带微笑的黑发巫师,艾茵和神情肃然小教士韦伯。 当然,还有面无表情,冷酷如柄的道尔顿·坎德站在三个人的身后。 艾萨克的父亲早已去世,所以监护人的身份只能由道尔顿导师担任,洛伦和艾茵则作为他的“伴郎”出场,而小教士韦伯则是主婚人。 维克托·修斯走到台前,面无表情的将莉娜的手递到艾萨克的怀中,目光转向一旁的道尔顿·坎德,同样不会笑的两个人面对面,彼此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就在此时,御前大法官转身背对着新婚的二人,面向大厅内数以百计的宾客们,令所有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在了他身上。 “奉康诺德一世陛下之命,于此祝贺莉娜·德萨利昂与艾萨克·格兰瑟姆两人的婚礼,并送上天穹宫皇室的祝福!” 惊诧与喜悦的气氛中,只听见维克托淡淡开口道:“认可莉娜·德萨利昂为德萨利昂皇室第十三世代成员,享有‘公主殿下’称号,册封为西萨克兰湖畔庄园女伯爵,不世袭,不承继。” “艾萨克·格兰瑟姆,因其在埃博登之战的战功卓著——以康诺德皇帝的名义,正式册封其为帝国骑士,享有帝国贵族一切应有权利,享有‘爵士’称号!” “自今日起,艾萨克·格兰瑟姆爵士有权设立家族纹章,有权列入帝国贵族谱系,有权将纹章登记于帝国纹章院,世袭罔替,传承不断,以示皇恩!” 全场哗然! 那一刻是,所有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艾萨克一个人的身上,在场众人的表情热切到了极点,还带着一丁点儿的嫉妒。 这可不是仅仅册封的荣誉而已——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尤其是拜恩骑士们的爵位仅仅只有自己一代,后代只能挂着一个“贵族”的名号而已;整个拜恩上下能够能够世袭的爵位,只有不到一百个! 而现在,一个巫师,一个洛泰尔乡下出身,八辈子绝对都没有一滴贵族血统的巫师,居然成了世袭的贵族? 说他们不嫉妒,鬼都不信! 而在场的伯爵们和各地的使者们,则从这份“册封”中听出了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康诺德皇帝,这是准备正式打破“巫师不准册封贵族头衔”的禁令了吗? 一旦康诺德决定这么做,那么可想而知在接下来的精灵战争中,必将崛起一大批“巫师贵族”——这批人将会成为教会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同样,这批人也将会成为康诺德皇帝和德萨利昂家族的死忠。 因为他们的地位和特权来自皇室,所以他们也必将比所有人更忠于皇室。 可以想象这会在帝都,在圣十字教会,在全帝国上下将引起怎样的轰动! 而得知这些的巫师们,也必然会对皇帝陛下感恩戴德,令之前他们对洛伦和布兰登“救命之恩”有所削减,转而变得渴望能从皇帝手中获得正式的承认和爵位。 毕竟就算洛伦这个拜恩公爵能给他们再多,再好的待遇,也不可能册封他们爵位,那是皇帝的特权。 带着某种程度的忧虑,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台上的黑发巫师,却诧异的发现这位公爵大人丝毫没有自己的朋友被“皇帝收买”后的担忧,反而是一脸想笑,却又强忍着不敢笑的模样。 该怎么形容呢…眼神带笑的洛伦,上下打量着面前同样笑的合不拢嘴的好友。 帝国骑士艾萨克·格兰瑟姆,简称“艾萨克爵士”,这可真是…… 一想起上辈子某位脑袋被苹果砸过的“艾萨克爵士”,洛伦就感觉有一阵无法克制的笑意拼命上涌,让他的嘴角不停的抽搐。 直至夏洛特和小个子巫师一左一右瞪了他一眼,黑发巫师才悻悻的收敛了笑容,保持严肃原地站好。 至于艾萨克本人…他倒是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除了“设计家族纹章”能稍微引起一丁点儿兴趣之外,爵位和头衔在他眼里,是真的和粪土没多大区别;“赏赐”他爵位的康诺德皇帝,更是和土豆差不多。 唯一能让他高兴的,大概也只剩下“莉娜的家里人同意这门婚事”,仅此而已——虽然嘴上说办不办婚礼,对方认不认可没区别,但能够得到承认还是会让人很高兴的。 任何人,如果想用财富和头衔拉拢这位“自大狂”,都要做好肉包子打狗,甚至根本不被他当回事的心理准备。 “诸位——” 面带微笑的韦伯主教缓缓上前,并不嘹亮却清晰的声音,准确无误的传达到每个人的耳畔: “今日我们团聚于此,在圣十字的祝福下,共同见证艾萨克·格兰瑟姆与莉娜·德萨利昂的结合。” “旧经上说,我们生于土中,在土地上生活,死后尘归于尘,土归于土——我们生前的荣誉,地位,财富和传说,都不会伴随着我们。” “伴随我们的是另一抔土,一抔曾与我们相伴几十年的尘土;当我们成为一抔土之后,也只有另一个人才能站在黄土前,在我们的墓碑前,准确无误的说出我们的过往。” 随着韦伯那平静到仿佛不带感情的声音与话语,大厅内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安静。 “所以今天我们共同祝福两位新人,祝愿他们能像千千万万,曾经生活在这个世上,最后化为黄土的人们一样——彼此相互敬佩,相互爱戴,相互扶持,相互之间带着对彼此深沉的爱恋,走向他们心中已有的路。” 轻轻低下头,韦伯那平静的目光看向还在傻笑不止的自大狂,温柔的话语声中带着一丝庄重: “艾萨克·格兰瑟姆,从我们相识相遇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天才;你的智慧必将让你产生难以言喻的傲慢,你会疏于和人交流,会用更加冷静且毫无任何情感的目光,去注视这个世界。” “所以,现在请摒弃圣十字赐予你的智慧,不要思考的回答我……” 艾萨克眉头骤起,正想要反驳那句“圣十字赐予的智慧”,就听到韦伯轻声说道:“你愿意永远爱她吗,你会永远爱她吗?” “当然!” 睁大眼睛的艾萨克,用不能更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这根本不是问题好吗,就不能问点儿有建设性有意义的?比如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问……嘿!” “莉娜·德萨利昂。”微笑的小教士韦伯不动声色的打断,并且无视了艾萨克的抗议,冷静的目光与眼睛少女对视着: “我们并不算熟识,甚至称不上有多认识;即便如此,我也能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不逊于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智慧,以及生活和阅历赐予你的胆识和机智。” “你懂得用言语和姿态打败敌人,懂得如何趋利避害,所以…现在请你摒弃你心房诸多屏障,放下所有的戒备,用你最本心的话告诉我……” “你爱他吗?” “爱!” 简短的一个字,在莉娜·德萨利昂的口中却如此的铿锵有力,甚至令站在她身后的夏洛特为之一震。 韦伯郑重的点点头:“那么我在此宣布,从今日起,艾萨克·格兰瑟姆将与莉娜·德萨利昂正式结为夫妻,祝愿他们的爱情如大地般坚定不移!” “新郎……”嘴角一挑,小教士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窃笑,故意朝艾萨克使个了眼色:“你可以吻新娘了。” “用得着你说!” 话音未落,艾萨克就像是护着保护的凶兽般,一把将眼睛少女搂在怀中,死死的不松手,用力的像是打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毫无拒绝想法的少女,同样抱住了他的腰身。 “啪!”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第一个掌声,在教堂大厅内久久回荡。 紧随其后的,便是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的声响,激动的拜恩骑士们一个个涨红了脸,简直比艾萨克本人还激动。 新年的凛冬中,一场“别具特色”的婚礼正式拉开了拜恩庆典的帷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盛宴的欢愉 夜幕降临,火热的太阳一声不吭的沉入大地,披着星辰与飞雪的皓月高悬天际;已经喧嚣了整整一个白天的赤血堡,仍没有任何要就此沉寂的打算,欢乐和喜悦依旧充斥着每一个大街小巷。 宴会,宴会,宴会…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比拜恩人更喜欢宴会的民族了!乡间的农夫们至少一月一次,贵族们则恨不得每天都有。 奢侈如赤血堡宫廷的款待,从一份份红酒炖牛肉的扑鼻香气到火焰般辛辣可口的赤血酒;简易如城墙外镇子里大大小小的家宴,在小巷里点起油灯和火把,支起桌子和椅子,实在的炭烤猪蹄和压饿的黑面包,配上土酿的新酒清口,一样沁人心脾。 考虑到有很多外来的客人们可能对拜恩的“宴会习俗”不了解,夏洛特甚至在城内大大小小的广场和主要街道,都摆放了宴会用的长桌,堆满了食物和酒,任人享用。 从赤血堡宫廷到城镇的最外围,数不清的人群在被火光和灯光照耀的街头巷尾流动着,白天的集市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热闹了。 街市上,路边上,行人的手里,店铺的门外,从窗户透出……在漫天的大雪中一闪一闪,宛若银河的倒影。 任何统治者看到这样一座城市,都不可能抑制澎湃而出的激情——坐拥如此繁华的城市,意味着精锐的军队,意味着充足的税收,意味着无论如何强大的敌人,只要雄城在手,自己就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作为这座城市的“主人”,此时此刻的黑发巫师却感觉不到半点骄傲,反倒是十分忐不安的站在拜恩大教堂的主祭台上,孤零零一个人。 白天曾经热闹非凡的拜恩大教堂,此刻冷冰冰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是当然的,宴会开始了,所有人都去了赤血堡宫殿,没事的话怎么会有人特地跑到这里来? 但是…… “啪!” 清脆的声响,像是高跟鞋与青石板碰撞的摩擦,却不知为何,让黑发巫师寒毛竖起。 浑身一激灵的黑发巫师猛地回头,某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堂大门前;借着门外的光,在漆黑一片的教堂内拖出长长的影子,让洛伦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夏、夏洛特?” 表情十分不冷静,有些慌的黑发巫师试探着问道。 “嗯……” 慵懒的骄哼一声,女伯爵随手一抛,精致的酒杯摔落在地。 洛伦又哆嗦了下。 迈着醉意盎然的步伐,挺胸抬头的夏洛特一步一步的从大门走向黑发巫师;如果此时的洛伦还能保持一丁点儿的冷静,他就能察觉到夏洛特是按照白天时莉娜的速度和模样,踩着地板上“不存在”的红地毯走来的。 可惜,洛伦现在很慌。 特别慌。 因为按照小教士之前的说法,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至少应该有韦伯,夏洛特还有艾茵,加上他一共四个人。 但现在,四个人减到了两个。 “你喝酒了?” 洛伦试探着问道。 “没错,我当然喝酒了——今天是宴会,宴会就应当痛饮!” 真正走进了,洛伦才发现眼前的夏洛特已经是满脸酒气,淡淡的粉红色从面颊向下延伸,又将耳廓和眉目都染上了红晕。 洛伦突然想起之前夏洛特喝醉的情景,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你去哪?!” 夏洛特立刻尖声喝道。 “哪儿都不去!” “那你为什么要向后躲,不准躲……”才两句话,踉踉跄跄的女伯爵就暴露了自己已经喝醉的本质: “躲……就是想跑!” 嗯,洛伦现在更想跑了。 “你、你…你你你你……”摇摇晃晃,夏洛特用一种十分“别扭”的语气,醉醺醺右手指着黑发巫师,开口问:“你为什么不问…不问艾茵和韦伯他们…去哪儿了?!” “我…我该问吗?” “问!必须问!” “好吧……”一点一点向后挪动着脚步,洛伦抽动了下喉咙:“他们去哪儿了?” “谁?”夏洛特故意问道。 “艾茵和韦伯。”洛伦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嘻嘻嘻…嘿嘿嘿嘿嘿……”满脸通红的夏洛特,露出了和她十分不搭,阴谋得逞般的笑容:“那个小教士,我让查尔斯去和他解释了,时间改到明天早上;至于艾茵嘛……” “我…把她灌醉咯。” 嗯?! “瞧你紧张的样子,担心了吧!”冷哼着,夏洛特瞥了洛伦一眼:“放心,她已经被莉娜搀扶回房间睡觉了——才两瓶就醉,洛泰尔人的酒量真差劲!” 抽了抽嘴角,洛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所以,我亲爱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你猜猜看……”夏洛特步步紧逼,一点一点靠近:“我这么处心积虑,想尽办法换来一个能和你独处的机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呃…不知道。” 洛伦笑的很僵硬:“要不你告诉我?” 该死,后面没路了! 伸手一摸,后面就是圣十字的雕像,面前是步步紧逼,嘴角挂着“得逞微笑”的女伯爵。 “我告诉你?很好……”夏洛特灿然一笑,表情突然一变:“我觉得行动,比言语更直接!” 话音刚落,浑身一震的女伯爵像是突然觉醒的母狮子,笔直扑来! 兴许是醉酒的缘故,或者更可能是因为堂堂都灵家的家主,夏洛特·都灵小姐接受的骑士训练中并没有“火箭头槌”这种技巧,所以毫无意外的…… 她撞歪了。 “噗通!” 抢在最后一秒,手忙脚乱的洛伦只得主动迎了上去,稳稳的接住了扑过来的夏洛特;当然,代价就是胸口也挨了一记头槌。 连带着惯性和冲击力,两个人在圣十字雕像下倒成了一团。 啪! 没等洛伦来得及爬起来,醉醺醺的夏洛特一把按住了他的胸口和大腿,死死的将黑发巫师压在身下。 “不准动!” 根本用不着她“呵斥”,洛伦完全没有起来的想法,是真的纹丝不动——就自己现在被她像八爪鱼缠住似的状态,多动一下除了“缠得更紧些”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洛伦能听见她那强有力的,坚定的心跳;闻到她身上的香水,还有掺杂其中的酒气。 “我知道……”醉醺醺的夏洛特,用一种半睡半醒的口吻低喃着,看向洛伦的眼神却很坚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教会的使者…希尔维克执事,他说的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你,是个假都灵。” 洛伦猛地一震! 他几乎本能的想要起身,然后就被夏洛特用更加坚定的力量按了回去。 “道尔顿·坎德…他在制定这计划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瞒我。”泛着水光的目光,死死地与洛伦对视着: “我亲眼看到了那些证据,盖约·都灵死在了阿尔勒,醉生梦死的莱昂纳多·都灵不愿回到拜恩,于是去了洛泰尔。” “…至于盖约·都灵,他可能真的有过一个儿子;但即便真的有,恐怕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是在莱昂纳多抵达洛泰尔的第三个月前后与他相遇的…两年后他死在了一个叫野狗村的地方,于是你去维姆帕尔学院……” “…于是,你从洛伦…变成了洛伦·都灵……” 一动不动的洛伦,不停的观察着夏洛特的表情。 “不用担心,公爵大人,你的导师没有背叛你——他这么做,是让我做选择。”断断续续的,夏洛特的声音更平静了:“究竟是选择你,还是选择都灵。” “呵呵呵…很奇怪吧,我也很奇怪,我选择了你……”低声的哼笑中,带着浓浓的自嘲:“我为了都灵几乎奋斗一生,到头来却因为一个人就放弃了。” “但是啊,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并不难过,仿佛这就是我想要的,我感到…感到…解脱……” “我…没有任何失去带来的空落感,而是解脱了…像是从某个诅咒里…解脱了……” 低声喃喃的夏洛特,表情有了些许恍惚。 一滴晶莹,从她的面颊划过。 “洛伦,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你和黑公爵是同一种人,你们的身上背负着某些原本不属于你们,却不停催使着你们去做的事情;和你们要做的事情相比,区区都灵家族的存亡,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啊,都灵…她依然是我的家族,依然是我必须要为之奋斗的一切,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会因为任何理由,从这个世界上消散,我办不到;” “当我能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就知道留给我的选择,恐怕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就是将都灵家族的兴亡,系在你的身上。” 夏洛特颤抖着,挑起的睫毛上下摆动:“即便你不是都灵,你也必须是都灵——你是洛伦·都灵,是都灵之主,拜恩之主。” “你…就是我们的骑士王,我的骑士王!” 抽动着喉咙,洛伦试探着将手挣脱出去。 “啪!” 一声脆响,右手像要逃跑的螃蟹般,被夏洛特一掌拍住。 “你想干什么?!” 刚刚还精神恍惚的夏洛特,立刻恢复了醉醺醺,却无比警惕的模样。 “不、不干什么……” “你想逃跑?” “没、不…不敢……” 洛伦立刻果断摇头,瞬间没有了“骑士王”的威严。 当然,前提是这东西真的曾经存在过。 “洛伦·都灵公爵,骑士王大人……”眼神迷离,神态恍惚的夏洛特死死地将洛伦压在身下,让他动弹不得: “为了你,我放弃了都灵家主的位置,我答应了你不要一场正式的婚礼,我愿意和艾茵一起和你站在圣十字雕像下,接受祝福……” “我放弃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难道你就不觉得…应该给我一点儿补偿?” 话语间,夏洛特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嗔怪,还有委屈。 “应该应该,必须应该!” 洛伦忙不迭的点头,但突然意识到有点儿不对:“那、那个…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特地支开了所有人,特地清空了大教堂,我费了这么多周折……”夏洛特玩味的低喃,调笑着: “你说呢?” 嗯?! 洛伦满脸惊吓。 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夏洛特喝醉时的表情,那已经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绝对没有现在这么条理清晰,一句一句的将自己堵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果然…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女伯爵正狡黠的冷笑着,一点一点将被死死压住的自己,顶在身后的圣十字雕像上。 门外的光照亮了二人头顶的圣十字雕像,漆黑的影子却完完全全的将黑发巫师笼罩其中。 感受着背后刺骨冰凉的圣十字雕像,还有面前扑鼻的芬芳,洛伦突然有了种“走投无路”的错觉…… “夏洛特,那个…要不,你先冷静冷静,我觉得咱们这样可能……” “冷静?我费劲周折弄出的大好局面,你让我冷静……”冷笑着,夏洛特摘掉了碍事的头饰,右手猛地掐住了黑发巫师的喉咙: “我的公爵大人,没发现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吗——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 “更何况…你敢吗?” “……”洛伦·都灵。 看着他没说话,夏洛特笑的更得意了。 下一秒,敞开了衣领的夏洛特,猛地将黑发巫师抱在怀里,用力的像是要将他和自己化为一体般——就像白天时,艾萨克抱着莉娜那般。 虽然没有开口过,但不等于夏洛特不会嫉妒。 感受着那微微颤抖的身躯,黑发巫身体一僵,挣扎着想要爬起。 “干什么?!” 夏洛特相当警觉。 “我…我去把门关上。” “用不着,这个时间根本不会有人来!” “那你也总该…总该让我把衣服脱了吧?!” “那就更用不着了……”醉醺醺的少女,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笑意,还有气势: “今晚,你就给我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快乐 在感官的快乐过去后,巨大的悲伤也随之来临;如果它没有完全占据你的心灵,它也彻底让你感到迷惑和麻木。 洛伦已经不记得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了,但他认为这句话不无道理…至少是曾经。 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概念。 在纵情的欢愉,在肆意的享受物质或者精神上一切能享受,能够麻痹思维的一切快乐之后,人…是真的会麻木的;而且越是享受,随后而来的悲伤就越大,到了能逆流成河的地步。 吃够了喜欢的美食,喝了无数的酒,畅快淋漓的看完了电影,废寝忘食的读了一本书…不一而足的纵情声色,但结果都一样:疲惫。 快乐的尽头是悲痛,兴奋的顶点是疲惫。 积压已久的情绪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并不会感到快乐,更像是…自然;人会变得冷漠而冷静,像是超脱了世俗般。 好像是有了说法来着…叫什么,什么模式? 哦,贤者模式。 半睡半醒的洛伦任由自己的思维飘散,不再维持着绝对的冷静,不再约束自己,很是随意的胡思乱想,想到什么是什么。 艾萨克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他这种“状态”,在他眼里,人类的一切情绪其实都是身体的某一部分机能反应,至少身体的主动权要占绝大多数。 只有理智并且沉着冷静的思考,才是意识存在的体现;所以巫师们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而在多数巫师眼里用感性思考的女人,才被认为不适合成为巫师,甚至产生了“女巫都是魔鬼”这种严重偏见。 一旦服从于身体而不是意识本身,人类对虚空之力那低下的抵抗能力会被迅速腐蚀,吞噬乃至彻底“改造”,变成被虚空之力操纵的“怪物”或者“活死人”。 正因为保持绝对冷静,保持对意识掌控的难度非常高,巫师的数量才会稀少到每个地区都能用手指头数清楚的地步。 但是…… 洛伦十分确信,现在的艾萨克绝对就像他自己曾经嘲笑过的那样,“沉溺”于身体机能所表现出来的情感之中。 午夜的风,穿过拜恩大教堂的正门,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 随着微风摇动窗帘的声音,大厅两侧的窗户随之“呜呜”的叫嚷,沉重的大门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却一点也不吵闹,更显得寂静几分。 明明已经入冬,可不论是脊背下的青石板,还是头顶紧贴的圣十字雕像,好像都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的衣服就这么散乱在主祭台前,摆着歪扭七八的模样,或是胡乱的盖在身上,胡乱的甚至并不能盖住多少应该盖,或者“用不着”盖的地方。 当然,不论是洛伦还是夏洛特,都不算什么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但他依然很担心要是被小教士韦伯发现了什么,自己该怎么和他解释。 不小心摔着了…太俗套。 虔诚的祈祷了一夜,最后忍不住睡下…他应该不信。 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黑发巫师缓缓侧目,蜷缩着的夏洛特长发披散,硬拽着枕在他的右臂上,微微颤动的樱唇发出轻轻的“呼”响,连带着眉眼也跟着起伏。 她在装睡。 但洛伦并不想戳破,甚至有一种“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的想法,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美好的,挺拔的,慵懒的。 目光很是自然的扫过身侧的她,三个词汇立即飘入黑发巫师的脑海。 热衷盛装和宴会的夏洛特,可能是洛伦接触过的最在意自己“体型”的女孩儿——天生骑士血脉的她骨架其实要比普通的女孩儿宽些,但修长的体型却丝毫不显得不过分,匀称而不瘦小。 匀称而结实的四肢,圆润而顺滑的曲线,大腿因坚持锻炼而保持着一贯的浑圆且饱满;明明身体看不到任何“刀削斧刻”的棱角,肌肤犹如绸缎般白皙细腻,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爆发力。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夏洛特酷爱饮酒,早午晚三餐,外加下午的点心时间还有偶尔的“宵夜”,至少一杯乃至更多葡萄酒,喝什么,喝多少,全凭心情。 就是这样,她的小腹居然还是那么平坦单薄,侧趴着都摸不到一丝赘肉…… 这也太神奇了。 带着这种“一探究竟”的想法,黑发巫师稍稍加了些力道,希望从那平滑又充满弹性的肌肤上找到些许痕迹,弄清这一切的真相。 “啪!” 臂膀传来的刺痛,让洛伦很自然的停了下来。 缓缓扭过头,夏洛特正死死瞪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像是受了委屈,气呼呼的小狮子;薄薄一层樱唇,完美“契合”在洛伦的右臂上。 “你咬着我了。” 洛伦很简单的阐述着一件正在发生的事情。 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夏洛特毫无要松口的迹象。 “都流血了。” 示意了一眼肩膀上的红色,洛伦叙述着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于是夏洛特咬的更用力了。 “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要叫了——这里是拜恩大教堂的正厅,和韦伯的寝室就隔着一道走廊,我要是喊出来的话他肯定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我猜到时候我们俩都会很尴尬,特别特别的尴……” 话语戛然而止,全部都被堵在了嘴里。 当然,如果没有血腥味就更好了,洛伦如此想着。 两分钟,两个人在彼此即将进入窒息状态前结束了这场“憋气游戏”。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很讨厌,太强势并且不懂得体贴别人的女孩儿?”涨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夏洛特幽幽问道。 “没,完全没有。”洛伦摇摇头:“我觉得你是个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回避自己的劣势,并且善于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那种…女孩儿。” “这就是把我刚才那番话重复一遍,然后稍微改了改意思而已。” “完全不是,你再认真想一想,就会发现很多不同的地方…很多。” “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我不是。”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洛伦突然怀疑,自己的话是如何同时包含两种截然不同,相反的意思的? 突然间,一个惊奇的想法,突然涌入洛伦的脑海。 唉,等等,她这是在…撒娇吗? 带着某种莫名期待的神色,洛伦将目光落在了夏洛特那姣好的面容上——那皱起的眉头,利剑般的眼神,涨红的面孔微微颤动,樱唇紧抿,还隐隐能看到牙关紧咬的迹象…… 这凶兽捕食,恨不得下一秒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架势,令洛伦微微一笑,在心底赞同着自己的想法。 没错,肯定不是! 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夏洛特·都灵,她的骄傲,傲慢,自以为是,种种规则、习俗和传统…与其说是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更像是一种抗争,一种与这个世界的抗争。 她骄傲,是因为不敢软弱,更不敢暴露自己自己善良的一面;傲慢如此的她都已经不得不低声下气的保护家族,一旦示弱后果只会让敌人更加的变本加厉; 羡慕艾萨克,羡慕艾茵能够拥有自己的朋友,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不敢争取——那种生怕对方居心叵测,生怕自己被欺骗的恐惧,让她本能的拒绝友谊; 至于伯爵的头衔,对传统和规则的坚持更不是出于教育,更像是她的铠甲;虽然这套规则对她并不公平,但至少是有规则的;面对这样一个注定不公平的世界,所谓的“公平”早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这样一个强作骄傲,竭尽所能的维持现状,活在恐惧里的岁月,缔造了如今的夏洛特·都灵…当她真正决定不再为了虚妄的“梦想”,“复兴”,决定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勇气…… 才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低声喃喃的开口,夏洛特还在询问:“特别轻浮?” 问的时候,她的脸微微一红。 当然具体红成什么样,洛伦并没有看清楚,天太黑。 不过…… 嗯,又是个送命题。 “你喝醉了。”洛伦小心回答道。 永远不要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迂回转进的替她解释…这是洛伦花了几年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这个办法并不好用,因为夏洛特的心情就像个随心所欲的晴雨表。 “但、但如果不是轻浮的女孩儿,也不会在酒后作出…这种事情的对吧?艾茵就不会…不。”夏洛特摇摇头: “艾茵她根本就不会喝酒,根本就不会让自己这么醉醺醺的失去理智,这么冲动……” 她还在自怨,或者说纠结——黑发巫师甚至能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小夏洛特”,正在她的头顶打的热火朝天,有声有色。 顺从传统的夏洛特正在和为自己而活的夏洛特,进行最后的殊死斗争。 洛伦十分能够理解现在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不…应该是因为体验过类似的心理历程,所以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惶恐的原因。 离开旧的“世界”,步入完全未知的环境本就容易令人惶恐;性情骤变都是轻的,哪怕变一个人都完全不奇怪。 如果让上辈子的洛伦和这辈子的自己接触,恐怕双方也都很难能再理解彼此的想法了——至少,那时的自己绝对无法如此冷静的面对生死,面对随时有可能让自己疯狂的“力量”,还能和明显不怀好意,利用自己的邪神谈笑风生。 当然,如果在那时的自己看来,大概现在的自己也和疯了一样。 所以洛伦丝毫不怀疑,能够赢得最终胜利的是哪一个“小夏洛特”。 “轻浮不轻浮,我不确定。”洛伦缓缓开口道:“但我知道你很勇敢。” 夏洛特依旧很不高兴:“我说了,将我说过的话换个好听的词汇,并不能……” “勇敢和轻浮,这两个词汇还是有区别的…不是简单的反义或者近义词。”笑了笑,洛伦轻声打断道: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明白你有多勇敢。” 夏洛特轻哼一声,似乎对洛伦的“吹捧”很是不以为然。 心高气傲的女伯爵,讨厌无意义的奉承。 反过来说,她喜欢的是那种更实际的,更“有理有据”的吹捧——把握其中的度,是一件比打败邪神还要艰巨的工作。 “当然,那时的我对你没什么好感,甚至一定程度是在疲于应付——虽然我很尊敬莱昂纳多,但对都灵家族并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个家族付出什么。” “但对你来说,都灵家族还有这个姓氏所代表的意义,就是一切——我并不想评价这么做是对是错,但显然它对你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为此牺牲生命的地步。”洛伦低声道: “地位,荣誉,头衔,声望,尊严…乃至自己,这些都可以为了同一个目标抛弃;我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也从未认为自己可以为了什么并非活着的东西付出这么多,所以我也不敢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洛特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在都灵家族和洛伦·都灵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我被彻彻底底的震撼了。”黑发巫师平静的与她对视着: “抛弃一直以来的梦想,将一切寄托于所爱之人…这样的勇敢,我不敢想象自己能办到。” “我…洛伦·都灵…何德何能,被这样勇敢的女人深爱着?” 夏洛特愣了一下。 下一秒,她将埋在了黑发巫师的怀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掩饰着轻微的颤抖,还有眼眶里无可抑制的晶莹。 凛冬的寒风在大厅内回荡着呜呜的声响,漆黑的一片的天色逐渐露出光芒;地平线的尽头,已经能看到晨曦即将绽放的迹象。 轻轻搂住夏洛特的腰身,微微颤抖的身体并不没有拒绝或者反抗。 “天快亮了…还有一个小时,韦伯就该起床了。” 轻轻贴在她耳畔,黑发巫师小声提醒道: “我们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第一百七十六章 我的价格 “我以为邀请我前来和我商议的人,是拜恩公爵。” 清晨,气色不太好的维克托·修斯端着一杯提神薄荷茶,面无表情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袍巫师,道尔顿·坎德。 “主持昨天的典礼后,公爵很疲惫。”道尔顿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也一如既往的厌恶和别人打机锋:“所以与天穹宫交涉的任务,由我执行。” “典礼,疲惫?” 冷笑一声,御前大法官的脸上堆满了嘲讽的意味:“您指的是那场羞辱圣十字教会的闹剧,别开生面的婚礼,还是最后的宴会——据我所知,宴会开始后半小时,我们的公爵大人就‘不胜酒力’的离席了。” “他有事在身。”微微蹙眉,道尔顿立刻转移话题:“而我也相信,您并不太在意他。” “没错,我并不在意他——他就是个麻烦,一个祸害,一个狂徒;但不幸的是他拥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国家,一群对他忠心耿耿的人,还有可怕的谨慎与超乎想象的行动力。” 恢复了冷漠的神情,维克托·修斯平静道:“所以告诉我,特地在这个时间吵醒我究竟为了什么——总该不会是为了昨天典礼上的事情,向我道歉吧?” “您需要吗?”道尔顿·坎德反问。 “不需要。” 御前大法官同样的言简意赅。 “那就跳过这一环节。”道尔顿微微颔首:“特地请您来,是为了接下来天穹宫与赤血堡之间的合作意向。” 两个人都是厌恶浪费时间,厌恶场面话的类型,所以直接进入话题。 埃博登之战虽然结束,但深林堡之战没有,并且埃博登敌人实力仍在,并且占据着帝国唯一的出海口,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只要没有夺回埃博登,帝国就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埃博登地形并不算很开阔,虽然拥有交通优势,但一次投入十万军队也就是极限了。 非但如此,交通优势反过来说,对敌人也是一样的——顺宝石河而下,帝都戈洛汶随时随地都处在亚速尔精灵大军兵锋的威胁范围之内。 这对帝国而言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并且敌人明显还拥有更多的兵力投放能力,同时帝国依赖的重装步兵军团面对精灵武士优势极小,且机动性远远弱于对方。 能够补上这一短板的,只有拜恩骑士军团和波伊的骠骑兵;同时帝国也需要富饶的拜恩公国,替帝国承担一部分这场战争带来的后勤压力。 与拜恩公国交涉,示好,得到对帝国更有利的条件,就是维克托·修斯此行的最后一个目标。 所以问题就来了…… “没有任何贬低您的意思,道尔顿·坎德阁下,我知道您是洛伦·都灵的导师。”维克托·修斯微微蹙眉: “但这种事情,不是您能够决定的——所以告诉我,拜恩公爵在哪儿?” “我告诉您了。”道尔顿依旧冷漠: “公爵,现在有事在身。” …………………………………… “那么,开始吧…虽然有些简陋。” 小教士韦伯缓缓转过身,目光扫向洛伦,艾茵还有夏洛特三人,缓缓开口。 昨日还曾经热闹非凡的拜恩大教堂,此刻却因空荡荡而恢复了其圣殿的本来面目;黎明的晨曦透过雾气,穿过彩色的玻璃,倾洒在青石板上的同时,也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犹如羽毛般飘散。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载入史册的婚礼——没有伴郎和伴娘,没有监护人和见证者,更没有座无虚席的宾客,奢侈的宴会和欢唱的圣歌。 “但对我们来说,婚礼本就不是一场快乐的事情——不,这是责任,是承诺,是一份沉重到无法言喻的重担。”韦伯轻声开口: “更何况,除了我们自己与将要托付的人之外,还需要谁来见证自己的誓言呢?有圣十字的见证,有彼此的眼睛在,又何须他人旁观,来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 “男人和女人,在圣十字面前的结合——对这个世界而言,没有比这更自然,更神圣更纯洁的事情了;既然如此神圣,又何必一定要众人目睹,来证明它的神圣?” 小个子巫师很认真的看着他,在听到“结合”的时候,面颊红了下;而黑发巫师则是表情一颤,身侧的夏洛特更是眼神慌张,不敢和韦伯对视。 眼下韦伯站着的地方,准确的说是他身后的主祭台和圣十字雕像,就是俩人昨晚“神圣结合”的位置。 “洛伦·都灵。”小教士韦伯轻声唤道。 黑发巫师点点头。 “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从你第一次出现在古木镇的时候,我就确信你的身上,一定背负着某个使命。”韦伯轻呼一口气,用一种很是凝重的口吻道: “这份使命也许是圣十字给你的,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你是一个为自己而活,却又为别人而活的人,你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以‘英雄’的标准,我想都已经无法去准确的衡量了。” “你有伟大的目标,有沉重的责任,有自己的梦想、野心和欲望…这些,都是你已经背负的重担。” “而现在,我要给你远比这一切还要沉重,甚至会让你不堪重负的责任。”韦伯的语气愈发沉重,肃穆: “而且不是一个,是两个。” 说着,小教士的双眼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夏洛特·都灵,艾茵·兰德…她们两个人都是如此的爱你,愿意为你牺牲自己的一切,并且都曾不止一次的为你做出过牺牲,奉献了自己。” “艾茵,她永远是在你身后默默的付出,默默的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你——不求名,不求利,她用自己的真情实意感动了一个又一个曾经对你充满敌视的人;” “至于夏洛特…她为了你放弃了原本可能属于她的公爵之位,放弃了如此多的荣誉,全心全意的将一切,奉献给了你。” “所以现在告诉我,回答我…你,愿意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 “绝无可能!” 根本连想都没有想,维克托·修斯断然拒绝了道尔顿·坎德的提议:“虽然埃博登已经被亚速尔精灵占领,但这并不意味九芒星巫师塔必须建造在拜恩!” “等到帝国夺回埃博登,还是要在那里重建巫师塔的!” “帝国没有那样的财力。”道尔顿冷漠的摇摇头:“拜恩有,都灵家族有。” 正是因为拜恩拥有这样的财力,才不能在拜恩重建九芒星巫师塔——你们已经有了帝国首屈一指的骑士军团,庞大到可以和帝国抗衡的财力与物力,难道还想成为巫师世界的中心,乃至领袖吗?! 这种话,维克托·修斯当然不会说出来;他也相信对面的道尔顿·坎德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九芒星巫师塔,对巫师世界的地位等同于戈洛汶大教堂之于圣十字教会,这样的建筑当然应当建立在帝都戈洛汶,而不是一个偏南方的公国城堡。”御前大法官换了个说法: “当然,如果拜恩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巫师行会,帝国绝对不加以干涉,一切负担和责任皆由拜恩自己负责。” 简单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帝国不会干涉拜恩的巫师行会,想怎么搞都随你们;但九芒星巫师塔和巫师世界中心的地位,必须留给帝都戈洛汶——哪怕是名义上的”。 这就是道尔顿需要的,但他想要的却不仅仅是这些。 “天穹宫想让赤血堡在巫师塔问题做出让步,那么就必须在别的方面提供补偿。”道尔顿沉声道。 “接下来的精灵战争,赤血堡需要独自领军的权力。” “不行,赤血堡必须服从天穹宫的命令!”维克托·修斯断然否决:“这是全面战争,帝国上下都必须遵循康诺德陛下的御令!” “这场战争拜恩完全可以独自承担所有的开销,不需要帝国提供任何补给。” “我说了这不可能——帝国所有的财富,军力和战斗,都必须由天穹宫负责,由御前内阁筹划,由陛下裁决;任何公国都在不得到命令之前,都不得私自开战,更不能抗命!” “我们已经答应了天穹宫的物资需求,并且同意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协助帝国的军团;难道天穹宫连这样一点让步,都不肯吗?” “我们当然可以让步,但必须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因为赤血堡是天穹宫的封臣,这不是平等的谈判,您和您身后的拜恩公爵无权提出平等的要求,请您弄清这一点,道尔顿·坎德阁下!” “那么天穹宫愿意做出何等程度的让步?” 一脸冷漠的道尔顿依旧没有放弃,将问题反扔给维克托·修斯。 “我说了,我们可以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我们不介意让都灵家族从这场战争中得到应有的荣誉和利益,但最高权柄必须属于康诺德皇帝!” “既然您如此坚持,那么就干脆不要让步。”道尔顿依旧冷漠,对方的强硬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没错,我的开价是帝国三分之一的军费开支和物资流通,交给拜恩公国的联合商会负责;并且公爵的军队在战时,有从帝国境内各地仓库征调物资的权力;征调的部分,由联合商会负责补偿。”道尔顿冷冷道: “愿意做这个交易吗?” …………………… “我愿意!”这是洛伦·都灵。 “我愿意!”这是艾茵·兰德。 “我愿意!”这是夏洛特·都灵。 小教士韦伯微微颔首:“既然你们三个人都没有异议,那么我以拜恩主教,圣十字仆从的身份正式宣布,以世俗的法典,教会的教义和圣十字赐予我的权柄,我将应准你们三人的订婚,并赐予你们正式结合的权力。” “既然你们愿意向对方许下誓言,那么你们的婚礼将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见证——当圣十字和自己所爱之人作为誓言的见证者时,任何的外人…包括我…都是多余。”说到这儿,韦伯忍不住轻笑了声: “我猜,这可能是我主持过的最奇特,也最还原本质的订婚仪式了——因此,我要说的也只有一句……” “祝你们幸福。” 面对着小教士那充满了希冀的目光,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你的这份祝福…我,洛伦·都灵……” “接受了。” ……………………………… “接受可以,但前提是,您必须拿出能够与这份价格相对等的东西。”维克托·修斯冷冷一笑,表情中带着些许嘲讽: “听说拜恩公爵的导师就是苍穹之翼,那个猎魔人军团的创建者;难道说您的手中还握着有关亚速尔精灵的情报?” “恕我直言,如果真是这样,您大可不必再考虑了——陛下已经亲临战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果有不知道的,那就说明有人故意隐瞒不报…那是要死人的。” “亚速尔精灵的情报,恐怕还比不上我提出的价钱。”道尔顿·坎德面不改色:“我要拿出手的东西,是康诺德一世陛下可望而不可即的。” “哦,那是什么?”维克托·修斯来了兴趣:“皇帝陛下想得到却得不到的…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有的。” 道尔顿微微颔首,轻轻念出了那个名字:“鲁特·因菲尼特。” “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维克托·修斯眉头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涌上心头:“你、你是说……” “他是前任守夜人首领,更知道那一夜的真相…我可以把他让给康诺德皇帝陛下。”道尔顿冷冷道: “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在找他,对吗?” “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御前大法官可以……” “但我要您现在就做出决断,否则就请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抓住守夜人首领就等于刺探皇室,操作不当的后果你我都是清楚的,可如果成功了,您就会成为康诺德皇帝身旁的绝对亲信;所以告诉我……” “您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一百七十七章 筹划 自“埃博登之战”结束,已经有两个月之久,凛冬的寒风从断界山起,遍及帝国每一个角落。 但是对帝国的臣民而言,一切仿佛和昨日没有什么分别。 这其实也很正常,帝国原本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为了对抗北方魔物入侵所组成的“联盟”,否则如此庞大的领地,习俗和文化完全不同的国度根本不可能整合在一起。 古木森林的精灵与食人魔,萨克兰北方的冰原狼人部落,大绿海的半人马,山峦之间的矮人王国,荒原中流窜的巨怪…可以说除了帝都和埃博登常年保持和平之外,其余领地几乎每年、每季都有战争。 最年长的老人尚且经历过黑公爵时代,稍微有些年纪的还依稀记得已故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统帅帝国大军,在断界山与入侵的魔物军团战斗的英姿。 最近的一次半人马战争,波伊的马背民们依然历历在目;而严格意义上讲,眼下正在抵抗亚速尔精灵入侵的洛泰尔人,狩猎巨怪的阿尔勒人,内战不断的东萨克兰,也都在进行着各自的战争。 战争,才是帝国的主旋律,才是帝国存在的根本意义;对帝国人而言,战争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要么在战争,要么在备战,这就是帝国的常态。 正因如此,哪怕康诺德皇帝下达了“全面战争动员”,对帝都内的贵族和各个公国“横征暴敛”,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指责皇帝的“暴政”;遭到摊派的贵族除了抱怨和一些小动作之外,根本不敢有任何明面上的反抗。 年轻的贵族和骑士们更是热血沸腾,根本没等到征召令下达就主动跑到了军营,要求加入帝国的军队;满脑子都是在战场上砍下精灵的头颅,然后让姑娘们为自己疯狂。 工会和商会的会长们更是激动的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的承包了帝国的一切军需——打仗就是发财,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再明白不过了。 因此在眼下的帝国境内真正最受到万千瞩目的人,是艾萨克·格兰瑟姆。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艾萨克被授予骑士头衔,并且迎娶了一位皇室——虽然是旁支——这件事。 帝国震动! 全帝国…或者说至少是帝都戈洛汶的巫师们几乎都震惊了,而紧随着震惊之后的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和雀跃,兴奋到无法形容的地步。 据帝都治安官的统计,仅仅是一周时间就至少有二十处酒馆被学院里涌出来的巫师学徒们包下,跑到天穹宫请愿,向康诺德皇帝宣誓效忠的巫师超过一千人次,学徒不计。 考虑到全帝都的合格巫师还没超过一千人,这个数量已经极其恐怖了。 与此同时,帝都周边各地的巫师还有学徒们,也都在成批成批的向天穹宫赶来,请愿加入康诺德陛下的军团,愿为“帝国的胜利贡献绵薄之力”。 当艾萨克授勋的消息传来之后,几乎所有的巫师都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暗示”——只要有战功,即便是巫师,也可以得到爵位和贵族头衔。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帝国境内的巫师们,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无法继承家族遗产和头衔,或者找不到任何出路,才走上了成为巫师的道路。 当然,对真正的巫师…比如艾萨克,或者巫师塔的元老们…这样的“收买和拉拢”手段并没什么价值,世俗的头衔和财富对他们的意义十分有限。 但是对于占据了巫师世界绝大多数的成员们而言,这几乎就是给了他们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以及看得到的希望。 只要努力,只要为皇帝效忠,只要立下足够的战功…自己,也可以和所有的贵族乃至骑士们一样,得到特权,得到财富和成为人上人的机会!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教会的全面反抗。 稍微有点头脑的教士们就能明白,一旦巫师们可以获得贵族的地位,那么就意味着教会将彻底失去对巫师阶层的绝对压制,意味着再也不能保持教会在精神领域的绝对统治权。 这对教会,将会是致命的一击! 根本没等英诺森大主教开口,愤怒的教士们就已经带着“虔诚的教众们”率先涌向街头,同时由教会审判官在御前内阁正式提出申诉,要求康诺德陛下撤回成命,否则教会将“收回对天穹宫的绝对支持”。 这场帝都之内的“巫师与教会之战”,眼看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件震惊四座的消息从赤血堡传来——前往赤血堡谈判的使者,圣十字教会执事希尔维克,在拜恩公爵举办的典礼上“公开挑衅”拜恩公爵,质疑其身份的正当性与合法性,在被“识破诡计”后,遭到了拜恩上下的一致驱逐! 几乎就在同一天,洛泰尔、波伊、阿尔勒四地也同时寄来信笺,质问关于此事的原委,并且恳请天穹宫评估此事的“严重性”,给出一个合理合法的解释。 是不是只要有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就能质疑一位帝国公爵的身份? 是不是只要教会有所怀疑,各公国的公爵就必须立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身份的真实性,否则就要被罢黜? 是不是帝国法典规定的继承法和公国内贵族的承认统统无效,只有被教会承认的公爵,才能成为帝国的合法公爵?! 面对这场飞来横祸,之前还气势汹汹的圣十字教会顿时慌了手脚,原本的强硬态度再也无法保持,只能祈求天穹宫的皇帝陛下尽快解释,让这件事情能够得到妥善的处置。 但康诺德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一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筹备冬季之后的战争上面,根本“无暇”调解“教会与公国贵族矛盾”这种琐事。 如果此时的教会稍微还能保持一点冷静,他们就能明白这是康诺德在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去了各公国的信任,维系帝国的纽带就将从信仰转变为各公国对帝国,德萨利昂皇室的忠诚。 教会的权威和地位,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削弱,从根本上变成帝国的附庸和属臣之一;眼下对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独自与拜恩公国达成和解,避免矛盾的进一步激化。 但很可惜,圣十字教会一贯的强硬态度,让他们不愿意这么快就低声下气的妥协,依旧在指望着洛伦·都灵能先低头认错,或者天穹宫可以居中调停。 当然,这两个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帝都之内,巫师和教会间的纷争,也随之愈演愈烈。 在得到了康诺德皇帝的保证,并且听说了科罗纳牺牲的消息之后,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一改往日“老好人”的常态,在御前内阁上与教会审判官针锋相对,寸步不让,誓言斗争到底。 不论是年龄,阅历,经验甚至是词汇量,年轻的教会审判官都不是艾尔伯德大师的对手;而巫师一贯的冷静态度更让他很容易从对方激情洋溢的话语中找出漏洞和破绽,然后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平心而论,艾尔伯德并不认为自己能赢——毕竟就目前而言,教会的总体实力还是远远强于巫师们的;所以他打算将这场纷争拖下去,一直拖到开春以后,战争打响为止。 就在这场巫师与教会之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之后,早已被道尔顿·坎德收编的守夜人也终于找到机会将真正关键的情报,悄悄的送往赤血堡…… ………………………… “…从传回来的情报看,埃博登前线的情况并不太好……” 一边念着手中的情报,道尔顿·坎德的眼睛一边打量着对面的黑发巫师——那垂着脑袋,一脸放松到极致的模样,和平日里谨小慎微的他简直截然相反。 “…因为东萨克兰的动荡,封锁埃博登边境的军队根本不得到任何增援,艾勒芒的军队又实在太远——在军力有限,又被下令不准与敌人决战的前提下,尤利·维尔茨大公决定利用交通和资源优势,在埃博登边境建造了一系列驻防用的塔楼。” “配合军营,骑兵封锁通道,压缩敌人的伸展空间,稳步推进。” “近期之内,帝国的军团和亚速尔精灵的小股侦查军队,发生了不下上百次冲突,伤亡惨重——对方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中,比在大规模决战中更具优势;同等兵力不谈取胜,想要安全撤退都已经十分困难。” “…通过多次交战,尤利·维尔茨大公认为骑兵和弓弩手是取胜的关键;不论是机动性优秀的艾勒芒战士亦或者帝国的军团士兵,都很难单独与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因此急需得到更多的骑兵增援,并且要求帝国增加重弩的配备数量……” “…十六日,艾勒芒大公亲自率领三个旗团,总计一千余名军团士兵,冒雪与亚速尔精灵小股军队交锋,险胜;二十日,敌军向军团总营地发起猛攻,企图夺取宝石河的河道,试探后无果;二十三日……” 抬起头,看着还一脸恍惚,茫然不知所措的洛伦,道尔顿冷哼一声:“二十三日,帝国惨败,戈洛汶沦陷!” “嗯?!” 黑发巫师猛地惊醒,抬起头:“道尔顿导师,您刚才说什么?!” “二十三日,亚速尔精灵再次向军团营地发起猛攻,失利。”道尔顿面无表情:“怎么了?” “不对吧,我记得您说的是戈洛汶沦陷?!” “不,我说的是有可能,如果宝石河的河道被夺走,戈洛汶的确有可能沦陷…当然,也有可能不会沦陷。” “……”洛伦·都灵。 “汇报工作就先到这里。”一边说着,道尔顿将信笺收起来:“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回去休息吧。” “不,不用…我倒是觉得可能是最近休息的时间太长了,所以……” “我就是这个意思!” 粗暴的打断了自己的学徒,道尔顿冷眼一扫:“你现在身上的颓废感,浓厚到令人无法想象——如果这就是婚姻的结果,那我宁可不把真相告诉夏洛特!” 黑发巫师尴尬的抽了抽嘴角,一种想解释又无从解释的无力感,深深的涌上心头。 “埃博登的事情不用太过在意——事实上,你就算在意也没用;经历了上一次埃博登之战,康诺德皇帝是不会再给你统领此地的兵权了,除非他想让你成为黑公爵第二。” 冷哼一声,道尔顿迅速恢复了镇定和一贯的冷漠:“倒是洛泰尔的战斗你可以稍微警惕一些——从情报上来看,那里的敌人战力并不比埃博登逊色,但却更加鲁莽一些,几乎是不惜代价的在进攻深林堡防线。” “洛泰尔大公,鲁文·弗利德已经完成了全国上下的动员,但狭窄的战场注定双方都无法彻底展开兵力,与对方厮杀;这会是一场很漫长的消耗战,任何一方的溃败,都会导致优势向另一方倾斜。” “但不论是远道而来的精灵,亦或者并不富饶的洛泰尔,都无法在这场战斗中坚持太久;所以……” 微微垂首,沉思的道尔顿很是果断道:“很快,这场战斗应该出现转机。” “有多快?”洛伦一挑眉。 “不清楚,但也许…就在此刻,就是现在!”道尔顿·坎德冷冷道:“从传来的消息看,埃博登前线的战斗已经遭遇了僵局,而深林堡在几次惨败之后已经放弃了主动进攻,转而进入了被动防守的状态。” “距离冬季结束还有两个月,敌人不会给我们两个月慢慢准备的时间。” 黑发巫师沉默着。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干坐着两个月;但康诺德已经明确要求自己在得到命令前,不准再干涉任何一场战争;而即便他想给远在深林堡的鲁文提供什么帮助,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帮不上忙。 “当然,这些战斗毕竟都是远在深林堡和埃博登的事情,不是我们能直接干预的。”道尔顿摇摇头: “可有件事情,我们必须尽快处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雪中精灵 清晨,洛泰尔,深林堡。 大雪。 随凛冬而至,突如起来的大雪,对深林堡的守军而言不可谓不及时——尽管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甚至有在危急关头抛弃深林堡,带领军队和民众撤退的想法,鲁文·弗利德依旧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敌人。 身披轻甲,甚至无甲的布袍,挥舞着锋利的长刀与长矛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不论是任何一个单独的武力,团队配合的默契乃至机动速度,都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在和洛伦交流之后,鲁文不是没想过敌人也会有一批类似骑士的精锐,更不怀疑精灵们的战力水准要在人类之上;但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每一个亚速尔精灵武士,都有“骑士”的水准! 开战之后,抱着“主场作战优势”的心态,鲁文前后在古木森林中组织了两次针对敌人后线的偷袭;但敌人堪称恐怖的反应速度,每一次都将遭遇战打成了阵地战;甚至还几次尝试着在林间快速机动,反向包围他们。 在两次都损失惨重后,鲁文终于放弃了轻视的想法,转而固守深林堡,同时派出大批的精锐洛泰尔弓手在林中埋伏,组织小规模的偷袭。 从雾月庭开拔挺进,又被行军路途的地形限制,一时间无法组织足够兵力硬攻深林堡的亚速尔精灵大军,也转而在靠近森林的空地建设营地,与深林堡守军对峙。 于是,冬天到了。 也许是因为辎重没有跟上,也许是根本没有想到会一直对峙到冬季;深林堡城外的精灵大军居然没有携带冬衣! 几乎只要站在城墙上就能肉眼可见,两万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只有甲胄和布袍护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让深林堡的守军们都松了口气——冬天来了,就说明直至来年开春前,敌人除非打算集体冻死,否则都不可能冒着风雪向深林堡进攻,更不可能再向前推进半步。 但鲁文·弗利德并不这么想。 “他们一定会来的。” 站在护墙的边缘,年轻的洛泰尔大公眺望着被暴风雪遮蔽的古木森林低声喃喃,泛红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扣住护墙。 “什么?” 站在他身侧的战舞者,女精灵莉雅挑起眉毛,忍不住瞥他一眼。 “我是说你的同…亚速尔精灵武士。”看着那高挑的身影,本想说“你的同胞”的鲁文赶紧改口: “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会在近期组织一次全面进攻,试探深林堡守军的实力——如果足够强硬,那么就撤退;如果防御空虚,就一次性打垮我们。” “为什么?”女精灵很不理解: “现在正在下雪啊,在这种时候真的能组织进攻吗?” “能…只是难度很大。”鲁文摇摇头:“但是洛伦那家伙告诉我,所谓战争,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其次是敌人;在弄清这一点后,才能做出判断,应该在何时进攻,何时防守。” “所以我询问自己,我们的优势和劣势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以逸待劳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才让深林堡从边境据点,变成了难以攻陷的堡垒。” “我们的劣势是严重低估了敌人战力,在骑兵无法展开的森林中很难与其正面交锋;唯一的优势弓箭,又因为天降大雪很难补充。” “而敌人呢?”洛泰尔大公喃喃自语:“毫无疑问,他们拥有正面厮杀的绝对优势,而他们的劣势只有一个……” “时间,就是他们唯一的劣势——距离冬季结束还有三个月,他们的物资储备绝对坚持不了三个月,更不会等到三个月后再来进攻蓄势已久的深林堡。” “所以如果我是敌人,我一定会趁着最严酷的寒冬彻底降临之前,冒险发动一次进攻——即便不能攻下深林堡,也要彻底摸清我们的底细和防备部署!” “这就是我从洛伦那小子身上学到,最有用的一个……”话没说完,突然又想起什么的鲁文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到……” “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 女精灵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何况…他已经结婚了,也不会再来深林堡和古木森林了不是吗?” 这不还是很在意吗? 抽动了下喉咙,鲁文没有说出来。 虽然隔着很远,但拜恩要举办典礼的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深林堡;当然,典礼不是关键,婚礼才是关键。 由赤血堡女伯爵亲自筹办,对拜恩公爵又“至关重要”的婚礼,除了他俩人之外,还能有第二种可能吗? 算算时间,婚礼大概已经过去几天了,那家伙…鲁文忍不住叹了口气。 女精灵嘴角紧抿着,恍惚的扭过头去,将目光转向城墙外被风雪遮挡的森林。 洛泰尔大公低下头,目光很是自然的落在了腰间悬挂的“折影剑”上面——这是在结束了雾月庭之争后,洛伦送给他的战利品。 锋如溯光,身如银镜;轻若鸿羽,削铁如泥。 就像眼前的亚速尔精灵。 “莉雅,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再考虑一下。”忍不住挑起目光,鲁文微微蹙眉:“这场战争是帝国和亚速尔王国之战,和你们晨星林的精灵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女精灵猛地扭头,死死地盯着鲁文:“我告诉过洛伦,现在也告诉你——我们是古木森林的孩子,我们是骄傲的精灵;我们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至于那帮亚速尔的血亲们,从他们夺走晨星林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我们的血亲了;我们不是在为你们帝国,为你们人类而战,而是在为了我们的家园而战。” “所以少在那里自作多情,替我们着想了,鲁文·弗利德!” 话音落下,面色铁青的女精灵扭过头去,紧抿着嘴更加“认真”的盯着那一片苍茫的风雪,仿佛能够告诉她想要的答案。 更重要的是,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为自己和晨星林精灵的鲁文;她害怕自己会在对方的目光下,忍不住低头道歉,承认是自己错了,承认自己的确很需要洛伦的帮助。 那、那个家伙…… 都已经和他放过狠话,而且居然还不声不响的和他那个女亲戚结婚了,这种时候再让自己主动上门,恳求他收留自己,这实在是…… 办不到,绝对办不到! 宁可去死,也不想看他那“你果然来找我了”的奸笑啊! 攥紧了拳,女精灵牙关紧咬。 鲁文倒是对她的话并不怎么在意,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然你不准备离开,那就留下来帮助我一起坚守深林堡怎么样——就像当初我还是深林堡伯爵时那样,并肩作战!”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下一批车队返回鹰狩堡的时候,带上你们;如果你们真的不肯去拜恩,那么至少在洛泰尔的森林应该可以……” “分配任务吧,公爵大人!”女精灵抱起肩膀,有些不太冷静的仓促道:“说,究竟要让我们坚守哪一处堡垒,城墙或者塔楼?还是说…要让我们离开深林堡,偷袭敌人?” “都不用!”鲁文笑了出来:“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练兵!” “练兵?” “没错,我要你按照你们战舞者的标准,狠狠的训练我的士兵们!” 鲁文用力一点头:“我们还有半个冬天的时间——半个冬天,我要让洛泰尔的战士们彻底明白,究竟该如何与精灵战斗,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儿,敌人的劣势在哪儿;哪怕没什么成果,至少也能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过去和人类、野兽还有怪物打仗,学到的都是和人类、野兽还有怪物战斗的方法;现在他们要和精灵打仗,当然就要学习和精灵战斗的方法!” 女精灵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鲁文的意思。 “这个…可以倒是可以,但战舞者的训练很严格,即便是精灵也不是每一个都能完全接受。”莉雅有些无奈道:“如果你的战士们坚持不下去,或者拒绝接受训练的话……” 如果鲁文只是需要了解精灵的战斗方式,莉雅倒是无所谓,但如果要按照战舞者的标准训练,那就另当别论了——按照他了解到的人类身体素质和特点,能够训练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当然,某个巫师除外! “谁要是敢拒绝,就按叛国论处!”对于女精灵的担忧,鲁文倒是很果断:“我第一个接受训练,看谁敢说自己受不了?!” “当然,也不止是你一个;所有晨星林的精灵,我也要你说服他们和我的战士们一起训练,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毕竟目的是为了彻底了解精灵与人类在战斗中的优劣势,不认真的话那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样的请求,可以接受吗?” 面对鲁文那灼灼目光,有些无奈的女精灵也只能点点头:“我只能尽我所能——古木森林的战舞者和亚速尔精灵的武士截然不同,很难说我们教你们的究竟有没有用处。” “不管有没有用,都只能试试看了。”鲁文叹了口气,看向那白茫茫的大雪:“这场大雪就是最后的期限,等到它结束,我们就得……” 就得什么? 疑惑的挑挑眉毛,回过头的女精灵却发现咬紧牙关的鲁文死死盯着墙外的大雪,瞳孔中倒映着一丝惊恐。 那墙外白茫茫的大雪中…… 十分突兀的,出现了许多巨大的身影,不下几十余。 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是食人魔?!”咬牙切齿的鲁文已经怒吼了出来:“这帮疯子,他们到底从哪儿找来了食人魔替他们送死?!” 而一旁的女精灵则在震惊之外,感到一阵涌上心头的痛楚。 这么多食人魔突然出现在深林堡之外,也就是说大树墙上已经没有还在驻守的精灵战舞者;而向南收复故土的精灵们,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 这究竟…… “呜呜呜呜————————————” 急促的号角声打断了女精灵的思考,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警戒声就已经响彻整个深林堡;刚刚还一片死寂,悠然自得的堡垒,立刻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 “敌袭——!” 怒吼的鲁文猛地转过身,“仓朗”一声从鞘中拔出了雪亮如镜的长刀,看向城墙下正在迅速集结的骑士和战弓射手们: “备战——!” “洛泰尔————!!!!” 数以百计的洛泰尔骑士用最传统,也最整齐的呐喊回应着他们的主君,召唤着身旁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战士们。 “鲁文……”女精灵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不到一秒就恢复了冷静:“让我去吧!” “开什么玩笑?!”听到这话的鲁文猛地扭过头,都顾不及自己的战士们:“没看到外面那么大的雪,你还准备冲出去和那帮怪物拼命?!” “外面是平地,没有凭仗更没有落脚的地方,还当这里是森林呢?!” “我是战舞者,我生下来就被训练如何去跟食人魔战斗了——有没有树,对我都一样!”女精灵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 “更何况你想让我给你那帮心高气傲的战士当教官;没有看见我的能耐,他们怎么可能服气我这个教官?!” 说完,不等他答复,女精灵就已经纵身跃下阶梯,站在了城堡的大门前。 “公爵,这……”一旁负责城门守卫的骑士扭过头,十分为难的看着鲁文:“晨星林的精灵是我们的盟友,莉雅大人是他们的首领,要是……” “把城门打开!” 猛地扭头,鲁文暴躁的怒吼着:“把枪给她,让她去!” “然后你们都给我看清了,看清精灵战舞者们是如何战斗的,都给我学着点——还有,掩护她,所有骑兵都给我上马,在城门下等着!” “是!” 随着机关闸口的咬合与锁链扯动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 女精灵深吸一口气,倒持长枪,在一片严阵以待中踏过了城门。 向那一片白茫茫走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揣测 埃博登,宝石河,帝国堡垒。 傍晚。 半小时前的一场血腥的遭遇战,刚刚以亚速尔精灵的突袭军撤退宣告终止。 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艾勒芒战士与帝国军团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甚至都懒得举起弓弩,向逃遁的敌人射几箭。 他们只是一声不吭的打扫着满是狼藉的战场,收敛袍泽的尸体,在河畔旁比较松软的位置挖上一个大大的坑,就地掩埋。 披着墨蓝色斗篷的艾勒芒大公骑在一匹健硕的战马上,亲自举着一面铁王冠旗帜伫立在战场中央,所有士兵们都能看到的地方,挺胸昂首,一动不动的眺望着敌人撤离的方向。 只有离得比较近的人,才能从他那银灰色的瞳孔中,看到一丝疲态。 又一次,让敌人安然撤离。 又一次,毫无意义的惨胜。 紧咬着牙关,艾勒芒大公铁青的面孔下包含着怒火。 面对亚速尔精灵武士,身披重甲组成方阵的军团士兵只能正面抵挡,却很难实施有效的反抗;而双持武器,穿戴轻甲的艾勒芒战士则很难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取得优势。 小规模的战斗即便打赢,也只能是惨胜。数量较少,或者没有防御工事的军队一旦遭遇突袭,更是几乎只有全军覆没一个下场。 这是前所未有的劲敌。 不再是无脑的魔物,不再是被邪教徒趋势的难民,不再是披着重甲的骑士和挥舞长矛盾牌的征召兵…而是战技高超,挥舞着锋利长刀,配合默契的武士。 不是一个两个,不是几十上百,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 这样从未迎战过的对手,让接受了传统帝国教育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十分的难以接受;明明自己才是占据地利、兵力和物资优势的一方,却处处被动。 显然,天穹宫的康诺德皇帝陛下,对自己“能力不足”这一点也十分清楚,所以留给自己的任务是“固守”而非“进攻”,甚至明确要求自己,不准向困守埃博登城市的精灵大军发动任何攻势。 尤利·维尔茨没有为自己被“轻视”而感到屈辱,真正让他痛苦万分的,是自己内心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受。 除非有奇迹,否则仅凭自己是打不赢的…尤利·维尔茨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在宝石河的重要渡口建立了军营,在埃博登边境所有的交通要道设立了箭塔和堡垒,用步推进的方式向埃博登城靠近,一点一点的锁死敌人的活动空间。 当然,最后一句是废话,因为敌人的活动空间原本就不在埃博登城外——只要埃博登港口一日不被夺回,这场战争的主动权就一直都还在精灵们的手里。 所以他艾勒芒大公真正的“使命”,其实是守护宝石河的河道,确保精灵的兵锋不会触及帝都;同时为来年开春的决战,做好充分的准备。 来年开春的决战…… 自己…真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又在自怨自艾呢?”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尤利·维尔茨回首,与他一同前来的瑟维林·德萨利昂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军务大臣阁下,我……” “不,别解释,我懂。”瑟维林·德萨利昂摆摆手,嘴角挂着怀旧般的笑:“我和你父亲还有叔叔们共事过,这张脸都看过无数次了。” “你们艾勒芒人啊,只要一遇到问题就会抱怨和自责,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造成的——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谦逊,还是傲慢。” 尤利·维尔茨微微一怔,有些思索的低下头,打量着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瑟维林·德萨利昂摇摇头,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了,我们不是这场战斗的主角——能封锁战场,确保敌人在冬天结束前不会威胁到帝都和宝石河的河道,就已经算是完成任务了。”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那位战无不胜的康诺德皇帝吧,哈!” “封锁战场,守住河道。”尤利·维尔茨缓缓的低声自语,紧蹙的眉头死死盯着敌人撤退的方向:“究竟是我们击退了敌人试探和突袭的军队,封锁战场并且守住了河道……” “还是我们的敌人用尽手段,希望我们这么想?” 嗯? 闻言的军务大臣面色一紧:“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艾勒芒大公神色复杂,银灰色的双瞳始终没有离开过埃博登城的方向: “只是突然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 “噗嗤——!” 贯穿了食人魔颅顶的长枪,被莉雅倒着硬生生拔出;凄厉的哀嚎声中喷涌而出的血浆,染红了女精灵半个身子,眼前的世界也被暂时染成了红色。 身下食人魔倒下的同时,三个身影已经撕开风雪的帷幕,抛下远处的深林堡,向她袭来。 这些痴愚的怪物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尽快干掉这个“小不点”,它们都会被一个一个的杀掉。 “轰——!” 沉重的轰鸣声,奄奄一息的食人魔被自己的同胞拍成了肉酱,散发着恶臭的液体犹如爆浆般喷涌。 没有一刻停歇,腾空跃起的女精灵借着转身和下落的惯性,猛地将长枪抛出。 黑影撕裂寒风,在哀嚎声中贯穿了食人魔的眼睛。 坠落的女精灵猛地踏住食人魔的面门,用力一踏拔出长枪,毫不犹豫的扑向第三头怪物。 犹如冰雪中的精灵,在寒风中御风而舞。 “啪!” 巨大的响声,夹杂着怒吼在莉雅的耳畔炸裂。 手中的长枪,在食人魔利爪轻触的刹那毫不意外的碎裂,只剩下手中握着的半截枪杆。 扔掉枪杆,紧抿嘴角的女精灵从背后取出两杆一尺半的短枪。 “铛——!” 两柄一尺半的短矛,在半空中合二为一。 小个子巫师的礼物,莉雅就从未离开过身。 噗嗤! 血肉撕裂声中,食人魔挥向女精灵的利爪被直接一枪贯穿;枪尖一横,随即撕裂。 哀嚎不止的食人魔,随即倒地。 紧抿嘴角的女精灵,就像狩猎猎物的猎鹰般在风雪中急速的穿梭,每一次挥动长枪,每一次瞄准目标,都犹如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每一次攻击,都是一击制敌,绝不拖泥带水。 “啊啊啊啊啊——!!!!” 女精灵怒吼着,双手紧握着长枪贯穿了食人魔的胸膛,巨大的身躯却在剧痛和冲击力的作用下踉踉跄跄,向后翻仰。 “轰————!” 食人魔倒地。 失去借力点的女精灵稳稳落地,紧握着长枪站在堆满食人魔尸骸的战场上。 洁白的雪地,被散发着浓郁恶臭的液体浸满,滚烫的“水汽”升腾而起,笼罩着气喘吁吁的女精灵,那单薄到有些过分的身体。 在她的身后,深林堡城墙外的战斗也已经结束;在精灵战舞者的层层阻击下,落单的食人魔还没来得及靠近城墙,就被弩炮和箭雨射成了筛子,一个一个倒在城墙外的雪地中。 女精灵轻轻的抬起双眼,极目向战场的对面望去,已经能看到亚速尔精灵的三角形旗帜,还有密密麻麻的身影了。 寒风中,他们就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的看着被他们驱赶而来的食人魔死在深林堡城下,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插手,或者干预的意思。 一个持刀而立的精灵武士就站在大军的正前方,冷冷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看着她。 “来啊——!” 紧握长枪的女精灵站在战场中央,对着精灵的方向怒吼着: “亚速尔的血亲们,你们不是想要战争吗,来啊——!” “你们不是还想夺走更多的土地吗,来啊——!” “你们不是还想要杀死更多人吗,来啊——!” “我给你们,统统给你们!” “只要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染血的长枪举起,笔直的指向对面,女精灵一字一句,从紧咬的牙关中吼出来: “来吧!” “我就在这儿!” “来杀了我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寒风中回荡。 但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就像冰雪中的雕塑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任凭女精灵在那里“耀武扬威”。 为首的精灵武士冷冷的打量了女精灵一眼,很是轻蔑的冷笑着;收起了手中的长刀,向身后摆摆手。 得到命令的亚速尔精灵大军终于动了起来;但他们没有发起进攻,反而缓缓向后撤回了自己的营地。 一种被“轻视”的愤怒,涌上女精灵的心头。 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被委托守护家园重任的她没再像过去那样乱发脾气;冷冷的看着敌人离去的身影,握着长枪的手用力攥紧。 为什么,为什么不进攻? 费尽周折驱使食人魔攻城,难道就只是想看看这些怪物能不能攻破深林堡的防御吗? 不可能的,这场战争他们显然已经计划了很久,不可能会做这种蠢事; 还是说…… ………………………… “试探?” 军务大臣困惑的皱起眉头,看向艾勒芒大公:“你是说敌人,也在试探我们?”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解释了。”尤利·维尔茨微微颔首:“参与过埃博登之战的艾勒芒战士告诉我,敌人始终没有立刻攻城的计划,而是在有目的组织和守军的正面战斗;一方面,这样的战斗可能消磨守军战力,另一方面……” “也最能了解和摸清我们的战斗方式。”军务大臣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不论是亚速尔精灵还是我们,都是第一次和完全陌生的敌人交锋——了解对方的战术,战斗的方式,彼此和优势和劣势,是对一个统帅而言最重要的情报。” 所以不仅仅是帝国,就连精灵们也在利用眼下的机会试探着帝国。 艾勒芒大公沉声道:“对方很清楚,在冬天结束之前他们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支援;与其偷袭帝都这样一个即便打下,也绝对守不住的城市;不如利用整个冬季和我们对峙的机会,尽可能了解帝国的战斗方式。” “这个情报很重要,我们得……” 军务大臣刚想说“我们得立刻禀报皇帝陛下”,但是转念一想,康诺德怎么可能没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既然双方陷入长期对峙状态,那么试探彼此就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帝国的战术,特点和优劣,都会逐一暴露在敌人的面前。 “听起来很吓人,但其实只要认真想想就能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反应过来的军务大臣轻笑一声,拍了拍尤利·维尔茨的肩膀: “既然是没办法的事情,又何必想这么多?” “不,对方这么做绝不仅仅只是想要了解我们——他们想要的,绝不只是这些!”艾勒芒大公眉头紧蹙,表情越来越紧张: “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突袭,逼迫我们停下来与他们对峙,这简直…简直就像是拼命的想要让我们以为,他们会和我们一样,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再用一场血战来决定双方的胜负!” “这不对吗?” “这当然不对!如果敌人兵力稀少,那么当然会希望速战速决,但他们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像是打算决战,更像是准备一步步吞并我们的土地,举族迁徙到帝国的领地上一样!” “事实上,我还有一种更担心的猜测……”尤利·维尔茨忧虑的看向还未明白的军务大臣: “如果敌人并不是打算在埃博登与我们决战,而是想将这里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和大本营,步步推进呢?如果夺取埃博登港口只是他们的障眼法,真正的进攻目标另有别处呢?” “这个…帝国的海岸线是很漫长,但真正能够供应船舶停靠的也只有埃博登一处而已!”瑟维林·德萨利昂十分不能理解:“如果他们不在埃博登登陆,还能在哪里让他们的舰队停泊?” “这也是我想知道…他们的真正目标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宣战,让帝国俯首称臣吗?”艾勒芒大公摇摇头,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南方: “也许那位和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过的拜恩公爵会略知一二…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章 阴影里的人 拜恩,赤血堡。 傍晚。 阴沉的云,淅淅沥沥的冷雨将曾经热闹的街巷染上一层铅灰色;被积雪和污水变得泥泞的街道十分的冷清,除了急匆匆赶着回家的,宿醉的酒客和旅人外,根本看不到几个行人。 披着斗篷的黑发巫师孤身一人在街道上漫行,尽可能用兜帽遮住自己的脸孔。 感谢夏洛特精心准备的那场典礼和盛宴,整个拜恩上下至少在赤血堡内,上到伯爵们下到街边的酒馆老板,已经没有谁不再知道自己的公爵大人长什么模样。 好处是所有人都认识他,坏处是所有人都认识他。 嗯,这可真是…… 太好了。 轻笑着扯扯嘴角,黑发巫师抬起视线,打量着面前酒馆的大门。 只是赤血堡城外,一个普普通通的酒馆而已。 庆典刚刚结束不久,许多外地的商人和旅客都在这里住宿——这种城墙之外的酒馆虽然比较简陋,但胜在物美价廉。 干净的床铺,清洁的热水,烤火的壁炉,畅饮的麦酒与黑面包,不算昂贵的葡萄酒和烤香肠,炖肉与蔬菜汤。 对一个远途至此的旅人而言,没有比这些更令人满足的了。 当然,也是热衷探听消息的人最喜欢的地方——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也带来了四面八方的传闻八卦;只要有心,就能搜集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扯了扯头顶的兜帽,黑发巫师径直走进了酒馆的大门。 ……………… “鲁特·因菲尼特?”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洛伦微微一愣。 “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学徒,道尔顿·坎德重复了一遍:“我告诉过你不用在意他,他不再是你的敌人了。” “但他依然是我的敌人——我永远无法介怀他打破当初的协议,利用我,再次将我变成他的棋子和布局谋划的一部分。” “所以我找到了他,用我的方式;利用他的存在为你和你的拜恩谋利,将消息透露给了那位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换来了埃博登与洛泰尔前线的战报,换来了维克托·修斯的私人承诺,为拜恩争取到这场战争中,三分之一的后勤控制权。” 道尔顿·坎德的声音平稳,冷静,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没有愤怒更没有激动,或者炫耀的意味。 他在陈述一件事,也仅仅是陈述一件事。 这种绝对的冷静,不因身体本能的情感产生任何波动,才是一个巫师应有的风范。 “能确定他真的会答应吗?”洛伦有点儿怀疑:“我了解维克托·修斯,这个人原则性很强,不是那种会被权力欲蒙蔽双眼的人。” 和前守夜人首领扯上关系,就必然会刺探到皇室的秘密;这种事情一旦沾上就摆脱不掉,要么成为皇帝的亲信要么死于非命。 维克托·修斯…他不是那种为了往上爬,就会不择手段的家伙。 “他会的。”道尔顿冷冷道: “梅特涅·利奥波德就要死了,康诺德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掌玺大臣——维克托·修斯,是梅特涅预备好的人选,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赢得皇帝的绝对信任。” 黑发巫师微微一怔,略微思考便明白了道尔顿导师的意思。 这是“艾萨克敕封”事件的发酵。 无论康诺德皇帝再如何有决心打破壁垒,决心授予巫师们可以被册封的资格,如果得不到足够的支持,他也是绝对办不到的。 帝都之内,有能力让各方妥协并且将命令执行下去的人只有一个…梅特涅·利奥波德,只有他能将这件事从皇帝的决心,变成现实。 所以他一定要付出代价。 这种注定会严重削弱教会权威,引起各方反对的举动,想不遭到报复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敢针对皇帝本人,那么就一定会针对这件事的执行者和推动者。 御前内阁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他死定了,教会绝不会放过他。 当然,堂堂掌玺大臣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干掉,康诺德也不可能允许;但教会可以等,他们可以等到皇帝需要帮助,乃至上门求自己的时候,再闹出些“意外”的动静来。 天穹宫,也只能是假装真的只是“意外”。 维克托·修斯,就是他安排好的“后事”——以康诺德的谨慎,如果是梅特涅主动推荐的人选绝不可能得到他的信任;所以他要给维克托增加筹码,在皇帝面前变得重要起来。 让维克托和拜恩达成重要的协议,应该是这份计划的第一步; 而道尔顿·坎德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推他一把的同时从天穹宫手中换到更多东西。 嗯…如果不是对导师有着足够的了解,洛伦绝对会以为这是他设计好的,而非临时起意。 不过有一个问题…… “如果真要这么做,那帝都守夜人的身份岂不是就要暴露了?”洛伦有些警惕的问道:“而且您要向鲁特·因菲尼特复仇的目标也……” “他们不会成功的。” 道尔顿·坎德摇了摇头: “我告诉了维克托·修斯有关‘前守夜人首领’的情报,我没有撒谎;但…这不等于鲁特·因菲尼特还在那儿。” “他是守夜人首领,对帝都的了解超过任何人;如果他不想被人发现,那么谁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至于和维克托·修斯的约定…他只要找到有关鲁特·因菲尼特的线索,我们的约定就能够达成。” “您对他那么有信心?”挑挑眉毛,洛伦忍不住一笑:“也许他失败了,康诺德则会开始怀疑帝都守夜人的忠诚,而我们也抓不住鲁特·因菲尼特。” “他不会失败——如果他不是热衷权力之人,这就是他继承梅特涅的理想,成为掌玺大臣的唯一机会;如果他热衷权力,这就是他走向权力巅峰的唯一机会。” 道尔顿·坎德的语气多了一丝肯定:“帝都的守夜人…我认为康诺德皇帝早就不再信任他们的忠诚;但他不会全面推翻,至少在找到替代品前,他还需要这些人为他效命。” “至于鲁特·因菲尼特…他的命,是我的。” 平淡的语气,听不到一丝杀气。 但黑发巫师就是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般的气息。 ………………………… 没有理会周围狂欢买醉,或是已经醉的满面潮红的旅人与熟客。径直走向酒馆台前的洛伦推开已经不省人事的酒鬼,朝老板轻轻打了个响指,将银币放在了桌子上。 精致的银币,在藏污纳垢的桌面上敲打着好听的音符。 看到有客人登门,百无聊赖的酒馆老板连忙热切的走上前来,还不忘从身后的酒架上取下一壶葡萄酒和一只漂亮的高脚杯。 “今年新酿的好葡萄酒,这位老爷。” 酒馆老板摸走了银币,将酒杯放在浑身被雨水淋透的黑发巫师面前:“要住店吗,还是要打听什么消息?” 血红色的酒浆在杯中摇曳,震荡的表面倒映着酒馆内昏黄黯淡的烛光,显得十分漂亮。 一脸讨好的酒馆老板搓弄着双手,低声下气的模样,手腕下却有一个犹如血痕般的魔法符文印记,隐约可见。 和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一模一样。 “要见一个老朋友。” 洛伦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将那装得满满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的酒浆渗入喉咙,还带着未能除尽的葡萄酸味,从嘴唇一直凉透心脾,只在五脏六腑中能稍微感受到酒力发作的温暖。 等他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杯子的时候,面前的酒馆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柜台上留下一行用酒渍写下的字迹。 挑了挑眉毛,黑发巫师随手将那酒渍抹掉,带着兜帽转身向酒馆上层的楼梯走去。 …………………… “鲁特·因菲尼特…他是个守夜人,所以当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一定也能觉察到自己已经暴露;所以他一定会逃跑。” “如果他想要继续为帝国效忠,那么早就应该已经自首;但既然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证明他并不打算继续侍奉天穹宫,而是另有所图。” 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道尔顿·坎德冷冷道:“在整个帝都守夜人都背叛的情况下,帝都对他早已不安全,所以他不会留在那里,他甚至不会留在东西萨克兰。” “过去对他最安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但他很聪明,清楚如果找他的人得不到任何线索,那么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会寻觅着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继续找下去,直至发现更多的线索,确认他的死亡为止。” “所以他会留下一些情报,让找到这些的人全神贯注的去弄清这些情报的真伪;这样…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逃亡。” “至于维克托·修斯……”道尔顿稍稍停顿几秒,继续说道: “找到了鲁特·因菲尼特的情报和线索,就等于牵扯进了德萨利昂皇室最隐秘的阴影之中;他不会知道太多,也不会知道太少;他的能力和性格,会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彻底展现在康诺德皇帝的面前。” “一个能力出众,毫无野心,清高又出身低下的掌玺大臣…是康诺德皇帝梦寐以求的。”洛伦自言自语道。 “这是一次双赢。”道尔顿缓缓起身,将双手背在身后:“我们得到鲁特·因菲尼特,康诺德皇帝得到维克托·修斯。” 洛伦微微颔首,但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 “啪,啪,啪,啪……” 吱呀作响的楼梯上,轻盈的脚步敲打着已经腐朽不堪的木板;兴许是贪图省钱的缘故,酒馆老板并没有在楼梯和走廊间放置油灯和火把;走上楼梯的同时,周围的光线也随之一黯。 推开了刚刚下楼的旅客,又随手打发了两个想要惹事的酒鬼,带着兜帽的黑发巫师朝一片漆黑的长廊走去。 狭窄的走道,脚下是破烂如抹布般的地毯,两侧是旅店的房门,乌黑的门板上用炭笔随意的写着几个数字。 人影在前方,脚步稳健的走向长廊深处,昏暗的油灯在漆黑的走廊外忽明忽暗;每一次晃动,都让墙上的数字显现一次。 借着这并不明亮的光,黑发巫师停在了一扇门外,漆黑的眸子打量着门上的数字。 和刚刚柜台上的酒渍,一模一样。 ………………………… 鲁特·因菲尼特…如果他不在帝都,那他究竟在哪儿? 这是个问题。 守夜人的密探和情报网遍布整个帝国,这在过去是他的优势——利用这庞大的情报网,鲁特·因菲尼特能轻易的判断和了解一个地区的准确形式,并且只要他想,谁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但在艾克哈特二世死后,分裂的守夜人一分为二,而不论是康诺德还是布兰登麾下的守夜人,都不可能再听从这位“前首领”的任何命令。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去哪儿?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的他究竟会做什么? 他已经不再是守夜人了,手中却握着浩若烟海的情报和那一夜的真相;这些都是他的筹码,只要方法合适,完全可以卖一个很高的价钱。 难不成…… “他不会背叛帝国,投靠亚速尔精灵的。” 没等洛伦开口,道尔顿·坎德就先打消了学徒的顾虑:“鲁特·因菲尼特他是个守夜人,他的忠诚也只属于艾克哈特二世一个人;不论精灵们能开出多高的价钱,都不可能让他背叛。” “即便艾克哈特二世已经身死,他也会继续执行这位皇帝陛下的命令,直至他生命终结为止,直至任务完成为止。” “所以…不论他现在正在做什么,都肯定是在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任务;一个哪怕会让他有生命危险,也必须完成的任务。” 道尔顿的一番话,让洛伦一头雾水。 导师他…到底想说什么? “洛伦。”道尔顿·坎德缓缓回首,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鲁特·因菲尼特,他现在就在这里。” “就在赤血堡。”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后一次交易 灰蒙蒙的天色下,孤身一人的猎魔人卡尔·科林站在巫师工会大门的屋檐下,一声不吭的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时不时溅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合适开始养成了这种“兴趣”。 在那一晚的“刺杀之夜”失去了双腿和左臂之后,卡尔·科林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猎魔人的工作,转而暂时经营起自己的“老本行”——替道尔顿·坎德处理来自各地的守夜人的情报,并且搭建专属于他本人的情报网。 对于这位“前守夜人前辈”和猎魔人的创立者,卡尔·科林保持着十二万分的敬佩,并认为对方不论执行力还是对情报的敏锐,都丝毫不逊色于某位“前守夜人首领”。 雨水越下越大,微微蹙眉的卡尔·科林用仅剩的右臂支撑着起身,正准备推着轮椅离开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雨幕中朝巫师工会的大门狂奔而来。 “卡尔…卡尔·科林是你吗?!” 急促的喘息和踉踉跄跄不加掩饰的脚步,让这位猎魔人兼守夜人皱起眉头。 对方显然出门时十分仓促,连件像样的斗篷都没准备准备,从上到下被淋了个透湿,就像在水池里泡过一样。 “彼得…法沙?” 卡尔·科林总算从记忆中找到了对方的名字,那个从帝都逃回来的守夜人:“是你?” 他不在赤血堡宫殿待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洛伦,洛伦他在吗?!”面色苍白的彼得焦急的问道,甚至来不及擦掉脸上的雨水:“还有道尔顿,道尔顿·坎德大师,他们在哪儿?” “他们……”卡尔·科林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一变:“出事了?!” “我刚刚从城外回来,刚刚通知过路斯恩。”彼得紧张的点点头,急促的说道: “守夜人的前首领,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现在就在赤血堡城外!” ……………………………… 微卷的,棕白脸色的卷发,凌乱的胡茬布满了面颊,破破烂烂的皮质长袍已经看不出原本应有的模样,面色苍白到看不一丝血色的地步。 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犹如太阳耀斑的灿金双瞳,依然如故。 “洛伦·都灵,欢迎。” 声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侧躺在窄小的床上,挣扎着像是十分吃力的起身:“是你的导师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对吧——进门时那个酒馆老板,应该就是他的线人了。” “哼…说着不像再继续当守夜人,结果还是干上了这行;道尔顿·坎德…口是心非的家伙。” 落魄至极的他,还不忘了嘲讽昔日的“挚友”。 黑发巫师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位守夜人首领: “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也是在这样的酒馆,也是在一个下雨的晚上。” 鲁特·因菲尼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带着那惨白色的笑容开始“怀念”起过去,依旧在吃力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那时的你刚刚打败了古木森林的食人魔邪神麦兹卡,为你的领主,洛泰尔未来的继承人赢得了古木森林精灵的友谊,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那是的你,大概都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即便竭力掩饰,我还是能从你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自信和傲慢,谨慎和冷静被抛到一旁;明知是陷阱还毅然决然的踏了进来;” “于是我断定,你会成为一枚绝好的棋子,甚至有可能会成为陛下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只需稍稍挑拨,就会按照设定好的轨迹走下去;” 守夜人首领的表情十分放松,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讲故事般轻声道。 “你不负众望的解除了埃博登的‘圣血药剂’危机,找到了潜伏在那座巫师之城下的另一个邪神;不出所料的接受了布兰登殿下的邀请,走上了前往断界山之外,巨龙王城的道路;” “御前审判之前,你的表现一直都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令我以为你真的是什么‘天命之子’,‘背负着使命的救世主’,我甚至以为黑公爵的血脉真的有什么奇异之处;” “直至我发现,你并非都灵血脉,并不是黑公爵的子孙……” “你究竟想说什么?!” 粗暴的打断了“前守夜人首领”的话,黑发巫师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特地跑到赤血堡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沉默了片刻,鲁特·因菲尼特抬起目光。 “我要做的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鲁特的声音十分沙哑,似乎很久没喝水了:“而且,我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您了,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 某段快要“尘封”的记忆涌入洛伦的脑海。 “……我们并非某个教会旗下的教团,也并不是什么地下的巫师组织,我们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您脚下的这片土地,永恒的萨克兰帝国……” 洛伦冷笑一声。 “如果您真的效忠‘永恒的萨克兰帝国’,现在就应该掉头返回帝都,主动向康诺德皇帝自首,把你知道的一切真相都告诉他。”黑发巫师盯着眼前的鲁特·因菲尼特: “所以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要到赤血堡来?” 鲁特·因菲尼特与他四目对视,先是沉默,然后…… 笑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落魄并且充斥着悲戚的笑声,在破败狭窄的酒馆房间内回荡。 “哈哈哈…洛伦…哈哈哈…洛伦·都灵……”明明在笑的鲁特·因菲尼特,却从那耀斑似的眸子里溢出了泪水: “在见到了巨龙王城的真相之后,在与那么多的邪神交锋之后,在打败了法欧达与查卡尔之后,在见到了巨龙之后……” “你还打算告诉我,真正危及到帝国存亡,乃至会让帝国从这个世界上被毁灭,或是被永远奴役的恐惧……” “仅仅是那些不值一提的长耳朵精灵?!” “你真的相信,康诺德殿下…还有布兰登,对整个世界真相一无所知的他们,真的能带领帝国走过第十三,十四世代而不至于毁灭?!” 他同样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双眼布满血红:“如果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还是这认为的…也许你才应该前往帝都戈洛汶,告诉康诺德皇帝他想杀的人就在你手里!” “就用我的死,为你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攒取这最后一丁点儿毫无价值的利益吧!” 嗓音沙哑的鲁特·因菲尼特,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般低声哀嚎着。 衰老疲惫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真实的愤怒。 “不要怀疑我的目的,洛伦·都灵,至少这一次,我并不是来与你为敌的——准确的说,几乎每一次我都没有想要于你为敌的打算。”他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 “你也许因为我曾经要挟逼迫你而感到愤怒,但不要忘记,我从未违背过我们之间的约定。” “这次…也是一样。” 一句话,让洛伦对这家伙升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好感,瞬间灰飞烟灭。 “同样是酒馆,同样是下雨的傍晚…不同的是,这次的我手中没有人质。”鲁特·因菲尼特轻笑出声: “但我还是要和你做一次交易,这也许是我们两人的最后一次交易了——当然,我相信你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更希望上次就是最后一次。”洛伦冷冷道。 鲁特·因菲尼特只是淡然一笑,像个已经看开了的老人。 “也许你不相信,但事实上这场亚速尔精灵之战,乃至半人马战争和矮人的内战,包括你的一系列经历…全部都在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预料之中,有些甚至正是陛下一手早就的。”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又恢复了那个守夜人首领应有的风采:“而我只是其中一些事情的执行者;科罗纳,艾尔伯德,梅特涅…他们都只是陛下的棋子之一,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了解了一部分真相。” “包括你,洛伦·都灵,你也是陛下钦点的棋子之一;你在埃博登的那些机遇并不是什么巧合或者意外,而是被设计好的;是陛下的命令,才让科罗纳放弃了他原本的计划,转而决定培养你……” “说重点,我现在没心情陪您忆苦思甜,鲁特·因菲尼特大人。” 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的洛伦内心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离开埃博登的时候,科罗纳曾经说过有些事情要告诉自己,最后却因为亚速尔精灵骤然攻城草草了之。 难道就是这些? “陛下的视野,要比我们所有人都更高,更远…即便是他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内。”鲁特·因菲尼特用一种很是眷恋,崇拜的口吻低声喃喃: “即便是我,在陛下死后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堪堪明白了其中的些许——恐怕整个世界,从虚空到现实,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张一目了然的棋盘而已;这个世界对他,恐怕从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我不敢想象,他是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的;但毫无疑问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陛下的计划之中;唯一的问题是在他死后,这份伟大的计划就很难有人能监督它施行下去了。” “作为他忠实的仆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我的理解,将陛下的计划准确施行下去。”他看向黑发巫师: “包括你,洛伦·都灵…既然陛下在想杀死你后,又决定让你活下去,就表明你在他的计划之中也有一席之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可或缺。” 黑发巫师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鲁特·因菲尼特的自言自语。 “因此,我向你提出一个交易——我恳求你无论如何,不论这场亚速尔精灵战争打到了何种地步……” 鲁特·因菲尼特,用那平淡的,落魄的,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要求: “杀光他们,不论是成千上万还是数以十万计…决不能让任何一个亚速尔精灵活下来!” 嗯?! 诧异的洛伦站在原地,没有弄清他的意思。 “别误会,我和那些亚速尔精灵没什么深仇大恨…硬要说,也只是各为其主的厮杀过一次罢了。”鲁特·因菲尼特的声音冷静的令人颤栗: “但既然他们已经被陛下认定为‘敌人’,那么不论原因肯定是必须被消灭的;任何一个活下来的亚速尔精灵,都是帝国的威胁。” “如果你还不明白…想想半人马部落的下场,想想帝国是怎么对待北方的魔物的,我觉得你应该就能明白了。” “另外,如果康诺德殿下在赢得决定性胜利后,有任何想要和亚速尔精灵们和解的迹象……”鲁特·因菲尼特淡淡道:“你必须支持布兰登殿下上位,打破帝国与亚速尔精灵的协议,将他们诛杀殆尽。” “一个不留。”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黑发巫师,等待着最后的答复。 沉默了片刻,洛伦微微颔首。 这种事情答应了也无妨——倒不是说想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很容易,而是洛伦一点儿都不觉得,康诺德或者布兰登会合亚速尔精灵达成任何协议。 彼此双方的仇恨,在埃博登沦陷,艾克哈特二世遇刺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吧。” “哦,尊敬的拜恩公爵竟然如此慷慨?” “反正都是最后一个次,我也不介意对一个死人慷慨。” “一个死人……” 鲁特·因菲尼特自嘲的哼笑一声,似乎因为触及到伤口,身体剧烈的抽搐了几下才恢复正常,只有额头暴露的青筋,证明他是在强撑着。 “没有了…只有这个。”大口大口喘息着,鲁特·因菲尼特强撑着抬起被冷汗和雨水浸湿的头颅:“彼得·法沙…最后一个见到皇帝的人是他——以免你还不知道,算是最后给你的新婚礼物吧,不用承我什么情。” “让道尔顿·坎德出来吧,我知道他就在这儿。”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默默的转身离开房间,关上房门——接下来的事情是他们俩的恩怨,洛伦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其中。 反正只要鲁特·因菲尼特和守夜人不能再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洛伦并不介意自己曾经被胁迫过之类的。 还未迈出的步伐,定在了漆黑的走廊中; 浑身湿透的彼得·法沙站在走廊的尽头,大口大口的剧烈喘息着。 那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门狗 当走廊对面的彼得·法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洛伦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彼得·法沙,他肯定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许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但他出于某种理由选择了隐瞒,选择了保持沉默。 洛伦尊重这一点。 因为在这一点上,他同样没有对自己的朋友们真正的开诚布公过;即便是出于同理心,他也不认为要强迫对方说出他知道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彼得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察觉到了鲁特·因菲尼特的踪迹,想要告诉自己;也许是出于想要保护自己或者鲁特·因菲尼特的想法…不论哪一种,他显然都是想要来阻止一场冲突的。 但这里没有冲突,只有复仇。 “我…洛伦……”浑身湿透的彼得·法沙神情恍惚,颤抖的嘴角甚至无法说清任何一个词汇,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 “鲁特…鲁特·因菲尼特大人他…他是不是在里面?” 洛伦点点头。 “那……”他死死地盯着洛伦,很是艰难的挣扎着开口道:“你、你杀了他?” “没有,不过……”黑发巫师摇了摇头:“我的导师,道尔顿·坎德在里面。” “你知道,当初的我之所以会去埃博登,就是因为鲁特·因菲尼特抓了我的导师当人质要挟…鲁特·因菲尼特,违背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 “他要报仇?” 洛伦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 彼得·法沙咬紧牙关,像是在强忍着被雨水刺激,不停打着冷颤的身体:“洛伦你、你听我解释,我知道鲁特·因菲尼特大人曾经做过很多伤害你和你朋友的事情,我不是在为他狡辩什么,但他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 “我知道。” 黑发巫师轻声打断了自己的朋友。 话被堵住的彼得顿了顿,紧抿着嘴角,双眼布满了血丝。 “真的…就没有可以挽回的余地了吗?” 轻微到不可察觉的声音,隐隐的带着一丝乞求。 “……是。”洛伦轻声道。 表情纠结的彼得·法沙张了张嘴,但最后却一句话都没再说出口;他有些踉跄的靠在了身后破烂不堪的木墙上,表情落寞。 洛伦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他当然不能让彼得过去,但让一个守夜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首领去死,也的确…… 太残忍了。 没错,哪怕再怎么解释鲁特·因菲尼特死有余辜,告诉彼得“你其实不欠他任何人情,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之类的话…也实在太残忍了。 对陌生人大概还能毫无顾忌的说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话,对朋友洛伦还暂时做不到。 死寂的走廊,醉酒的喧嚣早已终止——似乎在彼得闯进来的那一刻,那位“线人”老板就已经清空了酒馆;相隔几尺,洛伦甚至能看清他在微微颤抖,听到他的心跳。 算了…就当再骗他一次。 一片死寂中,黑发巫师默默的走到彼得·法沙身旁,咬咬牙:“我…我知道你现在暂时还不太能接受,但这是他们两人的恩怨,和外人无关,彼得。” “鲁特·因菲尼特,我相信他肯定也是知道这个结果,才会来到赤血堡;不然的话我们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 “别解释了,洛伦。” 神情麻木的彼得·法沙,沙哑的嗓音充满了哀痛: “我没有在怪你,我懂。” 安静的走廊,灰败与平静的眼睛四目对视。 “所以…你知道多少了?”彼得低声问道。 顿了顿,洛伦面不改色:“只有一部分。” 一瞬间,彼得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我知道,死去的艾克哈特二世皇帝并非对亚速尔精灵一无所知,他是故意放纵自己的敌人,导致了远洋舰队的覆灭;”洛伦淡淡开口: “我知道,他大概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不,应该说整个德萨利昂家族,至少从第二世代开始就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只不过仅有极少数的人了解全部的真相;” “我知道,艾克哈特二世,就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甚至就连天穹宫那一夜,也并非什么意外,而是很可能早有预谋的——至少如果没有艾克哈特二世的授意和鲁特·因菲尼特的配合,有关守夜人的情报不可能在亚速尔精灵面前,漏得筛子一样;” “从断界山到天穹宫的那一刻,就连他自己的死,都在他的谋划之内;甚至有可能包括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他所谋划的一部分……” “当然,最后那个只是我的猜测。”洛伦平静地看着他:“至于有多少真实性…无所谓了。” “无所谓?” 微微一怔的彼得表情黯然,凄凉的笑了出来:“我猜…你知道的事情应该还差最后一件,对吗?” “那就是大难不死的彼得·法沙,九芒星巫师塔的‘看门狗’…他绝对不是凭自己的能力逃出来的,而且他知道的也绝不仅仅是‘陛下已死’这么一件事而已。” 话音落下,他死死地与洛伦对视着。 黑发巫师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确定……如果你没准备好或者不打算说,我也绝对不会强迫你。” “但你还是知道了。” 彼得·法沙有些自嘲的笑了:“我原本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掩饰的够好呢。” “彼得,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肯定对你意义重大,但是……” 洛伦打断了自己朋友的自暴自弃:“它已经过去了。” “这一切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自由了,已经是不再被什么誓言或者命令拘束着的守夜人——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没有人拦着你。” “如果你想继续为守夜人效劳,爱德华现在已经是布兰登殿下的心腹,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现在全埃博登剩余的巫师几乎都在赤血堡,你也随时可以去找艾萨克或者艾茵他们,没有问题。” 话音落下,洛伦试探着伸出右手,想要搀扶他一下。 但被他拦下了。 “自由…当我这个应死之人苟活着逃出天穹宫之后,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了。”依旧是自嘲的笑,浑身冰冷的彼得低下头,拼命抑制颤栗的四肢: “我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看门狗,是被用生命托付的人——不要说性命,就连我现在用来呼吸,用来维持意志的身体……” “都已经不算是我的东西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整个身体都踉跄了下。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洛伦忍不住问道:“如果艾克哈特二世宁愿自己死也要让你活下来,肯定是有他的理由——他让你记住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要告诉谁的?!” “我不知道!” 彼得猛地抬起头,一脸恍惚的笑着看向黑发巫师,明明在笑却笑得那么痛苦: “这就是最关键的,我不知道——陛下他…他告诉了我所有的事情,但唯独没有告诉我应该把这一切告诉谁!” “他只是想要让我活着,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永远坚守这一切秘密直至需要我的那一刻…但究竟谁,究竟何时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我不知道!” “我真的想知道,可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得活着,可我不知道为何而活,为谁而活!” “洛伦我不像你,你…还有爱德华,你们是那种为自己而活的人;我不行,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委托了太多太多别人的意愿了。” 剧烈颤抖的声音,让那份痛苦几乎犹如实质。 “父母的期许,家族的指望,师长的礼遇,贵族的鄙夷…还有上位者的拉拢,豪门的庇护,知识的沉重……” “我都接受了,我都背负下来了,我完成了他们的期望我做到的事情;因为他们对我的期望很重要,但也太沉重了!” “太沉重,真的太沉重了…我这个看门狗,早就已经不知道为自己而活究竟是什么滋味…究竟该怎么活……” 彼得·法沙哭得撕心裂肺,嗓音喑哑;布满血丝的眼珠看了洛伦一眼,步履蹒跚的转身离去,走向酒馆的大门。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 “你应该从他口中问出真相的。” 空荡荡的酒馆,不知何时出现的道尔顿·坎德站在黑发巫师身后,冷冷道。 “他现在的情绪波动剧烈,只要逼问,有很大的几率会直接说出真相——对他而言,会是一种解脱。” “也许吧。”黑发巫师头也不回的答道,表情有些落寞:“但我们也不是非得知道那些‘真相’不是吗——我们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又何必非得无所不知,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不想逼他。” 道尔顿·坎德没再多说什么,他也仅仅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已。 扭过头,洛伦看向自己的导师——此时此刻的道尔顿·坎德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依旧冷静,严肃,锋利如刀尖的眉宇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感,全部都被掩藏在了瞳孔之下。 如果不是对自己导师足够了解,洛伦可能真的以为他和平时真的没什么区别。 “你…真的把鲁特·因菲尼特给……” 黑发巫师有些试探着问道。 “……忘记他吧,他不在是个威胁了。” 沉默了一阵的道尔顿,用一种很不正面的方式“回答”了自己的学徒。 这本身就十分异常,因为道尔顿·坎德是洛伦认识的人当中,最不喜欢玩文字游戏,崇尚语言简洁的一个。 洛伦耸耸肩,没有追问——理由和彼得·法沙一样。 “守夜人的问题解决,接下来我们就需要将注意力放在亚速尔精灵,还有‘黑十字’塞廖尔上。”道尔顿的声音平稳,但转换话题的想法还是很刻意: “你说过他迟早会再次归来,而这个…不是邪神的邪神,就是曾经摧毁巨龙王国的罪魁祸首,如今的他还要得到更多。” “如果…他的判断无误并且没有撒谎,亚速尔精灵,应该就是‘黑十字’放出来的棋子——用来牵制、吸引帝国注意力的障眼法。”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道尔顿十分不想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没错,关键就在于这些信奉‘武士之道’的精灵们是否也有这个自觉——还是说,他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的。” 看着十分想回避鲁特·因菲尼特下场的导师,洛伦轻咳一声接过了话题:“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如果我们不能打败亚速尔精灵并且杀光他们,我们就会被亚速尔精灵打败然后杀得一干二净。”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塞廖尔计划好的,他十分盼着我们费尽周折的去打败亚速尔精灵们,因为这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就像半人马战争那次一样。” “要么一败涂地要么被他利用,这就是塞廖尔的风格。” 道尔顿·坎德微微蹙眉:“但你说过,他已经被彻底放逐到虚空世界——除非有足够庞大的虚空之力模糊两个世界的边界,并且有一个可以在物质世界作为凭据的身体,否则他不可能再回来。” “既然如此,他究竟如何才能影响乃至入侵我们的世界?” “我不知道…也许艾克哈特二世知道,但我们永远也没机会问他了。”开玩笑似的,洛伦扯了扯嘴角:“反正到时候我们总会知道的。” “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道尔顿继续追问道。 “等。” “等?” “等…筹备军队,设计新武器,顺便看能不能弄到更多的物资…总之,等。”黑发巫师吐了口气,轻笑着看向自己的导师: “不论这家伙究竟在谋划什么,他接下来肯定都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我就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而且说实话,对这家伙接下来要干什么我其实……” “还真的有点儿小期待来着。” 第一百八十三章 寒假 轻轻推开餐盘,脸上有了些倦色的夏洛特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目光却始终忍不住抬起,然后又赌气似的沉下去。 对面的黑发巫师一脸放松的半躺半坐在躺椅上,左手边放着没吃完的点心和葡萄酒,右手翻着宫廷总管查尔斯刚刚送来的卷轴,脸上堆满了闲适的微笑。 窗外是飘飞的雪与寂静的庭院,结冰的池塘,还有在凛冬中化作白色的赤血堡,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窗内是绸缎窗帘与绘制着各式图案的地毯,通旺的壁炉与亮如白昼的萤石吊灯,柔软的床榻与沙发椅,厚重的羊毛毯。 冷与热,明与暗,仅有一墙之隔;看着窗外的雪景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美好的下午茶,慵懒且悠闲的度过短暂的下午与漫长的黑夜,再美美的享受晚餐时的熏肉和热汤,的确很符合一个标准“拜恩贵族”的风范; 但有一个问题…… “这里是我的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忍不住的夏洛特终于开口道:“要想喝下午茶请去餐厅,或者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餐厅太大,壁炉想要烧热要很久。”舒舒服服的蜷缩在羊毛毯里,捧起酒杯的洛伦慢悠悠的开口道: “至于那个公爵卧室…我让给艾萨克了。” “为什么?” “因为他…嗯,准确的说是莉娜·德萨利昂想要享受一段二人共处的时光,不想被人打扰——整个赤血堡宫殿内,也只有公爵卧室有独立的盥洗室,衣帽室和小餐厅。” “所以在仔细斟酌后,我觉得应该为我的朋友做出这么点小小的牺牲…你瞧,其实你的卧室也很大,睡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不要扯开话题。”女伯爵冷着脸,没好气的打断道: “回答我,为什么非要跑到我的房间来?” “就这么忙不迭的想赶我走?”洛伦面色一惊,声音都在颤抖:“你已经对我厌烦到都不想看我的地步了?” “一次两次当然无所谓,但问题是整天整夜…还有,不要用那种好像我把你如何了似的口吻!” 夏洛特气哼哼的。 从半月前…更准确的说,是从典礼之后,洛伦就一直处于一个相当“颓废”的状态,没日没夜的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无精打采的处理着每一件事情,无精打采的享受着宴会和每一个下午茶。 这副慵懒的架势,还真的颇有几分“爵爷范儿”,也是一个拜恩贵族的常规日常。 但就因为太“正常”,出现在洛伦·都灵这家伙身上才显得特别不正常——只有去见道尔顿·坎德那个雨天,似乎让他稍微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外,之后又继续“颓废”了下去。 晚宴,下午茶,逛花园,或者干脆就瘫坐在那儿,无所事事的坐上一整天;每天只考虑三件事——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 并且最近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开始赖在自己的房间不肯走了! 这家伙,究竟……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慢悠悠的开口,一脸无精打采表情的洛伦放下酒杯,用叉子取走了点心盘里的小樱桃: “只是偶尔也想体会体会,悠闲度日的活着而非在生死一线的搏命,是什么感觉。” 一句话,让女伯爵积攒了许久的疑惑和怨念,烟消云散。 半人马战争,矮人内战,赤血堡的刺杀之夜,出使雾月庭,埃博登之战…… 在得到了公爵的头衔之后,这家伙似乎根本没有真正清闲下来,享受过一个拜恩之主应有的一切。 即便现在的悠闲度日,还尚且不及拜恩“颓废贵族”的平均值,和拜恩历史上那些醉生梦死的骑士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自己为何会如此反感?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苛责了?胡思乱想的夏洛特,心头弥漫着浓浓的自责。 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少女变化的黑发巫师,依旧瘫坐在长椅上,品味着嘴里樱桃的清香,让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内完全扩散开来。 大概是因为蜜渍的缘故,让樱桃原本的香气被完全盖住,甜的掉牙了——当然,至于五六月份的水果还能在冬季吃到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拜恩公爵的考虑范围内。 “突然想吃腌火腿。” 懒散的黑发巫师低声道。 “好,我去让厨房准备。”没多想的夏洛特低声答应道:“现在就把壁炉点上,晚餐的时候餐厅应该就很暖和了。” “不去餐厅,就在这里。”黑发巫师继续提出要求。 “……可以。”迟疑片刻,夏洛特还是答应了:“看着雪景用餐似乎也不错。” “还是把窗帘拉上吧,晚上也看不见什么。”黑发巫师继续试探。 女伯爵点点头:“也对,那就现在开始准备吧,得腾出放下餐桌的空间才行。” “我今天不打算下床了。”黑发巫师开始变本加厉:“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用收拾什么。” “但点心盘和床头柜只放的下两只盘子…我们要端着吃?” 女伯爵开始怀疑。 “没关系。”黑发巫师微笑着抬头,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喂我。” 话音落下,骤然安静了许多。 明明壁炉烧的通旺,却依然能感到卧室内的温度跌了几分。 一声不吭的女伯爵缓缓起身,神色平静的走到身后的酒架面前,轻轻的抚摸着那些她珍藏许久的佳酿——那些尘封许久的瓶身,摸起来手感甚至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呼——” 黑影袭来的瞬间,洛伦几乎是本能的完成了警觉、闪避和格挡三个动作;再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只酒瓶。 “少在那儿得寸进尺了,混蛋!” 沉默许久的夏洛特,终于爆发似的怒吼了。 “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鬼才信你!” “呃…这好像只有艾茵特别喜欢说。” “从现在起不是了!” “那你总得容我解释吧?” “你就会骗我,还有艾茵,还有所有人!” “也没那么夸张吧?!” “就有!” “那你怎么才肯信我?” “再说一遍,鬼才信你!” 紧抿着嘴的夏洛特气喘吁吁着,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酒架,又看了眼被黑发巫师摆在面前,一整排整整齐齐的酒瓶,冷哼声。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是真的无所事事,还是别有所图?” “没有什么所图的……”轻笑了声,黑发巫师坐起身,认真的看着她:“硬要说的话,只是不想后悔而已。” “后悔,后悔什么?”夏洛特没好气的扭过头,咬了咬牙:“后悔答应了我…是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我也说不太好,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洛伦笑着挠挠头,又耸耸肩,目光始终没有从夏洛特的脸上挪开: “我怕自己后悔…后悔只是答应了你。” 沉默的夏洛特缓缓回首,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着。 “我之前因为某些原因,伤害了一位朋友——不是故意的,但客观上的确是我造成的。”抽动着喉咙,洛伦有些吞吞吐吐道: “他…某种程度上和你有点儿像,都是将某些事情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甚至超过了自己生命和存在的意义,我一直不太理解……” “只有你不理解!”夏洛特忍不住冷冷道。 “因此,在伤害了他之后,我才更加明白你为了我,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洛伦很认真的说道: “一想到他当时的表情,我就庆幸,庆幸你没有变成那副模样;同时也很后悔,在你答应了之后仅仅是向你做出了‘承诺’这种微不足道的补偿。” 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她心头蔓延——面前的黑发巫师仿佛不再像之前那样真实,变成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的幻影,只是因为自己的记忆才得以停留在眼前。 莫名的痛苦,纯粹出于害怕失去。 在得到之前的渴望,在得到之后感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在得到一段时间后又开始患得患失…… 不仅仅是他,就就连自己也是这么单纯到有点傻傻的,却又十分复杂纠结的存在啊…… 自嘲的笑意,不可抑制的在夏洛特嘴角蔓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卧室内的宁静,让两人十分“默契”的同时回首看向房门。、 间隔了足足十秒后,躲在门后的路斯恩才试探着推开一点门缝偷瞥几眼,确认无误后才放心的走进卧室。 在某次撞到了洛伦和小个子巫师的“意外”后,对待开门这件事上,路斯恩就变得特别小心,甚至谨慎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 每次看他的那个架势,仿佛房间里真的好像发生了什么似的…… “从天穹宫传来的情报,原本应该是由卡尔·科林负责,但因为您一直都没有离开…卧室,所以他就转交到了我手里。” 灰瞳少年的解释,让夏洛特面颊红了下,忍不住冷哼一声。 “天穹宫的情报……”洛伦压低嗓音,小心翼翼瞥了眼夏洛特,再三确认对方不会发作后才扭头看向路斯恩: “是前线的战事吗?” 路斯恩点点头,将怀中的信笺递来;黑发巫师打开信笺,一旁的夏洛特也忍不住凑了上来。 最开头的,依然是有关洛泰尔的情报。 在决定进入固守防备之后,深林堡的洛泰尔大军和对面逐渐完成集结的亚速尔精灵大军进入了对峙阶段;对方的兵力每天都在增强,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从雾月庭的方向送来,推断应当是敌人也已经得到了增援。 不过有大雪阻挡,敌人并不敢冒然进攻,仅仅是组织和驱赶着数量不一的食人魔试探深林堡的防御而已。 能够组织起如此数量的食人魔,前线的鲁文推断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南下的古木精灵已经遭遇不测,要么是因为大批的古木精灵迁徙,将这些食人魔赶了出来。 鲁文和晨星林遗留的精灵们,都更愿意相信后者。 比较出乎洛伦意料的是,这一次鲁文在遭受失败后没有鲁莽的继续开战,而是选择耐下心来训练军队,由晨星林精灵们担任教官,让洛泰尔的战士们逐渐熟悉自己和精灵之间的不同之处。 深林堡对峙的双方似乎进入了一种“十分有默契”的状态,彼此都在不断的聚拢军队,筹措物资,等待着在实力达到巅峰状态时再正式决战。 而另一边的埃博登战场,情况似乎就要恶劣许多。 凭借充足的后勤和埃博登城内的资源,据守埃博登城的精灵小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向封锁埃博登的帝国堡垒发动试探性突袭,尝试着夺取宝石河河道的控制权; 虽然每次进攻都被击退,但帝国的守军都是伤亡惨重,却没有让敌人付出太多的代价,甚至让敌人有充足的时间,将袍泽的尸体和武器带回去; 这样的情况在持续多次后,让负责帝国守军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已经不敢再继续组织任何与亚速尔精灵的小股军队交锋,更加着重于建设更多,更坚固的堡垒,向埃博登城的方向推进。 仅目前来看,效果十分的不明显。 “……所以,我们的那位康诺德皇帝终于等不下去,准备在冬季结束之前就要动身了?” 看完信笺的黑发巫师,做了个大致的总结。 这封信是从天穹宫发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康诺德希望自己看到的东西——前线战斗十分不顺利,反过来说就是他已经不准备等待下去,让战斗继续“不顺利”下去了。 “天穹宫的意思是,让拜恩尽快做好准备,同时催促阿尔勒和波伊两个公国集结他们的军队。”路斯恩按照记忆中的话,完整的重复道: “康诺德殿下的军团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宝石河渡口等候命令——拜恩的军队抵达后,他们就会正式开拔。” “宝石河…所以他还是准备先夺回埃博登?” “不,康诺德殿下准备北上——断界山要塞传来的消息,敌人的身影出现在断界山以北。” 灰瞳少年表情严肃: “这一次,是雄鹰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南下 迷雾海北方,一处不知名的冰川海岸。 鹰啸的长鸣从冰雾笼罩的海面上划过一道轨迹,汹涌澎湃的波涛上下翻滚着,卷起夹杂着碎裂冰块的浪花,扑向那崎岖不平海岸线,在浮冰堆砌而成的“港口”上,碎裂的再也看不清形状。 阴沉的天空遮蔽了太阳的光辉,滔天巨浪在刺骨的海风中,将海面浮动的冰山撕成无数的碎片——这里是帝国的边界,断界山要塞的“西之末尾”,冰川荒原的尽头。 灰水湾。 被冠以这个名字并非因为它海水的颜色——事实上这里的海水可能比宝石河更加湛蓝——而是它的天空无论阴晴,都沉闷如一潭死水。 一支庞大到两百余艘战舰组成的舰队,正艰难的在灰水望那崎岖不平的海岸边停泊。 刺骨的寒冷将船帆冻成了冰块,夹杂着冰粒的海风更是将甲板和船体打的“遍体鳞伤”; 被海水浸湿了甲胄的精灵武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站在摇晃不定的“浮冰海岸”上拖拽着挂满了冰霜的铁索,将身后的战舰拖拽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浮冰上不时的传来失足落水,或是冰层崩裂的声响;但海岸边依旧一片死寂;十分“默契”的无视了那些注定冻死或者淹死的同胞,竭尽所能的完成着手中的工作。 尽管如此的艰难而又险象环生,这支庞大的舰队还是逐渐完成了停泊靠岸的工作;与此同时,已经有将近一万名精灵武士组成的军队完成了登陆,在海岸边缘的旷野集结。 他们穿着与寻常精灵武士类似,但却要厚重许多的宽袖长袍,披着简单的鳞甲,皮靴外还打着皮革绑腿;怀中长刀用暖和的兽皮将刀鞘包裹着,和行囊一起背在身后,单手持握的长枪扛在肩上。 在这一片“钢铁森林”之中,还有为数众多的精灵武士们,从靠岸的战舰上拖拽下一辆又一辆装满物资的推车——备用的武器,拆卸的攻城器械,箭矢,食物…远征的舰队为了一切方便,船上并没有任何牲畜,一切运输都需要倚靠他们自己完成。 波涛汹涌的岸边,一名拄刀而立的精灵武士监视着战舰停泊的进度,看着那在海浪与冰川间依旧不慌不忙,沉稳默契的同胞们;不论海浪如何咆哮,他都屹然不动。 因为所有的精灵武士们都在看着他;只要他还站在这儿,大军的士气就不会低落,就能用全部的力量完成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他是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 四万精锐,两百艘大型战舰,但依然是险象环生,甚至连他本人的旗舰都差点儿倾覆,总算是抢在船沉之前,抵达了灰水湾。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因为接下来这支庞大的军队,还要横跨整个断界山山脉,从山峦北面一路向南,抵达并且攻破沿途萨克兰帝国的所有哨塔、据点和堡垒,最后攻破坚不可摧的断界山要塞,裹挟着凛冬的寒风,向南侵袭。 这就是一场豪赌,一场荒谬到了极致的豪赌。 且不谈四万军队如何冒着暴雪,在冰川荒原中进军;断界山要塞却是倾注了整个帝国精华,靡费重金打造的“帝国大门”,即便在历代魔物入侵中也不曾有过一次陷落;要塞之内还有两个齐装满员的军团驻守,想攻破简直难比登天。 就算攻破了它,南面的东萨克兰也并非无险可守,路途上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堡垒和要塞;与此同时,临近的拜恩和波伊也能派出骑兵支援。 平原地形的东萨克兰,简直是最适合骑兵战斗的天然战场! 毕竟北方的断界山,原本就是帝国最大的战略防御重心;在正常情况下从这里进攻帝国,就等于要遭受整个帝国上下的全力反击。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条件就是“正常情况”。 但眼下的帝国,绝对不正常! 在她的西面,圣十字教会信仰最深的洛泰尔被完全牵制;在她的西北,埃博登,这个唯一的出海口被占领,远洋舰队全军覆没,同时为了抵御强敌而牵制了许多力量; 在她的核心领土之内,因为新皇登基和内部矛盾而叛乱不断,帝国的继承人正在竭尽全力的平叛;在她的西南,原本就比较疏远的阿尔勒依旧没有彻底归心,始终在外围游走。 在这样的情况下,帝国真正能动员向北方抵御强敌的力量只有小半个西萨克兰,一个刚刚经历半人马战争,实力严重受损的波伊,外加还在不断积蓄力量的拜恩。 看似“很稳”的帝国即将三面接敌,并且在已经和敌人对峙的两处战场上哪一个都不占据优势和上风。 帝国上下都很清楚,亚速尔精灵到现在还没有发动总攻,本身就证明他们还没有投入全部的力量;在这样的前提下,帝国也不可能将更多的力量投放到一个北方的坚固要塞之中,基本只能寄希望于断界山要塞能“再创辉煌”,拒敌于冰川荒原之外。 因此眼下曾经坚不可摧的断界山要塞,正处于十三世代以来最为虚弱的时期! 当然,断界山要塞还是十分坚固的;即便守军不到一万,想攻破她也要付出血的代价——这样一座从未陷落的要塞,她的意义和“传说”足以让一个懦夫也能做到死战不退。 正因为是这样一场豪赌,作为雄鹰王的他才必须成为这支军队的领袖——只有他在,才能确保大军上下对胜利有着绝对充足的信心,乃至毫不怀疑。 可他同样清楚,仅仅依靠四万亚速尔精灵的精锐,绝对不可能攻破如此坚固的要塞;更何况一旦对面的帝国皇帝得知消息后,同样不会放弃向断界山要塞增援兵力,阻击甚至歼灭自己的绝佳机会。 所以这场战争的胜利,不仅仅需要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勇武,更需要别的力量。 那将会是足以在战场上…扭转乾坤的力量。 “陛下,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一名精灵武士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在积雪之中:“只等最后一批物资从战舰上搬下,就可以正式开拔。” 雄鹰王微微颔首,仿佛对这一切并不如何上心:“灰水湾的堡垒怎么样了,还在吗?” “已经被我们攻下,残余守军不肯投降,躲在仓库中和存粮一起,自焚而死。”恭敬的精灵武士很是平静的答道,既没有骄傲也没有恼怒: “我已下令将他们的尸骨从废墟中取出,与其他守军一起葬在了灰水湾堡垒的城门下。” “很好。” 雄鹰王转过身,跪在自己面前的除了那名精灵武士,还有两名帝国的游骑兵;原本用来牵引货车的铁索被死死的缠在两个人的身上。 破烂不堪的甲胄,嘴角的血印和身上的伤痕,淤青与冻伤的红肿,还有那双恨不得让对方去死的眼神,几乎把他们侦察暴露,反抗无果后被俘虏的全过程,说的一清二楚。 “知道我是谁吗?” 沉稳的声音中没有半点暴戾,相反还有些温和,让被俘的二人都微微一愣; 随即两人中左边的一个主动点了点头。 “那就好。”雄鹰王平淡的开口道:“据我所知,你们两人在暴露的时候用一种能单手发射箭矢的弓,射杀了我的一名部下,重伤一名,轻伤三名……” 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话,两名游骑兵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紧张,还有担心被报复的恐惧。 “但我不怪你们。”雄鹰王话锋一转: “因为你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义务和对君主的忠诚——你们的罪孽,是你们君主的罪孽,两个古老国度的纷争,不能怪你们。” 又是一句话,让冷汗直冒的二人再次松口气,才感到全身上下几乎被冻僵,在积雪中瑟瑟发抖。 “因此…也请你们替我带给那位帝国的皇帝几句话,作为我保护了你们生命安全的回报。” 雄鹰王很是平静:“我在北边,而他在南边——如果他想以皇帝的身份和我来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战,就请带着他最精锐的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在那里等着我。” “用不了很久,我和我的军队就能抵达那里,向断界山要塞发起总攻;我会夺下那座要塞,我会横贯他的领土,然后夺走他的都城,他的王座,他的帝国!” “告诉他,如果他想守住这一切,然后对我做同样的事情,并且夺回那属于他的铁王冠的话…在断界山要塞,我会如他所愿的。” 一边说着,雄鹰王缓缓蹲下身,在两名游骑兵又惊又俱,充满警惕的目光中,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可以吗?” 惊呆了的二人,怔怔的只是用力点头,连话都说不出了。 下一秒,雄鹰王猛地按住腰间刀柄。 “铛啷!” 皎月般的刀光中,两名游骑兵只来得及听见金属碎裂的声响。 再等到他们回过神,瞪大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活着。 身上的锁链,已经掉在了身旁的积雪之中,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回去吧。” 雄鹰王起身,迈开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旁的精灵武士随即跟上,只留下两个游骑兵依旧呆呆的,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直至雄鹰王走远,他们才手脚无措的,仓皇逃窜。 “陛下,您真的那么有信心?” 精灵武士一边跟在雄鹰王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开外,不到两步的距离:“这么做,等于让南方的帝国有所警觉,他们的皇帝一定会因此北上,不惜一切的杀死您!” “没错,计划的核心就是要让他们有所警觉,将他们皇帝的注意力吸引到北方,与我们决战。”雄鹰王面不改色: “我们砍下了一个皇帝的脑袋,再砍下另一个——这将在我们敌人的阵营中引起足够大的骚动,那些曾经对他们皇帝忠心耿耿的贵族,将会群龙无首。” 精灵武士微微蹙眉:“但也有可能让他们变得更加团结。” “也许会,但接下来呢?”雄鹰王沉声反问道:“为了证明他们的团结和忠诚,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冲我们而来;我们只需再击败他们一次,帝国…就会分崩离析!” “一个拥有绝对头脑的帝国,会是我们的强敌;但一个鲁莽的,长着许多脑子庞大而痴肥的怪物,只会是我们长刀之下,待宰的野兽。” “剩下的,只需要交给我那些自认非凡的儿子们——亚速尔王国,必将在他们的手中得以延续。” “您…打算牺牲自己?” 精灵武士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会牺牲任何一个精灵,包括我自己。”雄鹰王叹息着:“阁下,如果到现在您仍不相信我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那么我能给您的建议就只剩下尽快离开了。” 听到这话的精灵武士将头低下,不再多问。 止步的雄鹰王,站在波涛怒吼的海岸前,身下便是已经集结待命的四万亚速尔精灵大军。 下一刻,居高临下的他举起了手中长刀,望着那些同样在望着自己的同胞们: “亚速尔的子民们,我们已经站在帝国领土的最北方,南方就是这个古老且富饶国度的大门;” “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她的最北方,那么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一个——向南,向南,一直向南,直至我们的长刀犁过他们的每一寸土地,直至我们的脚步踏过每一个乡村和城镇;” “直至他们所信奉的邪恶神灵陨落,直至我们用手中长刀为古老的亚速尔精灵赢得光明的未来——我们,才会收起手中的刀!” “现在,我邀请你们,恳请你们,命令你们请随我进军……” “攻下断界山!” 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绵延数里的亚速尔精灵大军迎着狂风,从冰雾弥漫的海岸向着被风雪笼罩的冰川荒原挺近。 在大军队列的不远处山坡上,熊熊燃烧的灰水湾要塞犹如巨大的火炬般,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在一片雪白的山峦间,清晰可见。 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上 从断界山要塞向南进军——这到底是亚速尔的长耳朵们终于疯了,还是自己幻听? 这是圆桌议会上,拜恩十三领的伯爵们听到洛伦·都灵正式公布消息时的第一想法。 惊呆了的气氛,让圆桌大厅一时间犹如冰窟般死寂。 “咳咳咳…尊敬的先生…还有女士们,不用怀疑了,你们没听错。”轻轻咳嗽两声,洛伦率先打破这份死寂:“敌人已经在灰水湾登陆,兵力总计不低于四万,而且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因为他们的首领,是亚速尔王国的雄鹰王。” 话音落下,圆桌周围一张张面色各异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凝重的情绪。 有关埃博登之战的情况,他们几乎都已经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那里了解到一些;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强悍,已经让这些骄傲的拜恩骑士感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不比较骑乘作战和列阵迎战,一对一乃至十对十的情况下,能赢…是个很难说出口的词汇。 这样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战胜? “埃博登一战已经证明,只有在拥有足够数量骑兵的前提下,我们才能在精灵武士们面前拥有绝对的主动权。”黑发巫师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康诺德一世陛下希望此次拜恩和波伊能够出兵;萨莉卡·约拿…那位波伊女大公已经答应出兵一万,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拜恩要出兵多少,才算比较合适?” “为什么不能全军出击?” 几乎就在洛伦说完的同时,只有五岁大的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立刻起身,很是直接的反问道:“敌人只有四万,而赤血堡眼下十万大军——只要我们全军出击,岂不是铁定赢了?” 这个…… 圆桌前的众人面面相觑,表情犹豫。 “怎么了?”年轻的“小博西瓦尔伯爵”有点儿不高兴了:“我说错什么了,谁能告诉我?” “不,您说的完全正确,博西瓦尔阁下。” 面带微笑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连忙起身,在和黑发巫师对视一眼后方才开口解释: “但问题在于,我们不可能让十万军队前往断界山要塞。”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有诸多理由——比如眼下是冬天,东萨克兰境内很难提供如此一支庞大军队的补给,后勤会严重拖累军队的实力;比如断界山要塞并不算大,也不可能容纳十万军队;”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的统帅是康诺德皇帝。”格伦威尔伯爵耐心道:“如果拜恩出动十万军队,就等于要反客为主,和皇帝陛下争夺战争的统帅权力。” 小博西瓦尔还是不太明白,微微皱眉:“那…那我们只要坚决服从皇帝陛下的命令,不就行了?” “这当然可以,但如果陛下要让公爵坚守一座必定沦陷的要塞,然后带着拜恩的军队前往另一个战场怎么办?”格伦威尔伯爵反问道:“坚守誓言忠诚于公爵的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公爵去送死?” “如果不,那岂不是说公爵的统帅权高于皇帝?” 小博西瓦尔伯爵的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这种程度的问题已经超出一个五岁孩子的思考范围了。 面不改色的洛伦,心跳却不像表现得那么平静。 他的话看似是在向小博西瓦尔解释,但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坚守誓言的拜恩骑士,不会眼睁睁看着公爵送死;反过来说就是他们都默认对自己的忠诚高于对皇帝的忠诚。 这家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表忠心”呢。 察觉到黑发巫师的目光,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扭过头,朝洛伦颔首一笑。 其余的伯爵们则一个个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虽然没有像小博西瓦尔那样干脆直接,但他们的想法其实都和他差不多。 全军出击,尽数北上,让拜恩的旗帜飘扬在断界山要塞的上空,用一场由自己主导的胜利,来证明他们的荣耀和拜恩的崛起。 但很显然,帝国也很清楚这一点,同时也绝对不会给他们这样机会的;因为拜恩的崛起就因为着东萨克兰的衰弱。 “不过,博西瓦尔伯爵说的也没错——至少也要派出数量充足的军队,不能被帝国小看了我们!” 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用剑柄敲打着桌子:“连元气大伤的波伊都派了一万骠骑,那拜恩绝对只能多,不能少!” “战争打的是战略部署和意图,不是单纯比较数字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对这种态度很是嗤之以鼻,冷静的看向黑发巫师: “公爵,我们得首先弄清康诺德陛下的目标是什么——是仅仅守住断界山要塞,还是要在冰川荒原与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展开会战?” “如果是前者,我认为在拥有一万骠骑兵之后,拜恩只需和上次埃博登之战时一样动员两千左右的精锐骑士已经足够;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但如果是后者,如果皇帝打算用这场战争来振奋帝国上下的军心……”艾克特伯爵微微一顿,用坚定的口吻沉声道: “我认为不妨在可承受范围内,尽可能动员多的军队——既然要彻底歼灭,就不能留任何后手;争取将敌人全歼于冰川荒原,要塞大门之外!” “五万精锐…我认为会是一个比较合理的兵力。” 话音落下,圆桌周围的气氛明显为之一振! 一贯冷静的怒火堡伯爵也支持出兵,尤其让那些年轻而渴望建立功勋的伯爵们激动不已;上次拜恩动员精锐出征已经是三年前的半人马战争,就已经让他们收获了不少的荣耀和赞美。 而要是和这一次的“亚速尔精灵战争”相比,偏僻荒原中的半人马,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如果这场战争由拜恩主导的话,我也很赞成组织一次对敌人占据全面优势的会战;但是……” 带着有些无奈的笑容,洛伦摇摇头:“康诺德皇帝不这么想——此次的作战目标,是在断界山要塞尽可能挡住敌人的攻势;能够消灭敌人当然最好,不能…就只能指望他们被冰川荒原消灭了。” 话音落下,几名年轻的伯爵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和一场注定没什么看头,类似比赛中“垃圾时间”的消耗战相比,果然还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决战更符合他们的胃口。 不过这一次康诺德的决定,倒是和洛伦的猜测相差无几。 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敌人自海上来,除了埃博登之外,剩下的灰水湾和雾月庭一个不毛之地,一个荒僻森林,补给十分困难。 拖得越久,亚速尔精灵的后勤劣势就越明显;同时因为他们过于庞大的兵力,这种劣势只会暴露的更快。 而帝国的几处战场中,断界山要塞背靠东萨克兰,埃博登封锁线有宝石河的河道与帝都物资做支撑,就连深林堡也是调集了全洛泰尔上下的人力物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渴望速战速决,用一场大决战定胜负的肯定是亚速尔精灵;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康诺德当然不会让敌人称心如意。 在不符合敌人预计的作战时间,不适合敌人发挥的战场上按照最适合己方发挥优势的场合,展开完全符合己方预期的进攻——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拖住他们,拖垮他们,拖到他们不得不疯狂进攻,士气全崩为止,然后集中优势兵力逐一歼灭。 这大概就是康诺德的战略部署中,最理想化的结果。 但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符合理想”的结果,战争形势同样会受到各方内部矛盾的影响而产生变化;这时候就要看谁最先坐不住,违背己方预定计划,频频犯错了。 并且康诺德还必须从天穹宫的角度着想:埃博登之战布兰登收获了人心,洛伦得到了声望,作为帝国皇帝的他必须尽快赢得一场大胜,至少是与敌人正面交锋赢回声望,才能稳定帝国上下对他的信赖。 但如果要在断界山要塞以外开战,唯一能够供数万大军展开决战的战场,只有血骸谷;这就意味着他要调动海量的资源,做好巨大伤亡的准备在冰天雪地中,打一场敌人期待已久的决战。 胜利,固然很好;可一旦失败,那就意味着断界山要塞再无坚守的兵力,北方的敌人将能够长驱直入,刺入帝国腹地。 如果与此同时,埃博登与深林堡战场再出现任何的变故;帝国,将拿不出更多的兵力支援,甚至有可能出现被敌人三路大军,水路包围帝都的下场! 所以洛伦十分能够理解,现在的康诺德究竟是何等的为难。 “既然如此,那么我认为五千到一万左右的兵力会是比较合理的数字。” 在听到黑发巫师的答复之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沉声道:“为了避免出现和埃博登之战时同样的意外,我认为还应该做好准备,在拜恩与东萨克兰的边境屯集足够的兵力,作为必要时的援军。” “这是当然。”洛伦微微颔首,对艾克特伯爵的提议十分赞同——如果没有后来各公爵领答应好的援军(除了阿尔勒),他可能真的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主力的步兵军团在赤血堡候命,骑兵和轻步兵在边境集结——翘望峰派出一千精锐骠骑兵,作为信使负责断界山与拜恩之间的通讯工作。” “遵命!” 小博西瓦尔那稚嫩的嗓音,在圆桌大厅内回荡。 “那么接下来安排战略部署。”黑发巫师松口气,在圆桌前环视一周:“这次的战斗十分关键,所以请诸位要有心理准备,必要时拜恩也许会不得不全力以赴,所以……” 就在此时,一阵莫名的震动突然传来;圆桌周围几乎所有的伯爵们同时抬起头。 “这是…地震了吗?” 小博西瓦尔一脸莫名的看着周围,清澈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孩子似得惊恐:“我在翘望峰的时候遇到过一次,据说最强烈的地震连城堡也……” “赤血堡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一次地震,这应该不是。” 警惕的夏洛特立即起身,稳定众人的情绪,目光却忍不住下意识的向黑发巫师望去,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不仅看不到任何紧张,甚至恰恰相反; 他…还在笑? 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洛伦眼前一亮——没错,这种程度的虚空之力和上次的感觉一样模样,肯定是他…… “轰——————!!!!” 一声巨响,令整个圆桌大厅也为之一颤,灰尘从穹顶落下。 滚滚浓烟,几乎封住了圆桌大厅的正门 几乎同时,伯爵们面色骤变。 “是公爵寝室的方向,卫兵——!”如临大敌的怒火堡伯爵第一个反应过来,向门外吼道: “封锁赤血堡宫殿,不能放走任何一个……” “艾克特!” 缓缓起身的洛伦拦住了怒火堡伯爵,摇摇头:“用不着这样。” “你说的‘那个人’…他已经来了。” 震动停止,圆桌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外。 一个瘦削,头发乱成一堆的身影,正一边咳嗽一边从烟尘中走出来,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 怀里,还抱着某个酷似长枪的东西。 “咳咳咳咳…抱歉…咳咳…我…咳咳我没想到…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不经用,原本还以为它……” 一抬头,他愣住了,看着一群同样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抱歉,我我我…我是不是来晚了,迟到的人有什么惩罚吗?罚站还是讲个笑话,我比较倾向后一个,最近为了哄莉娜开心学了不少;比如说两个朋友在森林里遇见熊,第一个开始祈祷,第二个则开始系鞋带,于是第一个问第二个……” “没有,你来的正好。”看着一脸莫名的艾萨克,黑发巫师翘起了嘴角:“我们正准备出发呢。” “出发?去哪儿?” 艾萨克立刻眼前一亮,刚才的问题瞬间抛到脑后。 “去一个你特别熟悉的地方。”洛伦的脸上同样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断界山。” 第一百八十六章 开战宣言 圆桌议会的第三天,拜恩的“断界山远征军团”便已经正式出发了。 从康诺德皇帝通知的仓促程度上看,恐怕断界山要塞已经遭遇了袭击——实际上布兰登的守夜人情报网已经送来了一些有关北方的传闻: 一支庞大的精灵军队正在沿断界山一路东进,不断摧毁沿途所有的小型堡垒与据点哨站,迫近血骸谷与断界山要塞“正门”。 有要塞和据点的地方,就一定有路;只要一个要塞一个要塞拿下去,他们肯就能在一片冰原与大雪中顺利抵达断界山要塞的准确位置。 这粗暴也简单到极点的法子,倒还真是单纯不做作。 但对康诺德来说,这种事情简直形同噩耗。 据点和哨站被摧毁,北方防线失去侦查能力之类的倒不算什么,反正至少也起到了暴露敌人目标的作用——但这对断界山要塞司令官出身的康诺德皇帝,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打他脸。 眼下这些还只是传闻,所以他必须在传闻变成“真相”前尽快有所动作,让帝国上下都相信一切尽在皇帝掌握。 所以拜恩和波伊都必须尽快出兵,履行对皇帝的承诺。 一千拜恩游侠骑士,作为拜恩军开路先锋;某种意义上他们才是“拜恩骑士”与“骑士之乡”两个词汇的化身; 这些常年在外单打独斗,擅长小规模作战也接受过集团作战训练的骑士,多半都骑乘耐力优秀的战马,使用多种武器混合作战。 在骠骑兵稀有的拜恩,他们一般就肩负了先锋和侦查任务,在战场上或是吸引敌人目标,或是在战场上游击作战,用优秀的耐力完成大迂回袭击与扫荡的任务。 三千拜恩骑士作为全军主力和拜恩的精华,在洛伦强力推行的“制度化军团”后,人与战马终于都披着制式基本统一的甲胄,配备了燕尾旗枪,骑兵筝形盾,双手大剑; 拜恩人不擅长使用非破甲类武器,原本的重型骑士剑迎战基本无甲的精灵用处不大,在亚速尔长刀面前占不到优势,所以统一换成了矮人风格的粗狂斩刀。 最后六百名精锐的赤血堡护卫骑士和四百人上下的苍穹之翼猎魔人,作为洛伦的核心卫队压阵;在埃博登之战后经过调整的,并且装备了初版“皎光剑”的浮空城“号角堡”,作为全军重要,也是唯一的远程支援出阵。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此次远征几乎调走了拜恩绝大多数的力量——湖心城伯爵贝尔·兰马洛斯,白马峰伯爵安汶·瑞格雷尔,光荣塔伯爵伊德·杰兰特,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 洛伦一次调走了拜恩眼下所有的骑兵指挥官,全数参战,由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继续担任副官;道尔顿·坎德导师与艾萨克·格兰瑟姆,艾茵·兰德率领拜恩巫师工会与埃博登撤回来的巫师,在浮空城上随军参战。 此外由山岩堡伯爵统帅两万拜恩主力军,以方阵长枪军,武装侍从与银盔山矮人仆从军组成,旗枪堡伯爵乌尔·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赛德里克·伊兰迪尔,忠魂堡伯爵加尼斯·鲍斯担任副官。 这支步兵为主的军团就地驻扎在靠近东萨克兰的拜恩边境,随时候命调遣;此外另有一千名翘望峰骠骑兵被征召,负责各军团与拜恩之间的联络任务。 就在洛伦出发的同一天,波伊的征召军——总计骠骑兵一万——出发的消息也已经传来,并且已经越过波伊与东萨克兰边界,以每天近七十公里的速度,马不停蹄赶往断界山。 与此同时,帝国第十三世代皇帝,康诺德一世“迎战”的战书,也已经传遍了帝国各地。 “致亚速尔王国之主,雄鹰王陛下: 你这长耳朵的后裔,刺客与盗贼的头目,妖魔的狐朋狗友,邪神本人的狗腿子,虚空与现世两界公认的智障,天国与深渊面前的傻*,公毒蛇们与母耗子们共同的灰孙子; 今,吾等萨克兰帝国子民正式宣告,在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康诺德一世统御之下,萨克兰、埃博登、洛泰尔、艾勒芒、拜恩、波伊、阿尔勒的勇士们,与尔等彻底了断; 曜日高悬于天,历史记录于书,天穹与大地,山峦与河海将共同见证,帝国永不臣服,帝国将战至最后一人; 帝国,将不接受任何和平或者妥协的谈判,直至战争按照我们所期望的那样结束; 因此,请备好您的坟寝,定制您的棺材与骨灰盒,方便我们将您的军队彻底从肉体和精神上消灭之后,再将您刨坟掘墓; 若您苟且偷生,被您夺走的帝国皇冠,就是勒死您的绞索; 若您如豺狗般战死,我们将在您被挫骨扬灰的土地上,竖起亚速尔精灵的耻辱柱; 没有警告,没有提醒,康诺德陛下与帝国全体臣民将接受您狂妄自大的挑战,在断界山要塞下亲自将您消灭,而后逐一消灭所有依然胆敢出现在帝国疆土上的亚速尔精灵们。 ——————萨克兰帝国及其忠勇的臣民们共同敬上,向您这具尸体致以最后的诅咒……” “……这、这真是我那位皇兄写的?假的吧,我怎么不记得他还有这个文学水平,而且这风格感觉更像我一些啊……” 萨克兰境内的一处军团营地内,看着爱德华递给自己的信笺和上面“风格迥异”的宣战书,布兰登·德萨利昂一脸诧异,同时又十分欣赏的打量着那些可以修改的地方: “嗯,第一句的‘长耳朵’换成‘兔爷’感觉更贴切,毕竟精灵可能听不懂这种隐喻;帝国强调的次数有点儿多了,减少一次其实不影响意思表达的;” “还有那个‘灰孙子’,我觉得其实应该换成……” “这封信是康诺德陛下下令,委托帝国的议会编纂完成的。” 眼看着话题就要被皇子殿下带跑到奇怪的方向去,太阳穴阵痛的守夜人爱德华连忙开口道: “应该是因为陛下急于出兵,所以没等审阅就直接发布了。” “什么嘛,不是他写的呀……”布兰登一脸的失望,还不忘啐了口: “切,没劲透了。” “……”爱德华。 没注意到自己的守夜人首领表情变化的布兰登晃晃脑袋,又认真的打量了一眼手中的“宣战书”,嘴角突然勾起。 “不,不对,这就是他的意思——也许不是他亲自写的,但肯定是他的授意。” 爱德华没露出什么表情,带着疑惑的眼神认真聆听着。 “这份宣战书,对那位雄鹰王陛下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吗?没有,肯定没有——不论我们迎战或者不迎战,他都已经在断界山以北的冰川荒原了。” “既然如此,那么进攻断界山要塞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不论这封信能不能送到他手里,这件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举着手中的信笺,布兰登一脸玩味的笑着:“因此,他这封信不是写给那位雄鹰王陛下,而是写给我们,更准确的说,是那些帝国上下还在‘观察形势’的贵族们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全面动员’还可以看成是皇帝本人的态度,那么这封信就是以帝国贵族名义发出最终的‘战争宣言’;从今天开始,任何人都别想再指望向亚速尔精灵投降或者妥协了。” “与此同时,这也是对之前种种有关断界山要塞传闻的回应——皇帝对一切了若指掌,并且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迎战一切来犯之敌。” “这样一来,我那位敬爱的皇兄声望绝对是不减反增,加上这次敌人是从北面的断界山要塞进攻,更可以增加帝国上下对胜利的信心。” “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能打赢才行……” 布兰登低声喃喃道。 “您在担心陛下会输?”爱德华微微蹙眉,表情有些担心。 当然,他担心的,其实是布兰登期望康诺德皇帝会输。 “不,这一战怎么看都是我那位皇兄赢定了。”布兰登用力摆摆手,迟疑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缓解: “只是就因为看起来赢定了,才让人担心会出现意外啊……” 按照之前搜集到的情报看,亚速尔精灵对帝国的了解已经到了十分详细的层次,他们就肯定知道断界山要塞,既然如此…… 不,就算是不知道,又有哪个蠢货会放着更适合入侵的宝石河河道不去用,转而从荒凉至极又无法提供任何补给的冰原进攻? 除非他们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为了三面夹击帝国?有这个可能,但这也不能扭转冰原作战的劣势,何况分路进攻本身就违背了“分进合击”的基本作战原则。 他们在帝国境内作战,本身就没有本土作战的优势,大规模分兵必定会严重削弱各军战力,客观造成了被敌人逐个击破的可能性。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敌人“非得”用这种方式,逼迫康诺德皇兄北上,与他在断界山要塞决战? 闯进营帐的信使打断了他的思索,在将一封信笺递给爱德华之后向布兰登躬身行礼,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等一下,让我先猜猜看。” 拦住了立刻想要汇报的爱德华,布兰登抢先笑道:“是坏消息,对吧?” “是…也不是。” 守夜人给了一个十分模棱两可的回答。 “您的敌人——准确的说,是那些被您称之为‘叛军’的东萨克兰贵族们,在集体商议之后,大概有四分之一决定不接受您的谈判条件,并且决定向天穹宫正式申诉,请求法庭审判;如果帝国法庭不接受,那么便请求康诺德陛下亲自出面,举行御前审判。” 布兰登坐直身体,对着爱德华眨眨眼:“那么…结果呢?” “康诺德殿下拒绝了他们御前审判的要求,但是帝国法庭接受了审理——在我们与这些叛军对峙的时候,他们的代表已经前往帝都,参加了这次审理。” 爱德华沉声道:“刚刚那人送来的,就是帝国议会和法庭的最终决议。” “嗯,这应该算是坏消息,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帝国法庭最终判决是,这场问题属于东萨克兰内部矛盾,应由东萨克兰亲王与东萨克兰贵族自行商讨办法,处理和解决; 绝不允许干预到接下来的断界山之战;除此之外,帝国和天穹宫只接受最后东萨克兰上下一致决定,不接受任何其它人单独提出的要求,包括您的。” 布兰登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弄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不论我和这帮乡下土财主打成什么样,只要最后别让他们死的一干二净,能拉出一帮人站在我这边表示,东萨克兰内乱结束,你们不用再担心了——天穹宫就不管?” “应该可以这么理解。”爱德华点点头,心情也有些不安。 他原本也以为帝国会趁机插手东萨克兰事务,来削弱布兰登在东萨克兰的权力;结果他们居然撒手不管,表示“这是你们的事情,不要来麻烦我们”。 换句话说,西萨克兰的贵族们在和皇帝谈判之后,已经决定放弃自己在东萨克兰的这帮“乡下亲戚”们,不再管他们的死活了。 这、这未免也太……嗯?! 隐隐察觉到一股杀气的爱德华猛地抬起头,就看到面前的皇子殿下正朝自己咧开嘴角微笑,表情十分灿烂,单纯的像个孩子。 而且令人浑身发毛。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低声喃喃的布兰登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眼睛当中仿佛正有什么在熠熠闪光: “既然天穹宫已经下令,那我们就不用再继续等待了——传令全军,给他们半天时间做好准备;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反抗者死,投降的关押起来,交出封地和一半的财产赎身。” “至于那群胆敢骗我,偷偷跑到帝都告状的那群家伙…嗯,什么都不用说,也用不着威胁他们了,我亲自去和他们聊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断界山下 东萨克兰,断界山以南,晴。 一望无际的碧空,孤悬于天的红日却隐去了所有的光辉,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甚至恰好相反,晴天加上积雪,似乎还更冷了些。 趁着这难得放晴的日子,一路北上的拜恩军加快了步伐——人倒不是主要问题,来自南方的拜恩战马对断界山过于寒冷的气候并不适应,迫使骑士们不得不放缓了行军速度,来保护这些珍贵的战友。 伴随着北上的步伐,天气也随之越发寒冷;冰冷刺骨的北风,深埋过膝的积雪,令许多原本对这场远征踌躇满志的年轻骑士们颇受打击。 在原本的想象中,他们认为自己会踏着黑公爵时代父辈们走过的道路,在冰雪覆盖的北方大地纵横驰骋,披风与燕尾旗飘扬;用一次次英勇的冲锋完成属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将敌人变成自己枪尖下的亡魂。 但实际上却是浑身上下用斗篷和皮外套裹得活像个粽子,拼命的趴在马背上躲避风雪,连手里的燕尾旗枪也不得不收起来,或是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一下支撑物。 别说纵横驰骋,敢在风雪刮起来的时候抬头的傻帽,已经在马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直至看到了断界山的影子和放晴的天际,拜恩骑士们才终于松口气——但一想到接下来他们很可能要越过断界山,向更北方的冰原挺进,又一个个露出了掺杂着痛苦的复杂表情。 “骑士们最近抱怨的声音,有些多呢。” 骑在马上,紧跟在黑发巫师身后的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突然开口道:“倒不是说惧怕敌人,更是惧怕没有死于战场却死于病榻,被伤寒和冻疮夺走性命。” “大概是因为不习惯吧。” 看着突然凑近上来的风暴堡伯爵,洛伦淡淡开口道:“毕竟拜恩地处南方,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也是正常的。” “没错,但我们也曾经很适应这种气候;或者应该说,曾经的我们也有过不畏风雪的时候。”微微颔首,风暴堡伯爵继续微笑道: “第六世代的‘血骸谷之战’,第十世代那黄金般闪耀的‘黑公爵时代’——拜恩的骑士们一次又一次的北上,南下,东征,西讨…森林,丘陵,山川,湖泊;铁蹄和靴子踏过了所有的战场。” “那时的我们和半人马作战,和矮人们作战,和巨怪与食人魔作战,和断界山北方的魔物作战,和迷雾海上的海盗们作战,和森林中潜伏的妖魔鬼怪作战…和一切胆敢与拜恩骑士交锋的敌人作战。” “那时的我们在英雄的率领下,任何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断界山,表情出神的风暴堡伯爵突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也可能是我想多啦,说不定当初的黑公爵也遭遇过和我们相同的麻烦,甚至更糟。 我听父辈们讲述过那时的故事,威名赫赫的罗兰·都灵公爵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只有主意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家伙,很是让人头疼呢,哈哈哈……” 轻哼几声,温文尔雅的风暴堡伯爵很是爽朗的大声笑着,让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活跃了许多。 艾顿·格伦威尔,风暴堡伯爵——如果一切按照原本轨迹的话,他…原本才是成为拜恩公爵的最佳人选。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在拜恩十三领乃至天穹宫中,都有着极佳的风评,有手腕也有实力,深受骑士和民众们的信赖。 某种意义上,他的存在简直就是“优秀继承者”的模板。 在那场决定拜恩归属的圆桌议会上,只要他想,是绝对有机会成为拜恩公爵的;但最后却还是选择遵从夏洛特本人的意愿,将唾手可得的宝座,让给了自己一个外人。 这让洛伦很好奇,但也没那么好奇——如果不是真的需要,他其实并不介意再把公爵的位置让出去;至于这位“隐藏竞争者”究竟是怎么想的,更是半点不关心。 只要在一切结束之前保证他不会…至少是没机会背叛自己,就够了。 如此想着的黑发巫师头也不回,默默的望着越来越近的断界山出神;淡然的表情,被风暴堡伯爵敏锐的捕捉到了。 “您一定在想,这个风暴堡伯爵怎么如此不知趣,明知道自己被带出来的缘由还故意凑上来…是么?” 面带笑意的格伦威尔伯爵目光一转,像是开玩笑道:“既然如此,要不要找个机会让他出点儿意外呢——冰天雪地的断界山,栽给亚速尔精灵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一声不吭的洛伦稍稍侧目,两人四目对视。 风暴堡伯爵终于收敛了微笑。 “请尽管放心,公爵——我的确这么考虑过,但绝不是现在。”格伦威尔伯爵平静道:“特别在看到您之后,便更加确信了我的想法。” “也许您是第二个黑公爵,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在这场已经到来的风暴中,拜恩需要的是您这样目标坚定,又能引领众人的统帅,领军者…而非单纯的‘统治者’。” “生来便丰衣足食的拜恩人,渴望的是光荣的战死,而非安逸的生活——我给的了后者,却给不了前者。” 他认真的看向黑发巫师:“所以我想通了,只有您这样的人物才适合成为拜恩的公爵;只有您,才能让我们有价值的去死。” “对拜恩人,这比活着还重要。” 这种说法让洛伦紧蹙眉头,有些怀疑的看着他。 “你真这么想?” “不,我一直认为活着比一切都重要。”格伦威尔十分坦诚的摇摇头:“但拜恩十三伯爵中十二个都这么想,就连我们风暴堡的人,我的亲戚们也都这么想。” “既然如此,那么我怎么想就无关紧要了。”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如果自己不这么想就会显得太过另类,然后被排斥吗? 这家伙…简直现实的过分。 “不,恰恰相反——即便是在某个群体之中,我依旧认为单个人的想法是需要被尊重的。” 看出洛伦想法的风暴堡伯爵轻笑一声,微微叹息一声:“但如果作为一个群体没有核心的理念,意见无法一致,就不可能形成令人尊重乃至敬畏的力量;某个骑士是如此,我这样的伯爵是如此。” “即便是黑公爵,亦是如此——外人尊重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此人背后拜恩十三领,十万骑士军团所代表的力量。” 一边说着,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断界山要塞。 当然,还有那正朝这边靠近,前来接应的一队骑兵。 洛伦举起右手,身后行进中的拜恩骑士们随即勒马,一动不动的站在雪地中,任凭燕尾旗猎猎作响。 轻轻吐了口雾气,黑发巫师孤身一人走向那个很熟悉的身影。 “拜恩公爵,我们又见面了。” 断界山要塞副司令兼骑兵队长,恩斯特·德雷西斯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曾经的巫师顾问,现在的拜恩之主: “奉康诺德陛下之命,前来接应您和您的军队。” “多谢您的热情,还有陛下的诚意。”看着那张不太自然的脸,洛伦很是玩味的笑了笑:“不过和我上次来时相比,这次的欢迎仪式有些不太热情啊。” 德雷西斯铁青着脸:“您真是说笑了,洛伦公爵。” “我们已经提前清剿了断界山要塞周围所有的冰原狼人部落,确保在亚速尔精灵迫近时不会有任何影响到断界山要塞的因素——像上次那样的意外,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黑发巫师耸耸肩:“我原本还希望能让我的骑士们在和精灵交锋之前,稍微积攒些在冰天雪地中战斗的经验…看来是没希望了。” 德雷西斯的表情更难看了。 “亚速尔精灵现在进军到什么位置?” 虽然对方拉着脸的表情让洛伦很是感兴趣,但眼下的局面实在是不允许他浪费时间:“他们一直在沿着断界山山脉行军,真的吗?” “恐怕是真的。”强忍怒意的德雷西斯冷冷道:“按照上一次传来的情报看,断界山要塞以西三分之一的据点和哨塔都已经被摧毁,所有派出的游骑兵全部杳无音讯。” “换句话说,敌人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一最艰难的路程——最多还有一半的时间,四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就会出现在断界山要塞大门之外!” 黑发巫师表情一变。 上一次前往巨龙王城时,冰川荒原的路有多难走他是深有体会的;在这样的荒原没有补给,并且被大雪封路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维持堪比骑兵的行军速度…… 这帮全靠两条腿的亚速尔精灵,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波伊女大公萨莉卡·约拿和骠骑兵们已经抵达断界山要塞,眼下正在尽力配合要塞的游骑兵向北侦查,寻找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动向。” 德雷西斯表情凝重:“康诺德陛下怀疑,敌人从北方进攻也许不仅仅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迫使敌人分兵而已,很可能还有还有别的目的。” “目前推测,极有可能和北方的魔物们不无关系。” “有迹象吗?” “我这辈子经历过两次魔物入侵,两次都没有过所谓的‘迹象’,洛伦公爵。”德雷西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知道我从其中得到的经验是什么吗?” “但说无妨。” “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必要,就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即便是一时半会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必要,但总会有用的。” 目光坚毅的断界山要塞副司令,突然靠近了些:“事实上,却是每次当我们以为自己的准备足够的时候,最后都发现依然远远不足。” “我们的敌人永远比我们强大,我们的敌人永远毫无征兆,并且总是在我们最没有预料,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一次次的将我们逼近绝境。”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准备和对我们的了解,永远要比我们充足的多!”德雷西斯一字一句的说道: “就是因为那种‘应该足够了’的天真想法,才让我们一次次的付出莫大的牺牲,才能换来原本并不需要如此大代价的和平。” 黑发巫师抬起头,和那双火一般的眼睛四目对视着。 他终于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还有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不满了。 “德雷西斯阁下,您是觉得此次拜恩出兵的兵力,严重不足是吗?”洛伦轻声反问道:“在您眼里,五千骑士组成的军队,和康诺德陛下的诚意并不匹配?” “我是认为拜恩和您,都远远还不清楚此战的意义。” “这是一场注定会决定半个帝国命运的决战,更是事关康诺德陛下威严,继位以来的第一场战斗——胜利与否,会决定未来一年战争主动权究竟在哪一方的手中。” 德雷西斯冷哼一声:“如果你们真的清楚,就应该做好万全准备再来;至少也应当和波伊一样,统帅一支兵力雄厚,并且有充足后备兵的大军,而不是像现在区区数千之……” “轰————!!!!” 下一刻,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 熟悉的惊雷声,让表情诧异的德雷西斯猛地抬起头,便看到振翅的魔龙突然出现在碧蓝的穹顶之下。 “轰——!” 又是一声雷鸣,一望无垠的大地突然卷起狂风,遮天蔽日的雪花凌空飞舞。 赤红色的巨大身影,轰然间稳稳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后。 看着德雷西斯那诧异到极点的表情,黑发巫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如您所见,德雷西斯阁下,拜恩上下十分重视这场即将到来的断界山之战,所以没做太多准备便匆匆赶来了,不过……”黑发巫师抬起右手,又朝着天空指了指: 下一秒,巨大的阴影浮现在德雷西斯的头顶,挡住了天空的太阳。 浮空城“号角堡”,降临在断界山要塞之上。 “我们拜恩人一直都认为兵…贵精,不贵多。” 第一百八十八章 好消息 “你是一路爬过来的对吧,我的公爵老爷?” 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插着腰的萨莉卡·约拿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毫不掩饰的得意:“还以为这次你说什么都肯定能抢在我们前面,结果等我都到了五天你才来——说真的,还能更慢点儿吗?” “大雪封路,耽误了几天时间。”黑发巫师淡淡一笑,假装没有听到对方的嘲讽,顺着城墙垛口望向城墙内外,一望无际的东萨克兰平原。 还有那望不到尽头,人嘶马鸣之声浩如烟海,竖立着骏马旗帜的宽敞营地。 波伊的骑士们住不惯石头建的城堡,断界山要塞也装不下一万骠骑兵,所以干脆在要塞后方建起了游牧营帐,远远望去宛如一座突然冒出来,人烟稠密的城镇。 “当然,毕竟拜恩在南方。”轻轻呼了口雾气,洛伦轻笑了声:“适应冬天方面,还是比不上我们北方的兄弟姐们。” “嗯…你们这帮娇贵的南方佬,是不如我们马背民抗寒。” 萨莉卡对这一点十分赞同:“但是…应该不只是这点儿原因吧?” 嗯? 洛伦眉头一挑,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得了吧,还想在我这里装傻?” 表情骤变的弯刀女大公一脸“颇有深意”的笑,“啪!”的一声,用手肘撞了下洛伦胸口:“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夏洛特我在了解不过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你前往埃博登之前绝对来不及向拜恩传讯,所以那场庆典什么肯定都是夏洛特在安排——这是她计划好,用来将你军的一局,最后却变成了那个巫师和皇室旁亲的婚礼。”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就是个幌子!血亲婚礼难度太大,又容易被人以为你是在贪图夏洛特的头衔和财富,所以特地搞了这么一出——对吧?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插着腰的萨莉卡瞪大眼睛盯着洛伦,一脸“我说对了,快夸夸我了不起”的表情。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洛伦,眉头扭成一团。 虽然完全是歪理,但结果却是对的。 当然,只说对了一半。 黑发巫师轻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暂时还是秘密,夏洛特和我是打算再过一段时间公布的。” “嘶…居然真的是这样……”内心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但萨莉卡还是一脸震惊,然后立刻露出了愤怒——或者说嫉妒——的表情: “怪不得你会来晚了,是不是从那天之后你们全部都没日没夜的…对吧?!没错吧?!” “……”洛伦·都灵。 “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萨莉卡恶狠狠的问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嫉妒了,我堂堂波伊之主,马背民的大首领会嫉妒你们?!” “……嫉妒吗?” “我当然嫉妒了,我嫉妒的不得了——只要一想到你们俩在有壁炉的房间里,在软乎乎的羽毛床上来来回回,我嫉妒的都快受不了了!” 张牙舞爪的弯刀女大公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很是理直气壮的叫道。 不过直截了当…也的确是她的优点。 愤怒,憎恨,喜悦,兴奋,疯狂…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掩饰为何物,直来直去的表达自己的一切情感,想要得到的和厌恶憎恨的,她都能大声直接说出来。 嗯,尤其是在愿望和野心方面,和夏洛特的确颇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不论早晚,夏洛特永远能得到她想要的;”沉着脸的萨莉卡,很是不爽的撇着嘴:“一切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嘁……” 那表情,简直就像在告诉洛伦“这里面很有故事”似的。 嗯?话说回来,夏洛特好像也对萨莉卡特别在意来着,这两个人…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 “萨莉卡,有件事我以前就很好奇了,你和夏洛特之间究竟……” “铛!” 话音戛然而止,怔住的洛伦盯着突然钉在自己面前的长刀“铁骑”——平滑的刀身几乎完全切合进了石缝之间,贯入脚下的城墙。 严丝合缝,连一丁点儿的石渣都看不到。 “哎呀,我真是太不小心了。”阴沉着脸的萨莉卡抬起头,依旧用那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他: “不好意思啊,我的刀从刀鞘里掉了出来,没伤到你吧?” 洛伦的喉咙抽动了一下。 “没、没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翘起嘴角,微笑——或者说狞笑——的弯刀女大公点点头:“以后问问题的时候可得小心些,注意周围啊;不然要是一个不留神的话,我可就……” 话音未落时,一声嘹亮的呐喊声突然在城墙上响起。 “萨克兰之主,康诺德陛下驾临——!” 断界山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浑厚的嗓音在二人耳畔回荡,打破了那死寂又诡异到极点的气氛,令二人同时回首望去。 在一片站岗的军团士兵整齐单膝跪立的道路尽头,一身黑色红底大氅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在德雷西斯的陪伴下,面无表情的走来。 “早上好啊,我的公爵们。” 悠然的开口,康诺德很是“不经意”的扫了眼同样在看着他的二人,又打量了下地上插着的长刀“铁骑”,变化的表情很是玩味: “很好,看来你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呲鎯——! 当着康诺德的面,萨莉卡很不客气的将长刀拔出,在德雷西斯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中故意耍了个刀花,收入鞘中。 “是啊,我们刚刚聊了一会儿关于亚速尔精灵的情报——波伊代代相传的战刀‘铁骑’,用的就是亚速尔长刀的工艺,这谁都知道。” 弯刀女大公冷冷道:“所以我就向拜恩爵爷讨教一下,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剑术和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洛伦公爵曾经出使雾月庭,对精灵的了解在帝国无人出其右。”康诺德的表情很是平静: “但我觉得这种事情与其听别人描述,不如自己尝试过后才能更加理解,萨莉卡大公…您以为呢?” 被顶了回来的萨莉卡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闲聊到此为止,还是说回正题吧。”康诺德目光一转,落在了黑发巫师的身上:“德雷西斯告诉我,拜恩此次总计出兵,仅有五千?” “没错,总计五千骑士,还有答应协助我们的赤红巨龙格鲁姆,外加拜恩十三领半数的伯爵们。”洛伦故意强调道: “这是拜恩上下经过仔细讨论后得出的结果——我们一致认为如果陛下仅仅要守住断界山要塞,需要的不是一支庞大的军队,而是绝对的精锐。” “并且在拥有波伊的一万骠骑兵之后,帝国也不再需要更多的骑兵作为机动支援;而大名鼎鼎的萨克兰‘黑色城墙’,应该也用不着南方的步兵们在冰天雪地里耀武扬威。” “五千骑士,绰绰有余。” 听着黑发巫师貌似理直气壮,却又隐隐带刺的回答,德雷西斯眉头紧蹙。 在帝国境内,只有遵循传统“骑士制度”的拜恩,“骑士”头衔才不像是一个爵位,更像是荣誉称号和职业;只要拥有贵族血统——不论多少——并接受过标准的骑士训练,就能被冠以“骑士”头衔。 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没有参与战争,没有“游历”的经历,甚至没有接受过骑士训练;那么即便他拥有爵位,也不能被称之为“骑士”。 正因如此,帝国上下也只有拜恩能够集结起成规模的“骑士军团”——虽然多以雇佣性质的“游侠骑士”和“自由骑士”为主,但也已经十分骇人了。 当然,五千骑士即便是对“骑士之乡”的拜恩而言,也是一支极其强大的战力了;何况一次出动公国内半数的伯爵,更是足以证明拜恩的诚意。 所以再怎么有意见,也的确没什么可反驳质疑的。 “也就是说,拜恩是出于对战争形式的理解,才决定了此次作战的兵力和质量是吗?”康诺德皇帝淡淡道。 洛伦微微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现在改变眼下的作战目标……” “我只能强烈建议陛下您,最好不要这么做。”洛伦毫不客气:“既定的计划出现变动,必然会引起军心和士气动荡;何况临时准备一定匆忙,到时候恐怕哪个目标都完成不了。” “如果这项变动,不需要再多做任何准备呢?” “要是不准备的话,肯定会……” 突然意识到什么的黑发巫师,话语戛然而止,死死盯盯着表情冷漠的康诺德。 那一瞬间,他发现另外两人也都在看着自己。 显然,有关亚速尔精灵的情报,自己知道的还不完全。 “德雷西斯告诉我,亚速尔精灵的大军正在一路从西往东走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向断界山要塞逼近。” 洛伦微微蹙眉:“是不是出现什么变化了?” “三分之一……这都是几天前的情报了,你不光来得晚,连消息也知道的这么晚啊?!”头也不回的萨莉卡瞪着黑发巫师,故意大声反问道。 至于德雷西斯的脸黑成什么样,她才懒得管呢。 “最新的消息,我们已经找到这帮长耳朵们的踪迹了——就在靠近血骸谷的一处荒废营地附近,但是兵力远远没有四万之众,区区数百而已。” “不仅如此,这些小股的敌人似乎并不只是一个两个,全部加在一起大概有两千兵力上下,但却分布在断界山要塞外的冰原之中,从血骸谷东部到西部,几乎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萨莉卡故意用一种很是轻松的语气调笑道:“所以我们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这帮家伙在施什么障眼法,故意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进军神速,逼我们不敢离开断界山要塞,龟缩在这里,不知道他们在捣鼓什么勾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不能然他们称心如意了!” “所以……”洛伦挑起眉毛。 “所以我们派出了一支精锐的游骑兵,去突袭他们派出来迷惑我们的部队。”萨莉卡继续说道:“然后再顺藤摸瓜,抓住他们的尾巴!” “能成功吗?” “两百军团游骑兵,一千波伊骠骑兵,带队的是断界山要塞的教会骑士首领,誓约骑士纳泽阁下,外加波伊的赛特·布拉哈伯爵,绝对万无一失,别小看我们波伊人的勇武!” “我没有任何小看波伊人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拜恩人才能打败亚速尔精灵。”弯刀女大公瞪他一眼,明显还没有彻底原谅他刚才的事情:“别忘了,上次要是没有我们波伊的骑兵及时支援,埃博登城早就该沦陷了!” 气呼呼的萨莉卡抱着肩膀,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的架势。 黑发巫师只能一脸无奈。 三人交谈的间隙,城墙上突然响起了一声短促的号角声,远远的还能看到城门处的士兵们正在忙碌。 “应该是负责联络的游骑兵回来了,我去接应一下。”说完,向着康诺德躬身行礼的德雷西斯就准备转身离去。 结果还没等他离开,一个骑兵打扮的士兵就已经急匆匆跑上城墙,将一封没有封口羊皮纸信笺递到他手中。 德雷西斯不敢怠慢,看也不看直接呈到康诺德面前。 “这是……” “盖着教会骑士的印戳,是纳泽骑士长和赛特·布拉哈伯爵一行。” 没等黑发巫师问出口,康诺德便已经正色开口道。 三人的表情同时凝重了起来。 “行军抵达血骸谷第三日…遭遇突袭…敌人埋伏在冰原狼人部落…兵力超过两千…仓促间……包围……” “我军意图遭到敌人察觉…骑兵队队列被撕破…阵型溃散…无法组织有效的…有效的反抗……” 断断续续的话语,令洛伦瞳孔骤缩下。 萨莉卡更是面色苍白。 “纳泽骑士长率军突围…下落不明,赛特·布拉哈伯爵举旗…试图迂回掩护…遭遇两侧围攻…失利…准备后撤……” “阵亡!”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报复 凛冬的暴雪,遮天蔽日。 战斗早就结束了——早在呐喊,咆哮与钢铁碰撞的激奏声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行军路线,提前做好了埋伏,并且利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做掩护——英勇的游骑兵白白牺牲,剽悍的马背民变成了无头苍蝇。 惨叫声和怒吼声接连不断,可谁也不知道敌人究竟在哪儿;敌人是从何方向进攻,阵线的两翼究竟有多宽。 于是战士们一个一个倒下,于是所有的怒吼和哀嚎,反击与突围最后都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消失在纷飞的白雪之中。 砰! 踹开挡在身旁的一具骠骑兵尸骨,手脚麻木的誓约骑士纳泽犹如慢镜头般,一点一点的握住剑柄,颤抖着拄起剑身,将几乎破碎的身体支撑着爬起来。 持剑而立的誓约骑士孤独的站起;仅剩的左眼努力睁开,环视着脚下被鲜血浸红的冻土,还有被尸骸堆砌的狼藉战场。 不,这不是战场…这就是屠宰场。 他看见了试图掩护自己突围倒下的游骑兵们,保持着阵亡前整齐的队列倒在冰雪中;他看见了仅剩残肢断臂,和死去的战马堆砌在一起,一次次向周围突击试图撕开突破口的骠骑兵们,犹如鲜花怒放的花瓣。 在他身后不远的方向,一面残破不堪的波伊战旗插在雪地里,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小时前,赛特·布拉哈伯爵曾持着它和另外三百名骠骑兵试图在大雪中迂回。 狂舞的风雪,让他们手中的战弓变成了无用之物;从风雪中冲出来的亚速尔精灵武士,让他们的“迂回”变成了天大的笑话。 死死盯着那飘荡的旗帜,誓约骑士仅剩的独眼布满了血丝。 战友的遗骸,袍泽的尸骨,甲胄的残片,断矛,旗帜,马刀,长剑……浅红色的雪地里,只缺了一样东西。 紧握着双手大剑的剑柄,誓约骑士缓缓抬起头;不知何时,风雪逐渐停歇,将周围的景色逐渐显露出来。 亚速尔精灵…这片战场上,唯一缺少的东西。 千余名亚速尔精灵武士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般,环绕在一片狼藉的战场周围,或是持枪,或是拄刀;远远望去,仿佛是钢铁圆环般。 誓言骑士纳泽,就是这“钢铁圆环”中,唯一的幸存者。 倒不是敌人真的刻意留他性命,仅仅是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捍卫之盾”誓言,让他能一次又一次的从血泊中站起来而已。 第一次…纳泽不知道究竟该感谢,还是诅咒圣十字的“庇佑”。 面前的精灵武士们突然让开一条道路,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从“圆环”中走出;踩着脚下的鲜血和尸骸,站在纳泽的面前。 紧握剑柄的誓言骑士,只是安静的看着对方。 “虽然以在下的立场实在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 站在他面前的精灵武士,突然开口道: “纳泽阁下,您确实用行动证明了您对帝国的忠诚,但也证明了您的神是何等的无力——那可憎的伪神,可曾赐予您胜利的奇迹?没有,它所给您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绝望的诅咒。” 没有回应。 纳泽站在原地,被撕成碎片的铁手套掉落在地,他就赤手握住用铁丝缠住的剑柄;摸索着,将背后多余的斗篷撕掉。 “所以…您还是不肯承认现实,对吗?”精灵武士皱起眉头:“看看周围,看看那些您战死的袍泽们吧!他们都是勇士,他们原本都不用如此死去。” “为何?只因像您这般不愿睁开双眼的人,依旧死心塌地的为那蒙骗您效力的伪神而战!它用诅咒奴役尔等,用谎言欺骗尔等,让你们相信这个世界存在通往幸福与永恒的天国。” “但那是个谎言,天国不存在;这个世界只有现实与地狱;盘踞地狱的伪神们,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妄图夺取这应属于我们的……” “铛——!!!!” 怒目圆睁的誓言骑士纳泽犹如愤怒的凶兽般,单手挥舞着大剑,向精灵武士扑来。 电光石火之间,白虹般出鞘的长刀偏斜了大剑的剑锋,将一旁地上的残骸砸成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红色的雪,在誓言骑士的周围腾舞。 下一秒,长刀穿过了飞舞的雪花;利刃碰触之间,钢铁锻造的肩甲和雪花一起被喷涌而出的血浆染色,然后一分为二。 不闪不避的誓言骑士直接抬起空着的左手,与利刃平行着伸向对面;诧异的精灵武士身影一颤,立刻后撤。 但带着铁手套的左手,却抢先一步。 “咔嚓!” 猛攥住精灵武士那细嫩的脖颈,借着惯性,誓言骑士犹如抛石机一般将他的身影拽出残影,而后用力抛出。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砰! 积雪迸溅之间,坠地的精灵武士在尸骨间翻滚着,总算停住身体,双手持刀单膝跪立。 誓言骑士倒拖着大剑,用尽全身的力量,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声,将大剑从头顶抡出一个半圆然后狠狠砸下。 “铛——!!!!” 长刀的刀背挡住了剑锋,但挡不住那无与伦比的力量;精灵武士脚下的积雪和碎裂的尸骨,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迸溅开来。 满是狼藉的战场上,多出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圆”。 面无表情的精灵武士死死盯着誓言骑士那猩红的独眼,撑起长刀的双臂微微颤栗着;即便下一刻臂膀断裂,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誓言骑士再次探出左手,伸向精灵武士的颅顶。 就在这一刻! 刹那间,精灵武士猛地起身,拽着刀背将剑锋卸开;手中长刀几乎贴着二人的面门,在身影间闪过。 抽刀,按柄,上扬…挑! “噗——!” 鲜血喷涌着,誓言骑士的左臂和身体分离,坠落在尸骨堆中。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气,躲过一劫的精灵武士脸上却没有任何庆幸的神色,反而明悟了什么。 愣在原地的誓言骑士机械的转过头,手中的大剑顺着独眼所见的方向,再次对准了精灵武士。 那眼睛…空洞,麻木,甚至看不到愤怒。 更没有信仰。 “原来如此…您并不是为了信仰而战,更不是为了尊严而战。”精灵武士低声喃喃:“对您而言这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对吗?” “纳泽阁下,您是在为绝望,在为了复仇而战。” 伫立在原地的誓言骑士猛地一颤,喉咙深处传来低吼。 “这正好,我曾经很认真的了解过你们…誓言骑士。”精灵武士抬起头,与纳泽仅剩的独眼对视着:“对你们而言只要还没有放弃希望,就能一次次的重新站起,毫发无伤的扑向自己的敌人。” “那么想真正的杀死你们,就只有一个办法——让你们自己,彻底放弃活下去的意愿。” “让你们绝望。” “我会给你…绝望。” 铛! 仅剩独臂的誓言骑士再次扛起大剑,犹如蓄势般蹲伏在地,双腿屈膝,后背弓起。 瞳孔骤缩,精灵武士突然将长刀反握,刀刃下垂。 “我的武士之道…很无趣,它无法卷起冲天的寒冰与烈焰,无法让死者苏生变成我的傀儡,无法变成看不见的箭矢,更不能从影子里偷袭敌人……” “和我相比,许许多多的武士所掌握的‘武士之道’都是那样的耀眼夺目,连御庭首席那单纯直接的‘斩断’,都比我的有趣多了。” “它…就像伪神‘赐予’的力量一样,是一个诅咒。” 精灵武士低声喃喃道。 “噗嗤——!” 残影掠过,誓言骑士的双手大剑贯穿了精灵武士的躯干! 单薄的衣袍根本无法提供任何防护,脆弱的肋骨应声而断;肌肤,皮肉,肺叶……五脏六腑,都被沉重的剑锋搅碎成了看不出形状的血肉,然后随贯穿了身体的剑尖一起,从身后喷涌而出。 誓言骑士用力上前一顶,肩膀抵住了挂在剑身上的精灵;手臂猛地发力,硬生生的将大剑向上扬起。 一分为二! 碎裂的血肉和骨头纷纷落地,只能隐约看出它的模样。 赢了…吗? “若说理由,大概是因为我自己总是那么不善言辞吧?” 轻描淡写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令瞳孔骤缩的誓言骑士猛地转身。 反握长刀的精灵武士,依旧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着。 “听不出话语中的含义,听不懂朋友之间的调侃,无法理解隐藏在词汇中的嘲讽,想反驳又觉得只能是徒增烦恼。” “所以,我选择了忍耐——不论他们如何说,如何的调侃、嘲讽、谩骂、羞辱……我都一言不发的忍受,默默的…忍受。” “仿佛只要不反抗,他们就会停下似的。” 精灵武士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 “于是,我的‘武士之道’也随之变成了这种无趣至极的存在——想要使用它,就必须反握刀柄一动不动,稍有反抗就会随之解除。”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着的誓言骑士再次扑向精灵武士的身影;大剑的剑尖倒拖在雪地中卷起阵阵“白浪”,疾驰着袭来。 “噗——!” 雪花纷舞的时刻,大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精灵武士的身影随之一分为二,从腰间被斩断开来,五脏六腑和肠子血肉一起,四散而落。 高高扬起的剑锋在巨响声中落地,将精灵武士的下半身生生碾碎;仅剩的右手随之松开剑柄,在空中攥住了那坠落的头颅。 轰——! 被拽着脑袋的精灵武士,仅存的上半身被誓言骑士狠狠的砸落在地;而后再用力拽起,再用力砸落;一次一次,一次一次…… 直至那张脸再也看不出形状,那胸膛整个深陷下去,脊椎和脖颈扭曲断裂,变成一节一节…… 依旧…无法消除誓言骑士内心的绝望。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杀死这个杀死了所有人的畜生?! 是要捏碎他的脑袋吗?! 是要捏碎他的心脏吗? 是要将他撕成碎片,然后烤成焦炭吗?! 是要和他同归于尽吗?! 究竟要怎么做,究竟应该怎么做,自己才能…… “但是啊…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报复的。” 熟悉的声音令誓言骑士惊恐的回头,看着那同样在望着你自己的精灵武士,还有他那嘴角稍稍露出的微笑。 “我希望他们能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苦,希望他们能承受和我相等的苦难,更希望他们能一次一次的感受这种痛苦和苦难,并且在深刻的理解了自己的错误之后,用最最真挚的话语,说……” “对不起,我…错了。” “再也不敢了。”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誓言骑士犹如自爆般炸成了无数的血肉。 但他能清晰的感觉的到,刚刚自己是被什么贯穿了胸膛,然后硬生生撕开躯干,被腰斩,被碾碎,被蹂躏…… 但是…他却是清醒的——清醒到刚刚发生的每一个过程,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十分直接的痛楚,并且一次次的施加在他的身上。 “因此…只要我展开心境,在我身边的敌人就能一次次的体会到他所施加在我身上的所有伤害,并且在我终止之前,都不会停下。” 微笑的精灵武士表情一顿,突然摇摇头:“不,不是在我终止之前,而是在他们——在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才能真正停止。” “噗……” 眨眼间的功夫,变成了一滩血肉的誓言骑士,身体的碎块犹如无数爬动的蠕虫般,向着尚且完好无损的头颅靠拢,一点一点的恢复了原状。 甚至连之前爆裂的眼珠,也已经完好如初。 但那双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麻木、愤怒或者是恐惧,仅仅剩下绝望。 一种想要躲避,想要逃跑的绝望。 强大的誓言骑士跪在雪地和袍泽的尸骨间浑身颤栗,呆呆的望着用长刀指着自己的精灵武士。 “那么,如我所承诺过的那样。”精灵武士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犹如顽童在报复之后的窃喜: “我会给你们绝望。” 第一百九十章 知己知彼 “你要干什么?” 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没等面色苍白的弯刀女大公冲下楼梯,黑发巫师就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 “干什么…你是真问还是装傻?” 萨莉卡右手按着刀柄,一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瞪着洛伦:“赛特·布拉哈死了,一千多波伊人死了,你还问,还站在这儿问?!” “我就是在问你,你想干什么?” 无视了面前的康诺德皇帝和德雷西斯,外加身后一群护卫们,洛伦依旧用那平静的口吻说道:“讲清楚,否则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不让我离开…你当你是谁?!” 啪! 怒火攻心的萨莉卡右手握住刀柄,刀刃还没出鞘,洛伦便抢先按住了她手腕,硬捏着让她松开刀柄,像提问题似的举起来;脆弱的关节,在黑发巫师手中“吱嘎”作响。 电光石火间的一幕,看的德雷西斯眉头一皱。 “用力啊,有本事你就把我右手捏断好了,不然就松开!” 明明已经在脱臼边缘,怒目的弯刀女大公依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但还是让她稍稍冷静了些:“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休想阻止我去救他们!” “救谁?”洛伦依然在追问。 “废话,当然是赛特·布拉哈,还有那帮被他带走的混蛋了!” “赛特·布拉哈已经死了,还有那一千多波伊人…也已经死了。” “我不管,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是他们的大公,不能就这么把他们丢在冰原上就不问了!” “你也知道你是波伊大公——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冷静下来思考该怎么做;而不是就这么不管不问的冲出去。” 黑发巫师冷冷道:“何况这是帝国与亚速尔王国之间的战争,你也无权私自带着波伊的骠骑兵们离开要塞,和他们开战。” “我懂,用不着你告诉我!”愤怒的打断了洛伦,萨莉卡怒目圆睁道:“我只要我的护卫银甲骁骑,三百人就够;还有把你带来的猎魔人借给几个,我保证还你行不行?!” “这……” 眉头紧蹙的德雷西斯刚想上前,就被身旁的康诺德抬手拦住,眼神一瞥示意他退下。 “即便洛伦公爵答应,我也不能允许你离开,萨莉卡·约拿。”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上前两步,站在了黑发巫师与女大公之间,猩红的眸子同时打量着两个人:“即便你们准备视自己许下的誓言为无误,也请别忘了眼下不仅仅是你们自己与敌人交战。” “若我们败了,断界山要塞沦陷,死的可不只是萨克兰人——向东就是波伊,向南就是拜恩;想想你们自己的国家!” “还有别忘了,阵亡的除了波伊的勇士们,还有两百多英勇的要塞游骑兵,还有断界山要塞的教会骑士长,那位在此地坚守了几十年的誓言骑士纳泽阁下。” “难道我们每个人都要不负责任的冲出去报仇,让他们的牺牲彻底变得一文不值才是对吗?!” 面对康诺德的大声呵责,萨莉卡·约拿紧咬着牙关,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但洛伦很清楚,她已经被说服——对这位直性子的弯刀女大公,让她能耐下心来听别人讲话,就已经是万分的不易了。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的战略目的已经被敌人察觉,并且一支强大的机动兵力遭到了敌人围歼,极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在看到萨莉卡冷静下来后,康诺德方才沉声开口道:“即便没有,这支军队也肯定失去了战斗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次投入战斗。” “于是现在的局面是这样的——我们的外围侦查据点被敌人一一拔除,并且唯一侦查得到的敌人目标是一个陷阱,并且失去了一支强大的机动军队;至于他们真正的主力位置,又在做什么…则根本无从得知。” “所以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萨莉卡语气依然有几分不快,但还是强忍着怒气:“再组建一支巡逻队?没问题,这次交给我了!” “不,萨莉卡你误会了。” 黑发巫师轻轻松开她的右手,表情稍稍有些不自然:“不是我们要做什么,而是敌人…或者说雄鹰王要做什么。” 嗯? 弯刀女大公一脸困惑。 “我换个说法……”洛伦叹口气:“他们之前拔出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据点,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我们变成瞎子和聋子呀!” 萨莉卡一脸“你这都不明白”的表情。 “没错,但这样也等于暴露了他们的行军路线;所以他们故意放出一支小股军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这么认为:哦,原来之前的路线只是幌子,是想要引诱我们上钩的。” 洛伦很耐心的解释道:“那么他们希望我们怎么做?” “盯住这支军队,然后想办法跟踪或者…歼灭他们?”这次萨莉卡的回答没那么确定了:“这样,他们的主力军队就暂时安全了。” “没错,有些残忍但符合理智,最重要的是能够保护他们在暴风雪中十分脆弱的主力军队,能够在不受突袭的前提下继续完成行军计划。”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用这种办法处心积虑的消灭了我们派出的骑兵,并且是全歼。”洛伦叹了口气: “为什么?” 这一次萨莉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怎么看都像是精灵们在做自相矛盾的事情。 诱敌深入?开玩笑,这里是帝国的领地,就算是北面的冰川荒原,帝国军队也绝对比这帮初来乍到的精灵武士更了解。 实际上通过赶回来报信的游骑兵,加上路程时间,要塞上下已经能大致推断出战斗爆发的具体位置;接下来只要算上敌人的行军速度,派出一支规模五千人上下的军队抓住他们,简直不要太容易。 破坏断界山要塞的侦查体系?如果是那些据点,已经被破坏了;如果是骑兵…断界山要塞眼下的骑兵总数超过一万五千,已经足以对这支四万人上下的军队展开正面进攻。 全歼一整支军队看起来很吓人,但对要塞的总体实力而言根本无关痛痒。 那他们要干什么? “之前的战斗包括赛特·布拉哈伯爵及纳泽骑士长们的牺牲,都是因为我们错误的估计了敌人的目的。”康诺德皇帝冷冷道: “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情报,永远是一场战役,乃至战争的绝对核心。 只有详细了解敌人和己方的所有情报,做出详实的判断,然后才能制定作战;随随便便的将士兵投入一片根本不了解,甚至完全未知的战场比误判姓氏更为严重,甚至都称不上冒险。 那是故意找死。 敌人选择了最为荒僻的战场,但一定程度上也屏蔽了帝国能够侦查到他们行动的可能,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令帝国陷入了“瞎子和聋子”的局面;唯一看似稳妥的方法,就是在断界山要塞坐以待毙。 但这肯定也是精灵们最希望的结果——确保在对断界山要塞发起总攻之前,不会再受到任何的干扰。 因此在要塞内困守绝不可取,必须主动发起进攻才能夺回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也是康诺德想要赢回声望的唯一办法;哪怕只是为了承诺,他也不能眼睁睁等着敌人攻上来。 所以,如果暂时不能弄清敌人的目的,那么就必须弄清另一件事情……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而敌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表情肃穆的康诺德,说出了洛伦一直想说的话。 “我们的目的?当然是守住断界山要塞不被攻陷啊。”被打断了一次的萨莉卡,已经不像开始时那样急着说出口了: “至于那帮兔爷…大概,应该是攻下断界山要塞,然后向南和另外两支军队汇合,一并进攻帝都戈洛汶?” “那与其说是目的,不如称之为‘既定目标达成之后,必定会出现的结果’更合适。”始终站在康诺德身后的德雷西斯忍不住抢道: “既定的作战目标应当能按部就班的实现每一步,并且有着明确的指导方针——只要按照方阵执行,并且每一步都能完成到位,那么无论发生多少变化,突发情况,最终都能实现必然的结果!” “那种事情怎么可……” 原本准备说“不可能”的弯刀女大公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了一旁的黑发巫师,正一脸意味深长的默默注视着她。 顿时,萨莉卡哑口无言。 眼前这个明明在当上公爵之前没打过几次仗,小心谨慎到“胆小鬼”地步的家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半人马战争,拜恩的战略目标是“协助”波伊得到最后的胜利,因此洛伦·都灵一直在明里暗里促使上一代波伊大公与敌人主力展开全面决战,自己则带着拜恩的军队切断敌人的补给线,促使决战提前爆发。 虽然最后局面发生变化,但因为那场决战和被切断的补给线,半人马的菁华主力的确被消灭了;最后的变化,也只是“谁赢得这场战争”的问题。 无论哪一个结果,拜恩都完成了自己的战争目标,“协助”波伊取得胜利。 还有自己与他汇合后的第一战,救援千帐城——自己打算集中更多军队,消灭围攻城市的半人马;但洛伦·都灵却判断千帐城无论如何都撑不到那时候,必须立刻进军。 自己想到的是“消灭敌人,城市就能保住了”,洛伦·都灵的观点则是“首先确保城市不会被占领”——千帐城得以幸免,的确…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已。 无论结果变成什么样——城市没有被占领这一点做到了;其余的半人马军队是否被消灭,城市内是否还有驻扎的波伊军队,乃至是否还有活人这些…… 其实真的无所谓,因为不论变成什么样,都肯定比被半人马占领要强一千倍。 这次的断界山之战,恐怕还是这样;在洛伦·都灵的心里大概只要确保要塞不被攻陷,其它的一切可能都无所谓吧? 这种感觉让萨莉卡终于明悟,但也非常的难受,表情甚至微微发生了扭曲——因为这样就等于承认从出生就在打仗,几乎为了成为波伊之主的自己,在最最擅长的方面…… 还不如这个从来没打过仗,只是靠着别人推举才成为公爵的巫师! “其实…萨莉卡说的没错。”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女表情变得“埋怨”的黑发巫师,轻咳两声认真道:“敌人在最北方,那么他们只能向南进攻——夺取断界山要塞,是他们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至于我们…现阶段的目标,应当是确保断界山要塞不能沦陷,并且要尽可能消灭这支精灵军队——理想目标,应当是杀死或者生擒雄鹰王,打击敌人的士气。” “所以你是支持死守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追问道。 “不,我一直认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有时付出一些牺牲换取主动权,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洛伦缓缓开口道: “至于敌人的目的…无论是什么,他们肯定想打乱我们的部署;所以我的想法是随他去,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则继续按照制定好的计划进行。” “既然敌人消灭了我们派出追击的骑兵,那么就干脆不如向血骸谷发兵,在冰川荒原建立一个稳固的堡垒和前哨站,扩大侦查范围,让敌人无所遁形!” 话音落下,洛伦目光灼灼的盯着皇帝陛下。 沉默了片刻的康诺德眺望着远处的血骸谷,像是思索了一阵后缓缓开口:“你们的浮空城‘号角堡’,大概能运载多少名士兵?” “大致两千人上下。”洛伦立刻给出了答案。 “可以停泊在陆地上吗?” “地形平稳,并且足够牢靠的话…没有问题。” “你需要多少人?” “把我的军队都给我,再给我两千名步兵和两千骑兵。”洛伦沉声道:“我保证在断界山要塞开战的时候,不会有一兵一卒冲过血骸谷。” “可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新计划 “要我走?!” 号角堡浮空城内的铁窗内,一脸震惊的女精灵武士亚莉珊德拉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按捺住内心的惊愕,死死盯着面前的路斯恩: “你、你这是…这是要偷偷放了我?” 灰瞳少年顿了顿,似乎也被对方的态度惊到了,一秒后才点点头表示就是如此。 于是亚莉珊德拉说出了第二个几乎是废话,但特别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很可能无法再履行之前的承诺了。”缘由复杂,但路斯恩还是尽可能简单的解释道:“洛伦大人…因为某些事下定了决心,不再宽容亚速尔精灵俘虏;作为他的护卫,我必须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如果你再继续留在这里,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听到面前的灰瞳少年如此冷淡的说出这句话,女精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毕竟光荣的战死,和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敌人处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可…放了我,难道不也是违背了你主人的命令吗?”不放心的亚莉珊德拉依旧死死盯着路斯恩的脸,希望能得到答案: “何况这里可是你们帝国人最坚固的要塞,我要怎么做才能逃得出去?” 这是两个问题,路斯恩决定先回答她后一个。 “你们的雄鹰王陛下所率领的军队,眼下就在要塞之外的冰川荒原上;就在几天前,他们刚刚歼灭了帝国的最后一支侦查队。”灰瞳少年沉声道:“眼下要塞内的皇帝正在和我的主人还有另一位公爵准备出城反击。” “所以今晚要塞会很乱,也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你就能跑得很容易,哪怕你没被发现,要塞大门外就是壕沟,拒马桩,陷坑…总之是数不清的陷阱。” “但至少我遵守了我的承诺——在得到武士之道后,还你自由。” 亚莉珊德拉表情微微一颤。 没想到…这个人类,他居然真的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她原本都做好了对方会威逼利诱,然后自己宁死不从的准备来着。 对面的路斯恩一声不吭的等待,但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 片刻的迟疑后,亚莉珊德拉还是试探着抬起头,悄声问道:“那…你该怎么和你的主人解释?” “很简单,我都告诉他了。”灰瞳少年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什、什么?!” 亚莉珊德拉彻底惊了。 “没错,我告诉他这都是我安排好的——你是被我放出去的诱饵,用来吸引冰川荒原中的精灵军队上钩的。”路斯恩耸耸肩:“于是他同意了,因为眼下他和皇帝也的确需要这些情报。” “原来如此……” 惊愕的女精灵表情骤然一怒:“所以你不是要放我离开,而是要利用我?!我……” “是不是利用,要看你怎么想。”路斯恩毫不客气的打断她: “我会派出两名猎魔人跟踪你;你可以试着甩掉他们,或者杀死他们——虽然我觉得现在的你,暂时还办不到后一件事。”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试不试随便你…你的镣铐我已经解开,门我也不会关;要走…只有今晚。” 说完,灰瞳少年便扭头离开,镣铐和铁窗的钥匙随手丢在一旁。 牢房里只剩下亚莉珊德拉自己,呆呆的望着铁窗外高耸入云的断界山,还有漫天闪烁,自由自在的星辰。 要…吗? 这肯定是个陷阱,他们想利用自己找到有关雄鹰陛下军队的线索;但无论如何也是一次机会;过了今晚如果自己不离开,那么对他们就再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 那样…自己就死定了。 死亡…或者说毫无反抗之力,生死皆由他人掌控的恐惧,令亚莉珊德拉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但是如果自己活下来的话,对雄鹰王陛下应该更有利才对…吧? 这一刻的督庭首席副官眼前一亮,仿佛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自己掌握了不少有关帝国军队的情报——敌人的兵力,接下来的部署,要塞的防御体系,还有他们私下里的计划…这些,对陛下应当都是很有用的。 自己不是为了苟全性命才要逃跑,自己是为了对雄鹰王陛下尽忠,为了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 深吸一口气,微微颤抖着的亚莉珊德拉挣扎着站起身,忙不迭的拾起地上的牢房钥匙。 这一刻的亚莉珊德拉,内心再无半点恐惧;这一刻,她脑海中所想只剩下一件事。 找到雄鹰王陛下,将自己所搜集到的一切情报,还有在埃博登之战的过程与结果,通通要让陛下知晓! ………………………… “成功了吗?” 静静的浮空城塔顶,道尔顿·坎德盯着从楼梯下走上来的灰瞳少年,面无表情的问道。 “一分钟前她刚刚翻过断界山要塞的城墙,现在大概正在想办法绕过那些壕沟和陷坑吧?” 路斯恩开口回答道:“我已经派了四名猎魔人跟踪——两明两暗,不会跟丢的。” “情报呢?” “该透露的已经透露了——要塞的体系布置,兵力多少,接下来的部署,没有问题。” “告诉她了?” “说了,但我只告诉她会有两个人跟踪。” “会被发现吗?” “配合好的话,不会;如果出现意外,也有补救的办法。” “确认过了?” “已经反复核对两遍,全部都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的。 道尔顿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眺望了一眼远处沉浸在黑夜中的冰川荒原,默默转身向楼梯下走去。 “道尔顿大人!” 看着对方要离开,一直把话憋在心里的路斯恩忍不住喊住对方,神情纠结的问道: “您为什么能猜到,亚莉珊德拉一定会离开呢?!” 道尔顿停住脚步,默默回首,瞥了路斯恩一眼: “因为我知道。” 这种听不明白的“答案”,让灰瞳少年的表情更纠结了。 “在有机会活下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想要被杀死——即便知道是陷阱,为了争取到活下去的一线希望,他们也会主动跳进去。” 在与鲁特·因菲尼特见面之后,道尔顿·坎德最大的变化,就是开始愿意耐心的向别人解释原因:“如果我们不向她说明,或许她还会犹豫;但当我们摊牌之后,留给她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 “死,或者活;她不想死,所以肯定会选择后者。” “但这说不通啊!”路斯恩继续追问道:“我…我不是要说她有多勇敢,但她真的不怕死!” “不怕死,和想死不想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道尔顿·坎德摇摇头:“亚速尔精灵们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呃…为了生死存亡的大义?” 费了好大的力气,路斯恩才从脑海中回忆起这句话。 “换句话说,是生存还是死亡,在亚速尔精灵眼中同样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一点上,他们和人类没什么区别。”道尔顿轻声道: “所以对人类通用的道理,在这一点上对精灵们一样通用;只要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只要还没有失去生存的渴望,他们就会不计后果的确保自己还活着。” “那理由呢——既然知道这是陷阱,她还有什么理由会乖乖服从我们的想法?” 路斯恩还是不明白。 “理由?” 道尔顿·坎德目光一凝,想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恍惚不定:“路斯恩…人类,无论如何掩饰自己的情感,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十分之九都是由身体所产生的欲望与情感做出的。” “置于其上的理性,所能产生的改变其实非常有限;而它最经常发挥的作用,就是为行为提供一个动机,或者借口。” “所以理由这种东西,都是在事后用于欺骗他人或者欺骗自我的手段;只要确认一个人的想法仍然符合一个自然人的正常思维,没有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 “理由…根本不重要。” 说完,道尔顿根本不理会灰瞳少年是否真的明白,便已经转身离开朝楼梯下走去;过了足足一分钟,沉思的路斯恩才回过神,忙不迭的跟上。 浮空城的“城堡大厅”内,黑发巫师也在进行出发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因为康诺德陛下必须驻守断界山要塞,所以我将全权负责此次战争的一切部署。” 圆桌前,洛伦环视了一眼周围所有的将领和指挥官们:“有任何需要和困难,请现在就说出来。” 圆桌另一端,所有人面面相觑。 最先开口的,是风暴堡伯爵艾顿·格伦威尔。 “这一战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要在血骸谷附近建立起稳固的前哨站和军营吗?” “是…也不是。”洛伦点点头:“我们需要在血骸谷建立两到三个至少能容纳三千人和战马的营地,配合号角堡浮空城完成大范围的侦查,确定亚速尔精灵军队的位置。” “当然,这样做一定会吸引到敌人的注意力,所以还要做好准备抵御敌人的围攻;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帮助断界山要塞分担一部分压力,确保要塞不会陷落。” “我们有多少兵力?” 这是赤血堡伯爵艾克特最关心的:“除了拜恩的五千军队,浮空城以及赤红巨龙格鲁姆,可以从要塞得到多少兵力支援?” “康诺德皇帝会向我们提供两千军团士兵,萨莉卡·约拿女大公也是一样,两千骠骑兵。”洛伦沉声道: “当然,代价就是我们所带来的巫师和炼金术师们,必须留下相当一部分帮助断界山要塞,继续强化防御,并且在战时提供后勤和医疗方面的支援。” 艾克特伯爵缓缓点头,对这个决定表示没有异议。 “也就是说这次出动的兵力总共有将近一万,其中七千都是骑兵?”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微微蹙眉:“而且还是在根本得不到补给的血骸谷——这样的话,我们的后勤岂不是很危险。” “辎重粮草,浮空城大概能储备全军坚持一个月左后的量。”洛伦继续道:“断界山要塞会组建一支五百人规模的辎重队,用雪橇和马车运载物资,每天向我们提供一次补给,时间定在每天傍晚。” 众人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这就是个陷阱,诱使精灵们袭击辎重。 如果他们成功了,就会误以为营地断粮; 如果失败…血骸谷的军队就能完成之前的任务,从俘虏身上得到雄鹰王军队的情报,可谓一举两得。 “呃…我有一个问题。”刚刚走进来的路斯恩,试探着举起右手看向黑发巫师:“如果没记错的话,想要完全运行浮空城需要大批的巫师和矮人的工匠配合才能完成;把巫师们借给要塞,那我们该怎么启动浮空城呢?” “这个……” “这根本不是问题,好吗?!” 没等洛伦说完,艾萨克就已经抢断道:“有本人和艾…艾因·兰德在,只要再有七八个土豆——我是说巫师,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 但黑发巫师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艾萨克,你必须留在断界山要塞。” “什么?!” “这是康诺德的要求,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洛伦平静的望着艾萨克:“因为断界山要塞不容有失,你留下我才能更放心。” “但我留下这个鬼地方能做什么?”艾萨克完全不明白:“那帮土豆…我是说炼金术师,连我说的话都不懂;波伊的女大公?比母猴子强点儿有限;那个要塞的骑兵队长?他要不是还能吃饭喝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活人,还有康诺德皇帝……” “是莉娜·德萨利昂的表兄!”洛伦盯着他:“换句话说,也是你的大表哥——而且是给了你骑士头衔,顶着压力让莉娜嫁给你的恩人!” 沉默了十秒钟,艾萨克终于泄了气:“好吧,我明白了——看在莉娜的面子上,我会尽量帮助他守城的。” “谢谢。”叹息一声,洛伦重新将目光扫向在场的众人: “那么接下来,我来安排诸位的任务……” 第一百九十二章 行军冰原上 断界山要塞,前往血骸谷的道路上。 时间逐渐推进至冬季之末,但天气不仅没有转好,反而开始变得愈发恶劣——难得的几天晴空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被连绵不绝的乌云与风雪遮掩。 冷冽的寒风中,一支庞大的骑兵军团沿着古老的,从第六世代布兰登一世时便留下的道路,保持着四五骑一排的队形在排成绵延狭长的队列,向血骸谷挺进; 骑着浑身皮甲的战马,走在时而颠簸时而平稳的荒野之上,骑士们背负着比来时更加沉重的行囊,连甲胄都包裹上了保暖的皮草,终于开始适应了这寒冬地狱般的天气。 当然,也多亏了历代断界山要塞守军的辛劳…站在一处缓坡上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叹息着向着远处的道路极目眺望。 这里是断界山北方的荒原——别说聚落,十几公里内连人影都不可能有;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还能保持一条比较完整,可以正常行军的道路,简直不可想象。 “艾克特大人——!” 嘹亮的呐喊与马蹄声在天际下回荡,一名举着黑底金狮子旗的骑兵在队列侧疾驰狂奔,直至看到怒火堡伯爵的身影才急忙勒住缰绳。 “奉公爵之命——前方浮空城已经在血骸谷营地完成停泊驻扎,眼下两千军团士兵与公爵直辖军正在号角堡周围安营!” “军团骑士在血骸谷东西两侧,号角堡两翼设营驻扎,确保周围必须是平坦荒野,绝对不得靠近冰川和高地;游骑兵和骠骑兵在血骸谷散开,以小队规模向周围扫荡侦查!” “明白!” 紧蹙眉头的怒火堡伯爵没有多问一句话,看也不看便向身后的侍从伸手:“地图!” 忙不迭跑过来的侍从,将一副有些简略的地图直接张开在马背上。 看着这幅从“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便再没有多少变化的冰川荒原地图,怒火堡伯爵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似一片平坦的冰川荒原,实际上却是由大大小小的破碎丘陵和崎岖地段所组成;有冰川,有断崖,翘峰,冻湖……真正能够方便大规模军队展开的地段,真的只有血骸谷一处。 在亲眼看到这里的地形后,艾克特基本可以确定当年的“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血骸谷之战,绝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精心计划,并且设计出来的大战役。 只有在那里,帝国的军队的纪律和阵型,骑兵突击和远程弓弩手反击的优势才能得到全面的发挥;否则被堵在要塞内,再多的军队也只能一队一队的顶上,最后被海量的魔物活活淹死; 而若是在破碎的荒野中和敌人遭遇,无法保持阵型的帝国军队,恐怕只有阵线被魔物和邪神们冲垮,然后被分割屠戮这么一个下场而已。 数万乃至数十万军队之间展开,决定两大势力命运的终极会战…只是最后的结果和一掷而已;真正关键的在于如何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战场,并且确保最终的战场是对己方最为有利的。 这一瞬间,艾克特伯爵突然意识到,过去几年中洛伦公爵竭尽所能的发展贸易,统一军制,最后挖空了拜恩教会的财富,是何等的明智。 因为想做到这一切需要的是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及钢铁般纪律的组织力;谁能更快,更多,更好的将战争所需的一切准备完毕,投放到需要投放的地点,谁就能赢得绝对的主动权。 一定程度上谁会赢得战争,在开战之前很可能就已经决定了;单打独斗的骑士再如何以一敌百,也只能在滔天巨浪中,掀起不起眼的波澜。 所以更加优秀的统帅,则会确保这种决战根本不会发生——在双方的准备阶段,就将敌人消灭于萌芽状态,最终以彻底碾压级的姿态凌驾其上。 荒野上凛冽的寒风,让艾克特伯爵从无尽的沉思中清醒过来,用戒指上的纹章在地图上戳了几个记号,然后递给送信的信使: “把这份地图交给湖心城的兰马洛斯伯爵和白马峰的瑞格雷尔伯爵,命他们各自率领部下,配合帝国的游骑兵,在标识好的位置附近开始侦察。” “不准放过一处山洞,不得遗漏一处痕迹;一旦发现敌军踪迹立刻汇报,不准擅自组织战斗!” “遵命!” 接过地图的信使直接塞在怀里,拔起旗帜便纵马沿着队列继续狂奔向下一站。 “侦察敌情,这是要准备和亚速尔的雄鹰王开战了吗?”看着已经跑远的信使,艾克特身后的侍从忍不住开口问道。 面无表情的怒火堡伯爵回首望去,视线扫过自己拿一脸激动的侍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 “恰恰相反——我们这么大规模的使用骑兵进行武装侦查,摆出打扫战场准备开战的样子,目的就是为了要避免和雄鹰王立刻发生正面冲突。” 血骸谷的号角堡塔楼顶端,看着还是一脸困惑的路斯恩,洛伦沉声解释道。 站在他身后的灰瞳少年一声不吭,只是脸上还是掩饰不住好奇的表情。 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始终盯着一片荒凉的血骸谷;就在号角堡停泊驻扎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两千名帝国的军团士兵和拜恩的骑士们便已经开始围绕在城堡之外,顶着寒风在积雪中修建环形工事和营地。 不得不承认的是,帝国的“黑色城墙”们无论耐力或者适应能力,在诸公国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即便在荒野的冻土之中,他们也有办法用盾牌和铁锹挖掘壕沟,甚至用已经开化的积雪修建“护墙”。 在两千名军团士兵的协助下,仅仅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片围绕城堡修建的环形营地就已经有了雏形;有了最简易的护墙、壕沟与营帐区; 甚至在靠近城堡的“内环”,军团士兵们还预留大片挖掘完毕的“空地”,暂时用来当做物资集散地,以后还能用来修建粮食仓库,军营医院,救护院,武器储备室和修理用的铁匠铺工坊,并且按照挖掘的进展速度,在工程进展的同时修好了简易的道路。 按照那名向洛伦汇报的军团指挥官的说法,他们几乎就是遵循“半永久化军营”的标准,来修建这座“临时堡垒”的; 并且看眼下的工程进度,一天就能完成最基础的建设,一周内就能正常使用;最多两个月,这个军营就能“半永久”的存在下去。 随洛伦而来的伯爵们,在听到这个答复的时候几乎全部沉默。 一天一夜就能建造一座堡垒…换成是拜恩的骑士们,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至于原因——除了因为军团士兵几乎都是农民和工匠出身外,就是因为帝国的军制早在十二个世代之前就完成了统一化;东萨克兰的士兵和西萨克兰的士兵除了口音和军服上也许有差异外,从靴子到甲胄,从武器到训练…全部如出一辙。 洛伦并不指望拜恩的骑士们能像帝国的军团一样,也不需要;他只需要这帮人能够明白自己统一军制的目的和苦心,并且不再反对自己就足够了。 两个世代的分裂虽然没有让拜恩各个领地间离心离德,但至少是出现了半独立的情况——较为贫穷的地区还好一些,比较富饶的伯爵领则指望着仅仅对公国服役和纳税,其余的事务自行处理,不再接受公国的干涉。 远处的荒野上,已经能看到行进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号角堡的控制范围内;几名纵马狂奔的骑兵,正朝着堡垒方向疾驰而来。 “是前去和骠骑兵联络的信使,他们回来了!” 上前半步的路斯恩望着骑兵手中的旗帜,扭头瞥向身侧的黑发巫师:“这么快就来传讯,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洛伦大人我们真的…不会和亚速尔精灵立刻开战吗?” “这不是我们来决定,而是要由亚速尔精灵的统帅决定的事情。” 洛伦摇摇头,表情倒是很冷静:“我们要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去考虑——如果我是雄鹰王,我现在应该立刻消灭这股企图在血骸谷驻扎的敌人吗?” “这…应该吧?” 有些自我怀疑的灰瞳少年,表情十分的不确定:“一旦我们在血骸谷建立了营地和堡垒,就会极大的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同时也是他们向断界山要塞进攻的最大障碍——不消灭我们,进攻断界山要塞时,就一定会腹背受敌啊!” “没错,但这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他们的想法。”洛伦笑了笑,轻叹了口气:“从亚速尔精灵一方看,这可能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呢。” “嗯?” 路斯恩一脸的匪夷所思。 “你这样思考一下——他们铲除了我们所有的侦查据点,于是我们派出了侦察骑兵;我们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派出一支骑兵军队企图抓住他们;他们消灭了这支骑兵,于是我们动员了更强大的军队,直接控制血骸谷到断界山要塞附近所有的区域。” “这样想想看,是不是特别的顺理成章?” 路斯恩点点头,但不是理解了,而是“虽然听不懂但感觉特别有道理”的那种表情。 “简单来说,帝国的每一次举动,都是单方面针对精灵们的刺激所造成的反应,很被动,也很好预测。”洛伦开口解释道: “在布拉哈伯爵的骑兵被全歼之后,帝国有两种选择——要么缩在要塞里死守不出,要么主动出击扩大控制范围,确保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任何一种,都在雄鹰王的预料之内;所以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避开我们的控制范围,继续做他们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并且同时……” “同时还能让帝国白白浪费许多人力物力,来维持血骸谷据点的存在?!” 猛然间醒悟的路斯恩,直接破口而出。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所以我认为对方在短期内,会尽量避免和我们交战;甚至是故意放出些诱饵干扰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有事可做,不去想‘他们到底在哪儿’这种麻烦事。” “于是等到敌人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恐怕是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洛伦的脸上多出了些玩味的笑: “他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摧毁我们这个士气低沉,补给匮乏的要塞而已。” 明明是开玩笑似的话,却让路斯恩有些恐惧的咽了咽唾沫。 “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路斯恩很是艰难的问道。 “简单的说,就是夺取这场战斗的主动权——当然,想办到这一点很不简单。”洛伦猜测道:“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他们所在位置,弄清他们想要做什么。” “这才是眼下真正的重中之重,所以康诺德才会答应我们,让那个亚速尔精灵俘虏‘逃’出去——虽然看起来希望渺茫,但只要还有一线可能,那么就不应该放过。” “并且我们控制了血骸谷,虽然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但被压缩了活动范围的精灵们同样会很简单;他们的补给十分有限,如果不能在消耗完之前攻占断界山要塞,就等于全军覆没。” 两人说话的间隙,一脸阴沉的道尔顿·坎德已经走上塔顶,冰冷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脸。 “坏消息?” 洛伦很本能的问道。 道尔顿微微颔首:“我们的游骑兵找到了赛特·布拉哈伯爵,纳泽骑士长还有一众骠骑兵们被歼灭的战场,就在距离此地不到半天的位置。” “除了战场上的踪迹之外,所有亚速尔精灵的尸体,武器,破损的甲胄——如果真的存在过的话——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骑兵们的尸体还在原地。” 洛伦叹了口气:“那…好消息呢?” “我们找到了纳泽骑士长。” “他还活着?!” “他没有死。”道尔顿强调道: “至于是否还活着…这要看你怎么认为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预料之中 “情况怎么样?” 看着浑身是汗,紧蹙着眉头的小个子巫师从病房里走出来,刚开口问的洛伦感觉自己已经得到答案了。 “非常糟糕——硬要说的话,我甚至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艾茵十分不忍的向房门后瞥了一眼:“他身体上的虚空反应非常强烈,而且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哪怕暂时消除,不用太久又会再次爆发出来。”、 “外伤呢?” “几乎没有,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只是每次虚空反应爆发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随时会分解一样,比刚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甚至只是轻轻碰一下,眼珠就有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的迹象,骨头和肌肉会直接分离,内脏更是好像迫不及待的要从身体里掉出来!” 越是描述,小个子巫师就越是激动,湛蓝的眸子里尽是恐惧的颜色:“我尝试着给他喝了一些有助快速恢复的汤剂,但根本没有用处——不论给他吃什么,喝什么,都会被他的身体完全排斥!” “甚至是强行用漏斗和导管灌入身体,也会被粘液包裹着直接从口鼻排出体外!还有……” “我知道了!” 看着艾茵那愈发痛苦的表情,洛伦连忙打断将她抱在怀里:“接下来你不用再管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抱歉,没能帮上什么忙……”眼眶泛红的小个子巫师紧紧趴在黑发巫师的肩膀上,声音里多了几分抽泣。 “没关系,你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哪怕是道尔顿导师也不行。”紧蹙眉头的洛伦只能尽量安慰,拍拍她的后背:“不用担心了,把他交我就行了。” 又多劝了几句,几近泪目的小个子巫师才十分勉强的转身离去。 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救助一名誓言骑士这种事…不光是他,几乎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可想象的。 背负着圣十字“誓约”的誓言骑士们,本身就拥有常人无可比拟的力量——理论上只要他们的意识没有彻底崩溃瓦解,就能一次次的从死亡的边缘回到人间,并且完好如初。 就像手持“璨星”的那位…不论是被肢解,腰斩,断头,掉进冰窟深渊,活埋在巨龙王城的废墟之下……依旧能一次次的重新站起,挥舞长剑斩杀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对于倚靠“信仰”而存在的他们,疗伤这种事情…本就是非常荒谬且无关紧要。 真正意义上能够伤害到他们的,也只有最单纯的虚空之力,或者来自另一个邪神的力量——同样的例子,被夺走了一只手臂的誓言骑士。 莱曼特斯,“亡骸者”…还有潜伏在冰川荒原之中,按照某个少年所说已经“连保持自己的存在都特别困难”的四名邪神。 直至艾茵走远,道尔顿·坎德才缓缓走出门;沉闷的天色让他本就无表情的面孔显得很是阴森。 “我猜…情况比艾茵说的还糟?” 道尔顿摇摇头,走到黑发巫师身侧才缓缓开口,压低了嗓音。 “如果你还抱着救活他,甚至仅仅是帮助他恢复这种想法…放弃吧。” 瞥了眼表情试探的洛伦,道尔顿面色阴沉:“他到现在还没有死,完全是倚靠那种诡异到极点的虚空之力,在一次次将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维系在一起——当然,也是让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元凶。” “您的意思是……” “纳泽骑士长现在的状况,已经和被虚空侵蚀,突变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没有发生异常,也许和圣十字的‘誓约’有关。” 道尔顿冷冷道:“就现在看到的情况而言,与其考虑怎么救他,不如考虑怎么杀死他——这是个隐患,很难说他是否下一刻就会发生突变。” 洛伦一挑眉:“但他是誓言骑士,还是断界山要塞的教会骑士首领。” “我知道。”道尔顿微微颔首。 所以,必须想一个能杀他的绝好理由——两人心照不宣。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得弄清纳泽骑士长还有骑兵们被击溃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片刻,洛伦将目光转自己的导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暂时清醒一段时间——不用多,几分钟就行。” “浮空城内的实验室里,留有科罗纳大师生前的手稿,是关于他的‘回溯’理论的。”道尔顿随口提了一句,显然并不打算深讲:“利用这一理论完成的魔法阵,大概能让他暂时恢复到出现问题之前的状态。” “什么时候生效?” “已经生效了,他现在应该刚刚苏醒……” 下一秒,怔住的两人几乎同时回首——房间内的虚空反应,突然消失了! 没有犹豫,洛伦与道尔顿先后冲进了房间,然后又十分“默契”的站在门后,死死盯着床上的身影。 断界山要塞最年长的教会骑士,“捍卫之盾”誓言骑士纳泽……死了。 而且还是以一个极其“滑稽”的模样死去的。 他似乎是想用小个子巫师遗留在病床旁的刀具割开喉咙,但问题是他的身体恢复速度实在太快了,被利刃撕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流血,就已经恢复了原状; 于是他又尝试着将长针和细棍从鼻腔和眼珠捅进颅腔;可每次刚刚成功,恢复的身体就将长针和细棍排出体外;于是他只能“不厌其烦”的尝试,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 终于,抢在控制身体的虚空之力被魔法阵弱化的那一刹那,贯入颅腔的细棍终于没有再次被排出,被卡在了鼻腔内。 于是,死亡的纳泽骑士长看上去就像是拼命从鼻子里拔出什么东西,却忘记了刺破眼睛的长针和卡在脖颈的刀刃这么一副“滑稽”样。 痉挛的肌肉和紧绷皮的皮肤,让他的表情看上去狰狞无比,身体更是像没骨头似的纠缠在一起。 那一刻,即便是已经无数次亲眼见证死亡的两个人,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不是因为死亡的模样,而是…… 究竟该有怎样的痛苦,恐惧和绝望,才能让一个信奉圣十字的“誓言骑士”如此不顾一切的选择死亡? 短暂的死寂,两个人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以至于谁也没察觉到门外响起的急促脚步和呼喊声。 “洛伦大人,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传来情报,他们在帝国的据点废墟内遭遇了……” 话音未落,冲进房门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脚步和呼吸猛然停住,颤栗的目光死死盯着床上的尸体,面颊上的血色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短暂的安静后,他那一动不动的身体开始剧烈的反应起来;脸色苍白的风暴堡伯爵就像中了一箭般,按住胸口然后用力俯身。 “呜——!!!!” 浓烈的气味,在病房内散播开来。 足足过了将近五分钟,几乎将苦胆都吐出来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才大口喘息,倚靠着墙壁站起身,面色苍白的擦了擦还留有残余的嘴角。 “抱歉,洛伦公爵还有道尔顿阁下,我…实在是……” “没关系,可以理解。”洛伦抬手打断他:“说正事吧,他们在据点废墟遭遇了什么?” “冰原狼人!”格伦威尔伯爵沉声道: “一支至少千余上下的冰原狼人部落,占据了帝国的据点废墟,并且附近还有大量敌人活动的痕迹——兰马洛斯伯爵传来讯息,他已经号召在号角堡左翼的骑兵集结,并且请求支援!” “那附近应该有差不多一千骑兵,正在附近进行武装侦察。”洛伦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道尔顿·坎德:“立刻把他们召回集结,派一名指挥官去支援兰马洛斯和瑞格雷尔他们。” “现在要塞内的人选,路斯恩最合适——我现在就去找,让他立刻出发!”道尔顿点点头,没有半点犹豫向门外走去。 看着道尔顿快步离开的身影,黑发巫师重新将目光转向格伦威尔伯爵:“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德雷西斯说,要塞北面和南面的冰原狼人部落,应该都已经被扫荡一空了。” “没错,但很可能正因如此,那些更偏僻地区的部落察觉到这一点,才会这么大规模的迁徙。”格伦威尔表情同样不太好看: “初步预计,眼下正在向血骸谷迁徙与活动的冰原狼人,恐怕……” “不会低于一万!” ………………………… “战争…就要开始了。” 荒凉的冰原上,手握长刀的精灵武士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在他的身后,千万只脚步在深深的积雪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林的长枪与飘扬的三角旗帜在寒风中摇晃,飘荡,猎猎作响。 吱呀作响的两轮车与四轮车在雪地里碾出平坦的道路,肩扛长枪与利刃的精灵武士们并肩而行,犹如庞大的洪流般在荒野中蜿蜒曲折的行进,犹如几条并行却从不交汇的河流,在寒风与积雪中进发。 精灵武士的目光眺望着自己的东面——从血骸谷传来的消息,帝国的军队已经出动,并且在血骸谷建立了一个巨大的营地,并且派出数千骑兵来控制这一区域。 从旗帜和武士的穿着上来判断,这支军队的主力和首领就是曾经在埃博登城下阻遏了亚速尔精灵大军整整三十天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 断界山要塞的帝国皇帝自断一臂,最重要的助力被牵制在了这片毫无意义的荒原之中,并且为亚速尔精灵大军清空了道路——简单来说就是在抵达断界山要塞之前,他们再也不会遭遇到任何来自帝国方向的袭击了。 这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 “大人,我不明白。” 精灵武士的身后,刚刚从断界山要塞“逃脱”的亚莉珊德拉紧抿着嘴角,语气稍稍有些起伏。 在离开了断界山要塞之后,狼狈不堪的女精灵武士在一片雪白的荒野中行进了整整两天两夜,几乎被冻死的情况下才被率军撤退的精灵武士发现,并且收留了她。 至于自己其实是被帝国放出来的诱饵这种事情,亚莉珊德拉当然不会说…她也确信自己成功的甩掉了那两名被路斯恩派出来的猎魔人——至少在自己昏迷之前,已经没有任何人跟踪自己的迹象了。 利用从路斯恩口中,并且自己观察到的情报,亚莉珊德拉也成功赢得了这位雄鹰王亲信的信任;但是在对方确认自己给出讯息后,却做出了和意料之外截然相反的决定。 “为什么在帝国建立了血骸谷营地后,您却选择了避而不战,反倒是驱赶那些冰原狼人去骚扰他们,转而向断界山要塞继续进军呢?” 在开口之后,女精灵武士也不再压抑自己的疑惑:“若是我们无法一举攻下断界山要塞,岂不是还会遭遇到后背受敌的情况?” 面对亚莉珊德拉的疑问,精灵武士却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因为…这就是战争啊。” 亚莉珊德拉低下头,但显然没有被说服。 “战争的关键,就是不能被敌人的行为干扰到自己的计划——更何况,眼下我们的敌人几乎就完全在按照我们预订设好的布置行事,每一步…都在雄鹰王陛下的预料之中。” “他们试图寻找我们的踪迹,试图让我们在冰原中自生自灭,试图知晓我们在做什么,试图破坏我们的计划……”精灵武士微微一笑,凝视着亚莉珊德拉那疑惑的面孔: “没错,尊敬的督庭首席副官阁下,就连你这位被敌人放出来的诱饵…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呢。” 嗯?! 大惊失色的女精灵武士浑身一震,猛地将头沉下,单膝跪倒在地:“万分抱歉,在下的确是被敌人有意放出来的诱饵但绝没有背叛陛下!当大人向在下伸出援手之际,在下已经将敌人的密探彻底……” “不用紧张,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嘛,督庭首席副官。” 精灵武士的脸上,尽是神秘的微笑: “一切…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早说啊 “不准追击!不准追击!全军集合——!!!!” 血骸谷之西,帝国据点废墟。 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挥舞着长刀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一边在“散”不成军的骑兵间狂奔,一边放声大喊着:“没死的都赶紧给我滚回来——去向号角堡报信的人呢,回来了吗?!” “没有!” “找艾克特报信的,回来了吗?!” “也没有!” “妈的,还能不能给我个好消息了?!” 破口大骂的兰马洛斯伯爵勒住缰绳,停在队列最前,紧攥在手里的长刀微微颤栗。 不远处的荒野冰原上,成片成片的冰原狼人攒动着;白色的,在冰雪中十分难以分辨的毛发,眼下却是清晰可见,影影绰绰。 这是理所当然的——无论什么,当数量达到成千上万的时候都是一清二楚! 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声中,数不清的冰原狼人从四面八方扑向刚刚“歼灭”了据点废墟内狼人部落的拜恩骑士们。 显然,这就是一个陷阱;至于为什么一群怪物和野兽也变得会使用欺骗的“战术”…这不是现在的拜恩骑士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眼下的他们只有四百多名骑兵,但敌人——哪怕只是一群野兽似的怪物——却是成千上万! 荒野的地形十分破碎,但也十分开阔,这就意味着他们根本别想逃掉;冰原狼人的速度也并不比战马慢多少,短距离的冲刺,根本不可能甩掉这些敌人。 扑面而来的冰原狼人…与其说像潮水,不如说更像是活着的“暴风雪”,以冲刺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求援的讯号已经发出去了——已经有两三队散出去的骑兵有了回应,很快就能赶来。” 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喘息着勒住缰绳,催促似的喊道:“他们会从右边接应我们,再等一会儿我们就能突围了,我来开路!” “你说什么?”兰马洛斯猛地回头,就像听到什么很惊人的事情似的: “逃跑?!” “是突围!” “这不都一样吗?!”骂骂咧咧的兰马洛斯伯爵,毫不掩饰的讽刺道:“敌人还没扑上来呢,就想着要逃跑了!” “这怎么能一样?!”瑞格雷尔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你疯了吧,我们的任务是侦查,侦查亚速尔精灵的动向,不是和这帮冰原狼人……” “那你告诉我,这帮冰原狼人是冲谁来的?!” “这我怎么可能会……” “那你就闭嘴,现在这里我是最高指挥,服从命令吧!”兰马洛斯吼道:“要是我们现在直接撤了,突围;这帮牲口就会直扑号角堡要塞——直接放它们过去,后排的骑兵根本连展开的时间都来不及。” “我们就在这里,直直的从它们中间杀穿出去,能争取多少时间就争取多少时间——等他手下的三千骑士抵达,就能一波把这帮杂碎全撕了!” “牵制,侦查,扫荡……这才是骠骑兵的意义,这才是我们在这里的意义,不然你还真指望一座城堡就能控制整个血骸谷啊!” “可是……” “再可是你就滚!” 被堵住嘴的白马峰伯爵一时间涨红了脸,死死盯着对面已经冲上来的冰原狼人,赌气似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我们是谁?!” 高举着马刀,兰马洛斯伯爵在骑士间环视一周。 “拜恩————!!!!” “我们·是·谁——?!” “拜恩————!!!!” “那就杀给我看——!” 战马嘶鸣,兰马洛斯奋力呐喊着: “拜恩人——冲啊!” 滚雷般的马蹄声中,四百余名骠骑兵和拜恩游侠骑士发起了冲锋,势不可挡冲向已经迎面扑来的冰原狼人们。 犹如最锋利的尖刀。 “噗嗤——!” 横劈的长剑拽着犹如扇面般的白影,撕开了狼人下颚的颈部;血浆喷而出,将白马峰伯爵的视野染成了红色。 该死…该死的兰马洛斯,他这是被那个死了的博西瓦尔上身了吗? 我军的目标应当是牵制和侦查,根本没做好和上万怪物厮杀的准备,就这么唐突间让自己身陷重围…找死也不是这样的。 该死的混蛋…白马峰伯爵紧咬牙关,扔掉手中的长剑,从身侧的侍从手里抢过了黑底金狮子旗,将旗帜尖顶当枪尖平举。 “举枪啊你们是拜恩人,举枪——!” 嘶吼声中,拜恩的游侠骑士们纷纷加快速度冲到队列最前,将挂在马鞍上的旗枪拔出,化身队列的“刀尖”。 “噗!噗!噗!” 血花在雷鸣般的战场上,犹如繁星般绽放。 马蹄所过之处,便是血肉铺就的道路。 冰原狼人那散乱不堪的阵型——如果它们真的有“阵型”这个概念的话——根本抵挡不住四百名骑兵所组成的“骑墙冲锋”。 被长枪贯穿,被马刀斩首,被马蹄践踏,被长剑割喉,被战马撞翻……保持着锥形阵的骠骑兵们就像在大海里穿梭的鲨鱼鳍,将所经过的“海水”统统分割。 但凶悍的冰原狼人们却没有任何被震慑的迹象——甚至恰恰相反,它们就像疯了似的扑上来,甚至是将前排的胞族们活活踩死,也要嘶吼着冲到骑兵们的面前。 在这种“悍不畏死”的敌人面前,冲锋的骑兵们也在不断的被击落,从马上被拽下,被舍命扑击的狼人撞倒在地,被数不清的狼人撕扯,像猎物般分而食之…… 短短几分钟,四百余名骑兵笔直的在冰原狼人的“海洋”中撕开了一条道路,而且是从最前端穿到了最末尾! 弥漫在战场上的冰雪混杂着战马和骑士们身上挥洒的汗,口中呼吸的气…恍惚之间,数不清的冰原狼人依旧还在铺天盖地而来; 如果是在往常,这帮怪物在付出这么大的伤亡,明白“自己的猎物”并不好惹之后,就会溃散似的逃跑了;但现在的它们不仅没有崩溃,依旧在疯了似的扑向这区区数百人的骑兵队。 响彻山谷的嘶吼,仿佛是能将一切吞没的力量。 “看到没,这帮牲口就是铁了心的要弄死我们——要是这时候撤退,还没准备好的要塞和骑兵,会被它们给冲垮的!” 漫天的咆哮声中,声嘶力竭的兰马洛斯冲着满脸血污的白马峰伯爵骂骂咧咧:“援军呢,你刚刚说的援军呢,再没有援军我们就都死定了!” “我不是圣十字,我也不是洛伦公爵,我怎么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被激怒的瑞格雷特同样冲着这位湖心城伯爵咆哮,一把勒住缰绳:“再冲一次,这次尽量向血骸谷西面突围!” “公爵那边得到消息了,大不了就是死在这里,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可是你说的?!” “这就是我说的!”瑞格雷尔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反正都被你害死了,死了又能怎样?!” 兰马洛斯咧嘴笑了出来。 “你个混蛋,还在笑?!” “笑怎么了?” “我不管,把嘴给我闭上!”白马峰伯爵歇斯底里的喊道:“英勇就义的时候,不想再看到你那张贱笑的脸!” “噗哈哈哈哈哈哈……” “把嘴闭上,不准笑!” “哈哈哈哈哈……” “你这个……”看着笑到快喘不过气来的湖心城伯爵,涨红了脸的瑞格雷尔正想打断,突然被身后的侍从拦了下来。 “大人,有人来了,是号角堡的方向!” 嗯?! 骑兵们纷纷扭头,望向那侍从所指的位置。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在战场的侧翼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黑底金狮子旗! 近千余名游侠骑士和骠骑兵们从山坡上迅猛冲下,挥舞着长枪与马刀,犹如奔雷般扑向混乱不堪的冰原狼人们。 面对骤然出现的“猎物”,冰原狼人们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更没有任何防御的准备——成片成片的冰原狼人,犹如田地里的麦子般倒下。 刹那之间,战场的形式便彻底扭转;冲锋的骑兵们几乎横跨了大半战场,才开始被集结起来的冰原狼人拖住了继续进攻的步伐。 但也仅仅是被“拖住”而已。 山坡下的骑兵们纷纷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战场上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倒没有立刻参与进去的打算。 这种突发性质的遭遇战,两支军队之前并没有达成任何的攻守约定,冒然参战反而可能会破坏对方的计划和准备,甚至有可能误伤友军,破坏阵型,闹出“抢战功”这种笑话。 能够被艾克特和洛伦委以重任,除了爵位之外就是因为兰马洛斯个瑞格雷特本身,就是十分成熟的骑兵指挥官。 骑兵的强大在于其机动性和冲击力——反过来说任何人胆敢站在一支冲锋的骑兵面前,即便是他们的公爵也不可能扭转他们的冲锋,更不可能让他们停下来。 因此在确定对方的进攻方向,的确是在来接应自己之后,两名伯爵就十分默契的将之前的“战死宣言”抛到脑后,冷静的看着友军进攻,等待着和对方汇合,然后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结束这场战斗。 当然,前提是敌人不会再有更多的增援了。 但是当对方前来会合之后,说出的话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你特么再说一遍?!” 看着直接骂出来的兰马洛斯,眉头紧蹙的瑞格雷尔尽管十分不高兴,但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打算——因为他的惊讶程度,并不比这位一天比一天粗野的湖心城伯爵少多少。 “是我没有说清楚,还是两位不打算执行命令?” 骑在马上的路斯恩冷冷的打量着两个人,顿了顿沉声道:“奉拜恩公爵之名,命令两位随我们一同撤出战场,在战斗结束之后,做好扫荡残敌的准备——这次听清楚了吗?” “我们听得很清楚。”白马峰伯爵挑挑眉毛,拦住了还想破口大骂的湖心城伯爵:“我们只是不明白,艾克特伯爵那边的三千骑兵还在赶往血骸谷的路上,公爵大人准备用哪支军队消灭这群冰原狼人?” 总不会是那帮帝国的军团士兵吧?两名伯爵心底十分默契的想道。 几乎所有的拜恩伯爵们都明白,洛伦之所以要从皇帝手中要来两千军团士兵,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拜恩的确在这方面存在短板,另一方面就是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明白,统一军制究竟有多重要。 所以如果洛伦真的将他们扔在一旁,调遣那帮帝国的军队前来消灭这帮冰原狼人,他们绝对没有丝毫意外——当然,心里别扭不舒服,那是肯定的。 让一帮拜恩骑士眼睁睁看着萨克兰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光是想想就让两名伯爵浑身难受;而且这个居然还不是皇帝,可是自己公爵下达的命令。 那就更难受了。 看着对面两人的表情,完全没想到那么多的路斯恩紧皱着眉头,有些不客气的沉声道:“我再重复一次,全军交替掩护,撤出战场——这是拜恩公爵的命令!” “那也请您告诉我,公爵为什么…别打断我!” 瑞格雷尔的话说一半,就被身旁的兰马洛斯突然按住肩膀,让他有些不耐烦的扭头望去:“难道问几句也不行吗,这种决定性的战斗如果……” “轰————!!!!” 就在此刻,一声奔雷般的巨响突如其来,那毁天灭地般的声音…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颤。 只见白雪纷飞的战场上,突然间燃起了冲天的火柱,肆意的在惨叫哀嚎的冰原狼人之中左右腾舞! 不,那不是什么火柱,那是…… 巨龙啊! 惊愕的拜恩骑士们一个个把眼睛瞪得浑圆,抬起头一动不动的僵住在原地,下巴连合拢这种事情都办不到了。 兰马洛斯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在冰雪与火海之中惨叫哀嚎的冰原狼人,叹了口气,表情很是无力。 瑞格雷尔的表情阴晴不定,显然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早说啊,要是知道有巨龙在,就没必要让弟兄们送命了。”百无聊赖的耸耸肩,湖心城伯爵举起长刀,向后挥了挥: “全军撤退!” 第一百九十五章 新消息 路斯恩并没有对兰马洛斯和瑞格雷尔两名伯爵隐瞒什么,当赤红巨龙格鲁姆出现的那一刻,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来自巨龙的怒火,彻底唤醒了冰原狼人们本能的恐惧——不论它们的爪子与獠牙再怎么锋利,不论它们是何等的凶恶嗜血,乃至悍不畏死;在面对头顶一百公尺的洪荒巨兽的时候,它们的尖牙厉爪,嗜血凶悍…… 就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罢了。 荒凉的冰原虽然貌似地形十分平坦,但实际上却是由大大小小的山峰,断崖和冰川组成,凸起的丘陵组成了天然的“战场边界”,也将四散奔逃的冰原狼人们“锁”在了这片看上去十分开阔的“荒野”之中。 甚至不不需要太过刻意,赤红巨龙格鲁姆只需要围绕着战场边缘的丘陵,不间断的喷吐龙炎,就能将所有企图逃命的冰原狼人连毛带皮,统统变成火炬。 熊熊烈火,伴随着奔雷般的龙吼声,将冰雪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火海。 直至烈焰吞没了整片战场,略有些疲惫的赤红巨龙才张开双翼,“心满意足”的飞离了战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消失在了漫天的飞雪之中。 而在山坡上注视着这场“天灾”般屠戮的拜恩骑士们,则沉默的始终伫立在原地,等待着冰雪将烈焰散去。 他们足足等一小时,四刻钟——席卷了整个战场的烈焰,才终于了消退的迹象。 “太夸张了…不管看多少次,每次当巨龙出现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都是这句话,真的是太夸张了。” 阴沉着脸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紧抿着嘴角,有些颤抖的呼吸着混杂了灰烬的寒风:“那可是成千上万的冰原狼人啊——就算是成千上万的牲口,杀上个三天三夜也杀不完。” “在那个大畜生面前,居然就只是一个照面的事情!” “不然呢,你以为那帮萨克兰的乡下人凭什么成为帝国的皇帝?”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倒是不怎么在意,懒洋洋的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臂膀: “再说了,要没有这些个大畜生,我们究竟要死多少人才能一次次的打败北方入侵的魔物?有它们在,军队的士气也能提升不少。” “没错,但前提是它们站在我们这一边。”瑞格雷尔反驳道:“如果有朝一日,巨龙的利爪和龙炎降临到我们的头顶上,降临在拜恩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胡扯什么呢,帝国有专门的律法规定过——内战之中,不能有巨龙参战;这可都十三个世代了,何况德萨利昂家还剩下几个御龙者?” “帝国的律法…没错,但前提是我们乖乖听话,而没有违背天穹宫的命令——哪怕是黑公爵。”白马峰伯爵面色愈发阴沉,紧抿着嘴角: “哪怕是黑公爵,最后也要将一切罪责背负在自己身上,将功劳拱手让给皇帝;就因为他们是皇帝,就因为他们有巨龙!” “未必。”兰马洛斯摇摇头,表情十分的不赞同:“黑公爵是为了狂龙女皇——作为骑士,承担一切责任,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白马峰伯爵很不耐烦的打断他:“想想看,只要有巨龙,帝国就永远有压制拜恩乃至任何一个公国的力量!” “没错,现在的皇帝还算不错,但历史上德萨利昂家也不是没有过昏君!到时候怎么办,哪怕我们能打败帝国的军队,巨龙还是会把我们的家乡和领地烧成灰烬!” “我们这些人…骄傲的拜恩骑士…贵族…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兰马洛斯的表情终于凝重了许多。 的确…面对巨龙的时候那种可怕的无力感和恐惧,足以让最自豪的拜恩骑士感到耻辱——战马,甲胄和长枪乃至大剑,对这种可怕的洪荒巨兽都没有任何意义,这已经不是同一个等级的战斗了。 光是对方能够飞起来这一点,就决定了双方并不在同一个,可以“公平战斗”的层次上。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是吗?”兰马洛斯笑了笑,打量着表情阴沉的瑞格雷尔:“公爵大人和炬峰山的巨龙有了约定,赤血堡的巫师造出了浮空城——听说还有一种能像抛石机一样,射很远的武器,根本用不着怕这帮大畜生了吧?” 瑞格雷尔翻了个白眼,表示对这个脑子里只有骑士精神的家伙彻底绝望了。 “行啦行啦,时候不早,该咱们上场了!”嘻嘻哈哈的拍打着白马峰伯爵的肩膀,兰马洛斯朝身后的拜恩骑士们挥挥手: “还想立战功的,跟着我冲啊——不能让风头全被那个大畜生抢走!” 话音未落,扬刀策马的湖心城伯爵就已经率先冲出队列,朝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狂奔而去。 周围的骑士们也纷纷发出兴奋的呐喊声,跟随着那纵马驰骋的身影冲入了一片火海的战场。 呼喝着挥舞起狭长的马刀,一脸兴奋的兰马洛斯直接冲着两个已经发现他的冰原狼人狂奔而去。 “噗嗤——!” 肌肉颤栗的右臂展现出炸裂般的爆发力,拽着马刀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腥的弧度——径直将冰原狼人的头颅斩落。 “呵呵呵哈哈哈——!” 几乎已经站在马背上的兰马洛斯兴奋的大笑着,喷涌而出的血浆染红了他的视野,也淌进了他的嘴,让这位骑兵统帅愈发的血脉喷张。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冲入火海,身后最近的拜恩骑士也离他有四五匹战马的身距;犹如离弦之箭般,在一片混乱的冰原狼人间层层突破,肆意的斩杀。 面对彻底变成一片散沙,只知道逃命的冰原狼人,灵活机动的骑兵们展现出了步兵绝对无法比拟的“高效”。 一击便走,扬长而去,绝不拖泥带水;弩箭,旗枪,马刀,大剑——当机动力,冲击力,远程投射完美结合的时候,屠戮一群几乎不知道反抗的敌人…… 简直不要太容易。 “铛啷!” 随着不知道究竟是第几次挥斩,终于不堪重负的马刀在撕开皮肉的同时,刀身的上半截卡断在了冰原狼人的颈骨内。 “我特么……”兰马洛斯还没来及破口大骂,对面一个浑身着火的冰原狼人,就已经嘶吼着朝他扑了上来。 没多想一秒钟,那只剩半截的刀身就被他径直抛出,正中狼人的面门。 “嗷嗷嗷——!!!!” 哀嚎的冰原狼人脑袋抽搐般向上猛地一扬,冒火的身体却已经一跃而起。 砰——! 虽然兰马洛斯已经尽可能的闪避,但坐骑的反应还是差了半步——雪花迸溅的冲击力,将他连人带马向右侧摔了出去。 “兰马洛斯——?!” 不远处传来了白马峰伯爵的惊呼声。 “没死呢!” 一边从死去的战马下爬出来,狼狈不堪的湖心城伯爵一边骂骂咧咧的:“亏大了,真特么亏大了…这匹好家伙花了我不少钱,要是公爵不给赔的话……” 砰——! 一道黑影闪过,还没起身的兰马洛斯被狠狠撞飞,在雪地里翻滚,直至一处燃烧的“篝火”前才停下。 嗯,如果那些被烧焦的,堆砌的尸骨也能被称之为“柴火”的话…… “呕……”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兰马洛斯挣扎着起身,一口黑血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呕吐物直接喷了出来。 刚才那一下子,右臂的甲胄几乎全碎了,胸甲完全变形,仿佛胸口深深陷进去一大块。 “兰马洛斯大人!” 几名骑士看到这边的情况,挥舞着马刀和旗枪冲过来。 “滚,干你们自己的去!”咬牙切齿的兰马洛斯,骂骂咧咧的从地上拾起一柄长矛,对准朝他扑过来的冰原狼人。 “它是我的!” 说完,疼到嘴角抽搐的他还不忘了冲对面的冰原狼人咧嘴笑笑。 “嗷嗷嗷嗷——!” 咆哮的凶兽根本没有半点好意,四爪并用向兰马洛斯扑来,急速逼近的身影将他所有能闪避的可能全部都封锁了。 但…谁说要躲了? “呼——!” 用力刺出的长矛被狼人闪开,但冲刺的冰原狼人也同样扑了个空。 出现在它面前的,是刚刚兰马洛斯身后那熊熊燃烧的篝火! “噗——!” 抢在狼人止步的刹那,转身挪步的兰马洛斯再次刺出了手中的长矛——这次,正中胸膛! 惊恐万状的狼人拼命的想扑向兰马洛斯撕咬,却被胸口的枪身死死挡在了两公尺之外。 双臂颤栗的兰马洛斯死死攥住枪杆,一点一点的将狼人向火堆里顶过去。 “啊啊啊啊啊——!!!!” 兰马洛斯全身绷紧,撕心裂肺的怒吼着;对面的冰原狼人也在拼命的将他推回去,血流如注却也浑然不顾。 砰——! 瞬间,枪杆折断! 抓住时机的兰马洛斯毫不犹豫,直接飞身撞向了身形一晃的冰原狼人,将它撞到了篝火堆中。 这场“力量对决”,以其中一方变成了焦炭告终。 刚刚还紧绷神经的拜恩骑士们也纷纷开始高声欢呼——这种一对一决斗厮杀的方式,最为拜恩人所尊重。 看着那个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喘粗气的兰马洛斯,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终于松了口气,阴沉的脸上终于多出了一丝微笑。 但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他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凝重了起来。 刚才在和这家伙谈起巨龙的时候,兰马洛斯那看似无心之语却让他更警醒了几分。 公爵大人和炬峰山的巨龙有了约定,赤血堡的巫师造出了浮空城,还有一种全新的,据传闻威力巨大的炼金武器。 没错,这些听上去都很不错;可以预见到未来的拜恩根本不用再惧怕来自天穹宫的威胁;在这场决定世界命运的大战之后,拜恩注定会在新公爵的领导之下,一天比一天富有,强盛,荣光万丈…… 但他们呢…拜恩骑士和传统十三领贵族的未来呢? 面对强大的魔物,巨兽和邪神,过去战无不胜的骑士们和炼金武器还有巨龙们相比,显得力不从心…甚至是沦为打扫战场,追击逃敌的存在。 过去的拜恩骑士,可是能在战场上决定胜负的战力啊! 洛伦·都灵公爵的一切所作所为,他都看的一清二楚,他也相信在公爵的心里对拜恩的未来是有着自己的规划的,也一定是希望能够将拜恩带向光明未来的。 现在可以预见到的是这样的未来也许属于巫师,也许属于商人,也许属于那些支持发展一切和“魔法”还有“贸易”有关的人。 更多的商品,更精良的武器和甲胄,更舒适的生活——就连他的领地白马峰内,也有不少贵族靠着土地和做生意发财了。 可这一切有和贵族有什么关系,这些光明的未来也并没有说明“必须是贵族才能如何如何”。 传统十三领贵族们,在公爵所规划的未来之中又是有着怎样的一席之地? 究竟是依旧保留着过去的地位,还是逐渐被排斥,变成无关紧要,像帝国贵族那般被豢养着的蛀虫? 每当想到这些,瑞格雷尔就感到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栗。 他不担心洛伦想要与十三领贵族为敌,但害怕在公爵的眼里,他们这些“贵族”已经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一群人了。 等等! 瑞格雷尔眉头一皱——据他所知,虽然巨龙和公爵达成了某种协议,但也并不是完全受到公爵趋势或者隶属的存在,更类似“自行其是”的盟友一些。 这样的家伙,公爵是如何令其自愿跑过来,替拜恩解决这么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的? 难不成…… “没错,诸位…事实和你们刚刚脑海中的猜测之间,并没有半点误差。” 面对着神色各异,甚至隐隐还有些惊恐,兴奋掺杂着一点点没准备的意外表情,洛伦用最平稳的语调,一字一句的对着面前在座的将领、巫师、友人、师长和战友们沉声道: “按照赤红巨龙格鲁姆从北部冰原带回来的消息,我恐怕要告诉诸位……” “魔物入侵,已经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邪神降临 冰川荒原,巨龙王城废墟。 呼啸的暴风雪中,曾经巍峨的城墙、高塔、桥梁、宫殿…统统已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被冰雪覆盖、掩埋;四分之一变成白色,四分之三陷入冰窟的深渊之下。 这就是费劲千辛万苦的雄鹰王在抵达这里时,所见到的景象。 “我看见莱曼特斯走来,人们唤他为‘亡骸者’——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不掺杂任何情感去拯救世人的圣徒,理应冠以此等称号。” 面带微笑的雄鹰王,犹如闲庭漫步在呼啸的风雪中徘徊于废墟之间,精致的长发随衣摆一并在风雪中飘荡,白皙的面颊与双手冻得露出了红肿。 即便如此,也无法打断他低头打量着手中那册不知从何而来的羊皮书,犹如虔诚的信徒般,低声喃喃。 “我看见一位骑士,大名歌瓦伊特;高举的燕尾旗颂扬着‘暴虐者’的名号——因拯救他人的圣徒,必要杀人;所救者几何,所戮者几何;” 沿着万丈深渊的边缘,雄鹰王一步步向前走去——曾经通往龙王高塔的长桥,现在变成了冰雪深渊巨坑上方唯一的“陆地”。 狭长的桥梁,伸向“巨坑”的最中央。 “我看见鲁顿穷匮潦倒,生时受万众唾骂,死后恶名长存——因事实最为刺痛人心,真理最为恐怖,道出事实与真理之人,必须满口谎言,必被全盘否定,必定是‘无信者’;” 雄鹰王微微一顿,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 脚下的长桥传来不堪重负的颤栗,在愈发猛烈的暴风雪中传来阵阵哀嚎,两侧的廊柱随着雄鹰王经过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的崩裂;碎裂的石块与冰雪一起跌至深渊。 “我看见,迪亚波如此面目可憎,不信神,不信人,以罪恶与欲望阐述一切行为,动机,结果——唯有他,因‘末影者’的称号沾沾自喜;身处深渊者,仰天而视时方能见到头顶的一线光明;” 雄鹰王的声音逐渐变了腔调,语速越来越快,仿佛念咒般飞快的诵读着手中的羊皮书。 “我看见,有权柄赐予他们,有圣歌赞美他们;有罪行赋予他们,有诅咒亵渎他们。” “我看见他们赐予尚有一搏的老朽生命,又赐予百病缠身的婴儿死亡;” “我看见他们用杀戮停止杀戮,用杀戮拯救被杀戮者;将生命放于天平之上,称量孰轻孰重;” “我看见他们道出真相,令众生自责,痛苦,愤怒;我看见他们说出真理,令凡人悲观,沉沦,绝望;” “我看见他们将一切丑恶娓娓道来,将好的,美丽的,善良的装饰统统毁灭,露出了丑恶的,羞耻的,难看的真面目,逼迫人不得不去直视这一切;” “我看见他们如此种种的竭尽所能,最终为地上带来一次次的混乱,波澜与震荡;无论方式如何,必将杀死四分之一的人,必将毁灭自己;” “治病之人必死于疾病,杀戮者死人他人之手,说出真相则死于悠悠之口,渴望光明则死于绝望。” “因此赞美他们,诅咒他们,愿无上的存在赠予这些罪人以权柄。” 停在长桥尽头的雄鹰王,也恰好念完了羊皮书上的最后一句。 他低下头,凝视着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寒冰深渊,手中的羊皮书轻轻举起。 “呼——!” 手臂一挥,厚厚一沓的羊皮书在空中化作纷散的羊皮纸;随风雪一并在雄鹰王周围落下;犹如落入池中的枯叶,缓缓沉没。 在深渊中没了踪影。 “和我说话。” 凝视着脚下深不可测的巨坑,雄鹰王淡淡开口:“为了来到此地,我已经费尽周折竭尽所能;家人,仆人,战友,袍泽,同胞包括生命,我把我一切能赌上的都押在了这奋力一搏。” “就和…你们一样。” 回答他的,只有寒风呼啸。 “我不是来乞讨你们帮助的,更不会向你们下跪哀求——我是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我带着我的族群从那片几乎被虚空完全同化的土地来到此地,我的身后是近百万无辜的精灵们——他们…是这个世界延续的最后期望!” 雄鹰王咬咬牙,眉头紧皱:“如果你们真的愿意与我合作,让你们也能在未来的世界中得以延续,而不是连最后一丝残留的痕迹也被抹杀殆尽的话……” “回应我——只有这个请求,我以历代雄鹰王的血脉向你们保证,绝不会辜负你们的诚意和信任!” 凝视着那无尽的深渊,雄鹰王的表情中露出了些许的自嘲,却没有失望。 无所谓了,既然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最后的毁灭,自己又何必向一群绝望的家伙陈情? 转过身,雄鹰王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坚定的步伐甚至比来时还要平稳。 “我们…并没有绝望。” 脚步骤停,震惊的颜色充斥着雄鹰王的双瞳;那沉闷而衰老的声音,就像是直接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一样。 雄鹰王猛地回头,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侵袭全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仿佛自己被某种“高于自己的存在”死死盯着一样。 那种被俯视,被打量观赏似的感觉…仿佛是生是死,都不过是对方一念之间就能决定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莱曼特斯,最先回应我的…居然是你?” 竭尽所能的挺直腰身,瞳孔有些扩散的雄鹰王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平稳些:“无意冒犯,但即便在亚速尔代代流传,关于巨龙王国时代的典籍之中,你都是以冷酷无情,毫无‘同理心’的形象存在。” “在冷漠与恶毒的层次上,仅次于‘末影者’迪亚波。” 他紧咬着牙关,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和“报复”。 “歌瓦伊特…你口中的‘暴虐者’,第一个想要回应你的人是他,但被迪亚波拦下了。” 衰老的嗓音幽幽响起,犹如耳语呢喃。 “我们不怀疑你的野心,这位…陛下,我们只是怀疑你所做的这一切与你所希望的,只会是截然相反。” 微微一愣,雄鹰王的表情十分莫名,紧接着又有了一种想笑出来的冲动。 “所以,你们这是害怕了是吗?因为生前的你们一次次失败,死后的一次次失败……失败了太多太多次,所以不敢再继续尝试下去了…是吗?” 凝视着看不见底的深渊,雄鹰王的表情十分的讽刺:“那也许我真的来错地方了。抱歉,我不该打扰诸位报团取暖的失败者,不该再次冒出来,给诸位再一次失败的机会!” “毕竟,你们早就不是过去的自己了…现如今的你们,只是一群倚靠过去和‘恐惧’维持存在,企图想要在圣十字统治的两界中苟延残喘,乞活的‘蛀虫’而已…唔?!” 话未说完的刹那,站在长桥尽头的雄鹰王像是突然被重重一击般,身形一颤。 “铛——!” 锋利的长刀反手出鞘,钉在了脚下的石板上,算是勉强让他站稳了身形,但却不能缓解那被虚空之力冲击所带来的痛苦。 精神颤栗,记忆混乱,意识崩解……就像是被无形之中的存在遏住了咽喉,只要对方再稍稍用力几分,就能让他形神俱灭! 明明是如此的痛苦,但他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明明险些死于非命,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身体的各项机能一切正常。 这就是…曾经几乎毁灭了巨龙王国的…邪神们的力量? “我警告过你了。” 淡漠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 “第一个想要回应你的是歌瓦伊特,但那并不是因为他赞同你;” “恰恰相反,他想要毁灭你。” 大口大口喘息着的雄鹰王,颤巍巍的抬起头。 明明寒风凛冽,额头上却挂了几滴冷汗。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雄鹰王艰难的开口道。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过了许久才默默开口: “因为你来晚了——他们找到了可以与‘黑十字’对抗的人选,并且正在着手准备;你的出现会破坏原定的轨迹,让最后的希望灰飞烟灭。” “你说的没错,我们四个…早已是苟延残喘的存在,倚靠生灵的恐惧而不至于灰飞烟灭;但这不等于我们已经绝望,我们也同样希望能看到希望,看到可以将这个世界从无尽黑暗中拯救出去的希望。” “如果这最后的希望也因为一点点些许的偏差而毁灭,那将是对整个世界的背叛!” “希望…可我们亚速尔精灵的希望在哪儿?!” 愤怒的雄鹰王,表情微微有些扭曲:“我们的国家已经毁灭,我们的族人逐步被虚空之力同化,我带领他们脱离苦海,只是想得到最后一线的希望!” “若不能彻底摧毁圣十字,将两个世界彻底分离乃至永远隔断,虚空之力对我子民的侵蚀就不会停止——曾经拯救世界,也曾毁灭世界的你们,就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血脉灰飞烟灭吗?!” “我很抱歉,但是……”衰老的声音,逐渐低沉。 “拯救必须付出代价!”又一个声音响起,中气十足并且充满了力量: “牺牲少数,拯救多数…这是自然的正义——或许听上去并没有那么公正,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加合理公正的‘正义’了!” “所以代价必须是我们,而我们连反对和选择的权力都没有,是吗?!” 雄鹰王怒目圆睁,四下环视。 “反过来说…如果代价是人类,你就不会这么愤怒,这么委屈。”第三个声音突兀的传来,尖酸而又刻薄: “你会表面悲天悯人,背地里欢天喜地的接受这一结果,看着自己的族人成为未来一千年的世界主宰;不过很可惜……” “事实就是如此,事实不容改变。” 第四个声音长长叹息着,像是还有着些许的不忍:“这个世界需要亚速尔精灵的存在,需要你们被摧毁,需要你们成为未来世界的基石,为最后的一线希望添砖加瓦。” “你们如此热衷的将拥有虚空之力的血脉继承下去,滥用虚空之力,将它当成自身的一部分而非需要警惕的工具和力量,就注定你们会成为‘黑十字’眼中的第一目标,所以……” “不是我们想要害死你们,何况我们的力量也早已虚弱到无法再对你们干涉的地步了……”那刻薄的声音再度响起: “是你们自己…自寻死路!” 愤怒的雄鹰王沉默的听完对方那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未来的世界,注定没有我们亚速尔精灵的一席之地,我们注定灭亡…是吗?” “我们不像那些人类‘弟兄’一样,乖乖的成为了巨龙王国的试验品,乖乖的服从了巨龙女王的召唤,乖乖的低头臣服于圣十字的伟力……” “因为我们不肯低头,不肯轻易的服从并且热衷于反抗一切不公正的事务,不期待着救世主而是主动站出来,自己拯救自己——在诸位眼中,就是活该寻死对吧?” “我再重复一遍,没有谁注定灭亡。” 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再次发声,低哼冷笑: “你的愤怒仅仅来源于那个拯救世界,夺取一切权柄成为救世主的…不是你。” 雄鹰王只是冷哼一声。 “所以…你们将一切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异乡人,一个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指望他能够乖乖的服从你们的想法,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是么?” 不屑的勾起嘴角,雄鹰王摇摇头:“我不想过多评价你们的决定,但如果是我…我绝不会相信他会如你们所愿;如果是我,我肯定会选择对自己,而非对这个世界更有利的选项。” “比如说…在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后,再成为第二个‘黑十字’。” 那一刻,雄鹰王能感觉到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虚空之力,突然减弱了不少。 显然…他们也是有着这方面担心的——拥有与黑十字力量对抗的存在,会有着成为第二个“黑十字”的想法…… 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谁来决定 漫长的寂静。 呼啸的寒风,漫天的飞雪,在深渊巨坑的上方骤然停滞——犹如时间静止。 没有下落没有腾空,晶莹的雪花就那样停在了空中。轻轻伸手触碰,就能在半空制造出一片没有雪花的空间。 就像抹掉黑板上的字迹一样。 雄鹰王优雅的勾起嘴角,仿佛是忘记了此行的来意,在原地“玩耍”着拨弄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雪花,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在手心融化。 过了许久,那衰老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那我们又该如何确信,当你拥有那样的机会之后,不会选择成为第二个‘黑十字’呢?” 雄鹰王轻笑一声,摇摇头:“不,我不能——倒不如说正因为我不相信自己能拒绝那样的诱惑,才会确信那位异乡人同样不会拒绝。” “哈!” 尖酸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冷笑声:“倒还是个诚实的卑劣之徒!” “欲望和贪婪本就是我们的本性——作为人类与精灵血源始祖的你们,诸位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深吸一口气,雄鹰王毫不退缩:“承认自己的罪恶,直面丑陋卑劣的自己,站在深渊之中仰望唯一的光明——这是您留给我们的教导,在下可是铭记于心。” 迪亚波的声音消失。 “若如你所言,即便我们信任了你,结果也只是创造第二个黑十字罢了!”歌瓦伊特,堂堂正正的“暴虐者”沉声道: “那为什么,我们不信任已经拥有打败黑十字能力,终结这场灾难的异乡人呢?” “因为如果选择他,你们就等于是将自己的生死交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雄鹰王似乎是对这个疑问早有预料,带着一丝讥讽的口吻轻声道:“诸位…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你们…早已不是当初毁灭巨龙王国时的你们了。” “那场可怕的战争让你们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力量,也成为了黑十字计划中的替罪羔羊——如果没有任何意外,即便这个世界得到拯救,你们的命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在新世界的‘救世主’光辉之下,以‘魔鬼’的形象存在于世界边缘,用恐惧维持自身的存在,彰显‘救世主’的光明与伟大,正义与公正。” 雄鹰王冷冷道:“没错,其实你们早就绝望了——所以当其余的邪神们或是陨落,或是放弃,或者挣扎着试图令这个世界摆脱宿命,一次又一次对抗黑十字计划的时候……” “你们冷眼旁观!机械的操弄着那些对命运绝望的可怜鬼成为你们的使徒,借助他们的手维持最后一点点存在的价值。” “因为你们知道不论是圣十字或者别的救世主改变世界,结局对你们而言都没什么不同——唯有对打算将这个世界纳入自己掌中的黑十字而言,你们的存在毫无价值!” 猛地抬起头,雄鹰王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但你们依然没有放弃——不是那种反抗命运的决然,而是企图用这种‘卖可怜’,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方式;乞求着在黑十字的眼中,你们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存在价值的!” “现实点儿吧,真正需要帮助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 “而我已经将这最后的机会带到你们眼前!” “如果…你们真的打算视而不见,除非你们真的放心将你们曾经奋斗过,最后苟延残喘生存的世界,交付给一个对她毫无依赖,毫无情感甚至根本不在乎的异乡人……” 雄鹰王冷冷道:“那就这样吧。” “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我会为了我心中的未来,战斗到最后一刻!” 死寂。 冷笑着,目光平视的雄鹰王看着“隐藏”在自己周围的邪神们,等待他们最后的答复。 “作为亚速尔精灵的领袖,你展现出了你的魄力。” 悲凉的语调传来,“无信者”用一种十分艰难的口吻轻声道:“但同样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相信你的后果,仅仅是创造第二个黑十字罢了。” “没错,因此…我不需要你们信任我。”雄鹰王抬起头,胸有成竹的沉声道:“我只需要你们把力量借给我——让我成为你们四位共同的‘使徒’,那样…我的生死就被你们共同攥在手中了!” “我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甚至是过去的记忆,脑海中闪现的片段…都将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你们的面前;若我打算背叛你们,下场就是我们一起形神俱灭!” “将我的生死,我的一切交到你们手里,由你们来决定——这就是我的诚意!” 说完,他抬起目光:“怎样?” “我们…达成条件了吗?!” 没有回应他的声音。 只有那停歇的暴风雪,重新在巨坑深渊的上方呼啸而起。 ………………………… “必须立刻撤军,全军撤退到断界山要塞的城墙后方,不能再拖延了!” 血骸谷,浮空城号角堡的大厅——几乎就在黑发巫师说出那震惊四座的消息后,被德雷西斯派来的军团指挥官便上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吼了出来: “我无意质疑在座诸位的勇武,但事实是我们只有不到一万的军队,而每次魔物入侵时敌人的兵力从未低于十万!在这么开阔的山口谷底与十倍之敌作战,那是自寻死路!” 在场的拜恩伯爵们纷纷皱眉,对这种“未战先退”的失败言论,表示非常的不以为然,但至少没有站出来一拍桌子,大声指责的。 原因倒也很简单,因为被康诺德派来担任“公爵副官”的这位步兵指挥官,是断界山要塞内为数不多的誓言骑士之一,履历和经验仅次于阵亡的骑士长纳泽阁下。 萨克兰帝国之内或许有对教会不满的,但还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指责“誓言骑士”是逃兵的。 洛伦倒是对这位誓言骑士的观点非常赞同——在出现意外情况导致计划无法继续进行时,果断选择撤退似乎看起来非常“懦弱”,但至少可以最大程度的止损。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肯定也是会这么做的。 “难道死守断界山要塞,就能挡住魔物入侵吗?”光荣塔伯爵杰兰特突兀的插嘴道: “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夏洛特,这两次规模最大的魔物入侵时的统帅,他们都没有选择死守一座要塞,而是果断北上,集结大军与帝国死敌正面交锋,一战而胜!” “你……” 没等誓言骑士说完,这位光荣塔伯爵抢着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我提议,请公爵率领我们坚守血骸谷,同时派出传令兵向断界山要塞的康诺德陛下,以及拜恩本国求援——效仿历代至高皇帝陛下,以一战决定胜负!” “眼下我们占据了血骸谷山谷的上方,居高临下,配合投射武器和护墙抵挡那群杂乱无章的魔物;再有拜恩骑士和波伊的勇士们组成骑墙冲锋,足以将任何进攻瞬间粉碎!” 在场的拜恩骑士们面面相觑,炙热的眼神十分“整齐”的望向洛伦——出阵最先,孤身御敌,再用无可抵挡的冲锋毁灭敌人…… 简直是为拜恩人量身定做的决战方式。 但令他们有些失望的是,公爵并没有立刻点头表示赞同——相反,今天的洛伦出奇的安静,没有眼前一亮也没有举棋不定。 “艾克特。”黑发巫师看向身侧低头不语的怒火堡伯爵: “你怎么看?” 刚刚率领三千拜恩骑士抵达城堡的艾克特伯爵打量着桌上的地图,思索了一阵方才抬起目光。 “是守还是撤的关键,在于我们究竟要打几场战斗。”怒火堡伯爵认真道:“从现在的情况看,恐怕亚速尔精灵的主力还在血骸谷西部——袭击我们骠骑兵的冰原狼人,应该是被他们驱逐到这里的。” 在场的众人默默颔首,对怒火堡伯爵的分析十分赞同。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魔物入侵’,究竟和亚速尔精灵们有没有关系了——如果没有,我其实更赞同尽快撤离血骸谷,依托断界山要塞死守。” 说着,艾克特看了一眼那位誓言骑士: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因为亚速尔精灵必须尽快攻下要塞,所以必然会和南下的魔物大军发生冲突;帝国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重创两个敌人。” “我们甚至不用担心亚速尔精灵会撤退,躲在冰原中坐等断界山要塞被魔物攻下——他们长途跋涉,辎重匮乏;敢这么做,唯一的下场就是在冰原中被饿死,冻死而已。” 听到这句话,大厅内的气氛顿时热切了不少,甚至不少拜恩骑士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恶意满满”的微笑。 “但…如果这次的魔物入侵和他们有关系,情况就大有不同了。”艾克特话锋一转: “我查阅过历代帝国有关魔物入侵的资料和典籍,有了些微不足道的发现——那就是但凡规模巨大到需要全帝国力量抵御的魔物入侵,没有一次是倚靠断界山要塞度过的。” “第六世代也好第十世代也罢,不是皇帝们不想以逸待劳,而是开阔平原上得不到任何其余方向支援的断界山要塞,战场宽度是在太窄,若要打败魔物一定会变成数字堆砌的消耗战。” “比消耗,帝国绝对无法比得过魔物和邪神们!” 刚刚热切几分的气氛,顿时开始转冷。 这场魔物入侵和亚速尔精灵有关系吗?在场的人都没有证据,但实际上但凡是稍微有些理智,懂得思考的就已经心中有数了。 没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没有关系,为什么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会冒着必死的风险,在凛冬时节横跨极北冰原,从北面进攻断界山要塞? 完全没必要啊! 他已经攻下了断界山要塞最西面的要塞灰水湾,完全可以趁机南下,由埃博登边境闯进东萨克兰这片帝国腹地——眼下正在内战的东萨克兰,绝对不是这四万亚速尔精灵的对手! 那么敌人的目的就很明确了。 或许是早有预料,或许根本就是他们与邪神相互勾结,引起了这场根本毫无预兆的魔物入侵——攻破断界山要塞,从北向南入侵东萨克兰,扫荡波伊,最终与另外两支亚速尔精灵军队一起,围攻帝都戈洛汶。 现在看来,这种可能性不仅有,而且非常大! “其他人呢…还有没有别的意见的?”洛伦轻声道,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 “我认为…决不能放弃控制血骸谷的计划。” 察觉到洛伦注意的格伦威尔微笑道:“既然敌人希望我们躲在要塞后面死守,那么不让他们称心如意应该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此外,我认为应当向东萨克兰的布兰登殿下,波伊还有拜恩本国,乃至阿尔勒提出援兵的请求,请他们尽快派出援军前来增援断界山要塞。” “不论是先在断界山要塞下击溃亚速尔精灵,还是在挡住魔物入侵之后,拜恩大军南下与断界山要塞夹攻精灵武士们,我们眼下的兵力都是远远不足以同时守住这两块地区,却又都不能轻易放过的。” 说着,格伦威尔严肃的看向黑发巫师:“请公爵率领我们,与北方的邪神们在血骸谷决一死战!” 他的话中充满了决然的意味。 十分凝重的气氛犹如实质般充斥在大厅之内,连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也忍不住微微蹙眉,表情复杂。 这已经不是什么赌博了——以不到万人的精锐迎战数以万计乃至十万计的魔物大军,除非有着绝对的信心和把握,充分并且详细的计划,否则…… 就是送死。 而艾克特坚信,洛伦·都灵绝不是那种热衷于送死的人;他或许会冒险,或许会一次次的试图用最小的代价去解决一场战争,但绝不会在毫无准备,尤其是没必要的情况下让自己身处险地。 所以…… “诸位,我已经决定了。”黑发巫师缓缓开口,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我们在血骸谷,迎战它们,然后……” “消灭它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战之日 断界山要塞。 尽管从“号角堡”浮空城离开之后,要塞内的守军就一直处在备战状态,但实际上从“开战”至今,整个要塞上下都没有任何紧张的气息,仿佛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当然,这也并不是没理由的——毕竟虽然亚速尔精灵已经向帝国宣战,但时至今日仍没有一支军队出现在要塞的控制范围内,更没有经历一场遭遇战或者攻城战。 如果不是教会骑士长纳泽与麾下一千骑兵遭到全歼,断界山要塞的守军可能都对“亚速尔精灵是帝国强敌”的概念,都完全不存在。 除此之外,就是托了波伊骠骑兵们的“福”。 和帝国诸公国都“略有不同”的是,波伊的军队并不以征召农兵而是以游牧民为主,骁勇善战的骠骑兵们也是放牧和跑商的一把好手;响应公爵召唤时也是整支整支的游牧群,出征时自然也不可能完全不顾及家里人。 本就出身大波伊领草原的弯刀女大公,自然更是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更不可能干预——甚至她自己也在这么干,让约拿家的部落挣最大的那一笔。 于是这支骁勇善战但却军纪散漫的骠骑兵军团,除了辎重之外还带了大量来自波伊的“皮货”和“自酿酒”,在断界山要塞外的营地里办起了集市。 靠着自酿的奶酒和少量拜恩的葡萄酒,这帮剽悍的“弯刀勇士”迅速在断界山要塞的守军中打开了销路;一时间“巡夜”任务在断界山要塞变成了一项美差,而这帮常年待在军营要塞,根本没什么可“娱乐”的大头兵们,“消费能力”让波伊的马背民们叹为观止。 借助酒精饮料这种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好东西,原本关系并不算太好的双方迅速建立了友谊——驻守断界山要塞的军团当中,又相当一部分是随布兰登远征过波伊的,自然而然成了双方的“中间商”。 三天之后,要塞副司令意外的抓住一个跑到波伊营地里“巡逻”的军团士兵,在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后立刻将他除职下狱,然后黑着脸下令所有外出士兵,一律不得携带财物。 如此严惩有多大效果很难讲,因为那名士兵身上还搜出不少白条——这帮人的生意已经大到要记账了! 作为断界山要塞的副司令,他当然不可能向波伊人发号施令,只能“建议”萨莉卡·约拿大公管制一下她的军队,别“做的太过分”了。 自然,结果不可能太好;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的弯刀女大公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约束自己;而弄到了波伊皮货的军团士兵们,也不愿意交出自己保暖又舒服的皮大衣。 军心懈怠到这种地步,德雷西斯有多愤怒可想而知;但除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之外,他也实在找不到自己麾下的军团有任何可以被指责的地方。 毕竟能够被派来驻扎断界山要塞的军团都是绝对的精锐,战前准备这种事情全帝国上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做得比“黑色城墙”更优秀了。 要塞外的壕沟和陷阱每天“维护”一次,城墙内的投射武器和临时组建的小型防御设施早已妥善,要塞内的引火剂,炼金炸弹等种种“炼金武器”堆砌量足以支撑十场战斗。 甲胄,武器,粮食,药品……能够筹备到的辎重,早已准备了足以坚持一年的分量;士兵们每天的日常训练也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巡逻工作更是一天未停,任何靠近要塞的敌人都不可能逃脱游骑兵们的侦查。 帝国,是在以准备抵御魔物入侵的“规格”来准备这场亚速尔与帝国统治者之间的“对决”之战。 但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准备的越充分,越是有种“还欠缺什么”,“忘记了”什么的恐惧? 究竟是什么…究竟还有什么是自己忘记了,没察觉到的? 究竟…… “有从血骸谷回来的信使吗?” 熟悉的话语声打断了德雷西斯的思考,他本能转身,对着身后突然出现的康诺德·德萨利昂躬身行礼。 “还没有,但第一批派去的辎重队已经成功抵达目的地!” 要塞副司令毕恭毕敬的大声道,全然没有突然被问住的慌张。 康诺德站在城墙的墙垛后,默默的观望着远处的冰川荒原,一语不发。 “要不要,派人去催促一下?”德雷西斯试探着询问道:“拜恩公爵在血骸谷驻扎已经将近一周的时间,却一名信使都没有派来,这实在是……” 没等他说完,就被康诺德抬手拦了下来。 “如果洛伦·都灵认为他现在所处的局面不应该和我联络,那么就证明的确不应该和我联络。”康诺德沉声道: “他不是萨莉卡·约拿,不是布兰登…这个人十分谨慎,有时候甚至谨慎到了过分的程度;他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作为他的皇帝,我信任他的判断。” 德雷西斯低下头,不敢多说什么。 “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派一名信使去问问吧。”康诺德突然话锋一转:“不要以询问的名义——通知他东萨克兰的内战就快结束,我很快就会征召布兰登率领东萨克兰的本土军团参战。” 略微想了一下,德雷西斯就明白了这份“通知”的含义;告知对方接下来的作战步骤,就是隐晦的让对方将眼下作战进行的程度进行一次汇报。 “他能明白吗?” “他一定会明白的。” 康诺德对此毫不怀疑。 德雷西斯没有多拖延,立刻派卫兵去传唤信使,命他将陛下的口信带去血骸谷——即便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康诺德会这么信任一个巫师,而且和布兰登殿下“勾结”的人物。 “虽然洛伦公爵那边没有传回新消息,但我们的游骑兵在断界山西侧发现了敌人行进的踪迹。” 安排过信使之后,德雷西斯继续沉声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亚速尔精灵的主力军队仍在断界山之西,越过山峦出现在血骸谷的只是小股精锐,并且很可能早已撤退。” “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最快明天最迟五天之后,敌人就会抵达断界山要塞,展开围攻。”德雷西斯看向康诺德: “以我们过去的经验和已经知道的敌军攻城方式判断,敌人若想攻下断界山要塞的唯一选择是不计代价的猛攻;但我们已经做好了全盘准备,绝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遵照埃博登之战得出的结论,敌人面对骑兵突袭时几乎没有太多反制的手段,所以萨莉卡·约拿大公组织了一支精锐骑兵在必要时袭击攻城军的侧翼;若是能趁机火攻,摧毁敌人的辎重部队,则能够……” “过去的经验?” 康诺德十分突兀的打断了他的话。 “陛、陛下……”要塞副司令刚想说什么,康诺德已经扭头看向他。 “德雷西斯,我问你。”康诺德不由分说道:“如果我给你一支四万人的军团,从断界山要塞北面发动进攻,夺取要塞…你会怎么做?” “我……”德雷西斯微微蹙眉,不明白皇帝这么问是要干什么:“我会用少量军队试探要塞的守备情况和兵力多少,然后在最短时间内组织尽可能多的进攻,逐步攻破要塞的防御。” 康诺德继续道:“换而言之当要塞被攻下之后,你的军队也就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对吧?” 德雷西斯点点头,这一点他倒是毫不否认,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不,他甚至感到一丝骄傲——因为这就是帝国的北大门,是他驻守多年所打造的铜墙铁壁,绝对固若金汤;任何想要进攻这里的敌人,都要做好“战至一兵一卒”也可能惨败而归的结局。 “所以…敌人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进攻我们。”康诺德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过去的经验,战斗,甚至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情报在面对这支军队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那般有意义。” “换而言之,就像我们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那样去战斗一样;亚速尔精灵们也绝不会按照我们的相仿,用必然是失败的方式进攻断界山要塞。” “是……”沉下头,德雷西斯有些苦涩的低声道。 “不要误会了,德雷西斯,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康诺德摇摇头:“在真正和敌人交战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拥有什么样的战术和特点,弱点,我们全都一无所知。” “所以,我们会恐惧;毕竟对于完全未知的存在,任何人——包括我——都会感到恐惧,这才是正常并且合理的,因为没有恐惧就不会拥有勇气。” “但我们不能被恐惧控制,更不能因此而惶然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那才是真正危险的。”康诺德凝视着低着头,满脸羞惭的德雷西斯: “如果萨莉卡·约拿恐惧,我就不得不失去一名优秀的骑兵统帅,却也并无不可,因为这样的人我有的是;” “如果洛伦·都灵恐惧,我知道可以让誓言骑士们替代他,率领要塞的军队北上去镇守血骸谷,这也没什么;” “如果我麾下的将领们一个个都在精灵面前胆战心惊,没关系——我只要让他们怕我胜过惧怕精灵就可以了;” “如果我也感到恐惧…我知道有我最信任的德雷西斯·恩斯特,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坐镇指挥,替代我。” “所以…德雷西斯。”康诺德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也恐惧的惶然无措的话…要让我怎么办呢?还能指望谁的丰富经验,顶着一场未知战斗的恐惧将计划进行下去?” “陛下——!!!!” 没有半分犹豫,德雷西斯“砰”的一声单膝跪下。 作为断界山要塞多年来的实际掌权者和帝国贵族,他不是没听过那些阿谀奉承和来自皇室的“赞赏”——身为帝国贵族,他早已对这些免疫了。 但当这种赞扬从康诺德口中说出来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明白皇帝纯粹是出于对他多年效劳的认可,以及能力的信任与肯定。 康诺德无奈的摇摇头。 每当事情出现变化的时候,都会令他感慨父亲艾克哈特二世的英明睿智——当年在断界山要塞下击溃魔物入侵时尚且年轻的父亲,将自己最信任的德雷西斯留在断界山要塞,逐渐将他扶持成为要塞指挥官而不是作为亲信带回帝都,简直是最英明不过的决定。 因为这位将军实在是太单纯,几乎将自己的好恶都写在脸上;当然,如果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上位者有资格不去考虑下面人的感受;但德雷西斯同时还是个极其容易受别人言语影响的家伙。 自己只用一番话,便能让他立刻从紧张中恢复理智,找回冷静和果断的主心骨;从这一点来说,他和他麾下的那帮普通士兵们简直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正因如此,严苛如他这样的统帅才能被士兵们信任——因为他们都知道,“将军大人”是个和自己没什么两样的长辈,绝不会坑自己的。 忠诚但耿直的将领,有能力但心怀不轨的教士,有能力但没什么野心的皇室成员,野心勃勃但同样有手腕和能力的刺头……父亲总能人尽其用,将他们都安排在最合适的位置上。 而且都是心甘情愿。 “呜————————!!!!” 伴随着响彻整个要塞的号角,一个又一个烽火台接替被点燃,将黯淡的断界山照亮。 “是西面方向的哨塔——亚速尔精灵,他们来了!”德雷西斯惊愕的盯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可是…他们应该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如果战争是可以预料和预计的,我们就不用如此费尽周折建立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了,德雷西斯。” 冷冷的收回目光,康诺德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准备战斗吧,我的将军。” “战争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热闹” “有敌来袭——!” 伴随着亚速尔精灵们那鹰啸般的号角声,战意如火的德雷西斯眺望着一片漆黑的荒野,高举着的大剑在城墙上大步走动着: “升起照明火弹,全军备战——!” 话音刚落,数十架早已准备完毕的抛石机便“嘎吱作响”的怒吼起来,将熊熊燃烧的石砲抛向天空。 借着天空中的“光源”和哨塔上的烽火,要塞内的守军士兵们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敌人——亚速尔精灵大军。 临夜寒冷的风与冰雾之间,接连成片的亚速尔三角旗猎猎作响;旗帜之下的四万亚速尔精灵则以分别以两侧的山峦为依托,在要塞的投射武器的攻击范围之外以“弧形阵”,围攻要塞正面。 换句话说,自己派出去的游骑兵很可能已经全——不仅如此,他们还很有可能从侦察兵的口中,得到了有关要塞部署,以及血骸谷据点的准确情况。 “命掌旗官竖旗,司号手吹集结号!” 黑着脸的德雷西斯猛地扭头看向身后面色苍白的士兵:“一刻钟,一刻钟内全体弓弩手上城墙,辎重兵备战,骑兵在城门下集结——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为了萨克兰的荣耀!” 激动万分的传令兵,没等说完话就已经冲了出去。 嘹亮的号角声中,整个要塞犹如巨大的战争机器般开始运转起来——作为帝国最坚固的“北大门”,断界山要塞拥有着任何一个堡垒都无法比拟的行动力。 铺在城墙上的轨道和滑索,可以轻易的将任何需要的大型器械——从固定的弩炮到装满军需物资的木箱——迅速运至城墙,同时根据战场需要改变它们的位置,集中攻其一点。 再配合她那四通八达的楼梯井和通道,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最多的兵力集中到需要的位置; 即便出现意外城门被攻破,还能利用两侧的防护和轨道系统封堵大门,制造一个“瓮城”,同时抛下装满沥青和引火剂的木桶将敌人炸上天。 “第一、第二、第四步兵旗团已经就位——!!!!” “第三、第五、第八步兵旗团已经就位——!!!!” 城墙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游骑兵军团已经全体就位,等候命令——!!!!” “投射军已经全体就位,请下达命令——!!!!” 接连不断的呐喊声随着一面面旗帜炸响,转眼间城墙上下已经到处都是快速跑动,或是在集结的身影。 “波伊的骠骑兵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们?!”横扫一眼下面的旗帜,德雷西斯怒目高声呐喊: “还没有到吗?!” “使者已经派去,萨莉卡·约拿大公正在集结全军,进行战前鼓舞!”传令兵匆忙答道。 “再派人去催——敌军初来乍到,阵线不稳固,发动骑兵冲锋必定能够震慑军心,让他们肝胆俱裂——告诉波伊大公,她要是赶不上我就不等了!” “是——!” 涨红脸的传令兵刚刚转身还没跑下楼梯,就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大跨步的朝城墙上走来,连忙停下脚步:“报告!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大公已经……” “别嚎了!” 一脸不耐的弯刀女大公撞开传令兵,径直走到德雷西斯面前的同时眼睛还死死盯着城墙外连接成片的旗帜: “这帮兔爷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洛伦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知道,但敌人已经来了,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德雷西斯扭过头,看着她沉声道: “让你麾下的骠骑兵——我会再派给你一千骑兵,试探着突破敌人阵列,命一小支骑兵去血骸谷传令,让拜恩公爵回防夹击亚速尔精灵!” “等等,你想让骑兵在没有步兵配合的情况下,单独发动一次冲锋?”萨莉卡面带愠色:“城外的敌人可是已经准备攻城了,一旦他们压上来……” “他们压不上来!”德雷西斯立刻抢断道:“要塞内的弩炮就和抛石机都已经准备就绪——只需在撤退时给个讯号,就能第一时间配合你们!” “那要是敌人的精锐袭击了城墙呢?” “不可能!”德雷西斯冷冷道:“要塞的前沿防御何等严密,在没有彻底弄清部署前,任何敌人都不可能毫发无伤的爬上城……” 铛——! 几乎就在他还在说话的同时,双目猛睁的萨莉卡突然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腰间的“铁骑”长刀银光出鞘。 利刃碰触的火光在空中炸裂,一名刚刚爬上城墙的亚速尔精灵武士被击退,但依然稳稳的站在墙垛的边缘,冷冷俯视着表情狠厉的弯刀女大公。 “敌袭!敌袭!敌……” 大声呼喊着的传令兵突然停住脚步,捂着脖颈处突然冒出来的伤口,抽搐着瘫倒在地。 下一秒,刚刚还一片死寂的城墙上,瞬间炸裂了无数的喊杀声。 面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更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城墙上的卫兵和刚刚上来的弓弩手们仓促迎战,组成简易的三五人或者十几人的阵型,总算是没有让防线立刻崩溃。 “妈的,这帮兔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骂骂咧咧的萨莉卡一边掩护着德雷西斯向楼梯的方向撤退,一边十分勉强的招架着对面还在不断试探进攻的精灵武士。 “应该是被洛伦·都灵放走的那个精灵,把要塞的防御部署情况告诉了他们。” 阴沉着脸的德雷西斯咬牙切齿着,手中紧握着死去传令兵的旗帜:“我早就提醒过陛下这个计划十分凶险,万一失败就会令要塞的防御全面暴露……” “别扯了行吗,都这种时候了!” 又一次击空的萨莉卡恨不得一口喷他脸上:“直说吧,怎么办?!” “不变,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吧!”看着下面正在朝城墙赶上来的军团士兵,德雷西斯声嘶力竭的吼道: “去带着你的骠骑兵袭扰敌人,再让一队骑兵突围去血骸谷传讯,我让投射军掩护你!” “没问题吧?”萨莉卡恼怒的看向他:“我有点儿不太敢信你了!” “执行命令——!” 一脸凶悍的德雷西斯将萨莉卡推下楼梯,对着已经冲上来的军团士兵高举战旗: “萨克兰人,跟着我——把敌人赶下城墙去!” 话音落下,一个又一个百人队犹如“黑色城墙般”涌入墙垛间的长廊,带着轰然作响的踏步声,与单打独斗的精灵武士们撞在了一起。 看着城墙上“热闹非凡”的景象,被挤下来的萨莉卡·约拿恶狠狠的啐了口,匆忙的向城门下已经集结完毕的骑兵赶去。 …………………………………… “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大人和突击队已经攻上了城墙。” 风雪之中,被无数旗帜环绕下的精灵武士身后的护卫,正毕恭毕敬向他沉声道:“她没有撒谎——借助这个机会,我们也许能一举拿下断界山要塞。” “不。” 望着远处一片喊杀声,烽火缭绕的断界山要塞,精灵武士淡然道。 “不?” 护卫的表情十分困惑。 “没错,我说不——我们今天只试探,确认断界山要塞的兵力和防备部署,同时确保他们的军队无法突破我们的包围,让血骸谷的军队及时赶来与他们汇合。”精灵武士神情严肃: “这是帝国最坚固的要塞,我们不能指望可以用一次偷袭就能夺下,更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懦弱和愚蠢上!” “对方是与亚速尔平分秋色的伟大国度——对于敌人,我们要保持绝对的尊重!” “但这是绝好的机会!”护卫紧蹙着眉头:“敌人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们能用一天时间抵达,并且清剿了他们所有派出的游骑兵,躲过了血骸谷的监视。” “兵贵神速,我们现在掌握了这场战斗绝对的主动权;眼下正是他们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刻,如果不能趁现在发动进攻,辎重即将耗尽的我们就要居于劣势了。” “若是敌人回过神,开始让要塞后的帝国源源不断的派来支援,那岂不是……” “若是那样,敌人的深林堡和埃博登两条防线就会因为得不到支援,变得虚弱无比!” 望着远处的战场,精灵武士摇摇头: “眼下的帝国人为了抵御我们的进攻已经倾尽全力,兵力捉襟见肘,绝不敢再在这样一座注定无法展开大军的要塞,投放过多的兵力——那是白白浪费力量,还会造成极大的消耗负担。” “所以,敌人唯一能指望的援军,就只有在血骸谷驻守的那支不足万人,却有着为数众多骑兵的军队——猝然间遭遇突袭,他们一定会试图联络血骸谷夹击我们。”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锁死他们,一兵一卒也不能放他们离开;用最猛烈的攻势打垮他们的士气和军心,让敌人胆寒!” 呼吸着冰冷的寒气,精灵武士紧握着腰间的刀柄:“向两翼的千人队传令,准备接应城墙上的突击队撤退;若有必要的话,可以发动试探性的进攻。” 下一刻,要塞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战吼声。 震颤大地的马蹄声,夹杂着从无数喉咙里炸响的咆哮;数以千百计的骑兵犹如奔流不息的洪水般从要塞两侧的城门涌出,向着亚速尔精灵的军阵扑来。 “敌人试图突围!” 尽管强坐镇定,但是当铺天盖地的骑兵,当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脑海的时候,护卫的脸上还是露出几分苍白的神情: “大人,他们这是打算强行冲垮我们的军阵,试图切断突击队的增援!” “没错,我看见了——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精灵武士冷冷道:“传令各军,后撤一百步,长枪手上前——如果敌人准备突围,就歼灭他们,如果只是为了破坏我们的阵型,就派出弓箭手反击。” “遵命!” 看着快速离开的护卫,紧抿着嘴的精灵武士死死盯着那狂奔而来的“洪流”,不再多言。 充斥着震颤和轰鸣声的战场上,三角旗帜下的精灵武士井然有序的笔直后撤,原本位居队列最末端的长枪手转入阵列最前。 很快的,在各队首领的命令声中,手握四尺长枪的精灵武士们前三排将枪尖平举,对准来袭的骑兵,后排则依次扬起枪尖,保持阵型。 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打开的“铁扇面”。 看着转瞬间已经完成了防御的敌人,冲出要塞的四千骠骑兵不仅没有退缩,反而加快了冲锋的速度,喊着恐怖的嚎叫声扑上去。 眼看着“洪流”与方阵即将碰触的刹那,怒吼的骠骑兵们突然调转方向,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完成了“过弯动作”,硬生生从双方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内“擦”了过去。 而且这还不是一个,而是成百上千的骠骑兵们接连完成的动作——远远望去,就像是奔涌的激流“活”了过来,成为了会爬动的巨蟒。 “噗——噗——噗——!” 就在骠骑兵们“急速过弯”时,还不忘了举起手中的投枪抛过去;一道道黑影,在亚速尔精灵们整齐严密的方阵中,炸开了一朵一朵血雾。 不断的有精灵武士痛苦的倒下,但阵型却没有出现丝毫慌乱——高举长弓的精灵弓箭手们从一个个方阵的空隙间走到阵前,对准了骑兵们举弓射击。 几近同时,抛出了投枪的骠骑兵们也从战马上拿起短弓,对准身后的精灵大军开始攒射。 噗嗤! 血光在双方的队列中绽放,被命中的骠骑兵与精灵武士同时倒下。 察觉到敌人开始反击的骠骑兵们毫不犹豫,立刻向周围散开,三五成群的在长枪方阵外围游走,不断的试探着精灵们阵线的薄弱连接处。 长刀挥舞的呼啸,战弓弓弦的拉扯,战马痛呼的嘶鸣……刹那间,混乱的声音交杂在战场的上空,揉成一团。 眼睁睁看着身旁的袍泽一个一个倒下,精灵武士们的悲呼声中夹杂着难以遏制的愤怒,咬紧牙关举起战弓和长枪,在命令声中不断的后撤。 铁骑所掠之处,尽是血色。 第二百章 冲过去! 看着在波伊骠骑兵面前接二连三,乃至像麦子似的成排成排倒下的精灵长枪手和弓箭手们,即便站在旗帜下的精灵武士还能保持镇定,但他身后的护卫却已经是面色苍白,咬牙切齿。 面对迅猛而狠厉的骠骑兵们,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引以为傲的刀术,战技…全都毫无意义,他们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拥有超越骑兵的机动力和冲锋;唯一能够拿来一较长短的弓箭,也被骠骑兵们的集群射击所压制。 明明这不到三五千的骑兵才是兵力绝对劣势的一方,但每当他们的铁骑发起冲锋,总能迫使精灵武士们不得不后撤防御,组成紧密牢靠的方阵,然后成排成片的倒在接连成片的标枪雨下。 和萨克兰的弩手与洛泰尔猎鹰射手都不同,波伊的骠骑兵们射箭的轨迹极为刁钻——马上的短弓注定不可能射的远,于是他们就故意将箭镞变重,让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更大的弧线。 明明瞄准自己,却射中了同伴的额头;明明是对准脖颈的,却扎穿了自己的脚板…并且不仅仅是轨迹防不胜防,波伊人还在箭镞上涂了毒! 当数以百计,千计的骑兵踏着轰鸣的铁骑冲到面前,即便是最为勇敢的精灵武士也能感觉到身体在颤抖,手脚冰冷双腿发软——如果不是命令和身为武士的荣誉,还有身旁的袍泽,他们恐怕也会和普通人类一样扭头逃跑。 哪怕…他们也明白自己逃不掉;即便跑掉了,失去袍泽和军队庇佑的孤身一人,也绝不可能在冰川荒原上活下来。 “这就是骑兵…帝国人最强大的军队?”咬着牙,护卫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不甘:“仅仅是数千之众,就能将四万最优秀的武士全盘压制,进退不得?” “没什么可惊讶的,骑兵军是帝国的精锐与核心,就像武士是亚速尔的精锐与核心一样——这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精灵武士沉声道,平稳的话语中听不出半点波澜:“面对我们的突袭,敌人会毫不犹豫的动用最精锐的军队为本部争取时间,这正说明我们的计划十分成功,不是吗?” “可、可再这么下去,军心和士气……”护卫担忧道。 “能够随雄鹰王陛下横穿冰原的诸位武士,我相信他们有冷淡面生死的勇气——军心和士气,不是什么问题。”精灵武士摇摇头: “敌人的骑兵也不是能够永远战斗下去的怪物,他们的战术出色,但对身心都是巨大的消耗,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的。” “若我所料不错,最多再有一刻钟,战局就要出现变化了——让中央队列的五个千人队方阵向前移动一百步,后排的预备队武士转向两翼,准备收拢。” “遵命!” 随着一声令下,亚速尔精灵中央的军阵开始向前倾斜;挥舞着四尺长枪的精灵战士在武士们的率领下,紧咬牙关顶着对铁骑轰鸣的恐惧,向前推进。 数以万计的精灵武士迈开整齐的步伐,一震一颤的轰鸣声,瞬间让骠骑兵们的气势减弱了不少。 沉默不言的精灵武士们顶着那蝗虫般的箭雨,踏着前排袍泽与同胞的尸骨,将手中摇晃的长枪顶向在战场上卷起大片雪花的骠骑兵。 “怎么回事?!” 雪花与烟尘卷起的战场上,策马狂奔的弯刀女大公死死盯着对面的精灵军阵,一种难以言喻的恼怒不间断的浮上心头。 用骠骑兵突袭打乱敌人的阵线,然后趁机撕开一处突破口,集中极少数精锐骑兵突围——这是她原本设想中的计划。 但现在敌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这根本行不通! 面对骑兵突袭,精灵们那仓促间组成的阵线居然没有丝毫慌乱——不是看不出他们的脸上的恐惧,而是明明很恐惧但却依旧站在原地。 于是萨莉卡就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率领骠骑兵们对着精灵们的长枪方阵,强行发动自杀性冲锋。 对一个骑兵统帅而言,那是她最不想做出的决定。 德雷西斯…那混蛋该不是死了吧?! 忍不住回首的萨莉卡盯了一眼身后断界山要塞的城墙,她还指望着能得到弩炮和投石机的支援呢。 “那帮长耳朵正在逼近!”一旁的骠骑兵突然对着她焦急的喊道:“约拿大人,请您尽快拿个主意!”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就只能撤退了!” “绝对不能撤退!”立刻有人大声反驳道:“这种时候撤回要塞,敌人一定会跟着我们一起掩杀上去,冲进要塞的!” “那你说怎么办?!” “不知道,但再这么下去我们要么被他们围死,要么活活耗死!” 听着耳畔杂乱无章的声音,萨莉卡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周围不断的传来凄厉的惨叫和厮杀的声音——因为亚速尔精灵开始收缩“包围圈”,向要塞的核心防御区进攻,已经不断有在两翼游走的骠骑兵和敌人交锋。 该怎么办?要是洛伦…要是那个混蛋他会怎么办?! 额头冒着蒸腾的汗,萨莉卡拼命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颤抖的肌肉。 我们要做什么,敌人要做什么…这家伙是这么说的来着? 厮杀的情景,已经开始上演。 不断的有骠骑兵倒在精灵长枪兵的枪阵之下,不断的有突出阵线的精灵武士被骑兵们凌空一挥的马刀斩首; 有善于辗转腾挪的马背勇士被阵线活活挤压到连闪避的空间都没有,让长枪戳成了肉串;也有决死冲锋的骠骑兵直接冲入枪阵,和几名逼近上来的精灵武士同归于尽。 所以…敌人的目的是什么? 用突击队袭扰,再一举夺下要塞…不对,如果是这样他们不会给要塞反应的时间;而且强攻下要塞,这支四万多人的军队也等于是和断界山要塞同归于尽了。 因此敌人不是要攻破要塞,而是要让自己和要塞里的守军“以为自己守得住”,想要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找援军,围死自己然后等到他们的“援军”赶到,再汇合之后攻破断界山!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把萨莉卡吓了一跳。 因为这样一来断界山要塞非但不能被动防御,反而要不断主动进攻迫使敌人疲于应战;而且还必须尽快搜集援军,消灭围困之地; 不仅如此,她还必须竭尽所能的将这个消息传到血骸谷的洛伦·都灵手里——既然敌人也有援军,不管是从哪儿来是什么,他们的第一目标肯定都是血骸谷! 洛伦·都灵…那个混蛋危险了! “集合!集合!向我靠拢——!” 贝齿紧咬,直接在马背上站起来的萨莉卡大喝一声,“铁骑”长刀在手中挥舞:“波伊的马背民们,列阵!” “组成锋矢阵列——!!!!” 听到大公的怒喝声,成群结队,各自为战的骠骑兵们毫不犹豫的抛下了身旁的敌人,向着那道在寒风中策马驰骋的身影冲去。 眨眼的功夫,数千骑兵已经在要塞大门的壕沟前一字排开,组成了严密整齐的骑墙。 “敌人在前,故乡在后!” 放声怒吼的萨莉卡根本等也不等,挥舞长刀第一个越过阵列,独自冲向对面的精灵军阵: “撕了他们——!!!!” 伴随着嘹亮的号角,怒喝着的骠骑兵们同样是成排成排的催动战马,竭尽全力的跟上弯刀女大公的身影。 面对着猝然间炸裂的铁骑轰鸣,还在不断向前推进的精灵大军一时间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前排的长枪方阵选择原地驻守,后排的精灵武士和弓箭手们却还在推进。 整齐的队列,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亚速尔精灵弄不清楚敌人究竟是和刚才一样仅仅是威胁性的试探,迫使他们后退;亦或者是打算和自己硬碰硬,企图用这种方法为要塞争取时间? 这让他们陷入了两难境地…暂时的。 “敌人这是打算突围!” 被旗帜簇拥着的精灵武士突然开口道:“让中央阵列的五个千人队立刻停止行动,原地死守,决不能让他们冲垮阵线,任何一个骑兵都不能放走!” “两翼的军阵继续合拢,压缩敌人的移动空间——记住,只允许作战,不允许追击;只要敌人有任何撤退的意向,就立即放他们离开!” “遵命——!” 得到命令的护卫猛地低头。 很快,马蹄轰鸣的战场上响起了亚速尔精灵们那鹰啸般的号角声;得到命令的精灵武士们立刻开始组织麾下的战士们原地防御,静静地等待着纵马狂奔的骑兵们冲上来的那一刻。 面对着严密整齐的长枪方阵,波伊骠骑兵们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狂呼酣战的冲过了战场的中线,气势汹汹的扑来。 马蹄溅起泥雪,令马背上的萨莉卡·约拿忍不住眯起眼睛,紧握在手中的长刀横起,狭长的刀刃在微微颤抖。 就在此时…… “轰————————!!!!” 爆炸声在战场上响起的瞬间,许多骠骑兵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看见那划破长空的金红色,冲天的火柱就已经占据了他们整个视野。 白雪覆盖的荒原上,组成密集方阵的精灵武士们接连被火焰吞没,爆炸将他们的身体活活撕成了碎片,蒸腾的水汽夹杂着滚滚热浪向周围扩散。 惨叫和哀嚎,此起彼伏!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即便是坚韧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也免不得慌乱,在刺眼的火光和连绵不绝的巨响中手足无措,甚至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袍泽被那金红色吞噬,消失的无影无踪。 抬起头,天空中还能看到一道道从头顶掠过,带着撕扯空气尖啸而至的影子。 漫天而降的火雨蹂躏着整个战场,不仅仅是敌人,就连许多骠骑兵们也被爆炸卷起的气浪震飞,或是哀嚎着变成了会跑动的“火球”,哀嚎着倒在洁白的雪中,染成了黑色。 尽管如此,数千骠骑兵还是紧紧跟在他们的公爵身后,向着被烈焰蹂躏的亚速尔精灵军阵狂飙猛进,头也不回一下。 赶上了! 惊愕的弯刀女大公愣了一秒,随即嘴角露出了无与伦比的喜悦表情——德雷西斯,你这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终于没让人失望透顶啊! “发射!对准亚速尔精灵的阵地,有多少给我打多少!” 断界山要塞的城墙上,气喘吁吁的德雷西斯一把推开身旁的卫兵,扯着沙哑的嗓子朝烽火台上吼道: “烧死那帮长耳朵——!!!!” ………………………… “大人!” “坚守阵地,不准后撤!” 看到护卫那惊惶的表情,精灵武士立刻抢断道:“这种时候突然后撤,敌人的骑兵一旦真的掩杀上来,立刻就会变成一场屠杀——到时候死的武士就不是数以百计,而是数以千计了!” “敌人的弩炮和投石机一旦瞄准,就无法再轻易移动,只能轰击固定位置;所以如果他们想继续砸下去,就要连他们的骑兵一起砸才行。” “可是再这么下去……” “再这么下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精灵武士冷冷的看着惊恐的护卫:“要么与帝国的骑兵荣耀的死战,要么被屠杀。” “若是雄鹰王陛下失败,没能得到四邪神的援手,回援的血骸谷守军就会和断界山要塞形成夹攻之势,届时四万勇士皆白白葬身于此!” “是为大义而亡,还是死于耻辱…阁下,选吧!” 话音落下,精灵武士不再看他,死死盯着那朝着他的方向冲来的身影;铁青着脸,抽出了腰间的亚速尔长刀,直直的指向迎面冲来的骑兵们。 烈焰与马蹄的轰鸣声中,气势汹汹的波伊骑士们高举着马刀笔直冲入了一片混乱的亚速尔精灵军阵,厮杀的呐喊声随即而起。 “冲啊,冲过去——!”尖锐的嗓音犹如旗帜般在骠骑兵队列的锋芒响起,怒吼的萨莉卡·约拿几乎是被两旁的骠骑兵死死挤在中央,总算没让他们的大公真的冲在最前面。 “波伊人,进攻——!!!!” “上吧,亚速尔的武士们——!!!!” 第二百零一章 我相信你 正当断界山要塞下的波伊骠骑兵与亚速尔精灵血战时,血骸谷的守军也在积极备战,竭尽所能的赶在魔物入侵抵达之前建立起完整的防御工事。 尽管拜恩的骑士们嘴上表示“帝国的防御工事没什么了不起,我们用骑兵就能彻底打垮入侵的魔物大军”;但当洛伦下达命令之后,他们还是乖乖的服从指挥,在血骸谷的高地上建立相应的防御设施。 洛伦一行驻守的血骸谷,实际上是一大片山峦地区的总称;两侧是断裂的冰崖,中央较是为平坦的丘陵和坡地; 无论敌我都很难在东西两展开军队——不是铺不开,而是上不去,曾经在西面山崖下被雪崩活埋的洛伦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换句话说,不管敌人如何打算都只能从北向南,从低向高进攻;而血骸谷守军一方则是居高临下,不论主动进攻还是被动防守都能占尽优势,是绝对有利的一方。 这是血骸谷守军的优势,而劣势就很明显了——兵力。 和动辄数万的魔物大军相比,血骸谷守军简直少得可怜;不仅如此,就连历代在血骸谷奋战的帝国军队都从没有像他们这样,只有区区不到万把人的。 区区一万(勉强算了,洛伦这么安慰自己)兵力,想要对抗至少十万,很可能超过(应该是绝对不止)十万的魔物大军;虽然拜恩骑士们都普遍认为自己一个打十个,但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还是令人担忧。 正常来说拥有优势地形,并且兵力较少的一方应当采取死守的方式;但这场战斗却有些特殊。 敌人并不是会因为巨大伤亡而退缩不前的普通人类,甚至连生物都不算——某种意义上,它们真的只能被称之为“玩具”…邪神们手中的玩具。 而血骸谷守军最强有力的军队,是来自拜恩的骑士;若不能让这些精锐重骑兵发挥自己真正的力量,那简直是浪费了一大战力。 于是根据这一点变化,洛伦与全军将领们重新制定了如何“守住血骸谷”,或者说“尽可能在援军抵达前,歼灭更多的魔物大军”的战术。 首先是不能讲战场局限于血骸谷地形最为平缓的坡地——那里的确是最适合拜恩骑士发挥力量的战场,但也注定了能让敌人一窝蜂的涌上来。 “所以,那里并不是公爵心中与魔物大军交战最理想的地点——至少,不是仅有的地点。” 微笑着看向表情懵懂的兰马洛斯和一脸阴沉的瑞格雷尔,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如是说道。 “不在坡地决战,那要在哪里?”兰马洛斯挠挠头,明明都参加了军事会议,但除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外他实在是没弄懂黑发巫师的计划是什么。 “不在坡地决战…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决战。”白马峰伯爵冷冷道,疲惫的叹了口气:“公爵的计划时利用血骸谷看似一览无余,实则破碎万变的地形将只会一拥而上的魔物大军分割瓦解,层层歼灭!” “我们的堡垒设立在血骸谷高地的最高处,但那是以防万一的——只要开战,号角堡浮空城就能直接抵达血骸谷顶端,架设在上面的各种投射武器能横扫整个战场。” “这是其一。”格伦威尔竖起右手的食指:“其二,便是眼下正在血骸谷两侧设立防御阵地的帝国士兵们。” “利用冷凝石修建围墙,挖掘壕沟,配合山谷顶部的堡垒,我们只需再设立两处据点便能控制整个血骸谷;进攻、退守、转进的主动权都在我们;不论骑兵们出现在山谷的任何一处,都能得到支援。” “当然,战场的根本仍在拜恩骑士的身上——倒不如说所有设计,都是为了让骑兵更能发挥威力,用最少的力量歼灭最多的敌人。” 白马峰伯爵低头道:“骠骑兵和游侠骑士们可以散开阵列,扫荡被分割的残敌;而拜恩骑士则会成为最强大的矛头枪尖,将敌人撕个粉碎。” “总而言之,对公爵来说并非只有守住血骸谷并非只是守住高处。” 风暴堡伯爵微笑道:“整个血骸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都是他的‘堡垒’和歼灭魔物大军的战场。” “所谓防御除了让敌人无法通过之外,还有无法“活着通过”…我们的公爵,改变了战争游戏的规则。” 兰马洛斯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哎呀,堂堂风暴堡伯爵,都灵家的分支…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大大咧咧的湖心城伯爵很是挑衅的看着他: “第一次圆桌会议的时候,你是有机会取代他的啊!” 格伦威尔一愣,看着神色自然,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兰马洛斯。 一旁的瑞格雷尔也忍不住侧目,偷瞥着这位风暴堡伯爵的一举一动。 “取代?” 微笑的艾顿·格伦威尔,表情十分玩味: “只有完全不了解洛伦·都灵的家伙,才以为他是可以被别人轻易取代的对象——我们的公爵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一无二的存在…各种意义上的。” 说罢,不再理会面面相觑的二人,风暴堡伯爵抬头凝视着天花板;仿佛他的视线能穿透层层砖石和梁柱,看到站在浮空城塔顶的那个身影。 大战在即,那个人…他会在思考些什么呢? 格伦威尔有些好奇的想道。 ………………………… “在想些什么呢?” 白金色的发丝与小礼服的衣摆随寒风飘动,令少年那娇小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吹走似的: “大战在即,亲爱的洛伦…你却是格外的安静啊。” “没什么…只是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再怎么担心也只是瞎担心而已。” 神情淡然的黑发巫师头也不回,像是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更何况我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说着,洛伦还笔画似的扬起右手,将手腕下的“蛇形符文”朝身后晃了晃。 阿斯瑞尔的嘴角勾起了毫无愧疚心的微笑。 邪神印记……那是二人第一次在野狗村见面时,阿斯瑞尔在洛伦身上留下的符号——等到维姆帕尔的吸血鬼被铲除(准确的说,应该是被‘夺体’了)后,阿斯瑞尔还将自己和洛伦的精神殿堂完成了绑定。 换句话说,两个人现在是真正“同生共死”的关系。 如果阿斯瑞尔被消灭,洛伦的精神殿堂会直接崩溃变成植物人,甚至干脆疯掉;而如果洛伦被干掉,阿斯瑞尔会…… 会…回到他还在野狗村时的状态? 这么一想,好像还挺公平的呢。 “就是因为知道,可怜的阿斯瑞尔才会担心啊。”拖着稚嫩的嗓音,少年精致却毫无血色的面孔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虽然的确是不得已情况下的唯一选择,但这么快就要面对来自那四个讨厌家伙的围攻——太危险了,即便是对亲爱的洛伦,这也太危险了。” “莱曼特斯,歌瓦伊特,鲁顿,迪亚波…虽然时过境迁,他们的力量已经被严重削弱,连维持自身存在都很困难,但不等于他们已经不再是威胁。” “恰恰相反,正因为已经快要消失,所以才如此危险——即便是为了能让自己继续存在下去,他们也会奋力一搏的,如果说……” “你今天的话很多嘛。” 黑发巫师轻声道:“平时明明没那么多话的。” 轻轻吹了吹发梢,将小手背在身后的阿斯瑞尔很不在意的一笑。 “哪有…明明就是亲爱的洛伦,你实在是太安静了。” “有吗?” “当然,如果是在以前,你已经开始想尽办法从可怜的阿斯瑞尔这里套取你想要的情报——哪怕你假装没有,多半也只是欲擒故纵的策略,但这一次……” 轻轻迈动脚步,金发少年消散在寒风之中,转瞬间又坐在了洛伦面前的墙垛上;他探出身子,猩红的双瞳与黑发巫师对视着: “你就想是已经预料到一切似的,阿斯瑞尔…不明白。” 不明白? 如果在以前,洛伦大概会把这个当成是一次胜利——能让这个总是想着如何利用自己,总是用各种手段让自己成为他“工具”,喜欢玩弄人心的家伙困惑,再怎么赔都像是赚了一样。 可现在,他还是异常的平静。 看着几乎把“好奇”写在脸上的阿斯瑞尔,洛伦的内心却感到一阵…平静。 他曾经想过,为什么自己会穿越,为什么自己会成为邪神的目标,为什么被利用被背叛,成为他人眼中钉的那个家伙会是自己…… 总该有个理由吧? 他也曾经想过要得到力量,财富、权势、地位……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不可能,洛伦也明白自己是这么想过的。 成为巫师,成为贵族;拥有力量,拥有财富,收拢一批肯为自己卖命效死的“忠臣”或者说“追随者”,成为名副其实的“成功者”,掌控一切,让谁死谁就死,让谁活谁能活…… 成为“神”…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 曾经。 沉默了片刻,洛伦与阿斯瑞尔四目相对,释然轻笑。 “怎、怎么了?”金发少年面色一怔,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让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对你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了——只不过在来之前,我弄清了件事。” 黑发巫师淡淡的说着,漆黑的目光不知怎么,令阿斯瑞尔有些发毛。 “弄清…什么了?” “我弄清了……”故意拖长尾音,有些想看乐子似的黑发巫师打量着金发少年那拼命掩饰自己慌张,强坐镇定的小模样: “为什么你总是说…抱歉,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阿斯瑞尔浑身一抖。 “怎么说呢…我不认为你能够预知未来,至少现在不能;我甚至觉得你可能是在进行一场赌博。”洛伦轻轻吐了口气:“所以你每一次的举动与其说是引导,倒不如称之为顺其而为。” 黑发巫师回忆起了过去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野狗村,维姆帕尔学院,吸血鬼; 深林堡,古木森林,食人魔; 埃博登,圣血药剂,邪神躯壳; 巨龙王城,四邪神,第二阀门; 女武神,矮人,法内西斯…… 仔细想想,除了仅有的几次是阿斯瑞尔主动暴露了他的想法外,大部分情况下他并没有真正干预过自己的选择…不论这些选择,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自愿的。 他只是在“协助”自己——用他独有的方式。 “所以我在想…为什么呢,因为你肯定是有你的目的在里面,不可能是毫无理由的。”看着阿斯瑞尔,洛伦稍稍收敛了些表情: “所以我想到的理由是——不需要。” “根本不需要过分的干涉,只要让我这么一路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我…是迟早要和你的敌人碰面,交锋;” “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异乡人,和你们…不一样吧?” “一般来说对待异乡人,‘本地人’总多多少少会表现出一些警惕和敌意的;而你,却想和我这个‘异乡人’做朋友。” 金发少年咬着下唇,将头低下,沉默不言。 “所以我决定相信你。” 先是一阵愕然,阿斯瑞尔猛地抬头看向洛伦。 “你……” “亲爱的阿斯瑞尔,我决定相信你。”洛伦勾起嘴角,却十分认真的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可以为了我所有的朋友——艾茵,艾萨克,布兰登,夏洛特…如果我可以为他们而战,那为什么不能为你而战?” “所以我会打赢了这场决定未来命运的战争…为你,为我们的友谊;我也相信你会信守自己的承诺,给我一直想得到,却始终没能得到的东西!” 洛伦…… 望着表情坚定的黑发巫师,阿斯瑞尔第一次真正的愣住了。 猩红的瞳孔扩散,然后收缩,就像是任何一个惊讶的“自然生命”身体会产生的本能反应一样——但这一切原本不应该出现在金发少年…邪神的身上。 身后的不远处,一股庞大的虚空之力正如潮水般迫近;血骸谷的山峰上响起了嘹亮而气促的号角声,让山坡上还在备战的守军们一片慌乱。 “洛……” 惊醒过来的阿斯瑞尔刚想开口,却被黑发巫师搂住他的脖颈,将那瘦弱的身躯拽到怀里: “相信我…真正的相信我一次吧,阿斯瑞尔。” “毕竟朋友间…就是要互惠互助的嘛!” 第二百零二章 公爵的演讲 地动山摇是什么? 对萨克兰帝国人来说那是个修饰词——帝国人,准确的说应该是萨克兰人,最喜欢用“地动山摇”来形容大军经过时,数万军团士兵们整齐的踏步,还有嘹亮的呐喊。 就像波伊人喜欢用“势若雷霆”形容他们的骠骑大军,拜恩人喜欢用“如火如荼”描述他们漂亮的,挥舞着旗枪连人带马全身皮甲的骑士们……曾经。 “轰————!轰————!轰————……” 当那“地动山摇”,犹如滚滚不断闷雷般的动静,随着不断崩起的雪花而来的时候,血骸谷的守军表情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白茫茫的雪地上,突然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影”。 数以万计。 宛若波浪。 “轰————!轰————!轰————……” 震天动地的声响,连城堡顶端的旗帜,塔楼上的砖石,脚下的积雪…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不间断的晃动,仿佛是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 “我…我…我的圣十字啊!” 兰马洛斯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望着漫山遍野,从冰川荒原尽头席卷而来的,犹如喷涌翻滚的洪水般袭来的魔物大军,吓得六神无主: “这…这就是魔物大军?” “而我们是唯一能抵挡他们的防线?!” “就是这么回事。” 同样面色苍白,两股战战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特,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连呼气都变得困难了: “要么杀光它们,要么…被它们杀光!” “轰————!轰————!轰————……” 作为拜恩骑士或者说…作为拜恩伯爵,两人也并非没有见过“数以万计”的大军是什么阵势;四五千的军队就能铺满一座山头,上万人的大军一眼望去便是无边无际;而当人数超过十万…… 那就是洪水,是雷鸣,是能推翻一切摧毁一切的力量。 而现在,站在血骸谷山坡最顶端的他们的眼中,那密密麻麻挤成一坨,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连半点空隙都没有的魔物大军…… 起码三十万! “你说杀光它们……”巨大的响声,几乎完全将湖心城伯爵的声音盖了过去:“我觉得…不如改成怎么活下去,比较切合实际吧?” “怎、怎么?连你这个不怕死的混蛋也知道怕…了……” 神色一怔的瑞格雷尔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拜恩骑士们。 果然……从大绿海之战便开始随洛伦出征的战士们,此刻也都是一副无比恐慌的表情,一个个的脸颊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 “呕——!”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瑞格雷尔望去,几个战士似乎是惊慌过度,直接扑倒在地呕吐了起来。 很快,就像连锁反应一样,身后的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扑到下去,或是跪地不起或是趴在战马上,身体不停的抽搐着。 不、不好…再这么下去,不等敌人真的扑上来将自己杀了,全军上下的士气就会先一步垮掉的! “轰————!轰————!轰————……” 地动山摇。 当这个词汇不再是“形容词”,而是单纯叙述的时候,它看上去可比想象的要可怕多了! 怎么办?! 身陷重围,也看不到什么援军,要怎样才能让惊慌失措的战士们冷静下来? 要怎么做啊?! 紧握着剑柄的白马峰伯爵,焦急的看着身后一个个表情无异的拜恩骑士们——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脸色也绝不会比他们强多少。 “轰————!轰————!轰————……” “掌旗官,吹集结号——!” 正当白马峰伯爵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全军集结——所有人原地列阵,准备迎战——!” 诧异的二人猛地回头,原本应当在号角堡塔楼顶端指挥作战的洛伦·都灵,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骑兵阵列的最前端。 “是!” 得到命令的掌旗官不敢怠慢…很快,嘹亮而富有节奏的号角声在整个血骸谷军阵各处接连响起。 总算…无论是拜恩的骑士,波伊的骠骑兵亦或者帝国的“黑色城墙”——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他们还是能紧握着手里的武器和盾牌,操控着自己不安的坐骑,将目光对准敌人的方向。 尽管他们真的很害怕。 “轰————!轰————!轰————……” 比之前还要巨大的震动,随着数以万计的腐尸魔那冰裂般的尖啸声传来。 但战场上,所有血骸谷守军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在血骸谷缓坡前,挥舞着一面黑底金狮子旗,纵马狂奔的身影。 “帝国人——!” 嘹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响——如果不考虑有可能引发雪崩的话,倒是能很好的将黑发巫师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骑士和士兵的耳朵里。 “一场血战就在你们眼前——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我实在是不想再和你们啰嗦什么;你们肯站在这里,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沉下内心,此时此刻的黑发巫师反倒是无比的平静,借着“超越感知”强化过的视力,他认真的盯着那一双双或是惊愕,恐惧,不安乃至激动的眼睛。 他知道这些人害怕什么,又或者想听到什么。 他也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怕死——愿意站在这儿,见到魔物大军的那一刻他们还没溃散,就证明他们的确有战斗至死的勇气…不论因为什么。 他们的害怕除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外,只是因为一件事…没意义。 怕自己死的没意义,怕失败,怕成为家族或者别的什么的耻辱——对于生活贫乏,没什么娱乐的普通人来说,荣誉和信仰,尊严这些…有时候真的比活着还重要。 “这是一场我们一生可能也只有一次的战争,但对我们而言它和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任何区别——胜者生,败者死。” “所以不要有任何多余的想法,我们是骄傲的拜恩人,是萨克兰人,是波伊人——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帝国人;我们站在曾经守护过帝国的战场上与敌人作战,这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因为若是我们的先祖,父辈们能够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保护我们,让我们在和平与安逸之中度过一生,我们没理由做不到,没理由不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平静的话语,让原本还在惊慌失措的战士们纷纷认真的侧耳倾听——倒不是因为洛伦的声音足够嘹亮,而是只有镇定下来,他们才能在那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听到自己的公爵在说些什么。 “正因如此,战友们,袍泽们,同胞们——恐惧是难免的,但我们用不着紧张什么;因为我们身旁的战友将用他们手中的盾牌和武器,用他们的血肉之躯保护我们。” “我——洛伦·都灵,会用我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你们!” 黑发巫师的声音,继续在血骸谷的上空响起,他能看到那些同样在紧张的,忧虑的,冷静的看着他的身影——艾茵,路斯恩,道尔顿;还有不在这里的夏洛特,艾萨克,彼得·法沙…… “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圣十字而战,甚至不是为了荣耀而战——我们竭尽所能,为活着,为那些坚信我们能够活着回去的人而战!” “所以请你们攥紧手中的盾牌和武器,听从你们身旁指挥官的指示,遵从每一个命令,尽到你们应尽的义务,完成属于你们所属的职责;” “我无法向你们保证,胜利一定会垂青我们;但应守的土我们已经守住,该打的仗我们正在面对;当能准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万全的时候,又有什么理由要怀疑自己呢?” “我们在此与敌人血战,是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能够赢得胜利——我们坚信凭借我们的勇气,信念,团结,足以战胜我们的敌人!” “因此…当三十年后,当这场血骸谷之战的故事流传在帝国大地上每一个壁炉前,流传在我们敌人惊恐万状,怨恨咒骂的诅咒声中的时候,我们可以慷慨激昂,倍感自豪的说……” “那一战…我无愧于心!” 平静的话语,在血骸谷中回荡。 惊恐而冰冷的眼神,重新变得火热。 “轰————!轰————!轰————……” 闷雷般的巨响声滚滚而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恢复士气的血骸谷守军又开始不安起来,一双双眼睛“不自觉”的看向黑压压一片的“洪流”。 就在此时,一声悠长的龙吼,令魔物大军那恐怖的巨响声“戛然而止”。 血骸谷的守军战士们抬头望去——张开双翼的赤红巨龙格鲁姆将铅灰色的乌云撕裂,向着那黑色的“洪流”俯冲而下。 “轰——!!!!” 雷鸣之后,降下的是金红色的火雨! 从东面到西面的尽头,熊熊燃烧的火柱随着展翅巨龙的身影横贯了整个血骸谷——无数还在向着山坡上方狂奔的腐尸魔们在烈焰之中粉身碎骨,犹如冰雪般融化,蒸发。 漆黑的浓烟,与烈焰一并在血骸谷的下方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我的战友们——!” 黑发巫师嘹亮的呐喊,在烈焰升腾的爆炸声中响起: “我相信你们——来自拜恩,来自波伊和萨克兰的英雄们,你们必将通过这场证明自己的终极考验,捍卫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愿意为最终的胜利奉献自己!” “但正如我所说,今日的我们不为荣耀与信仰而战,但求问心无愧!” “忠诚,荣耀,坚韧,不屈——你们身上所散发的种种崇高的品质,让我决心相信你们,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而非我自己一人的身上;我将拜恩的未来,帝国的未来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轰————!轰————!轰————……” 烈焰与浓烟之中,洪流般“涌动”的腐尸魔们几乎是用融化的“尸体”扑灭了熊熊燃烧的龙炎,继续向着血骸谷的高地挺进。 “我们将与北上前来援助我们的皇帝陛下汇合,将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毙命于冰川荒原——而后长驱南下,将踏上我们的土地,劫掠我们的财富,屠戮我们胞族的亚速尔精灵斩尽杀绝!” “因此,我也希望诸位能够相信我,将你们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黑发巫师吼道: “相信我能够保护你们,相信我能与你们一起打赢这场载入史册的魔物入侵之战,相信我能带给你们胜利,而等到我们赢得胜利……” “请相信我…我能带你们回家!” “打赢这一仗,我带你们回家!” 下一刻,黑发巫师调转马头,将手中的黑底金狮子旗当成投枪抛出,稳稳的插在了血骸谷缓坡下的一处凸起岩石上: “列阵!迎敌——!” “洛伦·都灵万岁——!” 突兀的呐喊声,让还沉浸在黑发巫师演讲中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猛地回头,看向身旁那个举剑呐喊的兰马洛斯,对方却还在没良心的哈哈大笑,又一次的放声大喊: “洛伦·都灵万岁——!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口号声就像是传染病似的,在整个血骸谷守军当中蔓延开来,呼喝的浪潮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一股: “洛伦·都灵万岁————!!!!!” “洛伦·都灵万岁——————!!!!!” “帝国万岁——!洛伦·都灵万岁————!!!!” 嘹亮的呐喊声在天际下回荡,稳稳的将魔物大军的“气势”压过去一头。 太奇怪了。 明明只是说出了实话,明明足以杀光所有人的敌人就在眼前,明明身体还在不止的颤栗…可血骸谷数千守军的脸上,已经再也找不到半点恐惧。 “大概…这就是英雄吧?” 轻轻放下手中的军号,掌旗官——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微笑着站在山峦上,看着那个高举旗帜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许诺,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告诉…但却像是许诺了整个世界,告诉了你改天换地的真理,让自己正在做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起来。 为了这份“意义”,所有的人都愿意将一切都奉献到他的面前,他的脚下,只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份“意义”中…是有些用处的,是“也很有意义的”。 英雄啊…呵呵。 抬起头,看向穹顶的格伦威尔眼瞳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黑公爵罗兰·都灵,‘贤者’布兰登一世…我终于能明白你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第二百零三章 援军未至 时间推进到断界山要塞之战的第二天,双方的血战已经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 在第一天尝试突破亚速尔精灵阵线,最后却饮恨失利后,萨莉卡·约拿和德雷西斯终于弄清了这场战争的关键: 要么是帝国率先得到援军,在断界山要塞下全歼入侵的精灵大军,与血骸谷守军汇合;要么是敌人的另一支军队全歼血骸谷守军,然后抢在援军抵达之前攻下断界山要塞。 总之一切都是时间,一切为了时间——双方的战力都无法立刻取得胜利,所以就要看谁先赢得最关键的那一场。 德雷西斯认为这一点毫无疑问,面对亚速尔精灵主力的自己必然是最关键的哪一方;所以他一直很困惑也很恼怒,为什么坚守在血骸谷的洛伦·都灵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补给线断绝,后方消息全无——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统帅,难道不应该主动努力的尝试和后方联络吗?! 若是发现出现意外,难道不应该留下一小股部队抵御敌人奇兵的突袭纠缠,主力尽快回援,先协助自己打赢断界山要塞防御战才对吗?! 这个目中无人的巫师,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可不论德雷西斯怎样愤恨不平,面对亚速尔精灵方面近乎不顾一切的严防死守,骑兵根本无法突破敌人的阵线,也就不可能主动和洛伦·都灵达成联络。 于是乎…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就只有东萨克兰的布兰登和留守在拜恩边境的援军。 “呼——————” 伴随着弩炮和投石机“吱嘎作响”的合奏声,犹如飓风般成片的“火焰铁幕”发出撕扯空气的尖啸,砸在了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头顶。 “放箭,放箭——!!!!” 几乎同时,要塞下领军掠阵的弯刀女大公对着身侧的骠骑兵们怒吼;这些骁勇善战的马背民们一边操持着灵活的骏马在雪浪间快速转进,一波一波的从敌人的长枪方阵正面与侧翼掠过;一边张弓搭箭,看也不看也射了过去。 密集的方阵中不断的有精灵战士倒下,但很快身后便有袍泽踏着他们的尸骨顶替了位置,继续向前推进。 几乎同时,许多背着满囊箭矢的精灵武士们在推进的阵线中央快速穿梭,而后在原地站稳,在两侧袍泽的保护下向着骠骑兵们快速射击。 一轮交锋,双方都在战场上留下了成片的尸骨;倒在泥泞与积雪中的战士们根本来不及抢救,就被急于迎战的袍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坐骑活活踏成肉泥,再也不可能爬起来。 面对还在大步逼近的长枪方阵,萨莉卡毫无正面交锋的打算,率领着骠骑兵们不断快速迂回,一边撤退一边身后的方阵快速射击。 血的教训,永远是一次就够——这个世界上能够正面硬冲整齐划一的重步兵方阵的,只有拜恩那帮傻缺骑士的决死冲锋! 更何况自己背靠要塞,只要撤入要塞防御范围,亚速尔精灵根本不敢过分靠近。 “萨克兰人,前进——!!!!” 就在骠骑兵们“迂回转进”的同时,六个旗团三千人的军团士兵已经在要塞外的壕沟前组成了狭长的步兵阵列,趁着亚速尔精灵的军阵还在被骑兵压制的时候开始推进。 这些身披重装链甲,手握战戟和筝型盾牌的重装步兵们组成密集的横列队,将盾牌护在身前,前排将平举战戟,后排则将戟杆靠在袍泽的肩甲上——因为兵力劣势为了保持阵线的宽度,他们不得已组成了十分单薄的五排阵列。 但当他们开始前进的时候,如此单薄的队列也因为上下一致的动作,还有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而声势夺人,仿佛是会移动的“城墙”。 “轰——!轰——!轰——!轰——!轰——……” 雪白的战场上,这些浑身漆黑的战士们在城门前画上了一条笔直的“黑线”,在骑兵们撤退的同时,挡在了亚速尔精灵中军进攻的方向上。 “盾墙——!!!!” 军官怒吼声响起的同时,遮天蔽日的箭雨已经如乌云般降落在他们的头顶;瞬间,层层叠叠堆砌的盾牌上已经插满了战利品,让蹲下的军团士兵们看上去宛如一只只“活刺猬”。 砰——! 长枪的枪尖与盾牌剧烈的碰撞在一起,很快那清脆的声响就变成了沉闷的狂风暴雨——和“黑色城墙”们相比,亚速尔精灵军阵的密度可是他们的数倍还多。 紧紧靠着面前的盾牌,军团士兵们几乎将全身的力量用在右臂上,才狠狠的将手中的战戟向下劈落,勉强将差点儿将自己捅个对穿的长枪斩断,但也让另一柄长枪贯穿了小腿。 剧痛让前排的军团士兵一个踉跄险些跪倒,靠着后排袍泽的身体才总算半跪着站稳,而后将战戟探不断探出,死死的躲在盾牌后再也不敢冒头了。 面对不断挥舞的战戟和厚实的盾墙,精灵战士们既不敢散开阵线变成骠骑兵们的猎物,也无法绕道两翼包抄;只得保持着阵型,用长枪不断的向盾墙戳刺,试图正面破阵。 阵线的密度、厚度乃至武器的长度,军团士兵们几乎是全方位的劣势,这种龟缩在盾墙之下拼耐久和忍受程度的战术极其考验战士们的毅力;被捅死射死砍死的可能性不大,但被砸死疼死,流血致死活活累死的概率倒是很高。 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以守为攻是必须的;并且埃博登之战也证明混战和单打独斗是亚速尔精灵最擅长的;陷入那样的局面,一边倒的屠杀将不可避免。 但并不等于双方会就这么认命拼耐力…几乎在中军与守军步兵交锋的同时,亚速尔精灵的两翼也开始向内线靠拢,摆出了准备合围的阵势; 不甘示弱的萨莉卡·约拿开始率领迂回的骠骑兵向两翼机动,迫使敌人的步兵原地防御,或者放缓进攻的步伐,让精灵们无法威胁到步兵线列脆弱的侧翼和后背。 “将所有弩炮和投石机向要塞东西方向移动,着重轰击亚速尔精灵的两翼!” 城墙上,比弯刀女大公更能够看清战局的德雷西斯,不断向身后的传令兵们下令:“让辎重兵加快速度,将更多的火油和引火剂送上来,动作要快!” “司令官…刚刚那一批就是今天全部的量了!” 传令兵的表情特别为难:“再这么挥霍下去,原本能坚持十天的储备恐怕就只能……” “你看不见战场吗,瞎了吗?!” 咬牙切齿的德雷西斯一把拽起了传令兵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像破布袋似的拽到墙垛旁:“给我看清楚了,敌人总兵力是我们的三倍还多!” “一旦两翼敌人可肆无忌惮发动总攻,则出城作战的军队必定全军覆没,要塞则不可避免陷入一味死守的困境,再无任何主动权可言!” “所以我们必须保证支援,用火势遏制敌人的攻势,将战场控制在要塞能够支援范围内,并且使得对方只能从一个方向不间断进攻,明白了吗?!” “可……” “滚——!” 德雷西斯直接把传令兵踹下了城墙。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消耗严重——可如果必须死守,面对四倍敌军,一时半会又不得到援军的断界山要塞能守多久…是真的不好说。 德雷西斯相信帝国士兵们的勇气,相信断界山要塞的坚固,相信自己可以打败敌人——但当这一切责任,当帝国生死存亡的关键都在自己一念之间的时候,原本盲目的相信也变成了怀疑。 “抛石机准备引火剂,向防御圈最外层进行定点发射;弩炮架设铁弩箭,瞄准敌军阵列——发射!发射!发射——!” 轰——!!!! 呼啸的巨响声中,接连成片,成面的熊熊烈火在混乱的战场升起,猛烈的火势挡住了亚速尔精灵两翼继续推进的兵锋,不得不向后撤退;而刚刚还在与他们交锋的骠骑兵们也吹着长哨,迂回转进。 只有火焰,对双方而言都是绝对公平的。 “让两翼的武士们出阵,紧随敌人骑兵之后发动猛攻!” 站在中军旗帜之下的精灵武士果断下令道:“散开阵列,全线冲锋——若是敌人有任何撤退的迹象,就向着要塞大门猛攻,不要放过任何机会!” 这一次护卫没再有任何犹豫,反倒是亚莉珊德拉在看到对方快速离开后,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大人,若是这样的话我军的伤亡势必会……” “再大的伤亡也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战机稍纵即逝;敌军的火油和弩箭不可能是无限的,用完是迟早的事情,但不等于我们要等到那时候。” 精灵武士冷冷的打断道——虽然能够理解,但他对这位督庭首席副官上一次突击队的失利,还是很不满的: “与其考虑伤亡这种小事,阁下不妨先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荣誉上面——身为被俘之徒,还去考虑其余武士的生死岂不是太可笑了?” 看着对方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精灵女武士立刻涨红了脸,猛地单膝跪倒在雪地里:“若阁下应允,我现在就可以去……” “不用…你的这份战力应该放在更关键的时刻,而不是现在。”毫无讽刺之意的打断了她,精灵武士回首重新看向战场: “敌人真正的精锐…那些誓言骑士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动;若是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被那位怕死的皇帝当成了身边的护卫。” “因此我们也必须留有对付这些圣十字走狗的底牌,不能让如您这般的四庭武士白白浪费在战场上。” 两人交谈的时间内,亚速尔精灵军阵的两翼已经开始出现变化——原本始终在长枪方阵后压阵的精灵武士们,纷纷从腰间拔出长刀,毫无顾忌的冲过阵线,冲过烈焰,向着还在撤退的骠骑兵扑去。 “这帮兔爷…疯了吧?!” 当零零散散的精灵武士们横举长刀,犹如“决斗”般自侧后方向骠骑兵们杀来的时候,几乎都愣住的萨莉卡·约拿花了一秒钟才清醒过来,下令反击。 但这其实根本没必要,因为她麾下的马背民们最擅长的,其实也是“各自为战”——挥舞着马刀短矛,呼喝着便向精灵武士们扑了上去。 铛——! 伴随着利刃碰撞的音符,散阵交战的双反完成了第一回合的交锋。 有的骠骑兵被连人带马斩落,有的则是精灵武士刚刚招架乐飞来的箭矢,就被骑兵一枪穿喉;有的精灵武士靠着精妙的步伐和刀法躲过了骑兵冲击,却没躲过身后飞来的一箭; 有的波伊勇士们刚刚张开弓弦,就被对面的精灵武士纵身跃到马背上,接连几人都没了脑袋。 在这片血腥的混乱中,纵然亚速尔精灵的冲锋被遏制,但骠骑兵们也被完全牵制住,一时半会无法撤退;而被压缩的战场空间也让他们没了灵活机动的余地,必须和敌人正面厮杀。 几乎同时,城墙上的德雷西斯和城墙下的萨莉卡·约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要是真的让这数千精灵武士冲垮阵列,那么兵力匮乏的断界山要塞就真的只能据城死守,再没有别的活路了。 几次尝试都未能成功凿穿骠骑兵阵列后,敌人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只能徒增伤亡,根本无法扩大局面,于是便吹响号角,让冲锋的精灵武士尽量撤回了阵列。 反倒是许多骠骑兵看见精灵们开始撤退,结果不顾劝阻独自冲锋,结果正面撞上了两翼的长枪方阵上,伤亡惨重,让萨莉卡气得直接骂出声。 而真正关乎战局的中军战场上,帝国的盾墙和精灵的长枪方阵在厮杀了将近半天后,“疲惫”之下的双方都默默向后缓缓撤退,在中间留下了一道铺满彼此尸骨的“血线”,宣告今日的战斗正式结束。 断界山要塞的突围计划,再一次宣告失败。 “这该死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来?!” 萨莉卡与德雷西斯心底“异口同声”的叫喊道。 第二百零四章 信仰引导着我们 冰川荒原,血骸谷。 战斗,最先从缓坡下的低地开始。 铅灰色昏暗的天空下,潮水般涌动的腐尸魔们几乎是用尸骨堆砌的方式,硬生生“淌”过赤红巨龙格鲁姆喷吐的龙炎,顽强的像是蚁群一样沿着山坡向高地攀爬。 那拥挤的队形,疯狂的速度,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挡在它们的面前——是岩石就撞上去,是“同胞”就踩下去,是烈焰与陷阱便踏下去……伴随着令人颤栗的“碎裂”声和冰裂般的尖啸,它们就这么笔直的冲向了血骸谷守军的阵地。 令人胆寒。 平心而论,大多数战士——或者说,曾经与腐尸魔交锋过的战士都知道,这些怪物其实谈不上多厉害,而且往往是数量越多越不值一提; 当它们只有数千之众时,往往还能保持纪律,像模像样的与敌人交锋;一旦成千上万的扎堆儿,真是比木偶泥塑强不了太多,顶多只能像野狗似的扑上来撕咬。 是的,它们的可怕之处从来就不是它们的“战力”,而是“数量”。 是只要唤醒它们的邪神使徒还没有死,还活着就绝对是“无限”的数量——别说是十个换一个,就算是一百个换一个,都完全没问题。 只要还能凝聚起足够的虚空之力,只要在这一切背后操纵的“邪神使徒”还活着,就能无穷无尽的唤醒这些被虚空之力操控的“玩偶”,然后把敌人…… 活活淹死! “准备好了吗?” 号角堡浮空城内,炼金术师哈林梵·阿沙迈看着神情紧张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微微蹙起眉头: “艾茵,我知道这种武器的威力,但也很清楚它会对一个巫师造成何种程度的负担——其实你完全可以只负责瞄准,将剩下的事情交给其他人……” “没关系的!” 尽管表情不太自然,小个子巫师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这一架‘皎光剑’还只是艾萨克设计中的样品,如果不亲自上手操控根本无法发挥它真正的力量。” “请相信我吧,哈林梵导师!” 哈林梵的表情微微一动,但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好吧,我们会配合你;但如果你无法坚持或是执意要打开阀门,我也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你。” “明白!” 激动的小个子巫师面颊浮起两片红晕,贴近观测镜的双眸将视线转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战场。 站在两侧调试的炼金术师们,也哈林梵的指挥下退到周围,举起魔杖准备开始架设魔法阵,将浮空城内近乎源源不断循环的虚空之力,引导至“皎光剑”的秘银核心内。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为‘皎光剑’充能——!” “抗压魔法阵启动,准备启动高阶魔咒,‘坚毅如冰’——!” “开启应急装置,进入最后倒数,五、四、三……” 血骸谷的战场上,所有人只来得及察觉到一道白光闪过瞬间眯起眼睛,仿佛是天亮了。 ………………………… “大家,请你们真正扪心自问;你们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真理,声音…指引着我们吗?” 千里之外的赤血堡,拜恩大教堂的台阶前,当孤身一人的小教士韦伯面对着成千上万聚精会神聆听自己,为前往断界山的公爵与骑士们祷告的信众时…… 不知为何,他突然决定改变自己早已想好的“祷告词”: “是的,我不向你们隐瞒——我曾经如此质问自己成千上万次,是否真的理解圣十字的想法,是否真的相信存在着这样一个神圣的思想,引领所有人?” “因为如果那是真的,那么我们在现世将得不到任何幸福可言,一生都应在苦难与自我谴责中度过;因为我们生而有罪,生来需要赎罪;只有赎罪者,方能登上天国。” “真的吗?” 韦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让在场的信众们表情同样的严肃。 “难道现世的种种好——亲情,友情,爱情…只是虚妄;痛苦、枷锁、冰冷、黑暗…才是真实,才是我们要升入天国的必经之路?” “难道我们必须承认自己粗鄙不堪,承认亲人和朋友乃至自己都只是脆弱、贪婪且无知的蝼蚁,是卑贱的才有资格!趴伏在圣十字的光辉下…得救吗?” “若是…那未免也太过残忍了。”韦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那样的残忍,祷告、虔诚、信念…又有何意义可言?” “难道圣十字会聆听的到吗,难道我们能听见蝼蚁的叫喊吗,难道狮子…真的会在意鹿的想法吗?” “我认为不是的,我认为…十三世代以来,在帝都的圣十字教会所宣传的种种,只是一个人们乐意相信的谎言——没错,大家乐意相信那个,因为谎言…永远比现实美好。” “捐献了财富就能赎罪,不愿相信便反对,不符合自己的想法就抛弃,喝下赐福的酒就能被赐福——若要我形容,圣十字教会十三世代以来所作的事情与其说是在迎合教义,不如说是在应和那些原因相信教义的人。”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因为我亲身经历过,因为我知道我们就是如此的卑贱、脆弱、贪婪、无知的蝼蚁…我们,根本不值得拯救。” 苦笑着,韦伯摇摇头:“我们怎么…怎么能指望有人来拯救我们呢?!难道圣十字的教义和那神圣的思想还没有将这一切说明,难道我们还要自欺欺人的相信这荒诞的,可笑的谎言,相信有朝一日圣十字从天而降,拯救世人?!” “若真有那一日,我向诸位保证那绝不会是拯救之日,那只会是末日!” “我们要明白,真正的拯救者…永远是我们自己;看清这个世界,不再等待别人的援手,主动站起来,去拯救自己的人…才能得到拯救。” “痛苦、枷锁、冰冷、黑暗……你去逃避这一切,那便不值得被救;若你愿意主动勇敢的面对,那你便不需要被救。” “因为你已得救。” ………………………… “轰——————!!!!” 光芒闪过,血骸谷的两侧的冰川轰然而碎;咆哮着的雪崩卷起千层白浪,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与魔物大军的洪流完成了“交汇”。 几乎是瞬间,大片大片的腐尸魔们直接被积雪吞噬——汹涌的雪崩从高到低倾泻而下,将一切看得到的东西,统统变成了“白色”。 雪的颜色。 整个魔物大军瞬间被冲的七零八落,即便是没有受到两面雪崩波及的部分也是被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形状——就像是被撞碎的拼盘一样。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通过这一次雪崩,将整个血骸谷的地形都给改变了——中央部分因为成了积雪“重灾区”,几乎完全被掩埋,要爬上去根本是想都别想;两侧的山坡反倒因为积雪崩散,而平缓了许多。 虽然这样的平缓也只是相对而言,但这对血骸谷守军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因为首先,他们只需要守住两侧窄窄的山坡了。 其次,这样平缓的坡度,完全可以让骑兵通过。 “都准备好了吗?!” 山坡上,站在队列最前方的路斯恩高举着手中的“龙骑士之枪”,对着那一双双目光滚烫,浑身战意的拜恩骑士和猎魔人们大声喊道。 虽然这是“抄袭”了当初洛伦·都灵在赤血堡时进攻拜恩大教堂的话。 “是——!!!!” 整齐划一的呐喊,在血骸谷的天际下回荡。 “有想逃的吗?!” “无——!!!!” 依旧是默契且毫不掩饰。 “那就跟在我身后,随我冲锋——!” 话音未落,将短剑高举的灰瞳少年第一个纵马向着山坡下狂奔而去:“洛伦·都灵万岁——!” “洛伦·都灵万岁————!!!!” 地动山摇的呐喊声中,拜恩骑士们发动了整齐的“骑墙冲锋”,向着山坡下的已经是一盘散沙的魔物大军狂奔而去。 还在集结着的腐尸魔们立刻注意到了这一边的动静,很快便成百上千的朝着两侧的山坡开始聚集,冰裂般尖啸着向冲锋的拜恩骑士们扑来。 同样疯狂的双方,就这么毫无遮拦毫无掩饰的,硬碰硬的撞向彼此。 “轰——!!!!” 骇人的巨响声中,第一个冲下山坡的路斯恩已经深深陷入了腐尸魔们的包围之中,双手的短剑犹如猎鹰展翅般扬起。 密密麻麻,几十个腐尸魔的身体碎片,在他的周围飞起——犹如水滴坠入毫无波澜的平面中,溅起的浪花。 这暂停了一瞬的时间,在下一刻被打破;紧随其后的数百骑兵们与他一同冲入了腐尸魔的阵列,毫无停止的向前冲锋,在成千上万的魔物大军中“劈波斩浪”! 成百上千的马蹄毫不留情的践踏着被撞翻在地的腐尸魔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刃长枪保持着紧密的阵型,向着更深的方向冲去。 …………………… “洛伦·都灵…我们的公爵,我的朋友——我曾经不止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信仰的光辉,我看到圣十字借助他的手,施行人力不可为的奇迹。” 百感交集的神色,浮现在小教士韦伯的脸上:“但…众所周知的是,我们的公爵大人对于信仰一事,并如何热衷。” “他不常出现在教堂内,他很少会主动祷告,他没有向教会捐献过任何财务;他从不向他人宣示,他的成功和他所得到的一切,皆来自圣十字的庇佑。” “于是在帝都的圣十字教会就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得到拯救呢?” 韦伯缓步上前,坚定不移的看着那一双双疑惑的眼神:“所以我要告诉大家,告诉诸位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们,告诉你们一个事实……” “只有这样…才能得救。” 拜恩大教堂,从未像此刻这般死寂。 “只有不再奢望在危难之时能够出现的奇迹,脚踏实地的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人…丑陋、卑微、弱小而又无助的人,才能得到拯救。” 小教士沉声道:“不是神拯救人…对神,世间万物都是一样的,他永远不会对某一样过于青睐,他只会给我们公平并且平等的机会!” “我们的公爵,皇帝…还有许许多多的战士们,他们此刻就在断界山,在埃博登…在所有与敌人交战的战场上,拯救自己…拯救我们。” “因此我在此呼吁大家,呼吁所有圣十字虔诚的信徒们——保持你们的冷静和信仰,在这场必将困难重重的考验面前团结起来,勇敢的站起来;” “战争与考验,永远不局限在战场与生死边缘;我们每一日做的努力,每一次战胜自己,每一次对自己的挑战,都是这场考验的一部分。” “我们必须要接受这场考验,哪怕并非如我们所愿——因为痛苦、枷锁、冰冷、黑暗…才是真实,才是我们要升入天国的必经之路。” “地位、财富、享受…皆是虚幻,因为在圣十字面前的我们都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高贵;若有教义阐述人的地位高低,那必定是伪经。”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当去拥抱苦难,去接受挑战,去努力的活着并且毫无畏惧的迎接死亡——未曾经历考验的信仰,一文不值!” “让我们祈祷,让我们竭尽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去支持他们的事业——若您是农夫,就请辛勤耕种吧;若您是工匠,就请挥汗做工吧;若您是商人,就请公平买卖吧!” “若如此,在圣十字的注视下,我们必能得救!” “我们…必能自救!” 话音落下,拜恩大教堂前的人潮人海立刻响起了狂欢般的呐喊;人们哭泣着,叫嚷着,手舞足蹈着;他们涨红了脸,被鼻涕和眼泪打湿了衣领,表情真挚而又迷茫。 他们瞪大眼睛,就像听到了从天而降的福音。 而在千里之外的血骸谷,纵马狂奔的路斯恩也同样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从魔物大军中腾空而起,酷似巨龙的身影。 或者说…仅有骸骨的“巨龙”。 正向他袭来! 第二百零五章 天色渐暗 断界山要塞,围攻战第五天,傍晚。 援军迟迟未到。 兴许是因为连续几日的疯狂血战消耗太多,伤亡太重;攻守双方十分默契的在当日下午选择了“休战”。 烈焰燃烧,白雪飞舞——尸骸遍地的战场上一片死寂,透露着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不仅仅是要塞内,城外的亚速尔精灵们也同样安静到过分;除了搜索战场上袍泽的尸骨外,没有任何打算进行夜袭或者进攻的样子。 只有双方极少数的小股军队,在要塞城下的壕沟间爆发了战斗,以帝国惨败收场,但“胜利”的精灵武士们也招来了城墙上弩炮和箭雨的报复。 至于这样的“报复”能有多少意义,那真是天知道了。 身心俱疲的德雷西斯在安排好烽火台上轮值守夜的军官和士兵后,便板着脸顺阶梯走下了城墙;还没离开第一道防区,便在一处墙角下遇见了同样疲惫不堪的萨莉卡·约拿。 浑身是伤的弯刀女大公很是没形象的侧坐在墙角下,双腿张开下面垫着一块坏掉的马鞍,半睁着眼睛,百无聊赖的用随身携带的磨刀石打磨着一把满是缺口的马刀。 聚拢在她周围的波伊骠骑兵们也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要么靠墙站着要么蹲坐着,一声不吭的看着天空,喝着随身带着的马奶酒;看到有人来了连站起来,向自己的大公吱一声的劲头都没有,眼神里全是迷茫。 “这仗快打不下去了。” 这种充满颓废的言论,换成是平时德雷西斯一定会站出来与萨莉卡大声争吵,斥责,然后再发表一番“帝国必胜,亚速尔必败”的言论,给还在坚持作战的战士们鼓舞下士气。 换成是平时…… 疲倦的德雷西斯没有半点想和她吵架的意思,他很清楚和在城墙上指挥后勤和救援的自己相比,站在城墙外第一线与精灵奋战的弯刀女大公,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每一次的尝试都失败了——强行突围,分散突围,偷袭,骑墙冲锋,弯刀攻势……萨莉卡真的是把能用的战术,都统统试了遍。 但是城外的亚速尔精灵们就像是完全不怕死一样,能够用最残忍的战术,最直接的方式将他们每一次寄托的希望掐灭掉! 他们能顶着二比一乃至三比一的伤亡,让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向兵力相等的骑兵发动“反冲锋”; 能让长枪方阵里的战士顶着从天而降的炼金炸弹和引火剂,石砲保持着密集阵型推进; 视死如归这种事情,其实比看上去的简单,战场上找死比想象的更容易;但让成千上万的战士成规模,有纪律的视死如归…那就是极其恐怖的事情了。 德雷西斯能从那些骁勇善战,伤痕累累的骠骑兵们疲惫的眼中,看到那份恐惧。 萨莉卡没有撒谎,这仗再打下去绝不是士气崩溃,而是再这么继续让战士们去送死,看不到援军看不到希望的话,就要哗变了! 仅此一战,德雷西斯终于能真正把自己摆正位置——在过去的他眼里,洛伦·都灵就是个有点儿小聪明,擅长投机取巧,谨慎并且运气极好的幸运儿罢了。 现在看来,能够在十万亚速尔精灵大军面前坚守埃博登三十天…真的是一场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和形容的奇迹! 究竟要何等程度的准确判断,从容不迫与谨慎面对,才能用敌人半数都没有的军队在一座根本无法组织防御的城市里,坚持整整一个月去等待几乎不可能来的援军? 德雷西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仗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就要彻底辜负陛下在战前将所有指挥权交付给自己的厚望与信任,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无能了! “明天我再派一次信使,去催一下。” 德雷西斯有气无力道,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萨莉卡还是在自我安慰:“东萨克兰的内战已经结束了,拜恩那边应该也已经收到了消息。” “两支援军都是以重装步兵军团为主,算算时间,说不定他们已经在路上…就快到了!” “嗯。” “有可能…阿尔勒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派遣军队北上;兴许是为了等他们,所以才让拜恩的军队耽搁了几天。” “有可能。” “当然,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我会再催促一下要塞内的炼金术师们,让他们加快制作更多的炼金武器;还有誓言骑士们…等到明天,我会请求他们与你并肩作战。” “谢了。” 弯刀女大公有气无力的点点头,算是应和一下——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在半人马战争中元气大伤,她也早就向波伊派信使,要援兵了。 带着几分疲倦的神色,德雷西斯上前几步,推开一个骠骑兵半靠着坐在了萨莉卡身侧,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递来的马奶酒: “这已经五天了…血骸谷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别说援军,就连信使都没有一个;你说,会不会是洛伦·都灵他们…已经……” 萨莉卡默默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没和那个混蛋打过仗,就不会明白的。”萨莉卡叹了口气:“这混蛋…就像是脑袋上长了眼睛一样,总能看见你看不见的,总能知道你不知道的。” 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怎么讲呢——就像是你去砍人的时候,你就该只想着砍人;这混蛋可能连砍人的过程,砍完了该干什么,没砍完怎么办统统想好了。” “所以如果他不回来,那就证明他觉得自己不回来才是最正确的,不和我们交涉才是最正确的——当然,也可能是他的信使也都被敌人给宰了,没发和我们联络。” “但…总而言之呢,这家伙死不了;只要他不想死,就没人能杀死他!” 德雷西斯微微蹙眉,全然不明白萨莉卡的这份“自信”是哪来的。 “我说了,你不会明白的。”萨莉卡摊摊手,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没和那家伙打过仗的人,都不可能明白。” 看着她那了然的神色,原本就满心疑惑的德雷西斯起身想要询问,却被身旁的掌旗官拦了下来。 “德雷西斯大人,有件事…可能需要您亲自过问一下。” “重要吗,不重要就等到之后子再谈;我现在根本……” “属下认为,您还是立刻了解一下比较好。”掌旗官坚持着,表情有些难看:“辎重队的两名旗团长,都在急等着见您。” “辎重队…工兵们?”面露困惑的德雷西斯一挑眉,面色骤变: “你、你该不是要说……” 掌旗官用力一点头,双眼都在颤抖: “五日战斗,我军的火油,炼金炸弹还有引火剂的储备…都已告罄!” ……………………………… “轰————!!!!” 雷鸣般的龙吼,随黑影撕裂乌云——那遮天蔽日的宽阔双翼,庞大到不可想象的身躯,高昂狰狞的头颅,锋利如刀剑长矛的利爪獠牙…… 却属于一头仅有骸骨,眼眶中还燃烧着灰蓝色火焰的“巨龙”。 震惊的路斯恩抬头仰望着那道天空中的影子——没错,他是记得这头巨龙的;在当年和黑发巫师还有艾萨克一起闯入巨龙王城的时候,差点儿让这头“骸骨巨龙”烧成了灰。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儿…… 不对,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强行让自己恢复清醒的灰瞳少年,终于抢在被腐尸魔咬断喉咙前一剑将它变成了碎片,马不停蹄的继续狂奔: “冲锋,冲锋!跟上我——不要停下!” 没错,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停下,否则就死定了——失去了速度,目标太大的骑兵在成千上万的腐尸魔当中,简直就是绝好的活靶子。 反正路斯恩绝对不相信,敌人会因为“爱惜士兵”这种理由让那头骸骨巨龙避开有腐尸魔的位置不去攻击的。 “那是什么,是巨龙吗?!” “不可能啊,巨龙…不是只有德萨利昂皇室才能成为驭龙者的吗,为什么邪神和魔物们手里也有巨龙?!”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即便他能够克服,却不等于所有的拜恩骑士们也能明白;就当他们还在发愣的时候,那个巨大的黑影已经张开双翼,从天而降。 “轰————!!!!” 巨响的轰隆,爆炸、惨叫、哀嚎、长嘶……夹杂在扑面而来的气浪从背后袭来,险些将路斯恩从马背上掀翻在地。 该死!该死!该死! 听着身后的惨叫,路斯恩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跟随自己的骑士和猎魔人们,究竟有多少已经不见了。 他也知道那个“老熟人”正在自己的身后,用那双冒蓝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说不定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准备对自己喷吐龙炎——如果那东西还能称之为龙炎的话。 于是他冲锋,只是冲锋,不断的将挡在前面的腐尸魔踏城碎片,尽一切最大的可能完成洛伦·都灵交给自己的任务…… 冲锋,然后…争取别死! 只要活着就可以了…只要自己还活着,洛伦大人就一定有办法打败这个大怪物的;只要他这么吩咐过自己就说明他肯定已经想好了办法,自己只要努力将该完成的任务做到最好,就能赢得胜利。 一定可以的! “冲啊——!” “轰——————!!!!” 呐喊的瞬间,天空中响起了第二个完全不同的“雷鸣”——愤怒的赤红巨龙咆哮着从天而降,向着骸骨巨龙扑来。 根本没有任何打招呼的意思,对着地上的身影格鲁姆直接张开了血盆大口,火柱般的龙炎伴随着怒吼声横扫而至。 察觉到“威胁”的骸骨巨龙也昂起龙首,张开的双翼不断的向周围卷起滚滚气浪;几乎所有靠近它的腐尸魔都被硬生生撕成了碎片,夹杂在雪花中向周围飞散。 砰——! 骸骨巨龙腾空而起,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十分规则的半球形巨坑,炸裂开来的气浪直接将灰瞳少年连人带马“撞”飞出去。 “路斯恩大人——!” 周围的几名猎魔人急忙聚拢而来。 “我没事!” 挣扎着爬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路斯恩皱着眉头,仰头看向天空中那场“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战斗。 两头翱翔在天空中的洪荒巨兽纷纷张开双翼,用它们各自锋利的獠牙强健的爪子在铅灰色的乌云下扭打着;巨大的身躯不断的一上一下,裹挟着狂风向彼此扑去。 那流畅的身形,粗野但却充满了力量感的动作,肢体与肢体的碰撞…翻转、交错、再翻转、再交错,不断的向对方嘶吼,咆哮…… 仿佛它们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舞蹈,血骸谷的天穹就是它们的舞池…只不过,它们彼此都想拼命杀死自己的“舞伴”。 “路斯恩大人,这究竟要怎么……” “我们现在在哪儿?” 灰瞳少年冷冷的打断了部下的话:“一起冲下来的骑兵,没有走散、阵亡的,还有多少?” “这个……” 紧咬着牙的猎魔人们骑在战马上环顾四周:“应该…我们应该是已经冲到山谷的最低处了——只是雪崩把原本的缓坡都全部盖住,根本就看不到路,也看不到山顶!” “至于骑兵我只能看到周围的人,大概还有来时的…呃,三分之一?” “那就去把他们集结起来,都集结起来!重新编队,尽可能集结多的人,然后重新再发起一次冲锋,向着山谷高地的方向,我们冲回去!” 路斯恩翻身上马,表情无比的坚定:“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击溃魔物大军的第一轮进攻,现在任务已经达到,是时候撤退了。” “别忘记公爵的话,要相信你的战友,更要保护好你的战友,执行每一个命令和步骤…明白了吗?!” “……明白。” 虽然心有不甘,但猎魔人很明白路斯恩说的是对的——如果骑兵全部在山谷下阵亡,后果就是步兵们必须独自面对数十万的魔物大军了。 “那就随我出发!” 第二百零六章 巨兽战争 “轰——!!!!” 伴随着雷鸣阵阵的巨响,夹杂着虚空之力的龙炎向赤红巨龙格鲁姆袭来——灰蓝色的“光柱”在雪白的战场上一扫而过,将数千腐尸魔化作灰烬。 虚空之力与龙炎…原本应当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物质与精神的对立…现在却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头巨龙的尸体上。 站在物质世界顶端的生物在死后,却靠着虚空之力得以重生——不得不说,这简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堪堪闪避的赤红巨龙张开双翼,发出羞恼的怒吼,但一双琥珀色的龙眸却透露着说不出口的凝重。 它在变快。 这个…占据了死去同胞遗体的“怪物”,速度比刚才好像更快了! 就在刚刚它还只是勉强能跟上自己的速度,几次都差点儿被自己拆了翅膀;但现在却能用它那诡异的“龙炎”威胁到自己。 那毫无掩饰的动作,横冲直撞的模样,机械的犹如披上铠甲的木偶…渐渐的开始模仿自己的动作,招式乃至每一次的闪躲。 就像是…在学习一样! 唯一不变的,就是自始至终不停的跟着自己,不顾一切的向自己扑杀而来,宁可冒着被杀死的风险,也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这让格鲁姆异常愤怒,但也异常恐惧——作为巨龙,除了同族之外他几乎没有遭遇任何“同等级”的对手;即便是胞族间的战斗也以“游戏”为主,根本没有这么你死我活的厮杀过。 啪! 锋利的骨爪拽住了赤红巨龙的尾巴,猛地发力将格鲁姆用力一拽,赤红色的身影呼啸着急速坠落。 惊恐的格鲁姆立刻将双翼张开,拼死减缓着坠落的速度;嘶吼着的骸骨巨龙的身影骤然一停,然后疯狂的朝他俯冲而来。 砰——! 一红一白,两个巨大无比的身影在空中相撞,传来阵犹如闷雷的声响;坠落的格鲁姆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将骸骨巨龙拽到怀中; 他的后爪擒住了它的膝关节,前爪则一个攥住骸骨巨龙的“脖颈”,另一个干脆捅进了那只有骨头的胸腔! 生死一线,格鲁姆已经拼上了全力;比钢铁更坚固的龙骨在他的低吼声中渐渐扭曲,变形,像砂砾似的从空中散落在白雪大地之上。 砰——! 又是一声闷响,骸骨巨龙的“肋骨”部分彻底碎成了渣,暴露在外的“胸腔”几乎不剩下什么。 兴许是因为死亡后也能感觉到痛苦,被撕扯的骸骨巨龙同样在拼死挣扎;被格鲁姆死死遏住的脖颈不断的传来“清脆”的闷响;血盆大口猛张,却始终无法对准那个赤红色的身影。 死死攥住骸骨巨龙的脖颈,竭尽全力的格鲁姆四肢用力一踹;一红一白骤然分开。 然后…… “轰————!!!!” 金红色与灰蓝色的火柱在空中碰撞,犹如绚丽夺目的烟花,间连不断的炸裂,点亮了整个铅灰色黯淡无光的穹顶。 “轰————!!!!!” 两头凶兽几乎再次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笔直的冲向空中那还未散尽的烈焰,火光将他们尽数吞噬。 只有一瞬间! 双方同时撞在了对方的“怀里”,四肢的利爪同时捅进了对方的躯干,血盆大口不住的探出,撕咬!碰撞! 即便是在近百公尺的高空,血骸谷的守军们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两头洪荒巨兽散发的,令人颤栗的杀气。 “我打不中它!” 号角堡浮空城内,面色惨白的小个子巫师站在“皎光剑”后,紧咬牙关死死盯着那两道上下翻飞的身影,心情焦躁到了极点。 瞄准镜内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几乎只能停留瞬间,连残影都算不上;即便是抢在那一瞬间完成瞄准锁定,下一刻两个身影就会发生交错,让刚刚的移动全部都变成无用功。 如果是针对地面上的目标,在这样几乎两公里开外她还能有些把握;但是针对同等高度的移动物体,尤其是在敌友军靠的如此贴近的情况下…… 这样的速度,即便是小个子巫师也不敢轻易瞄准——皎光剑的威力是艾萨克亲手调试过的,本就是舍弃方便强调威力的武器。 一发…即便是巨龙这种对虚空之力抗性极高的洪荒巨兽,也绝对能造成重创! 正因如此,艾茵才更不敢轻易动手! “不要紧张!” 一贯言简意赅的道尔顿·坎德依旧是浮空城内最冷静的人,用最短时间做出判断:“暂时放弃皎光剑发射,所有巫师…做好浮空城的防御工作!” “道尔顿导师……” “这是命令!”面对还不肯放弃的艾茵,道尔顿毫不客气:“我的命令——艾因·兰德,立刻去下层休息,等候传唤!” 话音落下,周围的炼金术师和巫师们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同样的无奈,纷纷叹息着转身离开了岗位;仅剩下独自一人的小个子巫师也只能咬咬牙,不得不松开了手中的发射器。 毕竟…紧靠她自己是无法使用“皎光剑”的。 五分钟后,浮空城停止了悬停进入行进状态,缓缓加速向血骸谷后方的高地撤退,同时用军号和战旗发出讯息,命令两翼山谷高地的防御阵地,准备接应骑兵,抵御腐尸魔们的大举侵攻。 站在一侧的哈林梵·阿沙迈忙着手中的工作,一边安静的看着道尔顿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巫师和工匠们,不断的发出一个又一个命令,清晰明确的就像是画一幅画。 等到他全部完成,微笑的阿沙迈才缓缓上前:“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弗雷斯沃克那个老烟枪会把你当成弗雷斯沃克学派的继承人了。” “冷静、理智、果断…对一个追求真理的人而言,是莫大的财富,对巫师更是如此。” “巫师?” 道尔顿摇摇头:“这些东西…我不是在巫师塔里学会的。” “哦,那是在哪儿?” 几乎是话出口的瞬间,某个独臂守夜人的模样立刻浮现在道尔顿的脑海中,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阿沙迈便不再多问,与道尔顿一并将目光转向依旧在空中扭打在一起的两头洪荒凶兽。 一边是不顾一切,甚至是破破烂烂的骸骨巨龙,一边是伤痕累累,怒不可遏的赤红巨龙——旁若无人的,肆意在战场上相互厮杀。 哈林梵·阿沙迈眼神一黯。 在洛伦既定的战术当中,当然不可能没有猜到敌人也会拥有体型巨大的怪物——既然是魔物入侵,那么即便出现了邪神傀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唤醒了一头死去的巨龙尸体! 这样一方面自然牵制住了血骸谷守军最强大的战力,另一方面也让这场战斗变得十分被动——因为失去了巨龙的掩护,兵力稀少的守军不得不直接面对数十倍于己,乃至很可能无穷无尽的敌人! 历代有关帝国与魔物大军的战斗当中,从来都不缺少巨龙的身影,但却很少将巨龙当做战胜邪神与魔物们的关键因素。 一方面当然是那些历史学者和画家们“有意无意”的强调着皇帝与某些英雄们的存在,宣扬这是属于帝国人的荣耀;另一方面,自然也暴露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没有巨龙,那些种种辉煌的胜利也许根本无从谈及。 再如何坚不可摧的“黑色城墙”,再如何无坚不摧的“骑墙冲锋”,再如何可怕的“箭如雨下”…当你的敌人是无穷无尽的时候,这些看似强大的力量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巨龙的帝国,一样能够凭借勇气取得胜利,但注定只能是惨胜。 真的是…再糟糕不过了。 “轰————!!!!” 摇晃天空的巨响声中,灰蓝色的“龙炎”从格鲁姆的下腹部擦过;血一般赤红的龙鳞立刻变成了木炭般的焦黑色。 低吼的巨龙发出了一声悲鸣,张开双翼再次扑向那除了杀戮外根本毫无反应的骸骨巨龙;愤怒让他的身影全然没有了开始时的“优雅”,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骸骨巨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身体几乎快被愤怒的格鲁姆拆散;依旧双翼猛张,就这么扑向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的赤红巨龙。 “轰——————!!!!” 又是一声爆炸,膨胀成球形的金红色烈焰将骸骨巨龙完全吞噬。 然而仅仅是下一秒…… 砰——! 火球被生生撕裂!一道漆黑的影子呼啸着冲出烈焰,身上还夹杂着没有完全散去的火光。 龙炎…将苍白的骸骨巨龙染成了黑色。 两头怒吼的凶兽都没有任何躲闪的打算,再次径直的扑向了对方。 “轰——!!!!” 碰撞的声响,宛若雷霆。 整个浮空城上下所有的巫师们,工匠们全部都安静了下来,甚至连手中的工作也不由自主的放下,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天空中凶兽们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什么。 天空中的浮空城缓缓停下。 “不觉得有些讽刺吗?” 身侧突然开口的哈林梵·阿沙迈,令道尔顿忍不住侧目。 “明明是关乎帝国与人类未来的战斗,却要将大半希望都寄托在巨龙的身上。”阿沙迈微笑着,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自嘲: “而最关键的是,对面与我们战斗的也是另一头巨龙…魔物入侵,干脆改名叫‘巨龙战争’好了。” 听着阿沙迈那毫不客气的话,道尔顿嘴角微微动了动。 “确实,如果没有巨龙的话这场战争将大为改观,甚至可能会导致我们惨败也说不定,但是……” 道尔顿冷静道:“主导战场战争的,依旧是人类…是我们——不是巨龙将我们联合起来,让我们组成军队在这里与魔物和邪神们战斗;不是为了巨龙而是为了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决心与敌人决一死战。” “主导这一切的是我们,是…洛伦·都灵,这才是最关键的;仅此一点,就让这场战争与过去无数次的魔物入侵战争,没什么不同。” “但…也大为不同!” 道尔顿·坎德的慷慨陈词,让哈林梵·阿沙迈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是说…你真的相信你的学徒,洛伦·都灵…能成为罗兰·都灵之后的第二个黑公爵?” 道尔顿微微一顿,摇摇头。 “他不会的,我和很多人——包括您——了解过他,洛伦·都灵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他是巫师,不是骑士,不是英雄,不是会凭本能和感情用事的人;” “他……”道尔顿突然犹豫了阵,然后十分坚定的沉声道: “是个巫师。” “轰——————!!!!” 又是一次烈焰爆炸的轰鸣,震动着穹顶。 死死掐住骸骨巨龙脖颈的格鲁姆胸前大半的鳞片都已经变成灰烬,柔软的下腹部完全暴露在寒风之中。 但他不在乎…骸骨巨龙的两翼都已经被硬生生撕碎,尾巴和后肢也被扯断,就剩下一个脑袋还有大半身体,被他拎在空中。 受伤的翅膀,折断的右前肢,还有崩掉的牙和淤青的眼…都无所谓了;就连还在流血的伤口和碎成渣的鳞片,统统无所谓了。 因为你——你这个亵渎我胞族遗体的怪物…死定了! “轰——!” 龙炎喷涌,火光在骸骨巨龙的周围不断炸裂;早已变成焦黑色的骸骨直接冒起了火,肆意的燃烧起来。 但是格鲁姆依旧没有放过它,仍在不间断的喷吐着龙炎——哪怕连他的爪子同样被烈焰包裹,也毫无松开的迹象。 足足一刻钟后,烈焰才终于散去。 赤红巨龙的的右爪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的颜色,而被那爪子死死攥住的骸谷巨龙更是完全看不到原本的模样,双瞳中灰蓝色的火焰彻底消散。 仅仅是片刻间,它的身体开始消散——犹如烧尽的木炭般,一点点的崩解,滑落,飘散。 最后,只剩下漫天飘散的灰尘,在寒风中肆意的飞舞,飘荡着…消失的了无踪影。 仿佛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穹顶下只剩赤红巨龙,张开双翼,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发出愤怒而悲怆的怒吼。 “轰——————!!!!” 第二百零七章 杀你的人 血骸谷低地,站在无名高地上的雄鹰王,他没有注意在空中长啸离去的巨龙的身影,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的另一处。 拜恩骑士。 这些骑着“骏马”(精灵没有这种家畜),全副武装,使用长刀大剑,长矛投枪,弩箭弓矢作战的战士们,居然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前排的同胞在腐尸魔海中化为血水,依然能面不改色——高喊着口号,从容赴死。 若仅仅如此,还不至于令堂堂雄鹰王侧目;但若在从容赴死之时还能保持纪律,听从命令和指挥…那就有些令人胆寒了。 他亲眼所见那个墨蓝色头发,用两柄短剑的小个子骑兵在击溃自己第一轮进攻后没有愤怒,更没有直接带领士兵继续冲锋;而是原地整队,收拢溃兵然后重组阵型,按部就班的撤退到了坡地高处,支援后排的步兵。 临阵不乱,处变不惊,在拥有自己判断力的同时也不会对统帅的布置和安排擅作主张,将命令准确无的传达给最基层的战士,真是…… 即便是最优秀的武士,也不过如此了。 “居然还有心情,去欣赏敌人啊?” 尖酸刻薄,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在雄鹰王耳畔响起:“你手中唯一能与巨龙抗衡的王牌,可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迪亚波,四邪神中的“末影者”。 “没关系,它已经完成了它应当做的使命。”雄鹰王淡然一笑,显得毫不在意:“因为它…敌人的巨龙也已经身负重伤,无法再掩护他们脆弱不堪的防御阵地了。” “他们…大概连一万都不到吧?我可是有三十万不畏生死的战士。” “是二十七万。” 鲁顿,四邪神之“无信者”十分不忍道:“刚刚有不少被波及到,加上被雪崩掩埋,骑兵击溃的…不下三万。” “那也是数十倍于他们!” 雄鹰王嘴角带着几分自信:“何况这里可是冰川荒原的血骸谷,到处都埋着死人的尸体,不缺兵源——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用腐尸魔的尸体铺一条离开血骸谷的道路!” “若是那样…您打算用什么去和帝国作战呢,雄鹰王陛下?”尖酸刻薄的迪亚波,故意强调着“陛下”的字眼儿: “孤身一人,去迎战帝国剩下的十余头巨龙和杀不死的誓言骑士们吗?” “也许吧,也许我应该独自走到帝都——圣十字走狗的巢穴要求那个皇帝向我投降,以此来结束这场荒唐而伟大的战争。” “不可能的,圣十字并非意识,也不存在投降的概念。”鲁顿——“末影者”开口道:“若是你这么做,唯一的下场只能是……” “只能是被彻底抹杀——我知道,随口说笑的而已,不用当真。” 心情愉悦的雄鹰王,甚至有了开玩笑的闲暇:“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攻下血骸谷,将这群挡在我面前,值得尊敬的对手们……” “统统斩尽杀绝!” ………………………… “帝国人,备战——!”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仗剑而立,亲自站在步兵阵列的最前方指挥作战,死死盯着高地之下已经如潮水般袭来,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 无边无际! 艾克特伯爵忍不住叹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更希望去指挥骑兵,那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拜恩上下,只有西部山岩堡为首的骑士们才擅长挥舞大剑,脚踏大地与敌人厮杀。 可惜…这场血骸谷之战的主角注定不会是骑兵们,一旦步兵线崩溃,就意味着整场战斗彻底结束;仅有数千之众的守军只有被屠杀这么一个下场。 “弩炮,三百步——准备!” 阵线后列的重型弩炮开始运作;每一架弩炮前都有至少十名工兵,在军官的指挥下搬运着炼金炸弹和钢铁打造的弩箭,有序不乱的安置在发射位置上。 “射击——!” 整齐划一的怒吼声中,冲在最前排的腐尸魔们犹如麦子成排倒下——冰裂般的尖啸声中,被命中的腐尸魔当即便化成碎片,散成一地。 如果是人类组成的军队,面对这样大的伤亡根本不会继续尝试着强攻高地;但腐尸魔不是人类,甚至不是“活着的”;依旧不为所动的踏着满地的碎片,继续向山坡上方狂奔而来。 一百步了! 连绵不绝的轰击与爆炸声中,铁青着脸的怒火堡伯爵猛地抬起右手,向下一挥。弓弩手们立刻上前,在步兵方阵前组成阵线,向高地下的腐尸魔们倾泻箭雨。 通常来说,箭矢这种武器对腐尸魔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远远比不上劈砍能造成的效果,但…那只是“通常”…… “轰————!!!!” 烈焰起舞! 血骸谷守军的箭矢全部都在强力引火剂内浸泡过——不要说碰到火焰,就算是暴露在空气中剧烈摩擦,都可以被直接点燃。 连绵不绝的烈焰与轰鸣中,站在盾墙后的血骸谷守军们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烈火浓烟,还有不断迸溅的飞雪。 如果那真的是“飞雪”的话…… 三十步! 尖啸的腐尸魔们冲出了烈焰,气势汹汹的扑到了守军们那看起来无比单薄的阵线上。 “迎敌——!” 怒吼的艾克特伯爵拿起战戟,在盾墙的保护下将第一个扑上来的腐尸魔砸成了碎裂的冰粒。 “帝国万岁————!!!!” 怒吼的“黑色城墙”下,冰冷雪亮的战戟犹如稻草般刺出,一排一排犹如齿轮般砸向蜂拥而至的腐尸魔身上。 锋利的戟刃劈开了它们的肩膀与头颅,尖锐的戟尖贯穿了它们的躯干,包铁的盾牌顶住了它们的冲锋,将它们硬生生撞了回去。 寒冰般利爪从盾墙间的缝隙穿入,撕开了守军身上的护甲,刺穿了他们的面门,捏碎了他们的喉咙……死寂的盾墙内没有传出半点声音,倒下的士兵再也没有站起身,后排的士兵撑起他们的盾牌,换下了他们的位置。 “帝国万岁————!!!!”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在血骸谷的上空回荡。 在顶住了腐尸魔们的第一轮进攻后,站在最前列的军团士兵们十分熟练的开始换排——重伤者退到线列最后,轻伤与无伤者轮换,将后排的士兵换到前列,重新撑起新的“盾墙”。 这种秩序井然的“换排”战术,某种意义上就是帝国的“黑色城墙”拥有超乎一般重装步兵耐力的根本原因。 但这样的战术一般有两个前提——首先,是必须拥有侧翼的绝对防护; 这一点毫无疑问,山坡的两侧都是悬崖,还有守军挖好的战壕;在腐尸魔们填满全是倒刺的壕沟或者堆满悬崖前,根本不用担心侧翼的问题。 其次,是正在出于防守而非进攻阵列,可以为换下的士兵提供治疗和更换武器。 这也没有问题,两处山坡的高地都是血骸谷守军经营了数日的防御阵地,能做到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连逐步撤退的路线都已经准备妥善。 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在守军方阵的首列前面,看到一堵矮矮的,只到膝盖位置的“雪墙”——全部用冷凝式砌成,用冰雪覆盖。 这东西在大绿海之战时被洛伦用来制造防御工事,抵挡半人马的冲锋,效果值得信赖;矮矮一堵墙,足以抵消掉大半爬上来的腐尸魔们的冲击。 并且这堵看似“薄薄一层”的墙壁,还有另外一个作用。 防火线。 “弩炮,发射——!” 数十道黑影从盾墙的上方掠过,砸在了腐尸魔们当中; 站在后排的弓弩手们也纷纷放下弩箭,当起了“掷弹手”,怒吼着用力将一只又一只陶罐抛向还在蜂拥而来的腐尸魔的身上。 命中的瞬间,清脆的陶罐纷纷发出碎裂的声响,黄褐色的液体犹如清水般四散而下。 “引火剂,发射——!” 轰——————!!!! 护墙之外,一片火海。 火焰犹如实质的水一般,在腐尸魔中疯狂肆虐,吞噬——没有惨叫,更没有哀嚎;被火焰包裹的腐尸魔瞬间就变成了焦黑的碎片;散落着,燃烧着的碎片,继续吞噬着下一个目标。 明明前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后排的腐尸魔们还是在疯狂的踏入烈焰之中;或是被撞进壕沟,或是被挤下悬崖;火焰…成了挡在它们与血骸谷守军面前一堵不可逾越的屏障。 当然,反过来说在火焰熄灭之前,血骸谷守军也不可能再发动任何的反击。 艾克特伯爵松了口气——这堵“火墙”大概能给血骸谷守军争取一刻钟左右的休息时间;一刻钟…足够等到骑兵们赶回来增援,并且让号角堡浮空城抵达预订位置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断重复之前的步骤,一次次的将腐尸魔们打下去,然后循环往复;敌人的兵力或许是无限的,但这样不计后果成千上万的完蛋,也不可能让对面的邪神一点儿都不心疼。 再然后,就是等援军抵达,然后彻底与魔物决战。 当然…前提是真的会有援军的话。 在决定于血骸谷决战之后,艾克特不是没有向断界山要塞派出过求援的信使,但包括两名拜恩骑士,一名猎魔人和五名骠骑兵在内,全部杳无音信;甚至从第一次补给之后,也再没有断界山要塞的军队和信使出现过。 换句话说,眼下的断界山要塞很可能…也正在遭受来自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围攻,所有的道路都被精灵武士们封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要塞奇迹般的能够在两天前击败亚速尔精灵,并且立刻率领至少两万军队立刻北上,否则血骸谷守军根本不可能得到任何援助。 但这样的奇迹…真是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艾克特伯爵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不过也很快抛到脑后。 “全军原地休整,警戒!”怒火堡伯爵扭头,对着身后的步兵们吼道:“弓弩手,保持每一分钟集火射击一次,准备……” 就在手臂挥下的那一刻,一阵冰冷骤然袭来。 “呼——————” 夹杂着灰尘的寒风犹如平地陡起的气旋,首列的军团士兵们几乎立刻将怒火堡伯爵拽回到盾墙之后,死死地咬牙顶着盾牌。 转瞬间,气浪渐停。 眉头紧皱的怒火堡伯爵小心翼翼的推开面前的盾墙,警惕的盯着矮墙对面。 火海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残余还在灰烬中燃烧。 但尖啸的腐尸魔们却没有立刻像刚才那样,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站在火海中的,是一个倒拖着双手战斧,发须皆白的老人。 他赤裸着上身,只有破烂的亚麻裤和看起来早已腐朽的皮革带遮体,光着脚,精壮的身躯犹如铁塔般伫立在余烬之中;低垂头颅,却死死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胸口,是一块伤疤似的十字形黑色印记。 在他身后,哪怕是离得最近的腐尸魔,也“躲”在他十步之外的距离。 “在下奎戈,是侍奉‘暴虐者’歌瓦伊特的侍从,向诸位被伟大四神钦定为敌人的诸位,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冰冷如看死人般的目光,令所有血骸谷守军都浑身一震,仿佛是被某种可怕的野兽盯上了! 他举起战斧,踏着脚下的余烬一步一步向盾墙走来,仿佛如入无人之境般,将双手战斧抡起高举,对准了还在惊恐之中的怒火堡伯爵…… 猛地劈下。 “铛————!” 交叉成十字形的两柄短剑,在最后一刻架住了战斧的斧刃。 “赶到了!” 瘦削的灰瞳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总算…这次武器没有变成冰块碎掉啊!” 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就听到一阵嘹亮的军号在山坡下响起,还有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骑兵冲锋的轰鸣中,腐尸魔们成片成片的倒下,被分割的四分五裂。 击溃了腐尸魔们第一次进攻的拜恩骑士们,正在回援! “你是谁?” 看着挡住自己战斧的年轻人,邪神使徒很直接的冷冷问道。 然后路斯恩的回答比他更直接: “杀你的人!” 第二百零八章 你,很幸运啊 “呲鎯——!” 须发皆白的邪神使徒奎戈铸铁般的身躯突然一震,杀气腾腾的双手战斧横扫,径直劈向路斯恩的脖颈。 电光石火的刹那,来不及闪避的灰瞳少年只能反手招架;但武器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他根本无法卸力,整个人像石砲般被砸飞出去。 砰——! 坠地的路斯恩在火焰没有燃尽的雪地上,砸出大片的灰尘;眼神冷漠的奎戈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高举过头顶的战斧已经再次落下。 轰! 看着那深陷入地的斧刃,侥幸闪开的路斯恩心脏狂跳不止——那刹那间决断生死的恐惧,几乎立刻让他回忆起数年前在巨龙王城与龙骑士战斗的情景。 该死,我怎么还走神了?! 一边自嘲似的骂着自己,路斯恩拼命闪开刺向自己的战斧;两柄短剑同时压在了战斧的长柄上,将敌人的攻击荡开。 抓住机会的路斯恩,几乎是自杀冲锋般扑进了邪神使徒的三步之内;两柄利刃一前一后,从不同的角度逼向对方身体的死角。 但…这只是诱饵。 邪神使徒忽然后撤,右臂一颤,手中战斧的长柄猛地向后抽动。 “铛——!” 金戈交汇的激奏声响起——就在倒钩形的斧刃即将腰斩路斯恩的前一刻,被骤然横起的短剑拦下。 强忍着右臂那仿佛要撕裂般的痛楚,路斯恩将左手的“龙骑士之枪”笔直刺出。 噗! 雪亮的利刃,只在邪神使徒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连皮肤都没能撕开。 一击落空的灰瞳少年立刻反攻为守,向右闪避已经迫近自己的一击膝撞…于是,他便没能看到对方战斧的长柄突然间转变了方向。 “砰——!” 飞溅的血光夹杂着一声闷响,太阳穴被重重敲打的路斯恩脑海间一片白色,身体也随之腾至半空。 邪神使徒的脚掌稳稳提起,踏住了他的腰背,然后猛的一踹。 噗通! 灰瞳少年痛苦的扑倒在地,全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颤栗;身后传来的剧痛…仿佛是脊椎已经断裂。 根本来不及多考虑——右手短剑举起的同时,对方的长柄战斧也已经重重砸落。 “铛——!” 与战斧交汇的剑刃撕开一片火花,总算是勉强将对方的攻击偏斜开;抓住机会的路斯恩毫不犹豫的向对方面门扑去,左手的短剑顺势架起。 果然…面对迫近到三步之内的攻击,对方的身体依然保持着某种“战斗本能”——向侧边闪避的同时,反手一肘袭向灰瞳少年的小臂。 几乎是同一刹那,刺出的短剑突然向内反手握住;躲开了臂肘的路斯恩,从邪神使徒的头顶翻越躲过,稳稳落地。 两道身影的位置重新交换,距离拉到了十步之外。 不知为何,对方并没有急于攻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冷冷地打量着他。 “呼…呼……呼……” 冷汗淋漓的路斯恩面色苍白,颤巍巍的站直了身体;一道血迹从太阳穴划过右眼,湿哒哒的滴落在地。 小臂几乎麻木,后腰更是疼到快断掉似的,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剧痛神经的折磨下颤栗不止。 太狼狈…真的是太狼狈了。 在那场大绿海之战后,自己似乎很久没有那么狼狈过了。 利刃碰撞的刹那,路斯恩甚至有种“已经死了”的危险预感。 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 冰裂般的尖啸声突然响起,成百上千的腐尸魔们嘶吼着从背后向灰瞳少年的身影扑来。 “掩护路斯恩——!”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一声怒吼,拔出佩剑第一个冲出了防线前的矮墙:“掩护他,组成进宫阵列,两翼列阵拦住那帮渣滓,冲啊——!” “进攻,帝国万岁——————!!!!”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两名帝国的掌旗官率先举起铁王冠旗帜,随着怒火堡伯爵的身影一起冲了出去。 凌乱的军号声四下奏响,根本不等准备完毕军团士兵们便匆匆忙忙的组成两队方阵冲出了防御阵地,在山坡左右展开扑向已经冲上来的腐尸魔们。 血腥的厮杀场内,冲在第一排的军团士兵们几乎毫无例外的被扑上身的腐尸魔撕成碎片,惨叫着将战戟贯穿了魔物的身体,硬生生遏住了敌人进攻的势头。 踏着前排袍泽的尸骨,紧接而至的守军士兵们总算是组成了比较坚固的盾墙,从被活活撕碎的掌旗官身上捡起战旗;被斩断的两只手掌,还牢牢的攥在旗杆上无法掰下。 “掩护路斯恩队长——!” 又是一声呐喊——眼看就快赶不及的拜恩骑士和猎魔人们,直接从山坡下发动了冲锋;因为地形抬高,不少骑士干脆下马步行参战;组成厚厚的多排冲锋锥形阵,犹如长枪般直直刺入腐尸魔大军之中。 战马铁蹄之下,混乱不堪的腐尸魔们直接被搅碎成一团,犹如倒塌的墙壁般一层层的在骑兵冲锋面前倾塌碎裂。冰粒般的“尸体”甚至让不少骑士们无法站稳,连人带马从断崖摔下。 因为连人带马目标太大,冲锋比较靠前的骑士们几乎无一幸免,就算只是战马阵亡,坠马的骑士往往也被压在战马下,或是被一拥而上的腐尸魔撕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们真的快来不及了…身为骑士的骄傲也让他们无法将坐骑抛下,让自己最亲密的战友在战场上独自求生,于是只能走上“同生共死”的路。 无论如何,腐尸魔大军的进攻被盾墙挡住,而攻势也被骑兵们的决死冲锋拦下;争取到时机的猎魔人们立刻翻身下马,在盾墙前组成了单薄的阵线,开始阻击已经乱成一团的腐尸魔。 对付“怪物”,他们才是真正的“行家”! 但无论双方如何厮杀,都始终在中央保持着一定范围,不去干扰那属于路斯恩的“战斗”——倒不是说不想,而是艾克特和猎魔人们都清楚,他们是帮不上忙的。 那是…近乎本能的恐惧,宁可去面对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也不敢去和那个身影正面战斗,连蜂拥而上淹死他的勇气都没有。 仿佛是活生生的巨龙,化作人形站在自己面前;即便再怎么掩饰,那种仿佛看蝼蚁一样的眼神,都令人肝胆俱裂。 “你,很勇敢啊。” 微微一愣的路斯恩,有些错愕的挑起眉头。 “我与许多的圣十字的走狗战斗过,不乏实力强大的战士,但……” 冷漠的声音,但邪神使徒的声音里却还夹杂着一丝好奇:“你是第一个,对我没有任何恐惧的存在——仿佛与我的战斗,也只是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事情。” “所以…你也曾与其它的邪神使徒战斗过,是吗?” 邪神使徒奎戈单臂举起长柄战斧,将斧刃对准了路斯恩。 邪神使徒?战斗? 路斯恩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好笑?”邪神使徒奎戈蹙眉。 “不,一点都不好笑。”冷哼一声,灰瞳少年抬起目光:“只是你说对了…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明明差点儿就被你杀死,我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恐惧的原因了。” “因为像你这样的家伙,已经再也无法让我有任何丝毫畏惧的想法!” “是吗?” 邪神使徒奎戈的声音无比低沉: “你…人类…非常的狂妄啊。” 仿佛是心有灵犀的默契般,双方同时向彼此扑去,在迸溅的雪花与灰尘间留下两道残影。 “铛——!” 利刃碰撞的刹那,招架战斧的双剑在斧刃上擦出一串火花;交汇之后三道残影又连续几度短促的碰撞,而后分开。 对方的力量,还有身体强度完全压制自己…虽然对此路斯恩早有预料,但也绝对没想到自己全力一刺也只能在脖颈上留下一道擦痕。 没错,他可以肯定刚刚那一下绝不是刺偏了,而是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哪怕一点伤口! 赤身裸体,却仿佛身披铁甲,刀枪不入…这就是“暴虐者”邪神使徒的力量吗? 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只能争取和他拼一拼速度还有反应了。 “铛——!” 利刃不断的交汇,碰撞…虽然“龙骑士之枪”作为秘银武器的强度绝对足够,但操纵它的路斯恩却是货真价实的肉体凡胎,接连不断的震动和可怕的力道,已经让他的臂骨传来阵阵悲鸣。 必须…用更加灵活的战斗方式才行。 但如果那样的话,就必须使用阿斯瑞尔的力量了…自己答应过艾萨克和洛伦大人,绝不会再轻易使用他的力量来着。 怎么办? “叮——!” 一声轻响,突然扬起的战斧荡开了劈落的短剑;就在路斯恩以为要一斧头砸下来的刹那,邪神使徒奎戈将长柄尾对准了他的面门,然后狠狠戳了过来。 噗!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的闪避,但长柄还是从面颊一侧划过,险些被爆头。 失去平衡的灰瞳少年倒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才停下,用短剑支起身体。 “原来如此。” 诧异的邪神使徒奎戈,洁白须发下的双瞳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怪不得你没有感到丝毫恐惧…我原以为你是圣十字的走狗,没想到……” “就是这么回事!” 咬牙切齿的路斯恩,连忙抢断了邪神使徒的话,目光有些紧张的扫了眼还在和魔物们奋战,保护自己的袍泽们: “就是…这么一回事!” 邪神使徒笑了。 “人类…你害怕了?” “没什么可害怕的。”路斯恩冷冷道,神色紧张的盯着他:“只是现在没那个必要而已…等到不再需要它的时候,我自然会向所有人澄清,再让他们决定我是对是错。” “现在我要做的…只有杀死你而已。” “是么?” 话音未落,邪神使徒奎戈突然暴起,单手举起战斧犹如野兽般向他扑来。 “铛——!” 右手短剑招架的一刹那,路斯恩的双瞳已经从银色变成了灰蓝色;招架战斧的短剑犹如毒蛇般顺着长柄,向邪神使徒的脖颈挥去,身体已经腾空跃起。 “啪——!” 剑身被长柄荡开,但左手的利刃也已经得到了需要的空隙;借着转身的力道由上而下,反手刺向邪神使徒的左肋。 电光石火间,邪神使徒躲开了致命一击,战斧的斧刃也同时挡住了右边次向面门的一剑,就连路斯恩奋力使出的头锤,也被他用更加用力的头锤顶了回去。 “砰——!” 落地的刹那,双手高举的灰瞳少年勉强架住了劈落的战斧,淤青的额头渗血,把鼻梁涂成了红色。 “人类…了不起。” 邪神使徒淡淡开口。 “客气了。”路斯恩冷冷道。 “但是…你不会以为这次的魔物入侵,只有我而已吧?” 嗯?! 路斯恩突然瞪大眼睛。 “没错,就像你想的那样…另外一个比我更残忍的家伙,已经和数以万计的腐尸魔抵达了你们的另一处阵地,现在恐怕正在肆意的大杀特杀吧?” 看着瞳孔骤缩的灰瞳少年,邪神使徒奎戈淡淡道:“有你在,你的袍泽们很幸运;但不幸的是你也只有一个而已;就凭那些区区誓言骑士,根本不足以挡住他的……” 噗嗤! 突然喷笑的声音,让邪神使徒微微蹙眉;等到他沉下目光,路斯恩早已是忍不住放声大笑的模样: “噗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畅快淋漓的笑声,不仅仅是敌人,就连周围的守军战士们也忍不住回头张望,将目光瞥向好像傻了似的灰瞳少年。 “原来如此,所以说东部的防御阵地在你们眼中,是守军最薄弱的环节是么——那我就要很不幸的告诉你,你们猜反了!” “西部由我负责的防御阵地,才是整个血骸谷最最薄弱的一环!”兴奋的路斯恩,脸上满是笑容: “决定向西面阵地发起进攻的你,真的很幸运啊!” 畅笑的刹那,灰瞳少年双剑荡开了暴虐使徒奎戈的战斧,以一个酷似亚速尔精灵武士的姿势,举起了双手的短剑。 “那么为了奖励你,就再给你看个‘好东西’吧……” “比如说属于我的…武士之道!” 第二百零九章 浴血悲号 “我总是觉得,人类这种生物啊…是懂得从错误中学习的。” 血骸谷东面阵地,一片死寂的战场上,回荡着一个嘶哑的声音。 军团士兵们一个个紧张的攥紧手中的盾牌和战戟,死死盯着那个正在自言自语的身影;若是用心观察,还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说不出口的恐惧。 因为他们牙关在颤栗,面部肌肉在抽搐,皮肤因为紧张而过于紧绷所以…说不出口。 紫红色的皮肤、狰狞如蝙蝠的头颅,四肢的利爪,背后收起的蝠翼,还有那干瘦无比的身体——是的,任何一个曾经见过的人,都能毫不犹豫的说出它是个什么东西。 吸血鬼。 “比如我——‘末影者’迪亚波大人忠心耿耿的仆人,笛卡尔;在我过去漫长生命中所遇到的种种敌人,都令我坚信你们的智慧。” “我尊重他们,敬佩他们的智慧,所以我杀了他们…吃了他们。” 就在刚刚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这个怪物用手中那柄会喷洒血浆的镰刀收割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战士;钢铁锻造的甲胄和坚固的盾牌,在它面前简直比白纸还要脆弱几分。 若仅仅是被杀死,还不足以令老兵们畏惧;真正可怕的是被它杀死的袍泽们一个个…都像是被榨干了汁水的烂橘子似的,遍地都只剩些甲胄的碎片和“风干”的尸骨。 那已经不是“战死”的层面,而是被残虐,蹂躏,践踏…仿佛并不是与对等的敌人交战,只是被对方当成了牲畜或者家禽一类,肆意的屠宰而已。 于是恐惧的守军战士们尝试了各种方式杀死它,或者说击退它——弩炮、箭雨、投枪,引火剂,炼金炸弹…除了最后一个貌似在它身上留下了些熏黑的印记外,其余的…… 连毛都没伤到一根! “但现在,我有点儿…闹不明白了。” 末影使徒的脸(如果那也能算脸的话)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随着它挠头的动作,阵线后的守军战士们浑身一颤,集体后退半步。 “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觉得,你们能够打败我,战胜我或者说…阻止我?” “是什么让你们看到了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挠挠头,困惑的末影使徒笛卡尔低下头,猩红的眼珠看着被自己死死踩在脚下的“守护之盾”誓言骑士。 “你能告诉我吗,莱林兹阁下?” 被“点名”的誓言骑士身体剧烈的抽搐着,表情中带着一丝惊恐;不知为何,原本属于誓言骑士能够恢复伤势的神力,被某种力量压制了。 堂堂誓言骑士,却被一个操纵邪恶之力的怪物踩在脚下,真是…… 耻辱至极! 于是莱林兹骑士慌张的将目光转向四周,满怀期待的将手伸向离自己不远的一柄长剑,然后…… 噗嗤! 落下的镰刀,斩断了他的手臂。 “啊啊啊啊——!!!!” 莱林兹骑士撕心裂肺的惨叫着,瞪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被斩断的手臂,剧痛令他本能的开始祷告: “吾主啊,请许我箴言,令我洗涤罪孽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惨叫,落下的镰刀贴着伤口,像“切肉片”似的连带着骨头,斩下了薄薄一层的“手臂”。 “回答我的问题啊,誓言骑士。” 末影使徒的声音突然放低,变得阴沉无比:“究竟是什么给你们希望,让你们觉得能打赢我的?” “告诉我,我来替你们掐灭它。”它的声音无比真诚。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誓言骑士的胸甲被完全撕开,连带着皮肉肋骨一起,冰冷的寒风直接吹进他的“胸怀”之中。 “住手——!”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站了出来,虽然面色惨白,浑身颤抖;但还是举起佩剑,对准了末影使徒:“我以拜恩之主的名义,勒令你住手!” “否则我向你保证,拜恩十三领将倾尽所能,将你还有你身后的主子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回荡的话语声中,末影使徒不为所动。 格伦威尔伯爵更是一动不动,紧攥着佩剑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近乎是寻死,但他必须这样…否则不等对方将誓言骑士杀死,自己身后这数千战士的士气,就彻底崩溃了! “威胁我?” 末影使徒头也不抬,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莱林兹骑士:“听到没有,圣十字的走狗,你的战友为了你的死活,威胁我。” “我命令你,住手!” 格伦威尔伯爵面颊有些紧绷, 莱林兹骑士挣扎着:“请以圣十字之光辉,照亮心中之黑暗;以宽恕代以暴戾,以赐福代以羞……” 噗嗤! 镰刀,没入了誓言骑士的胸膛。 格伦威尔甚至来不及惊讶,因为那从莱林兹骑士胸口拔出的镰刀,已经向自己挥来。 浑身僵直的他,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血色。 ………………………………………… 这个人类…好像变得和刚才有点儿不一样了。 用战斧格挡了袭来的利刃,暴虐使徒奎戈的心情有了微微的变化。 对于“武士之道”这种东西他几乎一无所知,那个被四位邪神大人共同选为使徒的“雄鹰王”也没有透露过一丝半点的情报,更没有提到过除了精灵,人类也可以掌握这种力量。 但,对于奎戈…暴虐使徒而言,没什么分别。 不过是物质世界的存在对虚空之力拙劣的摆弄而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暴虐者”歌瓦伊特赐予自己的力量; 至于对方身后的邪神…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的家伙,顶多也就是个毛神罢了。 邪神之间,也是存在差距的! “铛——!” 战斧与短剑再次交汇,被逼退的灰瞳少年一记铁板桥躲过了横劈的战斧;腰身一扭站起,螺旋挥舞的左剑上扬,一副要将奎戈双臂斩断的架势。 当然,那是根本不可…… 噗! 飞扬的血花,在暴虐使徒的左右双臂留下了十分明显的痕迹。 奎戈表情骤变,将手中紧握的长柄战斧向身后举起,猛地在身前挥出一记横扫。 “砰——!” 不仅仅是雪花,就连被寒霜冰冻的岩石,也在这记猛劈下崩裂,碎石飞舞。 滑步闪避的路斯恩已经站在他十步之外,暴虐使徒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惊愕的盯着自己被划破的伤口。 自己受伤了? 这,这该不会是…… “不是巧合哦。” 路斯恩冷笑道:“要是不信…可以再试试看嘛。” “试试看你的身体,能不能挡住我的剑。” 奎戈眯起双眼,铸铁般的身躯屈膝下蹲,犹如猎豹般伸展着腰肢和双腿,然后用力跃起。 “呼————” 撕裂空气般的呼啸声,拽着残影的暴虐使徒犹如从天而降的石砲般,单手挥舞着战斧砸向灰瞳少年那瘦小的身影。 瞬间袭来的身影,别说闪避…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 路斯恩微微勾起嘴角,完全没有要闪躲的迹象。 他只是单纯的举起右手,将短剑的剑刃横起,架在了头顶。 “铛————!!!!” 一声巨响,整个山坡都为之震颤。 血骸谷守军战士们纷纷侧目,看向轰鸣声传来的方向;还没等回头,夹杂着尘埃和雪花的气浪就已经向他们扩散开来,吹得睁不开眼睛。 原本平坦的坡地上,多出了一个半球形的圆坑,周围全是被吹飞而堆砌起来的积雪。 而那落下的战斧,则被灰瞳少年单手架起的短剑,死死的拦在了头顶,再也无法向前推进些许,并且…… 毫发无损。 “怎么样,可以确定了吗?” 看着神情震惊的暴虐使徒,路斯恩冷冷开口问道:“你这个幸运到极点的家伙。” 惊愕只有片刻,暴虐使徒奎戈的表情重新冷静下来,与灰瞳少年默默对视着。 “这种力量……”奎戈淡淡道:“就是你口中的…武士之道?” “浴血悲号?” 战斧之下,灰瞳少年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神色:“很可笑对吧,我可是感觉可笑极了。” “教会我‘武士之道’的那个家伙告诉我,武士之道与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有着莫大的联系;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将你自己的想法,‘锻造’成武器的力量。” “换句话说想要得到这种力量,首先就要直面最真实的自己。”默默与表情凝重的暴虐使徒对视着,路斯恩倒是很轻松: “而最真实的我,大概就是…不甘。” “不甘?” “是啊!不甘矮小的自己,不甘于自己的弱小无力,不甘于自己只能是个私生子,不像同父异母的兄弟那样可以成为一国之主!”路斯恩笑的无比自然: “我就是那种…在不甘心中成长起来,自怨自艾的家伙啊,哈哈!” “所以我才替自己的武士之道起了这么个名字…浴血悲号,不过是临死之人最后的一声呐喊。” 暴虐使徒冷冷盯着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甚至…包括对于洛伦大人,我好像也是类似的想法啊——虽然一直在说要成为他的护卫,保护他为他去死;但最真实的想法应该是超越他,打败他,乃至让我成为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吧?” 路斯恩眯起双眼:“于是,这些想法就锻造出了属于我的‘武士之道’…让我这个弱小而又心有不甘的家伙,有朝一日也能拥有与洛伦大人匹敌的力量。” “如何,这就是浴血悲号…足以撕开你的防御,又足以挡住你的攻击,拥有与你一战之力的,我的武士之道。” “正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甘,令我的武士之道给予我可以同一切敌人正面匹敌的力量——不论对方的力量是何等的强大,我都能有战胜的机会。” “当然,反过来说因为这种限制,我的敌人也一样可以挡住我的攻击,撕开我的防御,彼此的优势是绝对对等的。” “如何…有没有发自内心的庆幸啊,你这个怪物!” …………………………………… “铛————!” 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在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的耳畔回荡;似乎还有某种液体泼洒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 这是…自己还活着? 满脸血污的格伦威尔睁开双眼,惊愕的看着那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以拜恩之主的名义,邪神使徒笛卡尔阁下,我勒令你向我投降。” 单手拄着“曙光”大剑,黑发巫师死死盯着对面的吸血鬼:“否则我向你保证,用不着倾拜恩十三领之力,我一个人……” “就能弄死你。” 末影使徒笛卡尔眉头紧锁,表情比刚才还要困惑。 “杀死…我?” “不…是弄死你,不要局限于‘杀’这种手段——对于你们吸血鬼这种渣滓,我差不多知道一百种让你们死的手段,总有一款适合你。” 洛伦很认真的解释道。 虽然这种“认真”,让他身后的战士和对面的末影使徒都有种莫名的“滑稽”感,仿佛在看一个人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你觉得你能杀死我,你觉得自己能杀死末影者的仆从…真是…太有意思啦!” 噗! 仿佛是肉囊爆炸般的声响,末影使徒化作一道血影。 来了! 表情僵硬的格伦威尔心跳近乎停止——他清楚的记得就在刚刚,誓言骑士莱林兹阁下还有那些军团士兵们,就是被这招给…… 噗嗤! 血浆四溅。 …………………… “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 一声脆响,暴虐使徒手中的战斧挡住了刺向双瞳的利刃,冰冷的目光穿过利刃,与灰瞳少年四目相对: “为什么你一直都在说…我很幸运呢?” 撕裂空气的尖啸从路斯恩耳畔划过,墨蓝色的发梢被斩断了些许;而被挡住的利刃则抓住了这片刻间的空隙,直直刺入暴虐使徒的胸膛! “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啊。” 一击不中,从容闪避的路斯恩嘴角带着轻松的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因为如果和你战斗的人不是我,而是洛伦·都灵大人的话……”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赢吗?!” 第二百一十章 怪物屠宰者 这已经不是黑发巫师第一次与邪神使徒战斗了——硬要说的话,差不多是“第四次”。 第一次,是在埃博登时候的法内西斯,二人算是“失之交臂”; 第二次是在前往巨龙王城时,“亡骸者”莱曼特斯的使徒法欧达——洛伦和“誓言之剑”携手,借助阿斯瑞尔的力量勉强干掉了他。 第三次是半人马战争的查卡尔,一个被“黑十字”塞廖尔利用的倒霉蛋。 当然,其中第一次和第三次应该算是同一个——全部都是被“黑十字”塞廖尔控制,并且都被当成炮灰和傀儡一样的形式扔出来和自己战斗。 或者说…对邪神而言,使徒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傀儡和“炮灰”一类的东西。 末影使徒笛卡尔,它是第四个,却也是最能激起洛伦“回忆”的一个…… “愿虚空…与你同在!” 带着某种古怪的笑容,黑发巫师挥舞着“亮银”那灰蓝色的剑芒,正面扑向那呼啸而至的血影。 噗嗤! 血光飞溅…却不是洛伦的。 夹杂着些许红色,灰蓝色的剑芒在空中舞出一片扇面;盯着胸前伤口的末影使徒脸上显露出明显的错愕,甚至因为太过惊讶而停在了原地。 居然失手了? 这怎么可能?! 但是它已经没时间考虑,黑发巫师已经冲到五步之内,手中灰蓝色的剑芒反握,而后猛地向前一记劈斩。 “铛——!” 剑芒与长镰碰撞,火花激奏般的在寒风中绽放。 亮银的剑芒并非实体,而是不断爆炸作用的虚空之力…撕裂耳膜的空气声中,暗红色的血影被撞飞了出去,在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惊呆了的格伦威尔伯爵和军团士兵们,死死盯着那个飞出去的身影——几分钟前,它还是肆意屠戮袍泽们的恶魔。 现在,却被公爵大人“随手一剑”,劈飞了出去! “呼…呼…哈…哈哈哈哈……” 干尸般的身躯在一片血泊中颤巍巍的起身,末影使徒的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有趣,太有趣了…你居然伤到了我…我已经快有两百年…两百年不知道受伤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上一个伤到我的,好像还是个叫誓言之剑的圣十字走狗…可惜,我怕那混蛋复活就把他吃了;虽然看他的年纪,好像也没几年可活。” “你!人类!”全然不顾胸口还在喷血的伤口,一脸狂喜的末影使徒抬起头,猩红的目光随着举起的镰刀盯着黑发巫师: “干得漂亮…你这样的家伙值得伟大的末影使徒笛卡尔的尊重,我赐予你被我喝干鲜血,吞肉榨骨的资格!” “欢呼吧,庆幸吧,你将与我共同分享伟大四神的荣光,见证世界在灰烬之中浴火重生,彻底斩断圣十字定下的永恒轮回!” 它那激动的模样,仿佛真的在为黑发巫师感到高兴一样。 拄剑而立的洛伦,只是耸耸肩。 “废话真多。” 下一刻,末影使徒从原地消失,带着撕扯空气的呼啸向黑发巫师袭来,暗红色的血影出现在他头顶。 剑芒挥斩,但被撕开的只有一片泼洒而下的血浆;黑发巫师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抬着头,仿佛还没有从击空的错愕中回过神。 “在后面!”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的惊呼声传来。 “太迟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末影使徒尖啸着出现在洛伦身后。 反应过来的黑发巫师第一时间将右手伸向插在雪地中的“曙光”大剑,却在他握住之前,就那血影击飞到空中,手臂上也多了一道伤口。 血浆飞溅,镰刀高高扬起。 噗! 那是利刃贯穿血肉之躯的声响,可末影使徒的镰刀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挥下。 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末影使徒浑身一颤,猛地睁大眼睛——三根从雪地里刺出的石锥,两根贯穿了手臂,一根从脊背刺入它的躯干,从胸膛破出。 高阶魔咒,磐石意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啸犹如实质般震荡着空气,就连周围的积雪也随之颤抖;守军战士们纷纷捂住耳朵后撤,许多人甚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耳鼻涌血,被活活震死。 “砰——!” 剧烈的音颤带着撕裂空气的巨响,末影使徒挣脱了束缚,三根石锥轰然碎裂。 但就在他起身的刹那,被击飞的“曙光”大剑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黑发巫师的手中。 举剑,横劈,斩——! 大剑挥舞的刹那,血影被一分为二。 但也仅仅是一分为二而已——秘银锻造的“曙光”大剑的确有对虚空生物产生伤害的效果,但前提是真的实实在在命中了敌人;所以在面对能够幻化或者改变形态,比如变成液体或者气体来躲避攻击的敌人时,往往很容易被躲掉。 所以,斩击并不是洛伦的目的,迫使这家伙变成“血浆”形状的液体才是。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的末影使徒,突然间恢复了头部的一部分实体,看向黑发巫师已经张开抬起,对准自己的左手。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夹杂着滚滚黑烟的火球凭空乍现,将周围的积雪夹杂着被“误伤”的腐尸魔一起变成了蒸汽; 浑身冒着黑烟的末影使徒就像个破麻袋似的,从爆炸的中心被甩飞出去;在雪地里滚了几公尺才勉强停下,干瘦的肌肤完全变成了炭黑色,活像是被烧焦的焦尸。 烈焰散尽,黑发巫师左手反握着“亮银”,再次向末影使徒扑来。 末影使徒,笛卡尔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 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人类,真的有这么强吗?! 一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被完全压制毫无反抗之力的恐怖记忆,正在迅速从它的脑海中浮现,那是它花了数百年才摒弃掉的恐怖记忆。 居然…会被区区一个人类唤醒。 “铛——!” 喷洒血浆的镰刀挡住了“曙光”大剑的锋芒,这一次末影使徒却没有着急的化身血影闪避,而是用那双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洛伦的一举一动,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中发出震颤空气的尖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崩裂的空气中,黑发巫师立刻选择了滑步闪避;几乎就在同时,一道道黑色的细线从那猩红的眼珠伸出,逐渐涌出面颊而后是脖颈,直至布满全身,干尸般的躯体剧烈的抽搐着。 “深感荣幸吧,人类!” “你将有幸见证伟大四神的神力,见证制裁世界的‘末影者’所赐予的不死之力——从现在开始,你们那可怜到极点的虚空反应,对神力拙劣的模仿,将再也不能对我,不死的笛卡尔造成哪怕一丁点儿的伤害!” “尔等,将被我蹂躏,践踏,肆意宰割!” “尔等,将用哀嚎赞美,用恐惧祷告,用颤栗膜拜!” “尔等,将用你们最后一口气,来向伟大的四……” 砰——! 话没说完,冲到末影使徒面前的黑发巫师便已经一剑劈碎了它的脑袋。 被爆头的末影使徒立刻化作血影,嘶吼着从四面八方向洛伦袭来。 记忆中那个叫“法欧达”的邪神使徒是这样,这家伙也是这样。 北方的邪神使徒,一个个全是话痨吗? 难道是因为荒郊野岭没人陪它们聊天,所以太寂寞了? 嗯…有这个可能。 带着某种恶意满满的猜测,洛伦反手架起“曙光”大剑,挡住了被黑色光芒包裹的镰刀。 “铛——!” 秘银锻造的剑身传来一阵哀鸣,但黑发巫师右手的剑芒却已经如约而至,再次袭向末影使徒的脑袋。 “狂妄之徒,你以为同样的招式用第二次还能对伟大的末影使徒造成伤……” 噗! 看不见的气浪汇聚成一点,再次戳爆了末影使徒的头,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血影散落一地。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这一招是洛伦从守夜人爱德华那里学来的——虽然没办法像那家伙一样,将原力汇聚成一点射出,但短剑大小,洛伦还是可以办到的。 “去死吧,人类——!” 觉醒了邪神之力甚至没有令末影使徒多出任何信心,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加恐慌不安——自己不仅没有立刻获得胜利,依然是被完全压制的一方。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被蹂躏,践踏的…是我?! 挥舞的镰刀彻底失去了之前的冷静,被黑发巫师轻松招架,“曙光”大剑再次高举,笔直的贯入了末影使徒的躯干。 挣扎着的末影使徒拼死反抗,右手的镰刀还没来得及碰到洛伦的身影,一道灰蓝色的银芒闪过,镰刀就和手臂一起掉落在地。 残缺不堪的末影使徒,被挂在了“曙光”大剑的剑身上。 “狂妄的人类,竟然敢如此羞辱于我?!” 血浆喷涌间,末影使徒还在疯狂的嚎叫着,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想反抗却死活碰不到洛伦的身体: “你这是想要激怒我对吗,很好,你成功了,我的怒火绝不是你可以想象的东西!” 噗! 灰蓝色的剑芒挥舞,撕烂了末影使徒的眼珠。 “你以为这样能杀死我,就能摆脱被末影使徒凝视的恐惧?我告诉你,你错了,我是不死的末影使徒,笛卡尔!即便是百年前最强大的誓言骑士,也只是我嘴里的一块肉,一块嚼不烂的肉!” 残破的身体从“曙光”大剑的剑身上甩出,仅剩半截的残破臂膀被斩落,笛卡尔像块烂肉般在雪地间滚来滚去,在呼啸的剑芒中又被击飞到半空。 四肢,翅膀,躯干……干尸似的末影使徒从烂肉变成了不断喷血的烂肉,身体一块一块的变成喷洒的血浆,复原的速度甚至已经追不上被斩断的速度。 “没错,释放吧,释放你的野性,让愤怒和仇恨在你内心蔓延,让你彻底想起自己究竟是什么?野兽!你…人类…你们就是一群野兽,一群只配成为笛卡尔大人食物的野兽!” 尽管已经是濒死的尸体,笛卡尔还在疯狂叫嚣:“没用的!就算你能杀死我,伟大的末影者依旧会复活他虔诚卑微的仆人,笛卡尔大人还是会再度死而复生!” “到那时你就会知道彻底激怒我的代价,究竟是什么了!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你会恳求我杀死你,吃了你!但我绝不会…我要你眼睁睁的看着世界化作灰烬,你所珍视的一切在你眼前烟消云散,你所渴望的一切在你眼前变成虚无,你会疯狂,崩溃,哀嚎,然后恳切的……” 噗! 黑发巫师左手的“亮银”将末影使徒的下颚炸的粉碎,直接从它的下巴贯穿了整个头颅,灰蓝色的剑芒从颅顶探出。 干尸般的身体像是触电般剧烈的抽搐,而后被洛伦抛落在地。 成块儿的身体部位早就被砍得支离破碎,剩下的就是一滩看不出形状的烂肉;滩在积雪之中,“呼呼”的冒着热气。 连一秒钟不到,那滩血肉中再次“挣扎”着伸出一个脑袋,不甘的嘶吼,尖啸着。 那狰狞的模样…明明只剩下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却依然散发着令人浑身颤栗的杀气。 “你…人类…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笛卡尔…吗?!”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的站在它身前,漆黑的瞳孔俯视着那双猩红的,仿佛正在喷火的眼睛。 “不,我并不认为这样就能杀死你。” 狞笑的笛卡尔嘴角立刻多出一丝窃喜,但下一秒就变成了恐惧。 在它的周围,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逐渐从雪地中浮现而出,膨胀的虚空之力将它完全包裹其中。 “对付你这种纯粹倚靠虚空之力维持的存在,单纯的‘杀死’根本毫无意义,你还是能复活。”洛伦冷冷道,松开亮银的左手举起: “所以,必须换种方式——比如,彻底压制你的虚空之力。” “从根本开始,抹杀你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啪! 轻轻一个响指。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第二百一十一章 匹敌 “虚空之力的较量,归根结底…就是强弱的较量。” 血骸谷东面战场,当黑发巫师展开喑然之梦的魔法阵时,脑海中突然浮想起道尔顿·坎德导师曾经的“教导”。 不得不说他那简洁明了,刀削斧刻般清晰的腔调,实在是很容易令人印象深刻。 “不论形式如何变化,不论理解如何透彻,不论层次高或者浅——大的吞噬小的,强的抑制弱的,紧密的毁灭松散的…虚空之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力量。” “当你们遇到无法使用虚空之力,咒语、符文、炼金物品完全无效,或者被扭曲的时候……” “不要怀疑,那不是你们可以对抗的力量——虚空之力间最纯粹的战斗,就是那么残酷,直接。” “强者胜,弱者亡。” 面色苍白——如果吸血鬼也能面色苍白的话——的末影使徒惊慌失措的四下环顾着周围,但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 光、温度、空气中的杂质…通通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它发现自己居然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虚空之力! 这根本不可能——作为邪神使徒,它应该能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虚空之力溢满自己的身体才对; 感觉不到虚空之力,简直就像人类无法呼吸一样可笑。 这是怎么回事…难、难道我…我已经死了? 被一个人类,区区一个人类给…… “不用怀疑,你还活着呢。” 黑发巫师的声音传来,不带着一丝感情。 “不过你就快死了。” 末影使徒心如死灰。 看不见的黑暗,就像长满触手的章鱼一样不断的吞噬着吸血鬼的“存在”——惊恐万状的末影使徒发现自己的意识居然在逐渐消散,原本清晰的记忆逐渐模糊。 “强者胜,弱者亡…换而言之,如果要打败纯粹由虚空之力构成的家伙,其实只要用更强大,更紧密的虚空之力,将它彻底吞噬就行了。” “根本不用‘杀死’这么麻烦。” 惊慌失措的末影使徒开始拼命挣扎,但越是挣扎它就发现自己“消散”的速度,反而越快。 自己…笛卡尔…被一个人类…用虚空之力…打败了? 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我不能接受,我绝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堂堂四神之末影者的使徒,伟大的笛卡尔,我不可能被一个人类用这种屈辱的方式所打败! 我…末影使徒笛卡尔,是不会死于一个人类手中的! 伟大的末影使徒,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下场! 我…等等! 拼命在“黑暗”中挣扎的吸血鬼,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 我……是…谁? 对了,我是伟大四神,末影者的使徒…什么? 我是吸血鬼笛卡尔,存活于世千年的笛卡尔,我是…是……是什么?! 我怎么会在这儿? 究竟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穿越了? 越是思考,越是迷茫的笛卡尔,渐渐的被吞噬殆尽;甚至连拼命思考的脑袋,也变得黯淡,透明了起来。 “啪!” 黑发巫师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切烟消云散。 刹那间,思考的笛卡尔彻底堕入黑暗。 ………………………… 血骸谷西面战场。 在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后,血骸谷守军总算站稳了脚跟,以数百猎魔人为首组成了坚实的盾墙,勉强控制了战局。 但甚至不需要别人提醒,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就明白这只是暂时的;敌人那堪称无穷无尽的兵力,早晚还是会突破这脆弱到几点的防线; 不用说杀光这区区数千人的战士,只要活活累死他们,魔物大军就能赢得胜利。 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推演中,血骸谷守军就做过最坏的计划——在无法打破僵局为前提,遭到魔物大军一路平推的前提下,不到一万人的血骸谷守军能够坚持的最长时间,只有半天! 当然,即便是所有计划中最坏的一种,血骸谷守军还是有着备选的撤退方案…但如果可以,艾克特伯爵还是希望能赢的。 艾克特…不,应该是所有心甘情愿到此,还有所有没能来到这片古老战场的拜恩人都有着一样的渴望,渴望能够再次见证第十世代黑公爵的光辉,再次在这片大地上绽放,渴望着能够再次亲眼见证一次…奇迹的胜利。 就让我们,亲手来缔造这个奇迹吧。 深吸一口气,怒火堡伯爵从倒下的士兵手中接过战旗,酸痛的臂膀将那已经被血水浸透的旗帜扬起。 “帝国万岁————!” “铛——!” 两道银光同时闪过,战斧与短剑肆意泼洒着森然的杀意,不间断的火光在冰与雪之间绽放。 双方都已经彻底放弃一击毙命的打算,或者说每一次攻击都是带着绝对杀意的劈斩,毫不掩饰的倾泻着自己全部的杀意。 脚下平坦的坡地,早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狼藉战场。 “轰——!” 战斧急坠,崩裂的砂石犹如无数箭雨般向四周扩散;几乎是同一刻,跃起的瘦小身影面前展开一片利刃挥舞的“剑网”,而后笔直刺向暴虐使徒的面门。 噗! 被躲开的攻击,只在暴虐使徒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也暴露了无法立刻闪避的破绽;下一秒,收回的战斧长柄便狠狠抽在了灰瞳少年的胸口。 “砰——!” 犹如石砲般坠地的路斯恩,却意外的一次站稳身体没有倒下,灰蓝色的眼睛桀骜的扬起,依旧死死盯着暴虐使徒的身影。 “反应很快嘛,还以为这次多少能有点儿战果呢!” 握剑的右手随意的蹭掉嘴角的血迹,灰瞳少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只是和刚才无二表情相比,身体却已经是伤痕累累,从头到脚几乎遍布青紫和伤口,墨蓝色的头发被额角渗出的血水打湿,湿透着垂落。 烂布似的上衣甲胄早已被他扒下,暴露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早就已经抵达极限,哪怕下一秒直接昏过去,路斯恩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早已开启了邪神之力,被黑线包裹全身的暴虐使徒奎戈同样在冷冷盯着灰瞳少年的一举一动;它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浑身上下都冒死气的家伙,居然还活的好好的。 不屈不挠的战意,值得敬佩; 但意志的强大,无法弥补彼此实力的鸿沟——被“暴虐者”歌瓦伊特庇护的自己,在虚空之力上绝对是碾压对方的存在。 虚空之力间的战斗,胜负…早在强弱分别的那一刻定下。 “砰——!” 伴随着两声弹射般的轰鸣,都没有躲闪迂回想法的二者十分“默契”的向对方就这么笔直的冲过去。 时间,在这一刻放慢。 迎着向自己头顶袭来的战斧,路斯恩左手短剑猛地反手一架,剑刃几乎与斧刃平行。 迸溅的火光在两道利刃间一擦而过,攻击被荡开的暴虐使徒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而灰瞳少年的手中,还有第二把剑。 上,或者下…刹那间的厮杀,多出一次攻击就足以决定生死。 “砰!” 一记肘击,狠狠砸在了暴虐使徒的下巴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在近乎是贴身肉搏战的前提下,攻击距离最短威力也最大的肘膝本就是最常见的进攻方式;只是路斯恩那过于灵活敏捷的动作,使得这种选项成了暴虐使徒的盲区。 就是现在! 面对空门大开的暴虐使徒,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抬起右手短剑,笔直的向前刺去。 “铛——!” 一记清脆的声响,剑刃抵在了暴虐使徒的胸口;可不论路斯恩如何用力,始终不得寸进。 “人类……” 暴虐使徒奎戈那冷漠的声音传来,一把擒住了灰瞳少年的脖颈,瘦小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提到半空。 “你以为…经历了无数次战斗,用一次次胜利得到‘暴虐者’歌瓦伊特承认的我,会没有猜到这种情况?” “你以为…区区一个人类,能够拥有战胜邪神使徒的虚空之力?” “狂妄!” 紧握的脖颈缓缓收紧,掌心传来清脆的破裂声,瘦小的身体不住的反抗着。 “拥有与我匹敌,足以一战的力量?”暴虐使徒与挣扎的灰瞳少年对视着:“或许吧,我承认你的虚空之力与我相差无几,最多也只有一线之差罢了,运气好说不定真的能被你找到杀死我的机会。” “可惜!对于虚空之力的战斗而言,一线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你我的差距。” 噗! 浑身猛颤的路斯恩瞳孔骤缩,张大了嘴,青紫的嘴唇下却只有“吱吱呜呜”的,沙哑的喉咙声。 战斧长柄,贯穿了灰瞳少年的胸膛。 皮肉被撕裂,骨头被砸断,鲜血喷涌如注,内脏被搅碎的乱七八糟……染血的长柄,从路斯恩的脊背位置破体而出。 “砰——!” 在暴虐使徒的蛮力下,浑身浴血的灰瞳少年像破麻袋似的被甩出去,狠狠砸在了一处地面碎裂的陷坑中。 还没有结束! 就当瘫倒在血泊中的路斯恩,身体颤栗的想要爬起身的瞬间,暴虐使徒奎戈右手的长柄战斧猛地掷出,正中胸膛! 一声巨响,战斧直接砸穿了路斯恩的胸口,将他钉在地上。 声音渐稀,烟尘散尽;被战斧贯穿胸膛的灰瞳少年,一动不动的倒在血泊中。 一动不动的暴虐使徒奎戈,眼神中尽是冷漠。 没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区区一个人类就算再怎么挣扎反抗,也不可能是伟大四神的对手…… 扑哧! 血浆喷溅。 身体猛颤的暴虐使徒突然僵住,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身体。 躯干和身体上突然多出两处致命伤,铸铁般的身躯居然被贯穿了。 “砰——!” 支撑不住的暴虐使徒单膝跪倒在地,惊愕几乎就直接写在了它的脸上,还在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它的身躯。 就和路斯恩一样。 “这、这不可能……” “没什么…可能的。” 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响起…颤巍巍的灰瞳少年,挣扎着爬起了身,双手拄着刚刚还差点儿要了他命的长柄战斧,嘴角挂着苍白的笑: “我和你的虚空之力…是对等的,你身上的伤势就是铁证,否则现在的你…应该毫发无伤才对。” “你……”暴虐使徒的表情还是十分困惑:“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怎么办到…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失血过多的路斯恩,拄着战斧一瘸一拐的靠近着跪倒在地的暴虐使徒: “浴血悲号…是让我拥有和敌人匹敌之力的武士之道——我没有说过,这种‘匹敌’只是单向的吧?” 原来如此,暴虐使徒奎戈恍然大悟。 所以在发现无法轻易破开自己防御之后,就选择用这种“寻死”般的方式寻找机会? 在“浴血悲号”之下,双方的实力将会恒定对等,一旦某一方受到致命的攻击,对方也会遭受对等的伤害——既然无法尽快取得胜利,那就用最后一击决定胜负…… 这个疯子,不想活了吗?! 就算打败了自己,重伤成这样的他难道还能活着离开血骸谷战场?! 即便是死,也要连自己一起拖下地狱,同归于尽吗?! “好了,现在的我们…又重新站在同样的水平线上了呢,邪神使徒…奎戈阁下。” 颤巍巍的举起战斧,灰瞳少年咧嘴笑了出来: “来吧,来决一胜负吧!” “我们两个…只能有一个虚空之力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看着濒死的路斯恩那眼神中仿佛冒火的战意,暴虐使徒奎戈不知怎么突然笑了出来,连带着咳了几口鲜血。 这宁可以死换取最后一战的决心…还真的,颇有几分“暴虐者”歌瓦伊特大人的风采啊! 狞笑着,暴虐使徒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两柄短剑,同样步履蹒跚,一步一步的向着举起战斧的灰瞳少年走去。 在走到只剩十步开外的距离时,两道浴血的身影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般,挥舞着对方的武器,同时向彼此扑去。 “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救世主之心 断界山要塞,第五日,夜。 “这是怎么回事?!” 要塞副司令德雷西斯站在大门前,几乎快要把愤怒和恐惧写在脸上。 没人敢开口,四下都是一片死寂;所有随从而来的军官,全部都紧紧闭着嘴装哑巴。 在他身后,是十几名同样惊慌失措的炼金术师,根本不敢和这位副司令大人的目光对视; 在他面前的…则是一个空荡荡的仓库。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无所有,什么也没剩下,连被饿死的耗子都没有一只。 而在六天前他最后一次检查仓库的时候,这里还曾经放着堆积如山的引火剂,炼金炸弹和能够迅速燃烧,充满粘性可以在冰天雪融化成水也不会消散的火油。 按照原定计划,那是足以坚持十天的分量! 怎么用完的?! 面面相觑的军官们,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十分“默契”的将目光对准了要塞副司令本人。 德雷西斯当然清楚,他这几天的挥霍速度已经接近原定计划的两倍;没办法,他必须那么做,否则就等于是让萨莉卡·约拿还有出城作战的守军战士们去送死。 刚开始的时候,德雷西斯也曾经多少有些心虚,担心后勤储备不足以坚持到守军抵达;但很快他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亚速尔精灵的进攻势头始终凶猛,近乎于送死的猛冲猛打,只要他下令使用火油或者炼金炸弹,就能收获连骑兵们都无法得到的战果。 虽然企图使用巨大伤亡迫使敌人撤退的战术,最后还是以失败结尾;但德雷西斯没有任何后悔,他甚至觉得自己放的还不够多,不够狠,没能报赛特·布拉哈和一千名骑士被突袭全灭的仇。 但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出现五天后所有库存全部告罄的情况! 断界山要塞拥有众多炼金术师,堆积如山的素材,再加上这次拜恩派来的援军中又有一批巫师留在了断界山,后勤方面应该没有任何风险才是。 即便自己消耗的太快,也不等于无法再补充了! 哪怕无法坚持十天,七天或者八天总是可以的吧?! “诸位先生们,我需要一个解释…整个要塞数千为了帝国安危血战的战士们,需要一个解释。” 面色铁青的德雷西斯转过身,阴冷的目光从炼金术师们的脸上扫过一眼:“为什么…你们会让后勤储备出现‘告罄’这种最不应该发生的状况?” 瞥了眼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要塞副司令,所有炼金术师们集体后退半步,苍白的脸上嘴角紧抿,不吭一声。 “说!” “我、我我们…我们尽力了!” 一名被吓了一跳的炼金术师,慌慌张张的辩解道:“我们从开战的第一天就开始工作,没日没夜的工作,但还是跟不上消耗的速度!前线的损耗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哪怕两倍的预估都完全不够!” “没错!不是我们不想,而是真的办不到——即便是残次的替代品,制作也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而且根本无法保证效果!” 面对炼金术师们的辩解,德雷西斯阴沉着脸不做声,直至对方说完不再开口。 他当然知道这些,但他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 一刻钟后,当最后一个炼金术师也重新闭上了嘴,仓库重新回归死寂之后,德雷西斯才冷冷开口问道: “所以诸位,你们要告诉我真的只是因为‘无能为力’…而已吗?” “当然……” “因为如果你们这么告诉我了,我就要这么告诉外面的士兵们,告诉他们要塞内的炼金术师们无法再为他们提供任何支持。”德雷西斯不客气的打断: “所以我再重复一遍,除了客观原因外究竟还有什么理由…导致你们没能提供足够的后勤保障?” “这个……” 炼金术师们面面相觑,表情各异的看向彼此。 ………………………… “砰——!” 当德雷西斯在一名自告奋勇(被逼无奈)的炼金术师带领下,打开仓库另一边的房门时,看到的…是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景象。 作为一名帝国贵族他甚至曾经参观过帝都巫师学院的实验室,亲眼看到过那复杂的古代符文刻画,炼金造物是如何诞生的。 但眼前的情景,却是他闻所未闻的。 以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为中心,十几名随浮空城而来的拜恩巫师们围成一圈埋首工作,一个站在魔法阵中央,头发邋遢的年轻人不停的吆喝着什么;每当他开口时,就有一个巫师起身,按照话语的指示对脚下的魔法阵进行修改。 “左上角的符文如果进行修改,那么相对应的部分就必须同样修改一次——在上面再增加两个能起到联动效果的符文,然后…什么是联动效果,你学徒还没毕业吧?!” “先生们,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但也别交头接耳;我们在做一件艺术品,我们是艺术家——当然,准确的说我才是那个艺术家,你们顶多算是画笔或者稿纸一类的——艺术家绝不交头接耳的讨论!” “别去看谁又进来了,谁又出去了,你们在工作!没有我的的命令,所有人都不能停……” “所有人,停下——!” 没等艾萨克说完,惊怒的德雷西斯的怒吼声便已经抢先响起。 话音刚落,几十名要塞的骑士军官们径直冲进了实验室,不由分说的将还在“忙碌”的巫师们推到一旁,冷漠的表情中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怨愤。 “喂,这里是我的实验室!” 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格兰瑟姆,一脸莫名的朝闯进来的骑士们嚷嚷着:“谁允许你们进…住手,别乱动那都是我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巫师,我需要一个解释。” 铁青着脸的德雷西斯打断了他的话,直接站在了艾萨克面前:“你…还有这些巫师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 艾萨克的表情更加莫名其妙了,猛地张开双臂:“你是没长眼睛吗——看看周围,然后再问一遍我在做什么?” 德雷西斯很想一拳撂倒这个敢冲着自己嚷嚷的巫师,但想到对方是拜恩的人,于是他忍住了。 “那好吧,我换一个说法。”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德雷西斯冷冷道:“艾萨克阁下……” “是艾萨克‘爵士’!” 某位自大狂一脸小骄傲的叉腰:“我可是康诺德皇帝亲封的,正牌子世袭罔替的帝国骑士!” “艾萨克爵士,请问……”德雷西斯的表情黑到了极点:“在过去五天内,你和这些巫师们有没有为要塞的后勤提供任何帮助?” “没有!” 艾萨克回答的特别痛快。 “那你有没有治疗任何一个受伤的军团士兵,或者为他提供任何巫师可以提供的帮助?” “没!我不是炼金术师也不是大夫,那些个工作和我无关!” “很好……”德雷西斯已经咬牙切齿了:“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向您宣布,艾萨克爵士,您被禁足了——您将再也得不到任何后勤保障提供的资源,您所有的实验都将被停止,为您工作的巫师们,也将被调走去做一些更加重要,有意义的工作。” “而不是陪您这位‘艺术家’在这里…无所事事的瞎混!” “什么…不行!” 艾萨克的表情终于变了:“你、你你你…你不能停止我的工作,这些都是在拜恩和我一起工作的巫师,你不能带走他们!” “我可以!” 对他彻底忍无可忍的德雷西斯怒吼道:“这里是断界山要塞,我是这里的第一执行统帅,一切在这里的人员都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包括您,艾萨克·格兰瑟姆爵士老爷,也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否则我就有权力将您关起来,监视您的一举一动!” “这里的所有资源,都必须按照我的布置,用于和亚速尔精灵的作战上面!” “用于和精灵作战……”艾萨克眉头一皱:“那您究竟想要我们做什么?” “做什么,非常简单,做每一个巫师都可以做的!”德雷西斯歇斯底里道:“您和拜恩的巫师们应当为前线的战士们提供充足的药品,炼金炸弹和引火剂,乃至能够帮助他们与精灵战斗的一切!” “但做这些东西,你们的人手已经很充足了啊。”艾萨克反问道。 “不,完全不充足;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不是吗?!” “不不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能够做这些破玩…炼金造物的人手,已经是眼下效率的极限了。”艾萨克同样在强忍着吐槽的欲望: “断界山要塞的炼金术师们,他们才是这方面的专家,就算我们加入进去也不可能提升多高的效率,甚至有可能帮倒忙——因为我和与我一起工作的巫师们,并不擅长这些。” 德雷西斯双目怒症:“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知道,我在留下来的那天就做过计算。”艾萨克冷静道:“结果是我们两拨人相加的效率,还不如原来——你们还得腾出些人手,花几天时间教我们怎么弄这些东西。” “前几天的效率只有百分之七十六,之后两天大概能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五,最后在百分之一百三十上下浮动…还得是理想情况下!” “所以…与其让我这个天才浪费自己‘天赋’这个最大的资源,帮助要塞的战士们做这些无用功,不如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 “比如…守住断界山要塞。” 话音落下,德雷西斯愣住了,甚至是周围的骑士军官们也愣住了。 只有艾萨克依旧死死盯着他,抽搐的嘴角带着强忍着不发泄出来的气愤。 这是莉娜·德萨利昂教会他的——如果实在是不能生气的时候想生气的话,就冲着对方做鬼脸。 一片死寂的实验室内,眉头紧蹙的德雷西斯打量了眼地上的魔法阵,缓缓抬头,目光有些颤抖的看向眼前这个有些疯癫的巫师。 “你说的是…这个魔法阵?” “准确的说,应当是这个魔法阵所联动整个系统。” 艾萨克终于松口气,开始侃侃而谈的介绍起来:“众所周知,虚空之力达到一定强度之后就能影响物质世界,甚至是扭曲一部分的法则——当然,没那么容易,但你们就先这么听就可以。” “于是在我搜集了一部分有关科罗纳大师的研究后,我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将这种影响范围扩大,乃至进一步影响某个区域的方法;通过这种方式,我们甚至能够短暂的,小范围的改变这整个要塞!” “为了表示它的意义,我特地还给它起了个名字…救世主之心,毕竟守住了断界山,就是守住了全世界嘛。” “也就是说靠这个东西,我们就能守住断界山要塞?” “呃…应该不能。” “为什么不能?” “它还没完成呢,当然不能。” “……” 强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德雷西斯耐心道:“那么如果…完成了,会发生什么?” “如果完成了…这个魔法阵内所运转的虚空之力就会渗透到整个要塞的所有角落——从高塔到城堡和城墙的地基,都会被虚空之力完全侵蚀。” 艾萨克耐心的解释道:“届时我们脚下的这个东西,就会变成…呃,你就想象成一个巨大的控制扳手吧,只要有一名巫师在这里,就能启动整个魔法阵,引发一系列的震动和变形,,最终起到形变的效果。” “当然,数量的堆砌最终都会引起质变,所以这是一种能够利用‘跷跷板’原理达成意想不到效果的完美计划;说的更简单一点儿,就是以少量的力最终却完成两倍三倍才有可能实现的效果,最终就会……” “渗透到要塞的每一个角落?” 德雷西斯眼前一亮,完全没听到艾萨克后面的话:“你是说你可以用魔法控制整个要塞,让她来击退还在不停进攻的敌人吗?” “不,我的意思是我能用魔法阵引发断界山的地壳变化,先使得断界山要塞坍塌,然后引起一场大范围地震,将要塞活埋在下面。” 艾萨克理所当然。 德雷西斯目瞪口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最后的选项 “你这个疯子…要毁灭断界山要塞?!” 果然…… 当德雷西斯惊怒的吼声在实验室内回荡的那一刻,翻着白眼的艾萨克立刻露出了“和我想的一样”表情。 在多年后艾萨克·格兰瑟姆写给自己的日志当中,是这么形容自己当时心情的: “对一个有想法并且踏实肯干的人而言,即便他不是什么天才,做的也不是什么伟业——最艰巨且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不是把事情完成,因为那个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最难办到的…是向其他人解释自己在干嘛,又为什么要这么干。 你会发现你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即便你真的费尽心思弄明白了,你也会发现对方根本不可能弄明白你在解释什么。 让一张嘴给两个耳朵解释问题,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因为在你开口之前,其实对方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料好的”答案。 所以结果无非两个——真正的那个,还有他想听的那个。 后者基本等于是欺骗,而如果你认真的解释问题…且不谈他能不能接受,如果接受了,他第一反应多半是你在糊弄或者在骗他。 这就像此刻除我之外看到这份日志的人一样,多半是不可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和感受的。 而如果能明白,那兴许因为你也有相似的经历,也就是…我说中了“你想听的”那个答案而已……” “我需要一个解释——!” 德雷西斯的怒吼将翻白眼的艾萨克带回了现实。 空旷的实验室内,一片死寂。 面对着愤怒的德雷西斯,艾萨克倒是出奇的平静,目光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嘲弄或者蔑视。 换成是结婚之前的他…恐怕早就指着这帮土豆们的脑袋大肆讥讽,然后发表一番特别高深,自己又“如何天才”的言论了。 “德雷西斯…那个什么司令阁下,你要的可不是什么解释。”艾萨克抬起目光,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足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我错了,只要我服从你的命令,断界山要塞就一定可以守住…你想听的是这个。” “你想要我说,断界山要塞是能守住的。” “你——?!” 骤然一惊的德雷西斯,本能的攥住艾萨克的衣领,把这个邋遢又瘦弱的巫师提了起来: “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你……”要塞副司令的声音在剧烈的颤抖,拼命压抑着内心火焰般燃烧的愤怒: “你想说断界山要塞…是守不住的吗?!” “我没那么说。”毫不反抗的艾萨克叹了口气,与他四目对视:“我只是通过计算,得出了我需要的结论罢了。” “如果您需要我们这些人才有可能守住要塞,那这座要塞绝对是守不住的;如果您认为不需要我们也可以…那么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在做什么又与要塞的存亡有什么关系?” 德雷西斯又惊又怒,咬牙切齿的他,紧攥着艾萨克衣领的右手还在不断颤抖。 “你这个…这个自以为是的巫师,究竟谁给你的特权这么擅作主张?!” “说!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力?!” “是我给他的。” 轻微的话语声,毫无征兆的打断了德雷西斯的质问。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要塞副司令,突然间像是触电般表情僵住,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实验室内的骑士与巫师们面面相觑,诧异的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面无表情的康诺德·德萨利昂,孤身站在门前,负手而立。 “陛下驾临——!” 在一声仓促间的爆喝声中,军官与巫师们纷纷随着康诺德前进的脚步单膝跪下,就像是被劈开的波浪。 惊愕的德雷西斯呆呆的回过头,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个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陛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话,就先把我们的艾萨克爵士放下来吧。”面无表情的康诺德,瞥了眼涨红脸像条龙虾般挣扎的自大狂巫师:“如果你是准备掐死他的话,那就……” “啊!我、我只是没注意……” 手忙脚乱的松开差点儿窒息而死的艾萨克,德雷西斯连忙低下头,嘴角紧抿。 一阵手足无措的慌乱后,周围的巫师和骑士们才终于鼓起勇气,纷纷上前。 “想问什么就问。”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康诺德静静道:“作为断界山要塞的第一统帅,你本就有资格知道所有机密。” 紧攥着双拳,不敢直视康诺德双眼的德雷西斯,艰难的开口:“陛下,您刚刚说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所作所为,都是您允许的……” “没错。” 淡淡的一句话,对德雷西斯却如同晴天霹雳! “准确的说,应该是默许。”康诺德目光垂下,始终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并没有阻止他。” “为什么?!” 这是德雷西斯最不理解的一件事了:“难道说在陛下您看来,断界山要塞也是一定会陷落的吗?!” “难道说您并不相信在您的统御之下,帝国…连断界山要塞都守不住吗?!” 不甘的质问声在实验室内回荡,令在场的人表情都有多少有些惊愕。 如同默认般的康诺德,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一分钟后,康诺德终于迎向了德雷西斯那始终不变的目光。 “恩斯特·德雷西斯,还有诸位。”康诺德沉声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所有人表情都愣了下。 “是在断界山要塞建立功勋,是杀死亚速尔精灵,杀死更多的亚速尔精灵还是杀死所有的精灵?”帝国至高皇帝,那火红色的目光威严一扫: “都不是,我们在这里的原因是我们必须守住这里——因为如果我们失败了,敌人将可以长驱直入,毁灭帝国的根基,而我们…将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所以五天以来,我们始终不计代价的与敌人血战到底,始终坚持着,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不肯放弃——因为我们如果放弃了,再不会有人帮助我们拾起来!” “我们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为了荣耀、财富和地位;我们在这里是因为如果我们不在,不会有人代替我们。” 实验室内,康诺德的声音越来越高亢。火红的目光凝视过每一个看向他,或者不敢看他的眼睛: “诚然,我们会倾尽全力竭尽所能,将敌人挡在断界山要塞之外;我也愿意相信在德雷西斯统帅之下的诸位,能够尽到你们所能尽的最大力量,去完成一场场不可能的战役。” “我相信你们…诸位,如果需要证明这一点,我本人并不介意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与你们并肩而立——你们当中许多人都曾与我并肩作战,你们都知道我所言非虚。” “但正因如此,正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重要,正因为我们都知道如果敌人攻破要塞南下,会是怎样的局面?” “帝都一百万民众指望着我们,萨克兰成千上万的民众在指望着我们,帝国上下…成千上万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普通人,都在指望着我们的胜利,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我们力战而死,谁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断界山要塞之下?” “如果我们击退了精灵,魔物们又发动了一次入侵?” “若埃博登的敌人骤然北上,击退了我们的援军,两面夹击断界山要塞…又该如何?” “诸位,我们的顾虑实在是太多了,我们…真的输不起,一次也输不起。”站在原地,康诺德高声道: “因此…康诺德·德萨利昂恳请你们带给我胜利,若不能……” “那就请做好与断界山一并…付之一炬的决心吧!” 声音在大厅内回荡。 依旧低着头的德雷西斯手脚颤抖,面色发烫。 在整个实验室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康诺德陛下这番言辞是在趁机鼓舞士气,让奋战了五天五夜的战士们重振精神,但是…… 只有他…只有德雷西斯明白,并非如此。 这根本不是康诺德的风格! 从掌军的第一天起,陛下就极其反感对士兵们进行任何的演讲,他更推崇的是令行禁止,尽可能的让每一个士兵都能明白自己的任务和所要执行的计划。 康诺德更反对从战斗的一开始,就告诉士兵们要做好决一死战的决心——背水一战的确能有哀兵必胜的效果,但同时也会让更多本就没多少勇气的士兵们更加颓然,不再有为了活下去而战的信心。 所以,这并不是陛下在鼓舞士气,而是在掩盖错误。 掩盖他…德雷西斯的错误。 从闯进实验室的那一刻,陛下就知道自己并非是为了找到问题的原因,而是为了找一个替罪羊,找一个能够在“万一情况”下,承担自己没能完成使命,守住断界山要塞替罪羊才来的! 为了自己,康诺德陛下才不得不一反常态,当众宣扬这种“决一死战”的口号! ……………………………… 直至表情复杂的德雷西斯带着骑士军官们离开了实验室,康诺德才回过身来,看向始终蹲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艾萨克: “进度如何了?” “你是指魔法阵的筹备,还是这套系统什么时候才能管用?” 翘着二郎腿,头发邋遢的艾萨克耸耸肩膀,很是随意的反问一句:“如果是前一个,至少还要一周的时间——这种大型魔法阵我完全没有经验,更找不到有经验的人,所以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来弄。” “唯一在这方面有经验的科罗纳还…算了,死人就不提了;总之完全准备完毕最快也得五六天才有可能,但……” “但如果只是想达到我们的预期想过,并不需要整个魔法阵全部完成。” 瞥了眼脚下复杂的图纹,康诺德冷冷道:“只是…引起一场地震,摧毁断界山要塞再将其填埋在坍塌的山体下,令北方的敌人无法通过这种事情,对艾萨克·格兰瑟姆爵士而言并没有什么困难的?” “说真轻松,口气也不小。” 缓缓起身,抱着肩膀艾萨克的脸上毫无难色:“不过我喜欢!” 康诺德双眼眯起。 “艾萨克你应该是明白的,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断界山要塞不得不被封死的话…洛伦·都灵,就等于斩断了他唯一的后路。” “你这么做和亲手害死自己的朋友无异,甚至是令数千人在冰原无处可逃。” 没错…如果断界山要塞被毁,即便要塞内的守军能来得及全部撤离,现在仍然身处血骸谷的洛伦·都灵和那数千战士们,可就真的没办法离开这片冰川荒原了! “我知道啊。”艾萨克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倒不如说那家伙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特地让我留下来的;他给我的任务是无论如何守住断界山要塞——既然是无论如何,那么不把他死活考虑进去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当然…作为他的学长,我信任他的能力,但也同样关心他的死活;守住断界山要塞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去血骸谷找他,没什么意见吧?” 康诺德点点头,并没有多问“你怎么去”这种废话。 原来如此,在离开之前那个巫师就已经全部计划好了吗? 为了目标将自己的安危也抛之不顾设下全盘计划,在最坏情况下也能保证最基本的计划得以实现——如此谨慎,如此缜密。 不愧是被父皇看上的棋子…… “那么,一切拜托你了,艾萨克爵士。”康诺德轻声道:“必要的时候,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嗯,交给我吧。”打了个哈欠,艾萨克冲他摆摆手: “这么晚了,快点儿歇着去吧,大表哥。” 大表哥…… 康诺德的表情抽搐了下,一声不吭的走向实验室的大门。 “呜————————!!!!” 没等他离开,一声急促的号角声便已经响起;一脸苍白的德雷西斯匆匆忙忙的从外面冲回来: “亚速尔精灵突袭要塞,请陛下立刻前往高塔暂避——!” 第二百一十四章 告急 没人知道亚速尔精灵是怎么躲过巡逻士兵的监视,又是如何绕过了火焰壕沟和要塞城墙内外重重陷阱的。 当烽火台上的掌旗官看到身后突然冒出的身影,终于警觉的响起吹响号角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从自己脖颈中喷洒而出的红色。 噗嗤! 一刀斩首。 失去头颅的身躯重重的倒在血泊中,剧烈的抽搐的右手还死死攥着没来及吹响的号角,脖颈处涌出的血浆,令烽火台上的火炬剧烈一颤。 就在火焰晃动的刹那,烽火台周围的四名卫兵几乎先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未等到他们转身,四道黑影就已同时袭来。 第一个扭过头来的卫兵惊恐的瞪大眼睛,还未向身旁的战友喊出声,雪亮的刀刃就已经从他口中探出; 第二名卫兵听到了动静,再抬头时看到的只有浸透视野的红色,紧接着脑海一片漆黑;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眨眼间,烽火台上已经没了站着的身影。 收回长刀,精灵女武士单膝跪在火炬旁,尽可能的躲在火焰的影子下。 紧随其后的几道身影有条不紊的打扫着刚刚激斗的战场,尽可能擦拭掉血迹,将尸体搬运到一旁藏到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着。 “成功了?” 身后传来急促的询问声,隐隐还有些紧张。 “不,失败了。”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的表情有些灰败:“刚才的动静太大,对面的烽火台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很快他们就要来搜查了。” 小声交谈间,精灵女武士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另一侧塔楼的顶端——就在刚刚,对面的卫兵还在朝这边挥动了几下火把,然后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过身去了。 不愧是帝国最坚固的要塞,士兵的警觉性超乎寻常;明明已经察觉到问题却还能保持冷静;恐怕现在已经有士兵在悄悄集结,准备来调查这边烽火台的异常了吧? 话音落下,在她身后的身影立刻有些失望的小声叹息了下——准备了许久的突袭,最后还是要以失败告终? “那么,是否立刻撤退,将意外禀报给首领,另择时机?” “不,继续执行任务!” 表情决然的精灵女武士当机立断,目光紧锁:“即便敌人反应展开警戒,也是需要时间的;这些时间已经足以让我们瓦解要塞的正面防御。” “最重要的…历战多日,即便是骄傲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也已经疲惫不堪,剩余的资源在冰原中也难以为继。” “必须尽快打开突破口,抢回这场战斗的主动权,攻下要塞!” 果断的话语声中,亚莉珊德拉的眼神中同样带着一丝悲戚的无奈,瞥向身后还在紧张着,等待自己下令的精灵武士们。 他们全部都是从各个千人队中被选拔,集结而成的精锐;更不用说能够随雄鹰王陛下远征极北,本就已经是千里挑一的精锐——除了可能在武士之道上尚有欠缺,实力绝不逊色于四庭武士。 为确保万无一失,甄选突击队人手时还特别着重那些几乎没受什么伤的战士;即便如此,自己麾下几乎人人身上的都缠着染红的绷带;手脚、耳朵和身上暴露的肌肤处,都有冻疮的痕迹。 而刚刚被自己杀死的帝国人…从头到脚,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势,更没有挨饿受冻的样子。 这就是双方,最大的差距。 不能再这样继续打下去了,否则面对这样一个拥有源源不断后勤和支援的要塞,即便再挥洒更多武士的鲜血,也是不可能攻下的! “要塞大门就在烽火台的正下方,但想要打开城门,就必须先攻下四处城墙内的机关室,抢在敌人察觉前锁死第二道城墙无法落下,否则入城的军队只会被敌人一边倒屠杀而已。” “因此任何一处一旦成功,立刻发出讯号,而后向要塞内部分散袭击,务求制造混乱拖延对方的反应速度,为其余三处争取成功的时间!” “若有机会,试图破坏要塞的仓库或者存放火油的地点引起爆炸和响声,尽可能制造恐慌!” 架刀的精灵女武士单膝跪地,心情复杂的扫视了一圈所有随自己而来的武士们:“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暴露则不要有任何犹豫,前排突出吸引注意,后排潜入完成任务。” “武士们,为亚速尔生死存亡的大义献身吧——出发,夺下断界山!” “夺下断界山——!!!!” ………………………… 也许是因为连日苦战导致要塞疏于防备,也许是因为这一次对方同样是赌上一切,有备而来…… 无论如何,尽管已经有过一次防备经验;但等到德雷西斯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挥舞着亚速尔长刀的精灵武士们一分为四,散开冲向各自的目标;仓促间听到讯号被集结起来的卫兵们,也在从各个方向赶往“可能出现意外”的烽火台。 同时朝彼此赶过去的双方,就在漆黑一片的甬道中相遇了。 紧接着便是毫无预兆,激烈的厮杀! “是亚速尔精灵,那帮兔爷冲进来了——!” 喷涌而出的血浆,扑灭了甬道内的火把;飞出的头颅,还带着惊愕的神色; “盾墙,快组成盾墙在这里挡住他们——!” 被一分为二的盾牌下,失去左臂的军团士兵惨叫着,在身体被利刃贯穿的同时刺出右手的重剑,与对面还在斩杀自己袍泽的精灵武士同归于尽; “吹号!掌旗官快…什么,掌旗官死了?!” 刚刚举起号角的骑士军官,被看不见的箭矢炸碎了脑袋; “救命,快救命啊,前排的快死光啦!啊…他、他们冲我来了,冲我来啦!” 想要活命的逃兵被尸体堵住退路,倒在了身后的刀下; “死守!这里是断界山要塞,谁都不能后退!帝国人,进攻——!” 哭泣着怒吼的骑士军官,踩着袍泽的尸骨举起火把,孤身冲向了黑暗中的精灵武士们; 下一秒,甬道重新恢复了黑暗。 但厮杀声仍在继续。 急促的号角声接二连三的在断界山要塞的上空响起,一个又一个噩耗和浑身血污的传令兵们一起,送到了德雷西斯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 看着眼前的已经混乱不堪的要塞,德雷西斯目瞪口呆:“区区不到一个百人队的精灵武士,居然能渗透进要塞内部,还在层层突破要塞的防御,这究竟……” “我的司令大人,现在是想这个时候吗?!” 一旁的萨莉卡·约拿急不可耐的打断了德雷西斯的震惊,焦躁的神情因为身上的伤势而变得有些扭曲: “这帮兔爷用突袭攻破过千帐城,杀穿过赤血堡,连天穹宫里的皇帝都没逃过一劫——再这么磨蹭下去,断界山也得和你一起同归于尽啦!” “那我们该干什么?!” 刚刚被康诺德训斥过的德雷西斯,显得有些六神无主。 “干什么,你是要塞副司令,当然是组织防御和撤离啊!”一把拽起他的衣领,弯刀女大公尖叫道:“再给我磨磨蹭蹭的,我就砍了你,然后带着波伊骠骑们跑路啦!” “组织防御…没错,必须尽快守住四个机关室,否则城门被攻破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惊醒的德雷西斯猛地回头,一把攥住萨莉卡的双臂:“快!让你麾下的银甲骁骑全部投入战斗,务必死守,决不能让敌人攻破机关室!” 夏洛特比起来,弯刀女大公已经算是比较“强壮”的那一类,但在身披重甲的要塞司令官面前依旧像个娇弱的小女人;太过激动的德雷西斯几乎像是恨不得将她捏碎般。 萨莉卡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满,郑重其事的用力点点头:“明白,我这就带上其他的骠骑兵从城门冲出去,截断那帮准备冲击来的兔爷们!” 尽管骠骑兵的营地在断界山要塞之后,就算要塞陷落也绝对来得及撤退;但萨莉卡更清楚如果这个时候跑了,拜恩人和天穹宫乃至整个帝国,都不会放过临阵脱逃的波伊人。 即便是为了波伊和约拿家族的未来,她也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波伊之主,应尽的义务! 正当萨莉卡将要转身离去时,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撞开;十余名身披重甲,胸前篆刻着圣十字纹章的骑士走进了房间。 “你们……” 没等到德雷西斯开口问询,走在最前面的骑士就已经抢先一步,拄剑单膝跪倒在要塞副司令的身前: “奉帝国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之命,教会誓言骑士团从现在开始,服从要塞副司令德雷西斯大人一切指挥;吾等以圣十字的名义,听凭吩咐!” 一贯自作主张的教会誓言骑士,居然也能接受皇帝与教会之外人的命令? “若断界山要塞覆灭,将会是全帝国的灾难。”察觉到德雷西斯表情的誓言骑士抬起目光,冷冷道: “若为帝国存亡,圣十字的仆人…同样不畏牺牲!” ………………………… “帝国万岁——!” 军团士兵怒吼的刹那,精灵女武士堪堪躲过了向自己胸膛袭来的重剑,手中长刀穿过盾牌间的缝隙,抹过士兵的脖颈。 噗嗤! 血浆喷洒在盾牌上,也染红了亚莉珊德拉的视野。探出的利刃已经迫不及待向着下一个目标袭去。 “铛——!” 被闪开的刀刃在墙壁上擦出一串火光,聚拢而来的军团士兵和挥舞着弯刀的波伊骠骑几乎封锁了甬道内全部的空隙,令精灵武士们无法快速前进。 一声闷响,亚莉珊德拉身侧的一名亚速尔精灵突然肩膀中箭;还未来得及闪躲,就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与重剑贯穿了胸膛,无力的靠在了敌人的盾牌上。 不能停下,还不能停下…… 头也不回的亚莉珊德拉撞开同胞还未冰冷的尸骨,扑向下一名挡在自己面前的帝国人;长刀架住了数柄刺来的长枪,随后将其一刀两断! 必须,必须在敌人的援军赶到之前…… 应声碎裂的长枪枪杆,接连落下的金属枪头;落地的刹那,火光中凌舞的利刃也劈开了持枪之人的身躯,枪杆随之落地。 破坏要塞的防御,打开要塞的大门;让等在外面的军队冲进要塞,夺下断界山…… 噗——! 斩下最后一个挡在甬道内的敌人头颅,精灵女武士孤身冲出甬道;等在外面的,是已经组成盾墙,围成一圈的军团士兵们。 长刀横起,明明已经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的亚莉珊德拉孤零零的被士兵们包围在正中央;近百枝长枪,几十架弓弩都已经对准了她的身影。 随她而来的精灵武士们,已经全部倒在了前面那漆黑一片的甬道之中,恐怕连尸体的形状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但亚莉珊德拉的表情没有半点伤感…倒不如说,这就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只要自己闹得越厉害,就能吸引更多的帝国士兵,剩下的三支队伍也就能更轻松的完成任务,破坏要塞的机关室,为雄鹰王陛下的武士们打开大门。 那样…曾经被俘虏,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效忠的督庭首席阵亡的自己,也就能洗刷过去的耻辱了吧? 和武士的荣誉,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相比…自己的性命,简直微不足惜。 精灵女武士缓缓抬起目光,那犹如实质般的杀气,令最最经验丰富的老兵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敢再上前一步。 援军,援军怎么还没来?究竟在干什么,已经到什么地方了?! 同一句话,在所有要塞守军的内心中呐喊。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在断界山以南的“援军”们内心的震惊与恐惧,并不比他们要少多少…… “你说什么?!” 猛然起身的夏洛特,无意间碰翻了手边的酒杯;暗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大半的桌布; “这是从埃博登前线,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送来的紧急求救信。”疲惫不堪的信使,上气不接下气的重重低下头: “驻扎在埃博登的精灵军队已经突破埃博登防线,正在沿宝石河向南进攻。” “帝都戈洛汶,危在旦夕!”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他们的态度 猛然起身的布兰登,无意间碰倒了桌上象征着东萨克兰所有领主臣服的投降信。 只是现在的他,也没工夫去在意那些还在纠结该如何向自己投降的杂碎们了。 “帝、帝都被围……” “这怎么可能呢?!” 皇子殿下直接叫出了声。 艾勒芒与萨克兰两路梁军,尤利·维尔茨大公与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联手,漫长的封锁线加上宝石河提供的稳定后勤保障…… 怎么可能…区区几天时间就被攻破了?! “千真万确…这是从天穹宫送来的紧急情报;西萨克兰的守夜人情报网,也传来了发现大量亚速尔精灵军队沿河南下的消息,前锋军力不少于三万。” 低着头,守夜人爱德华的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前线还没有消息,但恐怕是敌人得到了增援,才导致埃博登战线出现破绽,以至于……” “以至于一位大公一名皇室成员,短短几天就被杀得打败,全军覆没是么?!” “殿下!现在还没有得到准确情报,前线的消息至少还要三天才能送来,那时才能确认艾勒芒大公与军务大臣的军队是否……” “三天!可我没有三天时间了!”布兰登歇斯底里的打断了爱德华。 新任的守夜人连忙低下头,不再多言。 强忍着再次吼出声的冲动,布兰登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颤抖的目光看向爱德华递来的另一封信笺。 那是来自断界山要塞的求救信。 亚速尔精灵四万大军陈兵要塞,难以为继;驻扎血骸谷的洛伦·都灵与近万军队不知所踪,疑似遭到袭击;再这么打下去还得不到援军的话,陷落怕是早晚的事。 康诺德·德萨利昂不是那种会夸大其词,或者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类型——既然他认为在没有援军的前提下,断界山要塞无法在目前的局面下坚持一个月,那就说明他真的撑不了一个月。 另外…还有洛伦·都灵。 布兰登目光一凝。 虽然对这个家伙他一直都特别有信心,但这次是在冰川荒原…除了亚速尔精灵,还有来自四邪神的威胁;能让这家伙在血骸谷杳无音讯的敌人,可想而知得厉害到何种地步。 一旦这家伙失陷,没能伸出援手的自己必然会成为拜恩眼中的“背叛者”,夏洛特那个女孩儿本就讨厌自己,这下恐怕是要彻底恨死自己。 但是另一方面…帝都戈洛汶,同样是危在旦夕。 帝都对萨克兰帝国的意义不言而喻,失去了这座城市一定程度上,等同于亡国…没有了天穹宫的德萨利昂,也就失去了“皇帝光环”,更失去了自己最富庶的城市和最忠诚的臣民,只是拥有巨龙的“七大王国”霸主而已。 帝都,断界山…南方,北方…… 紧紧攥着拳头的布兰登,火红的双瞳死死盯着地图上那用烫金字标注的两座城塞。 究竟…自己该选哪一个?! …………………… “这还有什么可选的?!” 没等信使说完,临时赶回来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拍案而起,怒目圆睁:“帝都的事情让萨克兰人和德萨利昂家的人去头疼,拜恩的骑士必须先去救拜恩的公爵!” “但是帝都同样是近在咫尺,朝不保夕!” 彩虹桥伯爵加雷斯与双子塔伯爵嘉利赫斯都不同意,瘦弱且一贯不善言辞的加雷斯伯爵更是主动站起身反驳道: “如果艾勒芒大公与军务大臣的军队被击溃,那帝都根本无人可以领军——帝都陷落,帝国陷落,萨克兰帝国就此一分为七,彼此无法联络;” “洛泰尔腹背受敌,艾勒芒无人可战,波伊无险可守——那时帝国便亡国,而拜恩将孤身迎战数以十万计的精灵大军了!” “这种时候若拜恩不能挺身而出,还有谁能拯救帝国?!”加雷斯伯爵义正言辞。 然而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根本瞧不都瞧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公爵和皇帝去死?” “我、我绝没有这种可怕的想……” “没有!你屁都没有一个!” 面对脸色苍白的加雷斯伯爵,安格特伯爵直接高声抢断:“我现在就问一件事——我们的公爵和五千骑士就在断界山以北的冰原上,有谁想和我一起去把我们公爵接回来的?!” “还是说…这个拜恩已经不是当年的拜恩,连追随公爵赴死的骑士都没了!” 用力拍打着桌子的安格特伯爵,与身体微微有些颤抖的加雷斯伯爵四目对视;一旁的嘉利赫斯伯爵则是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陪坐末席并且尚且年幼的博西瓦尔伯爵,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沉默的圆桌大厅,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虽然年幼,但博西瓦尔伯爵依旧能感觉到在场伯爵们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的瞥向坐在正前方的夏洛特·都灵,等待着她开口作出决定和选择。 没错,赤血堡女伯爵是都灵家族的重要成员,血统纯度上甚至高于公爵;又在公爵离开前被委任摄政,全权代理。 她的决定,就是最后的决定。 但夏洛特始终没有开口。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认真的思考眼前的危机——冷静,越是危机关头就越是要冷静下来,保持理智,谨慎的考虑问题。 眼下拜恩的兵力虽然充裕,但分兵支援且不说造成的后勤压力,援军兵力太少无济于事,根本不可能同时两面兼顾。 至于临时征兵…根本来不及,所以最多只能支援一个方向。 断界山,或者戈洛汶。 援助任何一方,就意味着要抛弃另一方,同时不得不承担抛弃要付出的代价; 洛伦·都灵,为什么…夏洛特贝齿紧咬。 为什么跑到血骸谷去送死的,偏偏是你这个混蛋啊! 那么谨慎的家伙…为什么总喜欢让别人替他担心呢?! “只有你可以……” 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赤血堡女伯爵娇躯微颤。 “只有你可以,让一切保持在正轨上……” 艾茵…光是想起她,夏洛特就能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还有被理解时的激动。 “让那个大坏蛋,做完他的事情之后……” “还有个能回去的家……” “砰!” 瞬间,被打破沉默的圆桌大厅,所有目光都转向同一个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双臂撑起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喘息着的赤血堡女伯爵。 …………………… “说。” 一脸不耐烦的布兰登盯着闯进营帐,打断了自己思考的信使。 “殿下,向您投降的东萨克兰贵族们派人送来了消息。”信使的表情同样不太好看,气喘吁吁道: “这帮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情报,一下子变得比谁都激动了!” 哦? 皇子殿下挑挑眉毛,火红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东萨克兰的乡巴佬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种事,布兰登倒是不奇怪;他奇怪的是这帮家伙是怎么觉得,他们居然能干涉到自己的想法? “说吧,是不是要让我北上去援助我敬爱的皇兄,他们的陛下啊?”布兰登冷笑一声:“反正这群脑子只有杏仁大的蠢货,除了愚忠之外应该也没别的优良品……” “不是的!” 猛地打断了布兰登的话,信使的表情比刚刚还要愤懑:“这帮东萨克兰贵族…他们希望您能够立刻南下,救援帝都!” “只要您点头,他们立刻就向您宣誓效忠,动员领地内所有军队追随您一同南下,并且不需要您多花一分钱!” “他们甚至答应…您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这次的布兰登…是真的愣住了。 默默抬起头的爱德华,面色若有所思。 东萨克兰的贵族们,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没错…只要随布兰登南下救援帝都,他们就能成为拯救帝国的英雄;更重要的是,这群东萨克兰的贵族,就能以拯救帝国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夺取帝都贵族们的利益、身份和特权。 谁敢反对,谁敢反抗,谁就是与“拯救帝国者”为敌! 布兰登·德萨利昂,他在帝都之内本就几乎没有任何支持他的贵族,借这个机会“换一批人”完全符合他的需要。 断界山和帝都…同样是与精灵战斗,哪一个能得到更多的利益根本不言而喻。 至于断界山陷落的话,他们在东萨克兰的领地会不会受到侵害——只要能摇身一变成为帝都的贵族,坐拥豪宅和庄园,还有谁会在意老家乡下的田地呢? 如果事后康诺德皇帝还活着他们也不怕,因为拯救帝都同样是大义;何况做出决定的人是布兰登,届时针锋相对的也只会是他们两个; 而如果康诺德皇帝死在了断界山要塞,他们又协助继承人布兰登守住了帝都…… 守夜人爱德华暗自叹息一声。 这帮东萨克兰的乡下贵族…真不知道究竟是小看了他们,还是高估了他们。 “爱德华。” 一脸迷茫的布兰登突然开口了。 “殿下?” 守夜人望着“丢脸皇子”那已经不再迷茫的神色。 “通知下去,收拾营地。”声音轻微的布兰登,表情里带着下定决心的果断: “傍晚之前,全军开拔。” 面无表情的爱德华点点头,沉声问道:“那么,进军的方向呢?” …………………… “帝都?!” 震惊的安格特伯爵紧咬着牙关,目光不停的在夏洛特和另外几位伯爵身上徘徊:“眼下公爵在血骸谷消息全无,这种时候我们怎么能抛下他,把军队派往帝都戈洛汶呢?!” “正因如此!” 夏洛特轻声开口,目光中却仿佛燃烧着烈火:“洛伦公爵离开前带走了拜恩绝大多数的机动力量;就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断界山要塞,也赶不上血骸谷的大战。” “更何况在那之前,我们还得先帮助要塞的皇帝解决围攻断界山的四万精灵!” “因此,若圣十字庇佑……”赤血堡女伯爵轻叹一声:“拜恩十万大军…应该还能来得及解帝都之围。” 安格特伯爵顿时愕然。 “所以说,您已经决定了,是么?”一贯粗野的安格特伯爵,此刻倒是十分冷静的与夏洛特四目相对:“那么…公爵怎么办?” “不用担心。”夏洛特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不允反驳的力量:“公爵交给我。” “我现在就动身前往东萨克兰,让布兰登·德萨利昂立刻出兵北上,驰援断界山要塞!” “可、可如果他不同意……” “他会同意的,他必须得同意!”夏洛特不由分说的冷冷道:“为了他东萨克兰亲王的位置,拜恩付出了多少——现在,就是他回报的时候了。” “如果他敢反对,联合商会立刻断掉他军队的后勤,我…就敢死在他的军营里!” 那一刻,所有的伯爵们都感到一阵窒息。 但夏洛特依旧很冷静。 “拜恩北上,救援帝都——若有可能,便以援助的名义控制帝都所有城防关卡,同时确保后勤畅通;”赤血堡女伯爵一字一句道: “同时派萨拉尔德伯爵率领一支骑士军队开往西南,以救援帝都的名义‘提醒’阿尔勒大公出兵;如果他不接受,拜恩全境征兵,以‘叛国’的名义讨伐阿尔勒。” “诸位…我们要让我们的朋友们弄清一件事;拜恩的骑士可以成为帝国的拯救者,也可以成为她的掘墓者——关键,就在于他们的态度!” …………………… “殿下,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低着头的爱德华紧跟在气冲冲离开营帐的布兰登身后,表情愕然:“我知道您或许有自己的考虑,但东萨克兰的贵族们……” “那群臭虫!” 猛然停下脚步的皇子殿下,表情狰狞的扭头看向自己的守夜人:“他…他们居然以为自己可以拿捏我,控制我…这帮乡巴佬杂种,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我宁可和康诺德兄弟情深,也绝对不要被这帮家伙瞧不起!” “全军北上,即刻出发救援断界山要塞——让另外,把我们尊敬的米拉西斯女王找回来,我得和她一起去血骸谷,再救一次那个总喜欢给我惊喜的混蛋!” 第二百一十六章 目标 “我说…我们的运气…是不是太糟了点儿?” 伤痕累累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呲着牙,站在血骸谷高地向山坡下望去,一脸迷茫。 “……乌鸦嘴,住口。” 同样遍体鳞伤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拄着战旗的右手更加用力的握紧了些。 “如果我死了,那就是被你给连累死的。” “你明明是因为说太多话,把力气都浪费掉了;我早就提醒过你身为一名骑士,在战场上别那么多话来着,你就是不听。” “……闭嘴。” “好的。” 脚下积雪传来的震动,让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不间断的轰鸣声,仿佛整个山谷都要为之颠覆。 直至刚刚那一刻,将近持续了一整天的血骸谷之战,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所有人设想中的路径走下去。 赤红巨龙击溃了敌人的第一轮攻势,随后用雪崩掩埋山谷最为开阔的战场,两线冲锋的骑兵击溃了魔物大军的第二轮进攻,山顶的两处防御阵地层层阻击敌人的进攻,配合骑兵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砧板锤子”歼灭战术。 尽管中途出现了几次意外,包括突然冒出来的骸骨巨龙,和两个险些击溃防御阵地的邪神使徒,但最后都被解决了。 战术很简单,但考虑到敌人都是群没脑子的腐尸魔,即便重复一万遍也不会改变结果;运气够好的话,血骸谷守军兴许真的能凭借不到一万人,挡住数十万魔物大军的兵锋。 这场血骸谷之战,将会比之前任何的一次,都更加闪耀!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轰——————!轰——————!轰——————……” 剧烈的颤动声中,血骸谷守军们面色苍白的看向山谷下方,沙子般,蚂蚁般数不清的腐尸魔们,正在从山谷正中央向上方“涌动”。 之所以要用“涌动”,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已经无法将其形容为“前进”了——轰鸣的声响敲打着整个山谷,洪水般的怪物们翻滚着,涌动着从山谷中央卷向高地。 它们尖啸着,疯狂且无休止的奔跑,前仆后继,手脚并用甚至是用身体在积雪中蠕动爬行,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登。 山谷中央已经完全被积雪掩盖,大部分区域都是无法攀登的峭壁断崖,只有一处缓坡也埋在了积雪之下;不要说从下向上攀爬,就算是拜恩骑士们也不敢轻易向下冲锋。 一旦踏空跌入积雪,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腐尸魔们不在乎,指挥这支魔物大军的人更不在乎; 那怕是用成千上万的腐尸魔碎渣铺一条整齐的,通过血骸谷的道路也根本无所谓;反正倚靠冰川荒原这片古老的,巨龙王国废墟上的弥漫的虚空之力,想召唤多少腐尸魔都无所谓。 这支大军的兵力,根本不仅仅是眼前所见的一切; 而是无穷无尽——只要真正统御这支大军的首领还在,这支魔物大军就绝不会被彻底消灭! “它们在向高地攀登!” 浮空城内,急匆匆的小个子巫师冲上塔楼:“道尔顿导师,魔物大军就要冲上来了!” “光靠中央阵线的军队和防御工事,是绝对挡不住它们的!” “所有人做好准备,将魔法阵从悬停专为移动,让浮空城开始攀升。” 即便是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尔顿·坎德依旧冷静而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目光锋利如刃:“洛伦·都灵公爵,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公爵已经离开了血骸谷西面的阵地,正在赶往中央阵线,稳定士气。”一脸苍白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挣扎着起身,如果不是洛伦及时赶到,他这位西面阵地的负责人早就阵亡了: “两翼阵线的骑兵,也已经随公爵撤离赶往中央阵线。” 死寂的浮空城内,被众人目光注视着的道尔顿双目眯成一道缝隙,他已经大概知道了黑发巫师的打算。 一旦那帮腐尸魔真的冲上来,光凭步兵的盾墙和投射武器是绝对挡不住的,只能靠骑兵冲锋争取一点时间。 但…也最多只是争取一点时间而已,没有增援的话还是会全线崩溃。 道尔顿很清楚,貌似强大的浮空城其实很脆弱,任何太过强烈的外界破坏都有可能让她从浮空城变成从天而降的城堡。 在洛伦心中,这座浮空城更类似于不得已情况下的最后一张底牌。 但现在,是冒险打出这张底牌的时候了。 “浮空城开始攀升,至离地八十公尺。” 紧紧攥着身旁护墙上的扶手,道尔顿沉声道:“全速…向血骸谷中央推进。” 八十公尺…那是浮空城在设计之初,被设定为“近地袭击”的高度;虽然已经足以避开绝大多数投射武器的袭击,但还是有风险的。 但浮空城外传来的各种巨响与轰鸣声已经让所有人忘记了这些,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到自己的岗位上,让号角堡尽快运转起来。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也已经站在“皎光剑”的瞄准镜后,紧紧攥着手中的发射器看向道尔顿,仿佛生怕自己的导师再让自己离开一样。 “这次一切就都拜托给你了,艾茵。” 出乎意料的,道尔顿无比严肃的与她四目相对:“你也许最多只能有一次机会,我们所有人都会竭尽所能为你争取第二次,但…不会有第三次。” “成功了,我们也许能终结这场魔物入侵;或者至少是削弱它们,为洛伦·都灵的计划争取时间,或者是让下面数千士兵们有撤退的机会。” “可如果失败了……” “我不会失败的!” 紧咬着下唇的小个子巫师甚至不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导师,湛蓝的眸子对准了瞄准镜:“我一定会命中的,一定会!” 瞥了眼一直很乖巧,平生第一次主动“反抗”自己的学徒,心情有些异样的道尔顿·坎德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微微颔首: “那就出发!” ………………………… “轰——————!!!!” 伴随着血骸谷上空炸裂的第一道雷鸣般的巨响,面对不顾一切向高地攀登,数以十万计的魔物们,血骸谷守军终于开始还击。 石砲、引火剂、炼金炸弹、铁弩箭,长矛……所有一切能够发射出去的投射武器,都在被血骸谷守军的战士们竭尽所能的倾泻而下。 而选择从中央冲上高地的魔物大军,就注定了会同时遭受来自东西两座防御阵地,外加号角堡浮空城的三面轰炸。 尤其是号角堡浮空城,上面装载了足足十二架银盔山矮人精心打造的重型弩炮;哪怕是在五百步之外,都能将炼金炸弹准确的砸到它应该砸到的目标上方。 更何况如今这些矮人工匠们根本不需要瞄准,目力所及全是敌人! 汹涌如潮水般的魔物大军,就在这不间断的“扫荡”轰鸣中挣扎着,在烈焰与爆炸中化成炸开的碎片,然后迅速被后排涌上的腐尸魔填满,甚至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伤亡”。 金红色与白色相间的“鲜花”已经彻底笼罩了这片战场,狂暴的气浪肆意的扫荡着每一寸被积雪填满的土地;不断攀登的腐尸魔们在“花海”之中四分五裂,随即灰飞烟灭。 它们的碎片填满了断崖的壕沟,堵塞了工事堆砌的墙壁,被爆炸的气浪炸的飞起,然后犹如雨水般纷纷扬扬的洒落在地。 但它们依然在前进。 那恐怖的灰白色潮水,还是在缓慢却不间断的,向着血骸谷高地继续挺进,即便成片成片的倒下,也丝毫无法阻碍它们的步伐;以至于连血骸谷守军们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消灭了多少腐尸魔? 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或者一万个…如果自己真的消灭了这么多,为什么这些怪物的数量丝毫看不到减少呢?! “轰————!!!!” 剧烈的爆炸令浮空城为之一颤,正下方的爆炸已经开始波及到空中的号角堡了。 “侧面护墙受到损伤!” 一个矮人工匠突然惊慌的大喊道:“大家都抓稳了,接下来可能要有点儿……” 没等他话说完,整个浮空城上下一阵剧颤! “所有人,冷静,继续完成你的工作!” 紧紧攥着扶手,道尔顿·坎德的表情依旧沉稳如故:“开启‘坚毅如冰’魔咒,继续向前行进。” “可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接下来的爆炸给波及……” “不要爬升,继续向前行进——这是命令!”道尔顿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声音甚至盖过了外面的爆炸声: “浮空城,继续向前方行进!” “巫师们,做好准备,开始为皎光剑进行充能!” “放弃外围护墙,所有人撤入内堡,不要有任何顾忌,尽一切可能保护内堡魔法阵!”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浮空城就在道尔顿·坎德的命令声中,向着血骸谷的方向继续推进着。 ……………………………… “那东西向着你来了。” 带着刻薄的腔调,“末影者”迪亚波的声音在雄鹰王耳畔响起:“看来帝国人终于想起了这场战争的关键是什么,准备毁灭你这个罪魁祸首。” “伟大的雄鹰王陛下,您准备怎么办呢?所有的腐尸魔都已经在向高坡进攻,我与歌瓦伊特的邪神使徒也倒在了帝国人的刀锋之下。” “孤家寡人的您,准备拿什么与那座帝国人的浮空城对抗?” “哦?”面不改色的雄鹰王轻笑出声,苍白的嘴角上勾起了些许弧度:“伟大的‘末影者’…您就这么想看到我惨败的模样吗?” “难不成您忘了,眼下您与您的朋友们已经和我是生死相依的关系了?” “如果能因此看到你本性暴露的模样,无所谓。”迪亚波冷笑着:“我十分期待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刻,你脸上那狰狞扭曲,兽性毕露的一刻。” “到那时…我们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雄鹰王陛下,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雄鹰王不为所动:“那就希望届时我的表现,能够让您满意了。” “哼。”迪亚波只是冷笑。 “请不要被迪亚波刻薄的态度所影响,他生而厌世,对一切都是恶意相向。” 鲁顿——四神之“无信者”轻声开口,话语中还带着一丝不忍的劝解,仿佛任何误解与痛苦都令他感同身受: “在我们四个当中,他是最为支持你的,陛下。” “如果不是迪亚波的劝说,歌瓦伊特根本不可能同意,而莱曼特斯则依旧坚持这样做只是无用功——面对圣十字,我们是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 “至于我…恕我直言,我能看到您正想要的,我更明白您所许诺给我们的世界,并没有您所说的那样美好。” “只有迪亚波…尽管他的目的是为了见证您最丑恶的一面,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竭尽所能的支持您。” 自始至终,“末影者”迪亚波都一声不吭,隐隐约约的声音仿佛是在冷笑。 “我明白。”雄鹰王微微颔首,声音变得温和了许多:“但是伟大的‘无信者’,我需要您的帮助——请问,您的使徒已经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鲁顿的声音愈发的不忍了:“他生前只是个不被认可的可怜人,死后死心塌地的追随于我,可惜我没有什么能回报这位复仇者的;希望这样做,能给他一个安详的死亡吧。” “他会的——在我所规划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雄鹰王淡然一笑,轻轻扬起了右手的长刀。 “轰——————!!!!” 伴随着震颤苍穹的雷鸣,一头苍白的怪物再次出现在血骸谷的战场上,急不可耐的张开了它的爪牙和双翼,仰天怒吼。 “那、那该不会是……” 血骸谷上,所有的守军士兵们全都惊呆了,双眼瞪圆的盯着那从积雪中爬出来,展翅欲飞的巨大身影。 被赤红巨龙格鲁姆撕碎,烧成焦炭的骸骨巨龙,再一次出现在了血骸谷的战场上,嘶吼着,向着浮空城扑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再是威胁了 糟了! 当看到骸骨巨龙出现的那一刻,小个子巫师的心情几乎瞬间跌入谷底。 虽然她对自己亲手缔造的浮空城与参与设计的皎光剑都很有信心,但当要面对的敌人是一头几乎不可能杀死的巨龙的时候…… 恐惧,犹如实质的冰冷般逐渐攀上她的身体。 “艾茵!” 我、我是不是要,要在这里…… “艾茵,艾茵!” “道尔顿导师?!” 惊醒的小个子巫师,慌慌张张的猛然扭头,看到的是道尔顿·坎德那张永远不会晴朗,永远沉稳冷静的脸。 “很好,你看起来还没有失去理智。”说话间,道尔顿·坎德完全无视了艾茵那已经慌张到手足无措的模样: “从现在开始你有两分钟时间开始瞄准,按照原定计划,做好皎光剑的发射准备,集中你全部的注意力。” 哎?! 按照原定计划,可是现在究竟还要如何执行原定计…… “目标出现,浮空城停止前进,进入悬停状态,开始后退——将其引血骸谷阵地的投射范围之内!” 道尔顿·坎德冰冷的话语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外围人员逐步向城堡内部撤入,放弃外围的抛射武器,尽量规避敌人的攻击!” “所有巫师全部进入岗位,开始操纵魔法阵;第一次皎光剑发射时间定在两分钟,现在开始到时准备!”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道尔顿微微侧目:“开始吧,艾因——骸骨巨龙同样是被虚空之力操纵的怪物,头部是它最重要的弱点之一,记住这一点。” “是!” 小个子巫师用力点着头,导师沉稳的声音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冷静。 在道尔顿的命令声中,浮空城有条不紊的开始缓缓向高地后撤。 嘶吼的骸骨巨龙似乎终于“发现”了漂浮在空中的号角堡,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空洞双瞳死死盯着这一方向,骨翼展开的瞬间,卷起的狂风将周围的积雪与腐尸魔一并扫空。 “察觉到了么?” 不知何时,哈林梵·阿沙迈大师已经站在了道尔顿·坎德的身后,目光却紧紧锁在远处的骸骨巨龙方向。 道尔顿没有回头,冷漠的面孔只是微微向身后颔首,心照不宣。 那头怪物…它并没有如同之前那样不顾一切的直接扑上来,更没有像躁动的野兽般嘶吼,咆哮着胡乱攻击,而是同样在冷静的观察着他们。 它在确认浮空城的行动力和周围的动态…这可不是一头被虚空侵蚀,没有理智的怪物能做出来的“反应”。 当然,还有那和刚刚截然不同,庞大到可怕的虚空之力…… “是邪神使徒——嗯,按照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应该是始终没有暴露的‘无信使徒’魏格纳。”道尔顿冷冷道。 阿沙迈一脸诧异:“魏格纳?那个二十多年前提出‘断界山并非神迹,而是两块大陆相撞所诞生’的巫师…他不是在帝都大教堂被火刑处死了吗?” “我尚在守夜人时曾经看到关于此人的密报——被烧死的是个替代的死囚,此人后来是被教会秘密派往北方,寻找巨龙王城的遗址;失踪后不久,守夜人档案上就有了关于‘无信使徒’魏格纳的情报。” 道尔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一动,冷哼声:“戴帽子的罗根,魏格纳…我一直都认为,教会是最擅长蛊惑人心的,或许并非如此。” “亦或者…某些‘真相’比圣十字的经文,更能蛊惑人心。” 露出笑意的阿沙迈刚想说什么,远处的骸骨巨龙一声长嘶打断了他。 来了! 几乎就在二人念头闪过的刹那,喷涌而出的龙炎便化作一道光柱,向浮空城扫来。 灰蓝色的烈焰,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即便是以道尔顿·坎德的反应速度,也只来得及看见蓝光一闪而过。 “轰——————!!!!” 雷鸣,震耳欲聋。 刹那间的光影,整个山谷似乎都因为这一声爆炸而安静了;滚滚浓烟夹杂着还未彻底燃尽的火焰,将整个浮空城完全包裹其中。 下一秒,号角堡那巨大的身影便破开烟尘,继续缓缓的向山谷高地后撤,裹挟的浓烟化作斗篷,披散在她的身后。 浮空城内几乎所有的成员,全部都心有余悸的看着那外面突然出现,将整个浮空城笼罩其中的冰墙,还有那上面已经层层密布,犹如蜘蛛网般的纹路。 只有亲自参与设计了“坚毅如冰”这个高阶魔咒的道尔顿·坎德,表情依然如故。 既然事实证明这东西足以抗住一座城堡从天而降带来的冲击,那么挡住一次龙炎的爆炸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凭一座魔法阵和十几名巫师配合,光是多挡几次这头怪物的龙炎就能让浮空城原地坠落。 必须立刻开始反击。 “皎光剑,准备——!” 道尔顿冰冷的怒喝声在浮空城内响起。 砰——! 血骸谷传来一声闷响,被飓风卷起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继而散落。 再睁眼时,双翼张开的骸骨巨龙已经翱翔于天际,在浅灰色的乌云下划过一道白影,尖啸着撕裂空气,向浮空城扑来。 以这样的势头撞上来,不要说任何尖牙厉爪,光是猛扑而下的冲击力就足以令浮空城在空中解体! 灰白色的残影,步步逼近。 “呼……” 轻呼口气,小个子巫师将右眼贴在了皎光剑的瞄准镜上;轻轻地,右手按住了发射的开关。 那骸骨巨龙就这么笔直的向着浮空城冲来,不闪不避,她甚至都无需瞄准就能在这个距离命中它的眉心。 但这只是它伪装出来的假象…实际之前在与赤红巨龙格鲁姆交锋时,艾茵便察觉到巨龙可以在瞬间凭借身体倾斜急速变向,做出完全不符合他们那巨大身姿的灵敏动作。 所以…… “我…抓住你了。” 面色平淡的艾茵,轻声道。 皎光剑,发射! 漆黑的烟尘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光芒,只是转瞬间的刹那,骸骨巨龙突然猛地转向,朝着浮空城下方袭去。 “轰————!!!!” 一簇火光在空中绽放,灰白色的残影与浮空城擦肩而过。 早已失去痛觉的骸骨巨龙,发出一声恼怒的哀嚎——即便已经在刹那间闪避躲开了致命一击,皎光剑还是准确摧毁了它右翼与躯干骨骼的衔接处,连带着半边龙翼在空中化作枯骨。 被命中的骸骨巨龙燃烧着火焰,从天空中滑行着冲向山谷。 看着那向下坠落的巨大身影,浮空城上响起一阵激烈的欢呼。 “还没结束!” 道尔顿怒吼道:“号角堡,立刻加速向上攀升!” “遵命——!!!!” 伴随着乱糟糟的呐喊声,整个浮空城停止了移动进入悬停状态;仅仅十秒钟后,这巨大的空中要塞突然开始上浮。 虚空之力,永远不是什么温和而平稳的力量…从脚下传来的狂暴推动力,从浮空城内部传来的剧烈震动,令所有人都只能强忍着五脏六腑的翻滚,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轰——!” 几乎就在浮空城爬升的同时,仰天咆哮的骸骨巨龙终于止住了坠落,竭尽全力挥动着仅剩一边的龙翼,从下向上朝着浮空城扑来。 尽管只剩下半边龙翼,连托起那巨大的身躯都显得十分笨拙;尽管号角堡浮空城还在攀升,加速攀升…… 但那头怪物,依旧在不断的缩小二者之间的距离! 而之前的爆炸和撞击,已经摧毁了浮空城绝大多数外墙上的投射武器;对于正下方的敌人,全然无计可施。 “砰——!” 不知从而来的火光从战场上空划过一道金红色,在骸骨巨龙的身上留下了一片漆黑的痕迹。 “还愣着干什么,快射击啊!” 浑身是伤的路斯恩用右臂撑起身体,大口大口喘息着看向周围还在发愣的军团士兵们,恨不得直接掐死他们:“所有弩炮,瞄准那个大骨头——把它打下来,否则就是它把我们打下来!” “没有第二头巨龙会来保护我们了,明白吗?!能保护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终于反应过来的工兵连忙将抛石机转向,对准还在继续扑向浮空城的骸骨巨龙——距离太远,想再用直射的弩炮已经没戏了,只能用抛石机试试看。 就在西面阵地的士兵们手忙脚乱的同时,东面阵地也已经准备就绪,向着还在腾空而去的骸骨巨龙集火射击。 “发射——!” 怒吼的灰瞳少年竭尽全力,用手中的战斧砸向抛石机的发射开关。 霎时间,数以百十计的黑影尖啸着从东西两侧飞向骸骨巨龙。 金红色的焰火在寒风呼啸的空中绽放,独翼腾空的骸骨巨龙就在这“鲜花”环绕的滚滚浓烟与爆炸之间,继续不断攀升,逼近。 哪怕是肋骨炸断,后肢残破,脊椎震荡,烟熏火烤…都无法阻止那个苍白的巨大身影,甚至都无法让它放慢速度。 “轰——————!!!!” 骸骨巨龙仰天嘶吼,突然间加快了速度,瞳孔中燃烧的蓝色火焰似乎比刚刚更加猛烈了些。 八十公尺,一百公尺,一百五十公尺,两百公尺…天空中两道巨大的黑影,前后冲到了地上的人们只能仰望的高度,并且依旧没有停止。 “它要来了,就在下面!” 号角堡的瞭望台上传来矮人工匠凄厉的叫喊声:“来了,冲上来了,冲上来啊啊啊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紧随其后的是剧烈的轰鸣。 “砰——————!!!!” 面不改色的道尔顿·坎德几乎掰弯了护栏,手臂青筋暴露;颤抖不止的浮空城,几乎每一块砖石都在发出低吼的哀鸣。 骸骨巨龙扑上浮空城的瞬间,外围的“坚毅如冰”魔咒立刻应声碎裂;全身趴在浮空城上的骸骨巨龙躯干暴露在浮空城正面,弓着背,将头颅探入城堡。 “艾茵——!!!!” “是————!!!!” 气势毫不逊色的小个子巫师,用尽全力按下了发射开关;疯狂旋转的秘银核心,险些榨干了数十位巫师们提供的虚空之力。 轰———— 刺眼的白光崩裂,紧随其后的震动和爆炸足足持续了数十秒。 铅灰色黯淡的天空中,出现了轮一闪而过的“太阳”。 当光芒消散,倒映在艾茵·兰德眼前的是骸骨巨龙的残骸——肋骨、脊椎、龙翼…躯干的中央部分几乎完全被“抹”掉,丝毫不剩什么;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看上去,仿佛它天生就该是这个模样似的。 但小个子巫师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欣喜的模样——因为这个怪物,它还活着。 低吼着,仿佛僵尸般的骸骨巨龙再次抬起龙首,空洞的眼眶中灰蓝色的火焰虽然微弱,却依旧明亮。 它颤抖着,对准号角堡张开了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首当其冲的便是站在最前方指挥的道尔顿·坎德。 “导师——!” 惊恐的艾茵尖叫出声。 “轰————!!!!” 烈焰崩裂…但站在它面前的道尔顿·坎德却毫发无伤,甚至连半点火星也没被波及到 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在了骸骨巨龙与浮空城中间。 “寒冰屏障…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也会用艾尔伯德那家伙的不传之秘——真是时代变迁啊,我当年求学时,大概没想到各个学派之间还有相互借鉴,交流的机会呢。” 带着有些嘲弄的微笑,拄着魔杖的哈林梵·阿沙迈站在了道尔顿·坎德面前,高举着右手上出现了许许多多闪烁着光芒的符文,宽松的长袍无风自起。 那骤然膨胀的虚空之力…哈林梵·阿沙迈,他开启了阀门?! 道尔顿面色一变,没记错的话几年前的半人马之战时,他就已经开启过一次;这才过去几年,居然又…… “哈林梵大师……” “道尔顿阁下,请您去指挥浮空城,把这个怪物交给我吧。”哈林梵·阿沙迈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头也不回的沉声道:“您的任务是保护这座浮空城,所有被公爵许诺可以活着回去的人们。” “至于它…不会再是您的威胁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该我们了 血骸谷正上方三百公尺的高空,寒风呼啸。 躯干被“皎光剑”贯穿的骸骨巨龙不甘的嘶吼着,苍白的骨骼间不断的擦出令人牙酸脑颤的声响;它不断的挥舞着残存的尾巴和四肢,浮空城在它的疯狂打砸下不断的剧烈颤抖,崩塌的塔楼和城墙犹如鸡蛋壳般散落,暴露出里层的“内堡”。 仿佛就算是和浮空城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你很不甘吗,魏格纳?” 云淡风轻的哈林梵·阿沙迈大师拄着手中的魔杖,枯槁瘦削的身体比上一次开启阀门时显得还要衰老,虚弱;遍布身体的符文甚至已经占据了他的面庞与颅顶。 远远望去,就像是他全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灰蓝色的光芒似的。 “轰————!!!!” 回应他的是骸骨巨龙愤怒的咆哮,还有灰蓝色的龙炎。 猛然抬起右手,阿沙迈浑身蓝光骤亮;一道看不见的墙将龙炎死死挡在了浮空城之外,不论骸骨巨龙如何嘶吼,灰蓝色的烈焰始终无法靠近阿沙迈半步。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甘,毕竟同为巫师,同病相怜的心情是一样的——但往往‘不被理解’这一点,就是我们得到‘真理’所要付出的代价。” “因此,我也并不指望此刻能够用言语说服你——相信当你选择成为邪神使徒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叹息着,发须洁白的炼金术大师目光决然:“但是…我绝不会让你毁灭最后的希望。” “我会在这里,打败你!” 恼怒的骸骨巨龙继续挣扎着,猛地甩动起仅剩的骨尾与利爪,犹如攻城锤般砸向浮空城的城墙。 “轰————!!!!” 又是一声巨响,大片大片的墙壁化作瓦砾尘埃,从三百公尺的高空散落而下,令整个浮空城为之一震。 剧烈的晃动几乎掀翻了所有人,浮空城内堡中到处都是一片骨断筋折的惨叫声;原本还能保持冷静的矮人工匠与巫师们,不论命令的呼和声再如何响亮也无济于事。 “躲开啊,锅炉被掀翻啦——!” “起落架被震断了,我们没法降落了——!” “减震架,减震架和塔楼一地掉下去啦,外围的护墙已经全部被破坏啦——!” 乱成一团的浮空城内,到处都是凄惨哀嚎的呼喊声。 “所有人,冷静!” 站在操作台前的道尔顿·坎德不断计算着浮空城的离地高度,不断的维持着魔法阵运转,令坠落速度不至于令浮空城立刻崩溃,几乎一个人撑起了四名巫师的工作。 而代价就是飞快消耗的精神力还有身体内加速侵蚀的虚空之力,额头密布的冷汗,血丝暴露的瞳孔和已经变成紫色的嘴唇。 但他的理智依旧清醒:“所有巫师,回报魔法阵运转情况。” “转换塔损毁五分之四,已经完全无法承担工作!” “符文线路被破坏十分之三,还…勉强可以继续运作下去!” “中枢塔与魔法阵基本完整,只是受到震动出现了些许破损!” 很好,如果这样的话还能勉强安全降落…… 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再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赔上所有人的性命;道尔顿·坎德绝不是什么固执的人,应该撤退的时候他也绝不会犹豫。 但…可以争取到的,还是要尽可能的争取。 面不改色的抬起右手,按住了操作台。 “砰————!!!!” 甩动的骨尾狠狠的砸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紧抿着嘴角的阿沙迈竭力维持着已经满是裂痕的寒冰屏障,总算没有让浮空城的内堡再受到更多打击。 看着依旧在拼命挣扎,报复的骸骨巨龙,表情不变的炼金术大师表情淡然,甚至还隐隐有些…同情。 抬起的右手,用力攥紧成拳。 骸骨巨龙的身躯猛然一颤,发出了从出现至今的第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下一瞬间,那原本破烂不堪的身躯开始出现了“进化”和“生长”的势头! 破损的骨头逐渐复原,断裂的横截面上新的骨骼孕育而生…就像生根、发芽、伸长、开化的植物般,在骸骨巨龙的身后新的龙翼绽放而出。 只不过这个生长的速度,是正常情况下的十倍百倍,乃至一千倍——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骸骨巨龙便恢复了原状,甚至连半点受伤和破损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但骸骨巨龙却透露着痛苦的神色,空洞眼眶中燃烧的蓝色火焰不断的颤栗。 “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血骸谷上空回响,犹如实质震荡着空气向周围扩散,连带着整个浮空城都在这声波之中,不断哀鸣般的震动着。 哈林梵·阿沙迈就在这震动之中,沉着冷静的观察着骸骨巨龙身体的变化。 虽然受到了自己虚空之力的影响,“生命力”急速扩张,但来自邪神的力量却足以抵消“生长”、“死亡”轮回带来的伤害。 归根结底,与邪神的战斗就是虚空之力间的战斗;身为凡人…即便开启阀门,在层次和深度上依旧无法和千年的邪神相提并论。 不过…自己无法打败“无信者”,但却至少可以击败它的使徒…可怜的魏格纳。 短短不到一刻钟,已经形容枯槁的哈林梵·阿沙迈已经虚弱到只能勉强靠魔杖支撑身体的地步,却依旧颤巍巍的攥紧右手,不肯松开。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的骸骨巨龙剧烈的颤抖着,明明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势却比刚刚还要虚弱很多,连攻击都开始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魏格纳…倚靠虚空之力方能维持存在的你,恐怕已经早已忘记‘活着’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吧?” 同样虚弱的阿沙迈大师浑身蓝光绽放,青筋暴露的他甚至都无法按捺身体的颤抖:“活着…就意味着会成长,衰老,疾病,受伤……” “活着,就意味着一定要经历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然后挣扎着…努力活下去。” “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一定对这一切都很了解吧?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更知道你是为何而死的;虽然我们眼下彼此是敌人,我…哈林梵·阿沙迈也十分尊重你的想法。” “既然你相信这世上的一切并非是因为圣十字与邪神创造,相信山川湖泊并非神迹,相信这世上一切皆是客观形成……” “那就请你以此世的生命,而非入侵世界的虚空存在死去吧——我以阿沙迈之名,为你打下生死轮回的印记!” 怒吼的刹那,哈林梵·阿沙迈身上绽放着蓝色光芒的符文化作点点星光,四散而去,从四面八方扑向骸骨巨龙的身躯! “噗!” 蓝光闪烁之下,小小的符文犹如烙印般纂刻在骸骨巨龙那苍白的骨头上;并且不是一个,而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直至那幽幽闪烁的蓝光,彻底笼罩了整个骸骨巨龙的身躯。 那一瞬间,空洞眼眶中闪烁的蓝色火焰逐渐淡化,仿佛将要熄灭般的微弱。 苍白的骨头渐渐变成石膏似的颜色,像是燃烧殆尽的碳灰,一点一点的飘散。 但骸骨巨龙没有再继续挣扎,没有凄厉的惨叫,而像是冷静了下来,仿佛释然了般看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炼金术大师。 巨大的龙首缓缓靠近,这一次的它没有被寒冰屏障阻拦;形容枯槁的阿沙迈微微一笑,探出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骸骨巨龙的鼻尖。 和面前的怪物相比,他此刻的状态同样没有好多少,甚至更加危险——暴露的青筋,颤抖的肌肉,苍白到连一丝血色都看不见的面颊,瘦削如枯骨般的身体。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哈林梵·阿沙迈的精神力和生命力都已经被压榨殆尽,一丝不剩;哪怕此刻还能维持不至于倒下,甚至还要感谢正在疯狂侵蚀他身体的虚空之力。 如果再这么蔓延下去,他就会像所有对虚空之力失去控制的巫师一样,被扭曲变异;但哈林梵·阿沙迈不会那么做。 这位炼金术大师,将最后一个符文留给了自己。 “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带着淡然的微笑,阿沙迈神色悠然,只是略显无力。 骸骨巨龙沉默,只是目不转睛的用那仅存的火苗盯着哈林梵·阿沙迈衰弱的身影。 “实际上…我的前半生与你相仿,或许所有的巫师在这一点都是类似的;我们所看到的的,未必是可以被承认的。”阿沙迈低声道: “因为承认…比‘做到’更需要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更需要莫大的勇气。” 骸骨巨龙微微一颤,苍白腐朽的身躯崩坏的速度加快了些。 “但是没关系,因为事实会证明一切,这个世界早晚要承认现实,不断的在否定和承认中走下去——因为过去的一千年便是如此走来,所以未来的一千年也注定要这样走下去。” 低声自语的阿沙迈,眼瞳中闪烁着晶莹:“属于过去的我们在死去时带走错误,让新的生命在下一个轮回中诞生,让这轮回无限次的重复下去。” “只有不断轮回的世界,才能充满动力,而不是被永恒不变的存在禁锢,腐败!” “魏格纳,你说呢?” 阿沙迈低声询问着。 回应他的,是骸骨巨龙一声低沉的吼。 三百公尺的高空,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化作灰烬,在呼啸的寒风中飘散。 只有始终在那个老人背影后的小个子巫师,死死盯着随风而逝的飞灰,湛蓝的眸子里噙着不出声的泪。 ………………………… 紧盯着高空中消散的骸骨巨龙和缓缓降落的浮空城,面色僵硬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叹息一声。 刚刚那个暴涨之后又突然消散的虚空之力…不会错,绝对是阿沙迈大师。 对于这位经验丰富,又见多识广的前辈和长者,洛伦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微妙;同样的,阿沙迈大师也同样对黑发巫师或者说所有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事实上,这才是一个巫师正常的反应——自私,看似热情实则冷漠,对一切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都只是挂在嘴边,不会付出任何多余的行动。 如果不是因为艾茵,如果不是因为某些感同身受的威胁,洛伦相信这位炼金术大师绝不会站出来帮助自己,最多只会给一些口头上的建议。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为了保护浮空城不至于坠落,导致这场与魔物的战争全盘皆输,挺身而出…… 洛伦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伤感。 不过还好,虽然用皎光剑斩首的计划失败了,但至少浮空城还在,艾茵和道尔顿导师还活着……这就够了。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工作了。 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的黑发巫师单手举起了“曙光”大剑,紧盯着那已经涌上高地的“魔物狂潮”。 身后,是血骸谷守军们紧张,颤栗的吸气声。 “兰马洛斯伯爵。” “公爵?!” 一愣神,被“点名”的湖心城伯爵兼骑兵军官连忙扭过头来:“您的骑士在此,请您尽管吩咐!” “别那么紧张,我只是要交给你一项作战任务而已。” 洛伦微微一笑:“我要你和白马峰伯爵一起带领拜恩骑士,还有所有剩下来的骑兵赶往东西两翼阵地,从那里向腐尸魔大军发起冲锋,在得到信号,或者吸引住敌人后,立刻撤退。” “此外,我需要勇敢的拜恩骑士们至少在防御阵地前坚持足够久,为步兵们后撤和组织防御争取时间,明白了吗?” “明白!” 兰马洛斯郑重点头,没等他转身便被一旁的白马峰伯爵领拦下:“如果让所有的骑兵从两翼吸引敌人,公爵…那您,究竟要做什么?” 隐隐对半人马之战时某些情景尚有印象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忍不住抽动着喉咙:“您…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孤身一人,从正面冲过去吧?” “嗯…不可以吗?!”黑发巫师一愣,下意识的反问道。 “您真打算这么干啊!” 兰马洛斯目瞪口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兜兜风 “差不多,是时候了。” 铅灰色的天际下,孤独的雄鹰王自言自语着。 远处数以十万计的魔物大军已经铺满了整个血骸谷的坡地,正在分批次的展开两翼,继续向东西两侧血骸谷守军的防御阵地进攻。 为了保证“兵力”,这些腐尸魔的战力已经被削减到最能只能走路的层次;别说战斗了,它们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看到敌人然后扑上去。 没有寒冰制作的护甲和盾牌,连武器都没有;这数以十万计的腐尸魔战力实在堪忧,任何一个民兵一对一的话,都能毫不费力的干掉七八个。 但…那又怎样? 十个不行那就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只要数量够多,单体实力的差异根本就不重要! 更何况腐尸魔不是人类,它们不会害怕或者恐惧,畏缩不前;只要一个命令,就能让它们像洪水一样扑拥而上。 区区不到一万人就敢死守血骸谷,坚持了一天一夜,并且几次击退自己的进攻,甚至干掉了三名邪神使徒。 了不起了不起,不会是在埃博登堵住自己亲爱的小儿子,罗德里亚·亚速尔足足一个月的帝国人; 洛伦·都灵和拜恩人…我会记住你们的,我会让你的家族和国家,从这个世界上被抹杀到渣滓都不剩下,彻底变成卷轴和残垣中的传说。 以此,表达我对你的愚蠢的勇敢和自作聪明的智慧…最大的敬意! 雄鹰王的眼神中满是快意,那是一种看着“聪明人掉进自己的陷阱”的快意。 聪明人都是愚蠢的,因为越是聪明就越喜欢挑战自己不可能做到之事,越渴望创造“奇迹”。 雄鹰王也相信,如果真的是一场“战争”,这个叫洛伦·都灵的帝国人也许能赢。 可惜…它不是。 它不是一场战争,它是暴风雪,是沙尘暴,大雷雨,山崩海啸…它,是天灾! 是一个世界向另一个世界发动的,最高级别的入侵! 我,亚速尔的雄鹰王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是在和你们玩“一个国家进攻另一个国家”的战争游戏。 我不想要你们的财富,不关心你们的文化,不打算奴役你们的人民,我…甚至不恨你们,不鄙视你们。 我…只是单纯的想要灭绝你们,杀光你们。 所以,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你和你的臣民还有忠心耿耿的武士们…注定会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雄鹰王表情稍稍收敛了些,计划进行到这一步,他不觉得对面的帝国人还能改变什么——提前放出的邪神使徒和骸骨巨龙,已经确保敌人不可能有任何手段威胁到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快放松警惕——这种老套的戏码,在过去千年中上演过无数次。” 迪亚波…刻薄的“末影者”在雄鹰王的耳畔冷冷道。 “是么?”微微一笑的雄鹰王,将目光转向血骸谷的高地。 然而几乎就在下一秒,他的表情突然一冷,瞳孔仿佛是察觉到什么一样骤然收缩。 耳畔,若隐若现的回荡着“末影者”的冷笑。 …………………… “您、您打算就这么直接冲过去,直接冲到敌人的统帅面前?!” 终于明白过来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一脸震惊的看着黑发巫师;对方的表情,好像在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没错。” “就、就您自己?!” “就我自己。” 兰马洛斯伯爵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旁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更是惊呆了。 浮空城被毁,两线作战计划失败,没有援军…按说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勇敢如拜恩人也应该考虑撤退的事情了,可这位公爵却…… “我的计划失败了,全失败了,敌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再这么打下去,恐怕就只有全军覆没这么一个下场。” “照理,是该撤退了……” 皱紧眉头的白马峰伯爵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洛伦·都灵猛地上前一步,开口抢断。 “但是!”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仿佛瞳孔中有什么在燃烧着:“我不准备就这样离开,不准备就这么狼狈的承认失败——没错,承认失败同样需要勇气;所以我打算用最后一搏,挽救我的错误。” “你们呢?!” 面对着那双眼睛,瑞格雷尔不由得一震。 洛伦扬起目光,看向他身后的骑兵们。 “帝国人,我们已经没有援军,更没有退路了。”黑发巫师继续沉声吼道:“现在结束这场魔物入侵办法,只有一个……” “纵穿战场,找到这场魔物入侵的罪魁祸首,宰了它!” “我打算这么干,但我不强求你们任何一个人——因为我答应过你们要带你们回家,我说到做到。” “这一次是有去无回,甚至有可能一个能回来的都没有,甚至可能只是一次没有意义的鲁莽之举,所以…想好了的,自己跟上我!” 数千人,绵延展开的骑兵方阵,鸦雀无声。 孤身一人的洛伦走到阵前,翻身上马,单手将“曙光”大剑举起,猛地指向山谷之下。 就在他冲出去的那一刻,嘹亮的号角声在他背后响起。 “呜——————!!!!” “骑兵——,列阵——!” 号角吹响,一面又一面的战旗在阵前飘扬,排成紧密横列的拜恩骑士们,将盾牌放于身前,旗枪高举。 紧咬牙关的瑞格雷尔伯爵,一脸兴奋的兰马洛斯伯爵…不仅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拜恩人和波伊人的脸上都突然洋溢起某种极度激动的神情。 霎时间,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冰与血的寒风中轰然屹立。 猎猎作响,宛若花海。 “骑兵——,进攻——!” 一道又一道命令的怒吼声中,数以千计的马蹄同时砸向雪地,紧跟在一面又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后,排成整齐的队列冲下山坡。 大地震颤! 成排的骑兵,就像一道笔直的“横线”,在黑发巫师的身后卷起滚滚白雪,从高地冲下,正面扑向汹涌而来的腐尸魔狂潮。 当看到数以千计的骑兵排成横排,从被积雪掩盖的缓坡冲下的那一刻,雄鹰王彻底惊呆了。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集体自杀? 还是说这些帝国人真的相信凭借一次冲锋,能够击穿数十万计的魔物大军,然后杀死自己? 疯了么?! “如何?”刻薄的“末影者”在他耳畔冷笑道:“刚刚还意兴阑珊,胜券在握的你,是否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困兽之斗罢了。”雄鹰王双眼眯成一条缝,死死盯着那道从高地而下的“白线”,表示不以为意。 “困兽之斗?” 邪神迪亚波依旧冷笑。 “没错,因为除此之外没有援军,更没有再战之力的他们除了被尽数歼灭外,难道还有第二个下场?” “否则您真的以为那些帝国人能够凿穿铺满了几十万腐尸魔的坡地,完好无损的站在我面前?”雄鹰王反问道。 “且不说缓坡上到处都是积雪,那些骑兵还没有冲下山就会先阵亡一半!就算他们能够顺利活下来,顺利的从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中撕开一条道路,顺利的挡住了在撕开阵线后朝他们扑来的腐尸魔……” “那最后苟活下来的家伙,还能有足够的力量挡住我的刀锋?” 轻哼一声,雄鹰王摇摇头。 “如果我是您,我就不会如此有信心。”口的“亡骸者”莱曼特斯叹息一声:“如果那位洛伦·都灵能够得到‘他’的承认,能够击败我的使徒,并且从‘黑十字’眼皮底下偷走巨龙王城最珍贵的宝物……” “您刚刚说的那些,兴许在他眼里并没什么困难的。” 话音落下,雄鹰王的表情难看了几分。 “砰————!” 没有惨叫更没有哀嚎,被纵马狂奔的黑发巫师撞翻在地的腐尸魔们当即碎裂,而“侥幸”躲开了的则直接被横起“曙光”大剑拦腰斩成两截。 从高地直冲而下的洛伦,干脆看也不看,直接趴在马鞍上将“曙光”在一侧横起,秘银大剑化作呼啸的“残影”,将所有碰触到它的腐尸魔统统击碎。 根本不用多想,甚至都不用去看一眼,就这么冲下去,他就能杀死成百上千的怪物,比在银盔山的时候还容易。 唯一相似的,就是他依然必须在数不清的敌人当中…杀出条血路来。 “冲啊,跟上公爵!冲过去,这一仗我们就赢了!” 暴躁的怒吼声从黑发巫师背后传来,挥舞旗枪的兰马洛斯伯爵已经赶到。 “我们会扬名天下,我们的家族会扬名天下!全帝国的人都会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对我们感恩戴德一百年——!” “帝国万岁——————!!!!” 拜恩骑士们整齐划一的呐喊着,紧随其后的波伊骠骑勇士们,更是让这呐喊声多了几分狂热,高举弯刀恨不得手舞足蹈。 “轰————————!!!!” 伴随着一道道掠过天际的金红色流星落下,雷鸣般的炸裂声再一次与绮丽的“鲜花”在血骸谷中绽放,卷动的火舌将还在疯狂涌上高地的腐尸魔吞噬殆尽。 “立刻组织更多的人手,将浮空城内所有剩余的炼金炸弹和引火剂统统搬下来!” 西面的山坡阵地上,道尔顿·坎德暂时“抢走”了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指挥权:“所有士兵,全部都去帮忙移动弩炮和投石机,对准山地正下方,为骑兵开路,为你们的公爵开路!” 手忙脚乱的军团士兵们,就像一群刚刚拿到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除了摆弄之外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精良的投射武器,而真正会用的工兵们则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溃散,阵亡的差不多了。 “艾茵,这里就拜托给你了。”道尔顿扭过头,看向刚刚因哈林梵·阿沙迈阵亡而显得有些过去沉默的小个子巫师。 他知道自己的学徒在拼命压抑自己的痛苦,但他也同样没什么时间:“带着银盔山的矮人们,指挥士兵们用弩炮尽可能掩护骑兵们。” 话音落下,他没有再多小个子巫师一眼,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另一个倒在弩炮旁,遍体鳞伤的年轻人:“还能战斗吗?” 死死咬着牙,面颊抽搐的路斯恩没有回答,拼命点着头用那银灰色的双瞳,坚定无比的看向道尔顿。 “那就尽快恢复,站起来。”道尔顿的目光同样坚韧:“洛伦·都灵…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力量!” “轰————————!!!!” 爆炸的轰鸣接二连三的在冲锋的骑兵们面前奏响,流星般的金红色火光就像是旗帜一样,不间断的从冲锋的骑兵阵列上空越过。 仿佛他们冲锋到哪里,这些可怕的流星就会飞到哪里。 “这是地狱,这就是圣十字许诺给罪人的地狱!” 面色苍白的瑞格雷尔大声惨叫着,手中的佩剑不间断的挥砍:“疯了,全都疯了,我们这是在向地狱冲锋!” “不,我们这是在向地狱进军!”兰马洛斯伯爵大声呼喊着着,崩断的马刀被他扔掉,换上了祖传的骑枪:“我们这是在以圣十字的名义,扫荡地狱!” “有区别?!”瑞格雷尔表情难看,恨不得一剑朝他劈过去。 “当然有区别——因为我们不是去送死,我们将成为地狱的征服者,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将臣服在拜恩骑士的铁骑与燕尾旗下!” “你是说死人的马蹄下吧?!” “不,因为我们一定能活下来,因为我们在随公爵进军;就算我们死了,公爵答应过会带我们回家的!” 瑞格雷尔感觉自己彻底说不通身旁这个固执的疯子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你这个疯子,你还不明白吗,再这么冲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死定了明白吗——公爵带着我们,就是要去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我们得死,公爵也得死!都死定了!死定了!” “明白!”兰马洛斯咧嘴一笑: “既然反正都死定了,那就让我们在临死前再兜兜风!” 第二百二十章 见面 伴随着震颤山谷的轰鸣,战旗飘扬的“白色浪花”正在数以十万计的腐尸魔汪洋大海中,劈波斩浪。 事实上血骸谷之所以会成为几代帝国至高皇帝选定的,与入侵的魔物大军决战之地,就是因为这地方虽然能展开一支庞大的军队,却又偏偏两翼狭窄,中央的坡地也同样不算平坦。 更简单的说,就是易守难攻,再多的军队都只能从那并不宽敞的缓坡迅速通过,其它的地方若想爬上去,哪怕没有守军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而眼下不论是疯狂涌上高地的魔物大军,还是直冲而下的骑兵们,都在承担着做出这种决定的“后果”。 疯狂涌动着,攀上高地的腐尸魔们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洪水;几乎每当它们爬上一段缓坡,都要付出成百上千的腐尸魔支离破碎,跌落断崖,或是被后面腐尸魔踩成碎片的代价。 事实上整个血骸谷的坡地,凡是被魔物大军们经过之处,除了腐尸魔与战死士兵的尸体外,已经看不到任何的波澜起伏。 伏尸数万…数以万计尸骨、碎渣——哪怕是怪物和腐尸魔的尸体——堆砌成山,变成砂砾,尘土,填平沟壑。 没错,几乎所有被魔物大军踏过的地方,全部都被腐尸魔的尸体填平了! 从高地发起冲锋的骑士们,同样在承担着这样的代价——当奔腾如雷的马蹄踏过那并不牢固的积雪时,崩塌几乎是一定的。 “砰!” 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名高举战旗冲锋的掌旗官身旁突然炸起无数雪花,纵马驰骋的身影瞬间从背后骑兵的视线中被迸溅的积雪“抹”掉。 连半点预兆都没有,连惨叫求救的反应都没有,一名全福武装的拜恩骑士,就在这冰雪大地上消失了。 “轰!” 惊恐万状的惨叫声从骑兵队列的后方传来——塌陷的坡地上,十几名波伊骠骑兵接连成片的跌落至坍塌的积雪中,血肉模糊。 从冲下山坡开始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里,不断地有骑兵掉队,惨叫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甚至连尸体的影子都没有,被深深的埋在了积雪中。 有的是跌入陷坑,有的是被两旁的腐尸魔活活从坐骑上拽下,有的是战马失蹄,从高地一路摔下,直至被腐尸魔的“海洋”吞没…… 短短几分钟,骑兵们付出的伤亡甚至比之前的激烈厮杀还要多! 而这样惨烈的伤亡,还有继续扩大的迹象! “不要惊慌,不准回头——!” 兰马洛斯伯爵那嘹亮的呐喊声在铁骑的轰鸣声中奏响,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跟上去,看前方!” “你们是拜恩人,是波伊人!你们的祖辈见识过黑公爵战斗的英姿,你们许多人在大绿海也见证过我们公爵战斗的模样!想当英雄,不想变成笑柄的,就跟上去,跟上我们的公爵!” “洛伦·都灵公爵万岁——!” “洛伦·都灵公爵万岁——————!!!!” 惊恐的拜恩骑士们再次喊出了那个响亮而整齐的呐喊,鼓起勇气,继续加速向着山坡下冲锋。 死死盯着那从山坡上冲下的一道白色激浪,雄鹰王的表情除了僵硬的冷漠外,没有任何起伏。 虽然将对方的举动嗤笑为“困兽之斗”,但本能的警惕还是令他减缓了腐尸魔冲锋的速度,转而逐渐开始收拢,向后撤退。 他不指望这些除了服从简单命令外什么也做不了的“玩具”,真的能够杀死多少那个公爵的骑兵,他只要让这群渣滓挡住那些战马的脚步就够了。 就算是用它们尸体的碎渣砌成一堵墙,也要挡住! 雄鹰王的眉角微微颤抖。 哪怕不肯承认,他也知道自己在紧张,在害怕。 在与恐怖的虚空奋战时,在穿越冰山密布的迷雾海时,在孤身赶赴巨龙王城的废墟与四邪神对峙时,都不曾紧张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心弦绷紧的体会。 尤其是当对方的举动,居然真的切中了自己命脉的那一刻。 要想操纵数十万腐尸魔的大军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非常困难——至少对雄鹰王而言,在控制了这样一支大军后,他的确没有多少余力来保护自己了。 洛伦·都灵,他知道这一点吗? 也许吧…但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杀穿几十万腐尸魔,冲下几乎一个踉跄就能命丧黄泉的高地,去杀死那个强大的幕后黑手…听上去很美好,很有戏剧感,但这种自杀举动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足够聪明的家伙! 洛伦·都灵足够聪明,所以他知道这一场他败了,翻不了盘了; 但这个家伙也足够疯狂,明明已经败了还不肯死心,还在用这种自杀行为拼命的寻找赢自己的机会,满不在乎的让自己和所有对他忠诚的武士们同归于尽! “轰——————!!!!” 黯淡的天空下,望着山坡上接连不断绽放的“鲜花”,被烈焰一次次撕成碎片的“腐尸魔狂潮”,雄鹰王的表情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就是在这样“自暴自弃”般的举动下,却保持着冷静的判断,让步兵们一边撤退,一边用不间断的投射武器掩护骑兵的“自杀冲锋”——这不是一个打算同归于尽的疯子,能够想到的。 一个可以不顾一切的,却又冷静谨慎的疯子…… 一个挡住了数十万魔物大军整整一天,甚至亲手阵斩了一名邪神使徒的统帅…… 一股在压倒性力量面前惨败,却依旧不断寻找胜利契机的顽强意志…… 失去笑容的雄鹰王,终于不再从容。 难不成…自己真的能让他杀穿数不清的腐尸魔,站在自己面前俯视自己?! 对于那个拜恩公爵,雄鹰王并没有丝毫畏惧;可如果真的让他杀到自己面前,那就等于拥有绝对优势的自己,输掉了这场战斗。 堂堂雄鹰王,几十万魔物大军,输给了一个帝国的公爵和他不到一万人的军队…… 这怎么可以?! ………………………… “我们可以的——!” 就像在宣扬什么一样,纵马狂奔的兰马洛斯伯爵朝向身后的骑士们大声呐喊着:“别忘记了,你们是骄傲的拜恩与波伊人,你们是马背上的勇士!” “冲啊,冲过这群该下地狱的杂碎,跟上我们的公爵,把它们送回它们该去的地方——!” 铁骑轰鸣与接连不断爆炸的回响声中,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的呐喊犹如一面旗帜,引领着一次次险些崩溃的“骑兵墙阵列”保持队形,死死跟在洛伦的身后。 他那洪钟般嘹亮豪爽,充满力量的呐喊声,让所有的骑兵们仿佛看到了第二个在大绿海上纵横驰骋的翘望峰伯爵博西瓦尔。 他们甚至忘了这位湖心城伯爵曾经是拜恩数得上的“贵公子”,十三领内有口皆碑的大众情人。 “铛啷——!” 一柄探出的重剑拦住了伸向兰马洛斯后背的腐尸魔,冰裂般尖啸的魔物在下一刻,就被重剑直接砸成碎片。 “你个疯子,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死吗?!” 紧咬着牙,狼狈不堪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破口大骂:“找死也没你这样的,别告诉我你想当博西瓦尔第二!” “噗哈哈哈哈……那样也不错啊!” 大笑不止的兰马洛斯瞬间回头,狭长的骑枪在他手中变成了狰狞的毒蛇,不间断的点爆一个又一个魔物: “纵马驰骋,倒在比自己更强的敌人刀下——当年的我恨死了那个半人马,现在我都快羡慕死那个混蛋博西瓦尔了。” “那才是骑士的活法,哈哈!” 低吼一声的瑞格雷尔猛地扭过头,对着从两侧扑来的敌人抬手挥剑;他真是烦透了这个性情大变的疯子,简直比当年个有点儿矫情的家伙还让人讨厌。 博西瓦尔,兰马洛斯…全是一帮疯子! 一边恨恨的想着,瑞格雷尔忍不住将目光转向冲在最前方的那个身影,那个几乎始终没有停止,一直都在狂飙猛进的身影。 两翼的骑兵们不断的有人加速冲锋,想要跟上公爵的速度;但几乎所有试图靠近的骑士,最后都被疯狂扑上去的腐尸魔给淹没了。 尽管如此,拜恩骑士们还是一个一个,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在他们眼中那个冲在最前方,高举“曙光”大剑的身影已经和另外一个曾经这么干过的人一样,变成了“拜恩”的化身。 “也许我们应该说服公爵减速,和我们汇合!”强忍着臂膀的酸痛,瑞格雷尔奋力呐喊道:“再这么下去不等冲下山谷,骑士们恐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不,就这样,保持住这个状态。”刚刚还在没心没肺大笑的兰马洛斯,突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沉声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着冲出去,而不是死在这里!” “嗯?你在胡扯些什么?!” 瑞格雷尔伯爵愣住了。 “我在告诉你,唯一能赢的办法,就是遵循公爵的命令!” 面若寒霜的兰马洛斯挥舞着手中的长枪,迎面扑来的敌人在横扫的枪尖前统统被撕成两截: “你绝对想象不到如果没有公爵在前面承担着最大的压力,此时此刻的我们…早就被这帮蜂拥而上的怪物吃的连渣都不剩了!” “说实话,其实我并不明白公爵究竟是怎么想的。”兰马洛斯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好友白马峰伯爵: “但是瑞格雷尔你告诉我,事到如今的我们除了服从公爵的命令外,难道还有能第二条路可选吗?” 话音落下,不再看瑞格雷尔那一脸莫名的兰马洛斯再次向身后挥舞长枪,继续带领着骑士们狂飙猛进,紧跟着洛伦的身影。 …………………… 反手一记“原力冲击”,击溃了一群扑向自己的腐尸魔的黑发巫师,不断的计算着自己和亚速尔精灵雄鹰王之间的距离。 对方好像已经开始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开始命令涌上高地的腐尸魔们包围自己和身后的骑兵们,不过……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的绞杀,洛伦说不定真的一丁点儿办法都没有,毕竟双方悬殊的实力对比就摆在那里。 但是!现在!晚了! 你这庞大到不可思议的魔物大军暴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你并不能如臂指使的指挥这支比“贤者”布兰登一世时代还要庞大的军队,更不能让它们完全遵循你的想法。 事实上从之前战斗的表现来看,你最多也只能让它们完成一些简单的,如同“前进”,“后退”和“停止”之类的命令罢了。 当然,即便如此,它也已经足够恐怖——放在平原上一字摆开,哪怕是拜恩骑士也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这里又是血骸谷,你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展开;同时能够投入战斗的单位,充其量不到十分之一; 正面迎战拜恩骑士的,不到三十分之一; 三千骑士,八千骑兵,真正要正面迎战的…也只有万把出头,连民兵都能撂倒在地的腐尸魔而已。 所以,你这看似强大的魔物大军或许能够杀光所有的拜恩骑士,但想要拦住他们…痴心妄想; 所以,暴露了这一弱点的你,输定了。 所以,赢得这一回合的人,是我! “都灵…之火——!!!!” “轰——————!!!!” 当一束金红色的火光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冲入云霄的刹那,雄鹰王本能的瞪大了双眼,忍不住看清那道影子。 然后他就看到了,看到了那孤身一人,挥舞着一柄烈焰熊熊的大剑,在自己的腐尸魔大军中劈波斩浪的身影,正在笔直的朝自己冲过来。 而紧随其后的是数以千计,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挡在自己前面的腐尸魔统统践踏,化作尘土的骑兵大军。 他…洛伦·都灵…居然真的办到了…… 纵向凿穿数以万计的魔物大军,直直的从山顶杀出一条直线,冲到自己面前,这…… 这怎么可能呢?! “铛——!” 犹如一抹月光的长刀出鞘,堪堪拦住了猛劈而下的烈焰大剑;利刃激奏的轰鸣如雷贯耳。 而比利刃碰撞更加响亮的,是洛伦“爽朗”的招呼声: “终于见到你了,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 第二百二十一章 虚空中的回响 “没错,我们终于见面了。” 一改刚刚凝重的神色,雄鹰王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些云淡风轻。 但他手中长刀却没停下,雪亮的利刃犹如一汪清泉在空中挥洒,从容不迫的将冒着烈焰的“曙光”大剑招架偏向一旁。 手臂上传来的巨大冲击力迫使他不得不选择后退,面颊右侧,迸溅的火光留下了一道细红线。 烈焰消散的刹那,借着冲力惯性的黑发巫师一跃而起,戴着“施法者”的左手捏碎了掌心的蓝色符文,灰蓝色的刺青立刻在他眼眶下方浮现。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下一秒,跃至空中的洛伦单手将“曙光”大剑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坠落。 “铛————!!!!” 金属碰撞的激奏,在寒风中炸响。 凌厉的亚速尔长刀从半道刺出,稳稳拦在了“曙光”大剑靠近中央的后端,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利刃被雄鹰王挡在眼前。 就在碰撞声在耳畔崩裂的刹那,另一道灰蓝色的剑芒已经从两柄利刃的中央杀出;雄鹰王几乎是本能的微微侧目,堪堪躲过了要将自己爆头的光束。 尽管如此,刺来的剑芒还是带走了他鬓角的一缕长发;飘逸的发丝在空气中纷散;被那暴虐至极的力量炸得粉碎。 逃过一劫的雄鹰王并未停下,架住大剑的长刀拽着火光在剑刃上快速推进,伴随着那灵动的步伐挥向黑发巫师。 “砰——!” 失去“支撑点”的大剑砸落在地,尘封的积雪迸溅而起;被飞雪笼罩的瞬间,锋利的寒光划过一道寒影,在洛伦那漆黑的视线中不断扩大。 洛伦左手的亮银突然散去剑芒,而后竖起对准上方,再次喷涌而出的灰蓝色光芒,抢在自己被斩首的前一刻拦住了那扑面而来的寒芒。 不好! 雄鹰王的表情骤然一变…就在攻击被挡住的瞬间,他已经看到转身的黑发巫师右手拖拽着的大剑以二人为轴心飞快转动。 剑尖划过雪地的大剑,裹挟着暴起的飞雪,笔直的劈向自己。 “铛——!” 来不及思考的雄鹰王只能转身格挡,结果就是被“曙光”大剑毫无意外的砸飞出去。 但这还没完! 面色凝重的洛伦突然双手架起大剑,横起将剑尖对准了腾空的雄鹰王;激扬的飞雪之间,沉重的秘银剑刃突然发出一声悲鸣。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下一秒,被压缩在剑身之内的气浪,从剑尖喷涌而出。 “轰——————!!!!” 爆炸的巨响,在空气中不断的震荡。 雪花纷落,从空中稳稳落地的雄鹰王带着无比惊愕的目光盯着黑发巫师的身影——据他所知,眼前的这个人几乎是一路从山顶杀下来的,被他干掉的腐尸魔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既然如此,他是如何还能如此不计后果的使用虚空之力,难道他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精神力被榨干到一丝不剩,被侵蚀扭曲变成怪物吗?! 但是雄鹰王没时间多想,因为黑发巫师已经再次向他扑来——煞气四溢的“曙光”大剑,随着那残影般的身形,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面前! “铛——!” 面对这毫不客气,势大力沉的猛劈,一切灵活与技巧都已经是笑话;纤毫之差就能让其中一方骨肉分离。 而最令雄鹰王感到惊讶的是面前的洛伦·都灵即便拖拽着这样一柄重剑,依旧能保持着和自己不相上下的速度与反应,完全看不到任何“疲惫”的迹象。 他甚至隐隐有种触感,那就是对方好像比刚才更快了。 否则为什么始终被压制,在步步紧逼中不得不后退闪避的…是自己?! “铛——!” 又是一声激奏,从利刃间传来的力道,让雄鹰王甚至有种臂膀快被撞碎了的冲动;难以忍受的剧痛令他微微蹙眉,迎面撞向洛伦左手刺来的“亮银”。 但就在长刀与剑芒碰触的刹那,雄鹰王立刻察觉到自己犯了和刚刚相同的错误——对方的攻击并不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不间断的循环,更不是左右防御,而是相互独立的。 在自己格挡剑芒的刹那,就意味着黑发巫师右手的大剑,再一次有了攻击的间隙。 “砰——!” 堪堪躲开了呼啸而下的剑影,在大剑落下的刹那,雄鹰王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和死亡之间,是真的只有纤毫之差而已。 迸溅的雪花和脚下传来的震动,令他身体的平衡微微有些失调;若是平时或许没什么,但在如此激烈的厮杀中,就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而黑发巫师,已经等这一刻很长时间了。 灰蓝色的剑芒从亮银剑尖喷出,直取面门;表情骤变的雄鹰王立刻抬手招架,狭长的刀刃迎向挥来的剑芒。 不好,这样的话对方右手的长剑就又能…… 感受着身侧卷起的寒风,强行立稳的雄鹰王立刻向左侧闪避——从两人的角度,洛伦也只能从他的右侧挥斩,否则就会和自己左手的武器相撞。 但这一次,他等到的却不是那迎头劈落的“曙光”大剑。 瞳孔骤缩的雄鹰王,看到的是黑发巫师突然松开了左手的“亮银”短剑,任由招架的长刀刺向自己的肩膀。 “噗——!” 精良的甲胄在秘银锻造的亚速尔长刀面前,与白纸无异;但这样一来也就意味着除非雄鹰王松开手中的刀柄,否则两人将无法分开。 而洛伦那扔掉短剑的左手,已经探到了雄鹰王的面前;下一秒,无法闪避的雄鹰王被封锁了视野,眼前一片漆黑。 “噗嗤——!” 身躯猛地一颤,一丝冰冷的触感从肌肤外渗入脖颈;那一瞬间,雄鹰王感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不断的溢出,而呼吸似乎也变得异常困难起来。 “噗——!” 面无表情的洛伦将袖剑从雄鹰王脖颈拔出,右手大剑高举,对准雄鹰王的胸膛用力落下。 “都灵…之火!” “轰——————————!!!!” 迸裂的火光,吞噬一切。 站在烈焰旁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喘息着,靠着“曙光”大剑撑起身体,被长刀撕开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都没有丝毫松懈,漆黑的瞳孔始终死死盯着面前的火光。 因为雄鹰王…还活着。 明明已经被撕开脖颈,贯穿胸膛,被烈焰烧成灰…但他的虚空反应,依旧存在。 而且丝毫没有减少和被削弱的迹象! “真是个…十分粗鲁的家伙啊,咳咳咳。” 云淡风轻的话语声从烈焰中响起,被火光包裹着的雄鹰王缓缓起身,抬起右手轻轻地擦拭掉脖颈间的血迹,姿态从容。 “虽然猜到了我们两人间的第一次见面可能不太‘友好’,但最后变成这个样子…的确是令我有些惊讶了。” “我承认,洛伦·都灵阁下,我的确是小看了你——你所展现出的力量,足以为你赢得一位王者,亚速尔之主雄鹰王的尊重!” 站在烈焰中的雄鹰王,就用那样云淡风轻的微笑与面无表情的洛伦对视着,仿佛在无声的嘲笑着他刚刚几乎赌上性命所赢得的第一轮胜利。 对方的虚空之力,已经庞大到即便烧成灰烬都无法对他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损伤;而倚靠虚空之力完成的“都灵之火”,更是对他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雄鹰王的虚空之力,可以彻底压制洛伦,所以即便近在咫尺,都灵之火的一切爆炸与温度,都不可能伤到他一根寒毛。 这…就是层次上的绝对压制! 就在此时,轰鸣的铁骑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对峙。 “为了帝国,冲啊——!” 伴随着震颤大地的巨响,紧随其后的骑兵们终于撕穿了腐尸魔的层层拦截,硬生生冲到了山坡下,从洛伦身后冲来。 冲锋最前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已经带着拜恩骑士们先行一步,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向着黑发巫师面前的雄鹰王冲锋。 “竖旗!举枪!我们的敌人就在面前,只有他一个;杀死他,我们就是全帝国的救命恩人——冲啊,为了荣誉!” 看着那扑面而来的身影,雄鹰王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微微勾起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寒意。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害怕? 数千骑兵…或许真的无法彻底杀死一个邪神,但只要自己能压制住,想要生擒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否则为什么刚刚还会让腐尸魔们不顾一切的阻拦? “兰马洛斯——!!!!” “公爵——?!” 湖心城伯爵惊喜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吹号,所有人原地停下,不要再继续接近了!”死死盯着对面同样在打量着自己的亚速尔精灵,那充满玩味的笑意让洛伦浑身发毛: “警戒你们身后的魔物大军,所有人不准再靠近半步,明白了吗?!” “明白——!” 虽然他其实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洛伦要这么做,但兰马洛斯还是坚定不移的执行了命令,不由分说的拦下了身侧还打算冲上去的骑士,硬生生止住了进攻的势头。 不得不说,兰马洛斯和瑞格雷尔两名伯爵是比洛伦优秀多的骑兵将领;后线的骑兵们在冲下山坡后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在突围后立刻原地整顿,将被冲散了的骑兵们集结起来。 这就给了洛伦足够的时间。 一分钟后,嘹亮的号角声在山谷下方回荡。滚滚如洪流般冲下山坡的骑兵们纷纷停驻原地,开始向周围散开保持警戒;狂奔的马蹄不断的在山谷中卷起阵阵飞雪,将二人围在中央。 洛伦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有趣的决定。” 雄鹰王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足足数千骑兵,只要他们笔直的冲过来;即便是我,除了暂避锋芒之外恐怕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说的没错,因为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黑发巫师看着他,缓缓开口道: “但我后悔了。” “哦,为什么?” “因为你,尊贵的雄鹰王陛下。”黑发巫师冷冷的盯着他:“我认为你这样的家伙,不值得我的士兵们牺牲太多,更不值得让他们白白送死。” “由我自己来对付你就足够了,你这舔邪神**的老杂碎。” 气氛,一度冰冷。 愕然的雄鹰王足足愣了五秒钟,然后突然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笑了起来。 “有意思…如果你一开始就这么粗俗或者野蛮的话,我大概会以为你是个没什么教养,不懂得尊敬对手的敌人;但你不是,你疯狂但是足够谨慎,大胆却又十分冷静,所以……” “抱歉,但我早就不是能被激将法刺激到的年纪了,这种招数对付我的儿子们或许有些用处。” “……”洛伦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攥紧了拳。 这是个和自己在雾月庭时,那个自称“御庭首席”精灵武士米德尔类似的家伙。 但雄鹰王却没有注意到洛伦表情的变化,或者故意无视了这一点:“我知道在埃博登一战,你应该已经和我的小儿子罗德里亚见过一面,所以你恐怕已经对亚速尔精灵如何战斗,有了充分的了解。” “至于我…之前在你斩杀末影使徒时,我也已经从那个吸血鬼的身上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洛伦·都灵阁下,不得不说您的确很令我惊讶。” “你究竟想说什么?!” 洛伦已经不得不打断他了。 “我想说的是,我们都已经对彼此有着足够的了解了——所以,就不要再这样小打小闹,用根本不可能结束的方式战斗吧。” “毕竟,我们为了杀死彼此都已经付出太多的代价,无法再收手了——即便我们想,那些在虚空中监视着我们的眼睛,也不会允许的。” 一边说着,雄鹰王将长刀反握,刀尖对准脚下的冰雪;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周围还在燃烧的火焰悉数熄灭。 那熟悉动作,让洛伦的瞳孔骤然一缩。 雄鹰王微微一笑,被他握在手中的长刀,也像是跌入水池般没入地面,连半点痕迹都没有。 “剑之极……” “……存于心!” 第二百二十二章 四神之使徒 “哎呀哎呀…哎呀!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本来都决定,宁可去死也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看不到光线的黯淡中,响起了阿斯瑞尔充满戏谑的声音。 背起来的白手套轻轻压住红黑色小礼服的后摆,简易的燕尾随一蹦一跳的小皮靴飘逸;衣衫修身的金发少年嘴角翘起苍白的弧度,发梢随那猩红的眸子左摇右晃而颤颤的。 黑暗的世界中卷起诡谲的,七彩波澜的光雾,四个身影逐一出现,将金发少年围在中央。 明明是压抑冰冷到极点的气氛,少年依旧嬉笑着,仿佛完全感受不到那四个几乎将他洞穿,当做死人的目光。 兴致勃勃的他甚至还一个一个打量着,就像在点名。 “满脑子凶残恶趣味的莱曼特斯,你是你们四个里面,我最不想看见的一个。” 阿斯瑞尔笑得十分开心:“本来以为你那个叫‘法欧达’的使徒就够恶心了,没想到还是输给了千年老橘子皮创的记录。” 光影波澜中,以为拄杖而立的长者眯着眼睛,低声叹息。 “对了,还有自以为是的歌瓦伊特——那个‘错的不是我,错的是世界’,‘杀一人是为救更多人,杀一千人救一万人是迫于无奈’的神经病,我一直都想知道你的癔症治好了没。”阿斯瑞尔一歪头: “看你居然会出现在这儿,说明没治好啊!” 孔武有力的男子抱起肩膀,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冰冷的视线穿过发梢,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阿斯瑞尔那瘦小的身影。 “哦…这不是我们满脑黑深残的迪亚波嘛!”兴奋的金发少年,蹦蹦跳跳的接近始终对自己冷笑的脸孔,热情伸出去的手掌被对方冷冰冰的打掉了。 揉搓着仿佛真的红肿了的小手,噘起小嘴的少年委屈的表情好像受了莫大的伤害似的;他那猩红的眸子微微流转,在“察觉”到某个角落里身影的瞬间,立刻眼前一亮。 “可怜的鲁顿小乖乖,你居然也跟着他们一起来啦!”故意大声的阿斯瑞尔,脸上写满了惊讶: “告诉我,你现在还是在为过去的决定而自责吗?” 那身影跪在地上,蜷缩着上半身,凝视着阿斯瑞尔的表情充满了不忍和自责,简直下一秒就能哭出声。 四个身影四个表情,四个目光,汇聚在阿斯瑞尔的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他四分五裂。 但阿斯瑞尔不在乎,他同样毫不客气的打量着他们。 “恶趣味,精神病,黑深残,自责怪……告诉我,你们这帮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们……”阿斯瑞尔眯起眼睛,天真可爱的笑容越来越讽刺: “为什么…你们还会出现在那个精灵的身边?” “为什么…要打破我们早就说好了的约定?” “为什么…你们明知道他是我们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还要用这种手段,不顾一切的置他于死地?” ………………………… “好奇吗?” 如墨一般漆黑的世界中,云淡风轻的雄鹰王与对面的黑发巫师对视着:“这是我的心境,或者用你们的方式说…梦境世界。” “但事实那些并非它们的本质,事实上…它们只是因为长期受到虚空之力影响的我们,自我的意识也逐渐模仿这可怕的力量所形成的,‘微型’虚空世界而已。” “这对于许多武士们而言,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因为他们始终坚信,‘心境’是他们努力修炼,陶冶身心的结晶与造化。” 一边说着,雄鹰王忍不住摇摇头: “但实际上这东西的强弱和这一切都没什么关系,唯一有关系的也只是他们对虚空之力的承受力的强弱,还有他们内心情绪是否足够符合虚空之力的标准。” “越是极端的家伙,他的心境或者梦境世界就会越强大;但只有足够理智的人,才能控制膨胀的梦境世界,而不是反过来被自我的虚空之力所吞噬……” “呵呵…说起来,这其实和眼下我们所处的局面十分相似;环绕此世的‘虚空世界’,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入侵和吞噬物质世界,并且看起来几乎已经要成功了。” “正因如此,你与我才会站在这里;恰恰因为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伙伴,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彼此才不得不兵刃相向……” 看着对面滔滔不绝的雄鹰王,黑发巫师眉头紧蹙的站在原地。 从刚刚开始,他就不断的再尝试着展开“梦境世界”,但自己的意识与虚空之力就像是被一层“膜”包裹住似的,始终无法完成构建。 并且每尝试一次,太阳穴就像被贯穿般,剧痛不止! 这、这究竟是,究竟是怎么…… “洛伦·都灵阁下,我劝您不要再尝试了。” 雄鹰王那云淡风轻的声音传来,透着彻骨的寒意。 “你再怎么顽抗,也是毫无意义。”低声慢语的雄鹰王,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 “这么说吧,如果您在我之前展开‘梦境世界’,凭借扩张的虚空之力和您背后某个邪神的力量,或许在我面前还能有挣扎的余地……” “但很可惜,担心波及到自己人的你被我抢占了先机,所以您已经没有机会了,要问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的虚空之力,在您之上!” “绝对强大带来的,便是绝对的压制——在我的心境之内,根本没有您反抗的余地!” 黑发巫师死死咬着牙,紧握大剑的右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他还在反抗…雄鹰王心底默默道。 普通的人类或者精灵…不,就算是那些曾经打开过阀门的存在,在自身的虚空之力完全被压制后,别说反抗,应该连稍微动动手指的力量都没有了;而面前的洛伦·都灵,居然还能挣扎。 这就是不受世界法则限制的…异乡人的力量吗? 眯起双眼的雄鹰王缓缓举起右手的长刀,刀尖对准了洛伦的眉心。 噗! 浑身剧颤的黑发巫师眼前一黑,险些踉跄倒地。 阵阵刺骨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四肢、躯干、脖颈、心脏、颅顶……深入骨髓,万箭穿心。 “啊…啊…啊……” 大口大口喘息着,冷汗像雨水一样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脖颈,衣服混杂着血汗粘在背上;颤栗不止的洛伦脖颈与额头青筋暴露,疼到濒临昏厥。 支撑着全身的右臂肌肉不停的抖动,死死攥着手中的“曙光”大剑,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 这种疼痛…洛伦当然不会忘记——这就是每一次,他开启阀门后的副作用。 可为什么现在会…… 洛伦拼命的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雄鹰王的身形,还有他手中对准自己的长刀。 那长刀随着雄鹰王转动,微微改变了角度…… 嗯!!!! 洛伦的身体再次一阵颤栗。 但这次感受到的不再是痛苦,而是…情绪。 扭曲、狰狞、恐怖…… 冰冷、燥热、麻木…… 令人作呕的,令人恶心的,令人畏惧的…… 无法描述的,无法形容的,无法直视的…… 剧痛不止的身体内,洛伦的意识在拼命的告诉他此刻究竟有多危险,应该立刻逃跑,闭上双眼,不要再继续直视…… 视线在扭曲,意识在模糊,情绪开始变得不可控制,突如其来的愤怒和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而兴奋的心情,不断的刺入黑发巫师的脑海。 如果不是因为来自和阿斯瑞尔的灵魂连接帮他分担了很大一部分,或者说曾经因为某位金发少年而有过类似的经历,洛伦的精神殿堂怕是早就崩溃了。 即便此刻,他也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只差临门一脚…… 那熟悉的,濒死般的触感,时隔三年再次让洛伦亲身体验了一把。 “洛伦·都灵,这就是你我彼此间的差距。” 雄鹰王的话语声,犹如在黑暗中燃烧的冰冷之火。 “不得不承认,你那特殊的体质赋予了你不畏虚空之力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同样是存在上线的;一旦被打破平衡,依旧会倾覆…就像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雄鹰王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论你再如何挣扎,你我之间的差距依旧不可改变——你在开启第一道阀门之后过了多久,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边缘的徘徊,又对虚空之力了解到了怎样的地步?” “没有多少,对吧? 凝固的死寂中,举刀的雄鹰王一步步靠近: “过去,你可以凭借自己特殊的体质和开启阀门之后所带来的力量,战胜那些实力比你强大的虚空生命,甚至是坠落的邪神们…因为它们连维持自身的存在都困难,而你恰巧又拥有杀死它们的能力。” “一次,又一次的‘幸运’,让你误将这种幸运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实力’;” “但事实却是,你那可怜的虚空之力根本不值一提;只要能够在‘层次’和‘量’上彻底压倒你,你…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没错,惊讶么,好奇么…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我一直都很清楚你的存在,所以我宁可冒一点风险,也要在这里等着你。” 双眸渐睁,雄鹰王的刀已经顶住了洛伦的胸膛。 “因为我…必须杀死你!” ………………………………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 面对四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阿斯瑞尔继续问道:“为什么违反我们之间的协议?” “无意冒犯,但是阿斯瑞尔……”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冷冷的开口道: “我们和你这个疯子之间,没有任何协议。” “不,我们是有的!” 金发少年毫不客气的抢断道:“我们的协议就是——我们会继续对抗圣十字和黑十字,而只要你们这帮逃兵和阴沟耗子不反抗或者干扰我们,一切随你们的便!” 话音落下,连阿斯瑞尔自己都能感觉到这帮家伙的目光开始有了变化。 但还是一样…他不在乎。 这些苟延残喘的叛徒早已在巨龙王国崩溃的时候,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力量;现在的他们已经弱小到只能依靠‘恐惧’来维持自己的存在了; 何况为了保持这份恐惧,也会损耗他们所剩无几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对阿斯瑞尔产生一丝一毫的威胁。 当然,反过来说也一样。 “所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朝我们背后捅一刀——你们最好都给我说实话,没有谁比阿斯瑞尔更懂得谎言了!” 金发少年毫不客气道。 至于原本应有的礼貌、乖巧、调侃、温柔……那些,只属于亲爱的洛伦。 这帮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们,根本不配得到自己的尊重。 若有可能,阿斯瑞尔甚至很不得一刀捅穿他们的胸膛。 “噗嗤——!” 雄鹰王猛然一惊,甚至连握刀的右手都微微颤抖了下。 因为洛伦·都灵…眼前的黑发巫师,居然故意向前一步,将刀刃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不可抑制的喷涌而出。 “你……” 诧异的雄鹰王来不及将话说出口,因为在洛伦·都灵的身上,那可怕的虚空之力正在不受控制的溢出。 “虚空之力…压制……” “你以为…我在来的时候…没有料到吗?” 黑发巫师缓缓挺起胸膛;身前被贯穿,被鲜血喷涌染红的甲胄和衣服,突然像是着了火般,开始燃烧起来。 瞪大眼睛的雄鹰王,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胸口,盯着他心脏位置那狰狞的环形疤痕。 黑色烙印周围,是如血浆般沸腾的火焰。 “铛——!” 贯入洛伦胸膛的亚速尔长刀,秘银锻造的刀身从他的胸膛一点一点的被推出去,喷涌而出的血浆不知何时变成了烈火;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让雄鹰王无法握住刀柄。 “你说‘幸运’…不算是实力?”冷笑的洛伦一把抓住刀身,硬生生将它从雄鹰王的手中夺走。 “铛啷!” 精致的长刀,被黑发巫师扔到了两人十步之外的距离。 “那我就让你好好瞧瞧,这到底算不算实力!” 第二百二十三章 燃烧的烈焰之环 “铛————!!!!” 势大力沉的“曙光”大剑拽着一道黑影骤然袭来,猝不及防的雄鹰王只能临时用折断的亚速尔长刀格挡。 轰鸣般的金属撞击声中,薄脆的刀身彻底变形;势大力沉的冲击力仅一个照面,将雄鹰王撞飞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 寒风在耳畔呼啸,雄鹰王却完全顾不及在乎这些,惊愕的双瞳望着那个正在地上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漆黑的颜色仿佛天生就带着某种不详。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摆脱自己“心境”的绝对压制,为什么他还可以开启第一道阀门;他的虚空之力,应该已经完全被自己压制住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惊怒的雄鹰王紧咬牙关,但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因为黑发巫师已经扑上来了。 “砰——!” 耳畔炸开音爆般的巨响,前一秒还站在地面上的洛伦·都灵,骤然间出现在他三步之内,视线中甚至都看不到残影。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单手挥剑,一道由上向下横贯的圆弧劈向那“悬停”空中的雄鹰王。 噗嗤! 血浆喷涌,来不及躲闪的身影被撕开胸膛! 带着惯性的冲力,黑发巫师从空中稳稳落地;几乎就在他站稳的同时,雄鹰王的身影已经再次毫发无伤的出现在他面前。 洛伦微微蹙眉,倒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场战斗已经从简单的厮杀变成了两股虚空之力间的对决,换句话说,只要自己无法遏制或者彻底摧吞噬掉他的虚空之力,造成不可逆的致命伤,敌人都能立刻恢复。 唯一的代价,就是每一次“恢复”,都会让他的意识受到虚空之力的侵蚀。 嗯,就和之前每一次几乎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的敌人一样。 而相较于洛伦的“习以为常”,雄鹰王则是彻底的震惊。 刚刚的洛伦·都灵的确是被自己完全压制了,不会错的;掌控着整个心境的雄鹰王也不认为一股突然迸发的虚空之力,能够瞒过自己的眼睛。 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又是如何在几乎被自己困死的情况下,打开第一道阀门的? 紧咬着牙关,雄鹰王的目光稍稍垂下,停在了黑发巫师暴露的胸膛中央,那个心脏位置的疤痕上。 一切…都是从这个“疤痕”开始的…… 邪神印记?雄鹰王摇摇头。 当洛伦·都灵出现的那一刻,四邪神就认出了他身后影子的面目;并且刚刚交锋的时候,他也察觉到了黑发巫师手腕上的蛇形符文。 那究竟…… 就当雄鹰王还在惊愕的瞬间,再次扑上来的黑发巫师一剑砸落;近乎本能的反映下,雄鹰王的右手从血泊中拔出了刚刚断裂,现在却完好无损的亚速尔长刀。 “铛——!” 利刃交汇,火光迸溅的刹那,黑发巫师胸口的疤痕像是被刺激到似的,微微闪动了下。 等等!难不成那是…… 反手刺向对方要害的二人,同时将对方逼开,退到十步之外的距离。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惊怒的雄鹰王,惊恐的吼了出来: “你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打开梦境世界?!” 看着表情有些扭曲的雄鹰王,洛伦冷笑出声:“啊,终于发现了吗?” 用身体充当媒介,打开梦境世界然后再开启第一道阀门——早在古木森林时,黑发巫师就干过一次了。 没把握的事情,洛伦可不会轻易尝试,除非有必要。 当然,唯一的区别是当时是阿斯瑞尔将他的意识与自己的精神殿堂重叠,“间接”完成的;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差点儿困在梦境世界中出不来了。 那个混蛋,直到自己不得不和麦兹卡正面对决的时候,才肯和自己说实话…当然,只有一部分。 惊愕的雄鹰王愣了一阵,然后突然对着洛伦哼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原来所谓的‘虚空与物质合一的存在’…是这样可怕的概念,怪不得…怪不得他们最后会肯答应我的要求。”雄鹰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问道,微微摇头: “洛伦·都灵,不出意外的话,你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有资格替代圣十字,成为两界之主的存在。” 这家伙怎么一下子感慨起来了? 洛伦挑挑眉,看着对面迷茫而表情却又突然凌厉起来的雄鹰王: “但正因如此,我,亚速尔精灵之主…必须杀了你!” 下一刻,挥舞长刀的雄鹰王主动发起进攻,煞气阵阵的利刃向黑发巫师逼近。 “铛——!” 利刃交汇! 即便是抢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致命一击,黑发巫师胸口还是多了道血痕;只要再深一寸,他怕是就要被当场开膛。 这里是雄鹰王的“心境”,换而言之就是绝对的主场;只要给洛伦造成致命伤,虚空之力肯定会出现片刻的虚弱;届时他便能再次将洛伦彻底封死; 反过说,“客场作战”的洛伦,同样不能指望自己的高阶魔咒能造成多少效果,唯一能够绝对伤害到雄鹰王的只有秘银武器和最纯粹的虚空之力。 从交锋那一刹那起他们彼此就明白,想要干掉对方,只有贴身厮杀! 挥斩!横劈!猛扑!突袭!闪避! 围绕着黑发巫师的身影,雄鹰王第一次展现了他作为亚速尔精灵之主的刀术,还有堪称恐怖的速度。 迄今为止和洛伦交手过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中,那位盲眼的精灵少女称得上速度第一,而技巧第一应该是在雾月庭时的米德尔。 两名精灵武士几乎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超越了黑发巫师,最后也基本都是在不擅长的领域,或者被算计,失误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单单剑术,洛伦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如果比较技巧和速度,面前的雄鹰王恐怕还在他们之上! 灵动的步伐上下跃动,仿佛翻飞与花丛之间;手中长刀时而凌厉劈斩横挥,时而迅捷招架突刺;往往只身影交错间,便已走过生死的一回合; 最重要的是,他即便被黑发巫师抓住漏洞和间隙,也能迅速做出反应,并且以极快的速度适应了洛伦从路斯恩那里学来的“双手剑术”。 这种“学习”的速度简直堪称恐怖——即便是洛伦,也是在路斯恩手把手教的情况下,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掌握了这种特殊技巧。 “铛——!” 利刃摩擦涌出的火光,将一片黑暗的“心境”照亮了片刻。 “惊讶么,洛伦·都灵——你眼中躲在数十万魔物大军后的雄鹰王,竟然也如此擅长剑术。” 两柄利刃碰撞的刹那,雄鹰王主动将目光探向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隔着手中长刀对他微笑:“在一个帝国人眼中,这应该很不可思议吧?” 兴许是察觉到一时半会儿无法杀死对方,也不会被对方杀死,雄鹰王也像当初和洛伦交手的米德尔一样,开始谈笑起来。 “但…这就是亚速尔雄鹰王的宿命;携四庭督御卫护,统御八万武士百万骁勇,庇亿兆子民——如果不是第一武士,根本不足以服众。” “亚速尔世家也是依靠着代代顶尖并且优秀的武士传人,才能自始至终把控着精灵一族的大权,最后将家族之名冠以国名;让每一个精灵都为‘亚速尔’的称号而感到万分得荣幸!” 长刀掠起火光,犹如溯光般在黑发巫师的视线前一闪而过;在“超越感知”的强化下,洛伦同时看到三道刀光向自己袭来。 太快,简直太快了! 那种近身厮杀,命悬一线的紧张至极的压迫感,在几年前与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一战后…洛伦已经再没遇到过类似的对手了。 真的是太奇怪了…明明所有的精神力,注意力和体能都被压榨到底,紧绷的心弦不敢松懈片刻,甚至多停顿千分之一秒,自己就有可能横尸当场,但是…… 现在的自己,全然没有一丝恐惧。 血汗淋漓的身体,不断的向意识传达着名为“亢奋”的情绪;某种源自本能的欲望,正在被眼前强大的敌人激发出来。 自己的身体在狂热,兴奋,激烈…在迫不及待的躁动着,渴望享受“杀戮”带来的快感。 “铛——!!!!” 猛劈而下的“曙光”大剑与长刀交汇,被死死拦住;翘着嘴角的雄鹰王身形已经向右转动,准备将大剑的攻击偏向一旁。 毕竟就算洛伦能够单手挥舞这柄秘银双手大剑,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如臂指使;何况就算是挥出去的拳头,想要立刻停住也并不容易。 就在这一刹那,黑发巫师突然上前一步;紧握“亮银”的左手松开,用力攥住了大剑剑柄末端。 雄鹰王猛地一怔。 被偏斜的大剑,硬生生停住了。 很快,堪称恐怖的爆发力从透过手中的利刃,犹如冲垮大堤的洪水般扑面而来。 “咯啦…咯啦……” 那是小臂骨头,节节碎裂的声响! 抓住机会的黑发巫师毫不犹豫,青筋暴露的臂肘再次爆发出全身的力量,全力向前一斩。 噗嗤! 雄鹰王的双臂齐齐断裂,犹如两块碎肉般直接从肩膀上被硬生生拽下。 长刀,被击飞到半空! 抢在那一瞬间的雄鹰王毫不犹豫的后撤,迎面斩落的剑风仅仅带走了几根发丝。 被剧痛折磨着的雄鹰王,嘴角却挂着有些艰难,还在微微抽搐的笑容。 仅仅片刻光景,伤口的横截面就已经长出了崭新的双臂,甚至连衣袍的长袖也恢复了原状。 紧蹙眉头的黑发巫师,并没有急于立刻攻上去。 “漂亮的斩击…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哪个武士能让我受伤了,上一次做到这一点的,还是督庭首席武士,欧根。” 轻声喘息着,翘起嘴角的雄鹰王用崭新的手臂接住了从空中坠下的亚速尔长刀: “但那家伙倚靠的是虚空之力带来的力量…听说他死在了你手上,是吗?”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 “可惜啊,可惜…像他那样强大的武士,即便在四庭之内也是极其稀少的存在;若不是太过傲慢,总是违抗我的命令,或许可以让他活的久一些。”雄鹰王低声叹息着,表情微微不忍: “不过,能让他死在您的剑下,或许也能称之为一件好事吧——毕竟对于一名武士而言,没有比死于敌人剑下,更为荣耀的结局了。”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双手紧握剑柄,将大剑横在身后。 目光死死盯着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雄鹰王。 “您知道吗,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打算和您做朋友的。”仿佛完全没察觉到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雄鹰王还在自言自语着: “当我得知一个人类…不,应该是一个来自其它世界的异乡人,居然将‘黑十字’放逐到虚空世界的时候,您都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的喜悦。” “我的野心告诉我,一个伟大的机会和计划,正摆在我的面前,摆在所有亚速尔精灵们的面前。” 戴着“施法者”的左手缓缓用力紧握,蓬勃涌动的虚空之力开始在掌心汇集,化作一枚小小的火红色符文; 下一秒,符文碎裂,所有的力量全部涌入了“曙光”大剑的剑身。 “那个潜伏多年的可怕敌人,已经被赶回了虚空世界;我所要做的只剩一件事——进军萨克兰帝国,摧毁圣十字在这个世界的痕迹,找到那两座巨龙王国遗失的圣杯……” 还有十步的距离…黑发巫师默默数着。 手中的“曙光”大剑在剧烈抖动,以至于他要双手紧握才能不至于脱手;贯入虚空之力的秘银剑身渐渐泛红,发出震颤的低鸣。 “我…就能带领亚速尔精灵,从被虚空世界入侵的步步紧逼之下夺回物质世界,甚至是反向入侵,篡夺圣十字多年积累的成果……” “将我…将亚速尔精灵的意志…赋予这个世界!” “这一切都要感谢你啊,洛伦·都灵!” 三步!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洛伦猛地扑到雄鹰王三步之内,金红色的大剑迎头劈斩。 “都灵之火——!!!!”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与四神为敌 “轰——————!!!!” 火光爆裂的瞬间,金红色的烈焰化作白色的光将两道身影彻底吞噬。 下一秒,光芒消散;被黑暗笼罩的“心境”忠,两个身影依旧保持着他们最后一刻的模样。 逐渐冰冷,黯淡的“曙光”大剑,被雄鹰王手中的长刀死死拦住;暗红色的剑身依旧散发着恐怖的热量修去视线,冒着阵阵白烟。 黑发巫师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但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全力一击被对方拦下——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确信对方肯定有办法挡住自己; 真正让他心情沉到谷底的,是戴着“施法者”的左手。 那伸向雄鹰王脖颈的左手,在碰触到他的前一刻被对方攥住了…在掌心闪烁的符文,也随之消散。 “很遗憾,失败了呢…洛伦·都灵。”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微笑,雄鹰王目不转睛的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非常抱歉,但你误会了两件事,第一件……”握住黑发巫师右腕的手掌,轻轻竖起了食指: “你那种专门克制虚空之力的能力…或者说魔咒,‘喑然之梦’…关于这个如此重要的讯息,我当然早就已经知道了。” “事实上,就连我特地派出去的那两名邪神使徒最重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试探你这种能力的效果和施法方式,结果不出所料,这个咒语很强大,但用起来也很复杂。” “尤其是在被我完全掌控的心境之内,想让它发挥效果,就必须实际碰触到我才行。” 伴随着话语落下,雄鹰王的“微笑”也逐渐冰冷:“至于第二件事…误判你的敌人,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即便开启了第一道阀门又能怎样…难道这样做您的虚空之力就能超越我吗,别开玩笑了;您以为像这样濒临生死边缘的绝境,只有您自己体会过吗?” “从我下定决心拯救亚速尔精灵灭亡命运的那天起,类似的事情便已经历了不下上百次!仅凭开启阀门所爆发的虚空之力,根本不可能威胁到我!” 挣脱…不掉。 黑发巫师紧咬牙关,感受着从双臂传来的压迫感;攻守在被挡下的那一刻便已经完成转变,被动防御的一方变成了自己。 片刻的松懈,雄鹰王都会毫不犹豫的捏断自己的手腕,或是用长刀贯穿自己的胸膛。 “强行用身体打开第一道阀门,的确令我有些惊讶,但还远远不足以让您有翻盘的机会…别忘了,您现在正身处我的‘心境’之中,而我在虚空之力上的层次与强度,远大于您!” 下一刻,不可抑制的“黑雾”开始在雄鹰王周围弥漫,几乎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了起来;细密的黑线遍布他的身体,攀入眼珠,刺入嘴唇与鼻腔…直至遍布全身。 这东西,是和当初法内西斯一模一样的…… “咯啦——!” 连一秒钟都没犹豫,强忍手腕被捏断痛楚的黑发巫师立刻后撤;冰冷的刀锋从下颚划过,在上面留下了道不太能看清的细密血痕。 持刀而立的雄鹰王只是站在原地,像看猎物的眼神一样盯着“逃跑”的洛伦·都灵,云淡风轻的微笑突然间,变得有些许癫狂: “来吧,让我告诉你成为四神之使徒…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付出一切所得到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 ………………………… “好吧,我猜你们这帮疯子是不会告诉我了,对吗?” 抱着肩膀,阿斯瑞尔赌气似的打量着潜伏在光雾与黑暗中的四道身影,态度一如既往的恶劣到极点。 “那个亚速尔精灵,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好的理由。”叹息着开口的,是“亡骸者”莱曼特斯: “洛伦·都灵…无论此人如何重要,他都是一个异乡人;让一个不受这个世界规则约束的异乡人得到那样的机会,太危险了。” 金发少年挑起眉毛,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虽然眼神并不能杀死这帮和自己一样的怪物,但并不妨碍表达态度。 但没错,莱曼特斯说的是实情——异乡人,这是亲爱的洛伦最大的优势,也是他最大的劣势。 他不受这个世界很多法则的约束,这给了已经没什么希望的他们与“黑十字”乃至“圣十字”对抗的契机;但反过来一旦让这样的人掌握了力量,再想操控可就难了。 当开启第三道阀门之后,他会怎么做?是成为第二个圣十字,还是第二个黑十字? “这就是你们畏惧的理由,担心他变成塞廖尔那样的存在?” 阿斯瑞尔露出了冷笑。 “难道不会吗?” 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反问一句:“难不成你还要替他辩护——相信他拥有崇高的意志,毫无私欲的存在,在完成了你们彼此间的交易后,还能选择放手?” “不要试图否认,阿斯瑞尔,我可能是这世上除你之外最了解你的存在;操纵人心、利益交换、蛊惑挑逗…说你卑鄙无耻,简直都让这个词汇显得太苍白了。” “没错,阿斯瑞尔不否认,可怜的阿斯瑞尔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而且,我亲爱的迪亚波你说的没错,我和亲爱的洛伦·都灵之间,的确有一些交易。”金发少年天真的微笑: “抛弃了你真是万分抱歉,但谁让亲爱的洛伦·都灵太有魅力了呢。” 潜伏在阴影中的目光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在不屑一顾的冷笑。 “但是……”阿斯瑞尔的话语声逐渐转冷,气氛变得愈发压抑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仅仅是因为这一个理由,就足以让你们这帮叛徒和胆小鬼变得勇敢起来。”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还有更重要的理由,促使你们决定支持这个疯子一样的亚速尔精灵,决定让他成为替代洛伦·都灵的存在。” “一定还有,还有一个对你们…更加有利的理由!” ………………………… “轰——————!!!!” 漆黑一片的“心境”中,传来了地震山摇般的巨响,仿佛天塌地裂般,开始剧烈的震荡起来。 难不成…他的心境要崩塌了? 不对! 骤然间,仿佛感觉到什么的黑发巫师猛地抬头;一只手臂,一只足足有十几公尺长,巨大的手臂张开手掌,从头顶落下。 没有半分犹豫,洛伦立刻滑步后撤;几乎就在同时,突然加速的手掌猛地拍向他刚刚所占的地方。 “咚——!” 伴随着一阵震动,一声低沉的,冰裂般尖啸的怒吼在整个“心境”中响起。 从黑暗中探出的手臂,也一点一点的将它的“身体”拽出;苍白而巨大,如冰雪般枯槁的身躯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狰狞,却没有脸孔的头颅。 洛伦眉头一皱。 自己眼前的是一头腐尸魔,只不过这头腐尸魔的大小…是寻常魔物的十倍还多。 从黑暗中挣扎着爬出来的魔物,用看蚂蚁般的角度俯视着一切;用双臂支撑着它那巨大的半个身躯,没有脸孔的“目光”锁定了黑发巫师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 冰裂般的尖啸,犹如实质般在空气中不间断的震荡。 下一秒,巨型腐尸魔突然扬起另一只手臂,从上方猛地砸向洛伦。 “砰!” 手掌落地的刹那,黑发巫师一跃而起,手中的“曙光”大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轨迹,在苍白的手臂上留下了道深深的痕迹。 腐尸魔的手臂,随即断裂。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被黑暗笼罩的心境之中,几乎是不间断的有“巨型腐尸魔”尖啸着,从黑雾中艰难的钻出身体——有的只露出半个头颅,有的侧着身子将手臂伸出,有的则是后肢钻出来,有的趴着,躺着,站着,倒立着…… 他们从黑发巫师的头顶,左右,身后,脚下……所有一切能够有可能的地方出现,挣扎着,迫不及待的侵入一片漆黑的心境之中。 甚至完全不等自己的身体彻底钻进来,这些巨大无比的怪物们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尖啸,用它们仅有的身躯扑向黑发巫师的身影。 “轰——!” 震动的轰鸣声中,洛伦根本来不及闪躲,更没时间犹豫;至少有不下五六个巨型腐尸魔同时盯上自己,从四面八方袭来。 明明是一切都被隔离凝固静止的“心境”,黑发巫师却能听到空气被撕裂,摩擦,爆裂的声响。 恰如滚滚雷鸣。 “轰——!” 三个巨型腐尸魔的攻击撞在了一起,瞬间闪避的黑发巫师翻身一转,一道“都灵之火”看也不看甩向身后。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崩裂,将袭来的肢体在空中炸成碎片。 洛伦借着爆炸的冲力稳稳落地,单手拖拽大剑继续闪避着从四面八方来的攻击,不停的搜索着雄鹰王的身影。 那家伙,到底藏在哪里…… 下一秒,又一只手臂从头顶落下;两侧袭来的巨型腐尸魔同时封住了洛伦所有闪避的空间。 “砰————!” 崩裂的飓风卷起,以单膝跪地的洛伦为中心,向周围扩散;利刃般的气浪疯狂旋转,将所有靠近的腐尸魔肢体尽数撕碎。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困兽之斗。” 雄鹰王云淡风轻的话语声,在心境中响起;诡异的回音,让洛伦根本无法判定声音究竟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 “洛伦·都灵…如果你以为这样战斗下去就能打败我,或者杀死我的话…奉劝一句,死心吧。”雄鹰王冷冷道: “若说在此之前你与我还尚有一战之力的可能性,那么现在得到了四神之后,我的虚空之力早已不你能够企及的层次;” 数不清的肢体还在不断的从心境各个角落钻出,疯狂的向黑发巫师扑来。 “对虚空的理解,对虚空之力的掌握,拥有的层次、数量、强度……这些才是决定两股虚空之力间,战斗的根本关键!” “因为我比你强大,所以我可以决定是否被你所察觉,是否允许你侵犯到我的领地之内,是否能够与我面对面交锋,是否拥有杀死我的机会,甚至…是否拥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不因为别的,仅仅因为我比你强大,比你对虚空之力的理解更深…纤毫之差,就是天差地别!” “明白吗,我们之间的战斗…早在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落下尾声了!” 开始的时候就落下尾声…这话听着可真熟悉,好像才不久之前就有个家伙这么对自己叫嚣来着。 一边在心底吐槽着,黑发巫师不断的搜索着范围;飘忽不定的双瞳,突然死死锁定了头顶的方向。 在那! “挣扎吧,继续挣扎吧,因为就算你再怎么顽抗,身为物质世界存在的我们,精神力终究是有极限存在的…而在虚空之力层次上弱于我的你,为了反抗我附加在你身上的负荷,消耗必定远超于我。” 借着不断向自己扑来的肢体,拖拽着大剑的洛伦一路向上攀爬,漆黑的身影越跑越快,到了垂直上升的地步。 “而当精神力彻底耗尽,身体开始被虚空之力侵蚀的那一刻,就将是你的死期!” “铛————!!!!” 向上挥斩的“曙光”大剑劈开了巨型腐尸魔的头颅,撕心裂肺般的尖啸声中,腐尸魔的颅顶彻底碎裂。 炸开的碎片之中,暴露出雄鹰王的身影,冰冷的长刀横在身前,挡住了迎面劈来的“曙光”大剑。 “如果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那你就该知道这样的战斗对我而言毫无意义。”雄鹰王冷冷道:“恐怕只有持续整整一年,才能让我力竭而亡吧?” “那就让我们战到天昏地暗,战到世界末日的尽头!”黑发巫师不客气的反驳道:“只要你想,我就奉陪到底!” “是么?!” 刀刃一横,无数的黑雾从雄鹰王的身体周围蔓延而出,凝聚实质的长枪对准了黑发巫师的身影: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但是抱歉,这场战斗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定下了。” “因为站在你面前的不仅仅是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更是伟大四神的使徒——是曾经终结了巨龙王国的力量。” “洛伦·都灵…你拿什么和它对抗?!”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与它为敌?!”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就到这里了 我…坚持多长时间了? 一天,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说…才刚刚过去一分钟? 大口大口喘息着的黑发巫师不间断狂奔躲避着从身体四周袭来的黑雾,还有巨型腐尸魔们疯狂且几乎没有停歇的攻势,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让意识都开始变得有些麻木了。 不,这应该是精神力即将耗尽的迹象。 黑眼圈深陷,额头和脖颈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眼白布满血丝,瞳孔扩散无法完全聚焦…那种特别熟悉的痛楚,再一次让自己体会到了“旧日的时光”。 想起了,那些一次次将自己逼近绝境的对手。 麦兹卡、法内西斯、布伦希尔德…当然,还有阿斯瑞尔。 两个都有。 心想着,状态已经糟糕到极点的黑发巫师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 “轰————!!!!” 舍身突袭的巨型腐尸魔在落地的一刹那,便被黑发巫师从容闪避;反手一记大剑劈斩连带“都灵之火”。 瞬间,冰裂般尖啸的头颅立刻变成了金红色,“砰——!”的一声炸成了碎片。 他还在挣扎。 黑雾弥漫的阴影中,雄鹰王冷冷的观察着一边闪避一边反击的洛伦·都灵…这家伙,明明都已经被全盘压制却还不肯放弃,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认输”这个词该怎么写吗? 雄鹰王内心一沉——再这样拖下去,自己迟早也会因为耗尽精神力崩溃;即便能赢,最后也只能是惨胜。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彻底放弃抑制身体内属于四个邪神的力量;但那样的代价就是将自己的生死彻底交给他们,变成再没有半点自由权利的“邪神傀儡”,和那些下场凄惨的邪神使徒没什么分别。 但那绝不是雄鹰王想要的结果——只要还有任何的可能,他都不算让自己堕落到那种结局。 洛伦·都灵…必须尽快打垮他。 “轰————!!!!” 又是一声爆炸。 一记“原力冲击”炸碎迎面扑来的腐尸魔,黑发巫师猛地下坠,躲开了身后化作长枪刺来的黑雾,然后借着爆炸的冲力,再次袭向位置暴露的雄鹰王。 神色一变的雄鹰王按住刀刃,一边缓缓撤离,一边卷起黑雾,不断的向洛伦袭来。 凝聚成型的黑雾不断的与洛伦擦身而过,最近的一次直接抹掉了右肩的伤疤,鲜血不受控制的在空中喷洒。 但黑发巫师依然没有停下,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不停躲闪的身影。 必须冲上去,只有贴近身的正面厮杀,抓住机会将“喑然之梦”打进雄鹰王的身体,自己…才能抓住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打败他! “啊啊啊啊啊啊———!!!!” 冰裂般的嘶吼声再一次在耳畔炸响,不下十头巨型腐尸魔的四肢从周围的黑雾中钻出,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噗!” 大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将挡在正前方的手臂一分为二;在空中跃起的黑发巫师扬起左手,掌心的红色符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不要!在这!给我碍事——!” 雷鸣巨响中,火光照亮黑暗。 拽起还未散去的余烬,洛伦挥舞着“曙光”大剑冲至雄鹰王面前,然后猛地劈落。 “铛——!” 利刃在火花闪烁的黑暗中交汇。 “还不肯放弃吗?!” 雄鹰王第一次怒目而视。 洛伦只是冷笑:“你以为…我是怎么把‘黑十字’送回他该去的地方?!” …………………………………… “黑十字…塞廖尔…原来是…这样啊……” 黑暗中,金发少年震惊的望着那四个表情各异,却又都十分决然的身影。 回答了阿斯瑞尔问题的四邪神不再多言,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会一直蔓延到世界尽头。 终于,愕然的少年低哼一声,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丝颤抖的弧度。 “扑哧!” 破笑的阿斯瑞尔,让四双目光同时一怔。 紧接着连一秒钟的间隔都没有,彬彬有礼的金发少年就像是彻底忍不住,洪水决堤般放声大笑起来。 “噗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表情扭曲;娇小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抱在身前的双臂死死抵住腹部,仿佛下一秒就会笑岔了气。 四双神情各异的目光,就这么默默的盯着那个大笑不止的身影;放荡不羁的笑容回荡在冰冷而又死寂的幽暗之中,显得恐怖而诡异。 “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仍在放声大笑的阿斯瑞尔,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抱着腹部,头深深的低下,抖动的肩膀完全无法抑制。 “阿斯瑞尔……” 名为“无信者”的鲁顿从阴影中走出,表情中带着一丝怜悯与悲哀:“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和那位洛伦·都灵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你现在也肯定非常怨恨我们,但是……” “怨恨?!” 低垂着头的阿斯瑞尔突然停住,打断了“无信者”的话语,微微颤抖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些轻微的喘息:“不不不,可怜兮兮的鲁顿,你真的误会了,我一点儿没有怨恨的意思。” “我只是太高兴,太高兴了你明白吗——我原本真以为你们不一样了,被说服了,被改变了,或者其实是被那个家伙给蒙蔽了之类的,但事实证明……” “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变化,依然还是过去那群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 被抢断的“无信者”沉默,目光黯淡的退了回去。 “算了吧,鲁顿……”一旁的“末影者”迪亚波一声冷哼:“何必呢,你以为我们尊贵的阿斯瑞尔又能强多少,我们的本性…都是一样的贪婪,卑鄙,无耻;用多少去衡量,根本毫无意义。” “如何,阿斯瑞尔你会否认吗?你会否认你和那位异乡人关系的本质,就是彼此利用吗?” “当然不会!”阿斯瑞尔十分坦诚:“亲爱的洛伦与阿斯瑞尔间的关系,就是从互相利用开始的,我们都希望能够借助对方的力量完成些什么。” “正因如此,我才高兴…高兴你们这帮家伙果然没有变;你们愿意站出来,不是因为那位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要做的一切,对你们有利!” “黑十字塞廖尔被亲爱的洛伦放逐到了虚空,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找到机会重返物质世界;于是你们意识到…某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低沉的话语声在黑暗中回荡,垂落的白金色发丝挡住了少年的视线,让他看起来更像在自言自语: “没错,只要抓住这一段时间,借亚速尔精灵之手彻底摧毁圣十字在物质世界的根基,你们就能有机会篡夺这个‘可怕造物’所建立的一切;” “然后…只需要再抢走两座圣杯,便能够顺利的完成巨龙王国遗留的伟大设想,在圣十字的废墟上建立属于你们的‘地上天国’;” “即便塞廖尔还是能顺利返回这个世界,掌控了大半物质世界又拥有两座圣杯的你们,就也有一战之力;” “至于那位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在你们眼里他大概就和一个工具人差不太多,当利用价值彻底被榨干后,就会被你们甩到一边去吧?”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亲爱的洛伦赌上性命,将原本其实和他没太多关系的‘黑十字’塞廖尔,放逐到虚空……” 阿斯瑞尔缓缓抬起头,稚嫩的脸孔上一双猩红的眸子,透着讥讽与癫狂。 “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同样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完全没有否认的想法: “我们利用了你和那位异乡人,但谁让他是个异乡人呢?” “我们同样利用了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但谁让他如此欲望膨胀不可遏制呢?” “我们感激那位异乡人的贡献,可那不是我们主动请求的;我们同样没有主动要求精灵们的雄鹰王投靠我们,是他自己找上的门……” “我们…只是利用了一切方便的条件,来达成一个更好的结果罢了,阿斯瑞尔。”迪亚波冷冷道:“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对这个世界,同样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样就避免了会被一个意志彻底占据;我们彼此间的分歧,将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加开放,未知并且不确定的未来。” “至于洛伦·都灵,非常遗憾,但他是不可能赢的…雄鹰王的虚空之力原本就在他之上;得到了我们的力量后…更是如此。” 迪亚波冰冷的声音,犹如法官宣判般落下。 而表情扭曲的阿斯瑞尔,依旧是那般冷漠癫狂。 ………………………… “就…到此为止了。” 冷漠的雄鹰王,用审判般的口吻冷冷道。 戴着“施法者”伸向他面门的左手,被卷起的黑雾死死束缚着,动弹不得。 明明已经快要贴到面门,却始终无法再靠近半分;短短几寸的距离,却犹如天堑。 最终,漂浮在掌心的符文不甘的挣扎了下,消散在黑暗中。 雄鹰王低叹一声,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纯粹的感慨,缓缓抬起的目光转向那手掌身后的身影。 洛伦·都灵。 此时的黑发巫师动弹不得的被束缚在空中,十余道黑雾从四面八方束缚住他的脖颈和四肢、躯干上全部的关节。 只要他敢挣扎,这些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就能将他揉碎变成一堆烂肉。 而在身体周围,不下百余道黑雾已经化作长枪,对准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部位;瞬间,就能让洛伦感受到“万箭穿身”是什么滋味。 他就像是落入蜘蛛网的猎物,再如何挣扎,也只是加快自己的死亡罢了。 “我相信以你的智慧,当向我冲过来的那一刻就应该猜到了会有陷阱。”终于恢复了平静的雄鹰王,与那双漆黑的瞳孔四目相对: “但你还是冲上来了——因为你清楚,除此之外你根本没有任何赢的机会;你我之间的差距是本质上的差距,不是靠运气或者一次偶然的机会就能弥补的;不打破我的心境或者限制我的虚空之力,您连与我公平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明知是冒险,依然必须一试。” 感叹着,雄鹰王摇摇头,表情中多了些别的什么:“不得不承认,洛伦·都灵阁下或者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我被您的不屈的精神彻底打动了。” “或许正是依靠这样的精神,您才能用短短几年的时间走到和近乎可以和我匹敌的层次;才能用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将‘黑十字’塞廖尔放逐到虚空。” “作为敌人,武士,精灵们的王…我尊重您的精神与意志,当我成功篡夺了这个世界之后,我一定会让世间一切生灵都知道,曾经有过一位您这样的存在。”雄鹰王平静道:“若有可能,我也许会允许某些生灵供奉您。” “当然,那都是很遥远的,未来的事情了;眼下的话,我会放您的部下们安全离开;我保证在他们与断界山要塞的军队汇合之前,腐尸魔们不会发动进攻,那么……” “洛伦·都灵阁下,请问您还有什么遗言吗?” 话音落下,不再多言的雄鹰王,静静地等待着黑发巫师的答复。 目光淡然的洛伦,用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轻声道: “那…就到此为止吧。” “是啊。”雄鹰王点点头:“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终于…他终于肯放弃了。 也对,事到如今所有的底牌全部都打光,他还有什么办法翻盘呢? “啪!” 轻轻一声响指。 “咔嚓…咔嚓…咔嚓……” 接连不断的碎裂声传来,缠绕在黑发巫师全身的黑雾,扭断了他身上所有的关节;紧随其后的“长枪”们,迫不及待的刺穿他的身体。 双眼,两耳,颅顶,胸膛,四肢…… 笼罩全身的黑雾,在短暂的刺痛后,彻底剥夺了黑发巫师全部的知觉;原本清醒的意识,也随着渐渐消失的痛楚,彻底坠入黑暗。 坠入…什么也感觉不到的黑暗。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断 世界变得安静了。 这是陷入沉寂的洛伦,最先有的感触。 事实上也只有彻底安静下来时,才能深切的感受到随着第一道阀门打开之后,那蓬勃而出再也不受任何限制和物质世界局限的虚空之力,究竟是何等的嘈杂吵闹。 原本还能被自己的意识,理智和冷静所控制的虚空之力,当开启阀门之后再也无法抑制;当自己使用超出了自己控制范围的力量时,也同样被这些“不受控制的力量”所牵引。 虚空的本质是什么? 是因不存在而存在,完全由讯息和情感组成的,纯粹而毫无理由的精神世界。 讯息与情感组成,纯粹而毫无理由的世界…… 不论当年那位“戴帽子的罗根”究竟达到了何等层次的境界,他的确是一语道穿了虚空最真实的样貌。 在这个纯粹而毫无理由的世界中,一切都不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一个讯息,一个符号,一组数字,一个符文……当你给它命名,予以它意义之后,不论它存在或者不存在,它就都“存在”了。 甚至…在你意识到它的那一刻,它便“存在”——你可以认为是因为你“意识到”所以才诞生了它,也可以理解为因为你意识到了,所以它便在你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存在,直至此刻方才现身。 它没有时间或者空间概念,更不被客观因素所局限。 虚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因为没道理可讲。 一名巫师通过一生的不断学习和研究,探索;便可以逐渐掌握和理解一定量的“讯息”,控制自我的情感;而当他有机会开启第一道“阀门”后,他便可以突然间掌握和控制的讯息与情感,将再也不受到任何限制。 开启阀门意味着骤然间将不再受任何限制,并且可以掌握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十倍,百倍乃至千倍的力量…… 而后果就是被这可怕的力量反噬,付出代价。 那庞大到无可言喻的讯息量,极端而又完全不可控制的情感;足以变成真正的力量,将妄图掌控它的一切彻底毁灭。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杀人者,必须也要有被杀死的觉悟; 一切行为都要付出代价…… 不论如何归咎和形容,实质上都是掌握了远远超出自己能掌握范畴的力量,仅此而已。 换而言之,想要真正掌握更上一层的力量,首先要做的不是一次次的去体验,而是真正弄清自己要掌握的究竟是什么,并且拥有与之匹配的智慧。 若能拥有这样的智慧与能力,那么掌握与之对等的力量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不能,那么就是不能;膨胀的欲望很容易超越能力的极限,就像野马总是不受缰绳操控;它或许能因为短暂的挣脱束缚而在草原上纵横驰骋,但当它想飞向蓝天时…… 它一定,会从悬崖坠落——因为它不知道如何翱翔,更没有翅膀,仅此而已。 “啪……” 滴落在眉心的水滴唤醒了洛伦的意识,漆黑的双瞳渐渐睁开。 漆黑、潮湿、幽暗…厚重的墙壁,坚固的铁栅栏,身下冰冷刺骨的积水,还有头顶不断滴落的水滴。 像是刚睡醒似的,盘坐在冰冷积水中的黑发巫师环视四周,略微凝滞的思维,逐渐开始变得清晰。 这里他来过。 印象中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古木森林…大树墙…食人魔…精灵战舞者…莉雅…… 阿斯瑞尔。 手腕和脚腕带着镣铐,脖颈上市枷锁,冰冷的铁链沉入更加冰冷,漆黑的水中——洛伦·都灵就坐在那儿,静静的一动不动。 明明被束缚着,被拘禁,被锁在狭窄的一方天地中,却好像依旧很舒适,很放松,很淡然;明明有那么多拘束,却感觉不到任何压力和桎梏。 洛伦知道为什么。 枷锁、铁链和镣铐就是自身的限制,一方天地就是自己目力所及的极限,冰冷的水让自己时刻清醒。 而如果打破镣铐、荡尽积水,摧毁囚牢…外面未知的黑暗,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会遇到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那将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而且后果也许并没有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美好。 甚至…自己也许只是换了个更大,更严密,更加冰冷而且黑暗的囚牢而已;如果是那样,那么一开始打破一切,争取自由的行动又有什么意义? 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旦认识到了现实,自己下一次是否还有再打破囚笼的勇气和决心? “你在犹豫?” 牢笼外道尔顿·坎德负手而立,从身后冷漠的俯视着黑发巫师。 面无表情的洛伦盯着眼前漆黑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积水,点点头。 “你在犹豫,仿佛现在的你还能有第二种选择。”道尔顿导师的话,永远像长枪利刃般直接:“可会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你已经没有选择。” “还是有的…吧?” 耸耸肩,黑发巫师开玩笑似的翘着嘴角:“大不了就是死而已,所以没什么不了的。” “真的?” 道尔顿反问一句,仿佛是在嘲讽。 “当然是真的,我说…这有什么难的,任何人都会死,时间区别而已——而我现在最大的区别是我有的选,而大多数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没得选。” 洛伦眯起眼睛盯着水面,那漆黑的水让他有些焦躁起来:“只不过…这份代价有可能太沉重了。” “如果你选择去死,代价一样会很沉重。” 站在铁窗外的道尔顿导师冷冷道:“而在许多人的眼里,这样的你也许只是在用死逃避责任。” “谁管啊!谁在意,我在意吗?!” 有些歇斯底里的反问声,在水面卷起波澜。 停顿了片刻,道尔顿导师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你并不在意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黑发巫师的内心越来越烦躁,他已经能猜到导师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了。 “既然你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在意…代价很沉重?” 不出所料。 洛伦的嘴角抽搐了下。 “真正让你犹豫的,不是代价。”道尔顿导师淡淡道: “真正的关键,是在踏出这一步之后,你就和这个世界真正产生联系,再也无法离开了。” “你将彻底变成现在的你,变成‘洛伦·都灵’,变成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来事的痕迹,将被抹杀的一干二净!” “所以,现在是决定‘你’是谁的时候了。” 我是谁…黑发巫师在心中默念。 我是穿越者吗? 我是一个和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任何关联的…异乡人吗? 我是个和邪神做交易的,把这个世界当成游乐场,当成一场游戏一场刺激履行的“冒险者”吗? 在我眼中周围的那些人,那些口中喊着各种口号,有着自我情感和意识,能够理智判断并且做出符合个人思考选择的“个体”…只是特别智能的npc吗? 他们的存在,生命,身体和一切带给自己的感受…只是十分复杂的数据,贴图和模型吗? 甚至…只是几行字吗? 这一切…只是上辈子的自己在死去之后,或者在临死的那一刹那所做的梦吗? 黑发巫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焦躁的情绪让周围冰冷的积水仿佛都变得不再安定,开始“沸腾”起来。 他死死咬着牙,不断扯动着身上的锁链。 “不…是。”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同时低声道。 他记得第一次相遇时,小个子巫师的表情,记得艾萨克的自以为是。 他记得院长的顾虑,记得弗雷斯沃克的洒脱,记得科罗纳的谋划,记得阿斯瑞尔的“天真无邪”,记得布兰登的毫无下限,记得艾克哈特的深谋远虑,记得萨莉卡的奔放不羁…… 他也记得艾茵与夏洛特,碰触时的触感与温度…… 那绝不是什么符号,不是几行字,甚至不是几句话就能够描述和形容的。 “那么,告诉我……”道尔顿导师再次低声道: “你是谁?” 黑发巫师缓缓抬起头,呼吸渐渐平息,表情也没有那么焦躁了。 我是谁? 我是个穿越者,是个被莱昂纳多骑士捡回来的孤儿,是个流浪骑士也是个巫师,是布兰登的巫师顾问,是个冒牌却被共同推举的拜恩公爵。 我是很多存在的朋友,也是许多存在的敌人;我是他们的同伴,是死敌,是对手,是追随者是臣属,是他们的领导者与合作者,是他们眼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我身上的一切联系,枷锁和符号与标签,都已经和这个世界密不可分,再也不是什么“过客”或者“旁观者”了。 这个世界,已经深深的刻下了属于我的痕迹。 此刻正在做选择的我,是在为和我不相干的世界而战吗? 不,即便我不干预,这个世界也不会毁灭;我所保护的是我“熟悉”和“与我有关系”的世界; 我是在为了我在这个世界的痕迹而战,保护我所在意的存在而战; 我…是在为我而战!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 “……不可能?” 一丝诡异的微笑挂在阿斯瑞尔的嘴角,猩红的眸子闪烁着玩味的光泽:“我亲爱的迪亚波,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还有你们…叛徒与胆小鬼们,你们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金发少年笑得很开心,特别开心,就像是看到了一场有趣的戏剧,一幕精彩的画面,一个滑稽的偶然。 “当然知道。” 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冷冷道:“你…阿斯瑞尔,尽管你如此的厌恶我们,但正因你如此的厌恶,就证明你和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你厌恶我们,是因为在我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你与洛伦·都灵的关系,也只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罢了。” “因此这一次…你输了。” “嗯,你说的没错。”金发少年认真的点点头:“我厌恶你们,是因为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或许准确的说…应该是‘曾经’的影子。” 曾经…… 意识到什么的迪亚波,猛地望向阿斯瑞尔;而看向他的,是一双无比戏谑的目光。 “猜到了?”金发少年笑的嘴角勾起半月。 “你这个疯子,你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气氛,一下子变了。 “做了什么,很简单啊。”阿斯瑞尔咧开嘴,天真灿烂的笑了出来:“我只是把决定的权力,交给了我最信任的对象而已。” “所以抱歉啊,输的…是卑鄙无耻,又自私自利的你们!” ………………………… “啪!” 水滴落下,在漆黑冰冷的水面掀起淡淡的波纹;顺着波纹的痕迹,黑发巫师缓缓将左手探入水底。 “那么…就这样吧。” 自言自语着,扭头的洛伦·都灵将目光转向身后的铁窗。 站在铁窗外的道尔顿导师身影和面貌渐渐变化,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乱成一团的黑头发,破破烂烂的侍从衣服,背上还背着一柄陈旧的短剑…黑曜石般的瞳孔下,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轰……” 牢笼中的积水突然间不可抑制的向铁窗外喷涌而出,漆黑的水面渐渐下沉,直至干涸暴露出水面下冰冷的地板,紧锁着洛伦身体的锁链…… 还有一个巨大的,复杂的魔法阵。 黑发巫师,就正坐在这魔法阵的中央。 那扭曲的形状,诡异的符文,说不清道不明的含义…几乎每一个部分,都在倾诉它究竟是怎样恐怖而令人心畏的力量。 没有半点犹豫,洛伦将左手彻底按在了魔法阵的中央;像扭动转盘一样,将掌心在魔法阵中央转动。 呼———— 突然冒出幽蓝色的火焰,燃烧着束缚洛伦身体的锁链和镣铐;而除了镣铐的部分,都被那火焰“巧妙”的避开了。 “再见了。” 低头的洛伦凝视着身下的魔法阵,向身后轻声道。 “不。” 牢房外的“黑发巫师”微笑着摇摇头:“我们…不会再见了。” 黑发巫师闭上双眼。 蓝光闪烁的魔法阵先是将整个牢房照亮,紧接着,不可抑制的光线便吞噬一切,吞噬了所有的黑暗。 “此刻,便是永别。”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在我之下 血骸谷的深处,一场对峙正在以“漫长而又沉默”的方式进行着。 三千拜恩骑士与来自波伊的骠骑兵们按照拜恩公爵的命令,在外围组成封锁网;一旦群聚在坡地上的魔物大军开始进攻,则立刻放弃封锁,组织突围。 于是,一个小时过去,三个小时过去了…数千骑兵陷在了一片漆黑的山谷之中,进退不得。 除了极少数掌旗官的马鞍上还携带着火把外,山谷之下完全是一片黑暗。 而与他们对峙的腐尸魔们,则完全出乎骑兵们的预料——这帮魔物们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又一排,在差不多八十步之外的距离与他们“对峙”着。 距离最近的骑兵们,甚至能看到那些腐尸魔们不停的发出冰裂般的低吼,腐烂苍白的身躯不断的颤抖,活像是被缰绳拴着的鬣狗。 密密麻麻,不下数万的腐尸魔将骑兵们死死围住,双方就这么一直从傍晚,对峙到了深夜。 “话说,你知不知道它……” 盯着对面一动不动的魔物大军,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在寒风中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它们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扑上来吃了我…我是说向我们发动进攻?” “怎、怎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被它们吃了?”忍不住嘲讽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同样在不停的哆嗦着:“八十步…要是它们立刻扑上来,我们连冲锋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但相比较被杀死我更不想被活活冻死…嚏!”兰马洛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用力抹了把鼻子:“骑士…就是该死在冲锋的路上…嚏!” 瑞格雷尔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的他将目光移向了某个正在朝他们快速赶来的光点:“有人来了。” 兰马洛斯顺着他指的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只规模不大的骑兵,从西面阵地沿着山谷边缘朝这边赶过来,为首的是他十分熟悉的,墨蓝头发灰眼睛的小个子。 “路斯恩,还有…他的猎魔人军团?” 正当湖心城伯爵脱口而出的同时,纵马狂奔的灰瞳少年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到他们面前。 “是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还有瑞格雷尔大人吗?!” “是我们。”微微蹙眉的瑞格雷尔主动上前,轻咳一声开口:“请问,后线阵地是否能尽快提供支援,还有浮空城什么时候呢……” “洛伦大人呢,洛伦大人现在在哪儿?!” 根本不等他话说完,路斯恩直接拽着瑞尔雷尔的胳膊死死盯着他质问道。 被这突然一下子抢断的瑞格雷尔浑身一颤,本能的向身后望去;察觉到这一细节的灰瞳少年不由分说,抛下身后的猎魔人便纵马奔去。 “啪!” 一声闷响,猛然被拽住的路斯恩猛地回头,对着死死按住自己胳膊的兰马洛斯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但你能不能冷静冷静?!”湖心城伯爵同样不客气的瞪着他:“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只有你在乎公爵的死活?!” 被一下子抢断的灰瞳少年面色一红一白,哑口无言。 “我、我只是……” “你只是太紧张了…相信我,因为我们的心情都差不多。”一旁的瑞格雷尔伯爵缓缓开口道,忍不住瞥了眼兰马洛斯。 这家伙…果然还是和博西瓦尔那个莽夫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啊。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公爵大人正在和对方一对一决斗,并且不准我们任何人插手——如你所见,我们根本不知道眼下的战况,但既然那些黑雾还没有消散,应该就算是好消息吧?” “好消息…对。”若有所思的路斯恩点点头:“既然心境还没有解除,就说明战斗还没有结束,也就是说……” “至少公爵还活着,否则那个兔爷早就冲出来杀光我们了!”兰马洛斯沉声道。 三个人对视一眼,表情各异。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路斯恩第一个开口道:“决斗还没有结束,浮空城想要重新启动还需要些时间,大半军队正在休整中。” 感受到两旁向自己集中的视线,瑞格雷尔忍不住瞥了眼仍未散去的黑雾,沉稳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我的建议是立刻……嗯?!” 话未说完,漆黑一片的穹顶突然传来声巨响。 “轰————!!!!” 宛若雷霆的轰鸣,令所有人浑身一震。 然而这甚至还不是结束,紧随其后的便是平底卷起积雪的狂风,升腾入空;呼啸着,怒吼着在山谷上方不断回旋。 狂风猎猎作响,山谷中到处都是一片飞沙走石的景象;骑兵们原本还算整齐严密的阵型立刻陷入一片混乱,隐隐还能听到混乱的惊呼声和惨叫声。 许多“聪明”并且“有经验”的波伊骠骑兵们立刻翻身下马,拽着缰绳将自己埋在积雪里;结果没到半分钟狂风便刮走了积雪,顺带将他身上的衣服零碎全都撕成粉碎,散在空中。 “轰————!!!!” 又是一声雷鸣,震耳欲聋。 呼啸的狂风越来越响,越来越强,几乎是以身体可以察觉到的速度,变的愈发猛烈,仿佛整个山谷都要被那卷起的飓风撕成碎片。 “这是怎么回事?!” 死死趴在马背上的瑞格雷尔伯爵,拼命朝着路斯恩大声呼喊道:“是不是公爵大人用的魔法,还是说…那个什么精灵雄鹰王的魔法?!” “我不知道!这种级别的威力已经不是可以用魔咒去衡量……”同样面带惊疑的路斯恩目光一瞥,看到一旁的兰马洛斯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瞪口呆的仰望星空。 “你在看什么?!” 彻底震惊的湖心城伯爵不发一言,只是呆滞的指了指天空——笼罩着血骸谷的乌云不知何时化作了黑色的风暴,并且不断的传来闷雷般的声响。 “轰————!!!!” 雷霆震颤。 “那…那到底是什么啊!” 呼——— 瞬息间,三人同时打了个冷颤,就连身下的战马也传来一声嘶鸣;眼前一黑的路斯恩,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扭曲、狰狞、恐怖、作呕、麻木…… 这…这种感觉,是被虚空之力彻底碾压的,从亦是最深处传来的恐惧! 死死趴在马背上一动都不能动的路斯恩,震惊的在心底默默道。 没有被动一根手指头,却令人动弹不得;明明天色没有变化,眼前却仿佛一黑,身体更是仿佛被冻僵了般的颤栗…这些,曾经和法内西斯对峙过的路斯恩再熟悉不过,因为当时的他差不多也是类似的感觉。 但是…这次不同。 因为这一次虚空之力的反应…和洛伦大人的一模一样! …………………… “你…还活着?” 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还不足以形容此刻雄鹰王的惊讶。 浑身是血,关节和骨头统统被扭断,浑身上下被数以万计的黑雾长枪贯穿了千百次的洛伦·都灵…… 此时此刻,正静静的盘坐在血水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自己刚刚的确感受到他的虚空之力彻底崩溃,意识消散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现在却……却完完整整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毫发无伤,甚至都感觉不到他的虚空反应有任何的削弱——反倒是自己,因为刚刚的一系列战斗出现了削减。 “你…为什么还活着?!” 雄鹰王铁青着脸,连瞳孔都在微微颤抖。 低着头的洛伦·都灵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什么,完全没有理会他。 “啪!” 轻轻一个响指,弥漫在雄鹰王身体周围的黑雾纷纷凝聚,化作长枪袭向黑发巫师的身体。 贯穿头颅,扭断脖颈,砸碎关节,撕开血肉,挖出内脏…… 眨眼的功夫,雄鹰王将黑发巫师再一次撕成了一摊血肉。 然后…… 眨眼的功夫,洛伦·都灵依旧完好无损的盘坐在他面前,低头苦恼的思索着。 “不可能!” 雄鹰王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右手的长刀指着黑发巫师的面门:“你、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难道又是…又是异乡人特殊的体质带来的能力,还是说某种巫师的高阶魔咒?!” “不、不对,即便是某种魔咒也只是虚空之力的表现形式,你的虚空之力已经完全被我压制住了,根本不可能……” “难道说,从一开始我就中了你的幻想,我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你所设计的幻觉?!” “告诉我,告诉我你是怎么将自己的虚空之力和意识隐藏起来,又是如何让自己的身体一次次复活的?!” 这一次,黑发巫师好像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睡眼惺忪的抬起目光;紧张到极点的雄鹰王,几乎是全神贯注的与他对视着。 为什么?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再试试看,多试几次说不定就…知道了? 黑发巫师没有说话,无辜的表情上一双眼睛眨了眨,就让这句话浮现在雄鹰王的脑海中。 震惊的雄鹰王抬起颤抖的右手,将刀尖对准了洛伦的头顶。 面不改色的洛伦·都灵,既不主动迎上去也没有刻意避开,就这么打量着那雪亮的刀刃。 “噗!” 下一刻,秘银长刀贯穿了黑发巫师的面门,将雄鹰王半边身体染成红色。 “噗嗤!” 长刀再挥,断裂的脖颈横截面上,只剩下半截看不出形状的血肉,四散的碎肉与残片倾洒在雄鹰王的身上。 明镜般的刀锋上,没有沾染一丝的血迹。 “呼…呼…呼……” 大口大口喘息着,雄鹰王双眼不眨的死死盯着面前这没了脑袋的尸体,看着“它”开始痉挛,抽搐,随着鲜血喷出而逐渐冰冷,变成极其诡异的模样。 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强忍着闭眼的冲动,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 虚空反应已经开始消散,意识的存在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的确,洛伦·都灵已经死了,不会错,他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 可为什么刚才…啊! 突然间恍然大悟的雄鹰王,将目光转向手中的亚速尔长刀。 对了,几乎所有精灵武士的佩刀都搀有秘银的成分,最少刀刃是秘银的;而自己的佩刀更是通体皆由秘银锻造——这世上,也只有秘银会对虚空之力产生实质的伤害。 所以说不论他玩的是什么把戏,只要没有脱离虚空的局限,就一定能被秘银武器造成伤害! 没错,就是这样! 看着手中被粘稠血浆浸满的刀刃,雄鹰王那过度紧张而僵硬的脸孔上,出现了扭曲的笑容。 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让他本能的眨了下眼睛。 几乎就在眨眼的瞬间,他突然有了种极其后怕的冲动。 染血的刀刃挡住了视线,根本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的雄鹰王,颤巍巍的,一点点的将刀刃向上挪动。 首先,是双腿; 然后,是躯干; 紧接着出现脖颈; 最后…… 雄鹰王瞳孔骤缩一下。 头颅…洛伦·都灵的头颅,完好无损的安置在他的脖颈之上;那令人厌恶的脸孔,正朝着自己微笑着。 在雄鹰王眼中,那简直不亚于恶魔的微笑! 不!他就是恶魔!是魔鬼!是彻头彻尾无法被杀死的魔鬼! “为什么——?!!!” 雄鹰王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内心的恐惧。 “为什么…嗯,原因很多,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个就够了。” 微笑着,黑发巫师轻声开口道: “因为你的虚空之力,远远在我之下——所以,凭你的虚空之力,无论给你多少次机会,都是无法看到我,碰触我,杀死我的。” 震惊的雄鹰王浑身颤抖,一动不动的仿佛是被怒火攻心了般。 “嗯,看起来你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那我就认真的为你解释一下好了——你的虚空之力,甚至是一小部分你从四个邪神那里借来的虚空之力,层次上在我之下,所以无法伤害到我。” “尊敬的雄鹰王,你在我之下;听明白了吗,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你…在我之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低下头颅 虚空之力的层次…比我更高? 深吸一口气的雄鹰王,首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洛伦·都灵那“真正微笑”的表情,他实在无法判断对方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在诈自己,或者说这二者其实都无所谓,因为现在最要紧的…… 是让越来越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尽快缓和下来。 “不得不承认…您的自信真是令我感佩,洛伦·都灵阁下。”惊恐万状的雄鹰王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姿态,对着洛伦恬然一笑:“在我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过像您这般能够在必死局面下依然能扭转局势,收放自如的敌人。” “仅以这一点而论,您已经远远在我之上,但是…虚空之力层次的增长,并没有您所描述的那样简单。” “它不是什么突然间顿悟,彻悟就能瞬间掌握的力量;它太可怕了,哪怕是些许理解的层次也需要以年而论;这一点作为巫师的您应该再了解不过。” “因此…即便要玩弄欺诈的手段,也请不要再继续开玩笑了。” 他在撒谎。 他现在很害怕,很不安。 突如其来的念头涌入洛伦的脑海——倒不是说突然间掌握了读心术一类的本领,而是洛伦隐约觉得周围一片漆黑的“心境”,正在用某种方式将这些表达出来。 扩张的梦境世界或者说心境,因为其本质是内心渴望的具象化,所以也能通过其中的虚空之力表达主人的情绪变化和想法吗? 就在那一瞬间,洛伦好像明白为什么阿斯瑞尔那家伙,总喜欢在自己的梦境世界或者精神殿堂内,和自己交流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此时此刻的洛伦完全没心思去在乎一旁的雄鹰王,对他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熟悉自己这这幅身体和随之而来的力量。 他能从原本混乱庞杂的虚空之力中得到更多详细而准确的讯息,能够轻易分辨和控制那飞快变化的情绪……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做很多事情,但究竟能做多少,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还完全不了解。 “……开启第二道阀门,将拥有全新的视野……” 这是科罗纳大师,在与洛伦第一次见面时说的话;当时他还完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嘛…… 扬起目光,微笑的洛伦看着雄鹰王那故作镇定的模样。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一句不知所谓的话,让雄鹰王眉头轻蹙。 他是在指什么? 难道说,他的虚空之力真的…不可能的,对方同样是与邪神达成利益交换的家伙罢了;一个邪神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物质世界的存在,变成自己的威胁? 雄鹰王决定再试探一下。 “尊敬的洛伦·都灵阁下,我敬佩您的自信,但是……” “十五分钟…或者说一刻钟。” 洛伦突然伸出右手食指,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我再给你一刻钟好了。” “你尽管尝试,用任何手段看看能不能杀死我,我保证在这十五分钟内绝对…尽量不还手;差不多,十五分钟……” 话锋一转,黑发巫师偏移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右手,仿佛上面有着什么令他极其感兴趣的东西。 “嗯,对我来说应该足够了。” ………………………… “你真的…交给他了?” 伴随着“末影者”迪亚波那充斥着恐怖与刻薄的声音,四道同时盯着阿斯瑞尔一下子变得和刚刚不一样了。 那一瞬间,阿斯瑞尔从他们的身上读出了恐惧,绝望,震惊与难以置信。 那一瞬间,阿斯瑞尔感觉好极了。 不…… 应该是简直爽翻了好吗?! 额头扬起,双臂自然的向两侧伸展开来,轻轻闭合的猩红瞳孔下,嘴角正在不可抑制的疯狂上扬。 他肆意的享受着那四个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负面情感,那仿佛是在为他鼓掌欢呼的喝彩声。 这就是胜利的气息啊! “你这个疯子!” 憋了许久的迪亚波咬牙切齿的低吼,目光中闪烁着怒火。 “亲爱的迪亚波,这个你早就说过了。”双眼闭合的金发少年享受着对方的怒目而视,还有怒不可遏:“刻薄如你居然也只能说出‘疯子’这么一个词汇,实在是有点儿对不起你自己啊。”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一次开口的,是同样怒不可遏的“暴虐者”歌瓦伊特:“布伦希尔德的事情就在眼前,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得到教……” “中二病的傻大个,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金发少年扬起的嘴角,变得冰冷: “没错,我还记得当初布伦希尔德与黑公爵罗兰·都灵北上,寄希望毕功于一役放逐‘黑十字’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你们…冷眼旁观了,你们眼真正的看着还未彻底完善‘视野’的黑公爵被塞廖尔毫不留情的抹杀,看着他和黑十字与此世的‘凭借’同归于尽。” “你们连和塞廖尔正面一战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别在那儿给我提女武神布伦希尔德,你们真的不配!” 黯淡的光雾中,迎来了一阵沉默。 拄杖而立的“亡骸者”莱曼特斯,低声叹息; 跪坐在地的“无信者”鲁顿,自责的低泣; 刻薄的“末影者”迪亚波咬牙切齿,怀疑着阿斯瑞尔此举的用意; 淡漠的“暴虐者”歌瓦伊特面不改色,冷眼旁观。 刚刚还怒不可遏的金发少年恢复了微笑,彬彬有礼的姿态仿佛在谈论着昨日的天气。 “但就像一开始阿斯瑞尔说的那样,我…亲爱的洛伦…都不想与你们为敌;我们不是敌人,更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当然,‘没有利益冲突’这句话换个意思,就是‘不论我们决定怎么做,你们都得接受’)所以,何必再继续为敌呢?” 慵懒而优雅的撩拨着鬓角的发丝,负手而立的金发少年挺起腰肢,语调充斥着胜利者的自信: “因此…我提出一个互惠互助,能够保障我们彼此利益的折中建议……” ………………………… “轰————!!!!” 巨型腐尸魔的手臂从天而降,犹如重锤的阴影足足比洛伦的身体还要大上几圈;伴随一声巨响和喷浆而出血浆,将黑发巫师碾压在地。 被血浆浸透的重拳缓缓抬起,没等看清黑发巫师的样貌,两旁的黑雾中再次涌出两只巨型腐尸魔的手掌,向着中央包夹而来。 “砰————!!!!” 一声激烈的脆响,迎面相撞的两只手掌应声碎裂,化作了烟尘中散落满地的冰块。 隐隐感觉到什么的雄鹰王,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弥漫的冰雾,紧握长刀的右手不停的颤栗。 很快,冰雾散去。 带着难看到极点的神色,雄鹰王死死盯着那坐在一堆“碎尸”中,纹丝不动的洛伦·都灵。 毫发未损! 连衣服都和刚刚没什么区别,甚至都看不到上面有任何血污的痕迹。 “怎么会……”震惊的雄鹰王,连眼瞳都在颤栗:“你怎么可能…连一丁点损伤都没有?!” “为什么你还活着?!” “告诉我!” 雄鹰王的怒吼,在漆黑一片的心境世界中回荡。 沉默的黑发巫师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想法,依旧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手掌。 嗯,还有十分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意识正在逐渐发生变化,正在逐渐的超出身体的“范畴”,达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格局之上。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类似在放风筝,自己的身体站在地上,意识却上升到高空中的风筝之中;虽然依旧与身体保持着联系,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 都已经不再局限于“身体”所传达给自己的感受。 很奇特,非常奇特。 因为在那一瞬间洛伦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任由自己掌握的强大力量,而是莫名的恐慌;一种“自己所掌握的一切,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一切”的那种恐慌。 仿佛是没有知觉的人,在拥有了知觉后最先感觉到的是痛楚;不曾走路的人,脚落地的一瞬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运动自己的骨骼和肌肉,让自己“走”起来。 现在的黑发巫师,差不多就是这种“恐慌”;因为按照阿斯瑞尔的形容,第二道阀门的开启是不可逆的,他必须彻底适应这种改变才行。 甚至这些比喻都显得非常不贴切,根本无法形容这种近乎“改头换面”般的变化。 这让洛伦忍不住想到过去曾经幻想过的种种“超能力”——瞬移,火焰,寒冰,读心,洗脑,感知强化…… 这些种种特殊的能力,如果都是像某种“工具”或者说“咒语”一样用的时候才发挥效果,平时都是关闭的,那说不定还算方便。 但要是“变异”的话,首先得到的恐怕不是便利,而是麻烦,大麻烦——说不定得到能力的这个人接下来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逐渐适应,甚至因此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来适应身体的变化。 而现在的他问题比变异还麻烦…因为你再怎么变,也是以“身体”为基础的;而此时黑发巫师所发生的变化,已经彻底超越了身体的范畴。 根本无从下手,连借鉴的地方都没有。 如果一切从头开始,洛伦甚至要像婴儿那样花费大量的时间,甚至是整天整夜的联系“叫喊”,“爬行”,“翻身”…最后到走路和说话,恐怕要好几年时间。 反倒是曾经“杀死自己一次”的雄鹰王,已经不是他最大的麻烦了。 十分钟,嗯…自己还能再适应一会儿…… “噗嗤!” 裹挟着黑雾的亚速尔长刀,猛地刺向黑发巫师的胸膛;在即将贯穿躯干的前一刻,被挡住了。 嗯? 洛伦就像是猛然惊醒一样,看向顶在自己胸口的刀尖,表情微微有些错愕。 胸膛被长刀顶住的位置不知何时,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纹,将身体与刀刃隔开。 我被命中了? 不,与其说是命中,倒更像是被抵消了——刚刚碰触到自己的虚空反应和雄鹰王的完全不像,反倒和阿斯瑞尔的有些类似。 换而言之,那并不是雄鹰王本身的力量。 “果然是这样!”雄鹰王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虽然刀尖被死死挡住,但这反而说明眼前的黑发五十是可以被伤害到的! “洛伦·都灵,不论你究竟是在玩弄什么戏法,亦或者是某种来自你异乡人体质的特殊能力…但虚空之力间的战斗,就是这样纯粹而直接的!” 雄鹰王再一次找回了自信的微笑:“来自四位邪神合而为一的印记,足以摧毁你变出来的任何一种魔法;而秘银锻造的刀刃,则能成功撕开你的虚空之力!” 话语至此,雄鹰王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因为他原本并没有做到这一步的打算。 与邪神们合作或者说互相利用,那是一种情况;可如果彻底变成他们的仆人与某种意义上的傀儡,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但现在的自己…没得选。 “就此结束吧,洛伦·都灵——此时此刻,就是你垂死挣扎的终结!” “亡骸者,暴虐者,无信者,末影者……来自千年之前,古老的四个时代的英雄们留下的痕迹,将会用他们的力量将你彻底抹杀殆尽!” 高举手中的亚速尔长刀,雄鹰王的脖颈,胸膛,两臂总共四个位置,闪烁着灰蓝色的符文印记——那是来自邪神的,为自己使徒留下的印记。 漆黑一片的心境突然开始剧烈的颤动;弥漫在四周的黑雾化作汹涌澎湃的激流,在雄鹰王与黑发巫师的周围激荡翻滚; 黯淡的顶部卷起螺旋的风暴,雷霆之声震耳欲聋,闪烁着紫色的火花与电光,仿佛在不断积攒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洛伦·都灵,我不管你玩弄的是什么样的把戏,在伟大四神面前,你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必须要仰望神明的…凡人!” “凡人呐,在伟大四神面前,低下你高傲的头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值得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突然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踏入地窖,和阿斯瑞尔相遇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第一次面对“魔法”,“虚空”和“邪神”,面对一种只是曾经听闻,却从未一见的力量; 那一天,阿斯瑞尔道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亲口告诉自己“你是不同的”; 那一天,自己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复仇,接受了阿斯瑞尔的互惠互利的“友谊”; 那一天…穿越到这个世界自己,才真正踏入了这个世界的大门;留下印记,成为它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轰————!!!!” 雷霆的轰鸣在耳畔回荡,洛伦的思绪却仿佛变得比刚刚更加清晰;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异色的光芒,感受着那无比暴虐的力量。 他的眼睛,甚至能准确的分辨出这些“力量”究竟从属于谁,又是因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拼命拯救病患,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瘟疫蔓延,连自己也染病而死的“亡骸者”; 以杀人来救人,被当成刽子手和嗜血恶魔的“暴虐者”; 一眼洞穿真相,被不愿意正视现实的人们唾骂至死的“无信者”; 相信人性本恶,看穿欲望而厌世的“末影者”…… 他们都曾尝试着拯救什么,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从周围那肆意蔓延的虚空之力中,洛伦能深深的感受到其中的绝望。 除了彻底的绝望,曾经心怀理想的他们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而被绝望的他们所利用的傀儡…洛伦缓缓抬起头,目光扫向面前的雄鹰王,眉头微微一挑。 对方此刻的情绪和虚空反应准确的说…有点儿像自己,也有些像路斯恩;一样的焦躁却拼命克制保持冷静,一样的希望乃至渴求胜利的奇迹。 即便只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也紧紧攥住,去争取那希望所昭示的光明未来。 他想赢,想要结束这一切,为此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可惜…我也一样。 大概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幸了。 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再次炸响,心境之中沸腾卷起的黑雾伴随着厮杀的,尖啸的,哭喊的,咒骂的飓风一并升入穹顶,向着螺旋的风暴中心汇聚。 几乎同时,挥舞长刀的雄鹰王开始不自然的昂首,逐渐占据全身的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从四个邪神印记中攀出的黑线,将他的双眼彻底染成了黑色。 微微抽动,一颤一颤的身体,仿佛已经彻底被这些力量所控制——甚至就手中的长刀,也被密布的黑线与手掌化为一体。 洛伦面色微微一变——这家伙…他的精神殿堂被虚空之力侵蚀的速度,已经达到了肉眼可见的层次。 恐怕用不了五分钟,他的心境和精神殿堂就会彻底被虚空之力占据、扭曲、蹂躏摧毁…最后连肉体也被控制,变成“邪神躯壳”般的怪物。 “得到力量,就必须付出代价。”云淡风轻微笑的雄鹰王,眼神中充斥着已经不顾一切的疯狂: “但为了杀死你,我愿意付出这份代价——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后的决断,去死吧,洛伦·都灵——!” 伴随着决然的怒吼,亚速尔长刀劈下。 呼啸的风暴中,降下了紫色的雷霆。 “轰————————!!!!” 惊雷的巨响,在血骸谷的上空回荡。 在惊恐万状的士兵们的簇拥下,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俯瞰着山谷,表情彻底呆滞了。 “这…我不是在做梦吧?这到底……” 一旁沉默不言的道尔顿·坎德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只是表情也微微有些僵硬;只有小个子巫师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些许欣喜的神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狂风呼啸的血骸谷谷底,死死趴在马背上的兰马洛斯冲着对面的路斯恩大声呼喊着: “你不是公爵大人的猎魔人队长吗,这种事情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对吧?!” “我说过不用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死死咬紧牙关的灰瞳少年,同样在激动的难以抑制的颤抖着: “我只知道不论是因为什么,都肯定和洛伦大人不无关系!” “那你这不还是知道吗?!”兰马洛斯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我说两位!”一旁战战兢兢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扯着嘴角:“你们在争吵的内容,是现在的重点吗?!” “那你说重点是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反问道。 “重点……” 嘴角抽搐的瑞格雷尔僵硬的扭过头,顶着呼啸的狂风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刚刚被一道落雷劈成渣滓的几百头腐尸魔。 “重点是不管这东西到底是谁放出来,先保住我们自己别被它劈死了再说!”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又一道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将三人视野中的腐尸魔化作灰烬。 甚至远远不止如此——整个山谷,乃至整个血骸谷都已经彻底被翻滚的螺旋的乌云所笼罩,化作了风暴肆虐的深渊地狱! 一道、两道、一百、一千…数不清的紫色闪电从那滚动的乌云中,犹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的砸落,在魔物大军中“兴风作浪”,肆意的摧残,蹂躏。 冰裂般的尖啸声在山谷中回荡,哪怕成片成片的被雷电炸成碎片,腐尸魔们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那透着深深恐惧的,冰裂般的尖啸声,一遍一遍的在灰瞳少年的耳畔作响,然后很快便被随后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掩盖。 呼———— 又是一道闪电砸落,伴随着兴风作浪的寒风,在山谷中燃起烈火;汹涌的火势很快便随风而起,紧接着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在整个山谷内蔓延开来。 瞪大了眼睛的灰瞳少年却诧异的发现,那些燃起的火焰居然只在腐尸魔当中蔓延;在没有魔物的地方,烈焰很快便会被吹灭,被冰雪融化。 而整个山谷中的魔物们,却陷入了一片火海。 …………………… “怎么会是…这样……” 黯淡的心境中,失魂落魄的雄鹰王低声喃喃。 “铛啷!” 手掌一松,长刀掉落在地。 默然不语的黑发巫师缓缓起身,随手挥散了弥漫在周围稀薄的迷雾。 “为什么,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死死盯着洛伦的雄鹰王艰难的抬起头,被黑线吞噬的身体不住的颤栗: “为什么…你一个区区、区区异乡人,才来到这个世界几年的光景……” “你才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有过多少痛苦至极的挣扎,做过何等艰难的选择,牺牲了多少至亲好友,一次次的付出……” “而我…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我奋力挣扎,几乎一生都在与虚空战斗,为了精灵的生死存亡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代价,乃至用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去豪赌……” “为什么…赢得未来的人…是你,还有那些在圣十字面前卑躬屈膝的帝国人?!” “为什么!我会是你我当中被抛弃的那一个!” “为什么!继承了古老的巨龙王国更多遗产的亚速尔精灵,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这不公平!不公平!” 拼命喘息着,按捺着颤栗身躯的雄鹰王,悲愤欲绝的怒吼。 黑发巫师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 当紫色闪电坠落的那一刻,挡住那道雷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弥漫在心境中的黑雾…在千钧一发之际,为自己拦住了雄鹰王的最后一击。 虽然在那一瞬间洛伦已经做好了闪避的准备,但这却说明了一件事——支持雄鹰王的四个邪神,在最后一刻选择抛弃了他。 洛伦没什么证据,但他隐隐感觉这件事可能和某个金发少年不无关联。 “啊啊啊啊啊——!!!!” 就在气氛陷入死寂的刹那,浑身颤栗的雄鹰王突然开始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 嗯?! 猛然惊醒的黑发巫师抬头望去,抽搐不止的雄鹰王已经跪坐在地,脸孔扭曲的将嚎叫变成了惨叫,仿佛正在有什么力量撕扯着他的皮肉和内脏一样。 等等,皮肉和内脏…… 洛伦隐约察觉到什么,骤缩的瞳孔聚焦在雄鹰王僵硬扭曲的脸孔上;只见那些细密的“黑线”正在不断的收缩;而每当它们收缩一次,就会在雄鹰王的身体上留下一道血痕。 面颊、下颚、鼻尖、脖颈…… 耳廓、嘴唇、口腔、鼻孔、眼珠…… “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哑而充斥着破音的叫喊,用“惨叫”去形容都显得太过苍白——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面前的雄鹰王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血人”! 剧烈颤抖的身体,传出来的哀嚎声越来越沙哑,越来越凄厉;到最后剩下的已经无法分辨声调与嗓音,仿佛就只是胸腔的共鸣而已。 而那些“黑线”依旧在无情的抽动着,剥夺着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虚空之力,重新汇聚到胸膛、脖颈与臂膀上的四个邪神印记之中。 “滋……” 四道印记仿佛是烫红的烙铁般从雄鹰王的身上逐渐消散,只留下那丑陋的疤痕和被揉成一团烂肉的肌肤。 属于邪神的力量,彻彻底底的从雄鹰王的身体中消散的无影无踪,被剥夺的一干二净。 浑身浴血的雄鹰王终于不再颤栗,只是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儿。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黑发巫师,从一旁捡回了被自己脱手扔掉的“曙光”大剑,拄着剑站在他面前,同样一声不吭的静静等待着。 五分钟后,雄鹰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输了……” 低沉的叹息声,感觉不到一丝的怨恨,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松弛。 他缓缓抬起头,平静的目光宛若一汪清泉,再没有一丝的不甘和暴虐,只是那样平和的审视着打败了他的对手。 “恭喜你,洛伦·都灵阁下,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让那四名邪神抛弃了我,又是用什么方式打开第二道阀门,拥有了超越我的力量,但……” “赢,就是赢;这一场对决,您是最后的胜利者;未来和选择的权力,都是属于您的了。” “我,亚速尔精灵之主…愿赌服输!” 长舒一口气的,跪坐在地的雄鹰王弯下了腰。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迎向雄鹰王的目光:“你知道…我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你认输这件事而已。” “您想要的,是拿我当俘虏逼迫亚速尔精灵的大军对您投降…是么?”雄鹰王静静的微笑道:“抱歉,这一点我办不到——无能败北的雄鹰王,在我失败的那一刻便丢掉了属于我的王位,已经不再是他们的统帅了。” “即便您将我挂在城墙上,回答您的也只有武士们的弓箭与长刀;您是无法用‘劝降’这种方式逼迫精灵屈膝的,更何况您的主君,帝国的皇帝也不会允许。” “不杀光最后一个精灵,他也不会甘心的…对吧?” 洛伦默然。 尽管如此,但他到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挑起战争的是你们,率先屠杀的也是你们,肆意侵略的也是你们。 既然如此,帝国凭什么不可以用对等伤害,哪怕是一命抵一命的方式来“报答”你们这帮侵略者? “所以很抱歉,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对您而言,能得到的就只有我的头颅而已。”雄鹰王微微一笑:“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很沉重。” “那四个邪神告诉我了,黑十字塞廖尔虽然被放逐,但远没有到实力受损的程度——您打开了第二道阀门,解放了视野;这样庞大的虚空之力突然诞生,足以为他打开进入这个世界的道路!” “您打败了一个强敌,却因此要去面对更强大的一个…这样值得吗?” 这样值得吗…如果是之前自己被他这么问,洛伦可能会哑口无言,但现在…… “值得。” 看着他“微笑”的表情,黑发巫师冷冷道:“对我来说,不论是你亦或者‘黑十字’塞廖尔都一样,如果你们任何一个赢了,就一定会将我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对我来说,你们没什么区别,都是我‘存在’的敌人而已。” “所以…又有什么不值得呢?” 第二百三十章 阵痛 雷霆渐稀,乌云散去。 寒风呼啸的山谷中,逃得一劫的骑兵们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抬头向周围望去;当他们看到掌旗官手中的火把依旧在燃烧,帝国的战旗依旧在飘扬之后,才纷纷露出了“庆幸”的神情。 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雷霆风暴,在许多骑兵的记忆中却仿佛是度过了整整一辈子;在许多骑士和军官的私人日记中,几乎都用了类似的文笔描写着这一日,血骸谷之战的片段: “……太阳落山之时,我们随拜恩公爵向地狱深渊发起最后的冲锋;我们在地狱中与魔鬼血战,在亡灵的尖啸中战斗,在漫天雷霆与地崩山摧的风暴中,高举帝国的旗帜; 我们挥舞旗枪战斗,用呐喊鼓舞勇气,用牺牲战胜恐惧;我们以一敌百,被沙子一样多,蚂蚁一样密集,洪水般恐惧的魔物们团团包围,再没有退路; 直至公爵战胜魔鬼,用“曙光”大剑撕开地狱的大门,才得以重返人间……” 但是再怎么夸张华丽繁琐的辞藻,也无法形容骑兵们活下来喜极而泣,以及身旁袍泽逐渐冰冷的悲痛,两种情感杂交在一起的复杂心情。 而当悲喜交加的他们抬头望去时,便发现整个山谷中,已经没有腐尸魔的身影了。 数以十万计,足以淹没断界山的魔物大军,就这么消失在了血骸谷之中,不见踪影。 除了遍地的“砂砾”外,什么也没剩下。 “帝国人,集合——!” 挥舞着阵亡掌旗官留下的战旗,白马峰伯爵在山谷中高声呐喊着:“我是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公爵亲自任命的骑兵统帅!” “以公爵的名义,我命令你们立刻就近向你们周围的掌旗官集合,向你能看到的,最近的火把靠拢;所有听到我声音的传令官和司号手,立刻吹响集结号角,集结军队!” “救助你们身边的伤员,搀扶你们的战友——不管他是萨克兰人,波伊人还是拜恩人,不论他们是侍从还是骑士,是士兵还是军官,我都以公爵的名义命令你们,保护你们的战友!” “最后一个命令,也是最重要的——任何发现公爵的骑兵必须立刻汇报,服从他的一切要求,同时将你们的坐骑交给公爵,这是军令!重复一遍,这是军令!” 喘息着的白马峰伯爵朝身后招招手,让传令骑兵们就近散出去。 “你觉这样做,能尽快找到洛伦大人吗?” 一旁的路斯恩扭过头,有些焦急的看向瑞格雷尔:“心境被解除,就说明战斗已经结束了——不论洛伦大人是不是赢了,他现在一定非常危……” “你再怎么着急,他还是一样危险!”瑞格雷尔伯爵抢断道:“冷静些,我们的公爵没那么脆弱;我们的骑士们,也比他们看上去的更加忠诚。” “别忘了,当公爵冲下来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犹豫的,没有一个回头的,这还不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吗?!” 紧咬着下唇的灰瞳少年实在没什么好反驳的,只能将目光投向四周,眺望着一切有可能的地方。 就在此时…… “快来人啊,找到了!” “我们找到了,公爵在这里!” “吹号,快吹号,汇报公爵的位置!” ……嘈杂的话语和混乱的马蹄声让路斯恩猛地扭头望去,远远的能看到一群举着火把和旗帜的骑兵。 “路斯恩,快去找些会医术的猎魔人,给公爵大人…喂,路斯恩!” 根本没听到身后瑞格雷尔呼喊的灰瞳少年,已经抢先一步纵马狂奔而去。 当他推开上前质问他身份的侍从,挥舞着旗枪说要保护公爵安全的骑士,毫不客气的冲过人群之后,便看到一个在旷野中拄剑而立,表情有些怅然若失的身影。 而在那身影之前的,是一个浑身浴血,蜷缩在地的无头尸体;它的背弓着,双手垂在两侧,静静地一动不动。 远远望去,就像是跪倒在拄剑而立的黑发巫师面前,屈膝臣服一般。 但路斯恩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从黑发巫师身后接近上去——他隐隐有种触感,面前的洛伦大人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并不是说身体上的变化,而是现在的他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深处,在对黑发巫师有些畏惧。 那种畏惧…就像是第一次面对阿斯瑞尔,还有“黑十字”塞廖尔时那样。 “路斯恩?” 缓缓回首的黑发巫师眼前一亮,微笑着轻声呼喊道。 “洛伦大人!”灰瞳少年连忙上前,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了面前那浴血的无头尸体上: “这…这就是魔物还有精灵入侵的罪魁祸首…那个…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 洛伦点点头,表示默认。 “既然这样,那不是是这场战争就算结束了?!” 惊喜过望的路斯恩脱口而出,然后才发觉到自己的话简直单纯到极点:“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国王被杀的话,至少接下来亚速尔精灵们的攻势,一定会因此而减缓下来吧?” “至少他们肯定会想赎回雄鹰王的尸体,然后还要推举新的雄鹰王;帝国和拜恩都能趁这个机会休整一段时间,或者对着陷入混乱的亚速尔精灵发动突袭。” “甚至说不定…他们还会因此陷入争夺王位的内战,而无暇顾及入侵了!”灰瞳少年越说越兴奋。 不忍打断他的洛伦,只能是苦涩一笑。 事实上,路斯恩一开始的想法和黑发巫师基本类似——作为亚速尔精灵之主的雄鹰王如果能生擒,那一定是非常好的人质和俘虏;虽然不指望能靠这个让精灵们投降,但至少能令他们陷入短暂的混乱,争取机会。 甚至更进一步,就像路斯恩所说的那样,趁他们陷入争夺王位或者推举新王的时候,休整或者发动一次大规模突袭,彻底摧毁亚速尔精灵的进攻势头,夺回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但在短暂的交流之后,洛伦却发现局面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已经付出一切的亚速尔精灵绝不会接受失败的和平;而付出了惨重代价的帝国,同样不能接受精灵们在侵略之后,还能平安离去。 至少…利用雄鹰王的脑袋为帝国争取优势这一点,是绝对想都不用想了。 当然,还有“黑十字”塞廖尔。 洛伦内心一沉。 阿斯瑞尔警告过洛伦,开启第二道阀门就意味着让“黑十字”塞廖尔得到机会,再一次重返物质世界;换而言之那家伙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归,只是还未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已。 他正蜷缩在某个角落之中,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机会。 至于塞廖尔的目的,洛伦已经大概有些眉目——但不论他想做什么,都必须先得到两个九芒星圣杯,并且摧毁圣十字。 前者一个圣杯在洛伦手里,而且现在他已经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第二个圣杯在哪里的人; 后者则要彻底挖掉圣十字在这个世界上的根基,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帮助或者暗中操纵亚速尔精灵击败帝国,或者至少让精灵与帝国同归于尽。 想要达成两个目标,塞廖尔都将与洛伦发生最直接的正面冲突。 换句话说,接下来的战斗“黑十字”塞廖尔将再也不能假手他人——这一次,他必须既是棋手也是棋子,必要的时候甚至得亲自上阵,再也不能躲在幕后操纵局势了。 这样的结果…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至少,是终于告一段落了。”洛伦有些感慨道。 “是啊,告一段落了——血骸谷一战,断界山要塞暂时不用再担心会受到魔物入侵了。”路斯恩同样深有感触,目光扫视着那遍地如沙子般的腐尸魔碎片。 这里也曾是他开始的地方,是他获得过荣耀的地方,是他…选择抛弃过去,誓死追随洛伦·都灵的地方。 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在帝国光明未来的他,却在洛伦·都灵身上得到了连维尔茨大公也不曾得到过的,魔物入侵战争的胜利;甚至亲手击败了一名邪神使徒,完成了维尔茨家族从未实现过的荣耀。 但不知为何,路斯恩的内心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惆怅。 越是成长,越觉得世界和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就连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似乎也并非是那么十恶不赦,甚至是值得同情,尊重和称赞的。 在和那位“暴虐使徒”战斗的最后一刻,灰瞳少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其实仍有一息尚存;如果真的想,完全是可以拖着自己同归于尽的。 但他没有那么做——在被战斧撕开胸膛后,十分从容的将自己的短剑换给了自己,选择了承认自己的失败,还有自己的胜利。 换成是自己…路斯恩觉得,自己可能并没有那样“认输”的勇气…并不是仅仅是责任和荣誉,更多的恐怕还是活下去的欲望,在支配着自己的身体。 “就连你,也是一个十分勇敢,值得敬佩的家伙呢。” 低头注视着雄鹰王的无头尸体,灰瞳少年自言自语的低声道。 话音落下的同时,隐隐察觉到什么的路斯恩扭头望去,便看到黑发巫师正有些戏谑的打量着他。 “啊…洛、洛伦大人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雄鹰王这个可恶的精灵他……” “不,你说的没错。” 无力的抬起右手,轻笑着的洛伦打断了路斯恩那慌慌张张的辩解:“不论是决定发动全面入侵,亦或者孤身前往冰川荒原,和邪神达成契约…雄鹰王,的确是一个很有勇气的家伙。” “当然,他同样残忍,无情,手上沾满了鲜血,害死了我们不少认识的人和朋友,其中就包括哈林梵·阿沙迈大师,但是呢……” “这些并不妨碍我们尊重自己的敌人,就像尊重对手的同时,并不妨碍我们反抗和复仇,斥责他们的暴虐一样——因为如果连像怪物一样的敌人都能坦诚的面对失败,都能做到尊重对手,承认自己的暴虐,以及不得已而为之的残忍……” “那么不能做到这一切,还疯狂贬低敌人,将他们说的好像除了暴虐与残忍之外一无是处的我们…岂不是连怪物都不如了吗?” 说着,洛伦忍不住耸耸肩。 若有所思的路斯恩,表情苦恼的低下了头。 正当此时,周围不停的传来军号和命令的呼喊声;将骑兵们集结起来的军官们,开始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朝洛伦的方向集结。 “公爵,您的骑兵们已经集结完毕!” 沉声怒喝着的瑞格雷尔和兰马洛斯伯爵,在黑发巫师面前毕恭毕敬的翻身下马:“高地上的士兵们传来信号,向您请示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儿? 微微一愣的黑发巫师,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既然我们已经站在世界北方的尽头,那么能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一个。”骤然提高嗓音的洛伦环视着周围一张张兴奋至极的面庞: “全员准备,后队改前队,向断界山要塞方向开拔!” “帝国人,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激荡山谷的呐喊声,直入九霄。 呼喊的浪潮声中,黑发巫师却逐渐冷静下来,耳畔的声响变得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远处的山坡上,破晓的太阳将刺眼的阳光倾洒在白雪上,泛着闪闪的银光;远远的能看到两个巨大的“黑影”张开双翼,从南面的方向朝血骸谷而来。 不用多想,洛伦已经猜到是谁了。 嘴角无力的扬起,说不出的疲惫袭入身体;洛伦只感觉意识越来越昏沉,眼皮越来越沉重,身体仿佛坠入云中,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重量。 “洛伦大人——?!” “公爵?!” “公爵大人!”…… 耳畔传来乱糟糟的惊呼声,但洛伦已经不在意了,身体一松,向后一仰,昏昏欲睡的他已经沉入梦乡。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一成不变的家伙 “咔嚓!” 耳畔传来声脆响,猛地一激灵的黑发巫师突然醒来。 刺眼的光线映入视线,逐渐变得柔和;四周的环境与触感也纷纷通过身体将信息传递到自己的意识当中。 这里是…浮空城…我的房间…我…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断断续续的讯息汇聚成一整段内容,一边摇头晃脑清醒意识一边坐起身的洛伦,将模糊的视线聚焦在自己床边的一个人影上。 “……布兰登?” 坐在床边的红发少年,火红的眸子十分呆滞的看着突然醒来的黑发巫师,手里还攥着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 “洛、洛伦?!你终于醒啦!” 连半秒钟都没用,皇子殿下换脸似的露出了激动的神情:“这可真是圣十字保佑——艾因告诉我你今天就能醒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呢!” “但我还是来了——瞧,苹果,给你削好了!” 看着他献媚似的递上来的苹果,黑发巫师连翻白眼的欲望都没有了。 “咔嗤!” 随手接过苹果,用力咬了一口的洛伦瞥了眼皇子殿下那松口气又有点儿心疼的表情,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不论如何,当自己孤身一人在血骸谷与雄鹰王作战的时候,也只有他能想到前来支援自己——虽然晚了整整一天根本没帮上半点忙,而且还是和巨龙米拉西斯一起来的。 但至少他来了。 没人那么要求,没人逼迫,更没有任何暗示…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在得到求援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否则即便是巨龙,也不可能这么“巧”的撞上。 巨龙王城,大绿海,埃博登……虽然自己和布兰登之间一直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每一次这家伙都能义无反顾,遵守约定赶来救自己。 哪怕每一次,他都是“迟到的王子殿下”…… “怎么样?呃,我是说我当然知道一个苹果当做道歉的礼物肯定还不够,但你这个混蛋好像也已经不缺什么了。”布兰登怔怔的看着洛伦,表情中满是真诚: “所以…宽宏大量的拜恩公爵,一定能原谅他的朋友稍微迟到了点儿,结果没赶上和他并肩作战这件事的对吧?” “迟到了点?” 把玩着手里的苹果,翘着嘴角的洛伦笑容玩味。 “呃…应该也没有晚很多吧,我知道我肯定晚了,但绝对是在最后一刻……” “你来的时候,雄鹰王的尸体都凉透了。” “也许亚速尔精灵的体质和人类不一样,凉的更快一些?”布兰登的微笑无比天真单纯:“我可能错过了最后一幕,但绝对还有成千上万的敌人没有被……” “成千上万的敌人…在雄鹰王被干掉之前就被干掉了。” “当然,我说的肯定不是那些还在反抗的敌人!我是说…在骄傲的帝国骑士们铁骑下被蹂躏,践踏的那些无耻逃兵们,我肯定记得当时在天上的时候看到了你们最后冲锋前的……” 布兰登的微笑越来越勉强。 “最后的冲锋是在傍晚,你来的时候是凌晨。” “行了,直说吧,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肩膀一耸,布兰登歪着脑袋一副“随你怎样”的表情。 “……”洛伦·都灵。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架子…当然也就没什么脸皮。 “反正除了肉偿之类的…我能补偿你的东西,你基本上都不需要,所以……”布兰登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灿烂笑容的嘴角一直咧到耳朵根: “还是开始聊聊正事吧…按照惯例,我先开始。” 嘴角不停抽搐的黑发巫师,倒是没有反驳;毕竟对方肯坐在这儿一直等自己醒过来,就肯定不是“无事献殷勤”。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血骸谷之战的经过?” “那个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听你的人讲了八百遍了——八百遍,八百个不同的版本,但我亲爱的巫师顾问兼拜恩公爵大人,在每一个版本里都是以一敌百的救世主呢!” 调侃似的一笑,布兰登的表情逐渐凝重:“我要知道细节。” “比如……” “比如……”火红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与黑曜石瞳孔对视着:“雄鹰王…真的死了吗?” 皇子殿下的神情却是不同以往的认真。 “你瞧,我是个德萨利昂,而且是个直系德萨利昂——很多对别人而言是秘密的情报,对我只是费些功夫就能看到的‘幕后花边’而已。” “我知道大部分情况下,想杀死一个邪神使徒远比看上去的困难;因为它们与各自邪神间紧密的联系,即便被干掉也往往能在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几年后再度复活。” 布兰登叹了口气:“如果只是那些普通人变成的使徒倒也罢了,但这家伙是雄鹰王;若让他有了不死之身,那将会变成一个非常可怕的麻烦。” 黑发巫师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 这还布兰登第一次不全是为了自己,而是站在“帝国”的高度上考虑问题呢。 不过…… “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雄鹰王已经死了,而且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洛伦十分认真的沉声道:“曾经帮助过他的邪神们已经彻底抛弃了他,身上夺走了邪神印记;他本人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也已经被我亲手抹杀。” “即便复活,那最多只是一个被虚空之力操纵,披着雄鹰王无头尸体的躯壳而已。” 皇子殿下怔怔的点头,表情像松了口气。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再次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容,布兰登对着洛伦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黑公爵的后代,我就知道相信你一定是没错的!” 微笑的洛伦,眼角稍稍一动。 一般来说即便得到了保证,也肯定想知道一些细节上的内容;或者至少是询问如何做的,有没有什么隐患或者代价,会不会有万一的突发状况。 但布兰登都没有问。 他不仅不问,甚至都不想让自己说出口;这已经不是出于纯粹的信任了。 我知道你有一些可能不太愿意说的秘密,没关系,因为我也有;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互相保留一些,不去过多的干涉彼此吧。 这是彼此尊重的“默契”。 “现在轮到你了,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布兰登耸耸肩:“虽然不用说,我就知道你会问什么了。” ……那你还废什么话? 心里忍不住吐槽,洛伦还是表情和善的将苹果放在一旁,后背向后一靠,示意请对方开始。 “首先一个,我得到的求援情报并不是从你这里,而是来自断界山要塞——在你抵达血骸谷后不久,断界山要塞就遭到了亚速尔精灵不顾一切的围攻。” “战斗进行的非常激烈;按照康诺德送回来的信笺内容,他和萨莉卡都曾不止一次尝试突围,向在血骸谷的你求援,但最后都失败了…不过这个你应该猜到了。” 洛伦点点头,在断界山的援军始终没有抵达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可能是这样的情况。 四万精灵大军攻破断界山要塞,释放数以十万计的魔物涌入东萨克兰…哪怕光是造成的破坏和屠杀,就足以摧毁帝国的根基! 因为这帮腐尸魔可不是军队,它们除了命令可没有任何“秩序”可言;在冰川荒原的时候还能想办法集中歼灭,可一旦分散到东萨克兰平原上,就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阻止它们了! “而接下来的,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内容……”收敛笑容,布兰登压低嗓音沉声道:“还记得那个盘踞在埃博登的亚速尔精灵,也就是那位和你打了整整一个月的罗德里亚·亚速尔王子吗?” “记得,他怎么了?” “他攻破了宝石河沿埃博登一系的防线,数万大军沿河南下,兵锋直指帝都戈洛汶!”布兰登加重了语气:“因为事先根本没预料到防线会这么快就被攻破,眼下的帝都连守备的兵力都凑不出来!” “然后…呵,就和约定好的一样,洛泰尔一线的亚速尔大军也开始向深林堡发动猛攻;原本兵力还算充裕的鲁文大公疲于应付,甚至到了捉襟见肘的状态;” “因为亚速尔精灵们驱赶着食人魔从森林中袭击他的后线,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全部都去围剿食人魔了!”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三万精灵的先锋军已经抵达西萨克兰,在那里四处烧杀抢掠,搜集足够他们消耗的物资。”说到这儿,布兰登还忍不住冷笑一声: “这可把帝都的那帮贵族老爷们给吓了个半死,他们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战争居然能够离他们那么近!” 皇子殿下微微一顿,看着黑发巫师那面不改色的表情:“别这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其实我一开始是打算扔下你和敬爱的康诺德皇兄,去当守护帝都的英雄来着,不过我最后还是来北边了不是嘛!” “呃…怎么说呢,原因有很多啦,但你会最关心的一个应该…是那位赤血堡女伯爵。” “赤血堡女伯爵?” 这和夏洛特有什么关系? 布兰登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难言之隐”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洛伦仿佛还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害怕的神色。 当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没错,她派人写信送到我军营里,告诉我拜恩会立刻出兵救援帝都戈洛汶,告诉我不用担心了。”布兰登的表情瞬间恢复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呃…不光是这样,她还写信邀请阿尔勒大公和她一起发兵,组成阿尔勒—拜恩联军救援;这样最后的总兵力将达到十五万;即便不能消灭精灵们,至少守城是不用再担心了。”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的确…夏洛特的做的决定非常明智;被自己抽调了大部分机动兵力的拜恩赶不及救援断界山要塞,所以将救援任务交给距离上更近的布兰登,而集结了多数兵力的拜恩,则去驰援“不那么紧急”的帝都戈洛汶。 为了给自己出兵找个名义,还拉上了阿尔勒大公一起;这样即便是帝都贵族,也不敢同时挑衅和反抗南方的两大公国。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我记得你和夏洛特的关系不是非常不好吗,为什么这次你居然会听她的?”洛伦有些莫名其妙:“该不会是她威胁你了吧?” 房间内昏暗的烛光下,布兰登的表情渐渐僵硬。 “咳咳…这件事暂且不谈,反正你早晚会知道的。”勉强一笑,皇子殿下的眼神越来越慌:“总而言之你先好好养伤吧,我们正在前往断界山要塞,我的军队已经赶去救援了;等我们到的时候可说不定康诺德皇兄还会主动来迎接我们……”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三下敲门声。 被打断的布兰登和洛伦“默契”的同时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门走进。 是守夜人爱德华。 “殿下,有游骑兵从要塞那边赶回来了。”瞥了眼坐在床上刚刚起身的黑发巫师,脸孔僵硬的爱德华背着手沉声道: “麻烦您稍微耽误些时间,有些事情在下需要立刻向您进行汇报。” “汇报,既然是断界山要塞的情报你在这里说不也是一样,反正…呃,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一脸无奈的布兰登只好起身,一副“这不是我的意思”表情瞥了眼洛伦,然后便拍了拍爱德华的肩膀和他一并离开了房间。 孤零零躺在床上洛伦,一个人耸了耸肩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爱德华真是一天比一天像鲁特·因菲尼特了。 而布兰登也在逐渐变得像他曾经最厌恶的“敬爱兄长模样”,驾驭军队联络盟友,手腕一天比一天熟练;他现在甚至敢将自己的军队扔给别人,这就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统御的手段有多自信。 艾茵一天比一天自信,艾萨克则开始有了“人情味儿”,道尔顿·坎德导师也不再那么冷漠,夏洛特偶尔也会露出脸红的小女生模样。 于是在自己的身边唯一从头到尾没变过的家伙,就只剩下一个。 面无表情的洛伦将视线平移到床边,某个白金色的脑袋映入他的眼帘。 阿斯瑞尔。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每一次,当亲爱的洛伦的朋友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关心他的时候,都仿佛有一个听不见的声音在默默告诉可怜的阿斯瑞尔……” 一身午夜蓝睡袍的金发少年趴在黑发巫师的床铺上,用臂肘支撑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目光瞪得圆圆的,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你,不是唯一的。” “……下去。”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 “没错,其实可怜的阿斯瑞尔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但谁让亲爱的洛伦是人家唯一的朋友呢;即便被冷言冷语,也只能微笑面对。”少年的表情更委屈了,哀怨的眉宇仿佛在叹春悲秋: “奉献不求回报,即便不被接受也要一直专注下去,绝不背叛…这就是友情啊。” 一声不吭的洛伦抬起右脚,对准了阿斯瑞尔的面门。 “当然,即便是朋友之间一定的安全距离也是要有的——毕竟即便是爱人之间,也是存在所谓‘彼此的小秘密’这样的自由空间呢。” 一个眨眼的功夫,从洛伦床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金发少年已经坐在了床铺旁的靠背椅上,墨蓝色的睡袍变成了红黑色的小礼服,连一头金发也被打理好,在后面梳了一个小马尾: “这样的距离不仅不会让彼此疏远,还会因此增加一定神秘感而互相吸引,令感情更加持久…嗯,没错,就是这样。” 洛伦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嗯,看来亲爱的洛伦心情不错——在度过了这么充实而有意义的一天一夜之后还能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柔和的弧度在金发少年的嘴角勾起,目光温柔:“我知道现在洛伦你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但也肯定多了更多的疑问,所以…想问什么的话,尽管问吧。” 尽管问? 该知道的自己基本上都已经猜到了——得到了四个邪神力量的雄鹰王在最后一刻失去力量,不论如何肯定和阿斯瑞尔脱离不了干系。 至于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个其实无所谓,唯一能威胁到自己的“傀儡”已经被他们主动抛弃,四名邪神使徒无一例外,全部倒在了自己手中;即便想再来一次魔物入侵,也要等到几十年之后了。 硬要说有什么令自己不安的地方,那也只有…… “第二道阀门。” 阿斯瑞尔优雅一笑。 “经过可怜的阿斯瑞尔不懈努力,终于说服了那些家伙们不再干涉或者与我们为敌;所以眼下对亲爱的洛伦最为关键的事情,就是一切有关第二道阀门的事情。” “在很久之前的埃博登时,人家就曾经提出过可以帮助洛伦掌握这种力量,只不过被狠心的洛伦拒绝了,现在嘛……” “说服?”黑发巫师反问一句。 “别在意这些细节,亲爱的洛伦,偶尔的不拘小节能让你看起来更有风度一些。”阿斯瑞尔的声音纯真而又甜美,好比醇酒: “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不会再成为洛伦的敌人了——对于那种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们;作为胜利者的我们不妨宽宏大量一些。” ……还真是够宽宏大量的。 洛伦隐隐有种触感,阿斯瑞尔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简单,那些情绪…厌恶、痛恨、咬牙切齿的痛恨的…… “情绪。”面不改色的阿斯瑞尔轻轻点头,打断道: “就是这么回事——开启第二道阀门之后,你就不再通过对身体变化的观察,而是虚空反应得到的‘讯息’,来判断对方的情绪。” “亲爱的洛伦,还记不得记得我曾经说过,开启第二道阀门带来的是‘智慧’的提升,让思维能够匹配力量,获得全新的“视野”,理解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同时将发现窥视自己的‘眼睛’……” “当将不再被混沌与感性所遮蔽,在‘看’到虚空存在的同时,你在虚空的面前同样暴露无遗。” “你将不再只是挥舞着无穷力量的野兽,而是超越其上,拥有更高一层‘智慧’的存在。” “你的语言、意志、乃至思维碰撞的电光,将被赋予切实的意义。” 阿斯瑞尔眨眨眼睛:“嗯,那其实是一种比较错误的比喻,因为当时的洛伦根本无法理解…不过现在亲爱的洛伦,应该能明白人家的意思了。” 黑发巫师微微一怔,随即有了新的疑问: “你是说在开启第二道阀门后,我和虚空的联系会更加紧密,所以才会有‘被窥视’的触感?” “没错,就像当你露出表情时便会被周围的人看到;你的虚空反应就是你所传达出的‘讯息’;它们犹如柴火的烟尘,热水的水汽般散播在外,被周围一切独立意识所察觉,当然也就会有被‘窥视’的触感。” 阿斯瑞尔继续道:“当然,这样的比喻其实也存在偏差,但并不妨碍这么去理解。” “至于和虚空的关系更加紧密…不,亲爱的洛伦,那是一种对你而言绝对不能有的错觉!” 金发少年的话语突然变得有些严厉了。 弥漫在室内的虚空反应,似乎也在传递着他渐渐有些严肃的心情。 “鸟儿翱翔长空,便以为自己也能化作长风;武士挥舞长刀,以至于将长刀当做自己的一部分,甚至更进一步…达到所谓‘人刀合一’,或者‘刀心一体’的境界。”阿斯瑞尔的情绪中透露出几分不屑: “但那只是错觉,自欺的谎言罢了。” “不论再怎么变幻,鸟儿不会化作长风;而所谓‘人刀合一’的狂徒,也只是一个擅长杀人的疯子而已。” “我们是什么?拥有自我的我们不是杀人的武器,不是冰冷的钢铁,不是地水火风,更不可能与虚空‘更加的紧密’!” 金发少年从靠背椅上站起,弯下腰身,精致的面孔缓缓的,一点一点靠近洛伦:“我们是拥有自我思考的独立意识;情绪、讯息这些都只是外界的存在,并非我们本身。” “亲爱的洛伦,切记这一点。”越靠越近的阿斯瑞尔与黑发巫师四目相对,几乎要靠上他的鼻尖:“对你而言,虚空最多只是和物质世界没什么区别的存在罢了。”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真的吗?”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异样的光泽,舌尖轻轻抹过毫无血色的唇角。 “真的。” “是这样啊…可阿斯瑞尔有些怀疑呢,也许应该更加认真的检查一下……” “咔嚓!” 轻巧的袖剑从洛伦右腕下弹出,剑尖顶住了金发少年苍白柔嫩的脖颈。 沉默了一瞬,微笑的金发少年十分自然的直起腰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面无表情的洛伦,也默默的收起了右手的袖剑,藏在被子下。 “不过现在对洛伦来说最麻烦的,应该并不是情绪和如何理解虚空反应这种旁枝末节……” 微微一笑,背起双手的阿斯瑞尔继续道:“最重要的,是现在亲爱的洛伦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运用’虚空之力,以至于要反过来拼命遏制自己的力量…对吧?”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 “开启第二道阀门,拥有和过去全然不同的视野…不仅仅意味着那些普通的虚空之力无法对洛伦造成伤害,同样,过去使用虚空之力的方式对你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现在亲爱的洛伦…就像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却不知道自己力量即现在何处的顽童;哪怕稍稍使用一丁点儿的力量,都有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后果;杀死敌人的同时,可能连自己的身体和存在也会被一起干掉,所以……” “亲爱的洛伦,你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限制自己的力量,不再使用虚空之力;同时,在某个‘很有经验’的朋友教导下,逐渐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阿斯瑞尔笑的越来越灿烂: “同时,你还需要一个绝对能保护你的人,来让你避免一切有可能的意外。” “绝对能保护我的人?”洛伦反问一句。 “没错,本来可怜的阿斯瑞尔觉得这个任务简直舍我其谁——不过考虑到那具吸血鬼身体已经被塞廖尔彻底毁掉了,只能放弃。” “至于某位冒牌货小姐…她的吸血鬼之躯倒是还保存的挺完整,但那种程度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拿来应付大多数战斗,最多当个肉盾;洛伦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全天候战斗的护卫,而非只是一面盾牌。” 金发少年耸耸肩膀:“所以…阿斯瑞尔只能交给一个自己能够绝对信任的伙伴。” 绝对信任的伙伴? 愣了一秒钟,猛然察觉到什么的洛伦脱口而出:“路斯恩?!” “没错,正是我们共同的好朋友路斯恩——若论合适,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阿斯瑞尔笑的更灿烂了: “在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之后,亲爱的路斯恩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接受了这个任务;为此他已经彻底接受了阿斯瑞尔的邪神印记,正式成为了一名使徒。” “他需要力量,洛伦,我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不会接受但这是事实——路斯恩,痛恨没有力量的自己,他需要尽快拥有更多更强大的力量,来跟上你的步伐而不是被你扔下。” “所以他学习精灵们的武士之道,掌握猎魔人的技巧,接受来自阿斯瑞尔的印记;而相对的,可怜的阿斯瑞尔也需要有更多的人‘意识’到,并且‘承认’我的存在。” “这样说不定有朝一日,可怜的阿斯瑞尔能够恢复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凭借’,而不只是幽魂一般的存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毕竟可怜的阿斯瑞尔也只个邪神罢了,并不是什么魔鬼嘛!” ………………………… “行了,这里除了我们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了,可以告诉我了吧?” 浮空城高塔顶端,站在墙垛旁向下方冰原眺望的布兰登,有些没好气的朝身后冷冷道:“说吧,断界山要塞究竟发生什么了,又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分抱歉,殿下。”虽然这么说,但守夜人爱德华的脸上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依旧僵硬而且冷漠: “但关于断界山要塞的情报,在下认为您实在不应该和拜恩公爵同时得到消息——至少,也应该在确切了解事情原委之后冷静下来,再与他商讨后续事宜。” 话音落下,布兰登有些愕然的看向身后毕恭毕敬的爱德华爱德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的说辞啊,我记得你和洛伦不也是朋友吗?”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和印象都十分深刻——只是个很善于主导局面的人,哪怕有时候并非出于本意,也会让事情朝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 爱德华只是冷冷道:“在下以为,以后类似的事情都应当由在下先行向殿下汇报,然后才能让拜恩公爵参与讨论,而不是反过来。” 寒风呼啸的高塔,安静了片刻。 布兰登目不转睛的望着身后的守夜人,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玩味了。 “知道吗,你刚刚的表情和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鲁特·因菲尼特。” 爱德华面不改色:“那是在下的荣幸。” “的确是,因为现在我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家伙在身边没什么不好…只要他忠于的人是我,是德萨利昂家族就够了。”布兰登微微颔首: “现在告诉我,断界山要塞究竟发生了什么?” “送信来的守夜人说,我们的军队迟到了半天——当他们抵达的时候,断界山要塞之战已经彻底结束。” “结束了?!”布兰登骤然一惊:“喂,你别是要告诉我说输的人是我们……” “输的一方,是亚速尔精灵…四万亚速尔精灵的军队,全军覆没,除极少数外,无一生还。”爱德华冷冷道:“至于断界山要塞……” 他顿了一下,就像是也有些意外似的,带着不敢相信的口吻低声道: “可能…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断界山要塞’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城门,破 断界山要塞,深夜。 伴随着一场从潜伏演变成乱战的突袭,盘踞断界山要塞外的数万精灵大军不仅没有任何收手的想法,反而将错就错,倾巢出动。 “冲啊!爬上城墙,攻下高塔,将断界山要塞变成雄鹰王陛下的领土——为了亚速尔生死存亡之大义,前进——!” “前进——————!!!!” 雷霆般的呐喊声,将战争演变成了一场狂欢。 没有铁骑轰鸣的骠骑兵冲锋,没有流星般从天而降的火雨,所有的土墙都被弩箭与石砲变成残垣,所有的沟壑都被尸体填满…… 断界山城墙之外的冰川荒原上,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精灵们进攻的步伐! 唯一限制它们的,只剩下断界山要塞的城墙。 一路远征至此的亚速尔精灵们当然不可能携带任何攻城武器,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毅力十足的精灵武士们甚至可以徒手爬上覆满寒冰的墙壁;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们就在命令声中,像蚂蚁般攀上断界山要塞最外围的墙壁。 此时的断界山守军,早已在女精灵武士亚莉珊德拉的突袭下乱成一团,所有的高塔哨兵全部死在了亚速尔长刀下,结果直至第一批精灵武士攀上城墙,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在一片混乱中组织防御。 但很可惜,已经太迟了。 攀上城墙的那一刹那,口中咬着长刀的精灵武士们便犹如狂风般突入墙垛,根本不给守军任何组织防御的时间。 一刻钟后,伴随着一面铁王冠旗帜倒下,断界山要塞最外围防线宣告陷落! 面对着亚速尔精灵们近乎舍生忘死一般的进攻,勉强维持住士气不崩溃的帝国守军纷纷像各个垛口和甬道撤退,在狭窄的通道中组织临时掩护的防线,层层阻击敌人的进攻。 能够做到这一点,也是因为断界山要塞的特殊设计——这个世界上可能也只有这么一座要塞,在建造之初就预料到有可能会被攻陷,所以每一段城墙和甬道之间,都是可以用落下的铁栅栏或者石墙封死的。 正因如此,在判断出敌人已经打算不顾一切强攻之后,要塞副司令德雷西斯立刻下达了放弃外围护墙的命令;每一个撤离防御阵地的百人队在离开时,都必须封死所在甬道。 倚靠着断断续续的撤退和不断放弃阵地,层层阻击,断界山守军总算是遏制住了亚速尔精灵的进攻势头,将敌人的攻击范围控制在了外围城墙之内,再不能向内渗入。 而占据了外围护墙的亚速尔精灵立刻发现,他们所控制的所有防御工事与设施全部都是单向的,根本无法用来向要塞内部继续进攻。 但付出的代价同样沉重——至少半数百人队因为来不及撤退,被废弃的甬道挡在了外围城墙之内;或是在放下闸门时与进攻的亚速尔精灵一起被困死在甬道中,亦或是根本来不及放下闸门,便被精灵们突破了防线。 “圣十字的信徒们,鼓起你们的勇气!” 断界山要塞城墙防线前,高举大剑的誓言骑士们站在盾墙之前,充当起了掌旗官和战前指挥官的角色。 “不信神的恶徒已经向你们扑来,圣十字国度的大门已经向你们打开——今夜并肩作战的勇士们,你们将不用畏惧任何东西,因为你们是在为帝国而战,更是为信仰而战!” “畏缩不前者,必下地狱;力竭战死者,升入天国!” “以圣十字的名义,我等坚守于此,与魔鬼血战致死!” “以圣十字的名义——————!!!!”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让断界山守军的眼神纷纷重新变得坚定了许多。 虽然誓言骑士们多数并不是什么优秀的军官,但作为圣十字教会“持剑传教者”,他们那不惧死亡,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的身影却能极大的激励战士们的士气,用信仰的旗帜号召所有人坚持战斗。 与狂热的断界山守军相比,冲上城墙的亚速尔精灵们则显得要“冷漠”许多。 死死盯着对面盔甲崭新的誓言骑士,浑身是伤的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低声喘息着,滚烫的喉咙里混杂着泪水、汗水和血水交杂的气息,随着呼出的热气一进一出。 满是破损的长刀随举起的右臂横在身侧,粘稠的血浆从刀刃中央不断滴落;落在青石板上,化作凝固的“血冰”。 “杀——!” 伴随着双方声嘶力竭的咆哮,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们视死如归的冲向高举战旗的誓言骑士,组成盾墙的军团士兵们发起进攻。 没有队形,更没有指挥官的怒喝,但这些过分“沉默”的精灵武士们却犹如湍急的“刀锋洪流”般,在“黑色城墙”前划开鲜艳的颜色。 “噗!” 冰冷的长刀穿过盾牌间的缝隙,贯穿了士兵的咽喉,利刃一挥,头颅飞起;但还没等到那名兴奋的精灵武士破开盾墙,两侧的战戟便已经一前一后向他袭来。 厮杀的中线上多了两具无头的尸体,被后排的盾墙硬生生挤出了守军的防线。 下一秒,两句尸体便被彼此厮杀的脚步与喷洒而出的鲜血掩盖;盾牌与身体碰撞,长刀与战戟交击之声交织成片。 狂热的军团士兵们死死顶着盾墙,手中战戟不断的劈落与突刺;几乎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盾牌顶在前一个人的后背上,用整条战线来分担冲锋的压力。 一声不吭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则更像沉默的狼群般,不顾一切的用各种方法撕扯着军团士兵们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盾墙,一次次用血肉之躯尝试着进行突破。 城墙与甬道间狭窄的地形,对彼此都是有利有弊;断界山守军固然可以用极少的兵力封锁某个战线,但同时也意味着一旦被击溃,整个战线都将立刻变得千疮百孔; 而被战场限制了机动能力和辗转空间的精灵武士们,也同样可以借助彼此的配合完成突破;因为地形窄小,敌人又是用大盾组成的盾墙,会受到攻击的范围同样非常局限。 普通的亚速尔长刀固然无法撕开铁甲,但却能劈碎盾牌,在盾墙上撕开无法合拢的缺口,让黑色城墙不再安全。 但无论如何,借助地形和队列优势,军团士兵们总算是减缓了精灵们的进攻速度,将战场局限在了外围城墙与第二道护墙的连接处。 残酷的厮杀剧幕,也就在这连接处上演着。 不顾生死的精灵武士们一次次的在狭窄的地形中挥刀冲锋,又一次次被盾墙挡住攻势,留下单薄的尸体;而看似坚固的盾墙也接连不断的被撕开缺口,在付出了相当程度的伤亡后才勉强封死空位。 而在这场舍生忘死中,顶不住惨重伤亡的断界山守军们不得不收缩阵线,在留下一地的尸体后向更深处狭窄的阵线后退,保证队列不会溃散。 看到战机的精灵武士们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踏过遍地的尸骸,向着后退的断界山守军继续发动进攻。 但就在此时,组成盾牌的军团士兵们突然集体蹲下,将盾牌斜靠在肩上;暴露出了后排举起重弩,填装瞄准的弓弩手们。 “十五步,射击——!” 呼啸的黑影与破空声袭向没有任何掩护的精灵武士们,顿时冲锋的队伍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 “十步,射击——!” 单膝跪倒的弓弩手们纷纷扔下重弩,捡起了盾牌和重剑;站在盾墙最后的波伊骠骑兵们纷纷举起短弓,对着毫无退却之意的精灵武士们疯狂射击。 看不清的黑影在狭窄的通道中急速穿梭——骠骑兵们的短弓威力要比重弩小很多,甚至都很难像弩箭那样贯穿敌人的身体;但锋利的狼牙箭却能撕开伤口,甚至扎进皮肉内难以拔出,给敌人不断的放血。 倒下的武士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个退的,更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他们沉默着继续进攻,仿佛多吼叫一声都是浪费杀人的力气。 五步…… “波伊人,为了萨莉卡大公,撕了他们——!” 伴随着嗜血的狂吼,扔下短弓的骠骑兵们高举着马刀,组成骑兵冲锋的“楔形阵”,迎着正面冲来的精灵武士们正面扑了上去。 血光喷溅! 和擅长阵线作战的军团士兵们不一样,波伊的勇士们和精灵武士一样擅长单打独斗和混乱的群战,懂得如何用灵活的步伐与速度保护自己; 而他们手中的马刀与短斧、匕首,也都是与亚速尔长刀一样优秀的近战武器;至少对血肉之躯的精灵和人类而言,砍到身上的二者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圣十字的信徒们,冲锋——!” 几乎就在波伊骠骑兵们完成冲锋之后,保持着队列的军团士兵们同时小跑着,冲进了战场;用笔直长刺的战戟和盾墙掩护着陷入混战中的骠骑兵们。 这样一番配合默契的“步骑协同”,总算是在击退了精灵武士们冲锋势头后,又稍稍夺回了些许反击的余地,将战场始终限制在原地,令精灵们不得寸进。 “铛——!” 火光迸溅的刹那,残破不堪的长刀与骑士重剑猛烈相撞。 “以圣十字的名义,不信神的恶徒啊,下地狱去吧!” 挥舞大剑的誓言骑士,对着精灵女武士怒目相向,紧握剑柄的双手不断加重力量:“我祈祷圣十字,能够给你们最为公正的审判!” 双臂颤抖的亚莉珊德拉咬紧下唇,手中长刀横起;几乎在大剑劈落的同时,一枝看不见的箭矢已经飞向誓言骑士的胸膛。 武士之道,游击箭! “噗!” 下一秒,鲜血之花在誓言骑士的胸膛绽放;魁梧的身躯猛然一颤,单膝跪倒,还未劈落的大剑也随之垂直落地。 就是现在,去死吧! “铛——!” 猛然扬起的护臂拦住了斩向头颅的刀刃,锋利的刀刃甚至撕开了甲胄,深入皮肉卡在了臂骨上。 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夺走了精灵女武士的刀刃! “圣十字教义的守护者,身为捍卫之盾的我们…是不会轻易因为血肉之躯的伤痛而倒下的!” 浴血的誓言骑士缓缓起身,低头俯视着面色铁青的精灵女武士:“在将你们这些不信神的恶徒放逐地狱之前,我…绝不会拥抱死亡。” “即便千刀万剐,血水洗身,也会继续战斗下去!就算坠入地狱,也会重新起身,继续屹立下去!” 失去武器的亚莉珊德拉看着被夺走的长刀,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而就在这时…… “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从外围护墙的方向而来,城墙上所有站着的人皆为之一颤! 紧接着,表情各异的精灵与断界山守军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那轰鸣声传来的方向。 这声音,难道是城门那边已经被…… …………………… “拿下了——!” 站在无数三角旗簇拥下的精灵武士,兴奋至极的看着自己面前被打开的断界山要塞大门,嘴角疯狂的上扬。 五天…不,应当是十天! 从第一次与断界山要塞守军血战,不顾一切的血战至今…整整五天…终于…… 它是我们的了! 寒风在旷野中呼啸,卷起“呜呜”的声响,令精灵武士忍不住回首看向自己的副官:“刚刚的声音,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护卫毕恭毕敬的答道:“是风的声音。” “不,那是胜利的号角!”精灵武士表情兴奋的抢断道:“是断界山要塞的悲号,是这片荒凉的冰原在告诉我们,是时候夺下这座要塞了!” 护卫立刻点头称是。 “传令全军,所有人不分前后队,不分身份高低贵贱,所有人立刻向断界山要塞发动突袭,展开全面进攻,所有敌人,一律杀无赦!” “对于逃散之敌,不要追击;对于要塞内的仓库和物资,不要抢掠;对于还在反抗的敌人,统统歼灭——就算逃跑的是帝国的皇帝也不要追杀,让他像条落水狗那样,疲于亡命奔逃吧!” “今夜,夺城——!” 第二百三十四章 皇帝在此! “不,绝不可能!” 几乎没等到德雷西斯把话说完,康诺德便已经断然拒绝:“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绝不可能这么做——龙王家族德雷西斯,没有逃兵,更没有当逃兵的皇帝!” “陛下——!!!!” 心急如焚的德雷西斯,几乎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事实上当听到外围护墙沦陷,城门被攻破的时候,德雷西斯依旧很冷静——因为断界山的特殊构造,即便被攻破了城门也不等于攻陷要塞;何况那些狭窄的地形,只能两人并排通过的甬道,足以挡住亚速尔精灵的兵锋。 就算敌人有四万大军又能如何,在机关重重的要塞内你能展开多少军队,你能把战线拉多宽——纵使百万大军,同时投入作战的能有两三千就算极限了! 何况城破也并非是被敌人强攻的结果,而是遭到了偷袭;敌人的准备同样不充足,只要站稳脚跟一边等候援军,一边与敌人消磨作战,足以让他们明白攻下城门,并不等于胜利,而且很可能等于惨败。 真正扭转战局的,是来自机关室被攻陷的消息。 敌人的正面突袭和进攻都只是幌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在机关室——攻下那里的亚速尔精灵不仅打开了城门,而且还锁住了内侧城墙的闸门无法放下。 这直接导致的便是在外围城墙第一线作战的军队,遭到了彻底的溃败,甚至因为敌人骤然增多加上前后夹击,导致不仅阵线失手,连溃败下来的军队同样十不存一! 内城门失陷,意味着断界山要塞的守军无法再依靠外围的护墙,和种种针对外敌入侵而设计的防御工事,必须在最内层的内堡前开阔地中,和敌人正面战斗,直至要塞彻底陷落为止。 对于德雷西斯而言,这样的战斗几乎就是在计划之中的,守卫要塞的军团士兵们也曾无数次的演练过类似的情况;就算城堡深陷,阵亡身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敌人一定会为此付出十倍百倍,乃至更为惨重的代价。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因为康诺德——帝国的皇帝在这里! 一旦敌人攻入内堡,德雷西斯根本无法保证不会有精灵武士突破方向,冲入高塔将康诺德斩杀;而且按照精灵们的进攻方式,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 甚至他们向断界山要塞发动突袭的目的只有,就有很大概率是为了杀死帝国的皇帝! 就像不久之前,他们在天穹宫的所作所为一样! “我理解你的忠心,也尊重你的想法,但是德雷西斯,我是不会离开的。”康诺德沉声道:“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抛弃我的战士们,孤身一人逃亡——那不是皇帝做的事情。” “如果‘贤者’布兰登一世可以与军团士兵们在最后一刻并肩作战,如果‘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可以冲锋如果,如果我父亲…我的父亲艾克哈特二世能勇敢的面对自己的死亡……” “我,康诺德一世,帝国的第十三世代至高皇帝,没理由做不到!” 跪在皇帝面前的德雷西斯,纹丝不动。 “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我更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若在这萨克兰帝国与天穹宫都风雨飘摇的时候,我当了有史以来第一个‘临阵脱逃’的皇帝,那才是对帝国和德萨利昂皇室的致命一击!” 面对着忠心耿耿的副官,叹息一声的康诺德十分难得的露出了语重心长的神情:“所以德雷西斯,我要求你执行作为军团统帅的职责——必要时,以保全兵力为上。” “陛下……” “别那么伤感,德雷西斯,这样的战斗我们不是没有共同经历过。”皇帝僵硬的嘴角十分勉强的挤出一丝微笑: “只要布兰登的援军及时赶到,我们还是有机会反败为胜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当然也舍不得抛弃断界山要塞——还记得冰翘崖之战吗?” “当然记得!”德雷西斯重重的点头。 “那一次我太自信,结果在傍晚时惨败,被几十头不顾一切的冰原狼人杀穿了盾墙;但我在两刻钟后又赢了回来,因为我知道你率领的游骑兵就在附近,一定能及时赶到。” 话语间,他的记忆仿佛回溯到了几十年前,那个自己尚且年轻,被父亲委派到断界山要塞历练的时候。 那时的布兰登已经成为了驭龙者,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气血旺盛的年轻人,为了挽回在炬峰山丢掉的颜面,试图以一己之力歼灭山南最大的一个冰原狼人部落。 然后…自己就知道了不自量力和过度骄傲的代价是什么。 平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袍泽一个接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倒下;拼命呼喊着,扯着自己衣袖想要带自己逃跑的侍从,被自己推倒在地,结果变成了狼人嘴里的食物; 但最后自己还是赢了——不是因为自己指挥得当,而是运气太好,德雷西斯的骑兵居然就在附近。 “这次…也是一样!” 康诺德站起身,炙热的烈火在那双鲜红的瞳孔中,熊熊燃烧。 “执行命令吧,德雷西斯——敌人已经攻入内堡,多余的兵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带领伤兵和波伊的骠骑兵们做好撤退准备;告诉他们不要有任何顾虑,尽快安全撤退。” “如果和精灵遭遇,不要纠缠放他们过去;若是他们要破坏或者抢夺要塞内的物资,就尽管让他们去抢,正好可以拖延进攻的速度。” “对了,其中尤其要确保大公萨莉卡·约拿大公与拜恩巫师们的安全,拜恩与波伊对帝国至关重要;不论有任何意外,都不能再伤到他们一根寒毛。” “……遵命。” 德雷西斯艰难的起身,紧咬牙关沉声道。 直至对方离去,康诺德的目光才终于柔和了些许;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着自己手上那象征着德萨利昂皇权的戒指。 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的第十二世代皇帝…自己的父亲,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当棋子利用的人,在面对亚速尔精灵的刀锋时,又是如何想的? 还是说连自己的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没错…不论再怎么自吹自擂的修饰,其实本质都不会变——自己根本无法承担战败带来的耻辱,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士兵们眼中的懦夫;自己宁可战死,也不能愿意成为那样的自己。 宁可荣耀着死,也不愿耻辱的活…仅此而已。 既然局面已经颓败至此,那就看看这一次的自己是否还能像多年前的冰翘崖之战那样,能够在最后时刻反败为胜的吧。 默默昂首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紧握着佩剑,从身侧的墙角拿过一面战旗,大跨步走出了房门。 ………………… 寒风呼啸,战旗猎猎! 在涌入断界山要塞的精灵武士们不顾一切的冲过城墙,越过防线冲进内堡之后,随即便和严阵以待的军团士兵们正面相撞,一场惨烈的肉搏战正在浓重的血泊中上演着。 无论精灵还是断界山守军都在不顾一切的战斗着,战斗打到这一步谁都清楚,任何一方都已经输不起了; 如果守军溃败,断界山要塞便会沦陷; 如果精灵们败退,光是惨重的伤亡和伤病,见底的辎重就能让他们原地崩溃;冻死,饿死,病死在冰川荒原中。 所以只能赢,不能输!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最初的僵持很快便开始发生变化——帝国的军团士兵们耐力更强,但他们的数量远比疯狂涌入的精灵少太多;面对近乎杀不光,刁钻可怕的精灵武士,守军的士兵在迅速滑落。 而辎重匮乏的精灵武士们尽管体能上明显不如断界山守军,但数量和士气就是他们的优势;尤其是当他们士气如虹的攻破城墙,撕碎一道道防线冲到内堡之后,这一点点的优势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甚至站在队列后方,被旗帜簇拥着的精灵武士已经开始盘算究竟要多久才能攻下要塞,以及是否能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毕竟虽然每一个精灵武士都十分乐意为雄鹰王陛下献身,但也只有他们活着的时候才有存在的价值…… “陛下,是陛下——!” 正当敌人开始盘算如何胜利的时候,一声激动的呐喊突然在断界山守军的阵列中爆发;一个挥舞战旗的掌旗官激动的指着身后内堡的高塔顶端,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儿,手中高举着铁王冠旗帜,俯瞰着整个战场。 “是康诺德陛下,他没有离开!” “陛下没有抛弃我们,他还在要塞的高塔上看着他们!” “陛下没有和伤兵一起逃离,他还在和我们并肩战斗!” 激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许多与康诺德一起战斗多年的断界山老兵甚至鼻子一酸,满脸热泪。 “帝国的士兵们,圣十字的信徒们!”浑身浴血的誓言骑士,挥舞着大剑高声呐喊: “圣十字在人间的代理者,她教义的守护者,你们的皇帝还在这里,他没有离开,他还在看着我们如何战斗!他将自己的性命和帝国的未来托付给了我们,托付给我们的剑、盾和血肉之躯!” “帝国的勇士们呐,请为皇帝死战吧!” “皇帝万岁——————!!!!” 怒吼如雷,响彻断界山! 原本被逼得节节后退的断界山守军们顿时士气大涨,陷入了狂呼酣战的状态;甚至不少军官直接扔下盾牌,举起战戟随誓言骑士们一并向敌人发动冲锋,将战线推回原点。 但这样的势头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数量上的劣势太过明显;即便断界山守军真的已经到了舍生忘死的地步,也只能减缓敌人进攻的步伐而已。 “什么,那就是帝国的皇帝?!” 看着突然回来报信,一脸激动的护卫,精灵武士同样兴奋到面颊涨红。 事实上当帝国人的士气突然出现转变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有这种可能,只是不能确定;毕竟已经有一个皇帝死于精灵之手,帝国人肯定会竭力避免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的。 但现在却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在正面战场上斩杀帝国皇帝的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 这可不是偷偷摸摸的刺杀,而是在战场上公平公正的的击败对方,然后再从对方的身上夺走他的头颅——对武士而言,哪怕是一对一的决斗都不能比这更加光荣了。 这可是连四庭武士,连亚速尔王室的王子们,连雄鹰王陛下本人都没能得到的荣耀! 轻轻一刀挥下,自己就将成为这场战争最大的功臣! “传我的命令,第一千人队,第二千人队,第三千人队负责掩护,第四、第五和第六立刻开始发动突击,务必尽全力撕开敌人阵线——哪怕只有一个人冲过去,就算是胜利!” 精灵武士激动到不能自己的向身侧怒吼道:“告诉每一个精灵武士,谁能抢先一步冲入高塔,将那个挥舞战旗的帝国人斩首,他就是亚速尔精灵最大的功臣,我愿意将我所有的荣耀全都让给他!” “拿下断界山,诛杀皇帝!明白了吗?!” “明白!”护卫同样激动到浑身颤抖: “拿下断界山,诛杀皇帝!” 很快,精灵武士的命令便被下达到了每一个千人队的耳中,得到了消息的精灵武士们甚至比对面狂热的帝国人还要兴奋;一种即将要建功立业,载入史册的“命运感”让每一个精灵武士都变得不顾一切起来。 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战场,一时间变得无比混乱;不再顾及身旁战友的精灵武士和舍生忘死的断界山守军撞在一起,一个想尽快通过,一个拼命要将对方推回去,双方陷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局面。 混战的双方,都只有极少数的军官和战士还记得自己原本的使命是什么,总算让厮杀的阵线维持了最后一点点“秩序”,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战斗的结果已经不再取决于纪律和秩序,而是哪一方狂热的士气先行崩溃。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能停下 随着“皇帝在此”的消息传遍整个战场,陷入混乱的精灵和断界山守军彼此都已经杀红了眼,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不顾一切的顶回去,不顾一切的杀死对方。 武器折了就用手柄砸,就拔下头盔当成短剑,就操起拳头,就用牙齿,用盔甲,用指甲,断掉的右手露出的骨头…用他们可以用的一切,去和对面耳朵跟自己不一样的家伙厮杀。 这种突如其来的“旗帜”所带来的好处是它激励了战场双方所有人的士气,坏处则是也让这些受到激励的战士们彻底失去了控制,变成了只知道不停战斗和厮杀的野兽,在各自的口号声中疯狂的扑向彼此。 精灵,人类,武士,骑士,长耳朵,短耳朵……混乱的战场上再也难分彼此,甚至连双方的旗帜和命令声也无法将他们再分开,战场已经彻底变成了彼此厮杀的血肉磨坊。 踏着同胞的尸骨冲过第一道防线,精灵武士们很快便在第二道防线前被蝗虫般扑来的箭矢与坚固的盾墙拦住。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些踩着袍泽遗体的断界山守军们,尽管狂热却依旧拥有良好的纪律性;即便舍生忘死的作战,也能保持着最起码的队形,用盾牌和枪阵拦住他们的去路。 不为什么,因为他们是萨克兰人。 没有骑士,只有步兵,用盾墙作战的萨克兰人,除了这种几十人上百人化为一体的战术外,根本不懂得第二种战斗的方式。 失算了。 看着陷入一片混乱的战场,旗帜下的精灵武士眉头紧蹙,本能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自己原本打算利用“帝国皇帝”这个诱饵激励士气,试试看能否尽快突破帝国人的阵线,但结果却造成了反效果;对荣誉和“光荣战死”太过渴望的精灵武士们彻底失去了秩序,开始疯狂的各自为战,结果演变成混战的结果。 这样一来,战局反而僵持住了。 当然,对这个局面他也并没什么后悔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士气大振的帝国人势必会逐渐将本就耐力不足的,又累又饿的精灵武士们赶出内堡。 所以他必须这么做,他必须让每一个精灵武士都意识到这场战斗的重要性;失去这次机会,很难说是否还能在战场上,杀死一个帝国人的皇帝! 紧握刀柄的精灵武士再没有刚刚的兴奋,眼神中只有冰冷。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如果帝国皇帝不是因为主动求死而选择死守要塞,那么又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他有援军,而且很快就能赶到;所以他必须在援军抵达之前尽可能的守住要塞,哪怕这么做要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 谁能够先一步掌握对自己最有利的时间,谁就能赢得胜利;要么是精灵抢在援军抵达之前,要么是援军及时赶到,歼灭精疲力竭的精灵们。 时间,将决定双方的命运! ………………………… 时间…康诺德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弧度,冷笑声表情便重新变得肃穆。 没想到过了那么久,自己居然还会再一次将自己的生命寄托给时间,让这个冷酷而无情的“死神”去决定自己是否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还是死在这里对世界更有价值些。 一生都渴望将命运紧紧攥在手中,最后却不得不让另一个更高层次的存在去审判自己的命运…不得不说,其中的讽刺意味还真是浓厚。 “萨克兰人,列阵死战——!” 一声充满了“地域特色”的怒吼从阵线中传出;随着那名突然举起战旗不顾一切冲上去的掌旗官,周围的军团士兵们也随着命令声将盾牌撑起;成排的战戟横举,将那寒芒闪耀的剑芒的枪尖指向前方。 萨克兰人…这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片土地上的人民,更是他们独有的战斗方式——早在巨龙降临人间之前的古王国时代,让他们傲视群雄的重步兵战术。 他们没有雄健的骏马,没有精良的战弓,没有弯刀长枪;踩着泥泞漆黑的土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在领主们号召下集结起来的萨克兰步兵们,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盾牌,还有身侧身后的盾牌。 步兵矛换成了战戟,链甲换成了更坚固的板链复合甲,只有盾牌永远不变,只有盾牌…永远是盾牌。 他们不懂得骑士们骄傲的一对一决斗,不懂艾勒芒人的机敏与洛泰尔人的狡诈,更没有阿尔勒人与波伊人优秀高超的战技。 这帮“土”到极点的重步兵们,也只会用这种简单又土到极点的战斗方式——用盾牌死死撑住,直至耗尽敌人的气力,再用不断推进的盾墙打败他们。 “噗嗤!” 狂热的精灵武士们挥舞长刀,就像激流奔腾时飞溅的浪花般狠狠砸在“黑色城墙”上;只不过他们喷溅的不是清澈的河水,而是粘稠的血浆。 激流冲撞下的“黑色城墙”不断的抖动着,面对比自己灵活太多的敌人,他们根本躲不开那些角度刁钻犹如灵蛇般的攻击;于是他们索性不躲了,死死的用肩膀和手臂撑住盾牌,将战戟刺出去,再刺出去…… 舍生忘死的战斗,彻底杀红了眼的精灵武士们几乎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敌人正在用这种堪称蠢笨,“土的掉渣”的方式稳固阵线,甚至是将前排陷入混战的士兵不断聚拢到阵线之中。 而分散开来,各自为战的精灵武士们,也就逐渐被这黑色的城墙不断“挤出去”;无论他们能挥出多少斩击,甚至是一个一个将军团士兵们斩杀,永远无法融入到这“城墙”之内。 于是这堵城墙便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不论前排的阵线如何激荡,又有多少军团士兵悄无声息的倒下,后排都能有充足的人手顶替他的位置。 永远以团体作战,发挥集体的力量…从古至今,始终是让这些“土的掉渣”的萨克兰人获胜的重要手段。 “铛——!” 正面刺来的战戟重重的点在刀身中央;早已破损不堪的亚速尔长刀一声哀鸣,应声崩裂;连带着精灵女武士冲锋的身影也为之一颤。 但就在军团士兵兴奋再次将战戟探出的瞬间,猛地站稳身体的亚莉珊德拉左手突然从背后抽出而另一柄长刀,残破的刀身犹如迅猛的毒蛇,沿着战戟划过的轨迹刺去。 “噗!” 身披重甲的军团士兵浑身一颤,像是被夺走了灵魂,无力的瘫倒在地。 “呼…呼……呼……” 粗重喘息着,亚莉珊德拉滚烫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胸腔共鸣;濒临极限的骨头和肌肉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浸满全身的血浆甚至让她分不清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 随手扔掉崩断的长刀,精灵女武士默默的又从身后抽出另一柄利刃——在她的背后和腰侧,足足挂着五六柄亚速尔长刀备用,全部都是在冲进要塞后从袍泽尸体上捡来的遗物。 哪怕是为了这些死去的胞族战友们,为了他们让自己站在此地而做出的牺牲;自己也要继续战斗下去。 直至身死。 “呲鎯——!” 前一刻还一动不动的精灵女武士突然转身,架起的长刀从刺来的战戟枪尖划过一串火花;没等对面第二次刺出,她便已经从对面视线中消失了踪影。 然后…瞬间闪现在对方头顶。 单刀撞开军团士兵的盾牌,另一边反手握刀,背靠盾牌抹开士兵的脖颈,然后顶着对方的尸体撞上从左右正前方直刺劈落的重剑战戟。 一气呵成。 “噗嗤!” 抛下已经“四分五裂”的士兵尸体,大口喘息的亚莉珊德拉站在被断界山守军们包围中央——身后的袍泽战友们,已经因为各自为战的冲锋而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 冲过去…我必须要…冲过去…… 为了…大义…耻辱…荣耀…… 视线变得滚烫,她只能隐约看到军团士兵们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攻上来。 “稳定阵线!稳定阵线——!” “杀死她,把她推出去——!” “拦住她,决不能让她冲过去,这是萨克兰人的荣誉之战——!” 耳畔传来嘈杂的噪音,挥舞双刀的亚莉珊德拉身影一动。 劈落的战戟重重砸落,不堪重负的刀身应声而断;她毫不犹豫抛出断刀,正中面门; 挥斩的重剑在她的右手护臂上留下一串火花,借着敌人武器砸落的惯性,右手长刀由下向上,贯穿了士兵的胸膛; 盾牌从精灵女武士背后狠狠一撞,纤细的身影直接被撞飞腾空,却因此被她避开了砸落的战戟; 长枪趁机从下向上刺向她的脊背,但已经拔出长刀的精灵女武士身形一转,将枪头斩落,反手抛回; 六枝战戟同时竖起,对准了她的落地之处,身段轻盈的亚莉珊德拉脚尖一点,稳稳落在了六名军团士兵的正中央,双手长刀翻身一挥。 “噗——!” 哀嚎四起,血肉泼洒的瞬间,后排数不清的军团士兵身影已经迫近到她十步之内。 环视四周的精灵女武士双手反握刀柄,交叉向两侧张开,就像是两面张开的战弓,又像是展翅欲飞的猎鹰。 以刀为弓,以身为弦。 武士之道,游击箭! “砰——!” 十余人的身影猛然停下,就像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般;手中的盾牌应声碎裂,战戟长柄崩断,胸膛心脏部位的甲胄绽放出绚丽夺目的血花。 挥舞着两柄断刀,精灵女武士终于杀出了重围,身后是一片混乱的战场,还有正在呼喊着向她追来的断界山士兵们。 拖拽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连视线都模糊的亚莉珊德拉不断向前,拼命的睁大眼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身后不断的有亚速尔精灵追上她的脚步,然后被周围的军团士兵们死死拦下,在战戟穿刺和盾牌碰撞间,变成了只会喷血的肉糜。 不能停下…还不能停下…… 必须用帝国皇帝的血…来洗刷我的耻辱…… “铛——!” 架起的双刀堪堪拦住了迎头砸下的双手大剑,眼前一黑的精灵女武士身影微颤,险些倒地。 “以圣十字的名义,亚速尔精灵…休想通过!”同样伤痕累累的誓言骑士怒吼道:“圣十字啊,请赐我以愤怒,让我制裁恶徒……” “噗!” 悄无声息间,利箭穿膛的声音打断了誓言骑士的话语。 “噗!噗噗噗……” 数以百计,看不见的箭矢刺入誓言骑士的躯干与胸膛,一瞬间浑身浴血的誓言骑士身体一松,双膝跪倒在亚莉珊德拉面前。 “不!要!再!来!拦着我!” 双刀交错,誓言骑士人头落地。 被血泪浸满面颊的精灵女武士,表情已经扭曲到狰狞的地步。 身后的断界山守军们还在拼命追赶,但是已经太晚了…察觉到敌人阵线出现异常的亚速尔精灵们,更加不顾一切的发动进攻,舍生忘死的从各个方向冲击着越来越单薄的阵线。 兵力的劣势在这一刻因为混乱而变得十分明显——和不得不拼命维持住阵型的断界山守军相比,数万大军不断涌入的亚速尔精灵们,近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被投入这小小的战场,硬生生用尸体铺出一条路来。 在这样不顾伤亡的轮番冲击下,坚固的阵线也逐渐被削的越来越薄,越来越窄,到最后甚都无法顾及两翼的地步,不断的有盾墙被敌人冲垮,最终四分五裂,陷入混战之中。 而孤身破阵的亚莉珊德拉,也终于爬上了城墙,站在了高塔的楼梯前。 “砰——!” 一脚踹开紧锁的木门,脚步踉跄的精灵女武士几乎是摔倒似的闯进了高塔顶端,扑面而来的呼啸寒风让她的身体蜷缩着,微微颤栗。 到了,终于来到了…… 内心一阵窃喜的亚莉珊德拉挣扎着,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抬起目光看向高塔边缘的墙垛。 在那里,一个高大的身影高举着三头巨龙托举铁王冠的旗帜,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挺拔的身影就像是旗帜,像高塔般伫立在那儿。 那是…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帝。 康诺德一世。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利用了你…又一次。 “啪啪啪啪……” 空旷的高塔顶端,响起了单薄的鼓掌声。 “不愧是亚速尔精灵中最优秀的战士之一,督庭首席的副官——正面冲垮誓言骑士与我亲兵们组成的阵列,着实了不起。” 一身戎装的挺拔身影拨开大氅,缓缓转过身;年轻却已经略带沧桑的脸孔上一双红瞳炙热如火,视线如长枪利剑般扫来。 惊疑的精灵女武士有些踉跄的站在原地,尽力平息着怎么都无法平稳的呼吸,紧张万分的盯着面前这个和某段记忆中的身影,相差无几的男人。 艾克哈特…不,是康诺德·德萨利昂,他们两人的气场和神色都实在是太像了,除了年龄外几乎看不到任何差别。 亚莉珊德拉心情复杂到极点,简直像受了惊的小兔子般盯着眼前这个生死皆在自己一念之间的男人。 “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吗…没什么好困惑的,我当然知道你。”面色平稳的康诺德沉声道:“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我当然会知道她的姓名。” “我更知道,你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铁王冠——那个传承自第一世代布伦希尔德女王之手,象征着帝国皇权的至宝。” “因此…你还会觉得我知道你的存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深吸一口气,紧张的精灵女武士本能的攥紧了手中被血水变得黏糊糊的刀柄。 “你……”干哑的喉咙,让亚莉珊德拉说话都变得很艰难:“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向我复仇吗?” “想要杀死你是一定的,但是复仇?从没有过。”康诺德淡淡道: “否则的话在拜恩公爵将你带来断界山要塞时,我便可以直接向他将你要来,他不会不给,所以又何必等到现在?” 精灵女武士怔了一下。 “某种意义上,我甚至需要感谢你…不。”康诺德突然摇摇头,话锋一转:“应该是我的父亲艾克哈特,还有整个德萨利昂家族,萨克兰…帝国…都要感谢你。” “感谢…我?” “没错,因为你,原本帝国与诸公国间的间隙被通通遗忘;因为你,我才能力排众议重新组建御剑骑士团,整合全帝国之力;因为你,巨龙一族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按照十三世代以来的约定提供援助……” “这一切都要感谢你们精灵们突袭各公国都城,暗杀公爵和他们的亲族,斩下了帝国皇帝的头颅,夺走了铁王冠……” “感谢你们,让帝国变得空前强大,让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和诱因将全帝国的力量真正集合在德萨利昂皇室,在天穹宫的旗帜之下;让每一个不情愿的贵族,也必须坚定不移的成为帝国战力的一部分,贡献他们的一切。” “是你们……”康诺德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充满了力量: “亲手缔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萨克兰帝国,所以……” “如何能不感谢你们?” 如坠冰窟! 呼啸的寒风让精灵女武士浑身冰冷,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你、你是说……”亚莉珊德拉连牙关都在打颤:“我们所做的一切——暗杀计划,埃博登的登陆战,断界山的突袭,洛泰尔的深林堡……” “都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康诺德毫不在意的看着面前单纯到极点的精灵女武士,眼角的余光扫向高塔之下。 阵线崩溃的断界山守军还在苦苦咬牙坚持,但已经出现了全线溃败的征召,几个关键节点都已经被狂呼酣战的精灵武士们硬生生攻破。 仅有的几个百人队正在誓言骑士和掌旗官们的率领下,在城墙与大门下结成盾墙咬牙坚持,试图挽救颓败的局面…… 至于出现动摇的军团士兵们,早已在近乎无穷无尽的精灵大军面前被彻底淹没;而现在已经有精灵武士开始尝试着绕开仅剩的几个百人队防线,准备徒手爬城墙了。 皇帝陛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痛惜。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小会儿…再有五分钟就够了。 当他转回目光时,对面的亚莉珊德拉依旧沉浸在震惊中不可自拔…这仅仅是一个导火索,让拼命咬牙坚持到这一刻的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模糊的视线再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影,泪水混杂着血水从眼眶溢出,颤抖的双手甚至握不住刀柄。 自己竭尽所能完成的使命,舍生忘死的战斗,放下武士尊严去执行刺杀这种任务…最后,却全部都在敌人的预料之中,并且被完美的利用了。 自己…被利用了,只是敌人眼中的一颗棋子; 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仅没有帮助到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和雄鹰王陛下,反而致使敌人比原本更加强大; “噗通!” 精疲力尽的亚莉珊德拉,跪倒在地,沉重的头颅重重地垂下。 只要稍稍去想就能明白,难道自己出现在这里不是敌人的计划? 为什么他们没有杀了自己…为什么会将自己带到断界山要塞…为什么肯放自己离开…为什么让自己知道要塞内的一切布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他们就是要将雄鹰王陛下的大军引诱到断界山要塞的准确位置…… 因为自己,是他们的诱饵,自己又一次被利用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原本应该察觉,甚至自己内心…是知道的,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愿去相信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 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高塔上空回荡,那悲愤至极的声音中透露的不仅仅是绝望,还有浓浓的心有不甘。 “绝望吧,哭泣吧,尖叫吧…因为这是你们应得的。” 迈开沉稳的脚步,面若寒冰的康诺德一步一步走近已经奄奄一息的精灵女武士,犹如神明般俯视着她: “当口中高呼大义的你们,再一次烧杀掳掠时千万切记;无力的绝望和心有余力不足的不甘,是你们一定会得到的回报!” “是你们必定会迎来的下场!” ………………………… “你说你要回去?!” 断界山以南撤退的队伍中,一脸惊疑的德雷西斯眉头紧蹙,死死盯着这个“正给自己找麻烦”的拜恩巫师,断然拒绝道: “这不可能,我答应过陛下要将您安全送到布兰登殿下的援军营帐内,现在暂时还不能放您离开。” “你这家伙…怎么就说不通了呢?!”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表情比他还纠结着急:“我告诉你了我不是要去断界山要塞,我是要去血骸谷找洛伦,表哥…康诺德陛下已经答应过我了,他亲手答应的!” 听到“陛下”一词,德雷西斯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是说,这是陛下亲口许诺给您的?” “没错,就是这样!好了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行,因为如果是陛下的承诺,那么将不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我们必须得到最直接的公制文书,至少是盖有陛下印章的信笺才能予以承认。”德雷西斯冷冷道: “若有,我现在就可以放您离开,没有…那么就是您信口开河,伤害陛下信誉,这可是非常重的罪名!” “公制文书…他随口答应的,怎么能有那种东西?你有吗?!” “我不需要。”德雷西斯不为所动:“陛下给我的是军令,而我是要塞副司令——即便没有军令,我也有阵前决断的权力。” “你这家伙…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固执又不讲理的人!” 气呼呼的艾萨克一脸的纠结,有种恨不得冲上去生撕了德雷西斯的冲动。 当然,这是绝对做不到的——虽然艾萨克也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 但仅仅是一秒之后,艾萨克突然间面色骤变,一声不吭的转身钻回车厢,“啪!”的一声关上门,连插销都锁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对巫师们很不耐烦,但德雷西斯也明白这些家伙懂得很多普通人不懂的知识,这些知识有时很重要…尤其是他们的反应特别大的时候。 “艾萨克…阁下?” “别说话,什么也别问,我不去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走走走,赶紧走,走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最好今晚我们就能到宝石河,实在不行随便哪个镇子也行!” “啊啊啊…镇子不可以,千万不要再有房子的地方停留,随便找个空旷的地方就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以一言蔽之…我不再回断界山要塞了,忘了这事吧!” “艾萨克,艾萨克阁下?”察觉到不对劲的德雷西斯又连敲了几下车厢的门:“是不是断界山要塞那边出事了,还是…啊!难不成……” “不要问,问就赶紧跑,再晚就来不及了!”艾萨克的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丝哭腔,慌慌张张充满了恐慌: “有多快就跑多快,有多远就跑多远,反正千万别回头,否则我们全都得完蛋!” ……………………………… “轰——————!!!!” 随着一声巨响,亚速尔精灵们正式攻破了内堡的大门,狂热的精灵武士们如同奔腾的洪流般涌入城墙与高塔。 哀嚎、惨叫、怒吼、呐喊……所有的声音,都被狂热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咆哮所淹没。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康诺德目光逐渐冰冷,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呲鎯!” 长剑出鞘。 听到声响的亚莉珊德拉身躯一颤,像是从噩梦中醒来。 这是…终于要结果我性命了吗? 精灵女武士忍不住这么想到,此时此刻的她丝毫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还有着些许长舒一口气的放松,仿佛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没错,无论如何自己攻破了断界山要塞的内堡,冲到了帝国皇帝的面前;此情此情,自己死于帝国皇帝之手,没有任何值得羞愧和屈辱的地方。 更何况自己的尊严早就已经…… “铛!”一声脆强,长剑落地。 死死盯着地上那柄和普通士兵武器无异的兵器,亚莉珊德拉错愕的抬起头,发现康诺德同样在俯视着她。 “这、这是……” “补偿…就当是吧。”帝国皇帝沉声道:“算是你付出了这么多应得的一点点补偿——既然我无论如何,今夜都要死于亚速尔精灵之手,那么不如死在你的手中。” “如此一来,你在精灵中的耻辱可以得以洗刷,并且得到重用;有朝一日即便帝国胜利,也会因为你曾经杀死两代皇帝的身份而有所忌惮。” “若想要,我的心脏任你来取。” 充满诱惑力的甜蜜话语,回荡在精灵女武士耳畔;失神的眸子,怔怔的盯着那柄摆在自己面前的长剑,止不住的血泪滴落在那明镜般的剑身上。 “噗!” 剑身贯穿了康诺德的胸膛,颤巍巍站起身的精灵女武士低着头,泣不成声。 “你、你又利用了我一次…是不是?” “是啊。”康诺德冰冷的话语声响起: “亚莉珊德拉…你又被我利用了一次。” 想要开启足以摧毁断界山要塞地震的魔法阵,除了触发之外还需要一定程度的虚空之力引导,才能完全启动。 康诺德将触发器放在了心脏位置的胸甲下,所以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拥有虚空之力的人,将秘银剑刺入关键的位置。 那一瞬间,康诺德终于明白了父亲面对死亡时,为什么会如此的决然——没错,当你的生死变成野心路上的阻碍时,抛弃它…也只是眨眼功夫就能做出来的决定。 一人生死,和随后得到的一切相比,真的是微不足道。 “亚莉珊德拉,恭喜你……”康诺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欢欣的微笑:“你的一剑亲手开启了毁灭这座要塞的魔法阵——半分钟后,整个要塞连带周围的山体,都会变成废墟。” “你,亲手开启了灭亡亚速尔精灵的第一步,帝国必胜,德萨利昂…必胜!” “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响起的瞬间,剧烈的震动从高塔底端的最深处传来。 崩裂的轰鸣,淹没一切。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断界山之殇 “在接到命令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作为一名在萨克兰土生土长的地主儿子,从小被在军团中传令官父亲灌输‘我们是高贵的纯血帝国人’,‘效忠德萨利昂皇室是生来的荣耀’的我,在随布兰登殿下平叛时,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上了年纪的旗团长给团里的小伙子们讲了一大堆为什么他们要和萨克兰人,甚至是他们自己的乡亲们战斗,大道理一个比一个大;但在我看来,他只需要说一句话就够了。 萨克兰人就是忠诚的代名词,不忠诚的人便不是萨克兰人。 尽管如此,能够不再与胞族乡亲们战斗依然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情;更何况我们此行并非还要前往充满了各种英雄传说的断界山要塞,去拯救被敌人围困的皇帝陛下——还有比这样的“忠诚之举”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吗? 有的。 时间模糊了我的记忆——我只记得那剧烈震动传来时烈日当空,急行军的我们排着骄傲而整齐的队列;但下一秒,我们就变成了惊慌失措的鹿群与没头的苍蝇。 上年纪的旗团长拼命大声呼喊,从传令官手中抢走军号用力吹响集结号;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每一个惊惶的士兵都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 激动的我准备冲上去,帮助他维持秩序,但下一秒胆怯便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十几个不顾一切逃跑的士兵推着装满行李的马车,从旗团长的身上碾了过去。 我甚至不敢去给那位帮助过我的旗团长收尸,因为当时的我同样惊慌失措,和每一个士兵一样不顾一切的去寻找自己的行李。 事后回想时,我隐约记得震动并没有持续很久;但等到傍晚时军团司令官轻点伤亡,逃散,身死与受伤的士兵,达到了五分之一。 这简直是萨克兰人的耻辱!一支军队还没有和敌人交战,居然就已经伤亡五分之一…圣十字在上,这事要让我父亲知道了,他肯定会狠狠骂我,打我一顿的。 但只要是经历过那场动乱的每一个军官,几乎人人松口气——看当时的情形,就是伤亡三分之一也没谁会奇怪。 骚动过后,司令官下达了立刻出发的决定;这个决定十分明智,因为它首先给了还在慌乱中的士兵们一件任务,让他们不用胡思乱想。 其次,因为白天的骚动我们赶路的进度已经慢了许多,再不加紧,恐怕会晚上很多。 但或许是因为白天的“震动”让我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也许,我们已经赶不上断界山之战了。 我并不想隐瞒,因为这是真的。 当我们终于抵达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断界山“要塞”了。 我们看到的是堆砌成山的碎石瓦砾,是一片纵横的沟壑,是连绵绝顶的山峦——我们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但最后却发现这是真的。 断界山…已经不复存在了。 乔伊·安德鲁,军团第三旗团掌旗官,记录于断界山要塞……” ……………………………………… 轻轻放下手中的信笺,黑发巫师抬起目光,看向表情略微有些复杂的守夜人爱德华——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去。 “爱德华,这是……” “大约三天前的情报了。”没等洛伦说完,守夜人便冷冷的抢断道:“感谢你的朋友艾萨克·格兰瑟姆,一场地震将断界山要塞毁于一旦。” “更重要的是他严重低估了断界山山体的牢固,虽然摧毁了要塞却没能引起山崩,帝国北方现在是门户大开,连一个可以守备的据点都没有;当然也因为他的计算错误,我们这些人才没有被阻断在山峦之外,冻死饿死在冰原上。” “三分之二的亚速尔精灵被活埋在废墟之下,剩余的精灵武士则不顾一切的向南冲去;现在北上的军团骑兵正在配合波伊骠骑兵围剿他们,但成效不大;” “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这些精灵武士都会变成帝国的祸害,这也要感谢艾萨克·格兰瑟姆。” “感谢夏洛特·德萨利昂女伯爵,在她听说布兰登殿下军队北上后,立刻便出重金从萨克兰地主手中收购了大批存粮,保证了我们的补给。” “北上的军队现在停留驻扎在废墟外,尽可能收拾出了一条通道和能够扎营的空地,等候布兰登殿下与您的军队抵达。” 话音落下,爱德华紧抿嘴角,一副“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的表情。 黑发巫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康诺德·德萨利昂陛下,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帝于断界山要塞驾崩…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爱德华冷冷道: “你永远不用担心来自康诺德陛下的威胁了,至于菲特洛奈长公主…我不认为她能敌得过你和殿下联手,我甚至觉得她根本没什么心思和你们争斗。” “鲁特·因菲尼特,艾克哈特,康诺德…帝国之内,再没有谁还能威胁到你了,拜恩公爵阁下。”爱德华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 洛伦不说话了,默默的与他四目对视着。 房间内陷入了短暂而冷漠的死寂。 “他还没准备好。” 一分钟后,守夜人爱德华才缓缓开口道:“他虽然装得好像一切正常,但我看得出来;他或许曾经痛恨自己的兄长,但并没有想过这么快…就要成为新的至高皇帝。” “帝国的…第十四世代至高皇帝。” 洛伦微微点头,爱德华身上传来的虚空反应告诉自己,他的情感中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这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触——虽然自己能从爱德华的言语和表情中得到同样的情报,但虚空之力的反应却要比视觉和听觉能更快的完成“信息处理”,将答案送到自己的意识中,就像是自己又有了另一套完全不同,而且效率更高的感官似的。 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精神与物质就像是水与土一般,是不可能混杂在一起的;任何一个巫师,一个凡人——即便是戴帽子的罗根或者‘黑公爵’罗兰——当他们开启第二道阀门的那一刻,就必须做出选择……” “是保留更多‘物质’的一面,作为一个掌握世界根本法则,但寿命很有限可以被杀死的生命,或者……” “升华自己的意识,将自己变成某种虚空中的‘存在’,被物质世界所排斥;只能稍稍在这个世界中添加些影响或者‘坠落’在某个倚靠虚空之力的躯壳中; “但是…亲爱的洛伦,这些限制对你而言都是不存在的,你的精神与物质是纯粹而一体的;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处是你不需要这么快就做出选择,甚至有可能未来两百到三百年内你都不需要做选择;坏处是每一次你使用虚空之力时,都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敌意’。” “因为你不再只是挥舞着无穷力量的野兽,而是超越其上,拥有更高一层‘智慧’的存在。” “你的语言、意志、乃至思维碰撞的电光皆被你自己的存在而‘赋予’了意义” “你所使用的力量不再是你‘借’来的,而是力量本身就来源于你自己——这个世界将会感受到你对它所能产生的威胁,并且竭尽全力的排斥你和你的力量。” 夹在虚空与物质世界,既不属于左边,也不属于右边;夹在邪神与人类之间,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 不再将“成为什么”,而是“成为自己”。 听上去就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幸运的是自己现在还不用做出什么选择,而布兰登…… “需要我做什么?” 洛伦抬起头,静静的看向爱德华。 “很简单,履行你的约定。”守夜人冷漠道:“你答应过拜恩将会全力支持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而殿下也曾不止一次帮助过你。” “所以现在是拜恩履行约定的时候了——无论如何,尽你所能,让布兰登·德萨利昂成为帝国的第十四世代皇帝!” “但他已经是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现在康诺德驾崩,难道布兰登不应该顺理成章的继承他吗?”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我们都知道并非如此。”爱德华的语气,变得有些像鲁特·因菲尼特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殿下被敕封为东萨克兰亲王,只是康诺德陛下面对局势和拜恩势力逼迫的无奈之举——至少帝国贵族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们是否愿意承认殿下的身份还很难说。” “更何况…现在帝都之内有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而戈洛汶和西萨克兰又遭到亚速尔精灵们的围攻;很难说一旦得知了康诺德陛下驾崩消息的帝国贵族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他们的胆大妄为到绕开殿下,直接推举长公主的话……” 那样就麻烦了。 看着爱德华那略微带着些紧张的表情,洛伦很能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的局面看似对布兰登很有利——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手握军队和领地,都城遭受围攻;只要他领兵解围,甚至不需要真的将亚速尔精灵赶出去,就能让那帮吓坏了小心脏的贵族们乖乖将皇冠奉上。 但实际上…这是个有点儿“天真”的想法。 首先帝都戈洛汶是绝对不能陷落的——她不仅仅是一座城市,更代表着德萨利昂家族和帝国的皇权;一旦都城陷落,某种意义上说就意味着帝国已经亡国了,而诸公国也再没有效忠帝国的义务,完全可以自行选择要怎么做。 这一点帝都的贵族们甚至比布兰登还清楚,所以拿“都城陷落”这种事要挟其实更类似于同归于尽。 哪怕布兰登再怎么痛恨那帮对他厌恶至极的贵族们,他也不能拿整个德萨利昂家族的前途命运开玩笑,更不可能让传承了十三个世代的皇冠丢在他的手里,让帝国重新回到古王国时代。 他想要的是名垂青史,不是遗臭万年。 而历经十四世代,帝国对于“皇权继承”已经有了套非常完整的“礼仪规范”——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能让所有人都接受,都能够承认的方式。 其中包括圣十字推举,公爵与帝国贵族观礼,来自皇族内部的一致赞同;其核心目的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参与进来,让他们接受这一结果; 圣十字教会的认可能够拉拢到底层民众的忠心,帝国贵族们的赞同能够为他提供一套高效(僵化)通畅(腐败)的统治机器,实现他的想法和目的;最后各公爵们的效忠,则为他提供了更多的税收,兵源和物资,让他的意志不再局限于萨克兰王国之内。 各方各面的支持,都是布兰登不可或缺的,否则这场加冕仪式的意义恐怕不比自娱自乐的游戏强多少。 所以反过来说只要有一方没有参与,那么布兰登的加冕仪式就是缺乏“合法性”的,他的皇冠是不完整的。 因此,就以这位殿下在帝国内的“人缘”而论,他能争取到多少观礼的人——哪怕是威逼利诱,强行要挟的——实在是个未知数。 “你的打算是什么?” 黑发巫师将目光迎向爱德华,虽然他现在已经没必要那么做了。 “在袭击断界山要塞的精灵首领手中,有象征着帝国皇权的铁王冠——虽然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他手里而不是雄鹰王,但这样至宝本身便重逾千金。”守夜人冷冷道: “此外,康诺德陛下本人的遗体…仅致哀悼…上面本就有戒指与佩剑,三样宝物同在,便可以举行加冕仪式。” “而现在,断界山要塞军团与萨克兰乡土军团都在断界山要塞,再加上拜恩与波伊——帝国最强大的军队,全部都在布兰登殿下身侧。” “只要有这些士兵们的支持,再加上帝国贵族还没有得到消息,殿下完全无需在意戈洛汶贵族和圣十字教会的想法,加冕称帝!”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拥戴 在经历了数日行军后,洛伦一行的队伍终于如期抵达了断界山要塞——虽然略微有些讽刺。 虽然“如期”返程的血骸谷军队挡住了魔物大军的进攻,但却错过了断界山要塞之战,某种意义上也是促成要塞陷落的诱因之一; 而等他们抵达断界山要塞时,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上的“断界山要塞”了。 有的,只是一片堵塞了群山间唯一道路的废墟而已。 站在被积雪掩盖的狼藉战场上,心情各异的洛伦一行望向那群山间的形形色色,被碎石瓦砾堆砌的冰雪残垣。 有的地方已经被崩落的碎石彻底掩埋,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有的隐约还能看到原本的护墙与坍塌的高塔,只是大部分只剩下些许瓦砾;有的上面堆满了尸体,看上去像是最近才被清理出来的;有的较矮小坚固的塔楼保存尚且完好,孤零零伫立在原地…… 形态各异的废墟,被纷落的冰雪染成了相同的颜色,甚至还能隐约看出她曾经的雄伟与风采。 曾经…… 在第二世代开始建造,第四世代彻底完工,随后历代不断完善加工,数百年来坚不可摧的帝国北大门,断界山要塞…被十几名巫师外加并不算多的材料,变成了眼前的一地废墟。 虽然这其中有着诸多因素——山体的滑坡,对要塞的充足了解,并且是皇帝亲手开启了最后的开关;但仅仅是“这一切都是巫师们亲手缔造”的一句话,就足以令人惊叹。 巫师代表着未来…这是科罗纳大师乃至整个九芒星巫师塔的集体夙愿,假如他们能看到眼前的这幅情景,看到代表“过去”的要塞被“未来”变成残垣瓦砾,应该会十分欣慰吧? 但这样的未来究竟是好是坏,那就很难说了。 毕竟巨龙王国的毁灭虽然背后阴谋重重,甚至是被某些力量蓄意引导,但巫师们依旧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太过强大的力量——即便是受到种种限制,付出代价的——依旧会被人们敬畏,忌惮,警惕;不论拥有力量的人还是没有力量的人,都一样。 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到最后恐怕帝国巫师还是会落得和巨龙王国等同的下场。 更何况实际上圣十字这个巫师之敌…也是出于巫师们之手。 看着远处废墟中飘扬的铁王冠旗帜,黑发巫师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论自己如何胡思乱想,从今天开始只要是亲眼看到过眼前这处废墟的人们,都再也不会小觑巫师们,至少会开始重视这一群体的力量了。 不再是变戏法的,不再只是“无足轻重”的,不再是“可有可无的怪胎异端”,而是掌握着一群掌握着特殊的知识与力量,应当被重视更应该被重视的群体。 虚空武器,浮空城,摧毁要塞的地震魔法阵…艾萨克·格兰瑟姆,也许帝国巫师的命运,真的能在他手中得到天翻地覆般的转变也说不定。 “临时营地就在前面,提前返程的游骑兵已经把我们来的消息通知到了。” 守夜人爱德华的身影从布兰登一侧走出,轻声在众人身后道:“已经让他们准备了毛毯、帐篷、热食,烧好的开水和取暖的木柴,军队可以在此稍作一段时间的休整。”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布兰登的表情出奇的冷漠,甚至都没向身后看一眼便冷冷道:“加快速度吧,别让士兵们都等急了。” 说完,皇子殿下没再理会身旁的人,独自迈开脚步,身后的众人也只好紧跟着走向断界山废墟的营地。 守夜人爱德华亦步亦趋的尾随在皇子身后,还不忘了向一侧的黑发巫师瞥了眼,暗示着什么。 沉默的洛伦只是轻轻勾起嘴角。 穿过外围的废墟和些许简易的土墙与临时工事,洛伦一行终于回到了断界山要塞,影影绰绰的人群正在营地内等待他们的到来。 一片死寂的营地内,没有任何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沉默着站在两侧,组成看上去有些密集的人墙,留出一条通道供皇子殿下与随行的骑士们通过。 一条狭窄的道路,笔直的通向营地正中央的方向;隔着拥挤的人群,隐隐能看到有一个被堆砌的平台在那里。 那平台就在那里,和营地内其它的废墟与建筑隔离开来,孤零零的;几十名浑身伤痕累累的老兵围成一圈,拱卫着它。 隐隐意识到什么的洛伦,本能的伸手去拦住还在继续向前的布兰登,却被皇子殿下推开了。 “如果…这是我和那家伙的最后一面,我绝不想做那个躲着不敢见的家伙。”布兰登的声音很轻,但能听出他内心的坚定: “我得过去,洛伦,我得过去…我得告诉他让他知道,我并不怕他而且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得看着他的眼睛你明白吗,我得看着他的眼睛才能…才能让他……” “才能让他知道…我回来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炙热如火的眸子与黑曜石瞳孔对视着,灼灼目光充溢着某种坚定决心的力量。 数秒后,黑发巫师松开手,却又被布兰登拽住。 “跟我一起来吧,拜托了,我知道这个但…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见他。”皇子殿下抿了抿嘴,用力抽了下鼻子: “打赢了血骸谷之战的英雄…我想你应该是有这个资格的。” 洛伦只得答应。 二人在周围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向平台,气氛压抑而肃穆。 靠近平台位置的人群中,洛伦看到了夏洛特的身影;赤血堡女伯爵神色看上去和周围一样的严肃,只是风尘仆仆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风采,甚至还有些疲惫——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在看到黑发巫师身影的一刹那,夏洛特的眼神立刻一亮,但连半秒都没用便按捺住了扑上来的动势,很是自然的向前挺起了胸膛,重新变得严肃的眼神,只是向着洛伦微微颔首。 不知为何,他没有看见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的身影。 扬了扬眉毛的黑发巫师,紧随着布兰登走上平台。 康诺德的遗体,就躺在上面;厚实的斗篷和黑色亚麻布,盖在他的身上。 布兰登走到一旁,步伐平稳,右手抬起了几次却又一次次的放下;最终下定决心捏住黑布,却不忍打开。 “洛伦…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他。”布兰登突然轻声道:“从我出生那天开始,我就一直都羡慕他,甚至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的万众瞩目,嫉妒他被菲特洛奈小姑倾慕,嫉妒他能有那么多人愿意对他死心塌地的效忠,甚至是为他去死…我就没体会过那种感受。” “但说到底…我嫉妒的其实不是这些,真正让我嫉妒的,是父亲倾注在他身上的心血——是那种关注并且在意的眼神,让我知道我和他…是有区别的。” “我讨厌那种区别,哪怕我知道我想要的其实并不是那些。”布兰登喃喃自语:“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儿可怜他了。” “挂在嘴上的‘理想’,万众瞩目的目光,父亲的期待,坚持到死的信仰…你说说这个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家伙啊,他到底有没有哪一天…是为自己活的?”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所有的选择都是出于理想……”看着康诺德的尸体,黑发巫师沉声道:“那么他无时无刻,不是在为自己而活。” 默默的望着黑发巫师的表情,很是苦苦思索了一阵的布兰登,最后却微微露出了笑容。 “是啊,这就是康诺德,不…这就是皇帝啊。” “要么将帝国的‘理想’变成自己的力量,要么将自己的‘意志’变成帝国的意志——铁王冠,就是这样一件将二者化为一体的锁链。” “戴上锁链,你便可以超脱肉体,变成帝国本身;但另一层面上,你又只是一个凡人。” “皇帝…就是这么个似人非人,半人半神的怪物呢,哈哈哈。” 布兰登笑了笑,但最后笑容却僵在了脸上,看上去有些落寞也有些凄凉,恍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色的亚麻布,看到康诺德的遗容。 “但是…敬爱的皇兄,我特地来看你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表情一变,布兰登不再看洛伦,目光死死地盯着黑布下康诺德的面颊。 “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样的家伙,打死我也办不到,我也不想这样——我绝不会成为某种‘信仰’或者‘理想’之类的奴隶,我不会,你也知道我不会!” “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永远都是,我不会像你一样变成康诺德一世或者被人称之为‘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我绝不会成为十四或者几十分之一,我…就是我。” “我要让帝国哪怕千百个世代之后依然能记住我的名字,就像‘贤者’布兰登与‘狂龙女皇’夏洛特一样,而不是‘另一个布兰登’。” “为了这个目标,我绝不会让帝国灭亡——帝国绝不会亡在我的手里,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吧;宁可身死也要保住德萨利昂家族的尊严,仿佛那东西比活着还重要似的……” 布兰登一刻不停的说着,他的语速很快,就像在刻意按捺自己紧张似的,装作一切正常,自己依旧很冷静的模样。 黑发巫师默默的站在他身侧,垂下的目光能够清晰的看到他藏在袖子里不断颤抖的手臂,那即便攥紧了拳头,也无法克制颤抖的手臂。 “砰————!” 就在此时,土台下的营地内传来一阵整齐的声响。 “砰————!砰————!砰————!” 面色肃穆的军团士兵们,突然开始很有节奏的将手中战戟与盾牌在脚下的雪地中敲打;先是有些凌乱,很快那声音变逐渐变得统一整齐起来。 “砰————!砰————!砰————!” 整齐划一的敲打声很快便在整个营地里蔓延,刚刚随洛伦一并回归的血骸谷战士们则警惕的看着周围,表情各异。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兵们面色一变,警觉的目光显然是回想起了什么;而另外一些年轻的骑士则先是怔了怔,随后不由自主的也开始敲打起手里的武器;等到身旁的人想起来要拦住他们时,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断界山废墟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耸动”的海洋。 “砰————!砰————!砰————!” 阵阵响声中,面无表情的守夜人爱德华高举双手捧着一抹黑色铁王冠旗帜,旗帜上横放着一柄长剑,一顶宝冠。 秘银剑,王权。 宝冠,铁王冠。 前者代表着德萨利昂家族在御剑骑士团中的地位,后者代表着自第一世代至高皇帝与巨龙王国布伦希尔德女王结合,传承至今的法理。 手捧两件至宝的守夜人爱德华,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过士兵们组成的人墙,在万千瞩目之下走到平台前,将宝物高举,单膝跪下。 两侧的老兵们就像是演练了无数次那样,单手举起筝型盾撑过头顶,两两面对面跪下,在平台前组成了一条用盾牌搭起来的“通道”,从布兰登脚下一直延伸到手捧至宝的爱德华身前。 前一刻还“热闹”纷纷的废墟营地,一时间突然陷入死寂,统统安静了下来。 “旧皇已死,皇冠空缺,宝座无人……”冷漠的守夜人爱德华低沉的话语声,在一片死寂的营地中回荡着: “我们缅怀康诺德一世陛下,缅怀他所带来的荣耀的第十三世代,缅怀他在高塔之上与数万残暴的亚速尔精灵的对峙——他的精神,勇气,毅力,决心…我们永远铭记,但…!” “无论我们如何缅怀,帝国…必须有一位皇帝,必须有一位能够接过康诺德一世重担,开创第十四世代的人站在我们面前,领导我们,统御我们,教授我们……” “我们…帝国恳请您,尊敬的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合理合法的继业者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接过这份重担,成为我们的皇帝!” “我们恳请您…加冕称帝!”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加冕” 看着台阶下跪成一片的骑士和士兵们,还有手捧佩剑与王冠的守夜人爱德华,布兰登一声不吭,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洛伦。 这是你安排的吗? 沉默的黑发巫师迎向他的目光,轻轻抿了抿嘴角。 不,但我知道有这么回事。 眉头一蹙的皇子殿下,眨眨眼睛。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叹息一声,洛伦目光微微垂下,但目光依旧没有从布兰登脸上挪开。 这全都看你——做选择吧,不论哪一种这次我都支持你。 真的? 真的,我保证夏洛特不会反对。 好吧,我相信你。 两秒钟…结束了这场“对话”的两人十分默契的错开目光,各自看向相反的方向。 压抑的气氛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布兰登的身上;神态各异的众人却都怀揣着莫名相似的期待,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站在布兰登的身后,一声不吭的洛伦感到自己被无数的“情绪”包围在中央,几乎像是被成千上万个放着不同歌曲的喇叭环绕播放一样,头都要炸了。 警惕而莫名,死死盯着自己这边的拜恩骑士们; 激动雀跃,甚至准备欢呼的东萨克兰乡土军团们; 带着几分愤怒与怨恨,却又并不反对这个结果而心情复杂的断界山守军们;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打算凑个热闹搞事情的波伊骠骑们…… 纷乱的情绪就像他们的视线,如同汇聚的溪流般集中在布兰登·德萨利昂的身上。 面无表情的皇子殿下扯开披风,将脚步迈向盾牌,那不起眼的靴子一下子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其实已经是萨克兰帝国某种“特殊传统”——在外出征的至高皇帝因为来不及赶回帝都,被军团士兵们用盾牌举过头顶,在军营里完成了自己的加冕仪式。 起初这只是一种在战事稳定军心的手段,一种让士兵安心继续卖力效死甚至激励士气的方式,当皇帝凯旋而归之后再“补办”一场更加正规的典礼。 但没过多久,这种临时手段就变成了某种“保留节目”——尤其是某些在帝国高层争议比较大的继承人,往往选择用这种“军团推举继承法”的方式先继承皇位,然后再逼迫要挟圣十字教会和帝国贵族给自己加冕。 是的,上一个这么干的皇帝正是“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靠着来自东萨克兰乡下士兵们的支持,让她首次以女人之身登上皇位,开创了“女性继承人也可以当皇帝”的传统。 当然,也少不了携波伊、拜恩与阿尔勒三大公国之力,帝国半壁江山的“黑公爵”罗兰鼎力援助。 眼下的布兰登遭遇的局面,恰巧也与夏洛特一世有很多相似之处。 都是拥有忠于自己的军团,都是受到帝国上层的排挤,都是没什么人缘而且很随性,都得到了来自拜恩公爵的支持,并且得到支持的原因也不是利益驱使,而是相互间的友谊…… “这情景…可真让人想起以前的日子。” 人群的某个角落里,扶着坐骑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嘟囔道:“我说…你们有谁还记得小时候被老爹和爷爷们唠叨过的,黑公爵观礼夏洛特一世加冕的故事吗?” “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低声喃喃,目光有些出神:“我猜等我们老了之后,也会让我们的儿孙们耳朵起茧子的。” “如果我们真的能活到老的话……”兰马洛斯耸耸肩。 瑞格雷尔忍不住,轻声一笑:“而且还得能有个儿孙才行。” “是啊,缺一不可。”兰马洛斯也笑出了声:“半人马战争,银盔山之战,埃博登之围,血骸谷冲锋,断界山陷落还有眼前这个,外加以后的……那么多的故事,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记得多少。” “天知道…但故事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因为‘记不清了’才显得愈发精彩,不是吗?” “说得好!我就一直觉得……” 没等一脸兴奋的兰马洛斯说完,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便伸手打断了他:“所有人,肃静!” “传令下去,让所有拜恩骑士保持安静——在公爵正式表态前,一句话都不准多说,更不准擅自参与进去,听明白吗?!” 伯爵们纷纷按住腰间利刃,用目光向身后传达命令;压抑的气氛中,拜恩人显得愈发神经紧绷。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布兰登迈上盾牌的那一步。 布兰登闭上了眼睛,不知还在犹豫着什么。 下一秒,火红的双瞳睁开,目光坚毅无比。 所有人深吸一口气,就连表情僵硬的守夜人爱德华也激动微微有些颤抖,等待着历史般的那一刻降临…… “不。” 嗯?! 浑身一怔的守夜人下意识的抬起头,举起宝剑王冠的双手差点儿就放了下去。 不仅仅是他,就连周围举着盾牌的老兵和观礼的人们也是纷纷一愣,而更远的地方士兵们则还是原本的表情,没有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不,我不接受。”布兰登猛地抬起头,目光环视整个军营,迎向每一双看向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 “我绝不接受,用这种方式成为帝国的至高皇帝!” “所有人,你们听到没有——我,布兰登·德萨利昂,绝不接受用这种方式,被你们拥戴为皇帝!” 全场哗然! 仿佛是暴雨惊雷般,刚刚还一片肃穆寂静的军营,瞬间被各种各样的吵闹喧哗之声所笼罩。 站在他身后的黑发巫师静静地看着布兰登的背影,刻意避开了某个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又惊又怒的爱德华拼命压抑着心情,捧着宝剑王冠的双手不断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殿下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难道是你吗,洛伦·都灵…是你和殿下说了什么吗? 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站在平台上的布兰登环视着一片嘈杂的军营,看着那一双双因为“事情变化”而惊慌失措,或是诧异或是愤怒的眼睛,缓缓举起了双手…… “啪!” 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一红一黑,巨龙米拉西斯与格鲁姆从天而降,张开的双翼犹如乌云般,将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龙吟长啸,宛若雷鸣。 军营终于安静了。 龙眸所过之处,士兵们纷纷屏息,一片死寂的军营内甚至都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很好,大家终于安静了。” 停顿了片刻,布兰登稍稍咧开嘴角,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扫视着众人:“无意冒犯,但只有你们都安静下来了,才能听见我在说些什么。” “所以为了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我再将刚刚的话重复一边——我,不会用这种方式,被你们推举为皇帝。” “但是!请不要有任何的误会,这并不等于我不想,也不等于我对诸位的行为有任何的不满;我当然想成为帝国的皇帝,作为德萨利昂这同样是我一生的梦想!” “而对于诸位愿意推举我加冕称帝这一点,我也十分的感激,虽然……”话音一顿,满脸笑容的布兰登表情有些玩味: “我知道诸位这么做的目的,可能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 “有的人…虽然对我可能十分的怨恨不满,但出于无可奈何的缘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结果——因为你们对我敬爱的兄长是那样的忠心耿耿,而他是绝对不希望看到帝国分裂的。” 台阶下,以德雷西斯为首的断界山守军们纷纷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低下了头; “有的人…是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忠诚,因为你们最早跟着我,你们渴望看到我成为帝国的皇帝——因为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有机会爬上高位,毕竟你们会追随我的缘由就是这个,我能理解,真的。” 爱德华,还有东萨克兰军团的军官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有的人…是出于友谊和利益上的联盟,我们站在同一个阵营之中,你们当然想看到我这面旗帜更进一步,或者说你们在这其中出了很大一部分力。” 拜恩的骑士与巫师们面无表情,目光始终盯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因为这些种种的缘由,或者某些家伙的挑唆,诸位齐聚于此用这种方式为我举办一场这么‘别开生面’的加冕仪式,我很感激,但是……” 布兰登的脸上泛着微笑,用他一贯从容不迫的轻松模样摇摇头:“请原谅我不接受这一结果——无关乎别的,因为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我想成为皇帝吗?当然想;但这必须是‘因为我想,所以我得到’;而不是反过来,因为有什么人或者理由逼迫,让我‘不得不’成为你们的皇帝。” “也许你们会问,这重要吗?这重要,对我来说这中间的区别很!重!要!” 迎着众人的目光,布兰登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吼道:“如果你们真的希望我成为你们的皇帝,那么最好记住这一点。” “永远、永远不要以为你们能强迫我做任何事情,永远不要尝试着用你们的想法来理解我的——你们的皇帝,首先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然后才是帝国的至高皇帝!” “我不会是一个让你们能逞心如意的皇帝,也不会是敬爱的皇兄那样的好皇帝,更不会是我父亲那样的存在;我…就是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储,未来的第十四世代皇帝!” “如果你们真的打算推举我,那么请先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再后悔!” 寒风与飞雪之中,气氛为之一变。 “所以,我不接受你们的推举——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 布兰登再度开口道:“我想要的是那些曾经瞧不起我,厌恶我憎恨我的家伙们,毕恭毕敬的跪伏在我的面前,将铁王冠和王权剑奉到我的手中,口中高呼三声‘皇帝万岁’,为我加冕。” “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我必须要得到的——不是这种好像躲起来偷偷的,和自己的同伴们玩‘我是皇帝’自娱自乐的游戏,就好像和那帮瞧不起我的家伙们妥协了一样!” “我决不妥协,我要他们哭着笑出来,我要他们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的趴在我脚前,我要让他们舔我的靴子,要多卑微有多卑微!” “为了这个,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追随我的人,希望从我身上得到利益,实现愿望的人啊,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布兰登猛地一扯斗篷,张开双臂,沉声呐喊道:“现在雄鹰王已经被拜恩公爵斩首,帝国北方再无顾虑——是时候,让我们南下去为帝都那帮尿裤子的胆小鬼们解围了!” “是时候让我们的铁靴声在帝都大道中奏响,让凯旋之歌高奏于天穹宫之上,让仇敌跪伏于殿陛之间,让戈洛汶时隔三百年,再次见证一场伟大而神圣的胜利了!” “萨克兰人,告诉我!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拜恩人,告诉我!这是你们渴望的吗?!” “波伊人,告诉我!你们也想饮马宝石河吗?!” 响彻云霄的呼喊声在军营中回荡,数万人的营地一下子变成了布兰登一个人的“舞台”,面前一个个抬头仰望的士兵们就是他的观众。 从没有那么多的士兵…或者说“人”,愿意如此聚精会神的倾听这位“丢脸皇子”的演讲,倾听他内心真正的野心和欲望的声音。 于是布兰登更加兴奋了,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所有人一样,激动到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着: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储,第十四世代合法继业者,我在这里郑重向你们承诺——我只会为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而战,但我欢迎任何人加入我,与我一并分享这份欲望!” “若你们承认我是你们的皇帝,我便会为你们而战!若我成为帝国的皇帝,我便为帝国而战!” “追随我,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你们想要的这一切,我统统都给你们——!” 第二百四十章 短暂的休整 爱德华的计划失败了,但他的目的却达成了。 按照这位守夜人一开始的设想,作为东萨克兰亲王的布兰登虽然有皇储之名,却没有皇储之实——原因很简单,他在帝国上下的人缘实在太差了,除了极少数贵族和拜恩公爵愿意支持他之外,连东萨克兰愿意向他效忠的贵族都少之又少。 所以他才会借着血骸谷军团回归的机会,用铁王冠和王权剑为布兰登加冕,让布兰登“一步到位”成为帝国皇帝,然后再慢慢通过战争积攒属于他的威信。 这不是布兰登想要的,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守夜人首领争取到的这个机会,究竟有多难得。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以退为进——用“拯救帝都,正式加冕”为理由发出号召,让士兵们“自愿”加入自己,将他们不情不愿的“推举”变成了一场“为了共同利益而战斗”的自发联盟。 事发突然,但布兰登并不是纯粹的突发奇想,而是仔细思考过才做出的决定。 断界山要塞残军八千,东萨克兰军团三万,波伊骑兵军团六千,拜恩骑士军团三千…这些人来源五花八门,利益诉求各不相同,但大体上都差不多,那就是进军戈洛汶。 于是布兰登让这支总计将近五万军队自发集结在他的麾下,并且还是一支配备齐全,拥有顶尖方阵步兵和轻重机动兵力,后勤保障良好,战斗素质极高的庞大军团,变成了他的“基本盘”。 与此同时,两万波伊大军已经从大波伊领的大绿海出发,正在进入东萨克兰境内; 彻底向帝国皇储举双手投降的东萨克兰领主们,也正在按照天穹宫的命令集结军队,五万征召新兵正在陆续赶往最近的兵营; 而在南方,早已完成集结的八万拜恩精锐军团正按照圆桌议会的命令,驰援帝都戈洛汶; 同时阿尔勒公国也迫于拜恩的威胁,开始按照他们公爵在御剑骑士团会议上承诺的那样,集结军队向艾勒芒山区挺进;这片丘陵地区的山民们,也开始陆续响应号召纷纷集结。 东萨克兰、艾勒芒、波伊、拜恩、阿尔勒…整个帝国都在按照康诺德生前的布置,遵循约定好的路线纷纷进军。 这些军队有的已经得到了消息,有的则还对眼下帝都和断界山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因为康诺德的命令而被陆续动员起来。 这支庞大到数以万计的大军,外加帝都内搜刮集中起来的,足以让二十万大军挥霍的物资,以及从西萨克兰一路向北,直至埃博登的完整后勤线,就是康诺德留下的,最大的“遗产”。 而布兰登现在要做的,就是靠着手中这支五万人的军队一路向南挺进,在与亚速尔精灵交战的同时不断的以“帝国皇储”,“解救帝都”和“为康诺德皇帝报仇”的名义,陆续将这些遗产接收自己的麾下,向帝都进军,在天穹宫凯旋。 名正言顺的踏进属于自己的宫殿,让瞧不起自己的人俯首称臣——这才是布兰登想要的。 ……………………… “呃…等等,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来。” 断界山废墟的拜恩营帐内,坐在圆桌前的洛伦·都灵看向周围这帮把自己围起来的家伙们,满脸赔笑的举双手表示投向。 路斯恩、道尔顿导师、艾萨克、夏洛特还有艾茵,五个表情各异的人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我知道诸位有很多想问的,我也知道诸位可能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也去知道你们一直都在担心我的安危,所以……” “谁担心你的安危?” 没等他说完,冷哼一声的夏洛特便抢断道:“我担心的是艾茵,还有被你带到血骸谷的战士们!” “堂堂拜恩公爵,在明明还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居然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我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对抗的是什么,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 “她真的很担心你。” 眨眨眼的小个子巫师轻轻一句话,满脸通红的赤血堡女伯爵便轻哼一声扭过头去,肩膀不停的微微耸动着。 黑发巫师尴尬一笑。 和“通情达理”的艾茵不同,更加强势的夏洛特并不会那么简单明了的表达她的情感,她渴望掌控一切,却又缺乏这种力量,于是只能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冲动;特别是面对她根本无法掌控的局面时,这种焦躁感在她身上就会变得愈发明显。 “大致的经过,我已经从路斯恩那里了解到了。” 扫了眼身后的灰瞳少年,道尔顿·坎德背起双手将目光投向洛伦:“所以…现在的局面到底怎样?” 这其实是两个问题。 亚速尔精灵已经发动全面入侵,兵锋直指帝都戈洛汶;但随着北方亚速尔军队遭到全歼,雄鹰王于血骸谷身陨,亚速尔精灵三面围攻帝国的战略计划已经彻底破产。 非但如此,因为断界山虽然沦陷,但主力军团却因为及时撤离而没有遭到太过重大的伤亡;帝国诸公国中东萨克兰、波伊、阿尔勒、艾勒芒几大公国实力都还尚且保存完好,足以对任何一个部分的亚速尔精灵入侵者造成兵力上的优势。 换而言之,除非帝都戈洛汶立刻沦陷,或者深林堡被攻破,洛泰尔被亚速尔精灵彻底占领,打通和埃博登、西萨克兰之间的连接,两支亚速尔精灵军左右呼应;否则各自为战的亚速尔精灵,只有各自被包围歼灭这么一个下场。 当然,精灵们的实力依然很强,并且还不能完全否定仍有后续援军的可能,但至少战局的优势是在慢慢向帝国倾斜;在这片土地上毫无根基的亚速尔精灵,除非大范围殖民否则根本无法站稳脚跟。 而经历了将近半年战争的帝国,也终于逐渐发挥出她真正应有的实力了。 但问题就在于帝国…或者说洛伦·都灵的敌人,并不仅仅是亚速尔精灵而已。 “简单来说,接下来我们的敌人依然是亚速尔精灵但…也不仅仅是他们,‘黑十字’塞廖尔…他回来了。” 黑发巫师苦笑道。 话音落下,众人的表情同时一惊。 在几年前那个白雪纷飞的清晨,洛伦已经将关于“黑十字”塞廖尔和他所带来的威胁,对众人全盘托出,多少明白这家伙的威胁究竟是什么层次的了。 一句话,“巨龙王国毁灭的幕后黑手”与“杀死黑公爵,封印女武神的元凶”就足以说明一切。 打开第二道阀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塞廖尔的虚空之力…虽然很微弱,微弱到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察觉,但这一次他的的确确发现了。 洛伦也十分确定对方也知道这一点,甚至极有可能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在狂妄傲慢的塞廖尔看来,这可能就是他向自己宣战的方式和姿态,毕竟如果没有开启第二道阀门,自己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的。 他在宣战,就像是某个高高在上的骑士——我要来了,你尽可能的去准备吧,因为无论你准备多少,最后都会死在我的剑下。 “就没有…妥协的可能吗?”夏洛特忍不住回头道。 对于塞廖尔的存在她知道的很少,基本上就理解为某个对洛伦敌意很重的邪神,曾经杀死了黑公爵这种层次。 叹口气,洛伦摇摇头:“不死不休。” 赤血堡女伯爵眉头紧蹙。 “他的目的呢?”道尔顿·坎德冷冷问道:“还是和过去一样,要夺取两个九芒星圣杯吗?” 洛伦微微颔首。 “而现在其中一个圣杯在你的身上,另一个则在你知道的地方,那么……”自言自语的道尔顿话音戛然而止: “我们必须阻止他。” 黑发巫师郑重的点点头:“我们必须阻止他。” 第二个圣杯的位置,是只有洛伦自己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仅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都不能有任何想起来的“冲动”…过去他还不太能理解,但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位“最后的巫师”会这么警告自己了。 因为虚空反应本身就是某个意识的讯息与情绪变化的“辐射”,自己的情绪和脑海中想法变化都会作用在自己的虚空反应上。 光是刚刚开启第二道阀门,洛伦就能从被人的虚空反应上“读”出对方的情绪变化,是否在撒谎;那么换成是“黑十字”塞廖尔,恐怕能从中“读”出更多的东西。 也许只是一个闪回,一个脑海中的片段,就能被他察觉到极为关键的情报。 “那…他会如何发动进攻?” 路斯恩最关心这个:“具体又是什么时候?” 洛伦依然是苦笑。 “任何时候。”黑发巫师低声道:“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方式…对塞廖尔而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归他所用的棋子;某种意义上说他距离夺取这个世界,真的是只差最后一步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该轮到我了吧?” 一把推开身旁的路斯恩,艾萨克硬生生挤到洛伦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快告诉我,你打开第二道阀门了,对吧?!” “呃…对。” “果然是这样!路斯恩描述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艾萨克一脸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又急切的盯着黑发巫师: “那么…到底是什么感觉——你现在的存在到底是‘物质’上的存在还是‘精神’上的存在,你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使用符文就能使用虚空之力了?!” “呃,这个……” “一个一个问!”一旁的小个子巫师气呼呼的站过来,瞪着艾萨克:“洛伦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呢,你这样究竟要他怎么回答你啊!” “我…你这个…脑袋灌水…好吧。” 长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气馁的艾萨克做了几个深呼吸,郑重其事的和洛伦四目对视着:“一个问题——第二道阀门所谓的‘智慧’,究竟是什么?” “这个…很难用三言两语表述清楚。” 洛伦低声道:“我的建议是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找到了可以让自己开启第二道阀门的机会…你最好更加谨慎一些;因为一旦踏过这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头了。” “没办法回头…什么意思?”艾萨克忍不住追问道。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做一次选择——这个决定将会导致你的某一部分彻底消失,并且永远也不可能恢复。” “取而代之的,是你将会成为另一个层次的存在;与其说是进化,更像是一种转变,而就我所看到的结果而言,付出的代价可能要比得到的多得多。” “嗯……” 艾萨克眯着眼,陷入了沉思状态。 “好吧,我到时候一定会尽量谨慎些的——大不了就等到我快死的时候,再去做决定不就好了;我知道弗雷斯沃克学派有不少让人延长寿命的办法。” “至于其他的…就等到时候我自己再去弄清楚吧,这种事情要是完全了解了反而没意思了;知识就是要保留一点儿神秘感,才能让人有探索下去的欲望啊!” 洛伦点点头。 至于艾萨克能不能办到这一点,完全不在两个人的考虑范围内——以他的天赋再加上来自龙王高塔知识的传承,打不开第二道阀门才是真的咄咄怪事。 就在艾萨克还想要询问什么的时候,一名掌旗官掀开了营帐的门帘,站在门外朝着黑发巫师的方向微微致意: “奉东萨克兰亲王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命令,如果公爵与赤血堡伯爵大人没有特殊原因的话,还请移步前往会议厅,与殿下商讨有关救援帝都事宜!” 虽然掌旗官用的是敬语的口吻,但表情和态度都十分强硬,丝毫不容反驳。 “现在?” “现在。”掌旗官严肃道:“布兰登殿下的原话是——如果拜恩公爵同意,便立刻召开作战会议。” 早上才刚刚大张旗鼓的在军营内一番鼓吹,傍晚就开始计划着该怎么干了吗? 黑发巫师叹口气,和面颊微醺的夏洛特对视一眼,默默站起身: “请转告布兰登殿下,会议可以开始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部署 “哦,洛伦和夏洛特,这么快的吗!” 不算宽敞的营帐内,一张长桌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空间,正对着营帐大门的位置坐着一脸微笑的布兰登,两侧分别是断界山副司令德雷西斯和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 走进营帐的洛伦和夏洛特,正好占据了长桌的最后一部分空间。 皇子殿下双肘撑在桌面上,轻轻的拍打着手掌,翘起的嘴角洋溢着天真灿烂的笑容。 “好了好了,这样大家就都到齐了——让我们同心同德,心情愉快的一起来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干什么吧!” 心情愉快?同心同德? 瞥了眼冷着脸的德雷西斯,还有对面毫不示弱的弯刀女大公,眼角抽搐的黑发巫师完全没发现营帐里的气氛和这两个词汇有任何关联。 照理说这时候在场众人应当起身,纷纷请示或者积极踊跃发言,群策群力参与讨论,最后由决策的领袖拍板——为什么洛伦会知道,因为拜恩的圆桌议会就是这个模式。 但眼下这死一般寂静的气氛,还有针锋相对的双方…显然“热烈并且积极踊跃的讨论”,是根本不存在的。 大家会在这里无非是共同利益趋势,或者说没有选择的选择;骑士和底层的士兵们或许会因为布兰登的一番慷慨陈词和鼓动而愿意投效,但这些人不会。 如果说萨莉卡还因为“过去几年的交情”,愿意在必要的时候与布兰登合作的话,那么德雷西斯就真的是因为没得选——相较于好感,他对布兰登的怨恨恐怕要更多一些。 冷场足足持续了一分钟,布兰登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朝身后的守夜人招招手:“来,爱德华你先说明一下眼下的局势,有什么最新情报也顺便分享一下吧!” “遵命。” 微微颔首的守夜人爱德华从皇子殿下身后走出,不经意瞥了黑发巫师一眼后,便在中央的长桌上展开了一副地图。 “首先,是已经被攻破的埃博登防线。” 抽出腰间的刺剑,爱德华将剑尖指向宝石河厄德上游:“从刚刚传回来的情报看,敌人虽然已经攻破防线,但并未彻底击溃守卫在边境的军团。” “沿宝石河一线,以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公爵的艾勒芒军团正在对南下的亚速尔精灵前锋穷追不舍;而在战线后方,帝国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则在巨龙的协助下,尽一切可能集结分散的兵力,重整军团。” “已知的情报内,威胁到帝都戈洛汶的只有亚速尔精灵的三万先锋,沿宝石河水陆并进南下;剩余的军队则在与艾勒芒的轻步兵军团纠缠,或是被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组织的防线牢牢挡在埃博登境内,短时间内尚且不是我们的威胁。” “但…只是短时间。”爱德华缓缓抬起目光:“来自埃博登港口的情报,一支全新的亚速尔精灵舰队已经穿过迷雾海,登陆埃博登。” “兵力,未知;装备,未知;是否有后续援军…未知。”守夜人冷冷道: “我们知道的只有他们来了,而且还在远远的不断的抵达我们的港口和海岸——埃博登、雾月庭,很快便会又有大批亚速尔精灵登陆,为他们的军队补充更多的兵力和资源。” “一旦敌人增兵,埃博登防线必定崩溃,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的三万军团必定后撤,进入东萨克兰腹地,或是南下与艾勒芒大公汇合;” “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三万亚速尔精灵精锐先锋,以及后方陆续抵达的数以万计精灵大军前后夹击——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突围进入帝都戈洛汶的防御圈内。”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眼下还在断界山的我们将会是帝国境内最后一支能够自由活动,并且实力尚可的机动兵力;我们的部署和计划,将直接关系到帝都戈洛汶是否还能得到外线的援军。” “那就让他们来吧。” 德雷西斯冷着脸,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我们会让这帮长耳朵后悔的——雄鹰王的头颅只是第一个,早晚还会有成千上万的头颅,成为死去帝国将士们的祭品。” “省省吧,你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现实点儿。”对面的萨莉卡毫不客气道,一双靴子翘在桌上,鞋底正对着德雷西斯面门: “杀死雄鹰王的是洛伦,击败魔物入侵的也是洛伦;要是没有他别说断界山要塞,我们几个还能不能坐在这儿都不好说了。” “你——?!” “我什么?!”弯刀女大公直接瞪回去,恶狠狠的目光活像是草原上的母狼:“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不客气——别以为打一仗我们就是战友了,我是波伊人的大公,波伊人就是这个脾气,别把我们当成是洛泰尔的乖宝宝!” “说到洛泰尔……” 抢在双方打起来之前,爱德华立刻借机将话题一转:“鲁文·弗利德大公率领的洛泰尔军团在深林堡战线与精灵正式开战。” “但战局对洛泰尔十分不利——亚速尔精灵驱赶大批食人魔闯入了洛泰尔境内,造成了大量破坏和伤亡,洛泰尔不得不将更多宝贵兵力投入后线作战,维持秩序和稳定。” “因为地域较为封闭,加上领地边境破碎,到目前为止洛泰尔大公都在孤军奋战。”爱德华沉声道: “如果我们不能从亚速尔精灵手中救下帝都戈洛汶,打通西萨克兰—埃博登—洛泰尔交通线,增援鲁文·弗利德大公,那么洛泰尔的陷落几乎时必然的!” 话音落下,长桌前的气氛终于从死寂变得有些沉重了。 布兰登不经意的一笑,似乎是对众人的紧张十分满意——毕竟只有让所有人紧张起来,才有他这个不受欢迎的皇储兼下一世代的皇帝说话的份儿。 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人们才会想要得到一位“驭龙者皇帝”,甚至可以为此不在乎他是不是一个荒唐的暴君。 “行了,坏消息说的够多了。” 萨莉卡·约拿抱着肩膀,横着眼扫向守夜人:“说点儿好消息吧,别闹的好像帝国就快完蛋了似的。” 对面的德雷西斯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再与弯刀女大公争吵什么。 “眼下最大的好消息,就是帝都尚未陷落。” 爱德华的表情依旧冷漠,淡淡的开口道:“八万拜恩大军已经穿过艾勒芒山区,进入西萨克兰境内帝都腹地。” “从前后顺序和一切有可能遭遇的阻碍判断,足以在精灵正式进攻前进驻帝都戈洛汶,完成对帝都的防御部署;” “这一切,都得感谢夏洛特·都灵女伯爵的当机立断。” 话音落下,守夜人朝向对面的赤血堡女伯爵微微躬身,在场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他正对着的方向。 “不用如此谬赞,只是一个对帝国忠心耿耿的臣子应当尽到的义务罢了。”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不卑不亢的夏洛特挺起骄傲的胸膛,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向正前方坐着的布兰登: “对东萨克兰亲王殿下勇敢和果决的信任,才是能够让拜恩下定决心的重要因素——拜恩,永远不会违反誓言,更不会背叛朋友。” 对我的勇敢和果决的信任…刚刚还能笑出来的布兰登,微微颤抖的眼角甚至不敢直视夏洛特笔直刺来的目光。 什么呀,要是我敢再稍微犹豫那么一小会儿,你肯定就断掉我的后勤补给,直接挥军北上了对吧,对吧?对吧?!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夏洛特仿佛就变成了布兰登天敌般的存在,每一次和她见面的结果,都会留下些“非常不美好”的回忆。 “八万拜恩军团,加上随后的援军——南方的情报传来,拜恩眼下还在继续征召新兵入伍,并且阿尔勒和艾勒芒的的军队也在陆续集结进发——足以对围攻帝都的亚速尔精灵形成绝对优势。” “当然,还要再加上来自波伊的两万骠骑兵,眼下已经穿过东萨克兰边境,向宝石河方向推进。” “不仅仅是解除敌人对帝都的围困,我们甚至能够有余力向洛泰尔提供援军,缓解来自西部战场的压力;再利用帝都戈洛汶的充沛资源,重新站稳脚跟,建立埃博登防线,逐渐将战场推向北方。” “一旦敌人进攻势头遭到遏制,那么这场战争的态势就将重新回归到康诺德陛下生前所规划的那样——在埃博登境内,集结全帝国之力,与亚速尔精灵站在最后决战!” 话语至此,爱德华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也粗重了些:“这将不会是一场或者两场战斗能够结束的战争,但却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因为实力变化而分出胜负。” “若胜,亚速尔精灵退无可退,将被我们彻底全歼于埃博登境内;接下来的帝国可以花费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光景,重新组建远洋舰队——那时是战是和,都将由我们来决定。” “若败…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洛伦微微颔首。 没错,要是真到了那一步,损失了所有精锐力量的帝国别说是反抗,恐怕连维持统治的力量根基都损耗殆尽了,还能谈什么呢? 气氛有些压抑的长桌前,众人表情各异。 抱着肩膀的萨莉卡·约拿冷着脸,像是完全没想到帝国居然还有一战之力——连死两个皇帝,她差点儿都以为帝国要完蛋了呢。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堂堂波伊之主也不会对德雷西斯那么不客气。 紧抿嘴角沉默的德雷西斯则低着头,眼角余光不停的瞥向身侧黑发巫师的身影;拜恩的实力和财力都远超他的想象。 即便在“黑公爵时代”,十万军团也已经是拜恩十三领的极限,甚至要让帝国承担相当的开销才能维持住如此庞大的兵力。 但从刚刚守夜人爱德华公布的消息看,仿佛这还不是他们力量的极限——明明都已经倾巢出动,公国内居然还能有效搜刮财力人力和物力,继续征召军队。 从洛伦继承爵位至今不过短短几年,拜恩的实力就膨胀到这般恐怖的地步吗? 以眼下的局势来看,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综上…就是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能搜集到的一切情报。”爱德华默默的将刺剑收回腰间,抬头看向公爵们:“如果还有什么想要询问的话,就请……” “别废话了。” 弯刀女大公扬起目光,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说吧,要让我们做什么?” “既然你能在这儿侃侃而谈,就说明早就已经有了详细的部署对吧,嗯…小密探?” 爱德华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站直身体幽幽的看向在场众人: “在与敌人展开决战前,我们要尽可能集结更多的力量,同时削弱敌人的力量,所以…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 冷漠的瞳孔转向一脸挑衅的弯刀女大公:“请您立刻率领麾下精锐,前往东萨克兰西部边境接收两万波伊骠骑兵,然后全速赶往宝石河边境。” “眼下拜恩军团应该已经进驻帝都,您的任务是尽可能骚扰精灵后线,为艾勒芒军团和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争取时间,同时尝试着与他们建立联系,在外围配合帝都内的拜恩军团作战,从而保卫帝都。” 萨莉卡不说话,只是抱着肩膀一仰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是断界山要塞副司令,恩斯特·德雷西斯大人。” 略有些无奈的爱德华,将目光转向了康诺德皇帝生前最信任的副官:“东萨克兰的叛乱已经被基本平定,但动荡依然存在,我们需要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坐镇后方,在大军南下的时候确保东萨克兰的局面稳定。” “因此我们将东萨克兰交给您——包括完整的行政权和兵权,您可以凭东萨克兰亲王的授权身份征调任何一处的军队或者仓库,来确保东萨克兰的稳定局面不会受到影响。” 面无表情的德雷西斯点点头,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自己作为康诺德皇帝亲信的身份,不可能被布兰登完全信任,被安排在后方维持局面的工作,也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 “最后……”爱德华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黑发巫师和赤血堡女伯爵: “是拜恩的部分。” 第二百四十二章 春来 “这就结束了,我们得滚蛋了?” 断界山废墟内,拜恩骑士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行李,打着嗝喝光了杯子里最后一滴葡萄酒,将烧熟的火腿藏在马鞍的背囊里,心满意足的翻身上马。 洗了热水澡,换了新衬衣又吃饱了美美睡过一觉的拜恩骑士们表示非常满意——除了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 “没有欢迎的队伍,没有狂欢的晚宴,没有换好衣服躲在被窝里的姑娘——就因为那位皇储殿下的一个命令,我们得滚蛋了?”心怀不满的兰马洛斯小声嘟囔着: “圣十字的,我们可是刚刚打赢了魔物入侵,拯救了帝国!这也算是给拯救世界的英雄的礼遇吗?” “是啊。” 一旁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瞪他一眼:“这是对一个忠心耿耿服从命令骑士的礼遇——打赢了血骸谷之战的人不是你,不是我,是洛伦·都灵大人。” “没有我们的公爵大人,这一万人哪个也没法活着回来!” “你这是不可理喻,要不是公爵大人我们根本不会去那个送命的地方。”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你这个木头脑袋!”瑞格雷尔的表情十分纠结——在战场上的时候,这家伙一直叫唤着要自己服从公爵;可等到离开了战场,一切又都反过来了。 难道每一个骑兵统帅都是这种说话不过脑袋的直肠子,只有自己一个人例外? “总而言之,多想想那帮没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弟兄,想想他们,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有什么不满足的…兰马洛斯耸耸肩:“不…我只是在为公爵大人,然后更多的是为我们自己鸣不平——我们打赢了血骸谷之战,结束了一场魔物入侵,但我们得到什么了?” “声望、尊重…还有你这条小命!”瑞格雷尔十分刻薄的冷冷道:“这可是自第十世代之后,拜恩重归一统的尊严之战,你还想得到什么?” “当然,等我们到了帝都戈洛汶,你说不定真的能得到你想要的——那些个惊慌失措的贵族老爷和小姐们,为了能得到一位手里攥着兵权的伯爵保护,恐怕连彩礼钱都不要就能把女儿嫁给你。” “哦,那听起来倒不错…等等?!” 眼前一亮的兰马洛斯还来不及高兴,就突然表情一变:“你说什么,帝都戈洛汶?我们要去帝都?我们不是都说好了要回家的吗?!我还以为仗打完了呢!” 瑞格雷尔默默的放下手中的工作,缓缓回首用一种看傻子似的表情看向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告诉我,咱们俩参加的是同一个军事会议吗?” “是啊!” “公爵亲自主持,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分配的任务?” “是啊!”兰马洛斯一脸的莫名:“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我当时就在你旁边啊!” “那你为什么好像一无所知的来问我这种事情——我还想问为什么当时在我旁边叫嚷着要让‘兔爷们好看’的家伙,怎么突然就失忆了呢?!” “有这回事?!” ………………………… 长桌前,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正面朝着布兰登的黑发巫师和赤血堡女伯爵。 “至于关拜恩的部署安排……”爱德华迟疑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的建议是…请拜恩公爵暂且返回赤血堡休整。” 嗯? 在场众人纷纷一愣,连夏洛特也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照常理而言,在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尽可能调动更多的力量——尤其是眼下康诺德驾崩,布兰登还没有名正言顺加冕之前,真正愿意对他表示忠诚的除了东萨克兰人,可就只有拜恩十三领的骑士们了。 “在诸位开口前,请允许我先行解释。”拦住了想要开口问询的夏洛特,爱德华继续沉声道:“我的意思并非是请求拜恩从这场战斗中撤离,就算我也想这也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简单来说,基于三点理由。”爱德华竖起三根手指:“首先,是士气。” “刚刚经历了血骸谷之战的拜恩骑士军团伤亡都已经过半,再继续战斗下去不仅有士气崩溃的风险,同时他们也急需休整恢复战力。” “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将他们撤回赤血堡是目前的最佳选项。” “其次,是出于战力分配上的考虑——八万拜恩军团已经在帝都驻扎,从战略部署上将,帝国需要拜恩完成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不需要拜恩公国再尽到更多义务; “眼下未到最终决战的时间,不应过多压榨拜恩公国的战争潜力。” “第三,是后勤;帝都被围困,意味着帝都之外的军团将再也无法从戈洛汶得到补给,围攻的精灵军队势必也会切断西萨克兰一代的补给交通线。”爱德华严词道: “接下来的拜恩,需要承担更多的后勤任务——大麦、小麦、腌肉、酒精、铁锭…除非拜恩能够提供三分之一到一半的战争物资,否则我们根本无法维持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 话音落下,表情错愕的众人才纷纷面色一惊,隐隐露出了几分后怕的表情。 后勤…没错,这才是最要命的。 一旦各路军团在西萨克兰境内完成集结,那么总兵力将超过二十万——即便其中大部分都能从东萨克兰以及随军的辎重队得到补给,但这个数量在二十万人面前,那根本远远不够! 诸公国内,只有拜恩能够提供如此海量的物资,并且组织起庞大的运输辎重队,将这些物资运送到需要它们的地方;否则根本不用敌人进攻,这二十万人就能自己把自己活活饿死。 “此外,我从参与了血骸谷之战的士兵们口中了解到,拜恩公爵虽然击败了雄鹰王,但同样负伤——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但我的建议是您最好暂时返回赤血堡养伤一段时日,等到……” “多谢关心,但你们多虑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洛伦,突然开口打断他:“我是受了些皮肉伤,但还不至于到拿不动剑的地步。” “更何况…帝都戈洛汶还有八万拜恩人,我是他们的公爵,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 爱德华的表情微微一凛:“您是说……” “死守帝都戈洛汶,不让亚速尔精灵踏入半步——交给我吧。”黑发巫师淡淡开口道,还忍不住轻笑了声: “再说…也得有人把北方发生的事情,告诉那帮天穹宫里的大人们啊。” 弯刀女大公的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坏笑,一旁的德雷西斯脸色则难看到了极点。 冷漠的爱德华凝视着洛伦,表情若有所思。 拱卫帝都…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会得到极高声望的选择,但实际上却是个烫手山芋;守卫这座城市意味着不仅要面对外面的亚速尔精灵,还要与城内的天穹宫和帝国贵族们打交道。 即便是在黑公爵时代,帝国贵族对拜恩人都没什么好感,更不用说现在了。 何况在天穹宫内还有御前内阁,有圣十字教会,有一位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殿下…如何处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比守住帝都不至于沦陷还要困难。 所以守夜人真的很好奇,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洛伦自愿站出来,接下这个对他而言绝对不利的选项?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驻扎在帝都的八万拜恩军团? “公爵愿意接下这份重担,当然是最好不过的。”停顿片刻后,爱德华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但…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眼下对拜恩而言最为关键的任务,是保障后方的辎重补给线;如果没有公爵亲自坐镇,如此庞大的数目恐怕……” “这一点也请不用担心,拜恩将会坚决履行承诺。” 没等洛伦开口,一旁的夏洛特便主动上前一步,微微昂首:“公爵不在期间,我将在赤血堡圆桌议会留守,负责所有的后勤问题——以都灵家族的名义我向诸位保证,拜恩十三领将竭尽所能,为帝国的军队提供后勤援助。” 慷慨陈词之下,长桌前安静了一瞬。 表情各异的众人纷纷投来目光,不停的在夏洛特和洛伦之间来回打量着——其中萨莉卡的表情尤其精彩,闪闪发亮的眼睛活像是看见圣十字降临了。 “我、我的意思当然是以公爵和圆桌议会的名义,而不是我个人!”局促的夏洛特表情有些恼怒: “公爵出征期间,留守伯爵组成圆桌议会选拔摄政,这是从古王国的骑士王时代就存在过的悠久传统,在拜恩有着十分深厚的……” “明白了,那么就这样吧。” 无视了夏洛特要杀人的目光,守夜人爱德华开口打断道:“诸位,这一次帝都戈洛汶之战,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从西部传来的情报,洛泰尔的存粮已经濒临告罄,三个月内如果再得不到任何援助,必然陷落。” “三个月…我们要守住帝都,击溃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军,打通前往洛泰尔的交通线!” “帝国的未来,数百万乃至千万人类的生死存亡…就在大家的肩上了!” …………………………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守卫帝都。” 浮空城前,背着手的道尔顿·坎德一边监督工匠和炼金术师们维修浮空城,一边微微颔首: “没有问题,详细的计划可以等抵达戈洛汶后再另行布置——另外,在前往戈洛汶的路上我会尽可能搜集关于帝都戈洛汶的情报,对你也许有参考的价值。” “您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啊,导师。”洛伦的表情倒是挺意外的:“我还以为,您至少会问我一声为什么呢?” 道尔顿只是摇摇头。 “导师和学徒间的对话才会询问为什么,你是公爵,你做出的决定不会也不应当出现质疑的声音。” “但…我仍有一些建议。” “请讲。” “这一次帝都之行,就不要让艾茵和艾萨克协同了——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这句话。”道尔顿沉声道: “戈洛汶之战,你需要的是充足的情报和能够协调各方关系的人才,他们只会成为你的累赘,联合商会的负责人小约德,还有拜恩主教韦伯更合适。” “此外,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我发现他在‘外交大臣’这一角色上面十分称职,让他去和艾勒芒与阿尔勒的军队协调吧——另外,艾萨克告诉我你委托他完成的新型武器又有了些新进展,让他回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对你的帮助应该更大一些。” 新型武器…洛伦的脑海里立刻蹦出了某个差点儿在埃博登要了自己亲命的玩意儿。 到目前为止,针对“皎光剑”的研发依旧停留在一个比较初级的阶段——小型化已经完成,但故障率和成本依旧居高不下,始终不算是一种可以被投入实战的武器。 因此到目前为止,洛伦始终没有把这东西真正投入战场的打算,即便是培养了一批专门使用这种武器的巫师学徒们,也只是当成研发过程的一部分,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大概都见不到批量生产的成品了。 但听道尔顿导师的口气,貌似这东西最近又有什么新进展了? 黑发巫师点点头,目光却转向了身旁的废墟和身后的军营。 堆砌其上的冰雪逐渐凝固,融化,滴落的冰水变成一滩又一滩池塘,让原本还算整洁的营地变得泥泞不堪,士兵的靴子上除了积雪,就是看不出颜色的烂泥。 铅灰色的乌云,在烈日的威严下四散而去,露出了碧蓝万里的晴空——那是在严冬时分的断界山绝对无法看见的景色,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洗刷过似的,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 而在这片晴空下的烂泥塘里,一株娇弱的嫩芽刺破泥土,在洛伦的靴边努力的向上生长,传达着物质世界的某个重要讯息。 严冬,已经是昨日。 春天,已经归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存在的正义 断界山以北,极北荒原,巨龙王城遗址…天坑。 身披斗篷,带着兜帽的佝偻身影在雪原中孤身漫步着,细长的手杖支撑着他那踉踉跄跄的步伐,不停喷吐白雾的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兜帽轻轻摇晃,踉跄的步伐在白雪中留下一串脚印。 “我…真的很困惑……” 低沉的,带着些许呻吟的微弱嗓音在暴风雪中回荡;明明那么微弱的声音,在呼啸的狂风中却显得清晰无比。 “你们知道我回来了…你们知道的……” “那为什么…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们……” “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变的勇敢起来…成为我棋盘上的变数…不和谐的音符…扰乱心情的杂音……” 空旷的冰雪大地,四道“黑雾”环绕在踉跄身影四周——不知为何,它们始终被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阻挡在外,无法靠近。 短短十步,却犹如天堑。 “来吧…不用太拘谨…告诉我吧……” 踉踉跄跄的身影停下脚步,缓缓举起细长手掌。 “究竟是什么给了你们莫大勇气…能够堂而皇之而非卑躬屈膝的……” 紧攥的手杖,猛地落下。 “出现在我的面前?!” 轰—————————— 手杖落地的刹那,看不见的波纹席卷冰雪大地——瞬间风暴停歇,漫天飞舞的雪花犹如时间静止般停滞。 “啪!” 环绕周围的四道“黑雾”就像脆弱的玻璃一样,在波纹掠过的瞬间应声碎裂,露出了四个样貌各异的身影。 单膝跪地的“末影者”迪亚波痛苦的喘息着,痛苦的眼神带着几分愤恨,死死盯着那披着斗篷的身影。 还是…大意了么? 痛苦的喘息着,“末影者”紧咬的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来自生前的,感受到恐惧时的本能反应。 虚空存在没有实际的肉体,也就没有“恐惧”这种肉体的应激反应;所以…这只是能是面对更高一等的虚空存在时,低等存在的意识深处的颤栗。 才一个照面,甚至还并未如何,就仅发散的凭虚空反应将自己的虚空之力摧毁殆尽…不,就算是他,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力量! “让我猜猜……”兜帽之下,带着些许嘲讽的傲慢声调再次传来。 “你们察觉到了我的回归…你们知道…刚刚打破界限…坠落的邪神都是十分虚弱的…所以你们找上门来…想要趁着我尚且虚弱的时间…抹杀我的存在……” “很不幸…你们错的厉害……” 佝偻的身影微微耸动着,仿佛是在嘲笑;紧握手杖的右手缓缓抬起——仿佛那并不是只是一根普通的细长手杖,而是象征至高威严的权柄: “我说…尔等于我御前,皆须俯首帖耳,以示卑微!” 轰——————!!!! 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传来,四道身影周围的积雪纷纷崩裂;双腿更是像被铁链束缚般,动弹不得。 这……?! 震惊的“末影者”双眼瞪大,瞬间的痛楚仿佛是有烙铁直接按在自己的头顶,原本清晰的意识竟然出现了些许模糊——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的的确确是流失了。 身为邪神…意识和存在的集合体,以此世之生灵的情感维系的根源之力,居然会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感到模糊…… 这怎么可能?! “嗨啊啊啊啊啊——!!!!” 一声怒吼,魁梧的“暴虐者”歌瓦伊特竟然挣脱了束缚,奋起一跃扑向那佝偻的身影。 健硕的双臂高举,大剑与战斧的幻影同时出现在他手中,对准那身影硬头劈斩。 兜帽下的脸孔微微一变,本能的向后一退。 “轰————!!!!” 迸溅的飞雪犹如翻滚的浪花,汹涌奔腾,落下的瞬间露出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剑与战斧的幻影,被那细长的手杖拦住——不论“暴虐者”如何发力,始终无法再继续上前半步。 “嗨啊啊啊啊啊……”双目喷火的“暴虐者”还在嘶吼着,咆哮着,臌胀的身躯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都暴露的清清楚楚,幻影构筑的战斧与大剑甚至在手杖上磨出了火花。 迸溅而出的星火,有一颗从佝偻身影的兜帽上轻轻擦过,稍稍撕开了些口子;藏于其下的双眸缓缓扬起,冰冷的杀意犹如海浪般,化作实质扑向面前的魁梧身影。 “噗——!” 一声闷响,“暴虐者”的胸膛中央炸开一个血口,心脏与挡在其外的血肉和肋骨被瞬间粉碎。 但那魁梧的身影,没有后退半步。 “我的存在…凝聚自血战而死的战士身上…最后的意志……”颤抖着抬起头头颅,歌瓦伊特的瞳孔中燃烧着无穷无尽的战意: “想要抹杀我…尽管来吧…即便世界崩塌,即便被杀死千百万次,即便你的力量真的不可战胜……” “我这无穷无尽的怒意,绝不对任何存在卑躬屈膝!” “铛——!” 劈落的战斧大剑,硬生生将手杖撞开,砸落在地。 轰————————!!!! 一声巨响,冰雪大地纷纷崩塌陷落,坠入无底深渊的天坑之中;视线所及之处,仅剩五道身影还在的区域依旧伫立——犹如耸立的孤塔。 踉跄着后退几步的身影停在“孤塔”边缘,半只脚踏在崩落的缺口处。 “我说…挥舞刀剑者…必受利刃所伤……” 低沉的嗓音宛若耳语,在四道身影的周围同时响起,仿佛是神的旨意。 “噗!噗—噗—噗噗噗噗……” 砍伤、刺伤、重击、猛砸、撕扯……数不清种类的伤势同时在“暴虐者”魁梧的身躯上炸开,犹如被四面八方万箭穿身般,那身体不停的剧烈颤抖,血浆四溅喷涌。 滚烫的血浆泼洒在白色的雪上,蒸腾的热浪的冰汽中翻滚上升。 “噗通!” 浑身浴血的身躯跪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垂落的双臂,被剖开的胸膛,被贯穿的心脏,被千刀万剐的皮肉,还有被斩下的头颅。 又是一声脆响,“暴虐者”头颅崩裂——就像是被铁靴硬生生踩碎的。 “歌瓦伊特?!” 一脸惊惧的“末影者”迪亚波果断起身,卷起血色的残影径直扑向那站在断崖边缘的佝偻身影: “莱曼特斯,不要让歌瓦伊特倒下!” 拄杖而立的老者颤巍巍的挺起腰背,白骨般枯槁的右手伸向“暴虐者”的尸骨;下一秒,数不清的“黑雾”犹如幽魂般从被鲜血浸染的雪地中喷涌而出,裹挟着卷向那仅剩下躯干的残破身躯。 喘息的“亡骸者”莱曼特斯跪在雪中,本就垂垂老矣的身躯更是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皮肤犹如经年的石膏般,布满了皴裂的裂纹。 该死…… 无论是“暴虐者”,“亡骸者”还是“末影者”…四邪神的力量早已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损耗大半,又因为抛弃雄鹰王和使徒们的死受到了眼中的损失。 现在的他们同样虚弱到了极点,和刚刚坠落的邪神相比也只是仿佛而已,并没有他们所认为的那么强大。 毕竟无论如何“夸张”的描述,他们也并非“欲望”,“战意”,“怜悯”的化身,而仅仅是凭借着这些“情绪”和“讯息”的依托,而保持自身存在不至于抹灭的意识罢了。 “砰——!” 血色的残影狠狠撞在了看不见的“空气墙”上,无论如何撞击,都始终无法靠近那佝偻身影半步。 这还不是他全部的力量…在接近的瞬间,“末影者”迪亚波感受到了这令他毛骨悚然的真相。 他总算弄清楚了,自己的虚空之力并不是被“拦住”或者“抵消”,而是被“否定”——源自万物生灵“欲望”这一本性的存在,在面前此人的手中被否定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不能趁现在他还无法发挥全部力量时将他抹杀或者驱逐,那么自己…还有此世所有的存在,都将被他“否定”和“重塑”。 绝对不能让他那么做! “迪亚波…你果然很优秀——单论虚空之力的层次,你甚至在曾经的阿斯瑞尔之上……” 佝偻身影缓缓抬起头,周围无数血色残影与他擦身而过,却始终无法真正伤害到他;冰冷的目光,令一贯刻薄的“末影者”也为之颤栗: “但很不幸…我的世界…没有私欲的一席之地……” 紧咬牙关的迪亚波,环绕周围的血色幻影愈发黯淡。 佝偻身影的兜帽下,露出了冰冷的微笑: “我说…满心私欲者…必被欲望吞噬殆尽……” 话音落下,席卷周围的血色幻影突然停滞,犹如血红色的触手般,转而扑向“末影者”的身躯。 下一刻,惊惧的迪亚波被自己的虚空之力包裹全身,暴虐的血色残影化作镰刃般的风暴,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砰——!” 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残影消散,迪亚波破损的残躯跪伏在地,却依然没有倒下。 兜帽下的脸孔,稍稍露出了些诧异。 “你…忽略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迪亚波缓缓站起,毫不退缩的直视着兜帽下射来的目光: “我的一生直至死去之前,都在与各种各样的野心和欲望战斗…这样汇聚起的力量…绝不可能伤到我分毫!” 佝偻身影微微颔首,拄着细长手杖,步伐稍稍上前一步。 “原来如此…没错,我想起来了…‘末影者’迪亚波…你是在巨龙王国极盛时代诞生的巫师…洞穿欲望,对你而言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领……” “所以想要击溃你,仿佛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你的虚空之力彻底吞噬,抹杀你的存在和意识…将你…变成我的一部分……” “你……” 迪亚波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些颤抖:“你究竟要做什么,你的野心…欲望…理想…究竟是什么?” “你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佝偻的身影停住了步伐,没有再继续前进。 “如果仅仅是统治这个世界,早在千年之前你就已经办到了——所以之后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死死盯着那兜帽下的脸孔,“末影者”眉头紧蹙:“即便是现在…我依然不认为有任何力量、存在能够阻止你;某种意义上,这个世界之所以是这个世界,和你不无关联。” “告诉我,你的野心…欲望…意志…你存在的价值,究竟是什么?!” 君临此世的意志…… 万物生灵的主宰…… 巫师的终极梦想…… 他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兜帽下的脸孔,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我可以理解你,迪亚波…我可以理解…终生都在与欲望战斗的你…无法理解一个并非出于欲望的动机…你不能理解…因为这并非欲望……” “这是一个世界…对另一个世界的终极之战…过去千年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让虚空渗透入侵到物质之中…让不可能变成可能…让心中所想化为现实…让客观的存在服从于主观的理解……” “最终两个世界合二为一…我的意识终将成为此世的意识…我的存在便是此世的存在…我所言…所想…所见…所闻…都将悉数成为此世的存在……” “这不是野心…欲望…这是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战争…这是正义…也是必然……”佝偻的身影无情的嘲讽着: “我看得出你们的困惑…所以…阿斯瑞尔并没有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们……” “因为无法理解这一点的你们…着实可悲!” 紧咬牙关的迪亚波发出“咯咯”的声响。 “恰恰相反,阿斯瑞尔…他将一切都告诉我们了,正因为他告诉了我们一切,我才不敢相信…你会是这样的存在。”迪亚波冷冷道: “之前我还曾将信将疑,犹豫不定;但现在的我十分确信我们必须将你在此抹杀,否则不仅仅是我们,此世的一切都将被你尽数剥夺,我们存在与否的选择权也将被你握于手中……” “为了我们自己的存在和可以延续的未来,我们必须将你抹杀…这,同样是正义!”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来找你 “…可悲的,没有主人的野狗…告诉我……你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像正义的化身……” “…这种优越感,占据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还目中无人的想法…是不是让你感觉好极了……” “…没有人能够带来正义,没有人能够让这个世界尊重…想让她尊重,敬畏,恐惧,瑟瑟发抖…就必须彻底碾碎她,蹂躏她,征服她……” “…现在的我…豁然开朗……” 某些残破的,仅剩下片段闪回的记忆,不断涌入佝偻身影的意识;仿佛是因为巨龙王城废墟那太过庞大的虚空反应,让他本身的虚空之力也受到了影响,出现了些许波动。 兴许真的是因为这记忆实在是过于强烈,而他本身的虚空之力又太过庞大,以至于眼前出现了某个独臂骑士,仗剑而立的残像。 “…不,我只是感到很可悲…为一个曾经将信仰当做一切的,最终却背叛了自己信仰人…感到可悲……” 独臂骑士的话语,犹如脑海中回音般不断作响。 “…因为您的信仰…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该死! 兜帽下的脸孔微微抽搐,露出了一丝狰狞。 那些根深蒂固的画面,仿佛就像是意识最深处的伤口,无法愈合更无法被抹杀。 虽然眼前的敌人基本与蝼蚁无异,但在厮杀时分神本就是大忌,哪怕蝼蚁也能从中抓到一丝让他们有可趁之机的破绽…可无论如何,他就是无法将这些片段似的闪回,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分神了,就是现在!” 迪亚波的呼喊声在暴风雪中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震颤天地的怒吼。 “嗨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魁梧身影从暴风雪中冲出,浸染皮肉的血浆犹如火焰般熊熊燃烧,从伤口流入血管,涌入心脏,再传递到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左手战斧,右手大剑; 浑身浴血,鲜血如火; 狂怒的“暴虐者”犹如燃烧的火炬般将暴风雪撕得粉碎,面对面向着那佝偻身影冲来。 大剑与战斧,同时向下砸落;在命中佝偻身影的前一刻被扬起的细长手杖拦住,低沉的轻吟声从兜帽下传来。 “我说…挥舞刀剑者…必被历任所……” “噗——!” 一束血色的残影穿透了看不见的屏障,堪堪从那佝偻身影的面颊轻轻擦过。 该死…兜帽下的双瞳,闪过一丝狰狞。 那些甩不掉的记忆,居然就让自己的力量有了一丝破绽。 “歌瓦伊特!” “嗨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怒的咆哮化作了金红色的残影,咆哮着已经冲到了佝偻身影的面前;幻影大剑的剑尖,正对着他的胸膛。 “铛——!” 猛烈的撞击奏响金属碰撞的音符——剑尖在碰触到那身影的前一刻,便被看不见的波纹拦下。 但“暴虐者”却没有停下,甚至速度变得比刚才更快了! 不在乎有没有砍中,不在乎是否被对方拦下,就这样不停的攻击,疯狂的!攻击! 利刃挥舞的刹那,那魁梧身躯燃烧的血浆似乎比之前更加猛烈,火焰般的金红色越来越趋近于纯金,乃至于刺眼的白色。 “嗨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开大合的动作,癫狂的动作,仿佛在沸腾在燃烧的肌腱与血浆,不顾一切的向着那看似渺小的身影挥砍,倾泻着一个濒临战死的骑士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最后一刻,所能倾泻而出的一切力量。 那是…战至身死,有去无回的力量。 “轰——————!!!!” 高耸在佝偻身影脚下的“孤塔”开始出现动摇——如果就连这最后的一处落脚点也被摧毁,那么五个身影就将一齐坠入到巨龙王城废墟的天坑深渊之中。 原来如此…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明悟,让他知道了四个邪神的计划。 对于这些坠落的邪神而言,他们已经是仅剩此世记忆所凝聚而成的存在,身体对他们没有意义;但对刚刚从虚空中回归的自己,若物质世界的身体被摧毁,就有重新堕入虚空的风险。 你们…是这么打算的吗? 感受着脚下剧烈的震颤,兜帽下的脸孔勾起了一抹冷笑。 “嗨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彻底变成刺眼白色的身躯不断咆哮着,挡在佝偻身影面前的波纹已经满是龟裂的痕迹,仿佛只要再用力一击,就能将它彻底打垮。 疯狂咆哮的“暴虐者”彻底抹杀了自己原本的意识,变成了他于此世存在的“凭借”——濒死者最后的战意。 怒吼着,咆哮着,竭尽全力不顾一切的将幻影化作的利刃砸向那瘦弱佝偻的身影。 “砰——啪!” 淡淡泛起的波纹就像玻璃一样,应声碎裂;幻影战斧与大剑再次扬起,然后猛地砸下! “啪!” 举过头顶的细长手杖,轻轻的戳中了“暴虐者”那熊熊燃烧的魁梧身躯。 不好! “末影者”迪亚波表情惊变,环绕身躯的血色残影向着手杖直扑而去。 “歌瓦伊特,快闪开!他这是要……” 砰! 话音戛然而止,猛然一震的“末影者”就像被攥住了咽喉般剧烈抽搐着,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惧的情绪。 兜帽下的脸孔缓缓抬起,侧着脸冷冷的看向剧烈挣扎抽搐着的迪亚波,始终垂在身侧的左手微微平举,手掌做虚握状。 “我说过…迪亚波…在我的世界…没有私欲存在的一席之地……”佝偻的身影传来低吟般的话语: “所以…我必须将你的虚空之力彻底吞噬,抹杀你的存在和意识…将你…变成我的一部分……” “我说到做到……” 惊惧的“末影者”迪亚波表情逐渐扭曲,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扑面而来——与恐惧不同,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变得“虚无”,“模糊”,“难以判断”。 自己在此世存在的“凭借”,自己的虚空之力,自己的意识…所有的一切,正逐渐被对方的虚空之力所吞噬,同化,否定,抹杀。 空无的触感正不断侵蚀着自己的存在,意识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不停挣扎的身躯,那扭曲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紧接着身体一点一点的透明,直至…… 彻底淡去。 四邪神…倚靠世间一切私欲与野心混杂而成的集合体的存在…“末影者”…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被抹杀了。 “迪亚波——?!” 跪伏在地的老者,“亡骸者”莱曼特斯一声惊呼;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抗,迎面袭来的细长手杖便已经贯穿他的咽喉。 “莱曼特斯…大名鼎鼎的‘亡骸者’,在巨龙王国尚未诞生的时代便出现的‘巫师’——某种意义上,你才是第一个创造了‘巫师’概念和身份的存在……” 低沉而充满呻吟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 被贯穿了咽喉的莱曼特斯依旧在不停的挣扎,但那枯槁的身躯就仿佛像是石膏一般,不断的皴裂,剥落,散去的部分犹如粉尘般,飘散在暴风雪中。 “真可悲…如果你不反抗我的话…我是可以让你成为我的代言者或者某种意义上的化身…继续存在下去……” “有价值却又孜孜不倦反抗我的存在…莱曼特斯…我予以你无上的荣幸…坠入虚空之中…亲眼见证我的存在于意识将此世吞噬殆尽吧……” “啪!” 轻轻一个响指,贯穿“亡骸者”咽喉的细长手杖,回到了那佝偻身影的手中。 跪伏在地的老者彻底变成了与石膏无异的白色,在冰雪中四分五裂。 凝视着那消散的身影,兜帽下的脸孔发出了第一声叹息。 “嗨啊啊啊啊啊啊——!!!!” 响彻天地的怒吼,在暴风雪中炸裂,浑身熊熊燃烧的魁梧身影咆哮着,再一次不顾一切的扑向那佝偻的身影。 嘶吼声中,那身影脚下的大地在不断的崩裂,塌陷,分解…就像是愤怒的化身,舍弃一切的冲上来,将身体里最后一滴鲜血也变成战斗下去的燃料。 然后统统燃烧殆尽! 但那踉跄的身影却头也不回,一步一步的走向另一个始终没有靠近过,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的“存在”。 细长的手杖支撑着那无比虚弱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过“末影者”消失的地方,走过仅剩碎片的“亡骸者”莱曼特斯的遗体。 幻影大剑与战斧举起,肆虐的暴风雪被利刃卷起的风暴搅动着,向着那佝偻的背影袭来。 “嗨啊啊啊啊啊啊——!!!!” 震颤心神的咆哮,再一次响起。 也是…最后一次响起。 “我说……” 佝偻的身影站住脚步,似乎是有些吃力的举起手中的细长手杖,口中喃喃自语: “以利刃伤人者…必受千刀万剐,灵魂四分五裂之刑……” 噗————! 充斥着冰冷杀意的话语落下一瞬间,燃烧的魁梧身躯瞬间崩解。 仅剩下遍地灰尘。 颤巍巍的右手,有些吃力的将细长手杖放下,支撑着那佝偻的身躯;藏在兜帽下的目光,扫向那冰雪大地上,最后一个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还真是…丝毫不令我惊讶呢……”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杀意: “鲁顿…唯一一个站出来…却眼睁睁看着同伴凋零…也没有出手阻止我的存在……” 蹲在地上,将脸孔藏在臂膀间的瘦小身影,缓缓抬起目光,用一种悲哀至极的表情看向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可能阻挡你的步伐——即便真的发生奇迹,我们也绝对办不到这一点,这是事实。” “但…这也是一个令人无比沮丧的真相,我看到了它,但我无法阻止它,我只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到来,然后…扼杀我们的所有的存在!” 瘦小的身影——“无信者”鲁顿痛苦万分道,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哽咽。 “第一个洞察了‘时间’真面目的巫师…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你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众多意识的存在…但…很不幸…仍差一步……” 佝偻的身影低声道,犹如审判的法官:“你的眼睛看到了真理…却因为看到了太多的真理…你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智慧永远不是礼物…是负担…是痛苦…无法承担这份痛苦与负担的存在…便无法在这条狰狞崎岖的道路上…迈出第一个步伐……” “最终…也只是一个碌碌无为者罢了……” 枯槁的右手伸出斗篷,想要按住“无信者”的头顶,却被他伸手拦下。 “但这世界上仍有能够阻止你的力量——不是来自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世界,完全不被这个世界法则所约束的异乡人。” “他的未来不属于这个世界掌控,因此仍有可能阻止你,甚至是取代你!”鲁顿哭泣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亦或者是对面前此人的同情: “你的未来,仍有可能被他所终结!” 披着斗篷的身影,微微颔首,略微带点强硬的推开了“无信者”鲁顿的手,将枯槁的手掌按在了他的头顶: “我知道…这是阿斯瑞尔的把戏…也是我会回来的原因…我算到了他的想法…算到了他会做的一个举动……” “他会阻拦我…不顾一切的阻拦我…所以我只要找到他…击败他…就能得到被你们还有巨龙王国藏起来的第二个九芒星圣杯…然后……” “吞噬这个世界……” 呼—— 哭泣的“无信者”鲁顿,在枯槁的手掌下化作飞雪;卷起的雪花拂过佝偻身影的面颊,将兜帽吹下。 法内西斯…“黑十字”塞廖尔冷笑着,轻轻攥住掌心的积雪,停在鼻尖。 这令人无比熟悉的虚空反应…不会错,绝对是他的力量。 “洛伦·都灵……” 抬起头,塞廖尔的目光转向南方,眺望着那洁白如雪的大地,巍峨高耸的冰川还有铅灰色的乌云…… 他的视线仿佛已经穿过了这一切,死死锁定了某个记忆中一次次阻挠自己,还成功幸存下来的熟悉身影。 “不要着急……” “我…塞廖尔…这就来找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宝石河征途 当断界山废墟还在严寒之末苦苦挣扎的时候,较为靠近南方的熔炉镇已经迎来了新春的第一枝绿芽;曾经被冰雪覆盖的四方大道,也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这里是洛伦率军南下的第一站,离开熔炉镇再继续向南就能找到宝石河的渡口,绕过艾勒芒山区和西萨克兰领,直接前往帝都戈洛汶。 与他随行的是从血骸谷之战撤下来,一千五百人上下的拜恩骑士军团——在刨除了伤兵与继续休整的军队后,这一千五百人已经是最后仅剩下来,还能继续作战的精锐军队了。 剩余的残军则全部都跟随夏洛特还有艾萨克他们一起,返程回拜恩——当然,期间还夹杂了某个自大狂的百般不情愿,以及小个子巫师的依依不舍,但还是被夏洛特软磨硬泡的带回了赤血堡。 尽管仅剩下一千五百人,但好在整个行程上几乎不可能遇到任何敌人,一路上沿途到处都是乡村、城堡和城镇,更不用担心补给与休整问题,倒是惬意了不少。 就算遭遇敌人也没什么——全军上下都是骑兵,洛伦随时可以撤出战场,同时向正在整军南下的布兰登求援,三万帝国的军团士兵随时都能赶赴战场。 在平原开阔地区和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加上还是本土作战,东萨克兰的“乡巴佬们”是根本不怂的。 何况洛伦的任务是尽快抵达帝都,与已经在那里展开驻防的八万拜恩军团汇合——即便遭遇敌人,尽快撤离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一千五百名拜恩骑士,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遭遇战了。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熔炉镇当做最后一站的驻地——因为洛伦眼馋了。 作为东萨克兰最大的军械后勤供应地,曾经到访过一次的洛伦对这里的印象十分深刻——数以百计的作坊、全帝国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学院,最顶尖的设备,还有堆积如山的各类武器装备。 虽然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那些物资绝大多数肯定都被布兰登席卷一空,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他的三万人军团武装起来;但洛伦此行的目的并非那些物资,而是熔炉镇的工匠和巫师们。 在埃博登陷落之后,拜恩已经从随洛伦自己撤退到赤血堡的九芒星巫师塔中,得到了一个十分完整的巫师理论体系,再搭配上一批合格的工匠,他就能将这个体系的力量真正发挥出来,成为拜恩的重要助力。 这些人全部都是最最熟练的武器匠师和巫师,水平堪称帝国顶尖,即便和矮人相比也毫不逊色——若是在和平时期洛伦当然不会打他们的注意,但现在情况特殊,也就有机会挖一挖帝国的墙角了。 即便事后布兰登找自己索要这批人也没关系——体系和组织的优势便是只要构建完善,哪怕出现人员流失也不用担心,拜恩完全可以在空缺出来的岗位上,重新搭建自己的一套班子。 想法很美好,洛伦也清楚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的是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烦。 “被占领了?” 看着气喘吁吁,赶回来送情报的猎魔人,黑发巫师的表情略微有些诧异:“这里可是东萨克兰亲王领的腹地,怎么可能被敌人占领了?” “不是那帮亚速尔的长耳朵,公爵大人。”猎魔人面色同样很难看,肩膀和胸前被受了些轻伤: “是叛军。” “叛军?” “没错,就是那帮东萨克兰的乡巴佬们。”猎魔人咬牙切齿道:“这帮从埃博登战场上逃跑撤下来的渣滓,和反抗帝都命令的东萨克兰地主们同流合污,趁着军团北上救援断界山要塞的时候占领了熔炉镇!” “不仅仅是他们——撤退的时候,我们在熔炉镇外还发现了几具亚速尔精灵的尸体。”一旁的路斯恩看了眼那名猎魔人,开口补充道: “至少有少量的亚速尔精灵已经穿过埃博登防线,进入了东萨克兰境内的腹地——数量不明,因为并没有看到大规模军团行动的踪迹。” “但应该也不少,熔炉镇周围的几处村庄几乎全部都被毁掉了;有些是被叛军们打劫了,有些不是——财物丝毫没动,却被整村整村的灭口,几乎看不到明显反抗的痕迹,应该是遭到了小股亚速尔精灵的袭击。” “逃兵,叛军,还有尾随追击而来,结果冲入了东萨克兰腹地的亚速尔精灵…现在宝石河沿岸全都是大大小小,流窜的战团,到处都在打仗!” 顿了顿,灰瞳少年继续道:“眼下占据熔炉镇的这支叛军,应该是周围最大的一股‘势力’,靠着熔炉镇的城墙和物资甚至能抵挡亚速尔精灵的进攻。” “现在要攻下熔炉镇,几乎必然会引起周围的反应——我们不仅要剿灭熔炉镇的叛军,甚至可能还要那些逃兵还有精灵们战斗;他们不多,但全部加起来应该也有数千之众。” “如果情况变成那样,我们可能就要做好坚守熔炉镇等待救援的准备了,布兰登殿下。” 黑发巫师眉头紧蹙。 原本以为突破埃博登防线的,只有沿宝石河南下围攻帝都的三万精灵武士大军,至少绝大多数的军团建制应该还算完整。 至于东萨克兰的叛军…两三个月的时间,即便布兰登还没能彻底平定叛乱,但至少绝大多数地区,尤其是靠近宝石河的腹地应该已经趋于稳定。 现在看来,情况远比他一开始预计的还要复杂。 随着路斯恩继续补充,一连串的画面涌入黑发巫师的脑海。 集结在埃博登的亚速尔精灵——或者说那个“精灵小王子”在多次尝试性突袭后,逐渐找到了埃博登防线上的缺口和薄弱点,随即发动了猛攻; 非同寻常的猛烈攻势大大超出了帝国的想象,原本严密的防线逐步崩溃瓦解;抓住机会的精灵小王子立刻组织了三万上下的军队为先锋,沿宝石河水陆并进,彻底突破防线,向帝都戈洛汶进军。 此时埃博登的防线的两支军团统帅——军务大臣瑟维林和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却出现了分歧。 军务大臣坚持继续坚守埃博登防线,尤利·维尔茨大公却认为应当放弃防线,追击亚速尔精灵的三万先锋,保卫帝都。 双方矛盾造成的结果,就是埃博登防线兵力严重匮乏,最终在亚速尔精灵潮水般的攻势下彻底崩溃。 于是,某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巧合”,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帝国的重装军团没想到精灵们的进攻如此凶猛,一路溃败下建制散乱,逃兵混杂着叛军撤入了帝国腹地; 原本只打算佯攻的精灵没想到帝国崩溃的这么快,于是只能一路追击,结果也跟着逃兵们一起冲进了东萨克兰亲王领; 一路向南进攻帝都的精灵小王子,恐怕也根本没时间收拢散出去的军队;而随着先锋势如破竹的冲垮帝国的防御,跟不上大部队,走散的军队也就越来越多。 双方就这么一边打,一边跑,最终双方的建制都彻底崩溃,像撒豆子一样洒得到处都是,谁也联系不上谁,最终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百人队规模的战团,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逃的溃不成军,追的也溃不成军…差不多就是眼下东萨克兰战场的真实情景。 足足沉默了一分钟,洛伦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想办法绕过去吗?” 既然局面已经彻底超出了控制,那么洛伦也不打算在这里过多停留;自己要尽快前往帝都和拜恩军团汇合,不能在这里浪费更多时间。 至于眼前这个烂摊子,就留给布兰登好了。 “公爵,这恐怕不能。” 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沉声道,表情有些为难:“熔炉镇的位置非常关键——虽然这附近的地形还算平坦,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行踪在他们面前暴露无遗。” “如果不能确保身后安全,那也就意味着当我们在港口上船的时候,极有可能遭受来自身后方向的偷袭。” “除非绕路,从东部进入艾勒芒山区转进西萨克兰,再北上前往帝都戈洛汶,否则都必须确保熔炉镇至少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但那样的话……” 瑞格雷尔欲言又止,但洛伦知道他想说什么。 一旦选择绕路,可能就赶不及在帝都戈洛汶彻底被亚速尔大军包围之前,和已经进驻城市的八万拜恩军团汇合了。 运气不好,可能还得在城下和敌人打一仗。 “我说瑞格雷尔,你是不是夸张过头了?”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有点儿不以为然:“这镇子才多大,我们可是有足足一千五百人的骑兵,那帮东萨克兰的乡巴佬只要敢出城,那就是来主动送死的。” “就算和你说的一样,那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只有一千五百人,根本守不住这座城镇;如果真的和他们开战,势必也会惊动周围大大小小的战团。” 白马峰伯爵有些气急败坏道:“我们眼下的任务是离开这片大泥潭,不必要的战斗能避免的都得避免!”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没必要那么大惊小怪吧——就算被他们看见又能怎样,难道他们还敢袭击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吗?” “谁知道呢,万一他们真的那么不怕死呢,万一他们手里有投射武器呢——你有没有想过等我们登船的时候,几十上百的石砲和炼金炸弹从天而降,那是什么滋味?!” “怎么可能?!” “没可能吗?!” 针锋相对的二人外加黑发巫师,三人“默契”的回头,看向那位刚刚侦查回来的猎魔人。 “公爵,还有…两位伯爵大人……”猎魔人抽动了下喉咙,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其实在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得到消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为了尽快平叛,在熔炉镇预定了一批重型投石机和弩炮,用于轰击东萨克兰领主们的城堡;但当抵达断界山的时候,他的军团里并没有这些装备。” “现在看起来,恐怕这些攻城武器全都留在熔炉镇,落到那群叛军手里了。” “……”洛伦·都灵。 “……”兰马洛斯。 “……”瑞格雷尔。 “……”路斯恩。 凝固的气氛,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好吧,这样的糟心事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了,被布兰登坑也不是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洛伦如此的“安慰”着自己。 虽然如果布兰登现在在这里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把这家伙头打爆。 “组织一次突袭式的佯攻,看能不能吸引下这帮叛军的注意力,让他们躲在城镇里不敢出来。” 沉吟片刻,洛伦做出决定:“瑞格雷尔说的对,我们在这种地方耽误时间,但也不能因为这帮家伙在撤退的时候提心吊胆的——路斯恩!” “在!” 苍穹之翼首领浑身一震,神情坚毅中透着几分兴奋。 “率领三百名猎魔人,等到傍晚从熔炉镇北面和南面的城门同时发动突袭——不需要攻城,更不能攻城,但要尽可能将声势组织的大一些,让他们觉得自己躲在城里很安全。” “遵命!” “其余的拜恩骑士们做好准备,掩护猎魔人佯攻——在傍晚时分以小队为单位,向港口方向撤……” 没等黑发巫师说完,有些沮丧的兰马洛斯突然间表情一变,像是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指向黑发巫师身后。 “公爵,恕我无礼…但我觉得,您可能用不着组织什么佯攻了。”一贯大大咧咧的骑兵统帅,表情十分的有趣。 在他所指着的方向,大片大片的烟尘正在卷动着,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袭来——战场娴熟的兰马洛斯一眼便能从烟尘中判断敌人的大致兵力情况。 以轻重步兵为主,大概没有骑兵,,人数是拜恩骑士们的两倍上下,并且是快速推进的强行军阵型。 而眼下,能够组织起这样兵力并且向他们发动进攻的敌人只有一个…… “熔炉镇的叛军们,他们自己上来送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敏锐 突如其来的战斗,几乎是在无声无息间就结束了。 以为敌人只是一群路过商队的逃兵们,拜恩骑士根本没给他们整顿队列,集结组成盾墙的时间便发动了“骑墙冲锋”——整整一千五百名重装骑士排成三列的狭长队形,犹如雪亮的大剑般在平台开阔地地上横扫而过。 一个回合,冲出来的逃兵们便伤亡过半,遍地都是被铁骑撞倒,被马蹄践踏,被大剑斩首被长枪贯穿的碎裂尸骸。 极少数的“前军官”们,呼喊着让士兵们原地列阵;但已经从士兵堕落成土匪的“军团士兵”们根本没有服从命令的想法,活像群兔子般两战场两侧四散奔逃。 看到敌人开始溃逃,拜恩骑士们纷纷吹着长哨,扔掉骑枪换上马刀、弓弩和大剑,开始三五成群的猎杀丧失了斗志的逃兵们。 战斗从两军对垒,迅速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追讨和补刀;丢盔卸甲,手无寸铁的逃兵们跪伏在地,还来不及求饶便被骑士们一剑砍下了头颅。 装备较重的骑士们在战场附近围成一圈,捕猎着那些心存侥幸的没头苍蝇们;装备较轻的游侠骑士们则拔出了马刀弓弩,在骑士们划定的“猎场”内淋漓尽致的展现着他们的弓箭与骑砍技艺。 超过三千人的重装步兵,对阵长途跋涉,马力和人力都十分疲惫的一千五百骑兵——拜恩骑士们再一次用事实证明,在开阔地上无法结成方阵的步兵人数再多,也只有被一边倒虐杀的份儿。 一个小时,拜恩骑士们仅仅用一个小时便彻底将这支“逃兵军团”彻底歼灭,仅仅留下了极少数的活口——这还是被猎魔人们保下来的,否则除了被全歼,他们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而且…还是零阵亡。 战斗结束后,兴奋的拜恩骑士们聚拢在黑发巫师周围,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向他们的公爵汇报这场战斗的成果。 看着那几个跪伏在地上,惊恐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愤愤不平的俘虏,洛伦几乎可以肯定这批人就是从埃博登溃败下来的军团士兵,帝国最精锐的老兵军团之一。 因为当初和洛伦一起坚守埃博登的那支旗团规模的指挥官看自己的,也是和这个大差不差的眼神——土气,沉默,还有几分“皇帝亲兵”的傲气。 “空城?” “是的,公爵大人,那个萨克兰逃兵说现在的熔炉镇,就剩下一个空城!”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的表情有些兴奋: “他们的哨兵发现了我们的队伍,结果却以为只是个大商队想宰一波肥羊,所以倾巢出动了!” “不光是这样,我们还特地问了关于熔炉镇里的炼金术师们,结果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一旁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补充道: “这帮渣滓…他们只攻下了外围的城镇,几乎所有的工匠和巫师们都撤入了镇子里的学院——那里是完全按照教堂和城堡的规模建造的,十分坚固,很难被攻下。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立刻赶过去,还来得及把那帮巫师们给救下来!”兰马洛斯直接推开瑞格雷尔,一口抢断道。 洛伦微微一愣,表情稍微有点儿意外。 经历了血骸谷之战,骄傲如拜恩骑士们也终于意识到了巫师的价值——没有浮空城和皎光剑,没有炼金炸弹和各式各样的投射武器,孤立无援的血骸谷守军大概都等不到最后的决死冲锋,就被无穷无尽的腐尸魔淹没了。 无视了周围骑士们热切的表情,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跪在地上,还在桀骜不驯盯着自己的逃兵。 “你叫什么名字?” 跪伏在地的俘虏惊疑的看着面前这位被称为“公爵大人”的年轻人,略有些恐惧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谨慎,只是轻轻的低哼一声。 然后换来了路斯恩的一记猛踹。 “噗通!” 沉重的铁靴踹在俘虏的后脑勺上,一张脸被整个“塞”进了泥土里——毫无征兆的动作,将周围的拜恩骑士们都吓了一跳。 “回答公爵大人的问题,不然就去死。”灰瞳少年面无表情冷冷道:“俘虏多得是,我们也不介意弄死几个杀鸡儆猴。” “那就杀死我啊,试试看啊!”俘虏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破风的声音夹杂着几颗蹦出来的牙齿,口中溢血:“来啊,艾勒芒的小不点儿,我皱下眉头就不是萨克兰人!” “我喜欢这家伙。” 大大咧咧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咧嘴笑出声,毫不在意旁边灰瞳少年黑下来的面颊,自顾自的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还在还挣扎的俘虏: “吊死他,记得戳瞎眼睛再把嘴堵住;这种装硬汉的死得越难看,越能吓唬那些个不那么喜欢装硬汉的。” 跪伏在地的俘虏面色一变——尤其是在看见灰瞳少年很认真的点头,四下环视像在找绳子的时候…——但依旧咬牙死撑,一声不吭。 若有所思的黑发巫师始终沉默,目光始终在打量着俘虏的一举一动。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散乱到不成建制的逃兵…叛军…孤零零,还在坚守的熔炉镇…烂泥潭似的战场…… “所有人,离开。” 黑发巫师有些突兀的命令,让周围众人有些面面相觑。 “公爵大人,这种渣滓一样的逃兵不值得您花费什么心思……” “路斯恩率领苍穹之翼前往港口,准备接应即将抵达的帆船。”没等他们说完,头也不抬的洛伦便自顾自的下令道: “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率领游侠骑士尽快打扫战场;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率领拜恩骑士紧随苍穹之翼——如果港口被叛军或者精灵们占据就突袭攻下,然后立刻发出讯号。” “遵命——!!!!” 即便满腹疑问,但众人依旧服从了命令,带领着各自的队伍转身离去。 转眼间,周围只剩下洛伦和跪伏在地的俘虏,外加几名在周围远处警戒,充任卫兵的猎魔人。 沉默的俘虏紧抿着还在溢血的嘴,惊疑的眼神不停闪烁着。 “那么,还是刚刚的问题。”平静的目光凝视着对方,洛伦淡淡道:“名字?” “罗、罗恩……”俘虏抽动着喉咙,很是警惕道:“我是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麾下,第三军团第五旗团的…百夫长。” “只是百夫长,不是中阶军官?” “我家祖上是佃农出身,不是贵族,没资格晋升。”俘虏咽了咽嘴里血和唾沫:“请您相信我,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您的部下了,没有一丁点儿剩下的,公爵…大人。” “你是军务大臣麾下的军团百夫长,按理应该在埃博登防线和精灵对峙的营地服役。”洛伦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自顾自的继续问道:“怎么会出现在熔炉镇的?” “我们的营地垮了,被攻下来了——那帮兔爷就和真兔子一样多,根本挡不住;我们一边打一边撤,一边守一边跑,然后就……” “就跑到熔炉镇了?” “对!” 瞪大眼睛的俘虏,拼命的点头。 黑发巫师笑了。 “你瞧,我很愿意相信你。”洛伦话锋一转:“但为了让我更加相信你的话,还得麻烦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第一个——你说熔炉镇的巫师们都躲进了学院坚守,到现在都还没被攻下来;我的部下们没来过这里,所以他们不知道熔炉镇的仓库并不在学院里,而是在城镇内——所以就算他们躲进了学院,也是手无寸铁。” “然后是那帮炼金术师们,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或许很擅长制造武器,但多数人没打过仗,熔炉镇的巫师学院也不算什么城高池深的要塞,他们是怎么把你们当在外面的?” “没猜错的话,你们手中应该还有一批投射武器——投石机,重型弩炮和可以移动的小型扭力投石机,用来攻下一座并不算太坚固的巫师学院,对你们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我们……” 俘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依旧被洛伦捕捉到了。 “不过…让我们先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熔炉镇的巫师们都躲进了学院死守不出,而你们始终也没能攻下来——这时候你们发现了一支商队经过,准备打劫;听起来很合理,但……” “很不凑巧的是,你们占领的是熔炉镇;镇子不大,但物资却是相当充足,喂饱并且武装个几千人简直不要太容易。”洛伦继续道,直视着那双越来越惊惶的眼睛: “既然如此,对你们这样一支占据了帝国重要工坊与军用物资集散地的叛军,还有什么必要大张旗鼓,倾巢出动的袭击一支数量不明的商队呢?” “很奇怪啊,这种时候你们难道不是应该死守熔炉镇,确保这些物资不会落到周围其他逃兵叛军,或者流窜的亚速尔精灵手里面吗?” 叹了口气,洛伦打量着这位已经说不出话的“前百夫长”,微微一笑:“于是根据我对周围局势的了解,还有从你给出的答案,做出了如下的判断。” “我的部下告诉我熔炉镇的周围有许多村庄,但现在这些村庄已经全部都被你们,还有亚速尔精灵烧杀抢掠一空——唯一的区别是,有些村庄被屠杀干净,但财物之类的并没有动过,也没有看见什么反抗的痕迹。” “所以…我猜那些村庄之所以没有反抗的痕迹,是因为他们也已经投靠了你们;你们占据了熔炉镇,并且集结起来将势力向周围延伸,成了这附近的‘领主’。” “并不是没有反抗,而是能反抗的人都已经加入了你们,剩下的只有留守在村子里的老弱妇孺…面对亚速尔精灵的屠刀,当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洛伦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表情愈发冷淡:“至于为什么你们会倾巢出动——想必应该是流窜到东萨克兰的亚速尔精灵们,在扫荡了周围的村庄后也开始向熔炉镇发动进攻。” “你知道我是谁,所以这种事情用不着惊讶;亚速尔精灵的战术是什么样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在埃博登防线上全线崩溃的你们,哪怕坐拥熔炉镇的武器和补给也不敢和精灵正面交战,刚听到一丁点儿风声就打算跑路了。” “你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你们只是在跑路的时候顺便撞见了我们——我猜你们原本的打算是一路向北,投靠布兰登·德萨利昂对吧?”洛伦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而被你‘蒙骗’的我们则会去接收已经空下来的熔炉镇,和正在朝这边赶来的亚速尔精灵撞个正着。” “接下来不管战斗结果是胜是负,都和你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因为就算我死在亚速尔精灵手里,也不可能把仇记在你身上。” “而布兰登更不可能斥责你身为逃兵的过错…他在征召军队,最缺的就你是这种有经验的低级军官;而从埃博登回来的你,更是有着针对亚速尔精灵十分重要的情报。”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因祸得福,靠着巴结布兰登成为东萨克兰的一个小贵族,在某个偏僻些的地方拥有一小块土地。” “我说的…对吗?” 哑口无言的俘虏低着头,溢血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似的;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原本只有面颊的颤抖突然开始“扩散”,全身上下都在剧烈的抖动着;像是痉挛抽搐似的,渗血的嘴里不停的喷出泛起血泡的白沫, 洛伦眉头轻蹙——这种没话说就装疯卖傻的把戏,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见过不少。 但下一秒,情况骤变。 “你的洞察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呢,洛伦·都灵。” 垂着脑袋的俘虏猛然抬头,睁大双眼死死与洛伦对视。 眼眶里不是翻白的瞳孔,而是溢满的,粘稠如血浆一般的的灰蓝色液体,正在不断的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冰冷刺骨,令人浑身颤栗的虚空之力…扑面而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往西萨克兰的路 黑十字…塞廖尔?! 凝视着那双被实质化虚空之力溢满的眼眶,洛伦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全身上下不自觉的紧绷起来。 眨眼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颗粒状的灰尘飘散在空中,远处的树林与旷野,扬鞭驰骋的骑士像风景画般凝固,穹顶的光与影,变得断断续续。 周围的猎魔人卫兵们静静地看着这边,表情中完全没有透露出任何异常的模样,一动不动仿佛形态各异的大理石雕塑。 “这可真是…过去太久太久了。” 冰冷刺骨的话语声响起,带着令黑发巫师无比熟悉的寒意:“洛伦·都灵…从上一次的‘友好见面’之后,你我之间已经分别太久了。” “也没有您说的那么久。”勉强的勾起嘴角,洛伦笑了笑:“才几年的光景而已,您当时的一颦一笑,我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很显然,塞廖尔…或者说“前法内西斯主教大人”并没有什么幽默感。 “错。” 眼瞳中溢满灰蓝色脓液的“逃兵百夫长”身体不停地抽搐,以至于无法分辨他的表情。 “时间的概念,并不存在于虚空之中,你我的‘存在’也并不被时间和物理所束缚;存于其中的,是无数的讯息和情感,以及这一切所凝结而成的可能。” “当你打开那扇门,解除第二道阀门限制的那一刻,无数的‘可能’便已经诞生——没错,为了见到你,我做了充足的准备,经历了无数可能才回到这个世界。” “一切都为了那个…可能。” “杀死你,将你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抹去的…可能。” 面颊愈发抽搐狰狞的逃兵,嘴巴机械的一张一合。 那充满不详的眼睛还有庞大到无可比拟的虚空之力,让黑发巫师心中一紧。 冷汗,从额头划过。 “你在恐惧。”逃兵的抽搐的越来越厉害,脸孔青筋暴露: “你应当恐惧。” “你的想法、思考、情绪、存在、行动……全部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你注定成为这个世界的敌人,然后倒在我的脚下。” “你…注定倒在我的脚下!” 冰冷如审判般的话语声,回荡在黑发巫师耳畔。 “不要听,洛伦!” 突然间,一个稚嫩而熟悉的嗓音在他身旁炸响,隐隐透着几分焦急。 “他在试图影响你的意识!” 猛然一震,原本陷入恐慌的意识立刻清醒了许多。 黑红色的精致小礼服,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肌肤,白金色的发丝…负手而立的阿斯瑞尔,挡在了自己和逃兵——“黑十字”塞廖尔中间。 但这一次的金发少年脸上再看不到半点调笑,凝重而肃穆的神情,简直不像是他。 “塞廖尔,你的虚空之力……”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仿佛是少年的牙关在打颤:“迪亚波、莱曼特斯、歌瓦伊特、鲁顿…你…你把他们……” “呵呵。” 逃兵的面部肌肉露出了“微笑”的表情,仿佛是被提线的木偶。 “背信弃义的逃兵…胆小鬼…叛徒…无耻的阴沟耗子们…我记得你是这么称呼他们……”塞廖尔冷笑: “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轻描淡写的腔调,仿佛在讨论傍晚的天气。 黑发巫师和金发少年同时一寒。 那四个邪神…按照阿斯瑞尔所形容,即便是虚弱到只能依靠某些集体意识——例如恐惧——来维持存在,也不是可以被轻易抹杀的。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高高扬起嘴角的“逃兵”轻吟道: “来自上一个时代的…背叛者……” “来自最古老岁月的…先行者……” “三个不属于这个时代和世界的存在,以两个世界的所有权为最终的奖励,以彼此的存在为赌注,展开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 “这宏大而华丽的戏剧,终于到要拉开它大幕的时刻!” 阿斯瑞尔紧咬着牙关,仿佛在苦苦支撑。 “你也在恐惧,阿斯瑞尔,我能嗅到你身上你弥漫着惊慌失措的气息——看着吧,我的眼睛永远停留在你和你的傀儡身上,不论你们做什么,想什么,要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时刻铭记着,我的眼睛在注视着你们…恐慌吧,颤栗吧,痛苦吧……” “去死吧——!” 不等表情扭曲的“逃兵”有所反应,猛然抬起右手的阿斯瑞尔将掌心对准“逃兵”的面孔。 原本便已经不断抽搐的脸孔青筋和血管完全暴露,面颊两侧的毛孔不断破裂,灰蓝色的脓液从耳朵、嘴巴、鼻孔和眼睛肿不可抑制的涌出,随面颊抽搐的节奏一并喷涌,颤抖着。 “噗——!” 清脆的碎裂声,逃兵的头颅应声而碎,只是泼洒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灰蓝色的浓浆。 沉重的压迫感瞬间消散,只是周围的时间依旧保持着静止的状态。 一分钟后,二人才缓缓回首,“默契”的看向彼此。 “他回来了。”洛伦喃喃自语。 负手而立的阿斯瑞尔微微颔首:“他回来了。” “而且看起来和上一次相比,现在的他与虚空世界的联系似乎更加紧密了…这不是个好征兆。”轻轻抿着嘴,金发少年的眼神闪过恐慌的颜色: “迪亚波、莱曼特斯、歌瓦伊特、鲁顿…如果连他们四个都被干掉了,那么剩下的那些个倒霉蛋们恐怕也……” “等等!”洛伦一挑眉:“我记得你很久之前说过,邪神和与邪神们等同的虚空中的存在,是不可能……” “不可能被轻易杀死,没错。”阿斯瑞尔的表情有些苍白:“但他们可以被抹杀,被压制,被更高层次的虚空之力所否定。” “黑十字塞廖尔…他…否定了他们的存在,甚至有可能将他们的力量变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将它们重新放逐到了虚空之中…都有可能。”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如果要比较的话,已经和圣十字的力量十分接近——但他,塞廖尔…的确办到了,不仅办到而且似乎远远超出了我们能想象的层次。” 第一次,阿斯瑞尔的表情变得十分恐惧,是那种很无助的恐惧。 即便是在银盔山第一次与塞廖尔正面对峙,险些全军覆没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亲爱的洛伦,我们必须尽快掌握能够与之对抗的力量。” 沉默了许久,再一次开口的阿斯瑞尔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仅仅是打开第二道阀门…即便是你,依然是不够的,但阿斯瑞尔能够为你提供的帮助也就仅此而已了。” “我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你掌握第二道阀门所带来的变化,但你必须想办法找到更上一层的机会,你必须打开第三道阀门——只有打开第三道阀门,我们才能争取到一丝胜机,但是……” “这也在塞廖尔的计划之中。”洛伦淡淡道: “对吧?” 面色凝重的金发少年,微微点头。 “塞廖尔没有撒谎——虚空中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情感和讯息;换句话说只要他的力量够强,就能用已有的讯息构建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不断的模拟想象中的情况,就像……” 阿斯瑞尔突然一笑:“就像当年还是学徒的洛伦,在阿斯瑞尔的帮助下掌握了第一个高阶魔咒时那样。” 黑发巫师嘴角抽了抽,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梦境世界,燃烧的黑色太阳,杀不光的自己…亏他想得出来。 “我用自己的虚空之力,切断了洛伦和塞廖尔之间的一些联系——更准确的说是一部分记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亲爱的洛伦不会再被这个跟踪狂找上门了。” 虽然用了开玩笑的口吻,金发少年的表情依旧十分凝重:“但是…这家伙是‘黑十字’塞廖尔,鬼知道除了这种方式以外,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小心谨慎是必须的。” “记忆?” “没错,记忆也是讯息的一部分,并且会包含某些十分强烈的情感在里面——情感越是强烈,讯息保存的也就越完整。”阿斯瑞尔补充道: “塞廖尔大概就是用这种方式,直接找到了洛伦的虚空反应,将自己力量的一部分投射到这个可怜鬼身上…还真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呢。” 威胁? 愕然的洛伦仅仅思索片刻,便明白了阿斯瑞尔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既然四邪神都死在了他的手上,那么证明此时此刻的塞廖尔一定还在北方的冰川荒原。 隔着半个帝国的距离还有分隔南北的断界山脉,仅仅凭借一段记忆和微弱的虚空反应便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威胁,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威胁——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力量,究竟可怕到何种地步。 ……只需要一个念头,整个世界都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末日;从冰川荒原到迷雾海,陆地、海洋。天穹中一切生灵瞬间消散无形…… 这样的敌人、力量…究竟要如何才能与之匹敌? …………………… 待到傍晚降临之时,赶往港口方向的猎魔人和拜恩骑士们才终于返程,风尘仆仆的猎魔人纵马疾驰赶回,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所汇报的内容,基本和洛伦一开始的猜测相符。 几乎就在拜恩军队和数千叛军爆发“遭遇战”的同时,便已经有一支精灵军队向熔炉镇发动了突袭。 兵力也并不多,区区一两千精灵武士而已;但这些从埃博登防线上溃败下来的军团士兵们早已士气全无,仅仅是听到“精灵来了”的消息便当场作鸟兽散。 甚至都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而精灵们也没组织任何像样子的进攻,大摇大摆的走过城门,就占领了熔炉镇。 滑稽的一幕,简直不像是一场战争,而是双方的游行。 仅有的少数士兵们驻扎在熔炉镇的巫师学院内,总算是勉强抵抗了一下——但他们又不敢焚毁城内的物资和军械,理由是“担心精灵们没抢到东西,会在战斗的时候更加残忍”。 于是苦于无法攻破学院大门的精灵们迅速用手边的材料,搭建了扭力投石机和攻城梯,一口气夺下了熔炉镇巫师学院,将里面所有的帝国士兵们统统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至于学院内的巫师们…按照猎魔人送来的情报,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应该是在此之前就已经逃散,或者被叛军和逃兵们抢光杀光了。 至于过程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也许巫师们曾经抵抗过,也许因为同时萨克拉人的血脉让他们过分信任这些叛军和逃兵,以至于放弃了抵抗。 但无论如何,结果已经如此。 在破城前大胆潜入城堡的猎魔人,还发现了不少炼金术师的工具和材料,许多都是比较珍惜的金属一类,被叛军们当成垃圾随手丢在地上。 以这一点判断的话,恐怕巫师们已经全灭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个消息让洛伦沉默了一阵,最后决定在事情走漏之前尽量不要让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知道这件事。 艾茵不用多说,艾萨克…这个自大狂到现在都还在为断界山要塞的“地震魔法阵”懊悔——他始终觉得康诺德的死,自己也是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的。 于此同时,路斯恩和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已经联手攻下了港口——同样是一点不意外的,所有的船只都被叛军和逃兵们捣毁,被拿来修葺房屋和他们的“城堡大厅”。 但这只是表面原因,根据猎魔人送回来的情报看,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是避免和宝石河对岸发生任何接触;眼下整个西萨克兰,尤其是帝都腹地周围,已经彻底被亚速尔精灵占据。 这种“把脑袋藏起来,敌人就找不着”的鸵鸟思想,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也因为他们拆毁了所有的船只,总算让拜恩人避免了一场他们十分不擅长的水面战斗。 新春的第一个月明之夜,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正式告别东萨克兰,踏上了西萨克兰的土地。 戈洛汶…已经是近在眼前。 第二百四十八章 战争阴影 当洛伦还在想尽办法从宝石河绕过战场,进入正在被围攻的帝都时,西萨克兰的“戈洛汶保卫战”已经在如火如荼的上演。 但实际上这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误会”;那就是各方认知中的“戈洛汶帝都保卫战”究竟是从哪天开始的,有差不多四到五个答案。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中间的时间差众所纷纭——究竟是从拜恩军团北上,坚守帝都开始;还是说亚速尔精灵突破防线,水陆并进入侵西萨克兰开始;亦或者是埃博登防线彻底崩溃,艾勒芒大公率军突围开始? 期间还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小众说法,大致有“拜恩公爵西进说”,“波伊骠骑横渡说”,“皇储布兰登南下说”…… 各种各样的说法掺杂不清,还夹杂着几方势力的利益纠葛,或是某些学者开宗立派,著书立说的目的;以至于后世正史不得不同时囊括了几乎所有说法,将开始时间大致定在了前后一个月之内。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除了战事混乱,交通和联络上的时间差之外,一个极少被人注意到的原因,是来自帝都戈洛汶——更准确的说,是天穹宫的求援信。 自帝国建国至今十三个世代以来,帝都戈洛汶从未遭遇过任何战事——理由很简单,北上是埃博登,东又萨克兰,西是洛泰尔,南归拜恩统辖…被四面保护着的帝都,根本不可能遭遇到战争的威胁。 整整十三个世代的安逸生活,帝都的贵族们早就忘记什么是战争了;天穹宫是世界的核心,那么世界的尽头就是戈洛汶的城墙——至于城墙外发生的事情,那都是另一个世界的奇闻怪事,宴会酒会上的谈资罢了。 因此虽然帝国进入了全面战争状态,甚至连皇帝都亲自北上坐镇断界山要塞,帝都的贵族们依旧十分淡定,抱怨着日渐稀缺的奢侈品和天穹宫最近的横征暴敛。 这种“淡定”一直持续到埃博登防线第一次被攻破,一小股亚速尔精灵袭击了帝都附近的某处庄园为止。 听闻消息的帝都贵族们第一反应不是惊恐,而是兴奋。 对于这帮突然冒出来的“长耳朵精灵”,帝都贵族们并没有将他们当成不死不休的死敌,而是某种“新鲜玩意儿”——对异类文化、异类种族的好奇,让这帮吃饱没事干的贵族们在乏味的生活中一下子找到了新乐子。 于是在贵族议会的“群情激奋”下,一支以帝都巡逻队为主,夹杂着狂热圣十字信徒,年轻骑士为主的“帝都护卫军团”被组建了起来,还特地向对面的亚速尔精灵递交了宣战书,在一处靠近宝石河的平坦草地决一死战。 收到挑战信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十分感动,还特地让信使送了一封感谢信,表示一定“遵守武士的高贵信誉,与帝国骑士们公平一战”; 然后在当天等了“帝都护卫军团”整整一个白天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傍晚时发现这支军团居然才走完三分之二路程的精灵武士们,恼怒之下发动突袭,将这伙人杀的片甲不留。 为了报复“帝国人不守信用”,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将所有活捉的俘虏统统押送到帝都城墙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地斩首。 惊恐万分的城墙守卫们,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被砍了脑袋——其中包括十余家豪门的继承人,激进派的帝国贵族议员,百余人都和德萨利昂皇室有着姻亲血脉。 这些“高贵的血脉”们,就在晴空万里的春风中,像鬣狗似的被砍了脑袋。 帝都贵族们终于慌了——时隔三百年,他们再一次知道了街头暴动和战争的区别。 他们第一次发现。战争居然也可以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貌似远在天边的埃博登防线,对轻骑兵而言可能也不过短短几天的路程而已。 若埃博登防线崩溃,那么作为大后方的帝都将直接暴露在数十万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兵锋之下。 在某些“有担当”的年轻贵族提议下,帝国议会向前线统帅,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写了一封十分严厉的斥责信,控诉他“督战不利以至帝都受害,皇室蒙羞”。 然后他们就收到了另一个十分可怕的情报——埃博登港口解冻,亚速尔精灵援军已经抵达,兵力恐不下十万。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埃博登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瓦解。 在一片“群情激奋”声中,御前内阁首席,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冷漠”的拒绝了贵族们将驻防天穹宫的军团派到城外,拱卫帝都尤其是贵族们私人庄园的请求。 为了安抚各方情绪,并且在征询了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后,他还是同意了让帝国议会向“帝国各地”发出求援信。 但是在“向谁求援”这个问题上,帝都贵族们陷入了极大的矛盾中。 因为在距离上毫无疑问,最近的肯定是洛泰尔、艾勒芒和东萨克兰三地;但洛泰尔正在西部战场独当一面,还在指望帝都能给他们援助;艾勒芒遍地丘陵,等援军抵达怕是早就凉了。 最佳选项当然是正在东萨克兰平叛的布兰登·德萨利昂——但帝都贵族们最不想选的,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这位“丢脸皇子”殿下已经在上一次的利益交换中,得到了东萨克兰亲王和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一旦再拥有了“拯救帝都”的巨大声望,等同于让他成了板上钉钉的下一代皇帝。 对帝都贵族们来说,这可能真的比让他们死还难受。 在经历了短暂的争吵后,更准确的说是前线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来后,帝都贵族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势力——拜恩。 这也是一个让帝都贵族们十分“为难”的选项。 拜恩人和萨克兰人…更准确的说,是西萨克兰的帝国贵族们一贯不和,处于谁都瞧不起谁的状态。 这个状态在“黑公爵”时代达到了顶峰,并且以罗兰·都灵之死,拜恩十三领分裂宣告结束。 而如今,面对拜恩的强势崛起和帝国的“内忧外患”,不情不愿的帝都贵族们不得不再一次向这个总想着挑战帝国权威的强大封臣求援。 为了确保拜恩不会拒绝,帝都贵族们特地将眼下的局面描述的十分危险——埃博登防线已经崩溃,艾勒芒大公与军务大臣生死不明,帝都戈洛汶岌岌可危…要多惨有多惨。 他们知道这个古老的“骑士之乡”一直有着某些非常顽固的“英雄传统”,为了荣誉和面子极少拒绝请求,特别是对能够赢得声望的举动很是热衷。 哪怕钩直饵咸,他们也有把握让拜恩上钩。 就在帝都求援信抵达的同一天,来自断界山要塞的求援信也来到了赤血堡;犹豫不决的夏洛特决定驰援帝都戈洛汶,而自己则亲自赶赴布兰登的军营,“督促”这位皇储殿下救援断界山。 八万人拜恩精锐军团迅速北上,以堪比萨克兰军团的行军速度进入西萨克兰领;帝都贵族们的如意算盘终于得逞了。 但很不幸的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让任何人称心如意过。 几乎是在拜恩军团进入帝都范围的同一天,来自埃博登防线的噩耗也传到了帝都戈洛汶——在确认有一支军队突破防线之后,罗德里亚·亚速尔小王子终于不再犹豫,立即组织军队,向埃博登防线发动全面进攻。 面对几乎是两倍还多的敌人,猝不及防的埃博登防线伤亡惨重,多处堡垒被直接推平;最终兵力捉襟见肘的守军被精灵小王子抓住漏洞,组织了三万先锋军从宝石河水陆并进,突破了埃博登防线,一路推向帝都戈洛汶。 两天后,刚刚平定了东萨克兰叛乱的布兰登终于收到埃博登防线被攻破的消息,但最终还是决定北上支援断界山要塞;而满心准备成为“帝都解放者”的拜恩军团则稍微晚了几步,在亚速尔精灵大军攻入帝都范围内的第二天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双方为了快速行军都没有携带太多辎重装备,于是两边的前哨侦察兵毫无预兆的直接和对面撞个正着,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在得到前哨战情报之后,精灵小王子认为这是撞上了帝都支援埃博登防线的援军,必须予以消灭; 而拜恩军团的统帅,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则判断和自己交手的是亚速尔精灵,是正在合围帝都的军队;如果不能尽快击溃他们,自己麾下的八万拜恩军团将失去进驻帝都的机会。 于是双方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投入了全部兵力,在帝都城外爆发了一场极其激烈的遭遇战;战斗从正午持续到傍晚,双方士气和体力严重下滑后,都选择了暂时后撤。 帝都的守军们就这么从头到尾一直在城墙上观战,紧闭城门始终没有支援拜恩军团,更没有派出骑兵提供任何有用的情报。 这场没头也注定没尾的遭遇战又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谨慎的精灵小王子殿下选择暂时后撤,整顿散乱到几乎要失去建制的军队; 而拜恩军团则趁着这个短暂的“空窗期”连夜行军,终于在帝都被敌人合围之前进入了帝都戈洛汶。 与此同时,埃博登防线的两名统帅——艾勒芒公爵尤利·维尔茨,还有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针对防线被突破,出现了激烈的矛盾。 艾勒芒大公主张全线后撤,在帝都被合围之前从后背袭击亚速尔精灵的先锋军,同时向帝国各地求援; 而军务大臣则坚持要求继续坚守已经残破不堪的防线,因为突破防线的军队只是敌人的一小部分,放弃防线等于放弃大片领土,让敌人可以在没有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向任何一个方向发动进攻。 双方争执的结果,便是艾勒芒大公率军南下,而军务大臣则继续组织手中极其有限的兵力和资源,在埃博登与东萨克兰边境上重整防线,抵御亚速尔精灵们一次又一次,毫不间断的进攻。 南下的第二天,艾勒芒大公与短暂后撤的精灵小王子军队后方相遇——突袭南下的亚速尔精灵根本没有任何针对背后的防御,来自背后的袭击令精灵小王子遭受了相当惨重的伤亡,险些被全线突破,军队几乎被一分为二,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敌人空虚的后方,让艾勒芒大公抓住了机会;骁勇善战的艾勒芒双手剑士们冲入军营,大肆烧掠;最重要的是焚毁了精灵们的舰队。 精灵小王子之所以能用这么快的速度南下侵攻,倚靠的就是宝石河上的精灵舰队;将大批物资和过于沉重的装备全部都扔到船上,极大的加快了他的行军步伐。 艾勒芒的背刺,击中了精灵小王子的软肋。 但尤利·维尔茨公爵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很清楚自己手头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和亚速尔精灵正面对抗,哪怕是在兵力等同的前提下。 于是就在当天夜晚,艾勒芒军团化整为零,分散突围——期间夹杂着恼羞成怒的精灵小王子不间断的追杀,整个西萨克兰北部地区全部沦为血与火的战场。 付出了一定伤亡的艾勒芒大公,在拜恩军团抵达帝都的第三天进驻帝都城墙。 花了三天时间重新整顿军备的罗德里亚·亚速尔以三万先锋为核心,集结了大批冲过防线散乱的军队,最终勉勉强强的是汇集了十万上下的亚速尔精灵,正式南下对帝都展开全面包围。 数以万计的精灵武士们冲进毫无防备,毫无抵抗的西萨克兰平原,在村庄与乡镇之间大肆的烧杀掳掠,将贵族们的庄园和仓库抢掠一空,将所有反抗者诛杀殆尽。 从头到尾,帝都始终没有派出一个援兵,去保护那些在乡野间被烧杀抢夺的人们; 在这样疯狂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后,亚速尔精灵的军队终于彻底封锁占领了帝都周边,攻城的营帐和旗帜出现在戈洛汶大门之外。 帝都攻防战,正式开始。 第二百四十九章 帝国议会 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帝国议会,但厌恶的方式却多种多样——进不去的内心满是怨愤,进去的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进来。 这个曾经被组建用来征收赋税,征召军队的贵族集会,在经历了三百年的演化后逐渐变成了帝国最高的权力单位,集行政、执法、立法、决策等一系列权力的利益角逐场; 数以百计拥有“议政特权”的贵族们齐聚一堂,互相撕咬着争夺着每一块肥美的血肉或者骨头。 她的优点无人不晓——上通下达、明正法典、群策群力、有条不紊…某种意义上,帝国之所以是帝国,倚靠的便是帝国议会能够将皇帝的每一个命令,准确的执行下去。 她的坏处人尽皆知——贪污腐败、食古不化、僵化老旧、效率低下…这个凝聚了帝国除皇帝本人外所有实权的权力机关,拒绝一切改变,死死霸占着每一个位置; 以至于每个议员上追家谱,都能找到属于自己家族在议会内的椅子是哪一张。 对这个权力怪物而言别说是通过一条充满争议的法律,就是稍微变动下某一张椅子的位置,或者换一把新椅子都有可能引起滔天海浪,几个甚至几十个古老家族的明争暗斗。 睿智如布兰登一世,豪迈如“狂龙女皇”,精明如艾克哈特二世…都对这个权力怪物无可奈何,只能在自己的御前内阁上做做文章。 对皇帝如此,对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而言,更是如此。 每一次走进这座“神圣的殿堂”,他都感觉像是挤进了自己在东萨克兰乡下老家的猪圈里,数不清的猪崽子在叫唤着,嚷嚷着,然后一头将脑袋栽进食槽里,大口吞咽着混杂着豆渣与各种说不上名字粗粮混杂的猪食。 每一次和他们交谈,梅特涅都觉得自己在和一群愚蠢的猪崽子交谈;而作为掌玺大臣还必须经常和他们交谈的自己,似乎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愚蠢了。 整个“帝都攻防战”从开始到现在,这帮帝都贵族们几乎将他们的胆小怯懦,言而无信,冷血无情暴露无遗。 求情的时候恨不得跪下,不需要帮助了就费尽心思要将人家赶走,局势一紧张就赶紧命令人家“履行义务”,翻脸比翻书还快。 皇帝不在,他们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帝国的统治者;真的以为没有皇帝的权威,他们也能够号令这些手握兵权的公伯们,对自己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看了眼手边“对应禁止艾勒芒公爵,与其军队控制帝都重要城防设施”,还有“驳回拜恩军团对重要军用物资,以及帝都粮仓使用权限”两份动议,梅特涅就感到一阵无语。 如果不把那些城防设施交给对帝国忠心耿耿的尤利·维尔茨大公,难道还要委托给这帮贵族们自己的私兵不成? 还是说他们以为控制后勤就能控制拜恩的军团,真当这帮南方来的骑士饿极了不敢纵容士兵当街抢掠,甚至攻下粮仓? 摇摇头,疲惫的掌玺大臣被耳边嗡嗡作响的吵杂声惊醒,从沉思拖回了现实。 熟悉的争吵和大声吆喝的嚷嚷让他无比厌烦——那是他从青年时代从政开始,就一直环绕耳畔,不曾终止过的杂音。 “我们必须勒令他们,控制他们!限制他们!” 天穹宫大殿嗡嗡作响的吵杂声中,一个垂垂老矣的声音突然脱颖而出,洪亮的嗓门和年轻人不相上下: “诸位尊敬的大人以及圣十字谦卑的仆人们,我不需要门外的卫兵告诉我,我们伟大的都城出现了一群强盗和恶棍,因为我看到拜恩人和艾勒芒人来了!” “这帮南方的爵爷、和他们的山民与农奴们将我们伟大的戈洛汶,文明与高贵的化身当成他们了的石头堡垒与土木窝棚,展现着他们的粗鲁和野蛮不堪!” “是的。我知道现在肯定有人要急着为他们狡辩了!那好吧,来吧!让我们整日整夜的去讨论,他们究竟犯下了何种野蛮的行径吧!” 头发掉光,眉毛花白满脸褶子的老贵族唾沫腥飞溅,佝偻的腰背和枯槁的双臂随着他激动的话语而上下摆动着: “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勒令他们,让他们的士兵服从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 “我们必须控制他们,让这些野蛮并且粗野的人们懂得臣服于文明;” “我们必须限制他们的行动,以免伟大的戈洛汶被野蛮所毁灭!” 随着他那强硬的话语一句一句的脱口而出,大殿内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呐喊和掌声,反对与喝彩,不绝于耳。 直至一个新的声音加入进来。 “这是在犯罪!” 一个年轻的贵族突然打断了这欢呼,顶着双布满血丝的黑眼圈和发虚的脸孔站起来:“尊敬的大人们,我们不能忽略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这些勇敢的,来自艾勒芒和拜恩的战士们保卫了我们的帝都戈洛汶!” “想想吧,如果没有他们的存在,难道我们现在还能如此安全的坐在这里,为了帝国的未来而展开议论;没有他们的勇敢,难道亚速尔精灵不会冲进我们的城市,烧杀掳掠?!” “是他们保护了我们,是我们需要他们,不是翻过来!” “而刚刚这位尊敬的大人在干什么,他不信任他们!不信任保护了我们的勇敢的拜恩骑士和骁勇的艾勒芒战士们!” “因此我要给阁下一个建议,看看你的头顶,看看我们所在的这个天穹宫——她不属于萨克兰,她属于伟大的萨克兰帝国!” “是萨克兰、洛泰尔、拜恩、艾勒芒、阿尔勒、波伊和埃博登共同组成的伟大国度;我怀疑以阁下那充满偏见狭隘的脑袋,甚至无法容纳这么多的名字!” 听着身后激动的欢呼声和同样扑面而来的嘘声,面无血色的年轻贵族激动的攥紧了拳头,以至于表情中多了一丝癫狂: “组成帝国的伟大国度不仅仅是萨克兰,我们的皇帝也不仅仅是萨克兰人的皇帝,我们伟大而文明的帝国议会,自然也同样是全帝国的议会,不仅仅是萨克兰!” “如果我们这位尊敬的阁下不这么认为,那就请他带领他的家族和仆人们冲到前线去和亚速尔精灵战斗吧!如果不能那就请闭上嘴巴,站到一边,把这份荣誉交给属于它的人!” 随着年轻人“斩钉截铁”般的话语落下,被气得口吐白沫的老贵族再次颤巍巍的站起身:“所以在这位年轻的先生看来,应该纵容这些野蛮的士兵们抢掠和破坏我们的城市?” “恰恰相反,我们应当反思究竟是什么导致这些勇敢的人们,需要用这种不名誉的方式来获得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 “那么我们就应该把城防交给他们,把我们所有的财物交给他们,把穷人的最后一个铜板夺过来,卑躬屈膝的交给他们乞求他们保护我们的城市?” “错!我们思想僵化而狭隘的阁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保护伟大的帝都不受伤害不仅仅是我们的职责,也更是他们应尽到的义务!” “应尽的义务?不知道年轻的先生准备如何说服这些野蛮而粗野的士兵和公伯们,尽到他们的义务?” “虽然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我知道阁下狭隘的思想绝对无法考虑到这一点——那就是我们应该接纳他们,让他们变成我们!” “接纳他们?” “没错!接纳——在帝国议会内设置几个临时的特别席位,让尊敬的艾勒芒大公和拜恩军团的统帅,山岩堡伯爵参与议会的讨论!”年轻贵族很是激动: “这样我们就能将他们的军队纳入我们的掌控,让议会来控制他们的军队,管理他们的后勤和每一个士兵,让他们真正效忠于帝国!” “没错,这就是今天的重点!”年轻贵族微微有些颤抖:“我们再也不能带着陈旧的目光去看待他们了,相反,我们应当用更加合适的对策,让他们主动加入到我们当中!” “您居然要让一群外邦人参与到议会中来?!” “他们不是异邦人,他们是伟大帝国的一员!” “他们是野蛮人,是粗野的野蛮人!” “而尊敬的阁下,您和您的家族正在被这些野蛮人保卫着呢!” “您怎么能预料他们会服从议会的命令?!” “您如何敢质疑这些勇士们对帝国的忠诚?!” “你这是在破坏帝国的传统!” “你这是在分裂帝国!” “你……” “你……” ………………震荡着整个大殿的争吵、欢呼、怒吼、唏嘘、驳斥…嘈杂的噪音此起彼伏;不论执掌议会秩序的御前大法官如何声嘶力竭的维持秩序,都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变化。 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争吵,每一个人都在伸张自己的想法,每一个人都在反驳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或者不符合自己利益的提案…… 到最后究竟一开始在讨论什么,议题是什么早就不重要,因为大家都已经不在意了,大家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否能在今天的争吵中得到伸张、保护或者至少不会受到损失。 坐在席位上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就这么冷眼旁观着,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打量着已经涨红了脸,嗓子都嘶哑了还在做“维持秩序”这种无用功的大法官。 等到康诺德陛下归来,自己差不多就该卸任请辞了,到时候管理这个可怕猪圈的任务就落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 嗯,就让他先再多历练历练吧,就当是走马上任前的热身了。 梅特涅“恶意满满”的想道。 “咚!咚——!咚——!” 就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砸门声,打断了梅特涅的沉思,也打断了大殿内的争吵。 “咚——!咚——!咚——!” 又是一阵连续的砸门声,片刻死寂的大殿再次爆发出狂风暴雨般的怒吼声。 “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谁有这个胆子,敢在会议进行的时候打断我们?!” “卫兵呢,门外的卫兵呢,把他们拉开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否则就剥夺他们的军籍和头衔!” “快去把皇家侍卫找来,将这个胆大妄为的狂徒抓起来!” “严惩,这种行为必须得到严惩,否则帝国威严何在?!” “咚——!咚——!咚——!” 嘈杂的吵闹声中,若有所思的掌玺大臣却缓缓起身,离开自己的席位,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咚——————!!!!” 一声巨响,天穹宫大殿的正门被硬生生撞开。 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将想要上前阻拦的皇家侍卫撞倒在地; 而在他们身后的阶梯上,横七竖八躺着不下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军团士兵们。 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 披着黑色大氅的艾勒芒公爵迈着矫健的步伐,无比骄傲而肃穆的神色在那银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 站在身旁魁梧的山岩堡伯爵,简直就像他的护卫般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两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大殿内的争吵声再次戛然而止;带着一丝恐惧和不安,心怀不满却又不敢明示的目光,犹如海浪般在他们的步伐前辈分开,没有一个胆敢阻挡他们的步伐。 直至那位已经走向他们,并且停下的长者。 “这里是帝国议会,我们正在商讨一系列重要议题。”掌玺大臣梅特涅微笑着,毫无惧色的看着面前两位全副武装的军团统帅: “二位到此,是有什么请求和提议要向议会申诉吗?” “没有什么请求,只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尤利·维尔茨冷冷道: “我们收到了一个消息,北方的断界山之战已经结束,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正率领一支精锐骑士军南下,抵达了西萨克兰腹地境内。” “公爵的军队不多,但依旧无法轻易通过亚速尔精灵们的封锁线。”山岩堡伯爵毫不掩饰的嘲讽一笑:“没错,就是那些因为诸位大人的不作为,而让兔爷们轻易占领和控制的土地。” “所以请诸位大人们批准开放帝都城门,准备接应拜恩公爵进城!” 第二百五十章 运气好 拜恩公爵已经抵达西萨克兰,帝都直属领?! 回荡在大殿内的话语就像是直接点燃了一整桶引火剂,哗然之声喧嚣尘上。 “这是怎么回事,谁给他的权力擅自领兵出现在帝都范围内的?!” “为什么回来的是拜恩公爵,而不是康诺德陛下?!” “断界山要塞之战结束了,那为什么皇帝陛下迟迟未归?!” “这件事需要调查,在确认陛下御令之前决不能让他进入都城大门!” 乌泱泱的喧嚣声在大厅内回荡,每一个帝国贵族都在迫不及待的唾腥飞溅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似的。 面对耳边嘈杂的吵闹,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只是一声冷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连拜恩圆桌会议都不怎么喜欢的山岩堡伯爵,对帝国议会更是不屑一顾。 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倒是十分肃穆,举手投足间仍有一份尊重;但他腰间的佩剑和斗篷下的甲胄,证明他的这份尊重更多的是针对皇室,而非帝国议会。 “尤利·维尔茨大公,您刚刚说收到了关于洛伦·都灵公爵的消息……” 作为掌玺大臣的梅特涅倒不怎么在乎这两人的态度,他更关心眼下帝国北方战况的结果:“所以是已经有信使穿过战场,抵达帝都了是吗?” “是一名拜恩公爵麾下的猎魔人。” 微微颔首的艾勒芒公爵还特地看了眼身侧的山岩堡伯爵,在得到对方点头默许后才继续沉声道: “他趁着夜间从水陆穿过了亚速尔精灵的封锁区,直接进入了帝都——事实上他直接潜入了我的营房,将这个情报告诉我的。” “洛伦·都灵公爵及其麾下一千五百名精锐骑士,已经在距离帝都不远的位置从宝石河下游登陆,但被亚速尔精灵的包围网挡住了去路。” “前来送情报的猎魔人告诉我,拜恩公爵不需要我们派兵援助他,但一千五百名骑士的目标太大,强行突破敌人的封锁线势必会引起连锁反应——所以希望得到我们这一边的援助,同时最重要的,就是及时接应。” 话说至此,艾勒芒公爵的表情也更加认真了几分:“如您所知,包围帝都的敌人是亚速尔精灵的小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在所有与其的战斗中,只有拜恩公爵曾经胜过他几分,知道敌人的弱点是什么。” “而相对的,我们的敌人肯定也很清楚;一旦让他知晓拜恩公爵此时孤身在城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围剿他;一旦令其得逞,那将是不可挽回的损失!” “我明白了。” 梅特涅郑重的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尽快通禀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请她亲自过问——现在,那位猎魔人信使还在帝都城内吗?” “在,他还没有离开。” “那还请带我立刻去见他一面。”梅特涅毫不犹豫道:“有关断界山之战的情报,我有许多事情要向这位信使先生请教!” ………………… 就在帝都戈洛汶的贵族们还在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争吵的时候,终于在西萨克兰土地上登陆的洛伦·都灵,立刻发现了一个有点儿糟糕的问题。 他原本以为强行突破了埃博登防线,军队几乎失去建制,后勤补给全部丢失的亚速尔精灵小王子,会为了争取时间立刻展开攻城战,以求用最短的时间攻下帝都戈洛汶。 至少…也应该摆出一些姿态,对帝都安全构成十分显著的威胁。 类似的局面在过去几年间,洛伦已经不止一次遭遇,甚至有几次他自己也是这么干的;千帐城之战,银盔山之战,云巅峰之战…越是后勤不足,战局不利的情况下,越是要对守军造成危机感,以此创造战机。 但那位精灵小王子似乎并没有选择这么做,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他把军队开始分散开来,逐步控制了西萨克兰境内的庄园、哨塔、村镇、堡垒……大致的情况,和熔炉镇附近十分的相似。 所有被他们控制的“占领区”,几乎是无差别的烧杀掠夺——扫荡乡村,焚烧田亩,砍伐果园,捣毁作坊,抢劫仓库…任何敢在他们控制范围内停留的帝国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死。 三万亚速尔精灵先锋,还有随后到来不成建制的精灵武士们,正在一点一点的蚕食占领西萨克兰境内的帝都直属领,将这里变成属于他们的领地。 从此类种种行迹可以看出,罗德里亚·亚速尔王子和他的武士军官们,并不急于对帝都戈洛汶发动进攻,更不打算和城内的八万拜恩军团以及其余守军正面交锋。 对守军这是个好消息,因为敌人的兵力是如此的分散,他们甚至可以用手头并不算充足的兵力控制整个帝都城防,甚至还有余力驱赶靠近帝都防御圈的敌人。 但对于洛伦而言,眼前的局面就有点儿糟糕了。 虽然敌我双方总兵力加起来将近十五万甚至有可能逼近二十万,但对于一座百万级人口的大都市而言,这点儿人就有些不够看了。 因为攻守双方都不是傻子,不可能把兵力平铺到所有城墙上,一定得有个主攻方向;那么战场必然会有大片的空白区,可以让洛伦从容避开敌人视线进入城市。 而现在精灵小王子的做法,等于是放弃围攻城市,转而封锁周边;任何要进入帝都区域的军队,势必都会被他察觉。 堡垒、庄园、哨塔…这些就是他的据“点”,在此周围巡逻的精灵武士就是他的封锁“线”,被“点”和“线”所辐射的范围,就是他的控制区。 想安全通过这一区域,势必至少要拔掉一个据点,并剿灭周围巡逻的军队——如果只有自己,洛伦大可以想办法潜行过去。 但现在他身边有一千五百名骑士,有税务官小约德还有拜恩主教韦伯,所以他必须改变原定的计划,或者…… 换一个全新的“潜行”方式。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还没等听完洛伦的“新计划”,一脸惊恐状的小约德就拼命摇头:“我不知道别人行不行,反正我是绝对办不到的!” “你还没试过呢,怎么就知道不行?”洛伦面带微笑,如春风拂面:“别那么不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这跟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 “哎呀,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我怎么知道对面的亚速尔精灵没有攻城,反而封锁了周围的区域呢?”洛伦还在“谆谆诱导”着:“风险是有一些的,但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危险。” “您休想!要真是这样,我宁可现在就掉头回去!”小约德已经快哭出来了。 “船已经被我派往宝石河下游,去接应正在集结开拔的艾勒芒军团了,你这是打算一个人翻山越岭走回赤血堡不成?” “你、你是魔鬼吗?!” 反正无论洛伦再怎么劝说,怕死又惜命的小约德始终对“潜行”这件事十分抗拒,并表示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最重要的是,这位年轻的联合商会会长兼拜恩税务官阁下,对自己侍奉主人的风格十分了解——曾经亲眼见证洛伦是如何用一个晚上,屠光战舰上所有士兵的他对这件事印象特别深刻。 所以这一次在他看来,洛伦所谓的“潜行”恐怕也是“只要把看见我的敌人统统杀死,就算是潜行”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认为不应该这么做。” 就在洛伦与小约德僵持不下的时候,一旁小教士韦伯突然打断道。 “洛伦,你说过我我们是来拯救帝都的——对一座被围困的城市而言,最重要的应该就是信心,一份让他们相信自己能够赢得胜利,击退敌人的信心。” 无视了小约德诧异的眼神,目光灼灼的韦伯大声道:“正因如此,我们不应该偷偷的,好像生怕被敌人发现那样潜入城市;恰恰相反,我们更应当大张旗鼓,甚至不惜开战,正面突破敌人的重围。” “如此,必能极大的振奋帝都守军上下士气,振奋其必胜的决心——对洛伦你,也能通过这样一场正面战斗,表明你的态度和位置。” “你是拜恩之主,是骑士之乡的统帅,是血骸谷之战的胜利者,是帝都的拯救者——你就是一面旗帜,一面与当年黑公爵不相上下的旗帜。” “因此你必须正面迎战一切来犯之敌,迎接一切挑战,击败所有当在你面前的敌人;越是狭路相逢,越是必须挺枪迎战。” “这无关乎利益,而是你的身份所决定的!” 小教士一番慷慨陈词,说的洛伦和周围众人目瞪口呆。 而意识到自己突然间变成众人瞩目焦点的韦伯,则微微有些局促的后退半步——即便成为了拜恩主教,他还是不太擅长应付那么多如此重视自己的目光。 沉思片刻,黑发巫师意识到韦伯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如果自己一仗不打悄悄的进入帝都,想要立刻得到天穹宫上下的重视恐怕很难;因为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打赢这场帝都攻防战,还要帮布兰登树立权威。 从这个角度上去考虑,自己还真的必须得大张旗鼓,甚至硬碰硬和亚速尔精灵打一仗,而且声势越大越好! “公爵,您不会真的在考虑从正面强行突围吧?”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微微蹙眉,有些忧虑道。 “不可以吗?” “这个……”瑞格雷尔很是为难:“我不是说绝对办不到,但这样势必会暴露我们的目标,一旦敌人知道是您,必定会倾尽一切来围剿。” “如果能得到来自帝都方向的援助,那么说不定真的能打一场漂亮的突围战,甚至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但如果帝都方向的援助不及时,或者被敌人看穿了我们的目的……” “你是在担心山岩堡伯爵配合不利?” “我是在担心帝都的那帮贵族根本不会放人,或者等我们到城下的时候封锁城门!”瑞格雷尔用力摇头: “黑公爵的死足以证明,东萨克兰人或许还有点儿古时的风范,但西萨克兰的贵族全是一帮酒囊饭袋——想让他们为了您的安危和帝国存亡冒些风险,纯属奢望!” 对于这种地域间的互相瞧不上眼,洛伦没有劝说的打算:“所以…我们必须闹得足够大,让他们认为出兵对他们的安全和利益,是绝对有益的!” “您的意思是说……” “如果我们没有遭到敌人的拦截,或者说遭到拦截之后却节节胜利,甚至将大胜的消息传到帝都呢?”黑发巫师一点一点勾起嘴角: “让拜恩人在帝都城外打出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而且传得到处都是,是不是会让这帮帝都贵族颜面无光?” 迟疑了一阵的瑞格雷尔,立刻明白了洛伦的想法:“虚张声势?” “我更想称之为‘合理的’利用胜利。” 洛伦耸耸肩:“据得到的消息来看,亚速尔精灵正在大规模屠杀和围剿西萨克兰境内一切帝国人,如果我们能救下他们,武装他们,让他们带着我们节节胜利的消息送到帝都戈洛汶,那样的话……” “嗯,那帮帝都贵族们的脸色,一定会非常的精彩。” 瑞格雷尔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带着一丝冷冷的坏笑:“圣十字在上,我已经快要忍不住看他们那一张张难看脸色的冲动了——您打算如何做?” “三步走,然后看帝都那边的反应吧。”大致计划已经了然于心的洛伦,只是淡然的望向不远处被亚速尔精灵占领的据点: “首先,我们当然要想办法攻下一处据点,闹出些动静来;” “然后…整个西萨克兰战区就会乱成一团,变得不可收拾;”瑞格雷尔紧接着道:“最后要么是精灵们不得不暂时撤退,要么是全力围攻我们,而帝都那一边……” “帝都那一边会趁机出兵,运气够好的话能在戈洛汶截断罗德里亚·亚速尔的后路,来个包围之内的反向包围。”洛伦点点头: “而我的运气一向足够好。” 第二百五十一章 勇敢的决定 罗德里亚·亚速尔王子殿下最近的心情很差。 身为雄鹰王之位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兼第一领军者,主战场最高统帅的他,对眼下的战局状况的不满已经快到达某个临界点了。 当然,这份不满当中是绝对不包括自己的,作为埃博登这个影响最大,规模也最大的主战场统帅,他自认已经完美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 这其中包括只用一个月便攻下港口,成功击杀一头巨龙,三个月手撕帝国精心构建的封锁线,一路“边缘突破”击穿针对自己和埃博登的包围网,成功入侵扫荡了东西两个萨克兰…… 战线最长兵锋最快的时候,自己甚至击进攻到了帝都城下,甚至是穿过帝都领地,直接威胁到更南方的艾勒芒公国! 中间也夹杂着某些不太和谐的“小插曲”——被某个叫洛伦·都灵的家伙在港口外死死拖了将近一个月,还差点儿翻盘;抓到了突破防线的机会,结果因为太激动狂飙猛进,以至于军团几乎散了架…… 最可气的还是那个叫尤利·维尔茨的蓝头发银眼睛小个子!身为手下败将还毫无自觉,带着帮流氓似的军队捅了自己后背,烧毁了战舰和补给,差点儿要了自己亲命! 这种明明身份高贵却毫无下限的家伙实在是太恶心了,到目前为止自己最大的损失不是在洛伦·都灵,也不是康诺德皇帝,而是在这个手下败将,年龄个头都比自己小那么多的臭小子手里! 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表示我恨熊孩子! 当然!这一切和自己的功绩相比都只是旁枝末节罢了;尤其是和另外两处战场相比,更是称得上战果辉煌了。 自己那堪称废物点心一样的兄长,到现在居然还在西部战场的边境僵持,对一个小小的城堡久攻不下连一丁点儿拿得出手的战绩都没有; 而在北面战场上,到现在都没传来关于断界山要塞或者血骸谷附近的任何情报;最后的消息是还是严冬结束之前,关于帝国皇帝和洛伦·都灵北上。 不过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帝国的精华主力全部集中在北方,被父亲雄鹰王死死拖住,咬死在断界山要塞的冰天雪地里;自己有的是时间攻下帝都,成为无可争议的下一代雄鹰王! 而到现在为止,自己对敌人的判断始终正确;无论是拜恩军团还是那个该死的艾勒芒大公,在进入那座城市之后就再没有出城作战的消息。 那群胆小怕事的帝国人根本不敢放自己的“救命恩人”离开,哪怕这样做的结果是他们自己逐渐被孤立,封锁在城市之内,也不肯打开那扇城门。 而没有后顾之忧的精灵小王子便可以从容的集结军队分散开来,逐渐扫荡和控制周围所有的领地,给这座城市打造一个钢铁的项圈,让它自己慢慢的杀死它自己。 至于强行攻城…且不说进攻这样一座坚固的城池究竟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即便攻下来了,精灵小王子也不觉得自己手头的军队足以让自己占领整座城市。 数万大军看起来好像很壮观,很雄伟,但那面城墙后足足有一百万帝国人,一百万…想要征服她或许只需数万兵力,但征服乃至控制她,却需要几十万。 “……所以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打算攻城的主要原因。”精灵小王子倒了满满两杯从庄园里搜刮来的萨克兰干红,将其中一杯递给身后那个和自己同样长发如雪的精灵: “攻城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攻下来之后呢?我们得到的可不光是一个财富堆积如山的宝藏,还有一个不断叛乱暴动的怪物…我们可不能作茧自缚啊,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 一身长袍的精灵巫师单手接过酒杯,战战兢兢的低下头:“殿下英明。” “当然,这些纯粹是出于战略和部署上的考虑,无关乎个人利益——从本心来讲,我当然是希望攻下帝国的都城啦……” 轻轻抿了口萨克兰干红,小王子咂咂舌头:“绝对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实力不足,然后被其他人摘了桃子什么的…绝对不是,对吧?” “当然,绝对不是!”安森·扎德赶紧说道:“殿下此举自然是出于大局考虑,和个人利益没有任何关联,更不可能有任何私心!” “嗯,真的吗?”一饮而尽的小王子眼睛发亮:“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御庭首席巫师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随着督庭首席身死,首席副官被俘,原本煊赫无比的四庭之首“督庭”已经有了没落的迹象;于是仅次于督庭的“御庭”便成为了精灵小王子身边最重要的亲信。 这看上去是件好事,但对安森·扎德来说简直就是噩耗——考虑到对精灵小王子忠心耿耿的“督庭首席及其副官”,他就对自己和姐姐大人的安危十分担忧。 相处多年,安森自认已经看清了这位王子的本质: 对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而言,战场就是他的游乐场,敌人就是对面的玩家,而双方的士兵、军官、精锐、杂鱼…统统都是他手中用来和另一个玩家博弈的玩具罢了。 如果你活着,那并不是因为你有用或者价值很高,而很可能只是他还没提你设计好死法,或者你对他的新鲜感还没有彻底消除——嗯,差不多就是熊孩子对一个新玩具那样的新鲜感。 就像最近的帝都包围战。 与其说这位殿下是在担心损失太大,无法镇压或者被摘了桃子,倒不如说他最近开始喜欢享受另一种“征服者”的快感了。 不仅仅是击败敌人的军队,攻陷敌人的城市;而是还要侵略他们的领地,夺走他们的村镇,劫掠他们的财富,杀戮他们的胞族…然后再其之上,建立自己的全新统治。 更直观的说法,是这位精灵小王子殿下玩腻了一个劲儿的“战狂”,开始喜欢上“种田流”了。 “说起我的‘新战略’,最近不少问题很让人头疼啊。” 突如其来的话语,立刻让安森·扎德心头一跳! 放下手中的酒杯,插着腰的精灵小王子环视周围的荒野,脚下是向远处蔓延的铺石路;百余名精锐武士环绕四周,拱卫着王子殿下的马车。 罗德里亚·亚速尔的眼里闪过一丝厌烦。 从这场帝都包围战开始,各种各样的问题就层出不穷,以至于他这个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根本不能在攻城营地内处理军务,反而还得带着卫队到处跑,替那群胡乱统治,只知道杀人的精灵武士们处理各种税吏和行政官的工作。 处理不完的麻烦,也是精灵小王子迟迟没有攻城的原因之一。 “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虽然我们的武士们忠心耿耿,能够完美的执行我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但……”精灵小王子无奈的耸肩: “这帮武夫根本不适合当什么统治者,哪怕是一个残暴的统治者——说真的,他们烧毁田园破坏果林,甚至把村镇里的帝国人都杀光了我也没意见,但连管理仓库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觉得再让他们这么整下去,别说活着的,怕是连那些堡垒和哨塔都能被他们拆得一个不剩。” 听着精灵小王子的抱怨,已经心领神会的御庭首席巫师躬身行礼:“殿下,作为您的仆人和臣子,在下随时随地愿意为您效劳。” “不是效劳,是赏赐。” 罗德里亚·亚速尔满意的点点头:“安森·扎德阁下,您升职了——从现在开始,我委任你为…嗯,西萨克兰执政官兼税务官兼大法官兼第一督查!” “我授予你除我以外说一不二的权力,你甚至可以组建自己的幕僚班子——在我麾下军队的控制之内,你对任何一个高贵的武士都有绝对的命令权和执法权。” “总之,我要你用最短的时间给我改变眼下这糟透了的现状,让被我们征服的地区可以向军队提供粮食、补给、物资…嗯,必要的时候还要有一些奴工;任何人违抗你的命令,就给我砍了他的脑袋!” 精灵小王子很是用力的一挥手,表示自己是下定了决心的。 而安森·扎德的眼神里则闪过一丝异色。 据他所知,来自本土的第二批援军已经抵达埃博登,用不了多久就会沿着小王子的行军路线前来支援对帝都的作战。 面对这样一支援军,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隐隐有些畏惧——因为如果他的军队情况过于糟糕,势必要更加倚重后来的援军。 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对他很重要,更不希望在外人面前的表露任何的弱势或者脆弱的一面——他是玩家,这是他的游戏,只有他才能掌控局面决定如何行事,而非反过来。 “那么这些工作就交给你了,西萨克兰执政官大人。”用力拍了拍安森·扎德的肩膀,精灵小王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等这件事结束,如果我能靠着帝国都城顺利继承王位的话,我就让你成为亚速尔王国历史上,第一名雄鹰王的御前……” “轰——————————!!!!” 突然起来的爆炸声,抢断了小王子的话语。 浑身一震的小王子、安森还有所有的精灵武士们,十分默契的扭头向爆炸声的源头望去——只见熊熊烈火夹杂着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望着那拔地而起的烟火,目瞪口呆的罗德里亚·亚速尔足足愣住一分钟,才突然反应过来:“那、那边该不会是……” “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座庄园!” 安森·扎德的反应稍微更快一些,猛地挥手急忙呵斥周围的精灵武士们:“全员警戒,立刻派人前去调查情况,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了?!” “是!” 一声整齐的怒喝,一名精灵武士消失在道路旁的密林中,剩余的则紧紧围绕在马车周围,钢枪架起,长刀出鞘。 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在罗德里亚·亚速尔的内心蔓延。 片刻后,匆忙赶回的精灵武士证明了他的猜测——而且还带来了更劲爆的消息。 “洛伦·都灵?!”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精灵小王子目瞪口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他不是去北方的断界山了吗?!” “请殿下相信,属下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忘记那个人的样貌!”精灵武士单膝跪地,咬牙切齿道: “攻陷那座庄园的统帅,的的确确是在埃博登阻挡大军登陆一个月的拜恩公爵,杀死督庭首席的罪魁祸首!” “除此之外,属下还听到了‘公爵万岁’,‘天佑都灵’之类的呐喊声,因此必定是拜恩公爵无误!” “他有多少军队?!” 一旁的安森·扎德立刻问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除了他自己和卫队之外,还有别的军队吗?” “属下只看到有大批全副武装,配备铁甲大剑,还有骏马长枪的精锐‘拜恩骑士’,至于数量…至少上千!” “上千?!” “至少上千,而且还有公爵卫队——猎魔人的身影。”精灵武士重重点头:“初步预判这恐怕只是他的前锋精锐,在进行武力侦察。” “如果真是这样,按照我们之前与拜恩军团作战的经验,大批的重装步兵军团和轻装骑兵军团,一定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 精灵小王子浑身一震。 “殿下,要迎战吗?”安森·扎德回过头,眼神中弥漫着一丝畏惧,还有一丝战意:“那个人现在身边只有千余人保护,如果我们立刻动手的话,他的军队是绝对来不及的!”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立刻作出决定!” 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小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一样。 “安森,你说的对,越是这种情况危机的时候我们越是要冷静,不能慌,更不能害怕,我们是骄傲的亚速尔精灵,是高贵的武士,是雄鹰王的血脉,我们得勇敢的做出决定来。” “那您的决定是……” “跑!” 第二百五十二章 黑公爵之名 对和某精灵小王子“擦肩而过”这件事,洛伦毫无察觉——当然就算他知道,基本上也会选择装不知道。 没别的,主要是雄鹰王的死给他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亚速尔精灵那特别“直白”的价值观,让俘虏他们的统帅变成了一件特别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并不能靠他们换取任何利益,甚至无法以此要挟或者激怒对方;因为在他们看来被敌人生擒错不在敌人,而在“俘虏”自己。 因此,一旦抓住一个亚速尔精灵那么便只有两个选择——直接干掉,或者榨干情报之后再干掉。 并且某种意义上说,洛伦并不是很期望这位精灵小王子出事——原因也很简单,有时候一个脑子正常并且已经被自己摸透了套路的敌人,甚至比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猪队友都要强多了。 同时眼下雄鹰王已死,而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两个继承人分别掌控着埃博登与洛泰尔方向的两支亚速尔精灵大军;如果罗德里亚·亚速尔被干掉,等于让眼下尚且一分为二的精灵大军,有了唯一的统帅,这对帝国是很不利的。 而一旦小王子阵亡,随后的精灵大军哪怕是为了报复也会立刻对帝都展开强攻;那么不论结果如何,还在城外的洛伦就和这场帝都攻防战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正因如此,从某个非常诡异的角度上说眼下毫不犹豫选择跑路的精灵小王子,不仅救了自己,还帮了洛伦一个大忙。 金红色的火光照耀下,将“曙光”大剑拄在地上的黑发巫师站在被攻陷的庄园中央。 身后,是高举黑底金狮子战旗,持枪而立的拜恩骑士与猎魔人们; 对面,是狼狈不堪,面如死灰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 房屋燃烧的噼啪声中,死一般的寂静足足持续了一刻钟;面对着一刻钟前发动突袭,几乎是一边倒屠杀他们的拜恩骑士和猎魔人,残存的精灵武士一个个两股战战,持刀的双手似乎也因为握的太久而变得僵硬酸痛了。 “尔、尔等狂徒!” 终于,在一片惊慌失措中,一个首领模样的精灵武士主动站出来,口齿止不住的颤栗着,但还是硬着头皮看向黑发巫师: “别、别以为你们用这种不名誉的方式赢得胜利,就算是赢了——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的大军已经占领了周围所有的土地,数十万大军早已将你们的都城团团围住。” “再用不了半天光景就会有援军赶来,到时候你们统统都要死于武士刀下,为你们的卑鄙无耻付出代价!” “你们的皇帝,已经被伟大的雄鹰王陛下在断界山包围,你们费尽心思组织的防线已经被我们彻底碾碎,你们的都城已经危在旦夕,只要数十万武士吹口气,便会倾覆!” “还、还有!别以为不说话我们便不会知晓尔等狂徒的真实身份——拜恩的骑士们,尊贵的罗德里亚殿下能在埃博登击败你们一次,就还能击败你们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尔等全军覆没,身死国灭!” “喂!回答我,看着我的眼睛,狂徒!别以为只要躲开武士的视线就能……” 无视了某个自己给自己壮胆而叫嚣的残兵败将,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自己右手边的方向,一群同样心惊胆战,抖得像筛子似的人,正在缩着脖子,死死盯着自己。 没来及逃跑却又躲过了第一场屠杀,被精灵们像牲口似的关起来的本地人。 粗略打量一下,基本上都些衣衫褴褛的半大孩子和青年——没有太多妇孺老弱,也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青壮或者富人。 “我已经问过了,他们基本都是本地的孤儿和富人家的佣工和佃农们。” 小教士韦伯缓缓走来,表情中带着一丝愠怒:“眼前这些…就是这个镇子所有活下来的人了,剩下的都、都被……” 他没说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 换句话说,没用的“妇孺老弱”和还敢反抗的“青壮”们,已经在第一轮屠杀中被杀的一个不剩;留下来的,全都是不敢反抗还有些用处的。 显然那位精灵小王子也意识到了,光凭他们是没办法控制这些村镇和领地;即便要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统治,也必须留下最低限度的帝国人奴隶才行。 黑发巫师在心底暗道。 “大家,圣十字的信徒们!”对着衣衫褴褛的人们,韦伯张开双臂大声呼喊道: “我的名字叫韦伯,是拜恩公国圣十字教会的主教,站在我身边的这位是拜恩的公爵——我们是帝国的军队,我们是来打败亚速尔精灵,我们是来帮助你们的!”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还有帝国各地的军队,数以万计的勇士们都正在集结,向着帝都的方向进发而来——他们,都是来援助和与你们并肩作战的战友!” “失败和痛苦都只是暂时的,你们并非孤军奋战!” “因此诸位圣十字的信徒们,请站起来吧,和来自拜恩的公爵与他的骑士们并肩作战——我们会给你们武器,物资补给还有你们所需的一切,帮助你们夺回属于你们自己的家园,自己的东西!” “站起来吧,勇敢的信徒们,让我们在同一面旗帜下并肩作战!” 激动万分的小教士韦伯举起双手,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是在欢呼。 只不过…死寂的庄园空地上,只能听见他自己一个人欢呼的声音。 蜷缩着扎成一堆的“幸存者们”瑟瑟发抖,用充满了怀疑和恐惧的目光打量着长枪染血的拜恩骑士,也打量着刀光锋利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 烈焰在初春的寒风中跳着舞,幸存者们的脸上只有冷漠。 按住了表情有些失落的小教士韦伯,神情平淡的黑发巫师走向对自己充满了警惕的幸存者们。 “我说……” “狂徒,你怎么敢背对着一名高贵的亚速尔精灵武士?!”歇斯底里的叫嚣,在黑发巫师身后炸响: “转身面对着我——以武士之名,我要求和你一对一决斗!如果你还认为自己不是个只知道耍阴谋诡计的胆小鬼,那就接受我的挑战吧!” 黑发巫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 “我说你们当中,有没有谁是服过兵役,或者接受过训练的?”无视了身后的叫嚣,洛伦对着幸存者们沉声道:“我听说萨克兰人都是要服兵役,至少一年要接受三个月的武装训练来着。” “不用非得是军官或者骑士,只要接受过训练就行——长枪、重剑、战刀、盾牌、斧头…什么都行!” “铛啷!” 黑发巫师随手将捡来的亚速尔长刀,扔在幸存者们的脚前,大拇指朝身后指了下:“五十枚金币,替我宰了那个苍蝇。” 幸存者们鸦雀无声。 “你这狂徒,不要以为用这种羞辱的手段就能……” “路斯恩!”洛伦头也不回道:“让这苍蝇闭嘴;他再敢叫一声,灭口。” “遵命!” 灰瞳少年一声冷哼,右手扬起——周围猎魔人与拜恩骑士们纷纷举起重弩和骑兵弓,张弓搭箭对准已经被包围了的精灵武士们。 现场立刻安静了。 “我再问一次,五十金币,有人愿意站出来吗?” 幸存者们一阵骚动,但许多人还是下意识缩回了脖子。 “那么,一百金币…有人愿意挣这笔钱吗?” 看着始终冷漠的幸存者们,小教士韦伯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最后一次…三百金币,我不会再加价了。” 看着那一双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洛伦的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三百金币,用这把刀杀死那个苍蝇——我以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的身份保证,绝无戏言!” 一个瘦弱的孩子,在幸存者们的目光中颤巍巍举着手,捡起了那柄对他来说有些太大的亚速尔长刀,满眼惧怕的看向黑发巫师。 “那个…公、公爵老爷…您答应过的,三、三百金币……” “我答应过,我说到做到。” 黑发巫师平静的说道,目光转向身后的小约德; 躲在人群里的税务官一脸肉疼的摘下了马鞍上的鞍袋,“砰!”的一声扔在地上——沉重的金币从鞍袋中倾洒而出。 三百枚金币…看着那些闪闪发亮的“小圆片”,幸存者们的眼睛都直了——慑于对面持剑而立的拜恩骑士们,倒没有一个敢冲上去抢夺的。 瘦弱的孩子吞了吞口水,攥紧了刀柄将目光转向对面的精灵武士;那一脸凶恶狰狞的“长耳朵怪物”,在他的眼睛里已经变成了地上那满满一袋子的金币。 “啊啊啊啊啊——!!!!” 看着那个根本不懂得如何用刀,胡乱挥舞着朝自己冲来的半大少年,面目狰狞的精灵武士一声冷笑。 他猜到了对面的拜恩公爵想干什么,但他也不打算让对方称心如意——即便是死,也要让对手的阴谋诡计无法得逞。 阴冷的勾起嘴角,精灵武士同样举起了长刀。 “噗!” 突然间,一道看不见的气浪砸中了他的胸膛,喉头一甜的精灵武士浑身颤栗,惊恐的他抬起头时,便看到对面的拜恩公爵,正冲着他冷笑。 这个卑鄙无耻的狂徒——!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怒吼的半大少年,将长刀贯入了精灵武士的躯干;鲜血泼洒间,一个精灵武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孩子击倒在地。 少年怒吼着没有停下,拔出长刀像战斧一样,疯狂的劈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呐喊被一只手拦下,顺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掌,抬头望去的少年才看见面前已经被自己砍得不成模样的精灵,还有站在自己身后的拜恩公爵。 “你、你说你是拜恩公爵?”少年喘着粗气,怔怔的盯着黑发巫师:“我、我听村里的富人说过,以前也有个拜恩公爵,被叫做‘黑公爵’来着。” “他是你的什么人,是你的爷爷吗?” 黑发巫师没有回答,扭头向身后挥挥手;心领神会的拜恩骑士们,纷纷将自己刚刚抢来的战利品扔在幸存者们的身前。 染血的长刀,堆砌的像小山一样多。 又惊又怕的幸存者们,目光不停的在武器和洛伦的身影间徘徊。 看得出他们很畏惧,面对这种“突发情况”他们最先想到的并不是复仇,或者投靠面前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领主老爷,而是跑路。 毕竟但凡是能活下来的幸存者,都是不曾在精灵们占领这里时反抗过的;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就只有尽快逃跑,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这么一个选项。 但是…… “诸位——”黑发巫师沉声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很抱歉,现在已经由不得你们了!” “我们攻下了亚速尔精灵的据点,杀光他们的战士,用不了半天就会有援军赶过来;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即便只是为了报复,也绝不会留下任何幸存者的。” “所以摆在你们面前的路,只剩下一条。”洛伦扬起大剑,指向地上的武器: “拿起它们,杀光我身后这群碍事的苍蝇,从他们这儿抢走足够的补给,然后逃命去帝都吧!” “那里有数以万计的军队,有敌人根本无法攻破的城墙,有数不清的财富、武器和粮食,可以把保证你们绝对安全;帝都…是你们唯一可以逃命的方向!” “所以跑吧,接近你们所能逃往帝都吧,只有在那里你们才是安全的!” “粮食有多少带多少,武器有多少拿多少;就算遇上追杀的敌人你们也不是没有反抗的余地,能有多少人活着逃到帝都,那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而等你们抵达了帝都,要是守城的军队不肯给你们开门的话,那就把这面旗帜给他们看,问问守门的军队中有没有从拜恩来的,有没有记得黑公爵和狂龙女皇的,然后告诉他们……” 从路斯恩手中接过黑底金狮子战旗的洛伦,一把手塞进了那半大孩子的怀里: “告诉他们,黑公爵…回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不能说的真相 幸存者们将庄园废墟扫荡一空,戴上从精灵们身体上扒下来的武器甲胄,背着沉甸甸的金子和黑底金狮子战旗,乌泱泱向着帝都方向而去。 待到傍晚,被洛伦派出去的路斯恩和两位骑兵伯爵才迟迟归来,轻点战利品,汇报伤亡和战果。 结局不出所料——那个精灵武士果然没撒谎,就在傍晚时分两支不下数百的精灵巡逻队急匆匆向庄园赶来,没等追上逃亡的幸存者,就一头撞上了猎魔人与拜恩骑士们的伏击。 轻重伤十人,阵亡无,俘虏无,悉数全歼。 面对有准备并且设伏的猎魔人和拜恩骑士的骑墙冲锋,又被猜到了行军路线,强行军状态的精灵武士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连逃跑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兴冲冲赶回来的众人,已经对下一场酣畅淋漓的突袭战有些迫不及待了。 而一脸惊恐的小约德则更在意这样会不会引来更多的敌人——和战利品以及声望相比,他更在乎自己是不是能保住小命。 至于小教士韦伯…… “你知道我其实挺惊讶的…你居然没有站出来反对我。” 看着朝帝都方向祷告的韦伯,黑发巫师有些意外道:“那些逃出去的幸存者,某种程度上他们算是被我放出去,吸引敌人注意力的诱饵。” “他们根本不懂得如何隐蔽自己,所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至于那点儿可怜的武装,在精灵武士面前更不值一提。” “所以我等于是将他们从一个地狱救出来,扔进了另一个地狱里。” “即便如此,你依然救了他们。”韦伯缓缓抬起头,微笑着看向黑发巫师: “洛伦,也许你自己都没察觉到但…你其实很懂得如何拯救别人。” “拯救别人?” “没错,这也是我最近才醒悟的——拯救他人不等于将手伸向深渊,而是要递下一根绳子。”韦伯轻声道:“你给了那个孩子一个动手的契机,哪怕这个契机并不那么的…美好。” “但这仍然是一次极好的尝试,这说明我们做善行之时需更加贴合实际情况,不能拘泥于道德层面的正确;我们不应该拘泥于手段,而是要有一个扪心自问的理由,以及符合‘拯救’的结果。” “最重要的,我们不能干涉被拯救者的选择——高高在上决定他人的命运,那样的拯救恐怕和‘控制’与‘操纵’也相差无几了。” “你又给我上了很重要的一课,洛伦。”小教士将双手按在胸口,表情十分的诚恳:“所以…我支持你这么做,去‘拯救’他们吧,让黑公爵之名再次响彻萨克兰帝国,让这个称呼比帝国皇帝更伟大一些。” “比皇帝更伟大?”洛伦挑挑眉毛:“虔诚的圣十字信徒,不是对其他事物的崇拜很反对吗?” “我们反对。”韦伯微笑着点点头: “但是当帝国需要一个英雄站出来的时候,再虔诚的信徒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论毁灭或者拯救,都是圣十字的旨意。”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实际啊…… 扯了扯嘴角的黑发巫师,将目光扫向正在默默注视自己,等待着下一个任务的众人。 “很好,今天的战斗,应该已经让大家对我们的计划有比较相信的了解了。”迎着一双双兴奋的视线,洛伦点点头:“有反对的吗?” 小约德毫不犹豫的举起双手。 “有退出的吗?!” 路斯恩死死攥住小约德的衣领,以免他真的扑到洛伦大人的脸上。 “很好,一致通过!”重重点下头,扬起嘴角的黑发巫师沉声道:“那么接下来就是分配任务了。” 一众猎魔人和骑士们双眼冒光,活像是看见腐肉的鬣狗。 “兰马洛斯!” “在!” 湖心城伯爵骄傲的扬起旗枪。 “你的任务最简单——沿帝国大道向帝都方向挺进,我将四分之一的拜恩骑士和半数的游侠骑士派给你,沿途所有据点都不要碰,更不要纠缠;冲到帝都城下就算是胜利。” “另外再给你一个任务:尽可能保护你遇到的幸存者队伍,但不要被他们的速度拖累了。”黑发巫师继续道,视线转向对面的白马峰伯爵: “瑞格雷尔。” “在!” “我给你半数骑士和猎魔人队伍——你的任务比较复杂,一定程度上需要你自行判断究竟是拔除据点还是伏击巡逻队;方向上要和兰马洛斯有交集,但也得尽可能分开;可以让敌人误会你在向他靠拢,分寸上自己把握。” 沉稳的白马峰伯爵微微颔首,并没有太过激动。 “路斯恩,你和剩下的所有人一起,与我一起行动。”黑发巫师扭头看向神色稍微有些复杂的灰瞳少年: “我们的工作和瑞格雷尔差不多,但可能还得更麻烦一些;所以必要的话,你可能也必须单独行动。” 从本心来讲,路斯恩当然知道这是洛伦足够信任自己,保护洛伦的安危一贯也是他的第一目标;但如果能单独行动,更是一种被洛伦信任的标志。 所以灰瞳少年的心情十分纠结:“……遵命。” “韦伯主教和小约德,也和我一起行动。” “总而言之,无论哪一支队伍,终极目标都是一样的。”环视众人,黑发巫师沉声道:“拔出据点,伏击巡逻队,拯救幸存者…都是为了要将亚速尔精灵的封锁线和控制区彻底搅乱,让它变成一锅粥!” “要让他们顾此失彼,应对不暇;要让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主力和行军路线到底是什么方向,主力军又在什么地方——要将他们的领地变成我们的领地,将他们的封锁线变成我们的封锁线。” “如果所料不错,亚速尔精灵可能都还没有完全占领西萨克兰,因此机会还是很多的。” “我们所到之处,必让黑底金狮子旗帜飘扬四方,遍地星火——要让亚速尔精灵和帝都城内的援军知晓……” “黑公爵,回来了——!” “遵命————!!!!” ……………………………… 死死盯着面前的“猎魔人信使”,掌玺大臣梅特涅只感到一阵手脚冰冷,汗水从鬓角不断的划过额头。 毛骨悚然的气氛,让在场众人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了。 实事求是的讲,眼前的猎魔人卡尔·科林模样的确是有些骇人——除去猎魔人的打扮外,原本双腿的位置被两端构造复杂,酷似某种洪荒巨兽肢爪部位,关节处闪烁着灰蓝色光泽的金属甲胄替代。 这是艾萨克研究的“副产品”——从纯粹利用虚空之力本身特性的秘银剑,到转换能量的“浮空城”,再到威力巨大的“皎光剑”;原本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技术终于在艾萨克和艾茵的手上变得愈发纯熟。 别说是一双简单的义肢,就算四肢没了躯干破损严重,只要主器官和脑袋保存完好,打造一副全身铠甲对他们也只是时间和成本问题。 但对于在场的艾勒芒大公和掌玺大臣们而言,这些外在的东西还不足以令他们震惊到浑身颤栗——真正令他们失声的,是面前的信使所带来的情报。 “康诺德陛下…死了?” 梅特涅几乎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出这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没错,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死在了天穹宫,但种种迹象表明那很可能是陛下设下的局;但这一次,康诺德陛下…… 短短半年,两位至高皇帝死于非命,这在帝国历史上简直闻所未闻! “康诺德陛下在断界山要塞,与大举入侵的数万亚速尔精灵同归于尽——与此同时,洛伦·都灵公爵大人也在血骸谷将雄鹰王斩首。” 卡尔·科林冷漠的点点头,或者说在用冷漠掩饰他自己同样震惊的心情:“加上布兰登殿下正率军南下,帝国各处军队正逐渐集结向帝都方向赶来…就是公爵大人告诉我的全部情报了。” “全部?!” 哪怕内心已经开始相信,尤利·维尔茨大公还是忍不住追问一句。 卡尔·科林认真的点头:“全部。” “至于行军路线,战略部署,以及他如何穿越亚速尔精灵的占领区和封锁区这些…公爵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公爵当时还没有想好,这个是我猜的;第二个是如果帝都决定提供援助,那么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这是公爵亲口所说。” 尤利·维尔茨一声冷哼,表情有些复杂。 没错,凭眼下帝都的守备兵力想要突破亚速尔精灵的封锁线完全足够,但这样做就得冒一定的风险,会被敌人趁机抓住薄弱处穷追猛打。 尤利·维尔茨有这个自信,无论是自己还是拜恩的山岩堡伯爵统御帝都城防,都能在另一个离开时坚守得住;但偏偏帝都的贵族们没这份“自信”——明明对自己这些人厌恶到了极点,却又害怕的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不仅如此,哪怕已经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们依旧不肯信任拜恩和艾勒芒的军队;帝都的关键城防,依旧在被帝国议会控制的“帝都守卫军团”的控制之下,根本不对自己和拜恩开放。 想要在保证帝都内部团结的情况下,将这座城市的真正潜力挖掘出来并且击溃敌人…艾勒芒大公发现,这可能比孤身一人和精灵们决一死战还要令人绝望。 “这个情报…暂时不能被帝都和天穹宫知晓。” 在迟疑了很久后,终于作出决定的梅特涅郑重的看向猎魔人信使:“卡尔·科林阁下,感谢你的应用之举,也感谢拜恩公爵特地让你送来这极其重要的消息。” “但也请你理解,眼下帝都被围,人心惶惶,我不能让这种可怕的消息在城内肆虐蔓延——至少在理解拜恩公爵的想法前,我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最关键的是,绝对不能让布兰登殿下的支持者和长公主菲特洛奈殿下知晓。 前者一旦得到消息,势必引起一场党同伐异的狂潮,在眼下的局面中在出现政治斗争无异于天穹宫顶层自爆…内斗变成内战这种事,在帝国不算新鲜; 而后者,是眼下天穹宫还不至于崩溃的关键——正是因为还有这位长公主殿下坐镇,天穹宫和帝都才不至于人心惶惶,帝国议会里的贵族们,还能悠哉悠哉的玩着数百年不怎么改变过的政治游戏。 绝对不能被长公主殿下发现!梅特涅很清楚菲特洛奈殿下和另外两位兄弟之间的关系;很难想象这样的打击,是否会将一个足够坚强的女人彻底击垮。 但无论能不能,他都不能冒这种风险。 “所以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但也请你相信,以掌玺大臣的名义我向阁下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说服帝国议会出兵,援救拜恩公爵大人!” 梅特涅故意把“援救”这个词说的很重,让卡尔·科林微微蹙眉:“眼下帝都城内拥有充足的后勤补给,数以万计并且忠心耿耿的士兵;等到拜恩公爵抵达,团结在帝国旗帜之下的勇士们,势必能将邪恶的亚速尔精灵从我们的土地上驱逐出去!” 团结,联合,旗帜…即便知道眼下帝都已经是内忧外患,除了互相争斗的贵族外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如果这也算帮助的话——掌玺大臣梅特涅,依旧坚守着最后的底线。 拯救帝国的,必须是帝国;英雄,只能是帝国皇帝或者至少是德萨利昂皇室。 对于这种政治上的立场,卡尔·科林没什么兴趣,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总算松口气的掌玺大臣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沉思着该如何向帝国议会、御前内阁还有皇室解释这一切…蒙骗是绝对不行的,但如果要告诉他们全部的真相,恐怕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所以,要说多少,怎么说,又该用何种方法让他们明白却又不至于全明白…其中的关节,就是要自己去掌握的了。 这,就是掌玺大臣的工作啊…… 苦笑着叹息一声,梅特涅走出了房间。 就在转身的瞬间,突然停在了原地,脸上的苦笑完全僵住了。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长公主殿下…… 就在门外! 第二百五十四章 姐姐的鼓励 安森·扎德最近的日子十分艰难。 在得到洛伦·都灵的情报后,精灵小王子立刻就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一方面继续召集兵力,一方面则加紧了对帝都攻城战的准备工作。 虽然事后得知西萨克兰附近并没有大规模军队的行踪,自己应该是被那个拜恩公爵骗了,他身边只有不到两千人的骑兵——但哪怕只有洛伦·都灵他自己也是一个极大的,需要被彻底掐死的威胁。 于是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的工作从整顿占领区,变成了围剿拜恩公爵。 这不是个轻松愉快的工作——敌人是全骑兵配置,除非主动进攻封锁线内的据点或者集中突破占领区,否则根本没办法判断他们的具体位置,或者抓住了也追不上。 何况就像精灵小王子担心的那样,哪怕洛伦孤身一人依旧存在威胁;拥有斩杀督庭首席的战绩,并且对亚速尔精灵的战术十分了解,想打败他远比看上去要难。 即便是在拥有极大优势的埃博登之战,满手王牌的精灵小王子依旧在海岸上被堵了整整二十天,又不得不打了十余天的城内攻防战,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伤亡,最后还是放拜恩公爵和城内的军民安全离开,才算是占领了这座城市。 哪怕已经过去许久,埃博登之战给安森·扎德留下的阴影仍旧历历在目,难以忘却…… 所以御庭首席巫师阁下决定等拜恩公爵先动手,然后自己再去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但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当天晚上,对方便已经先手落子。 四处据点被攻破,六支巡逻队失踪,大批帝国人暴动逃出据点,一支帝国骑兵正急行军横穿占领区…… 一大堆天崩地裂的般的消息像冰雹似的砸落,安森·扎德都惊呆了——短短一夜之间原本看似还算牢固的封锁线,在拜恩公爵面前好像纸糊的一样,随便动动手就被撕破了! 惊慌失措的他立刻开始组织新的封锁线和包围网,派出侦察兵搜索拜恩公爵的准确位置;然后一大堆更加“惊悚”的消息便纷至沓来。 早晨洛伦·都灵在率军攻打据点,中午便传来他正在和一伙幸存者伏击了精灵武士巡逻队的消息,傍晚拜恩公爵正率军在骑兵掩护下穿过封锁线,向帝都方向靠拢,午夜时分他又突然撤回了宝石河畔的情报…… 在确认了这位公爵大人不会瞬间移动,并且将侦察兵们训斥一通后,满头乱麻的安森·扎德开始从周围各地开始调集军队,针对各个情报点传来的位置进行重点封锁。 反正就算拜恩公爵真的会分身术,他手里的军队还是很有限的,多线作战意味着他原本不多的军队更是拆分成了极少的几个部分。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不要判断,全线压上——用数十倍于他的兵力组成包围网,将所有他有可能在的地方统统扫荡一遍!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被洛伦·都灵耍了…… ……………… 帝都直属领南段山谷,一场遭遇战刚刚结束。 数百举着黑底金狮子战旗,装备了少量亚速尔精灵武器(缴获和捡来的)以及砍刀、草叉还有木遁之类简陋装备,准备绕过大陆走小径前往帝都的幸存者们,同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的随行队伍撞个正着。 根本没有任何预兆——察觉敌人的瞬间,近百名精灵武士便以散兵线的方式发动了正面冲锋,面对凶狠刀快的精灵武士,幸存者们当场被冲的溃不成军,行李、武器、甲胄、旗帜扔的遍地皆是,朝着周围的山岭和密林四下逃窜。 但他们失败了。 两倍于正面的精灵武士早已在周围拉开包围网,好像狩猎般捕杀着每一个还敢逃跑的幸存者; 除去极少数亡命徒之外,大部分被俘虏的幸存者立刻投降,被精灵武士们围成一圈,不分由说便就地处决。 幸存者,无——精灵武士的刀下,这些人根本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 浓重的血腥味在山谷间弥漫,鲜血渗透进泥土之中,让脚下本就不太好走的小径变得更加泥泞了。 被灌输了“生死存亡大义”的精灵武士们,本就对这种屠戮毫无反抗情绪——而在遭遇叛乱和暴动之后,原本最后一点点“怜悯之心”也被极度的厌恶和鄙夷所替代。 果然雄鹰王陛下睿智无比,亚速尔精灵与帝国人只能而存其一,根本不存在和谐相处的可能;只有杀光帝国人将他们的土地和城市彻底夷平,才能换取亚速尔精灵的未来…… “已经全部打探清楚了。” 雪白长发披散,用绸缎蒙着双眼的御庭首席洛莉·扎德迈着小碎步,走到安森·扎德身侧:“刚刚被我们击败的帝国人,是五天前被拜恩公爵集结起来的本地土著——正好是附近的山谷据点被攻破的日子。” “哦,对了,他们自称是‘黑公爵先遣军’,据说还有一面拜恩公爵赠予的战旗呢——这是我刚刚听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精灵少女咿咿呀呀的补充道。 “姐姐大人,真是太辛苦你了。”安森·扎德苦笑一声,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 还有疲惫。 过去几天里,他已经先后剿灭了“黑公爵荣耀战团”,还有“黑公爵先锋步兵军团”,还有“黑公爵战帮”,还有“黑公爵大连队”,还有“黑公爵旗团”,还有…… 至于头衔那更是五花八门,从“荣誉拜恩骑士”,到“黑公爵第一侍从”,“黑公爵荣誉战旗手”,“拜恩骑士大伯爵”,“高贵的帝国议会成员”……反正全是瞎编的! 甚至有一个被他生擒,身上背着慢慢一袋金币的少年,一口咬定他亲眼见到了黑公爵本人,就是不肯说他的行军方向…安森·扎德只好将他杀了。 黑公爵,黑公爵…遍地都是黑公爵,几乎所有被自己撞上的家伙都打着黑底金狮子的旗号,在接触之前根本无法判断哪一个才是拜恩公爵的军队,让安森感到神经错乱,一头雾水。 最麻烦的是他还不敢将这帮家伙放走,以免再出现更多打着“黑公爵”旗号的杂兵打乱自己的视野。 这种像没头苍蝇一样的战斗足足持续了三天,为了追击所有有可能的目标,安森·扎德身边的军队也越来越少,近万人的军队已经削减到一千上下,死死追着一个方向。 理由很简单:拜恩公爵身边的军队以骑士为主,骑兵是不可能走山路和森林的,只能在大路和小径中行动;所以只要沿着一条路追下去,肯定能发现他拜恩公爵行动的线索。 这个想法没错,因为在昨天清晨,他的确找到了有大规模骑兵行动的痕迹;在判断出自己正身处封锁区外围后,安森·扎德立刻判断出这周围很有可能是拜恩公爵的主力所在! 于是在急行军一天后,气喘吁吁的安森·扎德终于发现了洛伦·都灵待过的废弃营地;还没等他兴奋起来,一个新消息又突然传来: 大批疑似拜恩公爵的精锐骑兵即将突破封锁区,前往帝都方向,急需派兵增援! 而突围的方向就在安森·扎德的身后,差不多是精灵武士们急行军三天左右的路程——折算成骑兵的话,差不多就是在发现踪迹的当天,洛伦·都灵便已经将他们甩掉,并且掉头向帝都方向突围。 安森·扎德终于崩溃了。 东南西北、山谷平原、河岸密林、大道小径…黑公爵的旗号无处不在,好像全都是拜恩公爵,又好像全都不是;他今天可能出现在封锁区外,也有可能正在围攻据点,也有可能正在强行突围,或者潜行突围…… 反正不论安森·扎德组织多么庞大的包围网,动员多少军队进行围追堵截,洛伦·都灵好像都有办法找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的路线,从容不迫的在自己眼前溜走。 而且不止一次! 这种和武士之道完全不符,并且和帝国军队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符的战斗方式,让安森·扎德陷入了茫然无措的困境——拜恩公爵手中有一千五百名精锐的骑士,如果正面战斗哪怕自己一方有近万人,他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理论上强行突围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是极有可能成功的;可洛伦·都灵偏偏没有,转而在亚速尔精灵控制的地区四处点火,让这密不透风的包围网遍地狼烟。 但就是这种诡异的战斗方式,却让整个封锁区都陷入混乱不堪的境地,战力和补给都在迅速流失,并且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又该干什么。 安森·扎德现在甚至巴不得自己任务失败,洛伦·都灵已经逃离了封锁区,进入帝都城内——那样至少目标是明确的,并且再也不用考虑“拜恩公爵在哪儿”这要命的问题,这几天他已经彻底受够了。 “疲倦了吗?” 蒙眼的精灵少女突然开口道。 安森·扎德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向她:“姐姐大人……” “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从安森的身上感到一丝倦怠的气息。”洛莉一边说着,轻轻坐在了弟弟的身侧:“硬要说的话,好像还有些恐惧在里面。” “啊…已经明显到被姐姐大人察觉了吗?”安森露出了苦笑的表情:“真是抱歉,我……” 话未说完,洛莉便扬起右手按住了弟弟的嘴,微微摇头。 “不,这没什么值得羞愧或者说…安森,你的确应该恐惧。”精灵少女认真道: “因为你要与之为敌的那个帝国人,拥有正面斩杀督庭首席,还有在埃博登挡住罗德里亚殿下的力量——后者我不太懂,但前者…我…没有那样的自信。” “所以你必须恐惧,然后在恐惧之后用上全部的力量;必要时甚至需要打破底线,利用你一切能利用的去战胜他——否则我们永远都无法战胜洛伦·都灵,而他的存在也将会成为大义之路上最大的阻碍。” “恐惧他,然后战胜他吧,安森…以扎德之名,以巫师之名,以…大义之名。” 冠冕堂皇的话,从最亲近的人口中,用咿咿呀呀还有些稚嫩可爱的声调说出来。 但安森·扎德的脸上却泛起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明白了。”微微颔首,安森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多谢了姐姐大人,你安慰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啊。” “那…有好些吗?” “嗯,好多了。” “既然如此,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继续沿着踪迹追下去?” “不,我们返程。”安森摇摇头,断然道: “因为我的无能,让洛伦·都灵在整个封锁区如入无人之境,但同样也暴露出了他的目的——这几天他的所作所为不仅仅在与我们战斗,也在与城内的人战斗,他闹出的动静都是在给被困在帝都城内的人看的。” “这是一场信心之战,他想用‘黑公爵’的名义振奋帝都守军的士气,也许还有借此争夺守军控制权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他是在想借机将战场搅浑,让节奏和主动权都落入他的手里。” “那么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让他的想法落空。” 精灵少女歪歪脑袋,表示不理解。 “洛伦·都灵的目的,是借助这些暴动破坏我们队帝都周边的控制,那么我们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彻底放弃这些区域。”安森·扎德解释道: “掠夺所有的物资,烧毁所有的据点,撤出所有的据点,带走所有的俘虏——总之除了焦土之外,什么也不给他剩下,然后撤退到靠近攻城营地的位置,重新组建一条封锁线。” “这样缩小后的封锁线,如果洛伦·都灵只是想要前往帝都,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藏在暗处的敌人,将不得不在明处与殿下的大军交锋。” “但是,如果他的目的不仅仅如此……”精灵少年话锋一转: “重整集结,严阵以待的两万大军,将成为洛伦·都灵的噩梦!”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收网 “……所以,这是最后通牒?” 天穹宫大殿紧闭的正门前,全副武装的艾勒芒大公神情肃穆,紧抿的嘴角间藏着一丝强忍的怒意。 至于一旁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就没那么客气了——紧攥着背后大剑的剑柄,让两侧的皇家侍卫甚至怀疑他会挥剑斩了他们,然后血染天穹宫。 “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请接受我最真挚的歉意——这不是我希望的,更不是我能操控的,甚至是我竭力避免的,但它就是发生了。”毫无惧色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平静道: “帝国议会经过彻夜讨论,拒绝了诸位的出兵请求,眼下保卫帝都安危依旧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我们不能为了救援拜恩公爵而冒险分兵,让帝国的军团出城作战。” “那是拜恩的公爵,我们是拜恩人!” “但你们依然是帝国的军团,拜恩公爵也是帝国的公爵,高贵的御剑骑士团成员!”梅特涅毫不犹豫的反驳道:“难道就因为不符合您的心意,便可以视帝国决议为无物——这可不是我印象中骑士之乡的风范!” 怒不可遏的山岩堡伯爵被堵得哑口无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用能杀人的眼光死死盯着面前的掌玺大臣。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还请允许我暂且告退。” 尽管对帝国议会“同僚们”的短视绝望到了极点,但依然有义务维护议会尊严的掌玺大臣对着面前的两位军团统帅微微颔首,转身重新回到了议会大厅。 这种时候,任何解释都是苍白且毫无意义的。 “砰——!”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几乎都没等到门关上人离开,山岩堡伯爵便毫无顾忌的扭头看向艾勒芒大公,直冲冲的语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 “再等等,至少…不能是现在。”尤利·维尔茨眉头紧蹙,叹了口气迎向对方的目光:“听着,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洛伦·都灵的安危,但我们不能违背帝国议会的决定——至少不能这么明目张胆。” “但……” “更何况!” 尤利·维尔茨抢断道:“我们现在并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冒然出兵,极有可能会破坏他的计划,甚至是顾此失彼。” “那我们要怎么办,就等着?!” “观察,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亚速尔精灵们的动向,还有最近在帝都城外沸沸扬扬的‘黑公爵’的消息,这些都能帮助我们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艾勒芒大公的眼角流露出孩子般狡黠的光泽:“帝国议会不允许我们派出军队,却没有禁止侦察兵搜集情报,所以我向城外散出去千余名轻步兵——现在这个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回来报信了。” “是吗,但…你是怎么让你的轻步兵出入城防的,那些地方不都在帝都军团的控制下吗?” “没错,是在他们手里。”尤利·维尔茨点点头:“但事实往往和表面看上去的不同,比如说所谓的‘帝都军团’是帝都贵族临时征召而来,他们也并不在乎自己的士兵是什么人,所以…动些手脚架空他们,很容易。” “所以你其实已经控制了帝都的城防?!” “……可以这么说。” “而且整个帝都都在你的控制之下?!” “……不能完全这么讲。” “那你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请示这帮渣滓?!” 尤利·维尔茨觉得,这件事可能真的很难让面前这位真正理解。 “说起来有些复杂,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并不在乎——你在乎的,是洛伦·都灵的安危。”艾勒芒大公转身走下楼梯,目光扫向还怔怔的站在身后的安格特伯爵: “让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些情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如何?” ………………………… 就在帝都城内一团乱麻的时候,还在封锁区内和亚速尔精灵“捉迷藏”的黑发巫师则在万分纠结着。 这不是因为眼前的局面超出了他的掌控,而是…太好了,好的甚至都超出了他的预期目标! 围攻帝都的亚速尔精灵们,正在按照他的预期目标逐渐向着暴动地区集结;在察觉到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后,又开始大跨步的后撤,集中并且收缩防线,扫荡暴动的幸存者。 这一切完全符合洛伦·都灵的一切预期,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都让他开始怀疑对面的敌人究竟是不是那个精灵小王子了。 印象中他就算是不出乎自己的预料,也绝对不会这么“配合”;洛伦甚至想到了至少四种可能,最坏结果他甚至都打算抛弃原计划,“潜行”前往帝都来着。 但现在…太配合自己的敌人,反而让他有点儿纠结了。 如果只是为了打开前往帝都的道路,他现在已经成功了;如果目的是为了引诱敌人和攻城军脱节,从而在帝都城下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歼灭战,时机也已经成熟了。 这种“如愿以偿”的战斗,黑发巫师还真是第一次遇见,通常来说这种看上去很好的局面,一般都是…… “陷阱…有可能吗?” 路斯恩忧虑道。 洛伦犹豫了一秒钟,摇摇头:“如果是打算设陷阱,那他应该在几天前就动手了——或者为什么不干脆继续追下去,在我们以为自己摆脱追击的时候,趁机包围我们?” “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支队伍里有拜恩公爵大人。”小约德耸耸肩膀,忍不住开口道:“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家伙,应该都不想与公爵大人为敌吧?” “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放您过去,从容不迫的进入帝都城内;这样您便由暗转明,那些精灵的大人物再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的确,是有这种可能。”洛伦并不否认: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选择权就在我们手里了——究竟是趁机前往帝都,还是想办法在帝都城内军团的配合下,打一场歼灭战?” 环视自己身边的路斯恩,韦伯和小约德,黑发巫师提议道:“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决定大家公平的举手表决吧。”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小约德立刻翻了个白眼。 “战争我不懂,但如果你并不仅仅是为了利用那些幸存者的话,那么我们必须主动迎战!”小教士韦伯抬起头,坚毅的目光迎向洛伦: “现在黑公爵之名已经遍布西萨克兰,所有勇敢反抗的幸存者们都在传唱‘黑公爵回来了’——所以回应他们的呼声,让他们看见希望吧,洛伦!”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不论您作何决定,路斯恩都任凭驱策。”灰瞳少年态度坚决道,银灰色的瞳孔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若要挥舞利刃便请下令吧,洛伦大人!” 黑发巫师点点头。 “虽然知道这种问题纯属废话,但我还是要坚持的问一句……” 小约德一副无奈到极点的表情:“如果我明确表示反对的话,有用吗?” “这是讨论,你当然可以反对,我尊重所有人的意见当然也就包括你的。” “好吧,那么我反对。”小约德毫不犹豫道。 洛伦再次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很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既然所有人意见一致,那么我们就主动迎战吧,接下来是关键的作战计划……” 翻起白眼的小约德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首先,是我们和敌人之间的实力对比。”黑发巫师沉声道:“没错,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计划很成功,但也正因如此,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同样也很强大。” “如果情报无误,他们至少集中了至少两到三万上下的兵力——凭千余上下的拜恩骑士,我们仍有胜算,但击溃敌人、击败乃至歼灭敌人,区别很大。” 沉声的黑发巫师,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张详细的地图。 “亚速尔精灵西面与南面的封锁区大步后撤,军队开始向正在包围和攻城的军队靠拢——这一定是一支绵延数里的队伍,甚至有可能携带着大量的俘虏和辎重。” “为了从各个据点收缩兵力,主要的行军路线一定是沿着帝国大道行进,但大大小小的队伍将会填满所有的小径和能正常通行的道路,就像溪流汇入大河一样。”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一个比较关键的位置,切断、阻击或者追尾这支庞大的队伍,逼迫亚速尔精灵掉头和我们开战,甚至是不顾一切的向我们扑上来。” 说到这里,洛伦干脆直接打开地图,随手拔出亮银剑钉在帝都戈洛汶南城门的位置。 “罗德里亚·亚速尔的攻城营地在帝都南面,那里靠近宝石河原本应该是他的后勤基地;而敌人要收缩封锁线,也一定会向南靠拢。”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支后撤的军队在有机会和攻城军靠拢前阻截他们,然后等待帝都方向的反应。” “等帝都的反应…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只能随机应变了。”黑发巫师看向小约德:“这只是大致的计划,有什么要问的吗?” “有,但是我觉得就算是问了也只是说一堆废话。”小约德没好气道:“但我还是要说,您怎么确定敌人一定会按照您的想法来?” “他们不需要按照我的想法来,他们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继续下去就可以了。”洛伦摇摇头:“当然,这会有一定的风险,但……” “但为了帝国,为了那些相信帝国,为了那些因为我们而勇敢站起来反抗的幸存者们而言,任何的风险都是值得的!”韦伯庄严道: “若能一战而胜,在城外歼灭这支敌军必将对围攻帝都的亚速尔精灵重创;帝都安危将会得到缓解,而原本绝望的帝国人将能看到胜利的希望,这很重要!” “这再重要,也没有我们——当然,尤其是拜恩公爵的性命重要!” 冷哼一声的小约德不屑一顾道,看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洛伦大人,我知道您打算干什么。” “但请恕我直言,帝国…或者说帝都贵族对‘黑公爵’这个名号没有半点好感,对拜恩人或者任何非帝都的萨克兰人也没有任何好感;就算您真的赢了,也千万别指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甚至有可能正好相反,因为您赢得了如此辉煌的大胜,他们反而会开始针对乃至迫害您——如果您还想得到他们的合作,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相信我,这甚至都不算是有可能,这就是一定的!”小约德断言道。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静静的看着呼吸有些急促的小约德,淡然的模样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似的。 “你说的没错,如果要得到帝都贵族的援助和认可,这其实算是最坏选项。”顿了下,洛伦话锋一转: “但是…谁说要得到他们的认可了?” “嗯?可您不是要……” “要得到帝都城防的控制权…没错,但绝不是按照他们的意思来,更不是在他们的默许或者控制之下。”洛伦的嘴角渐渐露出冷笑: “我要让他们害怕,畏惧,然后明白自己还能呼吸应该感谢谁;话说回来,其实我并不在乎在帝都城外还有亚速尔精灵的时候,打一场帝都内战的。” “至于布兰登…嗯,我猜他可能会乐见其成,毕竟这种‘脏活’总归对他的名声不利,由我来干更合适。” 看着黑发巫师冷漠的脸孔,小约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真是…难道是因为过去太久所以自己都快忘了,面前这位拜恩公爵大人,可从来都不算事什么“心存良善”的人啊! 小约德严重怀疑洛伦把自己找来的目的不是为了缓和与帝都贵族的关系,而是因为自己商会首领的身份能帮他更好的勒索威胁,让某些家伙乖乖闭嘴。 “派出猎魔人,通知兰马洛斯和瑞格雷尔,让他们在完成任务后领兵在指定的地点集合待命。”洛伦看向一旁的路斯恩: “布局完成,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进攻,进攻! 帝都以南,封锁区宝石河畔,帝国大道。 只有在亲自尝试过之后才能明白,管理一大片领土和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究竟是何等恐怖的麻烦事。 虽然得到了精灵小王子予以的权力,但这并不等于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就能立刻将这数万人的精灵武士大军如臂指使了——恰恰相反,这最多算是个开始。 他必须亲自和每一个武士首领见面,在得到宣誓效忠后将他们重新组织起来,分配任务,手把手的交代工作,派出使者送信和督查任务的进展情况,然后…再把以上的内容重复差不多一千遍。 基本上这就是他过去几天没日没夜做的事情。 而他做的,还仅仅是“带上所有辎重和俘虏,按照指定路线汇合、然后前进”这么一件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都不涉及任何和战斗有关的部分,并且给了武士首领们极大限度的自由,还是让他忙的找不着北。 拄着从一处贵族庄园里抢来的魔杖,汗湿淋漓的安森·扎德抬起疲惫的目光,有些头皮发麻的看向四周密密麻麻,正在行进中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 在过去他会因为这样一支大军而感到骄傲,或者至少有安全感;但现在他只能感觉到麻烦,麻烦,数不尽的麻烦。 糟透了,简直糟透了…为什么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指挥军队的时候,总是看起来轻松又惬意,换成自己就变成一头乱麻了呢? 深吸一口气,安森·扎德很是无奈的叹息。 紧跟在安森·扎德身后的蒙眼精灵少女,拄着手杖似的长刀步伐有些吃力:“辎重队完全被拖在队伍最后了,还有俘虏——刚才有一个武士首领说,差不多有两三千俘虏在队伍的最后面,而且有逃跑的迹象。” “看来我们的计划还是太理想了,这么多军队大规模后撤,问题比想象中还要多。” “这一点都不理想化,一点都不!” 安森·扎德很是无力的反驳道:“这支军队还有这些武士们,他们之前曾经只用短短五天时间横穿帝国人的防线,又在三天之内和两支帝国军队交手,占领了西萨克兰大半的疆土!” “如果他们能用十天完成这么多事情,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能再四天之内撤到指定区域集合,重整防线——所以一定是哪里错了,哪里出问题了,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不是武士们的错,而是安森的能力不足咯?” “我…我……嘁!” 哑口无言的安森·扎德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反驳;于是用力跺跺脚,加快了向前的步伐。 “安森…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和不足啊。” 面不改色的蒙眼精灵少女自言自语着:“再这样下去,扎德家唯一的长子究竟要何时才能长大呢?” 一边说着,洛莉·扎德亦步亦趋的跟在赌气的弟弟后面。 下一秒,蒙眼精灵少女突然停下步伐,右手按刀转向身后。 “安森!” 清脆的怒喝,让还没有从羞恼中回过神的精灵巫师本能回头,便看到精灵少女正站在原地,如临大敌。 “姐姐大人……” “有声音…正在从队伍后方接近。”洛莉·扎德面沉如水,尽管蒙上双眼依旧能看出她的表情严肃:“距离很远不太好判断,但…应该是帝国人的骑兵。” 骑兵…拜恩骑士?! 面色惊变的安森根本没有丝毫怀疑,高举起右手魔杖,一束“皎光剑”在空中炸裂。 “全军…原地立定——!”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行军队伍都为之一静。 “前队变后队,原地展开阵型,收拢线列,准备防御迎敌!”急促的安森不等上一句话说完,便立刻下达另一条命令: “派出传令兵与后方联系,弄清楚情况!” 没等他说完,数十名精灵武士便已经朝着整个行军队伍的后方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整个精灵武士大军同时开始收拢阵线——虽然这么说,但实际上真正能得到安森命令的,只有最前方的数千之众,后排的队伍依旧在不紧不慢的行进中,直至鹰啸般的号角声响起才加快步伐。 和帝国人紧密的阵型不同,亚速尔精灵的战斗方式导致他们的阵线一定很松散,因而整个行军队伍的长度也是同等兵力帝国人的一倍半上下,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消息得到的速度十分缓慢。 过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收拢了三分之一兵力的安森·扎德终于得到了后方的准确情报。 而且是最坏的,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突袭了行军队伍最后面的辎重队,在击溃守卫辎重的精灵武士后,夺走了不下千余名俘虏,现在正组织军队…他还在进攻?” “后排的军队正在组织防御,暂时没有被他们突破但……” 看着又惊又怒的安森·扎德,上气不接下气的精灵武士脸上同样有一丝不甘:“敌人骑兵众多,而且全身皮甲,长枪和长刀对他们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面沉如水的安森抬起右手,示意对方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了。 “洛伦·都灵…他是冲你来的,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冲我们,两万余精灵武士而来。” 一旁的蒙眼精灵少女轻声道:“这样下去被他突破,冲到这里也只是时间问题…要战吗?” 安森死死咬着牙,紧攥着魔杖的手掌微微颤抖。 情况和预计的完全不同。 他猜到了对方一定会趁着自己后撤的同时发动突袭,但却完全没想到对方不是在自己出发的时间,也不是在在路程中的时间,而是在自己就快要和罗德里亚殿下汇合的时候,从队伍最后方袭击,让自己措手不及。 如果判断不错,自己和殿下之间应该还有一天左右的路程。 但眼下的战局,却对自己十分的不利。 在宽阔的大道上简直是重装骑兵的天然的绝佳战场;拜恩骑士们完全可以尽情的全力冲锋,将阻截的精灵武士们层层击溃,一路笔直的杀到自己面前。 到那时将不得不再次面对和埃博登之战时相同的局面…不,甚至比那一次更加恐怖,这次自己要面对的可不再是那个精疲力竭的巫师,而是全副武装,身旁无数护卫的拜恩公爵。 所以…必须要迎战吗?! 自己…真的有下定决心,和洛伦·都灵死战的勇气吗?! 颤栗不止的精灵少年,额头密布的冷汗如雨滴般不断滑落,打湿了衣襟。 “啪。” 白皙的小手,按住了他已经湿透的肩膀。 “姐姐大人?” “没什么需要害怕的,我就在你身后。”洛莉·扎德压低嗓音,轻声道:“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了,安森。” “我没有……”精灵少年还想辩解什么。 “这里就交给我吧。” 没等他说完,蒙眼的精灵少女便已经上前一步将安森挡在身后:“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我,然后你尽快赶往攻城营地,让罗德里亚殿下派兵,围剿洛伦·都灵。” “以安森的速度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应该连半天都不用就能赶到吧——在此之前我会尽可能拖住拜恩公爵,将他堵在这里,剩下的便交给安森你来处理,拜托了!” “去吧,不用担心更不用愧疚,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话音落下,洛莉·扎德的脸上多了些许决然。 但安森却没有半点后退的想法。 “不…不行,我不能把这个怪物留给姐姐大人独自面对。” 微微一怔的洛莉·扎德,微微回首:“安森,现在不是你闹别扭和赌气的……” “我没在赌气!”暴躁的精灵少年抢断道: “我只是受够了!” “我受够了自己每一步都被对方算计,受够了自己一次次被那个可恶的家伙当成没脑子的蠢货一样玩弄,受够了自己一次次掉进他的陷阱里!” “这一次呢,这一次会不会也是一样?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我根本不敢和他正面交锋,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挑衅我?!” “还是说他早就猜到了我的计划,所以傲慢的觉得只要让我意识到自己被他看穿了,就会立刻落荒而逃?!” “荒唐,简直荒唐;区区千余名骑兵,我这边可是有着两万余精灵武士,二十比一的战力对比,凭什么我才是落荒而逃的那个,难道因为害怕而逃跑的家伙不应该是他吗?!” 听着安森躁动的自言自语,蒙眼的精灵少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所以这次我不跑,我也再不会让那个怪物称心如意了——我要和他正面决一死战,哪怕要付出再多的代价!”安森·扎德怒吼道: “全军——列阵,备战!” “就在这里,我们迎战曾经在埃博登让亚速尔精灵蒙羞的帝国公爵,洛伦·都灵!” “以雄鹰王的名义,以亚速尔生死存亡的大义之名,我向诸位保证——明年的今日,就是洛伦·都灵的祭日!” ………………………… 帝国大道,亚速尔军队后线。 宽敞的帝国大道上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有帝国人也有亚速尔精灵的;刚刚击溃了亚速尔精灵后军的游侠骑士们,又放下马鞍,在极少数幸存者的协助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为战马让路。 “恕我直言,公爵,现在还不是打扫战场的时候。”匆忙赶回来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紧跟在洛伦身后,目光始终放在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骑士们身上: “刚刚被我们击溃的仅仅是亚速尔精灵押送辎重,被拖在最后面的军队,充其量不到二十分之一而已;如果我们再继续把时间浪费在打扫战场这种事情上,二十分之十九的精灵都会跑掉的!” “二十分之十九?” 停下脚步的黑发巫师,有些诧异也有些好笑的看了眼身后的瑞格雷尔:“你是说他们在得到被我们突袭的消息之后,还会选择逃跑而不是掉过头来,与我们作战——我们面对的可是一支两万上下的精灵武士大军呢。” “数量不能说明一切。”瑞格雷尔皱着眉头:“我们有一千余精锐骑士,面前是开阔的帝国大道,再多的军队也挡不住拜恩骑士的骑墙冲锋——时间才是战机,才是我们是否能赢得胜利的关键。” “再这么耗下去,等到敌人和攻城营地本部汇合,或者彻底组织好防御阵线,我们就真的一丁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没错,时间才是战机。”洛伦点点头:“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等下去。” 瑞格雷尔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如果指挥这支军队的是那位小王子,我大概会接受你的建议…不,如果是他,我应该早就趁着这个空隙前往帝都了。” 洛伦耸耸肩:“但现在敌人的反应告诉我——不管对面指挥这支军队的统帅是谁,他肯定都不是那个在埃博登与我们交手的罗德里亚·亚速尔!” “过去几天,我跟这个精灵打了差不多七八天的交到,这是个很容易焦躁,但有时候又容易特别固执的家伙;所以如果他知道袭击他的人是我,那么绝对不会逃跑,而是掉过头来和我决战。” “所以我争取一点点时间来判断,赌一赌他到底是否真的会这么不顾一切的疯狂——如果是,呵…我们不光能击溃他,说不定还有机会全歼他!” 瑞格雷尔彻底惊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眼前的公爵大人——天知道他的脑子里,究竟都塞了多少大胆到极点的计划?! 一千余名骑士,还有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的援军,他就打算靠这些全歼两万精灵?! 扪心自问,瑞格雷尔认为如果换成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战斗,肯定是先考虑撤退的——这才是正常的指挥官思维,一时的胜负根本不重要,保全军队的建制和战斗力才是最关键的…… “公爵,亚速尔精灵开始进攻了!”一名赶回来报信的猎魔人,打断了瑞格雷尔的思考。 “传令集结!”洛伦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目标正前方,全军冲锋——!” 第二百五十七章 守护帝国的叛徒们 混乱嘈杂的战场上,反握长刀的御庭首席洛莉·扎德快速在纷乱的精灵武士间穿梭。 耳畔是纷乱的叫喊声,利刃与甲胄的碰撞声,马车与脚步奔跑的吵闹,号角与命令的呼和…白色的残影就在这混杂纷乱之中急速穿行,笔直的冲向队伍末尾。 或者说,冲着那急促的震动声而去。 为了继承“心斩”而失去双目的精灵少女,从懂事的那天起她的世界中便只剩下“声音”——风声、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音和震动的规律,在她黑暗的视野中勾勒出世界的模样。 只有安森…自己唯一的弟弟…例外…… 感受着口鼻间逐渐炙热的气息,屏息急行的精灵少女不断的穿过各种各样的“杂音”,脚下的步伐愈迅捷轻盈,犹如起舞的羽毛般蜻蜓点水,不染尘埃。 就在此时…… “轰——————!!!!” 一声迅猛的爆炸,在正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个声音…是帝国人的炼金炸弹! 立刻停下脚步的精灵少女,便听到数以百计的脚步和甲胄武器碰撞的动静在耳畔炸响,混乱而震撼心神的声音,是从小便耳濡目染开战时的前奏。 “骑兵,是帝国人的骑兵朝这边冲过来了!” 一个怒气冲冲,还带着些恐惧的吼声从洛莉·扎德的左侧传来:“快些,再快些列阵,将长枪组成一排,弓箭手去后面!” “剩余的武士们,随我上…拔刀迎敌!” “拔刀迎敌,冲啊——!!!!” 整齐的闷喝声中,纷乱的动静开始变得逐渐有些秩序;被挡住了去路的洛莉·扎德,也只好随那些列阵迎战的武士们一道向前冲去。 整齐而充满气势的震动,令精灵少女有了身在洪流中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仅仅持续片刻…因为下一秒,真正的“洪流”便已经铺面而来。 “拜恩人,进攻——!” “黑公爵万岁——————!!!!” 奔腾的马蹄声中,响彻天地的怒吼仿佛在摇晃着整个天地! 在帝国大道上排成整齐而密集队列的拜恩骑士们,与对面阵型分散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形成了绝对的反差;看上去有两人高,浑身皮甲的战马们像亲密的战友般身并身的疾驰狂奔,吐息与铁蹄声将一切声音,统统湮没。 这才是真正的,如洪流般的奔腾。 “就这么冲过去,冲过他们,冲垮他们!”扯着嗓子怒吼的路斯恩挥舞着两柄短剑,几乎都已经冲到了“骑墙”前面: “碾碎他们——放枪!” 怒吼炸响的刹那,花海般的旗枪林骤然平举,化作阵阵杀意的寒芒。 “射箭!射箭!射箭!” 咆哮的下一秒,如蝗箭雨从天而降,在冲锋的拜恩骑士们身上炸开无数炫彩夺目的火花,但…也仅仅是火花。 除非是面对面,否则只敢抛射的弓箭手永远也不可能射穿一个拜恩骑士的铠甲! 箭雨落下的同时,数十名精灵武士已经越过枪阵,率先冲向了迎面冲锋的拜恩骑士。 利刃对旗枪,五十步…对冲刺的双方,只是三个呼吸间的刹那而已。 三次呼吸,决定生死。 “铛——————!!!!” 瞬间百十次的激奏,化作火光迸裂的合鸣! 利刃碰撞的刹那,几乎所有的精灵武士都将迎面刺来的旗枪招架或者偏斜开来,手中掺杂着秘银的亚速尔长刀化作溯光,不顾一切的怒吼着扑上去 精湛至极的刀法,让马鞍上的拜恩骑士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许多人只是眨眼间,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旗枪已经被荡开。 不过他们根本不需要——并作一排全力冲刺的拜恩骑士,他们的恐怖之处可不仅仅是手中的旗枪。 “咚——!” 一声骇人闷响,第一个扑上去的亚速尔精灵武士还未曾挥刀,披着轻甲的身躯便已重重撞在了骑士手中的筝型盾牌上。 盾牌碎裂,胸口凹陷的精灵武士口吐鲜血,像沙包似的倒飞出去,无力的跌落在尘土飞扬的帝国大道上,手中还紧握的长刀仿佛还在挣扎。 他再也没有机会挣扎了。 不计其数的钢铁马蹄,从精灵武士的四肢、躯干和头颅上践踏而过,在滚滚烟尘中扬起一串花瓣,将马蹄染做红色。 紧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近似相同的一幕不断的交锋的时刻上演着,极少数用长刀杀死拜恩骑士的精灵武士,也会被随后而来的骑士贯穿胸膛,跌落在地,被马蹄践踏。 眨眼间,数十名精灵武士已经全军尽墨。 但…并非没有例外。 “铛!” 长刀出鞘,枪尖与枪身一分为二的瞬间,一抹溯光已经掠过拜恩骑士的脖颈;鲜血喷洒的刹那,哀嚎的骑士从马鞍跌落。 第一个…蒙眼的精灵少女在心中暗道。 漆黑的世界中,她能“看”到的只有数以百十计的“声音”正在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有快有慢,有远有近…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们的速度和靠近的方向,是存在间隙的。 而抓住那一闪而过,瞬息间的间隙,便是命为“心斩”的武士之道。 刀,长三尺。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 “铛——!铛铛铛铛铛…铛——!” 冲锋的拜恩骑士们只来得及听见耳畔不断炸响的利刃碰撞声;待到惊醒的瞬间抬起目光时,眼前的世界已经变成一片漆黑。 飞跃而起的洛莉·扎德躲过了袭来的箭矢与旗枪,蝴蝶般轻盈的身姿在空中起舞,跃动着扑向下一个“声音”。 冲过去,不能在这里被拦住,否则的话自己根本不是拜恩公爵和他的…… “铛——!” 反手拔出的长刀,挡住了从正下方袭来的两柄利刃;片刻间失去落足点的蒙眼精灵少女只得落地,荡开敌人向后滑步。 “这种武器,阁下是……” “冲过去,我来拦住她!”怒吼的灰瞳少年根本不给精灵少女躲开自己的机会,身影从马鞍上飞跃而下,笔直的扑了上去。 “铛——铛——铛——!” 三道火花,反握长刀的精灵少女将刺向面门和脖颈的两柄短剑堪堪挡住;碰撞的利刃不断的发出刺耳的声响。 急速冲锋的骑士们不断的从两道身影左右侧快速穿行而过,仿佛是在水中穿行的飞鱼,卷起的烟尘让外面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影子。 轰鸣的马蹄声,不断的在他们耳畔炸响;冰冷的大剑与马刀,不断的从他们的头顶划过一道道白光。 “我想起来了,阁下便是拜恩公爵身边的护卫,击败了督庭首席副官的帝国人。”仿佛没有看到面前两柄利刃的洛莉·扎德,依旧用那充满“童趣”的声调轻声道: “艾勒芒的路斯恩…对吗?” “只有路斯恩而已!” 一声冷哼的灰瞳少年将右手短剑反握,转身一记回劈;被躲闪的刹那,左手的“龙骑士之枪”的剑尖也点在了精灵少女的刀刃上。 洛莉·扎德微微蹙眉,借着迎面而来的冲击力向后滑步。 “原来如此…怪不得洛伦大人说这一次敌人的动向,不太像是那位精灵小王子的风格——愚蠢的就像是头野兽,稍微刺激一下便会被激怒,然后不顾一切的冲上来。” 说话间的灰瞳少年,双眼已经变成了被虚空之力浸染的灰蓝色,脖颈后的邪神印记闪烁着黯淡的火光:“我明白了,指挥这支精灵军队的…是你对吧?” “换而言之只要杀死你,或者将你生擒,这群亚速尔精灵便会像失去头颅的蛇一样,任人宰割了!” “请允许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艾勒芒的路斯恩阁下。”蒙眼的精灵少女冷冷道: “如果拜恩公爵死于我的刀下,那么你们这些拜恩人同样也会作鸟兽散,变成一群不堪一击的游兵散勇的,对吧!” “所以…我们的目标完全一样,只是方向不同。”冷笑着勾起嘴角的路斯恩,表情多了些狰狞: “剩下的,就是看谁能够成功了——当然,你可以尽管放心,我是不会杀死你的;因为要杀你的…另有其人。” 说话的片刻,路斯恩脑海中浮想起某个失去双腿,却还在坚持战斗的猎魔人的身影。 “是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精灵少女的身影已经从路斯恩的视线中消失。 “铛!” 寒毛乍起的路斯恩几乎是本能的将短剑交叉着挡在面前,激奏声响起的瞬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两道白色的气浪在自己面前闪过。 好快的刀! 不,这也太快了! 根本没有反应的空隙,身体的本能让路斯恩反手开始攻击,急速挥舞的短剑几乎是带着他的身体在向前进攻。 “铛!” 又是一声脆响,连续招架的精灵少女转身闪避,还未撤离便再一次被路斯恩追上; “阁下的剑…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精进了呢。” “彼此彼此。”路斯恩冷冷道:“为了洛伦大人的目标,还差得远。” 下一秒,两道剑芒再次交汇! “铛!” ………………………… 帝都城门下,一场紧张的对峙正在进行。 当然,与其说是对峙,其实更像是一边倒——以城门为分水岭,几十名帝都守卫军团的贵族军官被五花大绑的压在地上,被忠心耿耿的“军团士兵”们团团包围着;架起的长枪和举起的重弩,让他们只敢对着另一边的艾勒芒与拜恩骑士们怒目而视。 面对着那些色厉内茬的目光,表情严肃的艾勒芒大公拄剑而立,毫无顾忌的站在他们的面前。 “总而言之,情况你们已经看到,只能说不得不委屈诸位一下了。”尤利·维尔茨沉声道:“眼下的战局已经到了十分关键的节点,能否歼灭控制着帝都东部和南部的亚速尔精灵,皆在此一战。”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不得不暂时委屈诸位,将城防的控制权放到我们手里;但还请放心,因为我已经将这件事派人通知了帝国议会,相信马上就能还诸位自由。” “当然,在此之前我和拜恩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大人便已经率军出城——我会去阻拦从东面和背面来袭的敌人,而安格特伯爵则会带着拜恩军团去支援正在和亚速尔精灵作战的拜恩公爵。” “如果大家还不能明白我们为什么那么做,那么我也不会再过多解释——如果到现在你们还不能明白我们在为谁而战,那么你们也不用再明白了。” “我们…艾勒芒与拜恩人,将会为帝国站至最后一刻!” 铿锵有力的话语落地,甩开大氅的艾勒芒大公迈步走向城门。 “叛徒!” 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话语,让他停下了脚步。 “你…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些什么,这是背叛,你们背叛了帝国议会,背叛了帝国!” 被五花大绑的贵族军官,就像在发泄自己的恐惧和愤怒般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们以为这样做很英雄对吧,不!你们挥霍了帝国对你们的新人,你们是在逞自己的英雄,却背叛了帝国!” “叛徒!你们就是一群叛徒,妄图利用帝国虚弱攒取利益和声望的野心家!” “背叛……” 缓缓回首的艾勒芒大公,用那银灰色的眸子扫向那位军官,冰冷的目光令对方浑身一颤,说不出话来。 “也许吧,也许这就是背叛——无视皇帝的命令,违背帝国议会的决议,貌似和背叛也已经相差无几了。”尤利·维尔茨用一种有些迷茫的口吻,低声喃喃着: “但当年的黑公爵所作所为,难道不足以被称之为叛徒吗?” “英勇血战的罗兰·都灵,难道没有从崩溃的边缘拯救帝国吗——还是说当初的他应当按照夏洛特一世的命令乖乖留守在赤血堡,眼睁睁看着第十世代的至高皇帝战死沙场才是正确的,忠诚的表现?” 哑口无言…或者说被长枪顶住喉咙的贵族军官瞪大了眼睛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感谢您的慷慨陈词,因为阁下的话,让我突然间明白了许多道理。”尤利·维尔茨冷冷道: “这个帝国…有时也是需要野心家和叛徒们来守护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杀给我看! 当精灵小王子得到安森·扎德和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被洛伦·都灵突袭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坏消息都不是坏消息,而是先给你一个惊喜,然后再说一句“但是”。 在得到消息的一瞬间,狂喜到差点儿跳起来的精灵小王子立刻就从传令兵的口中得知了另一个情报——帝都的守军同样得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向洛伦·都灵派出援兵的同时,还有一支军队正拦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 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的罗德里亚·亚速尔,险些白眼一翻直挺挺躺倒在地。 “等等!你刚刚说他们的守军倾巢出动了?!” “没有,我是说…我们看到了拜恩和艾勒芒的军团出动,总兵力大概在五万上下。”传令的精灵武士连连摇头: “在帝国都城的城墙上,依旧能看到这两支军队的旗帜,但几乎都是铁王冠战旗——推测目前应该是城内的贵族暂时掌握了城防的控制权,城内仅剩下小部分拜恩骑士,或者他们的统帅也已经出城救援,因此并未举旗。” 精灵小王子露出了两难的表情。 会是陷阱吗? 这看上去像是一次绝好的攻城机会…主力守军撤出大半,剩下的帝国贵族根本不足为惧…他们之前的懦弱表现足以证明,这些貌似敌人的家伙更像是自己的亲密战友。 用两个御庭首席和两万精灵武士换下帝国人的都城,哪怕要考虑到夺城之后立刻要面对城内的暴动和来自洛伦·都灵的反扑,怎么看都还是自己赚翻了。 可越是这样,精灵小王子就越有种“这是陷阱”的冲动。 毕竟就算帝都的守军只是一群被攻上城墙就会缴械投降的渣滓,想要攻下最外围的城墙并且组织起防御力量,也是需要时间的;而在援军抵达之前,自己还要孤身面对两倍的敌人和城内的暴动。 并且这样做也等于要放弃两个十分关键的战力,也很容易让其余忠于自己的武士们寒心…所以精灵小王子有点儿犹豫了。 “从攻城营地组织兵力,再赶往战场需要的时间在一天上下…嗯,这就是关键了。”死死盯着地图,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着,手指轻轻地滑动到两点之间: “如果我的军队在这里被拦住,扎德姐弟和两万武士就会被拜恩的军队包围——全歼他们,这就是你花了十天时间想出来的计划吗,洛伦·都灵。” “一口气吃掉御庭顶层和两万大军,呵呵…还真是自信到过分呢!” “殿下……” 偷瞥了眼冷笑的精灵小王子,跪在地上的传令兵寒毛直立。 “传令所有武士首领,立刻到我这里来集合!”抬起头的罗德里亚·亚速尔,脸上再没有半点犹豫不决,幽幽闪烁的瞳孔中充斥着战意:“既然这家伙刚来就打算闹一场大乐子,那我又如何能不去捧场合彩?” “不过很可惜,结局是不会如他所愿的!” ………………………… 一脸焦躁的安森·扎德看着战场远处卷起的滚滚烟尘,站在原地坐立难安。 他知道自己失败了…没错,尽管十分的不甘,但他内心很清楚…这场战斗在开始之前,自己就已经失败了。 洛伦·都灵算到了所有的可能,甚至判断出了自己的行军路线和行军速度,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是这种可怕的“预判”,导致自己明明兵力是对方的二十倍,却依然看不到半点胜利的希望。 没错,这才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足以斩杀督庭首席的,和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周旋的实力,而是这种谨慎到极点,又大胆到极点的性格,才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自己的军队和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的营地之间只有短短一天的路程,但他就是敢在这里拦截自己,他就是有能在击溃乃至杀死自己之后,还能在殿下援军抵达之前撤离的自信! 这种自信,是自己没有的…… 冷汗直流的精灵少年,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 但是即便是注定落败,我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你收场——哪怕代价是这条性命,也要在临死之前,让你感受到一丝恐惧。 洛伦·都灵…准备为你自己的自信和狂妄自大,付出代价吧! “进攻,传令让武士们全线压上!”没有再犹豫的安森·扎德,用怒吼表达着自己的决心。 “现在?!” 一旁举旗的精灵武士一愣,表情中微微有些惊慌失措:“可是安森·扎德大人,眼下敌人正在突围,这种时候结阵防御才是最佳选择,大军压上的话……” “正因为看上去是最佳选择,我们才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否则的话,你以为对面的拜恩公爵会想不到吗?!” 精灵少年一脸暴躁的反驳道:“他们只有一千上下的骑兵,原地固守无异于放任他们随意选择进攻或者逃跑;只有全线压上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才能夺回那最后一线胜利的契机!” “告诉勇敢而高贵的武士们,现在是展现他们对雄鹰王陛下,对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忠诚的时候了——哪怕是用一千名武士的血来交换洛伦·都灵的首级,对亚速尔精灵生死的大义而言也是值得的!” “所以进攻吧,就算是注定身死于此,也算是为大义尽忠了!” 看着激动到有些癫狂的御庭首席巫师,张了张嘴的精灵武士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高举战旗冲向大军的最前方: “以雄鹰王之名,亚速尔精灵的武士们……” “拔刀——迎敌!” “拔刀迎敌——!!!!杀————!!!!” 震荡山林的怒吼,在数千精灵武士大军的上空炸响,迈开步伐向着泛起滚滚烟尘的战场而去。 这注定了是一次豪赌——虽然掌握着两万余精灵武士大军,但实际上真正能被安森·扎德控制住的,只有这身旁的数千之众。 换句话说在下达总攻命令的那一刻,整场战斗就再也不归他控制了;不论输赢,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再也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 鹰啸般的号角声响彻帝国大道,听到这号角声的精灵武士们纷纷聚拢而起,拔刀举枪,冲向战场所在的反向。 数万之众向着同一个方向狂奔而去,不论气势还是轰鸣声,都丝毫不亚于沉闷的雷霆。 当察觉到亚速尔精灵开始发动全面进攻之后,原本狂呼酣战,肆意冲杀的拜恩骑士们立刻开始组织撤退,并且向帝国大道的两侧快速机动。 即便是再如何强悍的骑兵,面对数十倍的步兵冲锋依旧不敢正面交锋,因为极有可能会被缠住——失去了速度的重装骑士,其战力甚至还比不上一个轻步兵。 面对迎面冲来的精灵武士浪潮,“四散而逃”的拜恩骑士们就像是一艘艘在滔天巨浪中上下翻转的孤叶小舟;眼下还能凭借速度苦苦支撑,但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这给了精灵武士们极大的鼓舞——同样因为这里是帝国大道,狭窄的战场和平坦的道路给了拜恩骑士们冲锋击溃敌人的机会,也让他们的机动范围变得极其狭窄。 不断的有拜恩骑士集结冲锋,试图打断这汹涌如潮水般进攻的势头;但最终都只能无功而返,纷纷败退。 “你松手,别拦着我!”挥舞着双枪的兰马洛斯死死瞪了眼身后拼命拽他的瑞格雷尔:“再不松手,我就连你一起捅了!” “全军后撤,这是公爵大人的命令!”白马峰伯爵毫不客气的瞪他一眼:“想送死随你,但不能因为你破坏了整个计划!” “你们先走,我掩护你们!” “你能掩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执行计划!”白马峰伯爵猛地回头,瞪了眼身后猛地一颤的侍从:“把绳子和镣铐拿来,绑了他!” 拜恩骑士的溃败,让原本在突袭中惊慌失措的精灵武士们变得无比狂热,沿着帝国大道一路冲过去。 形势逆转! 原本的阵型早已陷入一片混乱,或者说根本没有哪一个精灵武士还回去在意“阵型”——挥舞利刃的他们所要做的,只有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冲向那卷起烟尘的方向。 “进攻!进攻!进攻——!” 嘶哑的怒吼声在不顾一切的狂奔声中回荡:“不要让那群帝国人逃跑了!抓住他们,杀光他们——!” “杀光他们——————!!!!” 双眼喷火的精灵武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利刃长枪,紧绷的身体让他们的呼吸更加急促,但这丝毫不能减缓他们的步伐。 狭长的战场,让后排的精灵武士们只能看见身边正在狂奔的战友,还有远处不断卷起的烟尘;至于前面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能再快一些,所有的功劳就要都被前排的战友们抢走了! “铛——!” 堪堪招架迎面刺来的长刀,向后滑步的灰瞳少年双臂紧绷,化作灰蓝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对面挥刀的娇小身影。 一击未成的洛莉·扎德并没有急于攻上来,反而稳稳的站在原地,右手反握着收回刀鞘的长刀刀柄。 两侧是不断狂奔后撤的拜恩骑士,远处则是已经气势汹汹杀上来,烟尘滚滚的亚速尔精灵大军。 “听上去,局面已经被逆转了呢。”蒙眼的精灵少女咿咿呀呀这说道,紧握刀柄的手背露出青筋:“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我们这一边赢了,对吧?” 冷哼一声的灰瞳少年反手握剑,一言不发。 “逃跑吧。” 精灵少女淡淡道。 嗯? 愣住的路斯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虽然阁下出言不逊,但…你的剑上,并没有杀意。”洛莉·扎德摇摇头:“换句话说,拦住我就是你唯一的目的,而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 “战斗已经结束,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现在您的主人洛伦·都灵只剩下一个选择——撤退,然后逃往帝都。” “事实上这也本来就是你们的计划不是吗,现在只是恰巧实现了而已。” “否则的话再这么下去,等待你们的只有全军覆没一途;我们有两万亚速尔精灵武士,你们只有一千拜恩骑士;我不懂战斗,但二十比一的战力足以说明…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洛伦大人曾经开过的玩笑。” 冷笑着勾起嘴角,路斯恩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如果数字就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那么统治世界的就应该是数学家们了。” 精灵少女面色微变,并没有说什么。 “不过既然你的听觉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再听听看呢?”灰瞳少年继续道:“说不定再听一听,就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还不逃跑的原因了。” “阁下,我已经说过了,嘲讽我并不能……” 话语声戛然而止,精灵少女的表情僵住了。 帝国大道两侧的密林,原本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黑暗中,突然传来滚滚如潮水般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就像是沸腾了般,向自己身后的亚速尔精灵大军而来。 她听到那些“声音”迈着统一的步伐,整齐划一的走出了森林; 她听到那些“声音”高举着一面又一面猎猎作响的战旗,在飞扬的尘土中猎猎作响; 她听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数千“声音”的簇拥之下走出了阵线,手中紧握着一柄夸张的双手大剑,站在队列的最前方,笔直的指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她还听到,对方响彻云霄的呐喊: “你们是谁?!” “拜恩————————!!!!” “你们从何而来?!” “拜恩————————!!!!” “你们为何而战?!” “拜恩————————!!!!” 大剑扬起,大氅烈烈的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嘴角露出豪迈的笑容,兴奋至极的目光死死盯着已经冲他而来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将剑锋用力劈下: “那就杀给我看——!”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等于此死战 当拜恩军团的战旗从森林中涌现而出的一刹那,安森·扎德的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 冰冷的恐惧犹如附骨之疽,爬上脊椎又刺入他的脑海,让呼吸停止,瞳孔扩散。 输了。 我的想法,计策、决断…全部都在洛伦·都灵的预料之中。 从一开始,这就是洛伦·都灵设下的,用来全歼自己和两万精灵武士的陷阱;而急于复仇的自己,变成了他完成这一切的工具。 简、简直就像是瓮中的蛊虫一样——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逃脱养蛊人的束缚。 恍惚间,窒息的精灵少年涨红了脸,身体剧烈的颤抖着。 烟尘弥漫的战场一片嘈杂…刚刚还势如破竹的精灵武士们面对着组成阵线,从帝国大道两侧密林中冲出来的拜恩军团进退两难,不知道是该进攻还是该撤退,结果只能停在原地。 兵器挥舞的声音,甲胄碰撞的震动声,箭矢袭来的破空声,命令与叫嚷的呼和,前后矛盾的号角声,惨叫悲呼的哀嚎…… 安森·扎德…他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也许,也许自己就是活该死在这里的对吧? 用不了多久,两万陷入混乱的精灵大军就会被拜恩公爵的军队彻底包围,他们的骑士会撕开阵线,他们的长枪方阵将变成钢铁的囚牢,一点一点为自己放血,杀光最后一个精灵武士。 他甚至能猜到洛伦·都灵绝对不会很快的结束这场战斗,他会一点一点的放血,给负隅顽抗的精灵武士们“还能翻盘”的希望。 这就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代价吧? 这样想着的安森·扎德不知为何,逐渐从恐惧中恢复了平静。 “安森·扎德大人!” 一旁高举战旗的精灵武士突然单膝跪下,夹杂着恐惧的怒吼让精灵少年惊醒。 “安森·扎德大人,请您率领我等与帝国人决战!” 错愕的精灵少年微微一怔,仿佛是下意识般的摇摇头:“不…没有用了,我们已经掉进了敌人的陷阱,就算再怎么徒劳挣扎下去也只能是……” “那就战死好了!”精灵武士抢断吼道: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那便战死于此吧!” “之前您说过,哪怕用一千名武士的血换洛伦·都灵的头颅也是值得的,那么用两万武士的血换一个同归于尽,哪怕是惜败的血战也是值得的!” “反正已经逃不掉了,何不为大义而死?!” 心中一片空白的精灵少年,陡然间惊醒。 是啊,为什么不呢。 都已经山穷水尽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便战吧。”甩手扔掉一直攥在掌心里的魔杖,安森·扎德接过了巫师手中的亚速尔精灵战旗: “去吧,战至最后一刻…这一次,我来掌旗。” 单膝跪地的精灵武士郑重的向安森点点头,起身拔刀,迈步向前。 “雄鹰王的武士们——” 高举着手中长刀,精灵武士一边怒吼一边快步狂奔,冲向拜恩军团的方向: “拔刀!迎敌——!” …………当号角声吹响的那一刻,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终于不再动摇,凌乱如群狼般的怒吼声再次响彻帝国大道,数以千计的长刀在曜日下闪烁着刺眼寒芒。 尽管阵线散乱,而且对面就是拜恩精锐军团的重弩手和长枪方阵,这些骄傲的武士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挥刀冲阵,不顾一切的从正面发动进攻——好像不这么做,就无法彰显他们的身份一样。 但如林的长枪不会在乎他们的身份,如蝗的箭雨也同样不会。 “弓弩手预备——射!” 迎面交战,蹲在前排的重弩手们根本不用瞄准,平举十字弓射出了整整一排的弩箭——精灵武士们散乱的阵线中,顿时一阵“叮铛”作响,但更多的是箭矢穿膛的声音。 踏着袍泽尸骨的精灵武士们丝毫不见慌乱,发疯般冲向拜恩军团的长枪方阵。 高举长枪的方阵步兵们毫不慌乱的从森林中走出,在大道中央与两侧结成紧密的方阵;丛林般的重长枪层层落下,犹如张开的钢铁羽扇。 “结阵,前进——!” 沉重而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响起,方阵缓缓向前——和萨克兰的“黑色城墙”不同,举枪作战的拜恩人尽管同样训练方阵,但远远没有达到那种层次的默契,可以在混乱的战场上保持阵型快速机动。 但缓缓而行,整齐划一的紧密队列,带来的是与萨克兰军团截然不同的压迫感。 “铛!铛铛铛——噗!” 一名冲到枪阵前的精灵武士接连将刺来的长枪弹开,还没等举起的长刀挥下,脖颈和躯干便已经被瞬间贯穿;鲜血喷涌着,倒在了枪阵前。 更多的精灵武士紧随其后向方阵扑来,方阵步兵们依旧不紧不慢的维持着向前推进的步伐;不断有长枪被斩断的士兵倒下,或者退到方阵后方,后排的士兵立即上前填补空缺。 怒吼与哀嚎交织在利刃与甲胄和血肉之躯碰撞的轰鸣中,面对着亡命徒般不间断扑上来的亚速尔精灵武士,缓缓推进的长枪方阵开始变得停滞不前,甚至一度被击退,留下整整一条线的尸体。 堆砌的血肉,已经填满了道路两侧的沟壑。 “困兽之斗。” 冷笑着看着奋勇血战的精灵武士们,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的脸上却露出了有些嘲讽的表情,而后轻笑着将目光转向身旁的黑发巫师: “公爵,恭喜您——两万长耳朵渣滓,都是您的战利品了;帝都城内的贵族们要是看到这一幕,恐怕一个个的都要吓尿不可。” 虽然免不了隐隐带着些自傲的情绪,但山岩堡伯爵这么“谄媚”曾经在圆桌议会上和他拔剑相向的洛伦,还是第一次。 孤身赴陷,并且在没有任何优势的情况下摧毁了亚速尔精灵费尽心思建立的封锁区,胃口甚至大到还想歼灭被迫撤退的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 如果洛伦失败了,甚至是必须要等到山岩堡伯爵率军救援才扭转战局,那么可以称之为自负或者贪得无厌; 可他成功了…那么在拜恩人眼里他就是货真价实的英雄;甚至是可以比拟“黑公爵”那般,给拜恩带来无上荣耀的英雄。 “困兽之斗?” 黑发巫师摇摇头:“不…还远远没有到那种地步;在取得最终决定性结果之前,我们都还不能大意。” “公爵,难道您认为到了这种地步,对面的精灵还能翻盘吗?”山岩堡伯爵难以置信道。 以黑发巫师的年纪,他还担心对方会志得意满,自己得想办法劝劝公爵来着。 一声不吭的黑发巫师,死死盯着战场上亚速尔精灵的三角战旗。 整场战斗正朝着他最希望看到的情况转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面亚速尔精灵的统帅放弃了最后撤退的机会,在原地和自己决一死战。 接下来自己只要慢慢围住他,一点一点放血就能将这两万精灵武士一个不剩的杀光;战斗可能会很惨烈,会打上一天一夜,但最后胜利的一定是自己。 按照山岩堡伯爵送来的情报,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已经率军阻击那个精灵小王子——自己连最后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只剩下确保不会有被突围而已。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必须谨慎,毕竟…… “毕竟现在亲爱的洛伦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使用虚空之力了嘛~”稚嫩的话语声夹杂着几分戏谑,在黑发巫师耳畔响起: “唉…虽然过去亲爱的洛伦就已经很谨慎了,没想到在开启第二道阀门只能会变得更谨慎,甚至都开始有些‘胆小鬼’的倾……” “闭嘴。” 打断了某个家伙的干扰,黑发巫师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随着战线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精灵武士们终于不再强攻长枪方阵的正面,转而开始向两侧机动,尝试突袭拜恩军团的两翼。 但这注定是徒劳的。 挥舞着盾牌和链锤、战斧的重装侍从,马刀高举的游侠骑士从密林中冲出,肆意掠杀着企图绕后的落单精灵武士们。 利刃交错的刹那,架刀迎敌的精灵武士堪堪挡住了从头顶劈落的马刀,而疾驰的骑士已经从容不迫的逃离了战场; 惊愕中抬起头的精灵武士,看见的是迎面飞来的链锤。 “噗!” 清脆的爆裂声,精灵的脸孔和头颅一并碎裂成渣;失去头颅的躯干双膝跪地,抽搐着和掉落的长刀一并倒在翠绿的草丛中。 类似的情景,不断的重复上演着。 有时是游侠骑士被拽下战马,和精灵武士同归于尽;有时是被重装侍从围攻,倒在了突如其来的骑兵刀下;有时是刀法精湛的武士从容招架,令周围的侍从和骑兵们不敢向前,有时…… 无论如何,两翼狭窄的丛林,已经变成了鲜血浸泡,无法通过的厮杀场,确保了长枪方阵的侧翼不会被击穿;而正面战场已经被长枪方阵彻底主宰,根本无法通过。 这样包围网就已经形成,亚速尔精灵再怎么挣扎,也逃不掉了——除非他们能从正面强行突围,或者原地崩溃作鸟兽散…但那样的下场还不如全军覆没呢。 如果他们坚持要与拜恩军团血战到底,那么歼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亚速尔精灵们准备撤退逃命,那么歼灭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山岩堡伯爵“吹捧”的那样,两万亚速尔精灵武士,已经是洛伦的囊中之物。 所以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提防最后的万一情况。 “瑞格雷尔,兰马洛斯!”洛伦向身后喊道。 “在——!” “所有骑士结束休整,集结等候!” “遵命——!” 两名伯爵立刻退下,召集正在休整的拜恩骑士们。 “现在就派出骑士,会不会太早了?”山岩堡伯爵微微蹙眉:“这帮长耳朵虽然没脑子,但士气和体力都十分优秀,短时间内是不会轻易溃败……” “我们的敌人可不仅仅是眼前这些,安格特伯爵。” “不仅仅是眼前这些,您是说艾勒芒大公已经……”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摇摇头,洛伦打断了山岩堡伯爵的猜测:“无论如何,那位精灵王子殿下都不会轻易放弃这两万亚速尔精灵的军队,所以他一定来。” “我相信艾勒芒大公的实力,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黑发巫师解释道: “伯爵你从帝都带来的两万军团,包围面前的敌人已经很是勉强,匆忙之间我们其实根本无法构建足够完整的防线,腹背几乎是完全暴露的状态;一旦遭受突袭下场…绝不可能比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强太多。” “赢…还是会赢的,但那种伤亡惨重换来的胜利,还是争取避免吧。” 微微有些惊异的山岩堡伯爵怔怔的看着洛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看似稳妥的“保守”战术——如果可以的话,山岩堡伯爵还是更希望洛伦能成为另一个像黑公爵一样的存在。 即便那个男人,也是令拜恩衰落的罪魁祸首。 死死盯着战场的洛伦,不断的思考罗德里亚·亚速尔可能会使用的战术。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再想逆转局势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但是罗德里亚·亚速尔…那个精灵小王子,他是真的很难想象对方会从容认输的模样。 唯一的疑问,就只有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破局而已。 自己呢…换成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又会如何做? 大军围攻,又有敌人阻击——快速突袭的敌人连可以被偷袭的后勤辎重都不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如何才能解围? 自己的破绽在什么地方,整个布局唯一的破绽在什么地方? 有哪里是绝对不会被拜恩军团考虑到,并且能够组织起防御的? 正当他还在沉思的时候,一名猎魔人突然穿过战场,焦急万分的冲到了洛伦面前: “公爵大人,宝石河方向有大批军队行动的踪迹,疑似亚速尔精灵,正在朝战场方向赶来!” “兵力…有数千之众!” 第二百六十章 献上荣耀 宝石河水面上,几十艘大型战舰划开一道道精致的浪花,并不湍急的水面却让这些战舰仿佛在惊涛骇浪中起舞,河水不断的翻到甲板上,或是从船体两侧的破损中涌出。 因为这些战舰严格意义上,称之为“战舰残骸”其实更为恰当。 得益于亚速尔精灵高超的造船技术——否则也不可能让十万大军横渡迷雾海——尽管在被艾勒芒大公突袭后,战舰被悉数焚毁,但依旧完整还勉强能够使用或者说…… 漂浮在水面上。 “我们好像来的有点儿晚了。” 站在舰艏上的精灵小王子眯着眼,瞥了瞥湿透了的靴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 “万分抱歉!” 站在他身后的船长连忙单膝跪下,双腿浸在水里——他这样甚至都算是好的,绝大多数的精灵武士们甚至半个身子都被泡着,双手还要举着刀以防沾水生锈。 “所有的战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临时修补聊胜于无,要确保船只不至于沉默就只能……” “哎…又没有在怪你,怕什么啊。”罗德里亚·亚速尔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只是担心来的太晚,那个倒霉蛋安森和两万武士都已经被杀光了而已。” 跪在地上的船长依旧战战兢兢,明明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却依旧冷汗直流。 而根本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的精灵小王子,注意力已经放到了远处帝国大道的战场上——并不远,甚至在河边就能刚看到拜恩骑士们的标志,那飞扬的滚滚烟尘。 “战舰停靠要多久?”小王子突然问道。 “停、停靠?!”船长一脸的错愕:“可是殿下,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港口,更没有能够让战舰暂时停泊靠岸的位置,就算我们现在把战舰停下来……” “我就是在要你现在就把船停下来!”小王子不耐烦的打断道: “直接回答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停船,让武士们下船登陆?” “这…大、大概要两刻钟上下?” “一刻钟,让战舰停靠在岸边——不用太近,只要能让战士们游过去就行了。” “遵命!” 破烂不堪的战舰开始向岸边靠拢,期间还夹杂着一艘战舰当场解体的闹剧…但总算是让精灵小王子的军队成功登陆了。 不多不少,五千之众——刚刚好是这些“破损战舰”的承载极限。 至于精灵小王子的主力军,眼下则正在距离此地不处和艾勒芒大公的精锐交锋,被“拦住了去路”…虽然可以只装装样子,但罗德里亚·亚速尔并不打算轻易饶了这个该死的熊孩子。 两倍于他的兵力,加上又是有心算无心,应该能让尤利·维尔茨接收点教训吧? “而我也能安安心心的大闹一场,顺便把两位不怎么听话的御庭首席救出来了。” 扬起一袭淡紫色的披风,小王子轻轻一笑,对着身后浑身湿透了的精灵武士高举起手中长刀: “走,随我去和那位拜恩的公爵大人打个招呼!” “为了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 当亚速尔的三角战旗从宝石河方向出现的瞬间,整个帝国大道的战场上空都炸响了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原本已经绝望的精灵武士们立刻开始归队,想要逃跑的则羞耻停下了脚步,或是在某个武士首领的率领下,向着还在缓缓推进的长枪方阵发动了决死冲锋。 战场形势,陡然一变! 整个帝国大道的路径方向是沿河而行,随着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从宝石河方向突然杀出,等于直接袭击了长枪方阵最为薄弱的侧翼,原本坚固的封锁线瞬间出现了要崩溃的态势。 背靠森林,倚靠密集方阵作战的长枪方阵本就无法展开,而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则瞬间打破了右翼战斗的平衡;招架不住的重装侍从和游侠骑士迅速败下阵来。 更麻烦的是这支突然出现的援军极大的加强了亚速尔精灵军队的士气,无形中也给了正面的长枪方阵很大的压力,推进的速度变得比刚刚更缓慢了。 拜恩军团不得不开始收缩阵地,但一旦撤退就等于让两支亚速尔精灵军队完成汇合。 一直在前线作战的路斯恩很快的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果断率领苍穹之翼的救火,但只有数百人的猎魔人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扭转逐渐恶劣的态势。 铁青着脸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死死盯着眼前战局的变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原本因为及时救援公爵而生起的些许骄傲之心,瞬间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整个拜恩军团右翼都在逐渐崩溃,坚固的长枪方阵在面对精灵武士的两面夹击下迅速瓦解;不断有来不及脱离战场的骑士或是步兵们被包围,孤立无援的被淹没在精灵武士潮水般的怒吼声中。 再这么打下去,被两面夹击包围的就变成拜恩军团自己了! 眼看着包围即将被打成反包围,按捺不住暴躁情绪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按住马鞍上的大剑剑柄,没等翻身下马就被黑发巫师突然按住了肩膀。 力道之沉,甚至令这位能单手挥舞大剑的伯爵动弹不得。 “公爵?!” “别着急啊,伯爵,这场战斗还没结束呢。”洛伦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在精灵小王子出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松口气的冲动。 虽然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但对方果然来了。 自己决定突袭亚速尔精灵是一次赌博,而山岩堡伯爵和艾勒芒大公决定支援自己同样是在赌——虽然他们没有拉出所有的军队,但面对罗德里亚·亚速尔这样的对手,洛伦并不觉得是只靠着兵力充足就能挡住他的进攻。 “不着急…可是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右翼就要被攻破了!”焦急的看了眼还在继续恶化的战场,山岩堡伯爵愈发急不可耐: “让我上吧!由在下亲自率领步战骑士填补空缺,应该能稍稍挽回些战局……” 拦住了还想再挣扎一下的山岩堡伯爵,黑发巫师摇摇头。 “相信我,如果到了需要步战骑士们英勇血战的时候,我是绝对不会阻止你的…但绝不是现在。”洛伦死死盯着山岩堡伯爵: “让步战骑士们下去,散到各个长枪方阵中维持士气,继续推进阵线…兰马洛斯!” “在!” “冲锋,给我从正面击垮他们!” “遵命!” 兴奋的骑兵统帅,怒喝声中夹杂着一丝嗜血的冲动。 当亚速尔精灵们还在疯狂的进攻拜恩军团右翼时,中央阵线的长枪方阵突然停下了推进的步伐;非但如此,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方阵还出现了后退的势头。 “他们在防守!没错,帝国人胆怯了,他们在后撤防守!” 不论是安森·扎德还是精灵小王子,都不知道这种话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反正等到他们想阻止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察觉到敌人开始后撤的精灵武士们纷纷抛下面前的敌人,向中央“节节败退”的长枪方阵扑去,无论身后的号角声响起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于是拔刀冲锋的精灵武士们,几乎是迎头撞上了从“撤退”的长枪方阵后,发动“骑墙冲锋”的拜恩骑士们。 “轰——————!!!!” 骇人的撞击声中,精灵武士们再一次用鲜血证明了,他们精湛的技艺和长刀,在浑身批甲犹如钢铁怪物般的重装骑兵面前,是何等的无力。 滚滚铁蹄声中,正面冲锋的亚速尔精灵如同雪崩般迅速溃败。 不断的有精灵武士们试图突破冲锋,用突刺的长枪和精湛的刀法突破拜恩骑士们的冲锋,但除了极少数成功者之外,剩余的多是手中武器还没有碰到敌人,便已经鲜血洒地。 几乎就在骑兵们发动冲锋的同时,“后撤”的方阵步兵们随即压上——和萨克兰“黑色城墙”不同,拜恩的长枪方阵的进攻方式更类似于“浪潮”。 并非一拥而上,而是一排一排,交错式斜线进攻,将冲击力最大化的倾斜到敌人的阵线上。 这种战术的缺点在于灵活性和转向上很差;但如果要比较冲锋效果,挺枪冲锋的方阵步兵绝对数倍强于用盾墙的军团步兵——并且对冲锋的拜恩骑士们提供掩护,让敌人无法组织起足够坚固的防御。 这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被打破的战局出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拜恩军团的右翼被攻破了,但却攻破了亚速尔精灵的中军和左翼,并且剩余的残敌除了极少数还在负隅顽抗,剩下的则在号角声中,不断的向拜恩军团的右翼集结。 更简单的讲,就是拜恩军团击溃了左翼,但也被亚速尔精灵打崩的右翼,双方的军队沿着顺时针的方向,朝对方的腹背和侧翼发动进攻。 面对精灵武士们的疯狂突袭,逐渐乱了阵脚的长枪方阵和重装侍从们同样无力,在极少数的游侠骑士们被斩杀之后,几乎是一边倒的连续溃败。 直至山岩堡伯爵率领的步战骑士们顶上,才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但也仅仅是稳住而已——散乱的长枪方阵在精灵武士们眼中简直破绽百出,被杀穿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谁能够抢先一步,击溃对方最后坚守的防线,杀穿战场完成这场“旋转门作战”,谁就能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所以这场战斗的关键根本不是拜恩骑士们的冲锋,而是另一旁被洛伦扣下来,始终没有派上战场的步战骑士们——他们所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能够坚持多久,坚持到什么样的程度,才是最终的决战点。 也只有拜恩最精锐的步战骑士和猎魔人,才能顶得住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不顾一切的进攻,用伤亡为冲锋的骑兵们争取到时间,争取到足够将最后顽抗的敌人打垮的时间! “撤退。” 看着已经突破了中军的拜恩骑士还在继续冲锋,精灵小王子毫不犹豫的说道:“吹响号角,让安森带着所有还没被打散的军队和我们一起撤退。” 虽然在突袭的一瞬间让他看到了打败洛伦·都灵的希望,但之后的战斗足以证明对方也被并不是没准备的;现在自己至少还算是兵力占优,再这么打下去恐怕最后的优势都要失去了。 “可是殿下,这场战斗我们还没有输!” 一旁举旗的精灵武士急迫道:“请您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等定可以……” “我说了,撤退。” 不耐烦的小王子直接抢断道,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打算忤逆我?” “这……” 精灵武士真的半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我们的目标也已经达成了——突围,救下所有还能救下来的军队,剩下的倒霉蛋随他们去死!”小王子很无奈的解释道: “没错,看上去我们好像是快要赢了,但这只是因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而已——等洛伦·都灵那家伙反应过来,输的就是我们了。” “别忘了,那个怪物到现在都还没有亲自出手呢,你猜他手里还有多少没用出来的军队和底牌?猜对了有奖励哟!” “属、属下不敢!” “不敢?不敢还不赶紧执行命令?!”笑眯眯的精灵小王子低下头,用弯成月牙似的双眼打量着刀架脖子的精灵武士: “哦…难道你是认为我判断失误,所以打算指导我一下?” “绝、绝对没有半点这般想法,属下这就组织撤退!” 片刻之后,匆忙的号角声响起。 几乎就在同时,拜恩军团的进军号角声同时奏响,在帝国大道的上空与之交相辉映。 “他们要跑,这帮长耳朵这次是真的要跑了!”听到号角声的瞬间,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激动的挥舞起手中的大剑,向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骑士们吼道: “听到了吗,这是他们的撤退的号角——敌人的军队已经被彻底击垮,现在要逃跑了,现在就是我们最后反攻的时间!” “拜恩人,随我杀敌!” “向我们的公爵……” “献上荣耀——!” 第二百六十一章 身为兄长 战斗的第二天傍晚,将战场打扫完毕的拜恩军团终于北上,正式迈向了前往帝都戈洛汶的道路。 之所以会拖到第二天除了必要的休整之外,就是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救治伤员,扫荡战利品,处置俘虏…… 诸如此类的麻烦事令拜恩军团不得不停下脚步,毕竟这里不是极北冰原或者荒郊野岭,万一在帝国的精华腹地爆发大规模瘟疫,下场可能是比帝都陷落还要恐怖一万倍。 也正因如此,洛伦才不得不放弃了追击精灵小王子的想法——虽然有谨慎的原因在,但这样绝好的机会如果可以,他还是不会放过的。 而担当侦查任务的猎魔人送回的情报,也基本验证了他的猜测:亚速尔精灵是从宝石河上来的,但他们撤退的时候却并没有从河上离开,而是迅速整顿队伍,沿着之前的行军路线继续前进。 一支庞大的军队——通常来说超过一千人的队伍都是如此——行进之前需要确定好行军路线,才能保持建制不让队伍走散;更不会因为迷路,或者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之内的愚蠢问题导致士气低落,提前确定好的路线,更能避免绝大多数的意外和危险。 罗德里亚·亚速尔的选择,展现了他作为一个合格指挥官的水准;面对这种敌人匆忙间组织一支规模不大的突袭队纯属肉包打狗,而如果是有条不紊的追击,又百分之百的会被他从容躲掉。 洛伦讨厌做这种无用功。 打扫完战场之后,疲惫而又有些狼狈的拜恩军团北上,在半路上遇到了比他们更狼狈几分的艾勒芒军团。 不到一万人的艾勒芒军团几乎人人负伤,极少数看上去还算“正常”也都缠满了绷带,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行走,有些晦暗的脸孔下,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急行军的艾勒芒军团和拜恩军团一样并没有多余辎重,所以拖在后面的,几乎全都是无法行动,只能依靠担架和拐杖行走的伤兵。 甚至包括艾勒芒大公本人也同样狼狈,身上的大氅不见了踪影,破损不堪的贴身甲胄让他本就瘦小的身影显得更加娇弱了些,全然看不到一国大公的威严。 根本不用开口,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洛伦就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伏击了。 精灵小王子早就猜到会有阻击他的伏兵,所以亲率精锐冒险强渡宝石河;而剩下的军队则按照原本的行军路线,在半道遭遇“艾勒芒伏击”——有心算无心,兵力又十分悬殊的情况下,为了阻挡敌人的攻势,伤亡惨重几乎是必然的。 他们能活着撤下来并且建制完整,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换成洛伦自己,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比尤利·维尔茨更好。 “真是狼狈啊。” 当有些一瘸一拐,浑身是伤的艾勒芒大公走近时,路斯恩主动迎上前去,冷哼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堂堂艾勒芒大公竟然还孤身犯险,你是怕维尔茨家族的血脉断绝的还不够快是吧——还是说太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自以为是这种话,还轮不到你来说。”尽管疲惫至极又伤痕累累,尤利·维尔茨依旧身影笔直,表情肃穆的看向“冷嘲热讽”的路斯恩: “我听说…某个明明没有巫师天赋还硬要成为猎魔人的家伙,顶着只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在自己身上纂刻了三个高阶魔咒的符文……” 路斯恩轻哼一声,表情不以为意。 “多次参与各种和猎魔人有关的实验,还曾经攀上炬峰山……” 耸耸肩,这次灰瞳少年都懒得回答他了。 “即便如此犹嫌不足,传闻中疑似与邪神之力有染,还试图掌握亚速尔精灵的武士之道……”一字一句说着的尤利·维尔茨走上前,死死盯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瞳孔: “这样的家伙,有资格说别人自以为是吗?” “当然有。”路斯恩毫不客气,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你所说的那些,我都成功了。” “就算成功,也只是沦为‘力量’的奴隶罢了。” “那又如何,总比某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强。” 冷哼的仰起头,路斯恩很是不屑的瞥了眼尤利·维尔茨脸上的眼罩。 眉头微蹙的尤利·维尔茨,表情深邃。 那“兄长般关怀”的目光,看的灰瞳少年浑身发毛。 沉默持续了一分钟,顶不住那眼神的路斯恩扯了扯嘴角:“干、干嘛?” “你太容易冲动了,路斯恩——甚至都不需要别人主动刺激,都会因为‘证明自己’这种单纯的理由而失去理智,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尤利·维尔茨眉头一挑:“正因如此,当年父亲才将家族的继承权给我;太过情绪化的你,不适合接过一国之主的重担。” 灰瞳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了声:“怎么,是想用这个挽回点儿面子吗——放心,我对你脑袋上那个东西没有半点兴趣;就算你给我,我也不……” “啪!” 话没说完,几乎是本能反应的路斯恩,接住了尤利·维尔茨掷来的东西;掌心打开,是一枚红白相间,被黑十字分开的徽章。 龙心城的维尔茨家族的家徽。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与你承认与否无关。”背起双手的艾勒芒大公,走到灰瞳少年的身侧: “那天父亲选择我是因为他担心你太过冲动,太过渴望证明自己,但…这不等于我也必须持和父亲相同的观点。” “作为现任的艾勒芒大公,我不认为下一个继承者也必须是绝对理智,冷静判断的决策者。”侧面对着路斯恩的尤利·维尔茨,神色难辨: “面对接下来的局势,他或许也需要这样的特质,但更需要不顾一切的勇气,不择手段也要赢得胜利的决心。” 瞥了眼完全愣住的路斯恩,艾勒芒大公却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 “我说的对吗,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突然被“点名”的黑发巫师,露出了稍有些尴尬的微笑——他原本是不想掺和进这“兄友弟恭”里面的。 不过没等洛伦,艾勒芒大公便已经先行结束这场尴尬。 “抱歉。” “嗯?” “敌人的进攻超出了我的判断,我没想到…不,我早就应该知道罗德里亚·亚速尔能猜到会有军队在半道阻击的。” “这些就不要提了。”洛伦有意识的转移话题:“艾勒芒军团的伤亡如何,情况严重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洛伦便察觉到尤利·维尔茨眼神中闪过的一抹寒意。 “伤亡的话…您应该已经看到了。”尤利·维尔茨的表情变得冰冷: “我猜到了敌人有可能会对阻击有所防备,所以从帝都带来的全部都是剩下的精锐——伤亡超过十分之一,直逼五分之一。” “我的两名副手,其中一位是艾勒芒的伯爵,在突袭的时候为了保护我,带领护卫们被敌人的缠住,吸引了三倍的敌人才为我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至于从开战至今的伤亡,更是早已无法估量——七千先锋折损过半,我从家乡带出来的三万龙心城战士,时至今日也已经三去其二。” “曾经在埃博登与亚速尔精灵武士正面交锋过的您应该很清楚,面对这些剑术高超,彼此配合默契又拥有特殊力量的敌人,我们的战士们…其实并没有太多应对的方法。” “列阵死战,舍命搏杀——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种方法了。” 尤利·维尔茨的声音很平淡,但依旧能令洛伦听出他声音中的痛苦:“正因为他们英勇血战,宁死不退;作为他们公爵的我才能活着站在这里,和您交谈。” “否则…我可能就会成为科罗纳大师之后第二个,被亚速尔精灵所杀的一国之主了。” 隐隐的,艾勒芒大公的眼神黯淡了些。 平淡的话语,却激起了周围不少人的共鸣。 虽然从宣战至今才过去半年多的光景,但亚速尔精灵堪称恐怖的战力,已经在帝国人的心中留下了相当深刻的阴影。 拜恩的骑士,艾勒芒的双手剑士,萨克兰的“黑色城墙”……帝国最顶尖的战力,在面对亚速尔精灵武士的时候丝毫占不到半点便宜,甚至要靠“偷袭”才能赢回一丁点的优势。 而普通的战士们,更是在亚速尔长刀面前毫无招架的余地…失去紧密阵型、数量和地形的优势之后,几乎只有被一边倒屠杀的下场。 列阵死战,舍命搏杀…只有这一个办法而已。 用不计其数的尸体,铺就通往胜利或者说不至于惨败的道路。 亚速尔精灵的强大,打破了帝国人数百年来积累的骄傲——十三世代的辉煌,在锋利的亚速尔长刀面前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算了,不说这些。” 神情黯淡的艾勒芒大公摇摇头,话锋一转:“洛伦·都灵阁下,您现在需要考虑的,也并非帝都城外的亚速尔精灵。” “某种意义上说城内那些需要你去保护的人,对你而言可能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话音落下,一旁的众人表情一变——尤其是拜恩军团的骑士们,更是露出了几分愤慨的神情。 早就猜到会是如此的黑发巫师,倒是看开了不少:“能有多严重?” “超乎你的想象。”尤利·维尔茨摇摇头。 “因为之前的惨败,加上亚速尔精灵的围攻,帝都贵族们眼下对‘权力’已经敏感到了极致,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的权力会被我们这些人夺走。” “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帝国议会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在我看来甚至已经接近‘癫狂’的地步了。” “我原本以为有御前内阁在,议会的贵族们至少会稍稍受到些限制,但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真的是太天真了。”艾勒芒大公叹息着: “德萨利昂皇室蜷居于天穹宫内不问世事,圣十字教会在背后怂恿,又有某些吝啬钱财的商会鼓动,再加上康诺德陛下……” 尤利·维尔茨欲言又止。 黑发巫师大概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帝都的贵族们,很可能连城门都不会让我进?” “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的。”尤利·维尔茨看着洛伦的表情有些复杂: “虽然我明白你的计划是帮助帝都解除了围困,但在那些贵族们眼中绝非如此——在他们看来,你就是当年的黑公爵第二;任何一个记得黑公爵时代的帝都贵族,都不会愿意再接受这样的结果。” “哪怕明知不可能,他们也一定会不顾一切,拼死反抗的。” “是吗?” 黑发巫师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没等说什么,狼狈的尤利·维尔茨突然箭步上前,仅剩的银眸死死盯着他的脸: “洛伦·都灵…我可没在和你开玩笑。” “我也不认为你是在说笑的。” “那你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办,强攻帝都城门然后一路杀入天穹宫?你要是这么做了和城外的亚速尔精灵,还有什么分别?” “区别很大…至少我的耳朵没那么尖。”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说笑!”艾勒芒大公眉头一皱,冷冷道:“天穹宫…这是我的底线,也是皇室和帝国的底线,如果你……” “如果我真想动手,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洛伦不客气的打断道: “试想一下如果我真的希望夺权或者血洗帝国议会软禁皇室,那为什么还要派出援兵拱卫帝都呢——等到他们被那个精灵小王子大军围困,破城在即的时候动手岂不是更好?” “从始至终我想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确保帝都不会沦陷;为了确保这一点,我需要得到控制这座城市的权力否则我根本办不到。” “亲自守卫过这座城市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尤利·维尔茨终于冷静下来,不再反驳,只是默默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需要我做什么?”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入城 “这还真是…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啊。” 眺望着不远处帝都戈洛汶紧闭的城门和那城墙上飘扬的铁王冠旗帜,路斯恩冷嘲热讽的感慨着,甚至都懒得掩饰。 一旁的艾勒芒大公只是冷哼声,并没有理会灰瞳少年的讥嘲。 看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军团士兵,视线可及之处只能隐隐看到整排整排的盾墙和弓弩手,至于其它的…… 黑发巫师本能的眯起眼调动虚空之力;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颤。 差点儿忘了,自己不能像过去那样使用虚空之力了…洛伦扯了扯嘴角。 倒不是说被封印,而是根本无法控制——按照阿斯瑞尔的说法,现在的自己如果比较对力量的控制,连食人魔邪神麦兹卡都不如。 突然不能像以前那么方便了,真的是相当不适应啊。 “准备怎么做?” 艾勒芒大公转过头,看着黑发巫师道:“看样子帝都的帝国议会已经重新掌握了所有城防,原本拜恩和艾勒芒的军队,都已经被他们全部替换下来了。” “再这么拖下去,即便等到亚速尔精灵大举攻城时,他们也不会打开城门…不,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就更不会打开城门,而是眼睁睁看着我们和精灵厮杀,直至全军覆没吧?” 话音落下,周围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了洛伦·都灵的身上。 面对着众人,黑发巫师轻松一笑,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轰——————!”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让神色凝重的艾勒芒大公表情惊变,死死地盯着正微笑看向自己的洛伦·都灵。 这家伙,他该不会真的要…… “轰——————!轰——————!轰——————!” 两万拜恩军团的踏步声,在帝都城门外的旷野上奏响;整齐划一的动作,令这声音充满了震撼力。 迎着艾勒芒大公震惊的目光,山岩堡伯爵安格特背负着翻身下马,走到队列的最前方,对着身后举起大剑: “你们是谁?!” “拜恩——————!!!!” “你们来自何处?!” “拜恩——————!!!!” “你们为何而战?!” “拜恩——————!!!!” “拜恩——”猛地挥下大剑,嘶吼的山岩堡伯爵直至帝都城门: “前进——!” 两万拜恩军团以长枪方阵为主,组成二十个大方阵将所有的拜恩骑士与艾勒芒的战士们围在中央,向着城墙的方向推进。 “你这是在干什么?!” 惊愕的艾勒芒大公朝洛伦怒目而视:“告诉我,你…难道真的打算强攻帝都?!” “强攻帝都?不不不…我没有向帝都发动任何攻势。”洛伦摇摇头:“我只是像任何一支抵达帝都的军队一样,下令行军而已。” “至于走到城门下之后究竟是发动进攻,还是打开城门入城,那是城门后的人要做的决定——战、还是不战,决定权在他们手上,不是吗?” 惊怒的尤利·维尔茨浑身颤抖——他的八千艾勒芒军团被拜恩军团的方阵围在中央,除非他直接“绑架拜恩公爵”,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对方裹挟着一同逼近,束手无策。 而现在束手无策的人,远远不止有他一个。 “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高耸的帝都城墙上,死死盯着城外战旗飞扬,排列成方阵向帝都逼近的拜恩与艾勒芒大军,颤抖的拳头不停的砸在墙垛上: “这帮叛贼,他们是打算公然叛变进攻帝都吗?!他们没看到城门紧闭,帝国大军严阵以待吗,还是说这帮叛徒一直都这么不怕死吗?!” 喷涌的唾腥喷洒在一旁小贵族出身的副官脸上,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夹杂着恐惧颜色的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城外的大军。 “大、大人,士、士兵们说他们希望您……” “希望我,希望我什么?这些贱民在这种时候不想着如何向帝国效忠,居然还胆敢提要求不成?!” 怒喷一阵的贵族军官怒不可遏的将目光转向身后,看向那支从不让他失望的“帝都护卫军团”,这一次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神经紧张四下张望的军官,瑟瑟发抖躲在盾牌和墙垛下面的士兵,惊慌失措的弩手和工程兵…… 显而易见,倚靠临时强征的贫民与没受过多少训练的贵族军官,加上最多二十分之一老兵组成,靠着鞭子和殴打维持纪律的军团,是没办法发挥出“黑色城墙”战斗力的。 如果不是因为脚下的城墙,这支“帝都护卫军团”可能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就直接投降了。 “这帮贱民,难道连最后一丁点的传统勇气都丢失了吗,他们还是不是萨克兰人?!”愤怒的贵族军官不停的砸着城墙,对着副官怒目而视: “说,他们想要干什么?!” “他、他们希望您…您可以打开城门,和城外的拜恩军团谈判……”副官吞咽着唾沫,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了: “士兵当中有不少的家人…就在城外的拜恩军团里,如果真要开战的话恐怕……” “什么,开门?绝对不行!”贵族军官立刻抢断道: “那帮叛徒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这种时候再打开城门我们还有什么谈判的余地?不行,这么做绝对不行!” “大人!” “我说了,绝对不行!”耳畔传来的阵阵轰鸣,让贵族军官变得更加歇斯底里地了:“你这是打算违抗军令吗?!” “噗通!” 双膝一软,小贵族副官跪倒在地:“大人,向城门这边逼近的叛军,不光是只有城外的那支啊!” “什么?!” 面色惊变的贵族军官猛地抬头向身后的墙垛望去——几乎同时,乱成一片的城墙上响起了紧急敌情的号角声…还有整齐的呐喊。 “拜恩人,前进——!” 帝都城门之后的大道上,出现了数以千计排成整齐队列的拜恩军团,向着城门而来。 惊慌失措的贵族军官在仓促之间,总算是集结了一支不大不小,两个旗团编制的军团老兵堵在城门下结成盾墙,战战兢兢的看着迎面而来的黑底金狮子旗。 “轰!轰!轰————!”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中,拜恩军团停在了帝都城门下,和护卫军团方阵仅有八十步的距离。 近在咫尺间,双方甚至都能看见彼此的表情,却都死死盯着对方不开口。 死寂的气氛,透露着紧张到极致的压抑。 “拜恩人,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内外都有叛军,慌乱到了极点的贵族军官还是硬着头皮和发软的双腿,走上前去呵斥道:“这里是帝都城门,你们打算夺门叛乱吗?!” “不敢!” 猎魔人卡尔·科林在一众目光中站在了两支军队的中央,抱着肩膀冷冷的看向贵族军官:“拜恩军团此行目的是为了守护帝都不受侵略,绝对没有任何叛变的想法。” “那就立刻滚回军营去,帝都城门不是你们的防区,在没得到帝国议会命令前是不允许……” “但是!” 打量着贵族军官难看到极点的表情,卡尔·科林冷冷道:“我们拜恩人的公爵,眼下就在城外——还请贵军打开城门,允许我们迎接公爵进城。” “不行,没有帝国议会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打开城门!”强咬牙的贵族军官,十分勉强的换了个口吻: “你、你们可以去向议会申请,如果同意的话……” “来不及了!”卡尔·科林毫不客气:“公爵就在城外,我们不能再等下去。” “那你就踏着我,还有我身后护卫军团的尸体过去,为你的公爵打开城门吧,叛徒!” “就只能得到帝国议会的准许,您才愿意打开城门…是吗?” “没错,只有得到帝国议会的命令才可以!”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任何人都不行!” “连天穹宫皇室也不行?” “连天穹宫皇室也不……”话说一半的贵族军官猛地反应过来,对着冷漠的卡尔·科林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卡尔·科林一言不发,侧身站在一旁,让出了背后的身影。 那是一身戎装,赤发红瞳,犹如洋娃娃般精致且冷漠的女骑士。 “长公主殿下?!” 惊呼声脱口而出的瞬间,贵族军官和他身后的军团士兵们近乎本能般,立刻猛地低头单膝跪下。 冷漠的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走到贵族军官的面前,火焰般的双瞳凝视着跪在自己脚下战战兢兢的身影。 “开门。” “殿下?!”震惊的贵族军官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在大多数帝国贵族眼中这位长公主殿下,只是靠着上一代艾克哈特二世与这一代康诺德皇帝的“宠幸”,才能拥有在皇室中近乎仅次于皇储的地位,甚至到现在成为了第二顺位的继承人的。 甚至已经有不少贵族谋划着在康诺德皇帝之后罢免布兰登的皇储地位,想办法将这位“单纯”的长公主扶上皇位,变成帝国议会掌控帝国的傀儡;就像当年的黑公爵罗兰·都灵,扶持狂龙女皇夏洛特上位一样。 但这种事情,毕竟是不能明说的…哪怕再如何瞧不起,面对皇室该有的尊重和敬畏,依然要有。 于是贵族军官决定和这位太过单纯的殿下好好解释解释,让她明白其中的利害:“长公主殿下,如果现在就给那些叛徒开门的话,他们肯定是会趁机……”” “铛——!” 冰冷的长剑打断了贵族军官的话,感受着脖颈侧传来的触感,贵族军官抽动着喉咙,战战兢兢。 “开门。” 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重复了一次。 充满杀意的冰冷目光和感觉不到一丝颤抖的剑锋,让贵族如坠冰窟。 “……遵命。” 咬咬牙的贵族军官,十分艰难道。 “还请殿下与这位…阁下暂且等候,若要打开城门需要先将所有的防御设施撤下,清理道路并且向帝国议会同病医生,在此之前的话……” “不用那么麻烦。” 站在一旁的卡尔·科林走上前来,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还请诸位勇敢的帝国战士们将城门让出来,暂时由拜恩军团接管——等到迎接仪式结束,我们自会离开。” “至于防御设施,清空道路,通禀议会这些事情…就麻烦您了。” 贵族军官面色铁青,紧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冷漠的长公主回过头来,火红色的眸子令有些自得的猎魔人一阵忐忑。 “那就交给你们了。”菲特洛奈淡淡道,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离去,道路中央的拜恩军团纷纷为她让开道路: “等到洛伦·都灵进城,让他直接到天穹宫来——公爵登门,总要到天穹宫觐见才是。” “遵命!”猎魔人连忙答道。 仅仅两刻钟的时间,城门上下的军团士兵撤的干干净净;巍峨的城墙上除了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旗帜,又多了黑底的金狮子。 看着那猎猎作响的拜恩战旗,多日压抑后终于无比畅快的卡尔·科林对着城墙上举起双手,一声怒喝: “开门——!” 伴随着一阵锁链摩擦和轴承转动的“吱呀”声,帝都大门缓缓打开。 通往天穹宫的帝都大道,一览无遗的呈现在黑发巫师的面前。 站在大门下的卡尔·科林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 下一秒,猎魔人突然单膝跪下,“砰!”的一声,钢铁义肢的膝盖砸在地上,深吸一口气: “拜恩军团上下……” “奉都灵家族之名……” “恭迎——,黑公爵入城——!” 城门后的拜恩军团十分自觉的在道路两侧排开,举起手中的战旗长枪,犹如波浪般纷纷单膝下跪,低下头颅: “恭迎黑公爵—————!!!!” “恭迎黑公爵————————!!!!” “恭迎黑公爵——————————!!!!” ……响彻帝都的欢呼声,让刚刚踏上天穹宫阶梯的菲特洛奈忍不住回首,看向城门的方向。 浪潮般的欢呼声中,微微错愕的黑发巫师轻笑了声,带着身侧表情凝重的艾勒芒大公,还有身后两万拜恩军团与八千艾勒芒军团,踏入了帝都的大门。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你不是 光线黯淡的天穹宫正殿长廊,看不到通风口,巨大的廊柱让还算宽敞的空间变得十分压抑,阴沉的可怕。 而在这一片冰冷中,却燃烧着一抹红色。 虽然不久前在康诺德的加冕仪式上,洛伦就已经和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见过一面;但当再次看到对方的时候,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久远到…对方的身影正在和自己记忆中某个站在埃博登街头的模样重合。 黑发巫师静静的看着菲特洛奈,看着面前冷漠的红发女骑士。 “骄傲吗?” 菲特洛奈淡淡开口道。 “骄傲?” “击败亚速尔精灵,解放无数被俘虏的帝国子民,堂而皇之的逼迫帝都为你城门大开,万千骑士高呼黑公爵的威名……” 面色不变的长公主殿下一字一句道:“在你们拜恩人眼中,这应该就算是‘复兴荣光’的表现了。” “以拯救之名,践踏帝国的骄傲…令天穹宫威严扫地。” “大概吧。”洛伦耸肩: “如果我说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您会愿意相信吗?” “我相信,但这并没有任何意义——帝都的贵族们并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好恶,就能转变对你们的态度。” 菲特洛奈摇摇头:“所以无意义的闲聊到此为止吧,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话音落下,菲特洛奈那双锐利的目光眯起,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表情。 对付这种直觉强烈的人,可能是洛伦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任何的技巧、欺骗、手段和“小把戏”,在那不讲道理的天赋面前,都和蹦跶的小丑没什么两样。 换成是以前,可能会让洛伦感到很麻烦;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样擅长洞察人心的菲特洛奈可能才是最容易交流的类型。 “保卫帝都,击退亚速尔精灵的帝都,并且在布兰登·德萨利昂抵达之后,将这座城市完完整整的交给他。” 洛伦很是平静的开口道。 “这种事情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你也很清楚我想要问的是什么。” 洛伦笑了。 “既然如此,那么您应该也已经猜到为了能达成这一目的,我会做什么了不是吗?” 菲特洛奈微微蹙眉。 没错,既然黑发巫师选择了用这种大张旗鼓,毫不掩饰的方式进入帝都城内,就表明了他绝对不会向帝国议会做出任何妥协。 既然不妥协,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架空议会。 威胁、勒索、敲诈、行贿……手握八万军团并且有艾勒芒大公支持的洛伦·都灵,在帝都城内几乎可以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借着对抗亚速尔精灵的名义,控制全城的城防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掌握了帝都的城防,就等于掌控了帝都的生死大权——帝国议会、御前内阁形同虚设,天穹宫威信扫地,帝都上下的生死,都将被拜恩公爵攥在手中。 这样的事情…连当年烜赫一时的黑公爵罗兰·都灵都没能做到。 而洛伦,他甚至已经开始做了。 目前控制着帝都局势的几个势力大概是天穹宫的皇室、圣十字教会、商会还有帝都贵族;前者暂且放过,但后三者都是可以威逼利诱的。 联合商会的小约德,负责联络商会同时与那些和商户关系紧密的帝都贵族“谈判”; 拜恩主教韦伯,前往圣十字教会进行初步的交涉; 和这三股势力达成较为一致的“协定”,洛伦就能暂时稳住眼下的局面,考虑该如何应对城外的精灵小王子,至于如何达成协议…… 贵族们看重声望,教士们看重信仰,所有人都看重钱。 拜恩有钱,拜恩有商品——特别是在埃博登这个重要港口彻底完蛋后,拜恩就成了帝国最重要的奢侈品来源。 葡萄酒、蜂蜜、粮食、药品…帝都的贵族们或许可以忍受没有美酒和甜食的生活,眼睁睁看着穷人饿死,但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爆发大规模瘟疫;而如果没有消毒的盐和治病的药剂,看似安全的帝都很快就会变成一座鬼城。 当然,帝都也拥有一大批水平高超的药剂师和医生,但在三年前的那次御前审判中,药剂师行会上层已经被圣十字狂热者们连锅端了,剩下的都是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术师们。 仰仗布兰登殿下并且奉皇家巫师顾问为首的巫师们,究竟会站在谁的一方,是一个问都不用问的问题。 至于应该如何与那些人谈判,洛伦全权交给了小约德与韦伯自行把握。 “……就像您知道的那样,承蒙帝都诸位商会不弃,在下以联合商会会长的身份,掌握着帝都…不,是半个帝国的账目往来。” 悠闲的躺在舒适柔软的躺椅上,手捧酒杯的小约德打量着杯中摇曳的酒浆;近乎透明的杯身上倒映着对面房子主人坐立难安的身影。 而在房间里的角落里,衣着华美的年轻妇人正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恶狠狠的盯着冷笑的小约德。 “要我怎么说呢,在那个不太让人开心的账目上记录了大量有关于您和您家族的债务,而且是一大笔数字。”小约德叹息道: “所以您肯定可以明白,作为拜恩财务官的我,有义务为公爵大人收回这笔债务,弥补亏损…不论用何种方式。” 说着,小约德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站着的身影,意味深长的轻笑声。 “真、真是岂有此理!” 惊惧的房间主人浑身一震,恐慌让他的声音变得尖锐无比:“我、我可是堂堂帝国议会的议员,港口商会的负责人,我绝对不接受区区一个平民的敲诈!” “不不不,您不是在接受一位平民的敲诈。”小约德摇摇头:“您是在处理和一位帝国大公之间的债务纠纷。” “而且…呵呵,说实话派我来进行交涉,已经公爵大人最‘温和’的举动——否则现在您的房子里坐着的就不是我,而是整整一打全副武装的拜恩骑士了。” “但您要是觉得和他们商量更好的话,我也不介意……” “不!”帝都贵族连忙制止: “可、可这些不都是我们说好的吗?!光是我帮你们隐瞒的那些账目,偷偷走私的商品价格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没错,您说的对。”小约德很是认真的点点头:“这样吧,我们把这些账目交给御前大法官阁下,看看他会如何审判这起案件如何?” “绝对不行!”贵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那样的话我们家族、家族的地位和在议会内的席位…就全都完了!” “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大法官知晓,绝对不行——只要您不告诉他,不伤害我的家族…我、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 小约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尊敬的议员阁下,您是我们商会…不,是大公重要的生意伙伴,我们当然可以帮您隐瞒任何事情,或者销毁任何债务。”小约德缓缓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对方面前: “但作为回报,大公需要您的合作。” “合、合作?!” 战战兢兢的抬起头,贵族仰视着小约德的脸孔。 “我们尊重您,也尊重帝国议会,所以我们需要议会迅速通过几个议案——简单的说,就是在眼下的动荡局势中承认布兰登·德萨利昂皇储殿下的摄政权。” “而作为殿下朋友和副手的拜恩公爵,则在殿下抵达帝都之前拥有帝都的城防、仓库、士兵…等等一系列的授权,啊…要不直接授予公爵‘戈洛汶守护者’这个头衔好了,我们就不用再讨论那么多政治了。” “戈洛汶守护者,这会不会太……”看着小约德那透着寒意的目光,贵族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提案即便交给议会也很难通过,就算能通过也要等很久很久。” “公爵大人…应该没有那么多时间的吧?” “没错,但这也不需要多少时间。”微笑的小约德,将酒杯“塞”在了贵族还在颤抖的双手中: “事实上我们已经和差不多十分之一的议员们达成条件了,大家都是乐于助人,十分好说话的热心肠,其中就包括前御前财政大臣西斯科特大人出身的查恩家族。” “查、查恩家族?!” “正是,现任的查恩伯爵深明大义,是一位十分能看清局势的好人,所以给了我们许多帮助。”小约德耸耸肩: “而我相信帝国议会内的议员大人们,应该都是这样热情的好人;只要我们解释了双方的利害关系,大家都能看清局势的。” 平淡如水的话语,让贵族打了个冷颤。 “所以我们可以指望尊贵的议员阁下您,在帝国议会上为拜恩公爵仗义执言吗?”小约德轻声开口,“真挚”的表情令贵族又打了个冷颤: “相信我这已经是十分优越的条件了,我和公爵大人都希望诸位能够接受;否则的话……” 小约德一顿,意味深长的摇摇头。 “不,你们不会想知道‘否则’之后会发生些什么的。” …………………… “……是么?”长公主殿下淡淡开口道: “可就算你能说服帝国议会,圣十字教会也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或许能容忍黑公爵,但不可能容忍一个和教会作对,甚至半独立的主教。” “你这样的行为,是在用朋友的性命冒险。” “也许吧。”洛伦并没有任何否认的打算:“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理由和帝国议会一样;如果能用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那么就不应该诉诸暴力。” “你把无耻的勒索和要挟称之为和平?” “或许难看了些,但总比杀人要强一万倍;我不打算凌驾于帝国之上,我只要暂时获得统治和管理这座城市的权力而已。” “傲慢到极点的家伙,你就没想过我…还有天穹宫的皇室会反对吗?” “想到了,所以我来了——我不想和帝国彻底闹翻,所以我决定和您谈判,看看是否能达成某些我们彼此都能接受的结果。” 黑发巫师平静的开口道:“说的不客气一些,我现在随时可以让拜恩军团封锁天穹宫,将您和忠于您身后皇室的贵族软禁在这座宫殿里。” “而且我也相信,就算布兰登来之后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怪罪我;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在乎,更是因为拜恩已经成为帝国打赢这场战争的关键——想要击败亚速尔精灵,你们需要拜恩的骑士和物资。” “但我还是来了,并且愿意倾听您的请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您…我希望您能明白我的诚意,哪怕我其实并不需要。” 菲特洛奈面不改色,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杀意。 “……无耻。” “随您喜欢。”很是不在意的洛伦轻生一笑,转身离开。 就在黑发巫师即将离开长廊的瞬间,始终沉默着的长公主殿下突然开口,拦住了他迈出的脚步。 “雄鹰王的头颅。”菲特洛奈冷冷道:“你不是杀了雄鹰王吗,我要他的脑袋。” 黑发巫师面不改色:“我没带在身上。” “没关系,我可以等。” “说实话那东西不怎么好看,而且现在已经初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开始腐烂;我明白您为康诺德陛下报仇的恨意,但那东西……” “没关系!” 菲特洛奈加重了语气。 “……我明白了。”洛伦微微颔首:“还有吗?” “有,一个条件太便宜你了。” “没问题,那请讲。” “第十四世代的至高皇帝。” “嗯?” “如果我的要求是让你背叛布兰登,拥立我成为第十四世代的至高皇帝呢?”菲特洛奈嘴角微微颤动:“这样的要求你也能……” “抱歉。”没等她说完,洛伦便断然回绝:“请您恕我无法答应。” “为什么不能答应?”菲特洛奈冷冷的反问道:“你不是个都灵吗,你不想完成黑公爵一样的伟业吗——当年的黑公爵,可是亲手拥立了一位女皇的。” “您说的没错,我是个都灵,但……”洛伦摇摇头,轻轻的翘起嘴角: “您不是夏洛特。” 第二百六十四章 授权 与菲特洛奈“告别”的黑发巫师继续迈步向前,走廊的另一端的大门前站着梅特涅·利奥波德。 掌玺大臣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哪怕是在听到拜恩大军“强行”夺走了城防,在响彻帝都的欢呼声中踏过城门时,他已经穷尽自己的一切思考方式去猜测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但当“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这个议案摆在他面前时,这位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老人,还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让这个提案通过,那么整个帝国议会和御前内阁都会被洛伦·都灵一个人架空;加上天穹宫内皇位空置,洛伦·都灵…他等于是有实无名的帝国皇帝! 这样几乎是要帝国议会自己主动悬梁自尽,甚至在自杀前还将遗产和权力交给“敌人”的东西,应该提都不可能被提出来! 但它就是出现了,而且是在拜恩军团入城后的第二天下午。 没有冲入帝国议会的军队,没有封锁天穹宫的大军,没有控制街道,耀武扬威的骑兵和巡逻队——拜恩军团仅仅是在自家公爵入城后控制了大部分城防,军营和部分仓库后,就让帝国议会拱手而降。 短短一天,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梅特涅觉不相信那些前一天还在呵斥着要惩罚拜恩人与艾勒芒人的贵族议员,能够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变得“深明大义”,以至于神经错乱前后矛盾的地步。 “梅特涅·利奥波德阁下。” 洛伦的话语声很轻,像是不经意间戳破了老人的噩梦。 然后将他拽进了更加残酷的现实中。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透过那双黑曜石般漆黑的双瞳,梅特涅隐隐的能感觉到面前的洛伦似乎和上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地方,却又很难说得清。 不过对于经历了无数风雨的掌玺大臣,见怪不怪早已是一种被动技能了。 “很荣幸能够在这里迎接您,戈洛汶的拯救者与血骸谷之战的胜利者。”梅特涅微微一笑,用老人特有的柔和语调轻声道: “没错,您的信使已经将断界山之战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歼灭魔物大军,斩杀雄鹰王…整个帝国都欠您一个莫大的恩情。” “正如我们上次见面时所交谈的那样,越是在危机关头,帝国越是需要有忠贞义士挺身而出,成为庇护帝国的坚盾,永不倒下的城墙。” “对于如今的帝国而言,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实在不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成为其中的一……” 面对沉默的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掌玺大臣戛然而止,摇摇头:“不过我想今天的您,应该对这些陈词滥调没什么兴趣的。” “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洗耳恭听。” 梅特涅微微颔首:“那么,关于帝国议会授予您‘戈洛汶守护者’一提案……” ………………………… “关于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一提案……” 天穹宫议会大厅,缓缓起身的掌玺大臣低沉的嗓音在穹顶下回荡:“按照议会通行规则,提案一经提出,就必须投入裁决。” “请赞成者畅所欲言,请反对者指出谬误之处。” 履行完掌玺大臣义务的老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表情平淡。 廊柱之间,穹顶之下,面面相觑的贵族议员们,一片死寂。 往日里会因为一个剧院里席位前后问题,靠椅颜色而大吵大闹,喧嚣嘈杂的帝国议会,现在却安静的过分。 铁青着脸的御前大法官更是紧抿着嘴,像是在强忍怒火般一言不发。 冰冷且压抑的沉寂,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以至于梅特涅不得不再一次履行作为掌玺大臣的义务: “请赞成者畅所欲言,请反对者指出谬误之处。” 话音将落,掌玺大臣“啪!”的一声,夺过大法官的庭槌重重敲了下。 “我、我认为……” 头发掉光,眉毛花白满脸褶子的老贵族像是受了惊般突然起身,佝偻的腰背和枯槁的双臂剧烈的颤抖着: “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这一提案,是…是、是眼下的头等大事,必须赶在傍晚前…啊!我是、是说应当尽快…尽快施行!” 看着这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老贵族,梅特涅眉头微蹙。 “可是议员阁下,在上一次有关拜恩军团的提案中,您不是还坚决要求控制他们,限制他们吗?怎么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就改口了?” “那…当然是因为顾虑解除了。” 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和账本,面带微笑的小约德抬起目光看向对面那个哆哆嗦嗦的老贵族,思索片刻而后悠然开口道: “之前的抗拒,是因为您认为拜恩都是一群不开化的南方野蛮人,但实际上这是错误的;拜恩人和萨克兰人…或者说戈洛汶人同样文明。” “想想看,挺身而出击败了野蛮精灵的拜恩军团,到现在为止对帝都依旧秋毫无犯;而拯救了帝都的拜恩公爵大人,自始至终都对天穹宫和皇室充满了敬意,这些应该足以证明…我是说,解除您的顾虑了。” “当然,免除全部债务还饶了您全家性命,这么通情达理的条件应该是什么顾虑都解除了。”小约德耸耸肩,而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摆摆手: “哦,这句话删掉不用说。” 梅特涅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倒不是说怀疑他在撒谎——基本上每一个在帝国议会上发言的人,都在撒谎——只是这荒诞到极点的解释,听起来像是都不打算再掩饰。 “说、说的没错!” 正当掌玺大臣再次准备开口的时候,又一个贵族议员突然起身,激动不已的叫嚷道:“必须尽快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的称号,这场围城之战已经不能再继续持续下去了!” 梅特涅认识这个人,在围城战开始前,他是帝都城外港口的税务官。 “作为港口税务官,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这场可怕围城所造成的灾难究竟有多么恐怖!” “我们的可以供应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一年之久,但眼下帝都城内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我们的水渠没有遭到破坏,但却不足以供应全城的需求;” “我们有储备的药物资源,但不论是材料还是能治病的医生在大瘟疫到来时根本无济于事;” “奢侈品、粮食、食言…贸易,最关键的是健康的贸易,没有贸易就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会诞生更多贫困的暴民,他们会偷盗、抢劫、行凶杀人;这些暴民造成的破坏甚至比城外的敌人还要大!” “如果这场围城带来的混乱继续持续下去,我们文明的戈洛汶,万城之女皇就变成一个充斥着饥饿、又干又脏、瘟疫横行,暴动四起的可怕地狱。” “诸位尊贵的议员们,当墙外的平民开始吃人的时候,下一个就轮到墙内的富人了!” 贵族越说越激动:“诸位大人们,我们必须制止这种混乱的继续蔓延,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头衔,将这份重担交给真正能够承担的人!” 铿锵有力,仗义执言的陈词,甚至在议会内引起了一阵有些稀疏的掌声。 的确是不错的发言,但掌玺大臣梅特涅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番话他总觉得和洛伦·都灵的风格有些相似。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到呢。”小约德不禁一笑,虽然他的确是抄了某次洛伦在圆桌议会上的发言,按照自己的想法改了改来着。 “那、那这份演讲稿我……” “记住它,等到了议会上的时候我要你一个字不错的背出来。”小约德毫不客气的打断道:“相信我,如果你背错了或者记错了…我有的是办法知道。” 贵族冷颤了下,浑身一哆嗦。 “记住你的任务。”小约德冷冷的盯着他:“你要把这些一个字不错的背下来,你要让帝国议会明白授予公爵大人‘戈洛汶守护者’的重要性,要让他们看到如果不这么做,他们的下场是什么。” “如果不这么做,我们的下场会是什么?!”贵族再一次大声反问道: “先生们,作为帝国议会的成员,我们的最高使命便是守护帝国的威严——可如果因为不够团结,以至于帝都陷落,那么帝国的威严注定荡然无存!”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将这份重担交给能承受的人;这不可耻,甚至很高尚,更是帝国上下团结一心的表现,这样做……” “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贵族的声音。 声音响起的瞬间,老贵族和港口税务官的面色同时一白,没有半点血色。 “瞧瞧你们那懦弱到极点,不愿意承担责任的话吧,这也算是一个议会议员?!”年轻的贵族顶着双布满血丝的黑眼圈和发虚的脸孔,毫不客气的大声质问道: “抛下所有的责任,将重担交给一个和这座城市毫无关联的外人,这就是你们挺身而出的表现吗?!” 这次不仅仅是税务官和老贵族,而是所有在座的贵族议员们都纷纷变色惊变,用仿佛看死人的表情一样盯着那个略显癫狂的年轻贵族。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难道不越是应该站起来,承担起属于我们的责任,背负属于我们的义务,和帝国的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像这样因为害怕承担后果,将一切责任和麻烦统统甩给别人,这实在是…懦弱至极!” 充满力量的话语,在灵堂般的氛围中回荡。 “换而言之……”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掌玺大臣,意味深长的看着年轻贵族,淡淡开口道: “阁下…是反对授予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这一提案的?” “我……?!” “您的任务,是在所有贵族都默不作声的时候,站出来反对。”小约德冷冷道:“必要的时候您需要稍微展现点儿勇气出来,大声呵斥才行。” “反、反对、呵斥…这也太……” “没错,毕竟所有人都一致赞同或者默认,连一个反对者都没有的话,看起来不就太奇怪了吗?” 小约德耸耸肩:“毕竟这种事也算是开帝国的先河,多少还是应该有点儿反对声音的。” “可、可如果到时候掌玺大臣或者御前大法官,他们询问我是否反对的提案的话……”年轻贵族焦急万分的询问道,满脸都是冷汗:“我当然是支持公爵大人!但如果他们硬逼着我表态……” “那样的话,您就说您并不是反对提案。”小约德笑的十分狡诈:“您反对的是将所有责任压在公爵一个人的身上,作为权力中心的帝国议会,必须也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比如说,为公爵大人的这次任命背书什么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尽管表情淡然,掌玺大臣的眼角还是闪过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失望。 他几乎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贵族议员,都已经被洛伦·都灵勒索要挟过了。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议员还准备反驳这一提案的话……”掌玺大臣缓缓抬头,将目光看向“最后的希望”: “教廷审判官阁下,请您代表圣十字教会做最后的裁决吧。” 万众瞩目之下,作为圣十字教会代表的教廷审判官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的开口。 …………………… “……因为圣十字教会不愿意做出最后表态,所以还请拜恩公爵阁下理解,我们不能为您举行任何授勋仪式,也不能正式向帝都臣民宣告您‘戈洛汶守护者’的身份。” 一边说着,掌玺大臣双手平举着一根纂刻着德萨利昂铁王冠纹章的权杖,递向黑发巫师: “但作为帝国议会,我们还是有权力授予您‘戈洛汶守护者’的身份和一切相应权柄——从现在开始直至围城结束,或者布兰登殿下抵达帝都,您都将拥有帝国议会临时授予的摄政之权!” 点点头的洛伦,接过了权杖:“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您该前往议会,向授予您权力的议员和御前内阁正式宣布您的执政纲领和计划了。”梅特涅缓缓躬身行礼: “戈洛汶守护者…洛伦·都灵阁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日之期 “……是吗,那家伙已经抵达帝国都城?” 淡然一笑的精灵小王子,用十分轻松的口吻询问道,手中还端着一杯萨克兰干红:“你亲眼看见的?” “并没有,但……” 传令的精灵武士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但就在帝国都城的城门上升起黑底金狮子战旗后,城内便响起了‘恭迎黑公爵’的欢呼声,属下猜测……” “猜测?” 精灵小王子突然的打断,让精灵武士浑身一哆嗦。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欢‘猜测’、‘推测’、‘估计’这些……模棱两可的词汇,如果汇报了错误的情报,你知道会带来多大的损失吗?” “万万不敢!” 精灵武士立刻俯下身体,用力将脑袋“砰!”的一声杵在地上:“如蒙殿下不弃,属下愿再次前往帝都一探究……” “算了…嘁…下不为例。” “遵命!” 看着匆忙逃跑的精灵武士,罗德里亚·亚速尔百无聊赖的耸耸肩。 “看情况,我们的老朋友洛伦·都灵阁下是真的已经抵达帝都了,而且恐怕也已经开始着手控制这座城市的城防,嘶……”精灵小王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一想的话,感觉会很难办啊;上次那个易攻难守的埃博登都让他硬生生拖了一个月,这次换成铜墙铁壁,物资充足的帝都——虽然和他一起游戏的时间总是很快乐的,但我可不想这么天长地久的‘快乐’下去!” 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精灵小王子一边端起酒杯,有一口没一口的灌。 “……抱歉。” 表情黯淡的安森·扎德低着头,死死的咬着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蠢到掉进那家伙的陷阱,如果不是你蠢到一开始居然想靠自己一个人力量打败那家伙,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两次,如果如果如果……” 精灵小王子看着他扮起鬼脸:“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有这个自怨自艾的功夫,麻烦给我在怎么打败洛伦·都灵这件更重要的事情上给我多上点心啊!” 紧咬牙关的安森·扎德,根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罗德里亚殿下,要不…我们暂且撤军吧?” 按捺不住情绪的精灵少年开口道:“再这样打下去即便得到了援军,局势对我们依旧十分不利——埃博登防线上依旧有帝国的军队,北面与西面的战斗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果,雄鹰王陛下……” “雄鹰王已经死了。”精灵小王子突然开口道。 安森·扎德一脸错愕:“殿下?!您……” “只是猜的。”罗德里亚摇摇头:“但除了这个答案之外,我也根本想不到第二种可能…那个洛伦·都灵,能够完好无损的离开断界山要塞,出现在帝都城外的可能。” “不论结果如何,父亲他…他的计划肯定已经失败了,否则不会到现在北方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援军也好,运气也好…都是靠不住的。”精灵小王子站起身,拍拍安森·扎德的肩膀: “击败帝国,将亚速尔精灵从生死存亡的边缘拽回来的…只有我们自己!” ………………………… “……击败亚速尔精灵,将万城之女皇从生死存亡边缘拽回来的…只有我们自己!” 身披黑底金狮子大氅,手中持握着帝国议会权杖的洛伦·都灵,在天穹宫大殿内慷慨陈词。 站在他身侧的御前内阁大臣们或是面色铁青,或是沉默不言;大厅内的贵族议员们则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是面色苍白,或是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个从南方来的拜恩公爵,站在仅次于皇座之下的阶梯上。 从未有资格踏上这阶梯的他们微微俯首,自以为将表情和反应隐藏的很好;而实际上从洛伦的角度去看,简直是一览无遗。 当初艾克哈特二世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大概也是如此? 洛伦突然有些明悟。 “当然,我很清楚你们不会轻易的相信我,相信一个从南方的公爵;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低声叙述的洛伦,声音在大殿穹顶的加持下变得厚重有力: “不用指望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援军了,我们必须动用自己的力量击败城外的亚速尔精灵!” 死寂的大厅内,始终沉默的御前大法官一声冷哼。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没错,我可以告诉诸位帝国的大军正在陆续赶来——波伊、东萨克兰、艾勒芒、阿尔勒……布兰登殿下和诸公国的军队都在向帝都汇集,总比例绝不少于二十万…但是!” 黑发巫师话锋一转:“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如果我们能知道他们的存在,敌人也可以知道他们的存在;如果他们知道了…诸位以为他们会做什么?” “我可以再告诉诸位一个十分不幸的消息,在我前往帝都的路上,东萨克兰南部已经被亚速尔精灵占领,大军预定的行军路线被阻断,熔炉镇的塔楼顶端已经竖起了亚速尔精灵的战旗;” “在埃博登防线,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依旧在苦苦坚持,但他即将要面对已经抵达埃博登的又一支精灵大军,总兵力不会少于十万;” “在西线,洛泰尔公爵鲁文·弗利德死守深林堡,伤亡惨重随时都有可能退到鹰狩堡一线——大家可能没什么概念,但如果洛泰尔的军队退到了鹰狩堡,那么整个洛泰尔就已经门户大开,敌人随时可以从西面向帝都发起总攻。” “西面的洛泰尔、北面的埃博登防线,还有现在正被包围的城南与已经被占领的,宝石河以东的熔炉镇,再加上现在城外的亚速尔精灵大军……” 说着,洛伦不禁一笑——那笑声在贵族议员和御前内阁们的耳中,听起来十分的嘲讽。 “诸位…你们还没有察觉到,我们已经被敌人四面合围了吗?” …………………… “洛伦·都灵的计划…大概就是在帝都城外,四面合围我们吧?” 看着手中的地图,精灵小王子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揣摩道。 “四面合围?!” 安森·扎德的脸上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紧接着道:“您是说他突袭封锁区的目的,不仅仅是……” “不仅仅是为了解除对帝都的包围和树立威信…那家伙没那么无聊,或者说像那种胆小鬼一样的家伙,才不会为了这么简单的目的做这么大张旗鼓的事情啊。” 罗德里亚伸个懒腰,表情中夹杂着不耐烦的神色。 胆小鬼…这大概就是黑发巫师在精灵小王子眼中的“形象”了。 这家伙是那种明明攥着一大把强有力的底牌,却不到万不得已始终不肯松手;装得好像总是要孤注一掷的模样,实际上早就准备好出现万一情况该怎么办…谨慎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样的家伙,才不会做什么脑子一热的事情。 摧毁封锁线…如果从表面上看实际上对他是很不利的,虽然赢得了胜利,但也让亚速尔精灵重新将分散的兵力集结起来,有了立刻对帝都发起进攻的条件。 而就算将被占领的地区夺回,被包围在帝都城内的军队也无法对这些地方恢复统治;除了能鼓舞士气之外,造成的伤亡其实…也就那个样子。 “……所以说,他真实的目的应该是要为即将抵达的帝国大军清扫道路,在帝都城外打一场真正的歼灭战。” “虽然我是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信心啦。”罗德里亚·亚速尔噘着嘴,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他成功了,或者退一万步说在战场上逼退我们,不得不退守埃博登……” “那么这场关乎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战争……”精灵少年的表情严峻到了极点,冷汗浸湿了鬓角: “就将要结束了,是么?!” “差不多吧。” 精灵小王子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没错,真到了那一步就什么也都不用在乎了;即便能在古木森林和埃博登割据,帝国也是绝对不会放过亚速尔精灵的。 到时候战争会持续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人口、领土和资源都处于绝对劣势的亚速尔精灵,被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那样没有希望的未来,就算能够争取到,又有什么意义? “洛伦·都灵,他是那种没有绝对信心或者万不得已,则不会出手的家伙——既然他出现在帝都城外,就说明帝国的军队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和我们进行真正的决战了。” “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天知道他们能集结起多少军队,但不论多少都是我们现在绝对抵挡不了的。” “必须在开战之前,争取到最起码的优势——即便我们真的无法征服整个帝国,至少也必须打下两到三个公国的领土,站稳脚跟与其抗衡。”精灵小王子沉声道。 在他的脑海中,一个基本的战略方针已经基本成型。 雄鹰王的失败,标志着亚速尔精灵企图用一场战争摧毁整个帝国的目标已经宣告破产,但眼下他们还占据着相当大的兵力与局面优势。 既然彻底摧毁与和谈都已经彻底没戏,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割据,将已经控制和即将控制的土地连成一片,建立一个全新的亚速尔精灵国度。 届时失去帝都与大半皇室的德萨利昂家族,将失去对帝国的天然统治权;帝国剩下的领土将分裂成几大公国并存的联盟;而精灵却能依靠强大的兵力维持统一局面,对人类王国形成绝对的优势。 至于要到何时才能毁灭所有的人类王国,实现亚速尔精灵的复兴大业…那个目标就太远了,暂时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洛泰尔、西萨克兰、埃博登…这三个公国是我们要拿下的领土,为了达到目的,必须立刻向帝都发动进攻!” …………………… “我们必须…在亚速尔精灵们决定进攻帝都之前向他们发动进攻!” 黑发巫师斩钉截铁道: “战争的胜利取决于主动权,取决于谁的准备更加充分,谁的情报更加详实,谁能在更有限的环境内,拥有更加充足的战力。” “如果要拱卫帝都,那么势必要守卫整个城墙,将半数以上的兵力平摊到所有的城墙上,能够集结起来,有效歼灭敌人的兵力最多只有一半;” “一半的兵力,无法对亚速尔精灵形成足以歼灭的绝对性优势;甚至以双方战力而论,劣势的一方很可能还是我们!” “因此,如果我们不想等到亚速尔精灵的援军摧毁埃博登防线,不想等到熔炉镇变成一片焦土,不想等到洛泰尔被撕成碎片…不想等到亚速尔精灵大军兵临城下,对帝都四面合围的时候,被十万二十万三十万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砸开大门,攻上天穹宫……” “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而要主动迎战!”黑发巫师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大厅: “正因如此,为了帝国的延续,为了万城之女皇的延续,为了在座的诸位还能继续享受每一个安心而无忧无虑的下午,我要求你们,命令你们……” “帝都上下全面备战,集结所有兵力,在城外迎敌!” “至于迎战的时间…就定在三天之后。”精灵小王子断然道。 “三天?!” “我们不能给洛伦·都灵整顿手头兵力和资源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越多,他准备的就越充分;换成别的家伙说不定还能变成我们的优势,但那个谨慎到过分的胆小鬼……” 罗德里亚摇摇头:“总之准备越快,对我们也就越是有利——不能再晚,再晚就有可能来不及了。” “我猜那家伙也可能有类似的打算,如果能在大军汇合前将我们从西萨克兰地区逐出,帝国的军队就能将我们与西边的军队分割开来,逐个击破。” “因此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最多三天,务必抢在亚速尔精灵再次攻城,或者试图重新控制西萨克兰地区前,发动总攻。”黑发巫师沉声道: “三天之后,我们的胜败…将决定帝国的命运!”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谁来领军 帝都,天穹宫,御前内阁厅。 如果有的选洛伦绝对不想将这里当成自己的作战会议室,考虑到信使想要从帝都城门或者军营在天穹宫来回跑一趟的时间,光是听上去就令人绝望。 问题就在于,他没得选。 以帝都贵族,或者说帝国议会们金鱼一样的记忆,只要自己和随自己而来的两百人猎魔人与拜恩骑士卫队离开天穹宫,他们就会立刻忘记昨天被威逼利诱时的绝望,转而产生“我能反杀”的错觉,开始在背后给自己挖坑。 掌玺大臣梅特涅和一众御前内阁已经用事实证明,他们根本劝不动这帮愚蠢的土拨鼠和发了霉的橙子,想要压制和架空他们唯一的办法只有时刻保持威胁,所以洛伦必须亲自坐镇天穹宫,无时无刻不让黑底金狮子旗飘扬在天穹宫大殿正门内外,才能让他们有点儿印象。 至于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记吃不记打,离间反叛,行刺暗杀…从迎战宣言之后区区两天时间,洛伦已经到了见怪不怪,甚至“宠辱不惊”的地步了。 事实证明这帮人并不愚蠢,但绝对足够自以为是——仿佛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绝顶天才的阴谋家,觉得自己根本猜不到谁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 在做掉了几个跳的最厉害的家伙之后,剩下的帝都贵族们依旧没有任何“反思”的想法,前赴后继的用各种小动作给他找麻烦。 如果不是自己只需要三天时间,黑发巫师是真的有将帝国议会一把火烧了的冲动。 “尊敬的公爵大人,虽然您在帝国议会上的宣言器宇轩昂,慷慨有力,但……” 一脸纠结还顶着双黑眼圈的小约德,用快发疯似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黑发巫师:“三天时间?!” “光是将帝都所有商会的账目全部整理齐全,把一个个仓库里的物资调集出来就不止三天,何况您还不是要守城,而是出城作战倾巢出动,那样开销只会不降反增您明白吗?!” “我再强调一次我不是您那样的怪物,不是邪神不是吸血鬼不是着了魔的狂信徒,我没办法实现您想要实现的奇迹!” 深吸一口冷气,小约德双手都在颤抖:“帝都城内有十余万的军队,三天时间光是让他们完成休整就实属不易,您还想把他们全部武装起来出城作战……” “不需要那么军队,八万上下就够了。”黑发巫师摇摇头:“五万拜恩军团,两万艾勒芒军团,一万在帝都留守的萨克兰军团。” “这其中萨克兰军团不需要我们负责后勤,艾勒芒军团基本同理,然后是拜恩军团…武器装备什么的,我们已经控制了帝都的军械库,只要搬出来用就行。” 八万人…包括其中的兵力部署,都是洛伦谨慎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首先虽然他参加了不止一次数万人的混战,但真正坐镇指挥近十万人战斗的经验太少,三四万人或许还行,翻倍之后就很难把握。 从四五万到十余万,翻倍的不仅仅是兵力还有战场宽度和纵深,十余万大军的正面对决,战火足以将帝都城外的一切全部化作废墟。 所以他需要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和他的艾勒芒军团,自己只负责半个战场和统筹,这样能减轻不小的压力。 至于一万萨克兰军团…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支被康诺德留守帝都,负责维持治安的重步兵军团是帝都内除了皇家侍卫——其实也是刚刚从一支老兵军团改编来的——外仅存的精锐;洛伦倒不是觉得能依靠他们,而是担心他们有可能反水。 虽然这支军团之前始终保持一贯的优良作风,在内斗中始终置身事外,但洛伦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对方的素质上,所以必须将这支精锐从帝都拉走。 这样无论城内的贵族再怎么折腾,留守的拜恩军团也能确保在关键时刻镇压住,不让后勤线崩掉。 确保了后线,前线战斗就等于赢了一半;至于被拉上战场的萨克兰军团洛伦有的是办法,不论是预备队还是让他们顶在第一线,甚至都做好了这帮人阵前倒戈的心理准备。 虽然这个可能性的确很低就是了。 “剩余的军队会驻守帝都城内的关键城防与仓库,协助皇家侍卫和护卫军团维持持续以防万一,不需要出城作战,也不需要你替他们考虑后勤的问题。” “可、可是光是所有军队和商会、仓库的账目……” “如果您是打着借助拜恩公爵‘戈洛汶守护者’的称号谋私利想法的话,奉劝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长桌的另一端,坐在长公主菲特洛奈身侧的御前大法官维克托·修斯,冷哼一声打断了小约德。 没错,长公主菲特洛奈和整个御前内阁,这也是洛伦必须待在天穹宫的原因之一。 哪怕得到了统治帝都戈洛汶的权柄,帝国议会依旧在想方设法的限制洛伦的权力;其中之一就是要求他一切事务,必须同时向有摄政权力的菲特洛奈绝对公开。 虽然在洛伦看来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对政治没有任何兴趣,从会议伊始到现在她始终都在沉默,靠维克托·修斯的坚决维护保持着最后的存在感。 既然如此,洛伦也乐得无视她,保持这种和谐的相处关系。 “以御前内阁和帝国议会的名义我向您保证,帝国绝不会干涉正常的后勤征调,贸易往来;但如果让我察觉到您有任何其他方面的想法……” “没错,我们无法拒绝来自拜恩的商品,但我们可以拒绝您——您还有任何一个您的属下,任何一个姓约德的人,都将被逐出帝都的大门!” 厉声俱下的话语在大厅内回荡,冷笑声的小约德摇摇头,不再开口。 维克托·修斯的威胁听起来很吓人,但在他听起来简直和低头服软没有任何区别;只要能够赚钱,小约德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什么“不被欢迎的人”。 “后勤的问题到此为止,接下来是军队的部署问题。”黑发巫师话题一转,将目光看向桌子另一端的艾勒芒大公与山岩堡伯爵一众。 表情严肃的尤利·维尔茨一声不吭,努力张开双臂撑开那副对他而言有些大的地图,至于亚速尔精灵攻城营地的方向和兵力部署,也已经被提前标识在了地图上。 几乎在看到攻城营地位置的瞬间,所有将领都忍不住眉头一皱——原因很简单,因为亚速尔精灵占据的地形优势,太好了。 至于为什么则更简单,因为胆小如鼠的帝都贵族始终不让守城军队出城骚扰或是突袭敌人,所以对面的亚速尔精灵可以随意选择他营地的位置。 亚速尔精灵的营地,大致可以分成三部分——北面的帝都大道一线,掌控着前往洛泰尔和埃博登的道路; 东面据点一线,应该是精灵小王子的本阵,控制着一处有塔楼城堡的高地; 南面溪流一线,是一处宝石河分流的溪水和滩涂区。 三个部分的营地联系在一起,背靠着宝石河包围了帝都最坚固的南大门,总兵力约在十万上下;正面袭击这样一个占据着大道和高地的坚固营地,简直是在找死。 当然,破解的办法并不是没有——无论怎么布置营地,亚速尔精灵都不可能避开宝石河这个最大的水源;想办法从河上配合正面夹击,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但可惜的是帝都的港口已经变成了废墟,所有船只不是被凿沉就是被焚毁,而理由…基本同上。 瑟维林·德萨利昂不在场,不论长公主还是御前内阁都对军事一无所知,所以尤利·维尔茨也懒得废话,直接开场: “想要击败亚速尔精灵,唯一的方法只有从正面发动强攻!” “控制大道一线的防线最为坚固,并且有大量的壕沟、土墙和篱笆,开战只有就会迅速演变成攻坚战;而敌人也不会蠢到任由我们进攻,高地上的敌人一定会冲下来,从侧翼击垮我们攻坚的军队;” “滩涂之上很难构建防御,但也同样很难维持紧密的阵线,散阵冲锋的唯一下场,就是被精灵武士屠杀;” “至于高地的敌人…没有万一情况他们是不会冲下来的,但如果我们试图发动进攻,他们则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长枪方阵和盾墙在这种地方都很难发挥,骑兵更是如此;” “此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亚速尔精灵还拥有一种名为‘发射器’的投射武器,可以从很远的位置发射火焰光束,威力足以在帝都的城墙上留下痕迹,被命中的人…都会变成焦炭。” “既然他们的本阵在高地上方,那么投射武器的位置应该也在上面;大战开始之后,这些恐怖的投射武器将逼迫我们不得不尽快进攻,用爆炸和轰鸣将我们变成一盘散沙。” “既然注定会伤亡惨重,您又为何支持主动出击?”御前大法官质问道。 “因为诸位贵族大人的胆怯,让这已经变成最后还有一线希望的选择!” 艾勒芒大公的声音中强压着熊熊怒火。 “我不想多谈什么如果…所以我们必须主动迎战,而想要击败他们,必须达成两个条件。”深吸一口气,尤利·维尔茨冷冷道: “首先,必须趁着起雾的天气也就是在凌晨——只有在那时能够稍稍遮蔽敌人的视野,发动突袭;” “其次,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攻下那处高地;占领了高地才能占据一切的主动权,否则居高临下的敌人还是会把我们杀得一干二净。” “因此我们的军队也必须分成三个部分,从不同的方向发动进攻——避免兵力太过集中,变成敌人投射武器的活靶子!” “艾勒芒军团会从滩涂发动进攻…我们的兵力最少,但如果要牵制敌人,没有比艾勒芒双手剑士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尤利·维尔茨看了洛伦一眼,在确认黑发巫师没有打断的想法后继续道:“而拜恩军团则主攻帝国大道一线,同时要留出充足的预备队接应艾勒芒军团和提防高地的敌人;” “当然,仅凭五万拜恩军团还不足以完成两个战场的作战任务,所以萨克兰军团也必须投入战斗,钉死在高地之下,挡住敌人的冲锋。” “然后呢?”维克托·修斯问道。 “然后就要看谁先崩溃了。”艾勒芒大公回答的十分直接:“如果敌人退缩据守高地,围死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大道或者滩涂战场赢得转机,就能支援高地的军队;如果两处战场全灭……” “那么,战斗就结束了。”洛伦轻轻开口道。 尤利·维尔茨微微颔首。 原本在洛伦的计划中,他是希望圣十字教会站出来或者派遣一批精锐的誓言骑士,配合萨克兰军团在高地下挡住敌人的攻势。 他猜到了教会可能会拒绝,或者提出各种要求或者条件,但没想到圣十字教会紧闭大门,完全置身事外;到现在仍旧是音讯全无,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发生任何接触。 惊讶归惊讶,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高地之下,我会将拜恩的长枪方阵集结在这里死守,由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率领步战骑士负责独占,至于萨克兰军团……” “我来统领。” 始终沉默的菲特洛奈,突然开口道。 内阁大厅的长桌前,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 “怎么,你们没有听清吗?”感觉自己好像被无视了一样的长公主殿下,微微蹙眉:“那我就再说一遍,出城作战的萨克兰军团由……” “这绝对不行!” 维克托·修斯面色惊变,近乎于本能的猛地起身:“长公主殿下,您愿意为帝国而战的心情是好的,我们也可以理解,但这种时候让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离开天穹宫,这实在是……” 菲特洛奈挥手打断了惊慌失措的大法官,毫无情感的目光默默看向黑发巫师: “你拒绝了我的第二个要求,所以这次我换了一个,应该可以答应了吧?” “我有的选吗?” 洛伦反问道。 “没有,除非你打算接受一万萨克兰军团拒绝接受你的命令。” “那就这么定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等待与比赛 尽管已经步入初春时节,凌晨时分的戈洛汶依旧弥漫着一股浸透身体的寒意; 伴随着万千脚步、马蹄与车轮,利刃与甲胄的摩擦碰撞声响,一支庞大的军队的身影逐渐在覆盖大地的浓雾中现身;五颜六色的燕尾旗,还有各色战旗在寒风中缓缓飘扬。 黑底金狮子,红白黑十字,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 赤血堡的都灵,龙心城的维尔茨,戈洛汶的德萨利昂。 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筹备之后,洛伦终于顺利的将这支汇集三方,总计八万人的“联军”士气高昂,齐装满员的带出了帝都,向亚速尔精灵的攻城营地推进。 这可比看上去困难多了。 且不说萨克兰与拜恩多年宿怨,能够统一并且听命于一个拜恩公爵实在是难得;而想要征调并且源源不断提供这支八万人所需要的各种物资,在浓雾弥漫的萨克兰大地上抵达指定地点,并且没有一支军队和后勤队伍掉队…… 虽然能够在这样一场突袭战中得到浓雾天气的“加成”,但带来的问题同样不小;能见度极差的雾气让士兵们只能靠前后排的同袍判断行军路线,旗帜和军号的效果被削弱到了最小。 幸亏他们是在西萨克兰这片帝国腹地行军,换成波伊的大绿海或者矮人王国的山区,碰上这样大雾弥漫的天气,怕是早就得四分五裂。 当然,因为是在帝都城外作战,所以一切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大不了全线撤回城市; 自己身旁的红发女骑士,才是真正的大问题。 “还在生气?” 依旧是冷淡或者说…不包含任何感情的腔调,骑着黑色骏马,全副武装的长公主菲特洛奈扭过头来,看向表情郁闷的黑发巫师。 平心而论,洛伦很相信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实力——能成为守夜人领袖又曾负责护卫和监视布兰登的人,不可能弱小——但对方的身份,就决定了不到万不得已,她决不能有任何危险。 艾克哈特二世只有两个孩子,康诺德身死,皇室旁支中作为长公主的菲特洛奈已经是最为接近直系血脉的继承人;一旦她和布兰登再有个什么万一…… 嗯,到那时就连眼下还在赤血堡的莉娜·德萨利昂,那个让艾萨克做出改变的女人,也有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到那天,帝国怕是真的要亡了。 “不敢,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洛伦摇摇头,露出一丝和善的微笑:“毕竟以眼下帝国的局势,如果您的安全再有任何风险……” “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帝国议会就再也无法找到第二个能制衡布兰登的傀儡了。”菲特洛奈面无表情道。 “……”洛伦·都灵。 “而且那些人似乎也开始厌恶我了,大概是察觉到我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控制,好操纵吧?”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气氛的尴尬,菲特洛奈继续轻声道: “这样被所有人厌恶,对谁都没有利用价值的我,还有比死在战场上更好的选择吗——或者说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大概还能假惺惺的祭奠我,为我说两句好话也不一定。” 黑发巫师相当错愕。 “……我还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在乎吗?”菲特洛奈反问道,目光十分锐利:“如果我真的在乎…洛伦·都灵,你我现在应该是敌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但我所做的一切仅仅就是尽我所能,保护帝都和天穹宫而已。” 洛伦微微蹙眉:“既然如此,那您就更应该……” “你以为把帝都唯一的精锐军团拉上战场,再留下足够的守军就能镇压帝都的贵族吗?” 菲特洛奈冷冷的打断道:“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只能认为你还是太小看…不,是太高估那些蛀虫们了。” “所以您离开帝都,成为我手里的,呃……” “人质,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样做是否能让他们多少有些忌惮。”菲特洛奈毫不掩饰道:“另外有我在,那一万人的萨克兰军团也能更加服从你的命令;有皇室在场,他们至少不会抗命或者临阵脱逃。” “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讲,对您都是有利的…还有什么问题?” 黑发巫师摇摇头,没有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康诺德,布兰登,莉娜…自己究竟有什么毛病,非要和一个姓德萨利昂的人过不去? 想让他们回心转意,怕不是比击败雄鹰王还要困难一万倍。 扯扯嘴角,洛伦向身后的路斯恩摆摆手,全程紧绷着脸的灰瞳少年立刻举起手中的战旗,让挥舞着燕尾旗的传令骑兵们散去。 几分钟后,行进中的大军开始缓缓停下脚步,在原地展开阵型。 “你在做什么?”菲特洛奈的脸上写着疑问:“这里距离亚速尔精灵的营地,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没错,但如果我们等抵达之后再展开阵型,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再浓的雾,也挡不住八万人的脚步声。”洛伦解释道: “所以必须冒点风险,在进入战场之前便展开阵线;也幸亏是在戈洛汶这样的腹地才能这么做。” “所谓战争,便是要利用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将敌人置于对他们不利的条件之内,在确保稳赢,或者说把握很大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赌博。”洛伦叹了口气: “胜利者因为有了胜利的基础,才选择战争;失败者总是迫不及待的与敌人开战,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拼命从苦战中追求那一线可能的奇迹。” “没有任何准备,妄想靠着战场上一时的奋战而取胜的人,从一开始就输了。” 平淡的话语,让菲特洛奈陷入了沉思。 “这句话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对吧?” “……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马上就要开战了。”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指向正前方,浓雾之中已经能隐隐看到有一处山坡的轮廓。 “你这幅口吻,为什么听起来好像对方在等我们一样?” 明知道对方在转换话题的菲特洛奈,并没有轻易放过洛伦的打算。 但黑发巫师只是耸耸肩,表情有点儿意味深长: “谁说不是呢?” ………………………… “天色都已经亮起来了,为什么还不开拔?” 站在精灵小王子身后的安森·扎德微微蹙眉,表情中隐藏着一丝急躁:“我无异质疑您的计划,但是殿下…再这么等下去,这场难得的雾气有可能就已经……” “我的首席巫师大人,你可真没有玩游戏的耐心呀!” 摆弄着手里因为浓雾而失去作用的单筒望远镜,罗德里亚·亚速尔有点儿无奈的瞥了眼身后的精灵少年: “我能理解你想报仇雪恨的心态,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心急。” “别忘了现在我们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干嘛闹得这么迫不及待好像还欠他们钱似的沉下心来,喝杯酒吃点好的,放轻松学会享受快乐。” “……遵命。” 紧咬牙关的安森·扎德,十分勉强道。 浓雾弥漫的高地上,寂静的气氛十分的诡异——明明大战在即,却十分的安静,甚至感觉不到一丝杀戮的氛围,仿佛和每一个普通的清晨没什么两样。 等到浓雾散去,又是蓝天碧水,鸟语花香;肥沃的萨克兰大地上盛开着与故土不同,却同样繁茂的鲜花嫩草,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们今日高声唱~痛饮陈年酿~酒杯乒乓响~痛哭亲友旁…亲爱的心上人啊~我们要出征萨克兰~萨克兰~~~……” 一脸笑意的精灵小王子甚至哼起了小调,让安森·扎德的心情更加诡异了。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输给洛伦·都灵的原因? “有大雾的天气。” 精灵小王子突然放下酒杯开口道,让安森·扎德猛地回过神来。 “在这样浓雾弥漫的天气,对于进攻方而言有什么优势呢?” “这个……” 虽然知道王子殿下多半只是为了自己闲聊,但精灵少年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在有大雾的天气,双方的视野都会受到极大的阻碍,换而言之守军将很难察觉到进攻方的出现;” “同时因为被阻断了视野,不仅仅是远程投射武器的精准度会严重下滑,也很难判断敌人的准确数量,更不清楚哪里才是敌人的主要进攻方向。” “即便敌人撤退,也会因为担心有伏兵不敢轻举妄动,无形之中给了进攻一方十分大的主动权和优势;虽然反过来说也一样,进攻者同样在进行一场赌博,但终究要比守军更为有利。” “因此在有浓雾的天气进攻有重兵防守,并且坚固的要塞是极佳的选择。”精灵少年小心翼翼道: “妥善利用环境和气候的变化,甚至可以做到以弱胜强,击败原本有可能无法击败的敌人。” “尤其是帝国人都城那样坚固的城池,最为明显——漫长的城墙就是漫长的防御线,失去了视野的敌人根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只需要一点一点运气和时间,我们就能在敌军反应过来之前,攻破城墙,冲入城内!” “没错,看来你作为副官还是挺合格的嘛,我的眼光果然不错。”精灵小王子笑的十分开心: “趁着浓雾天气发动奇袭,击败强敌——听起来挺美好,但将胜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异常天气的变化中…我不想说这有什么错,但这么想的,多半都是不太相信自己能赢的家伙。” “更何况…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样的大雾天气,难道洛伦·都灵就不会吗——帝国人的军队,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里的地形和天气变化才对。” “您是说他会放弃帝都的城墙,在野外与我们决战?!” “不可能吗?” 精灵小王子笑着反问道。 “不可能…不,倒不是不可能,但这也太……”安森·扎德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不停的跳,他发现自己彻底跟不上罗德里亚的想法了: “怎么想都觉得他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一样。” 放弃坚固的城墙和牢不可破的城防设施,去进攻占据高地、大道与滩涂,拥有绝对防御优势的亚速尔精灵营地,怎么想他都不觉得洛伦·都灵能够有任何胜算。 “真的是死寻死路?”精灵小王子歪歪脑袋:“某些人不是说有了这场大雾,进攻与防守方之间的差距,将被极大的缩小吗?” “没错,但殿下您刚刚也提到过,将胜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异常天气的变化中的,多半都是不太相信自己能赢的家伙。” 安森·扎德反驳道:“我虽然对洛伦·都灵知之甚少,但这个谨慎到极点的家伙,绝对不是会孤注一掷的赌徒。” “但换句话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说明他的确有十分的把握,而不是临时起意对吧?” “……您还是这么擅长让别人无话可说,殿下。”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精灵小王子耸耸肩,将端起的两只酒杯中一个递向安森·扎德:“而我的确特别擅长这么干。” “……”安森·扎德。 正当一脸无奈的精灵少年从王子手中接过酒杯的那一刻,脚下突然传来的些许震动,将王子手中的酒杯震落。 “啪!” 清脆的响声,鲜红色的萨克兰干红泼洒在地。 “罗德里亚殿下?!” “我看见了!” 兴奋的精灵小王子几乎第一时间拿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山坡下的某个方向——片刻之前,那里曾经闪过一抹耀眼的金红色: “那个颜色我不会看错的,是帝国人…不,是洛伦·都灵的炼金炸弹!” 一旁的安森·扎德呆呆的看着小王子被酒杯碎片割破的右手,因为握着望远镜太过用力,血水已经滴到了镜片上。 迟疑了片刻,他决定还是不要提醒比较好。 “红白黑十字,三头巨龙铁王冠,还有黑底金狮子…哦,这是把帝都城内所有精锐一口气全都拉出来,准备突袭本阵,拿下我的脑袋吗?!” 扬起嘴角的精灵小王子,笑容逐渐狰狞: “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试看,来一场比赛吧,洛伦·都灵……” “看看谁能够先一步,斩下对方的脑袋!”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别被吓死了 “帝国人,列队——前进!” 响彻大地的号角声,伴随着进攻命令的呼喊,三万萨克兰——拜恩军团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亚速尔精灵高地营地开始推进;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铁链,横向而行。 得益于帝都戈洛汶海量的物资准备,让洛伦为拜恩军团完成了集体换装,舍弃了原本的重长枪,换上了萨克兰式样的战戟和筝型盾牌。 这种充满了“帝国风格”的步兵武器远比它看上去更加方便实用,这也是必然的;如果萨克兰战戟不实用,筝型盾牌不够轻盈坚固,并且能够提供充足的全身防御,那么“黑色城墙”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另外拜恩方阵步兵们惯用的重型长枪在坡地上就是个累赘,太长又太沉;在平原地区或许还算好用,到了坡地或者丘陵地段根本无法维持紧密的长枪方阵,一旦被近身连反抗的机会都不会有。 虽然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方便。 统一的武器,统一的盔甲和物资,能够极大的减小后勤的压力,用最短的时间提供最多的装备;哪怕重长枪更便宜,更轻,更方便携带;但帝都城内的战戟数量有压倒性的优势,所以集体换装战戟就成了最佳选择。 虽然是出于后勤考虑,不过当三万装备了统一武器和甲胄,排列着紧密方阵的大军化作一线,从浓雾中向山坡上滚滚而来时,依旧令亚速尔精灵们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 沉闷的踏步声,却充满了节奏感,连脚下的大地都隐隐能感觉到一丝震动。 “敌军来袭——!” 高地上方,眼尖看到了帝国战旗的精灵武士首领们纷纷拔出佩刀,向身侧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放声怒吼: “拔刀——备战!” 呼应他的,是万千出鞘的长刀,犹如钢铁森林般寒光四射。 阵线最中央,数以百计的精灵弓箭手们犹如潮水冲出,在亚速尔精灵营地前组成一条单薄的细长线,架起长弓对准下方。 “举弓——稳住!”数不清的命令呼喝声,在浓重的迷雾中不断响起;如果仔细听的话,甚至不难察觉到其中紧张的情绪。 这是场出乎意料的战斗。 不要说安森·扎德,亚速尔精灵全军上下,也只有精灵小王子自己对这个结果没有丝毫意外。 “哦…上来就要向高地进攻,气势很足嘛!” 死死握着单筒望远镜,浑然不在乎已经满手是血的罗德里亚·亚速尔兴奋的盯着高地下方的一举一动:“看架势至少要有两万大军了,这是要一口气攻下高地?!” “不过真抱歉啊,区区两万就想一口气突袭夺下本阵…别太小看我了,路斯恩。” “在!” 精灵少年立刻答道,目光中是掩盖不住的紧张。 “去准备好发射器,对准正下方的最大距离——还是按照惯例在开战之前,用烟火表演款待一下我们的客人。” “遵命!” 紧张万分的安森·扎德立刻转身离开,还没等他走远,两个新送来的情报又让他不得不立刻折返。 “帝国大道?!” 精灵小王子面色骤变,却不是惊愕和恐惧,而是无法言喻的,像是某种极致愉悦的兴奋。 “传令的武士送来情报,在北面帝国大道的方向,也发现了帝国人的军队。”看着两眼冒光的罗德里亚·亚速尔,精灵少年小心翼翼的答道: “因为雾气太浓,所以根本无法判断敌人的准确数量;但从规模和旗帜、还有号角声判断,绝对不会少于两万!” “嗯?!” “除此之外有从帝都方向归来的哨兵汇报,从帝都到营地方向还有大规模军队、辎重行动的踪迹!” “嗯…嗯嗯嗯嗯姆——!!!!” 精灵小王子已经兴奋到浑身颤栗了。 原来如此…所以并不是什么试探,也并非奇袭,而是洛伦·都灵真的准备在这里和我决一死战了是吗?! 手握十万大军,一战决定两个种族的未来,这样的战斗真的…… 光想想就觉得好刺激啊——! 欣喜若狂的精灵小王子飞快的思考着,根据现有的条件和讯息进行判断。 高地、大道哪怕要同时进攻两个方向,也必然有一个是洛伦·都灵的主要进攻方向和他必须夺下的阵地,究竟哪一个才是他…… 不不不,不能做这种无意义的猜测,这么去想的话只会被那家伙带进他的节奏里去; 两处阵地,哪里才是对他威胁最大的一个;哪里才是我必须守住,绝对不能丢的? 不不不,如果这么去考虑的话,其实看似无法用兵的滩涂也有被洛伦·都灵偷袭的风险,毕竟那里可以直接从腹背袭击高地的守军,如果是这样的话…… “帝国大道!” 几秒种后,精灵小王子突然惊醒道。 “没错,那家伙的目标是攻下帝国大道,打通前往埃博登和洛泰尔的封锁线——如此一来,他就能和洛泰尔还有埃博登防线的军队建立联系!” “与此同时我们还有从埃博登赶来的援军,正在进攻深林堡苦攻不下的蠢货兄长则会被彻底阻断,再也无法建立起联系,然后被帝国逐一包围,歼灭。” “帝国大道…没错,这里才是最为关键的战场,一旦通道失守,那便是满盘皆输!”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道。 高地可以失守,滩涂也可以失守,但维持和埃博登联系的通道绝对不行;一旦通道被占领,自己手里的这支军队就会变成彻底的孤军,哪怕攻下戈洛汶这座帝国人的都城,也只有被围攻这么一个下场。 帝国大道,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殿下,若您许可,请将通道交给……” “通道的话我亲自去守。”罗德里亚抢断道:“那里是洛伦·都灵的主攻方向,我怎么可能错过与他正面博弈的机会呢!” 被拒绝的安森·扎德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单膝跪地默然不语。 “安森,高地是你的了。”精灵小王子立刻做出决定:“死守高地,无论另外两处战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不论洛伦·都灵是进攻还是撤退,都绝对不能放弃这里。” “……遵命。” 望着精灵小王子飞快离去的背影,叹息一声的安森·扎德将幽幽的目光转向高地下方——迷雾之中,铁王冠与金狮子的战旗正随着潮水般涌上的“黑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紧捏着手中的墨蓝色旗帜,眼神中充斥着恨意的精灵少年对准正前方,犹如利剑般猛地挥下。 迷雾笼罩的高地上空,数十道光柱腾空而起,耀眼的光线甚至撕碎了遮挡视野的雾气,向着山坡下方袭来。 “发射器,是精灵们的发射器!”参与过埃博登之战和埃博登防线战斗的士兵们纷纷惊呼道,惊惧万分的向身旁的人们叫嚷着: “隐蔽,注意隐蔽——!” 但他们喊得太迟了,因为下一刻…… “轰————————————!!!!” 落雷的般的巨响与剧烈的晃动中,坠落的“光柱”在大地上砸开无数的火花;仅仅是一轮射击,半个战场便已经沦为火海。 闪耀的火光与浓烟,在遮天蔽日的浓雾中显得十分刺眼。 “帝国人——前进!” 漫天的火海中,乱糟糟的脚步声、号角声中夹杂着军官们怒喝的命令声:“不要畏惧,你们是帝国子民,长公主/公爵在看着我们,前进!继续前进!” 仅仅是片刻的慌乱,军团士兵和方阵步兵们便迅速从火光和爆炸声的恐惧中恢复过来——来自拜恩与萨克兰的精锐重装步兵们,对于投射武器、火焰和爆炸都不陌生,这点儿声响还不至于让他们士气崩溃。 何况这些射程远的投射武器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准头相当的差;隔着五百步之外,又是高地打斜坡;被命中砸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恐吓效果远大于杀伤效果。 眺望着仅仅是片刻骚动,便继续向高地推进的阵线,安森·扎德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片刻之后,高地上空数十道光柱再次升起。 “轰————————————!!!!” 雷鸣炸响,火光迸溅。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还夹杂着士兵们凄厉的惨叫。 惊雷声中,从天而降的“光柱”化作纷落的“光雨”在军团上空洒落;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紧密的方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瞬间,前排的阵列就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夹杂着军官们一遍又一遍要求“进攻”命令声,但被烈火点燃的士兵们早已忘记了何为命令,不顾一切的向阵线后方逃跑;而慌张中想要躲避烈焰的士兵们,则将原本紧密的阵型冲撞的一团糟; 当想要逃命的士兵们冲过阵线后,便绝望的发现身后也已经是一片火海——他们,已经被困在高地的山坡上了。 被烧死、被烤死、被踩死、被杀死……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高地战场,慌乱正在极大的消磨着帝国士兵们的士气;而等到他们终于回过神来时,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亚速尔精灵们的咆哮。 “拔刀——迎敌,杀————!!!!” 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们自上而上,向着火海中挣扎的帝国士兵们发动了冲锋。 “敌军来袭!列阵——列阵!” 乱成一片的阵线中,骑士与军官们急促的呼喊着,早已嘶哑的嗓子还在拼命维持着秩序,率领着身旁的士兵们组成盾墙。 “铛————!!!!” 喊杀声回荡的山坡上,战戟与长刀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踏着被火海染红的大地,精灵武士们舍生忘死的般卷起一道又一道浪潮,从高地上冲下,冲刷着坚固如礁石的帝国盾墙。 和散阵冲锋的亚速尔精灵武士相比,组成紧密盾墙的帝国士兵们不仅拥有阵型优势,而且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哪怕总兵力要比敌人逊色,但在同一道战线上能够投入的兵力,绝对是帝国一方要更多。 而他们的任务也很简单,那就是无论如何钉死在山坡上,让高地上的敌军无法威胁到进攻滩涂和大道军队的侧翼;同时包围敌人,让这最强大的一支精灵武士军队无法越过战场,威胁到后线的辎重队伍。 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却是千难万难——坡地作战,由上向下的进攻一座防守严密的阵地,伤亡惨重这种事情几乎是必然的。 但无论发生什么,中线军队都绝对不能后撤更不能崩溃,钉死在高地的山坡上,既不要求前进更不能后退,死死地咬住敌人,就算是胜利! 尽管如此,但这并不等于每一个军官都认为自己应该挨打不还手——尤其是对于拜恩军团而言,不断的进攻活活咬死敌人,才是他们的常态。 “铛——!” 三柄长刀同时砸在了双手大剑的剑身上,满脸写着惊愕的精灵武士们感受着刀柄传来的力道,竟然隐隐还有被压制的趋势。 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人类…… “惊讶吧,长耳朵兔爷……”咬牙切齿的山岩堡伯爵咧嘴笑着,只是那凶兽般的笑容实在是狰狞无比: “可千万别被吓死了!” 火光迸溅的刹那,三柄长刀硬生生被大剑弹开,错愕的精灵武士们狼狈后退。 然后他们就看见面前这个全身皮甲,挥舞大剑的帝国人,以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速度猛地扑来,凶恶的目光仿佛是噬人野兽。 “噗——!” 劈落的大剑被长刀招架,但却没能挡住山岩堡伯爵的力量,被硬生生砸死。 惊慌失措的第二个精灵武士还来不及闪躲,大剑已经贯入了他的胸膛。 但这样一来,他的武器也被卡在尸体上,拔不出来了。 这是个好机会! 第三名精灵武士还来不及露出兴奋的表情,瞳孔骤缩的他便看到凶兽般的山岩堡伯爵双手轮剑,硬生生拖着袍泽的尸骨,将大剑向着自己迎头劈落。 “噗——!” 第三声斩击,两具身体从上到下,被大剑一分为二。 浑身浴血的山岩堡伯爵大口大口喘息着,将猩红的剑锋举过头顶: “拜恩人——” “随我杀敌——!” 第二百六十九章 胜利在望 亚速尔精灵阵地,帝国大道。 在黑底金狮子战旗下,两万拜恩重装步兵紧紧跟随在千余名游侠骑士身后,向着帝国大道方向的亚速尔精灵守军发起了凶猛的攻势。 精灵们并不擅长土木工事——这一点是洛伦在埃博登之战的时候察觉到的,之后的埃博登攻防战和断界山攻防战,这些拥有高超刀术与默契配合的精灵武士,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防御工事的重要性。 眼前的景象基本也验证了这一点——除了简陋的木栅与土墙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有效的防御设施;仅有的壕沟也不过是浅浅一层,甚至都不能给骑兵们带来多少障碍。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到,龟缩在帝都的军队居然敢主动出击;而十分依赖这条连接萨克兰与埃博登通道的精灵武士们,也舍不得破坏这条重要的道路。 在察觉到敌人的防御堪称稀松破烂之后,骑兵统帅兰马洛斯伯爵毫不犹豫的吹响了骑兵冲锋的号角。 顶着迎面而来,狂风骤雨般泼洒的箭矢,全速冲锋的游侠骑士们正面撞上了同样从木栅栏后冲上来的精灵武士——很显然,他们也知道这东西是绝对挡不住拜恩骑士的。 骇人的声响中,双方迅速杀成一团;占据了地形优势,又迫使骑兵们无法反复冲锋的精灵武士们,用血肉之躯将拜恩骑士们拖在原地,绞杀在一起。 不断的有骑士从战马上被掀下,不断的有精灵武士被战马踏倒在地,不断的有被长枪贯穿的胸膛,被利刃斩断下的头颅……战死者与哀嚎的重伤者填平了本就不深的壕沟,混杂在一起的血肉铺就了冲上木栅与土墙的道路。 就在冲锋结束的同一时刻,阵线后方的拜恩重装侍从与精灵武士们踏着战友与敌人的血肉,怒号着扑向彼此。 作为拜恩军团中为数不多,用来补充骑兵冲锋时掩护侧翼,维持阵线的重要战力,重装侍从们一般装备着仅次于骑士们的甲胄、坚固的盾牌和战斧、链锤。 在戈洛汶集体换装之后,原本的简易链甲变成了坚固的萨克兰步兵板链复合甲,战斧和链锤倒是依然如故——对常年使用这些破甲武器的拜恩人而言,这东西可比战戟与重剑好用多了。 链锤之下,众生平等! 面对着迎面挥来的利刃,侍从们纷纷用盾牌挡住面门,然后娴熟的对准前方挥舞手中的链锤,清脆的碎裂声甚至没有任何的触感;待到拿开盾牌时,面前的精灵武士已经被砸碎了脑袋,或者被链锤战斧卡进了胸膛。 短暂的遭遇战后,付出一定伤亡的精灵武士们立刻察觉到了这些过于笨拙的重装侍从的弱点,开始用步伐和刀锋躲闪招架他们的战斧链锤,从甲胄的缝隙间刺入长刀;或是分割包抄,吃背后斩杀他们。 乱成一片的战场逐渐变得焦灼,甚至就连游侠骑士们也不得不翻身下马,拔出佩剑与敌人厮杀。 “怎么回事,那个疯子想干嘛?!” 眼看着原本“井然有序”的攻城战变成彻头彻尾的混战,压阵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气得浑身颤抖: “没看清敌军的部署就匆忙杀上去,他兰马洛斯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送死啊?!” “那要不要下令,让兰马洛斯伯爵撤……” “撤退?!不可能了…战斗打成这样除非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否则就只能想办法增援,照他的心思打下去。” 抢断了路斯恩的瑞格雷尔紧蹙眉头,死死咬着牙:“公爵给我们的任务是压制大道方向的守军,等待时机再考虑攻占——照兰马洛斯这个打法,怕是马上高地上的军队就会冲下来,直扑我们的侧翼。” “必须尽快压制敌人,结束混战!” “那就让苍穹之翼出击吧!”扭过头,灰瞳少年果断道:“我们从侧翼冲进战场,用炼金炸弹在木栅上炸开一个缺口,这样就能击溃敌人最后一道防线!” 马鞍上的瑞格雷尔看着眼前一片混战厮杀的战场,表情中流露出一丝的迟疑。 他知道路斯恩说的没错,但三百名猎魔人是公爵留给他的王牌,这么快就将最后的精锐投入战场,真的是明智之举? 但的确…想要尽快结束战斗,也只有靠这些不择手段,擅长使用魔法和炼金术的猎魔人了。 远处的厮杀还在继续,栅栏后的精灵武士们源源不断的涌入战场——敌人显然同样明白,帝国大道失守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那就去吧!” 右手一挥,瑞格雷尔咬牙吼道:“猎魔人军团从大道侧翼的森林突袭,攻破木栅与土墙侧翼,尽一切手段,打开缺口!” “遵命!” 从白马峰伯爵手中接过战旗的灰瞳少年策马狂奔,直直的扑向战场。 猎猎作响的黑底金狮子战旗下,苍穹之翼从帝国大道左侧的森林冲出;这些猎魔人就像是一群静候多时的猎人;毫无征兆的突袭,让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的精灵武士们倒在了萃毒弩箭和炼金炸弹之下。 “轰————————!!!!” 刺耳的巨响和耀眼的爆炸中,挡在拜恩军团面前的最后一道木栅与土墙防线被炸开了缺口;混战中惊慌失措的精灵武士们不得不抛下正面战场,焦急万分的扑上来堵住缺口。 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弩箭、利刃或者铁蹄、炸弹,而是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咚————————!!!!” 又是一声巨响。 在气浪袭来的刹那,连反应都来不及——挡在最前面的瞬间被撞飞,后排的精灵武士们不得不后撤,于是原本还算严密的防线,瞬间出现了缺口。 “苍穹之翼,进攻——迎敌!” “杀——————!!!!” 接连成片的怒吼声中,猎魔人纷纷从马背上跃下,顺着缺口冲进了亚速尔精灵的后线。 在冲入缺口后,猎魔人迅速散开阵型,用灵活的步伐和动作闪避着精灵武士们的箭矢,而后踏步上前,与其捉对厮杀。 师从古木森林战舞者们的猎魔人,在战斗方式上与亚速尔精灵武士们有太多相似之处。 “铛——!” 利刃交错的刹那,灰瞳少年毫不犹豫的扔掉旗帜拔出了第二柄利刃,同时快速向身后滑步闪避。 果然…还没等他站稳,第二刀就已经迎面逼近。 “铛——!” 交错的双剑勉强架住了斩落的刀刃,被死死卡住的刀尖已经顶在了路斯恩的咽喉处。 银灰色的双瞳,已经变成了灰蓝色。 “又见面了,路斯恩阁下。”精灵少女缓缓昂首,眼罩之下精致的面孔犹如玩偶般,毫无表情:“这一次,您的剑锋与上次不同,充满了杀意呢。” “是啊,因为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了。” 冷冷一笑,感受着刀锋上传来的压力:“为了洛伦大人的胜利,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你。” “说得好。” 御庭首席洛莉·扎德,十分认真的点点头:“武士的刀,不应该有任何的犹豫。” 话音落下的刹那,化作溯光的刀锋已经再次向灰瞳少年袭来! 来不及闪躲的路斯恩只能举剑格挡,不断滑步后撤寻找精灵少女的破绽。 “铛铛铛铛铛铛……!!!!!” 狂风暴雨般的迅猛劈斩,使得路斯恩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只能被动的格挡招架。 对路斯恩而言,面前的精灵少女或许真的是他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或者换个说法,时至今日他还从未与比自己体型更小,速度更快反应也更灵敏的敌人交过手。 但是,只要能拦住她…就够了。 “铛——!” 长刀与短剑碰撞的刹那,数不清的喊杀声已经从灰瞳少年的背后炸响——抓住了缺口漏洞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带着拜恩骑士们从栅栏缺口杀进来了! 当木栅缺口被炸开的刹那,兰马洛斯立刻便察觉到敌人的进攻出现了变化——原本该朝自己这边扑上来的敌人,居然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撤退;没有任何犹豫,兰马洛斯带领着身边仅有的卫队,直扑缺口。 他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既然占据优势的敌人开始撤退,那么必定是因为敌人的后线出了问题,而他要做的就是像疯狗一样咬上去,彻底摧毁敌人最后的防御力量。 按照任何战斗规则,这种不顾一切投入全部战力于一处的方法绝对是错到不能更错,有可能导致整个战场的形式为之改变;没有事先计划的命令,甚至会令战士们因为不知所措而陷入四面被围,士气崩溃的下场。 但在这一刻,兰马洛斯的决定却是正确的;亚速尔精灵的阵线立刻出现了崩溃趋势,不停的收缩兵力开始围攻急于“突围”的兰马洛斯;一片混乱的战场,开始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在兰马洛斯近乎狂暴的猛攻下,木栅土墙一线的精灵军队几乎变成了一盘散沙。 “传令第一、第三、第五、第七和第九方阵千人队,立刻向战场推进,填补兰马洛斯留下的空缺,把战线重新建立起来!” 死死盯着逐渐明朗的战场,白马峰伯爵立刻下令道:“同时派一名传令兵去见公爵,去告诉公爵大人尽快增援;顺利的话今天正午之前,我们就能在帝国大道上插下黑底金狮子战旗了!” “是!” 看着飞速离开的传令兵,举着战旗的副官忧心忡忡的看着变得有些兴奋的白马峰伯爵——在他印象中,战场的血腥味和沙尘只能令自己的伯爵大人感到作呕。 而现在异于平常的瑞格雷尔,简直就像是闻到血腥味而发狂的野兽一样,表情中只有狂热,看不到半点理智的光芒。 “伯爵老爷,这种时候要求援兵的话会不会太不明智了——战局还没有彻底扭转,是不是会让公爵大人误会,以为我们快要坚持不住?” “不不不…恰恰相反啊,正是要在战局还不太明朗的时候要求援兵才是必须的。”瑞格雷尔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如果攻占大道,全歼敌军的时候我们的公爵不在场,岂不是太不像话了?!” “全、全歼?!” “没错,全歼——只要攻占帝国大道,这场战争就赢一半了!”瑞格雷尔断然道,充满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副官: “否则的话,你以为为什么公爵会将自己的精锐猎魔人留在我们这里,为什么区区一片战场要由两位伯爵统领,为什么要把滩涂扔给艾勒芒大公?” “啊…这、这难道是因为……?!” “没错,因为这里才是重中之重——而攻下这片最关键战场的一方,将会引领胜利的方向!” “滩涂也好,高地也好,那里根本就不重要!哪怕是攻下来了也不会改变多少战局——因为占据着帝国大道的亚速尔精灵,依旧能源源不断的得到从埃博登方向蜂拥群聚的援军,无时无刻都能威胁到帝都的安危!” “光是击溃他们根本无济于事,重要的掌握主动权,掌握最关键的主动权!” 兴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瑞格雷尔不得不顿了下:“不过也正因如此,敌人也肯定会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依旧会很艰难,但这不也正是公爵委派我们来攻坚的原因吗;最强的敌人,当然是要交给最令公爵放心的拜恩骑士!” “哪怕滩涂有战无胜,中线苦苦坚持,负责大道战场的我们,也将引领全军走向胜利——帝国,将在拜恩公爵的引领下,走向胜利!” 而我,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也将成为第一个看破这场战阵关键的统帅,拥有仅次于拜恩公爵的荣耀——正如当年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和暴风堡伯爵格伦威尔,以都灵家族副手的身份,成为圆桌议会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兴奋至极的瑞格雷尔眼瞳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鲜花着锦,万众瞩目的风光。 “目标帝国大道,以拜恩公爵的名义……” “所有活着的精灵……” “杀无赦——!” 第二百七十章 滩涂激战 亚速尔精灵军阵,滩涂区。 兴许是因为靠近水域,哪怕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太阳升起,周围的雾气,依旧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浓重而无法消散的雾气,令视野削弱到了三米之内。 这样浓重的雾别说方向,已经连位置都很难判断。 两万艾勒芒军团就在这样一片毫无视野,遍地溪流与泥潭的雾气中俯身前行。 队列的最前方是一字排开的艾勒芒猎手和艾勒芒双手剑士,混编交错,沿溪流边界前行;两翼则是手持圆盾、战斧,单手战戟(萨克兰装备)和重标枪的轻步兵,掩护和侦察敌情;最精锐的艾勒芒骑士们则被尤利·维尔茨留在身侧,作为必要时突围和破袭的主力。 同时与萨克兰、拜恩和波伊交界,遍地丘陵与山林的艾勒芒吸收了来自三地的文化,加上独有的传统最终形成了充满特色的战斗风格。 剽悍的双手剑士,强调速度和机动性的轻步兵,擅长伏击战和突袭战的猎手,以及精通各种战斗技巧,尤其擅长双手武器,甚至曾被赞誉为“狂战士”和“艾勒芒利刃武士”的艾勒芒骑士…共同组成了这支强调机动性和杀伤效率的山林之军。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艾勒芒人可能是帝国上下唯一一支,可以在突袭战中与亚速尔精灵武士交战不落下风的军队。 正因为这样的自信,尤利·维尔茨才敢要求由艾勒芒军团承担地形最复杂,也最难用密集方阵和骑兵冲锋压制亚速尔精灵的滩涂战场。 但浓雾对视野的限制程度,依旧超出了艾勒芒大公的想象。 淌着冰冷的溪流,被艾勒芒骑士们簇拥着的尤利·维尔茨死死盯着眼前一片白蒙蒙的世界;寂静的水雾中甚至能听到远处战场的声响,朦朦胧胧,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炼金炸弹的爆炸声还有…亚速尔精灵“发射器”的光柱…高地战场,已经开始交战了么? 艾勒芒大公默默思索道。 按照原定计划,最先开战的应该是自己这一边的滩涂战场负责吸引敌人注意力,为中线分担压力——但这种牵扯数万人的战斗往往很难能够做到把控细节,只能尽可能做到相互配合,同时也要能够随机应变。 如果高地的军队已经被发现,那么敌人察觉到滩涂方向的自己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发动突袭的话,那么…… 就在尤利·维尔茨沉思的刹那,一声凄厉的尖啸从雾气正前方传来。 “号角声,全军警戒!” 面色惊变的艾勒芒大公立刻拔出佩剑,高声喊道:“我们被发现了,吹响进军号,全线展开——!” 嘶吼声在浓雾中回荡,反应过来的掌旗官们吹起号角,然后向周围散去——得益于遍地溪流和泥潭,军号声传得比平时还要远。 下一秒嘈杂的水花声纷纷扬起,艾勒芒骑士们拔出各自的武器,十分默契的在尤利·维尔茨身边展开阵型,向周围警戒。 “首先确认敌人方位!”尤利·维尔茨厉声喝道:“向周围的军队发出讯号,命令他们散开阵线,向两翼移动然后……” 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铛——!” 一道火花闪过,站在尤利·维尔茨面前的艾勒芒骑士像是被重重撞了下;冷凝刚锻造的肩甲上,多了一支箭簇。 “敌袭,敌袭!组成盾墙!”忍痛的艾勒芒骑士大声怒吼,扬起双手的短剑: “保护公爵——!” 惊惧的艾勒芒骑士们连忙收缩阵线,从背后取出萨克兰式样的筝型盾,将盾牌层层叠起,组成了半圆形的“龟甲阵”将尤利·维尔茨保护在正中央。 几乎在架起盾墙的同时,十数枝冷箭呼啸着穿透迷雾,“叮叮铛铛”的在盾牌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凹痕,只有极少数钉在了盾牌上。 但尤利·维尔茨却没有因此露出任何幸运的神情,反而更加沉重几分。 按照萨克兰军团盾牌的标准,只有十步之内射出的弩箭箭簇才能钉入盾牌——换句话说,离自己最近的亚速尔精灵,就在周围十步之内! 尤利·维尔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最前沿的猎手与双手剑士已经全军覆没! 不过连一秒都不到,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真的已经被全线击溃,哪怕是被彻底歼灭也不可能任何动静都没有,连惨叫和溃败的逃兵都没有。 再不济,也应该有血迹和尸体,可现在什么也没有。 所以不是前线全军覆没,而是敌人早就猜透了自己会试图袭,于是在这里设下了埋伏是吗? 不,绝对不可能——突袭战是三天前才决定的,亚速尔精灵根本不可能提猜到帝国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轻轻推开挡在身前的一面盾牌,表情凝重的尤利·维尔茨仿佛能看到迷雾中那一双双仿佛在看猎物般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片死水的雾海之中仿佛沸腾了起来,不断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惨叫、哀嚎、怒吼、交战和厮杀的声响,刺激着每一个艾勒芒骑士的神经。 惊慌失措的叫喊,奋力迎战的拼杀,焦急万分的呼喝,不甘倒下的悲号…还有在浓重的雾气中不断穿梭的,敌人的身影。 即便是骁勇剽悍,擅长机动作战和突袭战的艾勒芒战士,在面对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敌人时同样会惊慌失措。 仅仅是几分钟之内,雾海中便从四面八方,不断响起遭遇敌袭、传令集结和收缩防御的号角声——显然不仅仅是某一部,而是整个艾勒芒军团都遭到了敌人的突袭。 “噗——!” 暗箭从耳畔呼啸而过,尤利·维尔茨惊怒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掌旗官被命中面门,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下一秒,浓雾中响起一片长刀出鞘声。 “敌袭!” 一旁的艾勒芒骑士强忍悲痛,从死去袍泽的手中夺过战旗:“艾勒芒人,迎战——!” “杀——————!!!!” 水花迸溅的刹那,半数艾勒芒骑士抛下盾牌,挥舞着两柄利刃扑向从迷雾中冲出来的亚速尔精灵武士。 “铛——!” “呲鎯——!” “噗——!” “砰——!” 利刃碰撞之声,火花迸溅之光,连绵不绝! 足足一个百人队规模的艾勒芒骑士们配合默契,虽然每一个人都是孤身迎战,但始终保持在和背后“龟甲阵”的庇护范围内,前后交替着与从迷雾中冲出来的精灵武士交手。 一人进攻,一人防守,一人掩护,并且在战斗中不断的转变着自己的“职责”,不论敌人是疯狂进攻还是佯装后撤,始终都坚守岗位,绝不追击。 保持着这样的态势,艾勒芒骑士们自始至终维持着看似松散,实则紧密的“圆环”阵型,尽管伤亡不断,但同样也有所斩获。 片刻之后——也许是一刻钟,也许连五分钟都不到——在尝试过无法突破艾勒芒骑士的封锁后,精灵武士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撤退,在迷雾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明战斗还没有结束,但尤利·维尔茨却不知为何有种如释重负的错觉,脑海中闪过某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身影。 没错,如果这种时候能有一支像拜恩猎魔人一样的精锐部队,迅速对偷袭的精灵武士进行压制的话,战斗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如有…路斯恩能在这里,或者身为艾勒芒大公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路斯恩的话…… 迟疑的念头在艾勒芒大公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恢复了冷静。 “点亮火把,向周围所有的军队发出讯号!”迅速冷静下来的艾勒芒大公,毫不犹豫的向身旁的骑士们下令道: “派出传令兵,立刻和距离我们最近的军队取得联系!” “是——!” 同样万分紧张的艾勒芒骑士们,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松明火把和引火剂。 几分钟后,急促的号角声和火光顺着被雾气笼罩的溪流与滩涂传动——先是只有尤利·维尔茨身旁,很快便蔓延开来,宛若熊熊燃烧的洪流般,遍布了整个滩涂战场。 火光燃起的刹那,尤利·维尔茨面色惊变。 他几乎是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冷汗直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们居然就一直埋伏在溪流和滩涂之间;他们潜伏在草地里,泥潭中,溪流下…从四面八方,甚至是从艾勒芒军团的腹地中,发起突袭! 雾海弥漫的战场上,火光照耀之处,遍地皆是喊杀之声,到处都能看到混战交错的身影;潜伏在迷雾中的精灵武士们,不断的后撤前进骚扰和绞杀着火光下的艾勒芒战士们;等到艾勒芒军团开始反击时,有借着浓雾躲避撤退。 前锋、侧翼、后卫…几乎所有的艾勒芒军队都已经陷入混战之中;而在更远的滩涂后方,一片片黑压压的身影,咆哮着突入战场。 根本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那是敌人用来包围、击溃和歼灭艾勒芒军团的最后一击! 冰冷的溪水让尤利·维尔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仅剩的银灰色眼瞳缓缓垂下,骤然一缩。 清澈透明的溪流,变成了血红色。 不断溢血的碎尸正靠在自己的脚踝处,微微的抽搐着,颤抖着,仿佛还是活着的。 “公爵,敌情凶险,不如我们先暂时……” “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惊惶!” 一声怒喝,镇定自若的艾勒芒大公重新扬起目光:“敌人伏击的军队已经暴露,而我军也没有出现立刻崩溃的趋势,甚至稳住了阵脚,这是好消息!” “别被区区几个伏兵吓到了,他们能躲过大军的搜查就证明数量并不多;而后线的敌人也并不是因为真的察觉到了我们,而是因为中军的高地已经开始交战,才临时向滩涂方向推进的。” “保持镇定,战斗才刚刚开始,艾勒芒人仍有一战之力——只是稍稍受挫而已,我们还没有输掉这场战斗!” 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周围一片混乱的厮杀声中显得清晰而有力,令艾勒芒骑士们浑身一震。 “吹响号角,传令左右翼两线的轻步兵开始向后线移动,用标枪驱逐敌人派来试探的小股军队;前沿阵地的猎手与双手剑士交错后退——不要顾及伤亡,保持建制,逐步站稳阵脚。” “后线的军队在扫荡完敌人的伏兵之后,在原地保持就位,不要再有任何动作,随时准备增援,必要时接应后撤的两翼。” “最后…诸位艾勒芒的骑士们,随我进攻!” 按住剑柄的艾勒芒大公,“呲鎯!”一声扬起佩剑:“目标正前方,全速冲锋——像拜恩人那样,用最凶猛的攻势,遏制敌人的嚣张气焰!” “遵命——————!!!!” 滩涂战场的另一端,数千亚速尔精灵大军已经率先踏入战场,密集的阵线逐渐在不散的雾海中显现而出。 挥舞长枪的精灵战士们,就像帝国的方阵步兵一样保持着紧密的队形,踏入冰冷的溪流,向艾勒芒军团先锋步步紧逼; 游荡在前沿的精灵弓箭手们,不断的与艾勒芒猎手对射;呼啸的黑影在双方军阵中穿梭,时不时有身影倒在溪水与泥潭中,再也没有站起; 而在阵线的后方,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们已经进入战场,影影绰绰的身姿埋伏在“长枪方阵”的后方。 几乎就在精灵武士们出现的同时,红白黑十字的战旗也已经在艾勒芒军团的前线竖起——看着那瘦小的,大氅猎猎的身影,艾勒芒战士们的士气立刻为之一震。 “艾勒芒人,不要犹豫,站稳脚跟!”尤利·维尔茨高呼道: “你们是龙心城的勇士,是艾勒芒大山中的猎手,是骄傲的帝国守护者——万城之女皇戈洛汶,就在我们的身后!帝国的长公主殿下,就在你们身后!” “我!尤利·维尔茨,你们的公爵,与你们同在!” “拿起你们的弓箭,举起你们的标枪,用利刃庇护袍泽,用胸膛挡住敌人!用我们的血,让敌人明白……” “帝国…是不可战胜的!”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就是知道 “下令吧。” 当两道求援的命令传到大军后方时,长公主菲特洛奈异常冷静的看着洛伦: “抛弃右翼滩涂的艾勒芒军团,全力支援左翼的拜恩军团一口气攻下帝国大道,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有些诧异的瞥了眼菲特洛奈——虽然只是一下子,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怎么,觉得我太冷酷无情了?” “不,只是有些意外。”洛伦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事:“艾勒芒的维尔茨家族数百年来都对德萨利昂忠心耿耿,相较之下我们拜恩人…嗯,我不是说我们不忠诚,但我原本以为……” “你原本以为我会不顾一切,命令你救援艾勒芒大公是吗?”菲特洛奈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或者说…… 特别冲。 “这是战场,我们在打一场很有可能决定帝国命运的战争,任何多余的情感都是不必要的——只要能赢,死再多的人也无所谓;反过来说如果输了,救再多的人也是毫无价值,因为他们注定会死在敌人的屠刀之下。” “怜悯和仁慈,暴虐和残忍,都是胜利时方能享受的奢侈品;冷静和理智,才是赖以为生的必需品。”菲特洛奈淡淡道:“从我们很小的时候,便被灌输了这种教育——我,康诺德,布兰登,每一个德萨利昂,莫不如此。” 听起来和巫师教育很相似啊…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的黑发巫师,目光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激战中的高地。 即便隔着重重迷雾,依旧能听到火海般的高地战场震天的厮杀声;利刃长枪与战戟不断的碰撞,挥舞着锋利长刀的精灵武士们一次又一次组成楔形阵,不断的尝试突入。 面对居高临下的精灵武士们,帝国士兵除了死死顶住盾墙,疯狂刺出战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反制的措施;而在锋利的亚速尔长刀面前,就连坚固的盾牌也变得脆弱无比。 夹杂着惨叫的血肉撕裂声中,坚固的盾墙一次又一次的被撕开破口,犬牙交错的战线上已经倒下乐成排成排的尸骨。 尽管顶着低地劣势,又几乎暴露在精灵弓箭手射程覆盖之内的弓弩手们,还是不断的从两翼与盾墙之间的缝隙穿梭射击,为盾墙提供极其有限的远程掩护。 双方的轻步兵近乎不间断的射击,呼啸的箭矢犹如一片片乌云铁幕般笼罩着早已是浓烟滚滚的战场,让原本就被雾海遮蔽的高地变得更加黯淡无光。 到了这一步就连菲特洛奈都能看出来,即便帝国的军队真的能攻上高地,付出的代价也一定是超乎想象的惨重。 事实上,当精灵武士们没有直接冲下山坡而是坚守高地的时候,原定计划就已经失败一半了。 那个精灵小王子没有趁着大雾立刻发动突袭的打算,甚至刚好相反——自己面对的不是即将准备离开,而是严阵以待的十万亚速尔精灵大军! 真是没想到,他居然比自己还有耐心,放着浓雾天气这样的大好机会没有选择进攻,而是等待。 如果是这样,自己就必须改变计划了。 “你在犹豫?” 见黑发巫师沉默,菲特洛奈便试探着问道。 “有点儿。” “这可不像你。”菲特洛奈淡淡道:“狂妄、无耻、大胆并且毫无下限…才是我记忆中的洛伦·都灵。” “……多谢夸奖。” 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 “不客气,所以能告诉我你犹豫的原因吗?”菲特洛奈继续问道。 洛伦耸耸肩,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而听完的长公主殿下,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的意外或者惊慌失措。 或者说,她就不知道什么是惊慌失措。 “有对策吗?” “有。” “需要我帮忙吗?” 这句话说的很巧妙——菲特洛奈并没有正面询问洛伦的计划,转而提出了帮助;这就避免了洛伦最尴尬的一件事,那就是他不用考虑如何以一个公爵的身份,该怎么向帝国的长公主“下令”了。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争取时间。”既然对方如此贴心,洛伦也就不客气了:“高地战场是整场战斗关键中的关键,能否坚持足够足够久并且死死咬住高地上的亚速尔精灵,就决定了战斗的主动权是否在我们这一边。” 菲特洛奈的表情中终于有了一丝的认真。 “只要高地的敌人无法威胁到侧翼,滩涂与大道方向的敌人就是孤军,我们……” “知道了。” 没等他说完,菲特洛奈便转身离开:“高地交给我吧——只要我还活着,萨克兰军团就绝对不敢溃退。”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一副“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的表情,让菲特洛奈忍不住停下脚步。 “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 “嗯?一开始,什么一开始?” 洛伦的脸上写着莫名其妙。 “从我决定…不,是从你决定在城外与亚速尔精灵决一死战的时候。”菲特洛奈冷冷道:“利用我来控制帝国议会,然后让萨克兰军团服从你?” “如果我活下来,因为我的存在所以帝国议会不敢否认你的功绩;如果我死了,萨克兰军团就更不敢逃亡,否则就要背上弑杀皇族的罪名,只能为你死战到底…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计划。” “没有,绝对没有!”黑发巫师断然否决。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承认了! “是吗?” 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轻哼一声,似乎还有点儿失望的意思,但还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之前还总有些怀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布兰登和康诺德都会那么重视你了,的确有些大军统帅的风范。” “哦,那之前…呃,算了,其实我并不想知……” 黑发巫师连忙改口,但菲特洛奈可没有停下的意思。 “无耻、狂妄、不知收敛,傲慢过人,满脸阴笑,自以为是,毫无羞耻心,冷酷残忍而且谨慎到极点的胆小鬼。” “……谢谢,而且我真的不想再感谢你第三次了。” “你想得美。”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目送菲特洛奈离开的黑发巫师暗暗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只要有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场,高地这片中央战场就算是保住了。 当然,代价就是菲特洛奈很有可能命丧于此;但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输了战斗,就算就能救下所有人,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赢得眼前的胜利,才是重中之重。 “是吗?” 调笑的声音响起,优雅如故的金发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洛伦的营帐内。 更准确的说,是正双手托着下巴趴在他面前的地图桌上,用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 “也许只是错觉,但可怜的阿斯瑞尔真的觉得,这‘长公主殿下’已经开始对洛伦有好感咯……” “啊…这样一来的话,亲爱的洛伦和那位布兰登殿下之间不就很尴尬了吗?一旁是好友一旁是好友的姑姑,而可怜的阿斯瑞尔又多了一个竞争者,虽然人家并不是很在乎……” “闭嘴。” 在面前少年的话题即将变得危险之前,洛伦毫不犹豫的打断,目光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另一侧的滩涂战场。 借着浓重的大雾,艾勒芒军团两翼的轻步兵迅速完成了左右包抄的机动迂回,开始夹击冲入滩涂的精灵武士大军;而于此同时,精灵大军后线的武士们也已经纷纷拔刀,开始向两翼展开。 对双方而言,这场大雾同样既是优势也是劣势——看不见敌人的艾勒芒军团随时随地要地方敌人的伏兵;而亚速尔精灵也因为眼前的雾海,根本无法判断对面究竟有多少帝国人,又在什么地方。 双方的“轻步兵”又一次在彼此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撞在了一起,先是一愣,随即举起标枪和长刀,咆哮着扑向彼此。 碎肉与血浆,在溪流与泥滩间泼洒! 挥刀弹开标枪的精灵武士,被迎面劈下的战斧掀翻了脑壳;用尽全力抛出标枪冲刺的艾勒芒轻步兵,让长刀贯入了胸膛;也有不少刀法纯熟的精灵武士,接连挥刀击落了十几支标枪,却被偷偷摸上来的轻步兵一盾撞翻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斧子劈下了脑袋。 两翼战场迅速陷入混战,不论是精灵武士亦或者艾勒芒轻步兵的阵型都已经完全纠缠焦灼在了一起,短短五分钟之内,双方不止十余次试图突破对方的兵线,杀入背后最终都被对方阻止。 很快,承受不住伤亡的艾勒芒轻步兵先出现了士气崩溃的问题;急促的号角声一遍一遍的在雾海中回荡,开始逐渐向后线收缩;同样伤亡不小的精灵武士则开始向兵线两翼一动,尝试围歼艾勒芒军团的先锋。 “不要畏惧,你们是骄傲的艾勒芒人!” 自始至终高举战旗的尤利·维尔茨屹然不动的站在厮杀场的最前沿,轻易的躲过了刺来的长刀,将秘银短剑刺入了精灵长枪手的脖颈: “吹响号角,让后线军压上——没什么好害怕的,长耳朵的精灵也是活的东西,他们也会流血,他们也可以被杀死!” “一切会被杀死的,都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响彻雾海的怒吼和浴血厮杀的艾勒芒骑士,并没能完全扭转战场的局势——轻步兵线被击退,两翼遭到包夹的艾勒芒先锋,很快便陷入了三面被围的局势。 正面是配备长枪和弓箭的精灵战士,两翼是挥舞长刀的武士,不论是猎手还是双手剑士,面对这样配合的敌人都很难能做到以少胜多。 伤亡迅速扩大,不断被击退的艾勒芒战士们只能向着公爵的方向后退收缩,渐渐地被敌人彻底包围。 但这本就在尤利·维尔茨的计划之内。 先是遭遇突袭,随后被敌人大军压上——如果是常规的战斗,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收缩兵力,在伤亡扩大前尽快止损。 不过关键就在于此,敌人并非是早有预谋而是碰巧撞上了,换句话说对面的敌人其实对自己这一边的情况并不了解,甚至有可能连自己的兵力多少都不清楚;只是看见优势很大,于是压了上来。 既然如此,自己不如趁机…… “尤利·维尔茨大人!” 赶回来的传令兵图如战场,一边举剑迎敌一边大声呼喊道: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派我前来传令,命您尽快率领艾勒芒军团撤退,务必在一刻钟的时间之内撤出滩涂地带重整!” “你说什么?!” 惊愕的尤利·维尔茨面色铁青:“为什么,洛伦·都灵那家伙有没有解释为什么?!” “没有,拜恩公爵说不要问,问就是军令!”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歪着脑袋,阿斯瑞尔一脸好奇的问道:“虽然亲爱的洛伦不肯说,但阿斯瑞尔还是隐隐能感觉到的。” “是在…等待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情的发生——八万对十万,本身就已经是以弱敌强,居然还压着一万方阵步兵们军团不肯投入战场,只能是这个原因了,对吧?” 黑发巫师耸耸肩,表示默认。 对邪神或者说任何一个开启了第二阀门的存在而言,观察彼此的手段就不再是表情和心里变化,而是虚空反应。 在这一点上连初学者都不算的洛伦,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能阻止阿斯瑞尔“观察”自己的手段,所以…… “所以,究竟是什么呢?” 眨了眨天真无邪的猩红眼瞳,金发少年第二次问道。 “雾。” 黑发巫师淡淡道。 “雾?” “对,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洛伦点点头,表情中带着几分自信:“雾…就要散了。” “哎?!” 诧异的金发少年走出营帐,拼命的揉了揉眼睛——浓浓的雾海依旧弥漫在大地上,根本看不到半点要散去的模样。 所以洛伦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的虚空之力连这种事情都能猜到吗?! “和虚空之力无关——按照某个朋友的提醒,我已经尽可能遏制自己的虚空反应了。”看都不用看,洛伦都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但我就是知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奢望的代价 “你说什么,不同意?!” 帝国大道战场,震惊的瑞格雷尔死死盯着眼前的传令兵,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你究竟有没有把消息准确的传达到公爵那里?!” “这是公爵亲口对我下达的命令!”负责传令的猎魔人面色微微不善——作为苍穹之翼又是拜恩公爵的直属亲兵,他对这些伯爵们并没有多少敬意: “帝国大道一线的拜恩军团不准擅自冒进,在攻破外围防线后尽量拖住敌人,同时提防反扑——这都是公爵亲口对我说的,一个字都没有改!” “可、可是……” 上气不接下气的白马峰伯爵欲言又止,极其不甘心的看向不远处还在一片混战中的战场,嘴角疯狂的抽动,拼命忍住想说出一些“比蜜还甜的”词汇的冲动。 他当然能明白洛伦·都灵这么做的原因,事实上开战之前的部署中就说的很清楚——帝国大道是整场战斗的关键,敌人一定会不顾一切死守这里看,绝不可能轻易攻下来的。 但瑞格雷尔就是忍不住——当敌人的防线开始出现瓦解势头的时候,他忍不住这样这种的冲动,想要冲上去一举将其拿下。 哪怕敌人并没有全线崩溃,只是外围的土墙和木栅被攻陷,稍稍让拜恩军团掌握了一些进攻的优势和主动权而已。 但这点优势就够了! 只要再给自己一万…不,五千方阵军团,瑞格雷尔就有信心将这优势变成不可逆转的局势,一举攻下帝国大道,彻底掐死亚速尔精灵的退路。 到那时这帮长耳朵兔爷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畜生,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可现在…望着远处依旧处在混战中的战场和身旁的传令兵,瑞格雷尔只能咬咬牙。 “我明白了。”叹息一声,有些失落的瑞格雷尔抬起目光: “请转告公爵无论何时,拜恩骑士将忠诚的履行他的命令——既然这是公爵的判断,那么我们就将坚持到底,绝不辜负。” “但也请公爵明白,战机稍纵即逝;拜恩骑士不仅仅是在为保卫帝国而战,更是为了拜恩,为了公爵的荣誉而战!” 猎魔人听出了白马峰伯爵话语里的不甘,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会将您的话原原本本,转达给公爵的。” “那就多谢了。” 号角声响起的刹那,惊愕的路斯恩甚至愣住了一瞬间,连手中的剑柄都险些攥不稳。 不可能的,为什么要撤退,明明不是已经…… “铛——!” 袭来的刀锋刺向剑柄护手,臂膀一震的灰瞳少年恍惚间清醒,右手的短剑已经脱手飞了出去。 朦胧的视野中,挥舞长刀的蒙眼精灵少女已经再次袭来。 “铛——!” 火光迸溅的刹那,闷哼一声的路斯恩倒退几步,勉强招架住刺向心脏的一刀。 “阁下…居然还有心思分神吗?” 面无表情的洛莉·扎德冷冷道,手中长刀丝毫没用松开的迹象:“究竟是瞧不起在下,亦或者…刚刚的号角声,另有隐情。” “少废话,不关你的事!” “真是无礼…堂堂帝国武士,居然对一个弱女子如此粗鲁。” “你也算弱女子!” “按帝国人的标准,人家今年还尚未成年呢。”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化作溯光的刀锋已经迎头劈落! 是靠着肌肉记忆招架的路斯恩顺势肘击,在精灵少女闪避的瞬间完成了战术翻滚,捡起了手滑掉落的短剑。 几乎是在捡起剑锋的刹那,冰冷的触感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 不知何时收刀入鞘的精灵少女缓缓抬头,明明带着眼罩,却令人有种被死死盯着的,毛骨悚然的触觉。 精致的小手轻轻握住刀柄,“铛!”的一声,刀鞘与刀镡间,绽出一丝的寒芒。 “此谓之……” 浑身颤栗的路斯恩瞳孔骤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躲避的方法,但仿佛每一种的最后一幕,都是自己被对面的精灵少女一刀斩杀。 这、这究竟是什么…… “心斩——!” 怒喝一声的精灵少女,身影从路斯恩的视野中消失了。 “轰————————!!!!”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中,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灰瞳少年直接被热浪掀飞出去;拔刀而向的洛莉·扎德,也在金红色的火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一只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 “所以说…下次再遇上这种强的不讲道理的敌人,你也别和她讲什么道理。”一个轻快还有些疲惫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错愕的路斯恩扭过头,怔怔的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还有在一旁护卫的几名猎魔人,手里攥着十几颗绑在一起的炼金炸弹。 “该卑鄙就要卑鄙,能无耻的赢就无耻的赢,逃跑可耻但有时候也很有用,总之活着是第一位的。”热心肠的兰马洛斯拍了拍路斯恩的肩膀上,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记住了,拜恩的骑士不畏死亡,但我们要的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死——如果不能,那就先活着再说。” “兰马洛斯伯爵,刚刚的号角声是……” “啊,是撤退的命令。”疲惫的兰马洛斯耸耸肩,很是爽快的笑了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命令那就必须执行,先考虑怎么站稳脚跟,然后逐步撤退吧。” 那丝毫没有半点犹豫的口吻,让路斯恩很是怀疑面前的这位伯爵大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自作主张,强行攻破了亚速尔精灵外围阵地的兰马洛斯。 但既然对方已经下定决心,路斯恩更没有阻拦的道理:“那么请您率领拜恩骑士先行撤退,由我和苍穹之翼的猎魔人掩护诸位,等到敌人开始的反扑的时候再……” 就在此时,又一声凄厉的号声响起。 齐齐一愣的路斯恩和兰马洛斯,几乎同时面色惊变。 鹰啸般的号角声,那是亚速尔精灵的进军号! ………………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啊!” 听着耳畔响起的拜恩军团撤退的号角声,精灵小王子的表情简直难过到了极点。 那种痛苦…简直就像是约好了与朋友下午三点来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但最后对方居然爽约不来了一样。 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不过…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对面的统帅是那个在埃博登城下让自己难过了一个月的洛伦·都灵,如此从容不迫而又熟练的战术部署,实在是意料之中。 指望靠着一个小把戏就能让他伤亡惨重的自己,才是真正痴心妄想的那个。 精灵小王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看来这场游戏,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啊。”罗德里亚·亚速尔喃喃自语着,扬起手轻轻舔舐着掌心被玻璃划破的伤口: “洛伦·都灵,你还能给我更多的惊喜吗?” “殿下,既然敌人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意图准备撤退,那么原定的计划是不是就……” “照原计划执行!”精灵小王子打断了身旁精灵武士的话:“敌人的前锋已经突破了我们的前沿,现在正是反击,重挫敌人的时机!” “就算撤退也是需要时间的,我们要抢在敌人完成撤退之前完成计划——冲破防线的军队是敌人最精锐的拜恩骑士和重装步兵,歼灭他们,敌人将无力攻破我们的防线!” “遵命!” 鹰啸般的号角声响起的刹那,木栅与土墙后的森林中突然冲出两道亚速尔精灵武士组成的兵线,挥舞着雪亮的长刀从两翼冲向刚刚还在准备撤退的拜恩军团先锋。 这就是精灵小王子为洛伦·都灵准备的“惊喜”之一。 经历了埃博登之战之后的罗德里亚·亚速尔,从黑发巫师那花招奇出的手段中看到了亚速尔精灵和帝国在土木工事和防御手段上的差距。 但有时候这种差距运用得当,也能变成某种意义上的优势。 过于简陋的防御措施让敌人毫无防备,直至突破阵线之前都没有任何察觉;而精灵小王子就利用了拜恩军团在这一点上的“盲区”,在后线布置了两道伏击兵力。 而后,再利用精灵武士们默契的配合与快速突击的战术,迅速从两翼完成合围包夹,将突破阵线的拜恩军团彻底歼灭。 那被他们轻轻松松突破的木栅土墙,将成为无法逾越的天堑;遭遇围攻士气崩溃的拜恩军团,将会像之前他们冲进来时一样,不顾一切的想要从缺口处逃跑;但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木栅内外精灵武士们的箭矢与长枪。 如果外线的拜恩军团想要尝试救援,那么且不说他们究竟能否在袍泽们被全歼之前冲进来;坚守在高地上的亚速尔精灵大军,也将从侧翼造成足够的威胁。 鹰啸般的号角声中,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们争先恐后的挥刀冲出森林,扑向战场;凶悍的进攻立刻打乱了还在撤退的拜恩军团的阵脚;伴随着呼啸而至的箭矢,两翼的重装侍瞬间伤亡惨重,仓促间在袍泽的尸骨上组成了盾墙。 刚刚勉强稳住了阵脚,骑兵统帅兰马洛斯立刻率领拜恩骑士们尝试着突围;虽然多少遏制了突袭的精灵武士们进攻的速度,但在堵住缺口的长枪和如蝗的箭矢面前,在木栅前已经失去了坐骑的拜恩骑士,并不比一个精锐的步兵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这也是精灵小王子的目的之一,简陋的土墙和木栅或许不足以挡住拜恩军团的兵锋,但他们的战马是绝对冲不进来的。 失去了战马,就等于折断了拜恩最强大的武器! 随着冲出森林的精灵武士逐渐投入战场,拜恩军团前锋的崩溃趋势也愈发的明显;一片混乱的战场中,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们不断的在已经四分五裂的拜恩军团突破、分割、包围,不间断的穿插,试图一举击溃这支拜恩军团的精锐。 尽管兰马洛斯不断的收缩兵力,甚至是组织兵力尝试突围确保了军团的建制不至于崩溃;但在这么下去,被击溃或者被歼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于此同时,木栅土墙外正在和精灵交战的方阵军团也在不停的尝试突破敌人的封锁,支援内侧的先锋;但刚刚得到后撤命令又被勒令进攻的方阵军团一时间也很“混乱”,同时得到两个自相矛盾命令的指挥官,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更不用说士兵们了。 “求援吧,瑞格雷尔大人,向公爵求援吧!” 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瞠目欲裂的掌旗官忍不住急切的大喊道:“再这么打下去,兰马洛斯大人还有一万前锋军就要全军覆没了!” “不可能的。” 白马峰伯爵摇摇头,表情同样夹杂着一丝苦涩:“既然公爵拒绝了我的援兵请求,就说明他也已经预测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这种时候我们再请求援助只怕无济于事。” 最重要的是,他可能也已经无兵可派了。 既然在帝国大道一线取得了优势,而敌人的精锐主力又集中于此,那么按照原定计划最后的援兵应该是被派去支援伤亡惨重的中线军队——毕竟他们要顶着亚速尔精灵全部的投射力量,居高临下的敌人围攻一座几乎不可能被攻破的要塞,留下后备军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攻下帝国大道…其实在洛伦·都灵的原定计划里,他就没指望能真的攻下这里;毕竟是敌人要害,夺取难度巨大,只要能对他们造成威胁,迫使敌人无法分神向帝都进攻,作战任务就算初步完成了,多余的都是奢望。 而现在的自己,就在承受这份奢望带来的后果。 “那该怎么办,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敌人杀光了啊!” “我们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们同归于尽。”瑞格雷尔点点头,从马鞍侧拿起自己的燕尾旗枪,对着身后的卫队骑士们向前一挥: “拜恩人,随我冲锋——!” 第二百七十三章 雾散 清晨,滩涂战场。 在经历了近一个小时的惨烈厮杀后,浓雾笼罩的战场逐渐明朗——数以千计装备着战弓与长枪的的精灵战士与艾勒芒双手剑士、猎手绞杀在一起,而阵线正中央精灵武士的尸骸上往往还有一具艾勒芒骑士的遗体。 而在厮杀场的两翼,早已扔完了标枪的艾勒芒轻步兵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突破救援被包围的先锋,然后迎头撞上冲下高地的精灵武士。 一方是拼了命的要冲出去,一方是不顾一切的涌进来。 如蝗的箭雨在迷雾中呼啸着划过一道道死神留下的黑影,吞噬着每一个拼命想要杀死对方的战士的性命;泥潭已经被尸体堆满,喷涌的血浆倾泻在冰冷的溪流之中,洁白的雾气,仿佛也要被死亡的旋涡染成红色。 终于,被包围的艾勒芒军团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伤亡,红白黑十字的战旗在亚速尔精灵大军的一次次逼近中不断向后移动,每一次的后撤都会留下铺满整整一条线的尸体。 与之相对的,则是精灵阵地中一次又一次响起的欢呼声! 在一次又一次的逼近中,艾勒芒军团的兵线基本已经撤出了滩涂战场,靠着后线补充上来的兵力维持着不至于全线崩溃;而夺下阵地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就堂而皇之的在弓箭射程之内重整阵型,准备再发动一轮冲锋,彻底歼灭眼前的敌人。 踏着被尸骸血肉浸满的溪流,志得意满的卫庭武士丹恩一边狞笑一边死死盯着正在逐步后撤的红白黑十字战旗,他对这面战旗简直不能更熟悉了。 在第一次戈洛汶包围战中,就是这帮帝国小矮子从背后突袭了亚速尔精灵大军,焚毁了所有运输物资战舰,重创了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的大军! 如果自己能在这里将这支曾经击败了罗德里亚殿下的军队击败,夺走他们的战旗,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这种好运来了的错觉,甚至让丹恩感到一丝不真实——作为小王子殿下身边“不受宠”的卫庭武士,这样的荣耀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自己无缘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被派来负责最最无关键要的滩涂阵地。 没想到就是这样,还让自己撞上了头奖! 当然,如果能够击败帝国的皇族,或者是曾经在埃博登与殿下交锋的拜恩公爵,那将是更高一层的荣耀;但只要动动脑子就不难明白,想击败那些敌人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如果这场战斗最大的荣耀被自己夺走了,殿下的颜面要往哪里放——身为臣属做这种事,不是找不自在吗? 他现在甚至感到一丝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太过谨慎,居然硬生生等到敌人重整阵线才下令进攻——眼前的敌人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如果能趁着他们乱了阵脚的时候发动进攻,怕是那面战旗已经在自己手里了! 鹰啸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雪亮的长刀向前劈落。 “目标正前方,全军进攻,斩将夺旗,为了雄鹰王,为了罗德里亚殿下——!” “为了罗德里亚殿下————!!!!” …………………… “这是谁给他下的命令?!” 一把拽住传令兵的衣领,惊怒的安森·扎德破声吼道:“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滩涂的军队会擅自出击?!” “殿下明明已经下令,滩涂一线必须死守,为什么那个卫庭的杂碎还敢这么干,他这是要抗命吗?!” “万万不敢!” 传令兵咬着牙,又是畏惧又是心有不甘的冷哼一声:“我们当然不敢违背殿下的命令,但罗德里亚殿下也曾经说过,允许丹恩大人在必要时有战场独断的权力。” “现在是必要的时候吗?!” “现在就是必要的时候!”顶着十几把指着自己的长刀,传令兵反驳道:“滩涂方向的帝国军团已经被击溃,现在只要乘胜追击,就能将他们尽数歼灭!” “这样的好机会不抓住,难道要放他们离开逃到帝国都城,再继续和殿下为敌吗?!” “但你们也已经脱离滩涂防区了!”这种愚蠢的问题,安森·扎德甚至都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一旦被敌人察觉并且派一支小股精锐渗透,就能从腹背袭击高地,你们究竟明不明白高地失守的意义?!” 看着焦躁起来的安森·扎德,传令兵只是冷笑。 “那…就不是丹恩大人和卫庭武士的问题了。”传令兵的表情多了些讥讽:“赌上荣耀,奉命坚守高地的,难道不是诸位尊贵的御庭武士们吗?” “就算高地失守,那么丢脸背负耻辱的罪责,又怎么能怪到我们卫庭身上来…您说是吧,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大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众惊怒的精灵武士便已经举起佩刀…但安森·扎德还是拦下了。 “扎德大人?!” “放他走。” 几乎不知道是靠什么才强忍住怒意的精灵少年,不耐烦的将传令兵重重推倒在地。,一道“皎光剑”擦过他的面颊,在旁边的草地上炸开一小块土坑。 “告诉丹恩那个渣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不会再多问一句但是……”看着倒在地上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传令兵,精灵少年冷冷道: “等到他掉进洛伦·都灵陷阱里的时候,也千万别指望我还能拉他一把!” “……明、明白了!” 阵阵寒意渗入脊背,连面颊血迹都不敢擦拭的传令兵狼狈的爬起身。 微微颔首,安森·扎德挥手让精灵武士们散开,放传令兵离开了。 “扎德大人,就这么让他走了会不会……” “没用的。”精灵少年摇摇头,表情变得十分平静:“这种时候就算我们再怎么劝,也是没用的;热血上头,不顾一切的家伙,换谁来都救不了。” “如果只是虚惊一场,那么就让他们去做好了;如果这是洛伦·都灵的诡计,就算我们想拉一把,最后恐怕还是一样。” “卫庭的结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 “……知道了,下去吧。” 目送一脸焦急的猎魔人传令兵匆忙赶回战场,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双手。 不出所料,那个精灵小王子就守在帝国大道,而且还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给自己。 简陋的土墙和木栅不是用来防御步兵,而是为了克制骑兵准备的;将拜恩军团一分为二,集中优势兵力包围歼灭,一气呵成…如果不是瑞格雷尔反应够迅速,怕是两万军团都要陷进去了! 即便如此,亚速尔精灵也已经成功包围了一万的先锋——包括苍穹之翼的猎魔人,近千拜恩骑士还有精锐的重装侍从…全部都是拜恩军团的精锐。 尤其是三百名猎魔人…历经三年时间,耗费无数人力资源才勉强建立起这样一支成规模的,勉强能够与精锐精灵武士和魔物战斗的队伍,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哪怕以拜恩的“财大气粗”,一旦这一万人全军覆没,那也将是绝对无法挽回的惨重损失! 而且,这里面还有两位拜恩伯爵,也是拜恩硕果仅存的骑兵统帅;还有…路斯恩…… “所以…要怎么办呢?” 歪着脑袋,背着小手的金发少年站在黑发巫师身后,天真灿烂的笑容愈发玩味。 “如果是以前的洛伦,这种时候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上去了对吧?但现在亲爱的洛伦则必须冷静下来,更加理性的判断问题了。”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那个精灵小王子杀光,是吗?” “有的时候,我们是要做这种看上去很冷酷的选择。”阿斯瑞尔坦然一笑,微微颔首:“我们并非全知全能,掌控一切的存在…那样的存在,正是我们要竭力对抗阻止的。” “如果这样不能阻止亲爱的洛伦,那么阿斯瑞尔可以保证,路斯恩绝不会死——理所当然的,他也是阿斯瑞尔的朋友,可怜的阿斯瑞尔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朋友离去呢?” “然后…他就彻底变成了你的使徒,死不了但也不算活着,一定程度上算是你的傀儡,就像…真正的邪神使徒那样。”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我将邪神印记赠与他的那天,他就很清楚自己最后的下场是什么…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对吧?” “没错,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每个人。” 说完,黑发巫师转身走向摆在营帐角落里的“曙光”大剑,将金发少年留在原地。 “等、等一下,亲爱的洛伦你要干什么?!我…人家…阿斯瑞尔绝对没有刺激你的意思啊,我是说你现在的虚空之力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这种时候哪怕一丁点儿的波动都有可能……” “那就不用它!” 攥着手里的“曙光”大剑,黑发巫师嘴角微微上翘,目光一如既往的坚定: “你知道…我是个巫师,而衡量一个人是不是巫师并不在于他是否拥有虚空之力,而在于他做事的方式和手段。” “既然那位小王子殿下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当然也得给他一份回礼!” ……………………………………… 暗红色的鲜血,浸透了笼罩着滩涂战场的雾海。 在最后一次击溃了艾勒芒军团的“反扑”之后,亚速尔精灵们再没有遇到任何成规模的抵抗;红白黑十字的战旗,几乎是慌不择路的向战场后方迅速退却,甚至为了加快撤退的速度,抛下了不少倒在战场上的伤兵。 面对已经“溃不成军”的敌人,步步紧逼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甚至还有留下收尾的战士,在后方扫荡战场给伤兵补刀,处决俘虏; 而核心主力,近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就在卫庭武士丹恩的率领下,一路向前推进,直逼已经濒临崩溃的艾勒芒军团。 没错,他们现在甚至不需要怎么费力,一路向前推进就行——这样一群疲惫至极,狼狈不堪的帝国人,难道还能有反抗的余力? 不可能的! 兴奋至极的丹恩高举手中的佩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线——这真的是他生命中最巅峰,最荣耀的时刻,他现在已经在考虑如何令那个令罗德里亚殿下蒙羞的帝国人付出代价了。 是斩首,或者斩首,还是斩首呢?! 将身躯焚烧成灰,斩下的头颅焚香保存,不论是敬奉给罗德里亚殿下还是留下当成纪念品,都是不错的选择。 “全军,集结——!” 擎起战旗,两万亚速尔精灵战士在平坦的大地上迅速集结——走出了充斥着泥潭和溪流的战场,精灵武士们的脸上也纷纷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 毕竟能够脚踏实地,而不是弄的一身泥泞的与敌人厮杀,总归是件会令身心愉悦的事情。 这份好心情甚至影响到了天气,刺眼的阳光让卫庭武士丹恩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当双瞳逐渐适应阳光时,便发现周围的浓雾已经开始逐渐散去了。 带着愉快的笑容,他将目光投向正前方——红白黑十字战旗下的敌人终于不再退却,同样在平地上集结,与自己遥遥相望。 而在那面旗帜的两侧,又出现了更多的旗帜——黑底金狮子,他认得,那是拜恩公爵的战旗。 微微错愕了下,丹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轻笑。 这可真是…因为敌人太过弱小,以至于自己都出现幻觉了吗? “轰————————!轰————————!轰————————!” 伴随着整齐的踏步轰鸣,三万军团开始向前推进,完成了对亚速尔精灵们最后的包围。 丹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激动的瞳孔中多了一丝慌张。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幻觉,是自己太过兴奋了才…… “帝国人——” 高举战旗的艾勒芒大公,将旗枪的枪尖指向正前:“前进——!” “为了帝国的荣耀————————!!!!” 当连绵不绝的呐喊声响起的刹那,卫庭武士丹恩终于不再迷茫。 没错…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的。 全是真的。 第二百七十四章 坚守承诺 完了,全完了。 甚至根本不用看,就在帝国的进军号角从滩涂战场方向传来时,安森·扎德便已经意识到“坚守”在那里的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怕是要全军覆没。 事实的确如此——当浓雾散去,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才发现自己在毫无直接中,闯入了艾勒芒军团和拜恩军团的包围网,并且是三面合围。 而唯一有可能令安森·扎德感到慰藉的,是落入陷阱惊慌失措的精灵武士们的第一反应并非手足无措,或者当场溃散,而是毫不犹豫的执行了进攻命令,向着包围网正面发起了猛攻。 虽然这并没有任何意义。 凄厉的惨叫和进攻的咆哮声被连绵不绝的爆炸所淹没——尽管帝都并没有多少防守的兵力,但却拥有康诺德积攒下来,足以武装二十万大军的海量军用物资。 这其中自然包括来自拜恩的强效引火剂和炼金炸弹,而为这些引火剂和炼金炸弹装备带有触发装置的抛绳索,对帝都的炼金术师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接二连三的雷鸣声中,冲在第一排的精灵武士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少数拥有特殊“武士之道”的卫庭武士得以幸免;数以百计乃至近千的精灵战士浑身覆焰,惨叫着四散奔逃;或是早已在爆炸中化作焦炭,随浓烟一并飘散到空中。 而剩下强顶着烈焰、爆炸和滚滚浓烟的精灵武士们还未冲出火海,便迎来了拜恩重弩手和艾勒芒猎手的双重箭雨;呼啸的黑影从三面袭来,犹如铁幕般层层落下,硬生生打断了亚速尔精灵冲锋的势头。 而当他们也想起来用弓箭反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箭矢早已在之前的追击战中,统统消耗掉了。 背后是一片火海,面前是如蝗箭雨——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平坦的战场上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而且这一次倒下的全部都是亚速尔精灵的战士们。 无一例外! 瞠目欲裂的卫庭武士丹恩拼命挥舞手中长刀,格挡招架的同时还不忘了死死盯着对面的红白黑十字旗下的身影,撕心裂肺的咆哮着,要和对方来一次一对一的“公平对决”。 答复他的,只有尤利·维尔茨无声的嘲讽…还有向前挥舞的战旗。 直至艾勒芒双手剑士和拜恩方阵军团发起冲锋时,两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已经是濒临崩溃;当火焰散去时,还在负隅顽抗的卫庭武士丹恩终于不得不下令撤退。 而这词汇在已经士气崩溃的精灵战士们耳中,立刻就变成了“各自逃命”。 尽管如此,全线溃散的精灵武士们还是展现了完全超出帝国士兵的水准——哪怕是在撤退逃命时依旧保持着一定的建制和小规模的队形,前后交替互相掩护,甚至会有战士主动留下拦截敌人,为胞族们争取时间。 正因如此,在过往多次交锋中帝国的军队才很难追击亚速尔精灵,甚至有时连尸体都留不住。 但这次不一样。 因为亚速尔精灵撤退的方向,是满是泥潭与溪流的滩涂。 站在高地营垒上的安森·扎德很清楚的能看到,交错后撤的卫庭精灵大军是如何迅速脱离战场,又是如何在滩涂中被追击上来的帝国大军死死咬住,一层一层的被扒皮、绞杀,围猎,拖死,拖垮…… 转眼间,两万大军便已经遭了灭顶之灾;滩涂战场上,已经重新竖起了艾勒芒与拜恩的战旗。 溃散或者说逃出来,一路撤退苟活下来的,只剩数千溃兵;而在他们的背后已经占领滩涂战场的帝国士兵,仍在不顾一切的追击。 “……这样,就结束了?” 站在安森·扎德身侧的一名御庭武士,呆呆的看着遍地尸骨,全线溃败的滩涂战场,仿佛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两万大军,还有如此之多的卫庭武士领军,居然如此轻易的就……” “如此轻易?” 回过神的精灵少年,冷冷扫了他一眼。 “注意你的言辞,阁下,对面帝国士兵的统帅可是那个洛伦·都灵。”安森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愤恨:“数月之前,他也是如此轻易的用极少的兵力,将罗德里亚殿下挡在埃博登港口外整整一个月!” “正是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才令丹恩那个卫庭的杂碎惨败;作为骄傲的御庭武士即便有自己的骄傲,也不应该犯下如此的愚蠢的错误!” “万分抱歉,是在下失言了!”御庭武士连忙单膝跪下:“那么…扎德大人,卫庭武士惨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听着属下的话,精灵少年的嘴角抽了下。 没错,卫庭的杂碎完蛋了,自己该怎么办? 滩涂战场全线溃败,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洛伦·都灵下一步的战术——集中优势兵力从滩涂方向进攻高地腹地,配合正面军团两线夹击。 当然,这还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如果换成是安森自己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自认为应该会用滩涂方向的军队从腹背压制高地上的自己;而正面进攻的军队则调转枪头,从高地侧翼进攻帝国大道。 毕竟那里才是重中之重,一旦帝国大道被攻下,和埃博登方向的联系被切断,这支亚速尔精灵大军就变成一支彻头彻尾的孤军了。 虽然和精灵小王子约好的只是死守高地,但安森·扎德扪心自问如果放任洛伦·都灵毫无顾忌的围攻帝国大道,自己也绝对不会放过守高地的家伙。 死定了…战局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自己绝对是死定了。 不,恐怕出事的还不仅仅自己…冷汗直流的安森·扎德,突然想到了某种非常可怕的局面。 一旦高地失守,攻下这里的洛伦·都灵也必定会缴获罗德里亚殿下随军携带的十几门发射器;如果这些东西落到洛伦·都灵的手里,而且他的军队里也有一批炼金术师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 “预备队!立刻派一支预备队前去接应那群撤下来的卫庭杂碎;不用太多,千余精锐即可!”惊惧的精灵少年破声吼道: “告诉他们必须死守滩涂绝对不能撤退,如果丢掉阵地那就以死谢罪吧!” “遵命!但是扎德大人……”御庭武士的表情很是为难:“我们的大半军队都正在和进攻高地的帝国人交锋,留守的预备军只剩下不到五千;如果再分出一千兵力,轮换的战力可能就……” “不需要后备军了!” 焦躁的精灵少年猛地一挥手:“派出所有军队全线压上,务必用最短的时间击败帝国人——先击败正面进攻的三万人,然后再掉头迎战从滩涂方向进攻的另外三万,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先击败正面的三万,然后是腹背的三万…不论哪一个,都不可能是可以被迅速击败的敌人啊。 冷汗直流的御庭武士在心底默念,但没敢说出口。 而下一秒,面前的精灵少年又做出了另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决定。 “传令随军的巫师,所有发射器对准山坡下正面的帝国人,哪怕是毁掉发射器也在所不惜,给我不间断的发射!” “什、您说什么?!” “没错,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彻底击溃他们了!”安森·扎德的表情中带着一丝的癫狂: “用发射器—哪怕是烧死他们,炸死他们,只要能让山坡下的三万帝国人全线崩溃,就算是胜利!” “可、可是这样的话,一定也会误伤到我们……”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吧!”精灵少年撕心裂肺的吼道,瞳孔中满是疯狂: “这一切…都是为了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啊——!” ………………………… 当光柱在高地上空升起的那一刻,无论是亚速尔精灵亦或者帝国士兵,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某种古老的传统,或者诚实点是技术上完全做不到的缘故,两支军队在交战之后,是不会再继续使用那种原本只会出现在攻城战中的投射武器的。 除了准头不佳这个缘由之外,更重要的是这种注定在视野之外的攻击,对自己人造成的伤亡和惊吓一定远远超过敌人——顶着面前的爆炸和火光向前冲锋这种事情,说起来可比做起来简单太多了。 但爆炸的巨响、震动和刺眼的火光却无情告诉所有战场上的精灵和帝国士兵们,真是真的! 宛若流星般从天而降的光柱,犹如死神的镰刀般在山坡上不间断的炸裂;虽然因为胡乱投射或者故意的缘故,五分之四都砸落在了无人的空地上; 但哪怕是剩余的五分之一,也足以将原本就一片混乱的火海,彻底变成人间炼狱! 灿烂的火花在战场最激烈的双方兵线中央炸裂,冲天火柱在翻腾与崩裂的碎石泥土间拔地而起,恐怖的温度与冲击力极强的气浪向周围迸发,连带着周围的泥土和双方正在交战的战士们,瞬间灰飞烟灭。 刚刚从浓雾中迎来晴空的高地战场,再一次被乌云笼罩;黑暗中不论是精灵武士还是帝国士兵,每一个的脸上都写着莫名的惊恐与慌张无措——他们并不畏惧死亡,甚至也敢于盯着迎面来的石砲、铁弩箭和火油进攻,但他们依旧会因为种种突发情况而感到恐惧。 而恐惧…往往能轻易的击垮一支原本战无不胜,死战不退的强大军团。 “轰——————!!!!” 当爆炸的火光自己面前炸裂时,菲特洛奈只感觉自己胸膛像是被钝器重重砸了一下;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是一片漆黑的废墟,到处都是尸体和惨叫的,浑身血淋淋的士兵…… 还有几个簇拥在自己身旁,一脸惶恐不安的军官。 “撤退吧,长公主殿下,我们必须撤退了!” 站在自己身侧的军团长拼命的嚷嚷着,耳鸣的菲特洛奈其实并不能听得清他在说些什么,但他的表情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进攻。” 淡淡的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那个惊慌失措的军团长及时扶助了她。 “殿下,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仗不是这么打的!”军团长已经快哭出来了,一旁聚拢上来的军官们也纷纷点头:“再这么打下去,我们就要和那帮长耳朵疯子同归于尽了!” 但菲特洛奈根本不听,依旧自顾自的问道:“拜恩军团呢,拜恩军团在哪儿?” “拜恩…拜恩军团已经撤退了,他们都撤了,现在高地上只剩下我们和精灵疯子了!对吧?!对吧?!对吧?!” 军团长惊惶的看着周围的军官们,同样惊惶的军官们也十分配合的拼命点头。 根本不用看,菲特洛奈也知道他在撒谎…但她也没有要拆穿他的想法。 “既然拜恩军团撤退了,那么就由萨克兰军团独自发动进攻。”低声喘息着,拼命用剑支起身体的菲特洛奈脚步摇晃: “雾已经散了,在正午时分之前配合滩涂方向的艾勒芒军团,攻下高地。” “殿下————!!!!” 带着哭腔的军团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满眼热泪的死死盯着菲特洛奈:“您杀了我吧!您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带着那么多人一起去送死——这不是打仗,这是自杀啊!” 冰冷的长剑架在军团长的脖子上,面无表情的长公主殿下一双赤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对方,没有说谎。 “……我明白了。” 看着菲特洛奈缓缓收回长剑,军团长总算松了口气——他可是受够这位长公主殿下了,要知道对方可是名义上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要是她一直死犟着命令自己,那还真的是…唉?! “殿下,您这是要去干什么啊?!”猛然回过神的军团长惊恐的看向拄着剑,一步一步有些蹒跚着向高地走去的菲特洛奈,浑身一激满是冷汗。 “如你所说…自杀。” 头也不回,脚步踉跄的菲特洛奈开口道,平淡如水的声音里听不到一丝的感情:“我答应过洛伦·都灵只要我还活着,高地战场就不会丢。” “我…会坚守这份承诺。” 第二百七十五章 猎兔子 在后来有关第十三世代康诺德皇帝一世的纪传中,关于第二次戈洛汶保卫战充满了传奇色彩,史官们对此次战役的描写的浓墨重彩,丝毫不逊于狂龙女皇的“终焉之战”。 虽然不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实际战斗爆发地都不在戈洛汶,并且被刻意忽略了洛伦·都灵在帝国大道与亚速尔精灵的一次重要突袭战;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戈洛汶保卫战要么有三次,要么一次也没有。 首先是双方戏剧性的调换了攻守关系,本应是进攻方的亚速尔精灵被动防御,而本应死守城池的帝国却趁着大雾发动了突袭; 其次是双方再次上演了帝国大道之战时的“旋转门战斗”,帝国输掉了帝国大道方向的战斗,却赢下了原本没寄予多少希望的滩涂战场;并且用的战术和亚速尔精灵一模一样,都是佯装撤退,后线合围; 也许是因为浓雾天气的缘故,兵力较少只有八万的帝国一方,却始终掌握着战场主动权不断尝试进攻;反而是兵力较多又拥有坚固阵地的亚速尔精灵,大多数时间都在被动防守; 双方在战斗开始初期仿佛保持着某种“默契”,原本最应该激化的高地战场却始终没有分出胜负,直至滩涂战场宣告结束时,才出现了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闹剧。 但对于天穹宫的史官们而言,最令他们感兴趣却不是这些战争的细节;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件对整场战斗毫无影响的“小事件”上。 《菲特洛奈向火狱挺进》——原本只是对天穹宫皇室歌功颂德的作品,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画卷中孤身挥剑,踏着尸骸遍地的战场,在士兵们惊恐哭泣目光中,蹒跚走向火海的菲特洛奈·德萨利昂,被无数帝国贵族奉为萨克兰人骑士精神的象征。 无数萨克兰贵族口口相传,正是因为长公主殿下的奋勇挺身,极大的激励了萨克兰军团士兵和拜恩骑士们,才不至于中线崩溃,成为了第二次戈洛汶保卫战的重要逆转。 而事实情况却是正好相反——在看到长公主被火焰吞噬之后,萨克兰军团当场溃散,逃兵们正面撞上了正在向高地进攻,被山岩堡伯爵安格特率领的步战骑士们。 对于逃兵,山岩堡伯爵没有任何客气的意思;在“拜恩督战队”的监视下,又顶着很有可能亲手杀死了一名皇室继承人的罪名,萨克兰军团终于“迅速”恢复了士气,和拜恩军团一同向高地进军。 虽然如此,付出了巨大伤亡的萨克兰军团,自始至终依旧没能攻下高地。 侧翼战场,帝国大道。 “~我们今日高声唱~痛饮陈年酿~酒杯乒乓响~痛哭亲友旁…亲爱的心上人啊~我们要出征萨克兰~萨克兰~~~……” 猎猎作响的亚速尔精灵战旗下,摆着酒桌和水果的精灵小王子慵懒的瘫在躺椅上,静静的欣赏着已经化作血肉磨坊的战场,心情十分的愉快。 在下达了最后的合围命令之后,他便松开了最后的缰绳——十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全部投入战场,与洛伦·都灵的军队绞杀在一起。 如果这是赌博的话,他就已经压上了自己全部的赌注,骰子已经掷出,不论输还是赢都已经和他没关系了,胜负皆由天定。 当然,在罗德里亚·亚速尔看来,自己赢定了。 抛出无足轻重的滩涂阵地,就算洛伦·都灵真的一鼓作气击溃了高地守军,不顾伤亡的一味强攻,想拿下高地也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就算被他攻下来又能怎样? 的确,亚速尔大军伤亡惨重,他洛伦·都灵付出的代价也绝对不会小;但支持这场战争游戏进行下去的却是自己身后的帝国大道;维持住这条通道,从本土赶来的援军就能源源不断的支持自己打下去。 对帝国人,这是关乎王朝延续的全面战争;对亚速尔精灵,这同样是关乎存亡的生死之战。 如果赢了,战争形式便会彻底逆转,帝国甚至会因为崩溃的四分五裂而变得群龙无首; 如果战败,亚速尔精灵就不得不撤退前往沿海一线,在那里聚集起全部的兵力,和帝国打一场真正的会战,来决定双方最后的命运。 所以让我们将这场游戏进行到底吧,洛伦·都灵! 在亚速尔精灵三面合围之下,不得不放弃撤退突围,却又无法撕破包围网的拜恩军团先锋,不得已在木栅北面组成了环形盾墙,被动防御苦苦挣扎。 这样临时拼凑的“防线”注定不可能有太多的作用,看不到突围希望的拜恩战士们更是士气低落,无以为继; 很快,防线上便出现了多处缺口,兴奋的精灵武士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般一拥而上;猎魔人和拜恩骑士们拼死抵抗,总算是遏制了崩溃势头。 但也仅仅就是如此了…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死死盯着战场,小王子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端着酒杯,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 他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爱上这种鲜红如血的饮料了,比亚速尔精灵那寡淡如水的酒浆更适合自己。 相较于太过消磨耐心的包围战,果然还是带点风险的正面交锋和一边倒的屠杀更符合自己的性格啊! 是时候给这帮倒霉蛋最后一击,送洛伦·都灵一个惊喜了。 “传令,让前排的战士们撤掉大道正面的包围网。” 精灵小王子下令道。 “呃…遵、遵命!” 传令的武士连忙单膝跪下,声音中带着一丝的迟疑。 “有问题?”精灵小王子一挑眉。 “不敢!万万不敢!” “哎呀,别这样嘛,我又不是什么魔鬼。”罗德里亚叹了口气:“有什么疑问就说出来,可以讨论的嘛!” “属下不敢,但是……”精灵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既然战局已经明朗,又为何要刻意冒这种风险呢?” “这样啊。” 精灵小王子耸耸肩,表情变得有趣了起来:“阁下,有没有狩猎过兔子?” “狩猎兔子?” “没错哦,我小时候经常和笨蛋兄长一起去猎兔子呢;当然,大多数时候我都被规定只能在一边看着,不能影响到兄长出风头嘛。” “虽然只能旁观,但我却从中发现了某种规律——笨蛋兄长经常会同时设下三面陷阱,故意留出一面空档,让兔子有机会逃跑。” “起先我信了大人们的鬼话,真以为这是兄长心存良善,不愿过多杀生;但后来我发现,往往是那三面陷阱多半抓不住几只兔子,更多的则是倒在了笨蛋兄长的箭下。” “虽然他的箭术并不怎么样,甚至和四庭武士相比的话简直是不堪入目;但在对付这帮兔子的时候他甚至不需要如何瞄准;只要张弓搭箭,便能百发百中。” 精灵小王子笑的很欢乐,武士的额头却冒出了些许冷汗。 “殿、殿下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就这么死死的围住他们,这帮帝国人八成会破罐破摔,和我们血战到底——我虽然也相信以诸位武士们定能排除万难,击败敌人;但这种无谓的伤亡,当然是能少一些就少一些的。” “放他们一条生路,给他们一点点‘我能赢’和‘活下去’的希望,哪怕看上去就像是个陷阱,落入水中的绝望之徒依旧不会放过这最后的一根稻草。” “话又说回来,真正的绝望往往不都是在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最后又眼睁睁看着它破灭的那一瞬间嘛。” 精灵小王子笑的很开心:“然后……” “我们就能狩猎兔子了…还有什么疑问吗,阁下?”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很好,那就去执行命令吧。” “遵命——!” 看着匆忙离去的武士,精灵小王子叹了口气,缓缓回首——在他身后几十步开外的地方,静静的放着一架竖起的发射器: “比起狩猎兔子,我果然更喜欢狩猎狮子呢。” “尤其是…金狮子!” …………………… “铛——!” 抢在长刀逼近的前一刹那,灰瞳少年右手的短剑同时刺出;刀尖与剑尖碰撞的火花在兰马洛斯的眼前炸裂;闭上眼睛的湖心城伯爵还是凭借着本能,将右手的马刀捅进了精灵武士的胸膛。 “噗——!” 凄厉的惨叫声中,将马刀在胸膛和肋骨间转了一圈的兰马洛斯用尽全身力气拔出刀刃,腥臭滚烫的液体喷涌而出,让他兴奋的舔了舔被湿润了些的嘴角。 “谢了!” 一边说着,挥舞着马刀的兰马洛斯已经扑向了下一个敌人;机敏灵巧而又凶狠残暴的动作,简直不像是个骑兵统帅,更像是长得像人的凶兽。 “现在的问题,不是光感谢就行啊!”紧咬牙关的路斯恩跟着兰马洛斯的动作,替他挡下两侧和后背的敌人: “再这么打下去我们死在这里只是早晚的事情,赶紧想办法啊,伯爵大人!” “想办法?嘿嘿…都倒霉到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哪还有什么好办法?”自嘲的哼笑着,兰马洛斯手中长刀却不曾停下: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死战到底怎么样啊?!” “能不能稍微想个靠谱点儿的?!” “砰——!” 长枪迎头砸下的刹那,二人几乎同时向后转身侧闪——反手一剑的路斯恩,直接刺穿了长枪精灵武士的脖颈;而抓住机会的兰马洛斯抬脚踩住了枪身,迎面一刀斩断握枪的手掌,夺下长枪。 “靠谱的点子没有,送命的法子倒是有一个!” 放声大笑的兰马洛斯右手挥刀,左手将夺来的长枪竖起,对着正前方的帝国大道:“不如我们就这么一路冲过去,杀穿他们怎样?!” “你这个疯子,你就是疯了对吧?!” “也许吧,但是你没觉得正面包围我们的敌人好像变得比刚才少些了吗?” 这倒是没错…… 虽然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但灰瞳少年的确察觉到正面的压力比刚才要小了很多——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自己居然还有闲工夫掩护这个不要命的疯子。 不应该的,照理说敌人的精锐主力全部都压在了帝国大道上,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兵力不足的问题,难道说…… “陷阱吗?” “大概吧。”重重的点头,兰马洛斯将长枪扛在肩上:“但你不觉得值得一试吗——成功的话,我们还是能逆转这场战斗,反败为胜。” “没错,但这么做就等于毫不犹豫的跳进敌人的陷阱里,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反正呆在这儿也是死定了,为什么不死个轰轰烈烈?!” “这也算轰轰烈烈?!” “这就是拜恩人的轰轰烈烈——你效忠了一个拜恩人的公爵,你也该死得像一个拜恩人,这是你应得的,艾勒芒小子!” 看着兰马洛斯那双放光的眼睛,嘴角疯狂抽搐的路斯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因为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居然挺期待的。 为洛伦大人的胜利而死,死的轰轰烈烈,让他永远铭记这一刻…为什么这疯狂的自杀行为,听起来那么诱人呢? 是我也疯了吗? “轰————————!!!!” 爆炸的轰鸣在身后炸响,从恍惚中回到现实的灰瞳少年第一眼看到的,是身后几个猎魔人兴奋到不能自已的表情。 还有随爆炸一起传来的,那冲天的呐喊。 “黑公爵万岁——!洛伦·都灵万岁——————!!!!” 公爵…洛伦大人来了?! 一脸震惊的路斯恩全然没有周围人的机动,脸上写满了紧张和错愕。 不行,绝对不行,现在的洛伦大人还没有…… “啊,连公爵也来了,看来这地方的疯子也不是只有我们嘛!” 长枪横扫,“啪!”的一声砸碎了精灵战士脑壳的兰马洛斯咧嘴一笑,喷的满脸都是的脑浆和血水,让他的表情无比狰狞。 “拜恩人,随我杀敌!” “向我们的公爵……” “献上荣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光芒闪耀之前 势如破竹! 当土墙外的拜恩方阵军团随着黑底金狮子战旗,冲破亚速尔精灵们的拼死顽抗,摧毁木栅涌入战场的一瞬间,这就是路斯恩脑海中仅有的词汇。 随着中线被突破,首先是外围的亚速尔精灵军队开始“崩溃瓦解”,“四下逃散”;而感受到压力的后线军队也立刻出现了士气问题,开始“全线溃逃”,连带着两翼包围的精灵武士也不得不撤退。 当然,这些都是被严重夸张了的。 因为外围的精灵武士虽然被击溃了防线,但却是在尝试反抗无果后才陆续向两翼脱离战场的;而内线的敌人更实在看到黑底金狮子战旗出现后,主动脱战,有序的向后撤离。 但在拜恩骑士们的眼里,那就是完全不是一个画风——必须是,也一定是敌人被我们的凶猛攻势所击溃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当黑底金狮子出现的那一刻亚速尔精灵望风而逃?为什么敌人一听到“黑公爵万岁”的呐喊,连抵抗都不抵抗就撤退了? 这正是因为受到了我堂堂拜恩骑士的军势,公爵之威势的震慑啊! 看着不顾一切“逃窜”的精灵武士,拜恩骑士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打了牛血,打了大象血一样兴奋的嘶声咆哮,紧紧跟在挥舞战旗的黑发巫师身后。 公爵…洛伦大人,他居然在带头冲锋?! 当看到肩扛大剑,挥舞战旗的洛伦·都灵时,路斯恩震惊的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 浑身血污的兰马洛斯很是吃力的将长枪从精灵武士的尸体上拔出来,骂骂咧咧的冲灰瞳少年嚷嚷道:“公爵冲锋最前,伯爵次之,骑士次之,侍从次之…这可是拜恩几百年的传统,几百年了,据说从当年反抗矮人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干了。” “这是荣耀、责任和义务…他是公爵,他就应该这么干!” “但他身上有伤!” 对于洛伦和第二阀门之间的秘密,路斯恩很清楚是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虽然他觉得哪怕和这位公爵解释可能也没什么意义: “洛伦大人在血骸谷之战的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他现在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虚弱;很可能随便一个强点儿的精灵武士,都有可能伤到他!” “那你就应该站在他身边,小家伙!”面不改色的湖心城伯爵扭过头,十分认真的瞪着灰瞳少年:“你是他的护卫,是他的剑和盾牌,保护他让他不受伤,这就是你赌上性命也要保住的荣耀不是吗,为什么你现在还站在这里?!” “我…究竟是因为哪个笨蛋我才不得不待在这里的啊?!” 哈哈大笑的兰马洛斯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双手抡舞着利刃长枪,向着那面战旗下的身影狂奔而去;不甘示弱的灰瞳少年啐了口,瘦小的身影紧紧跟上。 ………………………… “噗——!” 怒号的精灵武士挥刀扑来,在刺入洛伦胸膛的前一刻便被横起的大剑拦下,在劈落的同时被荡开; 单手抡起大剑的黑发巫师就在对方惊异而充满愤怒的目光中,将大剑抡过他的躯干;被血浆浸染的视野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尸体,继续向前方突破。 果然…还是有点儿不太习惯啊。 感受大剑传来的力道,黑发巫师轻笑一声。 当自己第一次抵达维姆帕尔学院,学会了自己生命中第一个“高阶魔咒”超越感知之后,这种特殊的力量便自始至终伴随着自己——战斗、杀戮、判断…自己是如此习惯、熟悉这种力量,某种意义上甚至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它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自己早已习惯了被“超越感知”强化的视野,都灵之火燃起的烈焰,还有在关键时刻反败为胜的“此刻即死”。 正因为这种习惯,才让洛伦自己在被告知无法再使用魔咒时感到一丝惶恐和畏惧,甚至开始考虑更为谨慎的做法。 洛伦甚至都忘记了从踏上这条注定要与人厮杀的第一天开始,魔咒和虚空之力从来都不是他的首选项。 手中的剑和搏命厮杀的本能与技巧,才是首选项! “…魔法永远不是杀人的最佳手段,起码不是最高效的……” 只有在无法使用虚空之力时,洛伦才真正明白当年道尔顿·坎德这句话究竟具有何等意义。 永远,永远不能把手段当成一切的前提;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巫师的前提也并非他会不会高阶魔咒,而是他的行为方式。 “拜恩公爵,那个举着战旗的帝国人是拜恩公爵——!” “拜恩公爵,他在这里!” “拦住他,杀了他!” “罗德里亚殿下万岁——!” 在察觉到黑发巫师的存在后,原本还在有序撤退的精灵武士们兴奋的怒喝着,犹如饥渴的狼群般转身扑来。 罗德里亚殿下的死敌,连御庭首席武士都没能杀死的敌人,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战场上,而且居然还是最前沿?! 如果是往常两军对垒,精灵武士们当然明白连督庭首席都能干掉的敌人,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己方数量远远在敌人之上。 堆、也能堆死他! “拜恩人,保卫你们的公爵——!” 同样兴奋的拜恩骑士们从两翼冲上,舍命扑向转身一击的精灵武士;但兵力上的劣势,并不能被勇气所阻挡,一边倒的追击战,再一次变得混乱。 “铛——!” 大剑和亚速尔长刀相撞,刺耳的巨响声中招架不住的精灵武士,几乎在后撤的瞬间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挥舞单手刀的自己在一人高的、双手大剑面前拉开距离,简直是自寻死路。 “噗——!” 贯穿了精灵武士胸膛的大剑,随洛伦扬起的手臂从他的臂膀撕开缺口;从右肩和半个躯干喷涌而出的血浆犹如片翼般在精灵的尸体后张开,也挡住了精灵武士的视野。 刹那间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的第二名精灵武士,便被迎头劈落的大剑砸碎了颅顶;看也不看的黑发巫师直接顶住他的尸体,耳畔便已经响起了撕扯空气的呼啸。 一阵急雨般的破空声,被砸碎头颅的精灵武士尸体剧烈抖动几下;当错愕的精灵武士发现自己的箭矢都射在袍泽尸体上时,已经太迟了。 “他还活着,我没有……” 呼啸而至的黑影,打断了他的话。 “噗——!” 被大剑贯穿的精灵武士倒飞出去,尸体悬空着钉在地上。 拔起染血的大剑,挥舞战旗的黑发巫师继续前行。 “拜恩人,进攻————!!!!” …………………………………… “哦——!了不起,了不起,居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杀穿了最后的防线吗,不愧是洛伦·都灵啊!” 死死盯着眼前已经是一边倒的帝国大道战场,兴奋不已的精灵小王子甚至连酒杯都扔下不管,激动的甚至鼓起了掌: “真精彩啊…果然游戏还是要和势均力敌的家伙博弈起来才有意思;你说是不是啊,御庭首席阁下?!” 兴高采烈的精灵小王子将目光转向一旁蒙眼的精灵少女,期待着对方的答复。 不过面无表情的洛莉·扎德并没有奉承的打算。 “殿下,洛伦·都灵还有拜恩的军队,已经快要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了。”精灵少女平淡的提醒道:“如果再不动手,被攻破本阵只是时间问题。”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这么小心翼翼可是会失去很多乐趣的哟。” “乐趣…是兴趣的一种吗?” “不不不…不是,乐趣是…呃,也可以算是和兴趣的同义词…吧?还是说完全不同的东西,应该不是一个概念的…哎,洛莉你还真是提了一个会让我感到头疼的问题啊!” “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没有没有,你说的很对…再这么拖下去,我们的客人可就要主动上门啦。”精灵小王子摆摆手,笑容愈发的玩味: “身为主人,必须在客人登门造访之前就做好准备的…是吧?放心,我刚刚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一声令下然后——洛伦·都灵,他就知道我留给他的‘惊喜’到底是什么了。” “可是……”精灵少女微微蹙眉:“我们的战士们还没有从战场撤离,在动手之前不是应该先组织好撤退的……” “那样的话,就一定会被洛伦·都灵察觉到,一定!” 面色骤变的精灵小王子冷冷打断道,明明依旧是温和的语调,但却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杀气: “要面对洛伦·都灵这样可怕的敌人,一定程度的伤亡一定是无法避免的对吧?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小小的牺牲也在允许的范围之内对吧?为了打败这样强大的敌人,那些牺牲的武士就算知道真相,也一定能够理解的,对吧?嗯?!” 用力紧捏着怀中的长刀,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沉默了良久。 “……遵命。” ………………………… 当最后一个留下牵制拜恩军团进攻的精灵武士倒在了骑士枪下后,帝国大道的战斗便进入了尾声。 两翼的敌人已经完成了撤离,挡在拜恩军团面前的只剩下极少数濒临溃散,却因为被拜恩骑士们死死缠住,无法撤退的亚速尔精灵残兵,还在为了活下去而负隅顽抗。 帝国大道亚速尔精灵的本阵,已经近在眼前了。 惊魂未定的路斯恩大口大口喘息着,紧张的抬起头,在看到正前方不远处的洛伦依旧毫发无伤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至少洛伦大人没有…… “如何,某个总是想太多的小家伙!”带着一丝得意的口吻,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兰马洛斯紧跟着冲上来,咧嘴笑着: “我告诉过你的吧,正面冲垮敌人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看这不就成功了吗?” “巧合罢了!”冷哼一声,依旧不放心的灰瞳少年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背影,周围纷纷停止冲锋,开始整顿集结的拜恩骑士们挡住了他的视线: “如果不是敌人撤退的太过匆忙,如果不是洛伦大人及时出现,如果…总之只是撞了大运而已,根本没有任何说服力!” “更何况敌人撤退的很快,主力几乎没有受到太多损失,我们还要想办法如何攻破本阵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根本不算是胜利吧,充其量也只算是…嗯?!” 还想继续反驳的灰瞳少年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正前方。 “怎么了?”微微蹙眉的兰马洛斯瞥了眼,打量着好像是中了一箭的路斯恩:“你那是什么鬼表情?” “不知道,我不知道但…的确有一股很强的虚空反应从对面传来。”路斯恩一脸的惊慌失措,不住地摇头:“不可能,这帮长耳朵一定疯了吧?” “疯了,到底是什么情况?”一脸没好气的兰马洛斯,用刀背敲了下路斯恩的肩膀:“说清楚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结果猛然回头的路斯恩反应之大,让他吓了一跳。 “不要再管是什么了,快让战士们都散开,然后统统趴下!”强压着焦躁的情绪,灰瞳少年冲他嘶吼道: “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但如果是的话那就完蛋了!” 那强烈的虚空反应,记忆中路斯恩只在一样东西上有过类似的感受——艾萨克发明的皎光剑。 要是自己没记错,那东西可是足足打了两公里远! 没有反应过来的拜恩骑士们,依旧在军官的命令声中集结,拿起盾牌和长枪,在本就不算宽敞的帝国大道中央组成紧密的队形,在前排组成层层叠叠的盾墙。 不清楚发什么了什么的兰马洛斯,只能按照他经验的组织士兵们向周围疏散——但原本为了追击敌人,拜恩军团的建制就已经彻底散乱;而本就狭窄的帝国大道,也不允许他将队形太过疏散。 路斯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 完了,全完了。 密集的狭长队形,笔直的纵向战场…… 敌人只要在队列的最前方准备十几架发射器看,拜恩军团…… 就得全军覆没!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将光芒一挥而散 “所以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击败我们这位谨慎到极点,几乎不可能在对等条件下被打败的拜恩公爵大人呢?” 站在一架发射器的下面,抱着肩膀的精灵小王子歪着脑袋,嘴角和眼角都勾做弯月状,边说边好像在自问自答一样摇头晃脑着。 “四面合围,无懈可击的陷阱?强大的武士之道,足够强大的武士?绝对碾压的兵力,针对性的进攻或者突袭?” “很可惜啊…但是埃博登之战时的失败足以证明这些统统不是;在谨小慎微满心算计,还明明强到过分的拜恩公爵面前,想靠这些杀死他,简直太天真了!” “经过本殿下一次又一次尝试,大概总结出了两个前提条件;”自言自语的精灵小王子,洋洋得意的竖起右手的两根手指。 在他身后的精灵巫师们正在紧张的筹备着发射器的准备工作。 五名精灵巫师分站在发射器的两侧,负责调试和控制发射器的角度,瞄准和确保发射架稳定; 五名精灵巫师站在发射器后方,负责填装弹药,开启核心,确保击发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做到准确无误; 十五名精灵战士则在周围,负责发射器的装填、弹药搬运,发射器的架设和移动工作,以及在关键时刻稳定发射架。 总计十名巫师和十五名精锐的士兵,才能完成一架发射器的全部操作——考虑到发射器的射程和威力,这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 而为这台发射器,精灵小王子足足准备了五倍的人手;同时不仅发射器的口径扩张了三倍有余,连制造的主材料也从青铜变成了秘银。 “首先,要尽量避免是早有预谋的——随机应变,临场发挥是我们亲爱的朋友洛伦·都灵最不擅长的事情;他很谨慎,但…并不擅长应付突发状况,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的拜恩公爵大人都选择亲自上。” “所以只要逼到他不得不亲自动手,就说明事情已经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了。” “其次,他很理性,但还不够理性,还是会感情用事;他不是个魔鬼,不是个杀戮狂,不是个为了胜利能够最大限度逼迫自己,却还做不到不择手段,有原则有底线的家伙。” “这是个十分有趣的对手,遵守原则,在对方主动破坏默契之前永远遵守原则——不主动伤害对方的俘虏,不做断子绝孙的坏事,遵守自己的承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破坏承诺。” “这一点很幸运,我也喜欢这种有人情味,做事情有底线的家伙。” “而更幸运的一点在于…我不是。” 精灵小王子笑的无比灿烂。 立于一旁的蒙眼精灵少女怀抱长刀,沉默不言。 “准备就绪,发射器进入候命状态!” 伴随着一名精灵巫师举起手中的号令旗,由布满了纂刻符文的秘银长管组成主体的发射器,传来令人不安的颤动和低鸣。 “殿下,请下令吧!” “没什么需要下令的,诸位忠心耿耿的王国忠勇之士们,你们的任务很简单。”轻笑着的精灵小王子,很是随意的比划道: “呃…就把发射口放平,瞄准正前方,最大功率,有多少打多少,一直打到发射器坏掉或者诸位坏掉为止,嗯…就是这样。” “然后…嗯,这是我一声仅有一次的祈祷,亲爱的拜恩公爵阁下,请您千万不要在这一刻突然冷静的躲开,就这么站在前面,接下我这最后的惊喜吧…求你了。” 双手合十的精灵小王子,开玩笑似的低声祷告:“……发射。” “发射————!!!!” ………………………… “所有人——趴下,快闪开啊——!” 路斯恩惊惧的嘶吼声在一片寂静的战场中央回荡。 几乎绝大多数的拜恩骑士们,脸上都写满了迷茫;绝大多数还都沉浸在刚刚突围的胜利喜悦之中,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散在上万大军中的百余名猎魔人们隐隐有所察觉,但他们也仅仅能向周围的士兵们发出警告而已,作用十分有限。 残留在战场上精灵武士们倒是发现了异常,惊恐万状的转向身后,却往往是还没说什么便已经倒在了拜恩骑士的剑下。 何况“骄傲”的拜恩骑士们,更不会在乎一群自己手下败将的反应。 令路斯恩感到恐惧的也并不仅仅是那股庞大的虚空之力,而是那力量所对准的方向——如果自己的察觉没有错误,那东西是正对着帝国大道的。 如果按照这个距离发射,以那股凝聚起来的虚空之力的威力,怕是能直接贯穿整个战场! 而站在队列最前方正中央的洛伦·都灵,就是首当其冲! 死死咬着牙的路斯恩不断的撞开挡在自己前面的拜恩骑士,向着队列的最前方冲过去。 自己死了的话没关系…就算被抹的一点不剩,阿斯瑞尔那个混蛋还是会想办法让自己复活的;即便是彻底沦为他的使徒,也至少还能再继续像现在这样…继续战斗下去。 但是洛伦大人…洛伦…… 耀眼夺目的光点从帝国大道尽头亮起,犹如地平线升起的第二轮太阳,终于让原本平复下来的战场多了几分骚动。 “那是什么动静,是长耳朵们的发射器吗?” “这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得赶紧散开,被那东西打中可就没命了。” “统统安静,保持阵型,你们是骄傲的拜恩骑士,慌慌张张的像是什么样子!” “就是,那东西也就是离得远还能有些威胁,勇敢的冲上去就行了!” 躁动的士兵,还有努力维持秩序的骑士和军官们…紧咬牙关的路斯恩在人群中狂奔,拼命让自己不去看周围的一切。 自己救不了他们的,那么至少…至少也要保住洛伦! 第一次…他是那么恨自己为什么是艾勒芒人,就算是艾勒芒人,为什么要有艾勒芒人“传统”的个头?! 不断的推开挡在面前的身影,银灰色的瞳孔中已经能看到在大军阵列最前方,那猎猎作响的黑底金狮子战旗了。 下一秒,绽放的光芒瞬间将他的视野浸染成白色;无数的惊呼声中,呼啸着怒吼的气浪将大道两侧的树林撕成粉碎,燃烧的热浪在空中螺旋起舞。 “洛伦——!!!!” ……………………………… 爆炸声只有一瞬间,来得快,去得更快。 耳鸣、胸闷、麻木、天旋地转还有点儿想吐…这就是精灵小王子此时此刻的感受,哪怕是上次和墨蓝巨龙艾奥利特同归于尽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过。 那简直就像…就像是整个世界在自己身旁毁灭了一样,这样形容词小王子自己都觉得好像过于夸张了,但那一瞬间的感觉的确是那么回事! 不断的咳嗽,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手脚无力,胸口沉闷的精灵小王子挣扎了几次,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结果还是狼狈的扑倒在地。 他能听到周围有什么声音在呼唤自己,但那声音听起来好远好远,就像隔着一个世界那么遥远,那么不可触及。 “啪!” 一只柔嫩的小手拽住了差点儿又一次平地摔的小王子,以绝对不符合体型的力量强行将他搀扶起来。 “洛莉?!” “殿下,请暂时不要开口,平复情绪。”面无表情的蒙眼少女搀扶着精灵小王子,让他靠在一处翻起的瓦砾堆旁:“您现在需要冷静,太过激烈的情绪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伤害。” “呃…好吧。” 长舒口气的罗德里亚·亚速尔只得点点头,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扫向周围。 “伤亡如何?” “您是说……” “我是说操控发射器的巫师,呃…还有军营里其他的武士们。”精灵小王子连忙补充道。 “三十名巫师,已经有十五名暴毙,三名重伤,剩下的皆陷入昏迷所以情况不明。”洛莉·扎德淡淡道:“两支武士队伍差不多两百余上下,因为靠的太近所以恐怕未能幸免,其余的倒是没有受到波及,伤亡的具体数字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是吗,听起来还不错。”精灵小王子很是轻松的笑了笑,虽然看起来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壕沟、木栅、土墙…全都没了,全部都被刚刚发射器一发的威力通通夷平,营地周围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气浪掀翻的瓦砾残垣,像是刚刚遭了一场火灾似的。 至于伤亡情况…嗯,其实他现在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 自己手头的兵力两倍于洛伦·都灵,哪怕是在他活着都能稳稳压制他一头;而现在他死了,又伤亡惨重的情况下? 被发射器从中央一发贯穿,区区两万兵力的拜恩军团怕是已经全军覆没了! 嗯,虽然自己这边应该也差不多就是了。 被亚速尔精灵巫师们设计用来针对巨龙的发射器,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平射”当做一种选择考虑进去;因为以这武器的威力即便是将材料换成是秘银,也无法承受发射一瞬间积攒起来的虚空之力。 从原理上讲它依旧是一个靠虚空之力运作的投石机,和凝聚了艾萨克研究精华的“皎光剑”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更何况精灵小王子为了追求一击必杀,将威力提升了三倍…哪怕原本靠着秘银的承载力还能顶住的发射器,也是万万遭不住了。 但这一切,统统都是值得的! 只要能干掉洛伦·都灵,哪怕再赔上一倍的损失这都是值得的——少了这个劲敌,首先是那群拜恩来的骑士们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自己也不用再那么谨小慎微的,实在是划算的不能更划算。 兴高采烈的精灵小王子扬起目光,满脸笑意的看向战场另一端,然后…… “嗯?” …………………… 扑倒在地的路斯恩瞳孔一缩,表情定格在了最后惊惧的一瞬间,但是眼神完全变了。 黑底金狮子战旗,依旧猎猎作响; 瘫坐在地上的自己,依旧还活着; 身后的拜恩军团,依旧还在传来或是惊慌失措的嚷嚷,或是惊呼声; 一切…都好像和上一秒没什么两样。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耀眼的光芒散尽,黑发巫师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雕塑般的伫立在原地,只是原本持握大剑的右手将剑锋插在了地上,右手屈张着抬起,对准正前方。 呆若木鸡的灰瞳少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洛、洛伦大人,这到底是……” “路斯恩?” 带着一丝惊喜的黑发巫师回首——虽然一直能感觉到灰瞳少年的虚空反应,但亲眼确认和只是知道毕竟是两回事: “啊,你说这个啊…该怎么解释呢,虽然现在的我暂时没办法使用虚空之力了,但如果换位思考一下……” “这也就意味着普通的虚空之力,同样无法对我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 开启第二道阀门,就是这么回事。 想要伤害到邪神,或者说任何一个开启了第二道阀门的存在,足够强大的虚空之力是首当其冲; 但这“强大虚空之力”前提,必须是单独的个体——单纯数量的堆砌对物质世界或许还能产生些变化,但对虚空存在而言毫无意义。 而哪怕是那三十名精灵巫师的虚空之力统统加起来,也远远不足以压制现在的洛伦·都灵。 他并非失去了力量,而是为了避免失控不得不抑制了自己的虚空反应。 这…才是最关键的! 目瞪口呆的灰瞳少年死死盯着眼前的景象——以黑发巫师为分割线,前面的帝国大道几乎全部都被刚刚发射器的一击烧尽,因为燃烧的实在是过于彻底,除了灰烬和焦炭般的废墟外,连火星都看不见一个。 这样的画面,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和理解范围了。 “那、那洛伦大人我们…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呆滞的抬起头,路斯恩结结巴巴的问道。 “接下来啊……”看着身后才刚刚反应过来,惊呼不止的拜恩骑士们,轻笑了声的洛伦耸耸肩: “既然已经突围成功,那么就是时候撤退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谢幕 “撤退!” 几乎就在洛伦决定撤退的同时,对面的精灵小王子也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用脚想,精灵小王子也能猜得到——既然洛伦·都灵已经出现,而父王多半已经在断界山要塞惨败,那么帝国的主力军出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再拖下去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帝国人的大军四面合围,绞杀而已。 如果不在余力尚存的时候尽快见好就收的撤退,等到敌人大军主力顶上来…罗德里亚·亚速尔认为对面的洛伦·都灵,应该还不会好心到特地给自己留出逃跑的余地。 只要有机会,就要不计代价的干掉对方——这一点双方应该是一样的。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统统都扔下留给那个作弊的混蛋吧!撤退,用最短时间向埃博登方向撤退,能跑多快就要跑多快啦,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虽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但精灵小王子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帝都戈洛汶的方向,表情中掺杂着浓浓的不甘。 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自己就能扭转局势,让亚速尔精灵真正能够在这片土地扎根,而不仅仅是作为扫荡和劫掠的入侵者。 殖民地、据点核心、连通的道路……自己几乎完成了所能完成的一切,只差半步攻下这座名为戈洛汶的城市,就能建立一个新王朝的根基,然后…… 被洛伦·都灵这个作弊的混蛋夺走一切。 在埃博登开始,在埃博登结束…自己竭尽所能的破局,还是没能改变这个结果吗? 鹰啸般的号角声,与拜恩军团的集结号同时在帝国大道战场的上空响起;双方的军队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纷纷向后撤退;即便对方的军队从侧翼经过也没有阻拦,目送对方离开。 “洛莉,你在做什么啊?” 表情微微错愕的罗德里亚·亚速尔,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一言不发的蒙眼精灵少女:“该撤退啦,不要磨蹭啊,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等到路上再……” “殿下。”单膝跪地的洛莉缓缓抬头,打断了小王子的话: “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我的弟弟,他还在高地那边。” 神色一顿的精灵小王子嘴角轻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哦,是这件事啊。” 罗德里亚·亚速尔的表情出奇的平静。 蒙眼的精灵少女微微颔首: “若殿下应允,请让我离开军队,前去将安森找回来。” “应允…嘿,就算我不应允,你也一样会那么做的,对吧?” “是。”洛莉并没有欺瞒的打算。 “那就去吧——没猜错的话,洛伦·都灵应该还没有攻下高地才对,靠着那里的堡垒,安森·扎德应该能坚守一段时间。”精灵小王子耸耸肩: “运气好的话,就趁着大雾天气从宝石河上突围吧,时限是五天…我会在下游安排一支军队接应你们的。” “多谢殿下!” 郑重的俯首行礼,蒙眼的精灵少女起身离开,刚走一半就又被喊住:“对了,如果没能撤退的话,不妨……” “武士,但求沙场一死,绝无偷生之辱。” 背对着小王子,洛莉·扎德用那稚嫩的嗓音郑重道: “吾等将以骨为碑,以血为祭,遥祝殿下凯旋!” ………………………… “殿下,长公主殿下醒了?!” “殿下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闪开,都闪开为殿下腾出空来!” 菲特洛奈在一片混乱中醒来;两旁的骑士们还在努力维持秩序,挡住那些还想要凑近上来的士兵们。 推开了主动上前搀扶的军官,踉踉跄跄,有气无力的菲特洛奈恍惚的站起,眺望着在烈焰中被肆意蹂躏的高地战场。 尸骨铺满山坡,旗帜在火海中燃烧,硝烟笼罩,宛若乌云般在上空徘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仿佛还能想起这里曾经温婉如画的景象。 想起自己…曾经和康诺德一起来过。 闭上眼睛,菲特洛奈深呼吸着;滚滚浓烟在鼻尖和清晨的浓雾在她的嗅觉中变得混淆,甚至隐隐觉得自己的嘴角在轻微的翘起。 仿佛下一秒回过头,就能看到那个和兄长一般伟岸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正面容坚毅的遥望着在清晨苏醒的戈洛汶。 “殿下。” 惊醒的菲特洛奈缓缓回首,出现在她身后的尤利·维尔茨,正带着几分关切的目光望着自己。 “艾勒芒大公。”菲特洛奈脸上最后一丝表情散去,回归了正常模样:“您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高地……” “未能攻下…抱歉。”带着一丝遗憾,有些狼狈的尤利·维尔茨摇摇头:“敌人的防守十分严密,我军虽然已竭尽全力,奋不顾身,但还是被挡在了外围。” “那我们现在……” “帝国大道一边,拜恩军团吹响了集结号——敌人的主力军,已经向着埃博登方向撤退。”艾勒芒大公叹了口气,将目光转过头,看向山顶的亚速尔三角战旗: “高地的精灵…现在只是一支被包围而且又四下无援的孤军而已。” “……我明白了。”菲特洛奈微微颔首。 虽然对军事并不十分了解,但菲特洛奈也懂得一支孤立无援,只能据守一处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敌人已经不再具有原本的威胁性,强攻又会造成很大的伤亡;因此索性不如围而不攻,保持住对他们的封锁就足够了。 没猜错的话,洛伦·都灵大概是想等到布兰登和帝国各方面的大军云集之日,再对高地展开最后一击吧? 既能减小损失,又能用敌人的惨败激励大军的士气,为接下来的最终决战做准备…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那家伙…果然是个谨慎到极点的胆小鬼啊。 “殿下,这里太危险了。”看着还想要向前靠近的菲特洛奈,尤利·维尔茨微微蹙眉,忍不住开口道: “还请您尽快离开战场,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和山岩堡伯爵负责便……” “累赘。” “嗯?” “艾勒芒大公,在你们眼中的,我是否也是这样一个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的累赘呢?” “殿下?!” 惊诧的尤利·维尔茨连忙单膝跪下:“请万万不要说这种话,如果没有您我们……” “我啊,就是因为不想成为一个累赘,才在他前往断界山要塞时一言不发的。”像是自顾自般,菲特洛奈锐利的目光凝视着高地顶端的战旗,脑海中不断的闪回着往日的画面: “因为不想当一个累赘,才自顾自的做着‘也许他也会这么做’的事情;想着兴许一死,便能一了百了。” “认真的想想,就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累赘呢。” “……殿下。” “放心吧,经历过一次之后,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寻死的想法了——那样的解脱,更适合称之为逃避。” 缓缓回首,在尤利·维尔茨惊异的目光中,菲特洛奈竟然微笑了下: “艾克哈特皇兄,康诺德,布兰登…还有诸位,包括洛伦·都灵,请努力完成你们的使命吧。” “至于我…也能有我可以做的事,也有我的使命。” 尤利·维尔茨一怔。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恢复了冷漠的菲特洛奈已经转身离开;在一众帝国骑士们的陪同下,离开了遍地狼藉的战场,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 就和毫无征兆的开始一样,这场雾海中的高地之战也同样结束的十分突然。 在帝国大道的防线被攻破之后,亚速尔精灵的主力军团果断后撤——短短五天时间,便已经基本从西萨克兰的领地内完成了撤离,并且和后续增援的十万亚速尔精灵大军完成了汇合。 于此同时,结束了高地之战的萨克兰——拜恩——艾勒芒联军则在迅速完成休整之后,又重新在高地下建立了包围网,将最后一支三万上下的亚速尔精灵军团围困在高地上方。 围困期间,高地的亚速尔精灵几次尝试着从滩涂和正面突围,但都遭到了帝国的猛烈反攻——数万帝国大军,加上从戈洛汶方向源源不断增援的援兵和物资,构建了一条足够稳固的封锁线,阻挡亚速尔精灵的突袭。 得益于小约德削骨撕肉般的搜刮,从戈洛汶贵族和富商们身上凑够了足以维持十万军团长期驻扎围困的资金,顺带着还为那些跟着洛伦逃难到帝都的幸存者们安排了大量的临时工作,盘活了帝都的“经济”。 当然,遍地哀嚎的帝都贵族和富商们,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前者是只有金鱼的记忆,记吃不记打的渣滓;后者多半和拜恩的联合商会属于竞争者关系,小约德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手下留情,更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受——这帮人越惨,他就越兴奋。 在拥有了充足资金后,洛伦也开始着手建设一系列更加稳固的封锁线,花着帝都贵族的钱将拜恩军团武装到牙齿。 围攻的第四日,第一支奉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命令赶来集结的军队,终于抵达了西萨克兰境内——从龙心城出发,在宝石河下游乘船的艾勒芒军团总计六万,沿宝石河抵达了高地战场。 与此同时,这支军团的联络官,拜恩的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在经过夏洛特·都灵的亲自劝说之后,阿尔勒大公终于“彻底醒悟”,用最快速度平定了亲戚们的叛乱,率领阿尔勒大军从拜恩一路北上,前来帝都汇合。 装备了猎杀巨怪的重弩、战斧的阿尔勒战士,总计五万上下,已经横穿拜恩,从萨克兰境内先一步与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军团汇合了。 当天午夜,孤注一掷或者说绝望的亚速尔精灵们,向着河口的方向发动了最后一次突袭,企图从艾勒芒军团手中夺取舰队逃亡;而迎接他们的,是从天而降的巨龙米拉西斯狂暴如雨的龙炎。 结果是灾难性的——仅存不到两万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仅一夜便阵亡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伤亡总计过半,仍有战力的精锐只剩数千有余。 得到戈洛汶已经守住的消息后,布兰登便立刻将米拉西斯派往了帝都方向;而经过数日确认精灵们的发射器已经耗尽了弹药的洛伦,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顾忌,放任巨龙米拉西斯肆意攻击。 精灵们终于彻底绝望了。 惨败的安森·扎德带着残余的精灵武士们,总计万余撤回了高地并且死守,并且再也没有任何要突围的迹象。 而已经将高地团团包围的洛伦·都灵同样没有强攻的打算,只是将艾勒芒军团分成两支,继续加强封锁线,并且命令舰队控制宝石河的上下游河道,提防会有偷袭和先要逃跑的精灵武士逃兵。 第六日,波伊骠骑兵军团抵达戈洛汶,五万骠骑兵中还夹带了一支规模很小,只有两三千人的拜恩军团。 高地顶端的亚速尔精灵们,冷漠的看着这群耀武扬威的骠骑兵们在高地山坡下纵横驰骋,卷起阵阵烟尘,组成了最后一道封锁线。 第十日,帝都贵族所组成的帝都护卫军团抵达战场,“不顾劝阻”对高地的亚速尔精灵发动了一场突袭。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帝都贵族们计划从滩涂进攻亚速尔精灵腹背,并且“勒令”艾勒芒军团与拜恩军团从高地正面与宝石河提供掩护。 在一阵激烈交锋后,十倍兵力的帝都护卫军团在亚速尔精灵被两翼牵制的情况下,仍旧遭到了惨败。 并不打算纠缠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在帝都护卫军团溃散后,便主动撤回了高地堡垒,并没有试图追击的打算。 第十二日,帝国议会勒令洛伦·都灵前往帝都,解释为何在护卫军团遭受精灵攻击时没有援助。 第十四日,迟迟没有前往帝都的洛伦·都灵接见了一名新客人,帝国议会派来信使,十分恳切的向洛伦对之前的传召表示歉意,并愿意继续承担围攻大军的一应开销。 第十五日,布兰登·德萨利昂携十五万大军,抵达战场。 高地之战,即将谢幕。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不擅长的安慰 “等会儿…在你开口问‘为什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谁叫你来的’,‘莉娜就没劝过你’巴拉巴拉一堆蠢问题之前,我得要先说一句……” “没错,本天才来了,你能奈我何?” 帝国军营内,挺胸叉腰,一脸我骄傲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大大咧咧的站在黑发巫师面前,小手翻了翻:“好了,你现在可以问那些愚蠢的问题了。” “但我劝你长话短说,因为在来之前我已经被莉娜和艾茵絮叨了个够;我非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个耐心,听你再絮叨一遍。” “没错,艾茵她也来了,但就像往常那样她正在为那些后勤之类的重复单调工作忙碌——你也知道,在这些对智力要求不高的工作上,她总是能展现出十分独特的才能。” “哦,顺便补充一句,这是我从莉娜身上得到的经验;如果你觉得工作中忙碌的女人很性感,很能展现作为动物发情期诱惑力的话…心里想想就成,别说出来。” “……”洛伦·都灵。 人群稠密的军营内,纵马狂奔的骑兵们呼啸而过,卷起阵阵烟尘;踏着整齐步伐的方阵从二人身侧经过,将一切声音和画面都湮没其中。 洛伦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黑发巫师终于缓缓道: “所以无论如何,你来了而且……” “而且还带了一个十足的,足够到让你下巴都合不上的惊喜!”得意洋洋的艾萨克欢快道:“我知道光是见到我你就够惊喜了,但这次这个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呃…形容起来有些复杂,而且可能会比较难以解释,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艾萨克挠挠头,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然后“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 “这样吧,你来猜猜看!” “猜猜看?” “没错,猜一下——更准确的说是用判断一下,你现在已经开启第二阀门,严格意义上讲已经是等同戴帽子罗根那样的人物了,知道我现在正在想些什么应该很容易的,对吧? 看着一脸期待的艾萨克,洛伦的嘴角抽了抽。 “抱歉,我还办不到这个…最多只能大概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 “哦……所以虚空反应只能达到表层读心,有意思。”抱着肩膀,艾萨克意味深长的点点头: “看来想控制莉娜的一举一动,光是开启第二个阀门还远远不够啊。” “……”洛伦·都灵。 “好吧,好吧,不玩了。”艾萨克手舞足蹈的摆弄一阵,像是要从怀里掏出什么宝贝似的:“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我保证不骗你。” 翻了个白眼,黑发巫师没好气的合上双眼:“可以了吗?” “呃…再等、再等一分钟…我好像忘了把它放哪儿了。” “啥?” “没什么,你闭上眼了吗?” “闭上了啊。” “你确定?这其实还是个挺大的惊喜来着。”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再等等,再等十秒钟…呃,好了,睁眼吧!” 黑发巫师缓缓睁开双眼,面带微笑的艾萨克双手捧着一枚精致的秘银徽章,放在他面前——九芒星刻盘中央是一个圣杯浮雕,上面还有一串细微的古代符文。 敬畏知识。 “这是……” “九芒星巫师巫师塔的元老徽章——代表着巫师世界十大学派中十个拥有最高成就的人,目前来说只有十个名额。” 艾萨克双眼都在发光,语气更是带着一丝激动:“你也知道别说是现在九芒星巫师塔完蛋了,就算在之前想要争取到这东西得费多大的力气!” 看着徽章的洛伦抬起他,表情中多了些感动:“艾萨克,这是…你为我争取到的?” “不,比这还要好!”激动的艾萨克用力摇摇头,兴奋的看着黑发巫师: “这是我为我自己争取到的,我现在是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了——怎么样,惊不惊喜?!” “……”洛伦·都灵。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觉得自己今天对惊喜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等等,我可能没解释清楚所以让我重申一次。”激动的艾萨克摆摆手:“情况是这样的——如你所知,就像艾茵继承了阿沙迈学派一样,我还是会继承弗雷斯沃克学派的。” “但在那之外,九芒星巫师塔还承认了我的研究,准许我在巫师塔内开创一个新学派,叫做格兰瑟姆学派——继承一个学派又开创一个,我会成为巫师塔在戴帽子罗根之后,第一个身兼复数学派的元老!” 哦,那倒是挺惊喜的…黑发巫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九芒星巫师塔有多么顽固自傲,当年第一次前往埃博登的洛伦就曾经亲自体会过——让一个不到三十岁,又注定会继承一个学派的外地巫师开创一个新学派,这已经是前无古人的级别了。 “所以…你是怎么办到的?” “哦,这个说起来有点儿复杂,但总结起来就是…首先,你得有让他们服气的水平和研究成果;其次,你得有个让他们服气的老婆。” 艾萨克轻咳一声,表情还有点儿小得意:“你知道…在把死人气活,活人气死这方面,莉娜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才能。” “哦,说真的你真该看看她和那帮老头子辩论时的模样——要么承认我有继承两个学派的资格,要么承认他们对‘巫师’这个词汇的理解还不如一个‘外行’,太精彩了——各种意义上的。” 洛伦的表情又一次僵住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要问我,开启第二道阀门能不能读心的原因?” “否则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自己问这个真多余。 “当然,艾茵和夏洛特也帮了不少忙,艾茵也是要继承阿沙迈学派的,而夏洛特目前管控着拜恩巫师行会的所有收入来源,所以我该说什么呢……” “我们真是认识了一帮特别了不起的女人,我们所有人。” “没错。”黑发巫师点点头,深有同感。 嘈杂的军营,远处传来嘹亮的军号,还有声声龙啸,但洛伦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听着艾萨克的絮叨,想起艾茵忙碌的身影,夏洛特骄傲的小表情,一次次的翻白眼…… 每当想起这些,时间就过得非常快。 “感觉如何,有从你那过于沉重的命运中稍微放松点儿吗?” 艾萨克突然问道。 “嗯?”洛伦一愣。 “嗯?嗯!嗯…我差不多花了一年时间,才搞懂这一个单词是怎么有三种含义和不下二十种延伸意义的。”艾萨克歪着脑袋打量着黑发巫师: “我对语言学的旁枝末节不感兴趣,但我对自己第二个朋友和学弟的情绪变化就很感兴趣了,而且…出于某种原因,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助你摆脱这种负罪感。” “负罪感?” “没错,负罪感——关乎原罪的负罪感。”艾萨克很认真的看着他:“我不记得在哪儿听过这句话了,但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来着。” “怎么讲呢,我不想说这句话错了,一个人若有能力改变什么,他的确是应该做些什么但…这不该是他自以为是的前提,更不应该觉得自己又多么重要。” “你有能力,有责任,有义务…这没错,但千万不要把这些当成什么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了;是的,也许你失败了就不会再有第二次,那又如何?事情的成败并不由你的主观所决定,你能做的仅仅是尽你所能。” “那就够了,那就是全部——你不是救世主,神,亦或者某个头衔…你是你自己,一个也许有点儿特长的,就像每一个擅长用剑,笨一点或者聪明一点的…普通人。” “行非凡之事,受万众敬仰,天赋异禀…都不足以改变这一点——你的本质,和另外数以千万计的存在一样,并无不同。” “总有些家伙…以为血统,天赋,或者知识或者头衔能让自己变得不再平凡,这些竭力摆脱平凡的可怜家伙并不明白,自己在做的只是一堆无用功。”艾萨克耸耸肩: “我们…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改变,又要改变成什么模样才能称之为‘非凡’呢?” “但那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洛伦·都灵,你也只是个凡人,普通人,就像我或者另外成千上万的普通人一样,所以……” “别再那么自以为是的背负原罪,不论你成功或者失败,没有人会怪罪你,只有你自己会自怨自艾所以…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了。” 黑发巫师沉默。 “抱歉,我还是…安慰人这种事情我还是不太擅长,本来应该让艾茵来说这些话的,但我自告奋勇的想试试看,然后好像还给搞砸……” “不。” 抬起头,洛伦很认真的看着艾萨克,露出了一丝轻笑: “很成功,谢谢你;我想…如果不是从艾萨克你的嘴里说出来,我可能也不会那么认真的当回事。” “真的吗,那听起来还不错!”开心的艾萨克点点头,一副意外之喜的模样:“对了,我这趟不是来专程劝你的,而是特地准备了一个惊喜……” “不不不,如果是惊喜的话还是算了吧,我觉得……” “这次这是真的惊喜了,不骗你呃…我的意思这个‘惊喜’是给你的,货真价实。” 挠挠头,艾萨克一副快说不清的表情——他本来就十分厌恶解释:“你临走之前拜托我的,现在已经成功了。” 微微一愣的洛伦立刻反应过来:“到什么程度了?” “虽然还没有实际尝试过,但在测试阶段表现十分良好,即便在尽可能压缩成本后,故障率和损毁率都在五十分之一以下,危险性更是小了不知道多少。” 艾萨克耸耸肩:“当然,考虑到因为压缩了那么多成本导致的威力削减,那点儿危险性和原来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这次把他们带来就是为了能进行一次更彻底的测试,看看实际使用中的故障率和损毁率能达到多少——啊,说到这个还得多谢夏洛特呢,如果不是她肯砸钱的话,想要这么快完工还真没那么容易呢,所以……” “最快的话,能在什么时候开始试验,我和艾茵都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看着略显激动的艾萨克,原本错愕的洛伦,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样啊…那么暂定在明天如何?” “明天?!能这么快吗,我其实都做好等两三个月的准备了。” “用不了那么久,最迟后天就能开始试验了。”轻笑着的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远处被重重围困的高地: “至于实验对象…我觉得那些精灵们就正合适。” “有把握吗?我听布兰登说这帮家伙简直是乌龟变的,连米拉西斯都没办法将替他们从山顶上赶下来。”艾萨克有些怀疑道。 “把握的话,我有一个她没办法拒绝的理由,不过……”洛伦淡淡开口道:“现在光是高地附近就已经集结了超过十万的军队,攻打一个小小的高地还需要什么把握吗?” “嗯,这倒也是。”艾萨克很是随意的点点头,反正他对这些军事上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不过…… “她?” “没错,她。”洛伦点点头,看了眼艾萨克古怪的表情:“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啥问题,我只是……”艾萨克叹了口气,一副其实根本不想问,但还是要问的模样:“只是随便聊聊你也别上心,然后上心的话也别怪我,所以……” “你和那个‘她’…应该没有什么超越敌人的关系吧?” “……她是个精灵。” “莉雅也是。” “……她还差点儿杀了我。” “呼…告诉我,和你有关系的哪个女人没这么试着干过…除了艾茵。” “……没有,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很好,那我就同意了。”艾萨克点点头,很是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洛伦的肩膀:“你也别介意,我也不是想干涉你私生活之类的…主要是如果再来一个,我还得考虑是不是把她算进咱们的朋友圈里,太麻烦了。” “而且你要是真的这么干,又伤害艾茵一次,那我还得考虑是不是得掐死你的问题…那就更麻烦了。” 第二百八十章 刀之契约 高地堡垒,亚速尔精灵营地,凌晨。 浓重的雾海弥漫在高地周围,虚弱的安森·扎德靠在旗杆下盘腿坐着,恍惚无神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宝石河,几天前战斗时的情景仿佛像刚刚发生过似的,在他的脑海中一遍遍闪回。 从天而降的巨龙,燃烧的河水,浑身着火犹如蝼蚁般挣扎,哀嚎的精灵武士,成百上千,成百上千…… 紧咬牙关,在冷风中颤抖的精灵少年双眸紧闭。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否则的话至少…… 缓缓睁开双眼,倒映在瞳孔中的蒙眼精灵少女正跪坐在自己身侧,小心翼翼的照看着自己,又像担心吵到自己的模样。 “姐姐大人,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惊醒的安森·扎德脱口而出。 “没过多久哦,只是看到你在这里,于是稍稍等一下。”蒙眼的精灵少女摇摇头,稚嫩的嗓音柔声道:“安森才是…强撑了一个晚上,回营帐内稍微睡一会吧。” 谎言。 快要湿透的罩衣,滴露的发梢,还要身侧的水痕…如果不是在这浓雾中待了一个小时以上,根本不至于变成这副模样。 姐姐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撒谎呢。 精灵少年忍不住轻笑声。 “怎么了?”听到笑声的洛莉·扎德开口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些过去的开心事,忍不住就……” “对啊,对啊,这种时候就要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来让自己摆脱烦恼啊。”咿咿呀呀的精灵少女赞同的点头:“平日疲惫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起过去和安森一起修行的时光呢。” “岁月如梭,眨眼间,繁花绚烂已是昨日——记忆,生命,正是因为这样的有始有终,才显得弥足珍贵啊。” 看着努力劝慰自己的洛莉·扎德,精灵少年的笑容中多了一丝感激。 没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姐姐大人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以她的实力完全可以…… “但是!”洛莉·扎德突然开口道: “对洛莉而言,如果不能和安森一起迎接结局的话,那么无论记忆有多么的美好,似乎始终都会留下些许遗憾呢。” “姐姐大人……” 强忍着哭出声的冲动,精灵少年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那…这里,会不会就是我们的结束的地方?” “不知道啊…笨蛋安森似乎总是忘记,人家是看不见的。”微笑的蒙眼精灵少女摇摇头:“高地、平原、山丘、河流、雾海……这些有颜色的画面,对洛莉都是一样的。” “对啊,差点都忘了。”面色微微一黯,安森·扎德换了个话题:“那么对姐姐大人而言,究竟怎样的景象,才是最完美的落幕呢?” “最完美的落幕……” 精灵少女微微昂首,右手的食指轻轻点在唇角下:“眼前已经入春,若是在迹象的话,不用太久就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了。” “桃花啊…说起来,故乡的桃花总是开的比别处更晚一些呢。” “是啊,是啊。”精灵少女不住点头道。 想起儿时家乡的风景,微笑的安森,不由得露出长长一声叹息。 对每一个精灵武士们而言,他们是因为故乡被来自虚空中的魔物与邪神侵犯破坏,为了拯救亚速尔精灵的生死存亡的大义而战,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这条注定溢满鲜血的道路。 和在巨龙王国时代近乎于奴隶的“帝国人”不同,亚速尔精灵拥有着更多来自巨龙王国的血脉,这些血脉让亚速尔精灵们天生便拥有接触虚空之力的资质。 但这不是祝福,这是诅咒。 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是亚速尔精灵的五感一样,哪怕是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他们依旧能够使用这种力量,而大量使用虚空之力又不做控制,就会产生虚空之力的残留,吸引来自虚空中的存在。 吸血鬼、食尸鬼、食人魔…乃至邪神躯壳,一切被虚空之力变异扭曲的怪物,都是这样诞生的。 自古至今挥舞长刀,与各式各样魔物战斗的精灵武士们并不知晓,他们斩杀的怪物源头,正是他们自己。 从精神修行中诞生的武士之道,让亚速尔精灵武士们拥有了比过去更加超凡的力量;而只有极少的精灵武士有所察觉,在这种力量诞生之后,他们所面对的魔物也比过去更加强大了。 一切,直至那个男人的到来。 哈林梵·阿沙迈。 对亚速尔精灵的巫师们,那是一个值得祝福的日子;对亚速尔精灵整个种族,那是一个永远不能提起,永远诅咒的日子。 那个赐予了自己智慧和血脉的男人,带来了魔法。 炼金术、咒术、古代符文……亚速尔精灵们第一次,知道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究竟有何等的强大。 但他们不知道,这份强大的力量带来的后果是何等的沉重;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亚速尔精灵的故乡,那片与帝国相隔迷雾海的沃土已经被虚空之力彻底侵蚀殆尽,变成了魔物肆虐的深渊地狱。 而这邪恶力量的源头——据雄鹰王所言,在萨克兰帝国的土地上。 只有铲除帝国,将他们的信仰、魔法和种种一切与之有关的统统连根拔起,才能换来亚速尔精灵的未来。 为生死存亡而战,为大义而战…每一个踏上战场的亚速尔精灵,莫不如此。 真的吗? 如果雄鹰王陛下站在这里,安森真的很想问他这句话…这都是真的吗? 即便根除掉帝国人的一切和他们所信仰的“圣十字”邪神,再继承古老巨龙王国的遗产…亚速尔精灵所背负的诅咒,依旧不会消失。 这样做,最多也只是开启一个新的轮回罢了,拥有了魔法和武士之道的亚速尔精灵,也许只要一两百年就会再次将这片土地变成魔物肆虐的抵御,这样的拯救…根本不能称之为“拯救生死存亡的大义”。 潜心研究了多年虚空之力的安森·扎德,根本不认为从一开始就注定背负诅咒的亚速尔精灵,能够通过一场战争终结自己的宿命…倒不如说正因如此,才会被称之为宿命啊。 继承了巨龙王国遗产的亚速尔精灵,自始至终就只有两条道路可走——要么拼命反抗虚空之力,迎来毁灭;要么主动拥抱虚空之力,落得和巨龙王国一个下场。 那么究竟…… “啪。” 察觉到安森情绪波动的蒙眼精灵少女,轻轻的按住了弟弟的臂膀,依偎着将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咿咿呀呀着,洛莉·扎德柔声道:“繁华盛开之日,已知有凋零的时节;待风雪散去,又是一季的绚烂。” 压下满心的烦恼,沉醉在精灵少女诗歌中的安森,嘴角露出了自然的微笑。 直至一阵脚步声,打破这难得的平静。 “扎德大人!” 一名精灵武士单膝跪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道:“从围攻阵地的方向,有一队帝国人的使者来了…您是否要接见他们?” 深深吸了一口溢满水汽的浓雾,精灵少年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 “让他们来吧。” 精灵武士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一刻钟后,弥漫的雾海中,一队手持火把的身影出现在亚速尔精灵的营地外,在一众精灵武士的“陪同”和簇拥下,走进了军营。 为首者,正是路斯恩。 扫视着围在周围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灰瞳少年甚至无法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到半点愤怒,恐惧…甚至是任何情绪。 仿佛站在这里的自己和自己身后的猎魔人与拜恩骑士们,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只是一群与他们无关的旁人。 不,他们知道自己是他们的敌人,只是已经不在乎了。 在经历了十余天的死战,一次又一次的惨败,不间断的伤亡,看不到援军到来的希望,弹尽粮绝的无助…不要说是一群身在异乡的亚速尔精灵,就算换成是帝国人的军队,恐怕也早就该崩溃了。 只是一群绝望的,等待着自己死亡到来的行尸走肉…就像洛伦大人形容的那样。 路斯恩甚至忍不住想到,如果同样的情境下换成是自己被敌人四面合围,弹尽粮绝,洛伦大人…他会不会来救自己? 不过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过…换成是洛伦大人,根本不会让自己落到这种可怕的情景之下。 不过就算是真的,自己也应该会心甘情愿吧,毕竟…… “欢迎诸位的大驾光临,亚速尔精灵的死敌们。” 微微蹙眉的精灵少年打量着眼前的路斯恩,冷漠的开口道:“不知诸位的来意,有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忙的?” “如果是邀战的话,就请免了吧——我们就在这里,你们就在山下;想杀我们,请便!” 没等灰瞳少年开口,安森便抢断道。 挑了挑眉头,路斯恩没有和精灵少年斗嘴的想法,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洛莉·扎德。 “在下是奉洛伦·都灵大人的命令,前来履行一个与洛莉·扎德大人的承诺的。” “承诺?”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路斯恩半步上前,从斗篷下拔出一柄长刀,抛向站在安森身侧的蒙眼精灵少女。 “啪!” 右手扬起的洛莉·扎德稳稳接住,在掌心和刀柄触碰的刹那,她微微一愣:“这是……” “扎德家族历代相传的名刀——在上次阁下与公爵大人交锋的时候,曾将它作为见证留给了公爵。”灰瞳少年沉声道: “公爵大人认为,履行双方约定的时候到了。” “明日正午,如果洛莉与安森·扎德两位决定履行这份约定,那么就请徒步下山,公爵会在山下竖起黑底金狮子的战旗,恭候二位的大驾光临。” “如果不肯…那么傍晚之前帝国就会发动最后的进攻,彻底攻占这片被诸位夺取的帝国领土,巨龙怒吼之时……” “就是诸位的死期。” 雾海之中,亚速尔精灵的军营一片死寂。 没有怒目而视的武士,没有愤怒的争吵,谩骂,咆哮和迫不及待要走向战场的勇者…密密麻麻站满了精灵武士的军营里,安静的像是一座坟墓。 最终通牒般的消息,仿佛早已是约定好的事情,根本不足以令他们大惊小怪。 等候了一分钟的路斯恩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骑士和猎魔人们转身离去,根本懒得去看身后的扎德姐弟。 对他而言,那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等一下。” 话音响起的同时,几名精灵武士挡住了路斯恩一行的去路。 与身侧的洛莉·扎德对视了一眼,面色冷漠的精灵少年转过视线,缓缓走向路斯恩: “请转告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我还有姐姐大人,接受他的邀请——明日正午之时,我们会前往约定好的地方,但……” 安森话锋一转:“届时与他对决的不会只有我们两个,还有所有不会乖乖向你们帝国人屈服的精灵武士们,都将参与这场对决!” “我们将与阁下战斗到最后一刻,直至最后一名亚速尔精灵武士倒下——当武士之血洒满大地之时,便是这场对决落幕之时!” 精灵少年沉声道,目光死死地与路斯恩对视着。 回首的路斯恩迎向他的目光,片刻之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明白了,我会将这句话,完完整整的转述给洛伦大人。” 话音落下,精灵少年挥挥手,放路斯恩一行离去。 再回头的时候,洛莉·扎德已经站在他身侧,手中便是那柄扎德家族代代相传的长刀。 “安森,你真的……” “啊…是的,姐姐大人。”精灵少年点点他,表情无比的平静:“这应该…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繁华盛开之日,已知有凋零的时节;待风雪散去,又是一季的绚烂…明日,就是我们凋零的时刻。” 察觉到身侧的精灵少年心绪平稳,洛莉·扎德也不再劝说什么。 “可以的话,好想再看一次故乡盛开的桃花啊。” “会有的,一定会有的。”安森扭头看向蒙眼的精灵少女,斩钉截铁道: “待到明日正午,必定是鲜花绚烂夺目!”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旌旗于此飘扬 第二日,高地战场,正午,晴。 帝国大军行营。 尽管按照布兰登·德萨利昂和天穹宫帝国议会的要求,来自各地的军队分开在宝石河两岸的东西萨克兰驻扎,减小后勤压力,各大公和军团统帅只准统领一支较小规模的军团前来;但眼下高地战场封锁线的兵力,依旧达到了可怕的十五万。 十五万军团的军营是什么概念——铺开的话,已经差不多是两三个赤血堡的面积了! 更准确的描述,那就是一座会移动的城市,城市里十五万居民清一色都是全副武装,携带兵器,满脑子都是杀人和被杀的汉子。 绵延数里的西萨克兰平原上,围绕着一处宝石河河岸的小小高地铺满了密密麻麻,犹如天空繁星般的大军行营;萨克兰、拜恩、艾勒芒、阿尔勒、波伊…除去洛泰尔之外,甚至都能在浩如烟海的旗帜中,看到埃博登的九芒星。 挥舞燕尾旗的拜恩骑士,身披长袍的九芒星巫师塔的施法者和炼金术师,耀武扬威的波伊骠骑,军容肃然的萨克兰军团,凛凛杀气的艾勒芒双手剑士,浑身横肉的阿尔勒巨怪猎人…… 宛若花海的旗帜,云集于此的大军,铺满地形线的军营,还有为了维持这座超大军营从帝都动员的,近乎两倍于此的后勤辎重队伍…所有的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吓死这帮兔爷!”——这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原话。 在大军行营与高地战场的正中央,一面黑底金狮子战旗在废墟般的战场中央猎猎作响。 “看来亚速尔精灵们,真的决定接受我们的建议了。” 军营外,望着远处高地上集结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艾勒芒大公轻轻的松了口气。 “虽然和一开始的计划有所不同,但如果能用这样的方式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们的决定?” 几乎就在尤利·维尔茨话落下的瞬间,一个略显挑衅的嗓音响起。 艾勒芒大公微微蹙眉,扭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勾起嘴角,挂着有些狰狞笑容的诺兰·厄德同样也在盯着他看。 “阿尔勒大公阁下,您在暗示什么?” “暗示?不不不…艾勒芒大公,您真是太客气了。”诺兰·厄德摇摇头,带着令人厌恶的笑:“我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没别的。” “向高地的亚速尔精灵交战是拜恩公爵的决定,派出的使者是拜恩公爵的护卫,迎战的是拜恩的军队和拜恩公爵本人…所以,这怎么能称之为我们所有人的决定呢?” “难道不是拜恩公爵绕过了我们这帮和他平起平坐的大公们和布兰登殿下,自作主张的做出了决定吗?” “哦…或者,我们现在该改口称呼其为‘戈洛汶守护者’大人了?”阿尔勒大公哼笑声。 听着对方毫不掩饰的冷嘲热讽,一言不发的尤利·维尔茨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艾勒芒大公阁下,我知道您和拜恩公爵是在这片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战友,我也相信您对朋友和帝国的忠臣,但……”诺兰·厄德舔了舔皴裂的嘴唇,像是在回味着什么: “在来帝都之前,我刚刚亲手杀了我的叔叔。” “我爱他,他是我很重要的家人,养育了我而且亲手将我扶上了公爵之位,协助我干掉了不少叛徒,但…他有了不该有的野心。” “不,应该说在他养育我的那些年就已经有如此想法了——扶持我,然后在我遭遇意外后夺走我的头衔和遗产,都计划好了…等了那么多年,就为了在这一刻开花结果。” “所以我杀了他,按照阿尔勒的古老传统杀了他一家子;” “我…亲手剥了他的皮。 盯着尤利·维尔茨难看到极点的表情,诺兰·厄德笑得很开心:“但在阿尔勒…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得到不该得到的地位、声望和权势的野心家,就是这样的下场;我不知道,在帝国的其它地方是怎么对付……” “斩首!” 一声欢快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 “没记错的话,拜恩人喜欢斩首;波伊人喜欢天葬,艾勒芒人把罪大恶极的混蛋扔进深山老林,洛泰尔则是万箭穿心,萨克兰人酷爱火刑柱…哦,虽然我不知道埃博登人的爱好是什么,但据传闻讲是活人肢解。” 带着兴高采烈的口吻,布兰登面带笑意的走到中央,歪着头打量着诺兰·厄德:“在帝国的其它地方,就是这么对付叛徒的。” “尤其是那帮不遵号令,阳奉阴违,背弃誓言的叛徒!” 两位大公面色各异,向着“丢脸皇子”殿下躬身行礼。 “哦,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呐,看起来那么兴高采烈的?”一脸好奇宝宝的布兰登开口问道,仿佛刚刚的内容一个字他都没听见。 抽了抽嘴角的尤利·维尔茨板着脸,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对于这位“玩心巨大”的皇储殿下加即将继位的帝国第十四世代皇帝,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倒是诺兰·厄德生冷不忌,仿佛刚刚背后中伤的不是他一样:“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讨论今日这场约定的对决,到底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众所周知,拜恩乃骑士之乡,而亚速尔精灵们的军队则以身着轻甲,挥舞长刀,灵活而配合默契的‘武士’为核心——挥舞大剑长枪的骑士和脚踏大地的武士之间的对决,着实令人期待啊。” 带着一丝感慨的诺兰·厄德话音未落,就发现刚刚还很“好奇”的布兰登,表情突然间变得有些奇怪:“怎么了,殿下?莫非……” “不,您误会了。”布兰登摆摆手,表情有些奇怪:“我的意思是如果今天的战斗您想看到的是骑士和武士之间对决的话,您…可能要失望了。” “嗯?” 诺兰·厄德本能的将目光转向远处那面还在战场中央猎猎作响的拜恩骑士,眼神中多了一丝错愕。 而此时此刻,错愕的还不仅仅是他一个。 “这是个…什么东西?” 打量着手中酷似长矛的武器,卡尔·科林的表情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整个“长矛”的主体由一根近两公尺长的黄铜金属管状物组成,磨砂般的表层上还纂刻着简单的古代符文;尾部和下方则是简单的木托和卡槽;而在金属管内,还能看到三个圆饼形状的萤石石片,串联交错的卡在里面。 至于外设…除了自己手中的这根“长矛”外,一旁站着的侍从手里还拿着一面装有卡槽的筝型盾,一看就是为自己手里的“长矛”当支架用的。 也就是说这根“长矛”,还非得两个人才能用? “嗯…这是一种投射武器,名字嘛…暂定是叫做‘皎光矛一号’,你就当成是一种以虚空之力为动力的重弩吧。”黑底金狮子战旗下,一脸强忍着不笑出来的洛伦,这样和面前的猎魔人解释道。 因为他也没想到,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两个人,居然这么快就把它给完成了! “哦,以虚空之力为动力?”卡尔·科林眼前一亮:“这么说,这个武器的威力很强?!” “呃,也不算很强吧,和威力大一些的弩箭差不多…射穿链甲没有问题,但板甲就比较吃力了。” “呐…它的射程很远?” “测试的极限射程是一百五十公尺,但实际有效威力只在五十到一百公尺以内,而且五十公尺开外的话…很难打得准。” “哦,射速快不快?” “是要比普通的重弩快一些,但也没有快多少…聊胜于无吧。” “……” 三段问话结束,卡尔·科林的表情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记冷水。 “那您费劲周折造出来,还特地把我叫过来究竟原因何在?”猎魔人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花钱弄出这种武器,为什么不干脆装备更多的重弩手呢?”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而且再重的弓弩一个人也就够了,这个破“长矛”还要两个人才能用。 “理由有很多,比如说这种武器的成本比重弩更便宜,比如说使用重弩需要消耗很多体力,而它只需要扣下开关发射就行,比如说它不需要考虑天气问题…等等等等。” 说起这些的洛伦·都灵,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多年前的千帐城保卫战时,哈林梵·阿沙迈和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终有一日,我们能让这些武器被士兵们拿在手中,站在三百步之外瞬间发射几十上百发能刺穿甲胄的弩箭;” “这种武器终将会让刀剑变成可有可无之物,让精致的甲胄变成装饰品,会让所有的战争变成隔着三百步外,互相比较看谁更快杀死对方的残酷比赛;” “将荣耀揉成废纸,让战争僵硬刻板,把所有战士们的勇气变成三百步外的笑料;冷静的杀戮,会取代血性的肉搏;” “最终摧毁一切美好的幻想和装饰,让战争暴露出它最真实残酷的模样。” 看着一脸错愕怀疑的卡尔·科林,黑发巫师笑了笑:“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答应过你。” “答应过?” “没错,你曾经说过如果我认为你还应该继续战斗下去,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你就不会停止执行我交给你的每一个任务。” 看着对方身上的金属义肢,黑发巫师淡淡道:“这…就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猎魔人卡尔·科林,我现在正式授权你统帅我的新卫队。” “你们,将会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支,全部由虚空武器武装起来的军队。” “至于你们的名字……”想起小个子巫师告诉时自己的模样,黑发巫师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暂定,就是‘射击军’了。” “射击军……” 听到名字的那一瞬间,卡尔·科林不由得紧握住手中的“皎光矛”,低声言语着。 “你告诉我,想要我给你一个去死的理由。”洛伦认真的注视着他:“这就是我给你的,去死的理由。” “卡尔·科林,在我的麾下,半数以上都是死守教条和传统的骑士,半数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想要做出改变,我需要一个不怕死,又不在乎传统的人。” “所以我将这个任务交给你,就像我将苍穹之翼交给路斯恩一样。” 卡尔·科林没有开口,沉默依旧。 紧握着手中的“皎光矛”,他抬起头,神情肃然的看向洛伦·都灵。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您的命令,那么我会接受的——成为射击军的指挥官,为了您让他们在这一战,真正的大放光彩。” 话音落下,卡尔·科林将“皎光矛”举起,单膝跪下。 从踏入鲁特·因菲尼特的房间那天开始,自己所孜孜不倦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复仇?地位?名誉?权势? 都不是…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自己当然在乎这些,但这不是自己所追求的。 我所追求的,正是一个有意义的,知道起因和缘由的,去死的理由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拒绝? “呜————————————————!!!!” 鹰啸般的号角声从远处高地的响起,在整个战场的上空回荡,令猎魔人和黑发巫师忍不住同时回首,向着那声音源头的方向望去。 “是时候了。” 拼命按捺着快要冲出胸膛的心跳,强作镇定的安森·扎德紧握着亚速尔精灵战旗,双眸死死地盯着远处战场上那面拜恩战旗,还有…… 还有那站在旗帜下的…金狮子。 “姐姐大人。” “遵命。” 平静如水的蒙眼精灵少女,缓缓举起手中的古刀,右手紧握刀柄;“呲鎯!”一声,一抹溯光高举过头顶。 回应她的,是响彻高地的一片刀刃出鞘之声;明晃晃成千上万,犹如鱼鳞般在曜日下熠熠闪光。 “今日——” 扯着近乎嘶哑的嗓子,精灵少年放声怒吼道: “吾等亚速尔精灵武士——” “履行约定——” “与拜恩公爵——” “死!战!到!底——!” 第二百八十二章 奏响雷鸣 “亚速尔精灵武士,出阵!” “为了雄鹰王陛下——————!!!!” 嘹亮的呐喊声,在高地的上空回旋。 伴随着响彻战场怒吼出现的,是一整条密密麻麻,填满了地平线的黑点。 下一秒,这条黑线自高地上方席卷而下,瞬间覆盖式铺满了整个高地正面;在正午的曜日下不断闪烁着熠熠光斑,犹如在大地上涌动着的银河。 只有成千上万亚速尔长刀,在能在阳光下展现出如此壮丽的景象——也只有亚速尔精灵,才能同时拿的出成千上万刀身如镜面般的利刃,以及成千上万懂得挥舞如此利刃的武士。 在“涌下”高地的坡面后,足足万余的精灵武士们立刻向战场两翼迅速展开,耀斑闪烁的河流眨眼间便化作了一条狭长的“细线”,排成仅有十余名武士一列的纵深。 “我的圣十字啊,他们这是……” 死死盯着战场的诺兰·厄德,表情中露出了几分惊愕的神色。 “这是要孤注一掷吗?” 屏住呼吸的艾勒芒大公,面色同样凝重到了极致:“将阵线尽可能散开的话,的确是能抵消拜恩骑士骑墙冲锋的压力——重装骑兵,无法像骠骑兵那样扫荡阵型松散的兵线。” “将阵线展开到极致,也的确能够直接对兵力相差无几,却擅长密集方阵的拜恩军团展开包围。”阿尔勒大公沉声道: “以拜恩军团的战力,这一战几乎不可能输,但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出战的数千拜恩精锐一定会伤亡惨重!” 猛然打断的艾勒芒大公扭头看向身侧始终沉默,一言不发的布兰登:“请向在侧翼埋伏的萨莉卡·约拿大公下令,让骠骑兵扫荡战场吧!” “眼下最重要的尽快扫荡顽敌,结束战斗;就不要在乎对敌人的承诺了,殿下!” 说话间,展开阵线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已经完成整顿,迈开步伐向着黑底金狮子战旗逼近。 战场中一连串的拜恩旗帜,从高地缓坡一直延伸到拜恩军阵前沿,犹如将二者沟通联系在一起的长廊,引领着敌人前进。 仅剩独手的御庭首席巫师安森·扎德高举战旗,走在全队列正中央的最前方;而挥舞古刀的蒙眼精灵少女,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侧。 “轰——————,轰————————,轰——————————” 凌乱的脚步声缓缓接近,虽然远不如帝国的军势来的整齐且气势非凡,但当万余名精灵武士举刀前行的画卷扑面而来时,依旧颇具震撼力。 “我说,诸位热心肠的大公们……” 始终沉默的布兰登,突然懒洋洋的开口道:“连要迎敌的洛伦·都灵都还没开口,你们先慌了什么劲儿啊?” “殿下,我们……” “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了解我的拜恩公爵,他可不是个死要面子的——既然他执意要给我们表演一把,那就尽情的欣赏这盛大的演出吧。” 抢断了艾勒芒大公的布兰登,死死盯着战场,盯着那道成千上万武士长刀划过的银光,越过了第一面黑底金狮子战旗。 “皎光剑进入最后调试阶段,进入最后倒计时!” 面色坚毅的小个子巫师大声呼喊道。 皎光剑二型——这是艾茵给它们起的名字,因为她最满意的一个“紫宸·皓月之曜”被艾萨克外加所有工作人员集体否决,于是气恼的小个子巫师干脆起了这么一个毫无美感的名字。 没错,就像“皎光矛一型”的原名叫做“绽光·龙枪”一样;虽然…她还是偷偷的将自己想好的名字纂刻在了两种武器的模具上。 在她的身后,来自拜恩巫师工会和九芒星魔法塔的三十名神秘学巫师与近六十名炼金术师,正围绕五架发射器进行着最后的调试工作。 作为在艾萨克开发的样品基础上诞生的“皎光剑二型”,不论射程或是威力都有较大程度的缩水——两公里的射程缩短到只能在一千五百步之内,精准射程只有一千步;并且威力比之原本大大不如,差不多相当于米拉西斯一发龙炎和洛伦权全力释放的“都灵之火”间的差距。 而以此为交换得到的优势,便是成本的大幅度下降和对虚空之力要求的降低,减弱到了只需要六名神秘学专精,十二名炼金术师便能完成全部的操作,无需外部供能。 相较于原本需要一整个浮空城的核心供能,几十名巫师外加矮人工匠和一名开启了第一阀门的巫师才能完成基本操作的“皎光剑一型”,简直是堪称“亲民”的设计。 “一千步,目标已进入极限射程!” “魔法阵启动,最后倒数——!五、四、三、二、一……”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开始为‘皎光剑’充能!” “调整角度,击发手准备,瞄准!” “准备完毕,全体候命——!” 伴随着一位兼任掌旗官的猎魔人举起信号旗,整个投射武器阵地瞬间恢复宁静,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那身披长袍,灿金色长发披散的娇小背影。 透过观测镜,湛蓝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那挥舞战旗,走在精灵大军最前方的身影: “发射!” …………………… “嗯?!” 当精灵少年察觉到虚空反应的波动时,五道光束已经从地平线尽头平行着升起,犹如耀眼的流星般,朝着亚速尔精灵大军行进的方向,急速俯冲而下。 从距离上看怕不是有一千步……不,恐怕还要更远一些。 惊惧的颜色充斥着安森的瞳孔,心跳愈发加快——难道说殿下的发射器…不,发射器远远达不到这样的射程,而且虚空反应也不尽相同,这…… “安森?!” “安心吧,姐姐大人。”尽管紧张的不得了,精灵少年还是开口劝慰道:“就算敌人的武器真的能有这么远,这样的距离也根本不可能瞄准……” 话音未落,就像是突然一闪而过般,精灵少年的视线被白色浸满;刺眼的光亮让他忍不住闭上双眼。 “轰————————————!!!!” 剧烈的爆炸,就像那刺眼的白光般,一闪而过。 没有震动,没有轰鸣,没有雷鸣般的不休止的巨响和接二连三的惨叫;除了片刻的耳鸣之外,一切快的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等到耳鸣不止的精灵少年再次睁开双眼时,他惊呆了。 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是五道并列成一排的,无比平整的“直线”。 平整到什么都没有,地面像被抹过一样——草地、石块、泥土、还有站在这些上面的精灵武士,什么都没剩下。 连一丁点儿的渣滓和浆水,也没有剩下。 只有被染成黑色还在冒烟的亚速尔长刀,散落在地上。 这是…皎光剑? 我的皎光剑…我的…独创魔咒? 洛伦·都灵…他居然将我的魔咒,拿来对付我? “安森——!” 蒙眼精灵少女的惊呼声再一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隐隐的恐惧。 “姐姐大人?!”惊醒的安森·扎德猛地抬头,瞬间恢复了理智:“军号手!” “呃…在、在!” “吹号,吹进军号!” “可、可是……” “没有可是,吹进军号,立刻!” “遵命!” 鹰啸般的号角声再度响起,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迅速恢复了阵型,继续踏步向前。 就算散开阵线又如何?对面的投射武器已经能精准到一千步外命中散兵阵线,躲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想要击败敌人,唯有上前! 片刻间,几乎是上一次的巨响刚刚散去不久,第二轮“流星”便已经从天而降,朝着安森·扎德的方向俯冲而来。 “轰————————————!!!!” 又是一轮“整齐划一”的巨响,甚至都听不出前后的间隔——这证明对方的投射武器甚至能默契到完成无间隙的齐射,并且在发射角度和瞄准位置上都做到完全一致。 他们究竟是怎么办到…啊?! 精灵少年的目光,停在了那遍布战场,犹如长廊般延伸的黑底金狮子战旗上——那鲜亮的颜色,在平坦的战场上是如此的醒目。 原来如此…… 洛伦·都灵,他居然用自己战旗给投射武器当瞄准的靶子用?! “这可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啊。” 目瞪口呆的诺兰·厄德,嘴角却忍不住咧开笑容:“早就知道这一代的拜恩公爵,不是古板的家伙……没想到居然真么会玩?!” “没错,不论哪个家族的纹章都绝对是以亮眼醒目为第一标准设计的,为的就是在战场上能区分敌我——不过反过来说,这样的目标简直就是绝好的靶子啊!”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意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尤利·维尔茨冷哼声,隐隐对阿尔勒大公有几分敌意: “射程极远且威力强大,以虚空作为动力,由巫师操纵的投射武器;能够在一千步外做到精确瞄准的射手…这些才是洛伦·都灵想要展现出来的,不同于以往传统的实力!” “将战斗拓宽到五百步之外,更大的威慑范围,更强大的投射武器…这是一场变革,一场丝毫不亚于从投枪打弓箭的变革,意味着过去的经验,将不再试用于将来的战争。” 说完,再次冷哼下的尤利·维尔茨将目光重新投向战场,眼神中的凝重依旧没有散去。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威力强大而又精准的投射武器,对付密集的阵型或许是绝对的利器,但对于亚速尔精灵狭长而又单薄的散兵线,能够造成的伤害还不足以击溃强大的精灵武士。 如果按照他的理解,在一轮远程投射之后,拜恩应该会出动精锐的游侠骑士和骠骑兵扫荡兵线,迫使精灵武士集结;之后再将破阵的任务交给拜恩骑士,最后由方阵军团和步战骑士负责收尾。 这就是传统意义上,拜恩军团的战斗方式…但显而易见的,这并不是洛伦想要给他们看的。 所以,洛伦·都灵…… 你真正想要展示给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轰————————————!!!!” 又是一轮巨响,五道白光整齐的从亚速尔精灵推进的兵线上扫过——所经之处,只剩下燃烧或者还在冒烟的,漆黑的亚速尔长刀。 高举长刀的精灵武士们面不改色的走过袍泽倒下的土地,并且迅速重整了阵型,填补了缺口,继续向拜恩军团的阵地压上。 五百步,已经很近很近了。 安森·扎德甚至已经能看到拜恩军团前排的士兵们展开阵线,竭力将兵线拉开到足以和精灵武士们并排的地步,竖起盾牌,并且在盾牌上架设了一根长矛似的武器。 那是什么,新型的重弩吗? 几乎就在队列踏入五百步兵线的那一刹那,五道流星再次向着亚速尔精灵们俯冲而来。 这可真是…… “别太小瞧我啦——!” 嘶吼的刹那,抛下了手中战旗的精灵少年从脖颈上拽下挂坠,甩手一道银色光束冲天而起,向着从天而降的“流星”扑去。 “轰————————————!!!!” 轰鸣的巨响声中,光束在空中交汇,炸裂,灿烂的“烟花”一闪而过的绽放,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挡在亚速尔精灵武士们面前的,仅剩下那薄薄一道拜恩军团的弩兵阵线。 但如此单薄,仅有两层兵力的弩兵阵线,想挡住精灵武士们的冲锋真是痴心妄想! “亚速尔精灵武士们——”银色的光束环绕全身的安森·扎德,再一次放声嘶吼道: “拔刀——” “迎敌——!” “为了雄鹰王陛下——————!!!!” 下一秒,咆哮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迈开步伐,整条战线同时向拜恩军团狂奔而来。 震天的嘶吼声中,狂奔的踏步声犹如滚动的浪潮般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震撼着每一个拜恩军团士兵的人心。 “终于来啊……”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杀气,扛着一杆“皎光矛”亲自站在最前排的卡尔·科林非但没有紧张,表情反倒是愈发的兴奋了。 “射击军——” 紧紧抱着怀中的“皎光矛”,放声怒吼的猎魔人几乎面颊完全贴在了青铜管上那简易的瞄准设置上: “准备迎敌——!”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将长刀折断 “全军就位,架矛!” 当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冲过最后一面黑底金狮子战旗的刹那,全身紧绷的卡尔·科林毫不犹豫的怒吼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两侧的射击手们略有些慌乱的将手中的“皎光矛”像指挥官一样,架在面前战士的盾牌上。 作为一个标准的猎魔人,卡尔·科林的从军履历谈不上多出色,更是从未担任过指挥官的职务,倒是单兵作战和突围的经验十分丰富。 所以他很明白,洛伦大人任命自己为“射击军”的统帅,并不是因为看上了自己隐藏的统帅才能,更不是因为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人格魅力”。 “一百五十公尺,打开击发器!” “射击手,装弹!” 与略有些颤栗射击手们相比,撑起筝型盾半蹲在地的盾牌手们倒是十分的沉稳——他们大都来自落选的猎魔人,小部分由道尔顿·坎德从可以确认忠诚的守夜人中甄选。 基层军官,护卫射击手,督战…这些人,才是确保整个射击军能够正常运转的关键。 所以洛伦大人任命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足够忠诚,又能毫无顾忌的执行任何命令,而且足够冷静…冷静到可以在临死之前,依旧有条不紊的执行他的命令。 死死盯着第一个向自己狂奔着冲来的精灵武士,倚靠着多年经验的卡尔·科林,不断的计算着彼此之间的距离。 一百二、一百一…八、七、六…… “一百公尺,击发!” 怒吼的瞬间,毫不犹豫按下击发装置的卡尔·科林,隐隐的能感到手中的武器利用自己激发了一个低阶魔咒——虽然微弱到可能只有萤火咒的级别,但的的确确的感觉到了。 “砰——————————!!!!” 伴随着一阵整齐的雷鸣巨响,刺眼的白光在交战双方一闪而过。 与此同时,对面冲锋的亚速尔精灵军势为之一震,冲锋的势头立刻被硬生生打断——狭长队列正前方,几乎倒下了整整一排的精灵武士。 震惊的安森看到这一幕,瞠目欲裂。 洛伦·都灵…帝国的巫师们,居然已经完成了将高阶魔咒与炼金术的结合,而且还实现了小型化?! “进攻,进攻!进攻!不要停下!”恨不得咬碎牙关的安森嘶声吼道:“冲过去,碾碎他们!用他们的血,见证精灵武士的勇……” “砰———————————!!!!” 短暂到仅有瞬息的间隔,整齐的雷鸣般巨响再次一闪而过。 “铛!铛——铛!” 三道火花闪烁,不知何时冲到安森面前的蒙眼精灵少女,眨眼间便已经挥出三刀,弹开了所有袭来的光束。 “姐姐大人?!” “继续指挥,安森——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明白!”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又是一声巨响冲天而起…这一次,是在精灵武士们的脚下。 “轰————————————!!!!” 金红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一道长长的火线将战场一分为二。 “炼金炸弹?!” 死死盯着那冲天的火势,惊愕的艾勒芒大公脱口而出:“洛伦·都灵…他在阵地前的壕沟里埋了可以被触发的炼金炸弹?!” “你不需要一堆能够被触发的炼金炸弹,你只需要把它埋在浅浅一层的土堆下,然后再在下面灌满沥青和引火剂就行了。” 阿尔勒大公眼前一亮:“聪明的做法——既然新式军队要以投射武器为主,那么自然就应该尽可能得让敌人无法靠近,我猜拜恩公爵在他的兵线两翼,也应该有类似的陷阱才是。” “迫使敌人无法轻易接近,但仅仅如此的话还远远不够;因为你的敌人是一群拥有魔法,而且不畏死亡的精灵武士啊!” 爆炸轰鸣的瞬间,一片光墙挡住了汹涌如潮水般的烈焰——曜日下皎洁的纯银色光芒,犹如玻璃板纷落着散去。 火光映射下,张开双臂的精灵少年虚汗淋漓,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他身后的,是刚刚从爆炸中幸存,还未立刻从慌乱中恢复过来的精灵武士。 “吾乃御庭辅佐…‘溯光’巫师安森·扎德;洛伦·都灵…不管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都…不准!小!瞧!我——!” 嘶吼响起的刹那,银白色的光辉在他右手化作长枪,刺向火海。 “砰——!!!!” 银光一闪,硬生生在燃烧的火海中炸开一个缺口。 “姐姐大人——!” 呼喊声响起的瞬间,挥舞古刀的蒙眼精灵少女便已经第一个冲入火海,冲向拜恩军团兵线。 伴随着怒吼、惨叫和咆哮,早已舍弃活下去希望的精灵武士们,也纷纷扬起长刀,突入火海。 “砰——————————!!!!” 几乎在精灵武士们突入烈火的同时,拜恩军团的兵线上又是一阵整齐的雷鸣巨响。 伴随着敌人靠近,拜恩军团的射击速度和威力不仅没有下降,而且还有上升的趋势。 除了蒙眼的精灵少女,和极少数精灵武士强行招架弹开了迎面而来的光束,冲过火海的精灵武士纷纷被命中——或是掉进燃烧的壕沟里,或是被身后的火海点燃,或是被光束贯穿肢体和胸膛…… 惨叫声,此起彼伏。 “砰——————————!!!!” 整齐划一的轰鸣,再一次响起,又是一整排的精灵武士倒下。 燃烧的战场,那雷鸣般的巨响犹如死神挥舞镰刀的呼啸般,每一次响起的瞬间,就是几十上百名精灵武士,悄无声息的倒下。 一闪而过的光束; 燃烧不息的火光; 无声倒下的躯壳; 奋不顾身的武士; 还有…… 瞪大了眼睛,耳畔不断回响着惨叫,呐喊和怒吼的安森·扎德,犹如地狱中突然惊醒的死囚,缓缓抬起目光。 五道流星般的光柱,从空中俯冲而下,向他们扑来。 轰————————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从天而降的刺眼的白光再次覆盖了整片战场。 “纵列,换排!” 伴随着军官们整齐的命令声,站在第一线的射击手纷纷从盾牌上举起射孔还在冒着烟的皎光矛,用最快的速度从盾牌间的缝隙撤退到了二排,而后排的士兵们则立刻上前,填补空位…尤其是某些已经没有活人的空位。 短短数轮齐射,在敌人都还没有近身的情况下,新诞生的射击军就已经出现了阵亡名单;理由多种多样——不稳定的虚空之力,慌张中操作不规范,击发装置故障…倒是导致的结果出奇的一致。 爆炸,然后阵亡,生还率几乎为零…这种“新式武器”杀敌人和自杀的效率都很高。 一边揉着被木托来回撞击而疼痛的肩膀,卡尔·科林一边忍不住想道。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需要费力的装填,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练习,甚至不需要什么力气——只要遵守命令完成射击,就能轻松的干掉敌人。 哪怕是再如何优秀的强弩手或者弓箭手,在急速射击十枝箭矢后体力就已经消耗殆尽,而自己手中“皎光矛”…如果拼着肩膀不要,卡尔·科林觉得自己就算打一天都不会感到疲惫。 当看到对面在火海和一轮轮齐射中不断倒下的精灵武士时,猎魔人忍不住又想起了洛伦的那番话。 “……终有一日,我们能让这些武器被士兵们拿在手中,站在三百步之外瞬间发射几十上百发能刺穿甲胄的弩箭……” “……这种武器终将会让刀剑变成可有可无之物,让精致的甲胄变成装饰品,会让所有的战争变成隔着三百步外,互相比较看谁更快杀死对方的残酷比赛……” “……将荣耀揉成废纸,让战争僵硬刻板,把所有战士们的勇气变成三百步外的笑料;冷静的杀戮,会取代血性的肉搏……” “……最终摧毁一切美好的幻想和装饰,让战争暴露出它最真实残酷的模样。”卡尔·科林低声喃喃,眼瞳中闪烁着某种特别的光彩。 那就是公爵大人要创造的未来吗,听起来还真是残酷到了极点啊。 但如果就是如此…… 那就由我…第一个亲手开启它! “吹进军号!” 卡尔·科林猛地扭过头,看向身后的传令官:“告诉他们,没必要再留什么后备军了,传令后列阵线,向两翼展开而后点燃壕沟的篝火;包围敌军,集火射击!” “遵命!”传令官猛地点头,然后试探着看向猎魔人:“那么…如果要展开队形的话,您认为多少排的纵列比较合适?” “多少排比较合适?” 卡尔·科林扭头看向身后的士兵们,又看了看对面在火海中拼命向着前阵冲上来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为了拦截他们,前排的盾牌手已经拿起长枪和筝型盾,组成方阵进行拦截了。 没错,如果阵线太单薄的话,的确有被突破的可能,那么…… “两排…不。”话没说完,卡尔·科林便摇摇头: “还是组成三排吧。” “砰——————————!!!!” 伴随着绵连不觉的整齐齐射和壕沟中爆炸的烈焰,拜恩军团…或者说射击军开始展开阵列,原本厚度就不算多的九排阵列变成了三排,同时点燃了两翼处的壕沟,完成了对亚速尔精灵的最后包围。 战场后方的的两位大公和布兰登的表情同时紧张,全神贯注——展开阵线,那就说明要进入全部后备兵力,对敌人展开决战了! 然而下一秒,点燃了篝火的射击军士兵们依旧不紧不慢的在战场上整顿阵线,组成了狭长的三排阵列,不紧不慢的架起皎光矛,不紧不慢的填装、瞄准、射击。 除了将阵型从一字横阵变成两侧倾斜的梯形外,战斗进行的方式没有任何变化——单调到一成不变,甚至还稍微显得有些无赖,像是找到了某种能够克制敌人的方式,于是就这么一直不停地用,直至把敌人彻底磨死的架势。 轰鸣而整齐的击发声,听上去甚至令人感到麻木。 但战场上凄厉的惨叫,一排排倒下的精灵武士,却令他们屏住了呼吸。 “砰——————————!!!!” 就是这简单、无趣、机械到麻木的战斗方式,却让亚速尔精灵武士们不得寸进,在火海中苦苦挣扎,骁勇善战的武士成片成片的倒下;不论他们如何尝试着突破,都始终无法越过火海,威胁到壕沟后面的拜恩军团。 这早已不是诗歌中颂扬的史诗般的战斗,这是好比杀猪宰羊似的的屠杀。 贯穿身躯的光束,喷涌而出的血箭,燃烧而在火海或是焦土中爬行挣扎的武士,散落在地的长刀…… 布兰登鲜红如火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位刀法精湛的精灵武士,几乎用手中长刀弹开了所有向他射来的光束,凭借似乎能控制火焰的武士之道带着战友们突破了火海,第一次逼近到拜恩军团二十公尺之内,然后…… 被从天而降的流星,抹得连渣滓都不剩。 火海的另一端,挥舞银光的安森·扎德还在负隅顽抗,但明眼便能看到他已经是强弩之末——原本还能阻断烈焰的光芒,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连自保都十分艰难。 如果不是那个挡在他面前,不断将光束弹开的精灵少女,他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鲜血如火的战场上,安森·扎德一次又一次的组织起冲锋的队伍,一次又一次被同时从三个方向而来的齐射打垮;不间断的巨响声中,武士们甚至都不再敢组织起紧密的阵型,因为那样做,只能沦为拜恩军团面前的活靶子。 一次,两次,三次……悲号的精灵武士们倒在火海与尸骨堆中,扑到在冲锋的必经之路上。 一声又一声的巨响,无情的撕扯着他们的血肉,击打着他们手中的长刀,碾碎他们的荣耀与骄傲。 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敌人在一百公尺之外; 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三个方向的齐射和面前数公尺宽,燃烧着烈火的壕沟,挡住了绝大多数武士的去路; 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整个高地战场已经被四面合围,波伊的骠骑兵就在外围等着他们。 “结束了。” 平静的布兰登淡淡开口道,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兴奋上扬: “结束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击散鲜花的雷鸣 曜日之下,晴空万里。 如果不从双方结阵进军开始算,这场“约定”的战斗连一个小时都没有,便迅速落下尾声——被壕沟与烈焰挡住,被一排排的皎光矛轮番射击,被从天而降的皎光剑轰炸…… 直至最后一刻都没能冲过火海的精灵武士们,在始终未能与敌人面对面交锋的情况下,遭遇了场一边倒的屠杀。 短短一个小时,却长的像一辈子…对亚速尔精灵,对射击军的士兵们,皆是如此。 恍惚之间,当命令声传来,迫使一部分士兵们从机械而麻木,无休止的击发、装填、击发、装填中停止,恢复了理智并且看见眼前一切时…简直忘记了呼吸。 一个小时,万余亚速尔精灵武士,尽皆阵亡;鲜血流淌的火海之中,只剩下两个小小的身影。 “噗通——!” 银色的光芒在阳光下消散,几乎耗尽了全部精神力的精灵少年单膝跪倒在地,拼命的睁开被汗水和发丝遮挡的,开始变得模糊的视野。 “安森?!”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蒙眼的洛莉·扎德慌乱的惊叫一声,下意识的便要回首望去。 “没事!没事的!” 精灵少年连忙阻止,反手在身前两侧张开银光构成的护盾:“姐姐大人,看正面!” “铛!铛——铛!” 话音落下的瞬间,蒙眼精灵少女手中的古刀便已弹开了正前方的光束。 “接下来要怎么做啊,安森?”警惕的架起手中的刀刃,激动的少女声音中多了些惊惶:“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大家的声音了,战局究竟到哪一步了,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啊?!” 大家…… 低头的精灵少年看向狼藉一片的战场,一边喘息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大家…已经先我们一步,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喘息不止的精灵少年,死死地盯着火海对面的黑底金狮子战旗: “我们拖大家的后腿了呢,姐姐大人。” 话音落下,洛莉·扎德的表情也归于平静,耳畔只剩下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情了,姐姐大人。” 平淡的说着,面色苍白的安森已经站在蒙眼精灵少女的身侧,用仅有的独守举起挂坠,凭空拽起一道银光: “以骨肉为碑,以血为祭…姐姐大人,似乎曾经许下过这样的承诺啊。” “是。” 轻声应答的精灵少女,将长刀收回刀鞘,藏于腰侧,右手反握刀柄。躬身向前踏步,表情坚毅,做欲扑状。 “唉…既然姐姐大人都答应了,那么不做好像也不行呢。” “是。” “等到事结束,就一起去看桃花吧;春风时节的异国他乡,花的种类和气味,也应该都和故乡不同,别有趣味对吧?” “……是。” “好,那就说定了。”疲惫一笑,精灵少年的表情瞬间一变: “亚速尔精灵啊,以雄鹰王的名义……” “拔刀迎敌!” “砰————————————!!!!” “铛!铛铛铛……!” 齐射声响起的同时,在安森怒吼声中发起冲锋的蒙眼精灵少女便已弹开了数道袭来的光束,向着正前方的火海发起突破。 紧随其后的安森·扎德半个身体都已经化作银光,犹如流星的尾焰般紧紧跟在挥刀突进的精灵少女身后。 少女手中的冰冷刀锋,仿佛是活着的在海水中游动的剑鱼,随着狂奔的娇小身影和挥动的手腕,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看得见的波纹。 与挥动利刃碰撞的光束,被一分为二; 撞上扬起刀锋的白光,在火花中仿佛折射一样被弹开; 擦过肩膀的尾焰,在少女肩膀留下一道血痕; 散射的流光,被流动的银光“护盾”统统挡下; “冲啊——!” 流动的银光化作螺旋的长矛,再一次从火海中撕开了一条通道;这一次,再没有顾忌的精灵少女毫不犹豫的冲过火海。 被银光掠过的火焰在她身后扯动着,犹如扬起的斗篷在空中舞动。 在数千射击军士兵们的瞩目下,两个身影硬生生顶着不间断如潮水般的齐射,冲过了火海,进入了五十公尺之内。 五十公尺…按照洛伦·都灵的说法是“皎光矛”最大的威力范围,同时也是最后的齐射范围。 “收拢阵线,继续射击!” 死死盯着那冲过火海的蒙眼精灵少女,卡尔·科林面无表情:“传令两翼,向壕沟线后方展开包围;告诉他们,等我的信号。” “中线逐排射击,徐步后撤,尽最大可能阻击敌人。” “……遵命。” 原本还想反驳的传令官,最后还是选择了遵守命令。 “砰————————————!!!!” 整齐划一的轰鸣声中,收拢阵线的射击军从三排阵列转换成了十二排;第一排完成射击的士兵立刻向后排撤退,而第二排则在前排撤退的同时,立刻完成齐射…… 借助这样轮番不间断的齐射覆盖,在撤退的同时竭尽所能阻拦敌人突进的步伐,而效果…… 微乎其微! 笔直狂奔的蒙眼精灵少女仿佛能看到每一道光束运行的轨迹,即便是连绵不绝的射击,也会被她用更快的斩击弹开。 “铛铛铛铛铛铛……——!” 拼命射击的拜恩士兵们,只能看到精灵少女身前不断炸开的火花,犹如密不透风的盾牌般将所有射向她的光束统统挡住了! 四十公尺…三十公尺……二十公尺…… 站在最前排,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就这么死死地盯着那冲过来的身影——他当然记得对方,他也记得对方斩下了自己双腿了手臂的,看不见的斩击。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 那便是…… “心——斩!” “噗…噗噗噗……” 电光石火间,刀锋挥舞着看不见的轨迹,将一整排的齐射尽数弹开,甚至将几道光束原封不动的“返还”了回去。 鲜血喷涌的瞬间,卡尔·科林身侧的几十名射击手同时倒下,只有面无表情的他自己依旧站在原地,举着一杆充当号角的“皎光矛”。 挥刀冲锋的精灵少女,仿佛眨眼间便已经跃进到十公尺之内。 猎魔人甚至已经能看清她那尚且稚嫩的面容,还有毫不犹豫的…毅然决然的表情。 明知注定一死,也要挥舞出最后的斩击; 就和…那天晚上一样啊。 迎向挥刀而来的精灵少女,猎魔人举起了手中的“皎光矛”。 填装、瞄准、射击。 “砰——铛!” 发射的轰鸣与刀锋弹开光束的火花,几乎同时炸响。 洛莉·扎德紧咬牙关,刀锋再次收入鞘中,飞身突进。 结束了。 “姐姐大人——!” “砰——————————————!!!!” 齐射声传来的瞬间,听到呼喊声的蒙眼精灵少女猛地惊醒。 安森?! “砰——————————————!!!!” 就在洛莉惊惶着回首的刹那,又是一轮齐射。 这一次的声音不是在正前方,而是从身后,从左右…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毫发无伤的洛莉·扎德,却像是瞬间丢了魂似的,从刀锋凌厉的武士变成了惊惶中手足无措的少女,拼命的向四下张望着。 安森…安森的声音…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听不见了,为什么我听不见安森的声音了?! “安森!安森——!安……” 惊叫的蒙眼精灵少女踉跄着倒下,无意中碰到了倒下“安森”的身体。 那一刻,惊慌失措的洛莉·扎德,嘴角露出了安详的弧度。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沉默的看着蒙眼精灵少女放下手中长刀,死死抱着千疮百孔,逐渐冰冷的安森·扎德的尸体,卡尔·科林默默的向身后抬手。 “轰——————,轰——————,轰————————” 整齐的踏步声,举起盾牌和“皎光矛”的射击军士兵们迈步前进,直至两翼的士兵完成汇合,然后同时转向。 巨大的圆阵,将紧紧抱着精灵少年尸体的洛莉·扎德围在中央。 微笑的精灵少女,拼命将已经开始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额头伤口溢出的血水,在浸透了眼罩后顺着面颊滴落 看上去,就像是在流泪一样。 “撑盾——!” “轰——!!!!” 整齐的闷响声,单膝跪地的盾牌手们将右手的筝型盾底部砸进冰冷的泥土中,靠肩膀和躯干支起盾牌。 “架矛——!” 站在盾牌后的射击手们,沉默着将黄铜“矛身”架在了盾牌上,再没有开始时的慌乱。 “装填——!” 将面颊贴在木托上,射击手们打开了最后的击发装置。 “全体——待命!” 话音落下,传令官转身看向卡尔·科林,等待他的最后的命令。 面无表情的猎魔人看着被四面合围的蒙眼精灵少女,一言不发。 洛莉·扎德颤抖着,将精灵少年的尸体平放在地,捡起了被自己丢弃的古刀,缓缓起身。 挂着血泪的坚毅面孔,朝向猎魔人的方向。 “三尺之内,万物皆斩……” 收刀入鞘,轻声开口的精灵少女缓缓将头低下,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面庞。 表情不变的卡尔·科林,猛地挥下右手。 “心斩——!” “射击——!” “砰————————————!!!!” “铛——!” 雷鸣般巨响的刹那,士兵们甚至只来得及看见那刀锋与光束碰撞擦出的火花; 刹那之后,毫发未伤的精灵少女依旧站在原地守着那具尸体,右手刀锋缓缓入鞘。 反倒是围在周围的射击军士兵,有几人因为被弹开的流光击中,惨叫着倒地。 “继续。”卡尔·科林冷冷道: “在公爵命令来之前,不准停下。” “大人……” 看着战场中央的精灵少女,传令官眉头微蹙——敌人只剩下一个,这种时候不是应该立刻上报公爵,考虑活捉或者出动苍穹之翼围剿之类…… 但当他看见卡尔·科林那看死人一样的表情时,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遵命。” “砰————————————!!!!” 又一轮齐射,洛莉·扎德硬生生站在原地,弹开了所有的光束;脖颈的衣领和罩衣已经被汗水浸湿,收刀入鞘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即便是对亚速尔精灵,武士之道这种倚靠虚空之力和消耗精神力的力量,也是有其极限的…尤其是“心斩”这般强大的武士之道,消耗尤为剧烈。 但射击军的士兵们,依旧没有停止;即便不断有人倒下,队列中自爆的频率越来越高,他们依然没有停下。 “砰————————————!!!!” 轰鸣的击发声响起,数不清的光束从四面八方扑向那瘦弱娇小,挥刀招架的身影。 “噗!” 反应不及的洛莉·扎德被一发光束贯穿右膝;血浆喷涌的刹那,精灵少女单膝跪倒在地,躲过了对准眉心的一击。 “噗!” 光束擦过手腕,流血不止的右手依旧死死握住刀柄,不肯松开。 “噗!” 第三次,左肩——随着血浆一起飞舞的,还有精灵少女的手臂; 第四次,眼罩——擦过面颊的尾焰烧断了眼罩的缎带,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精灵少女的瞳孔; 第五次,手臂——断裂的手臂,随光束从喷涌鲜血的肩膀上飞了出去; 第六次…… 第七次…… ……洛莉·扎德摊坐在地,低声喘息着,看不见的双眼直视着天空,拼命的睁开,像是在努力想要看到什么似的。 “啪。” 冰冷的触感,顶在了她额头正中央。 微微一怔的精灵少女很快便平复下来。 “阁下,是……” “拜恩公爵宫殿门外的…守门人。”单手举着皎光矛的卡尔·科林俯视着跪在精灵少年尸体旁的洛莉·扎德,将“矛尖”微微上前一顶: “按照我们的约定,久等了,我带来了公爵的旨意。” “原来如此。” 发丝散开,血迹下露出了少女犹如蒙上一层雾的眸子,稚嫩的面孔可爱的像个洋娃娃,乖巧非常。 “那么,公爵的意思是……” “非常抱歉,公爵不想见您。”卡尔·科林低声道:“公爵还说,您非死不可。” “我,就是来杀您的人。” “砰——!” 击散鲜花的雷鸣,在晴空下回荡。 散开发丝的精灵少女,伸展着四肢躺在花丛中,身下枕着慵懒酣睡的弟弟,看着飘散的花瓣,嗅着弥漫在鼻尖的芳香…… 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八十五章 皇位、公爵、朋友 伴随着最后一支亚速尔精灵被消灭,高地战斗终于如期落下帷幕。 对于帝国而言,在盛夏前夕结束这场“内线战斗”属于既定事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打赢了埃博登保卫战,血骸谷之战,帝都守卫战的拜恩公爵,会在这场“小小的收尾”中出现任何意外。 被洛伦第一次拉出来亮相的“射击军”,才是个“惊了”所有人的意外。 能够攻击到一千步之外的“皎光剑”,连绵不绝齐射的“皎光矛”…哪怕是自认为对巫师“有点儿了解”的大公们,也着实被这种武器的威力吓了一跳。 不过虽然如此,但几乎所有到场的公爵和伯爵们,也仅仅停留在“吓一跳”这个层次上了——很简单,因为想要操作这些武器,首先得有巫师。 只需要学徒水准的“皎光矛”暂且不论,光是一架改良版的“皎光剑”就至少需要五名神秘学巫师,十二名炼金术师负责操作…除了眼下拥有九芒星巫师塔全力支持的拜恩,任何一个公国都不可能立刻抽得出这么多巫师来。 当然,也不是真的没有,而是这帮人大多都是他们各自领地内仅有的医师、药剂师、书记官、炼金作坊主…把他们统统拉出来打仗,领地内根本没有能替代的后补。 只有“丢脸皇子”布兰登殿下,对这种“新式军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众所周知,萨克兰军团的优势在于正面的重步兵方阵;而不论是“皎光矛”还是“皎光剑”都能为军团提供极为强大的投射火力,一定程度上弥补机动性的短板。 而有着悠久炼金术历史的萨克兰,在巫师底蕴方面远比刻板守旧拜恩强多了;不论财力、人力还是物力,只要想完全可以拉出一支不逊于拜恩的“射击军”。 而等他兴冲冲的找到艾萨克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一盆冷水。 没错,钱永远不是问题。 问题是钱不够。 对人力和物力要求最低的“皎光矛”,其实际成本也并不算低廉——抛去体力上的需求,威力和射程基本上就和普通的重弩相差仿佛,但成本却是至少两倍。 并且这东西目前故障率依旧居高不下,一丁点儿的问题就有可能爆炸,而且一旦爆炸就是人死枪折的下场; 而想要发挥它的威力一定也要成规模才行,而组建一支射击军的开销足够武装两到三倍的弩兵了…最重要的是,训练和选拔人手也是需要时间的。 至于看起来很美好的“皎光剑”…抛去成本不谈,一千步的射程其实没多少意义——除非有小个子巫师这样的神射手,否则能射到一千步外的皎光剑,也就只有听个响的程度,根本回不了本。 但布兰登还是大手一挥,以萨克兰亲王的身份向九芒星巫师塔发出委托——因为这东西虽然是拜恩造出来的,但为了让艾萨克成为元老,因此名义上属于九芒星巫师塔——用最短时间内制造二十架皎光剑,一应开销由帝都承担。 …………………… “虽然我对什么…‘魔法武器’不甚了解,但我至少清楚它和弩炮之类的一样,都是要尽可能多的集中起来才有威力,一个两个除了听个响,根本没什么意义。” 布兰登双脚翘在地图桌上,翘起椅子腿,端着酒杯看向走进帐篷的洛伦,面带笑意: “当然,考虑到这二十架皎光剑就算造出来,多半还是要靠你那位艾因·兰德巫师在才能发挥威力,等于是给你准备的…所以如果可以还麻烦给打个折,支援几个巫师什么的,大不了等打完了仗,我还你。” 黑发巫师忍不住叹口气,随手拉开张椅子坐下。 “有事?” “当然有事,否则我为什么要把拜恩公爵兼本人第一巫师顾问找来?”耸耸肩,布兰登抬脚轻轻一蹬,将一杯酒推到洛伦面前,在地图桌上留下一串酒渍: “帝都保卫战结束,接下来就该是救援洛泰尔和亚速尔精灵决战的时候了,我们难道不应该先讨论一下吗?” “我以为这种事情,应该把所有人找齐了一起商量才是。” “没错,说的对——等我们一起拿出个方案之后,会再找他们商量的。”布兰登很认真的点点头:“到时候我就负责虚心接受,你负责倾听他们的意见作出修改,然后拿出个和我们一开始商量好的,一模一样的方案出来。” “……” 洛伦真的是竭尽全力,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在这一点上,布兰登从不让他失望。 “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把酒杯扔到脑后,胡乱抹了抹嘴的布兰登一脸平静: “或者你来告诉我,在战无不胜的御剑骑士团内,有几个是能真的提出‘建议’来的?” 眉头一抬,洛伦抱起肩膀看着皇子殿下在那儿掰起了手指。 “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我和这位野丫头公爵处了快三年,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没主意——她有点儿小聪明,打仗是把好手,但绝不是个优秀的统治者;在有拜恩支援,萨克兰军团坐镇的的情况下,手下贵族还敢不安分…真是惊到我了。” “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嗯,这个强盗头子是个有智慧的,但他的下线快低到和我差不多的水平了,所以我不会和这种家伙讨论作战计划,他应该也能想到我不会和他商量任何计划,就像他也不会告诉我他的计划一样…我们俩之间有着流氓与流氓般的默契。” “至于尤利·维尔茨这位艾勒芒公爵…好人,有远见,有谋略,和他所有的父辈一样懂得为了大局做出牺牲,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越界;唯一的缺点是过于刻板了,我对这种过于老成的孩子没什么好感,他们的存在总让我显得很幼稚。” “所以…疯子似的野丫头,没下线的流氓,太过老成的小鬼……”一个一个掰起手指,布兰登唉声叹息:“看起来,整个御剑骑士团就剩下我们俩比较正常了。” 这番话…洛伦真是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虽然他并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布兰登的想法。 简单来说,就是彼此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变化。 在艾克哈特二世…甚至是康诺德还活着的时候,皇帝与大公们之间还是臣属和领主,或者说主人与附庸的关系;哪怕康诺德主动重启了御剑骑士团,与大公们平起平坐的议事,也是存在着上下尊卑的。 这样的关系随着康诺德的死,落下了尾声。 没错,布兰登是帝国的皇储,是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没错,眼下的他拥有绝对的实力和名义去继承皇位,谁也不能阻止他。 但只要一天他没有继位,成为帝国的第十四世代至高皇帝,他和大公们之间就还是平起平坐——康诺德可以直接向波伊女大公下令,布兰登就必须商量着来。 至于继位的问题…帝都贵族有多讨厌布兰登,就会用多大的力气阻止他继位;而这种事一旦做了第一次,哪怕是为了小命,他们也得继续阻止下去。 除非,布兰登倚靠御剑骑士团也就是大公们的绝对支持强行继位——但这样做就等于欠了公爵们人情,也在无形中削弱了皇帝的权威。 所以眼下的布兰登和公爵们与其说是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倒更像是盟友与盟友间的“友谊”。 “所以我认为我最最信赖的巫师顾问,一定能明白我在想些什么。”布兰登缓缓开口道: “没错,我可以现在就进军帝都,裹挟数十万大军成为帝国的第十四世代皇帝,但那样我就会欠这帮家伙一个天大,需要尽快还上的人情——更多独立自主的权力,更少的税收,更少的义务…抱歉啊,我想当的是帝国,而不是戈洛汶的皇帝!” “我是德萨利昂,是生来就要统御帝国的!” “何况如果我成为了皇帝,那么我手下的贵族、骑士还是士兵们该怎么办——我可是答应过他们,要在帝都举行凯旋仪式的。” “赏赐,封地、头衔…盛大的仪式总是不能缺少这些;但钱从哪里来,花完了钱又该用什么继续接下来的战争?何况如果让这帮家伙一个个腰包鼓起,加官进爵,他们还敢不敢玩命的和亚速尔精灵杀个你死我活?!” “因此,我绝对不能现在就立刻继位,甚至得给帝都的那帮混蛋们一丁点儿甜头,让他们以为我会愿意让位给菲特洛奈小姑之类的…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竭尽全力打赢这场亚速尔精灵之战。” “而等到这场战争结束,届时该杀的杀,该囚的囚…总归有的是手段,补偿替我赢取皇位的战士们…呵呵,我也许还会为死在战场上的倒霉蛋流几滴眼泪呢。” 丢脸皇子的表情随着有些激动的语气,微微露出几分狰狞。 但这才是真正的他。 剥去貌似充满亲和力的外衣和混不吝的性格,他和康诺德没有任何区别 没错,就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他是个德萨利昂。 生来就要统御帝国的人,或者说…… 生来就渴望统治帝国的人。 “惊讶吗?”挑起眉头,布兰登目光灼灼的盯着洛伦:“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洛伦·都灵;等我继承皇位之后,我们俩的关系不会像现在这样好下去的。” “没错,我大力支持巫师们的发展,但我也一定会竭尽所能打压拜恩在帝国内的地位——我是认真的,你可别指望我能兴高采烈的接受一个足以挑战德萨利昂的家族出现。”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应该告诉我。” 洛伦很是平静的笑了笑。 “别笑好吗,我可是认真的。” “对啊,我说了你不应该告诉我的——就像如果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不能活着离开战场之类的。” “哦…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在乎这个公爵头衔呢。” “那是以前,我现在很在乎了。” “因为夏洛特?” “……差不多吧,一半是因为她。” “另一半呢?” “我还…不太敢确定。” “不太确定…啊……” 一副恍然大悟表情的布兰登挑着眉头,有点儿诧异的盯着黑发巫师,用一种非常“好奇”口吻问道:“你指的是…作案未遂,还是…嗯…任务达成,但是不确定成功了没有?” “你还能笑得更灿烂一点儿吗?”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抬起右手,指向他快咧到耳朵跟的嘴角。 “抱歉,但我还是稍微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不是那种…会因为感性和欲望而冲动的家伙呢!”布兰登叹了口气: “所以说…女人都是毒药啊,瞧把我最好的朋友毒害成什么样——没记错的话,你们俩还是表亲来着,对吧?” “得了吧,当初某人好像也是用这个借口逼我去找夏洛特的,而且某人对自己的小姑已经快要明目张胆了。” “就是明目张胆——如果不能得到一切想得到的,成为皇帝还有什么意思,我又能为了什么?” “你…呃…为了拯救世界?” “噗!这个世界要是惨到需要我去拯救,我觉得还是放弃吧,基本没救了。” “所以说……” 黑发巫师缓缓起身,看着两人刚刚一边对话,一边在地图桌用食物和酒杯堆出来的示意图: “埃博登和洛泰尔。” “两线进军,双管齐下,争取时间。”布兰登很是认真的点点头:“一路北上与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的残兵汇合,围困埃博登。” “一路西进,协助洛泰尔大公鲁文·弗利德,然后带着洛泰尔的军队赶回来,加入最后的大战。” “两线作战,两线都要赢;一场战斗,一锤定音!” “砰!” 一声脆响,布兰登将酒壶重重砸在地图桌上,起身俯视着黑发巫师:“告诉我,埃博登和洛泰尔,你想要哪个——虽然你不用说,我也大概猜到了。” 黑发巫师微微点头。 “洛泰尔。”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军开拔 虽然预订的开拔时间是两个月后,在春季末尾和瑟维林·德萨利昂所率领的残军集结,然后在盛夏与冬季到来之前,与亚速尔精灵展开最终决战,但实际上布兰登才等了一个多月,便立刻下令开拔。 这个举动不仅惊到了军营里的大公和骑士们,也把帝都的贵族吓了一跳——他们甚至都做好准备,等这位主上门要求继承皇位了,结果对方居然连理都不理一下?! 当然,这么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布兰登的确带着一千多精锐军团士兵大摇大摆进入了帝都和天穹宫,砸开帝国议会大门,毫不客气的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其一,全城贵族捐出一半的现金财产,用于犒赏此战所有参战的士兵; 其二,一切在洛伦·都灵作为“戈洛汶守护者”期间试图“谋逆”——被布兰登看不顺眼的家伙——的叛徒,剥夺头衔,抄没家产; 其三,战争期间停止帝国议会一应权力,只保留税务官、行政官和法官一类的官吏,解散议会; 其四,战争期间,帝国将无条件征用一应物资,关于补偿问题将放到战争结束后方予以考虑…… 死寂如坟墓般的帝国议会,噤若寒蝉的看着被一众军团士兵簇拥着的布兰登·德萨利昂耀武扬威,宛若皇帝般的向他们下达绝对不可违抗的旨意。 等到布兰登彻底爽够了,却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要求议会立刻为他举行加冕仪式;话锋一转,布兰登答应将此事暂时搁置,甚至暗示议会如果“条件优越的话,自己可以考虑让位”。 这如蒙大赦一般的消息,让整个议会喜极而泣,硬是咬着牙接受了布兰登的一切条件,换取这“死刑到死缓”一样的特赦。 而负责宣布这一切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在宣读完最后一句内容后便扔下了象征掌玺大臣地位的徽章、戒指和挂坠,转身离开了他眼中已经和坟墓无异的帝国议会。 他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布兰登更是不在乎——就像他也不在乎紧闭大门,对外秘而不宣的圣十字教会究竟在做什么一样。 布兰登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士兵们对他是否足够忠诚。 当帝国议会的消息传来之后,几乎整个军营都是一片失望的鬼哭狼嚎,怒气冲冲的军官们在士兵们以死相逼的威胁下“请示”布兰登,是不是帝国议会不肯为他加冕? 只要布兰登敢点头,明天帝都的贵族区就别想有活人了;但他也不能摇头,因为那样等于言而无信,谁也不好说这帮气疯了的士兵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暴动都是轻的…而如果这帮士兵在帝都城下爆发叛乱,哪怕布兰登能镇压下去,本就靠着康诺德余威上位的他,作为皇位继承人的声望和威信都得丢得一干二净。 于是布兰登毫不犹豫的点头,然后又解释了一番为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眼下仗还没打完,康诺德尸骨未寒——虽然他死在冬天里的断界山,肯定早就凉透了——就算要加冕,也应该等到战争结束才算合情合理。 而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承诺,布兰登准备在军营内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犒赏,所有抵达萨克兰的军队人人有份——当然,全部开销(买命钱)由帝都贵族们承担。 幡然醒悟(死里逃生)的军官们立刻理解的布兰登的想法,并且迫不及待的让麾下的士兵们理解了;同时为了表达自己的歉意,将某些“怂恿分子”(带头闹事的)交给了布兰登殿下,在军营中当众处死。 一时间军营上下,帝都城内城外莫不欢欣鼓舞,摩拳擦掌准备讨伐逃窜的亚速尔精灵。 但布兰登的理智还算清醒,至少洛伦是准确告诉他了——虽然自己打赢了帝都保卫战,但实际上前后两次,都没有对精灵小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的主力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并且对方的战斗意志十分顽强,不是可以被轻易打垮的。 并且如果北部的守夜人从埃博登带回的消息无误,目前至少应该有一支亚速尔精灵的援军抵达了埃博登,并且还有一支援军即将抵达。 如果每一支援军的兵力都在十万上下,那么埃博登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将达到三十万的恐怖数字,所以…稳妥为上,稳妥为上。 修建坚固的行军堡垒,一步一步建立稳定的后勤补给线,按照康诺德生前计划的那样,将来自帝国各地最精锐的二十万大军,投放到埃博登战场。 “然后…兵分两路,这就是我们的计划。” 微笑着看向围在地图桌周围,面色各异的将领和大公们,扶剑而立的布兰登意气风发:“那个逃得比兔子还快的长耳朵兔爷,一定以为我们会迫不及待的和他决战,不顾一切的尽快北上…所以我们绝不能顺了他的意。” “他手里现在应该还有至少五到六万的主力军,建制未损战力犹存,加上已经抵达埃博登的长耳朵,差不多也得有个十几万精灵武士,这是他的底牌,也是他的软肋。” “守着这么一支大军,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刚刚在帝都城下惨败的他,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打一场胜仗挽救军心,否则他拿什么赢我们?” “所以……” 微微蹙眉的尤利·维尔茨抬起目光,看向布兰登:“我们现在应该稳扎稳打,消磨敌人的斗志?” “说对了一半,但不是完全这样。” 狡黠一笑,布兰登从地图桌上拿起了一枚骑兵棋子,目光扫向一旁大马金刀,旁若无人坐在那儿喝酒的弯刀女大公: “我亲爱的萨莉卡·约拿小姐,看在咱俩处了三年多的份上,这第一战的战功我就交给您了——需要我再和您讲解一下,作战方面的细节吗?” 酒杯一扔,万众瞩目下的弯刀女大公一把从布兰登手里夺过棋子,“啪!”的一声摔在了地图桌上: “用不着!” 开拔第八日,四万精锐的波伊骠骑兵分作十支队伍,同时从东西两个萨克兰向北进军,涌入埃博登战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北方平原上四处扫荡。 从未与这么多骑兵交过手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第一次领略了波伊大绿海的风暴究竟是怎样的景象: 剽悍的骠骑兵们根本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而是借着速度和灵活机动,弯刀与弓弩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势,一击结束便迅速撤离,绝不与武士们纠缠。 面对机动性极强,四处出击扫荡的骠骑兵大军,精灵武士只能着手收缩防线,驻守在坚固的堡垒要塞,绝不主动出击。 十二日,萨莉卡·约拿组织起近一万骠骑兵和最精锐的银甲骁骑,拼着堪称惨重的伤亡攻下了一处亚速尔精灵堡垒。 至此,亚速尔精灵全线收缩,扫荡全线的骠骑兵散在整个北方大地上,扫荡亚速尔精灵的补给线,突袭小规模的精灵武士队伍,袭扰后方…同时组织了一支庞大的骑兵队,为后线军确保交通线和通讯联络。 “然后嘛…尊敬的德雷西斯统帅。” 布兰登猛地扭过头,看向沉默的断界山要塞副司令:“帝国的军团就交给你了——沿帝国大道北上,和瑟维林·德萨利昂叔叔的军队汇合,重新建立封锁线;当然…这一次不再是防守,而是进攻性质的封锁线。” 德雷西斯眯起眼睛。 “我很感激您对我的新人,皇储殿下,但…您才是他们所效忠的统帅。”德雷西斯低声道:“既然您准备让这些人为您效力,就应该和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在旗帜下与他们共同欢呼胜利。” “就像…康诺德皇帝,您的兄长那样。” 面对这番“稍加掩饰”的冷嘲热讽,布兰登露出了笑容。 “您说的对,在断界山要塞与士兵们并肩作战的康诺德兄长,是我一生的榜样——但这次的情况,稍微有些特殊。”赤红的瞳孔轻轻转动,布兰登看向躲在一旁的诺兰·厄德: “因为这次我要和我的新朋友,阿尔勒大公一起北上,顺便好好了解一下阿尔勒的风土人情和咱们萨克兰乡巴佬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不…殿下,我真心觉得阿尔勒的风土人情没什么好了解的!”面色一惊的诺兰·厄德连忙拒绝: “我们那帮大老粗也没有接待皇室的经验,您的出现恐怕只能让他们感觉到来自天穹宫的不信任和……”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这么干。” 歪着脑袋,面带春风的布兰登笑着打断道:“因为我觉得如果阿尔勒战士们真觉得自己是帝国忠诚的仆人,就不应该拒绝款待一位皇储殿下外加一头巨龙的…对吧,嗯?” 一秒钟都没有,惊愕的诺兰·厄德立刻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眼神中多了几分忠诚: “那还请殿下务必不要负约,否则数万阿尔勒忠贞之士们,一定会为之哭泣的。” “一定,一定。” 开拔第二十二日,十万萨克兰军团分两路进入北方;一路主力军沿宝石河前进,试图在骠骑兵的掩护下与瑟维林·德萨利昂完成汇合。 另一路则从东萨克兰进入埃博登境内,建立前沿阵地,同样在骠骑兵配合下,与精灵们的堡垒进入对峙状态。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阿尔勒军团在巨龙米拉西斯的“护卫”下,同样沿着宝石河向北方进军;配合萨克兰军团主力,以充足的兵力尽可能对埃博登展开三面合围。 “至于忠诚的拜恩与艾勒芒两位大公……” 叉着腰的布兰登,将目光转向正前方:“我要给你们一份,你们绝对不会拒绝更不能拒绝的使命。” “前往洛泰尔,协助你们共同的朋友洛泰尔大公鲁文·弗利德,击败深林堡一线的亚速尔精灵,然后带上洛泰尔的神箭手们,在埃博登与我的军队汇合。” “时间紧迫,我准许你们在正式开拔之前出发,征用一切你们想征用的东西,带上一切你们需要的人手和马车;时限是盛夏节,盛夏节之前,我要用洛泰尔大胜,亚速尔精灵惨败的消息振奋军心,对这帮兔爷们展开最后的决战!” “遵命!” 话音未落,尤利·维尔茨便斩钉截铁的答应下来,一旁的黑发巫师也微微俯首。 “很好,虽然你们就算是不愿意也得这么干。”布兰登耸耸肩:“因为帮助朋友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开拔第二十日,拜恩—艾勒芒军团进入洛泰尔境内,并向洛泰尔公国首府鹰狩堡方向急行军;第二十二日,先锋部队率先抵达鹰狩堡。 此时深林堡一线已经陷落,战场已经蔓延到洛泰尔的中部地区,亚速尔精灵与被他们驱使的食人魔已经大量涌入山林、丘陵与偏僻的荒野农庄中,四处肆虐,蹂躏洛泰尔乡间。 第二十一日,洛伦与尤利·维尔茨先在洛泰尔与萨克兰交界处,与一支数千规模的亚速尔精灵军队展开了激战——退守鹰狩堡的洛泰尔军队,已经失去了对公国北部和东部地区交通线的控制,导致埃博登与洛泰尔的精灵军队已经开始尝试着向彼此地区渗透,建立稳固的联系。 泰尔战场的情况已经严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仅仅在击溃亚速尔精灵前哨军的第二天,大军后线就遭到了食人魔的突袭;伤亡不算惨重,但损失了不少珍贵的物资和牲畜,而这些都是在洛泰尔山区无法补充的。 埋伏在森林里的食人魔,躲在路旁伺机偷袭的精灵武士,战场早已从洛泰尔中部蔓延到了大半领地,失去了深林堡的洛泰尔军队,已经连维持最起码的后线安全都做不到了,足以证明伤亡的惨重情况。 短暂交流后,洛伦与艾勒芒大公一致决定放慢行军速度,尽量保持战力,而后前往鹰狩堡与鲁文·弗利德汇合。 第二十三日,拜恩——艾勒芒军队主力抵达鹰狩堡,洛泰尔方面随即派出军队在城外迎接。 但前来迎接他们的对象,却大大出乎了二人的预料。 第二百八十七章 晨星林之主,洛泰尔之主 莉雅? 当看到那个倔强的女精灵向自己走来时,洛伦的视线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焦。 深棕色的滚边大氅,贴身的皮甲和罩在外面的链甲,沉重的骑士铁靴和手甲,背在身后的洛泰尔射鹰弓和鸢盾,横在身侧的长枪,枪尖垂于剑鞘一侧。 本就系成马尾的火红色长发更短,也更干练了几分;冰冷的祖母绿眸子藏在立领与大氅下,更多了几分肃然。 与其说是战舞者,面前的莉雅更像个货真价实的帝国女骑士。 最重要的,是洛伦在她的大氅上看到了洛泰尔之主,弗利德家族的双剑血十字纹章。 而黑发巫师身侧的尤利·维尔茨则注意到了更多的问题,微微蹙眉——在前来迎接的队伍当中,居然没有鲁文·弗利德的身影。 没有迎接朋友的欢呼,没有拥抱和迎接仪式;在一众洛泰尔骑士簇拥下的战舞者莉雅吗,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洛伦·都灵。” 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的女精灵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语气:“好久不见…都快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冷淡的表情,让气氛变得十分压抑——乘兴而来的拜恩与艾勒芒战士们没有得到期待中的欢迎,固然有些失落;而在场的洛泰尔骑士们身上,也能感到一丝不明的落寞与怒意。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外加帝都保卫战的“突发状况”,洛伦对虚空反应的洞察力比过去要更加灵敏,连普通人身上那微弱的反应也能捕捉到。 “也没有那么多久,对吧?”洛伦轻笑一声,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虽然晚了点儿,但总算还是在最后赶上这场洛泰尔之战,还算很幸运的嘛。” “没错,如果你们再不来的话,我们差不多就该把入侵者们赶回深林堡以北了。”面色冰冷的莉雅,也忍不住轻笑道: “再有一个月,洛泰尔就要独自结束这场战争,成为帝国境内第一个击败亚速尔精灵的公国,皆是天穹宫和帝国皇帝怕是都要颜面无存了吧?” “大概…应该是连带我们这帮没能帮上忙的朋友。”洛伦耸耸肩:“所以我们这不是赶紧过来,弥补过失了吗?” 忍不住勾起嘴角,正准备上前一步的女精灵战舞者被尤利·维尔茨抬手拦下。 “闲聊到此为止吧,时间不多了。”表情严肃的艾勒芒大公看向萨莉卡·约拿,沉声道: “还请告诉我们,鲁文·弗利德现在在哪儿,还有战况究竟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泰尔骑士的表情几乎同时一变,而翘起嘴角的女精灵,脸色再次变得凝重且冰冷。 准确捕捉到这一刹那的尤利·维尔茨,立刻上前追问莉雅:“究竟发生什么情况了,还请尽快告知我们,鲁文他……” “还请您注意身份,艾勒芒大公阁下!” 一声爆音,鲁文的骑士长亚伦从女精灵身后走出,挡在了两拨人中央: “站在您面前与您交谈的乃晨星林的继承者,洛泰尔之主,莉雅·弗利德女爵——开口之前,还请您至少应有最起码的敬意!” 什么?! 话音落下刹那,不仅拜恩与艾勒芒的骑士们大惊失色,黑发巫师和尤利·维尔茨也是一脸的震惊。 这句话的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 除了沉默的女精灵和严肃的亚伦骑士长,剩下的洛泰尔骑士们都是一副好像受辱般的表情,对着洛伦众人怒目而视。 “亚伦,退下。” 面无表情的莉雅淡淡开口,躬身行礼的骑士长重新站回了她的身侧。 “这位…艾勒芒大公,您说的没错,我们的时间很宝贵,经不起浪费的。”祖母绿似的眸子对上那仅剩的银灰色瞳孔,女精灵低声道: “洛泰尔与古木森林已经将一切都投入到了这场战争中,实在无力举办盛大的宴会款待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们,还请见谅。” “但至少烧熟的食物,蜂蜜酒和有壁炉的房屋,还是能够为大家准备好的。” “另外关于鲁文的问题…他是战死的。” 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黑发巫师和艾勒芒公爵的女精灵,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他浴血奋战,像个战舞者那样。” 话音刚落,她便扔下表情复杂的黑发巫师和依旧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艾勒芒大公,在洛泰尔骑士们的簇拥下向鹰狩堡城门而去。 ……………………………… 时间倒退至断界山要塞之战前。 为了遏制亚速尔精灵的进攻,鲁文·弗利德几乎将全公国的兵力都压在了深林堡一线与其对峙;而凶悍的精灵武士也令洛泰尔根本无暇后顾,赌上全公国的力量才能勉强与之一战。 仅仅一个冬天,鲁文便十分清楚的意识到仅凭洛泰尔,是绝对打不赢面前十万精灵大军的; 而之所以还能坚持到现在除了天气之外,就是因为敌人的补给线过于漫长,要横穿大半个古木森林,从最北边的雾月庭而来,拖住了精灵们进攻的步伐。 一整个冬天,在深林堡与洛泰尔对峙的亚速尔精灵们迅速俘获并且驱使着大批食人魔,同时掺杂着精锐武士从森林和丘陵中渗透,袭扰洛泰尔腹地。 某种意义上和某个精灵小王子在帝都城外做的事情基本仿佛,只是还要更残忍,更暴虐;而原本为了维持深林堡大军就竭尽全力的洛泰尔,立刻摇摇欲坠。 为了挽救颓势,以莉雅为首的晨星林战舞者们正式加入了战斗,协助洛泰尔剿灭渗透的食人魔和精灵武士——失去了古木森林的他们,不愿再失去洛泰尔。 倚靠战舞者们娴熟的猎杀技艺和奋不顾身的血战,洛泰尔总算没有在冬季出现崩溃的势头,反而不断反攻,甚至在多次失败后依旧不断的试图突袭亚速尔精灵的补给线。 但这样的“好日子”伴随着严冬,彻底结束了。 随冰雪一并消融的,是希望。 即便有埃博登之战的先例,洛泰尔依旧被亚速尔精灵凶悍的进攻所震惊到——毁天灭地的“光柱”发射器,刀法精湛配合默契的精灵武士,被当成炮灰和敢死队,几十上百被驱使着涌向防线和城堡的食人魔…… 燃烧的深林堡战场上,洛泰尔人的尸骨堆砌如山。 但真正打垮了洛泰尔的依旧不是正面战场的厮杀,而是来自后方。 从森林与丘陵间涌入洛泰尔的食人魔越来越多,本就稀少的晨星林战舞者们立刻捉襟见肘;而与此同时后方还传来了埃博登防线崩溃的消息,大批冲破防线却没有进入萨克兰的精灵武士,误打误撞涌入了洛泰尔境内。 于此同时,多次试探性进攻并且突破了防线的亚速尔精灵,正式对深林堡展开围攻; 围攻第七日,外围防线全部崩溃,洛泰尔军退守深林堡壁垒; 围攻第八日,女精灵莉雅带着最后一批鹰狩堡后备军赶到了深林堡; 围攻第十日,“软禁”了莉雅的鲁文·弗利德宣布与晨星林正式“结盟”,并且和女精灵莉雅举行了结婚仪式。 围攻第十二日,女精灵在鲁文·弗利德的命令下,被亚伦骑士长外加晨星林的战舞者们捆着带离了深林堡,一同离开的还有最后一支完好无损的洛泰尔精锐主力军;深林堡只留下鲁文一人与剩余的士兵和来不及逃走的平民。 第十四日,围攻结束,深林堡陷落,鲁文·弗利德战死…就像一个战舞者那样。 结束的第二日,身在鹰狩堡的莉雅被一众洛泰尔骑士与弗利德家族的推举下,成为了洛泰尔女大公,继承了弗利德家族的名号。 战舞者莉雅,成为了晨星林与洛泰尔之主,莉雅·弗利德女大公。 …………………………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死寂的鹰狩堡大厅内,回荡着黑发巫师低沉的声音。 “告诉你什么?” 扶在壁炉前,背对着洛伦的女精灵声音平静且带着一丝的凄凉。 “告诉你洛泰尔就快完蛋了,快来救救我们?告诉你除了晨星林以外,所有的古木森林精灵都被食人魔和亚速尔杂碎杀光了?还是告诉你我和鲁文已经……” 猛然回头的莉雅一时哽咽,宝石般的眸子闪烁着水的光泽:“你比我更了解你的朋友,告诉我,你能想象鲁文那个固执到极点的混蛋,给别人写信求援时的模样吗?!” 我也想象不到你向别人求援时的模样…… 心情复杂的黑发巫师,将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洛伦·都灵。”面色面看的莉雅盯着洛伦的表情,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更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你能做的,也只有拯救自己而已。” “你们愿意来,我们很感激;但就算你们不来,我们也会和亚速尔杂碎们战斗到最后一个洛泰尔人,最后一个古木森林精灵!” 铿锵有力的话语声中,透出来的只有悲凉,还有洛伦与尤利·维尔茨的自责。 因为洛泰尔特殊的地理位置,自始至终他们完全是让鲁文·弗利德独自迎战一支编制完整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和食人魔。 从战争开始到眼下,帝国始终没有派过一兵一卒支援鲁文;本就不算富裕的洛泰尔硬生生靠着搜刮和奋不顾身的死战,付出了一位公爵作为代价,坚持到了现在。 连洛伦独自坚守埃博登的时候,洛泰尔也派出了一支数千精锐的援军,而且还是第一个抵达战场的! 论易守难攻,断界山比洛泰尔还要易守难攻; 论重要与否,如果洛泰尔陷落,帝国又不能夺回埃博登,那就真的要面临亚速尔精灵割据一方的局面了; 孤军奋战的洛泰尔却只靠自己,为帝国守住了西大门,将亚速尔武士的兵锋挡在了鹰狩堡一线。 哪怕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黑发巫师和尤利·维尔茨也无法遏制自责的情绪在内心蔓延,尤其是他们还失去了一位朋友。 “鲁文·弗利德,他用自己的死争取了最后一点时间。” 这一刻,炉火闪烁,冰冷死寂的大厅内响起了尤利·维尔茨的声音,严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杀意: “是该反击的时候了。” 壁炉中跃动的火光,在三人的脸上留下了不同程度的阴影。 “你们带来了多少军队?” 女精灵冷冷道:“洛泰尔只剩下不到三万士兵和一百名战舞者,这些兵力最多能再挡住亚速尔杂碎的一轮攻势。” “足够了。”黑发巫师抬起目光: “三千骑士,六万方阵军团,三百猎魔人,三千射击军;外加两万艾勒芒双手剑士,三万艾勒芒猎手,五千艾勒芒骑士;” “哦,外加艾茵和九芒星巫师塔的巫师们,三十架扭力弩炮,五架皎光剑,我们一人一口唾沫,淹了这帮渣滓——他们在哪儿?” 迎向黑发巫师的目光,女精灵没有开口,而是用十分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在退守鹰狩堡之后,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再向周围延伸,更无力驻守别的城堡;”莉雅低声道:“而在鹰狩堡周围能够威慑到这里,又能让亚速尔杂碎建立营地的城堡,只有一个……” “维姆帕尔。” 看着大厅一侧的地图,艾勒芒大公突然开口道: “鹰狩堡境内,只有这里可以建立起足够规模,并且易守难攻的营地!” “除此之外,从深林堡到维姆帕尔之间本就有一条连接的道路,足以让亚速尔精灵的军队通过;两侧的丘陵和森林能够形成的天然的完美掩护,而城堡本身便是一处极佳的据点。” “在城堡周围能够展开军队的战场,只有城堡正前方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坡地,若要展开战场只能在这里么……”扶着下巴,艾勒芒大公陷入了深思: “确实,换成是我的话也一定会在这里建立起营地;进可攻,退可守,并且牢牢把控住了鹰狩堡的要害,若要夺回深林堡和洛泰尔北部的话,这里就是必须…嗯?” 无意中察觉到某些目光的尤利·维尔茨扭过头,微微一怔: “你们…我说错了吗,为什么都是这幅表情?” 第二百八十八章 归乡 洛伦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家”——如果说这个真正让自己第一次有过归宿感的地方,可以被称之为“家”的话。 维姆帕尔的维姆帕尔学院。 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个地方依旧深深刻在黑发巫师的记忆中。 宽敞的扬尘街道,热情好客的强盗山民,破旧的哨塔,飞起的房屋,对巫师又惊又怕的镇子里的平民,红胡子酒馆的焗肉土豆派…… 带吊桥的学院大门,有壁炉的大厅,藏着一份高阶魔咒的图书馆,道尔顿·坎德的私人塔楼,学院后方的小教堂…嗯,还有藏在小教堂里的吸血鬼。 自己在这里,真的是留下了无数美好而难忘的记忆啊。 而当满心感慨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看向学院的方向时,他的心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曾经的维姆帕尔,已经不见了踪影;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堡垒。 一座塞满了精灵武士,遍地都是土墙、栅栏、壕沟、营帐、篝火……组成的,名为“军营”的巨型堡垒集群。 层峦叠嶂的土墙将原本城镇的模样破坏的一干二净,变成了用壕沟和木墙划分开来的,大小相仿的区域;每块区域都以一处营帐和狼烟篝火为核心,组成了一圈一圈的环形;越是靠近外围的区域越是巨大,简陋;反之则也就越小,也愈发的精致。 营地的最外围,是被铁链锁住的食人魔的营地,只有臭气熏天的窝棚和堆满了木刺、拒马、深壕沟;而整个营地的核心则是曾经的维姆帕尔学院,即便只是简略的观察,也不难发现这座城堡已经被武装到了牙齿,并且被四面八方的道路联通着。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如果不是因为学院城门上飘扬的墨绿色三角战旗,洛伦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座结构紧密,规划合理,并且绝对是精心设计过,费了大力气的营地…居然是亚速尔精灵的! 不仅仅是他不敢相信,连一旁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在埃博登前线与精灵小王子对峙的他,印象深刻的除了精灵武士恐怖的战力,就是他们对营地和防御设施是何等的不上心。 而眼前这个…… “在深林堡对峙的时候,这帮杂碎的营地还是挺简陋的,和战舞者的林间宿营差不多…除了要大一些。” 看出了两人困惑的莉雅,冷哼一声解释道:“等打完了深林堡之战,他们就懂得该怎么建造和你们帝国人一模一样的营地了。” “所以我们的敌人,还是个擅长学习的好学生?”黑发巫师开玩似的说道:“他们不会连长枪方阵,盾墙和弓箭齐射这些都学会了吧?” “这不是个好消息。” 艾勒芒大公的表情要凝重许多:“我们对亚速尔精灵军队最大的优势,就是密集阵型和列阵作战,如果他们也学会了的话……” “如果他们学会了,我们就一排一排的杀死这帮杂碎。”女精灵面色冰冷,十分不客气的扫了他一眼: “如果他们没学会,我们就一个一个捏死这帮杂碎!” 说完,没好气的莉雅大氅一甩,带着亚伦骑士长和一众骑士与战舞者们,朝后方小个子巫师所在的营地而去。 被暴躁女精灵打断的尤利·维尔茨,不由自主的扫向黑发巫师。 “你就是再看一万遍,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洛伦讪笑一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差点儿被捅死…她对你已经足够友善了。” “我不在乎她对我的态度,我在乎的是洛泰尔的未来…以及这场战争。”艾勒芒大公叹息一声,恢复了以往的沉着冷静。 “我们不光要协助洛泰尔击败亚速尔精灵,更要将他们作为援军和帝国的一部分,带到最终决战的战场上。”尤利·维尔茨摇摇头: “鲁文会选择她继承自己一定是出于信任,我相信她是眼下团结洛泰尔的最佳人选,但她除了身为统帅的才能外,还必须要有游刃有余的交涉手段,比如鲁文,他就是一个……” 话音未落,愣住的尤利·维尔茨顿时语塞,露出了很是纠结的表情。 鲁文…也没比这个女精灵好到哪里去。 “吹号吧。” 看着有些尴尬的艾勒芒大公,洛伦“很是事宜”的换了个话题。 “现在吗?” “现在就要。”死死盯着远处的维姆帕尔学院,黑发巫师点点头: “布兰登不会等我们太久,得速战速决才行。” …………………… 与此同时,军营中九芒星巫师塔的营地处,巫师们正在给随军带来的五架“皎光剑”进行最后的调试。 扶着栅栏站在营地外围的小个子巫师,呆呆的望着维姆帕尔学院的方向出神。 身后事忙碌的巫师们,身前是匆匆经过的士兵和骑士们,嘈杂的声响和快速通过的身影充斥干扰着她的视觉和听觉;但艾茵就像是没看到的一样,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个熟悉的方向。 那种感觉…仿佛自己还能再在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大门外,带着一个背着剑的小侍从;警惕的道尔顿导师会为自己打开门,而伯多禄院长会在房间里等待着,迎接自己;而艾萨克…… 嗯,他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迎接自己。 澄澈湛蓝的眸子下,小个子巫师嘴角淡淡的上扬,仿佛回到了那段小小日子里。 直至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 “抱歉。” 惊醒的小个子巫师扭头望去,孤身一人的女精灵莉雅正站在她身侧,原本冷漠的面色比之前柔和许多,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惭愧。 “莉雅,为什么……” 顺着女精灵目光望向学院的艾茵,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啊,没关系的——我们在打仗,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可避免会……” “不…我、我说的不是学院,不是那个石头房子。” 女精灵摇摇头,轻声打断道。 “唉?” 看着小个子巫师困惑的神情,女精灵愈发的不忍。 “在我…嗯,从深林堡撤退的时候,几乎所有深林堡的贵族都离开了,他们跑得太快,以至于有的家伙和队伍脱离,被伏击的食人魔和亚速尔杂碎干掉。”不忍的莉雅,默默的看着艾茵: “只有一个家族…他们没有离开。” “兰德家族。” 小个子巫师目光一凝。 “我…其实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兰德家族的首领好像是鲁文的一个弓箭手的小首领,但他和所有兰德家的战士拒绝离开,陪鲁文留在了深林堡。”女精灵低声道: “然后亚伦骑士长告诉我,他们是你的家人。” 沉默的小个子巫师不由自主的攥起了手掌,小小粉拳剧烈的颤抖着。 但仅仅一秒钟,她便“恢复”了情绪。 “抱歉,如果我知道的话,如果鲁文那个笨蛋还能记得的话,我……” “不,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莉雅。”迎着女精灵关切的目光,艾茵轻描淡写的笑了笑:“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还有家人,我还有洛伦…我是说!洛伦,艾萨克,你还有道尔顿导师…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我,还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孤身一人…你也不是,你还有我们!” “即便我们当中某个人不幸离开,只要剩下的人还记得他,那么他就依然还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仍不孤独!” 看着不善掩饰的小个子巫师强忍悲痛,还不停地想要安慰自己的模样,莉雅缓缓点头。 “说的没错,就像鲁文·弗利德…虽然我不想,但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这个混蛋了,毕竟…嗯,艾茵,你那是什么表情?” 自嘲笑了笑的女精灵一回头,就看到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正用好像溢出水似的眸子盯着自己看。 “不不不…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急忙低下头的艾茵,一扬一低的目光不停的闪烁着,根本不敢和女精灵的目光对视,声音细小的像是微风一样: “就、就是莉雅你…你和鲁文…你们俩…那个…我、我其实想问的是…问的是…是…我…我我我我……” 涨红了脸的小个子巫师欲言又止,开口了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急得手舞足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和鲁文?” 低哼一声的女精灵耸耸肩,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似的:“那个喜欢出风头的笨蛋,自言自语‘为了洛泰尔只能这样了’,‘我也没有办法’,‘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自言自语去送死的笨蛋,临走前还不忘了把担子扔出来。” “我一直都忍不住想要是那天没有答应他就好了,要是留在深林堡的是我的话……” “唉?!” 小个子巫师大惊失色。 “怎么了?” “不…没什么,就是莉雅你难道和鲁文…没…没有……” “哦…艾茵你想知道的原来是这个啊。” 小小弧度在女精灵冷峻的面颊勾起,玩味的打量着小个子巫师:“嗯…好像是商量过这件事的,不过……” “不、不不不不…不过?” 红彤彤的艾茵,面颊鲜垂欲滴。 “时间来不及了…但我倒觉得更像是那家伙没这个胆量——当然他要真敢那么干,我肯定得给他点颜色看看;想征服我,除非打赢我!” “因为我是莉雅,我是晨星林的精灵,是战舞者…这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一直坚持的。” “但那天晚上…我…我突然发现我没那么坚持了;甚至有那么一会儿,我特别希望或者说害怕,脑海中满是那家伙冲进屋子里的画面,我会反抗,打得那家伙鼻青脸肿;但最后……” 女精灵欲言又止。 “你后悔了吗,莉雅?” 小个子巫师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从不后悔。” 女精灵摇摇头: “但如果当初能早点认识他,认识你和洛伦,你们所有人;也许一切都不一样,说不定……” “呜——————————————————!!!!” 正当两人还在“继续话题”的时候,急促的进军号从远处传来;原本嘈杂的,像个城镇似的军营瞬间变得“秩序井然”了起来。 “拜恩人,前进——!” 随着山岩堡伯爵盖伊·安格特的一声怒吼,早已严阵以待候命的拜恩军团立刻从山坡上的军营中走出,犹如巨型方阵般缓缓向着战场中央移动。 队列最前方,永远是组成骑墙阵型,花海般高举着燕尾旗枪的拜恩骑士与游侠骑士们; 弓弩手与卡尔·科林的射击军组成三排队列,紧随其后,作为近战交锋前的最后的火力; 来自山岩堡的步战骑士们作为拜恩步兵方阵的核心力量,永远站在方阵的第一排;紧随其后的才是拜恩长枪方阵,以及掺在其中,作为支援力量的重装侍从们。 五万拜恩军团,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在战场上毫无顾忌的直接铺开阵型,向着亚速尔精灵的防守紧密的堡垒军营而去。 望着那大片大片的旗帜,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战马的嘶鸣,甲胄与武器间的碰撞…即便是已经看过数万士兵进军这一盛况的女精灵,还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望着那一片片花海般的旗帜。 “这家伙…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压低了嗓音,女精灵低声自言自语着:“我仍记得那天…他为了向我们求助,孤身一人来到我和卢卡他们的营地。” “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军队…再也不是孤身一人的巫师了。” “我们也是…不再是过去的我们。” 腼腆的小个子巫师,看向颇有些感慨的女精灵:“对吗,洛泰尔女大公?” 女精灵笑了笑。 “是啊,阿沙迈学派继业者,下一代元老艾茵·兰德阁下。”看着小个子巫师惊异的表情,女精灵笑的更开心了: “这是洛伦告诉我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对你而言应该很重要,对吧?” 不知该气恼还是惊喜的小个子巫师,茫然的点点头。 “那…我们也下去吧,不能让那个大骗子一个人把所有的风头都抢光啦!” 咧开嘴角,女精灵攥起枪杆,雪亮的枪尖高举过头顶: “前进——洛泰尔!” 第二百八十九章 把脑袋伸过来。 与此同时,维姆帕尔学院,亚速尔精灵营地。 “滚。” 冷眼打量着被自己亲弟弟派来的使者,亚速尔精灵王子殿下十分干脆的给出了最后答复。 他的容貌与罗德里亚·亚速尔有几分相似,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有多么的不同。 他没有像精灵武士那样穿着单薄的袍子,也没有披风,而是像帝国领主那样一身棕色滚边大氅,下面是精致且实用的皮甲和链甲;除了手边一把长刀外,还有小腿上的短刀,腰侧的短剑,腕下的匕首,臂甲、腿甲、手甲、胸甲、肩甲…武装到了牙齿。 短短的头发只留下头顶与后脑勺的马尾,剃掉的两鬓显得干练非常,与那宽厚高大的身材相比,某个精灵小王子简直瘦弱的不像样子。 而某个娇小可爱的精灵少女,那就更是瘦弱的像个洋娃娃了。 “西科图斯殿下且慢!” 眼看着周围的精灵武士们要一拥而上,连翻白眼都来不及的精灵少女——御庭次席武士雪拉——连忙单膝跪下,冷汗津津的抢断快速道: “就算您不愿接受亲弟弟的邀请,也请为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大义着想;帝国人已经在西萨克兰击败了罗德里亚殿下,眼下已经兵分两路封锁了埃博登!” “加上雄鹰王陛下生死不明,若在无一位武士站出来主持大义,那么必将倾覆…哎哎哎,不要抓雪拉啊,雪拉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雪拉为雄鹰王流过血,为亚速尔精灵立过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殿下!饶命啊,殿下,殿下!殿……” “就算你不开口,我也知道罗德里亚在打什么算盘。” 王子殿下抬手一挥,冷漠的精灵武士们旋即将几乎快拖出大厅的精灵少女抛下,重新站回了两侧廊柱下的阴影中。 战战兢兢的雪拉双膝跪倒,颤抖着趴伏在地,面颊几乎完全贴在地板上动不敢动一下,就像是害怕被主人扔出门外的家猫一样。 “罗德里亚·亚速尔,我了不起的弟弟,大名鼎鼎的武士,杰出的统帅,善良的孩子,亲民的王族,天生的继承人,哦,还有……” 沉重的铁靴“啪!”的一声,踏在地砖上,和雪拉的面颊连一指的距离都没有;魂飞魄散的精灵少女身躯一颤,连忙把小脑袋藏得更深了。 “众所皆知的疯子!”俯下目光,西科图斯冷冷道。 别说开口,精灵少女闭上嘴巴,连呼吸都不敢了。 “所以如果我按照你的‘建议’,带着这十万优秀的武士们东进和他汇合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剑鞘垂下,硬生生挑起了精灵少女的下巴:“我在问你问你,说话。” “这、这种事情,雪拉…雪拉……”精灵少女已经快哭出来了,泪水溢满了眼眶:“雪拉怎么可能会知道……” “很简单,我死定了。” 西科图斯微微一笑,只是笑的无比惊悚:“而我亲爱的弟弟会将一切的罪名加到帝国人身上,以为我复仇的名义,成为雄鹰王,继续他的游戏。” “他的游戏…没错,这是罗德里亚·亚速尔唯一会在意的事情——与武士决斗,是厮杀的游戏;孤身游历,是冒险的游戏;天生的王者,是权谋的游戏;统帅大军……” “是赌上全族命运,将一切筹码堆砌于天平之上的,豪赌的游戏!”瞪着眼睛,死死盯着经少女那溢满泪水,魂飞魄散的表情: “对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罗德里亚·亚速尔,只有这样豪赌的游戏,才能稍稍激起他的兴趣。” “而我,亚速尔精灵的生死大义,一切…对他而言,就像是游戏里的背景故事;你我这般活生生的生命,则是他手中的棋子和筹码——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很清楚自己的弟弟究竟是怎样的货色。” “就像我也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货色,御庭次席副官…哦。”冷笑着,西科图斯微微一顿:“现在是御庭次席了对吧,雪拉。” 精灵少女连忙停止哭泣,露出了一丝流氓猫咪乞食般讨好的笑容。 “承、承蒙罗德里亚殿下与雄鹰王不弃,雪拉才……”话说一半,立刻察觉到精灵王子眼中不耐烦的雪拉,立刻改口。 “正因深受国恩,雪拉才冒死赶来恳请西科图斯殿下撤军,与罗德里亚殿下在埃博登汇合!”精灵少女快速度道:“眼下帝国人的军队已经赶来,既然洛泰尔的作战不顺,不如……” “作战不顺?” “啊!雪拉说错了!雪拉胡说的!殿下千万不要上心,雪拉……” “砰!” 包铁的剑鞘重重砸落,贴着精灵少女的面颊在地板上砸出了一个坑。 “我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包围深林堡的帝国人让他们没办法找我的麻烦,杀光了所有胆敢反抗亚速尔的,古木森林里的‘亲戚’们;” “我掠获了成百上千的食人魔,找到了驯服它们的办法,让它们为亚速尔大军所用;” “我攻陷了深林堡,杀死了他们的公爵,拿下了半个洛泰尔,打通了交通要道;” “如果不是帝国人援军赶到,洛泰尔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样的胜利……”西科图斯的声音低沉而阴冷: “在我亲爱的弟弟口中,就变成了作战不顺?” “如此说来在海岸线磨蹭了一个月,在埃博登被围困整个冬季,在戈洛汶折戟沉沙的他…是一路高歌猛进,大获全胜了?” “不不不!是雪拉说错了,雪拉错了,雪拉不应该……” “省省吧,御庭次席阁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货色。”西科图斯再次冷哼着打断道: “你的演技很精彩,但在我已经看过太多精彩的演技了——和他们相比,你并不特殊。” 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精灵少女,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蜷缩着身体,额头死死的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几次急促的号角声,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最清晰的是营地内接连响起的警戒号,最远也最模糊的,应该就是帝国人的进军号。 死寂的房间内,冷峻的西科图斯王子眯起了眼睛。 “武士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西科图斯王子沉重的话语声,在大厅内响起。 “随时候命。” 一名精灵武士扶刀走出阴影,躬身俯首:“前线传来消息,帝国人的军队只有五万上下——若您下令,随时可以将他们屠戮殆尽。” “只有五万?” “只有五万。” “旗帜呢?” “是一面黑底金狮子的旗帜——按照搜集来的情报,属于拜恩公爵洛伦·都灵;他拥有帝国人中最强大,装备最精良的重装骑兵。” “有没有看到洛泰尔的旗帜,还有艾勒芒的红白黑十字旗?” “并没有,我们的哨兵也没有看到举着这样旗帜的军队出现,应该是撤退了。” “撤退…不,他们不会撤退的,这里面有诈。” 无视了蜷缩在地上的精灵少女,一边走向壁炉,一沉思着的西科图斯微微蹙眉。 这不是敌人总兵力。 按照被击溃的前哨军送回的情报,这支帝国人的军队光前锋就至少两万上下,还有大批的骑兵和威力巨大,移动迅速的投射武器,总兵力应该在八万上下,加上洛泰尔的残兵败将两万乌合之众,至少也得有十万的兵力。 换句话说,眼下出现在战场上向堡垒营地进军的,最多只有一半。 也可能是最精锐的那一半,剩下的应该还埋伏在周围。 眨眼间,西科图斯大概猜到了对面敌人的战术。 以最精锐的军队为前导和诱饵,引诱自己正面出击和他交锋;剩下的军队则进行机动,趁自己出兵的机会攻占堡垒营地,然后里应外合,两面夹击。 简单的战术,简单但是实用。 当然,这样的战术要求对方对自己和自己麾下的军队有着绝对的信心,因为如果友军无法如期攻下堡垒,并且从自己背后发动攻击的话,他等于是要面对两倍的敌人,而且是兵力两倍于他的亚速尔精灵武士。 所以要么他是个和自己弟弟罗德里亚一样,寻求刺激不顾一切的疯子;要么就是信心爆棚,准备在这里将自己一战歼灭,一网打尽。 是的,这个看起来特别“简单”战术,唯一的作用就是堵住敌人的退路,然后尽数歼灭。 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照着西科图斯王子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会这么顾忌这个叫做洛伦·都灵的家伙了。 说不定…也能给自己带来点儿惊喜。 “打开大门,传令前沿阵地,所有的食人魔全部投放到战场上——我要给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到拜恩公爵,一点小小的惊喜。” 大氅一扬,西科图斯王子猛地转身,踏着沉重稳健的步伐向大门走去,两侧的精灵武士立刻上前,为他打开大门。 “殿下,要全军出动吗?” 廊柱阴影下,又传来了精灵武士毕恭毕敬的声音。 “用不着——既然他那么有信心,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这家伙。”西科图斯冷冷道:“三万精锐武士,配合着食人魔还有那帮投诚的‘穷亲戚’,足够了。” “那…我们呢?” “至于营地内其余的武士们…你们等我的讯号,在正面击溃他之后,我会告诉这位…拜恩公爵阁下,他的朋友们曾经体会过怎样的绝望!” “罗德里亚殿下的使者该怎么办?” “交给你们了,注意,别让她死了就行——堂堂四庭次席,只有死在战场上才能值得这份荣耀。” “遵命。” 话音落下,伴随着西科图斯王子离去的背影,欢呼着紧随王子离开的精灵武士和“砰!”的一声轰然紧闭的大门,壁炉熊熊燃烧的大厅,重归黑暗。 大厅中央,只剩下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精灵少女。 “呼——嘿哟!” 一个深呼吸,前一秒还跪在地上的精灵少女双臂伸展,活像兔子起飞似的猛地原地起身,蹦蹦跳跳的站起来,脸上写满了侥幸。 “呼——吓死雪拉啦,吓死雪拉啦,真的差点差点就以为真的死定啦,真的就差一点点,一点点点点啊!” 自言自语的精灵少女拼命的比划着,仿佛在像某个不存在的家伙形容究竟是怎样小的“一点点”。 一蹦,两蹦,三蹦…… 少女再次落地时,周围的精灵武士们已经在她身边跪成一圈,为首者便是刚刚与西科图斯交谈的精灵武士,瞳孔中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 “按照您的命令,我们已经控制了西科图斯殿下近卫武士之外所有的军队,总计六万精锐,全部都按照您的意志集结候命;请下令吧,雪拉大人!” “雪拉大人,请您下令吧!” 激动的声音,完全不复刚刚的冷静。 “哎呀,不要说什么雪拉大人,人家还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娇小、可爱、天真、童趣,毫无威胁,一点儿都不大。” 笑的不好意思的精灵少女挠着头,手里把玩着短刀“傀儡戏”:“不过六万精锐…嗯,这个数字应该足够向罗德里亚殿下交差了吧;看在人家那么努力工作的份上,是不是应该把洛莉·扎德的御庭首席位置让给可爱的雪拉呢?” 兴高采烈的精灵少女蹦蹦跳跳着,无意中注意到了刚刚那个带头将自己在地板上拖动的精灵武士。 “雪拉大人?” 武士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夹杂着一点点狂热。 “你…嗯,过来一下,靠近点。” “遵命。”武士跪着向前挪动几步。 “还不够,再靠近,再靠近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嗯,很好,就是这样,把头低下去,完全低下去,趴好…嗯,然后睁大眼睛,倒计时,三、二、一……” 砰——! 毫无征兆,精灵少女猛的一脚踏在了他的头顶,睁大眼睛的面门径直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但精灵少女并未停下,而是依旧微笑着,不停地用力狠狠地向他后脑勺踏下去。 “砰!砰!砰!砰!砰……” 十分钟后,气喘吁吁的雪拉终于转过身来,背着双手像是得到了喜爱的玩具般,高兴的看着剩下的精灵武士们: “好了,休息结束,大家行动起来吧!” “遵命——!” 第二百九十章 我很年轻 震颤山林的狂奔践踏声中,整个战场都为之晃动;数以千百计的食人魔咆哮带着枷锁和铁链冲出了亚速尔精灵的营地,向着还在推进中的拜恩军团而来。 在根本没有多少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拜恩的战士们一次迎战这种来自古木森林中的洪荒凶兽。 这群四公尺高,粗壮无比,浑身棕黑还长着獠牙的庞然大物令拜恩军阵中响起一片片惊呼声,然后又在骑士和军官们的训斥声中停歇。 “那是个什么东西?!” 瞪大了眼睛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眼神中却透着火一般的兴奋:“哦…别告诉这玩意儿还能用武器吧?!”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这玩意儿肯定不好对付,硬碰硬绝对伤亡惨重!”白马峰伯爵倒吸一口冷气,猛地回头按住了兰马洛斯摸向战旗的右手: “松开你的爪子混蛋,就是想去送死也给我等公爵的命令!” “怎么,瑞格雷尔你怕了?你连血骸谷都挺过来了,居然在这儿怕了?” “是的,我怕了,我怕了你这个疯子还有后面那群和你一样的疯子——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公爵没有因为帝国大道一战治我的罪,因为还得有我看住你们这帮热衷送死的疯子!” “在拜恩,我们管这个叫勇敢。” “是啊,但也请在得到命令之后勇敢——敢违抗军令,你就是懦夫!” “你……” 抢在兰马洛斯开口前,急促的军号从拜恩军阵的后方响起。 “交换阵线的军号,命令来了。”没等身边的疯子开口,瑞格雷尔立刻看向身侧的传令官:“吹号扬旗,骑兵阵线后撤,把阵地交给公爵的射击军和方阵军团——唉,你,你看我干什么,执行命令啊,勇士!” 想骂人的兰马洛斯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伴随着一声声军号,拜恩军团有条不紊的在响彻战场的震动和嘶吼声中,完成了阵线的交替;迈着整齐步伐的射击军踏步向前,从骑兵队列的间隙中穿梭而过,在长枪方阵的前方停下。 “射击军——展开阵型!” 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举起手中的皎光矛,矛身扛在肩头:“三列阵线,原地候命!” 盾牌手撑起盾牌,射击手架起皎光矛,三排交错着的阵列迅速在长枪方阵前展开,宛若一道细长的黑线。 这其实算是个意外之喜——在高地之战的收尾中,卡尔·科林无意中发现三排阵线,是最能发挥射击军威力的一种战术; 狭长的正面让它有足够的覆盖宽度,前后交错的队形能至少让两排士兵保持火力;并且就算敌人的冲击真的十分迅猛,三排阵列也足以打完两轮完整的齐射,甚至还能让第一排蹲下,再争取一次全部火力的集火射击。 卡尔·科林发现这种武器和弓弩一类的完全不同;它的战术永远不是以威力,而是以最快速度完成最多的射击为核心的。 脚下的地面在颤抖,咆哮的食人魔们就像奔腾的熔岩,震颤的地面简直像是数万骑兵从身旁冲过; 身体都在随地面而震动的射击军士兵们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是看着正前方而是死死盯着队列尽头指挥官手中的旗帜,还有他那一张一合的嘴巴。 漫天的震动和凶兽的嘶吼声中,他们早就听不见声音了;甚至要死死攥着矛身,才能遏制住按下击发开关的冲动。 震动越来越响,涌动的熔岩也越来越近。 “砰——————————————!!!!” 一阵巨响,短暂遏制了这熔岩的声响;最前排的几十个食人魔惨叫着倒下;大多却只是擦伤继续狂奔,将倒地的同胞踏做碎烂的血肉和喷涌的脓浆。 “砰——————————————!!!!” 又是一轮齐射,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射击手都不约而同瞄准了头部,整整一排的食人魔哀嚎着倒下,在狂暴冲锋的烟尘中制造了片刻的混乱。 但也仅仅是片刻的混乱而已…仅仅两排齐射,这群咆哮的洪荒凶兽就要冲到面前了! “射击军,后撤——!”举起皎光矛的卡尔·科林环视一周,冷静的沉声吼道:“第三排,掩护——射击!” 随着又一声撕破战场的雷鸣,踏着整齐步伐的长枪方阵迅速填补了射击军撤退的空缺;在前后方阵中的间隙重新展开两排阵型,射击掩护。 “拜恩人——” 咆哮的山岩堡伯爵站在队列最前,高举大剑环视一周:“死守防线——!” 用力踏步的方阵步兵们将长矛和战戟末尾死死杵在脚下,枪身架在盾牌上,枪尖斜向上方,死咬着牙战战兢兢的看着已经冲到面前的,四公尺高的庞然大物迎面撞来。 “噗——————!!!!” 第一头迎面撞上长枪方阵的食人魔被四五根同时刺入躯干的长枪贯穿,哀嚎倒地;喷涌而出的血水和脓浆瓢泼大雨般,带着浓浓恶臭倾洒在前排士兵的头顶。 紧接着倒下的食人魔尸骨,直挺挺的砸在了前排方阵步兵的身上;而没等后排来得及填补空缺,咆哮着的,成百上千的食人魔已经一拥而上,冲入了长枪方阵的阵线。 伴随着整个阵线完全接敌,严密的长枪方阵瞬间被撕开了数个缺口;咆哮的食人魔就像是不畏死亡的亡灵怪物般不断涌上,踏着胞族和方阵士兵的尸骨继续冲向下一排的士兵。 骇人而惨烈的厮杀中,整个长枪方阵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砰——————————————!!!!” 一片整齐的光束从战场上闪过,稍稍遏制了食人魔凶猛的进攻势头;但也仅仅是稍稍而已——对付这些体型巨大的怪物,皎光矛并不足以发挥出它在常规战场上的威力。 不过这就够了。 “骑士们,随我杀敌!” 怒吼一声的山岩堡伯爵,毫不犹豫的单手抡起大剑,径直扑向了一个朝他冲过来的食人魔;后排的步战骑士们随之举起双手大剑,奔跑着从方阵的间隙间发动了冲锋。 但就在下一秒,一道道迅捷的身影从食人魔卷起的烟尘中冲出,扑向挥舞大剑的步战骑士与重装侍从们。 长枪破空声中,骑士们的双手大剑与枪尖碰撞出激昂的火花;片刻间闪过一丝惊愕之色的步战骑士们立刻被拦住,与挥舞长矛的“亚速尔精灵”厮杀在了一起。 “这帮兔爷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剑砸断了刺来的长矛,恼怒的山岩堡伯爵将剑身一横将其击退,耳畔炸响了肋骨碎裂的声音:“我怎么不知道除了长刀,他们用长矛还这么厉害呢?!” “他们不是亚速尔精灵,是古木森林里的战舞者!” 某个曾经随洛伦前往雾月庭的步战骑士大声呼喊着,眼神中闪烁着愤怒:“他们全都是帮抛弃了同胞,投靠亚速尔精灵的叛徒!” 话音未落,骑士同时被两侧突袭的战舞者包夹,硬拼着用肩甲挡下一根长矛,然后挥剑劈向另一方的敌人。 “原来如此,所以才被派来和食人魔一块儿送死是吧?”山岩堡伯爵抡起大剑砸向身后,逼退了一个想要偷袭的精灵:“真是适合叛徒的死法!” “伯爵——!” 耳畔传来骑士的惊呼声,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毫不犹豫转身,大剑向身侧后扫,并不锋利的剑身配合沉重的重量,依旧将精灵拦腰斩断。 而刚刚救了他一名的步战骑士,则被一记长矛先是撕开了肩甲,然后被点碎了脑袋,喷涌的红白色液体流进了山岩堡伯爵的眼睛里。 该死…… “铛——!” 一声脆响,将大剑插在泥土里的山岩堡伯爵拄着剑柄大口大口喘息着,用力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双眼布满血丝。 帝国大道之战,高地之战,洛泰尔强行军…放在年轻的时候睡一晚上,打上三天三夜都无妨,现在居然都有点儿喘了。 妈的…自己真上年纪啦…… “老安格特,我知道说这种话你肯定不服气,但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你还大我两岁,到了这种年纪的我们不应该再像年轻时那样胡闹,而是要沉下心来,尽可能做更多的事情。” “想想看靠你比我还多的经验,绝对能当一个十分优秀的统帅,冷静的审时度势,为公爵找到他在战场上的不足之处,发现他无法发现的关键;成为一个能让他托付的,信任的左膀右臂” “所以这次接替我以后,你应该多考虑一个军团的统帅的使命,把冲锋陷阵的荣耀留给年轻人吧,这对你我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容易了;何况对于我们,公爵不只需要一个骑士,而是能统帅大军,为他出谋划策的统帅……” 长舒一口气的山岩堡伯爵,突然觉得怒火堡伯爵艾克特这话有点儿道理。 下一秒,一道冰冷的寒意从侧面扑来;本能转身山岩堡伯爵躲过了刺向面门的枪尖,右脚向前踏步,左手紧握着插在地上的大剑剑柄,对准前方迎面劈落。 “噗嗤——!” 偷袭的精灵甚至都来不及诧异,便已经被大剑一分为二;躯干像碎肉似的从山岩堡伯爵身侧划过,散落一地。 看着那堆烂肉,热血上涌的山岩堡伯爵怔了下。 “圣十字的,审时度势个屁,老子还年轻的很,还能继续砍人呢——!” 骂骂咧咧的单手举起大剑,咆哮的山岩堡伯爵狂奔着扑向食人魔那巨大的身影: “拜恩人——随我杀敌!” ……………………………… “这些帝国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顽强啊。” 眺望着远处战场上与拜恩长枪方阵绞杀在一起,却始终未能完成突破的食人魔和投靠己方的战舞者,微微蹙眉的西科图斯精灵王子被勾起了某些在深林堡时,十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那些野蛮的洛泰尔人,也是在被自己围困到弹尽粮绝之后,才在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下彻底崩溃的。 他们甚至敢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向装备精良的精灵武士和食人魔发起正面冲锋;虽然的的确确是自杀的行为,却依旧给亚速尔精灵们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以至于崇尚武士之道的亚速尔精灵们在深林堡城破之日,依旧对战死的鲁文·福利的和阵亡帝国人保持了最基本的敬意,甚至自发的为洛泰尔公爵修建了一座简易的坟墓。 但对西科图斯王子而言,这些“可敬的敌人”简直令他恶心到了极点——正面战场没有打开,就意味着他无法将精灵武士投入战斗,否则就有被食人魔波及到的风险。 西科图斯王子并不认为那帮野蛮的怪物在杀戮和“食人”的时候,还能理智的分清敌我;从投入战场那一刻开始,他就指望着这帮怪物能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至少,也应该在死光之前对敌人造成尽可能大的伤亡。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对面的拜恩人依旧没用动用他们的“重装骑士”——这样的战斗,没有把握的前提下提前拿出底牌,就等于输掉一半了。 “向营地方向吹号,命他们派出五支弓箭配合武士的千人队从侧面掩护;同时架设发射器,对住敌人的方阵齐射,打开缺口。” 在沉思片刻后,西科图斯做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决定。 至于食人魔和那些投靠自己的古木森林精灵…死就死吧,反正自己也没打算等到战争结束后,还留着这帮废物和渣滓。 就让他们成为靶子,为自己的胜利贡献最后一点力量吧。 “呜——————————!” 嘹亮的号角声从军营方向传来,西科图斯的嘴角轻轻翘起自信的弧度。 “殿下,所有发射器已经全部候命完毕!” “那就发射!” 几乎在话音落下刹那,一道刺眼的光线突然映入他的眼眶。 嗯? 微微眨了下眼睛的西科图斯,忍不住抬头看光线射来的位置,那是…拜恩军团的正后方,和亚速尔精灵的军阵差不多有一千步了。 在那一千步之外,有一道洁白的流星缓缓升空,在洛泰尔碧蓝如水的穹顶下划过一道优美的轨迹,然后…… 向着亚速尔精灵们急速俯冲!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计划一切顺利 “轰————————————!!!!” 一声落雷般的巨响,从天而降的“流星”坠落在亚速尔精灵军阵的正后方,准确无误的将一座即将发射的“发射器”砸成了碎片,同时将站在周围的精灵巫师和护卫们一个不剩,统统抹杀殆尽。 没有火光,没有爆炸;雷鸣般的巨响和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令所有精灵们感到惊惶的震动,显示着那一声轰鸣的余威。 双瞳骤缩的西科图斯王子死死盯着身后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光芒,足足用了一分钟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猛地看向战场另一端。 一千步…那东西居然是一千步之外打过来的?! 帝国人…居然拥有如此强大的炼金武器,能够在一千步之外精确无误的命中目标?! 西科图斯王子甚至来不及完全从诧异中缓过来,远处拜恩军团阵地的后方,又一次升起了那刺眼的白色光束。 这次甚至不是一个,而是整整五个;宛若流星般在空中划过轨迹,向着亚速尔精灵军阵的位置急速坠落。 “保护殿下!快,快啊!” 周围的精灵武士一拥而上,架起长刀将西科图斯围在中央,紧张万分的盯着天空,像是随时随地做好准备英勇就义,为王子献身般。 但西科图斯王子却隐隐有种预感,那些“流星”瞄准的方向,恐怕不是自己。 “轰————————————!!!!” 刺眼的光芒在大地闪耀,那一瞬间连穹顶的太阳也为之失色。 一道又一道光束,接二连三在亚速尔精灵军阵炸裂,每一个都稳稳的落在最后方的位置;震动的轰鸣摇晃着大地,整个阵线甚至都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没过多久,一个有些狼狈的精灵武士从阵线后方跑来传讯,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殿下,我们所有的发射器都被摧毁了,随军出阵的巫师们也伤亡惨重!” 果然! 铁青着脸的西科图斯恼怒的推开挡在身前的精灵武士,看向战场方向的表情像是恨不得把敌人生吞活剥。 那可是自己一半的发射器,全部都是一架一架,小心翼翼从雾月庭港口运到这里来的——没有了这些,等于剥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之一。 至于对面的拜恩人…没猜错的话,打掉了自己的投射武器,接下来就要直接无差别轰击自己的阵列,逼自己进攻了! 再然后就是拜恩骑士两翼冲锋,撕碎自己的阵列,配合洛泰尔的军队攻下营地,将自己彻底歼灭在这儿。 在深林堡时他已经见识过一次帝国骑士的战力,那还是洛泰尔的骑士;如果那些雾月庭的精灵所言非虚,拜恩骑士的战力绝对在洛泰尔骑士之上。 而平原战场,是最适合这种战力发挥实力的地方。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你休想得逞! “营地内的援军还没有来吗?!”突然间察觉到什么,西科图斯冷冷道。 “还没有得到回应!” “再吹一次号角,派一名护庭武士前去传令;命他们立刻出动军队从侧翼协助,违令者斩首!” “遵命!” “护庭武士呢?”拔出佩刀,西科图斯王子猛地环视一周,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精灵武士们:“敢不敢第一个出阵,为大军开路?!” 回应精灵王子的,是两侧二十个方阵一千名护庭武士整齐划一,犹如多米诺骨牌般单膝跪下的身影。 “给我拔刀!迎!敌!” “为了亚速尔王国的大义——!西科图斯殿下万岁————!!!!” 下一个瞬间,整个亚速尔精灵军阵随之展开;以先锋的一千名精锐护庭武士为首,三万誓死效忠西科图斯的精锐精灵武士成箭矢般的扇面展开,如同席卷大地的潮水,“倒映”着耀眼的阳光,涌向战场。 “亚速尔军队主力正在展开阵线,向战场移动。” 凝重的盯着战场,苍穹之翼战旗下的路斯恩立刻看向身侧的小个子巫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看来他们是真的坐不住了!” “去吧,我来掩护你们。” 紧抿着嘴,艾茵表情无比认真道。 “拜托了!” 话音未落,拔出两柄短剑的灰瞳少年已经率先冲了出去,数百名猎魔人紧随其后,骑乘战马驰骋冲向战场。 扬起的烟尘中,小个子巫师将目光转向身后的五架皎光剑,湛蓝的瞳孔中倒映着一丝拼命压抑着的怒火。 “看着吧,我会让你们知道的。”艾茵低声自语着,像是在和敌人交谈般:“我会让你们知道,为什么洛泰尔人的弓箭技艺,举世皆闻。” “八百步,目标已进入最大威力射程!” “魔法阵启动,最后倒数——!” “发射装置启动,最后充能调试!” “调整角度,击发手准备,瞄准!” “准备完毕,全体候命——!” “所有人——”举着观测镜的小个子巫师高高扬起右手,然后猛地挥下: “发射!” …………………………………… “这场战斗的关键点,在于既不能让敌人蜷缩在堡垒营地内,但也不能一口气全部压上;躲在营地内,我们的兵力不足以短时间内快攻下这样一座坚固的堡垒。” “而如果敌人一口气全线压上,战场也没那么宽,敌人豢养的食人魔会把这场战斗变成惨烈的混战;两种结果的下场都是伤亡惨重,一口气废掉洛泰尔,艾勒芒和拜恩三大公国的战力,赢了战役也等于输了战争。” “所以…我们必须冒些风险。” “拜恩军团率先迎敌——既然对面是个好学生,那么就肯定不是个无脑冲锋,一口气全线压过来的蠢货;他能猜透我的打算将计就计;就算会被对面压着打,靠皎光剑和方阵军团,拜恩也能坚持很长时间。” “而胜利的关键则在于洛泰尔与艾勒芒的军队——切记一点,我们的第一目标是击败亚速尔精灵,收复洛泰尔失地,减小伤亡;第二目标才是歼灭亚速尔精灵的军队,这很重要!” 按照战前洛伦的部署,率领艾勒芒与洛泰尔军队的女精灵莉雅和尤利·维尔茨避开主战场,向堡垒营地的东西两侧转移。 两支军队的任务也不完全重叠,艾勒芒的军队主要负责突袭和攻入堡垒营地,尽一切可能制造混乱,破坏和拖延,以摧毁营地内一切设施和辎重为第一目的,并且断绝敌人的后路; 而对周围地形知根知底的洛泰尔军则潜伏在战场周围丘陵的背面与森林中,作为掩护和支援艾勒芒与拜恩的后备军,在必要时刻投入战斗,一击制敌。 虽然女精灵和洛泰尔军更希望肩负起攻破营地的“任务”,但考虑到之前的战斗洛泰尔已经伤亡惨重,所以只能作罢。 除去正面战场外,维姆帕尔周围只有两条道路,一条小径通往古木镇,一条大道连接北面的深林堡;而艾勒芒军团就在古木镇一侧埋伏,等候营地内的军队出击援助和拜恩交战的精灵,便立刻发动突袭。 为了确保不会被敌人有所察觉,尤利·维尔茨还特地将军队摆在距离堡垒营地有段距离的位置,通过从洛伦·都灵手里弄来的观测镜和极少数的侦察兵来观测敌人动向,一切都为了确保敌人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三万艾勒芒战士发挥了他们的天赋本领,犹如深山中老猎人般完美潜伏在密林与草丛的庇护之下,静静的等候着命令,就像在等候着某个即将走到自己面前,依旧浑然不觉的猎物般。 但令他感到十分郁闷的是,从开战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前线亚速尔精灵的号角一共吹响了两次,堡垒营地内依旧不见动静,也看不到任何军队集结动员的迹象。 难道是洛泰尔的女爵没有忍住,提前发动了进攻;还是说…我被发现了? 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尤利·维尔茨,几次心生出直接动手的冲动,但最后都忍住了;只能不断的派出更多的传令兵和侦察兵一边观测战场,一边和洛伦·都灵保持联络,确认主战场的情况。 而送回来的情报让他感到更诡异——主战场那边的亚速尔精灵不是两次,而是已经吹响了四次求援的号角,甚至为了躲避拜恩军团的远程优势已经全线压上。 再这么打下去,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要进入决战阶段;营地内的亚速尔精灵居然还依然在作壁上观,好像城外的军队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到底发生什么了呀?艾勒芒大公十分纳闷。 而很快,一名侦察兵送回了一个重要的情报,但却让他更加纳闷了。 “什么,营地内终于有集结的迹象了,而且正在朝营地大门方向运动?!什么,是我们这一边的营地大门?什么,他们还是没有增援?!” “什么,营地内的亚速尔精灵军队朝我们这边过来了?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 “干什么,当然是尽快开溜啦!” 看着沉默着质问的精灵武士,御庭次席武士雪拉很是欢快的开口道。 在她的周围是一圈簇拥着保护她的精灵武士,在她的身后则是一个绵延漫长的行军队伍,从前往古木镇的小径一直延伸到堡垒营地。 “哎呀,战争这种可怕的事情,怎么能让人家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去应付呢?当然是要交给像西科图斯殿下那样的傻瓜——我是说英雄——去应付啦,他肯定可以的,雪拉相信他!” “至于雪拉的任务,那就是带着诸位英勇的战士们尽快远走高飞,撤退跑路到埃博登去支援罗德里亚殿下;罗德里亚殿下那里可是很安全的哟,有超过二十万大军了哟,大家到那里都可以愉快的相处哟!” “至于西科图斯殿下嘛…嗯,虽然真心希望他能活下来,不过如果殿下可以英勇的与洛伦·都灵那个可怕的帝国人同归于尽的话,就更好了哟!” “嗯嗯嗯!这样的话西科图斯殿下成了英雄,罗德里亚殿下得到了他的军队,而可爱的雪拉则完美的执行了任务,得到应有的封赏还有资源,最后抛弃殿下在帝国远走高飞——这样,大家就都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快乐的共同相处下去了!” 快乐的一蹦一跳,雪拉不断的向周围被傀儡戏操纵的精灵武士们比划着,在死气沉沉的行军队列中散播着愉快的气息。 以她的力量当然不足以把整个亚速尔大军,数万武士统统变成自己的傀儡——事实上,她也用不着这样——她只需控制极少数精锐的首领武士为己所用,就足够了。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干…当然是因为亚速尔精灵就快战败了。 断界山要塞消息不明,洛泰尔战局不利,戈洛汶之战惨败…整场精灵大侵攻从开始便显现出十分不利的态势;而一旦被帝国人围困在埃博登,除非精灵小王子真的强到能扭转乾坤,否则亚速尔精灵已经不可能占领整个帝国了。 充其量,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沿海割据而已。 于是“忠心耿耿”的雪拉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擅自以罗德里亚的名义和西科图斯谈判,套走他的军队再与罗德里亚交易,拿到想拿到的东西后尽快跑路,绝不能在一根绳子上吊死。 届时不论是继续投靠亚速尔精灵,或者替帝国人卖命,或者同时为两边做事情然后互相卖对方,雪拉都是游刃有余——反正只要亚速尔精灵还没有死光,自己就仍然有被利用的价值。 而可爱甜美的样貌让所有自以为聪明的笨蛋们,永远不会怀疑这个娇小柔弱的少女,会成为杀死他们的毒药。 这是在他们被杀死之前的事情。 欢天喜地的精灵少女蹦蹦跳跳的在洛泰尔乡间小径漫步,心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比较好。 继续为罗德里亚殿下效劳挺不错,但如果为那位还没有加冕的帝国人皇储做事情的话,说不定更好。 嗯,说不定他还会迷上可爱的雪拉,死心塌地的为雪拉做任何事情呢。 在如蝗箭雨从天而降,艾勒芒双手剑士们从林间冲出的前一刻…雪拉如此想到。 第二百九十二章 相信自己 “这都快打起来了…那边还是没动静吗?” 战场东面,站在一处丘陵上方的女精灵死死盯着远处烟尘四起,杀声震天还经常闪过阵阵白光的惨烈战场,有些烦躁的忍不住开口道。 “抱歉,女爵,传令兵刚刚送回来的消息——还是没有看到有军队进攻营地的迹象,更没有发现任何一面艾勒芒的旗帜出现。” 亚伦骑士长的表情也有些错愕了:“他们应该…还在静待时机。” “静待时机?” 没注意自己腔调的女精灵,声音里是满满的嘲讽。 静待时机…静待什么时机?再这么等下去怕是洛伦·都灵被干掉了,自己和那个家伙都还得继续“静待”下去! 烦躁的情绪加上不熟悉,让女精灵对灰眼睛的小矮子产生了浓浓的不信任;特别是另一个灰眼睛小矮子——路斯恩——对他兄弟的刻薄评价,更是强化了这种感觉。 “亚伦,你说会不会是对面那位…艾勒芒大公怕了,打算等我们动手了再……” “女爵,你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 一听到女精灵开始怀疑盟友,大惊失色的亚伦连忙阻止道:“尤利·维尔茨大人是鲁文公爵生前的至交,艾勒芒与洛泰尔的友谊更是能追溯到帝国建立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唯独艾勒芒不会背叛洛泰尔!” “并且…虽然这么说十分对不起鲁文公爵,但尤利·维尔茨阁下是帝国罕有的天生统帅,不仅天资过人而且沉着冷静,必要时也拥有超乎情感的果断,再加上艾勒芒人特有的牺牲精神——以统帅能力而论,远在鲁文公爵之上。” “当然,那也就意味着在您之上。” 女精灵翘了翘小鼻子,不服气的冷哼一声。 而亚伦骑士长却话锋一转: “当然,您才是鲁文选定的,能够拯救帝国未来的人,您才是洛泰尔之主,掌握着这片土地的命运与未来。”望着女精灵的背影,亚伦沉声道:“不论艾勒芒大公还是洛伦·都灵,他们都是外人,您才是我们的主人。” “您是古木森林的精灵,也是洛泰尔人,更是全体晨星林精灵和洛泰尔人的主人——您的意志,才是我们的意志。” “如果您认为应当立刻出击,那就请下令吧,您的骑士与战舞者将誓死执行您的命令!” 话音落下,亚伦骑士长躬身俯首,重重的单膝跪下。 看着对方坚毅的身影,女精灵又将目光转向远处纹丝不动的堡垒营地,死死咬着牙。 “就再等两刻钟好了…看在艾勒芒与洛泰尔的友谊,还有鲁文和洛伦·都灵那家伙都那么信任这臭小子的份上。”女精灵冷冷道,像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似的,还不忘记强调一下: “但我们也只再给他两刻钟…两刻钟后无论发生什么,洛泰尔全军出击,倾尽全力攻下堡垒营地,支援洛伦·都灵,彻底歼灭这帮渣滓!” “遵命!” ………………………… “那、那个…投、投降,人家投降。” 乖巧果断的扔掉武器,主动双手抱头蹲下的精灵少女带着惊恐万状,勉强微笑的表情望着将她死死包围在中央的艾勒芒骑士们。 嗯,还有一圈又一圈指着自己的短剑、长枪和弓弩,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娇小的她变成更娇小的刺猬。 从开始到结束,战斗进行的十分迅速。 匆忙间只带着数千军队的精灵少女,被她控制的武士还有蛊惑的精灵士兵们几乎是刚刚进入小径,就遭到了艾勒芒大军的伏击。 擅长伏击战、运动战和突袭战的艾勒芒山民猎人们,让精灵武士猝不及防,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先是一波陷阱,随即漫天箭雨从天而降;箭雨还没停下,挥舞着双手短剑和战斧的双手剑士们就从两侧森林中四面八方涌出。 一对一或许精灵武士能赢,但这次突袭的战力比则是五比一——考虑到亚速尔精灵是被突袭的一方,上来就被分割包围了,所以被集中优势兵力的艾勒芒军打出了二十比一的效果。 精灵武士们几乎是上一秒看到身旁袍泽在箭雨中倒下,下一秒就被森林中涌出的“人潮”彻底淹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是营地内的亚速尔精灵全军出动当然不至于是这样的结果,但谨慎(胆小)的精灵少女生怕自己的计划被没受到自己控制的精灵察觉,于是自以为机智的先一步离开,只给他们留下了随大军一并行动的命令。 于是她就悲剧了…… 遍地尸骨与血泊的之间,微微蹙眉的尤利·维尔茨打量着跪在地上,乖巧仰头望着自己,一脸可怜兮兮模样的精灵少女,一声不吭的蹲下身,捧起了被对方丢在地上的亚速尔长刀,然后就在她惊喜还带着些谄媚笑容的表情中…… 将武器交给了身后的侍从副官。 “所有人都听好了,切记。”无视了精灵少女委屈到极点的目光,尤利·维尔茨冷冷道:“第一,在俘虏一名精灵武士——尤其是四庭武士的时候,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收缴他们的佩刀!” “这、这位领主老爷,雪拉,雪拉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士啊!” 被无数利刃围在中央的精灵少女脸上写满了委屈,一副你再不放开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雪拉只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被罗德里亚派来和他兄长联络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信您可以问问看的!” 委屈的精灵少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急忙忙的环视一周——但除了遍地的尸体,根本连一个站着的精灵武士都找不见。 “呃…好像没办法问他们了……” 面无表情的艾勒芒大公,只有在精灵少女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表情才有微微的变化。 “公爵,已经准备完毕。”围成一圈的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正当精灵少女还在愣神的时候,就看到尤利·维尔茨微微颔首,在两侧众人闪开后,他也转身走到一旁,露出了刚刚声音传来的源头。 嗯?! 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雪拉瞬间面无血色。 一杆架在盾牌上的皎光矛,就在十公尺不到的距离外正对着她的脑袋! 除此之外,两侧还分别站着一名弓箭手,一人举着炼金炸弹一人张弓搭箭——这是还要毁尸灭迹吗?! “第二,在俘虏一名精灵武士之后,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幻想!”艾勒芒大公冷酷的声音再度响起:“除非有必要,否则尽快以最有效的手段结果他们,绝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以免失手!” “是——!!!!” 林间响起士兵们整齐的的回应声。 尤利·维尔茨回首,看向那名从拜恩军团“借来”的射击手:“倒计时,开始!” “遵命!” 应声喝道的射击手,面无表情的打开了击发装置。 “哎哎哎哎……等、等等!等一下啊!” 惊慌失措的精灵少女拼命挣扎着尖叫:“有必要、有必要对人家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动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很有必要!” 怒喝打断了少女的挣扎,尤利·维尔茨冷冷道:“射击手,击发!” “遵命!”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啊啊啊啊——!!!!” 惊叫的精灵少女不顾一切的尖叫: “人家…雪拉…雪拉有很重要的情报,堡垒营地里的军队全都朝这边过来…啊啊啊啊啊——!!!!” “噗通!” 一声凄厉的惨叫,精灵少女扑到在血地之中——雷鸣轰响声中,光束击碎了她的肩膀。 颤栗着趴在地上的痛苦的瞪大眼睛,一只靴子映入她的眼眶;当她缓缓抬起目光时,面无表情的艾勒芒大公正站在她的面前。 “区区一个情报,还不足以救你的命。” 俯视着重伤的精灵少女,尤利·维尔茨冷冷道:“说,还有什么情报?” “雪、雪拉好疼,雪拉可不可以等一会儿再……” “不能。”尤利·维尔茨毫不犹豫的掐灭了她的希望: “你不会得到任何保证…要么说话,要么去死。” “呐…至少给人家松绑总可以吧,再这么下去雪拉连说话的力气都……” “我不在乎…你要说就说,不说去死。”尤利·维尔茨冷笑了一声: “而且你也不是什么柔弱的女孩子…不是吗,御庭次席的‘傀儡戏’雪拉?” 精灵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你也许还记得,在埃博登之战的时候有过一个…和我颇为相似的家伙,曾和你交过一次手。”尤利·维尔茨沉声道: “他告诉我有两个家伙需要绝对警惕——第一个是御庭首席,刀法凌厉;另一个是御庭次席,擅长表演。” “唯一的共同点,她们都是个头不高长相幼龄的女武士。” 艾勒芒大公的表情愈发的冰冷:“所以如果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说出你还能说的情报,我来判断这些情报是否值得让你活下去。” “仅此而已。” 在剧痛中身体不断颤抖的精灵少女,战战兢兢瞪大了眼睛。 “伯、伯多禄!” 低声抽泣的雪拉,小声开口道:“伯多禄…他还在那个学院里,他还活着!” 嗯? 微微蹙眉的艾勒芒大公按住剑柄,一副要拔剑杀人的架势。 “他是维姆帕尔学院的院长!也是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的院长,还有他的朋友艾萨克和艾茵·兰德,还是他老师道尔顿·坎德的导师!他还活着就在学院里,被西科图斯关起来了!” 惊恐万状的精灵少女,在生死存亡的时刻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潜力,短短四秒说完了八十二个字(不去除标点符号),而且声音圆润,吐字清晰,有条有理。 闻言的尤利·维尔茨松开了握剑的右手;精灵少女长舒一口气,几乎要瘫在地上了。 “他在哪儿?” “营地的城堡里!” “我是说具体在哪儿?” “我…雪拉不是帝国人,雪拉不知道哪个房间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大概位置!” 精灵少女已经怕的哭出来了:“不要再伤害雪拉了,呃…打也请不要打脸,雪拉还是个孩子呢!” “还有谁知道?”尤利·维尔茨换了个话题。 “呃…和我一起来的武士们应该也知道,但是……”吞咽着口水,精灵少女尴尬的环视一周: “这个他们可能也没办法回答了。” 艾勒芒大公的面色有些难看。 “先将她压下去,派人严加看管——无论她有任何要求,都不准满足。”十秒钟后,尤利·维尔茨做出决定: “她的武器就暂时留在我这里,用锁链捆住,尤其注意封住嘴巴和眼睛,必要的时候可以割掉舌头,把眼睛挖出来。” “哦,还有一个——捆起来之前,记得把手脚砍掉,然后用炼金炸弹焚毁!”下达完命令的艾勒芒大公,根本看也不看一脸绝望,尖叫着抗议的精灵少女,目光重新转向堡垒营地的方向: “其余的人按照战前部署,准备埋伏敌人的下一支主力军——这不是命令,但若有可能,务必将敌人尽数歼灭于此!” “遵命——!!!!” 轰响声中,集结起来的艾勒芒大军再次开拔,根本不用尤利·维尔茨吩咐,便开始迅速打扫战场,确保敌人经过时不会有任何察觉。 “公爵,真的要这么做吗?” 尤利·维尔茨身后,一脸忧心忡忡的侍从忍不住开口问道:“且不论那个女精灵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是的话,接下来要朝这边过来的亚速尔精灵怕有数万之众!” “洛泰尔在战场另一端,拜恩军团在和敌人的正面交战,他们都不可能立刻派兵过来支援,艾勒芒等于要单独迎战两倍还多的敌人!” 侍从越是说,表情就越难看:“何况如果她撒谎了呢…我们已经拖了太长时间,如果洛泰尔的女爵等不及,或者拜恩军团那边受挫的话,岂不是……” “如果…可能…也许。”尤利·维尔茨突然冷冷打断道:“这里是战场,不是学院里的测验,永远没有标准答案;我们能做的事情,有且永远只有一个……” “相信自己!”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留活口 “轰——————————————!!!!” 震颤大地的雷鸣与遮蔽战场的刺眼白光间,厮杀声响彻天地。 咆哮声中,挥舞战刀的精灵武士几乎是顶着迎面而来的箭雨、皎光剑、投石机、扭力弩炮还有皎光矛齐射的“饱和覆盖”,撞上了已经在食人魔冲击下摇摇欲坠的长枪方阵。 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响亮口号的方阵步兵们挥舞着手中的长枪,迎着对面在“箭雨”下浴血冲锋的精灵武士,笔直向前刺出。 但当敌人冲到面前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挥舞战刀的精灵武士们居然一个个全都身着链甲,而且手中…还举着盾牌?! 事实上还不仅如此——头盔、链甲、臂甲、胸甲、单手弩、盾牌……除了手中挥舞的是削铁如泥的亚速尔长刀外,这帮精灵武士的打扮几乎等于一个比较贫穷的帝国骑士,或者高阶的持旗侍从了! 他们甚至还能在快速跑动中掏出手弩朝对面射击,为了防止误伤友军,除了左臂的鸢盾外还都在身后背了一面圆盾! 像这样“武装到牙齿”的亚速尔精灵武士,比例占到了对面亚速尔军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则基本保持着和原本相仿的武装,但也都配备了盾牌和链甲——简直不像个精灵武士! 下一刻,冲到阵前的精锐精灵武士们用盾牌“蹭”开了迎面刺来的枪尖,熟练的用前滚翻冲进方阵内侧,扬起利刃。 “噗!” 收起刀落间,鲜血从方阵士兵的脖颈间喷涌如注。 面前惊恐的一幕并没能骇退历战老兵们——浑身浴血的方阵步兵依旧继续推进,像是没看到一样“机械的”用长矛突刺,用层层叠阵的长枪遏制敌人进攻的势头。 而与此同时,挥舞战斧和链锤的重装侍从们,也已经在步战骑士和猎魔人的率领下从阵线后方填空,接敌。 而在后线,又一排组成零散而狭长阵线的精锐精灵武士们,已经发动了又一轮进攻——层层叠叠,一排又一排的攻势,宛若海浪般扑来;同时前排冲锋过的武士向左右集结,集中打击拜恩军团的两翼。 被食人魔与战舞者搅乱了阵线的拜恩军团除了远程手段之外,一时半会还真的没有遏制亚速尔精灵“浪潮冲锋”的能力。 这就是西科图斯的战术。 几乎就在所有发射器被洛伦砸掉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很看重自己远程打击手段,擅长防守反击战的敌人,正因如此才要率先打掉敌人的投射武器,逼迫对方主动进攻。 然后等到敌人体力耗尽,在自己的阵线前死伤惨重之后,再用重骑兵冲锋打出致命一击…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战术。 对方对自己的远程打击力量很自信,那么就尽量分散队形,用单薄而狭长的散阵冲锋,让装备精良的武士顶前排,减小他的远程优势; 对方很看重防御,那就让他没办法防御,用一切手段,不顾一切将他全部主力军搅入战斗,打混战,让他没办法组成方阵,靠着武士们冠绝的单兵战力赢取优势。 散阵冲锋抵消远程优势,混战削弱阵型优势,而如果洛伦想靠着骑兵冲锋挽回局面…那就等于要打掉他最后的底牌,那就等于把战局拖入最彻底的大混战。 届时,背靠营地拥有充足援军的自己,将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来吧,洛伦·都灵,让我亲眼看看能够两次打败罗德里亚的家伙,究竟是怎样的货色。” 花海般的旗帜下,挥刀而立的西科图斯·亚速尔冰冷的怒喝着,嘴角却带着兴奋而狂喜的笑容: “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护庭武士第五队,进攻!” 精灵王子长刀挥下。 “为了西科图斯殿下——————!!!!” 随无数喊杀声响起的,还有成百上千长刀出鞘的“铿锵”…最后一支两百上下的护庭武士分队,带着近三千名精锐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在从天而降的皎光剑雷鸣中,向着拜恩的方阵发动冲锋。 至此一千护庭武士与一万五千精灵武士,外加所有的食人魔和投靠亚速尔王国的战舞者已经全部加入战斗;带着最后一万五千军队,散阵徐进的西科图斯始终等待着营地方向的援军抵达,同时也在提防着洛伦始终藏在阵线后方的骑兵。 第一次,拜恩军团在彼此战力基本相等的情况下,被对面完全压制! “轰——————————————!!!!” 又是一轮轰鸣,覆盖战场的白光从天而降,硬生生在冲锋的亚速尔精灵阵线中撕开了五道整齐的缺口。 但也就仅仅是缺口而已了…保持着狭长而单薄松散阵线的精灵武士根本不惧,刨除没有集中的轰击,五架皎光剑的齐射也顶多从正面打出五个缺口,战损也连一个百人队都不到。 而一轮齐射的时间,已经足以让这些武士们冲入战场了! “所有人——调整角度,准备下一轮射击!” 头也不回的小个子巫师,扯着已经有些沙哑的嗓子喊道:“后排巫师第一次轮替,重新启动魔法阵。” 话音刚落,皎光剑两侧的巫师们就像逃命似的赶忙离开,始终在后排等待着的炼金术师们,一个个面色苍白,仿佛上刑场般表情严肃,眼神中带着一丝丝恐惧。 而背对着他们,死死盯着战场中央精灵王子身影的艾茵·兰德,表情并不比他们要好多少。 敌人很懂得如何抵消皎光剑的远程优势,普通的齐射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多少伤亡。 而敌人的统帅…小个子巫师尝试过进行一轮齐射,结果对面似乎有掌握着反击类高阶魔咒——或者说武士之道——的精灵武士,硬生生抵消了。 如果号角堡浮空城在这里的话…艾茵忍不住想道。 依靠浮空城的核心加上艾萨克和艾茵亲手制造,足以对巨龙造成伤害的“皎光剑·原型”,她甚至有把握在一千步外点杀对面的统帅。 但在血骸谷之战严重受损的浮空城送回了赤血堡修理,而没有浮空城核心提供虚空之力的皎光剑,甚至还不如自己身后的这些更实用。 “砰——!” 长枪与盾牌碰撞的交击声从耳畔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巫师们惊慌失措的尖叫:“精灵,亚速尔精灵杀过来啦——!” 什么?! 惊愕的小个子巫师猛地回头,数百名绕过了长枪方阵侧翼的精灵武士,正势不可挡的朝着拜恩军团的后线迫近,甚至已经杀到她的面前! 匆忙间遭到了突袭的长枪方阵,正在快速展开阵型,将原本四四方方的阵列向一侧展开成扇面般的半圆形,阻遏精灵武士们的冲击。 几乎同时察觉到后线遭到突破的射击军,也立刻派出了整整一列射击手和盾牌手支援,按照徐进射击的方式不断向长枪方阵靠拢。 后排的骑兵似乎也有支援的迹象,但被另一声号角拦下了。 “快跑,快跑啊——!” “精灵!精灵们冲过来啦!”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凄厉的惨叫、雷鸣的闪光,呼啸的弩箭,迫近的刀锋,整齐的呐喊…尽管拜恩军团的反应已经尽可能的迅速,可突袭到腹背的敌人还是引起了极大的骚动和慌乱,让原本还算“秩序井然”的后排变成了一团乱麻。 短短几分钟,扔下遍地尸体的精灵武士们在几次尝试无果后,毫不犹豫的抛弃了继续进攻的想法,向着侧翼转进。 但抓住了这短暂空隙的精灵王子西科图斯,已经又将五千精锐的精灵武士在没有皎光剑和远程骚扰的情况下,投入了已经一片混乱的正面战场! 伴随着敌人的又一轮攻势,拜恩军团的正面压力再次增大——这次没有了远程武器的骚扰,西科图斯十分大胆的将增加了冲锋队形的厚度,五千精灵武士组成数个大的锥形阵,顾一切的向中线突破。 “冷静,不要惊慌!”烟尘与喊叫声中,小个子巫师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们打不过来的,我们很安全,继续射击,掩护正面的士兵啊!” 但是没有用。 整个后线阵地已经变成一盘散沙,除了极少数巫师还能坚持站在岗位上履行职责外,绝大多数也只能在安全区域操作投射武器,根本没有和敌人正面作战的勇气。 这也并不怪他们,因为打从一开始,洛伦也没指望过会让巫师上战场——培养一名巫师的成本,也不允许他这么干。 难道…这次会输吗? 带着一丝绝望的小个子巫师,回首向着另一侧拜恩骑士的阵线望去;从开战至今,拜恩骑士始终纹丝未动。 黑底金狮子战旗下,骑着战马的黑发巫师同样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已经岌岌可危的战场。 洛伦…他究竟在等什么? ………………………… “艾勒芒大公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看着尴尬摇头的传令兵,黑发巫师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出什么意外了吗…洛伦在心底默念。 否则的话,艾勒芒军团应该在一刻钟前就应该已经发动对堡垒营地的攻势,阻断亚速尔精灵的援军,再由洛泰尔负责收尾。 一刻钟…按照原计划,再有一刻钟这场战斗就该进入决战阶段了。 但现在对面那位“西科图斯殿下”则在竭尽所能,阻止自己和他进行决战,不断的用混战和牵扯阵线的方式打断自己的节奏,迫使自己拆东墙补西墙,投入更多的战力。 很棘手,非常棘手…到目前为止,这应该是第一个让洛伦感到棘手而且特别被动的敌人了。 如果自己立刻将骑兵投入战场,那么也许能立刻扭转眼下的劣势,但那就等于当堡垒营地的援军冲入战场的时候,就再没有能够多余的战力能够与之抗衡。 怎么办,该怎么办? 黑发巫师陷入了迟疑。 一分钟后,他就再也不迟疑,改成震惊了。 “什么,亚速尔精灵的主力军正在逃跑?什么,他们已经闯进了艾勒芒大军的埋伏圈,而且已经在和艾勒芒交战了,眼下堡垒营地就是个空城?!” 震惊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洛伦此刻的心情了——前一刻还是棘手无比,甚至有可能打败自己的敌人,下一秒就被对面的自己人坑的体无完肤。 说不定对面的那位西科图斯殿下特别得意,觉得是自己部下很擅长“领会精神”,到现在都迟迟没有动手吧?! 不知道为什么,洛伦现在突然特别想放声大笑;但突然想到身边的人会很奇怪,问自己为什么要笑之类的话题,于是就放弃了。 但生活还真是无奇不有啊! 对面的艾勒芒传令兵却没有他那么好的心情,焦急万分的看向黑发巫师:“尤利·维尔茨大人派在下来传讯,三万艾勒芒军团不足以歼灭所有的亚速尔精灵,只能暂时拖住敌人;时间一长,一定会被察觉到的。” “因此尤利·维尔茨大人恳请拜恩公爵尽快解决正面战争,并且向洛泰尔女爵发出讯息,不要在堡垒营地上耽误太多时间,尽快组织兵力,从小径两面合围。” “若圣十字庇佑,我们将在此彻底歼灭洛泰尔方向的亚速尔精灵全部力量!” 激动的传令兵,只用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把这些话清晰无误的说了出来。 “公爵——!” 没等洛伦开口,一旁的兰马洛斯已经激动地快跳起来了,紧握旗枪的右手不停的在颤抖,突出的眼球里布满血丝。 一旁的传令兵也在死死盯着洛伦,生怕他拒绝。 “瑞格雷尔。” 花了十秒钟冷静下的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另一位骑兵统帅。 “在!” “你亲自去一趟洛泰尔军营地,转告莉雅·弗利德女爵;告诉她不用再等了,立刻对堡垒营地发动突袭,以最快速度攻下营地,斩断亚速尔精灵的退路。” “遵命!” “至于兰马洛斯…随我冲锋吧。”按住“曙光”大剑的剑柄,洛伦居高临下的看着整个战场: “命令只有一个,这一仗……” “不留活口!” 第二百九十四章 没兴趣 鲜血流地,铁骑轰鸣! 三千名以骑墙阵列的拜恩骑士从战场两翼,犹如旋转门一般纵马狂奔冲入战场,直扑亚速尔精灵们已经毫无防御力量的侧面与后方。 没有小步快跑,没有逐步加速——上来,便是尽全力的冲刺! “骑兵,是帝国人的骑兵!” 第一个察觉到大地震动的精灵武士,拼尽全力向着身侧的战士们嘶吼警告:“帝国人的骑兵要冲过来了!” “集结阵型,准备防御——!!!!” 混战的战场上,默契的精灵武士们迅速分成两部分——前军继续拖住拜恩的正面方阵,后军则迅速完成转向,向着骑士们进攻的方向集结。 他们撑起盾牌,紧密的站在一起,用盾牌将身侧的袍泽保护的密不透风,将长刀像长矛般从盾牌间的缝隙中伸出,组成了厚重的盾墙。 鱼鳞般叠起的盾牌,就像是某种蔬菜般一层一层,前排的精灵武士和后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并不是打算靠盾墙挡住骑兵,而是要用“人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打断骑兵们的冲锋,为身后的袍泽赢得时间。 但在他们对面两百步开外的拜恩骑士们,看到这“盾墙”的第一眼,只有无情的冷笑。 “架盾——!” 战吼声,从前排每一个骑士首领口中爆发。 呼啸的黑影从精灵们的盾墙中袭来,但那些箭矢除了在骑士们甲胄与盾牌上发出一阵叮铛作响的“音符”外,没有产生任何的伤害。 “举枪——!” 如林的长枪平举,五颜六色的燕尾旗在风中被卷在枪尖后,发出刺耳的尖啸。 精灵武士们屏住呼吸,脸上多出了几分决然之色——对于帝国人的重装骑兵,他们已经在深林堡领教过一次了。 正面冲锋是很强大,但也仅仅有一次而已,只要能挡住他们的第一轮冲锋,让他们降慢速度,从战马上拽下来…就再也不是精灵武士的对手了。 冲锋的前一秒,他们甚至能看到骑士们愤怒的表情,甚至对自己手中的盾牌多了几分自信。 没错,有那么坚固的盾牌和那么多层的盾墙,没有理由会挡不住数量上只有三分之一的…… “咚——————!!!!” 骇人的巨响,那是盾牌被旗枪点碎的声音,还有战马撞击血肉之躯的声音,还有铁蹄践踏骨头和碎肉的声音,还有骑士撞在盾牌上,被刀锋贯穿躯干的声音,还有枪尖在武士脑壳中断裂的声音…… 当这一切声音都归于平静时,刚刚亚速尔精灵武士坚守的阵地上只留下一片笔直的“血线”,还有极少数幸存下来,呆愣愣站在原地的身影。 而拜恩骑士的冲锋仍旧没有任何被阻遏,挡下甚至是拖缓的迹象,依旧毫不留情,扑向亚速尔精灵军的腹背。 挡住拜恩骑士的骑墙冲锋?拖缓他们的速度? 拜恩人能够用事实证明一千次一万次,这种事情…… 不存在的! “为了拜恩,为了圣十字,为了萨克兰帝国!” 哈哈大笑的兰马洛斯嚣张的扬起右手的旗枪,单枪匹马冲出了骑墙阵列:“为了黑公爵——,冲啊——!” “黑公爵万岁———————!!!!” 整齐的呐喊声中,拜恩骑士们再一次放下长枪,发动骑墙冲锋。 毫无疑问,敢于用血肉之躯对抗重骑兵冲锋的精灵武士们不可谓不英勇,但他们的努力注定徒劳——层层防线,脆弱的像是薄薄的羊皮纸,徒劳的战斗除了折断骑士们的长枪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擅长学习”的精灵武士们,他们身上的甲胄在骑士们面前根本不足以保护他们的血肉之躯;恰恰相反,重甲让他们失去了最关键的灵活机动,无法避开拜恩骑士的锋芒。 旗枪折断的拜恩骑士们,纷纷又从马鞍上拔出了原本应在步战中使用的双手大剑,正面冲向前来阻击的精灵武士,然后倒拖着大剑,借着冲锋的势头和剑身重量的惯性,看也不看便向前劈砸。 不论命中或者没有命中,骑士们都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冲锋——手中随意挥舞的大剑就像是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色。 面对冲锋的拜恩骑士,根本无能为力的精灵武士只能用血肉之躯拼死稍稍拖延;极少数掌握着武士之道的护庭武士们,在成百上千的骑兵冲锋面前也只能勉强自保,无力的看着身边袍泽一个又一个倒下,变成血滩里溅起的碎肉。 “洛伦·都灵…洛伦·都灵……” 看着已经从身后冲上来的拜恩骑士,西科图斯王子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色彩,挥刀将一名试图偷袭的猎魔人砸飞出去。 “干得漂亮,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短短不到一刻钟,三万亚速尔精灵精锐的伤亡已经超过十分之一,胜利的天平在迅速向拜恩一方倾斜,但西科图斯不怒反喜,甚至无法抑制情绪而露出了激动的色彩。 赢定了!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先押上最后底牌的拜恩军团已经失去了反抗的余力——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是把剩下的所有兵力都拿去攻打堡垒营地了,连一个援兵都不可能有。 而作用六万精锐的自己,只再需要三万…不!再有两万军队从身后迅速加入战斗,就能将拜恩军团全歼于此,然后调转矛头,歼灭还在堡垒外围苦战的艾勒芒与洛泰尔军队。 一战,洛泰尔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击败了拜恩军团的自己在进入西萨克兰时那片被罗德里亚犁过一遍的土地,不会再有任何有效的阻拦; 至于帝国的军队…就让他们和罗德里亚去尽情厮杀吧,等到自己吞并了洛泰尔和宝石河沿岸的土地之后,自己亲爱的弟弟会看到前来拯救他,拯救亚速尔王国命运的援军的。 以雄鹰王的名义! “铛——!!!!” 利刃的撞击声在西科图斯王子的耳畔炸响,双手持刀的他勉强挡住了迎头劈落的“曙光”大剑。 战马冲锋和大剑劈斩的力道险些将他撞飞,硬生生顶住的西科图斯王子被拖出去足足十余步远,才站稳脚跟。 但他根本来不及庆幸,因为就在格挡的一瞬间那个挥剑的身影已经向自己扑来。 “呲鎯!” 火花在两道利刃碰撞的中央绽放。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拜恩公爵,洛伦·都灵……”剑锋之间,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面庞,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无可抑制的激动: “那个击败了罗德里亚,我亲爱的弟弟的帝国人…两次。” “我还真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骄傲的。” 黑发巫师冷冷开口的刹那,拽着火光的“曙光”大剑快速从亚速尔长刀的刀身一路碾压,同时左步前跨,猛地一记上挑。 就在同一瞬,欣喜若狂的西科图斯同时完成了转身,被大剑压制的长刀随身影转动,呼啸着扫向黑发巫师的后背。 “铛——!” 上挑的大剑随洛伦转身向后砸落,与扫来的刀锋再次撞到了一起。 “不…你应该骄傲的。”西科图斯的笑容变得十分狰狞: “击败罗德里亚,这将是你生命中第二值得骄傲的事情;而最值得骄傲的……” “是死在我…西科图斯·亚速尔的刀下!” 抽刀直刺,西科图斯的刀尖对准了黑发巫师的面门;但这只是个幌子,就在洛伦抬剑招架的瞬间,完成转身的西科图斯刀锋上挑劈向洛伦的下颚,然后…… “噗!” 鲜血喷涌…被撕开的却不是黑发巫师的脖颈,而是西科图斯的左腕。 西科图斯表情骤变,死死盯着黑发巫师左手腕下伸出的袖剑。 “铛——铛!” 刀光闪过,迅速挡开了刺向脖颈的袖剑和迎头落下的“曙光”,有些狼狈的西科图斯连连后退,撤到十步之外才站稳脚跟。 而扬起大剑的黑发巫师,已经再次扑上前来。 “保护殿下——!” 看到这一幕精灵武士们一声惊呼,怒吼着挥刀冲上前来。 “砰————————!!!!” 伴随着一阵白光闪烁的轰鸣声,来不及反应的精灵武士纷纷倒下;而挥舞亮银剑芒的猎魔人们则在射击军的掩护下,冲入战场。 “苍穹之翼,掩护公爵!” 双剑轮舞的灰瞳少年第一个加入战斗,冷冷的怒喝一声:“给这帮杂碎们一点惊喜!” 灰蓝色的剑芒与镜面般的刀锋绞杀在一起,死死地纠缠着彼此——无论精灵武士们如何的心急如焚,数量上已经不再占据优势的他们,始终无法突破猎魔人们组成的“环形防线”。 而随着拜恩骑士们一轮又一轮毫不客气的骑墙冲锋,战局已经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伤亡迅速扩大的亚速尔精灵军,已经有了即将崩溃的态势。 战场的更深处,与长枪方阵的步战骑士们绞杀在一起的精灵依旧在负隅顽抗,但随着敌人的战力越来越少,凭借数量优势的方阵步兵重新完成了集结,组成百人队规模的长枪方阵围剿涌入展现的精灵武士。 分割、瓦解、击破、歼灭。 亚速尔精灵的抵抗越来越弱…狼藉遍地的战场,已经快要落下帷幕。 “落下帷幕?” 冷笑的西科图斯垂着滴血不止的左臂,单手持刀撑起身体:“在你眼里,你已经快要赢了…对吧,洛伦·都灵?” “不。” 黑发巫师面无表情,倒拖着“曙光”大剑一步步靠近:“我不是‘快要’赢了。” “我是赢定了。” 西科图斯狞笑更盛。 洛伦叹了口气。 “算了,我还是让你死得明白点儿好了。” “死得明白?” “是啊,否则的话你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可能连解释都不好解释。” “父亲…你?!” 面色骤变的西科图斯,只感到心头一凉。 “没错,我…而且顺便多问一句,你大概觉得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让骑兵们冲锋,甚至亲自站在你面前?” “想想看啊,在明知道你还有至少六万军队的情况下,我还是毫不犹豫的这么干的原因是什么…不要命了,不想活了?还是…另有原因……” “来啊,猜猜看啊,或者赌一把——也许是我说错了呢,也许再有一刻钟你就能反败为胜,将我和我的军队在这里杀得一个不剩。” “究竟有谁,能成为这场战斗逆转局面的存在?” 谁…… 陷入震惊中的西科图斯快速的思考着——究竟是谁,能够让剩下的精灵武士们拒绝执行,甚至违抗自己的命令,迟迟不发兵支援,坐视自己在这里被拜恩军团击溃于此? 究竟是谁…有这份胆量,这份野心…… 一个娇小的、趴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用柔弱而谄媚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精灵少女,不由自主的从西科图斯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雪拉——?!!!!” 面色狰狞的西科图斯双目骤缩,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瞳仿佛下一秒便能将某个精灵少女撕成碎片。 倒是黑发巫师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没有任何惊讶,甚至露出了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是她的话,这么缺德坑自己人的事情…的的确确干得出来。 “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震惊的西科图斯突然放声大笑,脸上堆满了自嘲的表情:“很好…洛伦·都灵,我输了,这场战斗的幸运儿是你。” “你赢了,恭喜。” 黑发巫师没有说完,依旧一步步靠近西科图斯,看着他反握着长刀的刀柄,将刀尖垂下。 “但…你似乎也忘了,我不仅仅是雄鹰王的子嗣,我也是一名亚速尔精灵武士——除非死,否则永远别想着真正打败我!” 话音将落的刹那,膨胀般的虚空之力以西科图斯为中心向周围迅速扩散,紫色烈火从刀尖倾洒而出,将二人环绕。 “见识一下吧,我的武士之道!”西科图斯笑容逐渐癫狂: “剑之极,藏于……” “噗!” 鲜血泼洒的刹那,响起了利刃撕裂骨肉的声音。 刀锋折断的西科图斯,惊恐的看着从肩膀砸进自己胸膛的大剑,还有对面挥舞大剑的身影。 “抱歉,没兴趣。” 第二百九十五章 伯多禄院长 战斗在傍晚时结束,而西科图斯和他的精灵武士们甚至没有坚持到晚上。 在迅速击溃了正面战场的亚速尔精灵之后,以骑士们作为先锋,拜恩军团集体掉头强行军,冲入另一端艾勒芒军团负责的“小径战场”。 事实证明雪拉没有撒谎——六万全副武装精灵武士按照“西科图斯殿下的命令”,从小径向古木镇方向转移。 尽管得到了命令,但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精灵武士们还是保持了最起码的警惕;六万大军保持着严密而有秩序的行进队列,有前哨军,有两翼护卫,中央保护着大批辎重,直至全军撤离之前,营地内都留有守军,维持警戒和最后的收尾工作。 然后,他们就被艾勒芒军团伏击了。 三万艾勒芒军团毫无征兆的从小径两侧发动突袭,失去了统帅的精灵武士们将此前御庭次席武士雪拉的遭遇,又重新完美复刻了一遍。 惊觉,反抗,包围,崩溃…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他们尝试着向堡垒营地方向突围,尤利·维尔茨没有对溃逃的敌人展开追击,以免被敌人察觉到自己的兵力稀缺,只有他们的一半;被冲散了的精灵武士在小径中来回冲杀,一边向营地撤退,一边以百人队乃至更小的规模各自为战,负隅顽抗。 直至三千拜恩骑士和方阵军团加入战斗,混乱的战局和望风披靡的骑士冲锋,将精灵武士们的最后一点反抗碾碎。 撤退变成了溃退,不再负隅顽抗的精灵武士们不顾一切的涌向堡垒营地的大门,成批成批的被袍泽们推倒掉进满是木刺的壕沟中,后排的武士们硬生生踏过被堆满的壕沟,在拜恩骑士和艾勒芒双手剑士的追杀中,冲到了大门下。 然后他们看到了紧闭的大门,还有在大门上竖起的双剑血十字。 成排的洛泰尔长弓射手们踩着精灵武士的尸骨,站满了护墙上每一个角落;几乎是拼着将长弓折断的架势向大门外的亚速尔精灵们倾斜箭雨。 精灵武士们终于绝望了。 他们甚至不再试图逃跑,因为已经无处可逃了;他们也没有试图投降,因为屠戮了深林堡的他们,很清楚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下场。 僵持的鏖战持续到了傍晚之前,想尽一切办法的小个子巫师将一架皎光剑,十架扭力弩炮和三辆马车的火油罐运抵战场。 先是皎光剑开道,将两侧的树木用光束扫荡一空制造隔离带;而后向城门下拥挤在一起的精灵战士们投放燃烧的火油罐;最后是皎光剑不间断的射击。 用这个办法,艾茵·兰德在不将整个维姆帕尔地区点燃的前提下,活活烧死了所有的精灵武士…并且手把手的教会了在场所有人,应该如何对付躲藏在森林里的敌人。 尤其是擅长林间作战的艾勒芒和洛泰尔的战士们…那将数以万计的亚速尔精灵送入地狱的火海,让他们在后半辈子始终记忆犹新。 ………………………… 熊熊烈火,将穹顶染成鲜艳的血红色。 席卷了大半战场的浓烟,将战后清点伤亡与打扫战场的工作变得极其困难,以至于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向着深林堡方向一路追击逃兵的骑兵们才姗姗归来。 一场战斗,正面战场被歼灭的敌人超过三万,随后的追击和被围剿的溃兵无法统计,但不会少于五万。 因为三大公国的军队都没有接收任何投降的俘虏,战场周围也看不到任何逃跑的敌人影子,即便是尽可能夸张逃兵的数量,也只能是这个数字了。 如此,仅凭一场战斗,洛泰尔——古木森林方向的亚速尔精灵遭到毁灭性打击,除了驻守在深林堡和雾月庭一带的少量敌人外,亚速尔精灵已经失去在这一地区的全部力量。 可以说,接下来洛泰尔只要按部就班的整顿军队,一路北上,收复所有失地乃至将古木森林并入领土——如果他们真想要的话——只是时间问题,不存在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 战果丰厚,但损失和伤亡同样惨重。 为求速战速决,这场“维姆帕尔之战”差不多是抵抗魔物入侵级别…不惜一切代价,尽最大可能击溃和歼灭敌人的生力军。 首当其冲的便是拜恩方阵军团和艾勒芒双手剑士,一个几乎是正面承受了食人魔的正面冲击,而后又被精灵武士绞杀在一起;另一个则只凭半数兵力“包围”了超过两倍的敌人,撑到了拜恩军团歼灭正面敌军,加入战斗。 紧随其后的,永远是射击军——这支新成立不久的军团到现在才打过两场战斗,死伤率却和正面交锋的军队持平,杀敌和自杀的效率都很高。 尽管如此,其正面强大的输出能力还是让洛伦舍不得放弃;而作为射击军指挥官的卡尔·科林则很直接的表示,在死光最后一排射击手之前,射击军不会撤出拜恩军团的战斗序列。 为了这场决定命运的战争,帝国所有势力都完成了最大限度的动员;已经元气大伤的洛泰尔暂且不论,不论艾勒芒还是拜恩,军团中的精锐士兵都是死一个少一个,几乎无法补员。 数万大军的远征在彰显强大实力的同时,也榨干了一个公国全部的底蕴和潜力。 后线操纵皎光剑的巫师和炼金术师换了四个班次,全部累倒;三大公国的弓弩手几乎射光了能杀死敌人二十回的箭矢,用光了所有带来的外加鹰狩堡库存的燃油,损毁的武器能让剩下的人再集体换装一次…… 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帝国和埃博登真正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从埃博登保卫战至今所消耗的物资,正在迅速榨干帝国的财富;表面上眼下似乎占据上风的萨克兰帝国,实际也已经和山穷水尽不远,并没有和敌人耐心磨下去的实力。 要么胜利,要么毁灭…这一点对双方而言,都是一样的。 带着略有些沉重,还稍微有点复杂的心情,黑发巫师在尤利·维尔茨的陪同下,朝维姆帕尔学院的方向走去。 燃烧的壕沟,破碎的栅栏,遍地的尸骨,还有尸骨下暗红色的泥土…如果不是远处的维姆帕尔城堡,洛伦甚至认不出这里就是学院门外的小镇。 “我已经命人尽量整理和打扫了,但…几乎没有什么留下来的东西。”尤利·维尔茨的表情十分疲惫,仅剩的银灰色瞳孔布满了血丝,眼眶泛黑: “城镇周围的平民,城镇里的巫师和巫师学徒…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座城堡之外,什么都没剩下。” “至于学院内…只是稍微打扫了一下,图书馆、材料仓库和实验室都被亚速尔精灵们保存的很完善,几乎没有损失;至于维姆帕尔的院长伯多禄大师……” 艾勒芒大公话语突然一顿,似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缘由:“我让他们不要擅作主张,你还是亲自去看一下吧。” 黑发巫师点点头:“多谢了。” “没什么,类似的事情…换成谁心情都是一样的。”尤利·维尔茨摇摇头,察觉到身旁突然少了一个身影: “艾因·兰德呢?” “和莉雅在一起。”洛伦答道:“小径的战斗给了她太多刺激,所以…需要有个朋友开导开导,她们俩在学院城门外等我们。” 艾勒芒大公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 杀害家人的凶手,复仇后的空虚…这种大起大落对人的影响有多沉重,尤利·维尔茨并非没有过体会,因而多少对小个子巫师有些“同病相怜”的理解。 “说到这个,有个家伙一直在等你。”面色如常的艾勒芒大公话锋一转:“御庭次席雪拉,我让人把她交给了路斯恩,接下来由你的猎魔人负责看管。” “我从她身上挖出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直觉告诉我她知道的绝对不仅仅如此而已——如果我的判断没有失误,她不仅仅是御庭次席,罗德里亚·亚速尔的亲信,她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但她也很狡猾,好像很确定我不会杀死她一样,不论再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开口了;之前告诉我的情报,大概也只是为了让我不敢轻易杀死她的诱饵。” 这一点洛伦倒是毫不意外…在埃博登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位“可爱的精灵少女”是何等的狡猾了。 “对了,移交的位置安全吗,有没有可能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我不是很确定,毕竟精灵们几乎都会用魔法。”艾勒芒大公摇摇头,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轻声道: “不过我砍掉了她的四肢,拿走了她的佩刀,还让士兵们必要的时候挖掉她的眼睛和舌头,加上有巫师和猎魔人的看管…如果这样她还能逃跑,那我也只能说无能为力了。” “……”洛伦·都灵。 谈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维姆帕尔学院前;女精灵莉雅和小个子巫师站门外,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双方见面后互相对视一眼,女精灵便十分配合的与艾勒芒大公离开,学院大门前只剩下黑发巫师与小个子巫师两个人。 小个子巫师的表情有些低沉,落寞;眼神中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就和她当初第一次反抗自己的家人时一模一样。 “准备好了吗?” “啊!”小个子巫师惊醒过来,猛地看向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片刻之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我已经准备好了。” 洛伦微笑着轻哼了一声,两个人的手一起各自按在了一扇门上: “就让我们一起,去再拜访一次伯多禄院长吧。”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与小个子巫师同时走进了学院。 庭院、塔楼、长廊、大厅……熟悉的画面和风景一个接一个映入二人的眼眶,漫步其中的二人简直仿佛坠入了梦境,但周围的一切又是无比的真实。 梦醒的时候,二人已经站在了小教堂的门前。 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心情,两人一言不发的打开了小教堂紧锁的门,而后轻轻推开。 教堂正厅内一片静谧,摆在正前方的圣十字雕塑冰冷而又肃穆,令人忍不住心生膜拜之意。 显然,在洛伦离开之后,伯多禄院长又曾经将这里修缮过一次,从角落里的灰尘和浑浊的空气判断,应该是在修缮过后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至于地上的脚印,明显被动过的椅子和门把手…从大小来看,应该就是那个叫雪拉的女精灵没错了。 她大概是从米德尔——上一代御庭次席,在雾月庭被洛伦杀死的折影剑——那里得到了有关伯多禄的情报,所以才将这里保持原状,希望有朝一日能用的上吧? 圣十字雕塑下,盘腿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他披着一身略有些宽大的墨蓝色巫师袍,头发完全花白,露出的手臂仿佛枯槁的朽木般,几乎看不到血色。 踏入大门的那一刻,黑发巫师面色微变,随即恢复了原状。 “伯多禄…院长……” 呆愣愣的小个子巫师低声道,本能的向着那熟悉的背影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有些急切还有些害怕,仿佛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似的,一步一步靠近。 “啪。” 洁白的小手按住了老人的肩膀,小个子巫师小心翼翼有的俯下身,向着老人的面孔望去;当湛蓝的瞳孔与老人双眼对视的一刹那,怔怔的艾茵像是丢了魂般,踉跄着瘫坐在地。 维姆帕尔院长…道尔顿·坎德的导师伯多禄…已然离世。 并且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洛伦甚至无法从他的身体上感觉到一星半点的虚空反应。 面容灰败的老人,脸上似乎还保留着去世前最后一刻的安详。 至于为什么伯多禄院长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来到这座小教堂…隐隐的,仿佛猜到了什么的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圣十字雕塑,抬起右手轻轻的触碰上去。 “啪!” 轻轻一下的声响,打开了圣十字雕塑上的机关。 一封书信落在了他的手中。 第二百九十六章 遗书 “当我拒绝了弗雷斯沃克导师邀请时,所有人都说我疯了;也许我真的疯了——拒绝一位元老,孤身前往一个被教会完全控制的公国,妄图建立一座巫师学院。 是的,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不切实际。 正因为不切实际,我才答应了教会和洛泰尔公爵种种苛刻的条件,答应了守夜人的‘合作’邀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实现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一个自己的学院,一个能够自由研究不受拘束的地方…最重要的,将‘巫师’带到更多的地方。 没错,巫师世界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强大;没错,即便我不去这么做,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会有人去那么做,将巫师这一职业和身份,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完全不同于贵族和宗教的价值体系带到洛泰尔这片土地上…… 所以为什么不是我? 我的前半生将自己看做是‘殉教者’,就像数百年前圣十字的传教士们;不能否认的是,我自己从这种‘牺牲’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甚至超过了追求知识。 直至‘他们’…将手伸向道尔顿·坎德,我唯一的学生。 我尝试过反抗,而后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即便我想要曝光或者揭露他们,唯一且仅有的结局,也只是毁灭我前半生所创造的一切价值,并且让对方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 那一天,我才真正明白何为‘牺牲’——不是‘付出’,而是将自己真正珍视的一切拱手奉上祭坛。 在献祭的那一瞬间,你才能明白自己为了梦想要付出多少。 而我得到的回报,同样超乎我的想象。 当我听闻艾茵·兰德在埃博登的种种成就,当我知晓艾萨克·格兰瑟姆的天赋所展现的光芒,当洛伦·都灵在拜恩加冕的消息传来时…我真正领悟了。 我意识到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某个意志将我带到这片土地,在这片不可能诞生巫师的土地上建立一所学院,开启巫师世界的新纪元。 找到他们,唤醒他们,让他们走上应当走上的道路…就是我,伯多禄,这所学院的全部意义,以及必须完成的使命。 当然,一切也可能只是我的猜测,但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是存在某种意志的;我花了很多年研究圣十字和虚空的关系,绝大多数都徒劳无功,真正有价值的只有一个建立在弗雷斯沃克导师研究基础上的,无法验证的假设。 假设圣十字,只是在虚空等级上比物质世界的巫师,或者邪神更为高等的存在…或许正因为如此,物质世界的普通手段和低等级的高阶魔咒,才会无法对誓言骑士造成伤害;因为誓言骑士的力量源自圣十字教会的《旧经》,而《旧经》是原初的,最早记载圣十字的文字。 或许…这些才是巫师诞生的源头,才是‘戴帽子的罗根’创立古代符文的灵感来源。 若是如此,那么开启和理解第一、第二道阀门的关键就藏在旧经之中。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这样一个始终困于第一阀门前不得寸进的巫师,穷尽一生的所得;我本想把手稿放在你的书房里,等待某天你回来时能看到;但爬楼这件事对一个老人而言过于痛苦了,所以我把它们放在了图书馆。 我十分期望这能给你一点点灵感,可以想象我在听说你打开第一道阀门时,是怎样的喜悦无比。 就像我十分期望,第一个看到这封信的人是你。 我唯一的,超越了我的学徒; 道尔顿·坎德。 ——永远亏欠你的导师,伯多禄。” …………………… 轻轻拍了拍泣不成声的小个子巫师肩膀,洛伦默默离开了寂静的小教堂。 再次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学院的图书馆内。 没有费任何多余的力气,黑发巫师便找到了伯多禄院长留下的手稿——这个记忆中来过几十次,在梦境世界中来过上千次的学院,他甚至不用看都能发现哪里和自己印象中是有出入的。 翻开羊皮纸,干净整洁的手稿和十分有力的笔记足以证明,伯多禄院长在整理的时候思路十分的清晰;哪怕他并没有开启过阀门,仅凭九芒星巫师塔内关于阀门的描述和弗雷斯沃克大师的课程,便已经完全理解了其中的关键。 他的思想已经完全达到了第一阀门的层次,唯一的遗憾就是太迟了…上了年纪的伯多禄大师,再也无法承受第一次开启阀门时产生的负荷。 但这对自己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到了一个十分关键的线索。 珍藏过《旧经》文献的地方只有两处…九芒星巫师塔和帝都的圣十字教会;其中巫师塔在埃博登之战被科罗纳大师炸毁,圣十字教会则紧闭大门,彻底与世隔绝。 而这一点也不是问题,因为自己有个“活着的”巫师塔图书馆,还有两个至少接触过一次《旧经》文献的“朋友”。 艾萨克·格兰瑟姆,小教士韦伯,以及某位很可能还在亚速尔王国没回来的“誓言骑士”——艾萨克不用多说,韦伯担任过大主教的执事,而“誓言之剑”的力量本就源自于《旧经》。 只要找到并且说服他们——至少其中的两个人应该不困难——自己就能得到完整的《旧经》,得到如何运用第二阀门力量的方法,并且更上一层,开启最终的第三道门。 一切的关键都是这份手稿,如果没有伯多禄院长的研究,以及道尔顿·坎德导师在伯多禄完成研究前的离去,自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不,如果要强行联系的话还能扯的更远…比如说如果没有维姆帕尔学院的话,在野狗村得到了契约的自己,很大概率并不会和导师还有艾茵他们产生多少交际,而是选择前往埃博登; 甚至…原本应该毁于战火的维姆帕尔学院,居然在被亚速尔精灵们占领后还能保存完好,让自己能看到这份手稿……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还是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亲爱的洛伦,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 阿斯瑞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十分欢快,像个天真的孩子。 “这是一场战争,决定整个世界命运的战争,谨小慎微,穷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毫不犹豫的果断,必要时牺牲自己…可怜的阿斯瑞尔一直都认为,这些是亲爱的洛伦身上最美好的,最完美的品质。” “就因为这些……”洛伦头也不回,放下了手稿:“所以选择了我?” “不。”金发少年低声开口,轻快的脚步从背后缓缓接近: “是你拥有这些品质,不是这些品质塑造了你——这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亲爱的洛伦,请不要怀疑阿斯瑞尔对你的信任。” “或许某些妄人会变化无常,但那正是他们被称之为‘妄人’的缘故——彻头彻尾改变,而不是操控或者扭曲一个意识的本质,那是比毁灭世界还要可怕的力量。” “连两个‘十字’都没能做到事情…嗯姆,我们就先假定那是不可能的好不好?” 看都不用看,黑发巫师也能想象到他背着手,探头探脑冲自己眨眼睛的表情。 “所以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嗯,谨小慎微,穷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毫不犹豫的果断,必要时牺牲自己的…邪神?” “某种程度外加一定意义上,是的。”阿斯瑞尔的声音依旧很欢快: “亲爱的洛伦,你必须得理解对邪神…虚空生命的存在而言,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每一次成功或者失败,对我们都像是刚刚发生过或者即将要发生一样。” “所以这一次,你…或者说你们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 “不,正因为无法成功,可怜的阿斯瑞尔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亲爱的洛伦身上…不论是哪个十字,都超过了我们能达到的极限,只有洛伦有希望与之匹敌。” “亲爱的洛伦,你就是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啊!” “所以你们打不过两个‘神’,就要再创造一个?” 洛伦笑了笑:“你们就不怕我比圣十字或者黑十字还要恶劣,话说回来让一个有经验的,一个有野心的,和一个基本上不在乎的意识来统治这个世界,真的有区别吗?” “还是说你早就准备好在最后一秒把我换掉,自己来统治两个世界?” 兴许是因为很难再洞察黑发巫师想法的缘故,身后的金发少年微微一愣。 “不…不不不,只有最后一个阿斯瑞尔没有考虑过,至于前一个……” 金发少年突然拽住黑发巫师的手,被迫转过身来的洛伦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本能的怔了下。 “你、你怎么…呃…换衣服了?” 蕾丝花边的长袖白衫,精致的鲜红领带配上有衣扣的黑色花边宝石蓝披风,堪堪不过膝的裤筒下是一双翻口小皮靴,灿金色发丝的脑袋上歪戴着一顶小巧的圆礼帽。系着镶珍珠的红丝缎带。 极尽华丽之至的装束,却一点也不显得赘余或者眼花缭乱,反而让金发少年多了一丝的原本不存在的天真童趣。 一贯“朴素”的金发少年突然间穿的这么花哨,的确让洛伦相当有些不适应。 “既然有机会,总要尝试不同的风格吧。”阿斯瑞尔笑着,猩红的眸子以一种极其纯粹,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看向黑发巫师的眼睛:“至于刚才的问题……” “在经历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后,阿斯瑞尔其实并不介意被消灭,被抹杀,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毕竟有开始就应该有结束;一旦有了时间观念,漫长的岁月更像是一种诅咒;” “但是死在谁的手上,这一点很重要。” “比一切…都重要!” ………………………… 当洛伦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小个子巫师和女精灵,还有尤利·维尔茨已经在门外等候许久。 低着头的艾茵眼眶泛红,似乎还没有完全从伯多禄离去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一旁的女精灵莉雅紧紧搂着她,不断的小声安慰着。 一旁的艾勒芒大公沉默着,低着头似乎在掩饰有些难看的表情。 “都准备好了?” 黑发巫师开口问道。 “军队已经整顿完毕,伤员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俘虏都已经被处决。”尤利·维尔茨点点头:“止于剩下的,就交给洛泰尔人负责,毕竟这里是他们的领地。” “何时可以开拔?” “还在和洛泰尔人商量,但预计应该是一周之内,我们没有太多休整时间,埃博登前线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斗。” “那就定在一周后。”黑发巫师看向女精灵:“七天之内,让洛泰尔军队集结起来和我们一起前往埃博登战场…包括你,我们得让天穹宫皇室还有其他公国都知道洛泰尔换主人了。” “这关系到帝国和洛泰尔的关系,天穹宫皇室的态度以及另外几个公国的想法;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我们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女精灵很是随意的点头示意了下,显然并没把把这个放在心上。 叹了口气的洛伦,发现尤利·维尔茨依旧在看着自己。 “有事?” 艾勒芒大公点点头。 “坏消息?”虽然猜到了,洛伦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线希望。 “被我抓住的那个女精灵,御庭次席武士,‘傀儡戏’雪拉……”尤利·维尔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让她跑掉了。” “跑掉了?!” 洛伦简直要多诧异有多诧异。 按照艾勒芒大公之前的说法,那个女精灵可是手脚都被斩断,佩刀也不在身旁,全身上下都被锁链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还被关在笼子里…这样都能让她跑掉?! “没错,不仅跑掉而且杀死了看管她的三名猎魔人,一名巫师还有几名我的护卫,全部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干掉的。” “不仅如此,在事发的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现场只有尸体,没有活口;如果不是周围巡逻的士兵发现,我们可能到现在都还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黑发巫师的表情终于多出了一丝凝重。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暴雨 天色将晚,当洛伦与众人抵达时,苍穹之翼的猎魔人与同样问询赶来的射击军已经封锁了周围,并且将现场勘察完毕。 这就是洛伦的优势了——不论是历史悠久的守夜人还是新创立的猎魔人,在侦察与反侦察,收集重要线索、细节和物证,保存现场方面都有着深厚的经验,甚至能根据现场情况和时间,大致推演出当时的情况。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抵达现场时黑发巫师仍旧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一旁的女精灵莉雅则更直接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艾勒芒大公更是铁青着脸——虽然和自己无关,但在防备万全的情况下依旧被对方逃脱成功,简直就像在当面扇他的耳光一样。 何况…看现场的情况,对方究竟算不算“逃脱”的都很难讲。 “我们已经尽可能派人去追踪敌人的踪迹,但还请不要抱太多期望,公爵还有…艾勒芒大公与洛泰尔大公。” 卡尔·科林主动上前,向黑发巫师身后的另外两位颔首示意:“虚空反应、脚印、气味、血迹…所有的一切,对方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现场周围巨大的虚空残留,证明她曾经很可能使用过一次高阶魔咒外,什么也没留下。” 洛伦暗自点头,这也是他诧异的原因。 “但这是不应该的。” 紧皱眉头的艾勒芒大公忍不住开口道:“她的手脚都被斩断焚毁了,她的佩刀也在我这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亚速尔精灵武士究竟要靠什么办法才能使用魔咒?”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正在寻找原因。”卡尔·科林沉声道:“目前的情况,还不能完全排除对方有其它后手的可能。” “为什么,也有可能她是被别人给救走。”女精灵反问道。 “确实如此,但……” “但不论谁都不可能在三名猎魔人同时监视的情况下,将一个没手没脚的犯人从拜恩军营最安全的地方带走,还没留下任何的声响和痕迹!” 没等卡尔·科林说完,一旁的路斯恩便冷冷地抢断道:“三名猎魔人,一名巫师还有数名优秀的艾勒芒双手剑士,居然都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干掉的,这不可能!” 女精灵歪歪脑袋,大概是没兴趣和灰瞳少年吵架的缘故,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是个隐患,但目前而言的话,并没有造成十分巨大的损失。” 几乎在卡尔·科林开口的瞬间,路斯恩便忍不住皱起眉头,瞥了眼面不改色的射击军统帅:“我们只是少了一个身份较高的俘虏而已,她单独一个能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微乎其微,她的军队已经被全部歼灭,最多就是个有些棘手的刺客而已。” “而且还是个少了手脚的刺客——所以如果公爵允许,请将这件事交给我,我会安排专门的人负责追查这件事,并且定期向您汇报进程。”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虽然隐隐的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卡尔·科林的做法的确是眼下最为合理的一种——埃博登之战即将打响,塞廖尔还不知道流窜到哪里了,一个亚速尔精灵还不值得自己多费心思。 待到洛伦与众人离去,终于按捺不住的灰瞳少年拦住了卡尔·科林的去路。 “有事?”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路斯恩的面色不太好:“好奇你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那死的三名猎魔人……” “都是我的朋友,有一个还是我专门从拜恩的守夜人‘介绍’进来的。”卡尔·科林依旧表情冷淡:“正是基于对他们能力的信任,我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干掉所有人逃跑,或者救走一个手脚都被砍断的犯人…说句夸张点的话,我觉得我们的公爵大人也办不到这一点。” “至于面不改色…我觉得这种问题就不该从您的嘴里问出来。” 路斯恩面色一冷:“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的。” 卡尔·科林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 路斯恩挑起眉头:“好笑吗?” “不,我只是颇有些感慨。”前守夜人摇摇头:“我现在多少理解,为什么您会成为猎魔人的首领兼公爵的护卫,而我被公爵派去负责射击军了。” “为什么?”灰瞳少年追问道。 “我拒绝回答,您不会喜欢的。” “我要是就想知道呢?” “好吧……”卡尔·科林叹了口气,似乎非常不情愿: “虽然我们都能毫不犹豫的执行公爵的命令,但您依旧是一个善良,有勇气和同理心的好人,而我不是。” “你什么意思?”灰瞳少年冷冷道。 “意思就是您能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保护公爵,而我能毫不犹豫的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 没等路斯恩反应过来,卡尔·科林便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消失了。 …………………… 维姆帕尔之战结束的第二天,鹰狩堡下起了滂沱大雨。 突如其来的雨水让不少洛泰尔人无比惊喜——在这片并不算富饶的土地上,很多时候下雨都是件大事,而且还是在春季…这就更难得了。 在他们看来,这神迹般的雨水就像是圣十字的恩赐,预示着来年的丰收和胜利;只有对气象学有过研究的小个子巫师,对这莫名的大雨表示担忧。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正确的。 从那之后连续五天接连暴雨,而且完全没有暂停的迹象,一切事务都不得不终止;不仅拜恩与艾勒芒军团放弃了继续打扫战场的想法,原本情绪激动的洛泰尔人也不得不放弃立刻北上,夺回深林堡的冲动…因为道路已经全被淹了。 大雨第六天,三大公国的军队拆成两个部分,分别在维姆帕尔与鹰狩堡驻扎——尽管已经提前挖好了排水沟渠,营地还是被淹了,再不撤营地外的土墙都要变成水坝了。 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按照艾茵·兰德的推测,等到暴雨退去后鹰狩堡恐怕要干旱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能抢在旱期来临前将浸泡在水里的战场彻底打扫干净,极有可能会爆发瘟疫。 当小个子巫师话开口的一瞬间,在场所有的洛泰尔人表情都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了——鹰狩堡是弗利德家族的核心领地,要是在这里爆发瘟疫…… “……后果,不堪设想。” 自言自语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看向对面浑身湿透了的“客人”。 守夜人爱德华。 放下手中泛着水汽的信笺,洛伦的表情还是有些诧异:“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如果不严重,殿下就不会让我来了。” 浑身还在滴水的爱德华表情冷漠:“相信洛伦你也明白,如果殿下不需要你和你的拜恩军团就能赢…他连问都不会问一声,更不可能特地让一个你的‘熟人’负责传唤的。” 黑发巫师忍不住点点头,表示赞同。 以布兰登的性格,也只有在他遇上自己绝对搞不定的事情时,才能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 眼下的埃博登,绝对符合这一要求。 开拔第二十八日,也就是维姆帕尔之战前后的时间点,统御萨克兰——波伊——阿尔勒三大公国军团外加一头巨龙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终于抵达埃博登防线。 迎接他的却不是瑟维林·德萨利昂和萨克兰军团,而是两万严阵以待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大军。 而帝国的军务大臣,则和另外四百名被生擒的军团伤兵被当做要挟的俘虏,用绳索吊在城门上。 骑虎难下的布兰登虽然猜到了这八成是个陷阱,但为了皇室威信考虑,也只能接受敌人的谈判要求;同时命令波伊的弯刀女大公派遣五千骠骑兵,在埃博登城外展开扫荡,同时调查敌人军队的部署和进展情况。 等到第二天,消息传来;派往埃博登的五千骠骑兵遭到敌人埋伏,伤亡三分之一;而守在城内的亚速尔精灵当着布兰登的面,将瑟维林·德萨利昂与四百名俘虏全部斩首,而后用藏在城内的军团引火剂点燃了要塞,扬长而去。 感到脸特别疼的布兰登彻底怒了,立刻下令全军进发,包围埃博登。 刚刚折损了数千骠骑兵的弯刀女大公当场举双手赞成,几个恳请皇储按照战前布置一步步来的萨克兰军官当场被架了出去,原本还想建议几句的阿尔勒大公见到此情此景,立刻选择了闭嘴。 与此同时,知道自己占便宜结果把布兰登弄恼,却没想到恼火到这一地步的精灵小王子还在一边等着洛泰尔方向的“援军”,一边有条不紊的布置着防线,做好长期鏖战准备。 结果当天晚上他就得到了消息,帝国人打上门来了,而且明早就到! 罗德里亚立刻意识到,这次玩的可能有点过分了;于是匆忙间调集军队,连夜朝埃博登进发的帝国大军迎去。 以埃博登那防御力为负的城墙和防御措施,死守城池简直和找死一样,必须在城外迎战才有胜算。 于是帝国与亚速尔精灵的第二场“埃博登攻防战”,就在深夜中上演了。 面对面进军的双方,几乎在彼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撞在了一起——两边负责前哨的武士与骑兵率先交战,紧接着双方的还在行进中的军队同样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直接冲进了战场。 激战持续了整整一夜,期间布兰登甚至亲自骑着巨龙米拉西斯加入战斗,结果险些被精灵小王子的发射器从天上打下来。 凌晨时分,疲惫不堪的双方也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撤军——拜巨龙所赐,亚速尔精灵的伤亡是帝国的一倍半;但从战斗目标来判断,遭到惨败的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彻夜激战也让两边迅速意识到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可能也做不到同归于尽,等于是赌上彼此死活的轮盘赌。 这样的局面都不是双方想要的,但局面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再次进退两难的皇储兼萨克兰亲王殿下,只能一边咬着牙继续向埃博登进军,然后派出爱德华前往洛泰尔,让洛伦尽快打着拜恩、洛泰尔和艾勒芒的军团赶过来,同时不断的要求帝都方向增派更多的物资,把自己落下的后勤路线尽快完善。 于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精灵小王子决定放低姿态,不和这种神经病一样的对手闹不自在了;他首先撤军回到了埃博登,一边忙着整顿从迷雾海而来的援军,一边向布兰登派出求和的信使,表示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精灵小王子甚至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方案——亚速尔精灵全面收缩,只保留埃博登城市周围的土地,双方维持现状三个月,等三个月后再决定是否开战。 然后…他的使者就被布兰登给砍了。 “殿下目前的境遇十分尴尬…瑟维林·德萨利昂大人是皇室旁系,他必须要有所动作;但眼下他手中的军队和身边的战力,都不允许他这么做。”爱德华面无表情道: “萨克兰军团已经分裂成两派,一边要求复仇另一边则坚持遵循原计划,波伊女大公除了让气氛更极端外,根本于事无补;至于阿尔勒公爵…他一直在保留实力,对殿下的命令阳奉阴违。” “你必须尽快带着三个公国的军队赶赴战场,让殿下能够稳定军心同时,展开对亚速尔精灵的最后决战——几十万大军的消耗,对帝国几乎是一个不可能承受的负担,这也是为什么殿下执意要速战速决的原因,我们真的消耗不起。” “这一点对亚速尔精灵而言,应该也是一样的。”黑发巫师补充道。 “没错,但他们是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强盗,我们不是。”守夜人爱德华面无表情: “另外帝都的巫师们也已经准备开拔,向埃博登进军了,随行的队伍中就有二十架殿下定制的皎光剑,而想要让这些强大的武器发挥效果……” “就必须有艾茵·兰德在场。” “正是。”爱德华颔首: “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我们已经赌上一切,要么用胜利交换帝国的未来;要么…用同归于尽消灭我们的敌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剥了他 于此同时,埃博登前线,帝国大军营帐。 “说真的,我有点儿搞糊涂了。” 挠着头,一脸匪夷所思表情的布兰登像是好奇,又像是想笑似的盯着对面的两个身影——两名亚速尔精灵武士,一男一女。 更准确的说是对面亚速尔精灵的统帅,罗德里亚·亚速尔派来,负责交涉的使者。 原本还算宽敞的营帐内站满了帝国骑士,波伊与阿尔勒两位大公,两名大公的贴身副官,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负责警卫的守夜人…以至于显得有些拥挤了。 而站在吊灯下,营帐中央的两名精灵武士,更是有种被团团包围的错觉。 “你们瞧,我们已经开战了,你们杀死了我们几万人,我们杀死你们几万…呃…精灵,我不知道该怎么计算你们的数量,个?头?块?只?条?根…无所谓了,反正我们终究有一方要杀光另一方,剩下的事情交给后来的去头疼吧,总而言之……” “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是来干什么的,难道上次我特地给你们送回去的那个脑袋,还不足以让你们的王子殿下理解我的意思吗?” 紧张的气氛下,两名精灵武士的表情明显不太自然,像是在强忍着怒意。 “尊敬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如您所知,我们是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派来的使者,前来与您沟通协商。” 紧抿着嘴角,其中较为成熟的中年男精灵武士上前半步:“关于之前双方的矛盾和纠纷,罗德里亚殿下认为那是双方未能做到互相理解所导致的结果,因此……” “开口之前,先报上名号。” 弯刀女大公萨莉卡轻哼一声,冷冷地开口道:“怎么,难不成你们亚速尔精灵连这点礼貌都不懂,得让我们教了才会?” 两名精灵武士的表情更难看了。 “万分抱歉。”精灵武士不得不低下头:“还请原谅我们的疏忽,在下……” “哦,要是不原谅呢?” 歪着脑袋的布兰登又故意抢断一句。 “在下乃卫庭首席伯蒙,而这位则是在下的副官芙兰。”咬着牙强坐镇定的卫庭首席,不动声色的按住了身后想拔刀的女精灵武士: “我们可以理解殿下对我们的不信任,正如同罗德里亚殿下对帝国人同样心存芥蒂——我们双方毕竟还在战争状态,想要建立信任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若有可能仍需尝试,毕竟这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有好处。”卫庭首席据理力争:“您需要时间整顿您的军队,而罗德里亚殿下则在做同样的事情,那一夜的战斗足以说明我们双方都没有做好最终决战的准备,所以为何要那么心急呢?” “不如我们就暂时放下战事,制定一个停战期限,商量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条件;在下以为,这样的结果对两个伟大的国度,都是有好处的,所以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意气之争,选择更有利的解决方式?” 一番话落下,卫庭首席倒退半步,默默恭候着布兰登的决定。 安静的气氛中,整个人几乎躺在椅子上的皇子殿下歪着脑袋,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右手用食指对着卫庭首席指指点点: “你…说完了?” 卫庭首席微微颔首。 “很好,因为我还以为要说到世界末日呢——你刚刚那股絮叨劲儿,让我想起了以前自己以前的巫师顾问。” 扯着嘴角,布兰登朝看向他的女大公瞥了眼,二人十分默契的会心一笑:“有个问题,就是关于之前那个被我砍了的精灵使者,你们那位殿下是怎么说的?” 如此充满挑衅的质问,卫庭首席倒是早有预料: “殿下以为,上一位使者迪昂阁下的死纯属于一场误会,那正是我们双方之间存在芥蒂的缘故。” “哦,这么说就像我叔叔瑟维林·德萨利昂,还有他那四百名卫兵一样……”眯着眼睛,布兰登声调渐渐上扬。 “只是一场误会,很遗憾但也没什么挽回的机会所以…就这么算了?” “虽然不好比较,但如果您愿意接受的话,倒也无妨。”卫庭首席不卑不亢: “既然双方注定要用一场荣耀的对决,决定彼此的命运,又何必为了这种意气之争而再造成更多的死伤?不论精灵还是帝国人,双方都是高尚而荣耀的民族,没有必要因为冲动而毁灭一切。” “噗嗤!” 布兰登笑了: “高尚而荣耀的民族,没有必要因为冲动而毁灭一切…说真的,看你说这话的表情我真是差一点都信了!” “真的!我差一点就忘了是你们挑动古木森林的精灵对帝国宣战,派此刻暗杀诸公国的大公还有父亲艾克哈尔二世,在血骸谷引起魔物入侵,在断界山杀死了我的兄长,纵兵劫掠我们的土地……” “哦,还有我叔叔瑟维林·德萨利昂,也被你们砍了脑袋点火烧成碳灰来着,我怎么差点儿就忘了呢?!” 嘴角疯狂上扬的布兰登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吼了出来。 “呲鎯——!!!!” 被吓了一跳的女精灵芙兰本能的按住刀柄,营帐内的帝国骑士们几乎同时一拥而上,拥挤的营帐内,刺耳的利刃出鞘声瞬间炸响一片。 “住手!保持冷静!” 眼看着局面要不受控制,几名军官连忙站出来维持秩序;而同样错愕的卫庭首席也立刻拦住了受惊的副官: “殿下,我们这是在进行一场决定两个伟大国度的全面战争,战争本就是如此——会有无辜的人死去,会有我们在乎的人死去,会造成无数的破坏与死亡,这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已经制造了如此之多的仇恨,我们无法化解仇恨,但至少应该去客观的对待——感情用事,永远都是于事无补,只能让事情变得更糟,更不可能挽回!”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营帐内回荡; 那些听上去破有说服力的话语,让原本满脸怒意的帝国骑士们,也忍不住陷入了思考。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会包括某位丢脸皇子殿下。 “口才不错,别当武士了,我觉得你可以当个演说家。” 轻浮一笑的布兰登打了个响指,朝两侧摆摆手,骑士们才纷纷退下。 看着这位一会癫狂,一会正常的帝国皇储,卫庭首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说罗德里亚殿下的条件吧,你们俩就是为这个来的不是吗?”一脸不在乎的布兰登重新坐回位子上,脑袋一歪看向他们:“如果我答应暂时休战的话,他的条件是什么?” 卫庭首席终于长舒一口气。 “关于休战,罗德里亚殿下只有两个提议。”一旁始终没有开口机会的女精灵武士芙兰,上前一步义正词严道: “第一,双方以埃博登城外的壕沟,防御设施为分界线,双方都在边界设立驻军,并且保证在休战期结束前不跨过边界;” “第二,亚速尔精灵不会封锁宝石河的河道,但帝国也不准趁机从宝石河方向越过边界,袭击埃博登海岸或者任何抵达埃博登的亚速尔精灵船只;作为回报,我们也不会派舰队南下,袭击河岸两侧你们的领土。” 说完,女精灵武士很是紧张的看着陷入沉思的布兰登,等待对方的答复;那火焰般赤红的瞳孔中,仿佛闪烁着某种她无法察觉的东西。 布兰登已经大概弄清楚了对方想法。 两个提议,第一个对帝国比较有利,是让自己不用再担心后勤线不用再担心受到影响;第二个对亚速尔精灵有利,等于是要让帝国眼睁睁看着他的援军抵达,还不能动手。 当然,是否有利都是嘴上说说的,这种约定双方都无法强制对方执行,被打破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蠢到相信敌人的家伙,不可能活到现在。 布兰登真正在思考的,是对方提议休战的真正目的。 等待援军抵达的话,的确能增强谈判的筹码和胜率,但在埃博登这片战场上他就是有一百万军队,真正能投入战场对峙,开战,厮杀的…不会超过二十万,扣掉自己这边最多也就是十万,剩下的都是只能干瞪眼的后备军而已。 虽然他也不觉得一场战斗就能决定彼此胜负,但怎么看想要速战速决,最不想休战的都应该是对面才是。 所以他真正在等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是援军的话,就应该是另一个能够改变整个战局的人…或者事。 突然间想到什么的布兰登,忍不住挑起眉头。 洛泰尔? 难不成对面的精灵小王子,其实和自己一样,都在等待洛泰尔之战的胜负?! 确实…如果亚速尔精灵赢得了洛泰尔之战,等于是彻底控制了帝国西部和通往帝都与埃博登的通道,自己一下子就被敌人两面夹击,斩断后线;这么想的话,的确是足以关系到战局的转机。 不过很可惜啊,因为主导洛泰尔战局的人是自己最信任的巫师顾问;要是连洛伦·都灵都赢不了洛泰尔之战,那自己是真的没话说了。 来吧,赌一把! “……可以。” 几乎就在两名精灵武士快要放弃的刹那,布兰登突然开口道:“我同意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的提议。” 大厅内紧张的气氛陡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 长舒一口气的卫庭首席,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庆幸的神情,连忙上前躬身行礼:“殿下,我向您保证,您绝对不会后悔这一决定的!” “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阁下。”布兰登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只是负责传话的工具,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是,是这样!”卫庭首席根本没有反驳的心思:“请问您是否有什么条件和提议,可以的话,我也愿意将您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罗德里亚殿下。” “不用,我觉得这份约定就足够好了——如果我们都能遵守,并且能看到它失效那天的话。” “的确如此,那么殿下,还请允许我们告辞。” 话音降落,两名精灵武士几乎是刚刚说完,便迫不及待的要离去。 “等等!” 没等他们来得及转身,布兰登便冷冷开口道:“谁允许你们离开的?” “布兰登殿下?” 卫庭首席的脸上刚刚闪过一丝错愕,就看见布兰登一抬手,两侧的帝国骑士便一拥而上,直接将他和副官按倒在地! 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早在他们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艾尔伯德便已经张开寒冰屏障,封闭了两名精灵武士使用任何虚空之力的可能。 “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殿下?!” 卫庭首席急切的呼喊着,身后的帝国骑士已经趁机夺走了他和副官的佩刀。 “做什么,我觉得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啊。”布兰登一脸:“我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显而易见,我要杀死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被堵了一句的卫庭首席差点儿说不出话来:“请恕我直言,意气用事并不能……” “不不不,没有意气用事,您真是想多了。”布兰登耸耸肩:“我还是会遵守和你们那位王子殿下的约定的,只是我打算干掉你们,把‘回信’和你们的脑袋一起送回去。” “至于怎么干掉你们……”皇储殿下回首: “阿尔勒大公?” “在!” 应和一声,毕恭毕敬的诺兰·厄德上前一步,走出了人群。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阿尔勒有着历史悠久的剥皮传统,并且十分擅长用这种手段折磨犯人” 无视了周围纷纷面色骤变的人群,还有两个瞪大眼睛的精灵,布兰登微笑着开口: “我有点儿好奇,能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吗——活人剥皮什么的?” “殿下!您这样做并不能……” 没等话说完,卫庭首席的脑袋就被按在了地上,身后的帝国骑士用锁链勒住了他的嘴巴,太过粗暴以至于砸碎了几颗牙齿。 “殿下,这个……”惊愕的诺兰·厄德看着周围的目光,吞咽了下口水:“我们一般都是在杀死罪犯后再剥皮的——活人剥皮,只是用来震慑敌人和……” “所以说……”布兰登眨眨眼睛: “阿尔勒公爵,你到底行不行?” 连一秒钟都没犹豫,诺兰·厄德单膝跪倒在地: “在下一定让殿下得偿所愿!” 第二百九十九章 朋友啊 第十日,洛泰尔的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但拜恩和艾勒芒的军团却已经收拾完毕,准备开拔启程了。 对一支军团而言,过于恶劣的天气和瘟疫一样可怕——但是没办法,远在埃博登前线的布兰登一副随时要炸的架势,要是再不赶紧走,皇储殿下是真的有可能抛下别人,自己打一场决定帝国命运的埃博登之战的。 每当想到这一点,尤利·维尔茨的表情就会变得十分复杂;正因为担心布兰登很有可能自作主张,他们才不得不冒着风险在暴雨天气行军。 但对洛伦来说,他倒是不难理解布兰登这么做的原因。 威信。 就像布兰登自己承认的那样,他可能是帝国历史上最缺乏威信的皇储和已经掌握实权的“半个至高皇帝”了,这里面有性格和一切外界因素,更多的则是因为连续两位皇帝的死导致天穹宫的权力和威严急速下滑。 正因如此,作为实质上天穹宫和皇室代表的他,不能再丢失一星半点的威信,哪怕有时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也必须硬撑着继续做下去,因为必须确保德萨利昂皇室能够得到足够的尊重。 对帝国各大“豪门”而言,保持威信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拜恩的“骑士精神”,波伊的“游牧传统”,阿尔勒的“残忍”,阿尔勒的“团结”,洛泰尔的“承诺”…而帝国皇室,则是“强硬”。 因为他是皇帝,象征着帝国的至高权力;他不是通过谈判、交涉、条例来发挥作用的;帝国也不是一个建立在几个大公国之间的联盟,而是一个强者被他征服的封臣们之间的关系。 皇帝从不妥协或者谈判,皇帝只下达命令;不服从命令的,都将得到应有的惩罚;羞辱皇权的,要么精神上臣服,要么肉体上被消灭。 任何对皇权的伤害,都必须得到最强硬的答复;而皇权的保护者,就是皇帝本身。 如果在瑟维林·德萨利昂被杀害前,布兰登还曾经有“妥协”和“理智”余地的话,当这位皇室旁亲被当众处刑之后,他就必须得保持强硬,否则就会给外人留下“软弱”的印象——甚至,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仅仅只是有可能,都不行。 而勒令洛伦与三大公国的军队汇合也是差不多同样的原因,布兰登需要用这一点建立和展示自己的威信,一封书信就能让三大公国的公爵和他们的军队冒着暴雨和各种艰难险阻,如期前来向自己效忠。 他想要的不是援军,而是洛泰尔之战胜利的消息,外加三大公爵出现在他面前…至于军队,就以埃博登战场那个宽度,再多个十万二十万也只是数字的区别,并不能真正影响到战争的局面,一万骑士甚至还不如一头巨龙管用。 所以在正式出发前,洛伦还得再和某个女精灵谈谈,确保她和洛泰尔遵守之前的约定。 …………………… “嗯…我需要一个解释。” 倾盆的暴雨下,几乎被淋透了的黑发巫师十分困惑看向身侧的女精灵,用眼角瞥了瞥身侧的洛泰尔军团:“这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问题吗?” 插着腰的女精灵瞪着眼睛,一副“你敢说有问题就打你”的表情:“洛泰尔将遵守自己的约定,出兵援助那位帝国的…皇储殿下,这称呼真拗口!” “不,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 “放心吧,我知道的——等见了那位皇储殿下的时候,单膝下跪向他行礼什么的…鲁文之前教过我这些,说指不定哪天能用上——总之不会让你难堪下不了台的,这总行吧?” 说完女精灵歪着脑袋,一眨一眨的眼睛表示“还有什么问题?” 黑发巫师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副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好吧,那我换个说法。”无力的抬起右手,洛伦指向站在雨中等候的洛泰尔军团:“虽然我数学不怎么样,而且雨下得太大遮挡了视线——但就算下再大的雨,我也知道站在那儿的洛泰尔军团,绝对不超五千人!” “按照帝国的全面战争动员令,每个公国都要出动全部的常备军和征召军,加入帝国的军队;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布兰登·德萨利昂相信这五千人就是洛泰尔的全部兵力了?!” 面对洛伦一脸难以置信的质问,女精灵倒是显得理所当然。 “这本来就不是洛泰尔的全部战力啊,实话实说好了。”莉雅再次眨眨眼睛:“我只是告诉他们谁想留下就留下来,剩下的人跟我去埃博登打亚速尔杂碎去。” “所以……” “所以只有这五千人愿意。”莉雅一副“我明白你意思”的表情,拍拍洛伦的肩膀继续道:“放心吧,除了原本鲁文的卫队和骑士之外,还有将近一千名古木森林的精灵战士,这五千基本上也是洛泰尔最精锐的战力…不会在战场上给那位皇储殿下面前丢脸的。” “至于剩下的两三万人…亚伦会带着他们去收复北方的深林堡,将亚速尔杂碎们彻底清剿一空,重建那里。” “哦,对了,还有鹰狩堡…艾茵之前和我说过,要趁着旱季到来前赶紧挖好水渠和水库才行,这也需要人手,把士兵们都带走的话,光靠妇孺和老人,洛泰尔不可能完成这些工作的,得把他们留在这里。” “所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洛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了: “这件事关系的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负,还有战争结束之后帝国与几大公国,下一代皇帝与公爵们之间的关系,这才是洛泰尔出兵,而且必须出兵的关键!” “历代洛泰尔公爵,都对天穹宫忠心耿耿;所以如果换成是一个弗利德家的人这么做,布兰登和天穹宫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不一样!”黑发巫师沉声道: “你不是洛泰尔人,甚至都不是帝国人…想要坐稳洛泰尔之主的位置,你很需要布兰登的援助;而如果想要得到一位皇帝的援助,最好的方式就是表示你对他有多忠诚。” “我知道眼下的洛泰尔很艰难,你们得收复失地,得重建自己的家园,甚至有可能还得做好准备,抵抗干旱和瘟疫——但越在这么艰难的条件下,尽一切可能协从帝国,就越能展示你对她的忠诚,明白吗?” 女精灵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洛伦长出一口气,但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莉雅突然间又话锋一转: “所以如果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洛泰尔就不需要出动那么多军队了…是吧?” 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女精灵,洛伦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解释了。 挑挑眉毛,莉雅用十分坦然的目光看向黑发巫师: “因为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就不再是洛泰尔公爵了。” 嗯?! 错愕的黑发巫师没有说话,脑海中立刻闪现出几种可能。 “别惊讶,也别怀疑谁…是我主动要求的。”莉雅很是狡黠的笑了笑:“本来是想等到战争结束再告诉你的,不过好像是没办法隐瞒到那会儿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而已。”莉雅淡淡道: “鲁文将将公爵的头衔交给我,是为了让我能带领晨星林的精灵和洛泰尔人并肩作战,共渡难关;既然如此,等到战争结束我就没有再继续当下去的必要了,不是吗?” 洛伦愣住了。 “这件事我已经和亚伦他们商量过了,等我卸任之后,他们会找一个弗利德家的旁系来继承爵位。”女精灵的语气很是轻快:“我会带着剩下的精灵回到古木森林,在那里将晨星林重新建立起来。” “晨星林?” “没错,我问过所有和我一起来的精灵们了——虽然他们有好多来自其它的聚居地,但都愿意加入晨星林。我们是古木森林的精灵,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园,才是我们应该回去的地方。” “放心吧,等我把聚居地建立起来之后,我邀请你还有艾茵来做客的——你和我说过的那些我都记得,我们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封闭了,我们也会建立起商队,和你们正常的做生意,尊重你们的圣十字,也欢迎你们的传教士来……” “莉雅。”洛伦忍不住打断道:“我还是那个提议,你和晨星林的精灵都可以到拜恩来,这里的任何一处森林,永远都有你们的一席之……” “我也说过了,我们用不着!” 女精灵冷冷道:“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的传统、家园和土地;绝不会寄人篱下,卑躬屈膝。” “我们是朋友,洛伦·都灵…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别插手太多…哪怕你是出于好心!” 看着那双骄傲的眼睛,黑发巫师除了放弃之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好吧,那就这样。” “嗯。” 女精灵轻轻点头,被理解的欣喜从眼角一闪而过。 对洛伦而言,在莉雅眼中自己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某种意义上“战友”的关系——默契、配合、信任还有彼此间的了解与尊重;只要自己需要帮助,她就一定会出现在身侧,成为那杆锋利的长矛。 这一点对自己,对鲁文都是一样的:加入帝国大军是因为自己,保卫洛泰尔是因为鲁文;而等到使命结束,所有人都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女精灵又会重新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继续她自己的生活。 像个真正的英雄那样。 就在这时,一个稍显匆忙的脚步从身后向黑发巫师和女精灵走来。 “从帝都戈洛汶寄来的信,给你的。”尤利·维尔茨一边迈步开口,一边将一封湿透了的信笺塞到黑发巫师手里: “你的那个巫师朋友…艾萨克·格兰瑟姆,已经在帝都将二十架皎光剑,外加两千杆皎光矛组装完毕,正在和最后一支拜恩与萨克兰军团,总计五千人沿河北上,现在即将抵达西萨克兰边境。” “哦,这么快?”黑发巫师有点儿惊讶。 按照之前的效率,他还以为怎么也要再等上一个月的。 “据说是巫师塔的巫师从拜恩直接带了一批零件过来,只是在帝都完成最后的符文镶嵌和组装工作。”艾勒芒大公沉声道:“另外…他们还将你的那座浮空城一起开来,因而大大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能在埃博登的边境与他们汇合,然后一起前往前线;另外,还有两头巨龙;” 说话间,尤利·维尔茨忍不住顿了下:“这是从东萨克兰送过来的情报——之前曾经在埃博登前线支援过我们的两头巨龙,眼下也已经从炬峰山出发向西北而行,目的地应该就是埃博登。” 洛伦眼前一亮:“也就是说……” “这次,是真正赌上一切的决战了。”深吸一口气的艾勒芒大公,无比郑重的点点头:“萨克兰帝国的命运,乃至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一切生灵的命运,都将由我们的胜负来决定。” “全帝国的军队——骑士、征召兵、常备兵、贵族、平民、巫师、教士、精灵、巨龙……能押上的资本,我们都已经押上;输掉这一仗,我们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未来一百年都将属于雄鹰王的亚速尔王国。” 巨龙的出现,对帝国而言绝对意味非常——除非是驭龙者,否则一般来说炬峰山的巨龙们根本不会搭理帝国的事务。 但反过来说如果他们主动愿意出现并且帮助帝国,就说明是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必须做好不能赢,就得死的准备了。 第六世代的“贤者”布兰登一世,第十世代的“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莫不如此。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输。”黑发巫师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已经是激动的双眼着火的女精灵: “有兴趣到埃博登前线,一起见识见识魔龙展翅是什么景象吗?” “那是必须的!” 第三百章 围城埃博登 埃博登海岸,清晨。 春季的阳光将冰冷的海水变成金色的波澜,伴随着阵阵鹰啸般的号角,又一艘悬挂着亚速尔精灵旗帜的战舰,在埃博登那优雅如美人臂弯的海岸线港口停泊。 原本一览无遗的沙滩上多出了许许多多用原木和砖石修建的,供船舶停靠的简易码头与十几条和城门大道相连的石子路。 至于原本面向港口一侧的城墙则被几乎完全拆除,只保留了原本的塔楼和要塞;所有的建材都被搬运到海岸方向,变成了仓库、码头、观望塔和外加各种港口设施。 而原本在战火中被摧毁,与埃博登隔河相望的城堡,埃博登船坞,大仓库…精灵们仅仅用了一个冬季,便将全部的港口设施修葺完毕,并且还多了些“亚速尔风格”。 不仅如此,如今的埃博登港口甚至比往昔任何一个世代,都要热闹非凡。 成千上万的武士排着松散却整齐的队列,离开战舰踏上海岸,犹如涓涓细流般沿着石子小径向城门的方向汇聚; 码头边,上身只穿着单薄罩衣的精灵战士们拽着粗糙的绳索,喊着整齐的号声将战舰拖拽入港; 背负着架子、抬起拖车、擎住吊索的精灵们不断的从一艘艘入港的战舰上卸下装满货物的木箱,运上拖车沿着码头上的木轨推动,快速奔向一个个靠近码头的小仓库;再由下一批精灵负责将他们从小仓库转运到城门处的集散仓库,再运往城内,不断重复; 战舰在被运送到船坞之后,一部分早已被派往故土,一部分则沿宝石河与帝国的海岸线尽可能搜刮劫掠物资,一部分则被拆解,变成建材用于修建码头、港口和城市内的各种设施; 倚靠埃博登城内原本的储备,外加远洋舰队的后勤补给,在东西萨克兰和帝国海岸线的几次大规模劫掠…埃博登城内此时的物资已经充盈到什么不都缺的地步,即便遭到了帝国的全面封锁,依旧能够暂时保持稳定的供给; 原本废墟般的城市,变成了十字道路和大大小小的砖木房屋的“军营”——集训场、中央广场、宿营、餐厅、水渠、排污渠…数千贵族巫师和数以万计贫民生活的城市,在尽可能合理安排空间后,足以容下数十万亚速尔精灵。 而亚速尔精灵们并没有止步于此,他们想要的不光是一个落脚的聚集地,而是一个崭新的,亚速尔王国的都城…哪怕在材料稀缺,用地紧张的前提下,依旧以原本埃博登议会为核心,首先建起了雄鹰王王庭。 高耸入云的五重城堡,城堡八角的三重观景塔,围城而建的廊柱红墙,红叶飞舞的池塘庭院…完全遵照故土规格打造的雄鹰王王庭,展现的是亚速尔精灵们的勃勃野心,誓要在这片土地上重建他们的王国,扬起亚速尔的旗帜。 埃博登,就是这野心的开始。 而王庭的最底层,则掩藏着这野心最阴暗角落的地方。 厚重而冰冷的石壁被贴上了精致的木板装饰,挂上了明亮的萤石吊灯,桌椅茶几,利用亚速尔精灵们巧妙的排水技术,让原本阴冷潮湿的地下空间,变成了凉爽宜人的客厅。 唯一无法改变的,只有那死一般的沉寂。 退守埃博登之后,精灵小王子便开始十分喜欢这个自己精心打造的地下起居室——安静到极点的气氛和略带压抑的氛围,让他能够平复心情去冷静的思考问题。 “刚刚送来的情报,是关于谈判的消息,殿下。” 年轻的精灵随从跪坐在茶几旁,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张染血的字条,将目光转向客厅另一端——靠墙席地而坐的精灵小王子正借着头顶壁灯的光线,随意翻阅着一本九芒星巫师塔残留的书籍。 在他身侧,所有翻过的书卷和羊皮纸乱七八糟的堆砌着,像一座小山。 “帝国皇储…或者说已经是实质上的帝国皇帝布兰登·德萨利昂,同意了您的提议;双方以眼下埃博登防线为边界,在正式开战前不再进行无谓的厮杀,除此之外对方也没有提出任何其他的要求;只是……” 精灵随从突然顿了下,表情一变。 “只是…什么?”精灵小王子头也不抬,像是毫不关心: “念啊。” “啊!呃…遵、遵命!”惊醒的精灵随从连忙起身,声音中多了一丝颤抖:“只、只是负责前去谈判的卫庭首席及其副官两位大人,都被对方杀害,手段极其残忍!” 看着信笺上的描述,还有纸张上残留的血迹以及那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味道,精灵随从被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剥皮…斩首…当众焚尸……回复的信笺是系在两位大人头颅上,被两名帝国人的骑兵抛在了倒刺壕沟里,今天清晨时才被发现…唔!” 表情抽搐的精灵随从捂住嘴,双目圆睁,拼尽全力抑制着吐出来的冲动。 “这样啊……”罗德里亚的语气依旧很冷静,头也不抬的飞快翻了几下书页:“处刑的过程…有被我们的战士看见吗?” “……有,算上听见和看见的,差不多有上万之众。”精灵随从慌张的点头,还没有从刚刚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那就把他们俩的头颅厚葬,嗯…就葬在正对港口方向,王庭大门一侧的三重塔下面。”罗德里亚·亚速尔歪歪脑袋: “葬礼要办得足够风光,让所有武士全部都要到场参加,举行一场仪式,到时候我要亲自去葬礼…他们有亲戚或者孩子吗?” “呃,好像…是有的。” “让他们一定要到场,尤其是认识他们的。和他们关系不错的…嗯,把所有四庭剩下的武士们全部都集中过来吧。” “遵命。” 精灵随从躬身行礼,从一旁茶几上拿过了第二封书信:“接下来是有关洛泰尔战事的情报,是一名西科图斯殿下身旁的护庭武士带来的,他……” “停,不用念了。” “啪!”的一声,精灵小王子随意的将手中的书籍扔到身旁的“小山”上,打断了随从的话:“洛泰尔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大概猜到了。” “殿下?” “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看着随从那困惑的表情,精灵小王子像是突然来了兴致般,欢快的开口道: “其实很简单的,你觉得对面那个…布兰登·德萨利昂为什么一边同意我的提议,一边又当着我的面,杀死了我派出的使者——愿意和平又疯狂挑衅,这不前后矛盾吗?” 精灵随从怔怔的点头,望向小王子那愈发玩味的笑容。 “答案很简单…这一点也不矛盾——而会导致他敢这么干的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洛泰尔之战的胜负。” 只有洛泰尔之战的胜利,才能让对面的帝国皇帝有这样做的勇气。 尊敬的王兄西科图斯全军覆没,甚至是身死;洛泰尔一线的亚速尔精灵全军覆没…只有这样,布兰登·德萨利昂才能放心大胆的挑衅自己,也不用担心会在遭到自己报复的时候,被身后来一记背刺。 至于他同意自己提议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他要等前往洛泰尔的军队赶回来与他汇合,在胜利的天平上押下最后一枚筹码,借着洛泰尔之战大胜带来的高昂士气,一波推了自己。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当然,不排除他也在赌博的可能,认定了自己派出的军队一定能在洛泰尔取得胜利,至少也得是惨胜的平手,确保身后无虞才敢这么干,否则…… 虽然已经见识了这位“新皇帝”能有多冲动多疯狂,但精灵小王子依然不认为是那种热衷找死的类型。 而能被对方信任,一定能赢得洛泰尔之战胜利的统帅嘛…嗯,十有八九应该就是洛伦·都灵。 “洛泰尔之战的惨败,不仅仅是少了一支数万武士的大军,还少了一处进攻的方向,一个能够掩护我们,让敌人不得不分心的援军。” “失去了洛泰尔的我们,将不得不在埃博登这么一个小小的战场,迎战来自帝国所有方向的进攻;我们也许能赢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但只要战局没有出现转变,只要我们依旧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埃博登港口…失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即便最后赢得了胜利,我们也已经失去了最后彻底毁灭帝国的机会了;也许是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我们将与敌人割据着对峙下去,直至其中一方的毁灭。” “这,就是眼下的我们,整个亚速尔精灵所面临的局势——胜利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所要抓住的,是最后活下去的,确保整个种族延续生存的希望。” “为了这份希望,我们必须胜利,我们只能胜利…不择手段的,不计代价的,赌上一切的…胜利啊!” 尽显疯狂的语调在死寂的空间中回荡,让原本就有些惊恐的随从,更加紧张的看着精灵小王子的背影。 旁若无人的罗德里亚·亚速尔面对着墙壁,拼命压制着疯狂上扬的嘴角和越来越抽搐的表情。 赌上一切的胜负,决定命运的一战,最终的豪赌…也就是最终的游戏。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一天他究竟等待了多长时间! 以性命相搏的厮杀,早已无法让他感到一丝热血;喷涌而出的血浆,早已无法刺激他的神经…理性的判断,必胜的游戏,已经让他麻木太久太久,以至于稍微有一丁点儿变数,甚至是失败的游戏,才能略微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而现在…整个亚速尔精灵的命运,亚速尔王室的命运,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都在自己的下一盘游戏当中决定,自己的胜负关乎到的不再是未来一百年、两百年或者三百年,而是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游戏吗?! 不!这不是反问句,因为当然没有了! 捡起被自己落在“小山”上的书本,精灵小王子反手砸向客厅墙角。 “铛!” 铿锵作响的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精灵随从忍不住猜测道。 下一秒,突然打开的“墙壁”验证了他的猜测。 “咚——!” 一声巨响,原本的墙壁像是推拉门一样向两侧张开,墙壁上多出了一面冰冷的铁栅栏,还有漆黑一片的黑暗。 “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凄厉的惨叫,一道黑影“咚!”的一声撞在了铁栅栏上,被吓一跳的精灵随从浑身颤栗。 不是因为那身影,而是因为那张脸。 督庭首席…“唯心天象”…欧根! 他还活着?! 闪烁着灰蓝色光芒的眼睛,野兽般的某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的表情,癫狂的动作,从头到脚的锁链和镣铐…… 但毫无疑问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前督庭首席欧根,那个埃博登之战中早就该死得一干二净的武士!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还能活着…不,难道他原本就没有死而是一直被关在这里的,那罗德里亚殿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精灵随从脑海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 “很简单,你什么都不用做。”缓缓回首的精灵小王子,目光瞥向自己快被吓傻了的随从:“我把你走在这儿,是为了最后一个保险。” “保…保保保、保险?!” 精灵随从结结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王子殿下。 “没错,为此我才要和你分享我的计划,我的…胜利的…计划。”一把手将欧根的脑袋塞进牢房,精灵小王子歪头打量着自己的随从: “如你所见,我在某个御庭次席的帮助下复活了我们的督庭首席;既然如此…猜猜看我还复活了什么——提示,猜对了有奖励哦。” 复活了什么…有什么是需要复活的…在埃博登城内的…秘密武器…呃…… “巨龙?” 随从试探着询问道:“您…复活了…被您杀死的巨龙?” 精灵小王子眼前一亮。 “哦,你很聪明嘛!”罗德里亚·亚速尔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他: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猜猜看…我要费尽心思甚至用建造王庭隐瞒,将埃博登地下交通网打通的计划……” “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三百零一章 巫师、生意、冤大头 西萨克兰边境,一只乌鸦停在了块写着“萨克兰—洛泰尔—埃博登交界地”的石碑上,它东张西望着,而后腾空飞向了埃博登的方向。 “吱呀”叫嚷的黑色羽翼之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军营,犹如棋盘般平坦的摊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 曾经有着大片森林溪流、天然草场、农庄田园,河畔集市,靠着来往商旅贸易而发达富庶起来的的三大公国边境;除了脚下的道路也只留下这烈火燃烧后,可以供大军宿营的荒野而已。 而经历了几天冒雨行军的拜恩—艾勒芒—洛泰尔军团,也终于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里,与北上的萨克兰—拜恩军团汇合。 营地里,来自四大公国的骑士和贵族们在号角堡浮空城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群中不断的发出惊呼声,啧啧称奇声,外加交口称赞的声音。 “先生们,爵士们,老爷们!当你们遇到敌人的时候,你们会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巫师学徒站在人群正中央,手里紧握着一杆皎光矛手舞足蹈: “如果你是个拜恩人,你会骑上战马全身着甲向敌人冲锋; 如果你是个萨克兰人,你会问我的百人队在哪里,盾墙在哪里; 如果你是个洛泰尔人你会拿起弓箭,是艾勒芒人会挥舞双剑,是波伊人就骏马弯刀,是阿尔勒人就战斧重弩……但这个!” 巫师学徒猛地一顿,将皎光矛举过头顶,瞪大了眼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这是一杆长矛,皎光矛一型,别名‘绽光·龙枪’…诸位老爷们相信我,她叫这个名字绝对是有原因的。” “一百公尺最大射距,五十公尺满威力射距…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当你的敌人还只是你眼睛里一个小黑点的时候,你就能干掉他了。” “而当他能把武器对准你的时候,你至少已经干掉他两次了!” 说着,巫师学徒环视一周:“在场的诸位…有谁参与过帝都保卫战吗,有谁见识过她的威力吗?” 在场几个萨克兰人举起了手,另一边的洛泰尔人和艾勒芒人也纷纷点头。 “那么你们就该知道哪怕是五十公尺外,她都能在最坚固的骑士铠甲上开个洞出来;一百公尺…你甚至都来不及眨眼睛。”巫师学徒的表情很是精彩: “独一无二的设计,无与伦比的武器;不用费任何力气,轻轻动下手指头就能杀死你的敌人…诸位老爷们看看她,你们就会知道未来是什么颜色的,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才是未来战场的主宰!” “当你的军队挥舞着两万枝皎光矛,一百架皎光剑,开着十余座浮空城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告诉我…谁是你的对手,谁敢挡在你的面前?” “答案很明显!那必定是一支和你一样,用这些超级炼金武器武装起来的军队——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他知道那就是自寻死路!” 话音落下,巫师学徒深吸一口气,嘴角露出了微笑:“而现在…我很荣幸的告诉大家,拜恩巫师行会联合九芒星巫师塔,向诸位勇敢的领军者们出售一千枝皎光矛!” “诚然,这样可怕的武器用在公国之间的纠纷上显得太过了,但用在亚速尔精灵身上就特别何时——让我们高呼圣十字的威名,用光芒净化他们吧,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站在欢呼的人群后面,黑发巫师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那个巫师学徒…是瑟兰·科沃吧?”洛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头看向身侧的艾萨克:“我记得他不是挺安静的吗,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还有,他为什么会变成你的学徒了?” 瑟兰·科沃——药剂大师吕萨克·科沃的独子,在几年前帝都的“御前审判事件”中,就是他跑到夏暮庭院告诉了洛伦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才引出了之后一连串的麻烦…当然,基本不怪他。 因为父亲的死导瑟兰·科沃精神殿堂崩溃,从此只能在从事最简单的药剂配置和理论研究,再也不能过多接触虚空之力。 结果刚一见面,艾萨克就以导师的身份向洛伦推荐了这位自己的“新学徒”。 “为什么?因为我现在是巫师塔的元老了,按照规定每一个元老至少都得有一个后继者才行…哪怕只是临时的。”理所当然的撅噘嘴,艾萨克一脸“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表情: “再说了,我现在从事的主要是神秘学理论外加虚空之力的实用研究…只要天赋够好,能不能接触虚空之力根本不重要——举个例子,本人这辈子亲自实际操作的经历屈指可数,还不一样成了大师?” “更何况…他已经是我的‘前学徒’了。” 艾萨克长出一口气,似乎有些气馁。 “哦,为什么?” “因为赤血堡的都灵家族已经正式向瑟兰·科沃阁下发出邀请,让他成为拜恩巫师行会的使者,负责一切与巫师行会有关的谈判工作。” 不知何时出现的夏洛特·都灵挺胸抬头站在黑发巫师身侧,翘着那骄傲的小下巴望向他: “不论待遇条件还是头衔身份,都是一个巫师塔元老预备继承人的三倍——当然,这其中不包含任何恶意,只因为他的确值这么多。” 面对着意气风发,绰约非常的赤血堡女伯爵,赌气的艾萨克抱着肩膀,将脑袋扭向一旁不看她。 好奇的在两人中间打量一眼,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的黑发巫师强忍着笑意:“为什么?” “为什么?哈…我的公爵您可真敢问啊!”白了他一眼的夏洛特,将目光转向还在人群中大声吆喝着的巫师学徒: “八千杆皎光矛,二十架皎光剑,外加一座浮空城…哪怕是有帝都的物资,维持这样一支常备军知道究竟要花多少钱吗?!” “更不用说拜恩已经为这场战争贡献了十万军队,三分之一的武器开支,四分之一的后勤开支,数以万计装满了小麦、铁锭、土豆、酒水、布匹…各种各样物资的马车和货船堆满了帝国大道与宝石河航线,而这些马车与货船的二分之一,也都是由拜恩负责提供的!” “事关帝国命运,我当然明白拜恩必须要尽到她应尽的义务;但很可惜的是她只有一个懂得不断从她身上索取的公爵;如果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了节省和优化开支想想办法,富庶如拜恩,也经不起如此糟蹋!” 气呼呼的女伯爵,激动让她的面颊微微染上一层粉色。 看她的样子,洛伦都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所以…为了补贴家用,你准备在这些贵族当中高价卖一批皎光矛的存货?”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冷哼一声,听到“补贴家用”这个词的夏洛特面颊更红了些:“艾茵告诉过我,这种武器的折损率非常高;当然不能在开战之前再将本就不多的存货卖给别人,否则到时候我们的战士们该用什么武器?” “那你这是要……” “很简单,我们卖的‘所有权’。” “所有权?” “还不明白?” 一脸失望的夏洛特摇摇头,眼角闪过一丝隐藏的很好的得意:“直白的说,就像是公爵与伯爵手下征召兵的关系一样。” “这些军队是属于伯爵的,但在战争时期伯爵必须将自己的军队交给公爵统一管辖,训练和指派任务;等到战争结束这些军队将解散掉,幸存的士兵将重新回到伯爵麾下…明白了吗?” 明白的不能更不明白了。 基本上就是所有花高价买下武器的人,会在上面刻好自己的纹章和名字表明所有权,但使用权还是归拜恩的射击军;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所有还没有损坏的武器将原封不动的还给“拥有它们”的主人。 而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当这种有名无实的冤大头…没有本钱的买卖,多卖出去一枝都是赚的,至于战争之后嘛…“还”回去当然可以,因为反正也用不着了。 “真的有人愿意买的吗?”洛伦还是表示疑问。 “已经卖出去一千枝了,现在的一千枝是第二批存货。” 嗯?! 面不改色的夏洛特扬起目光,扫了眼满脸诧异的黑发巫师:“现在明白了吗,我一定要把这个学徒从艾萨克手里挖过来的理由?” 洛伦又明白了一次。 怪不得莉娜·德萨利昂会眼睁睁看着夏洛特“欺负”艾萨克——没猜错的话,这次的买卖里,负责艾萨克所有事务的她也有一份,而且赚头应该不小。 话又说回来,能让艾萨克忍气吞声…就说明连小个子巫师也能拿到分红,毕竟这东西算是他们两人共同的成果了;而艾茵之前在矛身上准备的铭文卡槽正好也能派上用场…… 嗯,艾萨克说的没错,我们真是认识了一群了不得的女人。 黑发巫师感慨的叹了口气。 “怎么,只有这些问题吗?”小小得意着的夏洛特轻哼一声: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想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应该受到质疑。”洛伦微微一笑:“更何况…你不是正要告诉我吗?” “谁说的?” 刻意压低嗓音,女伯爵露出了很是受用的表情:“这场埃博登之战,早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场战争,它关系到的是帝国未来二十年的格局变化。” “任何出现在这场战争中的人,都将变成未来二十年的重要人物;反过来说所有没有出现的家伙,都将只是无足轻重,不会被人提起或者想起的小人物;帝国的编年史甚至不会给他们立传,而是放在同世代的花名册里。” “都灵家的直系血脉,永远都不能出现在花名册里,永远都要在编年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夏洛特的表情变得十分沉重:“如果不能让都灵家族变成这场战争的救世主,如果不能让拜恩在未来二十年掌握帝国南方的话语权,乃至有朝一日统治帝国的半壁江山,与天穹宫的德萨利昂分庭抗礼……” “我,夏洛特·都灵…将成为都灵家族历史上永远铭记的耻辱,我们的后代永远不会原谅我——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却什么也没得到,眼睁睁让都灵家族的霸权消散…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是我的使命,不是你的…洛伦。”女伯爵平复着有些激动的心情:“放心吧,我有分寸;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会让你为难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一个。”黑发巫师开口问道:“我们的拜恩主教大人韦伯,他现在在哪儿?” “军营外,和艾茵他们在一起,据说正在给一群古木森林来的精灵们布道。”一边说着,连夏洛特自己都露出了几分古怪的表情: “我不太明白…真的还有信仰圣十字的精灵吗?” “有的,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绝大多数。” “哦,就比如说和某个家伙过于亲近的女精灵?” “……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什么误会。” “我可不这么觉得。” 冷哼一声的夏洛特扭过头去,故作随意的问了问:“话说回来,你找我们的拜恩主教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旧经》还有圣十字之类的,纯粹是因为…呃,你那是什么眼神?” 瞪大了眼睛猛然回头的女伯爵,把黑发巫师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你一个巫师,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了?” “不能吗?” “不是不能,只是…你不太信教的吧?不,这么说实在是太客气了,你应该是那种反教会的典型才对,怎么会想到要接触这些的?!” “也许是我突然间醒悟了,意识到信仰对我生命和灵魂的重要性,被圣十字感召…这个解释行吗?” “不,但我也不在乎——因为肯定是因为这东西对你的某个计划有用,或者你打算利用它做什么。”夏洛特摇摇头: “因为真正的信徒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有你这样的才会去寻根究底。” “……”洛伦·都灵。 第三百零二章 《旧经》 “《旧经》…你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的?” 挑了挑眉毛,艾萨克一脸的狐疑。 方桌另一旁的小教士韦伯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很是莫名的看着黑发巫师,表情中还多了一丝的戒备。 “有什么问题吗?”被两人盯了半晌的洛伦有点儿头皮发麻。 “问题…呃,这个到没有。”艾萨克挠挠头:“就是太意外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九芒星巫师塔里有《旧经》的字母抄本,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玩意儿;毕竟……” “那可是原初经文,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没等艾萨克说完,小教士韦伯忍不住抢道:“一般的教士和神父根本没有阅览的资格,只有主教和教会核心成员才被准许接触。” “通晓全文的…更是只有每一代大主教本人;这不仅仅是因为其重要程度,更是因为那些字母中每一个都蕴含着圣十字的神力;普通人哪怕是想要理解其含义都十分困难,再想通晓全文更是天方夜谭!” 说着,小教士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艾萨克——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巫师居然只是大概扫了眼就能记住字母和单词组合顺序,还能无障碍的阅读任何《旧经》字母抄写的文本。 不少教会的执事,一辈子也最多能用《旧经》字母写出自己的名字。 “我几乎没有一次拒绝过帮助你,洛伦,因为我们是朋友,更因为我也相信你身上也许真的背负着来自圣十字的使命。”小教士继续道: “但这一次我们讨论的可是《旧经》,如果没有一个理由的话,我……” “得了得了,主教大人,我们不是来听你训诫讲福音的。” 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小教士,艾萨克叹了口气:“我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你究竟只是因为心血来潮想了解点儿课外读物,还是事出有因必须要掌握《旧经》?” “第二,你究竟有多大的意愿掌握它——别直接回答,等一分钟再告诉我。” 话音落下,艾萨克平静而认真的看着洛伦。 一分钟后,黑发巫师扬起目光,面不改色的看向面前的二人:“我必须掌握它,并且…留给我去掌握它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 “啪!” 用力拍下桌子,摊开双手的艾萨克深吸一口气。 “那我想…我们就没什么要问的了。”认真起来的艾萨克,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时间紧,任务重,让我们抓紧吧!” 微微蹙眉的小教士韦伯几次张嘴,最后却都欲言又止。 没错,艾萨克说的很对,根本没什么要问的。 既然是朋友,既然彼此之间有着绝对的信任,那么当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当一个朋友为了信仰圣十字的帝国而奋战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出力余地的自己,难道连这么一丁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情愿伸出援手? 沉重的负罪感和羞耻,在小教士的内心蔓延;迎向黑发巫师的目光,郑重的点了点头。 小小的帐篷和方桌,在这一刻变成了教堂和教室。 “所以…同学们还有老师们,《旧经》小课堂开课了!”一脸欢快的艾萨克“咚咚咚!”用食指关节敲打着桌子,模仿道尔顿导师过去敲黑板的声音: “首先是第一课,由艾萨克·格兰瑟姆导师负责的基础教学课程——今天我们的课题内容是,什么是《旧经》还有…《旧经》文字的基本拼写原理!”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黑发巫师和小教士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 “那么,洛伦·都灵同学,请告诉你的导师,《旧经》是什么?” “我?” “没错,你——不要问‘不是该你告诉我’之类的废话了,加快进度,下课前还有小测验,我和韦伯可是要打分的!” “呃……” 看着一脸手舞足蹈的艾萨克,洛伦感觉自己满脑子都是黑线:“《旧经》是…原初经文,是圣十字亲口所述的箴言,并且每一句都蕴含着超乎想象的神力……” “不不不不不……那是参考答案,我说的是你自己的理解!”艾萨克飞快的摇头:“你得弄清楚其中的区别,这一点很重要——它的确存在正确答案,但根据看法的不同每一种都有些许的差异,你必须真正理解了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明白吗?” 激动的艾萨克手舞足蹈,对面的小教士也十分严肃的微微颔首…显然他也是赞同艾萨克观点的。 “不要用任何比喻或者类比的方式,不要借鉴他人的想法,根据你到目前为止所收集到一切有关圣十字和《旧经》的讯息,做出你自己能做出的最客观的判断!” 我能做出的最客观的判断…洛伦的表情陷入深思。 到目前为止,自己总共接触过多少和《旧经》有关的人和事? 一次次死而复生的“誓言之剑”,百折不屈的“捍卫之盾”——他们的力量,就是《旧经》力量最直观的展现。 所以…《旧经》可以让许下誓约的凡人拥有拒绝死亡,乃至与邪神一战的力量; 但这份力量又并非直接来自于《旧经》上面的文字,因为看过《旧经》的教会成员虽然不多,但也应该不少;而且连艾萨克都能学习和掌握它,就证明《旧经》和这份力量间并没有直接挂钩。 纂刻在物品上的古代符文和魔法阵,可以赋予一个物品虚空之力,产生出和符文所表达含义相匹配的效果;但《旧经》并不会。 当年自己在前往巨龙王城道路上遇到的古萨克兰十字雕塑上,就纂刻着按照《旧经》字母书写的文字,并没有赋予那块石头任何力量。 而矛盾的地方在于不论捍卫之盾还是誓言之剑,这些从《旧经》誓约中获得力量的誓言骑士们,他们每一次使用力量都是要口诵经文…至少,也得在心底默念的。 黑发巫师皱起了眉头。 不,一点也不矛盾,因为…… “《旧经》,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 面对洛伦的回答,彼此对视了一眼的艾萨克和韦伯表情各异;而从他们身上的虚空反应,洛伦可以明确察觉到小教士的错愕,以及艾萨克的惊讶。 “呃…我说错了?” “不,不是错了而是…太快了,比我想象的还快一点。”艾萨克耸耸肩:“而且我说了,一切答案都是基于自己得到的讯息所做出的的理解,所以…严格意义上是不存在标准答案的。” “而我一定要让你自己说出理解的原因在于,接下来必须基于你的理解才能让课程开展下去,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掌握《旧经》字母和拼写原理,我们的课程也将永无止境的进行下去!” “没错,何况洛伦你并不是圣十字的仆从,没有必要真正按照教会规范掌握它…反过来说,那样很可能还会束缚你的思考。” 小教士赞同的点点头:“基于你自己的理解最终掌握使用它的方法——就像不论是徒步,坐车还是骑马,方式不同但到达的终点是一样的,关键在于哪种更为合适。” “因此…我们接下来就按照‘《旧经》,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这套理论,去理解它的字母与拼写。” 艾萨克的语气重新变得欢快了许多:“告诉我,你对道尔顿导师关于‘古代符文’的课程还有多少印象?” “嗯…基本上一字不差。” “很好,不愧是我的学弟!”艾萨克笑的十分“奸诈”: “现在我的好学弟,请立刻把你所有关于古代符文的知识,通通都忘得一个不剩吧!” 嗯?! “没错,掌握《旧经》文字第一步,忘记那个讨厌的古代符文。” 看着黑发巫师错愕的神情,奸笑的艾萨克表情更加开心了:“那东西没有任何辅助或者参照价值,只能干扰你你对新知识的理解程度——这是两个看起来挺像,其实完全不同的东西。” “呃…该怎么让你尽快理解呢?这么说吧,古代符文就像是我们的口头俚语,你不用纠结发音,方式,甚至有时候语序颠倒了也无所谓,发音错了也无所谓…反正只要你能理解,我能理解,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但《旧经》它有一套十分完整,严谨并且规范的使用体系,清楚到每一句话该怎么说都有标准,因为如果你删改任何一个符号或者字母,都有可能让一句话变成另一句话,纤毫之差就是天壤之别;并且每一句话你也只有在读到最后一个字母的时候,才能明白它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其中差别之大,差不多相当于帝国人和亚速尔精灵的区别,已经到要换种的级别了。” “因此…我们必须告别乡间俚语,掌握官方标准口语和正确的书写规范,洗尽铅华,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合格的城里人!” “……”洛伦·都灵。 与此同时,一旁的小教士韦伯默默的拿过一卷羊皮纸和随身携带的水管笔,将《旧经》所使用的字母抄写下来。 总计七十六个字母,被小教士按照十五个一行的标准排列,而后将第一个字母单列在全文的最开头。 “《旧经》所使用的文字…与我们所使用的任何一种都不尽相同,但正如艾萨克所说的那样,它和古代符文有着一个十分巨大的相似之处,就是每一个字母都能表达一种到五六种含义,并且会因为语境的关系而发生变化。” “我不懂的古代符文的使用逻辑,但《旧经》字母的使用是有着明确规范的,严格到每一个单词结构组成,语境变化都有着十分严格的标准…哪怕是历代大主教,出现写错别字和病句的情况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听到这话的艾萨克连连点头,一副深有体会的模样。 “洛伦,还记得你刚刚说的关于《旧经》是什么的那番话吧?” “当然记得,是对圣十字的记录和与圣十字间的沟通方式。” “很好,所以你就能理解为什么这套玩意儿这么复杂了。”艾萨克的语速开始加快:“因为它…是专门用来记录圣十字,并且和圣十字进行沟通的。” “它的严谨,是因为不能对圣十字所述内容有一丝一毫的误差,更不能让读者有任何误解的地方;” “它的标准,是为了让我们这些‘信徒’可以拥有一套与圣十字正常沟通交流的规范,以防止真的出现圣十字需要和我们进行沟通的情况发生;” “它的复杂,出于两个层次甚至是两个存在概念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我不知道邪神是怎么和人类理解沟通的,但圣十字肯定比他们高级多了。” 艾萨克说到这儿的时候,一旁的小教士忍不住微微蹙眉。 “这玩意儿是一种就像是‘规范书面语’和‘公文’一类的东西——本身是一堆用来解释意思,避免出现任何混淆情况的工具,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让圣十字能够和你正常的建立联系。” “大概理解一下就是,你用‘公文’写一封信,通过祷告或者任何一种方式将内容完整无误的传达给圣十字,圣十字再按照它的判断来决定是否准许执行…嗯,差不多就是公文的作用。” “当然,可以想象得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公文’都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应;我猜圣十字应该有一套专门的机制来分辨哪些是应该回应的,哪些根本看都不用看一眼。” “真的,听起来有些世故了吧?” “当然不是,我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但是……”艾萨克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将视线藏在支起的双手之下: “认真想想看,洛伦,对于一个生活在田地里,从来不曾离开自己村落的农夫而言;跪在圣十字教堂里向神祷告,和跪在领主老爷的马前乞求…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什么地方?” “肆意盘剥这些可怜人的贵族,和赐福让他田地增收,疾病好转,家人安康的圣十字…二者对他命运的改变和影响对他而言…有什么分别?” “不都是他无从改变,只能默默承受的吗?” “领主和神对他来说…真的有区别吗?” 第三百零三章 抵达 “我们是谁?” 当小教士为洛伦讲课的时候,脑海中总是会回荡起那个衰老、疲惫、却无比执着的声音。 那是…英诺森大主教的声音。 “洛伦,这是每一个教会成员接触到《旧经》时,都会被大主教问到的一个问题,绝大多数的回答都无法令英诺森大人感到满意。”韦伯低声道,低吟般的声音和略显空洞的目光,甚至令黑发巫师误以为他在自言自语: “人?生物?传教者?引领者?牧羊者?谦卑的仆从,教会成员?有地位的贵族?高尚之人……这么多年了,英诺森大主教他一直没有听到过让他高兴的答案。” “嗯,然后终于有一天,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在他最失望的时候说出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一旁摇头晃脑的艾萨克,转动的食指指向小教士:“而那个年轻人就是你,对吧…天才的标准开口,比如说我。” 面对朋友的调侃,小教士只是谦逊一笑。 “不,不是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韦伯低声道:“因为作为他的贴身执事,我一直都在他身边服侍…他很清楚我知道他的想法,所以他永远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在英诺森大主教的心中,我们是执行者——圣十字教会是一个道具,而我们则是这个道具的组成部分,让它发挥它应有的效果和作用,执行每一个圣十字在《旧经》所留下的箴言,让箴言成为会变成现实的‘预言’。” “预言?”黑发巫师挑挑眉毛。 “是的,预言…事实上,这基本上就是《旧经》中所记载的大部分内容——十三世代以来,教会一直在努力做到这一点,虽然还是存在出入的。”韦伯点点头: “比如说《旧经》中就有关于邪神坠落的记载,也有关于类似帝国建立的记载,提到过教会将通过斩杀邪神,驱逐魔物成为帝国的信仰之柱,提到过会遭遇反抗者,会对抗邪神的反扑……” “但是最终圣十字将会拯救全世界,让每一个人真诚而谦卑的祷告变成现实——实事求是的说,《旧经》的内容的确有些像预言…不,更像是一份预案或者计划书一样的东西,很详细的列出了如何拯救这个世界的计划。” “而大主教认为,教会就是这份‘计划书’的执行者,有着将这份计划执行下去的义务?”黑发巫师若有所思的问道: “嗯…这和我印象中的教会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的确如此…事实上,我也不是很赞同大主教的看法。”小教士很是中肯的点点头:“虽然我也曾经和信徒们说过只要足够虔诚,圣十字一定会庇佑我们的话语,但……” “被拯救者,应先自救;靠着从天而降的神灵,将世界变成另一幅模样或者强制性的让所有人都毫不犹豫,没有一丝怀疑的接受圣十字的信仰…我不认为那就算得救了。” “传播教义,引人向善,在提升自己思想的同时尽可能的帮助身边的人,让他们能够不受疾病和饥饿,贪欲和妄想的侵害,才是一个圣十字的追随者应当做的;若非如此,我也……” 微微一顿,小教士欲言又止。 不过洛伦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背叛”对他有恩的大主教,在拜恩推行他所认为正确的教义。 同样保持沉默的艾萨克朝黑发巫师眨眨眼,表示他也已经猜到了——被莉娜·德萨利昂“教育”过的天才,在同理心这方面的进步十分明显。 当然,那必须以艾萨克而非这个世界的平均水平来衡量才行。 “总而言之,正如艾萨克所说的那样,我们必须以洛伦你的理解来领会《旧经》的内容——它就像是一份公文或者计划书那样,列出了十分详细的‘拯救世界’的计划,而迄今为止的圣十字教会一直都在执行着这份计划。” “十三世代,乃至古萨克兰王国时代之前的岁月,莫不如此。”肃穆的看着洛伦,小教士的表情沉吟着:“至于圣十字是什么……那就是圣十字。” “没有比喻,没有形容——祂不是全知全能,不是造物主,不是另一种存在,不高于我们也不低于我们,不是暗中观察世界的阴谋者,不是拯救世界的布道者,祂…就是圣十字。” “我知道许多信徒将圣十字看作是万能神,甚至有不少教士也这么想,但……”紧抿嘴角,韦伯摇了摇头:“祂不是,在七十六个字母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用来表示圣十字的,就足够说明一切问题了。” “祂是圣十字,也只是圣十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名词和形容词,能够表述祂的存在。” “所以在开始掌握《旧经》之前,洛伦你必须先弄清这一点,这很重要;另外…我知道不少巫师对圣十字都存在一定的偏见,所以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彼此保留意见就好;放心,我不会为了让你信教而要求你一定要改变观点的。” 语重心长的小教士,完全没有察觉到黑发巫师与艾萨克对视的尴尬表情。 他们早就知道圣十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在很久之前。 “……祂是全新的,能够将其余邪神包容进自身,通过不断的兼容其余的‘存在’来达到‘全知全能’的地步……” “……其既是‘秩序’,也是‘混乱’——它不需要形象,无名的王统御不存在的国度,凌驾于众生之上……” “……不论如何变化,智慧生命的灵魂之中永远潜伏着服从性,敬畏心;一开始就诞生在灵魂深处,并随时都会侵占其内心——所要做的,是通过这样一个‘至高而神圣’的形象,将其唤醒……” “……在一次次的推演中,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方式并且逐步完成了这个研究——按照我们的推演,只需通过系统化程序化的传播,就能让‘平民阶层’彻底放弃反抗,甚至还能凭此统治全世界……” “……这份研究的最终代号,叫做‘圣十字’……” 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对视一眼的二人,很“默契”的将目光挪向其它方向。 “接下来几天行军的日子里,我会一点一点将自己知道的有关《旧经》的箴言教给你;至于每一个字母的含义和单词语句的拼写,就交给艾萨克来负责。” 一边拿起羊皮纸和水管笔写着什么,小教士一边很认真的开口道:“而我们第一个要学的就是《旧经》中的开篇,也是最为重要的篇章之一,‘誓言之剑’的片段。” 几乎只是一秒钟,韦伯的表情突然间变得肃穆非常,仿佛帐篷外吵杂的营地,瞬间息声: “圣十字啊 我的剑就是您的经文,我的血就是您的礼赞 请您聆听我的祈祷 向不信神的亵渎之徒 降下惩戒……” ………………………… 之后的几天,一边行军一边“上课”的洛伦不断从艾萨克和小教士韦伯那里学习关于《旧经》的内容,但他越是学习就越是困惑。 因为就像艾萨克所描述的那样,《旧经》的文字完全不涉及到任何力量层面的概念,更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言;至于《旧经》的内容…的的确确仅仅是“箴言”而已,虽然韦伯不断的强调这些充智慧和训导的言语中蕴含着“力量”,但这力量绝对不是虚空之力。 但…伯多禄院长的研究没有错误,戴帽子的罗根的确是在开启了第二阀门之后,借助《旧经》完成了古代符文的编纂。 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任何关联,只是自己还没能发现。 考虑到圣十字本质上其实是个“人造神”,根据现在已经掌握的情报,洛伦有一个大致的推测。 首先就像艾萨克说的那样,《旧经》本身不存在力量,它就像是公文或者代码似的,按照某种方法或者说仪式输入“代码”,将讯息送到圣十字那里,再由圣十字判断是否执行,或者应不应该执行。 鉴于这东西到目前为止在物质世界表现出的力量,主要体现在“文字”和“誓约骑士”,所以洛伦也只能推断它的操作方式可能也只有这一种——根据需求程度,下放一定的“特权”给物质世界的信徒,然后再由信徒去处理他所交付的任务。 至于任务是什么…《旧经》里都写着呢。 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如今的誓约骑士比过去要少了——因为过去扩张阶段的圣十字教会要面对大量的魔物和坠落的邪神,必须要让物质世界的教会掌握足够多的力量。 但随着教会势力扩张和邪神力量减弱,转而开始寻求稳定,这个阶段的教会已经有了足够的影响力,不再需要展现多少力量;于是圣十字便逐渐将“誓约”收回,只保留极少的一小部分。 而“誓言之剑”的就出现,证明圣十字再一次遇到了必须消灭的敌人,察觉到圣十字意图的教会,更是将“贤者”布兰登一世的佩剑交给了誓言骑士。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猜测,想证明怕是要等到誓言骑士亲自上门才行…… 正当黑发巫师胡思乱想的时候,紧跟在一旁的女精灵突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喂,你想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黑发巫师抬起头,迎向莉雅那明显不太友善的目光:“只是在想有关圣十字和经文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落下,女精灵的目光变得更不友善了。 “不想说还非要编个谎话骗人…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啊,大骗子!” 冷哼一声,女精灵赌气似的扭过头去。 受了冤枉的黑发巫师一脸的莫名,都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而且解释了八成对方也不会信。 “有事?” 洛伦试探着问一句。 “没事,就是单纯想知道距离埃博登前线还有多远。” “多远…我记得你之前来过一次埃博登的吧,和艾茵一起?” “那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又只来过一次,谁会想到还要再来一次这个鬼地方?” 不开心的女精灵赌气似的环视了一眼周围:“上次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树林、草丛和溪流,能大致的知道位置和方向…现在周围除了荒野就是荒野,谁还记得自己在哪儿?” “是吗?我倒是觉得少了那些挡视线的东西后,这里的路变得好认多了…呃,万分抱歉!”抢在对方想打人之前,黑发巫师率先表示了歉意,然后将自己知道的内容拱手奉上: “还记得刚刚我们经过的那个路牌吗…那不是原来的,是后来的萨克兰军团补上去的,出现路牌就证明附近五公里内一定有萨克兰军团,而眼下埃博登有萨克兰军团的地方,一定是……” 没等洛伦说完,整个行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前线。” 顺着黑发巫师所指的方向,女精灵极目望去,望向那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黑的影子。 那不是什么黑影,那是萨克兰军团的军垒…是密密麻麻在大地上绵延,由土墙、哨塔、幕墙、壕沟、拒马桩、营帐、篝火…共同组成的,数里长宽的连营。 西科图斯的维姆帕尔堡垒,洛泰尔靡费重金打造的深林堡防线…在这座营垒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就像是某座城镇旁的乡下农庄似的。 “这里……” 看着眼前曾经熟悉却变得陌生的土地,女精灵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情绪:“是埃博登?” “轰——!!!!” 一声惊雷打断了她的感慨,某个从头顶掠过的黑影令女精灵本能的昂首望去,然后…… 她惊呆了。 翱翔在空中的,巨大的身影…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而是三个,万千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女精灵只感到一阵阵微微的颤栗。 那种能够轻易毁灭一座城市的怪物…帝国人…究竟拥有多少?! “黑翼遮蔽,暗无天日; 夏日惊雷,震耳欲聋……” 轻声吟诵着某个老掉牙的诗歌,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缓缓靠近二人,银灰色的眸子扫向女精灵: “他们在欢迎我们的到来,洛泰尔女爵。” 第三百零四章 诺兰·厄德的忠诚 御剑骑士团…亦或者说这个帝国之内所有能大摇大摆走进天穹宫,在御前内阁和皇帝面对面的家伙,有好有坏,但洛伦基本上和他们所有人都打过交道了。 其中有朋友,盟友,相互看得顺眼和不顺眼的家伙,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敌人——靠着夏洛特灵活的外交手腕,强势崛起的拜恩居然没有在帝国境内没有树敌,可以说是幸运到了极点。 北面的波伊,西南的阿尔勒,西北的艾勒芒,南方的矮人…夏洛特一边用贸易商队铺设她的交际网,一边淡化洛伦在几次战争中造成的影响,让大多数人很难感觉到拜恩的变化,也就让天穹宫和教会连对拜恩动手的借口都没有。 直至拜恩主教之争,夏洛特才露出了她身为金狮子的利爪和獠牙。 分化帝国与阿尔勒,最终让阿尔勒公国不得不倒向拜恩并建立联盟,正式确立了拜恩在帝国南方的绝对权威。 在这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阿尔勒之主厄德家族,严格意义上说算是都灵家族最重要的一个盟友,双方的关系亲密程度直接与拜恩在南方的话语权挂钩。 虽然对方是个实实在在的真流氓,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夏洛特才能毫无顾忌一丁点脸面不留的威逼利诱这家伙。 但联盟是一回事,好恶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无论夏洛特还是洛伦,两个人对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都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 “看起来,我们的拜恩公爵似乎有些疲惫啊?” 面带微笑的诺兰·厄德在一众阿尔勒骑士的簇拥下,骑着马摇头晃脑的走近前来;但无论怎么摇头晃脑,那双狼似的眼珠始终与黑发巫师对视着: “当我听说洛泰尔天降暴雨,而布兰登殿下又勒令您必须在半个月内赶来的时候,我可是相当替您担心的——刚刚经历了洛泰尔之战,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大军马上就要在暴雨中强行军……” “在我看来,简直和让您去送死没什么两样;而令我感到自责的是,当时的我并没有站出来替您申诉两句,让殿下回心转意。”虽然是在道歉,一脸痞气的诺兰·厄德目光却充满了玩味: “因为那时营帐内剩下的一百人…不论是波伊的弯刀女大公,艾尔伯德大师,亦或者被您在帝都保卫战救下的帝国骑士…他们都很安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向殿下抗议。” “不知道他们怎么想,但我认为自己必须因为这件事向您道歉…真心实意的。” 话音落下,诺兰·厄德收起笑容,十分郑重的向洛伦鞠了一躬。 “谢谢,阿尔勒大公阁下,您真是太好心了。” 点点头,洛伦同样很是“真诚”的微微一笑。 “不,这一切都是应该的。”用力摇摇头,诺兰·厄德特别正式的看向黑发巫师:“现在全帝国上下都知道,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是帝国的旗帜,而您和拜恩则是帝国的支柱!” “只要有拜恩公爵在,帝国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戈洛汶保卫战已经足以证明,只有当赤血堡与天穹宫携手并进的时候,帝国…才是强大而不可战胜的帝国!” 毫不吝啬的赞美,让黑发巫师身后的拜恩骑士们十分受用,表情中露出了对这位阿尔勒大公的几分好感;一旁的女精灵莉雅则古怪的看着他们俩,满心困惑这世上怎么还有崇拜这个大骗子的蠢货? 只有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始终沉默着面无表情,银灰色瞳孔流露着一丝隐藏很好的鄙夷。 他记得很清楚面前这位阿尔勒大公在高地之战时,还曾经和自己说过什么“野心家的下场”之类的内容,毫不掩饰对洛伦和拜恩的敌意。 “当然,还有您…永远对帝国忠心耿耿,尽忠职守的艾勒芒大公!” 猛地抬起头,诺兰·厄德维笑着看向面带冷意的尤利·维尔茨,毫不尴尬:“如果说哪一支援军出现在战场上最令人安心,那必定是艾勒芒。” “勇敢的双手剑士们一次又一次用他们的血勇向帝国证明,他们手中的利剑才是帝国最坚固的护盾,毫不夸张的说,甚至比萨克兰军团的盾牌还要令人放心!” 面对阿尔勒大公的恭维,尤利·维尔茨只是冷漠:“您过誉了。” “过誉?不…我只是遗憾我们认识的太晚了——生活在阿尔勒那样一个恶人遍地的国度,我总是希望自己能认识更多您这样够朋友的好人。”诺兰·厄德真心实意道: “比如说…您应该一直没有把我们彼此间的小秘密告诉尊敬的拜恩公爵——换成我叔叔,他早就把我卖个干净了,哈哈哈哈哈……” 安静的气氛中,只能听到阿尔勒大公一个人真诚而毫不掩饰的大笑不止。 尤利·维尔茨的表情变得难看了几分。 “小秘密…什么小秘密?” 满脸好奇的女精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那爽朗的笑声。 “哦,这位是……” 诺兰·厄德眼前一亮,死死地盯着女精灵那双祖母绿似的眸子。 下一秒,他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黑发巫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怪不得拜恩公爵会心甘情愿的肩负起洛泰尔的战事,似乎不仅仅是因为那里的风景啊。” “还是因为有这般英姿勃发,令公爵也会心动不已的精灵小姐……”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伦的表情一僵。 因为他已经看见一道黑影,呼啸着刺向阿尔勒大公的面门! “铛——!” 就在所有人还未察觉的刹那,诺兰·厄德手中的战刀同时扬起,抢在最后一刻将矛尖挡在了身前。 惊呼声四下炸响,面色骤变的阿尔勒骑士们纷纷拔剑,作势便要一拥而上。 “都给我把武器…收回去!” 怒喝着的诺兰·厄德拼死抵挡着枪尖传来的力道,嘴角依旧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簇拥在周围的阿尔勒骑士纷纷收剑入鞘,但依旧警惕的盯着女精灵的一举一动。 “抱歉,尊敬的洛泰尔女爵。”诺兰·厄德嘴角上扬,与女精灵四目对视着: “只是开个玩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是吗?” 冷哼一声,双眼眯成一条缝的莉雅冷哼声:“下次再敢开这种‘玩笑’,别想着还能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呲——铛啷!” 上扬的枪尖在刀身上拽出一串火花,几乎同时,再也握不住刀柄的阿尔勒大公右手一松,让战刀掉落在地。 颤抖的右手像是僵住了似的,“悬停”在他胸前。 冷哼声的女精灵很是“不经意”的朝黑发巫师瞥了眼,小得意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他“你看,我够克制了吧”之类的话。 隐隐能感觉到背后夏洛特目光的洛伦,只能头也不转的干笑一声。 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对面的阿尔勒大公则已经收起了笑容,带着一丝肃穆的神色按住胸口,微微颔首: “尊敬的拜恩、洛泰尔与艾勒芒大公,以及诸位随大公们征战的阁下们;奉东萨克兰亲王兼帝国皇储和唯一继承人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的名义,在此欢迎诸位!” “诸位的大驾光临将成为一个标志,一个令帝国上下团结一心的标志——意味着我们将全力以赴,与亚速尔精灵展开不死不休的血战,直至最后一刻!” 铿锵有力的话语和肃穆的表情,简直和刚刚的阿尔勒大公判若两人,以至于女精灵的脸上写满了困惑,猜不透这位一会一个模样的阿尔勒大公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 相较之下的黑发巫师则冷静的多,仿佛很能理解对方的这种变化——装模作样,是每一个流氓和骗子都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 “为了迎接诸位,殿下已经筹备了大批营帐,食物和饮水和取暖用的燃料,划分好了新的营区用来安置大家,每一位愿意为帝国而战的勇士都将能得到舒适的住处,热食和干净的饮料,并且有充足的时间供大家休整!” 完全没有在意周围极少数嘲讽目光的阿尔勒大公,依然一本正经的大声呼喊着:“今日夜晚还将有一场盛大的迎接宴会,届时殿下将亲自欢迎诸位的到来!” “欢呼吧,萨克兰帝国的战士们,我们的胜利必将千古流传,建立的功业将会是后世之人永远无法偿还的恩情,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伴随着一阵激昂的欢呼声,高举战旗的三大公国士兵们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颜色——在接连大战和不间断的急行军之后,没有比休整的消息更能让他们感到高兴地了。 战士们兴高采烈的踏着整齐的步伐,在负责向导的阿尔勒骑士们带领下向着为他们准备的营区而去。 “诸位,帝国需要你们的帮助。” 直至所有人都走远了,表情再度一变的诺兰·厄德凝重的抬起目光,看向黑发巫师:“尤其是您拜恩公爵,某种意义上说眼下帝国的命运就握在您的手中!” “您这一会一个模样的,是在搞什么呢?”没等黑发巫师开口,女精灵便已经冷冷的抢断道。 诺兰·厄德毫不在意的一笑,抬手拦住了还想说什么的艾勒芒大公。 “我知道您看我不顺眼,洛伦·都灵阁下…事实上我也差不多,厄德家族对嚣张傲慢的都灵家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诺兰·厄德耸耸肩:“但相较于我,您应该更了解我们的东萨克兰亲王兼皇储,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您一定知道,我们的这位殿下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能保持理智,绝不意气用事的人——不,应该是恰恰相反,他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意气用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天穹宫的贵族如此反感,因为他太随性了!” “平心而论,我其实对布兰登殿下十分抱有好感;想想看一个掌握了至高权力的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那么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不能用权力攒取更多的权力,那么它也只是一个折腾人,而且无穷无尽的麻烦!” “正因如此,在下才自始至终对布兰登殿下忠心耿耿,尽职尽责的完成他交给在下的每一个命令,直至……” “说重点!” 黑发巫师冷冷打断道。 “……直至不久前,殿下让我将两个亚速尔精灵武士活着剥皮了。” 看着三人毫无变化的目光,诺兰·厄德自嘲一笑:“当然就如诸位所想的那样,在下毫无顾忌,更没有半点犹豫的执行了这个稍微有些残忍的命令。” “可随后发生的事情,就让我意识到布兰登殿下这么做已经不完全是出于彰显他的权威和报复,而只是纯粹在随心所欲而已。”阿尔勒大公的语气逐渐凝重: “三天前一个亚速尔精灵在越过边界时被波伊骠骑兵发现,盘查后发现他是精灵王子身边的随从,而他不顾一切逃到这边是为了送来一个情报。” “罗德里亚·亚速尔,他打通了埃博登城下的地下通道并且在里面塞满了燃油,引火剂,炼金炸弹和各种可怕的魔法玩意儿,准备把这东西当成最后手段,拖着几十万精灵和帝国大军一起同归于尽。” “可即便如此,殿下依旧没有改变他的想法;他甚至把这当成了敌人的挑衅,准备过几天就正式开战。” “哪怕…要冒着将埃博登炸上天的风险。” 沉重的语气,惊诧四座的情报,让原本表情各异的黑发巫师三人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片刻后,还是女精灵忍不住率先开口:“这可能只是个幌子,敌人用来欺骗我们让我们不敢进攻的小把戏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面对质疑,诺兰·厄德微微一笑。 “没错,您说的非常正确——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即便这个炸弹是真的,八成也是敌人用来要挟的手段而已,但是……”他话锋一转: “我们赌得起吗,帝国…赌得起吗?” 艾勒芒大公面色一变。 “不论它是不是真的,或者一切只是个谎言,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倾尽所有的萨克兰帝国的,都不能冒这样的风险——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土地,我们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有顾虑!” “我们…赌不起。” 第三百零五章 危险,计划,执行者 “当我们的武士们在清理埃博登的废墟,发现城市下方那些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时,猜猜看我最先想到了什么?” “没错,我猜到了这东西八成是帝国人建出来,用来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跑的;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在必要的时候躲避某些灾害的。” “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我们第一次进攻埃博登的时候,我们的老朋友洛伦·都灵就是利用这座城市复杂的地下交通网,在兵力绝对劣势的情况下还在城破之后硬撑了将近半个月。” “可事实上真是如此吗?这些坚固的要死的地下通道建立时间绝对超过上百年,甚至有可能和这座城市的寿命一样久远;我不觉得一百年前的帝国人就能猜到这座城市会被我们攻陷——那样他们为什么不加强这座城市的城防呢?” “哦!还有最重要的,作为一个必要时逃跑用的地下通道唯一的出口居然是对准海岸的下水道排污口,这得是何等天才想出来的绝妙设计,我要是有这样的部下绝对让他不得好死。” “所以我得出了结论,那就是这个地下通道并不是为了逃跑,相反它才是真正最古老的埃博登城;最关键的就是我发现了一本巫师塔遗留的书,上面就是这么写的——最古老的,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以九芒星圣杯之力筑造。” “遍布埃博登地下,充斥着虚空之力的地下通道…嗯,你猜我想到了什么?没错,如果我在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爆炸物,再将几架发射器埋在地下;我们不仅能将整个城市,而是整个‘埃博登’都炸上天!” “城内的亚速尔精灵,城外与我们作对的帝国大军…都将不得好死,通通都得在这场爆炸中灰飞烟灭,作为他们打败我的惊喜!” “甚至这都不是最精彩的,最精彩的地方在于这样的爆炸所造成的,完全不受控制而膨胀的虚空之力,将会导致十分可怕的结果。” “没错,就像我们已经饱受虚空之力侵蚀的故土那样…现实被完全扭曲,土地和周围的生态都变得乱七八糟,一切活的和死的都被虚空之力彻底侵蚀,邪神傀儡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膨胀的虚空之力无法得到抑制,最终从埃博登开始,将整个帝国都拖下水!” “到那时,他们就知道阻止我的代价是什么了。” “明白了吗小随从,这才是我们最后的秘密武器,也是我要交给你的东西。” “当我们战败的时候,我负责光荣的战死,和对面的帝国人说两句俏皮的漂亮话拖延时间;你就负责在得到信号后开启这个玩意儿,将我们和敌人一起送上天,所以……” …………………… “……我猜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军营监狱内,抱着肩膀的布兰登一边打量着铁栅栏后瑟瑟发抖的精灵随从,一边用十分肯定的口吻向身后询问道。 站在他身后的黑发巫师,还有艾勒芒大公与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三个人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说说吧,你们肯定有什么想说的——诸位应该是在整个帝国当中,我最信任的三个人了。”皇子殿下扭过头,火红色仿佛在燃烧的瞳孔死死盯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珠:“认真思考一下,然后告诉我这是不是敌人的陷阱?” “洛伦,你来得晚,你第一个。” 几乎是布兰登刚说完,黑发巫师就立刻感到身旁多了两道灼灼目光同样在盯着自己,忍不住暗自叹息。 就不能让我休息五分钟? 迎向布兰登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推敲了下的黑发巫师缓缓开口: “如果您想要建议的话,暂时没有;但我可以向您确保另一件事——这个叛逃的亚速尔精灵,他没有撒谎。” 话音落下,牢房里的精灵随从猛地一震,而“丢脸皇子”的眼神里明显闪过了一丝失望。 “你怎么知道他没撒谎?” 布兰登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就是知道。” 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耸耸肩。 “嗯……”布兰登的表情纠结到不能更纠结。 第一次被别人堵回来而不是堵别人的皇子殿下,并没有再继续质疑——倒不是没有怀疑,而是他的确没有骗自己的理由。 至于被自己派去迎接他的阿尔勒大公会不会有什么小动作?肯定有,但布兰登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一个骗子不会相信一个流氓的话,他对自己的巫师顾问有这个自信。 但这绝不等于布兰登就这么认了:“即便他没撒谎,也不等于这不是个圈套——对面那个疯子的下线低的连我都自愧不如,用真相诓人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在自家老巢埋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他脑子有问题吧,就算要完蛋也是亚速尔精灵先完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就不怕开战的时候自己手下一个不小心,先把自己送上天了?!” “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没撒谎并不意味着罗德里亚·亚速尔说的是真话,我们怎么能因为敌人的一两句话就被吓得……” “谨慎并不等于胆怯,殿下!” 微微蹙眉的艾勒芒大公忍不住打断布兰登,上前一步抢道:“不论是不是真的,我们都要做好敌人有可能鱼死网破的准备!” “事关帝国命运,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妄下决定,那才是对帝国的不负责——哪怕只是敌人用来诓骗我们的陷阱和诱饵,它依旧具备参考的价值。” 看着表情恳切,拼命想要劝服布兰登的尤利·维尔茨,黑发巫师叹了口气。 他要是能被说服,他就是布兰登·德萨利昂。 “所以我们就要因为敌人一两句吓唬我们还不知道真假的话,暂停进攻甚至要和他谈判——那我们聚集这么多军队是为了什么,数人头吗?” 果然…几乎是艾勒芒大公刚说完,一脸不高兴的布兰登就立刻开口: “为了这场战争我们动员了所有的公国,所有的军队,所有的资源和财富——光是每天为了喂饱军营里的士兵,帝都城外都得饿死人;再不尽快把他们全都弄死,你还准备等到盛夏留他们过节?!” “可是如果埃博登真的爆炸的话……” “用一个公国换一个帝国,不行吗?!”布兰登暴躁的抢断道。 “殿下!” 始终保持沉默的艾尔伯德终于站了出来,先向布兰登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如果亚速尔精灵真的用炼金炸弹引爆了埃博登,那么后果绝对不仅仅是赔上一个埃博登公国而已!” “讲!” 烦躁的转过身,布兰登赌气似的靠在铁栅栏上看向艾尔伯德。 “如殿下所知道的那样,多年以来埃博登都是巫师的圣地;数百年的研究让这片土地积攒了庞大而且根本无法消除的虚空残留,以至于在上次埃博登之战时甚至只需利用这些残留,就能构建起抵挡敌人远程武器的寒冰屏障!” “而这些积攒的残留在过去之所以从未对城市造成多少影响,一方面是因为有九芒星巫师塔负责的消除工作,一方面是倚靠由高阶魔咒塑造的地下通道负责承载,用虚空残留的力量维持地下通道上附加的高阶魔咒,让它进入一种半永久的循环状态。” “再有就是圣十字教堂——包括帝国各大重要城市的圣十字大教堂,本就具备圣十字的…神力!能够消除或者说扭转虚空之力,将其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才维持住了帝国境内虚空之力的均衡。” “而现在埃博登大教堂被亚速尔精灵拆毁,九芒星巫师塔不复存在,积压在地下通道中无法循环和自然消除的虚空残留,一旦被引火剂或者精灵发射器这种强力炼金物品引爆,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能有多灾难,最多是再来一次魔物入侵对吧?”布兰登满不在乎的一歪头:“我们有巨龙,有浮空城有皎光剑还有几十万大军,还怕这个?” “不,如果真变成那样后果比魔物入侵要严重给一万倍!”忙不迭开口的艾尔伯德,表情中甚至有一丝恐惧: “因为魔物入侵也好,邪神也罢…都至少有一个存在的意识在控制着这些虚空之力;而当这些力量不受控制,像洪水般涌入物质世界的话……” “现实被完全扭曲,土地和周围的生态都变得乱七八糟,一切活的和死的都被虚空之力彻底侵蚀,邪神傀儡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膨胀的虚空之力无法得到抑制,最后…吞噬整个帝国?” 瞪大了眼睛,布兰登一边说一边看向艾尔伯德。 “虽然不曾见过那样的景象,但根据在下那不值一提的研究结果来看…的确如此。” 被打断的御前巫师顾问微微颔首。 心有不甘的皇子殿下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便看到一言不发的黑发巫师默默点了点头。 “就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办法吗,我是说…在爆炸之后的那种补救手段?” “以前是有的。”洛伦点点头。 “以前?” “对,在埃博登之战前。”洛伦的表情有些黯然:“如果科罗纳大师在的话,他可以一瞬间将一片区域内的虚空之力‘回溯’到某个时间点之前;上一次的埃博登之战,我们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一旁的艾尔伯德大师,也不禁长叹一声。 “所以在正式进攻前,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艾勒芒大公沉声道:“要么相处能够事后补救的办法,要么就必须将如何阻止敌人这么做的计划考虑进去。” “否则的话…至少目前,我们绝不建议殿下立刻向埃博登发动最终决战!” 布兰登撇撇嘴…尤利·维尔茨的口气,听上去可远远不像是“建议”那么轻轻松松。 “洛伦,你觉得呢?” “我赞同艾勒芒大公的建议。”迎向布兰登那略有些失望的表情,黑发巫师同样一本正经道:“您也说了,对面的那个精灵小王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疯子,疯子是不会在意后果的。” “所以我们就得被他要挟,不得不跟这个混蛋谈判?!” “不,我们只需要想到如何阻止他的办法就行了。” “可科罗纳大师已经死了啊,我们不可能阻止他…这是你亲口说的!” “我说的是如果真的让虚空之力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我们就没有补救的办法了;但我可没说不能在爆发之前,事先阻止他。” “哦,可以吗?” “当然可以。” 带着平淡到毫无波澜的口吻,黑发巫师沉声道。 “要怎么做?!” 几乎在艾尔伯德问出的同时,监狱里所有的目光都指向了洛伦的身影。 “方法倒是很简单——那些庞大而混杂的虚空之力之所以危险,是因为没有一个巫师能够压制或者操控他们。”洛伦解释道: “那么,我们只需要有一个巫师站出来,将这些力量承载其身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布兰登眼前一亮。 “是很简单,但…这根本不可能,一般的巫师即便开启第一道阀门,他们的意志力也不足以控制…啊!” 猛然间想到什么的艾尔伯德抬起头,略带颤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洛伦:“这么说…您…您真的像艾萨克他们说的那样…您已经是……”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艾尔伯德瞬间领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科罗纳执意要求让您成为他的继承人……”喃喃自语几句,御前巫师顾问转过身来,向着布兰登躬身行礼: “殿下,如果真的能够在事前成功阻止的话…您的计划,完全可行!” “当然,我们必须实现做好充足的准备,尤其是要让正面进攻的军队和执行者的步骤达成一致,才能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这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 一旁的艾勒芒大公露出了几分有所顾虑的神情,但考虑到自己对虚空之力几乎一无所知,于是他选择相信艾尔伯德大师的判断,不再多说什么。 “完全可行,什么可行?” 还是一头雾水的布兰登看了看洛伦,又看了看艾尔伯德:“所以我们现在要找一个巫师来承担这些力量是吧,那么问题来了,找谁,谁是你说的那个…执行者?” 第三百零六章 出不去了 埃博登,雄鹰王王庭,地牢。 “他们都知道了?” 背着右手的精灵小王子端着一杯埃博登特产的白葡萄酒,摇曳的酒浆倒映着明亮的光线,也倒映着他那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表情。 在品尝过萨克兰土酿干红,洛泰尔蜂蜜,埃博登白葡萄…众多酒类之后,罗德里亚·亚速尔发现还是拜恩葡萄酒最符合自己的口味。 而其中最好的,就是在帝都时尝过一次的“赤血”——充盈的口感和多种不同的层次,从舌尖一直到咽喉,不间断的给自己各种惊喜,炙热的辛辣更是让他欲罢不能,仿佛被那鲜红如血的饮料彻底征服了。 可惜,这样顶尖的饮料哪怕在帝都时也无法经常能搜集到;现在回到埃博登,也只能用这种寡淡些的饮料凑合一下了。 “嗯…他们肯定知道了。” 轻抿一口,精灵小王子狡黠的舔了舔被濡湿的上唇:“那个帝国皇子八成会不顾一切的想进攻,但他的顾问和臣子们都不是疯子,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 “所以他们肯定会阻止我…无论用什么手段,他们肯定都是要阻止我的——嗯,他们会假意进攻,掩护极少数的人冲入城内,杀进这座王庭,在爆炸之前阻止我。”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因为那样会暴露意图,但不会太晚,因为必须在我决定动手前阻止我。” “他们会疯狂的进攻,不顾一切的用尸体填满战场;但又不会打的太过,要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有赢的余地,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动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手段。” “当然,他们肯定能猜到我会留下重重陷阱和埋伏,尽一切可能阻止他们;但这就是游戏最有意思的地方了!” “不能推进得太快,否则城内的守军在不顾一切的情况下会发动爆炸;也不能演得太假,否则全线惨败的话,就算城内动手的人成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至于阻止这一切的人是谁…啊,我想应该是没什么悬念的…洛伦·都灵,一定是……” “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黑影重重的撞在了铁栅栏上,整个地牢都在巨响声中震了下。 “啊啊啊啊!洛伦!都灵啊啊啊啊……!!!!” 微微蹙眉的精灵小王子看着攥着铁栏杆,歇斯底里疯狂叫喊的欧根,又看了看手中洒掉的酒浆,露出了几分惋惜的表情。 “总而言之…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挫折之后,我大概弄清了打败洛伦·都灵的方法——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而是要让他按照我的想法,我的规则来完成这一场游戏,让他所思所想,都不能超出我的掌握,才能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通常我是很喜欢惊喜的,但这一次…我更倾向于能够尽快让他去死,哪怕是给我带来无穷无尽快乐的游戏;一边倒的游戏没什么意思,但至少…嘿嘿嘿……” 轻声笑着的精灵小王子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 ………………………… “生气了?” 看着背对着,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的夏洛特,黑发巫师小心翼翼问道。 一言不发的女伯爵平静的翻阅着手中的账目,有税务官小约德和艾茵·兰德的帮助而大大减少了工作量的她,只需要像现在这样查阅每天的开支就能完成一半以上的工作。 优雅而略有些慵懒的坐姿,平静的神态和心跳…嗯,如果不是因为第二阀门给了洛伦探测别人情绪变化的能力,他可能真以为夏洛特只是在认真的工作。 现在嘛…… 拿过一张椅子,黑发巫师不发出半点的声音的坐在夏洛特身后;一边从旁边拿过酒壶和酒杯,一边斟酌着自己的词汇: “夏洛特,我知道你和艾萨克他们聊过了;当然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想说…嗯,就那个…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可以谈的。” “谈?” 小小鼻尖轻哼一声,回首的女伯爵带着一丝嘲讽瞥向洛伦:“谈什么,有什么可谈的?我的公爵大人,您都已经答应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了,难道还能因为我的一席话再拒绝他?” “我……” “不,你不可能拒绝,因为这计划就是你提出来的,是你的计划。”夏洛特冷冷打断道:“所以在尊贵的拜恩公爵看来他所谓的‘谈一谈’只是单方面的说服,你这么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说服我,让我接受而已。”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否则你应该事先和我商量一下,而不是到现在了再跑过来和我‘谈一谈’!” “夏洛特你先别生气,我不是说……” “生气,哦…我为什么会生气?” 再次打断的夏洛特缓缓抬起头,嘴角带着“微笑”:“也许是因为我将公爵大人的些许平易近人当成了尊重,误以为他真的会在乎我的想法?” “呃…所以你真的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 紧绷着脸的夏洛特猛的起身,腰肢下沉的她面颊几乎要贴在黑发巫师的脸上:“就算我再怎么一次次的命令,劝说,乞求你…有用吗?” “我一次次的努力,一次次想要让你离开危险境地的努力…有用过吗,啊?!” 窄窄的肩膀耸动着,激动的夏洛特身躯在不断的颤抖,对视的目光中充满了自嘲:“就算我现在用最最恳切的口吻,用一切交换你离开,让你回到赤血堡去…你还是会回来,你还是会继续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不是吗?!”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还是!哪怕我是以什么身份,用什么样的口吻和姿态都不能阻止你做任何事情,甚至要眼睁睁的看着你送死,还得微笑着,像是妻子送丈夫出门时那样,祈祷你一路顺风,对吗?!” “呃…不对。” “怎么不对?!” “这个嘛……”快速思考的洛伦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他自认为最真诚的表情:“你知道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除非有足够的把握,否则我不会心甘情愿冒这种风险的。” 轻哼一声的赤血堡女伯爵,显然没有相信的意思。 “没错,我不懂魔法、虚空和…邪神之类的事情;但我的朋友和顾问们懂——道尔顿·坎德,莉娜·德萨利昂,艾萨克·格兰瑟姆,艾茵·兰德,还有拜恩巫师行会和九芒星巫师塔的顶尖巫师与元老们,他们懂这些。” 冷笑着,夏洛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关于你的那个计划,我和他们所有人都聊过了——而按照他们的说法,即便我们假设一切顺利,你能成功,也不是没有风险的;巫师塔有关于‘戴帽子的罗根’的记载,他当年也曾因为使用过于庞大的虚空之类而对身体产生过影响……” “对啊,就像午餐吃多了也能被撑到的影响,我不认为这种程度的文献……” “不要打断我,还有不要在那里强词夺理!” “……是。” “总而言之对于你的计划,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一半对一半——第二阀门对于巫师而言几乎是传说一样的东西,而你掌握这种力量的时间有太短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认为你能熟练运用它,也就意味着你使用这种力量要承担的风险,远比‘戴帽子的罗根’要高。” 顿了下,女伯爵用一种十分肯定的口问道:“因此,你所谓的‘风险不高’只是你自欺欺人的谎言,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容我反驳一句,说这些话的人包括艾萨克在内——我不是说他们错了——都没有开启过第二阀门,根本不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仅仅是掌握了一种全新的力量,而是我整个人都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简单来说哪怕是整个埃博登都被炸上天,我也是连一根寒毛都不会被它的爆炸伤……”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一声尖叫,洛伦有些怔怔的看向突然起身的夏洛特,看着她那双带着些许失望的目光。 “为什么最先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诺兰·厄德,为什么他一定要当着你还有艾勒芒大公他们的面和你说这些,为什么他会抢在布兰登和你商量之前告诉你这件事情…告诉我为什么,还有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了!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家伙都能想到一个自私自利的流氓和混蛋,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得对帝国无比忠诚!” 夏洛特咬牙切齿:“对阿尔勒和厄德家族来说,都灵和拜恩就是制约他们发展的关键——只要都灵家族还活着,他们就永远必须蜷缩在他们那个垃圾堆似的领地里出不来,就永远只能是我们的盟友和附庸,永远不会有未来可言!” “所以每一次拜恩的崛起对他们都是不可想象的灾难,是他们必须要竭力避免和阻止的事情;而阻止拜恩崛起最关键的一环,就是干掉她的公爵!” “那就是你,明白吗?!”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如果你明白的话,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掉进这个流氓的陷阱让他得逞!” “他会得逞吗?” “圣十字在上,当然不会!有我在他就不会,我发誓我会将他那不切实际的野心扼杀在摇篮里!” “既然是这样……”翘起嘴角的黑发巫师也缓缓起身,和夏洛特四目平视:“那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 遭到“反击”的夏洛特紧咬贝齿一言不发…她当然不能收回或改变自己的话。 “夏洛特记住这一点,让拜恩走上复兴和荣光的人,不是我…是你。”黑发巫师十分认真的看着她:“不论别人怎么说,完成这项伟业并且会将它继续下去的人是你,也只有你能够做到。” “可是……” “在帝都戈洛汶…决定和布兰登联盟的人,是你;”黑发巫师抢断道:“在赤血堡和帝国总督周旋,最终斩断一切的人…是你。” “从圆桌议会手中夺回主动权,让都灵家族再次不受制约成为公爵;决心支援波伊,恢复拜恩的荣光和过去的联盟;” “长袖善舞,与一个又一个公国建立往来却又让天穹宫无话可说;拿下拜恩主教与圣十字教会决裂,让拜恩的教会真正独立起来并且置于拜恩的统治之下……” “信守与布兰登的约定,派出援兵支援帝都让拜恩获得前所未有的声望,让拜恩骑士的铁靴声再次回荡在天穹宫的阶梯上……” “做到这一切的人…是你,夏洛特。”黑发巫师沉声道:“所以没什么可害怕的,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诺兰·厄德…他找错了敌人,他以为杀死我就能让拜恩回到过去,但事实却是拜恩永远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因为我们的赤血堡女伯爵,她不允许。” 微微一笑,看着终于平复下心情的夏洛特,松了口气的洛伦转身离去——接下来还得想办法说服艾萨克和艾茵,还有道尔顿导师,时间可是真的…… “等一下。” 一只脚迈出帐篷的前一刻,女伯爵突然回首看向黑发巫师的背影:“谁允许你离开了?” 嗯? 微微一怔的洛伦还来不及解释,上前一步的女伯爵便已经抢先一步,挡住顺带着拽死了帐篷的帘门。 看着对方那一脸挑衅的表情,还有不知不觉浮上面颊的红晕,洛伦居然本能的感到一丝危险。 被扒皮抽筋,清炖火烤,榨出油水然后生吞活剥的危险。 “有…呃,什么问题?” “你真是个残酷的恶人,对吧?”明明是刻薄到极点的话,夏洛特的脸上却带着笑意:“你要让我最关心的人去冒险,赌上性命和他的未来,甚至是他的一切…却不愿意做出任何补偿,然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离开了?” “我的公爵大人,您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话音未落,下意识后退的黑发巫师,被女伯爵一把攥住了衣领。 “踏进这扇门,就别想着能一点不剩的离开。” 第三百零七章 名单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经过彻夜休眠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浑浑噩噩的头脑重新开始运转,一切的声音、颜色、气息、味道、温度…都是如此的清晰,清晰的仿佛将它们的一切数据都写在一张看不见的羊皮纸上面,排着队向自己汇报一样。 嗯,基本上可以说,这是唯一能让艾萨克·格兰瑟姆选择闭眼睡觉的理由。 端着满满一杯清水和一块硬面包,向着夏洛特营帐的方向走去——通常艾萨克就算有事也不太喜欢找这位赤血堡女伯爵,因为她太强势,还抢走了自己的学徒;但谁让自己昨天答应她了呢,答应过的事情就必须做到,这是连洛伦学弟都懂得的道理…… “啪!” 停下脚步的艾萨克右手一松,快到嘴边的面包掉在了地上;在他眼前的的确是夏洛特的营帐,但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那个女伯爵。 “洛伦?” “嗯…艾萨克?”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艾萨克,披上外套走出帐篷的黑发巫师的表情在一秒钟内经历了惺忪、惊醒、错愕,冷静…然后问出了那个亘古不变的问题: “你怎么会在这儿?” “呃……” 本想说“这是我该问”的艾萨克迅速意识到这可能变成某个尴尬的死循环,至于洛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奇。 一声不吭就达成默契的两个人,共同决定跳过差不多两千字的废话进入正题。 “是这样的——在你答应布兰登·德萨利昂去阻止那个精灵小王子之后,我们做了下研究;因为之前夏洛特来找过我们,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告诉她一声。” “所以现在就跟我过去吧,道尔顿导师还有巫师塔的巫师们已经在等我们了——布兰登·德萨利说最迟明天就得拿出个计划来,我们今天就得把事情都给搞定才行。” 说完艾萨克还不忘了把地上的面包捡起来,胡乱擦擦然后塞进嘴里。 “嗯,没有问题。” 黑发巫师面不改色的点点头:“那样等到今天晚上我就把计划告诉夏洛特,这样就不用你再特地跑一趟了。” “嗯,听起来很有道理。”艾萨克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还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我是说…我们可能要折腾一整天呢,基本上就是从白天到晚上,你可能会需要…嗯,补充补充体力什么的。” “倒不是说你昨天晚上可能做了什么特别激烈的运动,但…你也知道人都是要吃饭的,这很正常,我们是物质世界的存在,物质世界的存在从生下来…哦,是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就得吃东西,像生孩子前的母亲都要吃更多的东西就因为她们承担了更多的消耗,而太多的消耗又会影响到她们的情绪……”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赶在话题变得奇怪之前,洛伦便打断道:“时间来不及了。” “嗯,说的有道理,走吧!” ………………………… 九芒星巫师塔营区,几十名巫师站在灯火通明的营帐内,簇拥着聚拢在一副巨型埃博登地图前。 能够站在这里的除了眼下仅有的几位巫师塔元老外,剩下的全部都是来自拜恩巫师行会、皇家巫师学院的顶尖成员和巫师塔资深导师。 其中来自拜恩的巫师人数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并且在神秘学巫师和炼金术师的比例上几乎达到了一比一的水准:和另外两个“严重偏科”的巫师团体相比,短短数年内完成崛起的拜恩巫师显然要更加“健全”。 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就是这批巫师的“原籍”几乎来自帝国的四面八方…萨克兰,埃博登,阿尔勒,甚至是洛泰尔,土生土长的拜恩巫师少之又少;但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巫师团体也从来不已出身,而是以“就职地”来来划分的。 并且眼下如果算上作为科罗纳学派继承人的拜恩公爵,拜恩还会马上将拥有足足四位元老,堪比科罗纳执政时代的埃博登。 即便以巫师们不问世事的性格,也不免感觉到正在快速兴起的拜恩巫师过于强势,让他们严重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印象中,那个以传统和葡萄酒闻名的骑士之乡。 “在座的诸位,感谢大家昨天一整天外加彻夜不休息的辛勤工作——其中包括九芒星巫师塔的先生们,靠仅有的资料和记忆完整的拼出了埃博登地下网络的全貌,以及每一个重要地区的细节!” 看台上,以弗雷斯沃克学派继承人外加新元老身份登台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毫不客气的成为了整场会议的主持人: “我们也要感谢来自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的炼金术师们,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依旧完成了几轮验证我们之前猜想的小实验,为计划的成功打下了稳定的基石。” “当然,还有我们来自拜恩的同僚们——统筹全局,制定计划,验证猜测,你们无愧是拜恩巫师行会的顶尖水准,展现了超乎我们所有人想象的实力和素养!” 深呼一口气,右手一扬扔掉演讲稿的艾萨克看向或是昂首骄傲,或是自以为是,或者故作冷漠拼命掩饰嘴角弧度的“同僚”们: “话又说回来,像画地图这样的重体力活找个学徒也能在一个晚上全部搞定,繁琐的查找工作交给一个弱智也能办到,统筹的工作哪怕只有道尔顿·坎德导师一个人也能忙的过来,所以为了这些事情居然要动用整个帝国最有智慧的几十个脑子,我真是被你们秀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翻了个白眼,光张嘴不出声的艾萨克用两秒钟把所有的吐槽说了个痛快,然后得意洋洋的歪了下脑袋。 人群的最后,微微一笑的莉娜·德萨利昂扶了扶眼镜框,朝艾萨克竖起了大拇指。 而在一旁看了全程的黑发巫师,除了赞叹之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 “这个嘛…很简单的。”反光的镜片下,莉娜轻轻翘起嘴角: “对艾萨克来说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是死是活他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他们在想什么;因此又何必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想法,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太厉害了。”洛伦感慨一声:“除了你,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能征服我们大天才的家伙了。” “多谢夸奖。”轻笑一声,但莉娜却摇了摇头: “但我可不这么认为。” “哦,为什么?” “我觉得征服这个词不符合我的角色,尤其是在考虑到我和艾萨克的关系之后。”微微昂首,眼睛少女的目光一刻也未离开过艾萨克的身影: “那个男人…仅凭一席话语就让我站到了你这一方,一言不发就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冒险离开帝都戈洛汶,让我穷尽智慧为他争取一切他想要的,没有丝毫怨言甚至乐在其中,所以……” “告诉我洛伦·都灵阁下,这究竟是谁征服了谁呢?” 感叹着,莉娜满脸都是幸福的笑。 微笑的黑发巫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倒是您,的确是一位优秀的征服者。”被洛伦激起了性质的莉娜·德萨利昂,忍不住继续道。 “嗯?”洛伦满脸困惑。 “怎么,要否认吗?”扶着镜框的莉娜快速瞥他一眼:“‘夜莺’酒混杂着玫瑰露的香味…你觉得眼下这营地里有谁能喝得起拜恩顶尖的葡萄酒,用得上西萨克兰特产的香水?” “有这么明显?!” “明显?”摇摇头的莉娜,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要不是我没有失明,就算旁边有人告诉我站在我身旁的人是夏洛特,我也绝对毫不怀疑。” “呃…我怎么不记得夏洛特喜欢用香水?” “您当然不记得了,她最近才开始喜欢用这些东西的——因为某个公爵大人似乎并不太喜欢饮酒,而卖她香水的奸商告诉她这东西可以掩盖酒精味。” 黑发巫师表情僵硬,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衣服。 “不需要任何承诺,不需要太多的回报,只需要活着出现在她面前,随便说两句话,就让她开心的不得了。”莉娜玩味的看向洛伦: “夏洛特·德萨利昂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有忍耐力也最有骑士精神的女人,她的强势甚至足以和她的名字匹配;她若是姓德萨利昂,那一定是夏洛特二世!” “当然,也许有朝一日她甚至会被称作夏洛特一世,都灵皇朝的奠基人…以眼下帝国的局势,真变成那样也并非不可能。” “这样一个女人却能心甘情愿的成为您的附庸,您身边的陪衬,答应您任何要求甚至被要求眼睁睁看着您去冒险送死,也必须一个人承受所有的担忧和惶恐,在众人面前强坐镇定维持您的形象……” “告诉我…您不是征服者,谁是征服者?” 莉娜·德萨利昂的笑容意味深长。 一言不发的黑发巫师悄悄的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全胜的眼镜少女款款行礼,飘然离去。 而台上的艾萨克还享受着在万众瞩目下自言自语的快感,并没有察觉到人群后方的莉娜已经不在了。 “……因此,就像这幅地图上所描述的那样如果我们想彻底斩断,甚至彻底让其中的虚空残留被控制;我们甚至不能阻止亚速尔精灵的计划;恰恰相反,我们必须帮助他们,能够让这个看起来特别不靠谱的‘超级炼金炸弹’变成真能管用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必须将一切掌控在我们手中,再由最后的执行人决定何时启动,何时使用,将局面的主导权从亚速尔精灵转移到我们这边。” 用力敲敲地图,艾萨克深吸一口气:“埃博登地下通道的结构,完全符合九芒星的造型——这一点很有趣,因为洛伦发明的魔法阵也是个九芒星。”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将除了执行人以外的九命巫师送到埃博登城内,借助地下网络的造型完成一次大型施法,将所有的虚空残留聚集到一个巫师的身上。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了——通过九命巫师和一名执行人启动一个‘超级魔法阵’,将埃博登城内的所有虚空残余都集中到执行人的身上,抢在亚速尔精灵察觉之前将这个炼金炸弹给变没了。” “当然,前提是必须还要有人保护他们,因为一旦开始就必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哪怕那帮精灵的智力是负的,他们也该知道要阻止他们。” 话音落下,艾萨克背起双手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了,而我很荣幸的告诉大家按照皇家巫师学院的计算结果来看,它的成功率至少在一半以上!” “而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大家分享一下,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执行人,有了负责保护九命巫师的战士,然后…没错,你们都猜到了,就差最后负责魔法阵的九命巫师了,所以…谁有兴趣?” 鸦雀无声。 “啊…果然就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不出声的嘟囔完这句话,脸上堆满笑容的艾萨克耸耸肩:“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选人的任务交给道尔顿·坎德…也是我的导师来负责,因为他是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亲自指定的负责人。” 话音落下,原本就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道尔顿·坎德背着手,缓缓转过身来;刀锋般的目光在众人中扫视一圈,所到之处无不冷战。 “昨天在交给我的名单中,一共列出了二十八个有资格和能力参加这份计划的巫师;其中八人水平较低,五人年龄太大,五人资质不足,一人缺少经验。” “于是我在认真整理之后,列出了如下这份九人名单,代表帝国巫师世界最高水准,参加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计划。” 冷冷开口道的道尔顿·坎德,从身后拿出一份羊皮纸卷轴,单手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我的话讲完了,名单上有的人请主动站出来;赞成者请离开,反对者留下,所以……” “谁赞成,谁反对?” 第三百零八章 新规则 在经过名义上的精心挑选和同僚们的热心推举,实则是道尔顿·坎德早已内定过的名单之后,整个计划的执行人和九名巫师终于新鲜出炉。 首先执行人自然不用多说,铁定的是洛伦·都灵不可能有第二个——除了他之外,眼下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开启第二阀门的巫师了。 而作为弗雷斯沃克学派掌门人的道尔顿,与御前巫师顾问艾尔伯德紧随其后——抛开学术水平,他们俩已经是眼下帝国境内“最能打”的两名巫师了。 再往后则是三名九芒星巫师塔的元老…虽然道尔顿已经尽量在这些顶尖大师中寻找几个“年轻些的”,但三名元老的年纪加在一起,还是很不幸的超过了三百岁。 最后的四名巫师则是来自三个地方的资深导师们,全部都是对咒术学有研究的施法者…其中皇家巫师学院两名,巫师塔一名,拜恩一名。 在这一点上道尔顿也是抱有私心的——只出一名巫师的拜恩巫师行会,是全帝国上下咒术学最完善的;但不论巫师塔亦或是皇家巫师学院也完全没有指责的余地,因为道尔顿自己也在名单上面,并且拜恩连自己的公爵都“贡献”出来了。 也想要参加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则被道尔顿打了回去,并且被勒令不准再继续插手这件事情。 尤其是艾茵,道尔顿甚至派了一名身边的间谍负责监视,确保她不会“明知故犯”。 至于负责保护九名巫师和执行人的任务,则被交给了拜恩的猎魔人和一批主动请缨的古木森林战舞者们。 在单打独斗方面出类拔萃,擅长以寡敌众的战舞者们则可以假扮成亚速尔精灵武士的模样——抛去某些小细节,两个族群的精灵其实很难分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迷惑敌人,为行动争取时间。 为了这次的计划,路斯恩着重挑选了九名参加过之前埃博登保卫战,或者曾经在守夜人负责过埃博登情报网的战士,并且让他们彻夜学习和记忆了地下通道的地图。 事实上在原本的计划里,原本猎魔人的工作应该是要交给圣十字教会誓言骑士们的;这些近乎拥有不死之身并且拥有丰富“护卫”经验的战士们,才是布兰登他们的首选。 但无奈眼下圣十字教会所有的誓言骑士都是“捍卫之盾”,而除了已经牺牲在断界山要塞的一批战士外,所有的捍卫之盾都被“守卫教会”的誓言束缚,站在没有大教堂的土地上他们就无法得到圣十字的庇佑,某种意义上可能连普通的骑士都不如。 毕竟一般的骑士哪怕再怎么悍不畏死,也懂得躲避敌人的攻击;而有“神”庇佑的他们根本不畏死亡,早就忘了还要在战斗中保护要害这回事。 而埃博登的大教堂早就被亚速尔精灵毁得连一块砖石都没剩下,早就被拆解变成了他们的雄鹰王王庭了。 至于某个全帝国甚至有可能是全世界仅有的一位“誓言之剑”…除了他自己,应该没有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九名最顶尖的巫师,九名战舞者,九名猎魔人,外加一名执行人,共同组成这个阻止罗德里亚使用最后手段的队伍。 ……………………………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课?” 紧紧拉起帘门的营帐里,小教士韦伯带着一丝诧异和不安的语气,紧张的看着面前的黑发巫师:“你要去阻止亚速尔精灵的王子,利用埃博登的力量毁灭全世界?” “呃…应该还没有到毁灭全世界的地步。” 摇摇头,洛伦有些奇怪的看着韦伯:“你是听谁说的?” “艾萨克告诉我的,他说我应该有必要知道。”小教士很是诚实的答道:“不过你放心,我知道眼下这件事还是个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不,当一件事被艾萨克知道的时候,它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 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对面的小教士却没有注意到黑发巫师的表情变化,依旧沉浸在某种自责的懊悔当中:“当艾萨克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首先产生的情绪居然不是替你感到担心,而是某种…某种遗憾!遗憾我没有帮到你更多的地方。” “就像学习《旧经》这件事…当艾萨克告诉我的时候,我甚至感到一丝后悔,后悔为什要等到你必须尽快掌握的时候,才会不情愿的教你而不是在更早之前;如果你早就能掌握它的话说不定能大大提高这次计划的成功率,而不是……” “呃,韦伯你好像误会什么了,我并没有……” “不,没有什么可误会的!”带着无限自责的口吻,小教士打断了黑发巫师的话:“我只是遗憾,遗憾每一次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后知后觉。” “所以作为最后一点点补偿,我要将自己关于《旧经》的内容全部告诉你,洛伦——这可能没什么意义,但的确是我最后的最后,还能为你做的一点点事情了。” 看着小教士那愈发严肃的表情,洛伦也随之认真了起来。 “我洗耳恭听。” 韦伯微微颔首。 “在之前的一段时间,我还有艾萨克两个人,分别教授了关于《旧经》的字母拼写和其中一部分的箴言,并且涉及到对教会最为重要的‘符文’与‘誓约’——前者关系到每一座大教堂的存在意义,后者则涉及到教会的基石,誓言骑士。” 沉吟的小教士抬起头:“但洛伦你知道…为什么教会要将《旧经》束之高阁,只准极少数教会成员接触,并且创造了如今的经文吗?” 黑发巫师眉头一挑。 “我猜,首先是因为《旧经》本身具备着和圣十字沟通的效果…虽然微乎其微,但理论上只要掌握它,任何人都能直接与圣十字接触而不再需要通过教会,这违背了教会作为‘圣十字代言人’的根本利益。” 在小教士的注视下,洛伦推测着沉吟道:“此外,《旧经》本身的内容和文字过于复杂,不便于让信徒们理解,需要一套更为简单直白的理论来…传播信仰?” 韦伯点点头。 “果然,同时作为巫师和公爵的你对这些理解的很透彻,甚至比一般的教会执事所理解的更为透彻。”小教士不禁感慨道:“我有时候甚至忍不住猜测,如果我们见面的那天你不是以巫师,而是以教士的身份出现,也许现在早已贵为圣十字大主教的候选人。” 只是笑了笑的洛伦,并没有把小教士的感慨当回事。 “……但,除去这些之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下一秒,严肃的小教士沉声道:“那就是教会存在的意义,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完全不同了? “没错,严格意义上说如今的教会,和最早随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出现在东萨克兰的圣十字教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组织。”小教士点点头: “相信洛伦你早就知道了,最早的圣十字教会是被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所带来的——迁都戈洛汶,建立帝国,仗剑传教,抵御魔物、消灭邪神…在众多重要的历史事件中,当年的圣十字教会都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 “而就像我之前所讲述的那样,过去的教会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圣十字的‘工具’,坚定不移的履行着《旧经》上的每一个箴言,让它们变成一定会发生的‘预言’。” 小教士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回到了那个教会与魔物斗争的时代:“那时的教会十分强势,甚至一定程度上超过了天穹宫里的皇帝,因为皇帝的合法性正是由他们赋予的。” “在那之后,仅仅过了两个世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摇摇头的韦伯,没有再说下去。 他也不用再说下去了。 伴随着帝国逐渐趋于稳定,权力一步步的向天穹宫和皇帝本人集中,自然会逐步削弱圣十字教会的权威;毕竟公爵们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帝国,是皇帝而不是教会。 建立了帝国的教会逐渐变成单纯维系帝国存在的纽带,让拜恩人和洛泰尔拥有相同的信仰与价值观,以及对世上一切问题的终极解释;而作为一个组织存在的教会则开始依附于皇权,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如何确保自己的存在,寻求财富、权力和影响力。 没错,就像洛伦曾经在古木镇遇到的那位神父一样…与其说是教会成员,更像是本地的领主,地主外加税务官,负责替教会收税和管理土地的人,与洛泰尔的伯爵或者帝都的税吏没什么两样。 “但是如今的大主教英诺森大人,却对这一切极其的不满。”小教士低声道:“他不仅仅是对教会的腐败和堕落感到不满,他甚至想要将教会复兴,让这个组织回到帝国建立之初时的模样,成为圣十字‘忠心耿耿’的仆人!”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但不论因为什么,都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小教士的眼神中泛着担忧的神色:“不仅如此,眼下英诺森大主教还关闭了帝都的圣十字教会,拒绝与外界接触…这在数百年来都是未曾听闻的事情,一定不是没理由的。” 认真倾听着的黑发巫师,掩饰着眼神中的疑惑。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和洛伦你说这些……”小教士轻声道:“除了因为这些讯息很重要外,还有就是因为艾萨克的一次提醒。” “艾萨克?” “对,他曾经和我聊过关于古代符文的事情——我有些好奇,因为这些魔法的源头按照他的说法,其实也是脱胎自《旧经》的东西。” 小教士默默道:“他告诉我,古代符文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理解世界的方式,而这就是接触虚空世界的基础——因为那是一个没有空间,更不存在时间的世界,不能按照过去的常理去理解。” “这给了我一些启发,因为我发现在《旧经》的文字和拼写中,同样存在着这样一套规则。” 继续说道的小教士,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的黑发巫师表情变了:“和古代符文充斥着随意性不同,就像我们学习过的那样,《旧经》文字内在蕴含的规则与体系与它的拼写同样十分的严谨,标准而且带有规则性,并且这套规则是十分牢固的。” “作为一套经文,它的每一个文字都仿佛在咏叹和祈祷,书写着神圣而带有怜悯之心,或者慈悲为怀的话语。” 但…它的文字却充斥着理性,甚至要求书写者保持全神贯注,不带有任何情感波动才不至于出现文法和拼写上的错误,哪怕是最最些微的篡改,都有可能造成意思的天差地别!” “我、我不是一个巫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其中的分别;但在我看来这简直、简直就像是在用文字精确的构建着一整个世界和世界的规则一样!” “不仅如此,我还把我的研究和艾萨克看了,他对这一点也表示了赞同——《旧经》文字充斥着神秘,严谨和复杂的规则,简直天然的不想让别人能够轻易的理解和接触它一样。 而这一点和任何一种文字诞生的初衷都完全不符,因为文字就是要用来沟通和表述的!” 微微一顿的小教士,用一种非常肯定的口吻道:“于是我得出了一种…稍微可能有些离经叛道的观点,那就是《旧经》真正的作用,或者说它诞生的理由,是一套全新的规则。” “是一套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从未出现甚至和目前这个世界完完全全,大相径庭的规则!”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对我们而言,《旧经》是如此的晦涩难懂;为什么艾萨克强调在学习它之前,一定要将古代符文抛之脑后!” “因为它是完全不同的,是全新的,是和这个世界眼下所运行的一切规则都截然不同的东西;在它的规则中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很可能都是错误的,是需要被打破和毁灭的;只有将一切摧毁,推到重来,在新生事物上从头开始建立的……” “才是符合它规则的…世界。” 第三百零九章 “驭龙者”布兰登二世 停战第二十日,晴,无风。 在清晨的第一声帝国号角和鹰啸声响起后,萨克兰帝国与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在没有任何沟通,接触和谈判的情况下,默契的开始集结各自的军队,向城外宝石河畔一处开阔地集结。 至此,以“天穹宫之殇”为起点,持续整整一年有余的“精灵大侵攻”以埃博登为始,以埃博登为终,即将在这座帝国著名的港口城市,彻底拉下帷幕。 狭窄的战场限制了双方能投入战场的总兵力,即便将整个战场铺满,将森林铲平,占满丘陵,双方也只能各自投入差不多十万上下的兵力,剩余的都只能作为后备军。 但不论是亚速尔王国还是萨克兰帝国,双方都已经赌上一切! 漫长的准备期中,布兰登和一众顾问、大公们几乎是每天彻夜不眠的制定各种作战方案,一个接着一个,将每一丁点的兵力都运用到极限,将每一个作战计划都变成更大战术布置的延伸。 当最后一批物资,随最后一支被集结起来的萨克兰后备军团抵达营地的那一天,整天整夜喋喋不休的布兰登第一次扔下了顾问和公爵们,回到营帐狠狠的睡了一觉。 因为他知道,这些就是他全部的资本和底气——自第一代至高皇帝到他的兄长康诺德一世,历经十三个世代积攒下来的财力、人力、物力…都将被他全部堆上赌桌,与敌人决一胜负。 输掉战争,萨克兰帝国和德萨利昂家族都将不复存在,自己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意义都将不复存在,会被敌人从历史中抹杀,会被所有铭记的后人永远视作耻辱而遗忘。 这才是自己的父亲,帝国的第十二世代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留下的“第一百局棋盘”。 他一定早就猜到了,没有什么能够瞒过他的。 一切都在伟大的艾克哈特二世预料之中。 毫不犹豫的赴死,将最终决定一切的权力交到自己这个不受欢迎的“丢脸皇子”手中——换成过去要是有人告诉布兰登,你才是艾克哈特二世眼中,足以决定帝国命运的秘密武器,他大概连笑一笑的兴致都不会有。 因为就连布兰登自己都不相信,因为敬爱的兄长康诺德才是万众瞩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有那样的英雄也一定是他。 但现在…荒谬的玩笑话变成了现实,一切仿佛都像是父皇早就计算好的一样——兄长的死让帝国彻底走向团结,自己靠他生前早就完成了的计划,集结起所有的力量,有了和亚速尔精灵展开全面战争的资本。 荒谬吗,太荒谬了。 但这的确是现实,而且特么的就这么血淋淋的摆在自己眼前。 睡了足足两天两夜的布兰登·德萨利昂,在第三天走进了会议室,从桌上拿起那份自己最后尚且清醒那一刻制定的计划书,朝地图上一拍表示就是它了! 整个计划围绕核心战场展开,一切以快速完成决战为基础,务求用全部的精锐力量在一开始挡住敌人的进攻,在确认敌人的“超级炼金炸弹”被毁掉后,迅速结束战斗。 若大获全胜,两翼将以艾勒芒轻装步兵和波伊骠骑兵为先导,向埃博登展开全面包围,以充足的后备军迅速推进,不惜伤亡和代价,以求用最快的速度推平敌人的一切反抗,将埃博登化作废墟; 若战局不利,则正面作战的十万精锐则要在后线投射武器,轻骑兵和方阵的掩护下,退到由壕沟、土垒、箭塔和各种防御设施构筑的阵地之后,与后备军汇合重新构建心的兵线,将战场宽度打开,将突破防线的敌人包围,剿灭。 而与此同时亚速尔精灵方也在疯狂的布置兵力——前线无法部署太多,那就多布置几层,一道又一道的壕沟和土墙环绕着埃博登,一层接一层;从穹顶俯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靶盘一样,而靶中心就是雄鹰王王庭。 到这一步,双方都已经做好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准备,并且都不打算在对方死光之退出战场,誓要将战争进行到底。 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谈判的空间,不存在妥协的可能——从艾克哈特二世被杀的那一刻,双方便已经注定了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至于仁慈,怜悯,风度……对彼此早已是奢侈品,是只有胜利者才能享受的玉液琼浆。 骰子已经掷出…要么胜利,要么毁灭! 散尽所有的赏金,享用最后的盛宴,喝光杯子里最后一滴酒浆,全副武装挥舞战旗的士兵们在军官们的呼喝声,在教士们的祝福中士气如虹,踏上战场。 首先在战场上竖起的,永远是三头巨龙托举的铁王冠战旗。 来自萨克兰帝国最为精锐的断界山要塞和天穹宫皇家侍卫,总计一万五千名精锐老兵军团,被布置在战场最核心的中央阵地,正对着中军所处丘陵高地的正前方。 这里的地形稍微复杂一些,到处都是断断续续的陡峭斜坡,普通的盾墙或者长枪方阵如果在这里列阵,只会被地形撕扯的破碎不堪;只有“黑色城墙”的老兵们,才懂得如何在这种地形灵活机动,同时无法被轻易攻破的铁壁铜墙。 在中军战场正前方一望无垠,同时也是正对着前方敌军的开阔地段,则被布兰登放置了从洛伦·都灵那里“借来”的射击军和一批精锐的波伊骠骑兵,位于方阵最前。 他们的任务是在正式开战前,尽可能的减缓敌人的进军速度,拖住敌人让军团能尽可能晚的和敌人发生正面接触,或是在军团冲锋前对敌人造成更多的伤亡,视情况而定。 在波伊待了好几年,又在帝都城外亲眼见识了射击军实力的布兰登,对这两支军队有着绝对的信心。 这支军团的直接统帅是布兰登·德萨利昂,而真正负责指挥他们的则是断界山副司令,德雷西斯。 他们的任务是在敌军接阵之后死死咬住阵地不松口,尽一切可能的消磨敌军的斗志,用一层又一层的盾墙挡住敌人…就像千百年来萨克兰人每一次的战斗一样。 而在萨克兰军团右翼,地形最为多变的,甚至还有大片没有完全被铲除的林地里,埋伏着阿尔勒—艾勒芒—洛泰尔联合军团。 三大公国的军团,全部都是帝国境内最擅长混战的精锐之师——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胜负也将决定了帝国全场的胜负;一旦右翼全线溃败,侧翼暴露的萨克兰军团只有全军覆没这么一个下场。 整个右翼被摆在最前方的,是来自阿尔勒的巨怪猎人们;按照布兰登的说法,这些同时装备了重弩和战斧的战士们是最优秀的尖兵,自然也该拥有相应的荣誉,最先与敌人交战。 阿尔勒人作为尖兵是不是最优秀的暂且不论,反正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笑容的。 而紧随其后的艾勒芒双手剑士,则承担着右翼中坚的重任,必要时负责撕开敌人的阵线,亦或者组成紧密的阵型,挡住敌人的进攻。 洛泰尔精锐射手们,则被以散阵的方式安排在艾勒芒军团前方与两侧,为右翼提供最重要的远程支援;当然,特地将他们放在阿尔勒军团后面的布兰登,也是很阴暗的存有几分“督战队”想法的。 作为帝国境内对天穹宫最为忠心耿耿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是当之无愧的右翼统帅。 在最为平坦也最靠近宝石河河岸的左翼战场,则被布兰登交给了拜恩长枪方阵军团,以及拜恩与波伊的轻重装精锐骑士们。 他们的统帅分别是刚刚抵达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及弯刀女大公萨莉卡·约拿两个人——作为地形最为平坦的左翼,整个阵线的任务就是进攻、进攻、还是进攻! 长枪方阵要在步战骑士、骠骑兵和重装侍从们的掩护下,顶着亚速尔精灵的进攻不断向前推进,要像砧板那样不断的黏住更多的敌人;而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士们则将化身铁锤,将所有被遏制的敌人统统敲碎。 宝石河的河面上,帝国所有剩余战舰都被集中在了一起——失去了远洋舰队又丢失了埃博登这个重要港口的萨克兰帝国,即便将所有的战舰集中起来也只有亚速尔精灵半数,也是整场战斗最大的劣势。 但没有关系,因为除了战舰之外帝国还拥有一座浮空城…原本打算用来当做秘密武器的号角堡浮空城,被布兰登拿过来当做舰队的旗舰来用;虽然在布兰登看来,河面战斗可能只要有这么一座浮空城就足够了。 至于所有的投射武器——扭力弩炮,配重投石机,皎光剑…全部都按照各自的射程,放置在中军阵列的丘陵上方,确保投射面积能够覆盖到中央与右翼战场。、 环视着面前的万千军势,倾听着身后亚速尔精灵武士大军越来越靠近的声响,骑在龙背上的布兰登·德萨利昂深吸口气,迎向每一双正在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经历过许多战争,我们有过许多,许多像亚速尔精灵一样可怕的敌人;” “古木森林的食人魔,阿尔勒荒原的巨怪,山丘之国的矮人,大绿海的半人马,还有…从极北冰原而来的魔物们;” “但没有过任何一个曾经像他们那样,让帝国上下所有的生灵,所有活着的帝国人,都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死亡的威胁和羞辱;” 火红色的眼睛,第一次燃烧着如此坚定而决然,没有一点嘲弄之意的颜色;沉稳得不像话的声音,在每一个士兵的耳畔听上去,仿佛都是同样的清晰。 “在戈洛汶,他们蹂躏和践踏了天穹宫,为帝国的第十二世代画上了句号;” “在埃博登,他们用数倍于我们的武力,毁灭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智慧和繁荣的自由城市,将帝国伸出的友谊之手付之一炬;” “在深林堡,他们用自己的同胞——古木森林精灵——的鲜血,清晰无比的告诉了我们,征服者是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的;” “在血骸谷,在‘贤者’布兰登一世曾经与邪神大战的土地上,他们用事实教会了我们,敌人是会沆瀣一气的,你永远无法想象…你的敌人为了毁灭你,将会何等不择手段;” “在断界山,我们的皇帝,你们的皇帝康诺德一世,用他的死守住了帝国最后的尊严,守住了帝国的最后一线希望;” “在东西萨克兰的土地上,他们蹂躏、屠戮、奴役、破坏、劫掠、焚烧……他们像强盗一样涌入我们富饶的土地,并将它们统统毁灭;” “而现在我们回来了,又重新站在了埃博登的战场上,站在我们被毁灭的城市——这一切开始的起点。” “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一场胜利!” “我想让铁靴声在帝都大道中奏响,让凯旋之歌高奏于天穹宫之上,让仇敌跪伏于殿陛之间,让萨克兰帝国时隔三百年,再次见证一场伟大而神圣的胜利!”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储,第十四世代合法继业者,我只会为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而战,但我欢迎任何人加入我,与我一并分享这份欲望!” “若你们承认我是你们的皇帝,我便会为你们而战!若我成为帝国的皇帝,我便为帝国而战!” “欢呼吧,呐喊吧!帝国的战士们,告诉我…你们为谁而战?!” “你们…为谁而战?!” 歇斯底里的咆哮着,高举“王权”长剑的“丢脸皇子”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帝国士兵们,等待着那个他已经等候了二十多年的声音。 他没有失望。 “皇帝万岁——!” 轰然作响的呐喊声,最先在萨克兰军团中间升起——老兵们用战戟敲打着盾牌,赞美他们的皇帝。 “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布兰登·德萨利昂万岁——!” “萨克兰万岁!为了布兰登·德萨利昂陛下——!” “驭龙者万岁——!布兰登二世万岁——!” 停战第二十日,帝国第十三世代皇子,第十四世代皇储,东萨克兰亲王,萨克兰帝国统帅,天穹宫摄政布兰登·德萨利昂…加冕为萨克兰帝国第十四世代至高皇帝。 其名为…“驭龙者”布兰登二世。 第三百一十章 开战之前,先看烟火 当雷鸣般的呐喊响彻战场上空时,另一端靠近河岸的军营处却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没有骑士和军官的咒骂,没有战马的嘶鸣和车轮经过的嘈杂…静悄悄的军营,安静的像是一座死城。 一动不动的黑发巫师眺望着战场方向,看着悬停在宝石河上方的号角堡浮空城。 战争开始之后,帝国所剩无几的舰队将满载引火剂和炼金炸弹,向亚速尔精灵的战舰发动自杀式进攻;紧随其后的浮空城将负责扫尾,同时掩护一艘小型战舰穿过火海,送抵埃博登城外,从出海口处的排水管道进入地下通道。 计划很简单,和自杀差不多,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敌人一定会有埋伏…但想要将二十多个人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穿过塞满了士兵的战场,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一场注定无法回头的作战,制定的计划当中根本不包含撤退的选项——在不清楚敌人内部部署的情况下,也根本无从制定撤退计划,一切都只能看情况“随机应变”。 一刻钟,负责接应的小船抵达岸边,回过头的黑发巫师看向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队伍,一张张写着完全不同表情的脸,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 除了道尔顿导师和艾尔伯德大师,剩下的巫师每个人都在用完全不同的表情阐述着同一种情绪——恐惧。 每个上战场的新兵都会有的,普通到极点的恐惧。 实事求是的说,这真的是在所难免的——对几乎是绝大多数巫师而言,战争和战斗应该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碰上的事情,掌握虚空之力并不需要杀人,更用不着亲自拿刀杀人。 三名巫师塔元老还稍微好一些,能看出只是单纯的生理反应;而另外四位资深导师干脆已经深深陷入“自己吓自己”的恐惧中,瞳孔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死法。 那插满全身,各式各样的旗子,真是令人很难相信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嗯,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信。 暗自叹息着,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 “虽然每一次我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儿晚了,但是……” “都准备好了吗?” “是——!!!!” 猎魔人们用整齐划一的怒吼回应,集体换装扮成武士的精灵战舞者们则表情凝重,微微颔首;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的巫师们,也纷纷点了点头。 这支临时组建的小小队伍,终于有了一点点能被称之为“士气”和“凝聚力”的气氛。 “还有想退出的吗?” 黑发巫师再次淡淡开口道。 这一次没有回应了,就连哆嗦得最厉害的巫师也紧紧抿着嘴,攥紧着颤抖的拳头让自己保持镇定,不至于哭出声来。 “很好,非常棒。” 点点头的洛伦转过身,不停地向身后的人群鼓掌:“因为现在就算你们想退出也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出发。” “然后争取活着回来!” ……………………………… “以存亡的名义,武士们拔刀,迎敌————————!!!!!” “为了布兰登二世陛下,萨克兰帝国万岁——————!!!!!” 震颤天际的怒吼在穹顶下同时炸响,宣告着埃博登之战的开端。 几乎就在号角声响起的同时,无数耀眼的光芒便已经统治了头顶的天空。 拽着尾焰的皎光剑与发射器,横贯天际的光柱,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石砲,化作黑影撕裂空气的铁弩箭,在天空翻滚、散落的油罐……比太阳还要闪耀十倍的光芒映照而下,令无数战士忍不住低头闭住双眼。 下一秒,是令整个世界都变安静的声音。 “轰——————————————!!!!” 金红色的火花与刺眼的光芒在双方军阵的最前方炸裂,呼啸升空的烈焰与一闪而过的光柱,将坚实的大地变成了随意揉捏的玩具,不断变换着形状。 恐怖的气浪犹如死神镰刀般,与卷动的火光和砂砾扫荡着每一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阵线,脚下的大地变成了不安的水面,卷起恐怖的“巨浪”,将每一个负隅顽抗的战士吞噬殆尽。 人间与地狱,只在顷刻! 根本没有闪躲的余地…划过天空的闪光,甚至让米拉西斯和另外两头巨龙不得不爬升到更高的空中躲避,俯瞰着云层下不断闪耀“光斑”的战场。 原本与敌人鏖战的战术彻底告吹,双方雄赳赳,气昂昂踏入战场的军队,在爆炸开始后的一分钟便“默契”的仓皇撤入各自的阵地,根本不敢再探出半步。 当看到自己的袍泽们一个百人队接着一个百人队在火海中“消失”时,哪怕是最不怕死的战士,也没有了踏入这片地狱的勇气。 所有的战术,计划,布置和准备,在这片“燃烧地狱”中统统被燃烧的一干二净;不论是帝国人还是亚速尔精灵所能做的,都只有将更多的死亡投向敌人,让敌人死得比自己更快些。 一道道火柱从天而起,一枝又一枝呼啸的铁弩箭撕裂热浪翻腾的空气,一束束光芒照耀大地……爆炸与惨叫之间,轰鸣与血肉被撕裂的颤栗中,滚烫的空气里,战阵一片接着一片的灰飞烟灭。 为了这场决定性的大战,帝国近乎不惜血本的投入了二十五架皎光剑,三十架矮人和炼金术师们强化过的配重投石机,近百个采用了银盔山技术的扭力重型弩炮…而另一方的亚速尔精灵,也差不多做了类似的事情。 双方不计后果的将所有能拿出的资本,一次性的投入到这场注定决定命运的大战之中,期待能在开战前尽可能削弱对面的敌人…根本不知道这样做后果的帝国人和亚速尔精灵,共同将战场变成了燃烧的炼狱! 他们成功了…某种意义上,但也过于成功了,因为只需要再这么继续“坚持”下去,根本不用和敌人正面接触,光靠投射武器就能将所有敌人送下地狱。 “……才没有那种好事呢。” 死死盯着燃烧的战场,听着身后帝国骑士们交头接耳声的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着。 眼前火狱般的情景令所有人目瞪口呆,这画面几乎是他们这辈子都闻所未闻的情景——哪怕是传说中“贤者”布兰登一世的血骸谷大战,也没有过“火海从天而降”的描述,只有骑士和战士们舍命冲锋的壮丽。 许多贵族骑士们甚至感到过去所熟知的歌谣与长篇诗,在这幅景象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根本无从描述。 只有小个子巫师自己很清楚,这样不计后果和成本,飘过大雨般的打发根本不可能坚持下去。 从开战之后才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半数扭力弩炮就已经全部报废——有的是被炸毁,有的是使用过度或者操作失误而出现的故障,多半都已经不能使用了; 二十五架皎光剑还剩下十架能够继续使用的,倒不是因为被破坏或者自毁,而是能够操作的巫师严重匮乏;哪怕将所有抵达战场的巫师和学徒都集中起来,也只是勉强能凑齐操纵的人手而已,连换班的人手都不够; 唯一撑到现在的配重投石机已经换了三班人手,勉强还能维持下去,但也坚持不了太久…耗费数月储备的燃油、石砲、铁弩箭…所有的物资,不到一个小时就用掉了三分之一还多! 而这还是因为搬运过来的只有三分之一上下而已,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还在军营的仓库里——因为就连艾茵自己也没想到,挥霍能够如此的迅速! 虽然看上去十分恐怖,像是要拼命将对方炸成灰烬一样;但实际上双方还是在不断的用投射武器摧毁敌人的各种防御措施,尤其是陷阱、壕沟和拒马桩一类的东西;并且集火摧毁敌人的投射武器。 真正的杀伤除了刚开始的的一刻钟之外,在彼此撤入阵地后并没有造成太多的伤亡,当然也根本不可能… 除了艾萨克亲手制造的皎光剑原型外,大多数投射武器的杀伤力都十分有限,威力巨大的则存在各种自爆之类的隐患…所以看似声势滔天,摧枯拉朽一般的轰击,真正能造成的伤亡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怖。 而就连这看起来恐怖的声势,也马上要结束了——至少以眼下的投射武器的威力,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 当然,这仅仅是眼下,总有一天战争会因为它们而改变样貌,用钢铁与火焰吞噬一切…… “一千步,目标瞄准敌军正前!” “魔法阵启动,最后倒数——!五、四、三、二、一……”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开始为‘皎光剑’充能!” “调整角度,击发手准备,瞄准!” “准备完毕,全体候命——!” 看着身后仅剩的十架皎光剑,紧抿嘴角的小个子巫师用力挥下了手中的旗帜: “轰——————————!!!!” 腾空而起的光柱卷起滚滚热浪直冲天际,照亮了整个战场。 当刺眼的光芒散尽,倒影在布兰登·德萨利昂视线中的,是与他瞳孔相同的火红色。 “殿、陛下……” 站在布兰登身后的守夜人爱德华,声音里带着一丝丝的颤抖——眼前所见的战争规模与残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陛下还请您稍稍向后一些,这里离战场还是太近了;敌人的投射武器还没有彻底停止的迹象,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米拉西斯也无法保护您的安……” 没等他说完,猛然间回身的布兰登突然抬起右手食指,挡住了他的面前。 “嘘——” 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翘起嘴角的布兰登打量着自己怔怔的,额头满是冷汗的守夜人首领:“放松,爱德华,深呼吸,然后放松。” “深呼吸,闻闻那清新的、泥土烧焦的气味,别那么紧张…你眼前的这幅画面,不过是这场盛宴的餐前甜点,连开胃小菜和前汤都算不上。” “这种时候要是怂了,我们面前的十万大军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哪怕是一枚火球直接砸下来,我也得笑着靠脸接…明白吗?” 紧抿着嘴唇的守夜人颤抖着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将布兰登的食指推开。 面带笑容的布兰登重新将目光投向战场,顶在后腰上的左手随着瞳孔的闪烁死死攥紧。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 说不害怕那是撒谎…他当然害怕,甚至都快怕死了! 历次战争,布兰登几乎都是让自己在附近最安全的地方,至少也是要有数以万计的军队层层保护之下,确保绝对万无一失的情况之后才能“从容镇定”的赢得游戏的胜利…想这么不怕死的,他还是第一次。 为了胜利,为了地位…更为了自己能够成为真正的帝国皇帝,将那些过去看不起自己,和自己作对的家伙踩在脚底下蹂躏一千万遍,他不能逃跑,更不能有任何胆怯的行为。 只有和士兵们站在一起的皇帝,才是能够得到士兵们效忠的皇帝——从伟大征服的艾克哈特一世,到其实不怎么擅长打仗的‘贤者’布兰登一世,概莫能外。 没错,就连自己的父亲,那个“无所不知外加无所不能”的艾克哈特二世,也没有例外。 “爱德华。” “啊…在!” “传令下去,让宝石河上的舰队立刻出击。”布兰登沉着稳定道,只是语速变得飞快:“不要留任何后手,全线进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殿下,我们的投射武器还没有将敌人的全部打掉,现在派出舰队的话很可能会伤及……” “就是因为还没有打掉,所以才必须让他们立刻出动——否则等到正是接敌的时候就太容易暴露目标了,现在出动的话还能被看成是我耐不住寂寞,或者咽不下这口气之类的!” 布兰登瞪大眼睛,扭过头瞥向守夜人:“记住,骗人的第一准则就是要让上当的大傻子以为自己占便宜了,他们才会乖乖的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哪怕赔上整个舰队只要能把洛伦送到城外,就算是我们的胜利,明白了吗?!” “……是。” 第三百一十一章 潜入的正确方式 “敌舰逼近——!” 惊愕的呐喊声在宝石河水面响起——当第一个眼尖的精灵水手拉响警报之后,整个亚速尔精灵舰队才惊醒过来,发现对面的帝国舰队早已出动,并正在向他们全速扑来。 奇怪的是对面的帝国舰队并没有排成纵列或者横列的密集阵型,每一艘战舰前后和左右间都留出了很大的空间,整个舰队极其松散。 但在亚速尔精灵的舰队统帅眼里,这只是帝国人弱小舰队不得已的手段——以不到自己一半的战舰总数,排出还要更宽一倍的阵型,以求能够有一战之力。 但是很遗憾…如此松散的阵型,自己很容易就能将他们一艘艘,像是群鲨般逐一歼灭,在绝望中被兵力超过他们两三倍的精灵武士歼灭。 唯一需要警惕的,只有那座会飞的帝国人城堡而已。 “放桨,张开船帆,前进!” 保持着梯形队列,亚速尔精灵舰队向两翼展开阵型,十分警惕的向迎面而来的帝国舰队靠近,犹如一堵帆布与木头组成的“水上城墙”。 三百步——借着风力和船桨快速推进的帝国舰队除了全速前进外,没有任何反应;甲板上静悄悄的,像是一尊棺材。 微微蹙眉的精灵舰队统帅,举起了手中的佩刀。 “弩炮——发射!” 溅起的浪花伴随着铁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甲板、龙骨与船帆的碎裂……波澜不惊的宝石河水面上,帝国战舰一艘接着一艘被摧枯拉朽一般的毁灭,变成在水面漂浮的碎片。 惊慌失措的水手和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跌入冰冷的河水之中;还没等他们来得及逃窜,如蝗的箭雨犹如瓢泼大雨而下。 根本没有遭到任何的反抗…亚速尔精灵们简直就像在玩射击游戏一样,猎杀着在河水中惨叫、哀嚎、挣扎着的水手们;暗红色的血在冰冷的河面掀起一片又一片的浪花,而后又旋即消失在湛蓝清澈的河水之下。 还未接敌,帝国舰队就已经折损三分之一的战力! 精灵舰队统帅冷笑声,对面帝国舰队不顾伤亡的进攻,在他看来那也只是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 收起船桨的精灵舰队减缓了速度,故意将快速推进的帝国舰队放入了阵列,而后再不断的利用数量优势分割瓦解,将一艘又一艘帝国战舰包围起来。 三艘战舰一艘在前,两艘左右,将帝国战舰包夹在中央,不断的压缩,用箭雨扫荡着他们的甲板,在水手们哀嚎与惨叫声中抛出带绳索的铁钩,挥舞战刀的精灵武士们就这么直接沿着绳索冲上战舰。 胜负已分! 舰队统帅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虽然作为舰队统帅,自己所负责的只是最为简单的“监视宝石河,为大军提供支援”的任务,但如此轻松的便赢得胜利,而且是第一支击败敌人的军队,怕是连罗德里亚殿下也要为之赞叹不已吧? 靠着这样的功绩,说不定自己还能更进一步,成为日后亚速尔王国的…… “轰————————————!!!!” 一声巨响从宝石河的河面上传来——在那一刻无论是精灵还是帝国人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惊恐万状的看着那在水面火海中冲天而起的,宛若某种菌类的乌云。 刺眼的光芒再次笼罩了天空,紧随其后的便是恐怖的巨浪——精灵们的战舰犹如玩具般被气浪斩成两截,被浪花卷起抛到空中;坠落的同时在阵阵哀鸣声中解体,散落着坠入燃烧的水面。 甚至不仅仅是宝石河上的舰队,就连岸边的拜恩军团阵地也受到了波及;轰鸣的海水犹如巨浪般冲上堤岸,瞬间冲垮了最靠近河堤的两支长枪方阵的千人队;没有一个士兵,一位骑士能够在水流中站起身体,坚不可摧的阵型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立刻下令全军向左翼阵线移动,放弃水淹区——反正那里已经变成一片烂泥地了,亚速尔精灵要是有兴趣从这里冲过来当弓箭手的靶子,他绝对鼓掌欢迎。 失去建制的残兵被迅速收拢,向阵线后方移动集结,在水淹区的后方摆了三个百人队的弓箭手和一队重装侍从防守。 完成了一系列防御措施之后,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立刻吹响了拜恩的进军号,踏着整齐阵列的长枪方阵和拜恩骑士们,开始向前推进。 “传令兰马洛斯和瑞格雷尔,让他们率领拜恩骑士做先导——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我们不能让敌人抢占先机!” 翻身上马的艾克特一边向身后的掌旗官传令,一边看向朝自己赶过来的萨莉卡·约拿:“波伊大公,请您和您的银甲骁骑还有骠骑兵们……” “扫荡他们的阵线,然后引诱到长枪方阵前冲垮这帮渣滓是吧?!”弯刀女大公根本没等怒火堡伯爵说完,便冲向早已集结候命的波伊骑兵军团: “想杀兔子的,跟着我!” 挥舞“铁骑”长刀的萨莉卡扔下一句话,便潇洒的纵马离去。 片刻之后,滚滚铁蹄之声便席卷了整个战场! 狂呼酣战的波伊骑兵们冲出了长强方阵,耀武扬威的越过了还在集结候命的拜恩骑士,紧跟着那道高举着弯刀与旗帜的倩丽的背影,纵马扬鞭。 有些郁闷的怒火堡伯爵将目光转向了身后走过来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带着步战骑士们去压住阵线,确保……” “确保阵线不会崩了是吧?!” 骄傲的哼了声,单手抡起大剑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将大剑架在肩头: “放心,他们死光了就换我们上!” 一脸豪迈的安格特大跨步走过艾克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艾克特将目光转向还在等候下令的掌旗官,不由得感到一丝疲惫: “别等了,吹进军号吧,我们前进。” “遵命!” ………………………… 当最后一艘被包围的帝国军舰冒气火星的时候,亚速尔精灵舰队已经彻底崩溃——舰队和旗舰在大爆炸中一并升天,剩下的水手和武士们面对燃烧的河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既不知道自己的敌人在哪里,因为敌人都已经爆炸了;他们也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因为继续待在这里要么被活活烧死,要么被活活熏死! 燃烧的宝石河中,残余的精灵舰队像一群没脑袋的苍蝇,四处乱撞,各自为战,甚至为了截然相反的目的而自相残杀。 当一个战舰想战术撤退而另一个想英勇就义的时候,高贵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唯一能想到的的解决办法,就是干掉眼前这个叛徒/蠢货。 与此同时,水面上的爆炸仍在继续——受困于引火剂和炼金炸弹的不稳定性,一艘帝国战舰上的引燃物往往不能一次性烧干净,需要再次受到剧烈摇晃和震动才能反应。 装满引火剂的木桶随战舰的碎片漂在河面上,十分不确定的撞上某个纠结要撤退还是要英勇的精灵战舰上,然后就…… 爆炸的火光不断从河面浓浓的烟尘中闪现,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和凄厉的惨叫声,喷出大片大片战舰和水手尸体的残骸,散落着跌入水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从水面上缓缓迫近的号角堡浮空城,则成了压倒他们,带来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铜墙铁壁般的浮空堡垒从舰队上空将近三十公尺碾压而来的时候,就连最有勇气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也知道,这将会是一场屠杀! 失去指挥没有纪律,最主要的是更没有任何能接近或者威胁手段的他们,面对从天而降的浮空城只能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原本应当对舰队提供掩护的发射器,却在正面战场上遭到了小个子巫师的全面压制——面对漫天密布的皎光剑光柱,亚速尔精灵的发射器不得不全面投入到被动防御之中。 因为皎光剑的射程足足有有一千步…每当任何一个精灵发射器敢试图反击,下一秒它所在的位置就会变成艾茵·兰德的重点“照顾”对象。 燃烧的石砲,点燃的火油罐,冰冷的铁弩箭……缓缓向前推进的浮空城不计成本的向着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的宝石河,倾泻着瀑布般的死亡之雨。 浓烈的黑烟已经遮蔽了整片河面,惊恐无措的精灵舰队终于不再有任何犹豫,十分果断的开始进行全线撤退。 但是将后背暴露给敌人的代价,就是变成靶子。 刚刚还在肆意蹂躏帝国舰队的亚速尔战舰们,只在片刻间便尝到了相同的苦果…狼狈不堪,被熏黑还带着未燃尽火星的战舰逃窜,像点名似的一艘接着一艘,被不紧不慢追赶而来的浮空城击沉。 而在仓皇撤退的精灵舰队中,没有谁察觉到其中一艘半残的战舰已经被帝国人“占领”,混杂在其它战舰之间,向着埃博登港口的方向“撤退”…… ………………………… 在将快要抵达河岸之前,洛伦一行人便迅速抛弃了那艘快沉的精灵战舰,泅渡着抵达了宝石河的岸边。 这里是埃博登原本最重要的港口之一,所有宝石河的内河货船都要在这里停泊,换成能够在大海航行的远洋船只才能转运到另一端的埃博登海岸港口。 在亚速尔精灵占领埃博登后,这里就变成他们的舰队港…不过眼下因为正在开战,所以海岸附近根本没有多少巡逻的精灵武士,没有谁察觉到有这么一支小小队伍悄悄游上了岸。 乔装大半的精灵战舞者们在周围警戒,猎魔人们则帮忙搀扶着不会游泳的巫师,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终于靠岸。 看着已经快半死不活的巫师们,黑发巫师还是忍不住叹息。 指望群根本没有半点战斗经验的人,能够一夜之间变成擅长潜行作战的守夜人…果然是不切实际的。 但即便如此为了能让他们尽可能提升活下来的概率,黑发巫师认为还是有必要教授他们一些基本的技能,哪怕效果只能是微乎其微: “诸位请记住,潜行的基本的关键不是为了顺利抵达目标,而是在抵达目标之前尽一切可能避免所有能避免的战斗,但也绝对不是回避战斗。” “我们只干掉必须干掉的敌人,确保在进入的同时不会第一时间被发现,而后还要尽可能延缓对方警觉,为行动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最好的潜入就是无声潜入,不引发任何动乱或者被任何人察觉,甚至是在达成目标之后也要争取在短时间内不会引起敌人的警惕;另外,虽然我们的任务很重要但性命同样重要,而无声潜入就是所有办法中,最安全的……” “噗!” 一声长矛穿透脖颈的声音,让洛伦的话语戛然而止。 所有的巫师和猎魔人们不约而同的回头,刚刚还在负责警戒的精灵战舞者们,不知何时脚下已经多了好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水面上还漂浮着几个来不及游上岸,就被标枪贯穿了胸膛和脑壳的精灵水手。 环视着周围那满地血腥,被血浆染红的河面,还有那些一个个满脸写着无辜,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精灵战舞者们…… “怎么,看我干嘛?” 发现自己成为瞩目焦点的女精灵本能的向后退了步,没好气道:“你不是说了吗,要干掉必须干掉的敌人——他们马上就要发现我们了,难道要等我们被发现了再跑回去?!”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错似的,浑身是血的莉雅挥舞了手中染血的长矛,朝地上的精灵尸体又捅了几下。 周围的精灵战舞者们也纷纷点头,应和着他们的“洛泰尔女爵大人”。 洛伦再一次忍不住的叹息,将目光转向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巫师和猎魔人们: “嗯…那什么…这也没关系,一种办法不行的话我们还有另一种;对,其实除了我刚刚说的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无声潜入的方法……” 第三百一十二章 御前巫师顾问阁下 经历了战舞者们的“小小插曲”之后,队伍终于沿着亚速尔精灵的尸体,十分顺利的,向着目标地点进发。 所幸因为舰队的全军覆没,眼下亚速尔精灵的港口完全是一片慌乱,根本没工夫注意一群稍微有些“不一样”的亚速尔精灵,更没注意到他们衣服上的血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说眼下这种局面,身上没有血迹的才是真奇怪。 一行人就这么心惊胆战的离开了岸边,惴惴不安的穿过宝石河与海岸交接的港湾,小心翼翼的从船坞正下方的排水通道潜伏,放心大胆的离开了埃博登海岸港口,大摇大摆的从埃博登排水口进入了地下通道。 如入无人之境。 正面战场那超乎想象亚速尔精灵们想象的惨烈战斗,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后方陷入空虚。 直至进入地下通道之后,黑发巫师一行才遇到了巡逻的士兵,但数量也是少之又少;一名战舞者负责掩护和吸引敌人注意,两名猎魔人负责从左右迂回偷袭,轻而易举的便摸掉了沿途所有的哨兵。 “所谓潜入,就是没有谁发现你进来了——方法和过程,一点也不重要。”洛伦·都灵如此说。 终于…在干掉一路上所有遇到的哨兵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有通风处的交叉路口,足足六条通道通往完全不同的方向,并且也看不到任何的交叉。 “就是这里?” 快速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道尔顿·坎德看向身旁另一位巫师塔元老:“没有计算错误?” “以罗根的名义,没有计算错误。”那位还在平复呼吸的元老认真的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 “在我年轻时,埃博登巫师还要受到教会的严格规范;不爱被约束的‘坏巫师’都在这种地方做实验;这种热门场所,经常能看到学徒们的偶像——比如科罗纳——展示他们的最新成果。” “年轻的时候?” 路斯恩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印象中的科罗纳的感觉可比这位年轻多了:“呃…大师,您所说的‘年轻时’是指大概……” “大概…嗯,八十多年前吧。”巫师塔元老不确定的摆摆手:“太久远的事情记不清,好像是第十一世代的事情了。” “……” 一脸错愕的灰瞳少年欲言又止,周围的猎魔人和战舞者们也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整整十秒,死寂的交叉口只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 “还有什么问题?” 扫了一眼周围,道尔顿·坎德冷冷道。 一众猎魔人和战舞者快速摇头。 “那么开始吧,我们时间不多!” 按照计划的方案,九名巫师需要在地下通道九个虚空残留最强烈的位置,构筑起魔法阵,最后借助通道本身的虚空之力将魔法阵连接,组成一个覆盖了整个埃博登地下的大型魔法阵。 虽然以人类之身即便是有埃博登这座城市的“加持”,也远远不足以发动它;但至少可以让它完成一个魔法阵最基本的能力——聚集虚空之力。 将整个埃博登数百年凝聚不散的虚空残留,聚集于一人之手。 而对于众人而言还有一个问题必须尽快解决,那就是…谁离开,谁留下? “我对这里最熟悉,让我留下来吧。” 巫师塔元老看了眼身旁的两位同僚,主动站了出来,真诚的看向黑发巫师:“这里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丝一毫的虚空残留我都再熟悉不过了。” “这绝对不行!” 道尔顿·坎德微微蹙眉:“我们刚刚拔掉了沿途所有的哨兵,随时会被察觉——外面的港口有敌人重兵把守,一旦暴露将第一个被围剿…我留下。” “无意冒犯,但道尔顿·坎德阁下,您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被抢断的巫师塔元老微微一顿,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您在战斗方面的能耐,可一旦开始施法我们都只能站在原地任人宰割,把性命交给身旁的同伴,这种时候当然应该选择最有效率……” “错,越是关键位置越应该顾忌大局。”道尔顿·坎德的声音犹如利刃般,毫不留情面:“必要时刻我会停止施法,尽一切可能阻拦敌人——缺少一个施法者对魔法阵影响不大,可如果因为一人的死影响到其他……” “道尔顿阁下,您该不会是想说我会很容易被杀死吧?!” “我没有说这句话。” “但您表达的就是这个含义!” “我……” “两位,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一头乱麻的黑发巫师忍不住开口道:“我觉得不用再等下去了,说不定下一秒我们就得被发……” “呜————!!!!” 一道鹰啸般的号角声,突然从身后的的通道中传来。 浑身一震的众人面色惊变,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号角传来的方向。 “苍穹之翼,警戒!” 永远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路斯恩拔出双剑,怒吼一声与猎魔人一并冲向扑来的敌人。 “铛——!” 厮杀与惨叫的声音,从漆黑一片的通道中传来。 刚想要一起冲上去的莉雅,还没冲出去就被黑发巫师一把拦下。 “走,我们不是特地跑来和敌人战斗的!”死死盯着那双带有一丝怒意的眼睛,洛伦不客气的吼道: “把巫师们带上,到前面去等猎魔人和你们汇合!” 紧咬贝齿的女精灵没有说话,犹豫了一刹那便毫不犹豫的扭头狂奔而去。 片刻间,暂时击退了猎魔人纷纷向后撤回,还不忘了在倒地的尸体上埋下两三个当陷阱用的炼金炸弹。 在更远的通道处,已经能听到呼叫支援和喊叫的精灵武士们向着这边快速集结而来。 而原本聚集着人群的通道口,也只剩下黑发巫师,道尔顿,巫师塔元老和艾尔伯德。 “他们在朝这边过来,而且就快过来了!”一边擦掉眼睛上的血污,灰瞳少年一边快速道:“看了下至少有超过二十个杂碎,我们得……” “轰——!!!!” 金红色的火光点亮了漆黑的通道,浑身一震的众人,便看到一具就被炸得焦黑的尸体倒在了火焰中。 “现在是十九个了。”路斯恩抽了抽嘴角:“我们得加快速度,不然敌人只会越来越多!艾尔伯德大师您第一个离开,我会派…艾尔伯德大师?!” 谈话的同时,御前巫师顾问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举起魔杖指向被火焰点燃的通道。 “让这场无谓的争吵停止吧,诸位。”头也不回的艾尔伯德深吸一口气,将魔杖高举:“我是这个计划的执行人,我留下来。” “以天穹宫御前内阁成员的名义,我命令你们离开,立刻!” “艾尔伯德大师……” 巫师塔元老刚想说什么,便被道尔顿·坎德拽住:“我们走吧。” “他是御前巫师顾问,是我们当中身份最高的一个。”道尔顿看着他快速道:“我们应该服从他的命令,不是吗?” 不再迟疑的众人,果断离去。 “你们还在这儿。” 艾尔伯德缓缓回首,看向依旧站在自己身侧的灰瞳少年和女精灵:“我必须承认自己是多么的受宠若惊——居然同时被洛泰尔女爵和拜恩公爵的贴身护卫保护。” “抱歉,艾尔伯德大师。”站在原地的路斯恩微微一笑:“我们接到的任务是保护巫师,但是……” “你们可没规定我们得保护哪一个!” 冷哼一声的女精灵扔掉了手中的亚速尔长刀,从身后的衣服里拔出了两杆一尺半的金属的短棍,“铛!”一声将它们合二为一,变成三尺长枪。 “果然,还是这个拿的顺手些。” 莉雅喃喃道。 几乎同时,漆黑的通道中已经能看到精灵武士们的身影,挥舞着雪亮的长刀向着三人快速冲来。 “他们在那儿!” “冲上去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跑!” “快,谁快去拉响警报,全城通缉,告会罗德里亚殿下!” ……呐喊和惊呼声中,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铛!” 漆黑的通道中炸开一道火花,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弹开了迎面而来的箭矢。 “路斯恩阁下,能请您继续射击吗?”艾尔伯德突然开口道:“不用非得命中,只要保持节奏,同时在敌人快接近的时候,提醒我一声就可以了。” “明白。” 面不改色的路斯恩继续架起手弩,不断地向着敌人的方向射击,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隧道中越来越明确,越来越清晰。 “五十步!”灰瞳少年开口。 “多谢!” 艾尔伯德缓缓抬起右手——几乎就在同时,女精灵立刻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冷了。 “三十步!” 本就黯淡的地下通道,一瞬间像是坠入黑夜般;幽冷的冰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墙壁的边缘甚至出现了冻霜的痕迹。 “十步!” 怒吼的同时路斯恩已经扔掉手弩,拔出双剑;一旁的女精灵也已经架起长矛,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刹那间,凄厉的风声突然在他们耳畔响起;黑色的风卷起满是颗粒状晶体的冰雾,向着漆黑一片的通道席卷而去。 在寒风中上下翻腾的冰晶,宛若奔狼的怒吼。 呼———— 震惊的路斯恩和女精灵,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眨眼间,通道变成了冰窟;而通道中的精灵武士们一个个保持着挥舞长刀,狂奔欲扑的姿态,化作一动不动的“雕塑”。 栩栩如生! “这、这…这个……” 惊诧万分的女精灵结结巴巴的,震惊不已的看着身旁衰老,虚弱,没有一丁点“威胁”的老人。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自己还费了番力气将他从水里捞上来! “没错,我不是道尔顿·坎德那样精通潜行的高手,也不是洛伦·都灵公爵那样的战争英雄,但是……” 面对身旁两双惊讶不已的眼睛,艾尔伯德神色温和,谦逊一笑: “作为曾经最年轻元老记录的保持者,我也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以及足以拿来称道的看见本领——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能够多年来担任两代天穹宫皇帝陛下的巫师顾问。” “哦,如果算上我们的布兰登二世,那就是三代了。” 砰——! 话音响起间,一尊“冰雕”突然炸裂…侥幸活下来的精灵武士瘫倒在地,惊恐的看着周围一个个被冰封的同伴。 他哆嗦着,抬起头,颤栗不止的目光死死盯着通道尽头的三个身影,用手中长刀支撑着还在剧烈喘息,站都不太能站稳的身体。 “嘿啊啊啊啊啊啊——!!!!” 挥舞长刀的精灵武士咆哮着,不顾一切的孤身扑来。 “艾尔伯德大师?” 惊惑的灰瞳少年被巫师推开,看着对方轻描淡写的抬起右手,将食指指向那对准了自己面门的刀尖。 下一秒,化作冰晶的刀尖应声碎裂。 “啪!” 而后是刀锋,刀身,刀镡,刀柄…然后是精灵武士的双手,他的臂膀,胸膛,脖颈,躯干,惊愕的面孔,奔跑的双脚,颅顶…… 化作冰晶的亚速尔精灵武士,在距离艾尔伯德面前碎了一地,只剩下不到两三步的距离。 咆哮的声音,还在和狂奔的脚步声在通道中一遍一遍的回荡,但已经看不到半个身影。 “当我在成为巫师塔元老之前,曾经有过一段非常不美好的回忆——孤立无援,迷失于虚空世界的边界,意识几乎消散…而当我回来的时候,我掌握了将这些可怕力量为己所用的能力,寒冰屏障就是其中之一。” 淡淡开口的艾尔伯德,一声不吭站在原地,举起魔杖:“而这里,是整个埃博登虚空残留最浓厚的区域之一;某种程度上,算是我的主场。” “所以…你们明白我非要坚持留下来的理由了吗?” 自言自语的艾尔伯德,没有得到任何的应答。 死寂的空间中,只有两声抽动喉咙的声音。 面面相觑的路斯恩和女精灵,都是一脸惊愕而又说不出的表情在看着对方。 自己身后这位御前巫师顾问大人…真的需要别人来“保护”他?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陪你 埃博登,地下通道。 奔腾的水流,“呜呜”叫嚷的风声,阴冷潮湿的墙壁,狭窄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的睁眼瞎…… 在不断的向通道的更深处深入,走过一个又一个交叉口,与身旁的战友分别,向着下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入口走去…黑发巫师就感到某些熟悉的东西又回来了。 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下水道中和变成魔物的活死人战斗,和邪神躯壳、守夜人战斗,那段令人无比怀念的“旧日时光”,而这一次…… 好像和上次真的没什么两样。 除了敌人从怪物变成更凶残的亚速尔精灵武士,目标从危险的圣杯变成能毁灭全世界的“炼金炸弹”,等待自己的敌人从良师益友变成恨不得掐死自己的疯子,至于其他的…… 嗯,还是很美好的嘛! 至少这次不会再出现突然站出来,说杀死自己为自己好的邪神;不会有拼了命,几次三番想要阻止自己的教会成员;不会有从天而降名义上算是盟友,实际差点儿干掉自己的巨龙;不会有恐怖的邪神躯壳,在前面等着自己。 甚至!这次自己还有一支队伍——不是几个愿意和自己生死与共的朋友,而是一支队伍,一直特别专业,有计划有目标的队伍,自己不是为了某个很可能会要了自己亲命的东西而战,而是和一群实力超群,素质过硬,专业过人的战友,共同执行一项拯救帝国和世界的任务。 这么一想,洛伦突然感觉自己的变化果然还是挺大的…至少心理安慰是真的有了。 “心理安慰?” 身后冷不丁的传来某个金发少年的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在亲爱的洛伦眼里,那么多朋友和战友们,也只能给他一点点‘心里安慰’是吗?” 嘴角一抽的黑发巫师加快了步伐,身后的金发少年却依旧能不紧不慢的跟上他的脚步,语气十分的欢快:“嗯…听上去稍微有点傲慢,这可不像你啊!” “怎么,你是头一回发现吗?” 头也不回的洛伦,自嘲的冷哼一声。 “不,我只是觉得亲爱的洛伦这种态度,充分说明了你足够冷静。”阿斯瑞尔耸耸肩,背着手跑到了黑发巫师的前面,一蹦一跳的倒着走: “亲爱的洛伦你,也只有你明白这个计划的漏洞,或者说最大的危险在什么地方。” 猩红的眸子倒映着黑发巫师毫无变化的表情,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如此庞大的虚空之力一旦被聚集起来,而且是在一个人的手里…对‘黑十字’塞廖尔而言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火把一样明显。” “只用一瞬间,他就能洞察到这股力量的准确位置和操纵它的,亲爱的洛伦——所以整个计划最危险的环节不是某个精灵小王子,不是会波及全世界的爆炸,不是注定毁灭的埃博登……” “是塞廖尔,最危险的永远都是从虚空中归来,正在逐渐恢复力量的‘黑十字’塞廖尔!” “但亲爱的洛伦不会将这些告诉他们的,因为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徒增烦恼而已——不论怎么做,最后都会被塞廖尔发现。” “所以阿斯瑞尔猜…这应该也是洛伦计划的一部分?” “利用这股足够强大的虚空之力将他引到埃博登来,然后呢? 放缓步伐的阿斯瑞尔,脑袋向左一歪。 “猜猜看啊。” 看都不看一眼的黑发巫师,继续向着通道深处走去。 “这样有些过分啊,明明知道阿斯瑞尔已经不能再读心了。” “你理解的‘猜猜看’,是不是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面无表情的黑发巫师,在一座略显空旷的大厅门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没错,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深吸一口气的洛伦,踏着脚下冰冷的砖石,向着大厅门后迈步走去。 和外面看上去无比狭窄的通道不同,门后的大厅极其空旷,甚至完全可以称得上宏伟壮阔。 三十个根宛若参天古木的廊柱环绕着紧贴四壁,将整个大厅变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环形”;垂直上下根本看不见穹顶的大厅,仿佛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古井。 而一步步走向大厅中央的黑发巫师,就站在这“古井”的最深的井底。 虽然和记忆中那个藏在地下的九芒星巫师塔样貌完全不同,但黑发巫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几年前埃博登的“圣杯战争”时,科罗纳为了将圣十字教会的力量从埃博登完全驱逐出去,也为了对抗贝利尼家族的阴谋,以巫师塔第一元老的身份将真正的九芒星巫师塔和圣杯“隐藏”起来,必须通过“梦境世界”的方法才能打开入口的大门。 而之后九芒星圣杯被自己拿走,失去了圣杯维系的“真”巫师塔无法再继续隐藏在梦境世界中; 等到埃博登攻防战,倾尽一切的科罗纳大师将整个埃博登的虚空之力“还原”到了自己少年时代,也就是一百多年以前的状态,将这座九芒星巫师塔的虚空之力彻底清空,只留下维系地下通道循环的虚空残留。 换句话说…自己眼前所见的,才是“真”九芒星巫师塔,原本的模样。 “真是叹为观止,但是亲爱的洛伦,你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 环视了一圈周围,金发少年似笑非笑的看向洛伦的后脑勺:“虽然有可能因为可怜的阿斯瑞尔太笨了,但人家连一丁点的虚空之力都没有感觉到。” “不是有点,不是隐约,而是真的连一丁丁点都没有哦!” 一边说着金发少年一边用双手的食指在身前比划着,仿佛他的表情还不够夸张似的。 “你还能更幸灾乐祸一点吗?” 本能的翻了个白眼,隐隐察觉到什么的黑发巫师环视周围,心中一动。 如果自己没记错,上次自己在拿走圣杯之后,九芒星巫师塔和它周围的通道应该塌方过一次;而在那之后重新修葺的地下通道,整体应该是向上倾斜,也就是说…… “咚——!” 沉闷而厚重,像是某个钝器敲打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幽深的巫师塔内回荡。 浑身一震的黑发巫师猛地扭头,看向身后的阿斯瑞尔。 “发现了吗?!” “发现了,但是……”金发少年的表情中只有错愕:“的确有一股虚空之力的存在,但好像离我们有点…远。” “远?” 洛伦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 “就是说它不在我们周围,而是……” “对对对,我知道“远”是什么意思,我是说它到底在什么方向?!” “太模糊了,感觉不是很清楚了。”金发少年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阿斯瑞尔说过了,它有点远,但是……” 咚——! 又是一声巨响,仿佛从大地深处而来的震动。 空旷的大厅中,黑发巫师和金发少年面面相觑。 “但是…什么?” “但是……”短短一秒钟,阿斯瑞尔恢复了冷静,甚至露出了几分玩味的微笑:“阿斯瑞尔可以告诉洛伦,这动静是从哪来的。” 咚!咚!咚————!!!! 剧烈的晃动声中,黑发巫师险些没有站稳。 “哪里?” 不等震动停止,洛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金发少年优雅的挺直腰板站好,背起左手,平举着竖起右手的中指,微笑着指向地面。 “……我们先弄清一件事,这个手势没有任何别的歧义对吧?” “那是当然,可怜的阿斯瑞尔怎么会鄙视洛伦呢?” “……我先假装你没有看过我的记忆,然后是第二个问题。”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 “地下?” “轰——————————!!!!” …………………………………… 轰鸣声炸响的瞬间,灰瞳少年立刻扑上去扶住了艾尔伯德的身影,将后背当成盾牌挡在老人上方。 “啪!啪!啪!” 清脆声接连响起,挥舞长枪的女精灵不断的将从穹顶掉落的碎石点碎——几乎完全依靠战斗本能的二人,好不容易才避免被塌方碎石或或压死的惨剧。 但面对不断震动的通道,摇摇欲坠的穹顶和远处还在不断向这边冲过来的精灵武士,他们也只能是苦苦支撑而已。 “怎么回事,难道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晃动着已经开始有些酸痛的手臂,女精灵忍不住咬咬牙: “还是说因为我们被发现了,敌人准备把我们活埋在这里?!” “我不知道,这不应该的!”同样眉头紧蹙的灰瞳少年吼道:“而且这绝对也不是敌人的计划——如果地下通道塌方,那整个埃博登都会陷到地下去,到时候一个精灵也不可能活下来!” “他们不是精灵,他们就是一群长耳朵的杂碎!这个我已经说过了!” “我的洛泰尔女爵大人,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当然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等它结束了再回来——否则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和亚速尔…杂碎们都得被活埋在这里!”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保护巫师们的安全,都是我们的首要任务!” 激动的路斯恩深吸口气,刚要起身却被突然起身的御前巫师顾问一把握住。 “不,我们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至少是现在绝对不行!” 死死攥着灰瞳少年的手腕,面色苍白的艾尔伯德面颊多出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地下通道的存在是依靠虚空残留维持的,波动就证明通道内的虚空之力变得没有原本那么稳定,这也就意味着……” “洛伦大人…他开始行动了?!” 路斯恩表情十分兴奋,连带着旁边的女精灵也露出了些许欣喜的神色。 “不一定,这只是可能之一。”艾尔伯德苦笑了声:“引起虚空之力波动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因为敌人开始启动炼金炸弹,也许是因为某个巫师在使用高阶魔咒,也许是因为外面的战场…很多很多,不一而足。” 说到这里的艾尔伯德突然顿了下,看向女精灵和路斯恩的眼神中多少有些不忍。 但这份“不忍”也仅仅持续了一秒不到,他的表情便重新恢复了原样。 “并且平心而论,虽然我对洛伦公爵充满了信心,但也不认为他能这么快抵达目的地,并且开启魔法阵,但是!”艾尔伯德死死盯着漆黑的通道,拼命抑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可能……” “我们也必须当成是真的!” 女精灵手中的长枪在面前拽开一道银光,将坠落的碎石一分为二:“相信他吧——这个大骗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给人意外和惊喜!” “铛!” 短剑出鞘,灰瞳少年的表情重新变得认真了起来:“我知道。” “洛伦大人的事情,还用不着您来提醒我!” ……………………………… “……所以,我还能说什么呢?” 九芒星巫师塔低地的最深处,忍不住叹口气的黑发巫师用“曙光”大剑支撑着身体,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 没办法…地板塌陷,从将近二十公尺高的位置毫无准备的掉下来,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毫发无伤。 吃力的睁开双眼,望向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藏在黑暗中的灰蓝色眼睛。 “咚!咚!咚——!” 沉闷的轰鸣声响起,巨大的身躯逐渐从黑暗中显现。 流线型的脊背,墨蓝色的鳞片,张开的双翼宛若遮天帷幕一般,配合着那巨大的身躯充满了碾压的力量感。 “除了大怪兽之外,就没有一点新花样了是吧?” 自言自语着,洛伦面无表情的将“曙光”大剑架在肩头,挑了下眉毛: “早上好啊,艾奥利特…昨晚睡得好吗,早餐吃过了吗,想出去散散步吗?” 闲庭漫步的黑发巫师,像是和老朋友谈天似的自言自语着。 “轰——————!!!!” 回答他的,是墨蓝巨龙震耳欲聋的咆哮。 黑发巫师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所以你是想在散步之前和先热热身,活动活动胳膊腿还有…呃脖子什么的?那好办,没问题。” “我陪你。”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三把刀 当宝石河上的战斗以帝国舰队“自爆”和亚速尔精灵全线溃退而落幕之后,整个帝国大军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拜恩军团的身上。 所有人——甚至包括布兰登和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都希望靠精锐的拜恩骑士和长枪方阵打开缺口,然后回旋侧击亚速尔精灵的偏师侧翼,来一次完美的“旋转门”战术。 但可惜的是,对面的罗德里亚·亚速尔在某种意义上,和布兰登·德萨利昂是同一种类型——特别善于不让敌人得逞,做出某些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拔刀——杀敌!” “冲啊,为了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 震颤心神的咆哮声在亚速尔精灵的左翼阵地炸响,数以千计的精灵武士们抽出佩刀,硬生生顶着漫天而降的烈焰与石砲,怒吼着向帝国的右翼阵地扑来。 在完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作为右翼前锋的阿尔勒人成了帝国上下,第一个和精灵接战的军团。 呼啸而过的铁弩箭带起一片片血雨腥风,轰鸣坠地的石砲在地面炸开一个又一个泥坑,喷洒而出的火油点燃了大地,卷起了覆盖大半个战场的滚滚浓烟。 怒吼着咆哮着的精灵武士们在烟尘覆盖的战场中狂奔而过,如同鬼魅一般从漆黑的浓雾中冲出,迎面撞上了早已蓄势待发,得到中军号角声警报,架起弩阵的阿尔勒军团。 一轮弩箭过后,抛下数百具尸体的精灵武士们狂风掠境般冲进了阿尔勒军团的阵线中,与挥舞战斧砍刀的阿尔勒战士们绞杀在了一起。 然后阿尔勒人立刻就发现了,眼前的这帮精灵武士和过去他们见识过的,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即便轻装上阵,大部分亚速尔精灵战士们依旧会身披甲胄,有的甚至会装备能充当盾牌和钝器的金属臂甲,以及不怎么影响视线的头盔。 但这帮精灵武士除了一身宽袖布袍和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的草帽外,居然没有穿戴任何护具,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手中比寻常精灵武士更锋利,更轻盈的亚速尔长刀。 两把! 劈斩、穿刺、挥舞…利刃与战斧、甲胄与盾牌碰撞交错的清脆声响,与凄厉的惨叫和血肉撕扯的声音交织在烟雾笼罩的战场上。 沉重的斧头与战刃,跟不上精灵武士们手中凌厉的快刀;往往只是眨眼间的功夫,一名挥舞双刀的精灵武士就已经杀穿了整个百人队。 剽悍的阿尔勒巨怪猎人们只能捂着被撕开的脖颈,徒劳的哀嚎倒地。 五分钟,阿尔勒军团第一阵列的建制就已经完全崩溃,而且还有被敌人杀穿阵线的迹象! 不断有阿尔勒战士们撑起盾牌围成一圈,想靠着圆形盾墙逃过一劫,但那是痴心妄想——掠过的身影踏着盾牌,纵身一跃便跳进了盾墙中央。 当长刀再次挥舞,十几具尸体便随着飞溅的鲜血向周围“散开”。 鲜花绽放! 中军战旗下,看着在精灵冲击中开始出现动摇,甚至是节节后退的阿尔勒军团,临时担任掌旗官的守夜人爱德华扭头看向布兰登:“陛下,右翼动摇,是不是要让后备军的骑兵……” “冷静冷静,我的掌旗官大人,别紧张啊你怕什么呢?” 随意摆摆手打断守夜人的布兰登很是波澜不惊,甚至有些不耐烦道:“右翼阵地有精锐的艾勒芒军团担任主力,有洛泰尔弓箭手担任辅助,不会崩的!” “但是……” “哎呀,给我们的阿尔勒大公一点信心行不行,我很看好他的——或者说,我很看好一个流氓的职业素养,该撤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布兰登一脸的淡定从容:“这样吧,传令让一支五千人后备波伊骠骑兵向右翼移动,加强一下他们的机动力,必要时掩护撤退…算是以防万一了。” “……遵命。” 看着自己主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守夜人也只能选择接受。 直至转身去传令的爱德华走远了,布兰登翻了个白眼: “诺兰·厄德…你要是真能行行好英勇就义,我可能还会谢谢你呢!” 说完忍不住“嘁!”一声的布兰登二世,手中佩剑凌空一挥。 “铛——!” 火花闪过,雪亮的刀锋弹开了飞来的箭矢;下一秒,双刀轮舞的精灵武士迈步一跃,扑向拼命抡起战斧的诺兰·厄德。 “铛——!” 寒光闪过,沉重的木柄一分为二,垂直落地的斧头险些将阿尔勒大公开了天灵盖。 “兔爷!两把刀了不起啊?!” 骂骂咧咧的阿尔勒大公灵活的躲闪着迎面挥来的双刀,拿着被削断的木柄从刀光间的缝隙刺出:“两把刀了不起啊,有本事你用三把刀啊!” “铛——!” 刺向面门的木柄,被挡住了。 冷笑着仰起头的精灵武士,露出了用牙咬住的第三把短刀。 锋利的刀锋,卡住了木柄的前端。 阿尔勒大公浑身一怔,对面的精灵武士咬牙用力一甩,短刀和木柄一起飞了出去。 手无寸铁的诺兰·厄德本能后退,同时将右手伸向腰间的刀柄;可精灵武士的双刀更快一步,撕裂空气的凄厉声迎面扑来。 扑通! 堪堪躲开了致命斩击的诺兰·厄德扑倒在地,一脸惊恐的死死盯着那举起刀刃的精灵武士,还有那雪亮如明镜般的刀锋。 “公爵大人?!” 一名察觉到动静的阿尔勒猎人惊恐的叫喊一声,举起盾牌疯了似的朝精灵武士扑上去:“住手!你不能……” “噗——!” 刀锋贯穿了盾牌,从阿尔勒猎人的后背透体而出,鲜血喷涌。 浑身一震的阿尔勒猎人瞪大了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刺入身体的刀刃,死死的站直身体,一动不动。 “公、公爵大人我…我抓、抓住他了,您快……” 没有丝毫迟疑,诺兰·厄德果断起身从猎人手里抢过重弩,抬手就是一箭。 “铛——!” 火花闪过,冷笑的精灵武士轻而易举的再次弹开箭矢。 面不改色的诺兰·厄德一边继续张开弩身一边后退,从腰带上取下一枝绑着引火剂罐子的箭矢。 填装、上弦、瞄准、射击。 一气呵成。 “轰——!!!!” 精灵武士再次挥刀招架的瞬间,与刀身碰撞的引火剂瞬间爆炸,如清水般泼洒而出的烈焰,喷涌向他的面门。 “啊啊啊啊啊——!!!!” 头部着火的精灵武士哀嚎着惨叫倒地,易燃的布袍和皮肉的油脂成了最好的燃料,让烈焰以极快的速度烧遍全身,成了团在地面上不断“跳动”的火球。 “招架啊,有本事接着招架这个啊,杂碎!” 随手扔掉手里的重弩,诺兰·厄德冷哼着朝“火球”啐了口: “阿尔勒,向我集结!全线——后!撤——!” 在扔下数百具尸体之后,阿尔勒军团果断迅速的收缩兵线,向后撤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亚速尔精灵左翼军,还在继续向前推进,以至于和另外两翼完全脱节,单独撞进了帝国大军的右翼防线上。 率先“迎接”他们的,是洛泰尔的弓箭手们。 洛泰尔人的弓箭技艺举世闻名——潜伏在丘陵后方和树林中,举着射鹰战弓的洛泰尔弓箭手,用最疯狂的快速射击为这句话证明。 呼啸而至的箭矢犹如瓢泼大雨般从天而降,散阵冲锋的精灵武士们哀嚎着一个又一个倒下,但更多的却已经冲了上来;来不及撤退的洛泰尔弓箭手和古木森林战舞者们一起挥舞着长矛和投枪,与敌人交战。 树林和破碎的高地中无法组成坚固的盾墙或者长枪方阵,但战舞者和洛泰尔士兵们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他们边打边撤,利用破碎的地形和树林快速机动; 而负责掩护阵线的艾勒芒猎人与洛泰尔步战骑士也随着交战面扩大,纷纷投入战斗;狂呼酣战的精灵双刀武士们犹如潮水般涌入战场,然后在滚滚烟尘、森林与丘陵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双方在树林中交战,在高地下交战,在丘陵上交战,在烟雾中交战,在一切他们看见的,听见的,咆哮的,呐喊的,厮杀的…所有一切可以站立的土地上交战。 整个右翼战场已经彻底陷入一片混乱,视线被树林遮挡的双方都在开始的交战后,迅速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状态,靠着战旗和对身边熟悉的人分辨敌我。 一群溃败被裹挟着撤下来的阿尔勒战士,迎面碰上了前来接应他们的古木森林战舞者;被精灵武士吓得半死的阿尔勒战士以为自己中了埋伏,惊惶中“果断”下令射击; 结果没等他们举起重弩,突然蹲下身的战舞者们露出了藏在身后的洛泰尔弓箭手;一轮攒射结束,溃败的阿尔勒战士和后面追击的精灵双刀武士们纷纷倒地。 与此同时,原本应该重组整形的阿尔勒军团,不断的化整为零让精灵武士们追赶不及;一边溃逃一边不断抛下拖住敌人的小股战力,主力则迅速穿过了洛泰尔军团的阵地,一头撞上在后方严阵以待的艾勒芒精锐军团。 “回去!” 铁青着脸的尤利·维尔茨,冷冷地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诺兰·厄德:“阿尔勒军团原地重组阵线,从阵线最右侧重新投入战斗,侧击敌军!” “你疯了吧?!” 漫天的喊杀声中,刚刚侥幸活下来的诺兰·厄德一脸苍白,冲着艾勒芒大公咆哮:“现在敌人右翼都已经冲上来了再让我回去,你是打算让我们白白送死?!” “我牺牲了将近近千人,全部都是阿尔勒最优秀的战士…用他们的命当诱饵让敌人和主力脱节;现在你只需要派出轻骑兵从侧翼冲锋…尤利·维尔茨大人,我们就能拿下这场战争的第一个胜利!” 面不改色的尤利·维尔茨昂首挺胸,用仅剩的一颗眼珠盯着他,冰冷的目光让诺兰·厄德浑身发毛。 他抬起头在周围环视一圈,视线立刻停在了一个波伊骑兵身上:“你!你是布兰登殿…陛下派来的骑兵军官是吗?” “是!”波伊骑兵点点头:“在下是大波伊领的贵族,添为萨莉卡·约拿大公的……” “不用再说了,阁下你立功的机会到了!带着你的骑兵从侧翼迂回,将右翼的亚速尔精灵统统撕成碎片,我们就能……” “住口——都给我闭嘴!” 硬生生抢断了诺兰·厄德的尤利·维尔茨·上前一步,扫了眼刚想离开的骑兵军官:“我才是右翼军团的统帅,在得到我的命令之前右翼的后备骑兵不准动!” “右翼的任务是拖住敌人,在得到埃博登城内传来的信号之前站稳脚跟——我们不是在为了一军的存亡,一时的胜负而战;我们是在为帝国的命运而战!” “所有骑兵一个都不准出现在战场上——明白吗?!” “明、明白!” 波伊骑兵单膝跪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至于您…阁下,我给您两条路选。”对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诺兰·厄德,尤利·维尔茨冷冷道:“让您的阿尔勒军团和艾勒芒军团一齐出击,配合洛泰尔军团守住阵地,您就是成功诱敌,为战局赢得转机的英雄。” “否则…您就是临阵脱逃的溃兵,我以圣十字的名义向您保证,拼着右翼骑兵暴露的风险,我也要将您的阿尔勒军团杀得一个不剩!” “现在告诉我…您是否准备背叛帝国了?!” 看着那眨也不眨的银灰色瞳孔,铁青着脸的诺兰·厄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紧抿着嘴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 “尤利·维尔茨…你是真的巴不得我死对吧?”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二人能听得见。 “恰恰相反,您必须活着——或者说,只有赤胆如一的阿尔勒大公活着,对帝国忠心耿耿的阿尔勒公国,才能遏制野心和欲望不断膨胀的拜恩人。”艾勒芒大公冷冷道: “是按照皇帝给您设好的道路去耻辱的死,还是成为帝国的英雄荣耀的活…您自己选一个。” 说完,头也不回的尤利·维尔茨带着艾勒芒骑士奔赴战场,将一脸错愕莫名的诺兰·厄德扔在原地。 第三百一十五章 王庭卫军 “咚————————!!!!” 一道黑影在洛伦身侧轰然坠地,轰鸣与砖石粉碎的声响中,地面随那黑影整个塌陷了下去。 下一秒,那裹挟着烟尘和碎石瓦砾的黑影再次“动”了起来,向着他的方向扫来。 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扭头狂奔的黑发巫师几乎是在贴着那黑影赛跑,凭着仅仅快出一线的速度或者说敏捷不被它卷起的烟尘和瓦砾吞噬,直至…自己迎面撞上去的墙壁挡住去路。 “砰!” 轰然间黑影终于停了下来;待到烟尘散去,藏在黑暗中,眨动着灰蓝色双眸的墨蓝巨龙艾奥利特探出龙首,看向墙壁上被它砸出来的陷坑,碾过的残垣…… 什么也没有。 “轰————————!!!!” 愤怒的墨蓝巨龙仰天咆哮,雷鸣般的怒吼震荡着九芒星巫师塔和大地;每一根廊柱,每一处废墟,每一块砖石和砖石后的泥土…都在这龙吼声中,震颤,哀鸣! 怒不可遏的它开始不再有目标的攻击,而是疯狂的用爪子,用死亡黑影般的龙尾,用满是骨刺的双翼拍打、撞击、敲砸、践踏着每一个它能碰到,能看见的地面与角落。 “砰!砰——!砰————!!!!” 轰鸣声中,巫师塔摇摇欲坠。 躲在墙下废墟里的洛伦,疲惫的长出一口气。 累啊…… 虽然也能猜到绝对不会那么容易,但偏偏撞上的却是自己现在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 巨龙、邪神躯壳、坠落的邪神、食人魔…对付这帮“大型敌人”,黑发巫师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甚至到了能出书的地步。 不要说是复活的巨龙,就是把某个食人魔邪神麦兹卡拉出来再鞭尸一次,洛伦也有信心稳赢…但那是以前,可现在…… “…可现在,虽然亲爱的洛伦并非真的打不赢复活的巨龙,可却因为开启第二阀门之后不得不封锁自身的力量,加上过去的高阶魔咒也统统不能用了,而受到了诸多限制。” 相比较狼狈不堪的黑发巫师,至少干净直接了十倍的金发少年一边开口,一边出现在他身侧,抱着腿“乖巧”的坐在旁边: “现在的洛伦不害怕使用虚空之力的邪神,不害怕完全依靠虚空之力驱动的魔物,哪怕是高阶魔咒从天而降,也能面不改色的用脸接;” “可偏偏…这种虽然靠着虚空之力驱动,但完全依靠蛮力,拥有巨大身躯的怪物,成了洛伦的绝对克星!” “并非不敌,却会让过程变得无比麻烦,浪费时间;而亲爱的洛伦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说完的阿斯瑞尔灿烂一笑,猩红的眸子闪烁着纯真的颜色。 再次深吸一口的黑发巫师,已经懒得露出任何表情了:“你还能变得更讨厌一点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能一点犹豫都没有的掐死你了。” “嗯…掐死太疼,太慢,阿斯瑞尔更喜欢斩首。”金发少年笑了笑:“但如果可以死在洛伦的怀里,阿斯瑞尔也不介意……” 黑发巫师立刻打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斯瑞尔想说的是…这是个绝好的机会。”翘起食指的金发少年,指了指废墟外那个还在疯狂破坏的巨龙: “借助《旧经》中圣十字的智慧,真正掌握第二阀门的力量是打败它最好,也最快的办法——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亲爱的洛伦都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崩裂的碎石砸开了废墟正上方的瓦砾,暴露了洛伦的位置。 微笑的阿斯瑞尔一边冲洛伦挥手,一边带着“我相信你”的微笑消失在了空气中。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感觉自己就快下定决心要掐死他了。 “轰————————!!!!” 空气中回荡着巨龙艾奥利特嗜血而兴奋的吼声,在震荡中不断发出哀鸣的九芒星巫师塔,已经摇摇欲坠。 “咚——!!!!” 轰鸣炸响的瞬间,藏身的废墟已经在龙尾下化作尘埃;几乎同时,咆哮的巨龙张开利爪,向空中一个急速飞过的“黑点”挥去。 “铛!” 绽放的火花在空中一闪而过,被命中的黑发巫师从空中急速“坠落”,靠着钉在地上的“曙光”大剑,才勉强站稳身体。 “话说的…好像我还有的选一样。” 无奈的叹息一声,单手拔出“曙光”的黑发巫师翻了个白眼,迎向烟尘中怒吼的巨龙。 ……………………………… 埃博登城外,中央战场。 在亚速尔精灵左翼脱离阵线,和帝国的右翼混战之后,背靠埃博登城的精灵小王子,罗德里亚·亚速尔短暂迟疑了一分钟。 就在刚刚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的确看到一支帝国人的骑兵向右翼阵线移动;但到现在为止,这支骑兵都还藏在丘陵后方,没有任何要出动的迹象。 为什么? 明明只要出动骑兵,就能轻松击溃自己的左翼军团了! 对面敌人的“不作为”,让精灵小王子有些犯难——陷入混战中的左翼军团固然陷入混战,但只要再投入一支精锐,甚至是全线压上将左翼重新整顿起来,就能攻陷敌人的右翼。 但…这个看起来很好完美的计划,实在是太像陷阱了。 队列整齐,阵型密集的全线压上固然很好,但对面的帝国人有巨龙,有浮空城,有能打两公里远的“超级发射器”——无脑的冲上去,简直形同自杀。 等等,难道说他并不急于击败自己,而打算和自己耗下去吗? 诧异的精灵小王子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埃博登城。 “殿下,埃博登港口方向告急!疑似有一支帝国人军队已经从港口方向突袭,潜入城内!” “什么?!” “几支留守的后备军正在全力与敌人交战,但对方实力很强,多个武士小队已经覆灭;肯定殿下尽快派遣援军,否则无论帝国人的目的是什么,都将无力阻拦!” 话音落下,被委以重任派来求援的精灵武士抬起头,焦急万分等待着罗德里亚的决定。 面不改色的精灵小王子除了冲埃博登方向快速眨眨眼外,一切如常。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颤抖的双手和打瓢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实事求是的讲,打从一开始小王子就没太把这个计划当回事——不稳定是一方面,一个超级炸弹埋在自家老巢下面,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绝对是能不用就不用,万不得已才拿来当成威胁讹诈的。 另一方面…出于本心,精灵小王子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没错,帝国人很强,他们有巨龙,有浮空城,有骑兵有“超级发射器”…但战争的单位是“士兵”,是站在泥泞的土地中,挥舞最普通的武器和敌人战斗的“士兵”,他们才是一场战斗乃至战争的基石。 而比较“士兵”的整体水平,训练和默契程度,以及对命令的绝对贯彻,亚速尔精灵…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即便是帝国精锐,在精灵武士大军面前也就勉强能将战损控制在一比一的程度;之前几轮大战,帝国人最能打的主力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剩下被他们成为“征召军”的垃圾,除了拖延时间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甚至包括之前“节节胜利”的帝国,最多也只能称之为“惨胜”而已。 埃博登之战,废掉一个公国,拖垮了半个帝国; 血骸谷之战,拜恩精锐…尤其是核心的重装骑士,伤亡过半; 断界山之战,阵亡一位皇帝; 深林堡之战,洛泰尔几近崩溃,无力再战; 帝都保卫战,东西萨克兰被战火蹂躏,元气大伤——可以说帝国的每一次“胜利”,代价都远远超过了他们所付出的。 打破平衡的关键在于上线,胜利的基石在于下线…拥有数量充足优质战力的亚速尔精灵,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而“费尽心思”挖的陷阱,只是为了试探性的坑一下,同时多一张能打出去的底牌而已,根本没指望对面能乖乖上当。 但现在…恍然大悟的小王子,终于能明白之前帝国人“诡异”的动向究竟是因为什么了。 同归于尽的舰队,是为了给潜入城内的队伍做掩护; 不肯动员的骑兵是为了拖住自己的兵线,让战局陷入僵持状态为了城内争取时间; 总之对面的帝国人好像真的把这个“威胁”当成一回事了,十分的忌惮自己会发动这玩意儿! 唯一的问题在于精灵能明白这东西的恐怖,但帝国人怎么会知道的? 太奇怪了,但也太惊喜了! 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还会真得上当,而且连怀疑都没有怀疑一下——难道是自己有这种超能力似的天赋,越不相信什么,什么就会变成真的? 这么说的话,对面可能也打着和自己猜测结果一样的目的…如果自己没有判断失误的话…洛伦·都灵和那个帝国皇子大概是要将计就计,将这个炼金炸弹变成能够反过来要挟自己,或者一举干掉自己的关键。 投入了这么大的资本,要是没有这种程度的结果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而如果对自己的计划没有信心,洛伦·都灵也不可能亲自投入到这种堪称送死似的计划。 “殿下,事关王庭,请您尽快下令!” 还在焦急等待的精灵武士忍不住道:“若您准许,在下可带领一队武士,为殿下剿灭那些可恶的帝国……” “不不不,你尽力了。”精灵小王子摆摆手打断对方:“回去告诉他们,你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不要再理会那一小撮的帝国人了。” “可是……” “对他们我自有准备,用不着你们再去瞎操心——记住,你们只需要服从我的命令就可以了,服从懂不懂,不懂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这样吧,好好看,好好学,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我说…用不着瞎操心了,你说‘是’;来,一!二!三……” “……是。” 不敢多言的精灵武士带着满心焦虑,毕恭毕敬的退下。 搞定了下属的精灵小王子重新将目光转向战场,拼命抑制着嘴角上扬的冲动。 来吧…来吧…不用再继续磨蹭下去了。 既然双方都已经拿出了家底,甚至做好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准备,那就干脆点;真的用这一场战争,决定彼此的命运。 让我一口气打垮你们,歼灭你们吧! “传令王庭卫军,在中军阵列集中全线压上,配合弓箭武士,击溃帝国人的盾墙!” “遵命——!” 伴随着鹰啸般的号角,晃动大地的踏步声在精灵小王子身后响起。 阵列打开,八千王庭卫军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入战场。 他们带着金属头盔和宛若邪神般的面甲,鱼鳞般的甲片和低衬的链甲覆盖全身;手臂和小腿处则是近似于拜恩骑士甲造型的胫甲和臂甲——从头到脚,密不透风。 而他们手中的亚速尔长刀,造型足足有普通精灵武士两倍还大;堪比双手大剑的重型长刀,刀背厚重到足以充当战锤的地步,刀柄则比一般的大剑还要更长;两公尺的长度完全可以当做长枪使用。 临近盛夏的阳光照耀下,镜面般的甲胄与刀身熠熠闪光,就像是流动的黄金一样。 这支早在攻陷埃博登之后,精灵小王子便开始着手组建的“王庭卫军”就是他专门针对帝国盾墙和骑兵而准备的底牌。 仅穿戴轻便甲胄,装备弓箭、盾牌和亚速尔长刀的“弓箭武士”,则作为这支“重装军团”的补充,提供辅助和投射力量。 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骚扰和阻止敌人轻骑兵的突袭,掩护王庭卫军侧翼——帝国的轻骑兵有多么“可恶”,布兰登已经深切体会过了…不止一次。 将这支军团派上战场,就意味着总攻正式开始! “武士们,拔刀——迎敌!” “为了罗德里亚·亚速尔殿下——!!!!” 看着呐喊着,向中军压上的王庭卫军,精灵小王子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不太规整的牙齿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第三百一十六章 惊喜?! 埃博登之战,正午。 骄阳之下,被滚滚浓烟覆盖,燃烧的,溢满鲜血的战场只剩下零星爆炸与呼啸的轰响。 原因很简单——整整一个小时的光景,双方所有的投射武器不是打光了弹药,就是在爆炸中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取而代之是沉重的,凌乱的,暴风雨般响彻整个战场的踏步声。 “轰……轰……轰…………” 冰冷的铁靴踏在被烈火烧灼,被鲜血浸透的泥土;那声音不像萨克兰军团或者拜恩长枪方阵般整齐划一,却同样令心神颤栗,令大地震荡。 “轰……轰……轰…………” 八千王庭卫军,三千弓箭武士如流动的潮水般,平举着手中的利刃长弓,闲庭漫步般静默着,向帝国一方的中军压上。 “射击军,展开阵列——!!!!” 涨红了脸的卡尔·科林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命令,仿佛这样能让他稍微感到一点点安心似的。 面对眼前明显是敌人精锐的阵势,即便经历了多次大战的他还是不免有一丝慌乱。 与此同时,察觉到敌人变动的帝国统帅德雷西斯,立刻吹响号角——六个旗团,三千重装军团老兵开始向前挺进,作为中军先锋迅速在射击军的正后方展开阵型,组成一道狭长的盾墙。 他们的任务是在射击军撤退时,为这支强力的投射军团提供短暂的掩护。 而在中骏两翼,伴随着卷起的烟尘和轰鸣的马蹄声,两支波伊游骑兵冲出阵列向射击军两翼集结,耀武扬威的波伊骑士们嗜血的咆哮着,挥舞着手里的战弓和马刀,人啸马嘶之声不绝于耳。 不到一刻钟,紧张的德雷西斯便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 但就在此时,前进的亚速尔精灵大军阵列中,突然传来一阵歌声: “我们今日高声唱…… 痛饮陈年酿; 酒杯乒乓响; 痛哭亲友旁……” 开始时还只是隐隐约约的声音,眨眼间便仿佛海浪般“席卷”了整个战场,声音越来越恢弘,嘹亮: “痛饮陈年酿; 酒杯乒乓响; 痛哭亲友旁; 亲爱的心上人啊…… 我们要出征; 出征萨克兰——!” 被滚滚浓烟笼罩的战场上,随着歌声越来越近,踏着沉重步伐的亚速尔精灵大军,已经出现在他们几十公尺开外,咫尺之遥的距离。 “亲爱的心上人啊…… 我们要出征; 出征萨克兰——! 我们要出征萨克兰; 萨克兰——!萨克兰——!萨克兰——!……” ……带着一丝忐忑和不安的卡尔·科林死死盯着那唱着“杀人歌”迫近的精灵武士大军,拼命抑制着内心的恐惧和冲动。 他不能恐惧,因为周围每一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他; 他不能冲动,因为所有人都把自己活命的希望和送死的决心,寄托在他身上。 “射击军,八十公尺,齐射——!” 伴随着战场上一闪而过的白光,爆炸的轰鸣与惨叫倒地的身影,等候多时的波伊骠骑兵们争先恐后的咆哮着,扑向王庭卫军的阵列。 率先迎接他们的,是弓箭武士们丝毫不逊于射击军的齐射。 如蝗箭雨纷纷落下,在马蹄卷起的尘埃中溅起一片右一片的血雾,从马背摔落的波伊骑兵们,和他们的坐骑一起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长啸,集群冲锋的骠骑兵们迅速散开,奔驰的骏马在两军之间卷起阵阵烟尘,遮天蔽日。 “噗!噗——!噗噗噗……” 数以百十计的黑影不间断从烟尘中飞出,从阵列间的边缘,盾牌的缝隙间没入弓箭武士们的阵线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坚固的盾墙在无孔不入的箭矢面前变得脆弱不堪。 而与此同时,那狂风般呼啸而至的马蹄声,还在不断的迫近。 架起盾牌的弓箭武士们还没有正面迎敌,就已经在骠骑兵们的回旋射击前有了要崩溃的迹象! 和数百年前曾经交锋过的“黑色城墙”相比,亚速尔精灵的盾墙在这帮剽悍的骑射手面前,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下一秒,狂呼酣战的骠骑兵们拔出骑兵矛和马刀,犹如怒潮般席卷而下,毫不掩饰的直接冲进了亚速尔精灵的阵列。 劈砍、冲撞、突刺……正面撞上波伊骠骑兵们的精灵武士们,他们的阵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迅速崩溃瓦解;面对一击即走,毫不停留又往来如风。 马蹄践踏之处,尽是鲜血! 被击垮的精灵弓箭武士们抛下袍泽的尸骨,迅速后撤;而酣畅大胜的波伊骠骑兵们却没有服从身后传来的号角,而是重新集结起来,继续进攻。 “杀光长耳朵——!!!!” 嗜血的咆哮声在烟尘中炸响,挥舞弯刀的骠骑兵们狂呼酣战着,直扑王庭卫军的两翼。 砰——! 骇人的巨响声中,倒下的不是王庭卫军,而是波伊的骠骑兵! 堪比双手大剑的亚速尔长刀连人带马,撕成碎肉;锋利的刀尖从战马前胸贯穿,顺带着捅进了骑兵的躯干。 全身披甲的王庭卫军们散开阵型,脚踏大地,用抡舞的长刀将每一个胆敢冲进他们阵列的骑兵绞成碎片! 烟尘之中不断传来骑兵坠马、落地,血肉横飞的惨叫;倒地的骑兵们被狂奔乱跑的坐骑来回践踏,后排的骑兵撞上前排停下的袍泽,一齐跌入死亡的刀锋之下。 而王庭卫军们则依旧保持着阵线,不论骠骑兵们如何来回的冲杀,用箭矢骚扰。马刀劈砍,坐骑冲撞…永远保持着那不紧不慢的推进步伐,刽子手般斩杀着每一个胆敢站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精锐的波伊骠骑兵们,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告诉身后的袍泽——这帮全副武装挥舞大剑的精灵武士,侧翼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付出了近半伤亡的代价后,彻底士气崩溃的骠骑兵们掉头向后方撤退,直接冲上了射击军的两翼。 无情的卡尔·科林果断下令,向溃败的骠骑兵集火射击,同时迅速收拢兵线,一边坚守阵地一边做好撤退准备; 而死伤过半又被自己人一通齐射的骠骑兵,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 “这帮不听指挥的老牧民!” 看着溃散的波伊骠骑兵满战场的逃窜,甚至有几个傻子冲到左翼长枪方阵上,饶是德雷西斯自以为脾气够好,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但再怎么愤怒也已经无济于事,周围的传令兵们焦急万分的看着德雷西斯,催促着他尽快下令——再不尽快派出骑兵支援骚扰敌军,前线的射击军和三千老兵将全军覆没! “轰……轰……轰…………” 震颤心神的踏步声,让德雷西斯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手里还有一支拜恩游侠骑士和帝国骑士混编的队伍,算上自己的卫队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上下的骑兵…但这就是最后的骑兵了。 临时征调二线的后备骑兵来不及,何况连最精锐的波伊骠骑兵都挺不过一轮冲锋,德雷西斯觉得把他们派过来,除了送死之外根本毫无意义。 不能把扭转战局的王牌,在这种时候就送掉。 “传令——让射击军后撤,进入预定的坡地继续覆盖射击;六个老兵旗团原地固守,后排军团开始挺进,与敌人接战!” “遵命!” 得到命令的传令兵们纷纷调转马头,吹响号角挥舞令旗,奔向一个又一个军团方阵。 “萨克兰人,前进——!!!!” 大地开始晃动,一万军团老兵沉默着举起筝型盾牌,架起战戟,犹如上下翻动的黑色波浪般,向着步步逼近的王庭卫军压了上去。 与此同时,在掩护射击军快速撤退的三千军团老兵原地驻守,拼死抵抗着王庭卫军与精灵弓箭武士的疯狂进攻。 一人高的亚速尔长刀迎面斩落,仅一击便劈碎了老兵手中的筝型盾;左手折断的军团老兵痛哼一声,用臂弯架起战戟迎面刺向王庭卫军的甲胄。 “铛——!” 战戟的枪尖点碎了最外层的甲片,却被更下层的链甲挡住;被战戟死死挡住的王庭卫军再次举起长刀,将刀尖刺入了老兵的面门。 几乎同时,他也被一旁乡下砸落的战戟连带头盔,敲碎了脑袋。 血浆喷涌的战场上,类似的情景不断的上演。 装备和单兵战力趋于劣势的军团老兵们只能靠着彼此的配合,紧密的阵型保持着最后一点点优势,不至于在全副武装,挥舞长刀的王庭卫军面前一触即溃。 但这最后一点点优势,也随着敌人的推进而逐渐消亡;数百年来坚不可摧的“黑色城墙”,在敌人的进攻下犹如黄油般不断的融化,老兵们像麦子似的一排一排的倒下。 直至主力军团投入战斗,军团士兵们才勉强算是站稳脚跟;前赴后继的踏着袍泽的尸骨和满地盔甲、盾牌的碎片,咬着牙与精灵武士们厮杀着。 撤退到缓坡上的射击军也重新展开阵型,与对面的精灵弓箭武士进入对射状态;仗着有盾牌手的掩护,卡尔·科林还能抽调出一部分火力支援军团士兵们。 但这也就意味着射击军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注意力之下…盾牌能够阻挡箭矢,却挡不住从天而降的石砲和铁弩箭。 就在射击军进入高地的同时,亚速尔精灵残存的弩炮和投石机立刻向高地集火;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与土崩石飞的轰鸣中,佁然不动的射击军像玩具似一个接一个倒下。 顶着敌人投射武器轰击的卡尔·科林不仅没有下令分散阵型,反而继续收缩兵线,确保齐射的威力。 尸骨铺就的战线上,被烈火灼烧被鲜血浸泡的泥土,在铁靴与轰鸣声中上下翻腾,混杂着碎裂的,看不清形状的碎片——武器的、铠甲的、骨头的…完全不同的形状,公平而不分你我的在泥泞里搅动着。 与此同时,帝国的右翼战场同样陷入了一片焦灼之中;洛泰尔人,古木森林精灵,艾勒芒人,阿尔勒人…不分你我的与亚速尔精灵武士们厮杀着——烟尘中,树林里,丘陵上下,一片混战。 战局的天平不断的左右摇摆,却始终没有真正倾向于任何一方。 双方打破平衡的希望,依旧在左翼。 但偏偏战况应该作为激烈的左翼,却成了所有战场中最“安静”的一个——面对波伊与拜恩骑兵的疯狂“挑衅”,亚速尔精死守着阵地,不为所动。 不顾身旁卫兵阻拦的弯刀女大公,甚至直接冲到了敌人弓箭射程之内,带着骠骑兵们一轮又一轮的骚扰,回旋射击甚至是假意要正面冲锋;可精灵小王子就像是彻底死了心,要和拜恩军团硬碰硬似的,就是坚守不出。 面对如此顽固的敌人,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隐隐感到了有些的不对劲,但却又很难判断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最重要的是拜恩军团已经全线投入战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不可能让已经踌躇满志的战士们同时接到两个自相矛盾的命令,那样只会让原本固若金汤的军阵变得混乱不堪,给敌人留出破绽…军令如山,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带着一丝丝的犹豫,艾克特依旧下令继续向敌军推进,同时派出更多的弓弩手,配合轻轻骑兵,一旦敌人开始有出击的意向就骚扰亚速尔精灵的兵线,试图让他们发动反击。 “殿下,在我们右翼的拜恩骑兵已经进入三百步之内,再不尽快组织反击的话,很有可能会……” “我知道,我有眼睛,而且我已经看见他们了。” 不耐烦的打断身后的武士首领,精灵小王子瞥了眼另一侧的精灵巫师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以保证笼子能关住他吗?” “按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尽可能强化了牢笼的安全性和稳定性。”战战兢兢的精灵武士连忙回答道:“虽然可以确保必要时完成捕捉,但危险性还是……” “既然可以,那就动手吧!”精灵小王子一挥手: “是时候,给我们的老朋友‘拜恩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皇帝的命令 震颤的大地上,铁骑声轰鸣而过。 狂呼酣战的波伊骑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骑兵矛,战弓和马刀,卷起翻腾着整个世界的烟尘,向亚速尔精灵的阵列冲过去。 “冲啊,为了萨莉卡·约拿,冲啊——!” “杀死长耳朵,杀光长耳朵——!” “碾碎他们——!” “见识下大绿海的风暴吧,兔爷们——!” 兴奋的波伊骑士们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嗜血而奔放的吼叫着,犹如狂风般席卷而下,冲到和亚速尔精灵阵列不过咫尺的距离,耀武扬威。 至于对面的敌人坚守不出,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说,这才是波伊骑士们眼中敌人最理想的两种状态之一,即固定靶和移动靶。 要么站着不动,要么四处逃窜。 和热衷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拜恩骑士不同,波伊人并不擅长…或者说热衷和敌人硬碰硬;打得过则打,打不过就跑的来与如风,才是他们的“骑士风范”。 固守原地则回旋骚扰,结阵据守就侧翼旋击,有序撤退就狂飙冲撞,崩溃逃窜就散阵猎杀……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精灵…对波伊骑士们而言,是可以让他们随意射击的靶子;而一旦敌人的阵线出现了空隙,或者有了落单的倒霉蛋,那就到了可以肆意围猎的时候了。 在这方面,他们很有耐心。 只有萨莉卡·约拿紧皱着眉头,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从开战到现在,自己这么来来回回骚扰已经快干掉半个千人队规模的精灵武士了,怎么他们还能忍得住? 印象中这帮长耳朵从来不是什么被动死守的类型…既然如此那么就只有两个答案,那么是他们欠揍,要么…… 就是他们不怀好心的盘算着什么。 眉头一挑的弯刀女大公,看向正前方。 在亚速尔精灵军阵的正前方,那片被冲上堤岸的河水浸泡的,泥泞的土地里,突兀的站着一个身影。 弓着背,垂着头,倒拖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刀,破烂的就像那把刀就是他自己一样。 他就那么孤零零的,突兀的站在那儿,挡在骠骑兵冲锋的道路前面。 萨莉卡愣了下。 就这…这个? 这就是那帮长耳朵忍了这么久拿出来的…秘密武器? 萨莉卡知道亚速尔精灵们有一种叫“武士之道”的魔法,也知道他们掌握着各种各样特殊的能力——逼着她烧了千帐城,就是这么一帮家伙。 但她丝毫不觉得一个会魔法的精灵武士,能挡得住数百骠骑兵的冲锋。 周围的波伊骑士们发出嗜血的狂笑,一个个兴奋的抡舞起手中的马刀,炫耀着自己的骑术,散开阵列从四面八方,怪叫着扑向那孤零零的身影。 勇敢的波伊人,从来不拒绝欺凌弱小和以多欺少。 “不对——是欧根,是那个杀不死的恶魔!” 正当此时,一个参加过埃博登保卫战的骠骑兵突然回头,一脸惊恐的看向弯刀女大公:“公爵,我们必须赶紧撤退!” “什么?!” 话语脱口而出的瞬间,对面的“精灵武士”已经举起了手中残破的长刀,流淌在泥泞土地里的河水就像活的一样逐渐升起,在空中凝聚成成百上千的水球。 只一个呼吸,那些“水球”瞬间凝结,变成了梭形的冰晶。 “不!不不不不…来不及了,我们都得死在这了!” 打了个激灵的波伊骑士面色骤然惨白,和对面同样惊恐的同僚对视一眼,不顾一切的举起长刀: “波伊人,冲锋,冲锋,杀啊——!” “杀光长耳朵——!!!!” 骑兵们呐喊的刹那,还没反应过来的萨莉卡就被左右的波伊骑士猛地抱住,猛地摔下马背。 “砰!” 跌落在地的瞬间,耳畔就传来两名骑士骨断筋折的声响。 但萨莉卡没有注意到,因为还有更多的声音遮蔽了她的耳朵。 被撕裂的血肉,被粉碎的甲胄和利刃,嘶鸣的战马重重倒地,血浆不住的喷涌,惨叫的骑兵从坐骑上翻身跌落,人踩马踏…… 怒吼、惊呼、哀嚎、咆哮、尖叫…不一而足。 用力掰开尸体的手臂,趴在草地里的萨莉卡紧咬牙关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拼命的想要看清旧经发生了什么。 她惊呆了。 弥漫战场冰雾中影影绰绰的波伊骑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在浓雾中不见踪影,空气中只能听到他们死亡前的惊呼和惨叫…… 还有被甲胄被击碎,血肉被撕碎,人马倒地的声响。 短短一刻钟…甚至也许只有几分钟,冰雾中已经堆满了波伊骑士的尸骨,而且到现在连一个活着从浓雾中冲出来,逃跑、反击的骑兵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为、为什么…… 这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那个精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惊恐的弯刀女大公被尸体死死压在地上,不停颤抖的四肢让她动弹不得。 “啊啊啊啊啊——!!!!” 弥漫的冰雾中,撕心裂肺的怒吼凭空炸响。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倒拖着一把不起眼的长刀,踏着被冰晶覆盖的土地,一步一步的从冰雾中向她走来。 “嗯?!” 浑身一激灵的萨莉卡拼命的咬着牙,不受控制的发出恐惧的低吟声,趴在尸体下不敢露头。 冰冷而死寂的雾气中,她感觉自己变成了被狩猎的野兔;只要动一下,就会被残忍无情的猎人察觉,捕杀。 像无助的野兔那般,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捕杀。 与此同时,连绵的马蹄声和步兵们整齐的踏步声从她的身后传来——那是拜恩军团的援军! 显而易见…在察觉前锋出现异常之后,拜恩军团也加快了推进的速度,做好了和亚速尔精灵大军交锋的准备。 但萨莉卡·约拿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甚至比刚刚更加害怕了。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颤栗不止的弯刀女大公死死盯着拜恩军团越来越近的身影,表情仿佛是在看着最最令人绝望的地狱。 “哦…居然还敢继续推进?看来我们的督庭首席大人任务完成的还不够彻底啊。” 远处的精灵小王子死死盯着银白色的雾气和依旧在徐徐推进的拜恩军团,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传令——告诉我们右翼的武士们不用再继续等下去了,前进,进攻!” “罗德里亚殿下?!” 听到命令的精灵巫师猛地回头,一脸惊惧的看向小王子:“是不是要等欧根大人被敌人杀死,或者至少是被包围之后再考虑进攻?现在就出兵的话,很可能会被不分敌我的欧根大人……” 精灵巫师没有再说下去。 一脸错愕的他看着贯入胸膛的刀刃,喷涌而出的血浆;抽搐着,像是不断被挤出水的水袋一样,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我不在乎伤亡,损失之类吧啦吧啦吧啦…无谓的东西,我真的一丁点儿都不在乎——实事求是的讲如果能让欧根稳定下来,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拿你们去喂他…但你们不能,挺遗憾的。” 微笑的精灵小王子环视一周,被看到的精灵巫师们无不心惊胆战:“所以不要再和我说什么损失和伤亡,我也不是在为了某个人打这一仗的…我是为了整个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 “传令右翼大军,不要顾及伤亡,在掩护督庭首席欧根为前提下,向敌人左翼发动全面进攻——听明白了么?” “明、明白!” 鹰啸般的号角声中,足足两万挥舞着长矛、弓箭和盾牌的精灵武士咆哮着冲出了固守的阵地,潮水般涌入战场。 和王庭卫军相仿,这些不再以长刀为主武器的武士们,也是亚速尔精灵们在埃博登登陆,并且多次与帝国交战之后的产物。 他们使用着射距很短,但直射威力不错并且方便使用,易于携带的短角弓;系在左臂上的小圆盾,可以在交战时提供些许的掩护,并且不会妨碍到精灵武士快速机动的特点。 而他们使用的长矛更类似“长柄加短刀”的设计,并且出于习惯依旧拥有佩刀,作为长矛折断时的副武器使用。 没错,这样一支强调机动性,同时又能和紧凑方阵交战的军队,就是精灵小王子专门用来反制拥有方阵与重骑兵的拜恩军团的。 与此同时,拜恩军团后方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看着终于不再固守阵地,发动进攻的亚速尔精灵大军,紧皱着眉头。 他已经察觉到前线的波伊骑兵很可能碰上了敌人的陷阱,遭遇不测;并且十分突然,快到自己都来不及派出骑兵支援就已经全军覆没的地步! 出于谨慎考虑,艾克特迅速将原本第一线的拜恩骑士召回到第二线,转而将长枪方阵和精锐的步战骑士压到军阵前沿,同时下达了进攻命令。 咆哮的步战骑士们率先出动,在长枪方阵的掩护下冲进冰雾,和迎面杀来的精灵武士们狠狠撞在了一起。 浓重的冰雾中,精灵武士们咆哮着,争先恐后的冲向严阵以待的长枪方阵,仿佛已经迫不及待的去死了似的。 锋利的长矛撕开了他们身上的铠甲,刺穿了他们的胸膛,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些疯狂的亚速尔精灵们,哪怕在临死的前一刻也要张弓搭箭,将箭矢贯入拜恩战士的面门。 被挡住前进路线的精灵武士们,果断将袍泽和枪杆一起劈碎;甚至宁可要顶着袍泽的尸体进攻,依旧迫不及待的和徐徐推进的长枪方阵厮杀在一起。 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倒下的精灵武士们脸上甚至露出了“解脱”的,让拜恩人十分困惑的表情,仿佛能够死在敌人的手上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 下一秒,他们就知道答案了。 “轰——————————!!!!” 伴随着雷鸣般的巨响,一道火柱在左翼战场的中央冲天而起。 火势之大,就连帝国中军战旗下的布兰登,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惊愕的怒火堡伯爵瞳孔骤然一缩,表情露出了惊恐的颜色。 不是因为在战场上卷起的熊熊烈火,也不是因为全军覆没的波伊骑兵…而是类似的情景,能够同时使用寒冰和烈火的精灵武士…他见过一个。 在埃博登的战场上! “是欧根!” 中军正后方,看到那冲天火光的艾萨克第一个反应过来:“这股虚空反应绝对没错…那个督庭首席,就是他!” “欧根…可、他不是死了吗?!”小个子巫师一脸错愕:“我记得很清楚,他被皎光剑正面命中,应该已经尸骨无存了才对,怎么还会出现在这儿?!”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亚速尔精灵——另外我的艾茵·兰德同学,你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复活的萌新学徒吗,居然还在这种时候问出这么经典的问题来!” “我……” 气结的小个子巫师刚想反驳什么,一旁的布兰登连忙把她拦下:“等等等等…诸位,现在不是吵这个的时候,现在问题是该怎么办——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杂碎精灵好像还挺强的来着?” “没错,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并且应该完全是被虚空之力操纵的,也就是说想干掉它没有看上去那么困难。”艾萨克摆摆手:“而且我们的艾茵·兰德完全可以复制上一次的丰功伟绩,再干掉它一次。” “但是…需要有人配合。” “配合?” 布兰登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艾萨克的意思:“你是说…送死?” 表情变化不定的艾萨克目光闪烁,很是含糊其辞的点点头。 看着这副模样的艾萨克,布兰登沉默…他知道对方其实并不是什么没有感情,对人冷漠的狂热巫师,让人送死争取时间这种事情,他是不愿意说出口的。 但他还是说了,因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这种背黑锅的责任,应该是自己的。 “传令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立刻出击不准拖延,尽一切可能稳住右翼的战局。”布兰登沉声道: “告诉他,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胜利的消息!” “告诉他,这是帝国至高皇帝,布兰登二世的命令!”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就是 烈焰灼烧,鲜血喷洒。 当空气中的冰雾被滚滚热浪蒸发殆尽的时候,拜恩的步战骑士和方阵步兵们,终于看清让精灵武士们不顾一切,甚至寻死般和他们厮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了。 那是个长着精灵模样,浑身覆火,挥舞着烈焰长刀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 拜恩战士们一个个惊愕的目瞪口呆,看着那吼叫的怪物肆意的挥舞着手里燃烧的长刀,卷起的火舌犹如巨龙吐息般扫过战场,瞬间吞噬了整整一个百人队的精灵武士。 火焰散尽之时,倒下的只有飞散的灰烬。 而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那个“火焰怪物”已经向他们而来,燃烧的长刀高举过头顶,对着正前方迎头劈落。 “轰——!!!!” 一道半月形的火舌从长枪方阵前沿横扫而过,巨大的火光凭空爆炸,水滴般溅起无数燃烧的火星。 轰鸣声中,响起的是最最恐怖而绝望的哀嚎。 根本没有太多迟疑的时间,长刀在空中轻轻一挥,滚滚热浪爆炸般向周围扩散;刺眼的金红色,是许多拜恩人和精灵生前看到的,最后的颜色。 “啊啊啊啊——!!!!” 嘶吼着的,早已完全被虚空之力操纵的欧根蹂躏着战场,刀锋卷起的烈焰肆意的挥舞,犹如画家手中的画笔,将烈焰当做墨水和颜料,向着他视线所及的一切。 在这样无差别的攻击下,不论是拜恩还是亚速尔精灵都同样伤亡惨重,震耳欲聋的爆炸和火光让士兵惊惶,听不见号角声也看不见旗帜的他们,连服从命令都办不到。 伤亡惨重又出现慌乱的局面下,踏着烧焦大地的精灵武士们一次又一次,如同海浪般扑向在爆炸中陷入混乱,摇摇欲坠的长枪方阵。 惨叫声是接连不断的…双方的士兵都在不顾一切的向前进攻,歇斯底里的进攻,硬着头皮顶着熊熊燃烧的火海,一脸进攻的惊恐的向敌人发起进攻。 原本结阵交战的双方,在爆炸和烈焰轰鸣的肆虐之下,迅速演变成了混乱而逐渐失去秩序的面对面冲锋——哪怕是最最优秀的统帅,也无法让他的战士们在炙热的气浪和随时出现的爆炸中,还能保持住阵型的。 横扫战场的烈焰,将每一个精灵和拜恩人都变成了疯子,恐惧让他们无所畏惧,只顾着冲向面前的敌人。 “坚守阵线,不准后退!” 瞠目欲裂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咆哮着,染血的大剑贯入精灵武士的胸膛,硬生生从肩膀处拔了出来:“杀退他们,碾碎他们,让他们肝胆俱裂!” “记住!拜恩人,拜恩人…从不后退——!”浑身浴血的安格特伯爵,将手中大剑扬起: “现在告诉我,你们是谁?!” “拜恩————!!!!” “你们为谁而战?!” “拜恩————!!!!” “那就杀给我看!” 轰然作响的步战骑士们顶着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向着冲锋的精灵武士们反推回去,甚至一度凿穿了精灵武士们的阵列。 然后在火海之中,灰飞烟灭。 伫立在黑底金狮子旗下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面无表情的望着燃烧的战场,望着在火海中一面一面被吞噬的拜恩战旗,纹丝不动。 不断的有各个方阵的指挥官派传令兵前来请战,救援陷在战场上的前锋部队;而怒火堡伯爵不厌其烦的将他们打回去,既不解释也不斥责。 他就一直这么等待着,像一尊雕塑般那么等待着。 “这是第几次了?” 艾克特突然回首,看向身后的副官。 “第七次了,伯爵。”副官望向无动于衷的艾克特,忍不住道:“光兰马洛斯大人的传令兵就来了两次,他还说如果您再不同意,他就自己去。” 听罢的怒火堡伯爵点点头,沉默。 “伯爵,下令让苍穹之翼和骑士们出击吧!” 不忍的看了眼战场,掌旗官紧握着手中的战旗:“再这么下去山岩堡伯爵安格特,还有萨拉尔德伯爵,数千士兵和骑士们…他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光了啊!” 激动不已的掌旗官死死盯着艾克特的脸,看着无动于衷的怒火堡伯爵,恨不得将牙关咬碎。 一名举着令旗的守夜人,纵马一路狂奔到金狮子战旗下: “以布兰登二世陛下的名义,拜恩军团发动总攻,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敌左翼的敌人,为浮空城争取时间!” “遵命!” 微微颔首的怒火堡伯爵,表情平淡的看向已经激动到浑身发抖的掌旗官:“传令兰马洛斯,让他率领三分之一的拜恩骑士从侧翼组织一次突袭,打断亚速尔精灵的进攻节奏。” “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全军出动,尽一切可能拖住敌人的步伐,掩护第一阵列的步兵们。” “是——!!!!” 看着迫不及待前去吹号传令的掌旗官,艾克特伯爵还是忍不住暗自叹息一声。 他参加过埃博登保卫战,亲眼见识过那个叫“欧根”的精灵武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那可是洛伦公爵也需要做好万全准备,全力以赴才能勉强打倒的敌人;之后更是连续两次挨了两发最大威力的皎光剑,才总算被干掉。 而现在,他让骑士和猎魔人们去迎战、拖住一个连公爵都感到棘手的敌人…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用生命和尸体去拖住敌人的脚步。 “但…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拜恩人的宿命——不是以胜利和头衔,而是以牺牲与荣光,衡量一个人的伟大。” 喃喃自语的艾克特,瞳孔某样东西正在熊熊燃烧着。 “为胜利,为荣耀而死…为某个伟大的事业而死,为带领我们走向荣耀,强盛,高贵的英雄而死,成为他伟大事业的基石,道路上的砂砾…就是一个拜恩人从生下来那一刻,最最渴求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 “这是个什么情况?!” 铁王冠战旗下,挠头的艾萨克崩溃的看着周围倒地一片的巫师们,眼睛有多大就瞪多大: “来让我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们现在需要操纵浮空城,我们还需要用浮空城去拜恩军团的阵地救场,干掉正在疯狂杀我们也在杀自己人的精灵疯子;为了这个目的需要用到浮空城上的皎光剑,驱动皎光剑需要至少十二个资深导师级别的巫师,但是……” “但是我们所有的巫师,都已经不堪重负了!” 小个子巫师抱着肩膀,没好气的打断道:“谢谢,但我们真的不用你再提醒一遍——我们有二十五架皎光剑,还有数目庞大的后勤需求,哪怕把帝国所有的巫师都加上还不够!” “没错,可现在我们需要十二个巫师去救拜恩人,否则他们就要被那个该死不死的精灵杀光了!”艾萨克摊手:“但现在算上你和我,我们也只有八个巫师做这件事——勉强够一半而已,连最低九个人的标准都没达到!” “八个巫师?” 一脸困惑的艾茵看了一圈,再三确认周围只有五个人之后遭了艾萨克一个白眼。 “理所当然,像我这样的天才巫师当然能够算两个人的名额——我简直不敢相信作为我的同学,这种问题你居然还要确认一下!” “……这又不是比天赋,关键在于每个巫师精神殿堂的承受能力,你也只能算一个!”小个子巫师“抗议”道。 “没错,但我有办法将浮空城的循环倒入到皎光剑的循环里,让虚空残留自我消耗一些,这样就能减小每个人承受的负荷了。” 艾萨克再次翻了个白眼:“当然我理解,像这种高技术的活对你们炼金术师而言是不可想象的,只有我们神秘学巫师才能办得到。” “……洛伦也可以。” 涨红了脸,气恼的小个子巫师还是忍不住反驳他:“还有道尔顿导师,还有艾尔伯德大师,还有……” “还有弗雷斯沃克和阿沙迈,是的我知道他们都行——但这是重点吗?!”艾萨克第三次翻白眼: “我们现在缺少的是巫师,巫师啊!不是学徒也不是那帮半吊子,是真正的巫师——至少一个,至少还得再有一个才行;否则我们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艾萨克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一脸的进退两难。 他亲手设计的计划带走了帝国最优秀的九名巫师,结果导致现在到了无人可用,甚至连十个巫师都凑不出。 一旁的小个子巫师紧咬着牙,死死盯着正在缓缓向这边移动的浮空城。 真的…离开了洛伦,自己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一次次的努力,拼了命的想要摆脱的无力感,不愿意再成为他的累赘和负担…最后还是,还是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刚刚还在争吵的二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中。 “……我不明白。” 始终没有开口的守夜人爱德华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用皎光剑,我们还有布兰登殿…陛下的巨龙,难道巨龙还打不过一个精灵武士吗?” 对视了一眼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默契艾茵缓缓回首:“解决欧根的关键不在于手段,而在于必须消灭他。” “他已经完全被虚空之力侵蚀了,此前在埃博登保卫战的时候洛伦曾经杀死过他很多次,但最后都让他成功复活。” “唯一具有可行性的办法,是提前准备好‘喑然之梦’这个高阶魔咒,在杀死他的同时启动这个魔法,彻底抹掉他身上的虚空反应。”小个子巫师解释道: “为了做到这一点两边必须尽可能完美的配合,在杀死他的同时展开魔法阵——而如果让巨龙杀死欧根的话……” “不论是暴力手段还是龙炎吐息,都会连带着施法的猎魔人一起干掉;这个怪物还是会给我们表演塔他是怎么复活的…你就是杀死他一千次一万次,他还是能毫发无伤的站起来。” 爱德华微微颔首:“所以,我们至少需要八名巫师去操作那个武器,但现在营地里只有…七个巫师?” “你有八个。” 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在守夜人背后响起。 错愕的爱德华猛地回头,一脸震惊的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彼得·法沙?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直都在,只是我们的守夜人首领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 开玩笑似的彼得还没说完,爱德华已经猛地上前一步,攥住了他衣领:“彼得!彼得·法沙…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你明知道一旦布兰登陛下知道你还活着,光是艾克哈特二世死在你面前这件事,他就不可能放过你,况且这一切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要回来?!” 身为守夜人首领,爱德华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仅次于洛伦,还活着的家伙里面最了解布兰登的人了。 这位总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丢脸皇子”殿下大部分时候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现实需要他至少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一旦有胡作非为的机会,他就会不择手段的满足自己的内心欲望。 对皇权的渴望,对天穹宫贵族们的仇视和疯狂报复,对长公主……他的每一次退让,隐忍,假装不在乎都是暂时的,而且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他可以因为彼得和洛伦的关系暂时假装自己不在乎,但只要有机会,彼得·法沙都难逃一死——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布兰登的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死。 哪怕什么也没做,布兰登也不可能原谅他。 “那你呢?”彼得反问道:“总是不想惹麻烦的爱德华,怎么会变成守夜人首领的?” “我……?!” “我们都有自己的命运,爱德华…我也有,我是埃博登的‘看门狗’,我注定得回来——就像那个晚上,我注定得活下来一样,这是我的命运。” 微微喘息着的彼得笑了笑,认真的目光看向小个子巫师:“我刚刚去拜恩军团那边传令,情况大致已经了解。” “你们需要一个巫师,我就是。”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吼叫 正午时分,埃博登战场,在双方正式开始交锋的第二个小时,战斗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最先开战并且几乎完全孤立,和整个战场“割裂”开来的右翼大军,随着亚速尔精灵的不断突入,逐渐从不不分彼此的混战,变成了“包围”和“突破”的“舞台剧”。 挥舞双刀不断尝试着撕开帝国阵列的精灵武士们,犹如溪流般不断的向中央汇聚,集中于一点,顶着箭雨和不间断的骚扰寻求突破;浑身几乎不着甲的精灵武士们不断倒下,剩下的武士们就踏着袍泽的尸骨,不顾一切的向前冲; 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一边率领艾勒芒双手剑士们死死顶住正面,一边后退一边组织防线;同时让洛泰尔弓箭手与阿尔勒猎人向左右移动,倚靠箭雨、投枪、不间断的突袭从中间卡断精灵武士的兵线,试图分割包围敌人。 每次当精灵武士们踏着袍泽与艾勒芒剑士尸骨,冲垮了帝国防线之后,就发现自己被截断了后路,挥舞战斧和长矛的阿尔勒猎人与战舞者从左右向他们杀来。 一次次的被敌人击溃阵线,一次次的在公爵声嘶力竭的呐喊中重新集结,与敌人血战…几乎孤立的右翼战场上,来自三大公国的战士们完全依靠自己,拖住了亚速尔精灵兵力最雄厚,也最最孤注一掷的突袭。 布兰登不知道右翼还能在这样的战斗中坚持多久,能指望也只有他们能坚持更久,更久…再一刻钟,一分钟,一秒钟……让这支被派来注定要击垮帝国右翼的精灵大军放慢脚步,就能让胜利的天平向帝国倾斜更多。 而惨烈的中央战场同样陷入了焦灼状态,双方谁也无法在胜利的天平上更进一步。 八千雄鹰王王庭卫军,算上支援的三千弓箭武士也只有一万两千的兵力,而对面光是萨克兰军团老兵就有一万五千,外加超过两千人的射击军。 浑身披甲,犹如铁人般挥舞着双手长刀的王庭卫军们如同狂怒的波涛般发起冲锋,却像是撞上最坚固的礁石上。 敏锐的德雷西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敌人兵力上的劣势,他下令将一万五千的军团步兵拆分成两个部分,其中五千人组成最坚固的“后备方阵”,从两翼包围进入战场;而另外一万人则以各个旗团为单位散开,组成铺满战场的“刺猬阵”。 本就兵力匮乏,寻求迅速突破的王庭卫军们发现他们要面对的不再是两倍,而是三倍,四倍甚至十倍的敌人;每突破一次,他们都要面对同时四个方向的夹攻。 而卡尔·科林的射击军则在丘陵上转向,居高临下的从“刺猬阵”的“缝隙”间对着王庭卫军们射击。 每当雷鸣响起,白光闪过,王庭卫军的精灵武士们就像是过了一遍筛子,无声无息的倒在满是敌人的战场上,不见了踪影。 为了尽可能拖住敌人,德雷西斯也承担了极高的风险——组成“刺猬阵”的萨克兰军团根本不足以挡住所有的王庭卫军,只是延缓了被击溃的时间而已; 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军团被击溃,亚速尔精灵随时都有可能杀穿阵线,将他这位帝国统帅变成帝国死人。 但这是拖住敌人最好的办法…内心挣扎的德雷西斯将目光转向头顶,三头巨龙战旗在滚烫的空气中猎猎作响。 最好的办法…当康诺德皇帝决定坚守断界山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优秀的统帅,不仅要能掌控整个战局,将士兵当做完成目标的牺牲品,更要有随时将自己也当做牺牲品的勇气,去做出最合理的决定。 自己的皇帝,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话。 身为他的骑士,最最忠诚于他的骑士…没理由做不到! “冲啊,拜恩人!冲啊啊啊啊——!” 放声咆哮的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将断刀捅进精灵武士的颅顶,右手刺出的枪芒带着喷涌而出的血肉,被战马撞飞的敌人瞬间变成了没有脑袋的尸体。 家族纹章和拜恩的金狮子战旗被他用绳子绑在后背上,同样怒吼着的拜恩骑士们争先恐后,紧紧跟随着战旗冲入被火海和浓烟覆盖的战场。 八百名全副武装,人马俱甲的精锐骑士像切黄油一样从精灵大军的侧翼突入,踏着燃烧的草地如入无人之境般,碾压着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右翼。 察觉到侧翼受到袭击的精灵武士们立刻转入防御,架起长矛和手臂上的小圆盾,企图用密集的“长矛阵型”挡住拜恩骑士们的冲锋。 “砰——!” 骇人的巨响在战场上炸裂,站在最前排的精灵武士们被战马撞翻,被铁蹄践踏,横飞的血肉泼洒装点着拜恩骑士们的甲胄;冲入阵线的重骑兵们简直像没有遭受反击一样,凿开了一个又一个缺口。 巨大的冲击力下,同样有不少长枪折断的骑士们被精灵的长矛贯穿,连人带甲被撕扯的血肉模糊,四分五裂;披甲的战马和骑士的尸体重重的砸在精灵中,将密集的阵型砸的四分五裂。 没有任何一条防线,能够挡住拜恩的骑墙冲锋——用一次又一次的血战证明着这个神话的拜恩人,踏着敌人与袍泽血肉铺就的道路,继续向前突击。 防线被凿穿的同时,两翼的精灵武士像发了疯似的朝他们扑上来;但骑士们并未恋战,甚至抛下了几个落单被围困的袍泽,继续从侧翼迂回冲锋,将还在聚集起来的精灵武士阵线冲得七零八落。 腰斩敌军不是他们的任务,救援快要被杀光的拜恩第一阵列,拖住敌人进攻的速度和步伐,才是他们的任务。 “你!对,就是你!” 一边拽住缰绳,兰马洛斯将背后的金狮子战旗扔给被他喝住的拜恩骑士:“你是掌旗官吗?” “不,我是持旗骑士,伯爵!” “我的掌旗官呢?” “刚才冲锋的时候被长耳朵杂碎捅成肉酱了,伯爵!”一边接住战旗,持旗骑士答道。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掌旗官了。”兰马洛斯一拍马鞍:“带着骑士们继续冲锋,有多远冲多远,只要你还没死,就不准停下来——嗯,死了也不准停!” “是——!” 新上任的“掌旗官”激动的点头,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您呢,伯爵?” “我?我得去救个老混蛋。” 兰马洛斯咧嘴一笑,架起长枪和另外几十名骑士,向着烈火燃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轰——!!!!” 爆炸响起的刹那,挡住刀锋的双手大剑一阵哀鸣;抬剑招架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整个人都被撞飞出去,在滚烫的焦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靠大剑撑起身体。 胸甲完全变形了,颤巍巍站起身的安格特嘴里不停地溢出暗红色的血,染红了他那花白的胡子。 厉害,太厉害了…哪怕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精灵怪物的对手,真正碰上了安格特才明白,自己和洛伦公爵的差距有多少。 洛伦·都灵,罗兰·都灵……这帮姓都灵的家伙,简直都不是人啊! “啊啊啊啊——!!!!” 嘶吼的欧根周围炸开热浪,扬起燃火的长刀,没有任何预兆的扑到安格特面前。 “铛——!” 大剑在烈焰灼烧下哀鸣着,紧握着滚烫的剑柄,面部扭曲到不成形状的安格特瞪着浑圆的眼睛,一脚踹向欧根下身。 灵活的欧根轻易躲开了攻击,但也本能的后退了半步,不退反进的安格特双手举起大剑,对着欧根就是迎头劈斩。 “铛——!” 踉跄一步半蹲在地的欧根举刀架住了劈落的大剑,熊熊燃烧的烈火像是传染一样,将大剑的剑锋逐渐变成金红色,甚至冒气了淡淡的白烟,试图让安格特松开剑柄。 但下一秒,这位倔强的山岩堡伯爵反而将右手按在了已经通红的剑身上。 “啊啊啊啊啊!别以为就你会叫,你个长耳朵渣滓!” 面颊扭曲到近乎狰狞,汗如雨下的安格特架起剑身,像铡刀一样向下不断发力,哪怕手甲开始冒烟了也无动于衷。 一时间被压制的欧根拼命挣扎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那一点一点推下来的,染成金红色的剑锋。 就在此时,他那颤抖的身体上,突然也燃起了火焰。 “轰————!!!!” 金红色的烟火,宛若鲜花盛开般在战场中绽放,将二人吞噬。 待到火光散尽,持剑而立的山岩堡伯爵几乎完全变成了焦黑色——头发眉毛一根不剩,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全部被严重烧伤,甚至甲胄下的一些皮肉也完全和滚烫的盔甲黏在了一起。 “去特么的长耳朵…就知道耍无赖…玩阴的…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着,颤巍巍站直身体的山岩堡伯爵僵硬的举起大剑,睁开通红通红的眼睛——视线已经完全变得一团糟,像是所有颜都搀在一起了似的;声音更是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知道面前站着一道身影…… “啊啊啊啊——!!!!” 死死盯着安格特的身影,扬天长啸的欧根迎面扑来;浑身僵硬的山岩堡伯爵只能完全靠着本能,将已经烧焦的大剑对准正前方。 “噗——!” 被利刃贯穿胸膛的…是欧根。 从背后袭来的投枪,将飞扑跃起的欧根重重砸落在地,直接钉在了安格特的脚前。 “怎么样啊,老混蛋?关键时刻还是得我来救你吧?!” 颤颤着抬起头的安格特,看向狂奔到自己面前的兰马洛斯,拼命的张开嘴,嘟嘟囔囔了几声。 “嗯,你说什么?” 皱着眉头的兰马洛斯一脸莫名,看着活像个雕像的山岩堡伯爵,右手还按在枪杆上,将想要挣扎爬起身的欧根重新按回去,一脚踩住了他的脑袋。 扭不动头的安格特只是拼命的张嘴,闭嘴,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单词。 “算了,你还是回来告诉我吧!你先上我的马回到后面营地休息去,等你休息好了再……” “滚——!” 来不及闪躲,更没有察觉到的兰马洛斯被安格特一剑抽飞,捂着嘴在战场上打着滚。 没等他站起来质问为什么对方要这个干,还打落自己三颗牙的兰马洛斯,就被又一声巨响掀翻在地。 “轰————!!!!” 爆炸的巨响久久回荡,火光却是转瞬寂灭。 怔怔的兰马洛斯抬起头,过了足足一分钟才从耳鸣和黯淡的视线中恢复正常,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这么粗重的喘着气,还能在站不起来的踉跄着摔一下,感到疼。 而刚刚那个老混蛋站着的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连一丁点儿灰,烧光了剩下的渣滓都没有留下,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滚滚热浪让他汗如雨下,但兰马洛斯就是这么怔怔的站在原地,盯着仰天长啸的欧根。 “砰——!” 两股冲击波似的气浪从兰马洛斯左右袭来,将飞扑的欧根撞飞了出去。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这还不算完…几乎在欧根腾空而起的同时,几道肉眼难辨的“细白线”刺向空中,从欧根躯干透体而过,连带着一整排弩箭三轮齐射,将欧根活活射成筛子。 野兽般的欧根重重摔落在地,但下一秒便迅速起身,恶狠狠的看向那突然向自己袭来的身影。 苍穹之翼军团,两百名猎魔人,抵达战场! 在战线的更后方,号角堡浮空城已经进入候命状态,向着左翼战场缓缓移动;进入浮空城的小个子巫师和彼得·法沙等人也在艾萨克的指挥下,开始皎光剑的运转工作。 一个接着一个挥舞着镀银长剑与灰蓝色剑芒的猎魔人,从兰马洛斯的身侧狂奔而过,扑向仰天长啸的欧根。 面无表情的湖心城伯爵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他怔怔的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被一个插在地上,凸起的剑柄绊倒了也无动于衷; 他只是死死攥着那绊倒自己的剑柄,从泥土里拔出被烧焦的断剑,用恍惚不定的目光看向那个浴火的身影: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三百二十章 但求一死 “很好,现在人到齐了;接下来我们需要非常有序的团队合作,所有人紧密团结在一起,发挥所有人的潜力!最重要的,彼此尊重…以大家都乖乖站好,闭上嘴,由我给你们安排工作。” 号角堡浮空城大厅内,站在众人中央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手舞足蹈着,一旁就是皎光剑发射器。 “帝国…当然,基本上也是全世界第一台能够将虚空之力转化为实际能量,激发高阶魔咒的武器,它的需求庞大到要让整个浮空城三分之二的虚空之力为它供能,另外三分之一为它消解多余虚空残留的地步。” “正因如此,我真的不想再向诸位解释这玩意儿有多危险——实事求是的将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故障,我说的一丁点的真的是非常一丁丁点——它都能让浮空城变成浮空炸弹,造成的威胁大概也就仅次于埃博登城里的那个炼金炸弹……” 话没说完就被艾茵瞪了一眼的艾萨克,十分无奈的耸耸肩:“另外…这件事还是帝国的最高机密,大家都要保密,千万别外传啊。” 周围一圈高度紧张的巫师们连忙点头,抱着肩膀的小个子巫师一声不吭的翻着白眼——当然,被艾萨克习惯性的无视了。 “作为外面你们看见的‘皎光剑二型’原型样品,它的复杂程度和威力都是十倍以上——因此需要的人手也大大增加。” “至少四个资深导师为魔法阵准备充能,四名巫师负责维持魔法阵的稳定,让多余的虚空负荷能够转移出去,三名巫师负责角度调整、瞄准、架设、一名巫师负责启动激发装置。” 快速说道的艾萨克耸耸肩:“当然我们现在人手匮乏,只有八名巫师,所以必须尽可能做到完美配合——依旧是四人负责充能,四人负责稳定,但同时负责稳定的四个人再分神负责角度调整,瞄准、架设的工作,再由充能的四个人启动激发装置!” “这很危险,我再重复一次这非常危险,危险到闹不好要把我们所有人炸上天;但没办法,谁要我们非得站出来拯救世界呢!” 一边抱怨着,艾萨克一边开始为所有人安排工作——所有人分成两队,而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各负责一队,将捉襟见肘的人力资源运用到极限。 “我应该去哪边?” 彼得·法沙默默问道。 “你想去哪边?”艾萨克扭过头瞥向他,完全不像是对朋友的口气:“直说吧彼得,虽然你也自称是导师级,但最多就是个水货导师——让你干哪一个,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杀人犯。” 彼得点点头,换了个问题:“哪个出问题之后,风险最小?” “当然是我负责的魔法阵了!就算只有我一个,我也能救下所有人——但一个闹不好,你会被魔法阵活活榨干精力,碾碎精神殿堂变成个傻子的。” 彼得继续点头:“那就算我一个。” “……所以,你是真打算让我愧疚一辈子是吧?”艾萨克沉默了一秒,无可奈何的看着他。 淡然一笑的彼得·法沙,默默的拿起了旁边的魔杖。 “我只是…只是试图在寻找自己的命运,然后,然后……” “做点什么。” ………………………… “咚——!” 残影掠过,被巨龙一爪抽飞的黑发巫师像投石机一样命中墙壁; 借着“曙光”大剑的重量和崩裂的瓦砾烟尘掩护,洛伦将剑锋钉在墙上一路向下滑动,堪堪躲开了能把自己抽成肉饼的龙尾。 “轰——!!!!” 巨响声中巫师塔又一次震动,满目疮痍的高耸塔楼已经摇摇欲坠——或者说如若不是在地下有周围土石支撑,它一小时前就该塌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虽然每分每秒,黑发巫师都感觉是度日如年。 死命攥着支撑身体的剑柄,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粘着头皮,剧烈喘息的洛伦望向依旧在拼命拍打,破坏的墨蓝巨龙,冲自己无能狂怒的咆哮。 但要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也得交代在它手里。 唯一的破局办法,是第二阀门的力量。 按照洛伦自己的理解和从《旧经》中得到的情报来看,第二阀门的力量应该类似于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力量体系”…不再是简单的使用,而是真正将虚空之力变成“自己的”。 与虚空之力的强弱没有关系,这是“组织度”的差距,以及能将自己控制力的每一分力量压榨到何种程度。 到目前为止洛伦所有见到过的邪神,基本都符合这个规则。 莱曼特斯的“死亡”,阿斯瑞尔…或者说艾莉尔的“鲜血祭祀”,就连某个智力严重匮乏的食人魔邪神麦兹卡,也拥有一套体系操控整个食人魔族群为自己所用,并且能根据敌人的力量改变自己的样貌。 这就是他们的“体系”——其变化之大,不亚于从野人部落到文明社会的转变;力量还是那个力量,变化却是天翻地覆。 但是…… “仅仅说一说的话,比实际操作起来要困难很多倍呢。” 背着手歪着小脑袋的金发少年,眨着猩红的眸子出现在黑发巫师身后。 “你还能再幸灾乐祸一点……” 话没说完,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咚——!” 跃起的墨蓝巨龙带着毁天灭地般气势,重重砸落;土石崩裂之声不绝于耳。 跃起、翻滚、闪避…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黑发巫师,在狭窄到不能更狭窄的空间里四处躲避——在这种比自己大十倍还富裕的敌人面前,只要被碰一次,就绝对没有第二次! “亲爱的洛伦,现在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废墟下的角落里,阿斯瑞尔看着大口喘息着的洛伦:“这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拥抱你的力量,驾驭着古老、凶恶、野蛮而充满险恶的世界,让它运行在你的法则之下,遵从你的意志!” “用你的意志,去驾驭你自己!” “你还能说的更不形象一点吗,我感觉就快听不懂了!” 竭尽全力的闪躲从天而降的随时瓦砾,洛伦基本上是在用生命和阿斯瑞尔交谈。 “抱歉,但可怜的阿斯瑞尔真的办不到。” 金发少年的声音无比的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有真正明白这一点,明白你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明白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做出那个最重要的选择,否则……” “什么…都不会改变。” 什么都不会改变。 土石崩裂的轰鸣声中,狼狈逃窜的黑发巫师,十分清楚阿斯瑞尔所说的“改变”究竟是什么。 黑十字塞廖尔,会将虚空世界与物质世界冲得,将他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在所有邪神眼中,这早已是既定的事项了。 因为邪神…或者说虚空中拥有独立意识的“存在”,是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他们的思考方式类似一个“球”,不断的自我扩张,但不存在前后顺序,更没有大小之分。 千年前的往事也历历在目,未来和过去平行,根本不存在“现在”这种概念,或者说每分每秒对他们而言都是“现在”。 而“现在”,自己成为了这个时间轴上的变数,坠落或是降临物质世界的邪神们,时间在这一刻“上下延伸”,有了“过去”与“未来”的分别。 一切,都是从自己被流浪骑士莱昂纳多·都灵捡到那一刻开始; 一切,都是从自己踏入野狗村的邪神神殿,与阿斯瑞尔相遇那一刻开始。 “轰————!!!!” 咆哮的墨蓝巨龙一尾巴抽向地面,靠着本能的黑发巫师顺利躲开攻击范围,崩裂的碎石不断撞击在挥舞招架的“曙光”大剑剑锋上,崩裂的火花炸起清脆的声响。 “咚——!” 轰鸣声中,攥紧成拳的龙爪从碎石间刺向从空中坠落的黑发巫师——根本无处闪躲的洛伦只能举剑格挡,像被拍的苍蝇一样砸进了坑坑洼洼的墙壁中。 显然…被虚空操纵的墨蓝巨龙不仅保持了生前的力量,而且还消除了原本巨龙艾奥利特最大的“毛病”——暴躁,没耐心。 非但如此,它的攻击开始变得有针对性…虽然很慢,但却实实在在的正逐渐“适应”自己的战斗方式。 “咚——!” 又是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的龙爪踏向地面,和黑发巫师堪堪擦身而过;几乎同时卷起烟尘的龙尾,笔直的向他扫来。 铛—————— 沉闷的撞击声与刺耳的摩擦声同时在洛伦耳畔炸裂——在龙威横扫的撞击下,钉入地面的“曙光”大剑几乎是带着他从巫师塔的一段“狂奔”到了另一端。 “轰————!!!!” 咆哮的墨蓝巨龙看也不看,对着黑发巫师的方向就是一口龙炎吐息——灰蓝色的烈焰在巫师塔底端熊熊燃烧,火光卷起,直冲塔顶! 灰蓝色的火海中,被巨龙死死盯着的黑发巫师,用无比平静的目光对视着双充斥着愤怒、疯狂与暴虐的龙眸。 掺杂着虚空之力的烈火在他周围主动避开,形成了一个圆环。 阿斯瑞尔——两个阿斯瑞尔——金发少年和面色惨白的艾莉尔默默的站在两侧,第一次用完全相同的,惊愕中带着一丝欣喜的表情,凝视着拄剑而立的黑发巫师。 这一刻,他仿佛已经坠入梦境,但意识仍是清醒的。 让思维匹配力量,去理解常人无法理解之物,再也不被混沌与感性所遮蔽; 不再只是挥舞着无穷力量的野兽,不再是迷茫或者不知所谓的自己;而是超越其上,拥有更高一层‘智慧’的存在。 将语言、意志、乃至思维碰撞的电光,赋予切实的意义,然后…… “找到真正塑造了你,与这个世界不同,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微笑的金发少年低声喃喃: “亲爱的洛伦,只有你…只有当你真正明白自己是怎样的存在,才能改变这个世界注定的命运,阻止‘黑十字’的野心;将改变与选择的力量,紧紧的攥在手中!” “但艾莉尔…真的不想看到那一幕,不想看到亲爱的洛伦被这个世界彻底捆绑…束缚——如果能重来,艾莉尔将倾尽所能,在洛伦第一次抵达埃博登时便结束这一切。” 面色惨白的娇小少女轻声开口,猩红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忍:“但…就像某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所说,过去和未来的一切…在洛伦出现的那一刻,便已经改变。” “那是不同于这个世界,超出一切可能的力量,你的力量。” “所以…亲爱的洛伦,做出选择吧。” “你的选择。” 轰———————— 惊雷炸响,火光散尽。 ………………………… 埃博登底下,轰鸣声不止的隧道中,一个持刀而立的精灵武士轻轻碰了下额头;被掉落碎石撕破的伤口血流不止,武士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复活的代价,是感觉不到伤痛吗…还真是很方便的副作用啊。” 自言自语的擦了擦伤口,精灵武士回首,扫向身后数以百计和自己同样,面无表情的精灵武士们。 “诸位…被罗德里亚殿下从各个战场上救回,从地狱拉回这个世界的诸位;你们期待已久,为殿下效忠赴死的机会来了。” “敌人已经如殿下所料那般,潜入城内地下网络各个要道位置,企图破坏殿下的计划,令亚速尔精灵灰飞烟灭。” “他们就在前面,做好了完全准备;他们知道会有反抗和围剿他们的精灵武士;他们和过去的我们一样勇敢,无畏,不惧牺牲。” “但…他们不知道来的是我们,是从地狱中再次回到这个世界,活着却又没有活下去意义的我们。”精灵武士冰冷道: “所以我们要做什么呢——是要用公平公正的方式,让他们荣耀的离开这个世界?” “还是用最残酷的方式,让他们在痛苦、不甘与屈辱之中,变作悲惨的亡魂?” “诸位…刀,在你们的手中,我将决定权给你们;我们不求向殿下献上荣耀,我们…但求一死!” “但求一死——!!!!”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围剿 “他们来了。” 漆黑的坑道中,表情僵硬的道尔顿·坎德淡淡开口——如果不是坑道中那几乎没有停止过的震动,简直就像是在准备迎接客人的主人。 虽然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 “六个精灵在正面,应该是佯攻;左右各四个正在靠近,后方一个,总计十四个,注意警惕。” 一边冷冷开口,道尔顿已经躲开了三次敌人暗箭偷袭,后退小半步的同时擦边闪过了从右侧刺向脖颈的刀锋。 冰冷的眸子凝视着一脸惊愕,持刀飞扑的精灵武士,手中的秘银短剑稍稍上扬,剑锋震荡。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噗——!” 透明的细白线穿透了脖颈,浑身一颤的精灵武士只看见喷涌到面前的鲜血;下一秒,天旋地转,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一边开口一边迈开脚步的道尔顿,另一只手上的魔杖已经指向坑道的另一端,甩出一道湛蓝色的“光箭”。 “噗——!” 蓝光闪过,又一个精灵武士无声倒地,被照亮的漆黑隧道中几个快速行动的身影一闪而过。 “还有十三个,注意隐蔽。” “是!” “知道了!” 一脸紧张的猎魔人和战舞者死死攥紧手里的武器,绷紧每一根心弦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了身后巫师的任何一句话。 就在刚才,他们亲眼见识了在这位其貌不扬的巫师指挥下,自己这三个人是如何利用狭窄空间和恶劣视野的条件下,轻轻松松,没有浪费一滴汗水的干掉了十倍数量的精灵武士! 当然,绝大多数精灵武士都屈辱的死在了各种诡异的陷阱之下,甚至都没和他们碰面,绝大多数摸上来的也多半是毫无察觉就被干掉,和实力强弱其实没多少关系。 但换个想法,在这种狭窄到极致的环境里还能不被对方发现,让包围封锁的一方一个接一个被干掉,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就感觉很恐怖了。 而且是毛骨悚然的那种恐怖。 “铛——!” 几乎在二人话音刚落,面前的黑暗中便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慌忙招架的手中利刃和挥斩的刀锋炸开火花,令猎魔人和战舞者不得不后退。 没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七八名冷漠的精灵武士从黑暗中杀出,凌乱的刀风撕扯着空气,发出凄厉的哀鸣声袭来。 显然…轻松偷袭的时间已经结束,接下来开始硬碰硬了! 压力骤增的战舞者和猎魔人不得不向彼此靠拢,虽然这样会极大减少腾挪与闪避的空间,但至少不会因此被四面包夹的敌人合围歼灭。 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的道尔顿·坎德压力也骤然增大——最好的证据就是从敌人出现的一瞬间开始,这位言简意赅的巫师再也没有开口过。 并肩作战的战舞者与猎魔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凝重,还有决然——从现在开始,才是真正发挥他们作用的时候。 守护巫师并且赢得能坚持到最后的施法时间,哪怕代价是生命。 但此时此刻道尔顿·坎德的心情,却和他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轰——!” 一团火焰在隧道尽头亮起,夹杂着震动的气浪犹如冲击波似袭来;面无表情的精灵武士们一个个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似的,继续向他们三人扑来。 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仿佛战死的袍泽和身上的伤势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眼前的精灵武士和之前完全不同,也就是说…敌人终于准备要动手了么? 心中暗道的道尔顿·坎德,将从精灵武士手中抢来的长刀贯入敌人的颅顶,试图同归于尽的精灵武士浑身一震,瘫倒在自己血泊中。 从开始到现在,战斗已经超过一小时——从先开始,才是要执行“真正”计划的时候。 之前艾萨克按照道尔顿和艾尔伯德给出的资料,计划推演时计算出至少需要九名巫师,才能构建起足以让执行人(洛伦·都灵)控制的庞大虚空之力。 但实际上,这份资料是被动过手脚的…并不是九个人,而是三人! 按照艾尔伯德和道尔顿·坎德的设想——如果敌人的确准备了足以毁灭帝国的炼金炸弹,那么他们只需要借助敌人已经完成的路径,三名巫师就能构筑较为完整的魔法阵,解除危机;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幌子…七八名巫师配合,即便没有洛伦·都灵,在有至少两名巫师开启第一阀门的前提下,足以将地下网络的虚空残留抽的一滴不剩。 对于几乎被复杂的下水道和各种密道连通大半城区的埃博登,这样做直接后果是整个城市瞬间陷入地下,然后崩塌——剧烈的震动将震毁城墙,崩塌的城市至少可以杀死城内三分之一的精灵,对周围造成至少百年内不可逆的破坏。 非但如此,考虑到埃博登周围土地范围狭窄,多平地,临近宝石河更没有任何山脉依托;这种程度和“范围”的大地震将传的十分远,足以摧毁亚速尔精灵武士全部的军队…甚至也会影响到帝国的军队。 伤亡,将以“万”为计量单位,即便以最为谨慎的情况判断,帝国也至少要承担埃博登毁灭的代价。 而亚速尔精灵——如果眼下埃博登的精灵,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全部的话——将被灭族。 这才是布兰登愿意答应执行这一计划的根本原因…拯救帝国,拯救世界拯救文明这种理由,根本不可能用来说服“丢脸皇子”…他没这么干就已经是万幸。 同样,这也是道尔顿坚持不让艾萨克和艾茵参与计划的理由。 整个计划最多也只需要八名巫师,事实上如果不考虑活命的话,四个人就够——他道尔顿,艾尔伯德,三名巫师塔的元老,四名资深导师…都是消耗品。 只要能确保任务完成,究竟是哪四名巫师…根本无所谓,道尔顿甚至都没有准备任何撤退计划,就是因为活着离开的可能根本微乎其微,计划毫无意义。 洛伦·都灵…为什么还没有开始,也遇到敌人阻击了吗? 不行,敌人已经出动,不能再等下去了。 冷冷扫了眼隧道尽头不断从隧道外杀进来的精锐精灵武士,道尔顿·坎德手中魔杖一扬,脚下多出了一个灰蓝色的圆环。 漆黑一片的隧道中,那冰冷的光芒也显得如此耀眼。 “计划,开始执行!” …………………… 就在道尔顿·坎德“苦苦支撑”的时候,数以百计,失去了知觉和情感的精灵武士从城内各处入口潜入地下通道,向着虚空之力反应最为强烈的区域前进。 几十上百,狂奔的急促脚步声,犹如丧钟般在隧道的各处长鸣不息,迅速而不留痕迹,与寻常亚速尔精灵武士迥异的战斗方式,也令诸多没有提前察觉到的战舞者、猎魔人和巫师们纷纷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遇袭。 “铛——!” 蹲下的瞬间,路斯恩头顶响起了枪尖与刀锋碰撞的音符;灰瞳少年第一时间将右手短剑刺向精灵武士下颚,同时左手反握的剑锋向后挥舞。 在即将捅穿身后女精灵脖颈的前一秒,冰冷的剑尖“撞”开了刺来的长刀。 “咔嚓!” 清脆的音符响起,提膝侧身的女精灵一记鞭腿,抽断了精灵武士的脖子。 下一秒,四柄利刃同时从三个方向朝二人袭来。 “这帮亚速尔渣滓怎么和刚才的不一样?!” 长枪荡开刀锋,身材高挑的女精灵几乎要以一敌三的掩护身后的路斯恩,忍不住道:“不喊也不叫,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们被虚空之力控制了吧?”毫不客气的用剑柄砸碎敌人的手腕,灵活的路斯恩窜到敌人后背,短剑捅进颅顶:“在大绿海的时候,我们也遇到过类似的敌人!” “什么,被控制了?!” “我只是说有可能!” “是吗,那你会不会有可能碰巧知道怎么对付他们?” “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个?!”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洛伦的什么…‘猎魔人’队长吗?!” 女精灵费了好大力气,才准确念出了这个词。 “这二者之间有任何关联吗?!” “没有吗?!” 两人争吵的同时,更多的精灵武士已经从隧道尽头冲上来,开始攻击隧道周围的寒冰屏障…一旦屏障被破坏,他们就要同时面对敌人的四面包围。 “趴下!立刻!” 灰瞳少年怒吼的瞬间,刚刚还在和他斗嘴的女精灵十分默契的蜷缩着单膝跪地;表情狰狞的路斯恩扔掉右手的短剑,手掌蜷缩半张,向下一砸。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咚——!!!!” 掌心和地面碰触的刹那,混沌的气浪将二人和正在施法的艾尔伯德大师罩在中央,而后炸裂般向四周扩散。 女精灵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伴随着一阵骨断筋折声,被气浪撞飞的精灵武士们迅速起身,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长刀横起,再次向三人扑来。 “这帮长耳朵的渣滓…都是怪物吗?” 倒吸一口气的莉雅,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大概吧。” 表情凝重的路斯恩捡起被自己扔掉的短剑,不动声色的将双手在身前交叠,缓缓闭上双眼。 嗯? 隐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女精灵,下意识回头,身后骤然睁眼的灰瞳少年,让她微微一怔。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变成了灰蓝色。 非但如此,甚至连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女精灵形容不出来,但是精灵天生对虚空之力的敏锐告诉她,眼前的路斯恩浑身从头到脚都充斥着暴虐的气息。 冰冷、恐怖以及…可以毫不留情,肆意杀戮的暴虐。 和洛伦有些类似,但好像又完全不同。 “喂,路斯恩…你…怎么了?” 错愕的女精灵结结巴巴的开口,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精灵武士已经快要近身。 “没什么。” 摇摇头,表情淡然的路斯恩双手紧握剑锋:“只是做好准备…要全力以赴了。” 那一瞬间,从女精灵视线中消失的灰瞳少年化作残影,犹如石砲般“砸”向袭来的精灵武士们。 …………………… “噗——!” 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浑身一颤的巫师塔元老死死盯着那贯入胸膛的刀锋,暗红色在衣襟间扩散,身体里的力量像是在被不断抽走似的,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右手的魔杖。 “铛啷!” 几乎在魔杖坠地的同时,无力的身躯从刀锋滑落,倒在了冰冷的地砖上;脚下的九芒星魔法阵逐渐黯淡,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巫师塔元老的身侧还躺着另外两具尸体,血肉模糊的形状和被砍掉的头颅,已经分不出猎魔人和精灵战舞者的身份了。 轻轻擦拭着手中刀刃的精灵武士,微微蹙眉——和上一个帝国巫师相比,刚刚这个明显要棘手很多。 他居然把自己几乎变成了靠虚空之力操纵的“机器”,哪怕斩断手脚都能瞬间恢复,甚至能操控自己的肢体当做武器,攻击和控制武士们。 光是为了干掉他一个,就付出了足足十五名武士的代价…幸好,他胸口的心脏和头颅依旧是“血肉之躯”,被破坏了还是会死。 还有另外一个…精灵武士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居然能让失去知觉的精灵武士感到疼痛,灼热和冰冷,很是让他们头疼了一阵。 但依旧无济于事…付出了几十个精灵武士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发现对方是靠听觉和视觉模拟出来的“幻象”——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所有站在这里的家伙,早就已经对活着失去希望,死亡是他们唯一渴求的东西。 区区疼痛,根本不足以让他们停下脚步。 “还有多少?” “四处。”身后的精灵答道:“我们已经加派了兵力,很快就能剿灭他们。” “前面呢?” “王庭正下方,被殿下复活的巨龙就在那里——不出意外,刚刚的震动就是敌人和巨龙缠斗所造成的。” “很好。”精灵武士冷冷道: “那么我们就去帮它一把!” 第三百二十二章 骑士持剑而立 埃博登城外,主战场。 累累尸骨已经铺满了燃烧的战场,断肢残骸与碎裂的武器、铠甲填满沟壑,让壕沟燃起久久不灭的烈火…依然无法阻止双方的战士们前赴后继的涌入战场,将血肉之躯和鲜活的生命,成为战争天平上一枚不起眼的砝码。 惨烈,无情,平静,麻木。 所谓的“命运之战”,“帝国之战”…丝毫没有让布兰登感到任何惊心动魄的兴奋或者激动,只有麻木,漫长的,无休止的的麻木。 如果说开始时还有一丝的热血,那么当惨烈的厮杀持续了几个小时后,连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逐渐冰冷,甚至无法感觉到任何的心跳。 过去的布兰登在读到那些“祖先们”面无表情,“果断”而“冷静”的让一支支军队到战场上去送死的时候,他幻想过这些祖先们的情绪是何等的悲壮,而现在…… 就在刚刚,一支曾经在断界山保护过自己的百人队灰飞烟灭的时候,布兰登·德萨利昂没有感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实事求是的讲,他几乎感觉自己都不太在乎输赢了——遵循计划,按部就班,一步一步执行战前制定的每一个步骤——某种意义上他都巴不得输掉战斗,赶紧结束这场麻木而冰冷的噩梦。 死了就一了百了,活着要承受的重担,无时无刻在紧张状态下迅速做出准确判断的压力…简直生不如死。 眯起眼睛,深呼吸的布兰登用力吸入了一口充满烟尘和血腥味的空气,炙热的味道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冰冷。 “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布兰登皇帝喃喃自语。 “陛下?” 守夜人首领连忙上前一步,毕恭毕敬。 “没什么,我只是在猜测对面的雄鹰王,或者说那个叫…罗德里亚·亚速尔的家伙,会不会和我想的一样?”布兰登忍不住翘起嘴角: “等待着对手犯错,等待着对方先打出最后的王牌,等待对方再也坚持不下去,等待着战局出现变化…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变得不耐烦,恨不得亲自上阵将对方活活掐死!” “也许。” “也许?” “洛伦·都灵曾经和我聊过,对面的精灵王子是个将战争当做游戏的人——热爱游戏的人,对胜利都有着过分的执着和倾向,会很容易做出非理智的事情。” “哈!听上去就像是我会干的事情。” 布兰登自嘲一笑。 “的确如此,但唯一的不同在于对方这么做和寻死无异,而殿下却是帝国最后的王牌…这中间,存在着天壤之别。” 守夜人话锋一转,十分巧妙的将话圆了过来。 最重要的是得打消布兰登亲自上阵的想法。 “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才不会亲自动手呢。”布兰登摇了摇头:“只要三头巨龙没有出现在战场上,对面那个家伙就还会有顾忌——越是疯狂的家伙,其实就越怕死啊。” “最重要的是,我不相信洛伦·都灵会让我失望。” 看着皇帝那副懒洋洋,似乎理所当然的模样,爱德华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面前疯疯癫癫的布兰登和一贯谨慎冷静,甚至感觉有点怕死的洛伦·都灵,其实是一类人。 用各种掩饰,将自己伪装起来的冒险主义者。 爱德华讨厌冒险主义者,更恼恨那些明知道和自己没关系,危险重重甚至会死,但还是非要做的朋友。 对讨厌麻烦的爱德华来说,让他愿意担任守夜人首领的理由除了自己知道太多,需要设法保命之外,就是尽可能用这个身份保护朋友们。 拒绝妥协,反感受到压制,在逆境中试图翻盘,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渴望获得碾压性的胜利…和这样的皇帝、朋友相处,爱德华感觉头大。 而一想到之前的彼得·法沙还有藏在他身上的秘密…爱德华就更头大了。 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守夜人首领那丰富的表情变化,心神有些恍惚的布兰登死死盯着埃博登城的方向。 看淡生死,将数以百万计生命和两个种族,国家之间的命运之战当做游戏…罗德里亚·亚速尔是这样,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每当想到这一点,布兰登就总感觉像自己像是被什么所操纵着一样…让两个战争当游戏的家伙成为两大种族的统治者,去决定各自种族的前途和命运…跟开玩笑似的事情,居然就真的在眼前实现了。 布兰登坚信对面的精灵小王子一定有和自己类似的想法,就像自己在等洛伦·都灵的计划成功一样,他肯定也在等。 “所以…你在等什么呢?” 出神的布兰登,低声自语着。 ……………… “你还在等什么呢?!” 拼死攥着栏杆在狂风中凌乱不止的艾萨克瞪大眼睛,冲着小个子巫师嚷嚷道:“能麻烦您快点瞄准吗,不然再这么下去我们都活不成了!” “安静,不要打扰我!” 同样面色惨白的小个子巫师死死咬着牙,竭尽所能将眼睛靠在观测镜上。 呼啸的气流扯动着艾萨克的嘴巴,让那原本就特别难听的公鸭嗓变得更难听了;整个浮空城更实在狂风中上下波动,仿佛怒海惊涛中的一叶孤舟,随风“起舞”。 在这狂风与“云雾”之中还夹杂着数不清的金红色流星,从宝石河冉冉升起,几十个几十个“热情”的向浮空城扑来。 靠着同归于尽的战术,帝国顺利干掉了亚速尔精灵舰队和舰队统帅,但这不等于埃博登的亚速尔精灵就没有战舰了——从较小的远洋战舰改造成内河战舰,装上能发射火油罐和铁弩箭的扭力弩炮,并不困难。 而浮空城却因为之前的战斗消耗了太多的库存,已经拿不出任何反击的力量了。 宝石河正上方五十公尺的空中,行动缓慢的号角堡浮空城在艾萨克的操控下拼尽一切可能的闪转腾挪,但面对暴风骤雨般袭来的石砲和铁弩箭,根本无济于事。 “轰————!!!!” 一声爆炸,保护在浮空城外的“坚毅如冰”魔咒应声碎裂;迸溅的火光飞入浮空城护墙内,传来阵阵惨叫的声响。 “我们得爬升,爬升!五十公尺太低了,再这么下去会被打下来的!” “不!绝对不行!” 前一秒还满脸惊恐的艾萨克,下一秒就换了张脸孔呵斥住另一个被吓傻了的巫师:“现在运行浮空城的只有我们八个人,一旦爬升就得消耗更多的虚空之力,皎光剑的威力就得被削弱了!” “可、可是……” “没有可是!还是说你想体验下从高空坠落的快感?我反正不想——艾茵你还在等什么呢,等我们被打下来吗?!” 对艾萨克咆哮声充耳不闻的小个子巫师紧抿嘴角,竭尽所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湛蓝的眸子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被烟尘覆盖的战场。 她同样在满心焦虑的等待。 想要干掉精灵武士欧根需要同时满足两个条件——消除他身上的虚空反应,然后将肉体一点不剩的彻底抹杀。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必须要和前线的猎魔人配合,在“喑然之梦”开启的一瞬间,准确命中目标,并且绝对不能被对方躲掉或者挡住才行,因为大多数猎魔人并不能在“喑然之梦”中坚持很长时间,浮空城内的虚空之力也最多给她三次射击的机会。 想做到这一点,难如登天。 面对近乎凶兽般的精灵武士欧根,大多数猎魔人几乎连近身都做不到,极少数成功拉近距离的精锐猎魔人,往往也来不及张开魔法阵,就在烈焰中化作灰烬。 双方的实力相差实在太远,根本没有人能够挡住发狂的欧根,即便是一拥而上也没用,甚至连给他造成一点点麻烦都办不到。 这已经不是“量”的分别,而是“质”的差距。 眼睛紧贴着“观测镜”的小个子巫师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猎魔人消失在火海中——这些人几乎都曾经在赤血堡的巫师工会学习过,大多数人她都认识,甚至有三分之二都叫的上名字,但现在…… 短短一刻钟,百余名猎魔人已经阵亡三分之二。 欧根…毫发无伤! 贝齿紧咬的小个子巫师,几乎能感觉到心在滴血。 “魔法阵,启动!”面色铁青的艾茵吼道。 愣了愣神的艾萨克,被小个子巫师着突如其来的决心吓了一跳:“你、你确定?!” “启动!” 小个子巫师又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 她知道这么做会给浮空城内的巫师们增加更多的负担,甚至会出现伤亡…但即便如此,眼睁睁看着昔日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无谓的死去…… 那不是艾茵·兰德能够做到的事情,她办不到。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 嘟囔一句的艾萨克耸耸肩,仿佛忘记了他们只有三次命中机会的事情,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向周围巫师们招招手: “所有人——魔法阵,准……” “轰——!!!!”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连续被数十发石砲和铁弩箭命中的浮空城震动不止,受到重创的护墙传来阵阵哀鸣。 “魔法阵,准备——!” 在墙壁上磕的头破血流的艾萨克面不改色的爬起身,掸掉身上的尘土,将魔杖举过头顶: “发射装置启动,魔法阵开始为‘皎光剑’充能!” “调整角度,击发手准备,瞄准!” “准备完毕,发射——!” “轰————————————!!!!” 白色的光束划过天际,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扫向战场。 待到刺眼的光芒散尽,怔怔的兰马洛斯和一众幸存的猎魔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被白光覆盖的区域。 除了一把被染成黑色的亚速尔长刀,什么也没剩下。 一群人围在周围,死死盯着那把残破不堪的长刀——别说尸体了,连渣滓都没剩下。 骚动的战场,安静了整整十几秒…不仅仅是拜恩的士兵们,甚至连亚速尔精灵也都纷纷愣住,不可思议的盯着刚刚欧根所站着的土地,还有那把冒着黑烟的长刀。 难道说…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不对,他还没死!” 一名猎魔人突然惊叫道,焦急的看向众人:“路斯恩大人提醒过,一定要用‘喑然之梦’才能彻底抹杀掉他的虚空之力,否则……” “轰————!!!!” 金红色的光芒从刀锋向周围爆裂,烈焰犹如气浪般向周围扩散;站在最前排的四名猎魔人来不及逃跑,瞬间被火光吞噬。 “啊啊啊啊啊——!!!!” 嘶吼的欧根从火海中拄着长刀,缓缓起身,灰蓝色的瞳孔犹如凶兽般环视周围,像是在寻找着猎物。 他盯上了正前方的,拿着长枪和断剑…唯一没有害怕自己而后退的猎物。 面无表情的兰马洛斯被盯地浑身一颤,忍不住自嘲的啐了口。 “圣十字的…还以为能比瑞格雷尔那混蛋多活两年呢。” “啊啊啊啊啊——!!!!” 兽嚎声将烈焰一扫而空,挥舞黑色长刀欧根化作一道残影向兰马洛斯袭来。 “铛——!” 利刃相撞的声响在耳畔炸裂,都已经闭上眼等死的兰马洛斯被瞬间惊醒。 一个伟岸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衣衫褴褛的骑士挥舞着残破不堪的长剑,却像一面不可被撼动的铜墙铁壁般伫立在那儿,披散凌乱的头发和身上脏污不堪的罩袍,都无法掩盖那坚毅如峰的气息。 最重要的,他只有一只手臂。 凭着仅剩的手臂和那满是缺口的破剑,衣衫褴褛的骑士便挡住了凶兽欧根的突袭。 “你、你是……” 死死盯着对方的侧脸,兰马洛斯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家伙。 但骑士没有理会他,利刃般的目光扫向欧根那狰狞的脸孔,低声开口: “圣十字啊,您的光辉将照亮卑微的我们;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那时…… 众生…必将高声赞美吾主之名!” 第三百二十三章 拯救的光 “你是…教会的誓言骑士?” 怔怔的兰马洛斯看着欧根在“骑士”的剑锋下被一分为二,碎裂的尸骨散在烧焦的泥土之中,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埃博登已经没有教会了,你怎么还能拥有力量的?!” 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侧目瞥了一眼,原本不打算回答的他紧抿着嘴,还是决定开口: “我…和他们不一样。” “啊?” “没什么,这不重要。”独臂的誓言骑士草草结束这番对话,环视周围像是有些焦急的在寻找着什么:“洛伦·都灵…我是说你们的拜恩公爵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公爵,我不知道啊。”兰马洛斯挠头:“呃…我只知道公爵有别的事情,现在指挥军队的人世赤血堡伯爵艾克特。” “你不知道?” 誓言骑士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表情,然后突然间意识到什么:“等等!你的意思是…洛伦·都灵,他现在不在这里,也不在战场上?!” “呃…大概吧,谁知道公爵在哪呢。” 兰马洛斯故意含糊其辞的耸耸肩——虽然他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警惕的兰马洛斯垂下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位“独臂骑士”,有意无意间视线垂落到对方手中的长剑上,瞳孔骤然一缩。 虽然剑身残破,但秘银武器独有的花纹,还有剑柄上的纹路和配重装饰,还是让他一眼认出了这柄武器。 这…“贤者”布兰登一世的璨星剑,居然在这个人手里?! 他到底是谁?! 猛然间,兰马洛斯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征讨大绿海半人马时,银盔山的攻城营地里!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面前这个家伙是被路斯恩送出营地的,还收下了他给的一柄武器! 路斯恩在公爵心目中的地位,兰马洛斯再清楚不过;在当时公爵还负伤的情况下能让他去送的人,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这个人…和公爵究竟是什么关系?! 正当兰马洛斯满心问号,誓言骑士焦急万分,准备离开的时候,散落一地的欧根尸体,突然间动了下。 上过一次当的兰马洛斯第一个反应过来,寒毛倒立! “等等,那个长耳朵还活着!”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誓言骑士已经将他撞开,手中“璨星”笔直向欧根的尸体刺去。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将誓言骑士吞噬。 倒飞出去的兰马洛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被烈火吞噬,化作灰烬的身影。 但就在下一秒,那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火海之中,依旧紧握手中剑锋向欧根挥去。 “铛——!” 利刃交击的刹那,喷涌的火焰犹如烟尘般消散了踪影。 举剑而立的誓言骑士尽管只有一只手,却凭借过人的臂力和一定程度的借力,死死挡住双手持刀毫无理智的欧根。 “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压制的欧根暴怒,本就狰狞的脸孔扭曲到彻底沦为凶兽的地步,从刀锋中喷涌而出的火焰被“璨星”一分为二,从誓言骑士身侧擦过。 滚烫的热浪之下,誓言骑士身上的罩衣,甚至毛发和皮肉都在燃烧;但任凭火烧眉毛,他也佁然不动,将野兽似的欧根死死按在原地。 周围的猎魔人看到欧根被压制,纷纷拔出利刃佩剑一拥而上。 “不要过来!” 察觉到周围动静的誓言骑士立刻开口呵斥,拦住他们:“我还没有压制住他!” 惊疑的猎魔人们楞在原地,进退两难。 “他是教会的誓言骑士,也是公爵的朋友,照他说的做!” 第二次幸存,狼狈不堪从地上爬起来的兰马洛斯虽然没什么好脸色,但还是叫住了猎魔人们:“拉开包围网,别让这个渣滓再冲出去!掌旗官,方阵军团的掌旗官在哪儿?!” “在!在!” 烟尘四起的战场根本看不清人影,但兰马洛斯也不在乎这个:“吹进军号,带方阵军团继续进攻,把长耳朵压回去!” “遵命!” 号角吹响,旗帜高扬——被打散的方阵军团向着军号响起的方向快速集结,放弃了小队编制组成了规模巨大的长枪方阵。 “拜恩人,列阵!” “轰——————!轰——————!轰——————!” 凌乱的脚步声,在一轮又一轮的踏步中,逐渐变得整齐起来,开始向前推进。 战局逆转,立竿见影。 面对重新完成集结,整齐划一的拜恩军团,被打散的精灵武士一时间根本抗衡——他们可以轻易的干掉前排的方阵士兵,但后排很快便有人补上,根本无济于事。 在尝试了几次突破无果后,亚速尔精灵的武士首领们开始集结麾下军队,逐步向后撤退,散开阵线向两翼移动,试图将推进的方阵包围,减少伤亡。 面色冷峻的士兵们,踏着袍泽烧焦的尸骨,踏过被烈火焚烬的战场,毫不躲闪的迎向精灵武士的箭矢与刀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刺向敌人的胸膛。 他们都亲眼看见了,站在前排的袍泽与步战骑士们,是如何毫无还手之力,在火海中消失的“无影无踪”的; 他们也亲眼看见了,为了保护他们而与那个精灵怪物血战的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是如何奋战到最后一刻,神死形灭的; 现在,该他们了。 “我们是谁?!” 一个带着哭腔的咆哮,从方阵中突然响起,没有人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所有人都在回应他。 “拜恩——!拜恩——!拜恩————!” “我们为何而战?!” “拜恩——!拜恩——!拜恩————!” “那就杀给他看!” 万军之中,一面战旗倒在精灵武士箭雨下,临死前喊出了这最后一句。 “拜恩人,前进!” 整齐划一的脚步重重的踏过倒下的尸骨,向前推进。 “咚——!” 被撞飞的欧根胸口凹陷下沉,碎裂的肋骨撕开胸膛,鲜血随倒飞出去的身影喷涌而出。 但誓言骑士同样不好受…持剑的手臂几乎完全化作焦炭,本就破烂不堪的罩衣被烧光一半,暴露在外的皮肉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面不改色的誓言骑士将手臂平举,用力一握,覆盖手臂和身体的焦炭随即崩裂,露出了下面完好无损的皮肉。 金红色的烈焰几乎在同一时间炸裂,浴火重生的欧根嘶吼着向誓言骑士扑来,身后卷起的余烬犹如披风般迎风而起,卷起滚滚热浪。 长刀与利刃相撞,炸出刺耳长鸣,四散的火花犹如实质般四散飞舞。 交击,碰撞,扬剑,劈斩。 没有闪避,没有回击,没有后退…纯粹的,毫无掩饰的硬碰硬! 目瞪口呆的猎魔人们沉默着,死死盯着眼前这令他们震撼不已的情景。 “轰——!” 一团火光炸裂,但被爆炸冲飞出去的却是欧根…早已失去理智的精灵武士嘶吼着,以违背身体意志的力量拧断手臂,将刀锋钉入泥土,强行停住。 伤痕累累的誓言骑士浑身浴火,挥舞“璨星”向欧根扑去。 “铛——!” 火花炸裂,撞击的利刃同时发出一声哀鸣,刀锋脱手的欧根来不及反击,被誓言骑士踹翻,踏在脚下。 咔嚓! 碎裂声响起,落下的铁靴踏碎了欧根的脖子和锁骨,还有一部分肋骨,不受控制的血水从欧根口中喷出。 “你,洛伦的骑士!” “唉,叫我?”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旁观的兰马洛斯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喊自己。 “有没有彻底干掉他的方法?!” “有!” 兰马洛斯重重点头,连忙开口道:“但在那之前,必须先想办法制住他的行动,争取时间!” “制住他的行动…明白了!” 誓言骑士微微蹙眉,下一秒,“璨星”长剑反握,捅向欧根的胸膛。 “轰——————!!!!” 爆炸的烈焰瞬间将两道身影吞噬,化作灰烬,脱手的“璨星剑”向下坠落。 下一秒,“死而复生”的誓言骑士张开手掌,再度握住剑柄。 “噗!” 刀光闪过,握剑的手与誓言骑士分开,随被欧根砸飞的剑锋掉落远处。 意外的惊愕,在誓言骑士沉着的面色中一闪而过。 “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欧根将誓言骑士扑倒在此,一刀斩首! 再一刀,贯入胸膛,炙热刀锋将跳动的心脏化作灰烬。 “轰——!” 烈焰从誓言骑士的伤口涌起,将还在抽搐不止的尸体变成烧尽的焦炭。 惊愕的兰马洛斯还来不及反应,刚刚与欧根交战不落下风的誓言骑士就已灰飞烟灭;全身上下,只有那握剑的手掌还算完好。 不、不会吧,他…那个誓言骑士…真的…死了? 还没有从眼前震惊的一幕恢复过来,兰马洛斯就感到好像被什么盯上了;浑身上下,寒毛倒立! 再抬头,死而复生的欧根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浑身一激灵,兰马洛斯毫不犹豫的向掉在地上的“璨星”剑扑去。 几乎在他跃起的同时,利刃形状的烈火从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扫过,扑倒在地的兰马洛斯狼狈的翻滚着,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狂奔。 挥舞长刀的欧根化作一道黑影,“砰!”的一声破开火焰,向着逃窜的兰马洛斯扑去。 “不要靠近我!” 连忙喊住想要冲上来救援的猎魔人,咬着牙的兰马洛斯像是被凶兽追捕的落水鬣狗似的,不顾一切的夺命奔逃,一次次和要命的炙热长刀擦身而过。 他不知道这样子自己能坚持多久,但只要一次失误,自己就死定了! 该死该死该死……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下场吗,像个鬣狗似的被长耳朵弄死? 要是这样那还不如不躲呢…像安格特那个老东西一样,站着荣耀去死,自己的名字将在湖心城响彻五百年,说不定还能沾光和其他几个祖先并列。 无论能不能成功,都肯定比现在强一千倍,一万倍! “啪!” 扑倒在地的瞬间,兰马洛斯感觉右手好像握住了什么东西;常年来身体的本能告诉他,那是一柄长剑的剑柄。 兴奋与狂喜,顺着握剑的右手流入身躯,想也不想的兰马洛斯扬起剑锋,挥向身后。 “铛——!” 满是缺口的秘银长剑,在他即将被一分为二的前一刻拦住了刀锋。 “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的欧根将兰马洛斯死死压在身下,炙热长刀从上向下,缓缓向他逼近。 散发着死亡温度的刀锋,红的发亮。 生死一线的刹那,涨红了脸的兰马洛斯剧烈的喘息,手中长剑一点一点被推开。 难道…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不、不行,这不是我的死法,这不是拜恩骑士的死法,拜恩的骑士…不能这么死。 不能…就这么毫无价值的…去死!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响起。 这一次,是兰马洛斯。 刀锋劈入胸膛的瞬间,“璨星”剑的剑锋也捅穿了欧根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啊——!!!!” 浑身冒火的兰马洛斯猛地起身,踹倒欧根将他压在身下,捅穿心脏的剑锋直接钉在了地上! 口鼻喷血的兰马洛斯瞪大眼睛,手中长剑竟然慢慢的,正在被欧根胸口涌动的火焰“顶”出来。 “坚持住!” 焦急的呼喊声一个接一个从身后传来,幸存的猎魔人们冲入火海,在兰马洛斯周围展开了魔法阵。 高阶魔咒,喑然之梦。 嘶吼的欧根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拼尽一切的挣扎;从伤口喷涌而出的火焰将兰马洛斯的手臂化作焦炭,点燃了他的头发和眉毛。 啪! 烧焦的手臂再也不堪重负,被生生折断。 要结束了吗? 我…兰马洛斯…堂堂湖心城伯爵…还是输了吗? 和博西瓦尔那个混蛋一样的下场? “坚持住!” 又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双眼都被点燃的兰马洛斯看不见,但却能听见他的声音——誓言骑士的声音。 他还活着! “圣十字啊,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拯救…卑微的我们啊!” 那一瞬间,从天而降的白色光束笼罩了大地,笼罩了黑暗。 将一切湮灭。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十字 “唉…这个惊喜可真是…太惊喜了。” 深吸一口气,肩膀一塌的精灵小王子露出几分无奈的表情,哼笑了几声。 而在他周围的将领们就没有那么“惬意”了…死寂,是真的死一般的寂静。 字面上的意思。 不仅仅是因为欧根这个“秘密武器”被干掉,而是随着重振士气的拜恩军团压上,亚速尔精灵大军右翼已经出现要崩溃的势头了! 和中路与左翼相比,靠近宝石河的右翼因为地形因素无法放下太多军队,亚速尔精灵的武士首领们,也不想和拜恩骑士在这种开阔地上硬碰硬——几次血战都可以证明,想挡住拜恩骑士冲锋需要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在布置战场的时候,就连罗德里亚·亚速尔也将重兵倾向于另外两个战场,右翼准备了大量的工事防御,确保撤退的时候不会被拜恩骑士追杀。 而现在…右翼伤亡将近五分之二,最重要的大量担任指挥的精锐武士,倒在了欧根和拜恩骑士的突袭之中,建制溃散,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唯一的办法,就是动员后备军。 这简直不可思议…在精灵武士们眼中,怎么也应该是已经在中线战场节节后退,左路几乎溃不成军的帝国最先动员后备军…结果先顶不住的,居然是自己? 但这也就意味着亚速尔精灵,将成为战场上最先动员后备军的一方;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帝国人倾斜。 荒谬,可笑…但却是残酷至极的现实。 我们…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的大义…重振王庭的希望…… 都要…结束了? 灰败、不甘、愤怒、绝望、悲戚、痛苦…死寂而无声的气氛下,武士首领们的表情却是精彩非常。 罗德里亚·亚速尔轻笑两声,微微蹙眉。 即便在欧根被干掉的一瞬间,他也只是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倒不如说欧根被干掉本就是应该发生的事情,一开始也没打算让他活下来,属于可接受范围。 一个疯子,野兽,能让最最薄弱的右翼在拜恩军团面前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足够回本了。 真正让他感到一丝恐慌的,是对面还没有动手的布兰登·德萨利昂。 “明明都已经胜券在握了……” 他很清楚对面的那位“殿下”…现在应该是陛下了…和自己差不多属于一类性格,他不可能不会想着翻盘,更不可能看着近在咫尺的胜利弃之不顾。 能让这样的人忍耐…只有可能是更大的翻盘,更大的转机。 他到底在指望什么?! 洛伦·都灵…他到底要干什么?! “王庭内的情况怎么样了?”精灵小王子毫无征兆的回头,向身后一名精灵武士问道。 “正在加快清剿速度,按照从港口守卫传来的情报,已经消灭半数入侵王庭的帝国人!” 精灵武士上前答道:“其余的入侵者也已经暴露,对方的反抗十分强烈,王庭守军士正在组织城内更多兵力围剿他们。” “是吗?” 得到答复的精灵小王子微微一笑,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殿下,实在不行的话……”一个武士首领站出来,吞吞吐吐道: “现在城内的敌人已经快被剿灭,正面战斗也还未分出胜负…要不然,试试看能不能和帝国人和谈?” “和谈?!” 罗德里亚眼前一亮,就像是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大好事似的。 “没错,和谈…只要答应帝国人撤出宝石河范围,付出一些代价,保证只占据埃博登和周围的领土,只要让对方明白继续打下去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应该就有机会……”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们可以和谈嘛!”欣喜若狂的精灵小王子根本没等武士说完,便兴高采烈的打断道: “虽然我们摧毁他们的远洋舰队,攻下他们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但没关系,因为我们也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呢!” “虽然我们杀死了他们的皇帝——哦,好像还是两个——但没关系,因为我尊敬的父王,伟大的雄鹰王也在极北冰原陨落,大家都一样啊!” “虽然我们干掉了帝国皇帝的叔叔,劫掠了大半个萨克兰外加帝都城外;但这也不是问题,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换给他们了吗?!” “虽然我们一度攻陷洛泰尔,还杀死了洛泰尔公爵;可这有什么问题,反正那家伙也只是个偏远小国的领主,帝国人不可能这么不识时务的对不对?” “所以说,和谈真好啊!真是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太感谢你了!” 欣喜若狂的精灵小王子每说一句,那名精灵武士脸上的冷汗就多一分,当罗德里亚高兴的拍打他肩膀的时候,那魁梧的身姿甚至颤抖了下,险些摔倒。 恐惧,在他的心中弥漫,从瞳孔中溢出。 精灵小王子也渐渐收敛了欣喜,只在嘴角留下一丝冷笑。 “当第一个亚速尔精灵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我们和帝国人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阁下。”罗德里亚冷冷道: “战斗到了这一步,要么是我们击败他们,长驱直入拿下帝都戈洛汶,向西夺回鹰狩堡和深林堡,打通前往雾月庭的通道…亚速尔精灵,才有复兴的希望。” “所以别再让我听到你说什么‘和谈’…和平,是胜利者的玩具,唯一的和平只能是我亲手赐予帝国人的和平,明白吗?” “明、明白!” “那么明白的话,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在、在下这就率领五千后备军接应右翼,维持阵线…殿下?” “维持阵线?不不不…那太委屈你了,我要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精灵小王子翘起嘴角: “带着你的武士立刻赶回城内,围剿城内的帝国人,实在不行的话…想办法摧毁被他们占据的隧道,活埋他们…懂吗?” “……遵、遵命!” “很好。” 笑意消失的精灵小王子,重新将目光转回眼前的战场。 ………………………… “噗!” 长刀撕开灰瞳少年肩膀的刹那,精灵武士右肩同样的位置也绽开一道血痕; 这就是…破绽! 丝毫没顾及伤痛,双目圆睁的路斯恩将短剑捅进了精灵武士的脖颈。 剑锋扬起,头颅应声坠地。 大口大口喘息着,任凭血水渗入眼眶的灰瞳少年没有停下,踏着脚下已经堆满的尸体,犹如噬人凶兽般突如敌人的包围之中。 靠着这近乎不要命的打发,在他身后的女精灵压力大大减小,只需要保护在艾尔伯德身侧即可。 即便如此,连续厮杀不止的女精灵也已经浑身是汗,酸痛的肌肉让她快要握不住枪杆,每次攻击和抵挡都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样。 两个人,都已经到达极限。 但敌人却越来越多,开始利用数量优势组成封锁网,一点一点压缩着他们能辗转腾挪的空间;每一次战斗都演变成片刻间的决战,利刃与枪尖之间的距离,变成生与死的距离。 没有缠斗,没有闪避,每一次都是生死有命的厮杀。 而作为压力最大,浑身浴血的路斯恩…他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某种不可逆的变化。 那是从半人马之战时便已经有了些苗头,最近才开始变得明显的“变化”。 眼前的视线仿佛已经彻底融化,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酸疼的肌肉更是毫无知觉…这样早已垂死的自己,完全是在倚靠本能和阿斯瑞尔赐予的邪神之力在战斗。 灰瞳少年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不,是很快就会被阿斯瑞尔的力量彻底吞噬和侵蚀,变成和邪神使徒没什么两样的东西。 自己会失去自由,失去身为人的资格,变成被阿斯瑞尔使唤的傀儡和工具,甚至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承载他力量的基石…或者换个说法,这原本就是阿斯瑞尔的目的。 但…这样的结果,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从接受这份力量的时候自己就很清楚,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但为了追上洛伦大人,不被他丢在身后变成累赘,自己还是做了…毫无怨言的做了。 自嘲的轻笑声,任凭刀锋撕开肩膀的灰瞳少年矫健转身,夹杂着“原力冲击”的剑锋向两侧横扫,看不见的“气浪”将偷袭的精灵武士斩成两截。 凭借着“浴血悲号”武士之道的力量,理论上在虚空之力耗尽前自己都能这么继续战斗下去,但实际上…就算全部耗尽,阿斯瑞尔留下的邪神印记还是会源源不断渗入力量,让他能继续战斗下去。 所以,还有什么好怕的? “来啊!” 浑身浴血,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外的灰瞳少年张开双臂,持剑挡在冲锋的精灵武士必经之路前:“来杀我啊!” “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死,来试试看吧!” 冷漠的精灵武士们完全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向路斯恩扑来。 没错,就是这样……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的灰瞳少年,轻轻的挪动着脚底被自己踩着的陷阱——上面绑着两颗炼金炸弹…最后两颗。 只要在敌人靠近的瞬间引爆,就能一口气干掉半数敌人同时封死隧道…虽然只能挡住一个方向,但也能争取到不少时间。 至于自己…从来都不是路斯恩第一点考虑的。 利刃迫近,缓缓俯身的灰瞳少年做好反击的姿态,灰蓝色的瞳孔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五步、四步、三步…… 就是现在! “铛!” 雪亮的长矛抢在最后一刻挡住了刺向路斯恩的刀刃,拼尽全力赶到的女精灵抢在炼金炸弹爆炸的前一刻拽着他的衣领,同时向后一跃。 “轰——!” 崩裂的火光炸塌了隧道,卷起的气浪将两人撞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传来,女精灵眉头一紧,死死盯着自己被落石命中的右臂——明明连骨头都被生生砸断了,大臂的伤口完全裂开,自己还是一丁点的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你在干什么?!” 躺倒在地的路斯恩怒不可遏。 “救你的小命!” 女精灵比他还生气,一把攥着路斯恩头发将他提起来:“看看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就快死了!” “我死不了的!” “就快了!” “那又怎样,我能把他们都干掉!” 杀红了眼的路斯恩瞪着女精灵咆哮道,被血水浸透的身体不住的颤抖着,攥着剑的双手扬起,像是要证明什么:“你、你知不知道这要错过多好的一个机会!” “现在我们只是暂时挡住了他们,一会还是要被围攻,我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明白吗?!” “不明白!”女精灵一瞪眼,将他顶回去:“你能杀死外面所有的亚速尔精灵吗?!” “这外面除了他们还有几十万,近百万的亚速尔精灵,你一个人能把他们都杀光吗,能吗——能的话你还在等什么?!” “我……” “你办不到!我也办不到,洛伦办不到,所有人都办不到,这才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冒险,要在这里苦苦坚持的缘故!”女精灵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究竟多愿意为洛伦而死,但哪怕为他你也必须活下去,懂吗?!” 被拽着头发的路斯恩怔怔的瞪大眼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从小到大,也就只有父亲和尤利·维尔茨这么训斥过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微微蹙眉的女精灵拽着他头发,稍稍用力了下:“问你话呢,懂吗?!” “啊!懂、懂懂懂……” “轰——————!!!!” 又是一声巨响,从上向下,整个隧道都为之颤抖了下。 勉强站稳的二人还来不及弄清震动传来的方向,就感到一股庞大的,无法名状的压迫感犹如实质,从隧道的尽头涌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相较于一脸茫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女精灵,惊愕的路斯恩瞪大了眼睛,说不出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涌出。 这样的力量,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从一个人身上切实的体会过…两次。 塞廖尔…… 黑十字! 第三百二十五章 秘密的声音 “如果要将一个秘密藏起来,那么应该怎么做?” 西萨克兰,帝都戈洛汶,一处郊外农庄。 “首先…最显而易见的,你不能把它告诉任何人。” 坐在餐桌前,一名衣衫褴褛的落魄教士,一边享用着餐桌上新酿的萨克兰干红,就着热汤将硬面包松入口。 “每多一个知道秘密的存在,就会增加秘密暴露的风险——这不仅仅是对秘密本身,更是对被告知者的不负责任,平白增加了一份风险。” “其次,你应该尽可能远离这个秘密…尽量让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离得它远远的,避免任何有可能涉及到的地方,任何有可能会让这一切变得唐突,不和谐的地方…遗忘,永远是最好的保密方式。” “当然,这仅仅是对物质世界的存在而言。” “他…知道这一点。” 微微一顿,落魄教士神色平静,表情淡然。 “所以为了隐藏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他不仅要对别人隐瞒,甚至要对自己隐瞒,给自己内心下各种暗示,去隐瞒那个真正的秘密。” “这些暗示的数量很多,其中有不少都充满了漏洞…但有漏洞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数量——哪怕不可能让自己真正彻底遗忘秘密,也要让自己对秘密本身存在误解,甚至是天差地别般的误解……” 噗!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落魄教士微微蹙眉,冰冷的目光从兜帽下向外瞥了眼。 蜷缩在门外的小小身影猛地一颤,声音停止。 点点头,收回目光的落魄教士才重新端起桌子上的酒杯。 “只有这么做,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甚至是让试图探究秘密的人一次又一次的踏进他精心准备好的陷阱。” “聪明…真的是太聪明了。” “清楚知道自己能力的局限性,对敌人的手段有着足够的了解,再加上一点点运气,谨小慎微的判断,稍微冒险一些的举动…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罗兰·都灵足够勇敢,但只是狂徒;”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目光长远,但缺少力量;” “一代代被物质世界赋予力量,被失败者们蛊惑,与虚空对抗的‘存在’们,皆受限制于他们本身,无从抵抗来自另一个层面的入侵,所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想要打败一个世界,就要用另一个世界与之对抗,产生变数,诞生机遇…哪怕,这将会带来更多的危险,因为危险本身…就是机遇。” “为了翻盘,他们真的已经不顾一切了。” 落魄教士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表情仿佛是在回味新酿的甘甜。 “但现在,挣扎的壮烈戏剧该画上尾声,落下帷幕,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完结。” “一切,都有其尽头…再如何负隅顽抗,无济于事。” “所行一切——高贵、低贱、残忍、仁慈、激昂、平淡、繁琐、简洁、酣畅淋漓、痛苦纠结……” “为的…都是这最后一刻的风平浪静,曲终声息。” 落魄教士缓缓起身,推开身旁早已死了很长时间的庄园主人,还有围坐在餐桌周围的主人妻子,长子和小女孩儿。 噗通! 庄园主人的尸体瘫倒在地,一枚守夜人戒指从怀中掉落至身下的血泊。 落魄教士踩着被血水浸泡过的地板,面不改色的向客厅外院落走去,满是污垢的靴底染上一圈暗红。 干净整洁的院落内,横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猎魔人的,也有守夜人的…他们的共同点是大多残破不堪,像是被撕咬过似的,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和皮肉,狰狞的遗容也证明他们临死前曾经遭受过很大的痛苦。 虽然…能保留遗容的,也只是寥寥几个“幸运儿”罢了。 蜷缩在门后的精灵少女雪拉十分卖力的将这些大小不一的尸体,在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的整整齐齐;娇小的身影不停地搬动着比自己大两三倍的东西,还要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早已是大汗淋漓。 有些陈旧破烂的武士罩衣下露出精灵少女细嫩的四肢,白净中带着红晕,透明到能看见下面血管与肌肉纹理的颜色,仿佛是刚刚长出来的一样;配合精灵少女稚嫩的面庞,显得可爱非常。 只有惨死在这位精灵少女手中的猎魔人们,才明白这份“可爱模样”下,隐藏着一头怎样的噬人凶兽。 看到落魄教士走出房门,雪拉眼前一亮,讨好似的想向救了自己,又让自己四肢复原的“救命恩人”贴上去;却又像是存留一丝敬畏和恐惧,始终不敢靠的太近。 脸孔藏在兜帽下的落魄教士,似乎连理会她的心情都没有,回首挑起目光,看向宝石河尽头,太阳沉落的方向。 埃博登的方向。 静静流淌的宝石河,被倾洒余晖的夕阳披上灿金色的粼粼波光——那耀眼的光辉,简直比曜日当空时还要更夺目,更壮丽几分。 望着天水一色的景观,落魄教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冷笑。 那迅速膨胀的虚空之力,在他的眼中简直比近在咫尺的夕阳更加刺眼。 如果是在以前…在埃博登,巨龙王城,赤血堡,银盔山…在过去任何一个时间,他都会尽一切所能的消灭他;至少,也必须阻止他更进一步,造成破坏自己计划的变数。 但如今,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结局已经定下,不妨让他在尾声之前,再嚣张一段时间。 “走吧。” 收回目光,淡淡开口的落魄教士不等身后的精灵少女反应过来,便已经迈步离去。 “去哪儿?” 精灵少女赶紧跟上,下意识的开口问道。 但几乎就在开口瞬间,“稚嫩可爱”的脸上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忙闭上嘴巴,蜷缩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一下。 直至落魄教士走远了,发现她没有跟上来,才停下脚步,缓缓回首望去: “戈洛汶。” …………………………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震动、崩塌、陷落、龙吼、咆哮…所有的声音,都在黑暗中销声匿迹。 没有光线,也就没有光明,一切归于冰冷沉寂的黑暗…甚至连对温度的触感,对气味,对一切能确认自己存在的东西,都被“黑暗”剥夺的一分不剩。 只有仍在“思考”的意识,还在继续运转。 不断的进行着思考,洛伦睁开“眼睛”。 虚空…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到这里。 之前的任何一次,不论是坠入梦境,精神殿堂,梦境世界…几乎都是在有“人”陪伴,或者至少是在有保护措施的前提下,涉足其中。 而这一次…黑发巫师没有任何保障措施,孤身站在虚空之中。 首先感受到的,是“自由”。 不受拘束的“自由”。 不仅仅是存在的自由,甚至是被身体所局限的自由——不再受到物质世界的束缚,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可以随意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进行任何层面的移动。 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瞬间移动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个存在或者不存在的角落;他也可以穿越时间,前往过去或者未来。 只要他想,只要他的脑海中存在着这样一个“概念”,他就可以无所顾忌,无所不能。 甚至是创造一个世界,或者…成为一个世界。 这就是虚空的力量,或者说…… 这就是虚空。 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存在”。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 思考的“意识”在瞬间闪过了一个火花——仅仅是在那一刹那,眼前所见的世界立刻改变了模样。 炙热的,滚烫得燃烧着熊熊烈焰,倾吐火舌的曜日出现在他的头顶,将黑暗清扫无遗! 澄澈的穹顶出现在黑发巫师的身侧,周围是绵延斗转的积运,脚下是幅员辽阔的大地。 下一秒,思考的意识稍稍出现偏颇,就像火花消散。 转眼间头顶曜日熄灭,黯淡;积运化作乌云,雷霆密布;崩裂的山川喷出冲天火柱,磐石大地四分五裂,喷涌出会爆炸的气体,点燃了在海水中倾覆的陆地; 卷起烟尘的乌云降下如瀑的酸雨,与涌上大地的海水,焚毁山川的火焰一起,将大地上一切诞生或还未来得及诞生的生灵,统统在萌芽中消灭。 这一切变化的太快,太迅速,以至于等黑发巫师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时,头顶曜日晴空已经化作静止的银河,众星捧月般将簇拥着他的“身影”。 而在他的正下方,被“毁灭的世界”再次重生,只是稍微改变了模样: 山峰犹如箭塔般竖立,大地一分为九,层层叠叠,围绕着其中最高,最宽阔的山峰拔地而起,傲然屹立。 这仿佛世界树,或者说古木森林精灵聚落树一样的“世界”,因为层次高地而出展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最顶端的陆地被群星照耀,与过去无异;最底层却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恰如深渊。 视野垂落,穹顶的银河犹如骤雨般陨落;就在群星即将坠至地面的前一刻突然停下,并且就永远停在了坠落的最后一刻。 黑发巫师感觉,自己好像开始理解虚空世界的“运转”方式了。 然后就在这一刻,情况出现了变化。 悲伤、喜悦、兴奋、沉闷、愤怒、平静…各种各样的情绪犹如狂风暴雨般涌入自己意识中来,万箭齐发一般轰击着自己用冷静和理智为意识竖起的铁壁铜墙。 思考的速度不得不放慢,竭尽全力去遏制这些迅速膨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情绪;失去操控的“星辰世界”瞬间倾覆,在坠落的爆炸与轰鸣声中毁于一旦。 几乎同时,或者说早有前兆,或者说根本不存在时间的概念…某个全新的,完全超出了黑发巫师理解范畴的世界,出现在他面前。 海量的讯息还是涌入他的意识,成为他思考的一部分;而原本光是为了抵御情绪就耗尽全力的“思考”,再次受到冲击。 宛若当头一棒! 他无法停止思考,正如同生命不可能停止生存一样——思考和情绪是维持意识存在的根本,他无法停止下来,就要不停的,以完全跟不上的速度去理解涌入自己“视野”的,海量的讯息。 那些讯息…它们是文字,是符号,是声音,是假想,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是荒谬到自己都不会当真的玩笑,是触摸时能够真切体会到的冰冷、炎热、坚固、柔软、舒适、痛苦…… 黑发巫师想要喊出来,想要撕心裂肺的喊出来…他可以撕心裂肺,可以喊叫,但却不会有喊叫带来的感觉,更不可能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因为只剩下意识的他,已经不再受身体的束缚了。 他想要让这一切停下来,可一旦停止思考意味着“意识”和存在的死亡——对别的巫师,这意味着会变成疯子,对洛伦,这意味着他物质和意识层面的存在会同时完蛋。 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他是个异乡人。 他的精神和物质层面是完全统一,无法分离的。 哪怕只是早死、晚死,或者生不如死,他也必须坚持下去,否则就全完了,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剩下,自己被自己“杀死”。 砰—— 一个急促而又短暂的声音,在黑发巫师的意识中炸开。 那一瞬间,一切都停止了,庞大的讯息流变得缓慢——这么形容其实非常不合适,因为虚空中没有时间概念也就没有快慢之分,但的确像是变慢了——逐渐的,开始变得可以让洛伦接受了。 脑海中的讯息一点一点的被思考,理解,接受,消化…各种各样,各式各样完全不同的讯息,情报,发生过和没发生过的事情,真相与虚幻,现实与谎言,不断的在洛伦脑海中徘徊。 像是在看一本巨大的,永远也翻不完的书。 这…… “无需紧张,无需警惕,来自物质世界的存在,您现在非常的安全。” 声音在黑发巫师的意识中响起,他能清晰的察觉到这声音和其它“讯息”的不同——它是主观的,有意识的: “您…正在我的保护之下。”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你的名字 “虽然感觉可能做了个无用功,但还是得问一句…你是谁?” 重归死寂的黑暗中,洛伦的意识将“视野”转向那突然在自己身后响起的声音,开口道。 说是开口,但实际上更像是讯息传输,双方在无法用时间和距离形容的方式下,彼此交流着。 “这不是无用功。”那声音“开口”了,讯息中夹杂着一丝解释的态度: “这是了解任何事情的第一步…认识对方的过程,既是认识自己的过程。” “对于从未见过另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个体,他该如何判断‘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对于一群在同一片区域存在的个体,如果这片区域没有‘域外’和‘域外’的存在,他们又该如何彼此建立联系,互相承认彼此是同一种类的存在?” “作为我们两个‘存在’第一次交涉的诚意,我可以再向你提供五千多种不同的例证,说明这一问题的重要与必要性。” 唉?! “等等,不用了!我是说我知道你…嗯!” 大惊失色的洛伦刚想要阻止,数不清的海量讯息已经涌入了自己意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思考再一次被冲击得体无完肤。 “抱歉。”那声音里多了歉意的情绪:“但我依然认为,你应该对这些有着准确的理解…而分享整理过的讯息,是我唯一能够表达歉意的方式。” “……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 那声音不快不慢,仿佛能让人看到闲庭漫步的学者:“所以,在我开口之前作为问题的发起者,请您先告诉我…您是谁?” “我……” “来让我先为我们彼此省去一些需要处理的垃圾讯息吧,我知道您来自物质世界。”那声音淡然道: “头衔、称号、出生地、姓名、身份、关系…这些毫无意义的讯息,没有传递的必要,您只需要告诉我…您是谁,就可以了。”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如果可以,洛伦真的想扯扯嘴角。 声音没有继续响起,似乎在等待黑发巫师的答复。 沉默,死寂。 迟疑片刻的黑发巫师,将事视野重新转向那个声音: “如你所知…我并非源自虚空。” “很完美的答复,通过否认排除错误的选项,同时回避了问题。” 那声音似乎并不为之所动:“既然如此,以平等原则作为基准,我能告诉您的也只有…我并非源自物质世界。” “所以…您与我,两个来自两个不同区域的‘存在’,在我所在的区域中相逢相识,我认为这天然的给了我一些义务,让我帮助您对虚空有最起码的了解,防止刚刚的事情再次发生。” “刚刚的事情?” “没错,刚刚的事情——您几乎在没有外力干涉的前提下,自己杀死了自己;这是任何一个虚空中的存在都不会做的事情,我认为…自己有阻止您继续这样做的义务。” 那声音很认真,仿佛真的是要帮助自己一样。 黑发巫师想皱下眉头。 “您在警惕,这很对,没缘由的善意应当保持警惕。”那声音淡淡道:“但这次稍微有些不同…如果您就这么消失了,会对我造成一些困扰。” “所以您不用过度警惕我的善意,因为这完全是我出于自我利益的举动。” “困扰,什么困扰?” 洛伦反问道。 “讯息…每个第一次出现在虚空中的意识,都会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考而暴露出很多讯息——想法、喜好、猜测、观念……这些讯息大多没什么用处,属于重复的无用讯息,但总归会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那个声音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全新的讯息,是维持思考动力的源泉,当一切静止时思考就没有意义…停止思考,就是死亡。” “所以说,你需要这些讯息保证自己能够继续‘思考’下去…呃,活下去?” 黑发巫师开始理解他的意思了。 “正是如此,而您所带来的讯息量非常庞大,有许多都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洛伦简直能看见那个声音在朝自己点头: “所以…您就应该清楚您对我有多么重要了,为此我愿意帮助您。” “而帮助您的第一步,就是让您真正掌握自己的力量。” 啪! 仿佛水滴落入井底的声音,黑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出现在黑发巫师视野中的,是他的梦境世界。 燃烧的黑暗太阳高悬于天,下方是伫立在深渊中央,残破不堪的维姆帕尔学院。 洛伦能清晰的察觉到,对方在十分认真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的梦境世界。 “很好,非常优秀的梦境…在尽可能减小损耗的情况下,将有限的思考余力利用到了极限。”那声音淡淡道: “可以确信的是这并非您自己单独完成的杰作,而是在别的存在帮助的结果——简单,明了,而且直观,所有的必须元素都以最直观的的方式展现出来了。” 直观?我怎么觉得死气沉沉而且特别中二,特别黑深残呢? 尤其是那个燃烧的黑色太阳。 这一次那声音没有再继续顾忌洛伦的情绪,继续道: “城堡的大小,象征着梦境世界的范围和坚固程度,反应您在一定时间内的思考事务的范围和承受能力;只要超过这个范围和承受极限,它就会崩塌;” “散落大厅的书籍象征着您的记忆,以书本作为载体而不是其它,表达了创作者对‘知识载体’的认识…我记得有过类似刻在石头或者木头,或者不停响起回音的类型;” “大厅内的牢笼象征着对情绪的克制,物质世界的存在似乎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有着特殊情感,很能通过杀死或者与自己‘沟通’办法,让情绪稳定;” “燃烧的黑色太阳……”那声音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感慨什么:“是幻想,是超越了物质世界的存在;更是欺骗,一目了然的欺骗。” “一目了然的欺骗?”洛伦困惑道。 “没错,这也是我对您的梦境世界唯一无法理解的存在,因为它出现的原因似乎就是要告诉您,这一切只是谎言…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那声音快速道,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耽搁太久: “无论如何,您的梦境世界已经为您掌握力量打好了最坚定的基础…大多数第一次踏入虚空的,物质世界的存在,往往都需要从头开始建设自己的梦境世界,使其贴合自己的思考方式。” “您不需要,这是您的优势…当然,也可以是劣势,因为您已经将这个梦境与自己完全融合,不可能再进行多少修改了。” 黑发巫师凝视着燃烧的黑色太阳:“你是说……” “您其实…已经掌握了力量,只是还没有真正察觉。”那声音继续道:“这样的说法存在误解,所以也可以称之为…您只需要知道,您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而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什么,就必须对自己的存在有着清晰的认知,那也就意味着……” “我…是…谁?” 黑发巫师反问道。 “看来您已经明白了,最关键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所以话题又绕回来了…洛伦忍不住想道。 听上去像是在给自己下定义,但实际上却是在确定自己立场的问题。 你姓什么,名字有什么含义,为什么是这个姓氏? 你来自哪里,你的身份是什么,有没有和你差不多的家伙,谁和你是一类人?你为什么和我一样,却又不一样? 你服从与谁,谁效忠于你?你所作的事情因为什么而有了意义,你一直以来的坚持是什么? 你有朋友吗,有亲人吗,有类似亲人的人吗?有敌人吗,有一定要杀死的敌人吗?你为什么和他是朋友,是敌人,是亲人,是仇人? ……黑发巫师的意识开始进入快速的思考,无数的问题诞生了无数的讯息,而讯息又勾起回忆,让他一次次回到过去曾经经历过的情境。 在野狗村外,惊慌失措看着自己的小个子巫师; “……艾因·兰德,维姆帕尔巫师学徒,未来的炼金术师,你呢……” 在维姆帕尔学院,对自己心怀警惕的道尔顿·坎德导师; “……我得承认,一开始我都不准备让你走进这个房间的……” 在古木镇,胸有成竹的法内西斯; “……不用太拘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在深林堡,与自己谈笑风生的鲁文·弗利德; “……我可不想让他们觉得我的巫师顾问是个病秧子……” 在古木森林,对自己十分厌恶的女精灵战舞者莉雅; “……陌生人,说明你的来意……” 还有艾萨克,夏洛特,伯多禄,布兰登,路斯恩,科罗纳,德雷西斯,卡尔·科林…… 对他们来说,自己是谁,代表着什么又意味着什么,自己有一个可以对他们所有人解释,并且不会与任何人混淆的称呼吗? 在他们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心中所想到的又是什么? 这个人…是谁? 随着洛伦开始快速思考,但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陷入痛苦与模糊之中,变得愈发清晰明朗。 藏在心底深处的“答案”,正在逐渐浮出水面。 快了,就快了。 他能感觉得到…那是看得见的,摸得着的,可以轻嗅的,能够感受得到的。 答案,就摆在自己面前。 在“那声音”的注视下,穹顶燃烧的黑色太阳开始不安的颤抖,火光时明时暗,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 伫立在深渊中的维姆帕尔学院开始崩塌,随即大片大片的“陆地”从深渊的更底层升起——快速的升起,快速的崩塌,就像是在不断的尝试着,寻找着什么。 “轰———!!!!” 燃烧的黑色太阳突然间炸裂开来,在天穹中一分为九,肆意喷涌的火柱将它们彼此勾连,组成笼罩穹顶九芒星。 那声音望去,只见一分为九的九颗“星辰”也随之炸裂,分成了更小的九份,组成了新的九芒星…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燃烧的火焰在层层叠叠的九芒星周围勾勒出巨大的圆环,将其笼罩中央…全新的,被无数九芒星魔法阵覆盖的“黑色太阳”,诞生了。 不断的思考,不断的自我审视中的黑发巫师,意识愈发清晰,脚下的大地升起崩落,不断循环往复。 那个…就是答案。 就是自己。 “轰————!!!!” 又是一声雷鸣,洛伦的意识睁开了眼睛。 缓缓抬起右手,原本不存在的“身体”中央,燃烧之环的烙印不断溢出火焰,从胸膛开始塑造自己的身体——躯干、脖颈、头颅、四肢…… 呼—— 烈焰扫过,洛伦的身上多了一身简谱单调的巫师长袍。 打量着这全新的身体,黑发巫师缓缓将目光转向身侧,一个淡金色的若隐若现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身侧,正在审视着自己。 “所以…看起来您已经有答案了?” 那声音平静的问道。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从头开始吧。”那声音轻声道:“尊敬的,来自物质世界的阁下,请问……” “您是谁?” “我是洛伦。” 洛伦·都灵微微一笑,轻轻念出那个答案: “是个从远方来的巫师。” 这一刻,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迷茫,心中澄如明镜。 是的,对这个世界而言,自己永远都不是它的一部分,更不是属于它的存在;自己不在它的规则之内,不受它的法则拘束,却又与它建立起了永久的联系。 自己曾经尝试着想要融入这个世界,尝试着让自己与其他这个世界的存在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失败了。 阿斯瑞尔,麦兹卡,塞廖尔…即便自己没有出现,他们还是会找上门来。 对它们,对这个世界,自己永远…永远都是那个从远方来的异乡人。 既然如此,那就如此吧。 “非常合适的称谓,有些模棱两可但…的确很符合您所代表的含义;对这个世界而言,您的确是一个不太能接受的存在。” 那声音淡淡开口道:“那么,轮到我了。” “来自远方的巫师洛伦,很荣幸认识您,我的名字是……” “圣十字。” 第三百二十七章 九芒星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洛伦微微一顿。 他倒不是多惊讶…虽然的确很意外,但并非没有线索。 按照阿斯瑞尔所说,每一个虚空中的存在都倚靠虚空反应察觉彼此,有强有弱; 戴帽子的罗根留下的遗言中也提到,他发现了窥视着他的眼睛。 再考虑到对方刚刚轻而易举的阻止了自己的“自杀行为”,开启自己的梦境世界,甚至帮助自己掌握力量,如果他不是圣十字…… 洛伦觉得另一个“黑十字”应该没那么好心。 “为什么?”洛伦问道。 “为什么不?” 淡金色的身影声音平静:“即便没有我干预,您依旧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力量,这从您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就已经是既定事项之一了。” “之一?” “您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意识中没有关于您的讯息,所以当然不知道您能够做到哪一步…对待未知的问题,总归不能有偏见。”圣十字解释着: “但现在的您已经开启第二阀门,任何的阻止行为都只是无用功,我不认为那是有意义的举动。” “我会帮助您因为您和这个世界任何的存在都不一样,您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改变,您身上所附加的讯息是如此的庞大,并且截然不同,并且您一定会成功。” “所以我帮助您,因为这是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您所带来的改变值得我伸出援手…仅此而已。”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的理所当然,仿佛就该是这样似的。 但洛伦从中听出了另一层含义。 “只要是‘有意义’的,能做出改变的事情…你都会伸出援手,是么?” 圣十字沉默了片刻。 “我能感受到您夹杂在这句讯息中的暗示,来自远方的巫师…洛伦。” 那声音多了些许感慨:“但您必须理解,没有他…就没有我。” “我诞生于他的理念之中,是他理想与野心的延伸;借由他之手,按照他所设下的轨迹,发展,壮大,为这个世界作出改变。” “也许在您的观点之中不可理喻,甚至错误的事情,在另外一种观点下就会变得理所当然,甚至将它视作正确的事情,拼命阻止的存在才是邪恶的。” “在他…当他看到改变的可能并且去尝试的时候,有许许多多反对的声音和力量——绝大多数都是在现有状态下获得了最大利益的人,但也有不少是因为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的事情…会产生恐惧。” “他们尝试着阻止了,破坏了,打断了,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曲折了…他们,都被毁灭了。” “他们甚至按照他的理论创造了我,以为我会成为他前行路上的阻碍,殊不知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甚至是乐于见到的结果。” “于是…他们其中一些,甚至是被我亲手毁灭的。” “但您不同,您是会做出改变的存在。”圣十字的身影缓缓靠近:“对于想要阻止他的人而言,您的存在,简直独一无二,更是他们阻止他的最后希望。” 淡金色的光芒闪烁着,一点一点变得模糊。 微微蹙眉的洛伦看着将要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十字没有回答。 “不论发生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您不可能阻止,也无需去阻止,您与他…只能有一个成为改变世界的存在,这一点没有任何妥协可能。” 洛伦看着他,有些费解。 “你这么执着改变,但你的力量或者说圣十字的力量,却是为了创造一个永恒的,永远不会出现改变的世界。” 这也太自相矛盾了。 “正是如此。”圣十字毫不否认: “创造我的存在,在他们的时代——或者应该是情境下?抱歉,我不确定用词是否准确——是最具智慧,最有勇气做出改变的,但他们依旧犯下了尝试性的错误。” “他们以为只用付出一次代价,就能一次性创造最美好的世界,建立最完美的,永恒而最合理的体系;以为自己所创造的追求的,就是真理的极致。” “很遗憾,他们办不到。”圣十字看向洛伦:“您…也办不到,没有谁可以办到;或者说当有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就注定会失败。” “我们只能通过一次次改变,探索,推翻前论,寻找新的答案;在无穷尽的改变与探索着,无限的接近真理。” “所以我们又回到了问题的起点——我向您伸出援手,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变数;沿着既定道路走下去,不存在未知的世界,用您刚刚赠予我的讯息去比喻…是死水一潭。” “那样的世界,即不存在过去,更遑论未来。” 平静的话语引起黑发巫师的思考,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 “既然不变是坏的,那么改变就一定是好的吗,你怎么确定它会是前进而不是后退的?” “我无法确定。”圣十字坦诚道: “改变未必能接近真理,但不改变,一定无法接近真理——所以,这是必须冒的风险。” “那真理又是什么?” 黑发巫师继续追问。 梦境世界下,淡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犹如一缕流光,若有若无,渐渐隐去。 “来自远方的巫师啊,这个问题……” 圣十字的声音在空中消散,一去不返。 “还是让真理回答你吧。” ………………………………… 随着宝石河防线瓦解,隐约察觉到什么的精灵小王子开始大规模动员后备军,投入战场,全面压制帝国。 宝石河一线的拜恩军团最先遭到重创——伤亡最惨重的第一阵列最先崩溃,伤亡惨重的步战骑士和重装侍从根本无法执行掩护侧翼的任务,迫使两翼的方阵步兵们不得不抛下长枪,使用斩刀和短剑与敌人交锋。 压阵的瑞格雷尔试图组织拜恩骑士冲锋,但敌人的正面兵力是拜恩军团接近三倍,冲进敌阵的拜恩骑士付出再多的伤亡,也只能打开一个缺口。 如果还有足够的重装步兵或者波伊精锐的骠骑兵,下一步就应该扩大战果…但现在的拜恩军团已经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为了不造成全线崩溃,怒火堡伯爵只能下令让前阵逐步后撤,换上后线阵列;同时命令五百拜恩骑士下马,充任步战骑士维持阵列。 与此同时,右翼也开始告急——在右翼阵线缠斗的尤利·维尔茨在得到敌人开始全线进攻的消息后,立刻动员后备骠骑兵阻断敌人的支援兵线,试图围歼最后负隅顽抗的精灵双刀武士。 狂呼酣战的波伊骑士们从侧翼进攻,与前来协助的洛泰尔骑士长亚伦并肩作战,成功撕开了一个裂口,为尤利·维尔茨争取到了片刻喘息的余地。 鏖战中的中线同样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当亚速尔援军全线压上的时候,不再犹豫的德雷西斯立刻率领重装骑兵发动冲锋,同时萨克兰军团全线收缩,撤进防御设施进行最后的抵抗。 当卡尔·科林率领最后一支射击军撤入防御阵地的时候,冲入亚速尔精灵军阵的三头巨龙战旗已经和德雷西斯的骑兵们,一齐消失了踪影。 被帝国重骑兵冲锋稍稍阻遏了进攻势头的亚速尔精灵,迎接他们的是已经已经全面防御,铜墙铁壁的“黑色城墙”。 “射击军——,两排齐射,放——!!!!” 白光闪过,惨叫中倒下整整一排的精灵武士们挥舞长刀,踏着袍泽与帝国骑士们的尸骨发动了冲锋。 面对摇摇欲坠的阵线,再也忍不住的布兰登终于也下达了动员后备军的命令,生力军从战场后方进入阵线,但被压制的帝国一方根本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全部进入战场。 而亚速尔精灵也用事实证明,普通的军队在他们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与一次次与帝国交锋中变得经验丰富的精灵武士们相比,大批在战后才被集结起来的生力军显得十分不堪一击…除去极少数训练有素的老兵,大多新兵甚至到了一触即溃的程度,甚至无法执行坚守阵地的任务。 但即便如此,布兰登还是不断催促后线加派援军,填充因为阵线收缩而空出来的中线侧翼,一排排的萨克兰士兵们走进战场,唯一能被他们完美执行的任务,就是送死。 当维持士气的老兵们死伤殆尽之后,剩下的新兵们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士气开始崩溃,不顾一起的扔下手里的盾牌和战戟逃命。 然后,他们就看到自己身后多了一支“友军”,骑着骏马挥舞弯刀,架起重弩“迎接”自己的到来。 两千波伊骠骑兵和一千名阿尔勒重装弩手作为督战军被派到阵线正后方,被布兰登赋予射杀和追捕任何逃兵溃军的权力。 不论波伊还是阿尔勒,对萨克兰人都没有什么“同胞感情”,完全靠着领主对皇帝的效忠维持忠诚,猎杀萨克兰逃兵的时候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在号角声、整齐的弩箭声和骑兵们吹响的军号声中,彻底绝望的萨克兰逃兵被再次组织起来,拿着捡起武器冲进地狱似的战场。 就算是拿人命堆,用尸体填,也要让他们在临死前发挥最后一点点用处,延缓亚速尔精灵突破防线的速度! 一刻钟后,当中线两翼的亚速尔精灵武士们终于将最后一个军团士兵砍翻在地,淌着血水向中军前进时,一份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大礼”,早已经恭候多时。 “轰————————!!!!” 雷鸣响起,天空降下火雨。 魔龙展翅而起! ………………………… “哦——来了来了!来了!” 当三头降下火雨的巨龙同时出现在战场上的瞬间,瞳孔骤缩的精灵小王子不惊反喜,激动到浑身都颤抖起来的地步。 这意味着帝国终于坚持不住,到了必须要倚靠巨龙的力量才能挽回颓势的地步——布兰登·德萨利昂,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罗德里亚殿下,我方中线战场的军队伤亡惨重,急需支援。”一旁的精灵武士完全没有他那么欣喜若狂: “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军队迟早会被帝国人的巨龙全部……” “是吗?”精灵小王子嗤笑一声:“你是说…全军覆没是吗?” “我……” “没错,他们会全军覆没的,但帝国人也一样…等他们消灭正面军队,我们的舰队早就已经抵达宝石河下游,将他们的后备军杀得一干二净,片甲不留了。” “至于那三头巨龙…嗯,确实是个麻烦,但我还是为这三头畜生准备了足够数量的皎光剑——帝国人大概绝对想不到,开战时和他们对射的发射器,只是我手里的三分之一罢了,虽然被打光了有点可惜,但惊喜总要留到最后不是吗?” 看着一脸震惊的精灵武士,精灵小王子再也无法遏制内心的狂喜,那是一种期待了太久太久的喜悦。 从一开始,他就完全不在意正面战场的胜负…决定胜利还是失败的,是彼此的实力对比——想要彻底击败帝国,只需将他们的实力削弱到再也无法与亚速尔精灵抗衡就可以了。 巨龙?浮空城?皎光剑? 精灵小王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 这些貌似强大的“武器”…只要还没有到可以逆转整个战局的地步,就不足为惧,甚至不值得自己分神;它们最多也只是变数,根本不足以逆转战局。 小规模几万人的胜负,一城一地的得失,甚至是局域内的胜利与失败…或许是能够被这些力量所改变的。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战斗所涉及的远远不是正面战场,而是整个战局,是整个埃博登境内数以十万计的大军之间厮杀,用哪一方活下来的战士更多来决定的…种族的命运! 太过在意正面战斗胜负,在意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的帝国人…布兰登·德萨利昂,从一开始就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胜利的喜悦,已经浮现在了精灵小王子的脸上。 而就在此时…… “轰——————————!!!!” 雷鸣般的巨响从身后传来,惊醒的精灵小王子猛地回头,看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埃博登的方向! “殿、殿下、那是……” “我看见了,看见了!” 瞪大眼睛的精灵小王子,拼命忍住扬起的嘴角。 虽然隔着很远,但依旧能看到雄鹰王王庭轰然倾塌;炸裂的烟尘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冲向天空,张开双翼。 “轰————!!!!” 雷鸣般的龙吼,犹如丧钟般响彻埃博登的上空。 成功了? 成功了…自己…我、我打败了洛伦·都灵…那个帝国人…死在了我的手里…是我…… “轰————!!!!” 又是一声长啸,嘶吼的洪荒巨兽拼命张开双翼,奋力翱翔。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巨龙看起来…好像…快要掉下去一样? 几乎在这个念头兴起的刹那,屹立穹顶的巨龙突然间像断了线似的,坠落天空。 王庭倾塌的埃博登城内,突然间闪烁起覆盖全城的…灰蓝色的光芒。 “那是…九芒星?” 死死盯着城内的光,精灵小王子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了: “洛伦·都灵的…九芒星?” 第三百二十八章 没有你该多好 “……综上所述,我认为唯有最客观,平实,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词藻去记述这场帝国保卫战的‘终局之战’,才是最合适的。 我的助手和学徒们质疑,为什么我一定要坚持在战后数年才开始动笔——唯有如此,我才能摆脱情感和主观的桎梏,让激昂的血得以平静,才能留给后世一份客观的纪实,而非激动人心的诗。 后者…据我所知早已数不胜数,且不乏名篇。 首先要说的,是那些化身帝国城墙的英雄们。 断界山副司令德雷西斯,他在亚速尔精灵发动总攻时率领重骑兵从正面冲锋,为他的士兵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洛泰尔骑士长亚伦爵士,在与亚速尔精灵援军交战时不幸坠马,遭到大批敌人围攻;战斗结束后洛泰尔女爵曾经亲自寻找他的尸骨,但很遗憾,没有找到。 有幸存的洛泰尔骑士信誓旦旦的说,他亲眼看到亚伦爵士的身体泛起金光,在冲入敌阵的一瞬间被圣十字升入天国——理性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但我依然心甘情愿的相信这个“谎言”。 拜恩山岩堡伯爵安格特,湖心城伯爵兰马洛斯前后阵亡,用生命为拜恩军团赢回了反败为胜的转机;光荣塔伯爵杰兰特,这位与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不相上下,却又总是很不显眼的大人,用最后的冲锋为自己屡败屡战的生涯扳回一城。 除此外还有旗枪堡伯爵萨拉尔德,断剑塔伯爵伊兰迪尔,忠魂堡伯爵鲍斯——战果最辉煌的拜恩军团,也付出了帝国上下最惨重的伤亡,仅一战,圆桌空位半数,堪比黑公爵时代。 波伊大公萨莉卡·约拿,拜恩赤血堡伯爵夏洛特,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这三位在亚速尔就精灵突袭帝国后方,靠着女大公和女伯爵的个人声望就地组织士兵防御,为布兰登陛下回援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威名赫赫的弯刀女大公自是不必多说,正面战场的惨败并不能挫伤她的锐利;但赤血堡女伯爵的声望几乎完全建立在她的外交手段与精通贸易; 她用一场近乎逆转战局的胜利,证明了自己无愧为骑士王的子孙。 对帝国而言,这场战争真正有意义的部分并非在于这些英雄们,甚至不在于胜利——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没有最后的惊天逆转,战败的一定是帝国,而非亚速尔精灵…他们才是在战术上无可指摘,真正把控全局的一方。 帝国的历史上赢得过许多关键性的胜利,每一个都关乎帝国命运,世界的命运:艾克哈特一世的伟大征服,“贤者”布兰登血骸谷之战,狂龙女皇的“最终之战”…… 但这一次,第一次…巫师们,成为了战争胜利的关键,那些往日默默无闻的巫师们所作出的贡献和牺牲,足以令所有圣十字的仆人们感到羞愧。 以艾尔伯德大师为首总计四位巫师塔元老,四位资深导师以及护卫他们的猎魔人与精灵战舞者们,统统葬身埃博登城; 仅有的幸存者中道尔顿·坎德阁下重伤,身体几近崩溃;我再看到他时,他的模样好像一夜间衰老二十岁,从精干的中年人变成了垂暮老人。 洛泰尔女爵失去了右臂,没有人知道原因,我曾经从我的朋友路斯恩口中得到过一些讯息,隐约好像是与他有关; 路斯恩·维尔茨,我的朋友…重伤不醒,我在他接受治疗时彻夜守在门外;我不想承认,但当时的我的确以为他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了。 除此之外还有艾茵·兰德,艾萨克·格兰瑟姆,彼得·法沙……来自戈洛汶,赤血堡,埃博登以及帝国各地一百余位巫师们,为这场战争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自然,还有洛伦·都灵……我的朋友,以及我前行路上的半个导师,他用十分震撼,也十分残忍的方式,为这场战争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作为圣十字的追随者,那时的我便能清晰感到自己正站在世界转变的边缘——事实的确如此,数年后的今日,我甚至能看到一个巫师学徒像普通人一样出现在教堂内,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的先辈为了这一点点和普通人无异的权力做出了多大的牺牲…我真诚的向圣十字祷告,他们永远都不要真正明白,永远不要经历和他们先辈一样的苦难。 但若要经历,我相信他们会和他们的先辈们一样勇敢,甚至更勇敢,我坚信这一点。 而我,拜恩教会的主教,身处帝国政治之外,信仰的追随者——我知道这个世界将要做出一些改变,至于这些改变是好还是坏…谁知道? 总比没有强……” ………………………… 帝国军营,监牢。 忽明忽暗的火光透过冰冷的铁栅栏,映照着一个跪坐在墙边的身影。 双臂和脖颈上的镣铐被拽的紧绷,迫使那身影不得不双臂平举,挺起胸膛;脚踝和腰胯的锁链束在一起,令他甚至都不能稍稍放松,只能始终保持着双膝跪地的“正坐”姿势。 仰天长叹,敞开胸怀,跪地而坐…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锁链和铁窗,这简直就是最标准的圣徒祈祷姿势。 当然,这身影的主人和圣徒绝对没有半点关系。 扶着铁窗,洛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那个身影。 “洛伦·都灵…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精灵小王子懒洋洋的开口了,仿佛在一边享用着小点心,一边和身旁人谈心:“你们的那个皇子…呃,现在好像是皇帝了…生怕让我跑了,就用一把秘银锻造的短剑钉在我的脊椎骨里,我差点大出血死掉!” 怨念满满的口吻,好像在和朋友抱怨某天的倒霉事。 “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毕竟你是亚速尔精灵的王族…最后的,雄鹰王的后代,当然得小心些。” 黑发巫师静静道。 “对对对,我明白,明白——帝国打败了亚速尔精灵,这样伟大的战争需要有一个合适的,象征性的结局,让一切画上尾声…我就是那个象征,我死了,就算是这场战争结束了,所以……” 精灵小王子停止了自言自语,缓缓的将扬起的头颅垂下些,视线盯着洛伦。 他能感觉得到,对方变得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具体的无法形容,但精灵小王子隐隐有种错觉,那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帝国人。 而是噬人的邪神躯壳。 “结果怎样?” 这并不容易…洛伦能清晰的看到他被勒紧的脖颈和涨红的脸,还有被秘银短剑钉入,不停颤抖着的身体。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黑发巫师摇摇头:“从这一刻起亚速尔这个称谓,已经变成历史了。” “这一刻?” “对,这一刻…差不多一刻钟前,布兰登·德萨利昂陛下带着三头巨龙向埃博登海岸飞去——就像他之前承诺的那样,允许幸存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坐船,返回你们的故乡。” “啊,这样啊……” 精灵小王子立刻明白了。 布兰登答应让他们离开,却没有保证不会追杀;几百条装满精灵,没有武器的船只在没有遮拦的海上遇到三头巨龙…下场显而易见。 没有惊愕,更没有愤怒,他反倒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 “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么麻烦的。” 沉默了数秒,精灵小王子慵懒道:“让他们回到故乡,最后的下场也是一样的,说不定还会更惨,被遍地的怪物吃光抹净,或者在虚空四溢的土地上变成新的怪物; 不过…我能理解,能率性而为却又不会受到指责,肆无忌惮的报复与蹂躏,发泄欲望,欺凌弱小时,谁不想那么干呢?” “不想那么干的,只是有迫使其忍耐的理由罢了。” 仿佛陷入梦境中一样,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忽然间又将目光转向洛伦:“那么…我呢?” “我会是什么下场?” 平淡的口吻,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不过回答起来倒也简单。 “生不如死。” “嗯?” 精灵小王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是最后的亚速尔精灵,是这场战争结束的象征,布兰登…他才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痛痛快快的烧成灰。” 洛伦直视着那张错愕的脸:“他要把你当成战利品炫耀,当成笼络人心和控制权力的工具;你多活一天,帝国就多记得这场战争一天,这对布兰登很重要。” “所以…大概要等到你对他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是被帝国彻底遗忘的时候,他大概才会想起来要杀死你吧?” 这一次精灵小王子沉默了很久。 他的眼神透露出十分复杂的心情,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认命了似的。 “这应该会持续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我之后大概每一天都会活得度日如年。” “恰恰相反,你会活得很精彩的。”洛伦打断道。 “为什么?” “因为想杀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们想杀死你的欲望甚至大过了对布兰登和帝国的忠诚。” “哦…这帮没脑子的,他们永远不明白一个活着的敌人有多大用处。”精灵小王子很是不屑一顾的撇撇嘴: “所以说,我现在有一帮狂热的追随者了——虽然不是那种好的追随者,而是拼了命不顾一切也想要干掉我的那种?” 洛伦点点头。 “所以…你也不是专程来看我的,而是碰巧路过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想要干掉我的傻子,放倒他们之后顺便进来看一眼,确认我还活着?” “差不多是这样。”洛伦承认了。 精灵小王子的脸瞬间拉下来,情绪的变化甚至让气氛都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 “呃……有点失望,但不是不能理解;你是胜利者,胜利者可以对失败者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这我懂,我明白——我不否认,我也想过很多在打败你之后怎么整你的计划,有段失眠的日子,我就是靠这个打发时间的。” “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位帝国人的皇帝陛下不急着干掉我,也就是说我还能活好一段时间——挺好的,说实话我是个亚速尔精灵,我们亚速尔精灵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假装不怕死…但我属于那种不太主流的亚速尔精灵,活着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精灵小王子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带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失望。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假装的。 “我猜你要走了,是吧?” 深吸一口气,精灵小王子拼尽全力用眼角的余光看向洛伦:“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大概在你眼里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切都恢复正常,盛世即将到来,皇帝万岁,帝国万岁,你们尽可以享受……” “它还没有结束。” 被打断的精灵小王子愣了下,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你知道?” “我知道。”黑发巫师微微颔首:“我还知道,它为何而来——我知道,亚速尔精灵的的确确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和存亡,才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我知道你们有多么迫不得已,也知道你们的确赌上了一切。” “可惜,你们输了。” 愣神的精灵小王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涨红的脸,与洛伦四目相对。 “没错,我们输了;实事求是的说输得还很不甘心,因为本来我都已经赢了…如果,没有你这个作弊的家伙出现,我本来应该成为雄鹰王的。” “我们会拯救种族的命运,拯救这个世界,创造一个和巨龙王国一样辉煌的文明…如果没有你…你,洛伦·都灵。”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低沉而失落的口吻,带着深深怨念与恨意。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洛伦看着他,看着罗德里亚·亚速尔那怨恨、恶毒的眼睛——没有游戏结束的惆怅,没有与对手博弈后的兴奋与感慨,只有因为失败带来的…无能的怒。 “没有我就好了…嗯,你说的对。” 看着精灵小王子那略有些错愕的眼神,洛伦煞有其事的点头: “我向你保证,你们,他们,它们还有…他……你们所有人。” “都会死在这上面。” 第三百二十九章 使命 当黑发巫师离开精灵小王子的牢房,前往路斯恩的营帐时,外面早已经围满了人。 几名来自拜恩的药剂师和医师围成一圈,和焦急万分的夏洛特激烈争吵着什么;几名负伤的猎魔人和卡尔·科林自发的围在外圈,守护着他们的长官。 被布兰登安排负责“总管全军后勤与医疗”的艾萨克与小个子巫师需要管理数百名医生、药剂师和数以万计的伤兵,不得不早早离开,营帐外还摆着艾茵的实验桌,熬煮汤剂的炼金釜上贴着艾萨克狗刨字的留言。 越过众人,洛伦的视线停在了另一个身影上。 负手而立的道尔顿·坎德如往常般孤僻不合群,站在距离最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在听到黑发巫师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转头望来。 双眼昏黄,发须灰白,原本充满活力的肌肤满是褶皱,明显多了几分老态——只有眼神,那冰冷如刀锋般的眼神,依旧锐利如昔。 他看着洛伦,眼神中没有激动的兴奋,也没有伤心的失落,仿佛被剥夺了情感般,永远那么冷静,理智。 “成功了?” 当然不是为了询问之前计划的事情——或者说他们能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计划成功了,洛伦完美掌握了第二阀门的力量,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榨干埃博登城内的虚空残留,凭一己之力倾覆数十万精灵。 言简意赅的道尔顿,从不说废话。 “失败了。”洛伦有点儿遗憾的摇摇头:“塞廖尔…他没有上钩。” 道尔顿微微颔首,当天的情况也足以证明这一点:“有线索吗?” “没有。” 他皱起眉头——在巫师塔的记载中,开启第二阀门的戴帽子罗根甚至能察觉到远在帝国另一端爆发的虚空之力。 “我尝试过了,但…不要说虚空之力,就连他的虚空反应都没……” “我没有怀疑你。” 道尔顿抬手打断了洛伦的辩解:“没有出现,证明敌人察觉了我们的意图,这不值得意外。” “精灵入侵是他手中的一张牌,吸引帝国绝大多数注意力的工具;他没有出现,证明他在做的事情不能受到干扰,为此可以放任亚速尔精灵毁灭或与帝国两败俱伤。” 瞥了眼在营地里快速来回的传令兵,忙碌的医师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伤兵们呻吟与惨叫声的营地,道尔顿面不改色: “从这一点评价,我们已经输了——不论他想做什么,短时间内帝国都不可能再有任何力量阻止他。” “我们还有巨龙,还有浮空城。”黑发巫师忍不住道。 “三头精疲力尽的巨龙,和已经快要报废的浮空城。”道尔顿微微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们能挡住一个毁灭了巨龙王国的邪神,就像我也不认为如果帝国元气未损就能阻止他。” “我们力所能及的,也仅仅是给他制造更多的障碍和麻烦;现在障碍基本不存在了…他会做什么?” 当然是寻找第二个九芒星圣杯了,黑发巫师在心底默默道。 “有任何线索吗?” 黑发巫师当然不会误以为导师在这里等自己是为了闲聊,肯定是有事情的。 “只有讯息和情报,是不是线索由你判断。”道尔顿冷冷道: “雪拉…记得这个名字吗?” 洛伦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洛泰尔的维姆帕尔之战时,这位精灵御庭首席带着数万精灵武士临阵“跳反”,坑死了击败鲁文的精灵王子,才让洛伦以较小的代价成功歼灭了西线的亚速尔精灵大军。 战后她成了尤利·维尔茨的俘虏,小心谨慎的艾勒芒大公还特地斩断她的四肢,收缴了她的武器关在铁笼子里由数名骑士,猎魔人和巫师负责监管,但…还是让她逃跑了。 不仅跑掉,还在没有被发现的前提下干掉了所有看守。当时的洛伦没空管这件事情,只交给了卡尔·科林负责,让他安排人去追查雪拉失踪的线索。 “几天前…准确一点就是埃博登之战当日,负责追查的猎魔人与西萨克兰一处守夜人据点失去联络,第二天就传来他们遇难的情报。” 洛伦眉头一挑。 能悄无声息的干掉数名猎魔人和一个有守夜人驻守的情报据点,说实话以雪拉的实力,并不是完全办不到。 但这件事的确极有可能与“黑十字”塞廖尔有所关联…如果真是他将雪拉救走的话。 于是就有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另一个九芒星圣杯在哪儿? 为了保守秘密,洛伦在从巨龙王国的巫师口中得知它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个情报“遗忘”掉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保险,于是又对自己下了数个暗示,分别指向不同的地方以确保万无一失。 断界山要塞,维姆帕尔学院,野狗村,永夜林,埃博登,赤血堡,银盔山…差不多上百个自己去过或者没去过的地方。 帝都戈洛汶…有可能吗? 言简意赅的道尔顿·坎德提醒过之后,便默默转身离开;洛伦刚想要追上去,身后立刻响起了夏洛特愤怒的尖叫。 “无能为力?你究竟想说什么,什么叫无能为力?!” 被吓一跳的黑发巫师本能露出忏悔表情看向声音的主人,再回头的时候,道尔顿导师已经走远。 而身后的争吵还在继续。 “我、我解释过了!路斯恩昏迷不醒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势,而是被虚空之力过度侵蚀造成的,对于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并且…虽然这么说非常不合适,但我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按照这个虚空侵蚀的量和强度,哪怕是资深导师也应该已经失去理智变成疯子,甚至是发生身体变异了。” “啊!我、我不是数哦路斯恩阁下也会有类似的问题,我是说着很不可思议,他…我…您…伯爵……” 同样被吓到六神无主的药剂师拼命辩解着,虽然他那惨败的脸色很没有说服力。 “被虚空之力侵蚀过度…我知道虚空之力,‘侵蚀过度’是什么意思?”夏洛特盯着他,一个一个字的开口道。 “我、我简直都不知道该从何向您解释!” “那你最好认认真真的向我解释一下。”赤血堡女伯爵语气冰冷,面色更像是在宣判对方死刑: “时间有的是,反正你也说了…你对此无能为力,不是吗?” “我、伯爵……” 倒吸一口冷气,目光躲闪的药剂师无意中看到了站在一侧的黑发巫师,当时眼前一亮:“伯爵,我认为洛伦·都灵公爵大人,比我更能向您解释这个问题!” 激动的语气神情,和看见救世主没什么区别。 眉头一挑,女伯爵将她那冰冷的目光从药剂师移到了洛伦身上;长舒口气的药剂师打个激灵,头也不回转身就跑。 看着夏洛特那并不算太友善的目光,洛伦的嘴角很僵硬的扯了下。 “夏洛特,关于路斯恩的伤势……” “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不等洛伦上前解释,女伯爵就抬手打断了他。 “你知道?” “开始的确很担心,但在看见某位公爵大人毫不紧张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夏洛特回首,看向路斯恩的营帐: “路斯恩的事情我知道不多,但能和公爵大人出生入死的家伙,想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还……” 洛伦话说一半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停下。 但是晚了。 “还什么?”缓缓回首,夏洛特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明明知道没事,还要向别人胡乱发脾气…是不是?” “不不不不不……”洛伦满脸堆笑,疯狂摇头。 “没什么不,我只是…无法控制住。” 女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情:“从前天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不太能克制住情绪,经常需要小小的…发泄一下。” 所以那个药剂师就是靶子,而我成了靶子的替死鬼是吧? 微微一怔,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很“奇妙”的笑容。 骄傲的轻哼一声,女伯爵将头扭回去掩饰着尴尬。 “总归…不能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细小的呢喃声,只有洛伦一个人能听得见。 这就是夏洛特,最特别也最与众不同的都灵血脉——她很在意别人的感受。 即便是发脾气也要有理由,即便是最厌恶的人也会不会违背承诺,答应了就要做到,哪怕对方的行为越过界线,也尽量在规则范围内打击和惩治对方。 这和历代拜恩公爵,甚至是任何一个拜恩贵族都不一样。 被拜恩人竭力推崇的“黑公爵”罗兰·都灵,是个从来不考虑别人是否能理解自己的勇士,而之前的公爵与骑士王们…按照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说法,每一个都称得上独断专行。 但夏洛特不一样,她会在意别人的感受——即便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她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她也会成为一位完全与众不同,超越帝国所有贵族的拜恩公爵——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忠于朋友的鲁文,忠于帝国的尤利,忠于承诺的萨莉卡,忠于愿景的科罗纳,忠于自己的诺兰…… 皆不及夏洛特·都灵万分之一。 这就是改变…即便没有自己,这个世界也在拼命的做出改变,哪怕是微不足道,一点点的。 第一位受封爵位的巫师,第一个成为巫师塔元老的女炼金术师,最后的驭龙者,结束对外封锁的矮人王国,逐渐兴盛发达的巫师世界,为巨龙王国画上尾声的亚速尔精灵…… 久的秩序,世界,规则正在一点点的崩塌,新的则在慢慢崛起,兴旺,发达。 它们在改变,并且渴望改变。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让这份改变持续下去,让它不会恒定在某一刻,某一个时间段或者被拘束在某人的思想之中,让他它继续“改变”下去。 所以圣十字才愿意站出来,向自己伸出援手。 它本能的不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恒定下去,因为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去思考,它就必须逐渐吞噬这个世界,直至再没有可以让它思考的事务,让一切走向不可避免的毁灭,包括它自己; 拒绝死亡和毁灭,大概是一切有自己主观意识的存在,最最本能的反应了。 它也很清楚自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天到来,哪怕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所关心的人,在乎的事情,珍视的一切也会不顾一切的战斗下去…所以它才肯帮自己。 简单又直接的阳谋和算计,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呢?” 本打算继续和洛伦斗嘴下去的夏洛特,却发现身后安静了好一会儿,有些羞恼的回头道。 和别人吵架她感到生气,别人不打算和她吵架她也感到生气,顺着她的意思说话也令她升起…大概就是夏洛特现在的状态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治疗路斯恩。”洛伦解释道。 “没什么,什么叫没什么?你是说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吗?”夏洛特剑眉竖起。 “没有,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你当然可能这么想了,为什么不能?” “不是说不能,我是说我现在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所以我的想法对你不重要是吗?” “夏洛特,我再重复一遍,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没想到,明白吗?”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听着身后聒噪的吵闹声,面色冷漠的道尔顿·坎德的脚步停在了独臂骑士的身后;对方正在收拾行李,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不准备见他一面?”道尔顿·坎德开口:“这是你回来的原因,不是吗?” “曾经是,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誓言骑士起身侧目,望着远处还在和夏洛特争吵的身影: “他已经了解自己的使命,剩下的交给他自己就可以。” “你知道?”道尔顿一贯的言简意赅。 “我知道,因为我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誓言骑士点头:“我知道我此生的意义,就是为信奉圣十字之人而战——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道尔顿不再多言:“有方向吗?” “有,你已经告诉我了。”誓言骑士沉声道:“西萨克兰。” “帝都…戈洛汶。” 第三百三十章 逞英雄 帝国营地,爱德华的营帐。 疲惫至极的守夜人首领爱德华谨慎的站在营帐外,再三确认周围没有盯着自己的视线后,才小心翼翼的掀开帘门,进入营帐的同时又立刻将其放下。 营帐内,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彼得·法沙正围坐在圆桌前,和胡乱穿着一身亚速尔精灵衣服的红发女孩儿——守夜人薇拉——认真的交流着什么,表情十分凝重。 替代爱德华自己和彼得·法沙,被派往调查远洋舰队事故的守夜人薇拉,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与帝国的守夜人失去联络;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后,她的身份被放在了“失踪名册”内。 对于守夜人这个组织来说,失踪与死亡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证明;“失踪人员”再次出现,和死者复生没什么两样,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但爱德华是绝对的例外。 越是接触帝国的核心,他就越是能理解为什么,前任首领鲁特·因菲尼特是个神经质的变态——任何要与这一切打交道的家伙,都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人。 成为一个合格的守夜人“首领”需要拥有极其强大的内心和千锤百炼的神经,要避免一切感情用事和非理性行为,要对一切友谊和私人交情敬而远之,利用所有的人利益物力财力资源完成你的目标,甚至是自己…… 爱德华认为自己和这样强大的存在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并且如果可以,他没有任何进步的打算;只要能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确保自己能活着并且活的很好,很安全就可以了。 更直白的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份工作唯一的辞职方式就是去死,他早就不想干了。 所以他万分不理解自己的朋友或者说很多人,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作死和给别人自己添麻烦——安全的,平淡的,富裕的活着不好吗? 彼得·法沙不理解也就罢了,小市民出身的家伙都有这种莫名的高尚情怀;为什么连和自己一样来自底层,在贫民窟摸爬滚打的薇拉也不明白——如果折腾半辈子还和当年一样痛苦,那还折腾干什么? 我们又不是那些饱食无事的有钱人,要靠冒险和旅行体验刺激,我们每一天都活的很刺激啊——黑帮、强盗、佣兵、抢肉骨头的野狗…贫民窟的孩子,哪天出门不是生死决别,哪天不是为了活着而冒险? 爱德华坚信如果每个人一生都有“定量”的冒险值,那么在自己十三岁以前,这个值早就该破表了。 “爱德华,你回来了?” 察觉到朋友走进来的彼得·法沙眼前一亮,反倒是一贯大大咧咧的红发少女薇拉异常的沉默。 “这正好,薇拉刚刚和我说了很多她和誓言骑士在亚速尔精灵王国的经历;我…我都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实话实说,我一直都以为她早就已经……” “早就已经死了,是啊。”守夜人爱德华疲惫的坐下,幽幽开口:“要是嘉文和伊凡也能只是失踪的话,那该有多好。” 彼得表情一僵。 嘉文和伊凡…… 爱德华开口的瞬间,三人的脑海中同时回忆起了那两个总是有些胆小,一声不吭跟在他们后面的小小身影。 圣血药剂事件时,为了保护艾萨克惨死在埃博登大门前——与救他们的援兵,只有一步之遥。 “爱德华…如果是因为之前没有和你商量的原因,我向你道歉;但薇拉带来的情报非常关键,你听我说……” “不,这次你听我说!”守夜人突然抢断道,目光冰冷: “如果你们还记得嘉文和伊凡,那就该记得当初圣血药剂事件留给我们的教训——插手管闲事,究竟是什么下场。” “我不知道薇拉你在亚速尔王国发现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些和我们无关,和我们这些出身埃博登的底层小人物无关,它就不是我们应该去管的事情!” 被打断的彼得一愣,默默的看着有些过于激动,完全和平时不一样的爱德华。 “之前彼得你问我为什么要成为守夜人首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因为我逃不掉,我逃不掉是因为我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一走了之的下场就是死,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让你们也活着而我们都能活的很好!” 像是终于把心底话说出来似的,爱德华歇斯底里道: “你们…你们根本不明白,不明白你们现在究竟拥有多么好的机会可以和这一切告别吗,一走了之!如果我现在消失了,布兰登会放过我吗,下一个守夜人首领会放过我吗?” “不,他们不会!在我的人头被摆在布兰登面前之前,他们都不会放过我!我今天失踪,明天就会有成百上千的守夜人追杀,让我们生不如死,寝食难安!” “爱德华,冷静,我们明白你的……” “你们明白吗,你们真的…真的明白吗?!” 守夜人首领表情痛苦,长呼一口气: “我累了,我真的太累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们我的挚友们,既然现在还有那么好的机会摆在你们面前,那就赶紧抓住它!消失,从那些想要利用你们和使唤你们的家伙眼前消失,让他们找不到你们!” “不要再给他们利用,要挟我们的机会,不要再为他们而战——帝国,皇室,天穹宫…不值得,哪样也不值得我们再继续冒险,我们已经为他们做的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我成为守夜人是迫不得已…要么变成别人手里的刀,要么在饿死之前被黑帮活活打死…我抓住了最后改变命运的机会,但这一次我抓不住了,我陷得太深,深到在我想要脱身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 失魂落魄的,爱德华瘫坐在椅子上:“现在,我最后还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护你们…嘉文和伊凡,我没能保护好他们,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了;我没有家人,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彼得·法沙不再说什么,静静地看着自己挚友。 再次长出一口气,疲惫至极的爱德华按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姿势像是在祷告。 “我明白。” 始终没有开口的红发少女,终于说话了。 彼得与爱德华的目光转动,投向了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的薇拉身上。 “我知道爱德华是什么意思,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他是对的。”薇拉看着爱德华,一眨不眨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瞪死似的: “但如果你和我一样去过亚速尔王国,见过那里惨状的话,爱德华你就能明白这一切不是和我们无关,这一切……” “我知道。”爱德华再一次打断道: “我知道亚速尔王国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嗯?! 不仅仅是薇拉,连彼得·法沙也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 “怎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才会这么做?”爱德华冷漠的看着他的挚友们,无奈的摇摇头: “不,我早就知道了…在几年前布兰登还是皇子殿下到访断界山的时候就知道了,我知道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亚速尔精灵,他们最多只能算是棋子。” “我知道幕后真凶的身份,我也知道他大概想要做什么,我甚至……” 本想说“我甚至和他交过手”的爱德华在开口一瞬间,脑海中回忆起“黑十字”塞廖尔的模样,欲言又止。 “你知道?” 薇拉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爱德华:“你知道它…‘黑十字’塞廖尔…你知道它…他的存在?” “对,我知道,现在明白为什么我想走也走不掉了吧?” 爱德华没好气道。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们能够去对抗的,黑十字或者说塞廖尔,那可是毁灭了巨龙王国的怪物…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还在固执的彼得和薇拉,爱德华头疼得更厉害了:“我明白问题的严重性,但这一次不是亚速尔精灵不是食人魔也不是半人马,那是塞廖尔,是‘黑十字’塞廖尔,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也许他真的能被打败,但一定不是我们!也许是洛伦·都灵,是艾萨克,是布兰登陛下或者誓言骑士之类的家伙,也许他们能…但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存在也顶多是被派上去送死,争取时间罢了!” “看看外面,现在就去看看,看看那遍地的尸骨,看看那些到现在还没有被收集起来的,战死者的尸骨——你们以为布兰登干不出来吗,你们以为他们干不出来吗,看看他们啊!” “你们也想为了这种根本办不到,只能是送死的事情变得尸骨无存吗?” “活着不好吗?安安稳稳的,小富即安的,平平淡淡的活着不好吗,非要去为了别人的事情送死?!” “是你们疯了,是我疯了,还是我们都疯了?!” 即便是最激动的状态,爱德华也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和情绪,避免被外面的人发现。 围坐在桌前的三人沉默了。 片刻之后,依旧是薇拉最先开口。 “所以我们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 “就好像…我们并不存在一样?” 爱德华一言不发,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赞同意见。 “做最懦弱的生者,也强过做最勇敢的死者…这就是你的意思,爱德华?”彼得·法沙低声道,声音有些苦涩: “你真的可以吗?” 守夜人首领冷哼一声,回应着自己的朋友。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为了活着我受过的屈辱和忍耐过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喜欢无病呻吟的家伙能够理解……”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彼得死死盯着他,就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你总是和我们说只要我们消失,不出现的话你就能摆平一切,真的可以吗?” “我……” “你办不到的,对吧?”彼得皱起眉头,表情愈发苦涩:“你说过布兰登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会用各种手段达成他的愿望——如果他真的想要我的命,要一个你的把柄,察觉到你有事情在瞒他……” “布兰登皇帝…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也说了你对他只是个工具罢了,他不会在乎工具是怎么想的,他只让工具服从自己。” “违背他的意愿,你会死的很惨…甚至生不如死。” 沉默的爱德华,表情有些难看。 一脸错愕的薇拉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就立刻进入了另一种震惊之中。 “彼得你是说…爱德华…他……” “他打算用牺牲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彼得缓缓起身,看着闭上眼睛保持沉默的爱德华——仿佛只要这样,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了。 这个总喜欢让自己置身事外的家伙,其实挺孩子气的。 “你总说失去了嘉文和伊凡之后,不想再失去我们——我要说,这一点对我和薇拉来说也是一样,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爱德华。”彼得·法沙沉声道: “我亲眼见证了鲁特·因菲尼特的结局——我亲眼看着那个曾经恐怖的,令人浑身颤栗的大人,是如何落魄到苟且偷生,隐姓埋名潜伏许久,在曾经死敌的手中乞求原谅,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知道他有多可恶,但现在的我更清楚一点,那就是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艾克哈特陛下——责任,过错,仇恨,怨怒…这个可怕的男人背负了一切,最终却落得如此令人悲哀的下场。” “如果让你也用那种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我也会感到生不如死的。” 彼得痛心疾首道。 薇拉低下头,死死盯着爱德华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要再敢反对就一拳打飞他。 “彼得,薇拉,你们……” 叹息着的爱德华,声音嘶哑: “你们就那么想让我们三个人,一起被巨龙烧成灰是吧?” “如果是命运,那就不要反抗;如果是选择……”彼得俯下身,直面沉默的爱德华: “我们就一起去面对,谁也不要逞英雄!” 第三百三十一章 听不见 清晨,埃博登废墟。 优雅而精致的海港城市,严肃如军营般的亚速尔精灵“新城”,神秘莫测的九芒星巫师塔,壮丽恢弘的雄鹰王王庭…… 留下的,只有废墟。 不是残破的城市,不是断壁残垣,不是烈火烧尽遗留的痕迹…只有瓦砾,堆砌成山的瓦砾,堆满了整个城市,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巨大,充满起伏的土堆。 在被黑发巫师抽干了地下所有的虚空残留,被操控的亡灵巨龙艾奥利特的吐息破地而出的刹那,整个城市便像受到精准爆破一样向内塌陷,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半球形状的陷坑。 除了数万在最后关头逃出城外,数以十万计的亚速尔精灵,都被活埋在了这座烟尘弥漫、瓦砾堆砌如山的废墟之中。 溢满的碎石和尸骨甚至从崩落的城墙上砸落跌入宝石河,一度令宝石河淤塞断流导致河水倒灌;令布兰登被迫放弃了追击一小撮流窜的精灵武士,动员军团清理河道,才没让河水灌入城市。 光是堆满尸体无法清理的废墟,就已经足够可怕了;如果再让河水灌入废墟,让混杂着尸体和腐烂物的河水涌入军营…… 疾病,瘟疫…可不是听上去那么简单的词汇。 瘟疫,这个令帝国人闻之色变的词汇,甚至比邪神或者恶魔还要恐怖一万倍;布兰登费尽心思疏通河道,保持军营清洁,狠下心让巨龙直接焚烧战场,将所有来不及掩埋的尸体统统烧成灰烬…… 用某个女伯爵略显刻薄的话说,至少在应对瘟疫的问题上,布兰登·德萨利昂多少展现出了一点皇帝应有的果断和铁腕。 当然,她认为如果换成自己还能做得更好,更有效率,比如通过将埃博登土地敕封给战斗中的功臣来加快建设恢复,还能趁机削弱各公国实力之类的…对此,洛伦表示双手同意外加一万个赞。 站在废墟中,踩着脚下的碎石瓦砾,布兰登感觉自己好像并不是站在废墟和碎石堆,而是尸骨堆上面。 尸骨,碎掉的骨头,腐烂的肉和内脏,干涸变得胶黏的血浆,混杂在一起散发出的恶臭…明明已经临近盛夏,天气越来越炎热,却有种刺骨的寒意撕裂罩衣和甲胄,从脊椎向上刺入自己的头颅。 流过脖颈和脊背的汗珠,仿佛从伤口溢出的血水般让他打了个冷颤;发粘的,有些臌胀的双手,好像沾着什么脏东西,怎么也擦不掉。 自己亲手…用屠杀的方式,毁灭了一个种族。 不是在战场上,不是在对等的前提下,不是在遇到了反抗的情况下…… 自己毁灭了他们…自己给了放他们一条生路的许诺,但还是毁灭了他们。 “亲手毁灭一个种族,是什么感觉?” 凝视着脚下的废墟,背对洛伦的布兰登突然开口,像是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袭巫师袍的洛伦学着道尔顿导师的模样背起双手,微微耸肩: “活着的感觉。” 轻哼一声,布兰登笑着扯起嘴角。 “这听上去有点傲慢啊,我的巫师顾问阁下。” “再傲慢也比死了强。” “真的?我还以为拜恩人都是以生为耻,以死为荣呢。” “口号和现实是两回事。” “嗯…有点世故和讽刺,倒也挺符合你的风格的。” 有些错愕的布兰登挑挑眉毛,笑着歪歪头。 不为所动的黑发巫师,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他能感觉到布兰登话里的意思——曾经的“丢脸皇子”,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帝国皇帝,一举一动都开始变得有目的。 “你现在感觉如何?他们…我指的是那些巫师们…都说你开启了第二阀门,和曾经戴帽子的罗根一样。”布兰登转过身来,突然道: “我对那家伙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拥有很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和邪神一战的地步——说实话,我一直觉得那就是巫师们编出来的故事,直至……” 布兰登向脚下的废墟瞥了眼。 “我猜那些传说里的故事…巨龙王国,魔鬼,龙骑士,邪神…全都是真的,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骗我们,他们都喜欢用最残忍可怕的历史哄孩子睡觉,对吧?” “只有拥有最强大力量的人,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他们就是这么教导小孩子的,对吧?” 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统御万军,方能统御帝国。 力量…决定一切。 “不。” 愣了下的布兰登抬起头:“什么?” “我说,并非如此。”洛伦轻声开口道:“如果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统治一切,那么人类还在被巨龙统治着呢。” “如果力量强大就会得到尊重,那么戴帽子的罗根就不会被当成叛教者被追捕,他应该是皇帝的座上宾——但事实是,他靠力量得到的不是爱戴和尊敬,而是恐惧和厌恶,只有极少数人愿意追随他。” “如果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就能活的安稳,巨龙王国应该依然健在——那些统治巨龙王国的巫师们,就是因为不愿意与平民分享他们的知识和力量,才导致了王国的毁灭。” “而且力量的概念,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洛伦摇摇头: “更何况…我们要如何衡量一个人的力量呢——权力、财富、地位、头衔、声望、血脉…还是他特别的能打,谁也打不过他?我觉得哪个都不是特别的合适。” 布兰登一时间有些愕然。 他皱着眉头,像是有些赌气的模样:“那你说,你告诉我什么是力量?” 被布兰登死死盯着一动不动的洛伦,学着他的模样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歪头,故意瞪大眼睛与布兰登对视着: “我敬爱的布兰登二世陛下,你这是在问我呢……” “还是在问自己?” 四目相对的二人,沉默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闲适的微笑,就像当年他们第一次在科罗纳家的院子里相遇时那样。 “进内阁,继续当我的巫师顾问。”站在黑发巫师面前,布兰登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眼睛:“我的老祖先没有让戴帽子的罗根成为座上宾的勇气,但我可以。” “这样你和艾茵,艾萨克还有我表姐莉娜都可以留在帝都,我可以撤销几个对巫师们不太友好的法律,让他们也能成为帝国的贵族,让他们拥有更多的权利…而你,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些事情。” “最重要的…这是唯一能让我对拜恩放心的办法,否则的话要是任凭拜恩在南方一天比一天强大,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是我开出来的条件,也是最后通牒。”布兰登一脸心情复杂的表情,闷闷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夏洛特到底想干什么——阿尔勒,波伊还有艾勒芒…据说还有好几个矮人城邦也变成了你们拜恩的附庸,再这么下去整个南方都要变成都灵家的了。” “她想要什么,真的只是拜恩的复兴和都灵家族的荣光吗?也许曾经是的,也许在你成为公爵之前是这么回事,但现在…我猜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让都灵家族有朝一日能够取代德萨利昂,成为帝国皇帝吧?” 布兰登插着腰,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讲实话我并不在乎这个,反正在我活着的时候她应该是没戏的,但…无论如何,我毕竟还是个德萨利昂,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你明白吗?” “……呃,明白?” “不,我觉得你不明白,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无意冒犯,但你太在乎夏洛特的感受了,你好像都忘了你才是拜恩公爵,你不能让她控制你明白吗,所以我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我接受。” “看吧,我就知道就不接受。”轻哼了声的布兰登耸着肩摊摊手,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无奈表情:“这样,先不要急着反对,我先好好和你解释一下其中的关键性问题。” “我说我接受。” “不要着急!我说了,要慢慢来——我能理解你,我有时候就很难能拒绝小姑的要求,她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物,不比任何一个骑士逊色,理所当然的……注意,我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偏见哦,我只是在说她们和骑士们一样优秀,甚至要超越骑……” 话没说完,布兰登就突然像幻听了似的定在原地,一脸呆滞的看着洛伦:“你刚刚说啥?” “我说…我接受?” 黑发巫师一脸无奈。 “你接受?” “我接受。” “你说…你接受?” “我接受。” “你说你…愿意接受?!” “……咱们别再骗字数了,行吗?” “我不明白,你接受,你为什么会接受呢,不应该的!”布兰登一脸崩溃的挠着头,漂亮的红头发变得乱糟糟像鸡窝似的: “可你要是接受了的话,我该怎么说服…啊,你要是接受,我就不用说服你了,对吧?” 面对布兰登的问询,洛伦仰头看天,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语塞的布兰登比他还要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为了决斗准备了整整一年的骑士,临到决赛却发现曾经的劲敌老得快死掉,还得了佝偻病,哮喘和腱鞘炎。 “洛伦·都灵,我第一次发现,你居然那么一个令人扫兴的家伙!” 一脸悲壮的说完这番话,布兰登活像是受到了什么屈辱似的,怒哼一声,跨步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 “他同意了?” 从废墟返回军营的路上,守在这里等候的夏洛特有些意外看着归来的洛伦,连带着还有一同来的莉娜·德萨利昂,表情意味深长。 “以你出任御前内阁成员,撤销对巫师限令为条件,拜恩保证在未来的三十年到四十年内不再扩张势力。”夏洛特眨眨眼,还是不太敢相信: “真奇怪…这么苛刻的条件,我原本以为他是不会接受的。” “但他同意了…就和某人说的一样。”黑发巫师瞥了眼原本不该出现在这儿,却又偏偏出现的眼睛少女,对方不动声色的朝自己微微颔首: “不过真正让我奇怪的,倒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洛伦看着夏洛特。 “我?” “对…因为我们骄傲的赤血堡女伯爵,骑士王的直系血脉…居然愿意答应这么苛刻的条件,放弃在她有生之年,成为拜恩王国奠基人的机会。” 夏洛特先是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有些局促道:“这…这是有原因,有原因的!” “对,我知道,我刚刚……” “我明白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可以解释。”夏洛特不由分说的抢断道:“首先,拜恩在这场战争中元气大伤,我们失去了数位伯爵,他们都是拜恩最优秀的军团与骑兵指挥官,这是很严重的打击!” “呃…夏洛特,我说了,我知道你……” “其次!这场帝国之战拜恩也同样出力良多,我不可能一边让拜恩的骑士们一边为帝国而战,然后又立刻反对帝国,他们不会理解的,他们会以为我疯了,同样这也有违都灵家族的荣耀。” “我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好像听不见我说的……” “因此,我决定向布兰登提出和解,反正有一个可以合作的皇帝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有布兰登的协助,都灵将可以不再像过去那么遮遮掩掩,而是顺理成章的开始接触,涉足帝国大大小小的事务,从幕后走到台前,真正从一方强国成为帝国的支柱;直至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管理帝国大权的家族!” “财政大臣也罢,掌玺大臣也罢,议会领袖也罢…哪怕名分上只是一介不值一提的小人物,但只要真正手握大权,那么获得名分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此!不仅可以避免帝国内战,还能在最后名正言顺的掌控一切,让天穹宫的德萨利昂乖乖的将皇位交给都灵,帝国…将由骑士王的血脉延续。”夏洛特自信一笑,看向洛伦: “这就是我为都灵家族规划的未来,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都灵家族,终将加冕为皇,你觉得怎么样?嗯,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你不是说就是不同意了,那就告诉我你的想法啊,说啊,洛伦·都灵,为什么……” 第三百三十二章 挂坠 当一行人回到军营时,肃穆而凝重的气氛如有实质,紧张的仿佛是坟墓般;以至于连前来迎接的拜恩骑士们,脸上也看不到任何笑容。 因为今天是葬礼的日子。 三天休整,三天打扫,三天搜捡…十天时间,才终于找齐了所有还能找到的,可以确认的,阵亡者的尸骨。 骑士们还好办些,哪怕是最贫穷的骑士也有自己的纹章和精致的甲胄,只要没被烧光并且认识的人还活着,多半是能确认的;而绝大多数根本不识字的士兵们…唯一能确定他们身份的,只有花名册而已。 算上重伤不治者,被确认的阵亡士兵总计有八千人——这个数字远远小于实际的阵亡数十倍不止,督战队们信誓旦旦,赌咒发誓的说光是死在他们手里的逃兵就不下八千。 当帝国精锐组成的正面军团归队清点之后,十万军团只剩下六万出头。 遭到亚速尔精灵突袭而死的后线预备军,阵亡总数也至少有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 但最后被找齐的,有名有姓的…只有八千人。 有贵族,有士兵;有巫师,有圣职者;有年轻人,有老人;有英勇战死者,也有胆怯的逃兵…… 现在,他们都毫无间隙,平等的躺在一起了。 还有十倍于他们的阵亡者们,同战场上的敌人一并在爆炸的火海中,在三头巨龙的吐息之下化作灰烬,烟消云散了。 许多萨克兰乡下来的老兵们,在听说布兰登下令让巨龙焚烧战场后,纷纷感慨来年这片土地,一定能有个好收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算最后没有爆发瘟疫——焚烧战场,疏通水道,排干泛滥区,迁移军团驻地……种种众人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确保了卫生和伤兵们的生活条件,将疾病爆发的可能降低到了最小。 中间也夹杂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矛盾;萨克兰军团还好,其余来自帝国各地的军队几乎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很能接受强制性的“卫生运动”,小规模的骚动持续不断,让布兰登很是头疼了一阵。 不过靠着战胜亚速尔精灵的胜利和公爵们十分配合的弹压,并没有让骚动演变成暴乱,布兰登甚至还借此机会,将许多萨克兰军团的军事条令下放到了各个公国的军队中。 原本只是嫌麻烦搞的统一行动,最终演变成了一次军制改革。 亚速尔大侵攻结束的第十二天,经过彻夜的交涉,谈判,沟通和争吵,以布兰登与诸大公为首,与各公国的伯爵们终于拿出了一份通行全帝国所有军队的军制。 自即日起,历经十四世代,帝国的所有军队终于将按照同一套军制重新完成整编与组建,并且将遵循同一套军令,不再区分彼此。 当然,完成这件事要花费很长时间,甚至长达数年之久;但变革的种子已经埋下,剩下的就是静待它悄悄发芽。 ………………………… 翻身下马,洛伦一行人向着军营中心,巨龙停留的空地走去;周围的士兵们在看清来者的身影后纷纷转身,恭敬的让开道路。 他们凝视着黑发巫师的身影,用沉默无言的方式表达着对结束这场战争之人的敬意。 潜伏埃博登城的计划是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但那天所有战场上的士兵们都看到了腾空而起的巨龙,也看到了埃博登城上升起的九芒星。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任谁也能猜得到这一定和拜恩公爵…或者说拜恩的巫师们有关;没有他们摧毁埃博登城,战争就不会结束。 被军团老兵和骑士们围成一圈的空地,早已堆起了数以百计,大小不一的柴垛堆,八千名阵亡的战士们静静地,不分彼此的躺在上面。 萨克兰,拜恩,艾勒芒……来自各地的贵族和骑士们簇拥在周围,站在各自的旗帜之下,犹如六芒星般拱卫着空地中央的柴垛堆。 提前归来的布兰登被尤利·维尔茨拽住,表情严肃的二人小声商量着什么; 诺兰·厄德不停的和身旁的弯刀女大公没话找话,不过看萨莉卡·约拿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就知道他只是在自讨没趣; 仅剩独臂的女精灵莉雅倚靠着柴垛堆,低垂缳首打量着什么。 夏洛特与洛伦默契的对视一眼,和莉娜一起转身朝拜恩战旗方向离去。 察觉到某个黑发巫师脚步声的女精灵下意识抬头,眼眶泛红,表情有些落寞。 “找到了吗?” 虽然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间就能猜到个大概,洛伦还是忍不住问道。 果然…失落的女精灵摇摇头,将手中的东西扔给洛伦——那是个圣十字的挂坠,镀银的,很精致。 “只有它…只有这个。”女精灵静静的开口道:“我在他们交战最激烈的地方挖到的,洛泰尔的骑士们赌咒发誓,说这就是亚伦骑士长的遗物。” “那其它的就没有……” “没有,除了这个,周围的残骸都已经被烧成灰和焦炭了,根本分不清。”眼睛通红的女精灵,死死盯着洛伦手中的挂坠: “而且…我从来都没见过亚伦他带着这个。” 洛伦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一丝酸涩,一丝复杂而又难以名状的酸涩。 她很自责,自责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朋友一个一个死去的自己。 “我曾经…听过这么一种关于对‘死亡’的理解。” 突然开口的洛伦,让女精灵错愕的微微睁开眼睛。 “第一次死亡,是你被杀死的时候——鲜活的生命枯萎,变成冰冷而腐烂的躯壳。”一字一句,洛伦把玩着手中的圣十字挂坠,与女精灵对视道: “第二次,是在你的葬礼上——亲友的哭泣,悲伤,教士的祷告,你的灵魂升入圣十字的天国…呃,当然,不信圣十字的会去其他地方,以…他们认为的方式。” 黑发巫师局促解释的表情,让女精灵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而最后一次死亡,则是在你被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遗忘的时候。”洛伦盯着女精灵的眼瞳,一步步靠近: “当你忘记了亚伦的模样,忘记了关于他的事情,忘记了他所做过的一切,那么…他对你,在你记忆中的最后的痕迹,被淡化消失的时候……” “他才是真的死了。” 女精灵怔怔的看着走到面前的黑发巫师,看着那双突然间变得认真的眼睛。 下一秒,那双眼睛却又变得柔和了。 “更何况…就算没见过,也不能证明这不是亚伦骑士长的东西。”洛伦耸耸肩,攥住女精灵的手将挂坠塞进去: “就像在我抵达深林堡之前我也不知道那里还生活着你们,没见过晨星林更没见过大树墙,更不知道有一群骁勇剽悍,用长矛与食人魔战斗的勇士……” “但那也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难道只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就不存在了吗?” “当然不是…就像这个挂坠一样,大家都知道亚伦骑士长是个虔诚的圣十字信徒,所以在身上藏着一个小小的挂坠,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黑发巫师循循善诱:“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们要永远记住他吗?” 怔住的莉雅缓缓抬起头,看了眼手中的挂坠,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洛伦·都灵,你……”女精灵挑起目光,与洛伦对视: “真是没劲透了。” 嗯? 黑发巫师一愣,微笑僵在脸上。 这倒还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下次你要是再想安慰别人,就别兜这么大的圈子。”轻哼声的女精灵,很不屑一顾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谁都喜欢听你废话的,你这招也只对艾茵一个人有用。” 话音落下,女精灵潇洒转身,只留给黑发巫师一个背影…还有紧紧攥在手心的挂坠。 “洛泰尔女爵说的没错,洛伦有时候很喜欢兜圈子呢。” 突然开口的布兰登走到众人中央,赤红色的目光移向洛伦:“但你说的没错…那些士兵,骑士,那些为帝国牺牲的勇士们,当我们遗忘他们的时候,才是他们真正死去的时候。” “所以诸位…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他们,永远!” 话音落下,大公们纷纷颔首,躬身行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认为是要改改过去老规矩的时候了——不再只给战死的骑士们建立纪念碑,雕刻雕像,而是所有人…所有为帝国牺牲的人,都应该享受这份殊荣。” “即便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年纪和家族,也要将他所在军队的战旗刻在石碑上,让后来者知道…他们来过,并且永远留在了这里。” “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有这样一群人…为了让他们活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选择了牺牲自己;而我们…所有活着的我们,永远欠他们还不完的恩情!” 布兰登的声音回荡在空地中央,不大,却也足够让人们听见了。 窃窃私语的人群纷纷息声,紧张的屏住呼吸,目光汇聚向布兰登…他们的皇帝。 第一次,“丢脸皇子”的声音有了力量。 “我要让他们知道,阿尔勒的巨怪猎人们英勇的挡在最前面,让他们知道阿尔勒大公是如何不畏石矢,在烈焰中与最凶残的亚速尔精灵战斗的;” 那一瞬间,洛伦“不经意”的注意到,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的表情变得十分有趣。 “我要让他们知道,洛泰尔的弓箭手与古木森林的精灵们并肩作战——这些仅靠自己挡住了数万食人魔与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勇士们,他们不用说的,而是行动和牺牲证明他们的诺言,证明了他们是帝国西境真正的守护者;” 女精灵低头,一动不动注视着手中紧攥的挂坠。 “我要让他们知道艾勒芒人是何等的英勇无畏,他们个子小,却是帝国上下唯一能与亚速尔精灵正面交锋的剑士。” 沉默不语的尤利·维尔茨,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我们要让大绿海上,波伊骠骑兵的盛名响彻整个帝国,让帝国知道有这样一群勇敢的马背民,还有他们勇敢的女大公。” 抱着怀中的“铁骑”长刀,萨莉卡·约拿轻哼一声,骄傲的翘起下巴。 “我们要让帝国知道有这样一群萨克兰人…他们半辈子生活在泥土和农田遍布的乡下,却做到了城市与宫殿里的贵族们都未能完成的壮举;要让他们知道拜恩并非只是骑士之乡,他们的农民们,也和他们的骑士一样勇敢,一样的骁勇善战!” “最后,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要让整个帝国知道,是一群巫师…是过去数百年中遭到打压,排挤,鄙视和种种压迫的巫师们,拯救了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的萨克兰帝国!” 猛然回首的布兰登,赤红双瞳与黑发巫师对视: “我要让他们知道,英雄主宰的时代将在这里结束;从今天开始,每一个人…每一个为帝国而战,为帝国牺牲与奉献的人…都是英雄!” “不论他是平民,是贵族;是骑士,是士兵;是圣十字的仆人,亦或者巫师——萨克兰帝国,将对他们一视同仁。” “你的事迹帝国将铭记于心,你的存在将留史于书;论功行赏,无分贵贱。” “这就是我布兰登二世,你们的皇帝,所颁布的第一条政令;更是我布兰登·德萨利昂,对你们做出的承诺,承诺帝国将不再只是贵族的帝国,而是你们——我们,所有人的帝国!” “旧的时代,已经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中灰飞烟灭;新的时代摆在我们所有人的面前,就在今天,在眼下,在第十四世代的治下。” 随着话音落下,大公们纷纷举起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身旁最近的柴垛堆。 “皇帝万岁————!!!!” “驭龙者万岁——————!!!!” 哀悼的葬礼,在火光冲天的那一刻变成了欢呼声的海洋;哭得泣不成声的战士们用咆哮的方式向他们的新皇帝献上忠诚,正式宣告第十四世代的到来。 雷鸣般上下翻滚的欢呼声中,面无表情的女精灵将手中挂坠扔进了火堆,静静的看着它融化,燃烧。 不舍的神情,像是在送走一位朋友。 第三百三十三章 飞舞之叶 火烬灰飞,点缀黄昏。 当柴垛燃烧之时,黑发巫师能感觉到整个营地的气氛也微微发生了变化。 痛苦,悲伤,哀悼…原本一切低落的情绪全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躁动和难以名状的狂热。 聚拢簇拥在篝火堆旁的人们,脸上甚至露出了某种异常的兴奋,简直不像是在参加一场葬礼。 一切的源头,都是布兰登的那番“宣言”。 在场众人但凡是有点儿脑子的,不是特别的蠢的都能从“宣言”里听出两层意思——首先,从今天开始帝国将会对这场亚速尔精灵战争中所有功臣论功行赏; 其次,功臣的名额将不再局限于贵族,甚至将不再局限于出身! 以往帝国敕封和恩赏的对象,最起码也得祖上是个骑士——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得有个姓氏,出身和家族。 哪怕自称庄稼汉出身的艾萨克,他也姓格兰瑟姆,他家再穷也是格兰瑟姆村族长的家族成员;他父亲有资格到河湾堡伯爵麾下当兵,还有机会离开洛泰尔,去断界山加入帝国的军团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帝国不会直接封赏各公爵的封臣;除了极个别的例外,大多会把功勋归于本公国,再由公爵封赏他的封臣们。 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顾及各公国的独立性,表示天穹宫不会干涉他们的权力和势力范围——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这在以前,可不光是一句话而已。 非但如此,过去的帝国决议,各公国是没有发言权的,哪怕公爵本人也不行;他可以抗议,可以与皇帝达成妥协,可以阳奉阴违甚至起兵反叛;但无论如何,他没有参与讨论的权利。 布兰登的宣言,表示他将正式踏足各公国内部的事务,将天穹宫的权威向下渗透到原本大公们的权柄之内。 而相对的,也就给了大公们涉足天穹宫政治的权力——任命拜恩公爵为皇家巫师顾问,标志着帝国的最高权力,将不再是只属于萨克兰人的特权。 这当然不是布兰登一时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虽然表现的非常像——这是在与洛伦交涉之后,与所有大公们谈判的结果。 因为他们必须面对经历了亚速尔精灵入侵后的帝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变化的事实。 首先是“最弱小”的埃博登灭国,仅存的巫师、贵族与人口被萨克兰与拜恩瓜分; 险些被灭国的洛泰尔与古木森林的精灵合邦,但人口和军力损失惨重,未来十余年都要用在修养生息和夺回深林堡上面; 波伊还没有从上次半人马之战中完全恢复,又在亚速尔精灵之战中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如果得不到援助的话未来数年将过得十分艰难; 艾勒芒实力很强,但毕竟是一个建立在丘陵与山林中的小国,轮番血战中虽然付出的损失没有萨克兰多,但比例太高了——跟着尤利·维尔茨出征的十万艾勒芒人,活到现在的只剩下四万出头。 长期摸鱼的阿尔勒倒是所有人中损失最少的,但能被诺兰·厄德带出来打仗的都是他最信任的属下;如今损失惨重,闹不好回到公国又是一场内战。 只有萨克兰和拜恩,在经历了多次大战后依旧保持着十分强劲的实力;这意味着双方如果达成任何协定,其余公国没有任何反对的余地。 夏洛特放弃与萨克兰对抗的野心,代价就是拜恩要拥有涉足帝国事务的权利;布兰登如果不想在亚速尔之战后与拜恩对峙,在数年后打一场平叛的内战,他就必须要做出妥协;但他又不想削弱皇权,于是就有了这番宣言。 名正言顺的给了所有公国平等的权利,但实际上只有拜恩有能力使用它;其余公国甚至还要指望来自萨克兰和拜恩的援助,根本有心无力。 而布兰登得到的回报,就是放弃扩张势力,同时愿意协助他对抗萨克兰旧贵族势力的拜恩公国。 这是一次彼此利益交换的妥协,但更是源自亚速尔精灵入侵所带来的改变——明明本土作战,占据绝对地理优势和兵力优势的萨克兰,却被敌人多面进攻打的捉襟见肘,险些亡国;这种恐惧促使所有人都隐隐的,想要建立一个彼此关联更加紧密,团结的帝国。 葬礼结束之后,布兰登立刻宣布宴会开始;至于那份豪气冲天的宣言所带来的结果究竟是好还是坏,已经没人关心了。 ………………………… “要走?” 星空下,洛伦有些诧异的看着站在军营门外,背着一小包行李的女精灵,旁边还站着一位年轻人,一副随从的模样。 “嗯。” 女精灵点点头,似乎是早就猜到洛伦会来一样。 “这么快?” “我不喜欢你们帝国人的宴会,你们太喜欢喝酒了。”莉雅微笑着摇摇头,瞥了眼远处灯火熠熠,欢声笑语的宴会: “更何况我不是说过嘛…鲁文将将公爵的头衔交给我,是为了让我能带领晨星林的精灵和洛泰尔人并肩作战;现在战争结束,我也就没有再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我会带着剩下的精灵回到古木森林,在那里将晨星林重新建立起来;至于洛泰尔之主的位置…我会重新还给洛泰尔人的。” 说到这儿女精灵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拍了拍身旁“随从”的肩膀:“哦,差点儿忘了——这位就是弗利德家选出来的继承人,我走后他就是洛泰尔公爵了。” 唉?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洛伦,这才想起来打量了眼女精灵身旁的“随从”。 “初次见面,拜恩公爵阁下。”年轻随从激动地浑身颤抖,一个箭步就直接冲到洛伦面前,兴奋的让洛伦吓了一跳: “圣十字在上,今天真是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一天!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您这样的伟人单独见面,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和您说上话…您绝对不知道我为这一刻等了多长时间,我从昨天开始就没有睡觉!我听说过关于您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冒险和伟大的举动,我这辈子都希望能成为像您……” “等等等等…停!” 抬手打断了随从连珠炮似的废话,洛伦先是瞥了眼旁边拼命忍住不笑的女精灵,然后才慢悠悠道:“你…叫什么?” “卡恩·弗利德,河湾堡伯爵曼恩·弗利德是我爹,我是他的长子,您的挚友鲁文·弗利德是我表哥,您不知道在他牺牲的时候我有多伤心,我一直都希望能像他一样,成为洛泰尔最勇敢的骑士,所以我特别想向您请教要成为您那样的人,我究竟该如何……” “首先!” 头大的洛伦连忙抢断:“最重要的一点,安静。” “我、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您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卡恩·弗利德快速问道,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 “沉默…是金。”叹了口气,黑发巫师强作耐心道: “想成为勇敢的骑士,首先就要有骑士的样子——你废话太多,语速太快,别人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话没有分量,说话没分量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统治者,更别说骑士了。” “呃…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个,我以为说快一点可以……” “慢一点,想清楚了再说。” “好,可、可要是我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我究竟该怎么……” “那就沉默,沉默是金。” “呃…好,那我现在……” “想清楚了吗?!” “没、我都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您;我、我以为怎么也得……” “那该怎么做?!” “呃…沉、沉默?” 年轻随从有些迟疑道。 洛伦忍不住打了个响指:“说的太对了!现在…您先暂时回去,学学该怎么保持沉默;等到想清楚要和我说什么之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呃…好、好的!我尽量做到。” “我相信你!”洛伦果断竖起了大拇指。 年轻随从怔怔的转身,向宴会的方向离去;直至他的身影彻底走远,看不见了,强忍了半天的女精灵才终于放声大笑: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想笑尽管笑吧,毕竟是蓄谋已久。”看着笑得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女精灵,黑发巫师十分无奈。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别人听你废话的时候,都是什么心情了吧?” “那不是废话,那是言简意赅。” “这话你还是和艾茵说吧。” 女精灵轻哼一声,看了眼年轻随从离去的方向:“卡恩是挺啰嗦的,但他一点都不蠢。” “所以?” “他现在没察觉不等于之后不会,用不了多久就能察觉到你在故意戏弄,让他滚蛋。”女精灵看着他:“不觉得太不客气了吗,他可是堂堂洛泰尔公爵。” “而我是堂堂拜恩之主,天穹宫御前巫师顾问,九芒星巫师塔元老。”黑发巫师一挑眉,显得不屑一顾: “看在鲁文·弗利德的面子上我可以对他客气点,但也仅限于此了——未来几年洛泰尔想要复兴,都得指望天穹宫和拜恩的援助;让他低头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还真是威风凛凛啊,我的拜恩公爵大人。”莉雅笑着轻哼一声,颇有些讽刺道:“恃强凌弱,以大欺小…没想到你是这种帝国人。” “没错,此所谓帝国政治。”洛伦耸耸肩:“别看大家表面上都和和气气的,实际上锱铢必较,彼此互坑才是真正的日常。” “果然…当公爵的日子根本不适合我。”女精灵摇摇头:“我还是想回晨星林,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现在就回去吗?” “嗯,留守的军队正在收复深林堡——等我抵达洛泰尔之后,会再和他们一起把晨星林,雾月庭还有所有属于我们的聚落都夺回来。” “就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微微蹙眉,洛伦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已经决定的事情,我是不会再改变主意的。”看着洛伦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女精灵目光一横:“如果是去拜恩的事情,那你你还是放弃吧。” “我还是想要努力一下。” “还要我拒绝你多少次,你才肯放弃这件事?”女精灵没好气的瞪着他。 “我不知道。”洛伦笑了笑:“三千次怎么样?” “……你果然是个很欠揍的家伙。” 沉默片刻,对视一眼的彼此默契的笑了笑。 “保重了,大骗子。”女精灵翘起嘴角:“记得对艾茵好一些,她为了你牺牲的东西,要比拟想象的还多一万倍。” “我知道。”洛伦微微颔首,目光轻颤:“那是我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务——艾茵,鲁文,夏洛特…包括你,我的挚友们,我欠你们的远比我给你们的要多太多。” “是吗,那这么说你下半辈子都要用来去还债了?” “嗯…可能用不了半辈子,比如我觉得我欠鲁文的,几年就能还清了——我大概每年会挑个时间,去深林堡看看他,聚一聚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会有一两年。” “夏洛特呢?” “啊,夏洛特是要多一些的——考虑到我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大概要花掉我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人生吧?” “那…我呢?” 女精灵一顿,声音轻微的像是转瞬即逝的夜风。 黑发巫师微微一顿,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 “对,没有,没有限制,因为我的确想象不出来——你是古木森林的精灵,时间和约定…我觉得这些对你而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洛伦轻笑道:“在想要的时间做想要的事,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才是最符合战舞者莉雅风格的决定,不是吗?” “如果你想让我去古木森林,就写封信;如果你想到赤血堡做客,那就来吧——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你说的算。” “哦,这么豪气?”女精灵笑了声:“不怕夏洛特吃醋吗?” 笑容僵在脸上,洛伦眼神一瞬间陷入了某个可怕情景的深思之中。 得意的翘翘嘴角,女精灵拽起长枪,向洛伦招招手: “保重。” 下一秒,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大路尽头,如盛夏飞舞的绿叶,不见了踪影。 第三百三十四章 走了,来了 “她走了?” 直至女精灵的身影在道路尽头消失,夏洛特才缓缓出现在洛伦身后。 微笑的洛伦回过头,表情故作惊讶:“什么时候来的?”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轻哼一声,赤血堡女伯爵冷下脸来:“我的公爵大人,堂堂洛泰尔之主居然被你当成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呼来喝去,还明目张胆的将人家赶走——这种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你知道会造成多少麻烦吗?” “他有那么重要?” “他当然不重要了,但你也不应该表现出来啊!”星眸圆睁,夏洛特气呼呼的开口:“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情绪最需要照顾,万一让他到处乱说话,会让拜恩的名声很困扰的。” “呃…你刚才还说我不应该把他当成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我的意思是不能在公开场合那么做,私底下就用太在意了;区区旁支出身,连鹰狩堡本家都不是的公爵,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连封臣都控制不住的无能之徒,本就是个小人物——不要转移话题!”夏洛特没好气道: “下次再遇到类似问题,还麻烦公爵大人多少不要那么刻薄,客套话该说还是要说的,对人的好恶不要那么明显,哪怕只是想应付一下也请多少认真点,人家也不是傻瓜…至少没那么傻瓜!”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再有这种重要的事情还请提前通知我一声,不要每次都让我成为最后知道的那一个。”微微一顿,夏洛特略有不满道。 “什么才算是重要的事情呢?”背手歪着头,洛伦持续装傻。 “所有的事情!”夏洛特面色阴沉,冷冷开口: “每一次遭遇,每一次决定,每一个过程,每一个想法,每一个细节……总之一切和你有关,涉及到你的事情我可以不干涉,但我一定要知道,而且统统都要原原本本,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可你不是说重要的事情……” “如果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哪个重要或者不重要…特别是对你这个大骗子。”女伯爵叹息一声,仿佛很是无奈的在做妥协一样: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不讲情理的人,这样吧…再有任何事情,我可以不做第一个知道的人,但必须是第二个。” “第二个?” “艾茵她可以在我之前…如果,真有必要的话。”目光闪烁夏洛特,很快变得认真起来:“但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哪怕是道尔顿或者路斯恩他们…哪怕是艾萨克,也不准在我之前!” “这是我作为你的…亲人的最后底线,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明白吗,洛伦?” 一边说着,夏洛特警惕的打量了眼周围,再三确认没有动静之后才缓缓上前一步,走近到两个人几乎能互相碰到彼此鼻尖的位置,悄声开口: “关于‘黑十字’塞廖尔…你究竟要等到何时才肯开口?” …………………… “就不能先等到眼前的事情结束吗?” 营帐内,守夜人爱德华看着簇拥上来的彼得和薇拉,相当的无奈:“他刚刚打赢了亚速尔精灵之战,加冕称帝,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非要立刻给他添堵,生怕布兰登没有杀你们的理由?” “但是再晚就来不及了!”薇拉焦急的跳脚:“亚速尔精灵只是塞廖尔的陷阱,是他用来吸引帝国注意力和力量的棋子啊!” “什么?” 饶是爱德华对“黑十字”同样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听到这个的时候也不免感到一丝惊讶:“你确定?” “这原本只是一个猜测,但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是真的。”紧抿着嘴角的彼得面色发白,眼神凝重: “爱德华,你对道尔顿·坎德大人了解多少?” “洛伦·都灵的导师,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挚友和死敌,猎魔人创始者之一,冷酷无情的前守夜人…怎么了?” “他告诉了我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彼得深吸一口气: “在他们…或者说洛伦·都灵之前每一次和塞廖尔的交锋中,基本都遵循一个规律——与九芒星圣杯有关,虚空之力大规模爆发的地方,塞廖尔必定会出现在那里。” “这一次的埃博登之战也是同样,他们精心设计一个局,并且为此抽干了埃博登城内全部的虚空残留,但塞廖尔没有出现,他任凭亚速尔精灵被杀得一干二净,任凭自己的棋子毁于一旦…为什么?” 反问的彼得,与薇拉一并看向守夜人爱德华。 “因为亚速尔精灵…已经对他没用了?” 守夜人首领若有所思。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彼得微微颔首。 三人沉默片刻。 “不能是现在…至少不能是立刻。”爱德华默默道,表情有些为难: “听着,我明白你们不怕死的心情,但布兰登是那种极其容易兴起逆反情绪的人——现在和他说这种事情,信不信都在其次,但如果让他会错意那就麻烦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让他最信任的人去和他商量不就行了吗?”薇拉十分的不解道:“我记得他和洛伦·都灵的关系很不错吧,让洛伦去说这件事,布兰登一定会……” “绝不可以!”表情骤变的爱德华立刻抢断: “现在最不能提这件事情的,就是洛伦·都灵!” “为什么?!” 薇拉很是错愕。 “因为拜恩还有洛伦·都灵在这场战争中的表现,太过抢眼了。”彼得·法沙能明白爱德华的意思: “出使雾月庭,血骸谷之战,帝都保卫战,还有最终的埃博登…洛伦·都灵和拜恩的声势,已经强横到天穹宫都快无法抗衡的地步了。” “之前布兰登的宣言,就是他对洛伦·都灵的最后妥协和警告——他选择让步,交换条件就是洛伦·都灵不能再这么强势。”彼得·法沙低声道: “眼下凭着两人之前的友谊,还能稍微维系双方的关系;如果这种时候洛伦再站出来,强迫布兰登去对付一个他几乎不怎么了解的东西……” “以陛下的性格,当场杀人都没什么好奇怪的。”爱德华无奈的叹息:“这就是为什么洛伦·都灵这段时间一直很低调,甚至连今晚的宴会也不参加的原因——布兰登已经被压了很久太久,也忍耐的太久了;他需要暂时享受一下志得意满,变成万众瞩目焦点的感觉。” “洛伦很了解布兰登,比我还要了解,所以他现在是绝对不会站出来的,更不可能讲这件事情告诉布兰登。”爱德华看了眼薇拉和彼得: “但这不等于他会选择无视…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拜恩的猎魔人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么快?!”一脸震惊的薇拉瞪大了眼睛。 “否则的话,你以为为什么道尔顿·坎德会把这件事告诉彼得·法沙?”爱德华反问道:“这可是只差一步就成为守夜人首领的巫师…哪怕现在大不如前,也不是我们能够小看的,是个阴险狠毒,冷酷无情的家伙。” 爱德华已经隐隐猜到道尔顿·坎德的打算了。 他故意透露消息,就是为了让自己三人去向布兰登汇报这件事,无论陛下相信与否他的目的都能达到——相信了,也不过是一切顺理成章按部就班;不相信…等到事情出来之后,早已做好准备的拜恩就是唯一能挽回局面的存在。 届时不论布兰登想干什么,都得按照他道尔顿设计好的方案来——最大限度的减小了意外,以及外界因素的干扰,让自己的计划顺利实施…爱德华太了解这个了,因为鲁特·因菲尼特也是这个套路。 迫使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和决定,这两个死对头还真是毫不意外的一模一样。 至于自己三人…在道尔顿·坎德眼里大概也就和鲁特·因菲尼特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实现他目的的棋子而已,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 不,甚至有可能连自己三人的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布兰登虽然总是做事没有顾忌,可如果闹出人命他还是会有所顾忌的,至少也会引起他的重视。 彼得·法沙是洛伦的朋友,薇拉曾经和誓言骑士一并前往亚速尔精灵王国,而自己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信…如果自己三人因为这件事死在他手里,多少会让布兰登警惕和怀疑。 到那时,道尔顿·坎德就能利用布兰登的“懊悔之情”趁机而动,执行自己的计划而不用担心布兰登还会出来干扰。 所以…绝对不能按照他的想法行事,绝对不行! 再好的计划,都不值得自己三人赔上性命! “我有一个问题。” 彼得·法沙还是不太肯相信道尔顿——或者说洛伦的导师会坑自己:“眼下猎魔人伤亡惨重,猎魔人首领路斯恩也还重伤在床。” “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怎么才能行动?” …………………… “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迎着道尔顿那明显怀疑的目光,路斯恩颇有些不满道:“只要是为了洛伦大人的事情,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是什么重要的任务。”道尔顿沉声道:“誓约之剑启程前往帝都,但他一人未必可靠;因此需要有一个跟踪他,搜集情报的人选。” “任务本身并不困难,关键是执行者必须忠诚可靠,心思缜密,能够发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所以如果你身体不便,交给卡尔·科林也是……” “我的身体很好!” 路斯恩猛地起身,银灰色的眼睛瞪得浑圆:“交给我吧!” 沉默…… 没有立刻回答的道尔顿,转而开始打量路斯恩的身体,过了半晌才开口:“还有多久?” “嗯?” “邪神印记。”道尔顿冷冷道:“还有多长时间…你就会被它吞噬殆尽?” “我……” 面颊抽搐的灰瞳少年本想撒谎或者狡辩一下,但在看到道尔顿眼睛的那一刻却欲言又止,干脆闭口不言。 道尔顿也不气恼:“半年?” 路斯恩摇摇头。 “五个月?” 路斯恩沉默。 “四个月?” “三个月。”灰瞳少年闷闷的打断道:“我问过…他,最多三个月,我的身体就会完全转化,变成和邪神使徒类似的状态。” “届时会发生什么,连‘他’也不知道——也许我会变成怪物,变成邪神躯壳;也有可能会性情巨变,成为野兽一样的家伙。” “无论哪一种,我都暂时无法为洛伦大人效力,更不可能留在他身边了…我…我会去极北冰原,我会再哪里待着一直到自己恢复正常为止。” “所以这一次,可能就是最后一次。” 凝视着表情决然的灰瞳少年,沉默良久的道尔顿·坎德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这一次……” 没等说完,一声雷鸣便打断了他的话。 “轰————!!!!” 震惊的二人立刻其身,冲出营帐;与此同时,营地里还在欢庆、宴饮、庆祝的士兵、军官、贵族和巫师们,也都惊慌失措的放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看向雷鸣响起的方向。 漆黑如墨的夜色下,星辰密布的穹顶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蓝色的旋涡。 即便是光线如此黯淡的午夜,那旋涡依旧无比的清晰而且扎眼——就像是突然冒出的黑洞般,将整个南部的星空吞噬一空。 它旋转着,灰蓝色的波纹缓缓地在旋转着,紫色的闪电不时的从漩涡之中落下,片刻后又响起炸裂般的雷鸣。 它在夜空中现身,没有任何预兆,一眨眼的便将如此情景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是…宛若世界末日般的情景。 所有人都惊呆了,像是看傻了似的长大嘴巴,忘记了手头的事情——原本被欢声笑语海洋所淹没的军营,瞬间变得死寂犹如坟墓。 而真正的恐怖之处,还远远不止于此。 就在旋涡出现的同时,军营内所有人几乎都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寒风”扑面而来——但他们感觉到的却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恐惧,是恶心,令人作呕的恶心。 只有巫师们知道,这是虚空之力侵蚀所造成的影响;这庞大的力量,已经多到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到的地步了。 “道尔顿大人,我……” 呆滞了半天,终于开口的路斯恩还没说完,便被道尔顿抬手拦下。 “任务取消,路斯恩,你不用去了。”道尔顿·坎德盯着旋涡,冷冷道: “他已经来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的敌人,我的朋友 第二天凌晨,当洛伦出现在布兰登帐外时,守夜人爱德华,道尔顿·坎德和尤利·维尔茨三人已经等候多时,毫不意外的看着黑发巫师赶来的身影。 “他知道了?” 表情僵硬的爱德华微微颔首,回答洛伦的同时还不忘瞥了眼身侧的道尔顿。 “彼得·法沙和薇拉一小时前进去,正在将整件事情的原委…或者说历史,详细告诉陛下,应该快结束了。”看着道尔顿那毫无反应的脸孔,爱德华冷哼一声: “至于陛下能了解到什么地步,又是否会愿意相信…不好说。” 洛伦点点头,以布兰登的性格他完全不意外:“导师,艾茵和艾萨克呢?” 小个子巫师没出现他不奇怪,艾萨克就有些不正常了。 “格兰瑟姆比你想象的更稳重,他已经回去休息了。”道尔顿沉声道:“艾茵和路斯恩,还有卡尔·科林一等人已经被我派去安抚营地内的巫师们了。” “这次的虚空反应过于强烈,以至于普通人也能有所觉察的地步——必须首先确保军营内的巫师们不会胡言乱语,破坏士气;眼下艾茵掌管营地内的医疗和后勤事务,所有巫师都要接受她的调遣,有她的协助,安抚巫师们并不困难。” “能瞒多久?” “这种事情,越是隐瞒越是可怕。”道尔顿摇摇头:“让陛下正式宣布他的决定前,所有人保持沉默就足够了。” “没错,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尤利·维尔茨十分赞同,凝重的目光一刻未曾离开布兰登的营帐: “亚速尔精灵亡魂作恶,埃博登城下封印的邪神…各种各样的流言,再不尽快出面澄清事情会变得没法收拾。” “我已经擅自传令让所有大公和军团统帅,各地到此的伯爵们在正午时召开会议,多少能暂时稳定军心。”艾勒芒大公微微蹙眉,还是忍不住看向身后的洛伦: “情况…真的很严重吗?” 面对困惑的尤利·维尔茨,黑发巫师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就像当初那个还没遇到阿斯瑞尔的“穿越者洛伦”,那个“侍从洛伦”出现在他面前,洛伦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邪神、虚空、圣十字…以及这一切之间的关系,这是完全超出了他知识范畴的打从西。 黑十字…那是连许多巫师都无法理解的,另一个层面的东西。 尤利·维尔茨侧目,他看出来了这个问题不太好解释:“黑十字…很强大?” “这和强不强大没关系,如果可能他也许一个人都不会杀死。”洛伦摇摇头:“但如果他成功了,那就能随意抹杀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抹杀?” “对,不是干掉你,而是让你不存在——你存在的痕迹,你在别人心中的记忆,你的灵魂、肉体、你接触过和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抹杀的干干净净。”洛伦轻声道: “不仅仅是你,甚至这个世界的模样如果他不喜欢,也可以换一个;历史、文明、世界…对他而言将会是故事或者油画一类的东西,喜欢就会留下,不喜欢就扔掉,重新再来一次,也不过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不仅仅是尤利·维尔茨,连一旁的爱德华也为之变色。 “洛伦,听你的口吻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敌人,倒更像是……”微微一顿,艾勒芒大公的脸色有些发白,欲言又止的迟疑了许久: “……神。” “谁说不是呢?” 洛伦点点头,目光却已经转向营帐的方向;门帘后的声音渐息,证明里面的人已经结束谈话了。 一分钟后,彼得·法沙和薇拉走出营帐,表情无比复杂;始终警惕站在旁边的爱德华再三确认他们身上没什么伤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布兰登…陛下在里面等您,洛伦公爵。”抬起目光,彼得与黑发巫师对视:“陛下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还请您谨慎行事。” “我知道了,谢谢。” 话音落下众人便准备上前,却被彼得拦下。 “布兰登陛下…他现在只想见洛伦公爵一个人。” 一行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表示理解——庆功宴还没结束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情,如果可以,布兰登现在大概是谁也不想见的。 一个人,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 洛伦不再多言,向众人微微颔首后便径直越过彼得小小的背影,向营帐内走去。 …………………… 上一次见到这么颓废的布兰登,好像还是在艾克哈特二世离世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他是痛苦,惶恐,还有掺杂在不安情绪中的一丝窃喜——哪怕再怎么怨恨艾克哈特二世,那也是他的父亲,是给了他一切特权,地位和生命的父亲。 艾克哈特二世在世时他挣扎的活着,在兄长日益壮大的声势与父亲权威下死中求生;那时候连布兰登自己也知道和康诺德争皇位其实希望不大,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自由和某些小小野心,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但当艾克哈特真的死了,失去了父亲布兰登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很是不安了一段时间。 之后康诺德继位,因为离皇位更近“满血复活”的布兰登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开始向至高皇帝之位发起攻势。 埃博登之战争名,萨克兰内乱夺利,断界山要塞一举攥住兵权,而后靠着艾克哈特与康诺德两个人留下的战略规划,一步步完成亚速尔精灵战争,在战场加冕称帝,“自封”驭龙者布兰登二世。 按照布兰登的想法,他下一步就该携大胜之势,威压天穹宫与帝国议会,成为真的名正言顺,说一不二的帝国皇帝,靠着拜恩相互妥协完成他计划的改革,在第十四世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就是他可以期间的未来了。 而现在,这个未来被“塞廖尔”的消息给撕成了碎片。 但这一次布兰登不再恐惧,没有痛苦,更没有任何的不安…而是迷茫,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而等到有人告诉他的时候还“都”不忘了顺便提醒他,这个强大的敌人不是我们可以战胜的。 他很困惑,更是不知所措——知道自己,或者说帝国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但好像自己又什么都做不了。 也许曾经是有些可以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太迟了,全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结束,等死。 “有什么要说的吗?” 瘫坐在地图桌前,瞪着一宿没睡猩红眼睛的布兰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气无力的开口道。 在营帐内扫视一眼,洛伦拿起角落里的酒壶,给自己和布兰登各倒一杯,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端着酒杯一言不发。 你让我来的,你先说。 “好吧,随你。”耸耸肩,布兰登一副无所谓的架势。 猩红如血的眸子,却始终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 “二十年前,我以为德萨利昂家族,是个很伟大的家族——是我们!终结了混乱不堪,相互倾扎的古王国时代,建立了可以对抗魔物和异族入侵的帝国;龙王家族…是守护世界的英雄!” “嘿嘿嘿…二十年前啊,你可能都想象不到,那时的我甚至把康诺德皇兄当成英雄——他会成为皇帝,而我则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我会辅佐他,帮助他乃至帮助他的子嗣,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天穹宫皇室。” “嗯,其实并不难想到,而且你现在做的不也正是这些吗?” “是吗?!” 激动的布兰登,将酒一饮而尽。 “十年前…我知道了那只是个传说,蒙人的玩意儿——德萨利昂,都灵,弗利德,维尔茨…我们没区别,我们所想所要的都是一个东西,只不过最强大的德萨利昂捷足先登了而已。” “骑士王如何,大绿海之主又如何?艾克哈特一世伸出的既是援手也是警告,协助他们击败了半人马和矮人入侵;要是再敢拒绝,被烧成灰的矮人和半人马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很聪明,也很怕死,所以他们选择了臣服——不是臣服于艾克哈特一世的雄心壮志,而是他的巨龙和军势,仅此而已。” 冷笑一声,布兰登的表情重新变得落寞:“五年前…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圣十字教会,巨龙王国,巫师,邪神,巨龙的来历,巨龙王国的毁灭……总算明白了,德萨利昂家族不是拳头大,而是运气够好,好到可以迎娶巨龙女王成为龙王家族。” “那时候,我差不多以为自己知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我以为我会成为一个、一个特别的皇帝!我要做和之前任何一个帝国皇帝都不一样的事情,我要做他们都可能想过,但没敢做,不能做的事情!” “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父亲和兄长的阴影下,让自己变成‘添头’一样的东西——人人都知道狂龙女皇,有几个知道女皇的儿子,第十一世代至高皇帝叫什么;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但夹在女皇和我父皇中间,他就变成添头了。” “我不想做布兰登二世,不想做第二个布兰登,我要成为的是‘驭龙者’布兰登;让这个名字变得有分量,让后世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取这个名字的皇帝,都将有番作为!” 自言自语激动地说着,布兰登又端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对吧?” “沿着艾克哈特二世…我那个了不起的,什么都能预料到的父皇大人设计好的路线,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没有意义了…对吧?” “故意让彼得·法沙知道一切,等到这一刻才对我全盘托出,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对吧?” 黑发巫师歪歪头,打量着杯子里的酒水。 “抱怨完了?” “没完,我还有一堆牢骚话要讲,一堆烦闷无处抱怨——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对抗邪神和黑十字才是帝国皇帝真正的使命?为什么没人和我提过关于巨龙与德萨利昂家族的约定,为什么无所不知的父亲到死了都不肯告诉我真相?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了才肯告诉我?!” 布兰登歇斯底里:“到这种时候了,我知道这个还有用吗?!啊!有用吗?!” “都到这一步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能改变什么?等死吗?!” “既然都到了要等死的地步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儿骗我,让我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死?!” “看我上去又下来的好玩吧,可笑吗?有多可笑啊啊啊?!” 喘着粗气,布兰登用能杀人的目光死死瞪着黑发巫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任何人都可以骗自己,任何人都能对自己隐瞒,谎言,不完全的真相……唯独你,不行。 我以朋友的方式对待你,和你分享一切我得到的东西,那么至少你不应该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不告诉我——布兰登的眼睛,传达着这样的感情。 “彼得·法沙告诉我,你至少是在一年多不…从巨龙王城回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躁动的布兰登突然间冷静下来,冷静到可怕: “洛伦·都灵,你欠我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布兰登的声音变慢,但寒意却更重: “你是想说…就算我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是么? 还是说在你洛伦·都灵眼里,我…布兰登·德萨利昂…你的朋友…皇帝…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咬牙切齿的布兰登,几乎是在用能吃人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当然不是。”洛伦摇摇头: “之所以我说没必要…是因为这场战争和萨克兰帝国的至高皇没有任何的关系,它不是你的敌人,你甚至也不会和它发生任何的冲突,因为你们根本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所以我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是说……” “黑十字塞廖尔…他是我的敌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轨迹 沉默,持续了很久。 布兰登双手撑着桌子僵在原地,鲜艳如火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黑发巫师,盯着这个他好像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了的洛伦·都灵。 “你的敌人?” 皇帝陛下的表情就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而凌乱:“你怎么知道…不…听你的口吻,好像我不该过问似的。” “如果不闹得这么大,我是不是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讽刺,布兰登脸色阴沉。 “不,你肯定会知道的。”洛伦摇摇头:“等一切结束之后,你会知道一切的真相的。” “一切结束之后?!”布兰登提高嗓音,双眼瞪圆: “那就够了,是吗?!” 黑发巫师叹了口气,面对布兰登想杀人却又拼命忍住的目光,无奈开口道:“陛下,你对黑公爵了解多少?” “别岔开话题,这二者之间有关联吗?!” “有!” 看着洛伦终于认真起来的表情,布兰登眉头一挑,赌气的扭过头背对着洛伦坐下:“罗兰·都灵…我不怎么了解这人。” “夏洛特·德萨利昂,狂龙女皇陛下呢?” “她是我曾祖母,考虑一下年龄,你觉得我有可能见过她吗?!” “那祖父呢,您有没有从祖父那听过关于狂龙女皇的故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布兰登又炸了。 “我想说如果您知道狂龙女皇和黑公爵的事,您就该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您提起过这件事了。”面不改色的洛伦慢条斯理道: “罗兰·都灵,鼎鼎大名的黑公爵,征讨半人马部落,征讨矮人王国,征讨帝国叛军,北上驻防断界山要塞,与入侵的魔物大战,一次次辉煌的胜利……” “这个亲手铸造了拜恩辉煌的男人,后半生的行迹却令人捉摸不透,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和夏洛特一世陛下心生间隙……” “再后来,拒绝陛下的求婚,身上被发现了邪神印记,成了圣十字的叛教者;踏过断界山要塞时众叛亲离,只有极少数的拜恩人还愿意追随他……” “最后,在夏洛特即将战败时出现,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结束了魔物入侵,也消失在了脊背冰原的荒野之中……” “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背对着黑发巫师的布兰登低着头,全程一言不发。 虽然是在向布兰登解释,但黑发巫师自己倒是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罗兰·都灵面对的局面可能比自己还要艰难——他拼命的寻找黑十字和坠落的邪神们的踪迹,一方面还要应付来自拜恩和天穹宫两方面的压力。 因为随他征战而日益强大,野心也愈发膨胀的拜恩骑士们;感受南方威胁,开始拼命打压他,给他添堵的帝国贵族们。 众叛亲离之下,罗兰选择北上孤注一掷,惨败而归的他拖着垂死的残躯归来,用最后一丝力量摧毁了入侵帝国的魔物大军。 “为什么罗兰没有告诉夏洛特真相呢,为什么不肯让骑士们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为什么……”洛伦反问的口吻,像是在自言自语: “因为…这不是他们需要知道的事情。” “如果他赢了,所有人都不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逆转乾坤的罗兰·都灵,大概还打算让时间回到他刚刚见到夏洛特女皇的时候,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阴沉着脸的布兰登没有说话,从彼得·法沙那里他已经多少知道了些关于虚空和邪神之间的事情。 “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就是失败了…所有的一切都将被黑十字塞廖尔所掌控,即便他告诉了夏洛特,也是无力回天。” “可他就是失败了!” “他没有失败,他只是没有成功。” 黑发巫师摇摇头,一字一句道:“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我们连坐在这里讨论他的资格都没有——黑十字塞廖尔将成为真正掌控一切的神,即便世界在一瞬间变成另一幅模样我们也不会察觉,会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就是它应有的模样。” 布兰登依旧沉默。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肯告诉你的原因,布兰登,这不是属于你的战争。”凝视着他的背影,黑发巫师低声道: “他…塞廖尔,想要的是我;更准确的说,是我身上的九芒星圣杯——两只圣杯,只要他还有一个没有得到,就无法真正掌控整个世界。” “那为什么不干脆把圣杯毁掉,这样他不就……” 话没说完,怔了下的布兰登话音中断,回首看向身后:“毁不掉?” 洛伦耸耸肩。 “两个九芒星圣杯,是虚空与现实世界的钥匙与联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洛伦解释道: “塞廖尔已经从虚空回归物质世界,但力量却没有——他现在大概正在寻找另一个圣杯,只要还差一个,他就无法达成他的目标,吞噬整个世界。” “所以为什么你不干脆带着圣杯躲起…啊,躲不掉?” “塞廖尔…他能在一时间察觉到全世界所有存在虚空反应的地方。”洛伦点点头:“面对面倒还有一点点可能,躲藏是没有意义的。” “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在巨龙王国毁灭之后的数百年中,一代又一代的人站出来,孤独一人与黑十字塞廖尔对抗;他们疯了吗?不,他们很清醒,他们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们还是去这么做了。” “这无关能力,无关地位,血脉…仅仅因为这就是他们该做的,所以他们去做了,仅此而已。” “所以你用不着生气,因为这一切打从一开始就和你无关——击败亚速尔精灵,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话音落下,洛伦不再多言。 他很清楚这样根本不足以说服布兰登,但只要让他明白情况就足够了——刚刚结束埃博登之战,帝国的实力已经虚弱到极点,根本无力立刻组织起一支军队立刻出动,去进攻一个可能连在哪儿都无法确定的敌人。 剩下的,就只有夏洛特和…… “……每一个德萨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刹那,在他或者她加冕为至高皇帝的一瞬间,都要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成为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将帝国和家族统治延续到下个世代;” “还是继承巨龙王国的遗愿,与这个世界的敌人对抗;” 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布兰登突然开口打断了洛伦的思考:“这是艾克哈特二世…我父亲…在他临死前告诉彼得·法沙的秘密。” “每一个皇帝都曾面对这个问题,绝大多数选择了第一个,极少数的选择了第二个比如‘贤者’布兰登一世,我那奇葩的曾祖母夏洛特一世觉得她能不做这个选择题,两手都抓两手都硬。” “结果…我们都看到了,她留下了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天穹宫,让我祖父花了一辈子时间来弥补她的错误;而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不是黑公爵牺牲了自己,她大概还要输掉另一场战争。” 布兰登叹了口气。 “而我父亲,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你猜怎么着…他想干和夏洛特一样的事情,但又不太一样。” “我父亲的年龄在他的兄弟姐妹里算大的,所以他肯定见过狂龙女皇,见过这位年轻时叱咤风云,最后满盘皆输的女皇是怎么如尘如土的。 所以他学乖了,学聪明了;他很小心,很谨慎,他知道该怎么避免夏洛特犯下的错误。” 转过身来,布兰登嘴角挂着笑,瞪着鲜红的眼睛,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洛伦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黑发巫师知道,这才是他认真起来的态度。 “夏洛特失败了,为什么?因为她想要靠一己之力打赢两场战争,所以她活该倒霉,爱情,事业,遗产…输个精光;所以艾克哈特明白,要是想赢就不能只只指望自己,而要靠所有人。” “断界山之战,他扶持了德雷西斯和一支强悍的老兵军团;放纵圣十字教会,他赢得了民心;” “放纵巫师和埃博登,换来了一支能够和旧势力旧贵族对抗的力量。”瞪大了眼睛,布兰登用一种很荒诞的口吻笑着说道: “你可能都猜不到,半人马部落兴起,矮人王国内乱,亚速尔精灵事变这些事情…嗯,对,他早就知道了,连敌人都是他的棋子,都在他算计里面。” “我、康诺德、菲特洛奈小姑…包括你,尤其是你,洛伦·都灵…也都在他的算计里!”布兰登的笑容愈来愈盛: “你做过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他甚至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都灵’家的后代,你只是莱昂纳多·都灵在洛泰尔山林里捡来的一个小随从,冒名顶替用了都灵家的姓氏。” “不!都不算冒名,因为莱昂纳多他根本没有孙子,他唯一的子嗣也在阿尔勒的时候就死了,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假都灵!” “他甚至……”在这里,布兰登刻意的顿了下,很是玩味的打量着洛伦的表情: “甚至知道你曾经在野狗村,和一位邪神相遇,相识,那个叫…阿斯瑞尔的邪神,之后至少在你身边出现过两次。” 黑发巫师的表情微变。 倒不是因为有多惊讶…布兰登不是巫师,他的虚空反应虽然微弱,却也将他心中所想在洛伦面前暴露无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就是说德萨利昂家族一直都是知道真相的,而艾克哈特·德萨利昂…… “从他成为皇帝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都在布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就他的伟业或者说…狂龙女皇夏洛特一世,未能完成的伟业。” 布兰登的声音幽幽响起: “为了这个目标,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帝国…都只是他的棋子,就连他自己的死活,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个男人亲手计划了自己的死亡,为的…就是让他的计划能够圆满施行——即便他注定看不见了,也要继续操纵着这整个棋盘,直至此刻。” “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洛伦,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我、外面的几十万人,都活在他的脑海里,都在为了他的野心而活着,为了一个死人的野心而活……” “等等!布兰登。” 洛伦轻笑声打断他:“这么说有些过分了吧——我知道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但如果这个计划有用的话,为什么……” “不,你还是不明白!” 突然间转过身的布兰登,与洛伦四目对视,眼神中带着急躁: “洛伦·都灵…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在和我装傻?!” “我再说一次——我父亲,艾克哈特二世,那个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发了疯的要完成狂女皇和黑公爵失败的伟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利用了所有人,包括你我,还有他自己的性命;” “但他并不打算凭借自己的手,甚至不打算能够亲眼看到他计划成功的那一天到来;他野心勃勃,让我们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直至这一刻。” “明白了吗…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而是被这个家伙计划好了的,让你去送死,而我则变成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将德萨利昂的血脉延续到下一个世代;” “明白了吗,傻瓜?!” 布兰登撕心裂肺的咆哮着。 但洛伦却很安静,甚至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一样:“但这也不是你所期望的吗——成为帝国的皇帝,将德萨利昂的血脉延续到下一个世代?” “是!但绝对不是按照他的想法,绝不是按照他的意思…这是我的想法,应该按照我的方式来,而不是别人的,哪怕是另一个德萨利昂也不行!” 布兰登冷冷道:“而且以我的经验,如果是我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所布下的局,那么一定是有他所求的…不光是延续血脉拯救世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是他想要的。” “所以…洛伦·都灵,我们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新计划。” 第三百六十七章 情绪 与此同时在营帐之外,焦躁的情绪正在逐渐蔓延。 随着天色放亮,越来越多的士兵们从睡梦中醒来,聚集在营帐和篝火堆前,朝远处天际下那巨大的“灰蓝色旋涡”指指点点,交谈着什么。 那不是乌云汇聚的旋涡,甚至完全相反——旋涡的周围看不到一片云彩,就像是穹顶被撕出一个裂口,中间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垂悬于天际的巨大漩涡,看上去很远,却仿佛又离他们很近;沉闷如雷鸣般的轰响,不时的从旋涡中传来,像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不论骑士和伯爵们如何训斥,怒喝,自始至终都不曾让士兵们的目光真正从那旋涡离开;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在怒斥士兵的同时,瞳孔中也散发着震惊与不知所措的颜色。 没有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不论怎么问,巫师们也始终保持沉默,大公与军团统帅们一遍一遍的告诫他们要让士兵们闭嘴,不准散播谣言,胆敢胡言乱语的一律军法从事。 军营中传播流言,原本就是重罪;理所应当的事情再重复一遍,等于告诉别人确有其事。 从上到下,不论大公还是最底层的士兵们都隐隐有种感觉,这样做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在压制流言的那一刻起,流言就已经诞生了。 集体沉默的巫师,失踪的皇帝,闭口不言,拼命压制流言的大公和伯爵们——营地内的气氛,一步步向诡谲与恐慌的局面发展着。 “已经多长时间了?” 死寂的营帐外,第一个按捺不住的夏洛特忍不住开口的同时,在场大公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始终沉默不言的爱德华。 守夜人首领长长的叹了口气,表情烦躁又无奈。 “陛下是在清晨时分召见的拜恩公爵,现在已经快到正午。”爱德华面无表情道:“算算时间,差不多要有几个小时了。” “这俩人到底在啰嗦什么,才能啰嗦到现在啊?”抱着刀的萨莉卡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虽然她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前才起的床。 夏洛特与尤利·维尔茨皱着眉头,诺兰·厄德则自始至终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亚速尔精灵之战已经结束,该得到的他都已经得到,至于头顶上的巨大漩涡,他根本毫无兴趣。 “大概…是在讨论那个巨大的旋涡吧?” 一旁的新晋洛泰尔大公,卡恩·弗利德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谨慎的像是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听说陛下昨晚便已经察觉到那旋涡,正好拜恩大公刚刚成为御前巫师顾问;正好我刚刚也发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 “是啊是啊,多谢你提醒,不然我们上哪儿知道去?!” 暴躁的弯刀女大公不耐烦的打断:“知道就知道,能不能少说点儿废话——你闭嘴的时候,看上去比现在还聪明点儿!” “我……” “萨莉卡·约拿阁下,请稍微注意言辞——卡恩·弗利德阁下是已经被帝国与洛泰尔承认的大公,地位与你我等同。” 眉宇轻蹙的尤利·维尔茨沉声道,瞥了眼脸上写满不高兴的弯刀女大公,目光转向惊慌失措,坐立不安的卡恩·弗利德:“洛泰尔公爵,您发现了什么?” “我、我发现…发现……”被一众人盯着,表情相当紧张的卡恩·弗利德吞咽着口水,目光躲闪,像是豁出去似的指向头顶的旋涡: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旋涡,那个旋涡它的方向……” “方向?” “对、方向!它一直、一直都在那个方向;根本…没有远近的分别……” ………………………… “是虚空残留造成的,对吧?” 虽然是在询问,小个子巫师的口吻却十分的肯定,蓝宝石似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远处的巨大旋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但那个漩涡中根本没有任何虚空反应,有的只是扑面而来,浪潮般的虚空之力,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那只是个强大的虚空之力喷涌而出的残留,所制造的幻想而已——所以在我们这些物质世界的生命眼中,它就好像太阳似的看不出远近。” 艾萨克抢断着接过话头,咬着指甲盖:“那个真正撕开了物质和虚空界限的旋涡,应该在某个特别远特别远的地方。” “这没什么特别的,寻常的魔咒也会因为太过强烈的虚空之力而产生幻象,甚至还有专门利用幻象而研发出来的高阶魔咒呢;所以说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很寻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某种沉默…恐惧的沉默。 虽然是和普通士兵们差不多的情绪,但也存在着微妙的差别——专精于虚空之力实质化研究的艾萨克与艾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远处的那个旋涡幻象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种级别的虚空残留早已超越了一切“常识”,甚至违背了物质与虚空世界间平衡的力量——如果连距离如此之远的埃博登,能够看到如此清晰的幻象,那么真正被那股虚空之力所影响到的地方…… 恐怕,已经变得和真正的“虚空世界”没有任何分别了吧? 脚下的土地改变了形状,头顶的天空变成烂泥般被捏的不成模样,一切活着的生命突变、扭曲、长出铁的骨头,液体的肌肉,黄金的眼睛…或者干脆变成一团血肉,肆意流淌。 一切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无法想象的,不敢去想的……都将在那片土地上,变成真的。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那个操纵着这庞大虚空之力的存在,“黑十字”塞廖尔…… 越是思考,二人的心情就越是沉重。 “这一次…真的能赢吗?”小个子巫师喃喃自语着,蓝宝石眸子里的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担忧。 “洛伦他…真的能打败塞廖尔吗?” 这很奇怪——打从一开始,黑发巫师就从没有说过要孤身一人与黑十字交锋;但艾茵就是有这种预感,几乎认定了这个大骗子一定会不告而别,自己一个人去冒险。 他一定会这么做的,因为他是洛伦·都灵,那个在野狗村骗自己说要“并肩作战”的大骗子。 “我不知道,这、这种级别…哪怕是龙王高塔记录中的邪神,都没有这种级别的力量。”艾萨克拼命的摇头:“我只知道一件事。” “如果眼下我们看见的,就是他真正的力量;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九芒星圣杯…这个世界,恐怕就真的没有能阻止他的存在了。” 倒吸一口冷气的艾萨克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大拇指的指甲几乎被他咬坏。 “他不会得到的,对吧?”小个子巫师忍不住道: “埃博登的圣杯在洛伦手里,而另一个…另一个连洛伦都不知道,那么‘黑十字’塞廖尔应该也……” “不不不…只是理论上是这样的。” “理论上?” “对,理论上。”艾萨克点点头:“洛伦开启了第二阀门,对于开启第二阀门的存在而言,他们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无限次的体验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像预言但又不太一样,因为虚空中的存在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黑十字’塞廖尔无数次的在他的精神世界中模拟过与洛伦交锋的情景,一个个的排除所有的可能性。”艾萨克吞咽了下口水: “那么…他还是有可能找到那一丝破绽,确认九芒星圣杯真正的位置的。” 就在此时。 “轰——!” 一记雷声从天边响起,紫色的电光在旋涡中心一闪而过;几乎同时,营地里的三头巨龙也发出一声长啸,回应着在穹顶炸响的轰鸣。 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齐齐扭过头,泛着恐惧的目光凝视着旋涡,脑海中回荡起某个比之前更可怕的猜想。 也许…塞廖尔他…… 已经得到平叛另一个九芒星圣杯了? “不不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艾萨克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用他都不太相信的口味安慰着小个子巫师: “如果他真的得到了另一个九芒星圣杯,那我们看到的可就不光是幻象而是真的旋涡了——想想看吧,洛伦在只能开启一个阀门的时候都能靠着圣杯的力量将它放逐到虚空之中……” “如果真的被他得到了另一个圣杯,那会是怎样的景象?” …………………………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尽快确认旋涡的准确位置才行。” 在从守夜人首领爱德华口中得知,眼前的旋涡分不清远近的缘故是幻象之后,恍然大悟的尤利·维尔茨立刻开始下令: “传令军营各处的守卫,从帝国任何方向赶来的信使,不论情报是什么,都不准加以拦截,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同时派出人手,尽快确认旋涡的准确地点。” 得到命令的军官微微颔首,不等其余几名公爵开口便转身离开——亚速尔精灵之战,最先响应起兵的艾勒芒公爵尽管年纪最小,却靠着战功逐渐成为了公爵中仅次于拜恩的存在。 “还要感谢洛泰尔公爵及时察觉,否则恐怕我们还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尤利·维尔茨转过目光,向身后一脸担惊受怕的卡恩·弗利德微微颔首: “不愧是神射手辈出的弗利德家族,您的洞察力丝毫不比鲁文·弗利德逊色多少。”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我只是,只是……” 卡恩·弗利德惶恐不安的连连摆手,仿佛是自己承了多大的人情似的;但无论尤利·维尔茨还是其余大公们都没什么心情理会他,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远处马蹄声响起的方向。 一名纵马狂奔的传令兵,正朝这边赶来。 与众人对视一眼,爱德华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信笺;在看到上面第一行字的刹那,原本还算冷静的守夜人首领表情骤变。 “情报准确吗?!” “这是昨夜凌晨,从西萨克兰一路送来的信笺,属下是第七个负责送信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令兵竭尽全力的点头:“您可以检查,上面应该有八个信戳!” 震惊的爱德华死死盯着信笺,怔怔的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始终紧绷着神经的夏洛特不安的问道:“大漩涡的真正位置…是哪里?”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周围,恐惧开始发酵。 “这是一封,从西萨克兰寄来的信笺——上面的文字很潦草,大致是某个信使察觉到出事了,主动写的。” 沉默许久,爱德华缓缓转过身,用布满惊恐的眼神看向注视着他的众人:“信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天黑了…打雷了。” “很简单,跟废话似的内容,问题是上面的信戳——第一个信戳,是西萨克兰的一处湖畔庄园。” “距离帝都戈洛汶,只有半天的路程。” …………………… “啊……终于开始了。” 被铁链拘束,面无血色的精灵小王子瞪着无力的眼睛,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透过铁栅栏间狭窄的缝隙,眺望着天空中卷动着的旋涡。 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甚至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在看到旋涡的第一眼精灵小王子就明白,那个藏在一切背后的,操纵着亚速尔精灵与帝国人毁灭的家伙…“黑十字”塞廖尔,已经要动手了。 最后的战争已经结束,亚速尔精灵灭族,精疲力竭的帝国人也已经失去了一切能够抵抗他的力量。 不过洛伦·都灵…他大概早就已经猜到这一点了吧? “所以说,你会怎么做…垂死挣扎,负隅顽抗?还是倾尽所有,享受这场游戏的乐趣呢?” 精灵小王子自言自语着: “好想…亲眼看看啊。” “好想亲眼看看…看看你在拼命挣扎,死中求生,竭尽全力的反抗命运,穷尽一切的可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珍视的东西,最后依然倒在命运面前,痛苦绝望的表情啊,洛伦…都灵!” “好想亲眼看到…那一幕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重演”的历史 待到日落时分,“真相”终于水落石出。 一个被称为“黑十字”的邪神趁帝国倾尽全力对付亚速尔精灵的时候,夺取并且控制了帝都戈洛汶,它撕开了地狱的边界,将邪恶的力量倾入世间,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毁灭萨克兰帝国。 乃至更进一步,毁灭世界。 至于为什么它的目标是帝都戈洛汶…当然因为这里是帝国都城,更是圣十字的圣地所在,作为圣十字象征的戈洛汶大教堂必定是邪神的眼中钉,肉中刺,自然必须被第一个毁灭。 除此之外,作为帝国枢纽的戈洛汶更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占领这里便能任意向帝国的任意一处发起进攻——至于剩下的,就和亚速尔精灵进攻帝都的理由相差无几。 总而言之,无论是为了帝国的荣耀还是世界的存亡,都必须尽快开拔南下,消灭邪神,夺回帝都…这一点,基本上也是所有人的共识。 但关于帝都应当如何收复,何时进军的问题,在军团会议上爆发了巨大的争议。 不过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局面基本上是拜恩公爵洛伦·都灵一意孤行,其余的人在不停反驳他的想法而已。 作为埃博登之战最大的功臣,拜恩公爵坚持兵贵神速,帝国必须立刻倾尽全力南下;十天之内赶至帝都,十天之内完成包围,十天之内攻下城池——抢在盛夏节之前,结束这场战争。 疯狂到极点的计划,理所应当的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一贯疯狂的布兰登陛下,同样站在了拜恩公爵的对立面,理由再简单不过:埃博登之战帝国元气大伤,精锐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多是没怎么打过仗的后备军和新兵,指望他们与邪神和邪神的魔物对抗…… 不仅仅是这样,数十万军团的营地,几乎遍及小半个埃博登公爵领;这样庞大的军势在没有提前做好计划,充足准备的前提下,立刻动员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光是改变眼下的计划,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甚至连以赤血堡女伯爵为首的拜恩人,也立场鲜明的反对他们的公爵——即便以拜恩公国的体量,同样在亚速尔精灵之战中损失惨重。 伯爵阵亡过半,最精锐的骑士军团伤亡将近三分之二,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军团幸存者不足百人…如今的拜恩不仅仅是无力再战,而是已经到了战心全无的地步。 仗打了太久太久,死的袍泽太多太多;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击败了最后的强敌,终于能迎来和平的时候突然再告诉他们,战斗还未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 这种令人崩溃到极点的真相,哪怕坚强如拜恩骑士们,一时间也完全无法接受。 第一次经历“众叛亲离”的拜恩公爵,仍旧“一意孤行”赶赴帝都——哪怕去的人,只有他自己。 不安与迷茫的气氛,开始在军营中蔓延。 上到大公伯爵,下到最底层的士兵们,所有人都隐隐觉得某个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也许即将要再“上演”一次。 …………………… “怎么可能?!” 看着表情紧张,担忧都快写在脸上的彼得,爱德华很是不屑一顾的摆摆手:“洛伦·都灵不是黑公爵,布兰登陛下也不是狂龙女皇,他们俩的关系和那二位完全不同,你想什么呢?” “但你不能否认,情况的确很相似不是吗?”彼得死死盯着守夜人首领,完全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 “同样都是并肩作战,曾经互相信任的两个人;同样都是突发事件,同样都是彼此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同样是其中一人一意孤行……” “无论怎么看,都和第十世代发生过的事情如出一辙啊!” 守夜人首领翻了个白眼,完全不想理会。 “不能再让过去的悲剧再次重演了,爱德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双手撑在桌子上,彼得焦急万分的看着还是没当回事的爱德华: “眼下能够拯救帝国,乃至拯救世界的只有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陛下——只有他们两人联手,不分彼此并肩作战的话,帝国…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不是吗?!” 彼得·法沙越是说,表情就越是激动,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惶恐。 艾克哈特二世在临死前告诉他一切秘密时,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准他告诉任何人,要一直守护着这一切直至死去,或者决定不再保密的那一天。 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才会如此的惶恐不安…他害怕,害怕导致两人不和的真正矛头是自己,害怕原本想要拯救一切的自己,变成了世界毁灭的罪魁祸首。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自作主张呢,如果自己能耐下心,等洛伦·都灵和布兰登解释过一切后才将这些秘密告诉他们呢?如果…如果自己根本没有开过口,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我再重复一遍,现在已经不是第十世代了,洛伦和布兰登陛下的关系,也绝不是黑公爵与狂龙女皇那种关系!” 冷冷开口的爱德华,打断了彼得·法沙的胡思乱想:“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是当年历史的重演——至少,绝不会一模一样!” “更何况就算要劝,你不觉得有太多人比我们俩更合适吗?夏洛特·都灵,道尔顿·坎德,尤利·维尔茨还有那些大公和伯爵们,他们不才是最该站出来,劝劝这两个人的吗?” “但这次连夏洛特女伯爵,都旗帜鲜明的反对洛伦了啊!” “对啊,既然如此,我们俩站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爱德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彼得的脸反问道。 语塞的彼得·法沙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那…爱德华,在你看来,究竟怎么做才算是有意义的?” “眼下对我们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你和薇拉尽快跑路。” 虽然知道自己在说废话,但爱德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眼下营地里最大的事情,就是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陛下的纠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这种时候一两个守夜人消失了,根本没有人会察觉到。” “当然…就算我再把这句话重复一千遍,你还是不会听的。” 打量着彼得那根本没有一丝变化的脸色,爱德华暗自叹息对方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你真打算再做点什么的话,就去找夏洛特和道尔顿·坎德吧。” “夏洛特?” 听到这名字的彼得一愣:“可是,赤血堡女伯爵和拜恩不是已经明确的要反对……” “所以我说,今日之事和百年前的第十世代,已经完全不同了。”爱德华打断道: “认真想一想,经历了黑公爵时代亲尝苦果的拜恩人,怎么可能会再一次背叛他们的公爵——这么说吧,就算洛伦现在说他要去地狱,外面那剩下的几万拜恩人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陪他们的公爵赴死!” “而布兰登陛下…被那个‘黑十字’占据的可是帝都,是戈洛汶,是天穹宫皇室的大本营——帝都被邪神侵占,身为皇帝的布兰登陛下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反倒是拜恩公爵第一个坐不住了,你就没有察觉到其中有那么‘一丝丝’的异常吗?” 表情僵硬的爱德华,在一番“语重心长”的“暗示”之后,终于能如释重负的长长松了口气。 他是真担心这个过于单纯的朋友会冲动,做出什么冒傻气的举动。 彼得·法沙恍然大悟:“所以…两人的不和,其实是计划的一部分,装出来的?”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这么理解。”爱德华表情僵硬道。 与其说是计划,在爱德华眼中更像是对现实的妥协。 不论愿不愿意承认,刚刚结束亚速尔精灵战争的军团,根本没有继续行军、作战的准备和能力;想让他们立刻南下从黑十字手中夺回帝都,那是天方夜谭。 即便是想要立刻纠集一两万人的精锐以帝国名义南下,也同样是完全办不到的事情…首先派谁是个问题,其次这些被动员起来的精锐听谁的,也是个大麻烦。 如果这支“精锐”以拜恩军团为主,萨克兰人肯定不会答应;如果让阿尔勒人担任主力,那更是要担心这帮“土匪军”会不会有出工不出力的问题。 并且不说会不会进一步削弱帝国对麾下军团的控制力,抽调走全部的精锐,要由谁来指挥他们? 布兰登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优秀的战场指挥官,其余的大公们光是维持本公国军团的士气和秩序,就已经很吃力了,而洛伦·都灵…… “洛伦·都灵,那家伙…他拒绝了布兰登陛下的请求,拒绝领兵。”爱德华沉声道:“他给陛下,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 “这是…几年前的事情,这位拜恩公爵还是个小小的,伯爵大人的巫师顾问的时候,曾经冒险带着一群古木森林的精灵,去阻止一个邪神率领的食人魔入侵。” 守夜人首领吐了口气,幽幽道:“过程很复杂,但事情很简单——他们一路杀到了邪神的老巢,洛伦·都灵对付邪神,精灵们则在外面为他挡住食人魔。” “他们赢了,但那一百多个古木森林的战舞者也差不多死光了…这就是洛伦·都灵说的故事。” “哦,顺便一提,那位洛泰尔女爵…或者说前女爵,就是那一百多个古木森林战舞者之一,仅存的幸存者。”爱德华抬起目光,与彼得四目对视: “知道他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吗?” 彼得摇摇头,茫然的等待着答案。 “很简单,如果这一次还是他领军,那么这些人的下场就和当初那些古木森林战舞者一样——洛伦·都灵,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黑十字要害的人,换句话说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遭到敌人最激烈的反扑!” “即便是有十万大军,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一定寥寥无几。” “至少他们死得其所!” 彼得·法沙沉声道。 “但洛伦不这么想!”爱德华的表情变得阴沉: “我…也不这么想——如果有任何可以减小伤亡的方法,如果有可能不去让更多的倒霉蛋,去打一场他们根本不明白的战争,对抗一个他们根本不理解也理解不了的敌人;哪怕可能性再小,也有尝试的价值。” “他们会明白的。”彼得还是忍不住反驳道。 “会吗?你觉得那些连字都不会写的士兵们,真的能理解黑十字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吗?”爱德华质问道:“实事求是的讲,你又觉得有多少个巫师,多少骑士们能真正理解如果输了这场战斗,会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彼得,人…也就能死一次;哪怕注定要让他们去送死,死的不明不白,也至少…要让他们的和当初那些古木森林的精灵一样,死得有价值些吧!” 爱德华顿了顿,继续道:“针对黑十字塞廖尔,陛下和洛伦·都灵已经有了全盘计划,根本不需要你我再去多虑什么,毫无意义。” “至于孤军奋战的洛伦·都灵是不是会重蹈当年黑公爵的覆辙,这你也不用担心——首先,他不是一个人去;其次,在陛下整顿完军团之后,还是会率领一支精锐军队南下,在必要的时候加入战斗,援助他的。” “原来如此……” 看着爱德华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彼得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 他原本最担心的…事情演变成过去黑公爵与狂龙女皇时的情况,总算没有发生——想想也是,虽然情况很像,但比较过去满怀梦想的第十世代,洛伦和布兰登要比他们的前代冷静太多,也理智太多了。 也许真的就像布兰登所说,不顾一切,不顾他人想法,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英雄与骑士的时代,已经终结了。 “对了,薇拉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终于劝服了彼得的守夜人首领,这才想起来询问道。 “不好!”刚刚松口气的彼得·法沙表情骤变,猛地看向爱德华,一脸惊恐: “薇拉她…她以为你又想让她躲起来,就去追前往帝都的誓言骑士去了!” “什么?!” 第三百六十九章 牢笼 清晨,军营。 从梦中醒来的那一刻起,洛伦便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因为根本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魔杖…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了,如果不是因为习惯和道尔顿导师的缘故,连左手的“施法者”洛伦都可能不会戴。 药剂…从开启第二阀门的那一刻起,任何药剂都不会再对自己产生效果; 亮银和袖剑…同样是习惯,身上不带着几件武器总感觉怪怪的; 曙光…都灵家族的祖传佩剑,也是洛伦用的最顺手的武器之一;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将它留下。 至于其它…藏青银边长袍修身,银白丝带系领,深黑金扣马靴…这身曾经给洛伦留下了极深印象的礼服在清晨时出现在他床头,而除此之外的衣服全都消失不见了。 想都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穿戴完毕,洛伦走出营帐,熟悉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视线停在某个人身上时,洛伦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头。 “怎么了,见到我就这么惊讶的吗?” 抱着肩膀,艾萨克一脸的理所当然:“黑十字塞廖尔,虚空与物质世界的大战,巨龙王国毁灭的真相…这可是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事情!你指望我会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弟一个人走?” “不。”瞪大眼睛,表情愕然的洛伦比他还理所当然:“我以为你还没离开就会被莉娜·德萨利昂抓住,在她的监视下,眼睁睁看我走。” 说这话的同时,洛伦还得拼命抑制着自己疯狂想要上扬的嘴角。 “很好,我能听出其中关于‘怕女人’之类的讽刺;但亲爱的洛伦学弟,对你的学长有点信心。”艾萨克傲然昂首:“她是我的女孩儿,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听她的命令呢?” “当然!承诺这种事情不在命令的范围之内,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做了很多承诺——我们先打个商量,这次冒险时间不能超过半年,否则…呃…先让我们假设那些糟心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好吧?” 看着疯狂挠头的艾萨克,再也控制不住的黑发巫师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 “我…我不像艾萨克,知道您究竟要做什么,我不懂那些。” 稚嫩的嗓音响起,背负双剑的路斯恩站在洛伦面前,目光灼灼,一如既往:“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您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一把剑。” “洛伦大人,我就是您的剑。” 顿了两秒,黑发巫师开口道:“如果没记错,路斯恩,你已经是艾勒芒公国和维尔茨家族的继承人了。” “尤利·维尔茨,我哥哥…他会有更好的继承人的,更何况……”灰瞳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 “让我们先假设那些糟心的事儿,都是不会发生的好吗?” 洛伦哑然一笑,旁边的艾萨克则无奈的摊摊手,一副“我的梗被人抢了”的表情。 微笑的灰瞳少年后退半步,漆黑的瞳孔向最后一个身影一动,等在那里的是一双清澈透明,如湖水般的蓝宝石。 四目相对的两人一言不发,因为什么都不用说。 不再欺骗,不再抛下一人,不管面对什么…都并肩作战。 你答应过我了。 我将恪守承诺。 缓缓收回目光,洛伦看着表情完全不同,却又一模一样的挚友们,耸耸肩:“走吧。” “我们出发。” ………………………… “没别的意思,只是和他聊聊。” 一身黑色大氅,头戴铁王冠的布兰登站在路中央,随手喝退了想要上前的骑士和护卫们,和洛伦四目相对: “所有人——包括诸位公爵伯爵贵族老爷们,无意冒犯——消失。” 表情各异的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布兰登那一动不动的冷漠表情,纷纷离去。 “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放心,你……” 洛伦抬手,打断了呀的话。 “我们已经说好了不是吗,陛下?” 布兰登轻哼一声。 “说好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会遵守承诺,别忘了我是谁,我是布兰登·德萨利昂,堂堂‘丢脸皇子’——被我坑的倒霉蛋,比你杀的怪物都多!” “呃…你是不是忘了,我打过血骸谷之战来着?”洛伦“好心”提醒道:“那里光是魔物,就不下三十万。” “那…那就是比你见过的精灵还多!” “埃博登之战?” “古木森林精灵,我说的不是亚速尔渣滓,是古木森林的精灵!” “嗯…出使雾月庭?” “那巨龙呢,巨龙总可以了吧?!”没给洛伦开口的机会,布兰登率先抢断:“别跟我胡扯什么亡灵巨龙之类的…炬峰山上的巨龙全算上也不超过二十个!” “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可比性,而且你举的例子也特别的有强词夺理的嫌……” “闭嘴,闭嘴闭嘴!我就强词夺理了怎么样,我是皇帝!皇帝就是可以强词夺理的!” “好好好好……” 洛伦举双手投降。 二人对视片刻,默契的同时叹了口气。 “你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计划的,对吧?” 喘着粗气的布兰登脖颈和面颊通红,恶狠狠的盯着黑发巫师:“布兰登·德萨利昂是个疯子,你就算说再多他也会顽固到底的疯子,所以要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心满意足,他也就不闹不疯了,对吧?” “知道以前…都是谁用这种手段对付我的吗?” 布兰登幽幽道:“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我那个无所不知的父亲大人。” “我要自由,他就放我和小姑一起离开;我要声望,他就给我断界山之战;我要权力,他就给我御前内阁的席位,我要兵权,他就让我替他征讨大绿海……” “一步一步满足我的想法,然后让我按照他设定的好的轨迹…走下去!” “布兰登……” “我知道你想怎么劝我,我都不用你们满足我了,我知道…但我还是不甘心。”布兰登依旧自顾自道: “一辈子活在笼子里,一辈子都被别人蒙骗,临到最后以为终于能凭自己意愿行事的时候知道这是个骗局…你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感受的。”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看着布兰登那有些自嘲的笑,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 “嗯?” 布兰登一怔: “什么?” “我说…我知道。被关在笼子里,受人蒙骗这种事情…我很清楚。” “是么,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没逃出来,我还在笼子里呢。”黑发巫师缓缓开口道:“我只是学会了,怎么和看管笼子的人做交易。” “为什么?” “没那么多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害怕逃出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会再一次被关回笼子。” 洛伦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可如果知道该干什么,你就不用逃出来了;知道该做什么,谁也关不住你。” 惊愕的布兰登怔怔的看着黑发巫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洛伦看了他一眼,笑着微微颔首,迈步离去。 “洛伦!” 怔在原地的布兰登突然开口,喊住了黑发巫师,也惊动了周围的人。 停下脚步,黑发巫师微微向身后侧目,一双赤红色的瞳孔扭头盯着自己。 “这句话……” “是你临时编出来,胡扯蒙我的…对吧?” 耸耸肩膀,洛伦用特别真诚的目光看着他: “哪一句?” “扑哧!” 几秒种后,布兰登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欢乐的气氛,在安静的军营中洋溢。 布兰登笑的灿烂也笑的很久,直至快喘不上气,蜷缩着跪爬在地上嘴角流口水眼角流眼泪的时候,终于停下来。 “你…你可能、可能不知道,我原本也是打算为你准备个笼子来着。”大口大口喘息着,趴在地上的布兰登断断续续道: “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用不着那么做。” “仔细想想,‘黑十字’塞廖尔想要干什么?他要的是彻底掌控这个世界,掌控一切,将万事万物都变成他一念之间就可以改变,可以被他随意操弄的东西。”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即便世界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我们也完全感觉不到,甚至都无法察觉到——这可是你说的,你亲口告诉我的,没有人能够知道,因为我们的想法和记忆,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么谁会真正受到影响,会真正感受到这一切的变化,明白其中的痛苦呢?” “只有你…洛伦·都灵,只有开启了第二个阀门的你,才能感受到这一切的痛苦,才能切身的明白这一切的残酷。” “所以如你所说,这是只属于你的战争。” 布兰登死死盯着洛伦,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认真口吻,一字一句道: “你…在拼尽一切,守护这束缚着你自己的牢笼。” 那个瞬间,军营一片寂静。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收起目光,在红发少年的注视下,迈步离去。 ………………………… 军营门外,等待他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孤身一人的夏洛特就站在道路旁,没有带军队,护卫,甚至是任何一个随从;简简单单的罩衣和披风,拿着一个圆圆长长的包裹,普普通通的像是送同乡远去的小女人。 “放心吧,我不是劝你留下来的。” 看着一脸警惕,踌躇不敢上前的黑发巫师,女伯爵哑然一笑,神情一反常态的温柔:“那些话,相信已经有无数人对你说过了,对吧?” 洛伦目光躲闪,嘴角挂笑。 微笑,这种尴尬的时候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道尔顿·坎德,艾茵,还有爱德华和布兰登他们…如果所有人都没能劝住你,或者默许了你自己一个人去冒险,那就证明这件事已经不可挽回了;即便我真的想那么做,即便真的成功了,也注定没有什么圆满的结局。”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眉宇舒展,温柔如水的夏洛特望着黑发巫师的眸子,将手中的包裹递上: “我把你忘带的东西带来了。” 包裹打开,露出的是大剑“曙光”的剑柄。 洛伦的心情稍稍一沉:“夏洛特……” “这是都灵家族的家传之剑,也是拜恩公爵的佩剑…它是属于你的。”四目对视,夏洛特轻声喃喃道:“当年黑公爵北上时没有将它留下,你也不能。” “带上它,做你要做的事情,为它增添荣耀;如果…如果带不回来的话…那就带不回来罢!” 根本不需要虚空之力,洛伦也能从夏洛特声音的颤抖中,感受到那一丝的痛苦。 无能为力,只能远远看着的痛苦。 “我知道了。” 点点头,表情凝重的洛伦接过了夏洛特手中的剑背在身后:“等我做完事情,会把它带回来的。” 注视着那双认真的眼睛,夏洛特微微颔首。 “记住,每一代拜恩公爵,每一代骑士王都是他们孩子的榜样,是他们的血脉能够引以为豪的榜样——靠着这些传说中的故事,荣耀或悲壮的英雄,拜恩与都灵的血脉才能得以延续,才能得以凝聚。” 声音颤抖,夏洛特将双手按住小腹,抬头挺胸,无比严肃的看着洛伦,用她最有力量的腔调开口道: “如果…如果你没有能让孩子引以为傲的荣耀,就不要回来!” “我知道了。” 微微颔首的夏洛特意味深长的看了洛伦一眼,转身离去。 黑发巫师长舒一口气,嘴角带着微笑。 没想到夏洛特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而且居然会选择支持自己…如果没有能让孩子引以为傲的荣耀,就不要回来…这可真是…… 嗯? 孩子,她说的是…孩子吧? 谁的孩子?! 不不不,这也有可能只是修辞手法,是一种夸张…呃、嗯,那个比如说‘让孩子获得幸福’,‘让孩子们露出笑脸’,‘让孩子们快乐的成长’…她是不是忘了加“们”对吧?! 这是什么情况?! 洛伦大惊失色,惊呆了表情宛如挨了一记晴天霹雳。 浑身激灵冷颤的他赶紧回头,但夏洛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脑子清醒了些的洛伦回想起了她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笑,顿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黑发巫师喃喃自语,脸上洋溢着忐忑又莫名期待的笑: “夏洛特·都灵…你才是我的牢笼啊。” 第三百七十章 黑十字之城 “轰——————!!!!” 紫色的闪电,将黑暗中的戈洛汶照亮;震耳欲聋的雷鸣,唤醒了沉沦的万城之女皇。 这座诞生在巨龙王国毁灭之日,经历十四世代的古老城市,正在经历她最最黑暗,也最最漫长的一次黑夜。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统治了帝都的穹顶,在无数人惊呼和注视下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将城市笼罩在黑暗之下。 无穷无尽的虚空之力从旋涡之中涌出,覆盖了整个城市——那可怕的,看不见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来自虚空中的力量,正在像雨水、巨洪、瀑布般吞噬整个城市,吞噬着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土地,每一个活物和死物,每一道卷起的风和风中能被呼吸的空气。 紫色的雷霆从旋涡之中不断降下,犹如神灵的惩戒般肆虐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轰鸣的雷声淹没了凄厉的惨叫和魂飞魄散的哀嚎,炸裂的火光将高大宏伟的建筑,鳞次栉比的房屋化作废墟,变成燃烧的火海和呛人的烟雾; 被雷鸣,被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彻底逼疯的人们惨叫着倒在地上,或是癫狂的又哭又笑,或是五体投地虔诚祈祷…被烟火熏黑的脸上,用表情和眼神诉说着何为疯狂。 狂热的人们陷入了疯狂,剩下的则在不顾一切的逃亡——天穹宫的山脚下,被庄园和庭院装点的贵族区和外围的富人区,穿着华贵却没有半点体面的贵族们,或是声嘶力竭的大声呵斥,让奴仆冒死为他们收拾细软;或是死死抱着护卫的大腿,不顾颜面的乞求对方不要抛下自己,被一脚踹翻在地。 而在富人区的外围,在真正占据了帝都三分之二区域的平民区和破败不堪的贫民窟内,疯狂的逃亡者们在逃亡之余,还不忘了做更多“互惠互利”的事情,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在笼罩帝都的巨大旋涡之下,在遮天蔽日的黑暗,雷鸣和混乱之下,这些或许曾经胆小怯懦,任劳任怨的小市民们化为疯狂而贪婪的野兽。挥舞着利刃和火把走上街头,混乱的城市,彻底变成了巨大的猎场。 而他们,就是猎手。 他们在黑夜中怪叫,咆哮,砸开一个又一个店铺或者富人家的大门,歇斯底里的抢走一切平时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蹂躏着往日连正眼瞧一下都是死罪的贵族们,将灾难变成了一场属于他们自己的狂欢。 起初他们还曾畏畏缩缩的试探,但是在发现宽阔的大理石衢道上,居然连一个士兵和护卫都没有,连城内巡逻的军团都不见了踪影之后,便彻底肆无忌惮的放纵了起来。 酒馆、旅舍、商铺、楼房、剧院…集市、教堂、赌场、浴场、竞技场……十四个世代所建立的,巨大而稳固不可撼动的金字塔,甚至连一夜都没用,便彻底倾覆。 化身魔鬼的他们并没有察觉到,真正的魔鬼已经随打开的地狱之门,涌入人间。 阴湿狭窄的小巷,被打开的下水道入口,死尸遍地的杀戮场…密密麻麻,数以千百计的腐尸魔们在电闪雷鸣和不断汇聚的虚空之力中诞生,蚁群般的从城市的角落中成群结队的出现,涌入大大小小的街道。 当魔物们冰裂般的吼叫声响起时,所有还在发疯的、逃跑的、杀戮劫掠的…享受着这一刻癫狂的人们,十分默契的一同陷入了恐惧的深渊之中。 戈洛汶是帝国的都城,是圣十字的圣地,更是被巨龙和数以万计的军团组成的铜墙铁壁保护的城市——冰裂般吼叫的腐尸魔,血肉凝聚而成的邪神躯壳,来自虚空之中的邪神…… 这一切在圣十字颂歌与帝国文献中有着明确记载的怪物们,对这座城市的平民和贵族而言都只是传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是只有在吓唬不愿睡觉和乖乖吃饭的孩子时,才会拿出来吓唬他们的鬼故事。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所讲的鬼故事成真,更能让人切实感受到“恐惧”为何物的事情了。 残忍杀害了某个胆敢反抗的贵族,蹂躏着他的妻子女儿,享受着一切抢来的好东西的施暴者,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被几十个浑身腐烂,犹如尸骸般的怪物包围了。 瞬间清醒的他想要逃跑,却被刚刚肆意欺辱的小女孩儿拽住了迈开的脚步,一拥而上的腐尸魔们淹没了施暴者。 喷涌的血浆染红了洛泰尔熊皮毛毯,崩飞的碎骨砸落了拜恩萤石吊灯,“迫不及待”的腐尸魔们撞碎了一个又一个圣十字雕像,将施暴者和房间内主仆的尸体通通分而食之。 绝望小女孩儿拼命拥抱着家人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奢华的宅院被成百上千的腐尸魔彻底压垮,化作废墟。 相同或者近似“曲目”在每一个宅邸,每一天街道,每一个巷口和所有的角落,接连不断上演着。 上一秒的猎手下一秒便成为了猎物,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根本听不见他们惨叫和求饶,也对他们身上财物没有半点兴趣的…唯一能让他们“兴趣盎然”的,就只有他们本身。 流淌的血液,肌肉和骨头…对冰裂嚎叫着的腐尸魔们有着被撕咬,毁灭,肆意破坏的价值。 火焰燃烧的城市被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腐尸魔堆满,冰裂的嚎叫甚至盖过了雷霆的轰鸣;他们像是潮水一样在地面翻滚,将一个又一个街道变成废墟,将所有看到的活物和死物统统破坏,毁灭,撕成碎片。 恐惧与慌乱中的人们开始反抗,于是品尝到了更加深刻的恐惧…涌动的腐尸魔潮像火焰一样吞噬着陷入绝望的都城。 断壁残垣城门之下的废墟酒馆,钟声不断的小教堂,被暴徒砸破的商铺,燃烧的浴场,遍地狼藉的剧院与赌场,只剩残骸的集市…… 疯狂的曲目尚未画上尾声,更加残忍可怖的高潮便已经响彻全场。 ………………………… “所有人,瞄准——击发!” “砰——!!!!” 银白色的光束一闪而过,几十个冲过闸门的腐尸魔应声倒下,剩下的则被一道半透明,淡蓝色的“墙壁”死死挡在外面。 正当它们还在拼命敲砸着那道看不见的墙壁时,几十个被点燃的炼金炸弹从天而降;轰鸣声中,几十上百可怖的身影就像冰晶般消散,融化。 只有残留的火焰,还在燃烧。 看着被自己亲手消灭的敌人,架着皎光矛的巫师学徒们还来不及高兴,一道充满严厉的声音便已经在他们身后响起。 “都愣在这里干什么呢,发呆就能挡住腐尸魔了吗?!”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第一导师,格雷·赛尔愤怒的扫视着学徒们,一把抢过第一排某个学徒的皎光矛: “刚刚击发过十次以上的学徒,立刻回去冥想休整,没到十次的重新排队列阵,那些怪物随时都还会冲过来!” “撤下来的学徒,所有还没有到极限的统统都去帮忙搬运炼金炸弹;再去询问一次维持寒冰屏障的导师们情况如何,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 “记住,我们现在并不安全,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活下去,明白吗?!” “是——!!!!” 一个个脸上写满了恐惧的学徒们,用大声吼叫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井然有序的执行着自己所肩负的任务和使命。 “学徒们,列阵——!” 高举手中的皎光矛,维持着严肃的第一导师格雷·萨尔,将目光转向大门之外,那已经形同炼狱般的光景,拼命掩饰的恐惧之色才终于流露出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灰蓝色旋涡出现在穹顶的那一刻,地狱便已经降临人间。 靠着艾尔伯德大师临走前留下的寒冰屏障,以及应对亚速尔精灵战争而承办建造的一大批炼金武器,戈洛汶皇家巫师学院成为了着混乱黑暗中的灯塔,寒冰屏障微微发亮的蓝色光芒,就是这灯塔的火光。 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格雷·萨尔迅速张开了寒冰屏障,并且用库存的武器将学徒们武装了起来——作为首屈一指的炼金术师学院,戈洛汶学院拥有着寻常巫师学院绝对没有的高度纪律性,让他们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也能在混乱中得以自保。 除此之外,许多的巫师在事发后本能的向学院逃跑,大部分都在还没抵达学院之前就被腐尸魔杀死,或者被暴徒杀死,或者被一同逃亡者杀死…… 但也有不少极其幸运的家伙躲过了一次次必死的命运,和另外几个一并逃往的同伴成功抵达学院;格雷·萨尔也热心的收容了他们,让他们也成为了保护学院的一部分力量。 甚至有很多不是巫师的家伙——被吓到清醒过来的暴徒,逃命的富商与贵族,教会或者贵族家中的仆役…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对巫师极其反感,不止一次找过学院麻烦的家伙,格雷·萨尔也一并收留了。 地狱面前,一切曾经的矛盾都不再是矛盾,大家都不过是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普通人。 不过…也就到这一步而已了。 不论人手还是武器库存都很少,勉强自保或许还有希望,一旦离开寒冰屏障的保护就是自寻死路——光是头顶的巨大旋涡和其散发出来的虚空之力,足以令他们胆颤心惊。 而真正令格雷·萨尔感到恐惧的,远远不止这些。 没错,这一切是发生的很突然,很突兀,一切都看不到任何的预兆,仿佛一夜之间地狱降临了般,即便是帝都在这样的危机面前也很无力,甚至沦陷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没有抵抗。 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帝都…没有进行任何的抵抗! 戈洛汶山丘之上的天穹宫内,有一支五千老兵组成的皇家侍卫军团,有不下一百名掌握着各种魔咒和特殊能力的守夜人,有成批成批的贵族和他们精锐的护卫…… 但到现在为止,他甚至没有看到那山丘上传来任何动静,仿佛天穹宫内只剩下死人般,悄无声息,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城市变成地狱,依然坐视不顾! 没有高举战旗镇压街道的军团盾墙,没有扫荡城市,清剿暴动者的守夜人,更没有任何与腐尸魔对抗的人或者军队…… 没有,全都没有! 天穹宫里面的德萨利昂皇室和贵族们,就像是忘记了山丘下是他们的城市一样;安静的戈洛汶山丘,甚至听不到军队在行动的声音。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为了保护皇室,所以决定在彻底弄清楚情况下不准备行动——面对无法理解的恐惧时竭力自保,看着其他人去死这种事情;虽然愤怒,但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相较之下,圣十字教会的反应才是最诡异的那个。 格雷·萨尔清楚的记得,早在几个月之前帝都的圣十字大教堂便已经大门紧闭,不仅仅是直属大教堂的教士,就连所有的誓言骑士都被全部召回——甚至帝都保卫战时,教会也依旧紧闭大门,不和外界联络。 诡异的反应,紧闭的大门…如果说这帮信奉圣十字,对虚空和邪神同样知之甚深的教士对今晚的情况一无所知,格雷·萨尔一万个不相信。 带着这样复杂的情绪,格雷·萨尔缓缓将目光投向戈洛汶山丘与圣十字大教堂的方向——以巫师学院为视角的话,两处正好在同一条线上。 同一条…线上…… “轰——————!!!!” 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巨大的震动从格雷·萨尔脚下传来。强烈的震颤让周围的学徒们甚至难以站稳,东倒西歪的倒在了地上。 坚固的砖石护墙传来哀嚎般的震颤声,被寒冰屏障挡住的腐尸魔们发出嗜血的,冰裂般的吼叫。 胡乱的声音中,格雷·萨尔僵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眼珠禅理者,散发着惊愕与恐惧的气息。 他死死盯着视线的尽头,盯着那高耸的戈洛汶山丘,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升起!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绝望的拯救 “这、这这这…这就是、就是大人您、您真正的力量吗?!” 戈洛汶圣十字大教堂前,精灵少女雪拉几乎瘫倒似的趴在地上,用颤抖到结结巴巴的声音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下方,那在巨大漩涡肆虐之下的渺小城市。 之所以渺小,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她正身处三百公尺的高空之上——坐落在城市中的大教堂,随原地拔起的戈洛汶山丘融为一体,甚至比远比山丘顶峰的天穹宫还要高出一截,在其正后方。 而原本小小的戈洛汶山丘也随之变成了三百公尺高的“巨塔”,以至于山丘周围的地形也随之彻底改变——山丘阶梯几乎全部崩塌,地下通道遍布“塔身”,而连接着地下通道,原本用于关押犯人的“黑牢”,则随之成为了这通道的入口。 头顶的巨大旋涡,接连不断响起的闪电,被魔物吞噬的城市,拔地而起的山丘…瘫倒在地的精灵少女雪拉,用看神一样的目光,仰望着身侧的落魄教士。 她知道对方很强,但这种强大已经完完全全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最大的范畴——哪怕是毁灭了亚速尔精灵王国的虚空之力也是经历了数百年的逐渐演变,一点点的彻底吞噬。 而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帝国人…他甚至没有准备什么,连挥挥手打个响指念几句咒语的功夫都没有…… 他只用了,一个眼神——只是看了眼夜空,灰蓝色的巨大漩涡便凭空而出! 瘫在地上的精灵少女五体投地,蜷缩着娇小的身躯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将脸贴在地上,仰望着对方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亲吻对方靴子的模样——用她理解中最最谦卑恭顺的姿态,表达着她此时此刻的恐惧。 站在风中的落魄教士甚至没有理会她的存在,破烂兜帽下的眼睛里只有冰冷而理智的思索。 对于这些低等智慧存在的惊讶,他十分的理解——这些下等的存在,他们所掌握的讯息实在太少,以至于会因为眼前所见而惊讶,太过流于表面,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缘由和真谛。 野人看到披甲的骑士便以为对方是钢铁铸造的铁人,看到火把便以为对方掌握了火焰的力量,听到巨响便以为是对方掌握了雷霆的力量…概莫如是。 什么是力量? 武器、财富、甲胄、头衔、血脉…这些物质世界的身外之物,能被称之为力量吗? 知识、讯息、情报…这些构成虚空与精神视界的根本,能被称之为某个存在的力量吗? 都不能。 只有驾驭这一切,掌握这一切并且能操控这一切的…独立的意志,才是真正的力量。 物质世界对物质的追求,何其荒诞; 虚空世界对讯息的渴望,何其可笑; 当自己凌驾于这一切之上,他们那荒诞而又可笑的野心与想法,都将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情。 将这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让世界被自己的意志所操控…才是真正的,极致的权力! 只有在这一瞬间,落魄教士——“黑十字”塞廖尔的眼神中,才展现出一丝的疯狂。 “什么人…啊呀!” 警惕的精灵少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塞廖尔随手打飞。 娇小的身影险些从“山丘巨塔”上掉落,扒着边缘的石块,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从臂弯间的缝隙偷瞥着刚刚自己听到的脚步声的方向。 惊惧不已的她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教堂阶梯前,与塞廖尔对峙。 “你还是来了。”叹息一声,黑十字的声音里带着厌恶至极的情绪: “圣十字的狗…又一次不顾死活的,来杀我吗?” 独臂的誓言骑士面无表情,仅有的右臂平举起手中的璨星,凝视着兜帽之下,黑十字那同样冰冷的神情。 “并非如此。” 誓言骑士上前一步,手中“璨星”微微扬起,对准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我是来阻止您的,法内西斯大人。” 当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塞廖尔的瞳孔明显微微一颤。 呼啸的风掀开了他头顶的兜帽,将曾经属于埃博登主教的脸孔暴露在“璨星”的剑锋之前。 “阻止我?” 这一刻,塞廖尔的嘴角疯狂上扬,倒映在誓言骑士瞳孔中的,是与记忆中法内西斯疯狂时一模一样的,歇斯底里的笑容: “阻止我…什么? 打开虚空与物质的屏障,将两个世界合二为一,以自己的绝对意志驾驭整个世界——是拯救这个世界,最后的选择; 否则的话…圣十字,将会吞噬一切存在的独立意志,成为彻底统治虚空世界的,唯一的邪神;再也不会诞生新的讯息的虚空世界将就此崩溃;平衡存在的物质世界,也将一并瓦解; 末日,将会降临! 阻止我,就是毁灭这个世界延续的最后希望——即便你成功了,统治虚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圣十字,也将不再需要你这样的存在; 你所珍视的信仰,你所守护的虔诚信徒们…都将变成无用的尘土;无论哪一个结局,都没有让你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轮不到你来说!” 砰—— 音爆般声响炸裂的瞬间,塞廖尔的面前炸开了一簇火花。 “铛!” 蜷缩在地的精灵少女像是惊醒般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瞬间消失又再次出现的,持剑而立的独臂骑士。 刺出的秘银长剑,被死死挡在了塞廖尔面门前的一寸处。 四目对峙之下,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纵使一切化为尘土,纵使这个世界终有尽头…我…还是会站在这里,阻止你!” “这就是我…我…我从巨龙王城的废墟之中爬出来,从死亡之地一次次回到这个世界,站在你面前…唯一的意义!” “被圣十字使唤的野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狗,连独立意志都没有的野狗…也配说‘意义’吗?!” “野狗!” 砰—— 狂风卷起的气流,将誓言骑士撞飞;塞廖尔右手一挥,身旁卷起的无数黑雾化作利刃,从四面八方向那独臂的身影扑去。 即便竭尽一切去闪避,黑雾还是将誓言骑士吞噬——先是握剑的独臂,双腿和头颅,很快便延伸到四肢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向躯干蔓延。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卷动的黑雾在半空中上下翻腾,仿佛犹如实质的水流,将誓言骑士的身影死死包裹其中——可怕的声音不断的在其中央响起,蜷缩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拼死捂着耳朵,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眨的,死死盯着那搅动不止的黑雾。 骨头被折断,肌肉被搅碎,血浆喷出,鲜活的生命无比脆弱的就此凄惨的死去,真是…… 太伟大了,太了不起了! 掌控世界,将万事万物的命运操于己手这…这就是自己效忠的主人,这才是雪拉应当效忠的主人! 瞪大了眼睛的精灵少女,喜极而泣。 “铛——!” 一声脆响,冰冷的“璨星”长剑从黑雾中掉落,钉在石阶之上。 剑身上,断手还紧紧握着剑柄;喷出的血水染红了锈迹斑斑,满是缺口的锋刃。 黑雾散去,奋力死战的誓言骑士不见了踪影。 但塞廖尔的脸上没有半点欣喜,只有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憎恨和厌恶。 因为就在“杀死”誓言骑士的那一瞬间,他的耳畔便已经响起了对方的祷告声。 “圣十字…… 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拯救…卑微的我们!” 轰—— 脑海中仿佛炸响了一声惊雷,让雪拉下意识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眼睛时,刚刚被杀死的誓言骑士,再一次出现在了她视线之中。 这…假的吧,怎么可能?! “铛!” 翻腾的黑雾被“璨星”一层层的撕碎,划开的轨迹的直扑塞廖尔的头颅;奋不顾身的誓言骑士却没有看到另一股黑雾已经袭来,对准了他的胸膛。 “噗嗤!” 破烂的骑士罩衣直接被撕得粉碎,胸口凹陷下去的誓言骑士从下往上撞飞向大教堂的方向,喷涌而出的血水在阶梯上留下道长长的印记。 濒死的誓言骑士瘫倒在血泊中,靠着手中长剑支撑着身躯,再一次站起。 “你究竟还要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野狗!” “直至您的野心终结,直至您彻底放弃之前……”口中溢血,颤巍巍的誓言骑士挺直了站都站不稳的身躯,再一次…将剑锋对准那张熟悉的脸庞: “我都会战斗下去,去阻止您…法内西斯大人!” 塞廖尔的表情微微发生了扭曲。 “阻止我…阻止我就能拯救这个世界吗,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了吗?!”塞廖尔尖叫道: “愚蠢!可笑——即便没有我,你所信奉的圣十字也会亲手毁灭这个世界,旧秩序的土崩瓦解,已经成为必然的事情了!” “或者不是我,难道你是希望这个世界成为洛伦·都灵手中的玩物?一个异乡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你相信这个世界落到他的手中,会有什么好下场,啊?!” “明白了吗,你根本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不能拯救你自己,圣十字的狗!” 噗! 血浆喷涌,舞动的黑雾斩断了誓言骑士的右腿,坚毅的身躯再一次跌倒在血泊之中。 “即便注定沉沦,至少…至少以我之力,可以拯救您…法内西斯大人。” 狼狈的誓言骑士,低声吼道。 “洛泰尔的法内西斯,那个愚蠢的家伙…他早在巨龙王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我是黑十字,是塞廖尔!” “恰恰相反!”浴血的誓言骑士双目圆睁,拼尽全力的咆哮: “直至此刻,站在您面前的我依旧能激起您的愤怒,就证明法内西斯大人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丝意识尚存,法内西斯大人就还活着!” “我…就还来得及阻止您,法内西斯大人!” “死!” 数道黑雾卷起,同时从左右袭向誓言骑士所站着的台阶。 砰——! 砖石碎裂声中,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的身体已经再次恢复原状,冲到了塞廖尔三步之内,染血的璨星剑锋由下而上,一记斜劈。 “铛!” 削铁如泥的剑锋被突然升起的石壁阻挡。 同一刻,微微蹙眉的塞廖尔将右手抬起对准石壁,然后用力一握。 “轰!”应声碎裂的石壁,化作千亿细小而同样大小形状的石锥,呼啸着扫向誓言骑士的身影。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坚毅的身影一眨眼,变成了没有形状的血浆;脱手而出的“璨星”剑旋转着,掉向大教堂岩壁的边缘。 轰—— 雷鸣响起的瞬间,塞廖尔表情再一次狰狞,抓起一道黑雾化作利刃,向身后一挥。 “铛——!!!!” 利刃碰撞,惊起无数雷鸣。 一闪再闪的电光,将塞廖尔本就狰狞到扭曲的脸庞,映照的凄厉无比。 “我会阻止您的,法内西斯大人。”看着那恶狠狠,已经不能用仇恨与恶毒形容的表情,誓言骑士一如既往的冷漠的冷漠: “死上千次,万次,我还是会继续站在您面前…阻止您。” “啊啊啊啊啊——!!!!” 情绪剧烈波动的塞廖尔面颊铁青,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但因为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太深,导致法内西斯的意识已经彻底和自己融合在一起了,是么? 以至于自己居然还会因为一个圣十字拼命自保而喂出来的狗,感受到如此切实的愤怒,连身体都在不住的颤抖。 法内西斯…他将他的野心,也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我…是么?”塞廖尔的嘴角露出了狞笑: “好吧,来试试看吧…让我看看你的决心,看看圣十字最后的垂死挣扎和负隅顽抗,究竟能到什么样的程度!” “就用你和洛伦·都灵的绝望、毁灭,来让那些失败者们再一次看清楚,看看他们最后的负隅顽抗,在我塞廖尔面前…是何等的不值一提!” 第三百七十二章 绝望者 “砰!” 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了誓言骑士竭尽全力的一剑,同时将他的身影撞飞。 肋骨碎裂的音符响起,坚毅的身影犹如破麻袋似的腾空而起,重重砸落而又弹起,落在碎石瓦砾的血泊之中。 独臂紧握着剑柄支撑着身躯爬起,但数不清的黑雾已经同时升起,从四面八方扑来。 “噗嗤!噗嗤!噗嗤!” 面若冰霜的塞廖尔犹如奏乐般挥舞着手势,卷动的黑雾则随着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扑落又卷起,蹂躏着遍体鳞伤,早已无法反抗的誓言骑士。 一分钟后,黑雾散去。 濒死的誓言骑士浑身浴血,破烂的身躯已经看不出任何“人”的形状——骨头被扯断,肌肉被撕裂,血浆源源不断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溢出,完全看不出一丝的生机。 但他还活着。 噗—— 化作长枪的黑雾将脖颈贯穿,随塞廖尔抬起的手掌将誓言骑士吊起。 “你以为你能激怒我,你以为…你的执着,顽固能够成为我眼中的阻碍。” 面若寒霜的塞廖尔,瞳孔中倒映着狰狞的癫狂: “恭喜,你成功了。” 被吊在空中的誓言骑士一动不动,只有仅剩的独臂,依旧死死攥着手中的“璨星”。 “法内西斯…没错,那个可悲的家伙已经与我彻底融为一体,甚至他那偏激的思想也对我产生了些许的影响。” “但也仅此而已了,因为无论你如何的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也不过是给我带来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困扰——区区野狗,值得嘉许。” “我,塞廖尔,真正的‘十字’…赐予你这圣十字的野狗,光荣而绝望的落幕。”随着声音缓缓落下,塞廖尔的表情也随之重新变得冷漠,只剩下绝对理智的冷漠: “你就在这虚空与物质的交界之地亲眼见证,我…是如何将整个世界攥在掌心之中的!” “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嘉奖,野狗。” 开口的瞬间,塞廖尔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一道黑雾卷起,将誓言骑士的独臂包裹。 “噗嗤!噗嗤!噗嗤!” 扯拽着,嚼动着,撕咬着…黑雾之中,传来撕裂肌肉,咬碎骨头的声音。 残破的臂膀变成碎成一块块和一片片的骨头与血肉,与“璨星”剑一并从空中从“巨塔”洒落,坠向数百公尺之下的戈洛汶。 但这还没有结束…随着塞廖尔扬起的双手,更多化作实质般的黑雾卷起,向那残破的身躯扑去。 三道黑影,扯断了他剩余的肢体; 变幻无常的针刺,刺入了他躯干的每一个部位; 犹如重锤般的浓雾不停的敲打,在哀鸣的肋骨间砸出震动的回声; 丝线般的黑雾从早已碎烂的眼球刺入,在颅内不停的搅动……短短数十秒,被吊在半空中的誓言骑士化作了无数碎片…再一次。 残躯与血肉从高空坠落,洒向城市。 但誓言骑士依然还活着,依然没有被彻底抹杀——或者反过来说,只要圣十字仍存在于世,他就永远不会被真正抹杀。 即便无数次形神俱灭,意识崩溃…只要那冰冷无情的意志依旧存在,他…圣十字的狗…就还会再一次站出来,挡在自己面前。 “但…区区血肉之躯,爬上三百公尺需要多久?” 冷笑的塞廖尔缓缓回首,透着深深寒意的目光死死盯着戈洛汶大教堂的方向:“在那之前,你的存在早已被我毁灭…圣十字。” 这还远远不够。 区区誓言骑士,只是圣十字的本能抵抗;洛伦·都灵,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乡人…才是他们最后的孤注一掷。 并且,还有巨龙。 那些胆小而又懦弱至极的可悲生物们,一定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但还是选择了无视;但等到洛伦·都灵现身之时,自以为能有些许希望的他们,一定会成为那个异乡人的助力。 所以,还需要更多的手段,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夺取圣杯。 时间…塞廖尔微微蹙眉,即便逐渐适应了物质世界对自己造成的影响,再一次从虚空回归的他还是不太能完全掌控“时间”的变化。 与虚空不同,物质世界的一切变化都需要时间;或快或慢,都会产生一定的“间隔”——而对间隔“长短”或者说“快慢”变化的感受,每一个存在都是不一样的。 甚至连精灵和人类这两个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存在,对时间的感受也有微妙的“不同”——特地带上雪拉也有这部分的原因,他需要确认自己对物质世界各种变化感受的敏锐程度。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之下,俯瞰大地的塞廖尔张开双臂,向上的手掌缓缓扬起,像是在托举着,呼唤着什么。 蜷缩在角落里的精灵少女雪拉颤巍巍的五体投地,瞪大了那双同时充斥着恐惧和崇拜的眼睛,望着塞廖尔那单薄却无比伟岸的身影。 数不清的…强大而剧烈的虚空之力,正在这位大人的“命令”之下汇聚。 “轰————” 紫色闪电坠下,在大地之上点燃火海。 大火之中,无数被焚烧,融化,流淌着浓水的尸骨开始汇聚,直至成为一个二十余公尺的,庞大的,痴肥而又步履蹒跚的怪物,嘶吼着从火海中爬出来。 它的面门,躯干、爪牙…全部由骸骨血肉堆砌而成;那痴肥的身躯每动一下,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 邪神躯壳。 被虚空之力汇聚而形成,能够轻易毁灭一座城市和一支军队的巨大魔物,犹如忠诚的看门犬般被面前的“塞廖尔大人”唤醒…惊惧的精灵少女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可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在这位大人眼中也只是任由他驱使的奴仆和狗而已! “轰————” 没等雪拉从激动中恢复过来,又一声巨响在她耳畔炸响…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如同刚才那般在大地之上点燃火海。 精灵少女瞪大了眼睛。 这、这实在是…这究竟是…… “轰——————” …………………… “啊呀!” 一声惊呼,正在狂奔中的红发少女被某个从天而降的死人脑袋绊倒,很没形象的踉踉跄跄向前扑在了地上的死人堆里。 狼狈不堪的红发少女连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惊慌失措的手脚并用着一边跑一边爬起身,不顾一切的向前面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街道的狂奔。 在她身后的街道正整片整片的垮塌,土崩瓦解的轰鸣声中,发出冰裂般咆哮声的腐尸魔们犹如洪水一样涌动着,紧追不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一边夺命狂奔,一边泣不成声的红发少女薇拉尖叫不止。 从巨大旋涡出现在帝都上空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半赌气,半做好了“为世界和平而牺牲”觉悟的雪拉紧跟着誓言骑士的脚印与痕迹,抵达帝都戈洛汶。 但等她终于站在城门之外的时候,原本的万城之女皇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成为了一令她十分陌生的死亡之城。 高耸的城墙只剩下孤零零,烧焦的城门,繁华的街道与城市只剩下大片大片平坦而一望无际的废墟,戈洛汶山丘化作高耸如云的山巅,将天穹宫与大教堂托举至高空之上;繁华的城外集市,只剩下烧焦只剩半边的布伦希尔德皇后的雕像,迎接她的到来…… 至于都城内熙熙攘攘市民…眼下正在红发少女身后狂追不止的腐尸魔们,就是这座城市最后的市民;民风敦厚淳朴,而且比以前更加的热情好客。 “啊啊啊啊啊啊……” 笔直狂奔的红发少女长大了嘴哭得稀里哗啦,死亡的恐惧让她早已忘记了目标,更是连自己要去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完全靠着某种本能朝竞技场的方向跑过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周围的腐尸魔似乎都在有意识的避开竞技场,所以自己朝那边跑就对了,跑到竞技场那帮魔物就不会再追过来了。 薇拉近乎本能的这么想道。 “轰——————” 雷鸣在远处炸响,逃命的薇拉还不忘了用眼角余光瞥向紫色闪电坠落的方向——火海之中,被血肉尸骸堆砌而成的邪神躯壳拔地而起,发出令人心神剧颤的咆哮。 “啊啊啊啊啊——!” 惊吓过度的红发少女甩泪狂奔,头也不回的奔向已经近在咫尺的竞技场。 “轰——————” 雷鸣声仍未停止,甚至比之前还要更频繁了。 一道又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熊熊火海燃烧之中,接连不断的响起那可怕而又凶恶的吼叫声。 曾经即便在虚空之力汇聚浓度极高的土地上,即便在已经被虚空彻底吞噬“污染”的亚速尔精灵王国土地上,一片区域也只会出现一个的邪神躯壳,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帝都大小街道的废墟之中,仿佛世间所有的怪物都已经爬出深渊,咆哮着肆虐蹂躏着眼前的世界。 “……邪神降临,地狱已空……” 脑海中突然响起誓言骑士这句话的红发少女,却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心情;挥舞佩剑和从爱德华那里弄来的“亮银”,竭尽全力的在快把自己淹没的腐尸魔狂潮中杀出一条血路。 “噗通!” 翻越护墙,重重摔落在竞技场沙地中的红发少女瘫在地上,耳畔是护墙外永远不会停歇的震动、咆哮、雷霆的轰鸣声。 她就那么瘫在地上,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享受着没有死去的痛苦,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溢出,和汗液混杂在一起。 还活着,自己还活着。 从成为守夜人到现在,薇拉从未感觉过活着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哪怕是埃博登之乱,在亚速尔精灵王国,在埃博登战场上…她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也是直至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了爱德华所说的“无能为力”究竟是什么意思…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夸大其词的成分。 在这样可怕的,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面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是去努力了,也只能感受到最最深刻的无力和绝望。 在这样已经被虚空之力轮番肆虐,魔物降临的帝都戈洛汶,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连活着,也做不到,更别说阻止黑十字塞廖尔的也信了。 不、不光是自己…就算换成是帝国的军队,数十万的大军也只能无能为力——再多的普通士兵在邪神躯壳和几十万的腐尸魔面前,也只是任由它们随意蹂躏,撕碎的血肉而已,根本毫无意义。 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成千上万的腐尸魔或者已经不下几十个的邪神躯壳就会冲进这座竞技场,将自己撕成碎片——没人会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而自己的死也毫无意义,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爱德华…他大概就是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份绝望,才会决定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等死的吧? 绝望的红发少女躺在沙地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一样一动不动,静静地闭上双眼。 “轰——————” 雷鸣在耳畔炸裂,惨白色的光芒刺入眼眶,惊讶的薇拉没有躲闪,反而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一个巨大的、魁梧的、狰狞可怖的怪物,倒影在她那充斥着恐惧的瞳孔之中。 那一瞬间,薇拉明悟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腐尸魔们明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跑进了竞技场,却连一个追进来杀自己的家伙都没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轰——!!!!” 竞技场的沙地中央,凭空出现的巨大怪物发出令大地也为之颤抖的咆哮; 瞪大了眼睛的红发少女平躺在沙地上,一动不动的等死。 没错,死定了,肯定逃不掉的,绝对要完蛋了——挣扎是没有用处的,反倒不如像爱德华说的那样,干干脆脆的任命来的爽快些。 一秒、两秒、三秒…… “轰————!!!!” 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浑身一激的红发少女本能起身,像是灵活的兔子般被卷起的气浪冲到半空中。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希望是一道光 戈洛汶大教堂前,站在“巨塔”边缘的塞廖尔眯起双眼,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他的城市。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掌控着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砖石…甚至是每一个生命,无论活着的或者已经死去的,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与虚空中讯息集合而成的梦境…完全不同。 自己的情绪正在剧烈的波动,并且愈发的不受控制…也许是因为对即将完成目标的成就感,也许是来自法内西斯那卑微的,充满不甘的野心。 但无论哪一种,自己的身体都在逐渐发生着变化——这也是一种代价,同时承受两种彼此完全矛盾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除了…洛伦·都灵。 塞廖尔微微蹙眉。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对他充满期许与渴望,那完全不遵守这个世界规则的躯壳,才是最符合掌控世界的“身”的容器——若他能乖乖的服从自己的命运,自己又何必占据一个卑微的凡人之躯? 叹息一声,塞廖尔摇摇头…不,自己给过他太多次机会了,多到甚至允许他成为能够挑战与威胁自己的存在,成为那些顽固反抗者们用来伤害自己的武器。 毁灭他,蹂躏他,将他彻底抹杀,让他在绝望中灰飞烟灭…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愚蠢之辈明白,反抗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区区一个来自其它世界的异乡人,也妄想挑战即将成为这个世界主宰的自己? 区区一个异乡人…… 异乡人…… “轰————” 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将大教堂边缘的一处巨石击碎;近在咫尺的精灵少女被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塞廖尔身后,五体投地。 “雪拉。” “在、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精灵少女了连忙应答道,双膝和双肘支撑着蜷缩的小小身躯,俯首向塞廖尔的方向快速挪动。 “接下来,我要进入教堂。”塞廖尔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只死物般俯瞰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精灵少女: “你在这里留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进、进出…俯首的雪拉表情微变,拼命掩饰着内心的惊恐。 听对方的语气似乎不仅有外人会攻进来,甚至还会有从大教堂里面逃出来的家伙。 而自己就要孤零零的留在这里,同时挡住这两拨人——帝国的士兵,巫师,誓言骑士,守夜人和猎魔人,可能还会有巨龙…还有洛伦·都灵。 一秒钟就猜到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的精灵少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没错,你会死。”冷漠的塞廖尔,一眼便洞穿了精灵少女内心的恐惧:“但对于忠心效力者,我绝对不吝奖赏。” “拦住他们,我让你成为下一个纪元的亚速尔精灵雄鹰王…在以你之力,亲手征服了萨克兰帝国之后。” 话音落下,几近同时,精灵少女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重新经历一次侵攻战争,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成为亚速尔精灵的英雄,雄鹰王退位让贤,荣登加冕,让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对你俯首帖耳,曾经的眼中钉对你卑躬屈膝…这就是你心中的渴望,不是吗?” 冰冷的讥笑,在塞廖尔面颊上一闪而过。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可悲之处。 物质世界的存在,永远渴望着得到更多的物质,和对其他生命的支配权; 虚空世界的存在,永远渴望着得到更多的讯息,和对其他存在的控制权; 与生俱来的局限,让他们的野心与渴望永远只能拘于一域——庞大的讯息根本不可能得到充分利用,堆积如山的物质永远也只能使用一小部分;明明根本不可能真正掌控如此庞大的权力,还是孜孜不倦的追求…… 他们,永远是那么的愚蠢而又可笑,永远是如此的容易被满足和利用。 “留守此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我将满足你的愿望。” “是!” 连忙答应的精灵少女将头沉下,死死贴在地上表达着自己的忠诚。 面无表情的塞廖尔不再看她,凝重的神情仰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戈洛汶大教堂,一步一步,向教堂大门走去。 “啪!” 沉重的脚步踏在阶梯之上。 “啪!” 阶梯上流淌的鲜血溅起,染红了他靴子边缘和长袍的衣摆。 冷漠的塞廖尔就像是刻意般的那样,故意将自己的每一次落脚,都踏落在誓言骑士的血迹之上。 “啪!” ……………………………… “轰——!!!!” 又是一声轰鸣,巨大的触手从天而降,在竞技场沙地中扬起阵阵烟尘。 紧咬牙关的红发少女被卷起的气浪撞飞,硬生生让身体维持住平衡,正对着迎面而来的第二刀黑影。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无比的缓慢,缓慢到薇拉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块肌肉的运动,每一滴鲜血的流动。 还有被自己握住的,从掌心传来的“亮银”剑柄的触感与重量。 “噗!” 灰蓝色剑芒在空中闪过,将触手一分为二。 身体从空中坠下,在沙地上狼狈翻滚的薇拉眼瞳中已经看不到之前的绝望和迷茫,渗血的眼珠犹如盯着猎物般,死死盯着邪神躯壳那巨大的身影。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竞技场的外围已经被成千上万的腐尸魔们团团包围,出去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它们生撕活剥; 唯一的办法,就是竭尽全力干掉眼前这个没脑子的怪物,然后趁外面腐尸魔们一股脑涌进来时,杀出一条血路。 至于“杀出一条血路”之后要干什么,要去哪儿…薇拉心里完全没数,她想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要是有爱德华在就好了,有那个总怕麻烦但脑子很好用的家伙在,自己就根本不用想这些事情,一心一意和敌人战斗就可以了。 一边胡思乱想着,红发少女堪堪闪开一记从头顶扫过的触手;左手招架的长剑撕开了触手表层,血水和浓浆喷洒而出。 “啊呀!” 被脓浆浸染的薇拉一声尖叫,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向一旁扑去。 恶臭的脓浆令人作呕,但更重要的是其中散发的浓烈到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对人类身体的侵蚀。 “轰————!!!!” 一声轰鸣,原本平坦的沙地也终于凹陷了下去。 几乎同时,粗壮的触手上面立刻喷出两根分支,一上一下交缠着向红发少女袭来。 趴在地上的干呕的薇拉连忙起身,亡命狂奔的同时还不忘向身后甩出一记“原力冲击”。 噗——! 透明的气浪一扫而过,将其中一根拦腰斩断——被守夜人爱德华“改良”过的原力冲击以剑锋发动,只要气浪足够快足够锋利,甚至能斩金断铁。 瞪大了眼睛的薇拉,拼命压制着身体的不适; 为了逃到这里,自己已经使用了太多次高阶魔咒和亮银的光剑,精神力已经逼近极限,再继续下去迟早会被虚空之力彻底吞噬,无法逆转。 “砰!” 明明已经被斩断的触手依旧在活动,狠狠将来不及闪躲的红发少女抽飞。 连惨叫都没有尖叫出声的薇拉只感到意识昏沉,像破麻袋似的坠落,跌落在沙地上翻滚着,卷起阵阵尘土。 “哈…哈…哈……” 大口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痛不止的薇拉昏昏沉沉的爬起身,恍惚不定的视线中只能看见又一道或是好几道的黑影正在向自己袭来。 不能倒下; 自己…还不能就这么毫无意义的倒下; 至少,至少也必须,必须…… 宰了这个怪物再下地狱。 “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红发少女靠意志撑起身躯,向着朝自己袭来的触手放声咆哮,眼睛正下方多出了两道灰蓝色的花纹。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噗——!” 灰蓝色剑芒再次亮起,将刺向红发少女的触手从中间一分为二,脓浆与血水雨点般洒落。 几近同时,薇拉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沿着触手袭来的方向,朝邪神躯壳的身躯狂奔而去。 邪神躯壳…就算它再强大,再是由虚空之力汇聚而成的怪物,一样是被某个简单凝结起来的“意识”操控的,而这个“意识”存在的位置,就在它身体的最上方,它的头部…… 所以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冲上去,然后砍了它的脑袋! 狂奔的身影扯拽着灰蓝色的流光,一路奔向被撕开的触手向血肉堆砌的身躯正上方。 “轰————!!!!” 察觉到的邪神躯壳开始反击,满是脓疮,烂泥似的身躯中喷出一根又一根触手,从一切可能的角度,犹如箭雨般向红发少女袭来。 无处闪躲,所以不要闪躲。 “噗——!噗噗噗……” 灰蓝色剑芒在薇拉手中轮舞,横扫,直刺,劈挑。 她就像是一位舞者,灰蓝色的光芒在她身体四周不断的游走,以常人视觉和反应无法企及的速度和灵活,完成一次又一次精彩纷呈,而又精准无误的标准动作——任何一个即将碰触到她身体的触手,都被挡在了一步之外。 闪避、突破、狂奔,一往无前的笔直狂奔。灰蓝色的剑芒就像一枝射向邪神躯壳面门的箭矢,无论挡在前面的是什么,都会被撕扯得粉碎。 浑身沾满了脓液的红发少女死死地咬着牙,濒临崩溃的身体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正在飞速消耗的精力,还有已经开始侵蚀身体的虚空之力。 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数的虫子正在吞噬撕咬着自己的大脑和血肉一样,痛苦到无法去形容的地步。 自己…大概是真的没希望从这里活着离开了。 抛下了彼得·法沙,不肯听从爱德华的自己,终将为任性和一意孤行付出代价,一文不名的死在这种该死的地方。 红发少女抬起面庞,已经被血丝布满,染成红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邪神躯壳身躯的最顶部。 但是啊…正因为了没有了希望,才能更加无所顾忌的…宰了你这个杂碎! “轰——————!!!!” “啊啊啊啊啊——!!!!” 邪神躯壳的咆哮与薇拉的怒吼,同时在竞技场的上空响起。 两道最粗壮的触手一左一右,在空中炸成数以千万计的小触手,扫向已经冲到血神躯壳头颅前的红发少女。 一次,自己的机会只有一次。 右手的亮银换到了左手的“施法者”,灰蓝色的剑芒再一次被点亮,并且不同以往的,剑芒开始发生震颤。 “噗——!噗噗噗……” 扫射的触手在邪神躯壳的身体上炸开一片片的脓浆,不时的擦过红发少女那已经不再闪避,一味狂奔的身影,撕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快了,就快了。 已经…到十步之内了。 薇拉将剑芒双手架起,摆出直刺的动作,对准了邪神躯壳的头部。 然后,一跃而起。 “死——啊——!!!!!” 砰——! 突如其来的一记触手狠狠将红发少女抽飞。 “咔嚓!” 撞上触手的传来清脆的,骨头被折断的响声——死死咬着牙强忍疼痛的薇拉,手臂和手腕被扭曲的不成形状,以绝对非正常的角度在空中“打转”,不受控制而松开的手掌,连带着手中利刃也随之脱手而出。 散发着无比狂暴,能撕碎一切力量的灰蓝色剑芒在空中打转,逐渐的一点点消散,然后向正下方坠落。 一瞬间,薇拉面如死灰。 完了,结束了…自己赌上性命的最后一击,就这么结束了。 死死地盯着那坠落的剑芒,就像是盯着最后的希望破灭,所化作的绝望般迅速的坠落。 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这已经是我,我…… 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甘而绝望的惨叫,在邪神躯壳的怒吼声中回荡。 就在这一刻,就在下一秒…… “铛——!” 清脆而悦耳的鸣奏声,突然响起。 嗯?! 以为只是幻听的薇拉瞪大眼睛,一道白光闪过,精准无误的命中了“亮银”剑柄尾部。 闪烁着灰蓝色的剑芒就像是拽起白色尾焰的流星,再一次…腾空而起。 横穿天际!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要害怕 巨大的身躯崩坏分解,化作从空中散落的灰烬。 疲惫瘫倒在地上的薇拉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成功了? 真的…不是在做梦? 就在前一秒还以为功亏一篑,死定了的自己,现在居然还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脏,酸痛到极致的身体,和疼到快炸开的脑袋。 这么疼说明自己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难以置信。 “薇拉,你在这!” 一个轻快而又充满惊喜的声音传来。 红发少女拼命转动着眼睛,看向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的脚步声。 小小的个头,甩在脑后的马尾,还有那蓝宝石似的,一闪一闪的眸子…愣了下的薇拉,一下子瞪大眼睛:“啊,是你!” 她想起来了,那个几年前圣血药剂事件里在埃博登见过一次的,箭术比魔法还厉害的小个子巫师,叫…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啊!先不要动,平躺在地上放松。” 慌慌张张的艾茵,连忙搀扶着想要起身的红发少女:“放松,你的精神殿堂已经承受太多的虚空侵蚀,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一边安抚着,一边将手中的“镇静药剂”给对方小口喂下。 冷冰冰的药剂顺咽喉而下,让薇拉忍不住打了个几个哆嗦;但很快她就感到头痛正在迅速消退——身体虽然还很虚弱,但明显比刚才要舒服多了。 “这种药剂只能止痛,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恢复,你还是需要休息。”眼看着对方还是想起来,艾茵立刻开口警告:“先放松一下,让药效继续发挥作用。” “洛伦呢,洛伦在哪里?!” 虽然被警告了好几次,但急躁的红发少女还是忍不住激动道。 “洛伦啊,他正在……” 话说一半,小个子巫师表情骤变,不由分说,猛地抱起薇拉纵身一跃。 “轰——!” 几乎就在跃起的下一秒,整个竞技场的地面为之一颤;前一刻她们刚刚站着的沙地,在巨响声中突然炸开。 不,不是炸开,而是在下沉——以那一小块沙地为中心,整个竞技场都在下沉,在整个向正下方塌陷。 “放我下来!” “快跑!” 同时反应过来的二人手牵着手,向着竞技场外围狂奔;占据了竞技场五分之四面积的沙地,就在他们身后迅速崩溃塌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所能让她们落脚的地面。 “轰!” 又是一声震动,虚弱的红发少女踉跄了险些摔倒,被及时发现的艾茵拽住。 伴随着地面崩塌的轰鸣,流动的沙尘中钻出一根又一根巨大无比的触手;它们破土而出,扯动着摇晃着,以完全不符合那巨大体型的灵敏伸展,抽打着早已四分五裂,脆弱如一张薄纸般的地面。 “轰————!!!!” 弥漫的烟尘中,数不清的触手拖拽着邪神躯壳那痴肥而臃肿的“血肉之躯”伸出地面,犹如一滩烂泥般; 无数的血水混杂着骸骨碎片从裂开的地面中溢出,很快便浸满整个竞技场,淹到脚踝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那身躯太臃肿,太巨大的缘故,卡在地面中央的邪神躯壳只露出了一半的身体,完全被局限在竞技场沙地中央,除了它那巨大的触手外根本动弹不得。 “砰————!!!!” 愤怒的邪神躯壳,挥舞触手拍砸着竞技场的周围;近乎不间断的轰鸣声中,成片成片的建筑,围墙、看台…变成烟尘里的断壁残垣。 惊呆了的薇拉和小个子巫师站在竞技场的最边缘,一动不动。 “这…它刚才明明已经被杀死了,为什么…啊!”艾茵恍然大悟般惊呼一声,苍白的面孔带着一丝惊恐: “难道说不仅仅是地面,就连地下也已经被……” 薇拉更是瘫坐在地,满是脓浆与血污的面颊僵硬的一动不动。 面前是根本打不赢的怪物,外面是成千上外比沙子还要多的腐尸魔…听小个子巫师说,就连这座城市的地下也已经堆满了怪物。 完蛋了,没救了,自己死定了。 彻底在无力中陷入绝望的她,在看到向自己袭来的触手时也一动不动,静静地等死。 “砰——!”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将袭来的触手烧成焦炭,化作灰烬散落一地。 几乎同时,平举战弓的小个子巫师已经从背后取出了第二枝箭矢,散发着秘银光泽的箭镞对准了第二个向她们袭来的血肉触手。 “砰——!” 光束在竞技场中划过道一闪而过的白线,接连穿过三根触手的连接处,变成脓水洒落在地。 闪烁的光芒中,倒映着小个子巫师坚毅的面庞。 一旁看呆了的红发少女惊愕的抬起头,盯着艾茵手中的战弓:“这是……” “洛泰尔射鹰弓——当然,是我修改过的版本,很漂亮吧!”一脸惊喜的小个子巫师,开心的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洋娃娃似的: “加固了原本的弓身,还有可以改变弓的射击力度,选择直射或者抛射,还有专门位置的握把和架箭的位置。”艾茵兴高采烈的介绍着: “当然最重要的是箭矢本身——将加强般的皎光剑魔咒纂刻在镀上秘银的箭镞上面,威力…可以达到原本的两倍!” 小个子巫师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自豪。 如果说对虚空理解的层次和水平,是衡量一个神秘学巫师标准的话,那么唯一能够衡量一个炼金术师能力的,就是纂刻符文的精细程度。 越复杂,越精密,越能在极其有限的面积内纂刻出能够将其本身效力达到百分之百乃至更高层次的符文,就越能证明一个炼金术师的实力。 在仅仅镀了一层秘银的箭镞上面,通过符文发挥出一个高阶魔咒两倍的威力——历代以降,没有任何一个炼金术师曾经有过这般辉煌的成就。 这一点和才能无关,更不是天赋可以弥补的;只有绝对的耐心、沉着,认真和意志力的全神贯注才能完成的成就——分毫之差,便是差之千里。 能够完成并不足以证明小个子巫师在炼金术方面的天赋,恰恰相反,这只能证明她比所有人,所有的巫师…都要认真,耐心,冷静的多得多。 艾茵·兰德的成功,证明她已经超越了她的导师哈林梵·阿沙迈在炼金术方面的水平,堪称前无古人! 举弓,张弓,搭箭,瞄准。 带着自信的微笑,紧捏着箭尾的右手指尖仿佛与构建起了无法言喻的联系,令箭矢成为了身体的延伸。 “此箭…其名为‘绽光·白霞’!” “砰——!”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将扬起的触手一分为二。 邪神躯壳怒吼着挥舞被撕开的触手,血水与脓浆不断的从伤口喷洒而出,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被震成雾气。 它在愤怒…只拥有最简单,最低等智慧而且混乱无比的邪神躯壳,此时此刻正无与伦比的愤怒。 因为它那虽然简单,却对虚空反应无比敏锐的脑子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对面那个与自己战斗的小小身影…没有恐惧。 面对自己,她没有恐惧。 只拥有简单智慧的邪神躯壳无法形容这种情感,但它的的确确因此而感受到了愤怒…最极致的愤怒。 “轰——————!!!!” 愤怒的咆哮声中,数以百计的出手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向着靠在竞技场边缘的薇拉与艾茵袭来。 数不清的触手化作无数血影,狂风暴雨般向她们袭来。 “咿——啊!” 惊呼的红发少女猛地看向身旁的小个子巫师,神色冷静的艾茵依旧持弓而立,佁然不动。 她只是不紧不慢的抽出一根箭矢,然后用力扎在了脚前的泥土里。 下一秒,都快打算闭目等死的薇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无数向她们撞上来的触手,统统都被挡在了三步之外。 “啪——!啪啪啪……” 数不清的触手就像撞到了什么铜墙铁壁一样,在她们面前统统炸成喷溅的碎肉和血雾。 一滴,也没能靠近她们。 泛起“泥泞”的血雾中,露出了半透明的淡蓝色光泽。 惊愕的红发少女这才察觉到,自己和小个子巫师似乎是被罩在了某个“光球”里面——在她们三步之外,所有还能看得到的建筑,都已经在触手的轮番轰击之下化作废墟。 只有她身后那窄窄的一小段护墙,依旧坚挺的立在那里。 抽搐着收回了触手烂肉残骸的邪神躯壳,怒吼逐渐变得更像是惨叫。 来自艾尔伯德大师的寒冰屏障,也被小个子巫师以“高阶魔咒”的方式纂刻在了箭镞上面。 虽然寒冰屏障本身并不算魔咒,某种程度上甚至仅仅是虚空残留的堆砌;但只要能掌握其中的根本原理,一样可以按照魔咒的方式发挥效果。 从这个层面上说,艾茵几乎是创造了一个全新的高阶魔咒。 “没事的,不要害怕。” 惊魂未定的薇拉看向艾茵,面带微笑的小个子巫师一边张弓搭箭,一边安慰着她:“没什么可怕的,很快就会结束了。” 平静而温柔的口吻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薇拉感到安心的同时还有种分外的莫名。 为什么…这个在埃博登时那么胆小的炼金术师,居然能这么镇定自若的站在这里安慰自己…这……… 这完全就是变了个人嘛! 短短几年时间,这个小个子巫师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的艾茵再次举起战弓,郑重其事的从背后的箭囊中取出箭矢。 举弓,张弓,瞄准,射击。 呼—— 带着撕裂空气的声响,飞出的箭矢稳稳落在了邪神躯壳那痴肥而又巨大的血肉之躯上。 “轰————!!!!” 下一秒,巨大的震动在竞技场内响起。 怒吼的邪神躯壳挣扎着身体,像是用尽全部的力量般,从深陷的地面中爬出。 炸毛的红发少女背靠着护墙——哪怕她根本听不懂那乱叫也明白,这个怪物是真的彻底怒了! 剧烈的震动声中,嘶吼的邪神躯壳的狂暴的挥舞着触手,卷动着臃肿的身躯不断发出血肉流淌,碾碎骨头的声音向她们逼近。 漫天摇晃的触手甚至遮住了她们头顶的夜空,在震耳欲聋的咆哮中迫近。 铺天盖地。 “放心吧,不用害怕,已经结束了,那个怪物已经不会再威胁到我们了,安心的休息一会吧,薇拉你现在需要休息。” 已经不是第一次绝望的红发少女一脸等死的表情瘫在护墙旁,耳畔还在不断响起小个子巫师安慰的话语——她真的想问问这个超级乐观的小巫师在自己离开的那几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血色的影子从天而降。 “噗————!” 红发少女瞪大了眼睛。 触手即将落下的一瞬间像是被点燃了般剧烈抽搐着,在她的视线中化作灰烬。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爆裂的血肉在空中剧烈的颤抖,一节接着一节在空中炸成无数碎裂的肉块和脓浆,在她们头顶散落。 砰—— 又一声轰鸣,爆裂的触手连带着根部,在邪神躯壳的身躯上炸开一个巨大的血洞。 惨叫的怪物在深陷的地坑中抽搐挣扎,爆炸的伤口中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犹如出洞的蛇群般,不间断的疯狂生长。 但这些新长出来的触手几乎还未“生长成型”,就已经开始迅速腐烂,衰减、萎缩; 而在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部位,脓疮…都在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生长、衰减、萎缩、腐烂。 不间断的,重复着这生命的轮回。 “死亡、复活、重塑…对于本就已经死亡,依靠虚空之力不断‘欺骗’物质世界的邪神躯壳而言,‘复活’的力量无异于穿肠毒药。” “欺骗这个世界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必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来自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你们的诅咒,和应要付出的代价。” 微笑的小个子巫师像是自言自语般,湛蓝的眼瞳中闪烁着怀念的光芒: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艾萨克的计划 凄厉的惨叫声,在薇拉耳畔持续了很久很久。 但或许这只是错觉,因为邪神躯壳早已在空中化作无数飞灰,但她还是觉得能听见那可怕的声音。 自己还活着,这或许就是最大的错觉吧? 浑身无力,瘫坐在断裂护墙边缘的红发少女如此想道。 “怎么样,好些了吗?” 轻快的话语声响起,湛蓝色眸子眨啊眨的小个子巫师半蹲下身来,关切的看着薇拉:“有没有哪里感到疼的,头还舒服吗,精力恢复的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女守夜人都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啊…抱歉,是我自说自话了。”看着薇拉那茫然的表情,艾茵连忙道歉:“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看一下情况。” 外、外面?! 话音刚落,红发少女猛地瞪大眼睛。 “没想到…居然连地下也已经被魔物彻底控制了——要是这样,那个自大狂的计划可能没那么顺利实施了,必须重新开始想办法才行;首先是要和路斯恩汇合……” 完全没注意到薇拉表情变化的小个子巫师,自言自语的站起身向竞技场外走去,将红发少女孤零零留在了原地。 不行,不能到外面…… 竞技场的外面…可是成千上万,沙堆洪水似的腐尸魔啊! 惊惧的薇拉伸出手想要拦住小个子巫师的身影,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出去,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踪迹。 护墙之外一片死寂,除了小个子巫师的脚步声,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唉,路斯恩?路斯恩你在哪儿啊……” 艾茵的声音传来,一脸惊恐的薇拉瞪大了的双眼。 路斯恩…路斯恩·维尔茨,是之前那个在军营里出现的,洛伦身边的护卫吧? 小个子巫师找不到他,难不成是已经…… 虽然没有看见,但红发少女的脑海中已经闪现过无数种极有可能的画面! 面对汹涌如潮水般的腐尸魔,个头特别特别矮的护卫挥舞双剑,决然的挡在它们面前为竞技场内的小个子巫师争取时间。 迷茫的小个子巫师找不到他,是因为那个特别特别矮的护卫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扯着喑哑的嗓子,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挡住早已将他撕咬得千疮百孔的腐尸魔群…… 不行,绝对不能让小个子巫师看到这一幕! 竭尽全力爬起身,薇拉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向外走去,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武器。 即便只是为了报答对方的恩情,赌上性命,自己也必须保护这个小巫师。 决绝的红发少女拖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向外爬出去。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因为身体虚弱听不见声音了——外面的街道的出奇的安静,根本不像是已经被成千上万腐尸魔吞噬会有的动静。 还是说,他们已经被……?! “路斯恩,原来你在这儿啊。”艾茵的声音响起。 嗯?! 表情一垮,一脸惊愕的薇拉快步走向街道,然后……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连一根腐尸魔的毛都没有! 孤零零站在街道中央的小个子巫师,朝另一端的巷口微笑。 “抱歉,清理花了些时间。” 伴随着轻快的话语声,在薇拉视线的尽头出现了那位个子特别特别矮的灰瞳少年,摆弄着两柄短剑一边笑着朝这边走来。 只是那从头到脚,都快被血水和脓浆浸满的身体,让他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惊悚。 惊呆了的红发少女怔怔的站在原地,脑海中又蹦出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想…既然路斯恩还活着,但那些腐尸魔都不见了,那也就是说…… “竞技场周围的,都已经打扫干净了。”瞥了眼,察觉到薇拉存在的路斯恩倒没多问,用一种特别平淡的口吻说着某件仿佛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附近的区域还有很多,随时都会向这边过来,我们得赶快了。” 小个子巫师点点头:“艾萨克呢?” “我把他送到皇家巫师学院了——原本是打算从地下通道过去的,真是没想到……” “城市下面,也已经全部被它们占据了。”艾茵神情凝重:“我们得改变计划才行。” “那得先去和艾萨克汇合才行。” 灰瞳少年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 眼看着他们要走,张大了嘴的薇拉连忙拦住:“请、请问…洛伦,洛伦·都灵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出乎意料的,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的看着红发少女: “洛伦他…现在并不在帝都城内。” “什么?!” ………………………… “……没错,这就是我的计划。” 看着众人神情各异,但都十分错愕的表情,艾萨克十分的得意抱着肩膀:“不能让洛伦首先进入帝都,或者说…不能在敌人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让他进入那个巨大旋涡或者说破界口的控制范围内!” “现在,我知道你们肯定会问‘为什么’,‘这不是多此一举嘛’,‘究竟有什么意义’……巴拉巴拉,总之肯定是很无聊的问题,但首先……” 抢在一脸铁青的小个子巫师随手捡起什么准备抛掷的前一秒,艾萨克猛地窜到黑发巫师身后躲起来: “首先!对方应该是无论洛伦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虚空反应对吧?” “这还用你说?!” 艾茵没好气道。 “那就对了——那么只要洛伦进入戈洛汶,对方就肯定会立刻放下所有的事情,一心一意的对付我们所有人…当然,基本上就是洛伦,我们这些小虾米,根本不在一个曾经毁灭了巨龙王国的邪神眼里。” 说这话的艾萨克的表情非常别扭,虽然是已经想好的说辞,但这种自我贬低的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 “但反过来讲,他真正会提防的…也只有洛伦一个人而已——如果洛伦没有出现,塞廖尔肯定就会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去夺取九芒星圣杯。” “说的没错。” 路斯恩挑挑眉毛:“问题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能够威胁到黑十字的,也只有洛伦大人。” “对,所以他不会防备除了洛伦之外的所有人,我说过了。” 艾萨克得意的扬起右手食指:“至于这么做的意义…第一,我们现在并不清楚帝都城内的情况——打仗的事情我不懂,但‘哨兵’和‘侦察兵’是干什么的,我还是了解的。” “这活儿难度很高,也很危险,并且必须配合默契,所以…我觉得咱们三个就是干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了。” 嬉笑的艾萨克耸耸肩,在沉默的艾茵和路斯恩面前又竖起了大拇指:“第二,无论这家伙在干嘛,都不能违背虚空和物质两个世界的根本原则。” “这点好极了——因为你们可能都没注意到,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对虚空之力专为物质世界能量最有研究的家伙。” “所以一定,一定有什么破绽是可寻的,只要让我进入那座城市再给我点时间,一定能找到黑十字的破绽!” 艾萨克无比自信道。 “然后……”艾萨克竖起第三根手指:“按照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的情报,黑十字对物质世界的规则很可能并没有那么熟悉,至少是比较陌生的。” “否则的话,他也没必要在此之前附身法内西斯主教,操控半人马部落等等等等…他很可怕,但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可怕。”说着说着,艾萨克还嗤笑一声: “或者倒不如说,很多知道他存在的人并不清楚,黑十字真正的可怕之处。” “变出个大火球,一下子炸毁一座城市,破坏这个杀死那个…不不不,太低级了,也不是他的风格,他要做的事情远比这个高级多了;大漩涡,幻象,腐尸魔…这些都只是副产品,是他要做的事情必然会导致的结果和表象,而很多愚蠢的土豆就把这些表象当成了黑十字的力量……” “说重点!” 小个子巫师手中的石子,精准无误的命中了艾萨克的脑门。 “重点就是,通过第二条找到黑十字的缺陷,确认他在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夺取九芒星圣杯这件事的时候,对于物质世界能够有多少控制力。” 艾萨克捂着青紫一片的脑门,“嘶嘶”的扯着嘴角继续道:“洛伦是最后的关键和希望,我们不能在对敌人毫无了解的情况下,让他去和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活妖精或者活死人打。” “不,不能那么做,胜算太小了。” “我们得知道我们的优势在哪里,敌人的劣势是什么;我们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什么会是敌人的杀手锏…在弄清楚这些之前,洛伦都不应该出现在黑十字面前。” “而在我们想清楚应该如何利用这些优势劣势,优点缺点,底牌和杀手锏之前,也不应该将矛盾激化到必须和敌人正面对峙的情况之下。” “他对虚空很了解,我们对虚空也挺了解的;他对物质世界不是很熟悉,我们打生下来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简单来说就是……” “要用魔法,去对抗魔法。” 摇头晃脑的艾萨克,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很是认真的话。 “但这要花很多时间,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 小个子巫师反驳道。 “可这很值得,也很有必要。”艾萨克一摊手,表情理所当然: “最重要的是你们有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我不想说什么‘命运’或者‘使命’之类的怪话,但这件事情肯定是我离开格兰瑟姆村,成为巫师的意义之一。” “否则…聪明的巫师和聪明的庄稼汉,对这个世界而言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区别?” 歪着脑袋的艾萨克,低沉的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洛泰尔乡下的庄稼汉,九芒星巫师塔的双系元老,第一个娶了皇族,被封了爵位的巫师…… 究竟要以何名何事,永载史册? 虚空的物质化利用,浮空城,皎光剑,还是说…… 拯救世界? “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确保洛伦是在对敌人已经有着充足了解,并且对方无法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情况下,让洛伦与他对峙。”艾萨克目光灼灼道: “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他即将得到九芒星圣杯的过程中或者在受到阻挠的时候——既然圣杯在圣十字大教堂,相信圣十字应该不会无动于衷的对吧?” “既然是最后一次,既然是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那么穷尽一切想法,不择手段的竭尽所能,才是最合理的战术对吧?” “除此之外,任何其它事情…都可以放到一旁。” 艾茵和路斯恩陷入了沉默。 “还有一个问题。”过了一段时间,小个子巫师忍不住开口道:“帝都城内有将近一百万人,就算整个城市都已经被吞噬,极有可能仍有幸存者…他们该怎么办?” “这就是最后一个,一定要让洛伦别那么快进入城市的理由了——只要他一出现,战斗就会进入最最白热化的阶段;到时候甭管还剩下多少活人,一个都别想剩下。”艾萨克默默道: “我们得先一步进入城市,确认最大限度下能够拯救多少;确认一条安全并且稳定的逃生路线,将所能救下的人…带出来!” “能行吗?” “所以我才说‘能救下来的’…我们显然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但无论如何,能救下多少是多少,尽力而为。” 深吸一口气,那火一般炙热的目光转向最后一个身影:“至于洛伦学弟…该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的,对吧?”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虽然得到了承诺,但想要让炬峰山的巨龙们履行他们的约定,还得自己亲自跑一趟才行——否则以他们之前的做派看,怕是等到死也别想等到他们的“支援”。 “侦查敌情,寻找援军,完成救援…在掌握所有的情报之后,在对我们最最有利的情况之下,再展开决战。” “这就是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最靠谱的计划。” 第三百七十六章 打扫 帝都,皇家巫师学院。 “嗯…我知道了。” 听完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还有守夜人薇拉带回来的情报,艾萨克一脸平淡的点点头。 “知道了,然后呢?” “然后…什么?” “整个帝都城下都已经被腐尸魔和邪神躯壳占据了,你就一点都不惊讶吗?!” “当然不惊讶,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兴许是因为计划进展顺利而心情特别好的缘故,艾萨克很耐心的和一脸震惊的红发少女解释——而且不带任何嘲讽挖苦的词汇: “戈洛汶的地下网络四通八达,面积几乎有地表的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换成是我控制城市也一定会加强这里警戒;因为肯定会有聪明的傻子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从这里进来或者逃走。” “不,这不该是你关注的重点,明白吗?”艾萨克十分“关切”的看着她:“我们关注的重点,应该是他为什么要在下水道里放这么多的怪物?” “你刚才已经说……” “不!我说我会加强这里的警戒,因为这里很重要,但…为什么是怪物?为什么不干脆把这里彻底封死,灌入洪水岩浆或者泥土——那可是个邪神,右转抬头看看升起来变长的戈洛汶山丘,你觉得他办不到吗?!” “所以为什么不这么做?明明很简单啊,挥挥手不要说是地下,就连整个城市都应该被他夷为平地了,为什么我们还能在这里交谈,不应该啊。”艾萨克快速追问着。 “这、这种…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哦…是吗,那请问我用什么吃饭?” “嗯?!”一脸迷茫的薇拉,已经完全跟不上艾萨克的脑回路了。 “……嘴?” “答对了!” 艾萨克“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为什么?” “为什…废话,还有别的可能吗?!” “没错,就是这样,废话而已——就像为什么现在戈洛汶是这副模样,而不是另一幅模样,道理是一样的。”艾萨克裂开嘴角: “不是她变成了这样,而是她只会是这副模样。” “用眼睛看,用嘴吃饭,用耳朵听…没错,人可以办到这些;不过反过来说,就是在不改变前提条件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办到这些,不可能用耳朵吃饭,用嘴看,用眼睛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完全理解不了! 薇拉傻愣愣的摇摇头,她已经彻底呆滞了。 艾茵·兰德,路斯恩,还有这个艾萨克…果然,和洛伦在一起的家伙就没有一个不奇怪的。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当初自己那么害怕这个家伙了,因为自己完全不理解这帮疯子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的艾萨克翻白眼加长长叹了口气:“嗯……我真的没办法说的更直白更简单了。” 虽然理解对方的意思,但对方那看傻子似的表情,还是让红发少女面色一沉。 “艾萨克的意思是,虽然敌人展现除了很强大的力量,但反过来说也就证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小个子巫师解释道: “就像被点燃的东西会变成焦炭,被水浸泡的东西会湿透一样——他在展现自己力量的同时,也会暴露本身的局限。” 一脸茫然的薇拉点点头,虽然还是不明白但总算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而这些局限之处,就是我们可以加以利用的弱点。”一边说,艾茵恶狠狠的瞪着艾萨克:“是这样的,对吧?” “呃…不完全是,但这么说也行。”抱着肩膀的艾萨克一脸无奈:“大量的利用腐尸魔和各种虚空之力控制整个城市,证明黑十字塞廖尔对物质世界力量的运用依旧很差劲,我猜他现在可能都没办法完全掌控物质世界的能量变化。” “因此,他只能用这么直接粗暴的手段,控制整个城市。”路斯恩接过话头,看向众人:“黑十字的弱点已经暴露,接下来就要看我们应该如何利用了。”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艾萨克。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 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拼命冷静下来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瞳孔中闪烁着决然的光: “戈洛汶山丘,将戈洛汶山丘…攻下来!” 嗯? 这次不光是薇拉,连带着小个子巫师和路斯恩也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 薇拉下意识开口道,虽然她一开口就后悔了。 “为什…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们了不是吗?” “那你就再说一遍,用别人能听懂的话!”艾茵插着腰,没好气道: “说重点!” “好吧,跳过之前的废话。”艾萨克翻了个白眼:“简单来说塞廖尔所作的一切并非完全出于他的意愿,而是必须这么做——就像吃饭必须用嘴一样,这是之前的内容。” “他现在很强大,但还没有得到九芒星圣杯,所以还无法强大到可以扭曲每一个生命,或者说随心所欲控制一切的程度,否则我们早就完蛋了。” “腐尸魔和邪神躯壳,这些玩意儿是很可怕,但它们的出现也就证明塞廖尔并没有更好的办法阻止别人干扰到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可奈何之下,必须的选择,就像戈洛汶山丘一样。” “仔细想想,他这么做究竟是要干什么?彰显他的权威,有病吗这不是——当然不是,塞廖尔没病,他很理智很冷静很正常,他是个曾经毁灭了巨龙王国的邪神,他这么做证明他只能这么做。” “九芒星圣杯在圣十字大教堂之内,他无法轻易靠近圣杯或者干脆点儿直接毁掉大教堂,所以必须要让圣杯足够接近虚空与物质世界的交界处…为什么?” “啊!” 艾茵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因为只有尽可能的让自己与虚空世界之间足够近,才能完全发挥他的力量。” “就像你刚刚说的——现在的塞廖尔,还没有完全适应物质世界的法则!” “答对了,就是这么回事!” 激动的艾萨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道尔顿导师的学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啊艾茵!” 完全没闹明白的路斯恩和薇拉面面相觑,看着激动到不能自己的两个巫师。 “塞廖尔知道这一点吗…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他只是有可能…不!他肯定知道会有人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不计代价的让山丘升高到三百公尺,这是他最后的反制手段。” 这一瞬间,艾萨克的眼睛里闪烁着熊熊的战意。 没错,想要靠近一个三百公尺之上的东西,最快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直接飞上去。 但这么做风险是很高的——首先浮空城肯定是想都不用想,在埃博登之战中已经摇摇欲坠的号角堡,怕是一击闪电就会被打下来; 山丘本身肯定也已经被加固,能被撞塌的可能性应该不高; 而在大地之上肆虐的邪神躯壳,应该也是被用来压制巨龙的战力…当炬峰山龙群出现的时候,数不清的怪物也会拖住巨龙们的脚步; 至于山丘之内连接的通道…不用说,肯定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怪物——数不清的敌人,但又不至于太过强大。 因为塞廖尔是不会在这些事情上投入太多力量的,他的目的不是为了统治这座城市,也不是打造一座坚不可摧的要塞…他的目的,是夺取九芒星圣杯。 只要能让自己得到圣杯之前,不被打扰就好…这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想要夺取圣杯的塞廖尔,才是唯一的威胁——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放下,甚至无视。 不能被他的力量所迷惑和阻挠,要直接寻找到真正能威胁他根本目的致命一击,一击制敌。 “因此,我们要攻下戈洛汶山丘——为了这个目标,其余一切都可以舍弃甚至牺牲掉,最最关键的是……” “嗯,明白了。” 路斯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挥挥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然后呢?” “然后?” “对啊,攻下山丘,然后呢?” “不不不……”艾萨克大惊失色:“你现在不是应该问我,究竟要怎么攻下戈洛汶山丘才对吗,怎么会跳到之后的话题呢?!” “这有什么难的?”抱着胳膊,路斯恩皱起眉头:“还要什么计划…冲过去,攻下来不就行了?” 旁边的薇拉点点头,一副“路斯恩说的没错”的表情。 艾萨克彻底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土豆,而是一群未开化生命交谈——自己以为他们能听得懂,实际上双方都只是在冲着彼此乱叫而已。 自己果然是高估他们了…尤其是路斯恩,原本还以为过了这么久,这个艾勒芒的小矮子肯定是有进步了呢,结果还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敏锐的小个子巫师眉头微蹙,湛蓝色的眸子忧虑的打量着一脸无所谓的薇拉和路斯恩。 他们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 “好吧,既然你们都不在乎那就算了。” 没等艾茵开口,艾萨克摆出一副比他们更不耐烦的表情道: “计划是这样的——我们要兵分两路,然后完成三个任务。” “首先,第一队人向戈洛汶山丘出发,以尽可能的隐秘的方式进入山丘内,从下向上抵达山丘最顶端…简单来说,这队人就是侦察兵,外加被派去送死的炮灰,能遇到什么只有天晓得——当然,现在的情况是天可能都不晓得。” 说了个不好笑的冷笑话,艾萨克继续竖起第二根手指:“至于第二支队伍——这座学院里现在有将近三千个活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但的确是我们现在最后能拯救的三千个活人了,要将他们安全的带离城市。” “然后…你们能猜到的,这三千个活人也是个能吸引敌人注意力的靶子,为另外那两个侦察兵减小压力的。”学着黑发巫师的模样,艾萨克耸耸肩:“我不知道换成是洛伦会不会这么干,但该冒的险我们是一个都不能剩。” “能有多少人活着离开这座城市,就看我们的了。” 小个子巫师攥紧了拳头。 “最后,出城的一队人去想办法和洛伦汇合,前往山丘的要想办法攻下山丘,让那个大玩意儿倒下来,或者变回它原本该有的大小……” 艾萨克深吸一口气,看着表情严肃的几个人:“对,你们应该也猜到了。” “我是爬山的那个。” ……………………………… “嗯?” 戈洛汶大教堂门前,眯起双眼的塞廖尔突然停住脚步,回首望向身后。 错愕的神色,在眼角闪过。 艾萨克·格兰瑟姆,那个继承了巨龙王国遗产的巫师,也站在了自己的对里面? “真是…太可惜了。” 塞廖尔的表情有些黯然失色。 早在巨龙王城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不太起眼的家伙,原本以为一切顺利的话能让他成为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引领者——比雪拉之流,这种真正懂得思考的意志,才有被自己珍视的价值。 像这样注定能引领一个时代变革的存在,不能成为助力反而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就是和世界为敌,注定要付出的代价吗? 不知不觉间,塞廖尔已经开始以“世界之主”的身份开始进行思考了。 带着无比复杂的眼神,收回目光的塞廖尔无比郑重的按住教堂大门。 “砰——!” 下一刻,沉重的大门向两侧打开,静谧的沉寂与幽邃的黑暗,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有敌来袭——!” “保卫圣十字——!” “集结起来,捍卫我们的信仰——!” 接二连三的呐喊声,夹杂着连绵不绝的铁靴与利剑出鞘的声音,数十近百的“捍卫之盾”誓言骑士们纷纷从教堂内侧向大门集结。 嘈杂声响起的那一刻,犹豫的神情从塞廖尔的脸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垂死挣扎的渣滓们,不知死活的蚁聚成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令人厌恶。 “拜访之前,先将周围打扫打扫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如期而至 圣十字教会,戈洛汶大教堂。 这传承了数百年,比天穹宫和戈洛汶帝都历史更加久远的圣地中心,为了拯救世人荣升天国,净化灵魂的场所;此时此刻,却成了全世界真正意义上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明明是为世人祷告,拯救世界的场所,却成了帝都之内唯一不用担心会被魔物攻破,变成废墟的地方;坚固的护墙高耸的穹顶,还有离地三百公尺的戈洛汶山丘,让大教堂安全的远离了那些可怕的腐尸魔与邪神躯壳。 而这一切,都是出于一个邪神的野心和“怜悯”。 安详的静谧,变成了无声的讽刺; 神圣的肃穆,仿佛在不停的嘲笑。 垂垂老矣的英诺森大主教跪伏在圣十字雕像前,金红色的主教袍像是绒被般包裹着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身躯,不停颤抖的手甚至无法攥紧挂坠,满是浓痰的咽喉和一颗牙齿也不剩的嘴巴,早已无法吟诵赞歌。 他只是趴伏在巨大的雕塑之下,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让自己不死。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 我…英诺森…还没有完成艾克哈特陛下的使命,还…还没有到可以让自己解脱的时候。 那位陛下…那位将自己从底层拯救出来,一步步成为大主教,让自己执掌教廷甚至委以实权,真正洞穿了未来的陛下…… 决不能…辜负了他的期许! “哈…哈……哈……” 大口大口喘息的英诺森,已经是奄奄一息。 “砰——!” 一声巨响,圣殿的门从外面被砸开。 轰…轰…轰…… 贯入圣殿的冷风夹杂着沉闷的,连绵不绝的雷鸣。 风声呼啸,垂死的大主教突然间浑身一震,颤抖的手掌死死按住胸口。 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正在随贯入的风侵蚀着他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啊……” 颤栗不止的英诺森大主教,拼命长大的嘴巴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冰冷的虚空之力在他的身体里肆虐,像是要撕碎他每一块骨头和血肉般 “啪…啪…啪……” 深入骨髓的痛苦中,精神恍惚的他耳畔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 拼命瞪大眼睛的老人死死地望向身后,像在看着这世上最最可怕的东西。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烂的教士长袍,迈着赤脚向圣殿内的自己走来。 法内西斯…不。 是披着法内西斯皮囊的“黑十字”,塞廖尔。 英诺森知道这是他一手导致的——艾克哈特陛下知道塞廖尔极有可能潜伏在埃博登城内,一旦埃博登的九芒星圣杯一旦出现,极有可能会令黑十字暴露,让这个可怕的敌人从暗处走进明处,但结果…… 自己不仅害了这个年轻的教士,自己还将拼命想要阻止的“预言”…亲手造就。 “啊啊啊啊啊……” 痛苦的呻吟声中,夹杂着超越了肉体和精神双层痛苦的情感——自责,还有悔恨。 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作主张,原本陛下应该还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和布局,又怎么会演变成如今的景象?!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如果不是自己…… “有意思。” 冰冷的声音在响起的那一瞬间,浑身颤栗的英诺森大主教终于支撑不住,抽搐着跪伏在地,长大的嘴里不停的涌出掺扎着血水的脓浆。 本就衰朽不堪的身躯,已经被虚空之力折磨扭曲的早已崩溃,只剩下表面的空壳了。 “明明自称是圣十字谦卑的仆人,圣十字在世间的话事人,代表圣十字一言一行的存在……” 一步一步靠近的塞廖尔,讥讽的冷笑正在他嘴角蔓延: “实际上却是另一个人类的狗,隐瞒了所有人,忠心耿耿的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太有趣了,你们这些物质世界存在的‘表里不一’真的是太有趣了。” “难怪…阿斯瑞尔会对你们如此痴迷,不厌烦的重复着他那可笑又毫无意义的,玩弄人心的游戏。” “即便是我,也能感受得到其中的讽刺——告诉我,如果那些虔诚无比的信徒们知道,他们的信仰领袖其实根本不信什么圣十字,而是皇帝最最忠实的仆人,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迷惑他们的假象,为了更好的服务皇帝…他们,会怎么想?” “英诺森…大主教?” 冰冷讥笑的声音,恰如魔鬼的低语。 躺倒在地的英诺森抽搐不止,拼命抬起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向自己走进的身影。 “圣十字?” 他不住的喘息着,有气无力的开口:“那是什么——巨龙王国的巫师们,留给帝国和这个世界的枷锁而已,也配得到信仰和供奉?” “一个诞生在虚空之中,以奴役世界为目的,甚至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也有资格…成为帝国的信仰?!” “不!它没有这个资格,它…你…你们!你们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没有这个资格,没有!” 拼尽最后一丝生机的英诺森,对蔑视着他的神咆哮。 “只有…陛下,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洞察了这个世界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陛下,拥有能将这个世界带向更好未来的力量。” “他才是那个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去统治这个世界的人,有资格成为所有帝国人乃至整个世界的信仰;他…才应该加冕为神!” “不是你们…你们这些该死的入侵者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咳嗽着,英诺森奄奄一息。 还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在陛下的计划成功之前,我…英诺森…还不能倒下! “啊啊啊啊啊……!!!!” 瘫在地上英诺森大主教撕心裂肺的惨叫,混杂着血水的脓浆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即便如此,那灼灼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熄灭的迹象;垂死之躯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支撑着他继续活下来,用那脆弱不堪的身躯化作铜墙铁壁,挡在黑十字的面前。 必须要阻止他,阻止塞廖尔…在陛下的计划成功之前,必须阻止塞廖尔…靠近九芒星圣杯! 决不能,让他得到九芒星圣杯! “阻止我?” 俯视着那濒死的身影,塞廖尔的瞳孔中倒映着英诺森挣扎的目光。 “嗯?” 朽木般的手掌,攥住了他的脚踝。 错愕的光芒从塞廖尔脸上一闪而过——倒不是对方敢反抗自己,而是那早已被虚空之力侵蚀殆尽的身体,居然还能动弹? 明明已经完全被侵蚀一空,只剩下个壳子,还能继续完成他的意愿…物质世界的反抗,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并非如此,并非是这个渣滓足够顽强,而是自己没有算准时间——即便是侵蚀殆尽,彻底摧毁也是需要时间的。 这就是物质世界的法则,一切事物的变化都需要时间——诞生,成长,腐败,死去…万事万物,都遵循着这一轮回。 就连侵入世界的虚空之力,也必须遵从这一法则。 塞廖尔的脸上露出了令英诺森毛骨悚然的笑。 那并非轻蔑,讥讽的冷笑…而是好像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才会露出的天真,纯洁而充满好奇的…真挚的表情。 黑十字塞廖尔,在一点一点的掌握和适应着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 噗—— 黑雾卷起,从塞廖尔的脚踝一扫而过,紧攥着那里的手掌便不见了踪影。 只剩一个流血不止的伤口。 “啊啊啊啊啊……!!!!” 死死盯着不见了的手掌,英诺森惨叫。 塞廖尔很满意。 他并不在意…不,应该是很乐意在自己即将得到想要的一切之前,会有些愚蠢之辈站出来阻止自己;巨龙王国,巨龙,邪神,圣十字,人类…所有、所有的一切,乃至整个世界都在拼命的反抗,顽强的反抗着自己。 这些根本不值一提的反抗,赋予了整件事情无与伦比的价值——他们的否定,绝望的负隅顽抗,不值一提的垂死挣扎……证明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对他们,对这个世界,对自己,有着何等的意义! 价值……这个在虚空中根本无法理解的词汇,在法内西斯的意志与塞廖尔融为一体后才真正被他所理解。 我,黑十字塞廖尔,我所做的并非仅仅为了完成个人的升华,逃脱两个世界的束缚;我的事业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我的成就,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 反抗我的存在们,他们越是不理解,越是反抗就越是证明了自己超越他们的思想,证明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是被他们这些旧世界存在所不容的…新世界的曙光! 就在此时…… “嗯?” 放开已经变成一团烂肉的英诺森大主教,微微蹙眉的塞廖尔将目光转向身后,错愕的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声音。 “你……”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我的名字。” 阴影中,那身影迈步而出,不急不缓的姿态,用宛若君王俯瞰臣民的目光望向塞廖尔:“如果你真有必要知道的话。”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塞廖尔的表情有些难看,目光闪烁着冷冽的光。 “不,你不是,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已经死了…被他自己亲手杀死了。” 塞廖尔冷冷道,对于这一点他再确信不过。 从这个“活死人”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能从对方身上感觉到那无比熟悉的力量,那曾经源于自己,如今却成为自己挡在自己面前障碍的力量。 “你只是一个顶着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名字…靠着九芒星圣杯之力和圣十字《旧经》力量所复活的……” “空壳!” ………………………… “他们…应该已经抵达帝都了吧?” 沉寂的宝石河畔,面对着一望无际河水的阿斯瑞尔低声喃喃,嘴角是毫不掩饰的笑:“说不定,已经和敌人开始交手了。” “成千上万的腐尸魔,狰狞可怖的邪神躯壳,肆虐的虚空之力…还有许许多多,许许多多黑十字塞廖尔所布下的陷阱,阻挡别人妨碍到他的障碍……” “一定是步步凶险,处处危机吧?” “他们知道,他们很清楚…但他们还是去了,义无反顾的踏进了敌人的大本营,为的只是能够让亲爱的洛伦在决战之时,争取到一线的生机。” 不为所动的黑发巫师,平静的望着地平线的尽头。 “而亲爱的洛伦,也将全部的希望放在了他们上面——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会不放心的稍微关注一点点吧,至少也会感到紧张,会忐忑不安的对吧?” “毕竟是关乎世界所有权的战争,赢者通吃,败者一无所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的挚友们如此信赖…啊,真不愧是阿斯瑞尔第一眼就看上的……” “他们会来吗?”洛伦打断道。 “一定会的。” 淡淡微笑着,阿斯瑞尔望向黑发巫师:“对这群上个时代的遗民们而言…亲爱的洛伦,你是他们唯一能够继续苟活下去的希望;因为无论如何,塞廖尔都不会再让他们存在下去了。” “黑十字高悬于天的那一日,就是巨龙灭亡的那一日。”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从河面卷起,轻轻从二人身侧拂过。 察觉到什么的洛伦与阿斯瑞尔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将目光转向宝石河对岸的方向;明镜般的河面上,在冷风中泛起波澜。 下一秒,巨浪迭起! 呼——呼——呼—— 呼——呼——呼—— 狂风大作,犹如万千呐喊,重锤擂鼓,在空中回响,经久不散。 “咚————————!!!!” 大地震动,一锤定音。 烟尘随气浪卷起,向周围扩散,将激荡扬起的浪花重新拍回河面。 微笑的洛伦和金发少年抬头,看向那从天而降的巨大阴影。 那是一双纯洁如镜的琥珀,镶嵌在挺立而修长的身躯之上,令人仰望,惊叹。 遍布全身的银灰色鳞片,即便在只有星辰闪烁的黑烟中依旧熠熠闪亮,耀眼夺目;而拥有这种鳞片的巨龙,全世界只有一位。 炬峰山之主,迄今为止存活于世最久的洪荒巨兽,黑十字与邪神的死敌…… 白银巨龙,恩佐。 第三百七十八章 狂妄 【洛伦·都灵阁下,能够在这里与您相间,是我的荣幸。】 数十公尺巨大的身影盘桓在宝石河河岸,纯银雕塑般闪耀的龙鳞令他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威严,琥珀般明黄纯净的龙眸则令人很容易产生睿智学者的印象。 巨龙之主,白银巨龙恩佐。 这年岁至少超越五百的巨龙已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态度,将龙首完全沉下,带着深意的目光与站在地上的黑发巫师“四目平视”。 和炬峰山时一行人的“礼遇”,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我也一样,恩佐阁下。”洛伦淡淡的轻声道: “实话实说,我现在其实挺意外的,因为我根本没指望您能够履行承诺,如约出现在这里——如果不是您真的按时出现,我都以为巨龙们已经打算背叛约定了。” 【无须多礼,我能理解您的怀疑。】 那一瞬间,巨龙的眸子从一旁阿斯瑞尔的身上扫过,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玩味: 【对于不可靠的盟友,我等同样深有体会。】 嗯? 挑挑眉毛,黑发巫师的目光“不经意”瞥了眼某个貌似人畜无害的金发少年——这家伙,居然还是个有前科的。 可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惊讶,甚至对白银巨龙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呢? 【都已是往事,您不用太过在意。】 深深的盯了一眼阿斯瑞尔,似乎夹杂着一丝警告的含义,恩佐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黑发巫师的身上: 【此时此刻,我…炬峰山的巨龙们…只想向您确认一件事情。】 洛伦静静地等待,示意对方开口。 【待此战结束,您击败黑十字,得到九芒星圣杯之时……】 【巨龙…在您所主导的世界之下,究竟会是怎样的存在?】 随着话语声落下,俯下身的恩佐缓缓靠近,直至黑发巫师的视野中只剩下它的头颅和眼睛。 洛伦微微一愣——倒不是多惊讶,而是他根本还没有考虑过。 “哎…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吧,恩佐?” 察觉到洛伦反应的金发少年立刻上前一步,快速抢道:“眼下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应该团结合作,击败塞廖尔才对嘛?像这种事情,完全可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 “轰——————!!!!” 一声龙吼,犹如实质的“龙威”扑面而来,沉闷的巨响同样在二人精神殿堂中响起,宛若雷鸣! 洛伦若无其事的站在原地,受到冲击的精神殿堂近乎本能的在一瞬间完成了防御措施,没让他受到什么伤害。 但恩佐的目标显然也并非是他——猛然间跪倒在地的金发少年像是胸口受了一记重锤般,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稚嫩的脸孔扭曲的不成样子。 那沉重的压迫感,应该是来自虚空之力层面的攻击…换成是以前吸血鬼之躯的阿斯瑞尔,怕是早就变成一滩血肉了。 “还真是…不留一点点情面,恩佐啊啊啊……” 跪伏在地的阿斯瑞尔单手撑在地上,不住的干呕。 黑发巫师皱着眉头。 【这是警告…最后一次。】 低沉的吼声,在二人脑海中响起。 【与我等结盟者是洛伦·都灵,因此我等也只在乎他一个人的想法,其余闲杂人等…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允许你出现在此,已经是最大的宽仁。】 闲杂人等…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洛伦的视线扫向阿斯瑞尔,趴在地上还在喘粗气的金发少年额头满是冷汗,歪着脑袋冲他无可奈何的一笑。 抬起目光,白银巨龙依旧在静静等待答复,琥珀色的龙眸纹丝不动。 “说实话,关于这场战争胜利之后会怎样…我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洛伦干脆利索的回答道: “就算阁下现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承诺,在不清楚结果会怎样之前,我也很有可能会为违背这份约定——因为我并不清楚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随随便便做出不知道结果如何,甚至有可能办不到的承诺,那不是我的风格…所以,让您失望了。” 白银巨龙的瞳孔收缩了下,似乎对洛伦的答复相当意外。 显而易见的…就算现在双方真的做出任何承诺,也是没有任何效力的——就像阿斯瑞尔说的那样,巨龙们绝对不能接受黑十字胜利的结局,因为塞廖尔是不会给他们任何活路的。 但事实上同样的话放在洛伦身上,并没有任何区别;这是一场注定会赢家通吃的战争,胜利者将拥有绝对的权力。 说的更直白些那就是即便洛伦反悔,巨龙们也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的手段,迫使他履行自己的承诺…依旧是任人宰割。 正因此,恩佐才会如此的惊讶。 【洛伦·都灵…您的诚实令人敬佩。】 过了片刻,恩佐才缓缓开口: 【但非常抱歉,如果不能得到您的承诺,我…巨龙之主恩佐,实在是无法心安理得的让最后的族人们,去为了一场他们注定什么也得不到的战争而……】 “我很奇怪。” 打量着仿佛已经没有回头路的白银巨龙,黑发巫师抢断问道:“为什么您和您身后的巨龙们,会如此坚定的站在我这边呢?” 沉默的恩佐,似乎被问住了。 “请原谅我多问这个问题,但…炬峰山的巨龙们,不是应该支持德萨利昂皇室或者说…布伦希尔德女王后人吗?” 隐隐察觉到什么的洛伦,继续追问道:“他们同样知道一切的真相,其中也曾有不少人拥有过改变世界,对抗黑十字的力量,甚至有不少人——准确的说是那些知道全部真相的皇帝们——已经这么做过了。” “为什么你们要放弃他们,放弃过去数百年与你们并肩作战的盟友,转而支持我这个…异乡人?” 因为自己开启了第二阀门,因为自己不受这个世界规则的束缚? 除非疯了洛伦才信这个——戴帽子的罗根和黑公爵罗兰,全都是这个世界的标准“土著”,从过去发生过的事情看,这些人才是“拯救世界”的“首选”。 而如果罗兰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虚空之力的骑士,也能在邪神的帮助下打开第二阀门——继承了巨龙女王血脉,拥有龙族支持并且知道一切真相的德萨利昂皇帝们…没理由办不到。 所以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他们放弃了德萨利昂家族,尤其是放弃了艾克哈特二世…宁愿帮助一无所知的布兰登,也要眼睁睁看着早已完成布局的艾克哈特去死? “呃…亲爱的洛伦,关于这个问题……” 【并非是我们,背叛了德萨利昂。】 冰冷的声音在洛伦脑海中响起,还带着一丝愤怒的杀意。 【而是德萨利昂…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那个人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所有…人。】 哪怕看不懂巨龙的表情,洛伦也能从他的虚空反应中感受到那咬牙切齿的愤恨。 “艾克哈特…他背叛了你们?” 洛伦这次是真愣住了,他不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背叛一群巨龙? 【不仅仅是我们,而是所有…人。】 那一刻,恐惧从琥珀色的龙眸中一闪而过。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第一个,也许还是最后一个知道了全部真相,并且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德萨利昂,却并不打算阻止;非但不阻止,他甚至故意…让黑十字的计划顺利实施】 【今日,今时…乃至这一刻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计划之中……】 ………………………… 并未转身的塞廖尔只是扭过头,冷冷的打量着走出阴影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像是一个掠食者在打量着另一个掠食者。 他神情平淡,每一步都是那样的慢斯条理,从容异常;就像在他面前的黑十字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的存在,甚至不值得令他感到警惕。 “狂妄。” 塞廖尔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不急不恼,垂下目光的艾克哈特很是眷恋的环视着圣殿里的一切,微微昂首深深呼吸,令那静谧的空气涌入胸怀。 “第一次走进这座殿堂时,我只六岁。” 迎向那双不屑且充满杀意的眼睛,艾克哈特的声音轻柔,舒缓,充满了力量:“那天人很多,殿堂内每一块砖石上都踩着两三双靴子;我站在最后面,看着一双双挡在我面前的靴子。” “我父亲,就跪在您所站的那块砖石上。”艾克哈特抬起右手,指向塞廖尔的脚下:“我没有看见,但我知道,因为那是下一任皇帝应该站的位置。” “我的祖母就躺在您的正前方,我也没有看见但知道,因为那天是她的葬礼——帝国第十世代的皇帝,夏洛特·德萨利昂。” 塞廖尔冷冷的看着他,没有打断,就像在看一个尽情展示自己的小丑 艾克哈特平静的叙述着,叙述着早已死去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的故事: “那一天,在祖母的葬礼上,我亲眼见证了三个奇迹。” “站在圣殿最外被人群挡住,无所事事的我,数清了这座圣殿的地板究竟有多少块砖石。”艾克哈特的语调很轻: “我没有看到它们的全部,我甚至不能确认它们的存在——挡住我面前的是千百双靴子,我能看到的只有我脚下和我周围的那些。” “但我数清了,用‘看’以外的方式,数清了这座圣殿地板的砖石数目;在那一刻,这个世界在我的眼中似乎改变了形状,似乎不再是光、影、色彩组成,而是另一层次的存在,那是…无法言喻的奇迹。” 静谧的圣殿内,只能听到大主教那若有如无的,痛苦的呻吟声。 “当我…年仅六岁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为这份奇迹感到欣喜时,圣殿响起了父亲的声音。”艾克哈特目光闪烁,仿佛眼前正在重演当时的景象: “他说…艾克哈特,过来。” “我无法忘记那日的景象——当父亲的话出口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慌了,他们手足无措的私下环顾,直至察觉到我的存在,然后…隔着数百的人群,出现了一条连接着我和父亲的通道。”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痛苦的呻吟声渐渐隐去,英诺森大主教的身体逐渐冰冷,不再抽搐。 “我的父亲…我那不受重视,不被尊重,软弱而平庸无能的父亲…在那一瞬间…短短的一秒内…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下一任皇帝。” “我亲眼见证了这份奇迹——他无需多言,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千百人本能的感到惊惶;他是那样的软弱无能,虚弱到连剑都用不好,却能让数百个比他强壮的人,按照他所想的方式,乖乖站好。” “为何?我想大概是因为力量,并非仅仅是人们所能表现出来的那样,它关乎于更多原本与它无关的事物。”艾克哈特迈开脚步,接近着冷冷盯着自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塞廖尔: “于是我踏着自己数清的砖石,走向我那一瞬间仿佛拥有了无上伟力的父亲,被他按着跪在祖母夏洛特面前,看着死去祖母的遗容,耳畔响起父亲的话。” “记住这个,记住这一刻,如果有朝一日你想成为像你祖母乃至更胜一筹的人物,记住这一刻,记住……” “你得比她更谨慎,更小心,更…狂妄,才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胆小怯懦之辈,碌碌无为之徒…他们的格局限制了他们的野心,看不到更高的世界,更广阔的天地,他们不会理解是什么让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们不敢想,不敢想象;” “狂妄的家伙,才能将他们心中最最深处的野心,变成有可能成功的计划;阻碍…在所难免;失败,十有八九;但如果因为一次次打击就放弃,那只能证明一点……” “他…还不够狂妄。” 艾克哈特上前一步,平淡的眼神下仿佛是熊熊烈火,惊涛骇浪: “所以塞廖尔阁下,您说对了,我就和我的祖母一样是个狂妄的家伙,是个愿意为了自己野心牺牲一切乃至生命的家伙;而我和她唯一不同的地方……” “大概,就是要更狂妄些罢。” 第三百七十九章 常识 “轰隆!” 在塞廖尔抬手的那一刹那,整个圣殿都为之一震。 但也仅仅停留在“震动”的层面而已了…纂刻着静默符文的砖石犹如洪钟大吕般,在震动中奏响肃穆的音符,将剧烈的震动化为无形。 “圣十字的力量?” 塞廖尔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狞笑。 “正是。”带着怜惜的目光,艾克哈特的视线扫过英诺森大主教的尸体,在震动之后只剩下地上的血迹: “这里是戈洛汶大教堂的核心圣殿,圣十字最早降下神力的土地——这里的每一块砖石,都纂刻着《旧经》的经文。” “足以将一切不属于圣十字的力量…全数压制!” 抬手一挥,卷起的黑雾在艾克哈特面前尽皆消散,无影无踪。 “是吗?!” 瞪大双眼的塞廖尔,嘴角的狞笑开始变得疯狂:“那就来试试看吧,狂徒!” “那就让我看看…看看你这个圣杯创造出来的劣等品,是否真的有挑战神的资格!” 右手抬起,无数黑雾从圣殿四面八方角落中升起,化作犹如实质的利刃长枪,向艾克哈特的身影席卷而来。 “砰——!” 一声闷响,随艾克哈特扬起的手势,凝结成实质的黑雾在空中破碎,消散。 “砰!砰!砰!砰……” 浓烈的黑雾成片成片的消散,就像太阳下融化的滴露和冰雪;或者说更想接近于“并未出现过”,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在空气中消散至无形。 这些不被圣十字所“承认”,完全违背了物质世界的法则的力量,在靠近艾克哈特的那一刻就被尽数抹杀。 原来如此…… 在那一瞬间,睁大眼睛的塞廖尔恍然大悟。 真正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早在那一夜已经死去,眼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那些从圣十字所定下的规则中寻找漏洞,利用其本身的“应急措施”所造出来的,拥有“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这一意识的空壳。 换而言之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令他最终得以诞生…物质世界卑微蝼蚁的小聪明,塞廖尔是如此以为的。 但…显然并非仅仅如此。 如果只是利用圣十字规则中的漏洞,那么“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就不过是一个被圣十字用以抵抗自己的傀儡而已,根本不可能拥有如此力量。 他的另一个力量来源,是九芒星圣杯。 更准确的说,是被圣杯所维系的,物质世界的运行法则。 圣十字之力,九芒星圣杯,物质世界的法则…他同时借助这三者让他在这一刻,在这一瞬间“复活”,并且拥有了与自己对峙的力量! 甚至就连自己的出现,也在他的预料和算计之中吗? “砰——!” 最后一股黑雾在塞廖尔身侧散去,突兀的变化甚至令他立足不稳,恍惚间后退了半步。 黑十字,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物质世界的法则…艾克哈特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却并未多做什么。 “没错,就是这幅表情和眼神。” 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艾克哈特上前一步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神灵,终于意识到了么?” “当您亲自降临世间,展现神力的那一刻…您,也就给了我们这些卑微且不值一提的存在…伤害您的机会。” “伤害我?!” 塞廖尔的笑容变得愈发危险:“要怎么做,用被你钻漏洞掌握的圣十字之力,杂碎?!” “你好像并不清楚…圣十字,它的灵感,意志和种种力量…全部来自于我!” “你在指望着我亲手缔造的存在,能够毁灭我吗?!” “不。”艾克哈特微微摇头: “是我…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凭我的狂妄,以您所缔造的存在,将您彻底毁灭。” 说话同时,兜帽以罩袍下塞廖尔的身体溢出数不清的黑雾,已经向他席卷而来。 电光石火间,艾克哈特已经抬起了右手。 “砰——!” 沉闷的声音响起,在空气中卷动的黑雾烟消云散。 但这并不能阻止更多的黑雾卷动着,前赴后继的向他扑来。 “是不是我之前的解释不够相信,令您误会了什么。”面不改色的艾克哈特右手一拂,挥动向身侧扬起,将黑雾拨散: “在这圣殿之内,一切不属于圣十字的力量,都会……” 话音戛然而止。 瞪大了眼睛的艾克哈特僵在原地数秒,踉跄着倒退一步。 噗—— 鲜血从嘴角溢出,来不及擦拭血迹的艾克哈特却死死盯着胸口——就在刚刚,就在那一刹那,被自己随手挥散的黑雾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贯穿自己胸膛的长枪。 难道是…… “幻觉?” 讥笑的塞廖尔看着艾克哈特,罩袍下伸出的枯槁双手缓缓抬起,卷动着黑雾:“只有你们这些物质世界的渣滓,才会有这种‘独特’的想法。” “虚空之中,讯息与情感就是一切;独立的意识构成其存在的全部意义——所思,所想…即是一切!” 卷动的黑雾将艾克哈特周围完全包裹,上下翻腾。 “噗!噗!噗——!” 血肉撕扯的声音不断响起,消散的黑雾化作箭矢,化作长枪,利箭,刀刃…不断的贯穿,撕裂,斩断,刺入艾克哈特的身体。 “不被圣十字的允许的力量…让我再教你最后一个常识吧,渣滓。” 残虐的声响中,塞廖尔一步步的靠近:“对于虚空之力而言,只有强弱的分别——强大的便可以凌驾弱小的,而弱小的则会被强大的压制,抹杀,连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也是奢望!” “这就是虚空世界,最基本的法则!” 轰—— 黑雾散去,一动不动的艾克哈特身体不停的颤栗,喷涌而出的鲜血将他浸成了血人,身体却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来自九芒星圣杯的力量确保着他被物质世界的法则所保护,不会受到任何来自虚空之中精神层面的力量损伤,无法真正的杀死他。 “真的是…这样吗?” 黑雾在塞廖尔掌心卷起,随着他枯槁手指的拨动而不停的发生着变化。 升腾的黑雾,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 火焰又变成了闪烁着蓝光的电球,漂浮在他的掌心。 艾克哈特挑眉,表情微变。 “惊讶么…没什么可惊讶的。”塞廖尔托举着掌心: “追根溯源,我…黑十字塞廖尔…才是最初的巫师,利用虚空之力欺瞒这个世界,转化为物质世界中存在的力量形式,可笑的小把戏而已。” “既然用虚空之力无法杀死你,那就用这个世界的力量干掉你…很简单的道理。” 下一秒,闪电化作结晶的冰锥,随塞廖尔的手势扑向浑身浴血的艾克哈特。 “呼——!” 在即将被“万箭穿心”的刹那,艾克哈特猛地抬起右手,成千上万的冰锥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挡,被挡在他三步之外的距离。 清脆的碎裂声,在静谧的殿堂内不断炸响。 不,不是被挡住了,而是被…融化了?! 色变的塞廖尔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无数冰锥化作滚滚热浪,随艾克哈特的手势卷动着,向他扑来。 “轰——!” 热浪散去,卷动的空气犹如铜墙铁壁般将塞廖尔保护在中央,没有伤到他一根寒毛。 “既然是符合这个世界法则的力量,那么在他出现的一瞬间,自然也可以落入圣十字之力和九芒星圣杯的掌控之中…我的,掌控之中。” 挥手散去周围的热浪,艾克哈特冷静的观察着塞廖尔的一举一动:“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道理。” 铁青着脸的塞廖尔,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是么?” 右手一扬升起烈焰,塞廖尔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瞪着毫无惧色的艾克哈特:“那就让我…黑十字塞廖尔…亲眼看看……” “你这个冒牌的空壳,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轰————!!!!” 炸裂的火光,将艾克哈特的身影吞噬。 烈焰散去,散溢着火星的灰烬洒落,被烈焰吞噬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毫发未伤。 塞廖尔神色骤变。 “果然,如我所猜测的那样……” 站在灰烬之中的艾克哈特,自言自语。 “什么?” “阁下的确是站在虚空世界顶端的最强者,对虚空之力的精通和了解,已经到达了我等凡人望尘莫及的程度; 甚至就连圣十字之力与九芒星圣杯的力量联手,在着圣殿之内都无法对您的虚空之力造成任何程度的压制,最多不过勉强自保,但……”第一次,艾克哈特的脸上露出了轻笑: “物质世界的法则,对您而言应该是非常陌生,非常不适的力量…对吧?” 铁青着脸的塞廖尔,面颊微微抽搐。 “水会被晒干,会蒸发,会凝结成冰;火焰没有空气,燃物用尽就会熄灭……”艾克哈特的声音毫无波动,像是在隐隐的嘲讽: “这些…哪怕是对您看不上眼的蝼蚁和渣滓们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而已。” “闭嘴!” 暴怒的塞廖尔卷起黑雾,如群蟒般袭去;滚滚黑烟占据了圣殿内一切角落,将艾克哈特完全吞噬。 “啊…又开始做无用功了。”艾克哈特扬起手臂,将靠近自己的黑烟挥散:“明明您已经知道,这些根本不可能对我的造成任何伤害。” “杂碎,闭嘴!”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的比喻太过恰当,彻底将您激怒?这可真是…明明身为神明,明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冷静理智的存在,居然也会因为几句戏言恼羞成怒……” “我说了,闭嘴!” 震颤灵魂的咆哮声中,滚滚黑雾以完全超出之前的量级袭来;面不改色的艾克哈特额头冷汗密布,全神贯注的招架。 即便在圣殿之内,圣十字的力量也不足以完全压制塞廖尔的虚空之力;仅仅是靠着物质世界的法则,以《旧经》严谨的规则不断的将这些力量的存在“否定”。 一次失误,足以令他支离破碎。 就在此时…… “轰——————!!!!” 炸裂的巨响,令整个圣殿都为之一颤。 噗—— 震动中一次失误的艾克哈特,被黑雾贯穿右肩胛;瞬间手臂被扭断,长袖连带皮肉被搅碎,在空气中散成血雾。 眉头微蹙的艾克哈特却像是浑然不觉般,死死盯着圣殿穹顶的方向,抬手将上方黑雾挥散。 暗夜之中,巨大的灰蓝色旋涡在他的视野中暴露无遗——整个穹顶,都被黑雾炸成了碎片。 “你…在惊讶?” 塞廖尔眯起眼睛,癫狂而激动的神情一瞬间冷静下来,眯着眼睛,仿佛看滑稽戏般看着一脸错愕的艾克哈特。 “但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地方呢…圣十字是我的造物,我亲手缔造了它的存在,我的虚空之力在他之上,我当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以他它的规则所建造的符文与封印摧毁…我警告过你了,不是吗?” “所以…猜猜看,为什么我一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我要一直等到现在,等到这一刻才将它摧毁掉?”塞廖尔的嘴角疯狂上扬,带着理所当然的眼神道: “当然是要等到你最最放松警惕,无法干扰到的我时候了。” “在你竭尽所能的抵挡我的虚空之力的时候,大概也就没工夫注意到头顶落下的闪电了…对吧?” 狞笑着抬起右手,枯槁般手指的之间,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卷动着。 “轰——————!!!!” 紫色的电光在穹顶炸裂,将二人的面颊染成惨白。 “水会被晒干,会蒸发,会凝结成冰;火焰没有空气,燃物用尽就会熄灭……” 带着极尽嘲讽的语气,塞廖尔缓缓开口:“那么尊敬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的皇帝陛下,请您告诉我这无知的神明……” “当您被闪电命中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 “燃烧,焦炭,抽搐不止的尸体,奄奄一息却不得动弹的濒死之人还是说…灰烬?” “你会变成灰烬,对吧?” 一声不吭的艾克哈特,表情凝重到了极点,全身关注的盯着空中灰蓝色的巨大旋涡。 狞笑的塞廖尔,将抬起的右手食指…笔直的向下一挥。 “轰————————!!!!” 第三百八十章 我发誓 紫色的电光贯穿天际,光芒将一切吞噬,湮灭。 转瞬即逝。 光芒散尽,恢弘的圣殿熊熊燃烧…残破的断壁,肃穆的圣十字雕塑,主祭台…一切都在燃烧,变红的地砖散发着滚滚热浪,将灰烬在空中挥洒。 火海中的塞廖尔转过身,凝视着圣十字雕塑的表情不再疯狂,不再讥讽,取而代之的是冷静,眷恋。 充满怀念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另一个…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充满梦想与希望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还曾对这个世界抱有幻想,相信自己会开创一个永恒的,万世不移的制度与体系,让这个世界永远的延续下去。 自己令两个世界分离,融合,交互,接触…各式各样的方法,最终的结局却惊人的相同。 末日。 无穷无尽,不断自我毁灭的末日。 或许是自己的错误,或许是因为自己…但当自己掌握这一切之后便意识到,毁灭已经是必不可免的,并不遥远的未来。 而自己的最后一次尝试,最后一次努力…仍旧无济于事,甚至加速了这一切的进度。 所以塞廖尔…黑十字…放弃了。 掌控虚空,统治两界…将自身的意识彻底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令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所有的危险都将不再是危险,都将被自己消灭在萌芽阶段,无形之中。 世界,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迎来新的纪元。 “这就是我塞廖尔,对你…曾经的我,最终的答复。” 凝视着燃烧的圣十字雕塑,塞廖尔自言自语:“我将做到你不曾做到的,我将成就你所梦想的,我将…成为这个世界。” “你会认为我错了,疯了…没关系,你可以尽管阻止,反抗,垂死挣扎,我都奉陪;因为事实将会证明,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你是错的。” 喃喃自语的塞廖尔抬起右手,伸向燃烧的圣十字雕塑——被破坏的圣殿,已经无法压制其中不断溢出的虚空之力。 另一只九芒星圣杯,就在其中。 洛伦·都灵拼命隐瞒,甚至到了要对自己下暗示来隐藏的九芒星圣杯,一开始…从巨龙女王南下的那一天起,就被藏在此处,以圣十字所确立的法则隐藏它的存在。 以自己所缔造的力量来蒙骗自己,甚至是让自己都无法向这个方向去猜测…灯下黑,的确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眯起双眼的塞廖尔缓缓回首,凝视着那从火海之外接近自己的身影。 “嗯?!” 塞廖尔面色骤变。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神色悠然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踏入火海,平静如水的目光凝视着塞廖尔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在虚空,强者碾压弱者;而在物质的领域,一切存在都要遵循事实和客观规则;怯懦而软弱者手持利刃,一样有机会杀死壮汉的可能。” “正如我所言,来自虚空世界的神明‘黑十字’,当您亲自降临世间,展现神力的那一刻,也就给了我们这些卑微的存在伤害您的机会。” 艾克哈特那毫无波动的声音,在燃烧的圣殿废墟中响起: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 “我们的世界。” ……………………………… “轰——————!!!!” 土石在巨响声中崩落,成千上万的腐尸魔犹如蚁群般从街道中涌出,覆压而上,将整片的房屋化作烟尘弥漫的废墟。 流动的魔物潮好像触手似的在废墟中“扭动”,将所剩无几的断壁残垣也生生碾碎,只留下遍地的尸体与沙土般的瓦砾。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坍塌的房屋中,传出不间断的,撕咬尸骸的声音。 没有哀鸣,没有惨叫,除了房屋倾塌的轰响与冰裂般的吼叫声外,破碎而一片狼藉的街道如死一般的寂静。 漫漫长夜,笼罩在巨大旋涡之下,曾经辉煌繁盛,人烟稠密,拥有超过一百万人口的万城之女皇戈洛汶…如今,只是一座死城而已。 浸泡大地的血水早已冰冷干涸,埋在废墟下的尸骨腐烂发臭…昔日繁华,破败,崭新,老旧的街道与城区之间,早已没有一星半点的生机。 废墟之间攒动的腐尸魔们停留在原地,迷茫的寻找着已经不存在的目标和猎物,蜂拥的“蚁群”逐渐散开,不知所措的在脚下的瓦砾堆上徘徊。 就在此刻…… “砰————!!!!” 毫无预兆的气浪将数十头腐尸魔撞散,大大小小的碎片像冰块般碎裂,随气浪卷起的狂风在空中洒落。 下一秒,一个挥舞双剑的小小身影从气浪中袭来。 瞬间,几乎所有的腐尸魔同时将目光向一个方向转去,盯着那向它们袭来的身影发出冰裂般的吼叫声,然后一拥而上。 就像是饥饿至极的鲨鱼,闻见了血的味道! 冲刺的身影架起右手的利刃,将左手的短剑反握;风声中,两道银白色的利刃突然间微微颤抖,发出震动的“鸣叫”。 “噗——!” 在被魔物潮淹没的刹那,一道看不见的“丝线”在蜂拥而至的魔物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噗!”又一道“丝线”划过,被触碰到的腐尸魔纷纷应声碎裂,变成炸碎的冰块散落一地。 碎片之中,挥舞双肩的身影硬生生从魔物潮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轮舞的短剑,像是有着看不见的利刃般,在腐尸魔接近的前一刻就将其一分为二。 但那身影并没有趁机突围,而是再一次杀进了魔物潮中。 手起刀落! “噗!噗!噗!噗……” 死寂的街道中,回荡着成片成片腐尸魔被撕碎的“乐章”——没有恐惧,更不懂得疲惫的魔物们不间断的涌向那挥舞着看不见的“利刃”的身影,不间断的被绞杀着。 混乱的厮杀,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之久。 挥舞双剑的小小身影单膝跪在成堆的腐尸魔碎片中,用双剑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抬起头,一个小心翼翼的身影躲在还没倒塌的墙壁后面,朝这边偷偷瞥着。 “出来吧,不用躲了。” 疲惫的路斯恩一边起身,一边懒懒的开口道:“刚才那些渣滓,应该就是这附近最后的腐尸魔了。” “你、你确定?”艾萨克像是还有点儿犹豫,心惊胆战的四下里打量着:“我怎么感觉还有不少没出来的呢?” “哦,那有可能是地下的。” “嗯?!” 惊恐万状的艾萨克本能的向上一窜,差点儿被绊倒。 “怕什么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啊,可你刚才不是说之前被你干掉的就是附近最后一批吗?” “我又没说下面的也被清理干净了。” “那就是你表述不够清楚的问题!”插着腰的艾萨克理直气壮道。 “……”路斯恩。 为什么跟自己来的人是艾萨克呢?不,应该说问什么自己会蠢到心甘情愿的和艾萨克一起来呢,巨龙王城时候的教训还不够吗? 灰瞳少年突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十分的疲惫,不是身体而是精神层面的,明明才刚刚开始却好像已经打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合眼似的。 对此浑然不觉的艾萨克还在胆战心惊的打量着周围,谨慎的躲开每一个有腐尸魔碎片的角落,始终不肯靠近站在“尸骨堆”中央的路斯恩;仿佛随时都会有某个被干掉的腐尸魔重新爬起来,把他撕成碎片一样。 “我们还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嗯?” 路斯恩一脸错愕,目光瞥向正盯着巫师学院方向的艾萨克。 “艾茵那边…她们还是没有说服学院里的家伙。”扁扁嘴,艾萨克很是无奈:“逃难的家伙倒是还好说服——有钱的人怕死,没钱的人也怕死,只有这一点大家都差不多。” “但对那些学院里的死脑筋炼金术师们——我打死也不会承认那帮人不承认神秘学的家伙算巫师的——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能够让他们留在学院里不肯走。” “哪怕他们很清楚,继续待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对于这一点,我尊重他们的决定。”扭过头,艾萨克认真的看向路斯恩: “因为我们也是一样…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做可能根本没什么意义,甚至是帮倒忙的事情。” “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紧抿着嘴的灰瞳少年表情凝重,无比赞同的点点头。 “但…你知道,艾茵那家伙一贯固执。”叹了口气,疲惫的盘腿坐在“尸骨堆”上,向后一靠躺在路斯恩身侧: “她还是坚持要救那些一心想死的家伙,我不想和她吵架,所以…虽然特别不想,但我们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给她争取点时间。”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一大帮没脑子的土豆要是正巧碰上闯过来的腐尸魔,我们俩得被艾茵她们给恨一辈子的。” 点点头的灰瞳少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警惕着周围。 “路斯恩。” “嗯。”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 “什么?” “为什么要到帝都,要跟着洛伦还有我们到这里来?你应该很清楚,洛伦是不想让你跟过来的。” 灰瞳少年表情一沉,扭过头不再搭理艾萨克,表示不想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对,我明白你和洛伦的关系,我知道你一心一意想要保护他,成为他的助力,但……”艾萨克翻了个白眼: “不是这一次。” 灰瞳少年不耐烦的冷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明明很清楚,留在拜恩的话能够帮到洛伦更多——至少,绝对比在这里要多得多;杀人杀怪物杀邪神…刽子手的工作,谁来都可以,不一定非得是你。” “更何况你身上还有伤——别以为我不知道,从断界山之战后你就没有休息调养过身体;你不是洛伦·都灵那个怪物,你是个大活人,在埃博登时候受的伤足以让你……” 路斯恩忍不住了:“我很好!” “你已经快是个死人了!”瞪大眼睛的艾萨克毫不客气的抢断: “你身上那么庞大的虚空残留以为那那个骗得了谁,我、艾茵还是洛伦?你以为他或者艾茵没有发现吗,怎么可能?!” “要不是我一直坚持,我坚持说如果让你带那些人离开,最终只会把你活活累死,你以为艾茵会答应让你一个快死了的家伙和我去爬戈洛汶山丘,做梦呢?!” 怔了下的灰瞳少年低着头,不可思议的盯着艾萨克。 “怎么了,没想到是吧…啊,我看过好几次这个表情了,你们都以为我是那种特别不近人情的家伙,但我这个不近人情的家伙曾经亲眼看着保护我的人,惨死在我面前——容我强调一下,死得真的很惨。” 艾萨克的呼吸变得粗重,暴躁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次…我曾经因为自己太激动而让最好的朋友深陷险地,一次——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了。” “但每一次我都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就像这次一样。”叹息着,艾萨克死死盯着路斯恩的眼睛: “在埃博登我没能保护嘉文和伊凡,在巨龙王城我没能保护洛伦;我想试着保护莉娜,保护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为了这个目标我可以不怕死,因为……” “你有孩子了?!” “对,莉娜告诉我的,她说她有感觉了,我…别打断我!”艾萨克不耐烦的摆摆手: “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所以我猜你也一样。” 路斯恩点点头:“我必须来…如果这次不来,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即便会死在这里。” “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另外别用这个指责我,你不是也一样吗?” “不,我是想要回去的,我还想再活个差不多二十来年,完成让我的孩子在我死前超越不了的成就,让他崇拜我一辈子再去死。”艾萨克用力摇头,眼睛却自始至终盯着路斯恩: “你也一样,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哪怕就这么一次,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我不管你有什么狗屁理由,我都会让活着离开这里。” “我发誓!” 第三百八十一章 撤退 当艾萨克和路斯恩向戈洛汶山丘的方向挺进时,劝说无果的小个子巫师,和守夜人薇拉正带着逃难着们向戈洛汶城门的方向撤退。 “……我们很感激诸位伸出的援助之手,真的…作为皇家巫师学院第一导师,我,格雷·萨尔很是惭愧,因为除了感激外我们也拿不出任何可以感谢诸位的东西了。” “从那个巨大旋涡出现开始,我们已经坚持…呵呵,我们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唯一的钟塔在邪神躯壳出现时就被毁掉了。” “在这种时候能出现,并且愿意伸出援手,无论是因为什么,于情于理我们都没有资格拒绝,但是!” “这里是皇家巫师学院,是第六世代‘贤者’布兰登一世陛下顶着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建立起的属于巫师,属于炼金术师们的圣地;是巫师世界经历了数百年排挤与歧视,第一次得到认可并且登堂入室的证明!” “第一次,我们踏出了埃博登的土地,在异土建立起学院,在帝都有了属于我们的一片天地。” “这样的地方,不能白白的丢弃;这样的地方,值得有后人为她去牺牲。” “我想…如果科罗纳大师和一众巫师塔元老,愿意为了埃博登和九芒星巫师塔牺牲自己的生命;那么即便我无法达到他那样的成就,至少也可以像他一样,为自己奉献了一生的学院而牺牲。” “当然,如果有任何一个学徒想要和您离开,我们也不会阻挠;但对于已经决定留下来的人,就请不要再劝了。” “更何况,城内的腐尸魔还存有大量的腐尸魔,张开寒冰屏障的学院能够吸引它们的注意力;有我们在,你们的撤退也更安全一点。” “我们将在此静候,等待拯救帝国的巨龙出现,亲眼见证一切魔物化为灰烬!”…… 即便是再如何绝望的时刻,一样会有蠢人为了心中的信念而坚持到最后一刻。 实事求是的说,艾茵对格雷·萨尔的印象很不好——从利用洛伦,到之后在御庭审判中与巫师学院置身事外,致使洛伦几乎是孤军奋战,却又遮遮掩掩的提供了一些帮助…… 在小个子巫师眼里他和他身后的皇家巫师学院,就是一群胆小怕事,即便到了生死危机的关头也只知道寻求帮助,自己躲在一旁的胆小鬼罢了。 之后的埃博登之战,也没有见到这些帝都的巫师们出现在战场上——明明是为了保护巫师世界的大本营而战,就连拜恩,洛泰尔和东萨克兰的巫师们也或早或晚加入了战场,唯独只有帝都的巫师们躲在安全的城墙之后…… 但这一次,这个胆小鬼却心甘情愿的留下来,为他所守护的学院坚持到最后一刻,心甘情愿的为她陪葬…… 心情复杂的艾茵,忍不住长叹一声。 “怎么了?” 一旁的女守夜人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继续前进吧。”强忍心情的小个子巫师扭头看了眼身后乱糟糟的撤退队伍,将目光转向城门的方向:“我们还有很远一段路要走。” “能不能走到都不一定呢。”翻了个白眼的薇拉,忍不住吐槽一句。 由于格雷·萨尔的坚持,几乎全体皇家巫师学院的导师和学徒们都决定留在学院,坚持到最后一刻,真正愿意和她们一起离开的根本寥寥无几。 有这些“勇士”在前,愿意走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家伙也就可想而知了——逃难的贵族和富人家的仆役,侥幸在魔物潮中苟活下来的小商贩,大公会的执事和底层的办事员……简而盖之,就是心思活泛又怕死的贵族,和小富即安的上层市民们。 至于为什么没有普通的小市民和最底层的穷人…巫师学院的位置已经十分靠近戈洛汶山丘的天穹宫,一个普通人要是能从最外层的贫民窟逃难到此,一路躲过邪神躯壳和魔物潮的追杀——他为什么不干脆扭过头,朝城外跑路呢? 这群人可没有为巫师学院陪葬的打算,更不可能和往日里厌恶或者半毛钱关系没有的巫师们并肩作战;躲在巫师学院只是无奈之举,机会摆在面前当然是要跑路的。 虽然并没有将薇拉的吐槽放在心上,但看着这么一群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仿佛已经从帝都逃离的人们,小个子巫师就感觉自己背负了一个根本无法承受的重担。 虽然自己和路斯恩他们已经清理出了一条从大门到学院的“安全通道”,但也不是说绝对就安全了——光是在帝都地表上层,就还有几十头邪神躯壳和数以万计的腐尸魔呢! 至于地下的下水道和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还有多少…小个子巫师甚至不敢去想。 无光的夜空下,撤退的队伍在废墟的街道间拖出无比细长的队列,十分散乱的跟在领队的艾茵与红发守夜人身后,缓缓挪动。 不论她提醒多少次,尽量让队形保持紧密,在出现危险的时候可以提供更多的保护,这群人依旧不为所动;他们只是不近不远的跟在队伍中间或后面,警惕的观察着周围,随时随地准备独自逃跑。 而另一小撮则死死的紧贴在艾茵和薇拉身后,不论两个人怎么劝都不肯散开一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这样又紧密又松散,毫无队形可言的逃难队伍;恐怕都用不到真正遇见邪神躯壳和魔物潮,稍微有些动静就会作鸟兽散,为了争夺“逃命”的道路而自相残杀起来了吧? 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团结起来才有一线生机,争取到生存的可能;彼此警惕乃至敌视,只会让所有人同归于尽。 艾茵对成功撤退的前景很是悲观。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即便到最为难的关头,巫师学院的格雷·萨尔宁可让学徒们一个个累到,还是坚持不肯发给这些人武器——他害怕的不是这些人自相残杀或者害死自己,而是被这群人吸引过来的魔物潮,会连带着巫师学院殃及鱼池。 即便是单纯如小个子巫师,也忍不住“恶意满满”的猜测格雷·萨尔和巫师学院的人们是不是故意让自己将这群人带走的,以防学院会毁在他们手里…… “不要想那么多啦。” 察觉到艾茵忧虑的薇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只要尽力保护他们,让尽可能多的人活着离开这座城市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人逼迫你保护他们,这群人也没说过要你去保护他们不是吗?我们没有非得要保护他们的责任。” 看着想要反驳的艾茵,薇拉忍不住道:“我们只要遵守承诺,做好分内的事——带他们离开帝都,这就够了。” 有些委屈的小个子巫师眨着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薇拉。 “怎么了?”红发少女没好气道。 “没、没怎么……”艾茵赶紧摇摇头,吞吞吐吐:“就、就是没想到薇拉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一般说这种话的人,都是…是……” 在她的记忆力,一般都是另一个守夜人才会有这种“力所能及”的言论。 “爱德华。” 扭过头,薇拉只将小半张侧脸露给艾茵,像在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我以前就很讨厌那个家伙。” “在埃博登守夜人的时候?” “不,是在阴沟巷的时候。”薇拉摇摇头:“埃博登的守夜人里,我们俩是最早认识的——后来才有的嘉文和伊凡他们。” 就是保护艾萨克牺牲的那两位巫师吧…小个子巫师想道。 “这家伙以前就是个坏种——从不肯帮人,从来没有仗义过;每次吃的被抢走的时候他就只会坐在那儿摊摊手,说他没办法,打不过人家。” “加入守夜人的时候也差不多,明明他都已经是守夜人,还是不肯拉我一把——所以后来我也想办法加入了守夜人,一开始的时候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气他。” “之后的几年情况也差不多…从我们加入到圣血药剂那件事,好像也就是四五年的光景;这家伙从来不肯多干一件多余的事,绝对不做分外的事,事不关己一定高高挂起…总而言之,十分的令人厌恶!” “但是……”低着头的女守夜人,表情微变:“经过了那么多的事,我也稍微能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了。” “不爱管闲事是怕麻烦,更怕的是牵扯上更多没办法置身事外的麻烦;” “不做多余的事情,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这家伙很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和我不一样。” “最重要的是…强行去做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并不能让事情有任何好转,只会变得更糟——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我还是很讨厌那家伙置身事外的习惯,但至少这一点爱德华是对的——以我们的能力如果要保护所有的人,最后只会谁也救不了,所以……” 薇拉扭过头,郑重其事的看着有些震惊的艾茵:“我们只要遵守承诺,做好分内的事——带他们离开帝都,这就够了。” “因为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承认自己的能力的局限,也是需要勇气的!” 小个子巫师怔怔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程还算顺利——得益于某个十分“勤劳”的灰瞳少年,几乎将一路上所有遇到的魔物潮都清理个干净,根本没有出现任何阻挠他们撤退的威胁。 除了脚下的尸体和腐尸魔的碎片,在废墟中穿行的一行人连一个“活着”的怪物也没遇见。 很快,逃难者们纷纷放松了警惕,原本紧跟在小个子巫师和守夜人身后的那群人也逐渐放慢了脚步,越拖越长的队伍变得越来越松散,有说有笑。 如果不是头顶的巨大漩涡和脚下的废墟瓦砾,和郊游旅行也没什么两样了。 甚至有些人开始不愿跟着撤退的队伍,独自向着其它变成废墟的街道离开——或是为了抄近路,或是为了捡拾前面的人丢下的行李和财物…原本近千人的队伍越走越散,越走越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海跟在小个子巫师身后。 除了极少数的巫师学徒,大部分都是无法独自逃难的妇孺伤患。 小个子巫师没有去劝说那些离开的人。 除了薇拉的话和剩下的人更需要保护之外,她也隐隐期待着这样做是对的——保护近千人是一份她无法想象的重担,如果因为自己的错误决定让这么多人白白惨死…… 艾茵,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 她甚至希望是自己错了,那些人会因为决定离开自己而得以幸存——即便这样会害死自己和三分之一的逃难者,至少也能有三分之二的人活下来。 城门已经近在眼前,除了废墟和残垣外没有任何阻挡他们的东西,身后的人们甚至已经开始庆幸的欢呼了,相互拥抱着喜极而泣,庆祝自己能活着离开这个地狱。 就连小个子巫师和薇拉也对视一眼,默契的长舒一口气,露出微笑。 也就在此时…… “轰——————————!!!!” 熟悉的巨响和震动,让错愕中的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脚下的地面。 下一秒,整个地面都开始剧烈颤抖,整齐的地砖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似的被震动翻出,在地面上来回的“蹦跳”。 “轰隆!” 砖石倾覆,平整的地面成片成片的开始向下塌陷;巨大的,骸骨与血肉堆砌而成的触手破土而出,狂暴的伸长。 很快,又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像是从地底喷出的岩浆般,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鲜血随着塌陷的地面,从裂缝中涌出。冲洗着满是瓦砾残垣的废墟,将视线中的一切统统染成漆黑的暗红。 “轰—————————!!!!” 又是一声巨响,恢弘壮丽的帝都城门终于不堪重负,随下陷的地面倾塌;在一阵可怕的声响中,重重的拍打在地。 四散的烟尘中,惨叫声…… 此起彼伏。 “轰——————————!!!!” 第三百八十二章 攀登 “轰————————!!!!” 当巨响声传到戈洛汶山丘时,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个人站在废墟之中,戈洛汶山丘的入口黑牢已经近在咫尺。 “怎么了?” 艾萨克打量着突然回头,看向身后的灰瞳少年。 “那道烟…是城门的方向。”路斯恩皱着眉头:“算算时间,艾茵她们也差不多该到了,说不定就是……” “没有说不定,你也不能确定那就是她们或者就正好在城门口,对吧?”艾萨克不耐烦的打断他: “何况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现在冲过去,动动脑子你觉得来得及吗?” “我不是说我一定要赶过去帮她们,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之前讨论过了,我也不想再讨论第二遍。”艾萨克抢断着快速道: “容我再重申一次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 噗通! 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面色骤变的灰瞳少年一记手肘,将艾萨克放倒在地。 狼狈趴在地上的艾萨克不急不闹,十分熟练的蜷缩着躲在路斯恩身后,心惊胆战的四下张望:“有敌人了?在哪儿?” “就在前面…黑牢里面。” 面无表情的灰瞳少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黑牢大门的方向。 “有多少?” “不知道,只能说…很多吧。” “怎么办?” “不知道,大概…只能正面闯进去了。” “正面闯进去……” 艾萨克先是一怔,随即突然间想起什么,惊恐的疯狂摇头:“不!不行,我不干!我不想再像上次在巨龙王城时候那样…啊呀!” 话都没来及说完的艾萨克被路斯恩一把抓起背在身后,然后猛地冲进黑牢。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呼啸的狂风,冰裂般的咆哮和艾萨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灰瞳少年的眼睛再一次变成了灰蓝色。 脖颈后的邪神印记如烙印般灼烧,从原本浅浅一层到现在仿佛是刺破皮肉,直接纂刻在他的骨头上。 “……亲爱的路斯恩,请不要把这当成是一种交易,毕竟你我的目的殊途同归,都是想要尽我们所有保护我们共同的朋友,洛伦·都灵;” “所以尽管放心好了,我不会用这个印记要挟你的,因为我不需要——迟早,你会为了这份力量彻底从‘人’变成‘使徒’,因为只有这么做,你…区区一个有些战斗天赋的普通人,才能跟得上我们的救世主,洛伦·都灵的步伐;” 耳畔呼啸的烈风,夹杂着空气中浓重到犹如实质的虚空之力,令灰瞳少年产生了某种幻听;仿佛某个讨人厌的金发少年正在看着自己,带着虚假的微笑。 “但也不用为此感到害怕,因为我们都是在为了同一个目标不是吗?我们都是为了亲爱的洛伦,只是方法的不同;牺牲…我一直都认为,没有比这更能体现您对洛伦的友谊了。” “亲爱的路斯恩,你觉得呢?” 噗——! 艾萨克的惨叫声中,还没来得及冲到他们面前的腐尸魔,就已经在三步之外被看不见的“气浪”撕成了碎片。 “轰……” 咆哮的魔物潮从黑牢大门中涌出,像卷动的浪花般袭来。 用力一踏,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原地跃起,将双手利刃反握,对准下方。 然后猛地落下。 “咚——!” 暴虐的气浪以蹲下的路斯恩为中心,呈半球状向外膨胀;飞速旋转的气流将一切靠近的魔物,统统绞成碎片。 惊惧的艾萨克瞪大眼睛…这次不仅仅是腐尸魔,还有被虚空之力扭曲变异的活人…或者说腐蚀魔…在路斯恩张开的原力冲击中被活活搅碎,将气浪染成了红色。 驾驭着这狂暴的气流,半蹲在地的路斯恩准备冲刺。 “艾萨克!” “干什么?” “抱紧我,接下来可能要有些颠簸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艾萨克已经吓到快哭出来了:“以咱们俩的关系,这种废话似的老套笑话就不用啊啊啊啊你果然又这么干了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丧声久久回荡,随着两道身影一并消失在涌动着无数魔物的黑牢深处,才渐渐消散。 待到冲进黑牢,两人才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数不清,只有用数不清才能形容他们现在所看到的的景象——整个黑牢乃至黑牢里所有的通道,都已经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魔物,被腐化的活人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鬼东西给挤满了! 浓重的血腥味,腐烂的酸臭味,沉闷且不通风的憋闷,外加无数腐尸魔散发的虚空反应造成的恶心,作呕和恐惧的气息,混杂其间。 瞪大眼睛的艾萨克第一时间捂住嘴——倒不是怕吐在路斯恩身上,而是在这种光线暗淡的地方一旦身体不受控制,理智也会随之崩溃。 另外他也真的很担心自己要是吐出来,路斯恩真的会本能的把自己甩出去。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两柄利刃随路斯恩狂奔的身影上下翻飞,在已经被各种魔物堆满的通道中开出一条路来;被撕得粉碎的魔物碎片夹杂着各种看不清颜色——因为太暗了——的诡异液体连喷带洒的站在艾萨克的脸上。 因为灰瞳少年冲刺的速度太快,也因为这些液体喷出来的速度太快,砸在艾萨克脸上的时候狠得就像在抽他的耳光一样。 “啪!啪!啪!啪!”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啪!噗嗤!啪!噗嗤!啪……” “圣十字他姥姥的,我受够了!” 满脸红肿的艾萨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你就不能把速度放慢一点行不行,要死人了!” “谁?” “我!” “那就再坚持一下!” “这种事情是能坚持的…呕!” 伴随着急速冲刺的路斯恩,艾萨克一边被抽巴掌一边左右甩头,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液体在空中迎风飘洒。 根本避无可避,全部落在了他脸上。 依靠邪神印记带来的强化,灰瞳少年能够本能的察觉到蜂拥而至的敌人间的缝隙,在挤满了的道路里寻找那唯一的,可以瞬间击破打开一条通道的破绽。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你并不需要放倒所有,只要碰一下那最开始的,也最关键的一块…剩下的,也就会随之而倒下。 打开道路的关键,就是找到并且毁掉那最关键的一张骨牌! “噗嗤!” 附着在剑尖的螺旋气浪毫不留情的刺出,将被挤在角落里的腐尸魔贯穿,变成碎片。 下一秒,成片的腐尸魔像是被打开闸门的洪水般,向灰瞳少年倾泻而来。 “噗——!” 剑锋轮舞间,一条血肉横飞,满是碎片和冰裂般嘶吼的通道,在二人面前展开。 没有迟疑,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同时不断的观察着通道的正上方。 从黑牢向上延伸直至戈洛汶山丘顶端的通道,几乎是螺旋式上升的,这意味着如果要爬到山顶的天穹宫和大教堂,他们差不多要绕着山丘跑两到三倍的距离。 就算体能吃得消,时间也是绝对来不及的——必须在最近,同时隧道也最薄弱的位置破洞而出,然后直接向山顶爬上去! 这个计划路斯恩没有和艾萨克商量过,不过他觉得以对方的聪明才智,自然也肯定能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这点默契,路斯恩扪心自问应该还是有的。 上下翻腾之间,被灰瞳少年甩的头晕眼花的艾萨克早已经神志不清,呕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不停干呕的嘴巴还在半张着;转成蚊香眼的眼珠向上翻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顶着迎面扑来的魔物潮,闪转腾挪的灰瞳少年继续向前冲刺;道路越来越狭窄,留给他能够打开空隙的破绽也越来越少。 但在路斯恩看来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黑牢中没有光线所以无法判断准确位置,但监狱里的通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太过狭窄,让犯人有逃跑的机会。 换而言之他们已经通过了黑牢范围,正在沿着通道向戈洛汶山丘上方进入。 在不间断的狂奔,战斗,闪避和寻找出路的过程中,路斯恩也在不断适应着身体里来自邪神印记的变化。 和之前每一次使用后难以忍受,足以疼到昏迷的痛苦完全不同,从进入帝都开始自己近乎是不间断的催动着邪神印记的力量,但还是没有感受到多少反应,仿佛已经完全融入身体,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被邪神印记同化,再也无法反抗它的侵蚀;身体被彻底榨干,接下来就要侵吞自己的意识。 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咚!咚!咚!” 隧道中传来阵阵闷响,身后的魔物潮像是终于发现有“猎物”从它们身边跑掉,纷纷开始掉头,密密麻麻卷动着黑色的“影子”向狂奔的二人而来。 还在继续向前狂奔的路斯恩看也不看,随手摘下身上全部的炼金炸弹,向身后一抛。 “轰——!!!!” 巨响声土石崩落,没有炸开顶层,却堵住了二人来时的隧道。 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昏迷着瘫倒在地的艾萨克,足足花了一刻钟才清醒,擦揉着一团糟的脸从地上爬起来:“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反正还活着。”路斯恩耸耸肩。 拼命摇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艾萨克拼命睁大眼睛观察周围,一片漆黑的隧道里,什么也看不清。 但…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看清楚的。 脚下的地砖,周围的岩壁,浑浊不堪却隐隐能感觉到微风的空气,外加这稍微有些倾泻的角度,再算上来时戈洛汶的高度和路斯恩的冲刺速度…… “我们…我们现在应该在戈洛汶山丘半山腰的位置…当然是之前的,现在应该是在它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一边按着只有一边疼的脑袋,满脸青肿的艾萨克站起身: “从这里再往上差不多六七十公尺,就是戈洛汶山丘的登山阶梯——那里的岩壁应该不是很厚,用炼金炸弹的话,如果运气好一次就能炸开。”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那当然是因为我看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现在很危险…啊!”艾萨克翻个白眼,结果让不知道什么东西渗到了眼睛里。 路斯恩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周围,不明白这空荡荡的隧道里面有什么危险的。 不过因为是艾萨克的警告,他还是在很认真的保持着警惕,但…没有的东西,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警惕。 望着面前这过于空旷的隧道,路斯恩一脸的茫然——靠着邪神印记的强化,他总算能看清周围的环境;的确…作为地下通道,这里的环境实在是过于空旷,也过于宽敞了。 简直就像是某个地下密室一样的地方…… “当然像了,因为它本来就是!”艾萨克一边摆弄着眼睛,一边“嘶嘶”的抽冷气:“啊…渗到眼睛里了,那玩意儿渗到眼睛里了……”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都参加过我婚礼还不知道我老婆是谁?”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你刚刚不是说你知道吗?” “我是说我的确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又不知道它叫什么?” “这不是一回事吗?” “怎么能是一回事,你会特地给下水道的…蓄水池起个什么名字吗?”艾萨克翻了个白眼:“拜莉娜所赐,我看过天穹宫的设计图——虽然现在整个戈洛汶山丘都已经变了模样,很多建筑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了,但大致方位还是可以确定的。” “然后呢……”路斯恩还是一脸费解的表情。 “然后…还不明白吗,这里是整个天穹宫的一处重要蓄水池,换句话说上游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最后会汇聚到这里;以眼下这种虚空之力的浓度,这些污秽肯定早就变成……啊哦。” “轰——————————!!!!” 第三百八十三章 告别 昏暗的火光在冰冷的栅栏上跳动,半遮半掩的,让铁栅栏后的身影显得模糊不清。 “嘎吱……” 细小的声音,但在落针可闻,死寂如坟墓般的牢房内,那一丝丝的声音都会被它唯一的听众无限放大,不亚于震耳欲聋的雷鸣。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球;或许是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就连跳动的火光都显得无比刺眼夺目,看不清那火光后的身影。 只能隐约分辨得出,那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赤发红瞳的身影。 正和自己一样,打量着自己。 沉寂了太久太久的意识,开始随着紧盯着对方的眼珠开始转动。 “布兰登…德萨利昂?” “罗德里亚·亚速尔。” 抱着肩膀的布兰登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目光凝视着牢房后一脸如在梦中的精灵小王子。 “我们…见过面?” 喑哑的,细微的话语声,像是在说悄悄话。 “不。”布兰登摇摇头: “这是咱俩第一次见。” “但是我们彼此认识?” “对,算是特别熟悉的那种。” 话音落下,精灵小王子的瞳孔微微扩散,像是陷入了某种迷茫。 目不转睛的布兰登凝视着他,凝视着那个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身影;仿佛那不是罗德里亚·亚速尔,而是他…布兰登·德萨利昂…他自己。 平心而论,两人真的是有太多相似之处了,多到布兰登都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巧合。 都是家中次子,都是被寄予了无限厚望却又不怎么被重视,受排挤的那个,都有一个满是雄心壮志伟大抱负的兄长,都有一个超乎寻常,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让人不知道他们在干啥的老爹…… 断界山之战结束后,布兰登从洛伦那里详细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在终于弄清了这个雄鹰王到底想干什么之后,整个人都惊了。 要挟邪神,干掉圣十字,最后取而代之…… 这种野心,已经完全超越布兰登的理解范围了! 震惊之余,布兰登也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那同样无所不能的父亲,很可能在谋划着某个同样可怕,狂妄而且野心勃勃的计划。 “……棋局之中,我们身处棋盘之外,却又被限制在了六十四个黑白格中,操纵三十二枚棋子角逐胜负。 我们无需在意棋子的想法,他们永远不会替代我们,更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纵使一枚兵棋升格,也并不意味着什么;纵使吃掉了王棋,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伤害。 所以…代入感?那是孩子的想法——于棋盘上角逐胜负,切不可将思维局限于棋盘上,而应超脱于棋盘之上……” 没错,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的第十二世代皇帝,人人眼中崇尚垂拱而治,维持着帝国均势,力量平衡的贤君,他的狂妄,野心…… 比同名同姓的老祖宗艾克哈特一世,“贤者”布兰登,“狂龙女皇”夏洛特…都要可怕!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洛伦·都灵…如果不是洛伦,如果没有他,被亚速尔精灵抄了后路的自己,早已经万劫不复。 待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失魂落魄乃至失去心智的…应该是自己。 面无表情的精灵小王子微微睁着眼睛,迷茫的像是在不断思索着脑海中的印象。 布兰登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在道尔顿告诉自己这家伙已经神志不清的时候,他原本还希望是对方假装的呢。 无可奈何的从椅子上起身,扭头准备离开。 但就在脚步迈出去的那一刻,心情复杂的布兰登还是收回了脚步,回首看向那依旧满脸迷茫的罗德里亚·亚速尔。 “你……” “不,你不准说话,闭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布兰登的话语声在牢房中回荡。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落魄的身影,就像是在盯着如果没有洛伦出现的…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你知道,我原本是不打算立刻就弄死你的,虽然也没打算放过你就是了…但如果,如果没出这么个意外的话,我应该是会让你再活上几年的。 这和仁不仁慈没关系——你活着,帝国就还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可怕的敌人,能够十分有效的凝聚大多数的人心,让他们记得是我带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是我…终结了想要毁灭帝国的敌人。 这对我很重要,对帝国更重要;因为普通人的想法太简单了,有一个共同的可怕的敌人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但正因为他们的想法太简单了,理解不了圣十字和黑十字之间的可怕战争,理解不了其中任何一方赢了,这个世界会落入怎样的结果和下场…在他们看来,这些可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当然,这的确和他们大多数人没什么关系——当你连活着都困难的时候,又怎么会在意教堂里供奉的是黑十字还是圣十字呢? 你不会的,因为你不理解,不明白…就像你我,你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父亲雄鹰王的野心是怎样可怕的事情,就像我现在也不怎么明白。 这是你我的之间的相似之处,也是我让你活下来的另一个原因…咱们俩,真的挺像的。 我相信在你那些胡作非为和行事癫狂的背后,一定有你的苦衷和说不出口的理由,因为那些人不是看不起你,鄙视你就是不能理解你,或者跟不上你的思路。 但我不一样,我有几个能跟得上我想法并且关系亲密的朋友,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呵呵…你知道最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不是我突然间发现父亲的安排是多么的可怕,而是我发现他的布置…居然是最符合我想法的。 没错,虽然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要对抗父亲的计划,要做不一样的事情,要成为独一无二的布兰登,但实际上…… 我很清楚,自己是希望看着洛伦一个人去送死的。 他这个人做事总很有目标,但很少有什么野心…不不不,不能这么说,应该是他有时候好像只是为了赢而赢,甚至为了给别人赢而赢,很少为自己做什么。 他好像并不在乎能得到什么,只是在意游戏中的过程…那左支右拙,化险为夷,谨慎的找到唯一胜利之路的…过程。 当你的想法和目的被人所知,你就必须对别人言听计从…这是他的原话,反过来的意思就是只要别人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就能战无不胜。 洛伦…他猜到了我的真实想法或者说…想掩饰的东西,所以他决定孤军奋战。 换个角度想想,兴许也是因为如果我退出的话,他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结束这场战争…击败企图夺取世界的魔鬼的英雄,理所应当的得到这个世界掌控权。 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吧? 所以哪怕知道这种想法很阴暗,很负面,也很偏激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这么觉得,洛伦·都灵…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呢,每当我以为自己知道他的野心和想法的时候,这家伙总会给我新的惊喜。 巫师顾问,帝国子爵,拜恩之主…再到后来援助波伊,毁灭半人马,打压矮人,镇压阿尔勒,俨然帝国的南方霸主,与天穹宫分庭抗礼。 但我能感觉到,他并不在乎这些;或者说每一次的目标,都仅仅是为了某一个目的,并不能称之为‘野心’。 巫师顾问,是为了避开守夜人对自己和身边人的骚扰; 帝国子爵,让他有了在帝都为巫师群体争取话语权的机会; 拜恩之主,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夏洛特。 神奇吧,我和他相处那么多年但实际上…洛伦·都灵,我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洛伦·都灵…是我的朋友。 他是第一个能够理解我,信任我,并且在被我利用之后仍然不会抛弃我的朋友;我伤害过他,坑过他,还不止一次的差点让他送了命,但他都不计前嫌了。 对,我知道他其实也不止一次的利用过我,坑过我,甚至是明着暗着威胁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很清楚彼此的底线在哪里。 他不会让我为难,我也不会让他太尴尬。 我知道彼得·法沙一直都活着,我甚至知道他现在就在军营里,被拜恩的人和我的守夜人首领保护着。 但没关系,只要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可以接受;而等我真的忍不住想弄死他的时候,洛伦…他也知道该怎么阻止我,让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被我找到。 这就够了。 亲眼看着父亲,兄长死于非命,我很清楚所谓皇帝,不是真正掌握一切之人;何况就算真的拥有了全世界又能怎样,花不完的金钱,独揽的大权又能怎样?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至于永生…… 直白点说,我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诅咒。 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机会,和年幼时的自己见过一面,所以我很明白…我的世界才不是那些制度,权力和金钱,而是人。 当最后一个在你记事时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离开你而去时,你的世界也就死了。 当我所爱之人,所恨之人,近亲的人和疏远的人…当他们都死去的时候,我的世界也就跟着死去了。 洛伦,菲特洛奈,天穹宫…帝都,那里有我的整个世界,如果他们毁灭了,我的世界也就毁灭。 我,要守护我的世界。 我要为我爱之人,恨的人,厌恶的人喜欢的人,想得到的人想排挤的人,想毁灭的人想守护的人…我,要为他们而战。 当作为皇帝,如果要这么做,我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不光要给那些即将要为我而死的人一个去死的理由,也要满足他们的一些想法。 这些想法可以是实际的…钱,土地,地位和特权,也可以是某些虚的…头衔,荣誉,或者某些愿望。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心满意足的去战斗,去死;这对他们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需要救我的朋友,因此我需要满足那些人的想法。 而他们现在最想要的不是钱,头衔和土地,而是你。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罗德里亚·亚速尔,最后的亚速尔精灵,雄鹰王后嗣的脑袋。 亲眼看见你的脑袋落地,尸首分离,在泥泞的血泊中打滚,很能激励他们的士气。 平心而论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的私人仇怨,我本来也不打算怎么为难你的;事实上…我还是很想和你交个朋友的,毕竟能碰上性格相近的家伙,实在是太难得的机遇了。 但我没得选,所以只能说声抱歉了。 能听得见吗,我在和你道歉呢,你应该没有彻底聋掉对吧? 呃,听不清了?那就用眼睛看的吧,我知道你还没瞎呢。 来,睁大眼睛看看,看这边,看清楚一点,这是几? 啊…连看都看不见了? ……” 带着一点点失望,布兰登收回了伸进牢笼里的手,长长的叹息一声。 “陛下。” 面无表情的爱德华低声轻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 “都准备好了?” 布兰登头也不回道。 “第一批在洛伦离开后的第三天已经出发,第二批已经集结候命,随时可以出征。” “有多少?” “两千人。” “少了点吧?” “考虑到这一战的目标,意义还有各个军团的战损,这个数字足够了,多了没有意义。” “也对。” 认真思考了一下的布兰登耸耸肩,对这个决定表示了认可。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都已经安排妥当,军营中一应事务交由艾勒芒公爵与一众大公们负责,拜恩则有赤血堡女伯爵,帝国事务暂且托付皇室与几位御前内阁……” “营地里还有天穹宫的人?” “呃…有前御前掌玺大臣利奥波德·梅特涅和教会审判官,还有皇室旁亲莉娜·德萨利昂——您知道的,已故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是她的监护人,所以……” “她丈夫是艾萨克,我知道她是谁。”布兰登懒散的摆摆手,叹了口气:“嗯…莉娜·德萨利昂再算上菲特洛奈小姑,呵呵…要是我死在帝都,帝国就又要有一个女皇问世了。” “陛下!” “开玩笑的。”布兰登耸耸肩,对着大惊小怪的爱德华撇撇嘴:“走吧,该出发了。” “哦,把他带上,行刑的时候叫我一声,就算……”一边朝外走,布兰登一边指着身后早已昏死的精灵小王子: “就算和以前告别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这最后的,最初的恐怖 帝都,在也许永远也不会终结的午夜,被灰蓝色的巨大旋涡所笼罩的帝都戈洛汶,已经变成了魔物们肆虐的乐园。 废墟之间再没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有不停涌动的魔物潮发出的冰裂般的嚎叫,还有挥舞着触手,暴戾肆虐的邪神躯壳。 这种由庞大虚空之力凝聚而畸变成型的怪物,往往会成为某些虚空存在打破两界隔阂降临的突破口;但在整个虚空几乎都被圣十字吞噬殆尽的现在,剩下的也只是些早已坠落的“孤魂野鬼”而已。 而这些庞大的怪物,也就变成了和腐尸魔没什么两样的低等魔物,肆虐着,蹂躏着所见的一切,渴求着一切鲜活的血肉。 黑暗的帝都废墟之内,伴随着最后一点灰蓝色的光芒散去,从旋涡降临一直坚持下来的皇家巫师学院终于也被攻破。 不分昼夜的血战,学院内的导师和学徒们早已灯尽油枯,本就只是剩余下来的物资也挥霍一空。 小个子巫师一行的到来给了他们一线希望,但也同样带来了绝望…重新攻下帝都的成本太高,皇帝并不打算用常规手段,而是直接让巨龙将帝都焚成灰烬。 这不算是什么太令人惊讶的结果,但也等于告诉他们坚守到现在的举动毫无意义,算是另一个让他们决定同归于尽的理由。 在最后的寒冰屏障终于无法维持,破裂之后;负隅顽抗的帝都巫师们迅速被源源不断的腐尸魔淹没,再也没有了踪影。 但这些凄厉的惨叫声,并没有令塞廖尔感到任何的欢欣愉悦去; 恰恰相反,他现在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烦躁。 面对近乎不死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或者说这个靠着小聪明将自己同时与圣十字与圣杯之力连接在一起的空壳,无法彻底打开两界屏障的塞廖尔,的确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就算自己杀死他一万遍,这个可憎的臭虫还是会复活一万零一遍继续恶心自己,就像…那个圣十字的狗。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干扰,塞廖尔其实并不在乎继续甚至永远这么下去,直至旋涡扩散,这个世界被虚空侵蚀殆尽为止——虚空中的意志与物质世界最大的分别,就是没什么时间概念。 为了谋划今天的这一切,塞廖尔等候了数百年,甚至在虚空中将一切的可能重复了上千次,万次;眼前的这点小小阻碍,甚至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真正的威胁,是洛伦·都灵。 那个该死的异乡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哪怕塞廖尔再如何对他的实力不屑一顾,可握在洛伦手中的另一只圣杯是他无法忽略的。 没有两只圣杯,他就无法真正打开两界屏障,让两界真正融合,摧毁圣十字的根基——做不到这一点,即便是黑十字也不过是一个坠落的邪神而已。 并且塞廖尔总觉得面前这个顶着“艾克哈特”意识的空壳,很可能并不是仅仅打算阻挠自己,而是还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目的。 “……只有陛下,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拥有能将这个世界带向更好未来的力量……” “……他才是有资格去统治这个世界的人,成为所有帝国人乃至整个世界的信仰;他…才应该加冕为神……” 臭虫的狂妄之语,塞廖尔原本没放在心上;但现在看起来,也许真的有警惕的必要。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轰——!” 翻滚的黑雾在艾克哈特周围卷起,不断的试图突破他的防御。 面色微变的艾克哈特反手将黑雾挥散,指尖无意中被些许没来及散去的黑雾擦过,身体便像是触电般一阵颤栗,恐怖而残酷的景象在他意识中一闪而过。 对虚空中的存在而言意识就是身体,讯息就是力量——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幻象,也仿佛是亲眼所见绝望的老妇拼命的扒着自己的身体,垂死嚎叫。 片刻的错愕,立刻暴露出更多的破绽,更多的黑雾突破了艾克哈特的防御,侵入他的身体。 “嗯——!!!!!” 面色不变的艾克哈特踉跄一步,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站稳,同时扬起手臂将远远不断迫近的黑雾挥散。 但…已经太迟了。 源源不断的黑雾已经疯狂撕开他身体的防御,涌入艾克哈特的意识——死去的艾克哈特身体不过是靠圣十字之力维系的空壳,尚未散去的意识才是他的本源。 哪怕靠着物质世界的绝对法则,可以抵挡虚空之力的侵袭;但面对黑十字的虚空之力,不论艾克哈特还是圣十字…都是只能被绝对碾压的,蝼蚁级别的存在。 强者凌驾,容纳乃至肆意蹂躏弱者,同样是虚空世界的法则! 数不清的恐怖景象如同交织的蛛网般,随黑雾将艾克哈特的意识彻底包裹其中。 站在黑暗中的艾克哈特,待到再次睁眼时,一切…… 都静止了。 艾克哈特发现自己正孤身一人站在完好无损的圣殿之内,空荡荡的殿堂内,已经寻不到黑十字塞廖尔的身影。 梦境世界…这一点并不难察觉,甚至对于其中的原理艾克哈特都有所了解,甚至应该如何从梦境世界中逃脱,他也很清楚该如何…… “你知道这座圣殿的地砖数目吗?”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饶是艾克哈特也不由得微微颤栗。 他回首望去,那站在圣殿门前的小小身影正冷漠的与自己对视着;鲜艳如火的头发打理的干净整洁,一双赤瞳纯洁如宝石般,不染尘埃。 “再清楚不过。”艾克哈特冷漠应对。 “怎么可能?”少年…或者说几十年前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质问:“你看不清所有的,不论记得多少,看到后面总会忘记。” “那就不要用看的。”艾克哈特摇头:“用另一种方式,就能知道圣殿地砖的总数。” “睁开双眼,世界在你眼前;闭上双眼,你就是世界。” “是吗?”少年眨眨眼睛: “但是闭上眼睛,我就看不见夏洛特祖母了。” “夏洛特祖母,她不在这里。” “哦,那在哪儿?” “你知道她在哪儿。” 低声开口的艾克哈特,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这里…不是她的临终之地。” “啊,我想起来了。”少年恍然惊醒:“我亲眼看见了,父亲跪在夏洛特祖母床前,和祖母争吵。” “对,他们争吵起来了,吵得太厉害了,然后祖母就睡着了,然后…然后就…就……” “就…如何了……” 艾克哈特的声音颤抖…当这个情景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塞廖尔的恶毒用心。 想要逃脱梦境世界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暴力破解,要么干掉创造梦境世界的存在,要么找到其专门设置的“钥匙”。 以艾克哈特的力量,前两者都不可能…面对黑十字的虚空之力,即便圣十字也是被对方碾压的存在。 于是,他只有第三条路…找到钥匙。 而塞廖尔精心设计的钥匙,就是自己。 更准确的说是直面自己内心深处,那影响最深,也最最可怕的记忆。 最深刻,最初的“恐怖”。 “是父亲…亲手杀死了祖母。”少年苦思冥想的回忆着: “而我就在一旁看着,亲眼所见并且…没有任何动作。” “不是因为恐惧,激动或者害怕,而是因为…因为父亲是个软弱之人,父亲能够让夏洛特祖母治下动荡的帝国稳定下来,因为父亲那平庸的才智更容易…被我…操纵……” “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害死了夏洛特祖母。” 少年像是有些吃力的回忆着,用稚嫩的嗓音说着可怕的故事。 “但我还有父亲,站的这么远,我就听不见父亲在说些什么了。” “对。”艾克哈特微微颔首,冰冷的手脚都在微微颤抖: “所以你也不在这里。” “那我站在哪儿?” “你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吗?” “我忘记了,那天我去的太晚,去的时候人好多好多。” “不,去的人不多,太多的话你数不清圣殿里究竟有多少地砖的。”艾克哈特摇头,表情开始恍惚,无措。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去的人不多,但是门外面有好多好多。”少年又恍然大悟:“那天是祖母的葬礼,他们都站在门外面。” “他们为什么站在门外面?” “因为…因为…因为……” 少年的表情陷入冥思苦想,似乎记忆陷入了某种彼此冲突矛盾的局面,就好像同样的事情以完全不同的样貌,发生了两次。 同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两次,那么就一定有一个是虚假的,是当时的自己编造或者幻想出来,蒙骗尚且年幼的自己。 “父亲当时只是喊了自己一声,那些人就立刻分开,给自己让出了道路…那样的情景,我是第一次见。” 一声命令,令行禁止的众人,让开的整整齐齐的道路…… 当时圣殿内站着的都是什么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所以…他们要站在门外?”拼命强作镇定的艾克哈特,此时此刻从头到脚,都在不住的颤栗。 梦境世界是分割出来的虚空之界,真正在颤栗的并不是名为艾克哈特的躯壳,而是他的意识和灵魂。 被直取内心最深处秘密的恐惧,不亚于剖腹剜心! “因为…因为他们也来晚了。”少年拼命的回忆着,像是一柄匕首,一点点的捅进艾克哈特的心脏。 “因为门内的人…不想让他们进来,他们用尽了办法,将门外的人通通挡在了外面,不让他们进来。” “站在门外的,是不想让父亲继位的人;有好多是我认识的人,还有我的亲人;” “站在门内的,是想让父亲继位的人;有好多我不认识的人,还有我的仆人;” “门外的人,手无寸铁;” “门内的人,全副武装;” “门外的人想要进来,被门内的人挡住了,他们…没有进来,都在门外…睡着了。” 少年稚嫩的嗓音,逐渐变得冷漠:“在他们自己的血里,睡着了。” “他们一个都没能闯进去,父亲,夏洛特祖母…他们被门内的人保护的很好。” “他们很安全。” 颤栗不止的艾克哈特微微颔首,他必须继续问下去:“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少年摇头,表情很是确信:“没有人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知情的人都不在了,门内的门外的,还有有牵扯的,他们都不在了。” “夏洛特祖母睡着了,父亲知道,但父亲不敢说。” 艾克哈特又点点头:“所以你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后,来到了圣殿,见到了父亲。” “是这样的。”少年点点头,嘴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我是最后一个来的,等我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等我到的时候,父亲正跪在夏洛特祖母身边。 “门内的人整整齐齐的站着,父亲一句话,就让他们分开,给我让出了一条道路。” 紧咬着牙关,已经无法维持镇定的艾克哈特低喘着粗气开口: “那么…你知道这座圣殿的地砖数目吗?” 少年认真的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我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你并不能看清所有。” “那就不要用看的,用另一种方式,就能知道圣殿地砖的总数。”少年开口:“我只需要知道,每一块地砖上站着一双脚,所以我只要知道门内有多少人就可以了。” “而我很清楚门内有多少人,因为……” “是我,让他们出现在这里的。” 噗——! 惊醒的艾克哈特浑身一震,缓缓低下头,一道犹如实质的黑雾化作长枪,从胸膛中心脏的位置的刺入,贯穿后背。 身体只是一副空壳,真正被撕开的,是艾克哈特倚靠圣杯的力量所构建的,保护自身意识存在的屏障。 现在的他,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暴露在塞廖尔的虚空之力面前;他甚至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力量开始侵蚀自己的身体,稍稍抬手便能让自己形神俱灭! “这…就是最后了。” 塞廖尔话音落下的瞬间,支撑不住的艾克哈特终于跪倒在地。 第三百八十五章 输掉的赌局 “噗通!” 在塞廖尔癫狂的笑声中,双瞳灌血的艾克哈特跪倒在地,一只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不至倒下,奄奄一息。 “狂徒,感觉如何啊。” “大言不惭的要教授我这个世界的‘常识’…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的你,要怎么教授我呢?” 冷笑的塞廖尔面若狰狞,眼神中带着几分快意——如果誓言骑士站在这里一定会搞到很熟悉,因为那是法内西斯经常会不由自主露出来的表情。 “靠着圣十字与圣杯的力量,凭借那不值一提的小聪明钻营,妄图掌握根本不属于你的力量,终究要付出代价的。” “恐惧,绝望…就是你所要付的代价。” “我会让你感受恐惧的,让你付出代价,但在那之前…我要先让你承认你的失败。” “我要你亲口道出,你…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的第十二世代皇帝,败于黑十字塞廖尔之手……” “你的诸多谋划,努力,付出,牺牲…毫无意义!” “你的存在,抵抗…毫无意义!” “亲口承认这一切,我赐予你绝望的毁灭,否则…就在永不停止的轮回中,一次次的亲身感受这份无法反抗的恐惧!” 眯着狰狞的眼睛,塞廖尔不容置疑的口吻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他已经赢了,意识受到重创的艾克哈特连誓言骑士都不如,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余力。 而胜利者,自然有资格勒索他想得到的一切。 低垂着头的艾克哈特面无血色,视线逐渐黯淡——意识受到重创的他不要说反抗,即便是维系自身的存在都已经竭尽所能,哪怕是想要卑躬屈膝的乞求饶恕,也已经是办不到的事情。 像是心如死灰,艾克哈特一声不吭,静静等死。 冷笑的塞廖尔缓缓抬起双手,黑雾从破旧的长袍下涌出,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般,一点一点的将艾克哈特包裹。 沉默的艾克哈特一动不动,没有挣扎。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像对誓言骑士时那样,游走的黑雾像毒蛇般撕咬着残破的肉体,一点一点的刺穿艾克哈特的躯壳,却始终避开伤害他的意识。 塞廖尔所要的不仅仅是摧残,他还要尽情享受这个过程——对于黑十字本身而言这点根本无所谓,但对曾经的法内西斯来说,却比美酒佳肴更甚。 即便曾经被彻底放逐,吞噬,但并不意味着法内西斯的意识已经彻底被摧毁了;恰恰相反,一定程度上塞廖尔甚至需要依靠法内西斯的意识和存在,来更快的侵蚀和掌控这个世界。 “嗯?!” 就在要给艾克哈特致命一击的刹那,塞廖尔才意识到不对。 他想用旋涡中虚空之力凝结的雷电,将艾克哈特的空壳完全击碎,但这一次…虚空之力转换成雷电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两倍不止,也就是说…… “强大的虚空之力可以碾压弱小的,换句话说只要压上比所操纵的力量更多的虚空之力,就可以将对方的力量夺过来…黑十字塞廖尔,感谢您教授我的这个常识。”艾克哈特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 “我的谢礼…请您毫无保留的收下吧。” “轰——————————!!!!” …………………………………………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沉闷的雷鸣声中,回荡着艾萨克歇斯底里的惨叫。 不等邪神躯壳的触手砸落,喘着粗气的路斯恩一把攥住艾萨克的衣领背在身后,原地跃起的同时右手短刃间,喷出一道灰蓝色的光芒。 “愿虚空…与你同在!” 怒吼着,袭来的触手已经在艾萨克的惨叫声中一分为二。 “轰——!!!!” 被斩断触手的邪神躯壳暴躁的敲打着岩壁,发疯似的从满是脓浆的痴肥身躯中爆出无数细小的触手,箭雨般向二人袭来。 不顾一切的势头和一贯只知道吞噬活物的邪神躯壳完全不同,仿佛只是为了将他们阻拦或者杀死在这里。 而那巨大的身躯同样完全挡住了继续前进的出口,身后的退路也已经被路斯恩亲手堵死,几乎没多少闪转腾挪的余地。 没有退路,就断绝退路;没有出路,那就杀出一条出路! 背着惨叫不止的艾萨克,下定决心的路斯恩开始不再顾及其他,笔直的向前发起冲锋;即便被骤如雨下的触手撕开皮肉,也是不管不顾,反正邪神印记会帮自己恢复的。 他知道这东西的最终目的是摧毁自己的意识,在侵蚀的同时彻底占据自己的肉体;所以无论自己受多重的伤势,寄生虫一样的邪神印记都会不惜代价的帮他恢复原状。 硬要说什么缺点就是自从拥有这个邪神印记之后,他的个子也不长了,让路斯恩特别遗憾。 砰!砰——!砰——!砰——! 转瞬间,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不断突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邪神躯壳迫近;漫天的触手已经不再是疯狂,而是根本不管不顾的或远或近,笔直的袭来阻截二人。 破裂与血水脓浆喷涌的音符间,彼此碰撞同归于尽的触手,甚至比被路斯恩斩断的还要多得多。 剑芒闪烁的秘银短刃与龙骑士之枪交叉轮舞,犹如一道奔流不息的溯光,将所有挡在二人必经之路上的触手统统绞成碎片。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两柄武器所造成的伤害是完全不同的。 灰蓝色的剑芒所散发出来的虚空之力,可以将触手直接炸断;而龙骑士之枪虽然没有那么暴虐的力量,可一旦触手被剑锋触碰到,就会像受到吞噬般被抹得一丝不剩。 如果能有任何一个巨龙王国的巫师站在这里,都会自豪的告诉路斯恩,这正是他们对九芒星圣杯研究成果的集大成者。 古老的巨龙王国的龙骑士们,在王国刚刚兴盛与之后发展的年代里,都是手持巨剑长矛狩猎巨龙的勇士;但等到王国逐渐走向毁灭的时代,他们又与昔日的敌人并肩作战,对抗邪神入侵。 对抗虚空之力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虚空之力;但也有另辟蹊径者,从圣杯中找到灵感,锻造出了可以利用物质世界法则,将虚空之力彻底抹杀的利刃。 誓言骑士从巨龙王城废墟中带回来的龙骑士之枪,就是其中之一;但对路斯恩来说,他只觉得这柄枪刃够锋利而已。 武器不需要太花哨,好用…就足够了! 炸成碎片,撕做血肉,拦腰斩断,抹杀殆尽…没有区别! 在漫天触手中拽着一道残影,路斯恩已经迫近邪神躯壳面前。 “艾萨克!” “你别喊我!”哭都哭不出来的艾萨克,只剩下扯着嗓子干嚎:“我不干,我什么也不干!” “那就抓稳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 悠长的尖叫声中,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笔直冲向咆哮的邪神躯壳。 数不清的触手已经从四面八方而来,将腾空而起的他们团团包围在正中央。 避无可避。 那就赌一把! 随手将龙骑士之枪扔给手忙脚乱的艾萨克,腾空的路斯恩在被无数触手万箭穿心的前一刻,将带着“施法者”的手掌高举过头顶。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碰撞声响起的刹那,以路斯恩为中心张开半径不到三步的球星真空;暴虐的气浪将所有靠近的触手统统碾碎,猩红的血雾在空中绽放。 “噗!” 背着艾萨克的灰瞳少年从夹杂着血雾的气浪中冲出,直逼邪神躯壳的眼前。 暴虐的魔物感受到了被“挑衅”——如果它真能理解这个的话——从躯干的上半部爆出更多的出手,不间断的阻击路斯恩。 现在的自己也已经快要到极限,哪怕感受不到疼痛和体力消耗也不等于没有,只是因为身体已经被邪神印记侵蚀殆尽了。 再继续打下去,恐怕身体就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崩溃了——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路斯恩是无所谓的,甚至会欣然接受这个结果;但他现在身后还背着艾萨克,还肩负着洛伦大人的任务和计划。 死是一定的,但不是现在。 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但这是不可能的。 多年前的大绿海之战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面对实力完整的邪神躯壳他孤身一人牵制或者逃离还有机会,并没有太好的斩杀手段。 挥舞大剑的巫师…除了邪神,应该就只有洛伦大人一个而已。 所以路斯恩的目标不是邪神躯壳身后,而是头顶! “砰!” 接着原力冲击卷起的气浪,背着艾萨克的路斯恩直冲头顶的岩壁。 “艾萨克!” “你又干嘛?!” “是这里吗?” “什么?!” “我问你是这里吗?!”涨红了脸的路斯恩咆哮道。 “我…应、应该偏了,偏了十几公尺!” “那就无所谓了,赌一把吧!” 借着冲击力,飞扑半空的灰瞳少年将灰蓝色的剑芒对准头顶的岩壁。 “咚——!” ………………………… 看着狰狞可怖的黑十字塞廖尔在雷霆之下化作焦炭,灰烬,在空中飘散,艾克哈特终于长舒口气。 周围的黑雾逐渐隐去,即便自己不出手,它们也最终会被物质世界的法则一点一点的抹杀殆尽。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从夏洛特祖母身死开始谋划,从成为掌握一切的皇帝开始谋划,直至领悟自己的使命和意义,狂妄的设计了这一整个计划…… 只有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知道,这其中的每一步究竟是怎样的步步惊心。 祖母,父亲,兄弟姐妹,儿子…乃至自己的一切,都变成了这份计划的筹码,让他走到了这一步。 甚至就连内心深处,那最初的恐惧,也变成了他令塞廖尔麻痹大意的底牌。 可依旧是万分凶险! 一切的筹码和布局,只是有了让自己站在黑十字面前的机会;真正的胜机,却是对方无意中暴露出来的,那一点点的破绽。 塞廖尔,他对时间这个概念很不敏感。 从接触的那一刻就发现的破绽,直至最后一搏才下定决心,趁着对方分心折磨自己时夺取了对方最后一击的控制权,完成反杀…… 如果再来一次,艾克哈特不确定自己还能有这份决心。 但…没有如果。 一切都结束了,他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击败了黑十字,只要趁着对方的力量没有完全消散之前夺取,再借助圣杯的力量,就能彻底占据圣十字之力。 自己,将取代圣十字,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神”。 布兰登,自己的儿子,将在自己的庇护之下继承德萨利昂皇室的位置;帝国,将在自己的掌心永世长眠,享受永不终结的和平与繁荣,稳定。 “嗯?” 就在即将伸手去触碰圣杯的前一刻,艾克哈特突然怔住。 片刻之后,赤红的眼瞳中露出几分了然。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 噗——! 毫无征兆的,艾克哈特胸膛心脏的位置爆裂,滚滚黑雾从胸前,眼,鼻,口,耳…不间断的涌出。 很快,黑雾在他面前凝结,一张冷漠的脸在烟雾中逐渐显现。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塞廖尔冷冷道: “你很聪明,非常聪明…但这份智慧,无法帮助你突破自身的极限。” “极限?” 面不改色的艾克哈特微微开口,脸颊已经灰败和死人无异。 “对你,对你们这些物质世界的存在,对时间的概念是你们的优势,也是你们的极限;就像你永远想象不到,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事情,对我…早已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事情。” “你会纵容我从虚空世界回归,你会无视我的存在,你会任凭精灵杀死你来麻痹我,让我疏忽大意,你会抓住我唯一的漏洞,将我毁灭…但不幸的是,被你毁灭的不是黑十字塞廖尔,而是早已苟延残喘,附着在塞廖尔身上最后一丝属于这个世界存在的,法内西斯的意识。” “对你,这些是过去,现在和未来;对我,这些都是既定的事项。” “你能察觉到我的存在,无所不用其极的谋划,将一切变成你此刻的赌注……”塞廖尔的声音中,不夹杂一丝的感情。 随着法内西斯的死,他最后的情感也已经被彻底剥离: “很可惜,艾克哈特·德萨利昂,你……” “赌输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不留活口 黯淡夜色下,路斯恩和艾萨克两个人瘫在戈洛汶山半腰的废墟瓦砾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脸都是侥幸。 因为实在是太凶险了。 按照路斯恩原本的计划,从顶层岩壁突破之后就应该是戈洛汶的登山阶梯,接下来就不用再爬隧道,直接沿着外围阶梯一路登顶就可以了。 哪怕因为山丘地形发生大规模变动,阶梯、变得陡峭,那也并不意味着不能攀爬——在路斯恩的脑海里,盘山阶梯大概就是弹簧绳一类的东西,拽一拽也只会改变形状而已。 这显然不可能…因为戈洛汶山丘地形改变,所有的盘山建筑几乎全部被摧毁,所剩无几;突破岩壁冲出隧道的路斯恩,等待他的不是登山阶梯,而是笔直向下上百公尺的高空! 在生死边缘的两个人生命潜能爆发,总算在最后一抓住了某个突出的断岩,手脚并用一路狼狈的爬到有陡坡的位置。 但这样还是不算安全,路斯恩又背着艾萨克沿山一路向上狂奔,总算勉强找到了一个还算平坦的位置,将身后的累赘往地上一扔,直挺挺的躺倒在地,一动不动。 “你…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歪着头死死盯着还在喘粗气的路斯恩,吓得脚都软了的艾萨克嘴打哆嗦:“直接从里面冲到外面来…你想什么呢,自杀吗?!” “胡说什么,这不是我们两人计划好的吗?” “计划好的?!我们?!” 艾萨克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对啊,难道不是这样吗?”路斯恩表情也很委屈:“我之前不是特地还问过你,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我只是因为你问我,所以才告诉你那是哪儿,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可你还告诉我从这里再往上六十公尺就是登山阶梯,用炼金炸弹的话,如果运气好一次就能炸开…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那只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重复之间的法子,不要想着用坍塌的碎石挡住那帮怪物…明显个屁啊,你告诉我什么了?!” “告诉…我以为咱们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哦吼吼…抱歉,我并不知道你那个注水的土豆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淀粉吗?!” 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两人怒目而视,各自用眼神将对方杀死一万遍。 就在此时,突然察觉到什么的二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其身,向着山丘上方张望。 “艾萨克?” 头也不回的路斯恩轻声喊道。 “嗯。” “感觉到了吗?” “……嗯。” 双眼瞪圆的艾萨克已经惊呆了,只知道点头。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灰蓝色的巨大旋涡突然出现异变,散步在空气中的虚空之力比刚才更浓烈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两界屏障比之前更薄弱了。 黑十字塞廖尔,已经得到了另一个九芒星圣杯! “出发吧,不能再拖了。”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艾萨克,此刻无比凝重的看着路斯恩:“再拖下去,就要来不及了。” “嗯!” ………………………… 就在艾萨克一行继续向戈洛汶山丘顶端进发时,远在帝都城最南面的城门废墟,一场名为“屠杀”的曲目正渐入高潮。 盘踞城门下的邪神躯壳兴奋的挥舞着无数破土而出的触手,在废墟与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卷起一阵又一阵可怕的轰鸣与惨叫,像磨盘打磨麦子一样蹂躏着周围的一切。 顶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惨叫,小个子巫师和薇拉一边穷于应对不断破土而出,向她们扫来的巨大触手和喷涌的脓浆;一边还要竭尽所能的维持身后人群的秩序,不让他们彻底变成没脑袋的苍蝇,任由邪神躯壳虐杀。 但哪怕她们再如何竭尽所能,起到的效果也只是微乎其微! “不!不不不啊啊啊啊……” “救命,谁!谁快来,快来救……” “跑啊,傻愣在原地干什么,等死吗?!” “大家镇定,镇定啊!不要去,快回来那边是……” “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不要,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惨叫、惊呼、求救、哀嚎。 数不清的声音,犹如幻觉般在小个子巫师耳畔纷乱回荡。 面色惨白的艾茵手持战弓,只能不断的射击阻截从地下冒出的触手,但对面怪物的伸长甚至超过了她射击的速度,无穷无尽的从地底冒出。 另一边的守夜人薇拉则骂骂咧咧的掩护着乱糟糟逃命的人群,尽可能吸引怪物的注意力;但随着怪物的攻击频率和数量不断上升,她也只能是尽可能自保而已,身旁外人根本无暇顾及。 数不清的触手,不仅仅是从他们眼前所见的城门——小巷,街道,废墟…任何有可能的角落,任何被黑夜笼罩下的阴影中,都有可能爆出骸骨与血肉堆砌的触手,如恶鬼般吞噬毫无换手余力的生灵。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猫狗,家禽,松木,花草…… 就像是一场盛宴即将到达尾声,飱宴的宾客们在享受最后的大快朵颐,吞噬着戈洛汶这片土地上最后残存的生灵,将一切声音浸没于血肉脓浆之中,消散而去。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来没有活过。 贝齿紧咬的小个子巫师,面颊已经被泪水打的湿透,眼前的惨剧正在用最直接,最不留情的方式不断的刺穿她的心肝。 是自己,将他们从学院里带了出来。 是自己,让他们走上了这条没法回头的不归路! 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身体只能不间断的张弓,射箭,然后再张弓……仿佛用这种机械的举动,能够稍微让她的心情平复稳定。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任何局面下,都不能失去最基本的冷静和理智,更不能被情绪裹挟变得冲动…这是作为道尔顿·坎德的学徒,可以称自己为“巫师”最起码的基本。 失去这一点,就失去了身为“巫师”的资格! 她只能这么强忍着悲痛,接近自己所能的阻止邪神躯壳的疯狂;但眼下的局面已经完全超出了可以被控制的范围。 并不是不想干掉眼前的邪神躯壳,而是一旦把它干掉,竞技场的事情可能就会再来一次——数不清的魔物从塌陷的坑洞中不间断涌出,等于断掉幸存者们最后的生机。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扔掉已经满是崩口的钝剑,浑身血污的薇拉上气不接下气的冲到小个子巫师身后:“再这么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话音落下,她紧抿嘴盯着艾茵,一动不动。 “再坚持一会儿!” 看着还在逃散中的幸存者们,知道对方话里意思的小个子巫师咬着牙,继续张弓搭箭:“至少要等到所有人从这里撤离,到达安全的地方才行!” “还能往哪跑?” 红发少女咬咬牙,不像某些巫师和有邪神印记的家伙,早已到达极限的她根本没多少余力,眼下也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看着对方早已空空如也的箭囊,薇拉心中也不免感到一丝绝望;如果还剩下些刻印了强力魔咒的箭矢,说不定自己配合一下还能有一战之力,可现在…… 如果有可能她当然也不想让这些人白白去死,但现在根本是无路可逃——挡在城门前的怪物固然可怕,但身后的废墟也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难所。 要知道,他们脚下的土地里已经堆满了渴求血肉的魔物潮,整个帝都城内哪里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 在薇拉看来与继续这么不顾一切的逃命,不如赌一把带着所有人直接朝城门外冲过去——是,绝大多数人都会死,但至少以她和小个子巫师两个人联手,至少能保护三四个人活下来。 但不用想也猜得到,以艾茵的性格肯定不可能答应。 “你有什么办法吗?!” 已经灯尽油枯的薇拉,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看起来很软弱,却救了自己一名的小巫师了。 “我…有。” 迟疑片刻,小个子巫师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绝。 她将弓箭收起,从身后拿出了两根短杖一样的东西;“铛!”的一声,两根短杖合二为一,变成一根长棍 如果洛伦在这里,立刻就能认出她手中的“长棍”和当初艾茵为他所做的魔杖“树心”一模一样。 几乎同时,薇拉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小个子巫师,气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那不是气势,那是周围的虚空之力在本能的向变得强大的存在汇聚,充斥在她的周围。 “万物皆有始终,万物皆有均衡;万物皆有其季,万物皆有其时;”低吟的艾茵,缓缓将手杖举起: “有爱之时,有恨之时;有丰饶之时,有贫瘠之时;” “有明媚之时,有黯淡之时;有和平之时,有毁灭之时;” “此刻,乃恨之时!” “此刻,乃毁灭之时!” 惨叫与触手漫天挥舞之时,被艾茵高举的魔杖对准了邪神躯壳;暴虐的虚空之力犹如实质般在杖尖凝聚,化作灰蓝色的雷霆。 “以艾茵·兰德之名,此刻…便是你的毁灭之时!” ………………………… 戈洛汶山丘顶,气喘吁吁的艾萨克和路斯恩终于抵达天穹宫门外。 看着眼前恢弘壮丽,却十分冷清凄凉的天穹宫,两人都是一阵感慨万分,长长叹息,疲惫至极的脸上都透着一副看透人生的表情。 “路斯恩。” “嗯。” “你说…咱们俩是不是找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啥?” “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一路上会这么倒霉。” “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某个乌鸦嘴的缘故。” “……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我? “你觉得呢?” “我觉得咱们俩一直都是很有默契的。”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现在特别认同这一点。” “比如?” “比如…乌鸦嘴。”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二人十分默契的抬起目光,凝视着对面那嫣然微笑的精灵少女。 “哎呀…没想到,居然先遇到的是二位。” 轻笑的雪拉摆弄着手中玩具似的短刀,歪着小脑袋打量着二人:“还真是…让人家很意外呢。” “啧啧啧,都是曾经和雪拉有过一面之缘的帝国人啊,能再次相遇真是太好了。” “啊,尤其是您,尊敬的洛泰尔人,埃博登巫师塔认证,导师级巫师,龙王高塔的继承者,从过去两百年到未来两百年都独一无二的神秘学兼符文学巫师…艾萨克·格兰瑟姆。” “埃博登的那一夜您对雪拉的教导,雪拉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呢。” 艾萨克扯了扯嘴角…哪怕是他,也能从对方的口吻中听出浓浓的嘲讽意味。 “还有您,路斯恩阁下。”精灵少女将目光转向灰瞳少年,浅笑嫣然:“您的兄长曾经在战场上给过雪拉不少的礼遇,人家也一直都记得。” “斩手斩脚,铁索缚身,挖眼割舌…你们艾勒芒人懂得可真多,满足了雪拉不少的好奇心呢。” 面无表情的灰瞳少年,只是长出一口气,一声不吭。 “那么,为了回报诸位,雪拉也准备了很多很多惊喜给二位。”俏皮的精灵少女,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 “虽然原本并不是为你们准备的啦,但…还请尽情享受宽带,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哦!” 话音一落,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从天穹宫阶梯的上方响起。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和整齐划一的步伐,让两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逼近的身影。 那是…拱卫大教堂的誓言骑士! 或者说,应该是“前”誓言骑士…染血又满是破损的甲胄,死人般的面庞,还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珠…… 艾萨克扯了扯嘴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大概也能猜到;但将近一个百人队规模的誓言骑士这么不吭不响的被干掉,还是不免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动手吧,诸位好心的先生们。”精灵少女笑嘻嘻的低声道,像在开玩笑似的: “不留活口。” 第三百八十七章 掌控轮回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之下,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人被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誓言骑士们包围的水泄不通。 看着那一张张甲胄下苍白可怖,死人模样的誓言骑士们,路斯恩急促的眉头下表情很是复杂。 作为守护信仰与教会的最高战力,展现圣十字之力的誓言骑士们近乎不死,哪怕是比“誓约之剑”稍逊一筹的“捍卫之盾”,也是令教会敌人极为头疼的存在。 拥有邪神印记的路斯恩,某种意义上本就是这些誓言骑士们专门针对的敌人;因此对这些存在十分敏感的灰瞳少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些骑士们…其实还活着,只是被对面那个精灵少女控制了而已。 只要信仰仍未崩塌,这些为圣十字而战的骑士们就永远不会倒下。 换句话说…想要杀死或者摧毁一个誓言骑士只需要摧残他的意志,令他的信仰崩塌,不攻自破。 可想而知,这些被精灵少女控制,已经变成活死人的誓言骑士们,在最后负隅顽抗之时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境遇,才能让他们对自己终生信仰的圣十字彻底绝望,变成了犹如活死人一般的傀儡。 “路斯恩。” “嗯?” “有把握吗?” “不太有。” 看着步步紧逼的誓言骑士们,表情分外凝重的灰瞳少年紧握着手中剑,不断寻找着有可能的破绽。 就算打不过,也至少要想办法带着艾萨克向着天穹宫方向突围,然后再…… “想逃跑是不可能的哟。” 精灵少女摆弄着鬼脸,俏皮可爱:“黑十字塞廖尔大人眼下就在天穹宫的正后方,想逃跑或者摆弄手段,只会死得更惨哟。” “光是突破雪拉的封锁根本毫无意义,别忘了,天穹宫内还有数以千计的帝国人;士兵,贵族,仆人,战士……连下面城市里的帝国人都已经开始被虚空腐蚀,那么离大漩涡这么近的他们,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惊醒的路斯恩微微一怔,眼神中露出几分错愕。 “唉?这个表情…难道你们都没有猜到?”精灵少女很是“出乎意料”的眨眨眼睛: “这种连雪拉都能猜到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不是吧?” “啊…那真是没办法了,既然如此雪拉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教一教二位了,所谓绝望…不是暗无天日,而是亲眼目睹希望诞生时,被掐灭的那一瞬间啊。” 艾萨克扯了扯嘴角,这种熟悉到极点的论调他当然能听的出来是自己的一贯强调;对方是在用自己的话嘲讽自己,不过…… 究竟是因为对方语气的问题,还是因为自己说话真有这么令人讨厌,明明当初已经很克制了…… 就在艾萨克还在苦思冥想的时候,精灵少女已经举起了手中寒芒。 “好好看,好好学,然后记住这一课。” 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歪着小脑袋的雪拉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他们: “你们的…最后一课。” 话音落下,无数铁靴声在石阶上响起,向二人扑来。 “艾萨克!” 话音落下的瞬间,根本不用路斯恩多嘱咐什么,配合默契十足的艾萨克就已经迅速躲到阶梯下的一块断壁后,蜷缩着等待。 灰瞳少年怒哼一声,双手的利刃垂直向地面,完全没有招架迎战的意思。 眨眼间,无数剑影已经迫近。 剑之极…… ……藏于心。 “噗!” 利刃透体,血浆喷涌。 倒下的却不是被数不清的长剑所贯穿的路斯恩,而是持剑的誓言骑士们。 看着那毫无征兆,一整排齐齐倒下的誓言骑士们;精灵少女愣住,微笑僵在了脸上。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任由身体被利刃贯穿的灰瞳少年,脸上苍白的笑容充满了讥讽:“感觉如何啊,我的……” “武士之道!” 怒吼的瞬间,挥舞双剑的路斯恩已经向前扑出。 呲鎯——! 噗嗤! 借着冲锋的惯性,右臂架剑的路斯恩挡住了正面袭来的三柄长剑,右手的龙骑士之枪直接贯穿正面骑士的面门。 不待利刃拔出,灰瞳少年直接将对方手里的长剑夺走,侧身闪避,捅进另一名骑士的腰侧,同时架住另一面劈斩而下的利刃。 噗——! 敌人从身后包夹,路斯恩不躲不闪,任由长剑从自己后腰贯穿;透体而出的剑锋随他跃起的身影,捅进了面前敌人的胸膛。 周围的敌人还在继续从四面包夹,但灰瞳少年根本没有撤出去的打算,完全是在任由对方包围自己。 以寡敌众,想要缩小数量上的劣势就必须贴身肉搏,才能争取到一丝的胜算。 用洛伦大人的话说,只要能以一敌四,就不怕被人包围;而在这方面路斯恩自认为他还有更多的优势,因为个子太小他基本上只需要以一敌二就可以了…… “砰——!” 一脚将尸体踹翻在地,站在密密麻麻人群中央的路斯恩双手持刃,环视四周。 下一秒,已经变成灰蓝色的眸子猛地抬起,死死盯着人群最后面的精灵少女。 感觉到那份杀意的雪拉心头一冷,本能的向后躲了躲。 “来啊,继续啊。”路斯恩一声冷笑:“只要你们这帮杂碎不怕死的话……” “他们早就死啦!”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还在放狠话的路斯恩: “不是我强词夺理,就算要放狠话也该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我的狂怒你们驾驭不住’…夸张一点修辞没什么,至少不要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 灰瞳少年白眼一翻,强忍着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冲动:“你有完没完?!” “我这是在纠正你的错误。”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不用谢,作为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路斯恩。 下一刻,浑身浴血的灰瞳少年再次暴起,越过周围扑来的誓言骑士,笔直的冲向站在最高处的精灵少女。 既然要突围,当然就得攻敌所必救! ……………………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帝都城门的废墟上空响彻。 惨叫声中,遍布废墟的触手一个接一个的溃败,腐烂,瘫软着化作血水,犹如雨点般纷纷打落,在幸存者们的注视下渐渐消散与无形。 而邪神躯壳,那臃肿而痴肥的身躯,也在灰蓝色的雷霆中逐渐溃败,腐烂,瘫软着陷入地面的裂缝之间。 残存的些许,也在雷霆点燃的烈焰中燃烧,散发出焦臭腐烂的气息。 漫天血雨与飞灰之间,守夜人薇拉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和周围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们没什么两样。 这就结束了? 这…就这么简单?那个小个子巫师是挥挥魔杖,就把这么一头怪物消灭了? 心中莫名的同时,红发少女不免的有些恼怒艾茵——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早点儿用,非得等到这种时候? 就在她回过头想抱怨两句的时候,却看到小个子巫师面色惨白,身体一摇一晃的向后倾倒。 扑通! “艾茵!” 惊呼的薇拉本能的冲上前去,抢在小个子巫师头着地的前一刻搀扶住。 “你怎么样?!” “咳咳咳…没、没什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着,小个子巫师面如土色。 被吓一跳的薇拉手忙脚乱,想让她先躺下却被艾茵伸手阻止,只能紧紧抱着虚弱的艾茵,惊异的看着周围逐渐平静下来的废墟。 “这就是…阀门的力量吗?” 虽然对巫师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但作为埃博登守夜人,这种程度的情报薇拉还是了解的。 解开对身体的禁锢,掌控超越人类所能掌控范围的虚空之力,乃至掌控一切,宛若神明——只要运用得当,毁天灭地,逆转时间,改变规则…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但与此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毕竟虚空之力对物质世界的侵蚀,足以将使用者形神俱灭;哪怕薇拉并不懂得其中细节,但也知道力量越强,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多。 艾茵微微颔首,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我…我也是第一次用,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超出承受的极限……” 虽然继承了阿沙迈学派,但对于哈林梵·阿沙迈的炼金术理论,小个子巫师也并没有完全接受,更多的是借鉴和验证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 毕竟无论如何她是道尔顿·坎德的学徒,炼金术传承自弗雷斯沃克学派,哪怕是同一学科,不同派系间的解释和基础天差地别; 而阿沙迈本人也并不排斥这一点,更没有让艾茵从头开始的打算;毕竟学派之间就是要相互交流,彼此借鉴,融合,分裂,再融合…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才能得到进步和发展。 阿沙迈学派信奉“均衡与轮回”,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维持着均衡,力量的展现,生与死,都只是一种存在改变形态和存在方式的过程; 弗雷斯沃克学派崇尚“转化运用”,以最低的消耗将物质转化成自己所需的最大程度——附魔,刻印,利用虚空之力维系身体延长寿命,乃至艾萨克将虚空之力转化成实质的能量,都是这一学派的延伸。 身兼两门的小个子巫师,从中开辟出了一条属于她的新道路。 利用事务轮回的本身,选择出自己最需要的某一个阶段——从明亮到黑暗,从温暖到冰寒,从诞生到死亡…再将其轮回的效率转化到最大,成为自己可以操纵的一股力量。 相较于阿沙迈,这等于是更进一步细化了打开第一道阀门之后对虚空之力的运用,付出的代价就是消耗的精力也呈几何数的增长。 这种见著于细节的极限操作,已经无限接近于开启第二阀门的水准,与邪神们相差仿佛,根本不是寻常第一次开启阀门,陡然间掌控庞大虚空之力的巫师能有的水平。 紧闭双眼的小个子巫师终于能明白在大绿海时,开启阀门的阿沙迈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了。 那极致的痛苦和产生幻觉,模糊不清的意识,已经到了让她连话都快说不出的地步! 可哪怕是到这一步,艾茵还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自己只是击败了探出地表的邪神躯壳而已,天知道地下还藏着怎样规模的魔物潮,如果不能趁着眼下赶紧撤退的话,恐怕…… 嗯?! 猛地睁开双眼,额头冷汗密布的艾茵,毫无征兆的回首望向戈洛汶山丘的方向,让身旁的薇拉一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不会吧…… 这庞大到无以复加的虚空之力…塞廖尔,难道他已经得到了九芒星圣杯?!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意味着艾萨克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掌控圣杯的黑十字,接下来只需要再击败圣十字,等候洛伦的到来夺走另一个圣杯就行了。 当然,得到圣杯并不意味着拥有圣杯,想要真正发挥出圣杯的力量,黑十字至少还需要彻底消灭圣十字才行;但不可否认摧毁了大教堂,将整个帝都完全腐蚀的黑十字,已经占据了一定层面的优势。 这一场决定世界归属的决战,局面已经开始向敌人倾斜。 这样一来,艾萨克和路斯恩他们…… “轰——————!!!!”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满是陷坑的地面下又传来一声巨响。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啊?!” 面色惊变的薇拉先忙起身,将虚弱的小个子巫师挡在身后:“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帮怪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杀干净啊!” “不对!” 惊呼一声艾茵,连忙拽住了想要背着她离开的薇拉。 “怎么了?” “不对,这个虚空反应…不是魔物潮,也不是邪神躯壳……”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死死咬着牙: “这个虚空反应…是真正的邪神才有的。” “啥?”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地面的巨坑中拔地而起,将目瞪口呆的二人笼罩旗下。 那是…巨大的…几十公尺的高的…… 树? 第三百八十八章 至暗之时 那是一个长相近似人形,亦或者说突变食人魔的大树。 巨大的树干早已腐朽败坏,破裂的表皮层下还在不断的渗出粘稠的脓液;树叶早已凋零,只剩下破败的树干和腐坏的树枝。 两侧的树干长出了酷似“肢体”的朽木,却根本无法支撑那巨大还在流脓的树身。 树冠下靠近头部的位置,则是三个破烂而漆黑的空洞,像是被强行砸出来的一样,化作了它的“眼睛”和“嘴巴”。 如果忽略掉那些奇怪或者说诡异的部位,眼前的邪神就和小个子巫师在古木森林时,晨星林聚落的云冠树没什么两样。 扭曲、恐怖、狰狞、令人作呕,令人畏惧…这是面对邪神的小个子巫师,最最直观的感受。 她不是没有面对过邪神,在埃博登时的阿斯瑞尔,大绿海的半人马大酋长…… 但孤军奋战,独自面对一个邪神,还是第一次。 只有亲自面对,她才能感受到那份压力,恐惧,还有自己是何等的渺小。 洛伦…那个大骗子,就是忍受着这样的恐惧,还能故作冷静的去迎战这些恐怖到极点的东西吗? 精神恍惚的小个子巫师如此想道。 大地的震动声中,巨大而臃肿的邪神已经从地面陷坑中爬出,腐烂败坏的躯干爆出灰蓝色的脓浆,随之涌出的还有数不清的触手,向二人而来。 “跑!” 惊醒过来的守夜人薇拉浑身一激灵,抱住没反应过来的小个子巫师纵深一跃。 “轰——!” 阴影中,巨大触手在巨响声中落地,将本就只剩废墟的街道砸得向下凹陷,满是龟裂的地面明显有要坍塌的迹象。 但这还不算完…触手落地的瞬间,死命趴在地上的薇拉用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它那巨大的“手掌”从天而降——如果那树干似的东西,真的能称之为手的话! “咚!” 巨大的烟尘中,抱着艾茵的薇拉毫不犹豫的狂奔——方向什么的无所谓,她只想离这个怪物越来越好! 但身后的巨响声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随着接连被碾碎的地砖瓦砾,那巨大的手掌像战车似的向她们横扫而来。 狂奔,没了命的狂奔…抱着艾茵的薇拉脑海早已是一片空白,除了腿还能动之外,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轰隆!轰隆!轰隆……” 身后的巨响还在不断迫近,而且是越来越近;哪怕光听声音她也能感觉到那玩意儿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在飞快的缩短,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就在这时,一个巨坑挡住了她的去路;慌不择路的红发少女险些连自己带艾茵,一起掉进这万丈深坑里。 无路可逃了! 死定了,自己死定了,自己要一声不吭的死在这个鬼地方了…绝望的红发少女,双眼泪奔。 身后的巨响迫近,薇拉忍不住闭上双眼。 那一瞬间,淡淡的话语声在她耳畔响起。 “此刻…便是明媚之时!” “轰——!!!!” 刺目的光线汇聚成犹如实质的火球,轰鸣的爆炸声中将袭来的爪子弹开。 凄厉的嘶吼声,在旋涡笼罩的夜空下久久回荡。 “艾茵?!” “我没事。” 虚弱的小个子巫师面无血色,低声喘息。 手掌被点燃的邪神哀嚎的吼叫着,躯干中伸出的触手疯狂抽打,周围的街道和废墟间不断传来惊呼与惨叫声。 但这些惨叫声也只能让邪神更加兴奋,疯狂的蹂躏抽打,释放着它的暴虐。 很快,那些惨叫声也渐渐平息,没了踪影。 “我们得阻止它。” 看着在废墟间蹂躏肆虐的邪神,面色惨白的艾茵轻声道,湛蓝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巨大的身影: “哪怕…哪怕只是吸引它的注意力也好,至少能让更多的人…人可以逃出去……” “你确定周围还有活人?!” 死死咬着牙,薇拉已经绝望到快要崩溃了:“要怎么做?” 害怕到了极点,恐惧到了极点,甚至感觉自己也渺小到了极点…但守夜人还是没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哪怕只能拯救一个人,哪怕只是为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也比在安全的大后方冷眼旁观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归根结底,自己不就是因为讨厌爱德华那事不关己的态度,才会固执跑到这个地方送死吗? “那个邪神…也许是我的错觉…它好像很怕火。” 强忍着刺痛和眩晕感,早已到达极限的小个子巫师冷静道:“也许不足以打败它,但至少可以利用这一点,吸引它的注意!” 每一个邪神降临于世,都需要某种凭依; 可以是神话,是传说,是某种真实存在或者只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是某种极端情绪的表现…但无论如何,它们都将以某种形式维系自身的存在。 北方的四邪神,阿斯瑞尔…还有眼前的这个,皆是如此。 可一旦有实际的凭依和存在,就一定有相应的体现;就像埃博登的阿斯瑞尔的鲜血祭祀,强大的同时也将其弱点暴露无遗。 他们或许真的很难被真正的抹杀,但至少降临于世,就一定存在破绽,并不是无法被击败的! 当然,小个子巫师也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再像击败一个邪神是天方夜谭;所以只要尽可能吸引对方,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 至少可以再争取一点点时间,哪怕只是自己的幻想,只要再争取一小会儿,让剩下的幸存者们看到有机可趁…… “薇拉,还能再继续战斗吗?” “这还用说!” 短暂恍惚的红发少女回过神来,咬着牙骂骂咧咧的抱怨:“头痛死了,胳膊疼的像是要断掉,腿脚也没有力气,后背刚才好像还被伤到……” “试着从正面突袭,我掩护你。” “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挥舞剑锋的薇拉毫不犹豫,笔直的向邪神的方向冲刺! 不闪不避,迎着漫天朝自己扑来的触手,就这么直直的向目标冲过去! 空中袭来的黑影与震颤空气的嘶吼,也不管不顾! “轰——!” 灰蓝色的闪电与邪神触手在空中相撞,震爆的气浪像怕打蚊蝇般,将薇拉硬生生撞飞腾空。 凌乱暴虐的气流在耳畔不断呼啸,全身上下骨头都要被捏断了的薇拉自由落体,咬着牙拼命维持着身体平衡,让自己不至于摔成碎片。 呼—— 呼啸的狂风卷动着身体,让红发少女平稳落地。 这是…艾茵? 心头一动的守夜人薇拉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冲刺;数以百计的不再从正面,而是左右开始试图包围,甚至主攻的目标都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小个子巫师。 如果要干掉她们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一个一个抓住杀掉就行了。 所以很显然,这个恼怒的邪神已经不再满足于干掉她们,还想要生擒! 仅仅这份智慧,就已经远远超越了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邪神躯壳…而最大的差异,就在于面前的敌人很可能会看穿她们的计划。 不可能赢的…这不是薇拉对小个子巫师没信心,而是对自己没信心;就以现在这个状态,哪怕下一秒就昏厥晕过去,薇拉也不会有任何意外。 而若自己倒下,孤身一人的小个子巫师连最后能掩护她的人都没有,甚至还要分神保护自己不被干掉…再想打败一个全盛状态的邪神,根本难如登天。 所以圣十字啊…不用保护我胜利,只要再让我坚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坚持到将这个大家伙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来,然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怪你了! 一片黑暗中狂奔的薇拉死死咬着牙,紧握着手中的秘银短剑不断将袭来的细小触手斩落,以最快的速度向邪神迫近,与此同时,灰蓝色的符文在眼角下方浮现。 高阶魔咒,超越感知! “砰!砰!砰!砰……” 粗壮的触手与灰蓝色的雷霆,不断在狂奔的红发少女身侧怒吼,爆裂的血雾与震荡的气浪,一次次与她擦身而过;稍有触碰,也足以将她撕成碎片! “轰——!” 被雷霆拦腰斩断的巨大触手变成无数碎裂的肉块,从空中砸落,在街道与瓦砾堆中卷起阵阵烟尘; 无能为力的巨大邪神,只能在原地怒吼,从腐烂的躯干中伸长出更多的触手,向小个子巫师的方向袭来。 “万物皆有其时…此乃凋零之时。” 低声轻吟的小个子巫师,勉强用魔杖支撑着不至于倒下;惨白到极点的面颊上,灰蓝色的符文渐渐浮现。 这种源自阿沙迈,减轻虚空之力对身体腐蚀的符文,支撑着艾茵不至于因为精力耗尽而倒下。 随着魔杖举起,迫近的触手一个接着一个腐烂,溃败,直至化为飞舞的烟尘与灰烬,在夜空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再坚持,再坚持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死死咬着牙,很清楚自己精力已经耗尽的硬撑着,再一次将手中魔杖举起。 “轰——————!!!!” 雷霆从天而降,将漫天腾雾的触手点燃! 燃烧的血水脓浆混杂着被撕扯成碎片的烂肉,宛若金红色的雨从空中倾泻而下,照亮漆黑黯淡的夜色。 邪神痛苦的嘶吼着,被点燃的触手混杂着来自小个子巫师的“凋零之时”,顺着腐烂的触手一直延伸到它的身躯之内。 “噗通!” 面色惨白的艾茵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倒地的瞬间眼前一暗,整个世界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薇拉!” “啊啊啊啊啊啊啊——!!!!” 瞪着猩红的眼睛,放生呐喊着的红发少女笔直的冲出火海,沿着邪神落下的手臂向那巨大的身影冲刺而去。 灰蓝色的光束随着那道身影,如流星般在夜空下绽放。 这是薇拉第一次如此不惜代价的使用虚空的力量,哪怕是在这片被虚空腐蚀殆尽的土地上,哪怕是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哪怕就连她自己也不觉得能够驾驭这份力量的,早已灯尽油枯的精神殿堂…… 喷涌而出的剑芒,还是回应了她。 “给我…去!死!啊啊啊啊啊——!!!!” 铛——! 激烈的撞击声中,剑芒从邪神眼眸的位置贯入,完全钉入其中。 痛苦嘶吼着的邪神,更加拼命的摇晃那巨大的身躯,愤怒的挥舞着触手。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目标,而是不管不顾的抽打着周围早已什么也不剩的街道,宣泄着它那根本无能为力的狂怒。 “咚!” 满是龟裂的凹陷地面终于不堪重负的垮塌,邪神那巨大的身躯整个陷入地面,连带着将死死钉在躯干上的红发少女甩飞出去。 一声惊呼,重重落地的薇拉在地上狼狈的翻滚着,瘫倒在尘埃与血泊中。 她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同样昏迷倒地的小个子巫师,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恍惚之间,挣扎着起身的红发少女拼命扭动着身体,向昏迷不醒的艾茵靠近。 就在此时,一道阴影从上而下,挡住了视野,令她本能的停下。 恍惚之间,一脸茫然的薇拉抬起头;邪神那巨大无比的身影从上而下,向她们碾压而来。 …………………… “咚——!” 一声闷响,浑身血污的被踹翻在地,像破烂的沙袋似的从阶梯上滚落。 精疲力竭的瘫倒在血水中,灰瞳少年还是挣扎着拼命抬起头,死死盯着精灵少女的脸,毫无还手之力。 那满是微笑,大仇得报而快意无比的面颊。 “唉…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小路斯恩?”带着好奇宝宝似的表情,精灵少女探着小脑袋:“才一刻钟…嗯,怎么说呢…就是…雪拉,稍微有点儿失望啊。” “本以为就算你再怎么差劲,至少也能稍微伤到人家一点点呢,结果…唉,真是失望啊失望。” 摇头叹息,雪拉一副失望到了极点的表情,仿佛乘兴去看一出自己喜欢的戏剧,最后却失望的败兴而归。 下一秒,精灵少女挥动小手。 铁靴的踏步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第三百八十九章 愿虚空与你同在 天穹宫阶梯的战斗,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 路斯恩很清楚,以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要说击败,就是想从将近一个百人队的誓言骑士面前突围都不可能——即便是已经失去信仰,崩溃了的誓言骑士,依旧代表着教会和旧时帝国的最高战力。 双方那绝望的实力对比,不是可以被轻易抹杀的。 否则即便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他都会带着艾萨克强行突围;无论天穹宫里有什么在等着他们,都不会比眼前这个更令人绝望了。 但…… “唉…还在想着垂死挣扎?”眉头蹙起,插着腰的精灵少女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差不多就得了吧,有必要这样吗?” “真是的…虽然说是不留活口啦,但雪拉又不是打算立刻就把你们斩尽杀绝,只是想着在干掉之前好好折磨你们一下而已,有必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吗?” “明明只要乖乖忍受就好,反正你们的命运不…是这个世界的命运都早已注定,迟早会成为黑十字大人的掌中之物,再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不明白,真是完完全全的不明白。”精灵少女摇摇头,随即露出气鼓鼓的表情:“不明白,但是很讨厌啊!” “乖乖在那里站好,等着被人家亲手折磨致死这种事情有那么困难吗?相较之下,明明是你们之前做的事情更过分好吧,雪拉也只是稍微想要一点点补偿和报仇雪恨而已啊!” 用理所应当的口吻说着残忍至极的话,趴在血泊中的灰瞳少年根本懒得理会,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精灵少女的一举一动。 蜷缩在残垣后的艾萨克想要反驳,但在看到路斯恩的表情后还是闭上了嘴,沉默着一声不吭。 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要静静的等待,全心全意的信任路斯恩,信任自己的朋友。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重的铁靴声在阶梯上回响,沉寂如死人般的誓言骑士们,整齐划一的向前迫近。 被路斯恩之前干掉的十几个也赫然在列——面门被利刃贯穿,甲胄被撕成碎片,手臂垂落,和肩膀只剩下一点点皮肉相连…… 但这些丝毫没有对誓言骑士造成任何影响,转瞬之间,遍体鳞伤的誓言骑士就已经复原如初——除了身上的血污和破损的甲胄,根本看不到任何的伤势。 这就是誓言骑士的强大之处…除了一心求死,只要圣十字还没有被真正毁灭,这个世界上几乎不存在能够杀死他们的力量。 但反过来说如果圣十字烟消云散,那也就意味着整个世界落入黑十字的掌控,再也没有改变的余地,生死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紧咬着牙关,目不转睛的灰瞳少年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才是正确的? 如果是洛伦大人的话,他又会怎么做? 哪怕知道这些毫无意义,但连一根救命稻草都看不见的路斯恩还是忍不住这么去想。 咚——咚——咚! 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在精灵少女的笑容中逐渐逼近。 “喂,等等!” 就在灰瞳少年决定扑上去的瞬间,一个声音打断他的同时,还挡在了他面前。 路斯恩怔在原地,而几乎同时愣住的精灵少女也抬起手拦住了还在逼近的誓言骑士,一脸莫名的看着突然窜出来的家伙。 “艾萨克,你……” “你先闭嘴!” 抢断了想要开口的灰瞳少年,双臂张开挡在阶梯中间的艾萨克两股战战,拼命克制着一直在发抖的身体,抬头看向同样满脸好奇,眨着眼睛看向他的雪拉。 “那什么…呃…啊…对不起!” 吞吞吐吐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艾萨克,只能来这么一句。 精灵少女先是一怔,随即露出笑容:“艾萨克·格兰瑟姆,你以为现在这种局面,只要道歉我就能饶过你……” “不,我绝对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不等对方说完,艾萨克喘息着他又激动又紧张的望着精灵少女:“我只是觉得…我…有必要先为以前的事情道个歉,仅此而已!” 把玩着短刀的雪拉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好吧,可爱的雪拉接受你的道歉,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艾萨克再次抢断:“能不能…稍微听一下我的提议?!” “提议?” “对!提议…而且是对您大大有利的提议!”舔了舔皴裂的嘴唇,瞪着猩红眼珠的艾萨克剧烈喘息着: “如果我没猜错,您之所以侍奉那个黑十字…应该不是心甘情愿的对吧?” “当然,我是不知道您究竟是如何侍奉他,他又给了您什么恩惠或者许诺之类巴拉巴拉…但显而易见的,他攥着你的把柄,甚至掌控着您的生死和一举一动,这是没错的对吧?” “真是有趣的提议啊。”精灵少女的表情逐渐变冷:“可惜,雪拉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了。” 小手一抬,誓言骑士们向前一步。 “他不是无敌的!” 惊慌失措的艾萨克一边尖叫,一边赶忙抬手拦下身后想要站起来的路斯恩: “我可以帮您!” “帮我?” “对!我…艾萨克·格兰瑟姆,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巫师天才,巨龙王国遗产的继承者……”艾萨克激动的浑身都在发抖: “我可以帮您,解除黑十字塞廖尔对您的禁锢而且绝对不会被他察觉!” “想想吧,哪怕最后失败的是我们,黑十字统治了整个世界将一切纳入他的掌控之中,您…您依旧是无法被他完全掌控,拥有独立自主权的存在!” “只要足够小心谨慎,就不会被他发觉;甚至可以凭借于此积攒实力,有朝一日成为可以挑战黑十字,乃至取而代之,都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晃荡,但这的确是有可能我的——别忘了我去过巨龙王城的龙王高塔,那里的人可是从巨龙王国毁灭坚持到被黑十字发现他们!” “想想吧,稍微考虑一下如何?!” 歪着小脑袋,精灵少女一脸莫名的打量着激动不已的艾萨克。 这种时候跑出来和自己谈判拖延时间有意义吗,明明是他们更赶时间啊! 自己甚至不需要真的干掉他们,只要再这么拖下去就足够了,反正塞廖尔也没有明确告诉她必须得把谁干掉。 不过…对方的提议的确很诱人,如果真是如他所说自己将成为仅次于黑十字的存在,并且可以免于对方的掌控,但…… “为什么是我——有这么好的办法,你自己为什么不做?” “因为没意义啊!” “嗯?” “这个办法…怎么说呢…只是争取一线机会而已,对我们这些巫师或者任何一个帝国人而言,都没什么意义。”艾萨克咽了咽口水,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 “想想看,等到黑十字掌控世界之后,他最先要干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是将旧世界打扫一个渣滓都不剩了。 精灵少女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艾萨克的意思——不论对方所说的办法是什么,就算能躲开黑十字的掌控,也不可能躲得掉最后的清算;哪怕苟活一时,也只是让自己变得更扎眼,死得更惨而已。 只有对那些不会被清算的家伙,才能利用这个好机会。 而眼下不会立刻被黑十字干掉的,就只有眼前这位精灵少女一个——当然,这也只是有可能罢了。 “嗯…雪拉接受你的提案。”精灵少女眨眨眼,一副感兴趣的表情:“艾萨克阁下,你想要什么回报?” 根本不需要分别语气,艾萨克也知道对方并不相信自己。 愿意谈条件,只是因为对方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想做什么都所谓了,随便和自己玩玩罢而已。 在干掉之前给点活下去的希望,榨干利用的价值再将其干掉,一有反抗或者不顺心的地方便斩尽杀绝…对方能玩的把戏,基本上没什么难预料的。 不过,这就够了。 “回报…只有一个。”艾萨克深吸一口气:“让我们…再多活五分钟。” “唉?” “不是四,不是六,五分钟就足够了。”艾萨克摆摆手,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您和您的这些小伙伴们后退两步,给我们俩一点空间…五分钟就好。” “就五分钟?” “只有五分钟。” “你确定?” “反正要完犊子了,我也不想要别的;临死之前和朋友聊聊天,这不算过分吧?” 精灵少女歪着脑袋,向后一步,但誓言骑士们依旧站在原地。 深吸一口气,表情复杂的艾萨克回首看向身后,浑身浴血的路斯恩同样在看着他。 “五分钟…够吗?” 灰瞳少年一脸忧虑的问道。 哪怕他再怎么反应迟钝,到这一步也大概能猜到艾萨克这是想要干什么了。 “这可不取决于我。”艾萨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反正我是已经认命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哪怕知道艾萨克说的是实话,路斯恩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强忍焦躁等待着…短短的五分钟,漫长的像五个世纪。 甚至就在一旁围观的精灵少女,也开始在心底默数。 快了,就快了。 五、四、三、二、一… 就是现在! “轰——!!!!” 所有人心头念道的瞬间,巨大的爆裂声立刻从脚下传来。 阶梯下的地板被炸开,滚滚烟尘夹杂着雨点似的碎石瓦砾喷涌而出。 哪怕早有预料,被誓言骑士保护着的雪拉还是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这是……” “是炼金炸弹的声音!” 猎魔人首领路斯恩第一个反应过来,用手臂挡住口鼻:“是苍穹之翼独有的…炼金炸弹!” 被遮蔽的视野中,一个身影接着一个从中走出,簇拥着聚集在二人周围。 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家伙,路斯恩微微蹙眉:“怎么来的这么晚?” “抱歉,但我们可以是比您出发足足晚了一整天。”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一边伸手将路斯恩从地上拽起,一边沉声道:“这个速度,已经是极限了。” “你们是从哪儿上来的?” “戈洛汶山丘有专门归守夜人控制的密道…我们运气不错,还能用。” “有多少?” “一百多吧。” “有点少。” “来的时候,是三百多人。” 看着同样浑身是伤的卡尔·科林,路斯恩顿了顿,目光死死的盯着对方: “还能战斗吗?” “随时候命。” “是吗?” 瞥了眼身后一个个浑身负伤,甲胄破损的守夜人和猎魔人,微微颔首的路斯恩站在队伍中央,目光重新转向台阶上的精灵少女: “那就好!” “唉…稍微有点令人失望啊。”长长叹了口气,精灵少女摊摊手一副没达到预期想法的表情: “原本还以为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绞尽脑汁的争取时间是为了什么呢,结果就这么一点点人而已啊…好失望啊好失望,原本还以为会有巨龙或者浮空城什么的,真是失望透顶啊!”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们全都干掉好了!” “那就请您尽管试试看好了。” 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上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猎魔人与守夜人纷纷从烟尘中走出,神色严峻的拱卫在他两侧,将灰瞳少年与艾萨克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站在您面前的,是来自赤血堡与天穹宫的苍穹之翼与守夜人军团,奉帝国第十四世代皇帝布兰登二世的命令与赤血堡女伯爵的嘱托,赌上拜恩与帝国之名,我等…誓要将您斩杀于此!” “宁以身死,不敢负命——!!!!” 整齐划一的呐喊,从百余名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战士组成的战阵中响起。 “是吗?” 残忍而可爱的微笑,在精灵少女嘴角勾起。 整齐划一的铁靴声,随着誓言骑士们组成的铜墙铁壁迫近。 咚——咚——咚! 咚——咚——咚! “诸位——” 冷冷的低吼着,卡尔·科林从身后拔出了亮银佩剑:“愿虚空……” “与你同在——!” 回应他的,是旋涡之下,数以百计的剑芒! 第三百九十章 大门之后 “苍穹之翼!” 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呐喊,二十名挥舞着剑芒的猎魔人率先从队列中冲出,将剑芒架在身前,扑向阶梯上誓言骑士们组成的铜墙铁壁; 几乎同时,守夜人们从两侧绕袭,试图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更有甚者,径直扑向被层层保护的精灵少女; 站在原地的猎魔人齐齐单膝跪立,露出身后整整一排的皎光矛,同时还不忘从手中掏出装备毒箭的手弩和炼金炸弹,对准誓言骑士后排看也不看,就是一阵抛射; 百余人的队伍一分为四,在一瞬间完成变阵,毫无交流的情况下保持着超绝的默契,同时对敌阵正面,侧翼和后方发起全方位的攻势,没有一丝遗漏。 “轰——!!!!” 黑影般的弩箭在阵线前弹开,但也击发了炼金炸弹,金红色的火光瞬间将所有誓言骑士吞噬,整齐密集的阵型也被气浪冲散。 几近同时,第一排冲锋的猎魔人迫近至十步之内,同时对正前方用了一次威力不大的“原力冲击”;挡掉气浪冲散敌人的同时,毫不犹豫的径直扑了进去。 灰蓝色剑芒撞开迎头劈落的骑士大剑,径直捅进敌人面门。 “噗嗤!” 头颅整个爆开的誓言骑士长剑落地,悄无声息的倒下。 但在他后排的誓言骑士们却浑然不觉,踩踏着袍泽的尸体上前一步,继续抵挡试图冲击阵线的猎魔人们。 “皎光矛预备!三、二、一…击发——!” 砰—— 白光闪过,挡在最前排的誓言骑士齐齐倒下;冲锋的猎魔人直接踏过和后排的敌人撞在一起,将敌人留给身后的袍子补刀。 “杀——!” 怒吼声响起,二十名猎魔人义无反顾的发起进攻,杀进数倍于他们的誓言骑士阵线正中。 剑芒挥舞之间,保持着松散阵型的猎魔人不断交替进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撕扯着誓言骑士的防线。 作为针对魔物训练的苍穹之翼其实更擅长单打独斗,大规模团战的经验都是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后,和四庭武士们的交锋中用鲜血磨炼出来的; 本就师承古木森林战舞者的他们,战斗方式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更多来自精灵武士的烙印——最明显的就是擅长以寡敌众,三三两两间的默契配合,抓取破绽,一击必杀! 一人前突招架,一人在后伺机突袭击杀,成功得手后便继续突进,不成功便再次交替,舍命为身后袍泽挡住敌人的反击,制造机会。 这种源自亚速尔精灵武士的战术,在猎魔人的手中效果意外的好;付出几具尸体作为代价,整个誓言骑士阵线都被战力远比他们逊色的猎魔人面前,杀得节节败退。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被控制的誓言骑士,无法完全发挥他们往日的真实水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猎魔人手中的剑芒,远比锋利的亚速尔长刀更加狂暴。 灰蓝色的剑芒并非倚靠锋利或是重量,而是爆炸…不间断永无止境的爆炸来砸开,撕碎,碾压一切挡在那光芒之间的攻势。 “皎光矛预备——,击发!”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 这次有所提防的誓言骑士们纷纷招架格挡,但也暴露了破绽,被迫近的猎魔人用剑芒一记斩首。 “所有人——进攻!” 将皎光矛扔给身后随从,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拔剑怒吼: “碾压他们!” “苍穹之翼——!!!!” 怒吼响起,撕开阵列的猎魔人不再拖延,开始发动全线攻势。 之前被击倒的誓言骑士们在圣十字之力与精灵少女“傀儡戏”加持下,纷纷重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还没等他们真正站起身,就被随后冲上来的猎魔人再次斩杀。 数不清的剑芒与利刃银光,在黑暗的阶梯上交错闪烁;仗着突袭和攻其不备的优势,疲惫而又人人负伤的猎魔人,一时间对誓言骑士们形成了绝对的压制优势,不给对方留任何反击的可能。 不论猎魔人还是守夜人,对誓言骑士的了解都相当充分,原本强横无比的复活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令誓言骑士们的阵型变得松散异常,在一次被击垮后再也无法重整阵线。 只要保持击杀次序,了解誓言骑士复活需要的时间,猎魔人和守夜人们就能永远保持以多敌少的绝对优势,碾压貌似无法被击败,更无法被杀死的誓言骑士们。 当然再如何优秀的战术,也要有相应的战力配合,面对永远不会倒下的敌人败北只是时间问题;但卡尔·科林一众人也不用真正击败誓言骑士们,只要击败操控骑士的精灵少女就足够了。 “铛——!” 借着剑芒的爆炸,卡尔面无表情的荡开了两侧向自己刺来的长剑,同时猛地一挥,砸断了第三柄。 “突进!继续进攻,不要过分纠缠!” 一边怒吼着下令,拔下炼金炸弹抛进人群的卡尔·科林再次荡开砍来的长剑,抛下敌人继续向前进攻。 “噗嗤!” 血浆喷涌的瞬间,反手挥出的匕首刺入誓言骑士后颈,随后赶上来的猎魔人补刀,将之一剑斩首。 几乎同时,悄无声息的卡尔·科林已经突破了誓言骑士散乱的正面,在尽可能避免与敌人交锋的同时,一路杀到了敌人最后排。 两侧包抄迂回的守夜人正在与敌人游走缠斗——这些被爱德华精挑细选保护布兰登的守夜人,每一个都是擅长游击战的猎人。 他们或许不擅长正面交锋,但在洞察先机和尽可能拖住敌人方面,有着猎魔人无可比拟的经验,并且战斗方式比较成军时间晚的猎魔人也更加丰富。 毒箭,陷阱,低阶魔咒,快速机动…在掩护正面进攻的猎魔人同时,他们还总能打断敌人最致命的攻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不停的制造破绽。 这也是卡尔·科林敢孤身冲阵,将侧翼交给别人的信心——相较于猎魔人,守夜人的战斗方式才是他最懂得该怎么配合和利用的。 猛地停下步伐,卡尔·科林将“原力冲击”灌入右手银剑的剑脊,透明的“剑气”在周围划开一道圆弧。 血浆喷洒! 短暂的瞬间,在他周围出现一片半径五步的“真空”。 被层层保护,操纵活死人誓言骑士们的精灵少女,已经近在眼前。 “噗!” 短刀贯穿了一名守夜人的胸膛,雪拉的双眼死死盯着突破阵线而来的猎魔人,可爱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真是讨厌啊,这些该死的帝国人…… 为什么就这么喜欢给可爱的雪拉添麻烦,不肯乖乖去死呢? 反正你们也不是黑十字的对手,没有谁是黑十字的对手…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乖乖认命不是更好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冒出来,给雪拉添麻烦,还总是想要杀死可怜无辜的雪拉…… 讨厌! “铛——!” 下一秒,灰蓝色的剑芒与短刀撞在一起,金红色火花绽放。 原本以为敌人会逃跑的卡尔·科林微微有些错愕,但下一秒便迅速做出反应,招架短刀的同时右手拔出长剑,向精灵少女面门刺去。 “呲鎯!” 瞬间做出反应的雪拉一跃而起,娇小灵巧的身影直接凌空踏住卡尔·科林右手剑身,躲开剑芒的同时短刀挥向猎魔人脖颈。 糟了! 来不及反击的卡尔果断抛剑,迎着短刀来袭的方向突进; 借助精灵少女身体失去支点片刻空隙,堪堪躲开这斩首的一刀,但还是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唉……好可惜!” 失落的表情从精灵少女脸上一闪而过,但下一秒那失望就变成了残忍的嗜血。 不敢懈怠的卡尔·科林反手一扬,剑芒轮舞招架。 “铛铛铛铛铛…铛!!!!” 一连串的火花鞭炮似的,在剑锋交错间绽放。 面对身形娇小,攻击方式刁钻的精灵少女,一时间被压制的卡尔·科林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全神贯注才不至于被对方冷不丁的一刀割喉斩首。 这种被完全压制的战斗,他在很久之前曾经经历过一次…那快到无法看清的刀,令他终生难忘。 相较之下面前的精灵少女攻击虽然频繁,但却不至于让他无从招架,至少还有空闲去思考别的事情,还能冷静的判断敌人的攻势,寻找任何有可能反击的契机。 就在他被压制的同时,周围的守夜人和猎魔人已经完成了对誓言骑士们的绝对压制;势均力敌的战斗开始出现一边倒的姿态。 行动僵硬的誓言骑士们虽然失去了生前的灵活和极为迅速的反应,但其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 付出了五分之一伤亡的苍穹之翼,终于彻底撕破了敌人们的层层防御,开始尝试着包围和夹击在战斗中被分割,落单的誓言骑士,确保敌人无法重新集结。 甚至有猎魔人能够空出手来,从周围掩护卡尔·科林的战斗,确保他不会被重新复活站起来的誓言骑士所干扰。 但压制并不等于胜利,天穹宫阶梯前的战斗依旧在继续,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 用力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精疲力竭的路斯恩,已经不在乎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混杂着脓浆和和血液,还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艾萨克同样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虽然出发之后大半路程他都是趴在灰瞳少年的背上,但光是从阶梯下跑到上面这一段路,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如果不是憋着一口气,而且自始至终死死攥着路斯恩的肩膀,他早就倒在不知道那个堆满瓦砾的废墟角落里,被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腐尸魔吃得一干二净了。 有气无力的二人站在天穹宫大门前,一声不吭,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大门出神。 “所以说……”吞咽着发干的喉咙,艾萨克自言自语嘟囔着: “我们…… 终于…… ……到这里了。” 明明是一堆废话,路斯恩还是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 “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 “有信心吗?” “我连计划都没有,你说呢?” “不知道…如果是别人我会觉得他们肯定没信心,但你是艾萨克·格兰瑟姆,所以……” “猜对了,所以我有信心——我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的巫师;我不需要什么计划,因为我就是所有计划的关键!” “只要有我在,那就根本不需要什么计划好吗?黑十字圣十字,分分钟收拾了给你们看,打败他们不是关键,结束这一切才是关键,要不是因为这个愿意,我才不会把最重要的功劳让给洛伦学弟,你明白……” “我就知道……” “啥?” 突然被打断的艾萨克一个踉跄,差点儿咬了舌头。 “没什么?”路斯恩摇摇头:“就是觉得你变得谦虚,知道先反问一句了。” “不,我谦虚的地方是那句‘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显而易见,怎么可能会出现比我更优秀的巫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从千年之前到千年之后,唯一能超越我的只有我自己!明白吗,只有我自己才是我的一生之敌,其他人根本就……” 一如既往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相互顶嘴。 路斯恩很清楚,现在这一刻身旁的这个“自大狂”究竟有多紧张——数以百计的人为了能让他站在这里而舍生忘死,接下来甚至可能还要为了他去死;而他的所作所为将决定这数以百计的人,究竟是否能死得其所。 他紧张极了,才会装出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 扭过头,逐渐平静下来的路斯恩看向还在装作上气不接下气,掩盖那心脏狂跳不止的艾萨克,目光闪烁: “走吧。” “嗯!” 重重的点下头,深吸一口气的艾萨克伸出一只手,和路斯恩分别按在左右两侧的宫殿大门上: “走吧!” 一分钟后,独自推开大门的灰瞳少年踏进天穹宫,身后跟着不停甩着手腕的艾萨克,向着大殿进发。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此身守护于此 坟墓。 特别…特别…特别大的…坟墓。 这是艾萨克和路斯恩两个人踏进天穹宫大门后,脑子里同时冒出来的词汇。 视线可及之处,往日或是神圣庄严或是热闹非凡的前庭,依稀只能看到地上留下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一地的凌乱和明显匆忙中被撞倒的廊柱,很是直白的告诉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从大漩涡出现才刚刚过去一个多月,陈旧的地板,积累的灰尘,那些破损的残垣…种种痕迹与所见,都像是已经过去上千年,一丁点儿生气都没有,像墓地似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他很了解虚空之力,他甚至是这个世界世界上除了洛伦·都灵之外,唯一一个清楚黑十字究竟想要做什么的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虚空之中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也就没有过去和未来,一切都发生在眼下…也就是说不论想要如何阻止塞廖尔,意义都不大,因为你所能想到的,对他而言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那些人都失败了…戴帽子的罗根,黑公爵罗兰,还有巨龙王国的巫师们…都失败了。 他们不是没有试图反抗,挣扎,阻止,但根本不可能阻止;他们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至少拖延了时间,让物质世界多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 但这样的拖延终究是有极限的…当虚空世界的存在一个个都被毁灭殆尽,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打开两界屏障,让虚空之力侵蚀物质世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阻止塞廖尔…这个想法本身就毫无意义。 唯一能阻止的,只有侵蚀物质世界的虚空之力。 虚空…这种情感与讯息混杂,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力量…当它在虚空中时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可一旦出现在物质世界,就会立刻被赋予某种含义。 就像文字…符号本身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可当它以物质的方式表达,刻在石头上用墨水书写的时候,这凭依的存在就不再只是符号,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东西了。 艾萨克没办法阻止塞廖尔,但却可以想办法打断虚空侵蚀物质世界,和两界屏障被打破的进程——至少在整个世界被虚空侵蚀殆尽,变成他的囊中之物前,塞廖尔没办法阻止的。 为了这一点点小小的希望,他来到了这座墓地般的天穹宫…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这一次要站出来挡在塞廖尔面前的,是他的朋友兼学弟,洛伦·都灵。 心惊胆战的两个人漫无目的在荒凉死寂的宫殿中游荡,不停的环视周围,仿佛随时都会有成千上万腐尸魔组成的魔物潮,或者突变的怪物邪神一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某个他们根本不可能注意到的犄角旮旯里冒出来。 甚至他们心里隐隐的都巴不得会是这样,因为整个宫殿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的不正常,反而让两个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我们…来晚了吗?”目光不断的在周围扫视,精疲力竭的路斯恩像猎犬似的寻找着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敌人。 “不,不可能。”艾萨克的声音有些颤抖,拼命的强作镇定: “我们来的时间刚刚好…黑十字塞廖尔,他应该才刚刚得到九芒星圣杯,还在和圣十字对峙,根本没工夫搭理我们,所以…不早也不晚,完美。” “那…人呢?” “不知道,也许都死光了。” “没有尸体。” “那就是都躲起来了。” “躲哪儿去?” 这次艾萨克迟疑了一秒钟。 “……继续走,我们会知道的。” 灰瞳少年点点头,精疲力竭的他实在是没太多力气和艾萨克斗嘴。 灰蓝色的旋涡之下,黯淡无光的天穹宫一片黑暗;但两个人也根本用不着看清道路,只要朝着虚空之力最浓厚,最强烈的方向走过去就行。 越是靠近天穹宫更深处,或者说灰蓝色大漩涡,虚空之力的浓度就越强,强到让两人感觉自己不是在陆地上行走,而是被某种液体包裹着。 那混沌的,无法言喻的力量,充斥着种种刺激的,恐惧的,可怕的,恶心的,令人愤怒令人憎恶的…犹如滔天巨浪的海水,扑面而来。 早已被邪神印记侵蚀殆尽的路斯恩,对这些倒不是很在意,甚至都不太能感受得到;但紧跟在他身后的艾萨克却避无可避,哆哆嗦嗦着,竭尽全力维持着精神殿堂的屏障,不至于立刻就疯掉。 黑暗之中,孤零零的两人继续向天穹宫更深处走去。 当穿过前提,天穹宫正殿就在眼前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怔住了 “呃…好吧。” 呆愣着震惊了一分钟,瞪大了眼睛的艾萨克吞吞吐吐的开口:“我想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些消失的人都去哪儿了。” 惊愕的路斯恩没有开口,只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两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铺满了尸体的正殿前庭。 不是十几个几十个,而是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尸体,从庭院外围一直向内眼神,沿着深沉的血迹穿过回廊与拱桥,爬上阶梯…延伸的尸骨堆,一直到正殿大门! 被烧成焦炭的,在虚空之力下被异化的,肢体分离的,没头的…数不清的尸体,除了都是死掉的尸体之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分别。 惊恐无助,恐惧与不知所措的表情,刻在那一张张早已皴裂干瘪的脸上; 死不瞑目的面颊上,仿佛还记载着他们到最后一刻依旧不甘,挣扎着想要求活的渴望; 被虚空之力侵蚀而异化的身躯长出了第三只手,第二个脑袋和遍布全身的指头,指头上长着满是獠牙,伸出舌头的嘴…每一张嘴都长得那么大,都在濒死的前一刻惨叫着,哀嚎着。 男人,女人,孩子,老人,贵族,骑士,战士,教士,巫师,仆役,管事,议员……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尸体堆砌在一起,早已撕成碎布的衣物,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大概的去猜一猜。 踏着脚下尸骨堆砌出来的道路,恍惚呆滞的二人笔直的向正殿大门走去。 走在尸骨堆砌的路,一脚踩下去,艾萨克甚至都感觉自己是踩在烂泥坑里,双脚被污浊的泥泞或是某种液体深深包裹,每一步都要分外的用力。 越是靠近大门的位置,不完整的,异化突变的尸体也就越多,越集中,越凌乱;许许多多的尸体,甚至早就已经腐化溃烂,变成只有其外表的血肉。 遍地的尸骨,就像在无声的告诉他们,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当灰蓝色的大漩涡出现之时,谁也没有预料,一切发生的都十分突然。 宫廷内的仆人们惊慌失措,军团士兵和骑士们紧急集合拱卫天穹宫;惶惶不安的贵族们有的想要逃离,有的想进入宫殿乞求保护,巫师和教士们放下纷争,各自逃命…整个天穹宫,都乱成一团。 然后…逃出宫殿的人们就发现天穹宫之外的帝都,已经是人间地狱。 宫殿外围有一堆士兵的尸体,被碎成了碎片…军团想要维持秩序,但无济于事,于是撤入天穹宫驻守,试图将魔物挡在宫殿大门之外; 回廊与拱桥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名死去的贵族和仆役,有被踩踏过的痕迹…戈洛汶山丘升高之后,无处可逃,绝望了的贵族和宫廷内的人逃进宫殿,试图做最后的躲避; 但他们失败了…靠近正殿前的阶梯上,混杂着突变和没有突变的尸体…被虚空之力腐蚀的人们突破了士兵们的防御,开始大肆屠杀所有幸存者; 靠近阶梯的最上层,堆满了被腐蚀变异者的尸骨,堆砌成山…因为太过靠近旋涡,连最后幸存的人也已经被腐蚀殆尽,向躲进正殿内的幸存者发起进攻; 它们没有成功,被挡在了大门之外…堆砌成山的腐蚀魔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站在大门前的二人停下脚步,看向那个挡在正殿门前的身影。 那身影就是为什么到最后,天穹宫正殿也没有被攻破的原因。 表情各异的二人,倒是都不约而同的怔了下。 高挑的身影,堪称华丽的甲胄,火红色的长发…缳首低沉,连站都快站不稳的骑士少女双手拄剑而立,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柄满是崩口,血淋淋的骑士大剑上。 “外面…外面的人……” 低沉而幽幽的嗓音响起,察觉到动静的骑士少女像是拼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颤抖着抬起头。 当被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住的一瞬间,艾萨克浑身一震像是出神般傻傻的站在原地。 “菲特洛那…德萨利昂……” 哪怕知道对方是谁,但在看到的那一刻,艾萨克还是震惊了。 因为同样是赤发红瞳,加上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他对莉娜的这位“亲戚”其实挺有好感的,多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菲特洛奈,菲特洛奈对吧,我是艾萨克,莉娜的艾萨克,我们来……” 噗通! 话没说完,身旁的灰瞳少年果断将他摔倒在地。 “路斯恩,你干嘛……” “醒醒吧,艾萨克,她已经死了!” 路斯恩半冷酷半无奈的低吼道,死死盯着艾萨克的眼睛:“你是巫师,这种事情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趴在地上的艾萨克与路斯恩对视着,一声不吭的两人默默的回过头,看向那个挡在正殿大门前的身影。 “她已经死了,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了。”路斯恩低声道: “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顶着‘菲特洛奈·德萨利昂’的名字,倚靠虚空之力维持,徒有外表的躯壳罢了。” “除了外表没有改变之外,和那些被虚空之力侵蚀殆尽的腐蚀魔…没什么两样!” 抬起头,艾萨克沉默着。 靠大剑支撑身体的菲特洛奈,颤抖的站直身体,举起手中的剑锋。 “外面…外面的人……” “不…不准…不准进入…正殿……” “止步于此……” “不准…伤害…门后之人……” “此地…便是尔等……” 她缓缓一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犹豫下,将剑尖对准了艾萨克身侧的路斯恩: “葬身之所……” 瞳孔微微骤缩,表情凝重的路斯恩双手按住剑柄,摆出准备战斗的姿态,引而不发。 “艾萨克,过去。” “啊?” “我说过去。”路斯恩低声道:“进到正殿里面去,她不会阻拦你的。” “那你……” “我…很快就会进去找你。” 顿了顿,艾萨克低着头,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颤颤巍巍的骑士少女…动了。 “铛——!!!!” 音符响起的瞬间,路斯恩的身影已经冲到了艾萨克身侧。 激奏的火花在艾萨克身侧炸裂,交织碰撞的龙骑士之枪与染血大剑将彼此弹开。 “嘁!” 一击不成的路斯恩自恼的啐了口,左手短剑对准长公主脖颈,笔直刺出;几乎同时,右手龙骑士之枪反握,准备横扫。 “呲鎯!” 面无表情的菲特洛奈将剑锋轻扬,划开了直刺的短剑,横扫的龙骑士之枪已经夹杂着呼啸的风声,迫近她的身侧。 一击若中,就能腰斩! “铛!” 落下的剑锋,重重砸在了龙骑士之枪的利刃上。 失去平衡的灰瞳少年猛然一惊,架起左手的短剑勉强挡住了袭来的剑风。 “路斯恩?!” “快走!” 深吸一口气,艾萨克义无反顾的走进了正殿。 大门之外只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两个孤零零的身影。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尊敬的帝国长公主殿下。” 凝视着那对准自己的骑士大剑,灰瞳少年扬起双手剑锋,语气沉稳: “如您所见,我是已经被虚空之力侵蚀大半的将死之人,和被您干掉的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呵呵,虽然基本上是自找的,但是啊……” “这并不等于我也会乖乖的,让那个讨厌的家伙如愿以偿。” “若能倒在您的剑下,那将是在下一生的荣幸!” 第三百九十二章 打回原形 缓缓睁双眼,长公主双手挺起剑锋。 下一秒,火红色的残影毫无征兆的突进,迫近路斯恩三步之内。 利刃撕裂空气的尖啸中,染血的剑锋已经迫近面门。 “呲鎯——!” 生与死的刹那,浑身绷紧的灰瞳少年左手反握利刃偏斜剑尖,借着对方来不及收剑的瞬间,右手龙骑士之枪刺入。 冰冷的利刃贯入气浪,发出阵阵哀鸣;看不见的“剑气”已经先行一步,袭向菲特洛奈的咽喉。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就在“剑气”即将贯穿菲特洛奈脖颈的瞬间,一丝满是杀机的寒意袭入路斯恩的心脏;没有任何停顿,被邪神印记侵蚀的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铛——!” 就在那一刻,直刺的染血大剑突然一记横扫,被突兀后撤的路斯恩堪堪闪过;跃起的灰瞳少年右手一记横扫,无形的气浪弹开了还打算继续追击的剑锋。 面无表情的长公主并没有急于进攻,像是警惕凶恶猎物的猎手般伺机而动,等待着灰瞳少年主动暴露破绽。 路斯恩心弦一紧,完全不为侥幸活下来而庆幸。 刚刚那一下并不是自己或者本能的应激反应,更像是被什么操纵着完成的。 换而言之…阿斯瑞尔的邪神印记已经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入侵精神殿堂。 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紧咬牙关,挥舞双剑的灰瞳少年再次暴起,向长公主扑去。 同时贯入“原力冲击”的两柄短剑左右扬起,卷起透明的气浪连续不断的横扫。 “铛——!铛——!铛——!铛——……” 站立原地的菲特洛奈纹丝不动,手中染血大剑一次次将袭来的气浪弹开,锋利的剑尖自始至终没有从路斯恩的身上偏离一寸。 路斯恩的眼角闪过一丝惊愕,但跃起的身影还是直扑而下。 “铛!” 又是一道火花! 左手攻击被招架的瞬间,灰瞳少年拽起一道残影,身形稳稳落在长公主身后的瞬间,右手的龙骑士之枪迎头劈落。 呲鎯—— 染血大剑扬起伸向背后,偏斜掉路斯恩斩击的同时菲特洛奈也完成了转身,高举的剑锋对准路斯恩,迎头劈斩。 鲜红如火的瞳孔中倒影的,是路斯恩松开剑柄的左手,对准了她的胸膛。 破绽! 瞳孔骤缩的路斯恩,灰蓝色的魔法阵在他掌心闪烁。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抢在最后一刻,举剑招架的菲特洛奈还是被气浪撞飞,落地的瞬间双脚铁靴在石板上留下长长的痕迹,被撞得一路后退,直至阶梯前。 没给她站稳恢复的时机,暴起的灰瞳少年已经再次迫近长公主三步之内,剑锋同时袭向面门与胸膛。 路斯恩很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公主早就不是活人了…她或许还维持着最后一丝丝的意识,用生命保护身后的天穹宫;但现在驱动身体战斗的已经不再是她的意识,而是将她侵蚀一空的虚空之力。 从这一点来说,两个人倒是没什么区别。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身处距离大漩涡最近的天穹宫一直到现在,想要不遭受虚空之力侵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倒不如说在被侵蚀殆尽的情况下还能维持最后一丝意识和执念,真不愧是德萨利昂的龙王血脉。 “铛!” 立足未稳的长公主依旧捕捉到了路斯恩攻击中的破绽,一边滑步闪避一边弹开他的攻击;硬生生靠着身影移动和剑尖触碰,化解了他的攻势。 这已经不是预判或者应激反应,甚至都不是人可以做出的动作——仅仅是刚刚瞬间的停顿闪避,她就已经强行扭断了脚踝,来躲开自己的致命一击。 寻常的,针对亚速尔精灵或者一般魔物的战斗方式,对菲特洛奈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给她一丝一毫的喘息余地,都会成为自己最最致命的破绽。 所以…那就不给她留下任何余地,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连闪避的空间都没有! 用狂风暴雨的攻势,一口气…将她打垮! “铛——!铛铛铛铛铛……” 随着路斯恩突进的步伐,双手短剑急速猛攻,激奏的火花不间断的闪烁,随着两人不断快速移动的身形与步伐,上下腾舞。 满是崩口的染血大剑,在菲特洛奈手中宛若铜墙铁壁一般;化解;招架;格挡,偏斜…数不清的残影在二人中央不到一步之内的距离舞动。 一寸偏移,就是血溅当场! 不间断的猛攻同时,闪烁着灰蓝色的双瞳死死盯着长公主挥舞的剑锋,每一道轨迹都被路斯恩看得清清楚。 虽然是被虚空之力控制的身体,但战斗方式和本能肯定还是遵循本人生前的记忆;换句话说只要抢在记住她攻击习惯的瞬间,抓住那一刹那的破绽,战斗就结束了。 至于那一刹那的破绽…就是现在! “砰!” 就在抢攻的一瞬间,原本该迎头落下的染血大剑突然竖起,剑柄尾部生生砸在了路斯恩右手持剑的手腕上。 而左手的短剑还在迎头招架,没有反击的时间。 糟了! “咚——!” 荡开剑锋的同时,面若冰霜的长公主猛地上前,对准灰瞳少年的胸膛就是一记肩撞! 沉闷的撞击声中,路斯恩很清晰的听见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下一秒,再次举起的染血大剑对准灰瞳少年胸膛,带着一分为二的气势迎头劈落。 “呲鎯!” 失去平衡的路斯恩几乎是拼上扭断手臂,将劈落的剑锋偏开;但他的反击也就到此为止,身体向后倾倒的他,根本没有余力再格挡那直刺而来的一击。 但…也没有格挡的必要了,因为…… 带着一丝计划得逞的笑容,灰瞳少年掌心的炼金炸弹脱手而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一切声音掩盖; 耀眼夺目的火光,将两道身影吞没。 待到光芒渐渐消散,不知不觉间躺倒在地的灰瞳少年,才从恍惚间恢复清醒。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着,躺倒在地的路斯恩不停的颤抖。 赢了,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自己竭尽全力所打败的,并不是敌人,而是直至身死,仍旧维持着最后一丝意识,守护她所想守护之人的…死人罢了。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帝国的长公主——在大漩涡出现时天穹宫至少有数千人的军团士兵,还有一大批教士和贵族,这些人都是被安排来保护她,保护天穹宫皇室的军队。 换句话说如果她想,是可以在第一时间从活地狱般的帝都戈洛汶逃出去的。 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没有当着整个帝都的面,在魔物潮和幸存者中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而是坚守着这座城市和宫殿,竭尽所能的与不知从而来的魔物对抗。 即便在最后,她依旧站在这大门之外,守护着门内那些本该守护她的人,哪怕身死,被虚空之力侵蚀殆尽,只剩下一副空壳,依旧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守护着这座注定要毁灭的天穹宫…… 长长叹了口气,疲惫至极的灰瞳少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让快要崩溃的身体恢复些许。 哪怕没有这场战斗,他也已经是灯尽油枯的状态;虽然答应了艾萨克去找他,但自己根本就…… “铛——!” 利刃碰撞的声响,令惊醒的路斯恩睁大了眼睛。 冷汗淋漓的他竭尽所能的抬起头,像是傻了似的死死地盯着眼前缓缓站起的身影,就差把“不可思议”写在额头上了: “这…这…这这这…怎么会?!” ………………………… “啊呀,这可真的是…完完全全的不让人感到意外啊!” 站在门后的艾萨克,表情古怪的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糟的天穹宫正殿。 作为天穹宫重地,也是皇帝处理重大事务和与帝国议会交涉,举行盛典的场所,天穹宫正殿的确是所有宫殿中最最坚固,防御也最为严密的一处,称之为要塞也绝对毫不为过。 大理石廊柱,青砖地面,还有宫殿下深达数米的地基,让它在整个戈洛汶山丘都变形之后还能佁然不动,固若金汤。 纂刻在宫殿每一块砖石后面的静默符文,也能有效的阻挡虚空之力的侵袭,将一切力量隔绝在宫殿之外,所以…在察觉到虚空之力弥漫后第一时间躲进这座宫殿,的确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但…这也是有前提的。 那就是掌控这股虚空之力的存在,不能比圣十字更强大。 而黑十字之于圣十字,完完全全就是绝对的碾压;看似可靠的静默符文,在塞廖尔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挥挥手就能撕成碎片。 稍微动动脑子就不难想到,虽然戈洛汶山丘下的学院,还能靠着寒冰屏障勉强招架一段时日; 但这座天穹宫和寻圣杯而来的黑十字可就是近在咫尺,怎么可能挡得住塞廖尔哪怕是无意中溢出的力量? 所以当他走进正殿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颠倒疯狂的混乱景象。 有的明显已经完全被虚空侵蚀扭曲,变成了三个脑袋,腹部长着伸出手臂的嘴巴,手心手背都是眼睛从后背多出两个脑袋的怪物; 也有还没有被彻底侵蚀,但明显已经彻底变异,双眼猩红宛若凶兽,张嘴想要撕咬身边的家伙; 还有些大概是有巫师天赋,抵抗力稍微强一些的人没有发生变异;但对他们来说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这座往日被用来举办重大仪式,要塞般的宫殿里肯定不可能有什么食物;躲在这最后“避风港”里的幸存者们只能有两个下场: 要么没有被杀死,然后活活饿死; 要么倒霉被抓住,变成其他人或者其它怪物的食物; 就艾萨克眼前的情景看,后者明显要更多一些。 一片狼藉的大厅内充斥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到处都是被按倒在地,怪物们撕咬着猎物的景象——或是没有变异的幸存者,或是同样的怪物在互相撕咬着,或是找不到食物,最终绝望的开始啃食自己,或是被别的吃光抹净,靠着最后一口气竭尽所能的苟延残喘,或是…… 不论哪一种,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们…都已经抵抗不住旋涡中溢出的庞大的虚空之力,死掉了。 所有的疯狂都凝固在最后一刻,以画卷般的形象呈现在艾萨克面前。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赌上性命,直至死去也要竭尽所能守护的这个小小希望,也注定只能是绝望而已。 轻声叹了口气,疲惫的艾萨克穿过遍地狼藉的尸骨,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仰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只有他才能看见的东西。 “黑十字塞廖尔,我知道你在盯着我。” 死寂的大厅中,艾萨克喃喃开口: “我知道…当我走进龙王高塔,看到那些文献的那天我就知道…你和我,虽然方法不同,但实际上我们在做的是完全相同的事情。” “你想借助虚空统治物质世界,而我打算将虚空之力实质化,变成可以为物质世界所用的能量,就像狂风,海浪和火焰一样。”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洛伦…也许我们会是朋友,千年之前最优秀的巫师和千年之后更优秀的巫师,我大概会欢天喜地的成为你计划的一部分;那没有人见过的景象若能一窥…死而无憾。” “所以…抱歉我必须阻止你,哪怕永远不能看到那个被虚空笼罩的世界会是怎样奇异的模样…哦,不能这么说,越说我越想看!”撒了口气,艾萨克歪歪脑袋: “话又说回来,其实对洛伦会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模样我也挺好奇的,但我不关心;我是很有兴趣,但无论怎样我都无所谓,哪怕虚空之力永远说拜拜,我也无所谓…不在意,天才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而变成庸才。” “但最终要的一点在于…他是我的朋友。” “你不是。” “所以,只能说声抱歉了——我要把你这个千年老渣滓打回原形!” “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三百九十三章 未完的使命 “铛啷!” 锋利的剑尖点在地板上,支撑着那个有些踉踉跄跄的身影;剑尖一滑,令那挣扎了半天身影又重新摔倒在地。 死死盯着这一幕的灰瞳少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怎么会……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在爆炸的最后一刻硬顶着手臂被烧焦,将龙骑士之枪贯穿了菲特洛奈的心脏。 她没有抵挡,身体也已经被虚空侵蚀濒临极限了,自己亲眼看着那火红色的身影被气浪撞得飞了出去——那种程度的伤势换成自己,怕不是半身不遂。 就算没有被炸成碎片,被爆炸的火光烧成焦炭…贯穿心脏的龙骑士之枪,也足以将她的身躯彻底毁灭。 所以为什么她还能站起来?! 不不不…应该是为什么她还能看上去没有被伤到一丝一毫的模样,连伤口都看不见,连本应该从胸口喷出的血水也没有看见。 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血脉…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 躺倒在血泊中的路斯恩颤抖不止,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手臂被烧焦,肋骨寸断,半个身体疼的像是要瘫痪了似的,头痛欲裂到了极致…被虚空之力侵蚀到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在这临界点彻底爆发了出来。 用不了多久,甚至都不需要长公主殿下亲自动手,自己就会彻底死去,精神意识被阿斯瑞尔取而代之了吧?路斯恩忍不住想道。 但是在那之前…现在,至少现在…在艾萨克的计划完成之前,自己还不能倒下。 自己答应过洛伦大人,答应过艾茵他们自己会保护好艾萨克的;这是承诺,而艾勒芒人说到做到。 以血盟誓,绝不背弃! 深吸一口冷气,疼到浑身发抖的路斯恩拼命攥住落在一旁的秘银短剑,死死盯着那踉踉跄跄,拄着剑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铛,铛,铛……” 剑尖点地,支撑着那同样濒临崩溃的身影,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靠近,火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路斯恩的身影。 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明明双脚的脚踝都已经被自己扭断,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碎裂的骨渣在撕扯着血肉的声音,依旧步履蹒跚着向他而来。 表情凝重的灰瞳少年,瞳孔逐渐放大;握剑的手藏在颤抖不止身体下,蓄势待发。 “怪物…必须阻止……” 红发披散的长公主,颤抖的嘴唇仍在喃喃自语: “虚空…必须阻止……” “绝对…绝对…必须将它们…毁灭……” “绝不能…不能再让…它们伤害…更多的人……” “必须…予以阻止……” “必须…阻止它们……” 死寂的正殿大门前,只有菲特洛奈的自言自语在尸体间回荡。 五分钟,一刻钟,一小时…甚至有可能已经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被虚空腐蚀,濒死的路斯恩时间感已经完全错乱。 在他眼中,那踉踉跄跄走过来杀自己的倩丽身影走过的短短一段距离,比一个世纪,比世界尽头还要漫长。 太过漫长以至于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剑锋落下的那一刻和对方同归于尽。 银灰色的眼睛与火红的瞳孔四目对视,染血大剑高举过头顶。 “快逃…赢不了的……” 嗯? 以为自己幻听了的路斯恩,突然怔了下。 “那个…皇兄的计划…圣十字…黑十字…赢不了的……” 大剑举起的瞬间,菲特洛奈突然开口道。 火红色的长发下,仿佛在燃烧的双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在她视野中回荡着的依旧是数以万计的魔物潮,和正在逃亡的,原本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的幸存者们。 “……快逃。” 灰瞳少年愣住了,甚至忘记了手中的剑。 那一瞬间,大剑落下。 “铛——!!!!” 激奏的火花,在银灰色的瞳孔中绽放。 头脑一片空白的路斯恩,足足过了三秒钟才惊醒,双眼死死盯着那距离自己面颊只剩不到一寸的剑尖。 快要凝固的血滴落在他脸上,像是冰冷触手的抚摸,让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一心想要求死的话,又何必来这种地方。” 灰瞳少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身影。 表情肃穆的誓言骑士站在他和长公主身侧,双手同时握住了险些贯穿自己的长剑和自己本能刺出的利刃。 面颊上的血,就是从他掌间滴落的。 “您、怎么是您…怎么会……” 震惊的路斯恩,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面色惨白的誓言骑士没有理会他,染血的双手将两柄利刃扔在一旁,轻轻的搀扶住菲特洛奈那同样濒临崩溃的身体。 骑士少女挣扎了下,但很快就停止了反抗,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躺在誓言骑士的怀中。 缓缓的,誓言骑士以从未有过的温柔将骑士少女平坦着安置在地,头正对着圣十字大教堂的方向,安方在腹部的掌心间,放进了一个小小的圣十字挂坠。 “绝对…绝对…必须将它们…毁灭……” “绝不能…不能再让…它们伤害…更多的人……” 躺下的菲特洛奈仍在自言自语。 “快逃…赢不了的……” “已经结束了。” 誓言骑士轻声打断她: “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龙王之血脉,巨龙女王与萨克兰之主的后裔,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你的路,已经抵达尽头;” “光荣,安详,了无遗憾的离开这悲苦的世界…是你应得的回报。” 表情凝重的誓言骑士,单手将“璨星”长剑竖起,神圣而庄严的将银白色的剑尖,对准了菲特洛奈的咽喉。 意识到什么的骑士少女,似乎在这最后一刻终于短暂恢复了理智,安详的闭上双眼。 “圣十字吾主,此人已踏上永不回头的归途; 您的旨意必将行走于地上,正如同行走于天上; 请将您的祝福赐予她,将守护赠予她; 让她穿过黑夜与阴影笼罩之地,抵达心中所愿的彼岸; 永不迷惘……” ………………淡淡的金色,随着落下的剑尖从骑士少女身上浮现,随即飘散,在黑夜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按着破碎的胸膛,从血泊中挣扎爬起身的路斯恩,表情有些复杂的看着那个身影——就在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菲特洛奈最后一丝意识,随着被“净化”的虚空之力一齐消散。 能够这么了无遗憾,在清醒的状态下得到别人的赐福,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怎么说呢。 他突然有些羡慕菲特洛奈了。 “在圣十字的信徒濒死之际,为其主持祝福仪式,净化被污染侵蚀的身体和意识,令其了无遗憾的死去…是持剑传教的时代,每一个誓言骑士都会做的事。” 背对着路斯恩的誓言骑士,突然冷冷开口道:“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意味着对方体内的虚空之力被彻底净化,分毫不剩。” “对你这样早已被打下邪神印记的家伙,无异于送上火刑架。” 看着对方冷冷扫来的目光,灰瞳少年一阵尴尬。 “呃…您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你已经被塞廖尔干掉了…灰瞳少年没敢说出口。 “我仍有我的使命。”凝视着安详离去的长公主,誓言骑士低沉的开口道:“在这份使命结束之前,或是彻底倒下之前,都还不能真正了无遗憾的离去。” “纵然是身死千次,万次…只要一息尚存,就必须继续战斗下去的…就是使命。” “也是令我依旧苟活的唯一意义。” 缓缓收敛了表情,路斯恩微微颔首。 虽然并不怎么了解这位誓言骑士阁下,但并不妨碍自己对他充满了敬意。 “所以…你还要去杀死塞廖尔…黑十字?”灰瞳少年试探着问道。 “不。”誓言骑士摇摇头: “法内西斯大人…他已经自食恶果,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不再需要我了;至于要击败塞廖尔的…另有其人。”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誓言骑士的表情明显有些复杂,像是在承认一件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但在击败塞廖尔之外,我还有别的使命——圣十字予以我赐福,并不仅仅是为了击败它的敌人,这中间还有更多,更重要的缘由。” 路斯恩耸耸肩,反正只要对方不是要和洛伦大人为敌,他就不在乎。 两人沉默了片刻,誓言骑士在完成了祝福的最后几个步骤后,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看着对方要离开,路斯恩连忙喊住。 “那、那什么…这个……”伤痕累累的灰瞳少年,吃力的拾起地上的龙骑士之枪,递向誓言骑士:“这个…是你当初在银盔山的时候给我的。” “收起来吧。”誓言骑士微微蹙眉:“我给了你,它已经是你的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疼痛难忍的路斯恩深吸一口冷气,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龙骑士之枪举到对方面前:“不是不想要,而是…我已经……” 已经无法再使用它了。 路斯恩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就算赢得侥幸,又被誓言骑士救了一命,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注定不可能再继续战斗下去了;除了在这里等死之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别说是龙骑士之枪,就算是“曙光”大剑,除了临死前抹脖子之外也没什么用处。 “这是巨龙王国的巫师们锻造的武器,可以对虚空中的存在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我试过了所以……” “如果您接下来还要继续战斗的话,请把这个带上,这样至少…至少还能让它有些用处!” 紧咬着牙关,低着头的路斯恩声音越说越小,脸上写满了不甘。 有那么一秒钟的光景,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等到有人来救,而不是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和菲特洛奈同归于尽。 那样就算有些丢脸,自己也至少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完成了对洛伦大人还有艾萨克他们的承诺。 “你好像没理解我说的话。” 誓言骑士微微蹙眉:“龙骑士之枪是你的,这一点在我将它给你的时候就决定了。” “我将它送给你并不只是一份礼物,而是因为它本就该属于你;现在的你,依旧需要这份力量。” 唉? 眨眨眼睛,困惑的灰瞳少年一脸懵懂。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誓言骑士打断道:“当命运降临之时,你自然会明白为什么。” “你的执着,想法,渴望,野心…这些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需要你的存在,重要的是它需要你去完成某些事情。” “你能够躲开断界山要塞的必死之劫,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以誓言骑士之身重获新生,从一个普通的教会骑士站在此处,不是没有原因的; 艾萨克·格兰瑟姆,一介农夫,成为可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巫师,不是没有原因的; 洛伦·都灵…他的出现,不是没有原因的。” 话语沉重的誓言骑士,表情深沉而幽邃:“这个世界正在以它最大的努力,去改变注定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不惜代价做出会导致自我毁灭的决定,去完成这最后一搏。” “我们,你我,洛伦·都灵,圣十字,邪神们…皆是如此;只要有一息尚存,就证明你的使命尚未完成,你依然要继续战斗下去,完成你的使命。” “所以路斯恩·维尔茨,战斗下去吧;战斗下去,直至你无法再继续战斗为止!” “其它的…无关紧要!” 路斯恩看着他,怔怔的。 “就像…菲特洛奈一样?” 誓言骑士微微一顿,点点头: “对,就像她一样。” “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只是凭着最后的执念守护着天穹宫,击败了无数魔物,为你和艾萨克清扫了前进的道路,可以不受打扰的站在此处,完成你们的使命。” “这就是她的使命…她不知道,也无需知道;她的执念让她以莫大的勇气做了一件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但同样十分关键。” “这就是…使命。”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以凡人智慧,挑战神明 “那个…雪拉…人家…您…可不可以再打个商量?” 天穹宫的阶梯上,被五花大绑的精灵少女泪眼汪汪的望着卡尔·科林乞求,一边在心底自怨自艾,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苦。 印象中好像每一次遇到好事之后还不记得意,就会再倒一次大霉——鹰狩堡,埃博登,深林堡,洛泰尔的维姆帕尔之战…… 被发现,掉进陷阱,被活捉生擒,被巨龙追杀,被爆炸轰上天,被洛伦·都灵追杀,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老头子巫师差点儿干掉,被不知道从来射来的光线险些爆头,被挖眼拔舌,被斩断四肢…… 自己是不是真的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可爱的雪拉欲哭无泪,眼泪只能在肚子里打转。 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根本没心情理会,站在阶梯的废墟上,看着仅剩的袍泽和战友们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与誓言骑士交锋,没有不死之身的猎魔人与守夜人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前提是与他们战斗的,必须是“正常”的誓言骑士。 眼前的“教会之剑”们,早就不正常了。 靠着圣十字赐予的力量尚且无法被杀死,但信仰崩塌的他们早已是半个活死人,靠着精灵少女的武士之道“傀儡戏”才能起身战斗,不然就只是一群有生命反应,还能呼吸不会腐烂的尸体而已。 察觉到这一点的卡尔·科林迅速开始针对——虽然会的人不多,但几十个猎魔人中总有掌握“喑然之梦”这种能封闭虚空之力的魔咒的。 压制了敌人最重要的核心力量,胜利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 阵亡三十五人,重伤二十二人,轻伤三十人…伤亡过半。 就连轻伤者也多数也已经临近极限——哪怕改良的亮银剑对精神负荷再怎么小,也经不住一直使用;抛除伤亡,剩下的三四十人也已经基本失去战斗能力了。 听着身旁那位同样浑身是伤的猎魔人汇报,卡尔·科林一言不发。 “我们还是低估了这些誓言骑士们的战斗意志,同时也过分乐观了。”汇报的猎魔人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及时察觉并且生擒了这个亚速尔精灵,恐怕现在能站在这里的…不超过一只手。” “没有药品,更没有多余的人手,伤员和死者只能就地…剩下的几十人也已经基本失去战斗能力,再来一次这种强度的战斗,恐怕会全军覆没;我甚至都担心,等到最后来时的三百人究竟还能不能有可以回……” “回去?” 面无表情的回首,卡尔·科林看着他身后的战友:“我们来的时候很清楚这里是个什么情形,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吗?” “这倒是。”汇报的猎魔人苦笑一声:“是我考虑太多了——剩下的战力需要休整,一刻钟后就能继续投入战斗。” “十分钟,然后立刻向天穹宫进发。”卡尔·科林一边下令,一边将目光转向身旁。 被无视了半天的精灵少女察觉到对方的视线,立刻打起精神,挺起那被绑得像粽子似的娇小身体,脸上写满了讨好。 “呃…那个……” “就一个问题,不撒谎的话让你痛痛快快的上路。”卡尔·科林根本不和她商量: “塞廖尔在哪儿?” “戈洛汶大教堂。”精灵少女毫不犹豫果断回答,眼神中还是露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你们…要去阻止他?” “放弃吧!不可能的,别痴心妄想了——我亲眼所见,上一个敢站出来阻止他的帝国人是什么下场。” 看着她那激动的表情,卡尔·科林略微有些错愕:“你…还会担心敌人?” “不,雪拉担心的是自己!”精灵少女摇头,明明绝望了到了极点,却大概是临死不远所以也不害怕了:“塞廖尔大人让雪拉守在这里,你们过去的话雪拉也死定…不,应该是生不如死才对!” “因为被黑十字大人盯上,可是比死还可怕的事情;反正都注定要完蛋了,安安静静的在这里等死不好吗?!” “当然如果你们成功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但…没可能的,你们死定了,你们,我,所有人…都死定了,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冷冷回了一句,卡尔·科林回过头,和周围纷纷起身的猎魔人,守夜人对视一眼,遍体鳞伤精疲力竭的他们,继续向阶梯上方前进。 “噗——!” 一声轻微的声响,拦住了他的脚步。 回过头,不知何时解开了绳索的精灵少女,用力将短刀捅进了自己的脖颈。 看着那倒在血泊中,抽搐不止娇小的身躯,表情各异的众人一言不发。 “……我们走。” 沉默了片刻,卡尔·科林沉声道。 就在这时…… “轰————————!!!!” 沉闷的声音在穹顶炸响,宛若惊雷。 惊愕的瞬间,众人本能的望望头顶灰蓝色的巨大漩涡。 没有变化。 没等他们感到一丝诧异,以为是虚空之力导致的幻觉,很快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 诧异的猎魔人与守夜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敢自作主张,不约而同的看向卡尔·科林。 紧抿着嘴唇的猎魔人首领,同样在紧张的思考着。 但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轰————————!!!!” 剧烈的震动摇晃着他们脚下的大地,险些将不少人从山丘阶梯上摔下去。 “是天穹宫!” 某个掌握了高阶魔咒“精神视界”的猎魔人,突然大声喊道:“导致虚空之力波动的源头,是天穹宫!” “确定吗?!”卡尔·科林当机立断。 “十分确定,因为那个虚空反应我很熟悉,是艾萨克·格兰瑟姆大人的!”猎魔人的脸上扬起一丝惊喜,但很快就变成了惊恐: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他再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就会……” “就会怎样?!” “戈洛汶山丘,就会整个塌下去!” ………………………… “所以说…我总是很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 空旷的正殿内,殿堂中央的艾萨克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自言自语,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在他的脚下一个巨大的魔法阵闪烁着灰蓝色的光芒,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通常这种特殊的魔法阵总是需要大量的篆刻符文,特殊的材料以及庞大的虚空之力,一个神秘学巫师根本玩不转…不过这次例外。 弥漫在空气中的虚空之力,就是最好的传播介质; 被虚空之力腐蚀的死人们,他们的身体和血液就是最好的刻画符文的材料——比较青铜或者白银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秘学巫师,也能完成魔法阵的勾画工作。 躺在魔法阵的中央,四肢伸展的艾萨克表情是说不出的满足。 “所谓聪明人啊…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犯什么愚蠢的问题,不用担心他们会做什么可有可无的事情——穷尽心思去猜到最后,发现事情简单到超乎你的想象,所有的事情全都白费功夫了,那个无力感…哦,所以我才那么讨厌土豆们!” 自言自语的艾萨克,噘着嘴摇摇头: “但你不一样的,对吧?你是聪明人,聪明到绝无仅有的家伙;你很清楚什么有意义什么没意义——你可能猜不到我会出现,但你肯定能知道自己的一些做法是有隐患的。” “暴动的魔物潮,弥漫四散的虚空之力…弱智和傻子们大概会把这个当成是地狱魔鬼之类,他们可爱相信这个了;但这些只是现象对吧?不是你本意为之,而是一种必然会发生的现象。” “贵族要眼高于顶,是为了让别人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大人物;商人要腰缠万贯,这样才会有人觉得他们有钱可以和他们做买卖,至于庄稼汉们…吼吼,装可怜卖惨那是拿手好戏,我可清楚了因为我就是个庄稼汉!” 吼…… 低沉的吼声响起,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腐尸魔被突如其来的虚空之力唤醒,睁开双眼,挣扎着爬出来了尸骨堆。 几乎是第一眼,它就看见了那个躺在面前不远处的食物,带着渴望至极的猩红双眼,挣扎着一点一点爬过去。 “你需要这么做,你才会这么做,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要让戈洛汶山丘改变模样?显得伟大的黑十字很了不起,需要别人九十度抬头仰望?” “不…不不不不,是因为你没办法彻底打开两界屏障,需要让自己和圣杯尽可能靠近旋涡这个裂缝,仅此而已。” 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嘟囔囔,艾萨克抬腿一脚将那个还没死透,挣扎着又爬起来的腐尸魔踹回原地,与脚掌分离的靴子底完美的卡在腐尸魔脸上,扒都扒不下来。 “你洞悉了世间一切法则,利用虚空之力改变了戈洛汶山丘的模样——但如此粗暴的手段,也暴露了你并不太擅长搞精细的活儿,只能像给沙子注水捏泥巴似的,完成这等丰功伟绩。” “所以…要怎么做好呢?”艾萨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抽干被注入山丘中的虚空之力,但这需要非常复杂的过程和非常小心谨慎的操作;要到哪里去找这么厉害,天才并且独一无二,对物质世界和虚空都精通到极致,天赋异禀的人?” 他故意停顿了十秒钟,仿佛周围真的有在听的观众,在等待他的答案似的。 因为观众真的存在。 一片狼藉的殿堂内,虚空之力逐渐开始堆积——越来越多被魔法阵反向从戈洛汶山丘中抽出,来不及溢散的虚空之力,就堆积在了这里,开始附着在那些已经死去多是的尸骨上。 刺啦…刺啦…刺啦…… 尸体抽动,碎肉弹跳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鼓动的尸骨堆像是整个大厅都活过来了一样;原本已经流干了的血水和脓浆,再一次从中溢出,倾泻在被魔法阵涂满的大厅地板上。 “没错,艾萨克·格兰瑟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巫师,除了我还有谁?!”洋洋自得的艾萨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如果用魔法对抗魔法,那么我的虚空之力肯定是不可能打赢你的,呃…应该说换成谁都不可能打赢一个活了上年前,还基本上都在虚空里混的老渣滓,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反过来说,即便是你也不可能阻止或者抹杀自己的力量,因为这是你立身的根本和存在的依据——那么只要利用好虚空之力的附着性,将它们从戈洛汶山丘里榨出来完成实质化,成为确实存在的力量……” “这些力量会溢散,会崩溃,会变成或者附着与实质的存在…因为这就是虚空之力,它们没有凭依就无法存在,就像是死掉的文字,不再存在的东西和语言,描述其的文字也就随之死去了。” “这就是我的战斗,我选择的战场,我战斗的方式——不是用杀戮和毁灭,而是用事实,实践证明,在虚空之力到物质的转换方面,我……” “胜你一筹!” 死去的腐尸魔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犹如提线木偶般不停的抽搐,抖动着;越来越密集的身影,将孤零零的艾萨克包围在中央。 浑然不觉的神秘学巫师依旧站在他的杰作中央,像拥抱太阳般张开臂膀,仰头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充斥在他眼神中的,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那是一个出身乡下,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穷究智慧掌握真理的巫师,对高高在上的神明的…挑衅。 “当魔法阵彻底完成,这座被你强行改变了形状的山丘就会重新恢复到原本的模样,你之前的布置也就功亏一篑——除非你能打败洛伦·都灵,从他的手中抢走另一个圣杯,否则……” “以艾萨克·格兰瑟姆之名,休想在我面前打开两界屏障!”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还记得我吗? “轰——!轰——!轰——!轰——!……” 随着越来越频繁的巨响,大地也随之震动的更加剧烈;幸存的猎魔人与守夜人们或是紧张不知所措的四下环顾,或是盯着卡尔·科林的一举一动。 土石不断崩落,脚下的戈洛汶山丘像是一头活过来的,十分不安的洪荒巨兽,想要清理身上那些令它感到厌恶的“虱子”。 “砰————!!!!” 毫无预兆的,来时的阶梯突然随震动崩解坍塌,变成碎裂的土石从三百公尺高空坠向地面。 被斩断退路的猎魔人们甚至来不思考,眼睁睁的看着重伤濒死的袍泽与碎石瓦砾一并落下;而他们也已经站在悬崖边缘,无法回头了。 “路德,罗贝尔…还有罗萨他们掉下去了!” “收拢队形,保持警惕!” “不行!这种时候应该分散队形,减少受到波及的可能!” “不!现在应该立刻向天穹宫和发起进攻,趁这个机会击败黑十字塞廖尔!” “荒谬!堂堂黑十字,是那么容易就能击败的么?!” “那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夹杂着无数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安的气息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所有人——趴下!” 就在此时,卡尔·科林的怒吼仿佛洪钟般响起。 没有犹豫,众人第一时间卧倒在地,在震动中瞪大了写满恐惧的眼睛,紧抿着嘴。 震动的源头,是天穹宫。 虽然不知道艾萨克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从震动中卡尔·科林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整个戈洛汶山丘…在下降。 被虚空之力或者邪神的某种力量强行扭曲的戈洛汶山丘,正在被艾萨克恢复它原本应有的模样。 这其中究竟包含着何种原理,卡尔·科林并不明白;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无论整个山丘究竟是被何种力量强行扯拽成这副模样,一旦那股力量突然消失的话,戈洛汶山丘是绝对不会像弹簧似的,恢复它的本来面目。 更多的可能,应该是类似高塔或者城堡一样,轰然倾塌。 而被强行扯拽到三百公尺的戈洛汶山丘如果突然倒下,那样至少,至少足以将整个帝都戈洛汶,统统化作废墟。 至于它真正的威力,那根本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所以根本不用他们动手,这种能毁灭一切的爆炸,一百个邪神躯壳也完蛋了,整个帝都不可能还会有活着的东西,甚至连地面都可能整个陷下去,变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天然巨坑。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力量都无法干掉黑十字塞廖尔,那么区区几十个精疲力竭的猎魔人,也根本没什么意义,去了也只是送死而已。 “艾萨克·格兰瑟姆……”死死趴在震动不止的阶梯上,面无表情的卡尔·科林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他才是洛伦大人身边,最可怕的那个家伙……” “轰————————!!!!” 山丘崩塌的巨响,将一切声音湮灭。 ………………………… “结束了。” 教堂圣殿内,一个散发着淡淡光影的“人”凝视着塞廖尔,轻声开口道。 如果洛伦此刻在这里,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在自己掌握第二阀门是帮过自己的家伙…自称“圣十字”的存在。 坍塌的轰鸣与震动永不休止,小小的圣殿内却安稳如故,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及。 “结束…你是指什么?”死死盯着那光影,冷静的塞廖尔不屑一顾: “我承认,艾萨克·格兰瑟姆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巫师,有朝一日必将超越戴帽子的罗根…引领时代变革的存在,哪怕以最低层次的预计,至少也将开创不逊于巨龙王国的成就。” “有朝一日…不是现在。” 塞廖尔摇摇头: “察觉到我的破绽和不足,非常优秀;但想要阻止我这还远远不够——若能开启第二阀门尚有一丝的可能,但现在…他的虚空层次远远在我之下,想妨碍我都只是妄想。” “艾萨克·格兰瑟姆,他最多只能算是一块…绊脚石而已。” “想靠他阻止我,你真的是无计可施了,圣十字,我的……” “影子!” 话音落下,散发着微光的身影纹丝不动,紧贴着圣十字雕塑,将藏在其中的九芒星圣杯死死挡住。 黯淡而死寂的圣殿内,那身影仿佛是午夜路尽头的孤灯,照亮着最后一点点光明。 “我知道。” 那身影开口道:“艾萨克·格兰瑟姆不可能击败你,甚至不可能阻止你。” 塞廖尔微微一顿。 “我也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击败你;因为我是您的影子,是您思想的造物和曾经的烙印;我很清楚您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一切的一切…兴盛,衰亡,毁灭,重生…都在您的计划之中。” “对他们而言时间是不断延续,但这貌似延续的时间对您却是完全闭环的存在——开始,就是结束;每一步,都是既定的事实,没有人可以改变,因为他们就是为了事实而出现的,是为了让事情发生而存在的。” 圣十字平静的叙述,像是在感受着时间的延续。 但在黑十字听上去,却更像是嘲讽。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足以打败我的存在——千年,或者说闭环的布局,你的诞生,控制虚空,侵蚀物质世界,乃至毁灭…完整的计划,完美的实施,我算清的每一步。” “成功是必然的,因为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打败我的存在。” “这个世界……” 冷漠的塞廖尔加重了语气,夹杂着无法言喻的愤怒。 被光影笼罩的“人”微微颔首。 “洛伦…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他是个‘异乡人’。” “您可以感受的到,这个世界对您是何等的恐惧——绝望,令这个世界不惜将一切不遵守一切规则的存在引渡到这个世界,赌上毁灭世界的可能,也要阻止您。” “本该毁于流浪巫师叛乱的维姆帕尔学院,躲过了她的灾祸;食人魔之乱中遭到灭族的古木森林精灵,得以延续;” “身份暴露而受刑的艾茵·兰德,没有死于洛泰尔教会之手;埃博登暴动中背负一切责任,一文不名被杀死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成为了您的…绊脚石。” 顿了下的圣十字,似乎在感受着其中的讽刺之意: “路斯恩,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本该以逃兵身份死于断界山,现在却站在这大门之外;籍籍无名的教会骑士,成了唯一曾经试图并且几乎成功阻止的您…誓约之剑。” “那是你的小把戏。” 塞廖尔冷冷道。 “对,但这是谁导致的,谁做出的改变,是谁改变了这一切,让既定的事实有了波澜?”圣十字轻声道: “洛伦。” “阿斯瑞尔,道尔顿·坎德,鲁特·因菲尼特,麦兹卡,科罗纳,布兰登,艾克哈特,康诺德,菲特洛奈…洛泰尔,古木森林,埃博登,断界山,巨龙王城,戈洛汶,赤血堡,大绿海,银盔山……” “您的计划,完美的计划,在他的一次次机遇之中…支离破碎!” “所以您就必须理解,在我看来这一次次的改变,的确验证了某种可能…这个异乡人的资质,的的确确超越了‘绊脚石’这个层次。” “他…足以对您产生威胁。” 圣十字的光芒逐渐变得黯淡,散发的光与影,像是在被周围的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 “荒谬。” 黑十字的语气愈发冰冷: “我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垂死挣扎,它做出什么我都不会有丝毫的奇怪,但是你…圣十字……” “为什么要拒绝你的使命?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吗,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吗?” “还是说你也宁可将世界的生死与命运,交付到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全无关的异乡人手中,交付到一个根本连计划都没有的存在身上,无条件的相信他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命运,让整个世界得以延续?” “我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存在知晓。”圣十字摇摇头: “在洛伦·都灵出现之前,这个世界的命运早已注定,一切都是已经可以确认的事实,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都不会出现改变。” “但现在,一切都在改变。” “本该死去的人的依旧活着,原本应该活着的存在却被抹杀;巨龙王城毁灭,邪神们再一次站在了您的对立面,就连我…您的影子…也成为了对抗您的一员。” “这是多么的荒谬,多么可怕的改变…没有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 “既定的一切在这个异乡人的手上,拥有了无数的可能,拥有了出现变化,不同乃至全新的讯息的可能,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可以预知,可以明确知晓的事情了。” “为了这份无法预知,不确定的,可怕的改变……”圣十字喃喃低语: “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荒谬!” 依旧是冷漠,但塞廖尔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 “无法预知,不确定的未来…为了那些,将世界交到一个异乡人的手中——我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的我会说出口的话。” “您当然无法理解。” 逐渐黯淡的光影中,声音多了一丝的悲伤凄凉:“您…塞廖尔…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您了,不再是对未来,知识和不确定的一切永远充满渴望和追求的存在。” “在您窥探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刻,承载世界就成了您无法负担的重量——拯救世界,避免终结,也成为了禁锢您的闭环。” “住口。” 静静地望着塞廖尔那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圣十字并没有止住话头:“但对这个世界…不论是虚空还是物质,一点没有新的东西注入,没有新的力量,智慧和讯息令其改变…定量的存在,毁灭是必然的事情。” “火焰终将熄灭,水终将干涸,重复的讯息不会出现新的事物,必定会造成分割这些讯息的存在,相互吞噬,直至终结。” “住…口。” “我知道您创造我的目的是为了改变虚空,但事实就是我的存在只是加速了这一进程——当所有虚空中的存在尽数被毁灭的时候,没有新的讯息的虚空也必定会崩溃。” “而如果虚空崩溃,倚靠腐蚀,最终统治物质世界的您最后又会成为什么,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模样?破碎的世界和游荡其中的孤独幽灵,将一切归于沉寂,等待某一日火光重新点亮黑暗……” “住口!” 愤怒的咆哮声中,照亮黑暗的最后一点光明几乎被黑十字亲手掐灭。 逐渐半透明的圣十字身后,九芒星圣杯从雕塑之中浮现而出,悬浮在半空中。 一缕淡淡的灰蓝色光辉,同时将其和穹顶的灰蓝色大漩涡与地面相连;缓缓转动的杯身上,刻满了各式各异的复杂符文。 那便是对照着虚空中的讯息与物质世界存在,并将其相互联系,定下规则的…古代符文。 “你无法理解我的计划,无法理解这一切的重要性…我不怪你,我只是可怜你,我曾经的影子。” 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平复情绪的波澜,塞廖尔摇摇头:“但我是不会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交给一个异乡人;你那荒谬的想法,最终也只是虚妄。” “世界,命运,未来…终将在我手中延续,也将在我手中……” “迎来终结。” ………………………… “轰——————!!!!” 巨大的手臂轰然摔落,烟尘扬起。 抱着昏迷不醒的小个子巫师,守夜人薇拉紧紧闭着眼睛,世界陷入黑暗。 一秒,两秒,三秒…… 我死了吗? 身体冷的发颤,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和疲惫过度的肌肉都一遍一遍传来的痛苦,让昏过去都变成了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所以…我还活着? 莫名到有些荒谬的薇拉,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睛。 邪神那巨大的手臂,就悬停在她的头顶不到两三公尺的地方。 而挡住它的,是一个黑头发一身长袍的身影,正冲着邪神…笑? “真是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麦兹卡。” 第三百九十六章 祝福凯旋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小时候的薇拉从阴沟巷里的老乞丐,在埃博登混不下去的教士们口中听过很多,虽然当时的她就知道这帮人只是想骗她拼命赚来的铜板,但当时那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偷儿并不在意这些。 天国,地狱,深渊,混乱,离奇…最重要的是离奇;无论是哪一个版本的故事,死后的世界总归是很神奇的,会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绝对不可思议,让人惊讶到合不拢嘴的事情。 离奇…是的,就像这一刻。 除了她十分确信自己还活着这件事之外。 呆滞的守夜人少女抬着头,望着那个挡在面前,在最后一刻保护了她和昏迷不醒的小个子巫师的…背影。 藏青银边长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举过头顶的右手五指张开,挡住了邪神落下的,巨大如古木般的手臂。 寂静的战场上,没有一丝的声音。 屏住呼吸的薇拉,双眼瞪圆。 巨大的灰蓝色旋涡,地狱深渊般的都城,不可战胜的魔武邪神,在最后一刻出现的身影,仅凭一只手就挡住能轻松毁灭一条街道的怪物手臂…还有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吗?! 震惊到极致,大口大口呼吸的薇拉,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只剩下震惊的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同时不停摇晃着身旁昏迷不醒的小个子巫师。 轰隆隆隆…… 被挡住的巨大邪神开始拼命挣扎,庞大的身躯在陷坑与废墟中动弹不得,令早已不堪重负的街道发出阵阵哀鸣。 惊吓过度的守夜人少女本能向后一缩,在看到那背影依旧纹丝不动之后,才按下心来。 “洛伦…都灵……” 耳畔传来“呜呜”的风声,在一片午夜的黑暗中变成了声音,令薇拉浑身一激灵。 这就是…邪神的吼叫声吗? “洛伦·都灵…愚蠢的…洛伦·都灵……” “哎呀,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名字啊?” 轻轻勾起嘴角,黑发巫师的脸上满是怀念的笑意: “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麦兹卡。” “洛伦…异乡人…必须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 巨大的,宛如古木的食人魔邪神用那腐败溃烂如脓包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却挡住令它不得寸进的身影。 冷风呼嚎的咆哮声,在夜空下久久回荡。 “异乡人…洛伦…异乡人…必须死……” “我想也是。” 带着有些戏谑的微笑,黑发巫师猛地松开扬起的右手。 “咚!” 灰蓝色的魔法阵一闪而过,古木般的巨大手臂被重重弹开,在哀嚎声中落在了一旁早已变成废墟的街道中。 空气中,夜风般的咆哮久久回荡。 愤怒嘶吼的邪神麦兹卡不停挥舞着手臂,腐烂的躯干上不断爆出新的触手伸长着,在夜空中张牙舞爪。 “杀死异乡人…杀死…异乡人…异乡人…必须死!!!!” 黑发巫师的目光垂下,瞥了身后依旧昏迷的小个子巫师,还有在她身后的,无数幸存者的尸体。 “麦兹卡,在屠杀那些人的时候,你一定很得意吧?” “告诉我,在屠戮、破坏、蹂躏、虐杀……当那些弱小的,坚强的,不屈不挠反抗你的生灵们,一个一个哀嚎着死去的时候,你一定特别开心吧?” “喜欢厮杀的,将弱小的生灵玩弄于掌心的快感吗?” 收回目光,黑发巫师凝视着咆哮的巨大邪神: “虽然你已经听过一次了,但我还是要说一遍;你这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落水狗,落魄到只能藏身于洞穴之中的爬虫,愚蠢至极的野兽。” “就在眼下,就在你我之间,你负责垂死挣扎,我负责干掉你。” “这一次,不会再给你再来的机会了。” “异乡人…必须死!!!!” 震颤空气的咆哮声中,数不清的触手和巨大的手臂,向着三人的身影挥舞而来。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右手伸向背后,按住“曙光”大剑的剑柄;抬起的左手凭空画了一个圆。 灰蓝色的九芒星魔法阵,如同盾牌般在他面前张开,熟悉的符文一个一个如同砌入城墙的砖石般,填满了其中的缝隙和每一个角落。 高阶魔咒,都灵之火。 “轰——————!!!!” 火光迸裂。 震耳欲聋的响声和四散的烟尘之中,猛烈咳嗽的薇拉一脸震惊的看着肢体着火,哀嚎着向后仰倒的邪神。 黑发巫师的身影,却已经不见了。 “轰——————!!!!” 又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从天而降的灰蓝色流星直接将邪神麦兹卡手臂外加触手从根斩断,光秃秃只剩下躯干的邪神,哀嚎着掉进崩塌陷落的地面之下。 等等等等…那流星…流星该不会是…… 大剑“曙光”伸出来的剑芒吧?! 从已经有一人高的双手大剑上喷出来的剑芒,怪不得看起来像流星一样啊! 嘴都合不上的薇拉已经震惊到精神恍惚的地步,甚至都没注意到身旁的小个子巫师已经醒来。 疲惫的睁开双眼,湛蓝的眸子里倒映着从天空中一划而过的流星。 “洛伦…果然……” 面色苍白的小个子巫师,喃喃自语。 这个大骗子果然还是没有遵守约定,在计划完成之前就赶过来了。 就在此时…… “轰————————!!!!” 猛然一顿的二人,同时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身后。 那是…戈洛汶山丘?! 伴随着一次又一次从远处传来的震动声,挺拔高耸的山丘像是喝醉了酒的壮汉在回荡的响声中震动,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仿佛随时都会倾塌而下。 “艾萨克!” 小个子巫师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看向薇拉:“艾萨克和路斯恩,他们应该还在山丘上面,必须赶紧过去把他们救回……” “不用担心哦。” 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绅士般背着手缓缓躬身,白金色的发丝下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 “如果是艾萨克与路斯恩两位先生的话,已经有人去救他们了。” “嗯…虽然那是冒牌货小姐很很讨厌,很可恶,心机狡诈并且满口谎言…但为了亲爱的洛伦,为了洛伦的朋友,就算是地狱也无法阻止她的步伐……” …………………… “噗嗤!” 拼尽全力挥舞的龙骑士之枪,抢在腐尸魔爪子贯穿艾萨克喉咙的前一秒命中了怪物的脑袋,腐烂的身躯如灰烬般溃散。 “总算赶上了!” 精疲力竭的路斯恩同样是一脸庆幸,有气无力的握着手中仅剩的利刃,将差点儿被分尸的艾萨克挡在身后。 孤零零的两人背靠着正殿的一处角落,面前是潮水般向他们涌来的腐尸魔们。 “这…天穹宫里的魔物不是都已经被菲特洛奈杀光了吗,这帮渣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已经灯尽油枯的灰瞳少年左支右拙,一边穷于应付一边带着艾萨克向大门方向撤退。 “这个…原因很复杂,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耐心的一点一点解释…当然前提是咱们俩都得还活着才行。” “所以这帮渣滓是被你搞出来的?!” 路斯恩彻底惊了:“你是疯了吧?!” “我不是故意的…虽然我的确一开始就知道可能会变成这样!”艾萨克强调道:“这中间的过程很复杂,你可能听不明白……” “那就说的简单些!” “我打算把虚空之力彻底榨出来,让戈洛汶山丘恢复原状……” “为什么?” “所以我不是说了你可能听不明白吗?!” 泪奔的艾萨克蜷缩着身体,不停地在灰瞳少年后背衣服腰带和裤子里摸索。 “你干什么?!” “找东西…炼金炸弹呢?!” “早就用完了,你不要拽我的腰带啊!”一个踉跄,险些被腐尸魔爪子爆头的路斯恩惊恐的叫嚷着:“我死的话你也死定了!” “这种事情我肯定…你怎么不多留几个炼金炸弹在身上啊?” “因为我还得背着某个大累赘,再多就要累死了!” “啊…那就是缺乏锻炼的缘故了。” “多谢提醒啊!” 咬着牙,一脸“我怎么这么倒霉”的灰瞳少年拼命向大门方向靠近,但大厅内不断翻腾涌动的腐尸魔像潮水般扑来。 一个残废和一个根本不会战斗的巫师,两人就像是滔天巨浪中的一艘独木舟,随着浪花上下翻滚,随时都会被拍成碎片。 大口大口喘息的路斯恩胸口越来越沉闷,剧痛不止的身体已经到了连疼痛都变得麻痹的地步。 “铛啷!” 无力的双手再也握不住剑柄,龙骑士之枪坠地。 惊恐万状的艾萨克在他身后尖叫,飞快的捡起短剑同时不忘了拽住路斯恩的衣领,歇斯底里哭嚎着继续向大门走去。 听着身后间连不断的嘟囔声,濒死的路斯恩甚至开始猜测自己是先被虚空吞噬掉最后一点意识干掉,还是被艾萨克拽着自己衣领给活活断气勒死。 手脚冰冷,心跳加速,瞳孔扩散…虽然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但自己应该是快要死了。 应该…… 精神恍惚的刹那,他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呼—— 一切仿佛只发生在瞬间——爆炸般的声浪充斥着整个天穹宫大厅,成片成片的腐尸魔在那声浪中四分五裂,变成爆炸喷溅的血水和脓浆,四处喷洒在每一个他能看得见的角落。 那恐怖的声浪在石缝,墙壁和天花板之间不断的回荡,坚固如要塞班的天穹宫也在这震动之下发出哀鸣般的声响。 回首的灰瞳少年还看见一脸惊恐的艾萨克正捂着耳朵,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但他根本听不清。 待到再回头的时候,面前的魔物潮已经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些陌生的少女。 鲜红的眸子如同被血水浸染,宽大的黑色长袍下能看出是一副瘦小的身躯,雪白如丝的长发从兜帽两侧流出。 “呃啊…啊……” 低声喃喃的少女身体猛然前顶起,一双如人手般的骨翼从后背,在背后缓缓撑开,不详的黑色烟尘,犹如实质般环绕在她的周围。 冰冷,而又孤高,宛若天使。 一动不动的艾萨克和路斯恩,完全惊呆了。 “艾莉尔……” 直至艾萨克再次开口的瞬间,路斯恩才终于清醒,记起了这位在赤血堡时有过一面之缘,据说是“科罗纳家族唯一长女兼继承人”的少女。 但是很显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绝对不是什么“巫师家族继承人”,而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邪神!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么?” 瘦弱的少女漂浮于半空中,赤裸的双脚交叠着,张开的双翼微微颤动,血红的眸子带着一丝的悲凄。 她自言自语着,稚嫩娇柔的声音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痛心。 “阿斯瑞尔那个坏家伙…就是因为他的蛊惑,才让洛伦不得不走上这条道路,背负这样诅咒的命运,承担那样多的痛苦……” “但是啊,正因为是他…是洛伦·都灵,才能拥有这样的勇气,面对必死之局,依旧不会有丝毫退缩的杂念……” “才那么的…令艾莉尔着迷。” 呼—— 冷风划过,崩裂瓦解的骨翼漂浮在半空中,如活的一般组合在一起,化作骸骨镰刀,轻轻落在艾莉尔的掌心。 漆黑的长镰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圆弧,将疯狂涌来的腐尸魔逼退。 “开始吧,鲜血祭祀。”少女口中低吟,猩红的眸子凝视着整个大厅里的活物。 噗———— 紧紧抱在一团的艾萨克和路斯恩,一脸惊恐的靠着少女后背,还有整个几乎被涌出的血水浸满的大厅。 一个又一个鲜血淋漓,抽搐不止的身影从血水中爬出,挥舞着锈蚀不堪的利刃,向周围最近的腐尸魔扑去。 它们厮杀着,啃咬着,不断的倒在血泊之中,又再一次从血水中爬出,嚎叫着扑向敌人。 看着这一切的艾莉尔,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欢喜吧,鼓舞吧,尔等皆不值一提的尘埃,有幸成为鲜血祭祀的贡品,向世界献上礼赞……” “为亲爱的洛伦…预祝凯旋!” 第三百九十七章 神的宣言 戈洛汶山丘的“陷落”,近乎于无声无息。 震动的波澜持续了很久很久,但最终山丘还是近乎以完整的姿态,恢复了本来面目。 在邪神阿斯瑞尔(艾莉尔)竭尽所能的配合下,总算没有让帝都戈洛汶如艾萨克所预料的那样被夷为平地。 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保护山丘上的一行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么做并不会对塞廖尔造成伤害。 即便榨干溢散在帝都每一个角落的虚空之力,将整个城市撕成碎片,变成看不见底的深渊,也不会伤及乃至影响塞廖尔的一根寒毛,反而会让原本就不太可能的胜利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毕竟对塞廖尔而言,物质世界的法则是他最不熟悉和陌生的部分;一旦物质世界彻底崩塌和毁灭,那么就等于将最后一点点希望也掐灭了。 过犹不及的道理,哪怕对路斯恩来说也算是浅显易懂。 满是鲜血的天穹宫大厅内,惊魂未定的二人怔怔的看着那白发少女缓缓落地,布满全身的黑色丝线逐渐消退,恢复了苍白且近乎半透明的肤色。 身后的双翼逐渐隐去,就连黑色的长袍也随之化为白色,包裹着那似乎连站立都十分困难,瘦小而又娇弱的身影。 “结束了。” 缓缓回首的她此时恬静而优雅,纯真且稚嫩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少女般,有气无力的话语轻柔如风: “黑十字夺取圣杯的仪式已经被打断,无法再凝聚太多虚空之力的他,短时间想要继续打开两界屏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恭喜你,艾萨克·格兰瑟姆。”鲜红如血的眸子,清澈如水: “现在…你的使命已经完成,请尽快离开这里。” “唉?” 愣住的艾萨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等,洛伦还没有赶过来,黑十字塞廖尔也还没有被打败,这种时候就要我离开是不是有种……” 呼—— 没等他说完,夹杂着长镰残影的黑雾从面前一扫而过,双眼一翻的艾萨克浑身一震,晃了几下然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艾萨克?!” 同样愣住的路斯恩看到他躺倒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扶住,对着邪神少女怒目而视:“你这是要干什……” “洛伦已经抵达帝都,塞廖尔也已经有所察觉,他正在开启圣杯的阀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表情凝重的艾莉尔打断了他: “圣十字还在抵抗,但它不可能是黑十字的对手,也同样不能被称之为盟友,他们都是洛伦的敌人,我们必须在胜负分晓之前让洛伦……” 话音未落,艾莉尔的表情骤然一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瘦弱的少女毫无预兆的双膝跪倒,蜷缩着身体痛苦尖叫。 路斯恩瞪大眼睛,漆黑的丝线不断渗出布满少女的皮肤,属于吸血鬼的身躯一点一点的,像石膏似的逐渐崩解。 “这、这到底……” 手足无措的看着哀嚎不止的艾莉尔和昏迷不醒的艾萨克,路斯恩猛然间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抬头向上望去。 虽然隔着头顶的天花板,但溢满的虚空之力,已经到了可以用身体感受到——就像火焰的热,寒冰的冷,堪比自然现象的地步。 “这就是塞廖尔的…虚空反应吗?!” 咚————— 废墟帝都上方,一束灰蓝色光柱从大教堂顶端直冲天际,与覆盖穹顶的旋涡下相连。 灰蓝色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强烈,直至将整个大教堂覆盖其中;被虚空之力贯通的巨大旋涡像是逐渐“苏醒”般,转动的幅度比之前要更加剧烈,幽邃而令人恐惧、作呕的气息,从旋涡的中心溢散而出。 凄厉的惨叫,濒死的哀嚎,冰裂的咆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都不见了踪影;在那光柱出现的一瞬间,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的,那仿佛流水般的“声音”。 流水般的“声音”,冰冷刺骨的“触感”,充满令人憎恶的溃烂与腐败的“味道”,深沉幽邃,深藏一切恐怖的灰蓝“颜色”…… 那是彻底凝结,完成了实质化…来自黑十字塞廖尔所散发而出的虚空之力。 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虚空之力,第一次拥有了实质。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力量。” 圣殿之内,凝视着光芒黯淡,几近熄灭的“圣十字”,塞廖尔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不是察觉,而是能闻到,体会和感受得到的暴戾: “并非源于虚空,或是来自物质,而是我…黑十字…我自己。” “我计划并且安排了这一切,当‘黑十字’诞生的那一刻世间便已经成为定居,小小的…区区一个异乡人掀起的波澜,还不足以彻底破坏我的计划。” “我,赋予自己…力量;绝对的权力,绝对的力量。” “是我的存在赋予了这个世间种种意义,我的诞生是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思想,一个主人,一个纯粹的意识需要掌控这一切,让它们不仅仅是存在,而且还拥有‘意义’。” “是的,已经不用再掩饰,再如何隐晦,善意的谎言和欺骗…因为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梦已经结束,尔等眼前所见的残酷,便是此世的现实。” “这个世界,虚空与物质,交错纷杂的一切…都是为了被我夺取和占有,才存在的!” 冷漠的塞廖尔张开手掌,飘荡其上的黑雾化作灰蓝的虚空,幽邃的颜色向内延伸,犹如镜之水面,映射着曾经世界的种种过往。 逐渐黯淡去的圣十字被周围凝聚的黑暗撕扯,吞噬,分割,溶解,同化…直至只剩下最后烛火般的光点,飘荡在九芒星圣杯之上。 “他会阻止您的。”圣十字的声音,同样已经微弱到了极致: “为了拯救他自己,还有这属于他自己的世界…洛伦·都灵,他将站在您的对立面,为这个世界下一个纪元和时代的可能性,与您为敌。” “那就让他尽管来吧,看看到底能奈我何。” 黑十字缓缓昂首:“他的底牌都已经被我彻底摸透…虽然弱小到可怜但的确拥有伤害我的可能,因此被你们当成最后的底牌;作为胜利前最后的余兴节目,倒是挺不错的选择。” “就让尔等亲眼看看,看看真正的绝望究竟是什么样的,是什么颜色的!” 他将目光转向圣殿的另一处,阴森而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大教堂的墙壁,戈洛汶山丘和无尽的废墟,直视着站在帝都大门前的那个身影。 “来吧,洛伦…都灵……” “还有你们,试图顽抗命运的虫……”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入侵者…来自上一个时代的背叛者…来自最古老岁月的…先行者……” “三个不属于这个时代和世界的存在,以两个世界的所有权为最终的奖励,以彼此的存在为赌注……” “这宏大而华丽的戏剧…是时候让它终结了。” “你们的想法、思考、情绪、存在行动全在我预料之中,注定是这个世界的敌人,倒在我的脚下。” “你…注定倒在我的脚下!” 咚—————— 贯通天际的光柱猛地一震,将大教堂彻底吞没。 覆盖帝都的巨大旋涡,随着旋转逐渐扩散到开始时近十倍的规模——站在帝都之下,已经无法窥探到整个旋涡的全貌。 溢满的虚空之力,也开始从巨大旋涡中以火山喷洒的姿态,向周围急速扩散。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城门废墟下的薇拉,头脑空白的看着天空中的一切。 虽然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但身体却在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寒毛直立,脑海中全是恐怖而恶心的画面,腹腔和喉咙下一阵阵的作呕。 “那是地狱…深渊…末日的壮丽景色。” 金发少年微笑着看向一脸错愕的守夜人少女,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很是复杂的颜色: “如果不尽快阻止塞廖尔,整个世界都会那个巨大的旋涡所吞没,变成你在亚速尔精灵王国所见到的景色。” “不…应该还会更惨,大概连世界原本的样貌都看不到了吧?”阿斯瑞尔扬起脑袋,故作大惊小怪:“对对对…请允许我稍微修改一下措辞…是比亚速尔王国和毁灭的巨龙王国,还要悲惨一亿倍的下场才对啊!”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去过……” “而这时候能阻止这一切的人,只有一个。” 无视了表情惊讶的守夜人少女,背着小手的阿斯瑞尔缓缓侧身,红黑色礼服的瘦小身影稍退半步,带着优雅的微笑,毕恭毕敬的向身后走来的人躬身行礼。 换来的只有黑发巫师的白眼。 “亲爱的洛伦,看见请柬了吗?”金发少年丝毫不以为意:“好客的主人已经准备好了筵席,等待你大驾光临呢。” 目光闪烁的阿斯瑞尔,将激动而又复杂的心情全部掩饰在了优雅的姿态和微笑之下。 “不要让他久等啊…各种意义上的。” “嗯。” 微微颔首,洛伦的目光同样凝视着大教堂的方向: “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这一天,自己同样等待很久很久了。 不是为了拯救别人,而是拯救自己;为了自己的存在,为了自己身边世界的存在而战。 掌握魔法,和邪神打交道,巨龙王国的真相,埃博登的阴霾,九芒星圣杯中的真理,世界的起源,巫师的未来…… 还有那一天,数年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世界对自己的安排是什么,自己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是世界选择了自己,还是自己选择了这个世界…… 这个足以让人自杀的问题,将会得到答案。 “啪。” 白皙的小手,轻轻攥住了黑发巫师的衣袖;回过头,一双清澈透底的蓝宝石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该不会忘记了吧…自己做出过的承诺。” 虚弱的小个子巫师肤色苍白,涨红的脸让面颊染上一层粉红,映衬着滑落的晶莹: “不准再骗我,也不许抛下我一个人,不管面对什么都得一起面对,并肩作战——这是你答应过的!” 紧抿着嘴,强撑的艾茵身体都在不停的发抖。 眼角闪过一丝错愕的洛伦,还是微微露出了笑容: “而我绝不会食言。” 这次惊愕的换成小个子巫师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应该说你什么时候讲过真话啊,大骗子!” “过分了吧,明明我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对你说过谎的。” “对啊,你只是把你想告诉我的告诉我而已!” “我…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什么!” “这就是你讨厌的地方!” “什么?” “你…你总是知道别人的事情,却从来不肯让别人知道你的!” “我觉得你这种言论有失公正。” “你…你这个大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深吸一口气,面颊粉红的小个子巫师平复下心情,看着面前这个令自己无可奈何的家伙,“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算了。”艾茵像是有些赌气似的说道:“这次就让你一个人去吧。” “嗯?” 黑发巫师满脸写满了意外。 “怎么,还不满意吗?” “不不不,我是想说你怎么会让我一个人……” “什么叫我让你一个人,分明是你自己就打算自己单枪匹马的去送死的好吧!” “我哪有这种想法……” “你哪次不是这么想的!” ……看着吵闹的二人的阿斯瑞尔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容,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因为亲爱的洛伦,永远不会对可怜的阿斯瑞尔露出那样的表情。 当然这没关系,因为青春岁月是短暂的,弹指一瞬间的事情而已;阿斯瑞尔是很大度,很有胸怀的好孩子,对这些小小的让步并不介意,反正能够陪伴洛伦到最后的一定是…… “在想什么呢?” “没有!” 飞快的下意识反驳,阿斯瑞尔的脸上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只是想到如果从城门一路走到大教堂的话太危险了,说不定还会遭到塞廖尔的阻挠,所以……” “所以……”洛伦一挑眉,他才不信眼前这个金发少年的鬼话。 “可怜的阿斯瑞尔有个小小的提议。”阿斯瑞尔笑容愈盛,语调像是在唱歌: “从梦境世界,将洛伦直接传送到教堂前。” 第三百九十八章 最后的复仇 “梦境世界?!” 脱口而出的小个子巫师,表情充满了不可思议。 相较于旁边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这群人在说些什么的守夜人薇拉,已经开启了第一阀门,但还没有塑造属于自己梦境世界的艾茵,对这方面的知识还停留在字面上的含义。 更加强大的精神殿堂,模拟成形只属于某个巫师自己的“虚空世界”,承载“一切知识和记忆”的地方…艾茵对梦境世界的理解,基本上也就局限于此了。 “没错…绕开实际存在的道路,穿过梦境世界直接抵达教堂。”阿斯瑞尔嘴角勾起微笑:“正常来说当然不可能的,但眼下这座城市几乎已经完全被虚空侵蚀,弥漫在四周的虚空之力都已经强烈到和虚空世界没什么两样。” “众所周知,虚空中是不存在时间和空间概念的;所以只要利用好这一特性,在打开梦境世界的一瞬间将其与我们头顶的那个大漩涡相连的话…就万事大吉了。” 阿斯瑞尔饶有兴致的看向洛伦和小个子巫师,顺便无视了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守夜人: “如此一来,洛伦就能避免在前往大教堂的路途中受到塞廖尔的干扰,或者不得不为了某些垃圾而浪费时间,一步到位。” “当然!能做到这一切都还要得益于诸位已经清扫了大多数魔物潮,并且通过虚空之力的实质化,令我们头顶的大漩涡威力强化了不止一倍,否则的话……” “需要我做什么?” 小个子巫师抢断道,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亲爱的艾茵,当然是最关键的部分。”金发少年瞳孔中闪过一抹血色,苍白的手指轻划,一个九芒星魔法阵出现在黑发巫师脚下。 “借助洛伦的梦境世界,整个环节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地方,唯一的问题在于‘传送’这种工作对梦境世界顶多算是一个附加的‘功能’,只是可以做到而已,它并不是为此才诞生的。” “所以……” “所以需要有一个专门的指标,一个指向性的力量来强化梦境世界这方面的能力,让它变成类似‘空间传送’之类的魔法阵,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喂喂喂…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这个计划来着……” “大骗子住口!” 不等洛伦说完,面颊微醺的小个子巫师表情凝重,十分认真的和满脸坏笑的阿斯瑞尔对视一眼: “我知道了,那现在就开始吧!” 无声微笑的阿斯瑞尔,一板一眼的向小个子巫师躬身行礼。 “等等,你们……” “打败他,洛伦。”再次抢断的艾茵·兰德,湛蓝的眸子与洛伦四目相对:“竭尽你所能打败黑十字,让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为被他伤害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然后,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解释这一切…从野狗村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原原本本把你所有美告诉我的事情,通通都告诉我。”艾茵的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不我要把我当傻瓜!” …………………………………… 黯淡的午夜,巨大的灰蓝色旋涡高悬于穹顶,死寂的大教堂圣殿沉浸在灰蓝色的虚空之力下,在戈洛汶山丘的最高处。 再次睁开双眼时,黑发巫师就站在这圣殿前。 周围大教堂的建筑已经尽数在山丘“崩落”时化为废墟,只剩下眼前那坐落在山丘断崖上的圣殿;两侧深不见底的断崖,宛若深渊。 废墟般的城堡,深渊似的断崖,遍布四周的不死魔物,永无止境的黑夜,还有头顶巨大的灰蓝色旋涡或者说…燃烧着蓝色火焰的“太阳”。 刨除某些特定的存在,眼前的景象简直就是自己梦境世界的翻版。 而自己的梦境世界,却是由某个叫阿斯瑞尔的家伙一手缔造的…所以说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燃烧的黑色太阳,是幻想,是超越了物质世界的存在;更是欺骗,一目了然的欺骗;出现的原因似乎就是要告诉您,这一切只是谎言……” 洛伦终于明白圣十字那番话的含义了。 燃烧的“黑色太阳”…那就是两界屏障,或者说象征着两界屏障的九芒星圣杯;简陋到极致的谎言,仅仅是将巨大旋涡边缘的灰蓝色虚空之力,稍作修改变成了火焰的颜色。 所以圣十字才将其称之为“一目了然的欺骗”——因为只要看见两界屏障产生的旋涡,联想到燃烧的太阳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么煞费苦心的告诉我真相,还真是为难你了,阿斯瑞尔……” 自言自语着,洛伦扯了扯嘴角。 虽然并没有亲眼所见,但哪怕只要想一想也不难猜到此时此刻某个金发少年,大概也正在为自己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准备的“谎言”,终于到揭开谜底的这一刻而喜悦不已吧? 或许眼下正在某个角落里一脸玩味,颇为自得的欣赏着自己此时此刻恍然大悟的表情,饶有兴致的等待着自己上门追问,然后装模作样的可怜兮兮,请求自己的原谅…… 嗯,非常符合那家伙的性格。 嘴角抽搐的越来越厉害,黑发巫师的脸上却露出了某种“会心一笑”,就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 诈骗犯和受害者的那种默契。 “洛伦·都灵……” 一个沉闷的,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黑发巫师耳畔响起。 “你果然如黑十字塞廖尔所言…来到了此地;”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看到那开口身影的一瞬间,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错愕。 开口说话的,是一堆滩在断崖阶梯,横在他和圣殿之间的浑浊烂泥。 黑色的泥浆掺杂着灰蓝色的脓水,隐隐还能看到其间浑浊的碎骨和断肢血肉,掺杂着犹如混沌般的活物似的,在阶梯上流淌,蠕动;用不断膨胀破裂的脓疱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物”。 但是令洛伦惊讶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对方的声音…虽然浑浊的像是嗓子里掺杂了无数异样液体,又被闷在什么里面,但那个声音绝对是属于…… “惊讶吗?” 沉稳而厚重的腔调,充满了力量: “看到堂堂帝国之主,曾经的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是这幅模样,令你很惊讶…是么?” 洛伦眉头一挑:“你……” “如你所见这就是挑战神,并且失败了的代价。”艾克哈特的声音平淡如昔,明明已经变成一滩烂泥,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悲戚,愤怒与不甘: “神不会杀死你,他只会…惩罚你,让你经受痛苦,折磨,崩溃,恐惧和绝望…他让你畏惧,想要逃避,不再有直面他的勇气。” “他要让你知道,你注定会失败,你承受不住这一切,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他的面前——再如何聪明,勇敢,天赋异禀,武力超群…终究只是他的玩物。” “用来被他打败,蹂躏,破坏和占有的,证明神之伟力的…玩物。” 淡淡的话语声中,洛伦缓缓收回了目光。 “所以你就知道了,对于黑十字而言胆敢挑战他,挑战他的计划和布置乃至想法的存在,对他而言……” “是何等…令他感到恐惧的事情,以至于要用这种手段来标识和警告后来者,让他们也对此心存畏惧,放弃种种抵抗。” “背信者予以惩戒,反抗者予以制裁,挑战者处以极刑…所谓神的威力,神的威严,权柄与力量,同样不过是需要用恐惧和威慑才能得以维持的…脆弱至极的东西。” 面沉如水的黑发巫师,倾听着皇帝意味深长的话。 “他知道你会来,所以做了诸多准备。” 浑浊的烂泥中,响起艾克哈特那深沉平静的嗓音:“但这些…都只是麻痹你的假象,真正的恐怖远远要超过你的想象,真正的恐惧不是流于表面的东西,而是藏在希望壳下的绝望。” “那是大难不死之后的欣喜,是胜利后的疲惫,是最后最后的如释重负…在那一刻,黑十字真正的恐惧才会显现在你眼前。” “是你无法反抗,无法应对只能默默去承受和背负的东西…是注定的命运,让你无从选择的结局。” “洛伦·都灵,那才是你要反抗的。” 直至这一刻,艾克哈特低沉的嗓音多了一丝悲伤:“无从反抗的命运,必然和貌似最好的结局…才是你要面对的,最后的考验。” “这就是我,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在最后所醒悟的。” “洛伦·都灵…我不知道你到此是因为什么,是为了更多的力量和权柄,是和我一样从活下来就背负着的命运,亦或者受到了某个邪神的蛊惑,走上了这条貌似揭开了世界真相的不归路……” “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已经是黑公爵之后又一个…不,应该是第一个,第一个令神感到畏惧和如此巨大敌意的人类。” “仅这一点,你就已经超越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先行者们。” “作为在你之前的又一个失败者,我只能说…欢迎,来到世界的尽头。”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挺直身体站在了和那滩烂泥可以平视的阶梯上。 “谢谢。”洛伦轻声道:“那么在这里等候我的您,想要得到什么?” “没有。” 艾克哈特的回答很果断。 “嗯?”黑发巫师一愣。 “真正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早已死去,你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罢了。” 烂泥般的“艾克哈特”,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对一个死人而言,他又有什么可以去追求的?” “他的家族被他亲手毁灭,眼睁睁目睹了祖母的死,然后控制了自己的父亲,兄弟姐妹,儿子和血脉…牺牲了一切乃至自己,寄希望于自己不会重蹈前任覆辙,实现自己的野心换来的,仍是一场悲剧。” “至于我本身…或者说名为‘艾克哈特’的残念已经在黑十字面前彻底失败,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丝成功的可能;连存在的意义都已经被抹杀,我也没什么可追求的东西。” “苟活的缘由除了被黑十字所控制之外,大概就是最后一丝的不甘…还有愤怒罢。” 直至这一刻,洛伦终于从“烂泥”的虚空反应中,感受到了愤怒的情绪。 “我不在乎你是否能够打败黑十字,我也不在乎德萨利昂家族的结局是什么,亦或者帝国和这个世界会迎来怎样的终结。” “我想要的,就是亲眼看着你走进这座圣殿,让黑十字恼羞成怒的模样;他将我留在此地,在他彻底毁灭圣十字夺取圣杯前尽可能的阻止你。” 滩在阶梯上的烂泥开始不断的冒气脓疱,像蒸发的液体似的躁动不安,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我不可能反抗他的命令,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换一种方式? 下一刻,滩在阶梯上的烂泥突然卷起,向黑发巫师扑来。 “轰——!!!!” 混杂着血肉浓水的泥浆在空中炸裂,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水珠”像箭雨般急骤而下。 本能反应的黑发巫师左手在身前一划,凭空张开魔法阵防御,右手已经按住了“曙光”大剑的剑柄,向前横斩。 噗———— 碰撞在魔法阵上的“水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没有在魔法阵上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似水汽般烟消云散。 “嗯?” 一丝错愕从洛伦眼底划过,还未来得及反应,扑来的泥浆就与“曙光”大剑的剑刃相撞。 漆黑的目光下,四散的泥浆在剑锋前化作灰烬与烟尘,在空气中消散的无影无踪。 强烈的虚空反应,顺着“曙光”大剑的剑锋涌入洛伦的意识当中——那是名为“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的空壳,全部的情感和记忆。 从诞生,到与黑十字塞廖尔交锋的全部经过,表露出的情感与所有做出的判断和反应…事无巨细,令洛伦统统体验了一遍。 “收下吧,洛伦·都灵……” 幽幽的话语声,在黑发巫师的脑海中响起: “这…就是我最后的复仇。” 微微一震,恍惚间恢复清醒的黑发巫师站在原地。 通往教堂圣殿的断崖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的身影。 第三百九十九章 敲成稀烂 “……我一直在等待;” 圣殿深处,站在圣十字雕塑下的黑十字凝视着一步一步向大门走来的洛伦。 低喃的,完全不像是从胸腔与喉咙中发出的,刺骨般冰寒的声音彻底违背常理,随着那微动的嘴唇,在洛伦脑海中回响。 “自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日复一日;” 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洛伦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蒸发和燃烧,仿佛随时都会被对方的力量所扭曲,变成看不出形状的一滩血肉。 “将一切安排,静候着这一刻;” 实事求是…即便到现在对塞廖尔,洛伦依旧没有必胜的把握——这已经不是小心谨慎就能弥补的实力差距,已经不再是力量强弱差别,而是双方并非站在对等的层面上。 唯一“公平”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手里也有一个九芒星圣杯,并且是对方同时需要两只圣杯,才能完成他的计划。 问题在于,自己也需要得到两只圣杯才能阻止塞廖尔,否则也只是让一切回到起点。 在守护圣杯的同时,还要夺取被黑十字控制的圣杯,这样的战斗…… 货真价实的“难如登天”。 “因为一切早已注定,无论发生什么,你…必会亲手将圣杯…送到我的面前;” 凝视着黑发巫师的黑十字,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这就是你的使命。” 正面一对一的战斗,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最后一丝破绽的法内西斯已经在艾克哈特的战斗中被杀死,并且也用事实证明了那个破绽其实更像是陷阱。 如果没有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自己大概也会掉进那个陷阱,在误以为胜利的情况下被塞廖尔像捏臭虫似的“反杀”。 所以…该怎么办?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这样无比绝望的战斗中赢得一丝生机,才能击败一个为此时此刻准备了上千年,甚至还有可能为了这千年计划而演练重复了上万年,准备充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心思比自己更缜密,冷静而且谨慎的敌人? 表面冷静的洛伦,内心深处一团乱麻。 “天空轰鸣作响,大地颤栗哀鸣…此世,已经走到了尽头,即将迎来它的第一次终结之时;” 冰冷的话语,终于显露除了不可抑制的机动: “此世终将落入我手,在我的掌心…安享永恒。” 一字一句每一个音节,都在洛伦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响起;敲击着灵魂的最深处,稳稳的卡着他踏入圣殿的每一个步伐。 “洛伦·都灵,至于你…你这不和谐的小小音符。” 死寂而充斥着黑暗的大厅内,塞廖尔的表情中充满了不屑:“你终将以失败者的身份,以象征着旧世界诸多反抗者毁灭的标志,倒在我的脚下。” “高歌吧,赞美吧,区区一介异乡人,你将以自己的死亡为一切的悲剧画上尾声…是何等的光荣,何等的荣幸!” “铛——!” 一声脆响在圣殿内回荡,砸落在地的“曙光”大剑碰撞的火花,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黑十字,塞廖尔你……” 凝视着那双足以杀人的眼睛,洛伦深深吸了口气:“没什么朋友,对吧?” 表情冰冷的黑十字,并没有予以理会。 “因为只有没什么朋友的家伙,才会在见到一个外人,陌生人甚至敌人的时候,那么喜欢巴拉巴拉巴拉…巴拉个没完。” “因为你们有太多想说的事情了,但很可惜没什么人想听你们说这些;能被你控制的蠢货完全无法理解你在说些什么——啊,和土豆聊天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情,我的一个朋友可是深有体会。” 颇有感慨的黑发巫师一边驱散周围席卷而来的黑雾,灰蓝色的九芒星魔法阵在脚下张开,同时左手随着步伐在空中不停划动,犹如乐队的指挥者般,操纵着溢散的虚空之力。 “所以你只能和你的敌人聊这些,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你的伟大计划,一次又一次的说‘没想到吧,这才是真相,你被骗了’,或者‘你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蝼蚁,我用指甲盖就能碾死你,挫骨扬灰’,真是……” “容我提个意见——放狠话威胁人这种事情一边就够,类似‘我几天就干掉你,挫骨扬灰’之类的,说多就变成梗了明白吗?” 倒拖在地的大剑随洛伦的步伐划过地面,在身后留下一串火花将周围的黑雾逼退,就像被分开的海浪,在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道路。 面若冰霜的黑十字站在圣十字雕塑下,没有任何动手的打算。 根本无需理会,因为一切都早已成为定局。 在大漩涡之下,在这圣殿之内,洛伦·都灵根本没有任何的胜算,因为…… “知道什么样的威胁,是最有效果的吗?”手中不停的洛伦,同时还在说个不停: “那就是不威胁。” “利刃最锋利的是藏在鞘中的时候,恐惧最深沉的是不理解,不明白不知道的状态…秘密被第二个人知晓,那就不再是秘密;予以所有反抗者惩戒,那只会激起更多的反抗者。” “反正都是个死,浑浑噩噩生不如死,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他们一点都不勇敢,只是因为你让他们知道了反抗的代价,而相较于你给的,他们一点都不在乎付出这些代价。” “所以你就应该明白了,或者你原本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之所以我,你口中卑微到不值一提的蝼蚁,以为自己很特别的普通人,火中取栗之徒,魔鬼的傀儡和玩偶……” “才会这么毫无畏惧的,站在你面前。”揭开谜底,黑发巫师的脚步停下,站在塞廖尔十步之外的位置: “因为我已经听腻了你各种各样的威胁,已经产生了十分强烈的抗性,根本没感觉了——说实话我现在不仅不害怕,甚至有些想笑。” “但我在这方面很能理解你,真的,一个人没什么朋友所以偶尔会变成话痨这没什么可笑的,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嘲笑你的…除非忍不住。” 淡然的黑十字,目光紧锁着黑发巫师的一举一动。 没错,这就是洛伦·都灵很喜欢耍弄的小把戏而已。 用言语和表情动作,不停地放出强烈的情绪波动和虚空反应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在不经意间完成他的计划和布置。 埃博登,尼德霍格,赤血堡,银盔山…这样不值一提的小把戏,自己见过太多太多次,早已不再陌生。 被自己所控制的傀儡法内西斯,或许会被这样无趣的小手段欺骗;但法内西斯已死,洛伦·都灵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已经被掐死。 就让他继续这么得意下去吧,反正在早已看穿一切的自己面前这些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他越是得意,越是猖狂,最后的绝望就会越发的…… “对,没用。”洛伦轻哼道: “在看穿一切,计划了一切的,伟大而且了不起到没朋友的黑十字塞廖尔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毫无意义,只是最后失败之前的垂死挣扎而已。” “再怎么掩饰也注定会被你看穿想法,再怎么计划也敌不过上千年乃至数万年的准备完善,再多的变数最后也会回到原本的路径上,一切都只是终焉之时最后的狂欢而已,那么……” “为什么您那么紧张呢?” “没必要啊,对不对?反正我再怎么折腾也是没用的,再怎么负隅顽抗也注定要死,凡人皆有一死,我改变不了这一点也不打算改变了,所以…为什么您会那么在意呢?” “对此,我听过这么一种说法……”眨着好奇的眼睛,黑发巫师与黑十字四目对视: “越是仇视越是害怕,越是恐惧越是真实,越是喜悦越是谎言,越是幸福越是悲哀……” “词汇,只是赋予某种表现和存在的标签,是死的;情感,却是不停波动永不停止的变量,是活生生的,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相当有意思的结论,那就是……” “掌控了虚空这个充斥着讯息和情感这个矛盾世界的,无所不能的塞廖尔实际上…始终都在用冷静的一面压制着他真实存在的情绪波动,让自己处在绝对冷静貌似掌控一切的状态之下,我说貌似是因为这种状态……” “是装出来的,是伪装,或者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因为您没朋友嘛,没有参照;不过这个没有关系,如果您真的不知道那我等会可以帮您……” “洛伦…都灵——!!!!” 轰———— 一声怒吼引发的震荡,可怕的压迫感简直铺面而来。 没有任何预兆,挡在洛伦面前的魔法阵应声碎裂,庞大的压力让他根本动弹不得,双眼瞪圆,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在疯狂边缘的黑十字,嘴角抽搐。 一直以来,在黑发巫师眼里某个热衷于用言语,表情和肢体语言挑衅,是一种让他不太能理解的疯狂作死行为,激怒和嘲讽他还勉强能理解和接受,但这种超乎寻常,让敌人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的作死,站在悬崖边的感觉…… 真是好极了! 轰———————— 黑雾沸腾的同时,轰鸣的巨响随之而来——大地震动,圣殿倾塌,天空颠覆,世界跌入万丈深渊…… 一座巨大的城堡在黑发巫师的身后,拔地而起;覆盖穹顶的灰蓝色巨大旋涡,被燃烧的九芒星取而代之! 明明黯淡无光,却熊熊燃烧; 明明喷吐着火焰,却感受不到半点的温暖,只有彻骨的冰寒。 从头到尾,塞廖尔甚至连阻止的打算都没有,像在看一出可笑的戏剧般随意打量着周围。 “梦境世界?” 眺望着头顶熊熊燃烧的九芒星,塞廖尔的嘴角只有冷笑:“你居然在我…黑十字的面前,张开你的梦境世界?” “轰——!” 膨胀的黑雾如浪花般层层叠叠,在张开双臂的塞廖尔周围卷起,化作箭雨向洛伦横扫而来。 感受着那充满压迫感,好像下一秒不用塞廖尔伸手就能掐死自己的压迫感,黑发巫师十分艰难的张开寒冰屏障。 连在自己的梦境世界内都变得如此困难,要还是在圣殿里怕不是和当初阿斯瑞尔同样下场,一个照面就原地爆炸。 “砰——砰——砰——……” 成片的黑雾,在靠近黑发巫师的短短数秒内完成了从雾的气态变成液体,再随之“凝结”化作“寒冰”,犹如时间静止的雕塑,被死死固定在原地。 “哼……” 冷哼的塞廖尔翘起嘴角,不屑的摆摆手;凝固的“黑雾”碎裂成无数晶片,炸开化作漫天的晶莹。 目光一闪,黑发巫师打了个响指;漫天闪烁的细小颗粒相互勾连,在灰蓝色的寒冰屏障前组成了三个魔法阵,将塞廖尔锁在中央。 都灵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塞廖尔四周炸开,夹杂着烈焰的气浪不停撕扯那破旧长袍下瘦弱单薄的身影。 烈焰散尽,火海中的黑十字…完好无损。 “洛伦·都灵,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什么…疯狂,亦或者狂妄?”破旧的兜帽下,露出了塞廖尔狰狞可怖的脸孔。 “那还是疯狂吧,毕竟我是个巫师。” 洛伦很无所谓的耸耸肩,同时重新在身前勾勒起防御的魔法阵——哪怕并没什么用,多少也算是有备无患。 “巫师…你以为凭一个小小的梦境世界,几个不值一提的魔咒,或者说…你那肤浅而又可笑的智慧,就能打败我,夺走圣杯?” “是,也不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黑十字,洛伦淡淡开口道: “因为我是巫师,冷静,谨慎,永远不以情绪控制自己的思维,永远以理智优先,用最简单而又最有效的方法,同时也是最合理的方法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因此……” “铛啷!” 一声脆响,黑发巫师单手将“曙光”大剑竖起,稳稳的将剑尖对准黑十字那张难看到极点,阴沉而狰狞至极的脸孔: “我打算用这个…把你敲成稀烂!” 第四百章 邪神狩猎 “杀死我?你的狂妄真是一日比一日更令我刮目相看啊…以区区一介不值一提的异乡人而言。” 冷笑的塞廖尔,身上的破旧长袍无风自起:“这甚至都让我感到好奇…杀了我,毁掉九芒星圣杯;区区一介异乡人的你要如何维持这个行将就木,走向毁灭的世界?!” 枯槁的手指随意摆弄着滚滚黑雾,如同狩猎游戏般追逐猎杀者拼命躲闪奔逃的黑发巫师。 “献祭自己守护世界…原封不动等待灭亡…还是将我取而代之,把一切捏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哪个都和你没关系了!” 面无表情的洛伦单手背着“曙光”大剑,拼命躲闪着再次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涌来的黑雾,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 身后的黑雾像蛇群似的死死咬住,根本不给他一点靠近的机会——只要进入塞廖尔三十步之内,失去足够迂回空间的自己连闪避的可能都没有,擦着边过去都会被四面合围。 但这恐怕只是塞廖尔故意做出来的假象…以黑十字的虚空之力,仅仅开启第二阀门的自己哪怕张开了梦境世界,也绝对不足以对他形成压制。 别说三十步之外,哪怕十个三十步抓住自己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现在的塞廖尔根本没有用全力,甚至极有可能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 彻底控制圣杯,尽快打开两界屏障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翻盘的关键就是在对方“分神”的短暂片刻,夺走第二个九芒星圣杯。 瞥着塞廖尔嘴角冰冷的笑和伸向自己的左手,黑发巫师心底流露出一丝不详。 枯槁的手掌,用力攥紧。 轰———— 几近同时,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瞬间就被压制。 崩裂的巨响在耳畔炸开,冰冷的触感席卷全身,血液凝固,心脏停止跳动…… 猛然间意识空白的黑发巫师,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卷动的黑雾如凶兽般向自己扑来。 顷刻间,便是四分五裂! “砰!” 碰触的前一刹那,一道半透明的“光墙”应声碎裂。 魔咒,坚毅如冰。 与“光墙”碰撞的黑雾,被挡住了短短一瞬。 错愕的颜色,在塞廖尔眼底一闪而过。 骤然间,黑发巫师意识恢复了清醒。 魔咒,超越感知。 灰蓝色的花纹在眼底浮现,浑身一震的洛伦猛地起身,单手背剑冲向十步之外的塞廖尔。 “啪——” 踏落的步伐如水滴般泛起涟漪,将塞廖尔一举一动全部纳入锁定,一丝一毫的变化都被无限放慢,放大。 魔咒,精神视界。 最后,再借助“超越感知”,提前完成所有攻击路线的预判…不顾一切扑向塞廖尔的洛伦,将“曙光”大剑单手横在右侧。 “愿虚空…与你同在——!” 一人高的亮银大剑,喷涌三倍长度的灰蓝色剑芒。 被甩在身后的黑雾开始像发了疯似的扑来,同时上下卷动着从两侧和正前方迂回包抄,将黑发巫师团团包围,拦住他的步伐。 而在更外围的地方,几乎已经遍及整个梦境世界的黑雾也在源源不断从各个角落,乃至梦境边缘的深渊中升起,加入到围追堵截中来。 狂奔,闪避,急转,骤停……短短三十步的距离,数秒呼吸的刹那,毫不停歇的黑发巫师犹如在人头攒动的混战战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冲锋。 成片成片的黑雾,在暴虐而纯粹的虚空之力面前被同化,抹杀,撕成碎片; 源源不断的,在轮舞的剑芒前烟消云散。 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 伫立原地的黑十字冷冷盯着那逐渐迫近的身影,面不改色。 冷漠的神情,像在俯瞰一只妄图翱翔天际的蝼蚁。 玩味,好奇,蔑视,讥嘲,趣味盎然。 “呲鎯!” 涌动的黑雾凝结成实质形态的利刃,与剑芒碰撞擦出一串火花;烟消云散的同时,也拦住了黑发巫师的步伐。 十步,无法再靠近了。 站定原地,将剑芒横在身后的洛伦双手握住了剑柄。 收剑,拔剑; 然后…… “斩————!!!!” 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灰蓝色剑芒原地横扫。 汹涌如海水般源源不绝的黑雾,在和相撞的剑芒的同时消失不见。 剑芒散去,挡在洛伦与塞廖尔之间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熊熊燃烧的九芒星的黑夜下,只剩下二人的身影。 “铛——!!!!” 大剑劈落的瞬间,被从塞廖尔身上涌出的黑雾堪堪拦住,挡在了头顶不到一掌宽的距离。 “我说过的……” 桀骜不逊的漆黑瞳孔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彼此,一步之遥的黑发巫师与黑十字四目相视:“我会用这把剑把你敲成稀烂…我说到做到。” “是么?” 塞廖尔面若冰霜:“但威胁的前提。是能做到才有力量。” “而且我还要奉劝你一句,最好的威胁…就是不要威胁。” 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 被刚刚威胁过的敌人用自己的话反驳…这还真是第一次。 双手握紧剑柄,冰冷的大剑剑身突然开始冒烟,一点一点变成了金红色。 魔咒,都灵之火。 “轰————!!!!” 火光迸裂,黑雾烟消云散;而在爆炸的火海中央,黑十字塞廖尔…依旧站在原地。 完好无损。 “用这把剑,把我敲成稀烂……”黑十字甚至都懒得做出表情:“洛伦·都灵…在虚空之力层次上远不如我,甚至都无法真正伤害到我的你,究竟要如何做到一点?” “勉强张开这可笑至极的梦境世界,阻隔我的一部分力量也只能让你勉强能够苟延残喘;但力量就是力量,虚空之中的力量是绝对的,不以你的想法为转移——哪怕只有一线,强者依旧凌驾于弱者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耍再多的花招,玩弄再多的把戏,也无法改变这冰冷残酷的事实;” “就算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限制作为异乡人的你,纵使你那可笑的戏法能够给我带来一点点的伤害,也还比不上我力量恢复的速度;” “因为,我…在你之上!” 冰冷至极的话语,在黑发巫师脑海中回荡。 “啊…又开始说话了,你是有多没朋友。” 没心没肺的继续冒着生命危险吐槽,表情凝重到极点的黑发巫师双手紧攥着“曙光”大剑的剑柄。 挡住剑锋的黑雾,已经开始缠绕起整个剑身;刚刚烟消云散的黑雾也已经再一次布满了整个梦境世界所有看得见的角落,并且源源不断的从梦境边缘的深渊中涌出。 废墟般的塔楼,空旷的庭院,大图书馆外的城堡,破旧的城墙残垣…到处都被黑雾所覆盖;充斥着浓烈虚空之力的“雾”甚至开始腐蚀被它覆盖的区域,所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就连头顶熊熊燃烧的九芒星,也比开始时要黯淡许多。 即便已经有梦境世界相隔,依旧无法阻止塞廖尔力量的渗透;再这么下去整个梦境世界被腐蚀,崩坏乃至同化,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真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即便如此这甚至都不是塞廖尔真正的力量…如果梦境世界彻底腐蚀崩坏,自己恐怕是真的连换手余地都没有,一个照面就被抹杀,落得和艾克哈特差不多的下场。 当然,很可能还会更糟…… 面无表情的塞廖尔轻轻眯起眼睛,抬起右手;周围卷动的黑雾伸出两只“触手”,一左一右向洛伦身后探来。 没错,这只可怜的蝼蚁已经认识到彼此的差距,开始陷入绝望了。 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再继续进行下去也不可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当然,蝼蚁们在临死前总是会负隅顽抗的,但那不是问题。 待到两只圣杯合二为一,打开两界屏障,虚空之力彻底控制了整个物质世界,一切尽归于自己掌握…… 自己尽可以让这个异乡人反抗,让他在自己掌心的世界一次次挑战挡在他面前的阻碍,一步步爬升,拥有世间最高的权柄,乃至更进一步凌驾神域,击败一个又一个天使与恶魔,邪神与圣者,成为所谓的“成功者”,“胜利者”,“征服者”…成就所有一切无所谓的头衔。 届时…嗯? 目光瞥向脚下突然张开的魔法阵,塞廖尔微微蹙眉。 还没有放弃挣扎吗? “当然没有了。” 紧咬着后槽牙,黑发巫师嘴角勾起微笑:“我说过了,我的威胁…说到做到!” 话音落下,脚下的魔法阵向整个梦境世界彻底张开。 “轰————!!!!” 剧烈的轰鸣声传来,脚下的地砖分崩离析,整个梦境坠入无穷尽的黑暗。 像是看不见底的一滩死水,同时将两个身影吞噬。 声音,光线,气流,冷暖…所有能从外界感受到的一切,尽数都被这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 魔咒,喑然之梦。 环视周围的黑暗,一抹不屑的笑意从黑发巫师嘴角留出。 “这可笑到极点的戏法,就是你的底牌?”塞廖尔笑道:“改变客观法则并予以重新修正…不错的创意,但仍显太多粗糙,一看便知是大量借鉴了别的符文,临时草创的东西,除了想法之外根本毫无新意。” 尽管如此,警惕的塞廖尔还是卷起黑雾,稍稍向后退和刚才的位置拉开些距离。 “没错,如您所说,这只是个毫无新意,临时草创应急的东西罢了。”黑暗中传来洛伦的声音: “一直以来我有一种惯性思维,魔咒最终的原理都是依靠虚空力量欺骗物质世界,那么想要让魔咒的效果最大化,利用物质世界本身的力量就是最佳选择。” “但既然是都是利用自然世界的力量,又为什么一定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呢?既然可以无中生有的出现土墙、气浪、火焰和爆炸…那么折射光线、感知翻转、制造幻觉……” “乃至扭曲一定范围内的法则,让大地能够融化,影子变成实体,水能够燃烧…甚至是设定全新的法则…就像游戏一样,猜拳、木头人、二十一点……都有可能。” “所以我就想到了,有没有一种魔咒可以隔绝所有的魔咒?” “有没有可能利用虚空之力的原理创造一种全新的规则,隔绝一切的虚空之力——不仅仅是敌人,而是所有人,在一定范围和时间之内,都无法再使用一丝一毫的虚空之力,只能凭借其意外的力量去战斗。” “在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芒,体感失衡的黑暗中…以性命相搏。” 黑暗中,单手持剑的洛伦迈步向前:“因此,我才将它称之为‘喑然之梦’——对我这个起名字困难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贴切的一个了。” “可笑,你以为这一切我不知道吗?对我来说你那苍白无趣的记忆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只要我想知道,随时都能翻阅;狂妄的异乡人,我早已看透了你!” “是吗,那您现在还等什么呢?” 轻呼口气,洛伦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为什么我还能活着站在这儿?” “看来真是因为我的仁慈让你失去了敬畏,变得如此不知所谓。”缓缓开口,表情冰冷的黑十字抬起右手: “也许我该在你临死前体会下和某个圣十字渣滓同样的痛苦,那样你才会明白自己是何等的……” 话音戛然而止,表情闪过一丝诧异。 “啊呀,看来您已经发现了是不是?” 黑暗中回荡着洛伦的话语声,其中是浓浓的嘲讽。 “洛伦·都灵,你这个……” “没错,以我在您面前那根本不值一提的力量,想要封印您的虚空反应根本是天方夜谭。”黑发巫师冷冷道: “但我可以阻截渗入梦境世界的虚空之力,将它们挡在‘喑然之梦’以外——至少在我彻底榨干自己最后一点精力之前,您…伟大而不可战胜的黑十字…都不会再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现在的您…只是个比较强大的邪神罢了。” “而狩猎邪神这种事情,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异乡人……” “特别擅长!” 第四百零一章 坚持 看着周遭的这一切,黑十字塞廖尔明悟了。 洛伦·都灵…以他自身为诱饵,利用自己不得不分心联系圣杯分神,先是言语嘲弄,再张开梦境世界,最后是喑然之梦…… 前哨战的,恢复被自己扭曲的戈洛汶山丘,一次次的打断…全部的准备,都是为了短暂隔绝自己和外界的联系。 洛伦·都灵这个异乡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尽一切可能阻止破坏自己的计划,乃至杀死自己…不,他不明白,我的力量…没有黑十字的力量,在自己操纵下逐步开始侵蚀整个世界的虚空之力…就会暴走! 物质世界将会开展开疯狂但无济于事的反抗,虚空之力则会变成失控的野兽和冲垮堤坝的洪流,暴虐而无节制侵蚀毁灭一切,所有的一切…… 等等…等等。 死寂的黑暗中,塞廖尔目光快速闪烁。 不…没错,他是明白的;这个异乡人很清楚这一点,他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赌上可能毁灭世界的代价,也要阻止和干掉自己。 要么胜利,要么亲手毁灭。 呵呵呵呵呵……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个一贯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的异乡人,居然会在最后的最后,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为了摆脱来自我的窥探和了解,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啊。 究竟该说你是疯狂而看不清自己; 还是心机叵测,总能给人以惊喜呢…… “洛伦·都灵——!!!!” 咆哮的刹那,随他手掌挥舞的黑雾与“曙光”大剑的剑锋重重相撞。 “铛——!” 绽放的火花来不及奏响音符,就与金红色的光芒一同湮灭在黑暗之中。 犹如实质的黑雾像触手般,将黑发巫师抽飞出去,狼狈不堪的在黑暗中翻滚,拄着剑单膝跪地,瞪着眼微微喘息。 喑然之梦是绝对公平的…塞廖尔与外界虚空之力的联系被阻断的同时,自己的虚空之力和反应也被彻底锁死。 更直白的说就是在喑然之梦结束前,自己不可能再使用任何虚空之力了; 而如果等到喑然之梦结束自己还没有打败塞廖尔,那也就意味着这场战斗自己输掉大半,至少再翻盘的可能绝对渺茫。 他咬着牙,在黑暗中不断寻找着进攻的可能和方向。 同时开启梦境世界和维持能够隔断黑十字的喑然之梦,洛伦能坚持的时间极其有限;如果不是实在两界屏障几乎被打开,时间和空间都开始扭曲模糊的帝都,他怕是最多两分钟。 而刚才那一下,也肯定让塞廖尔猜到了自己的计划;一击不成,再想让黑十字上当可就太困难了。 但无论如何,总得试试看。 “轰——!” 就在黑发巫师行动的瞬间,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浑身一激,血液好像都在沸腾的身体仿佛坠入泥潭,被攥住似的心脏拼命跳动,让身体十分吃力的行动着。 也许是因为虚空反应被锁又失去了感官,令塞廖尔无法判断洛伦的准确位置,这次的威压并没有完全限制住他的行动。 那就趁现在! 挥舞“曙光”大剑,黑发巫师向塞廖尔发起冲锋。 “铛!” 黑雾落下,洛伦本能扬起的剑锋堪堪擦身而过闪开了杀伤范围;几乎就在下一秒,滑步向身侧闪避时恐怖的威压就已经如期而至。 感受着沸腾的血液的身体瞬间如坠冰窟,牙关紧咬的黑发巫师纵身一跃,腾空到离地一公尺的距离。 “轰!” 毫不意外,翻涌的黑雾如潮水般扑向前一秒自己所站着的位置。 黑暗中被“公平”剥夺了感官和虚空之力的洛伦,只能凭借战斗和最后一丝丝对虚空反应的本能判断黑十字的位置…对魔咒的熟悉,勉强算是自己这个施法者唯一的优势。 对方和自己一样,在攻击的同时也在不间断的移动,不间断的使用大规模的威压和黑雾,让自己无从判断他的准确位置。 这样的战斗方式,理论上自己躲不开的,更逃不掉但…无论如何改变,这里终究是自己的梦境世界。 并且还是被艾茵“强化和改良”过,掺入了她的阀门之力的梦境世界,所以…… 赌一把。 猛地停下步伐,黑发巫师双手将“曙光”大剑高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向前掷出! 呼———— 呼啸的大剑如同离弦之箭,以笔直直刺的方式向正前方冲去。 “轰——!” 碰触到“曙光”大剑剑身的黑雾,成片成片的消散。 嗯?! 察觉到虚空之力反应的黑十字,面色一僵——哪怕看不见也无从确认洛伦的虚空反应,但黑雾被撕碎的动静他是能够察觉到的。 并且那破坏的势头,正直线向自己急速接近中。 被发现了? 难道感官和虚空之力都被自己锁住的洛伦·都灵,还有别的方式确认自己的位置? 亦或者这只是他的幌子,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塞廖尔眉头一皱,被斩断了和虚空联系的他失去了最大的倚靠,要完全在黑发巫师设定的规则中,纯粹倚靠仅剩的些许力量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战斗。 局面的发展,正在超出他的控制,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并不在他的计划和预料之中,完全没料到洛伦会做出这么疯狂到极致的举动。 原来如此…… 以为只要不顾一切,不再那么谨小慎微就能逃脱出被我控制和看穿的局面,就能改变未来吗…洛伦·都灵? 你想错了! 塞廖尔的右手向前猛挥,那一瞬间,所有的黑雾不再像之前那般保持着源源不断的势头,疯了似扑向刺来的“曙光”大剑。 “砰——砰——砰——砰——!” 如果是在平时,区区一柄秘银武器根本不可能对黑十字的虚空之力造成多少伤害;但眼下塞廖尔与外界的联系彻底隔绝,失去了绝对的优势压制,局面瞬间逆转。 成片成片的黑雾随着直刺而来的剑锋被抹去,带随后而来的却还在不惜一切的挡在它面前乃至将其彻底包围。 恐怖到足以杀死洛伦一万次的黑雾,证明着塞廖尔此时此刻的决绝。 至少在这一刻,他也暂时放下与九芒星圣杯建立的联系,专心致志的抹杀这个世界最后的处死挣扎——挡在自己面前,一次次阻挠破坏自己计划的异乡人。 “铛啷!”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塞廖尔准确做出了“武器落地”的判断。 换而言之无论死没死,这个异乡人都已经失去了最后能够伤害自己的手段! 结束了…… “噗嗤!” 一声闷响,听不见更看不清的塞廖尔浑身一震。 自己…好像被什么…从身后贯穿了? 上当了,抛掷的秘银大剑只是他用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的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以此确认自己的位置,从暗处而来的致命一击! 但…怎么可能?! 洛伦·都灵手中除了那柄“曙光”剑,怎么可能还有伤害到自己的武器…啊! 黑十字恍然大悟。 龙牙?! 那个艾茵·兰德给他锻造的武器! 究竟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 难以置信的他低下头,扬起的右手颤抖着伸向胸口。 “噗——!” 又是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贯穿胸膛的长枪没等被他碰到,就再次从身后透体而出。 长枪一甩,看不见的液体在黑发巫师周围画出一圈半圆; 下一秒,秘银锻造的枪尖再次扬起,对准黑十字的身影就是一记横扫。 “给…我…死——!!!!” 枪尖轮舞,被一分为二的身影跌落在地。 “呼…呼…呼……” 大口大口的喘息,身体颤抖的黑发巫师拼命攥紧着龙牙枪身,试图让自己恢复些精力。 虽然只有短短一小会儿,但精力和身体都在以雪崩的态势消耗,再用不了多少时间恐怕就要临近极限,无法再继续维持住喑然之梦了。 甚至都不用看,洛伦也能猜到现在的自己脸色肯定很难看。 成功了…但运气成分太多,并且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就算塞廖尔现在立刻爬起来黑发巫师也丝毫不会感到奇怪。 但至少可以争取到一点点时间,将九芒星圣杯从黑十字的手中夺…… “轰————!!!!” 恐怖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让伸手准备夺走圣杯的洛伦动弹不得。 表情难看的黑发巫师拼命睁大眼睛,仿佛能看到塞廖尔一分为二的身体重新融合,抽搐着像丧尸般站起的身影。 “有趣的小把戏…十分有趣。” 冰冷刺骨的话语声,在洛伦的脑海中响起:“很可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如果在刚刚那一瞬间你能同时将圣杯从我手中夺走,说不定真有可能将我抹杀,但很可惜……” “那是不可能的!” 一动不动的洛伦,嘴角很是艰难的抽动了下,表示无奈。 “但现在,闹剧即将要结束了…这种级别的魔咒你根本坚持不了太久,而早在那之前,你就已经被我亲手抹杀。” 身形抽搐的塞廖尔缓缓从两侧抬起双臂,还未彻底复原的身躯被黑雾一上一下十分勉强的拼接,从伤口横截面中重新长出的血肉如同触手般相互勾连。 在被阻断与虚空之力联系的情况下保持如此虚弱的状态,换成以往任何时间,塞廖尔都会先以撤退为第一目标——早晚和时间对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唯有现在或者说…眼前的这个异乡人…… 必须…立刻予以抹杀! 必须…让他清楚的明白,挑战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无数黑雾再次席卷而起,向黑发巫师扑来——在被“曙光”大剑消灭大半之后,喑然之梦内存留的量,仍就足以将一个人类杀死上万遍。 “轰——!!!!” 浓烈的黑雾凝结成实质,像数以万计的蠕虫,扑向黑暗中持枪而立的身影。 “嗯?!” 隐约间察觉到什么的塞廖尔身体微震,向侧闪避的同时在面前卷起一片黑雾。 “砰——!” 破空声响起,挡在身前的黑雾瞬间粉碎;撕裂一切的长枪“龙牙”和黑十字擦身而过,只在他面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压制的威压瞬间解除,被黑雾围杀的洛伦立刻冲出,径直扑向刚刚投出龙牙的方向。 “休想!” 表情闪过一丝的恼怒的黑十字反手一挥,翻涌的黑雾卷住了龙牙的枪身,将枪尖一下的部位完全吞噬其中。 扑空的黑发巫师翻滚落地,右手向身侧探出,握住了掉落在那里的剑柄。 大剑“曙光”的剑柄! 下一秒,被黑雾束缚的长枪“龙牙”便已经从背后袭来。 秘银枪尖撕扯着无穷尽的黑暗,直扑黑发巫师的后颈。 听不见更看不见,但猜到塞廖尔绝不会放过自己的洛伦,握住剑柄的同时便以身为轴,向后挥来。 “呲鎯——!” 剑刃与枪尖拽出一串火花,偏斜的长枪与黑发巫师擦身而过;而就在长枪飞过的一瞬间,黑发巫师立刻伸出左手,拽住了枪身末端。 然后对准正前,又是一轮横扫。 “噗嗤!” 枪尖顶端从塞廖尔脖颈划过,鲜血喷涌。 确认命中的洛伦没有再像刚刚那样立刻扑上去,反而向后撤开了一段距离。 左手横挥“龙牙”,右手架起“曙光”,和塞廖尔拉开十步左右的距离,暗中观察。 “砰——!” 不出所料…就在洛伦向后闪避的同时,从黑十字身体里溢出的黑雾以爆炸的态势向周围扩散,将周围的一切尽数抹除。 “洛伦·都灵…你苟延残喘的能力,还真是总能给我以惊喜。” 黑十字冰冷的话语声,又一次在黑发巫师脑海中响起——显然刚刚那一下,夺回龙牙的同时也被塞廖尔捕捉到了自己的准确位置: “每当我以为你将止步于此的时候,你那令人厌恶的身影一次次的重新站在我面前,继续令我作呕。” 多谢夸奖。 黑发巫师不在乎的耸耸肩。 “但这一次…你机关算尽,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嗯? “你以为只要隔断我和外界虚空之力的联系,就能赢得一丝胜机这没错,但……”塞廖尔的声音充满了嘲讽了玩味: “对讯息和强大力量的渴望,是每一个虚空意识的本能;即便…是那些只有本能的低等存在。” “当你在圣殿张开梦境世界,又使用了如此强大的魔咒,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虚空反应…城内那数以百万计的魔物潮,它们会怎么做?” “当它们蜂拥而至,不计代价的破坏,你这本就临近极限的梦境世界……” “又能坚持多久?” 第四百零二章 恶龙、公主与王子的战争 被巨大旋涡笼罩,永无止境的午夜帝都,迎来了最最黑暗的时刻。 “轰——!” 巨大触手破开地表的赌场废墟,崩塌的瓦砾随地面裂开的缝隙下陷,冒出的滚滚烟尘很容易联想到火山喷发前一刻的景象。 下一秒,“岩浆”喷涌而出——被巨大触手卷带的腐尸魔们成千上万的爬出地面,像蜂拥的蚂蚁群,朝戈洛汶山丘的方向飞快爬动。 它们大多早已残缺不堪,甚至互相撕咬,扯拽,不顾一切的涌动甚至将挡在前面的“同胞”撕成碎裂的冰块,踏城碎片的同时也被身后一拥而上的“同伴”踩在脚下。 于此同时,破开地面的触手在夜空下舞动着,巨大的阴影倒影在地面上,犹如魔鬼的舞蹈。 “砰!” 伸出的巨大触手重重甩落,震起烟尘将涌动的魔物潮笼罩其中,数以千百计的腐尸魔被血肉堆砌的触手碾成碎片。 “轰——!” 轰鸣声仍在继续,巨大触手一根接着一根破开地面,卷带着成千上万的腐尸魔和被腐蚀异化的蠕虫鼠类一并从地面的陷坑中涌出,迅速占据了周围废墟的一切,然后涌向戈洛汶山丘的方向。 十几根触手在灰蓝色旋涡下朝天抖动,然后接二连三的甩落,重重敲砸着地面。 “砰!砰!砰!砰!……” 烟尘中夹杂着战鼓般的声音,震动不止的地面在不住的哀鸣。 终于…… “轰————!!!!” 大地震动,整个赌场废墟土崩瓦解,在魔物潮中残留的断壁残垣成片成片的陷落,以伸出地面触手所画出的“圆环”,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 流淌着血水和脓浆的邪神躯壳,从深坑中爬出地表。 它蠕动着,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骨头碎裂,血浆流淌的声响;同时触手和身躯不断的卷起地上同样在疯狂涌动着的腐尸魔,向戈洛汶山丘的方向而去。 类似的景象,远远不止帝都的赌场一处。 浴场、剧院,酒馆、旅舍、商铺、学院、楼房、集市、教堂、竞技场……戈洛汶山丘上幸存的猎魔人和守夜人们,震惊且恐慌不安的看着整个帝都正在发生的异状。 “我…这…这是梦吗?”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突然间会……” 呆愣的他们或是目瞪口呆,或是咬紧牙关,或是浑身颤抖,或是拼命的摇头晃脑,甚至用武器划伤自己,拼命想要从梦中“醒来”…… 望着数以百万计,千万计乃至更多的魔物潮和可能数都数不清的邪神躯壳,向戈洛汶山丘而来…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准备迎战。 面对注定的死亡,又有谁会鼓起勇气,做毫无意义的抵抗呢? 就连在埃博登之战时面对潮水般亚速尔精灵大军的卡尔·科林,此时也震惊到头脑空白,表情恍惚的看着这一切: “不,这不是梦,这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这就是末日…地狱…还有深渊的……” “……真面目。” ………………………… 望着塞廖尔脸上的冷笑,洛伦的心沉到了最底。 就在此时,被“喑然之梦”所笼罩的黑暗渐渐散去,恢复了梦境世界的原貌——当然,是废墟版本的。 以洛伦的力量想要彻底斩断塞廖尔与外界的联系,根本不可能维持“完全体”的喑然之梦;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就只能保留最关键的部分而已。 当然,这一点是倚靠艾茵的力量——那种同时结合了转化和轮回的特殊魔法,不是以他那匮乏的想象力能够完成的东西。 “我很好奇,这个可笑的戏法…洛伦·都灵…你还能维持多久?”黑十字狞笑: “一天?一小时?一刻钟?一分钟还是说…下一秒?” “在这一切宣告结束之前,我可以给足你机会从我手中夺走九芒星圣杯,你可以尝试上千次,万次…你可以尽管试试看,能否用你赌上性命乃至世界存亡的风险,能否赢得这一丝的转机。” 黑十字缓缓扬起右手,漂浮在他掌心的九芒星圣杯中央散发着一缕残存的微光——那是竭尽所能的圣十字,最后的苟延残喘。 紧咬下唇的黑发巫师死死盯着圣杯,汗滴从额头划过面颊,在脚前滴落。 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来啊,试试看啊,为什么不呢?” 笑容隐去,塞廖尔的表情阴沉: “这不就是你用一切换来的…结束这一切的机会吗?” “所有的故事都有它的结尾,不论好或者坏;所有的目标都有完成的那一天,不论成功或者失败…我们所渴望的,不是胜利,荣耀,成功或者完美,我们渴望的……” “是那一切结束之后…如释重负的…自由。” 沉重而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如钟鸣般敲砸在黑发巫师的心头。 洛伦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攥紧手中的长枪大剑。 “自由…你我都很清楚,不是吗?”塞廖尔轻声叹息:“对于那个没有出现在野狗村的‘洛伦’而言,世界存亡和延续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和流浪骑士一起生活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对我,也是一样——如果没有你,我那圆满的计划本应早已结束一切,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变数。” “残酷的现实将你我变成了彼此的牢笼,只有一个被彻底抹去才能结束这可怕的延续,让一切结束,换来自由。” “这是你我的命运,洛伦·都灵,你我之间…两个独立且超脱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的…战争。” 幽冷的话语声,在脑海中回荡。 “不。” 表情凝重的洛伦,突然开口道。 “不?” 莫名其妙的回答,让塞廖尔挑起眉头:“我不是在询问。” “而这就是我的答复。”黑发巫师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至少出发点是错了——因为如果只有我们两个,那么至少它不能称之为战争。” “所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命运,更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的……” “战争!” …………………… “轰————!!!!” 冰裂般的咆哮在戈洛汶山丘下炸响,数以千万计的腐尸魔组成的洪水般的“魔物潮”,向山丘顶端用来。 “苍穹之翼——列阵!” 短暂的失神后,恢复意识的卡尔·科林立刻咆哮着向还在发呆的猎魔人们下令: “准备迎敌!” 黑色的洪水淹没山脚,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山顶蔓延。 听到身后的命令,猎魔人们纷纷拔出身上的佩剑和手弩、盾牌等武器,将皎光矛架在前排袍泽的肩膀上;同样面无表情的守夜人则站在两侧,或是充当“人墙”,或是掩护战阵的侧翼。 所有人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组成防御阵型,摆出准备死守的架势。 但这并非是因为他们训练有素,或者对卡尔·科林这名指挥官多么的忠心耿耿;恰恰相反,这仅存的几十号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们不是那些被忽悠两句就找不着北,以为靠士气和勇气就能战胜巨龙,除了不怕死什么也没有新兵;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全部都是守夜人与猎魔人中的顶尖精锐。 在看到全帝都的魔物潮向山丘涌来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死定了,无论做什么都死定了。 站在山丘顶端的他们,甚至连退路都已经被千万倍于他们的敌人封死;更没有人相信只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还能靠士气和信念赢得胜利。 当魔物潮涌上天穹宫的那一刻,就是脚下阵地失守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敌军靠近,准备接敌——!” 望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卡尔·科林的表情仍旧一如既往的冷静。 “……如果要让我去做,我想做能为所有活人而战的人——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名誉,而是为了活人,为了活生生的人……” “……告诉我战斗的原因和理由…哪怕不是全部的,给我选择的机会……” “……我所求的,只有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脑海中回荡着曾经与洛伦大人谈判的画面——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为前途迷茫,不知为何而战为何而死,被发现是间谍的守夜人。 但现在,我知道了。 卡尔·科林眼神坚毅, 哪怕只有一瞬间,甚至连一瞬间的时间都没有,站在这里阻挡魔物潮的自己,也是在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所有的活人…为了给自己战斗理由洛伦大人…去战斗。 自己的死,是在被告知了一切真相和原因之后,亲手选择的道路。 自己的死,是有意义的! “八百步——皎光矛,准备!” “轰……轰……轰……” 怒吼的瞬间,耳畔响起了雷鸣;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一切声音湮没,黑暗中无法看清战场的卡尔·科林,只能凭本能和经验判断敌人的位置。 黑十字…除了该死的魔物,还准备了闪电“招待”自己这些人吗? 真是被高看了啊。 “轰……轰……轰……” 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断断续续却又始终不停;深沉的黑夜,除了头顶的巨大旋涡之外也看不到任何的景色。 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头顶的雷鸣与脚下冰裂般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前排——架盾!” 卡尔·科林声嘶力竭吼着,夹杂在雷鸣与咆哮中几乎到了听不见的地步。 但战士们依旧在机械的执行着命令,或者说看到下令时的本能反应;虽然面对数以万计的魔物潮,区区几十人的战士们也用不着分什么前排后排了。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雷鸣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清晰,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好像还很熟悉。 嗯? 下意识的抬头向天空望去,卡尔·科林一脸的错愕。 虽然在出发前那位布兰登陛下曾经许诺过,一定会带着埃博登之战时的三头巨龙来援助他们,但现在听起来的这声音…绝对不像是三头巨龙能够发出的。 “难、难道说……” “轰————————————!!!!” 震颤苍穹的龙吼,在戈洛汶山丘的上空炸响。 金红色的烈焰化作漫天火雨,在卡尔·科林的眼前从天而降。 早已麻木等死的猎魔人和守夜人们纷纷看向天空,望着那漫天降下的大火,还有在火光中倒映的…巨龙的影子。 不是一个,两个,三个…… 而是…足足十几头! 银,蓝,红,黑,紫……布满天际的火光中,倒映着十数头大小不一巨龙在旋涡下盘旋的身影。 “黑翼遮蔽,暗无天日; 夏日惊雷,震耳欲聋……” 目瞪口呆的卡尔·科林死死盯着天空中的景象,颤抖的声音低吟着某个儿时记忆的歌谣。 不仅仅是他,所有的猎魔人与守夜人都早已目瞪口呆,完全看傻了眼。 没有人…在帝国十四世代数百年的历史之中,除了巨龙女王布伦希尔德以外没有人…曾经亲眼看到那么多的巨龙,出现在同一片战场上。 闻所未闻更见所未见之事,只出现在那些神话般巨龙王国——尼德霍格的传说中! 凌空振翅的巨龙们围绕着戈洛汶山丘盘旋飞行,嘶吼着张开血盆大口,令金红色的火柱连续不断紧贴着山体的每一个角落,从涌动的魔物潮中扫过。 洪水般的魔物潮,在扫荡而过的龙炎下迅速消融,变成火海中蒸发,烟消云散的气浪。 当然,即便如此依旧无法阻止源源不断的魔物潮,从帝都四面八方向山丘涌来;熊熊燃烧的火海也会像有生命的活物那般,被腐尸魔与邪神躯壳们一点一点的吞没。 但令卡尔·科林目瞪口呆的除了天空中盘旋的巨龙,还有被盘旋巨龙们围在中央,缓缓降落的浮空城…… ……上面的人影。 “啪!” 不算轻巧的身影纵身一跃,以险些摔了个狗啃地的标准姿势四肢落地,然后假装一切正常的姿态挺胸抬头,叉腰看向一脸惊呆了的众人,嘴角咧笑: “请问…这次救公主的王子殿下来迟了没?” 第四百零三章 弱小者的意义 “不早不晚,陛下。” 疲惫不堪的卡尔·科林强打着精神,颤抖的双腿支撑着挺拔的身体:“您来的非常及时,否则此时天穹宫已然失守。” “那种事情不重要。” 很是无所谓的摆摆手,布兰登打打身上的灰尘,只有鲜红如火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告诉我,洛伦他现在在哪儿?” “戈洛汶大教堂——黑十字塞廖尔就在那里,洛伦大人张开了梦境世界,正在与它对峙。” “嗯。”布兰登点点头:“那其他人呢?” “艾萨克和路斯恩已经前往天穹宫,在此之前那里曾经爆发出十分巨大的虚空反应,将被改变形状的戈洛汶山丘恢复了形状,所以我们就猜测……” “明白,不论那里发生了什么一定都很很重要很关键,我们都必须守住天穹宫不被攻破对吧?”插着腰的布兰登嘴角翘起,像在开玩笑似的,抬手止住了还想继续汇报的卡尔·科林: “剩下的我都知道了——来的时候我们就遇见了艾茵和另外一个守夜人,哦,好像还有个不认识的家伙,大概也是洛伦的朋友吧,他们已经先一步从其它方向抵达天穹宫了。” 被打断的卡尔·科林顿了下,眼神中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情。 “陛下,我说的…不是艾茵……” 插着腰的布兰登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卡尔身后的天穹宫,微笑凝固在脸上。 “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殿下。”抽动着喉咙,卡尔·科林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派了一名守夜人先我一步前往天穹宫协助路斯恩,结果在大殿门外……” “找到了…长公主殿下的…遗体……” 话音落下,二人间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被大漩涡笼罩的午夜下,只能听到空中雷鸣般的龙吼,烈火燃烧与冰裂的咆哮声。 “……是吗?” 沉默了很久的布兰登,很是平淡的耸耸肩。 “陛下!长公主殿下她……” 布兰登猛地转身,打断了继续说下去的卡尔·科林。 紧闭着双眼,低着头,像在撕咬猎物那样死死咬着牙。 下一秒,猩红如血的双目怒而圆睁,环视四周。 两千名帝国精锐,队列整齐的站在他的面前。 怒火堡伯爵艾克特,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双子塔伯爵嘉利赫斯…… 小波伊伯爵贝洛·瓦尔纳,洛泰尔大公卡恩·弗利德,以及…现任守夜人首领,爱德华。 “诸位——” 强作平静的布兰登,拼命压抑着声音里的愤怒。 “在————!!!!” 拜恩步战骑士,阿尔勒巨怪猎人,波伊弯刀武士,艾勒芒双手剑士,萨克兰军团,洛泰尔神射手,埃博登施法者,古木森林战舞者…… 已经硕果仅存的猎魔人与守夜人精锐。 来自帝国四面八方,上到公伯下到平民的两千余战士们,用最嘹亮的呐喊和最锐利的目光,回应着他们的皇帝。 “诸位,你们相信着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神吗?” “我相信的,我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相信着这个世界是有神的存在的。” 缓缓张开双臂,以拥抱姿态站在所有人面前的布兰登,将自己的声音透过龙吼,烈焰与怪物的咆哮,送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全心全意的相信这个世界的神,是无时无刻都在观察着我们,审视着我们最重要的是…爱着我们的。” “是神…让弱小而又无助的我们以小到不可能的可能性,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神…让我们在生命的尽头不用再继续忍受衰老与病痛的折磨,让我们离开这个充满痛苦与无奈的世界; 在受伤时令我们感到痛苦,在成功时令我们喜悦,在被伤害时令我们感到愤怒,在两难时令我们手足无措…… 伤害他人,神不会惩罚你;帮助他人,神不会祝福你…并非因为神不仁慈,而是神早已超越了这一切,用更高的层次爱着我们。 诸行皆可,就是神予以我们的爱——神,将所有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我们,让我们自己去决定该如何行事。 诸位,如此信任,将这一切权力交给我们的神…是何等的爱着我们啊。 我认为,我们必须用最最直接的方式,最最合适的举动回应神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爱,让神感受到我们…也是爱着神的。” 缓缓举起右手的食指,布兰登指向头顶的巨大旋涡: “看看我们的头顶,看看着四周,看看这有着数百年历史,近百万生民的帝国都城,万城之女皇戈洛汶,在神的伟力之下…变成了何等可怕的地方啊。 古老的城市化为丘墟,数以百万的无辜者以最最残忍,可怕,凶恶的方式被屠戮,血水浸满大地,尸骨堆砌成山,哀嚎之声烟消云散…… 何等恐怖,何等可怕的景象。 我想就算是最最仁慈,最最有爱心,最最不愿杀戮的人看到这幅画面,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举起武器,反抗乃至复仇的,对吧? 这意味着什么? 因为这一切都是神的安排,所以一定不是没有理由的,我坚信着这一点,如此爱着我们的神做出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 所以我明悟了,我知道了神这样安排是为什么了! 神…是在用最最强烈,最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我们,不要再有一丝的仁慈,不要再对敌人有任何的妄想,不要再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侥幸……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有任何的退路。 想要活下去,就要战斗,就要杀死敌人,就要将一切胆敢伤害,破坏乃至毁灭我们心爱之物的存在,统统抹杀! 将他们杀死,斩断,切成碎片,烧成灰,碾成粉,蒸煮成烟,埋在地下…… 不要再让任何一部史书记录他们的存在,不要留下任何的文字,将它们毁灭,遗忘,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烟消云散。 这…就是神要让我们做,爱着我们的方式——神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将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告诉了我们。” 长呼一口气,布兰登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王权”,指向头顶巨大的灰蓝色旋涡: “我们将不再有任何的犹豫,迟疑,恐惧,因为我们…早已没有了退路!” “拜恩大公洛伦·都灵,我的挚友!现在就在我们身后的圣殿内与想要毁灭世界的黑十字决一死战;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我们所有人…就都失败了!” “所以今夜,我们将在此一战;用盾牌抵挡,用箭矢,用魔法,用长枪利刃,用我们的血肉之躯…挡住这些该死的渣滓!” “我不知道这帮渣滓这么着急的朝圣殿跑过去是要干什么,但不论它们想干什么,就是死…我们也不能让它们得逞!” “今夜,我们将与在数百年前毁灭了巨龙王国的噩梦,又与帝国鏖战了数百年的魔物来一场最后的终结之战,让这一切…永远不在我们的后代身上重演!” “今夜,这些曾经杀戮过我们的父辈,蹂躏过我们的土地,让全帝国乃至全世界都为之寝食难安的怪物,彻底毁灭!” “这…就是神对我们的爱!这就是神要让我们明悟的使命,这就是神的意志——要么延续,要么毁灭。” “想要让帝国乃至整个世界得以延续,不会有第二条路,更不会有任何退路——没有谈判,交涉,一切都将诉诸于我们手中的武器。” “对,就像那句古老的拜恩谚语所说的那样……” “真正的骑士,就该用长枪交谈……” “用剑说话!” “轰————————————!!!!” 剑锋高举,巨龙之吼响彻穹顶。 “帝国人,转身,列阵——迎战!” 表情肃穆的爱德华站出来,一边下令一边举起盾牌,向队列的最后排走去。 持盾的萨克兰军团架起战戟,主动站在了队列的最前排; 拄剑而立的拜恩步战骑士排成一列,与猎魔人们并排站在军团士兵们的身后; 阿尔勒巨怪猎人,艾勒芒双手剑士与古木森林战舞者们,分列左右; 战阵核心与最后方,则是洛泰尔神射手与埃博登施法者们。 两千余帝国精锐,以最大化利用地形为条件的前提下,在天穹宫正门前组成防御阵型,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号角堡浮空城稳稳的悬停在天穹宫上空,将所有的投射武器对准了天穹宫阶梯的方向。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咆哮的巨龙们,以戈洛汶山丘为中心散开,奔向帝都的各个角落;遮天蔽日的巨大阴影,在所有经过之处,降下火雨。 “所以…都做好准备了吧?” 持剑而立的布兰登,在站在队列最前排的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背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微笑的看着穿过火海,向天穹宫扑来的魔物们: “就让我们去尽情的战斗,厮杀,将伟大的黑十字送回它该去的地方吧,因为这些全部都是神的意志啊。” “是神…在让我们将它…彻底毁灭!” …………………… “砰——!” 一声闷响,塞廖尔瘦弱的身影被击飞倒地,连带着身体周围的黑雾也变得比开始时黯淡许多。 苍白的脸孔下,遍布全身的黑线也开始有淡化的迹象——被斩断了与虚空之力联系的黑十字,正在逐渐虚弱。 即便如此,勉强占据了些许优势的黑发巫师也没有追击的打算;一边扫荡周围袭来的黑雾,一边保持着和塞廖尔十步左右的距离。 战斗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基本完成了自己的全部计划,隔绝黑十字与外界的联系,打一场消耗战。 惊喜、意外和赌博,算是洛伦最讨厌的东西;但凡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会尽可能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不需要任何过于惊险刺激的疯狂举动,按部就班的消磨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虚空之力,自己就能稳稳的赢得这场战斗,从塞廖尔手中夺走九芒星圣杯。 如果运气真的足够好,甚至不用考虑一定要“击败塞廖尔”这种超高难度的任务——对于这种不知道存活了多久,站在力量金字塔顶尖的存在,用脚趾去猜也知道彻底干掉他的难度有多大。 只要能破坏对方的计划,将双方拉到实力相等或者可以交涉的水准上,就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 “砰——!” 长枪“龙牙”横扫,将迎面扑来的黑雾击散。 “真是…卑贱的想法。” 这一刻,塞廖尔的表情真正愤怒到了极致。 “你将那些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比你更弱小的,更无助的存在,渴望能够借助他们的力量实现奇迹。” “但事实是弱小者无论多少,都无法改变他们弱小的事实;强者…孤独便是其为‘强者’的本质,正因为他们是最为强大的存在,才愈发的强大。” “即便他们能挡住魔物潮,又能坚持到几时?” “即便他们挡住了,也无法改变你在我之下的事实。” 低声喘息着,愤怒的黑十字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纵使你真的成功,暴走的虚空之力依旧会将他们尽数抹杀,不剩分毫。” “让弱小者为他们根本无力改变的命运而战,这样的‘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 塞廖尔质问着。 轻哼一声,黑发巫师笑了笑。 “你笑什么?” “在我之上的黑十字大人,首先…你的话里有两处错误。”紧盯着那落魄教士的身影,黑发巫师举起“龙牙”,将枪尖对准他的面门: “不是我,而是他们…他们所有人,将希望和信任寄托在我这个和他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异乡人身上;” “至于他们所要做的事情,也绝非什么奇迹,而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至少,对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其次,让弱小者为根本无力改变的命运而战,用牺牲创造足以永远流传下去的伟大,让一代又一代的弱小者,成就他们所能成就的,即便不能成功也至少要超越原本的自己……” “这…就是全部的意义!” 第四百零四章 一目了然的欺骗 “铛——!” 碰撞的巨响,在燃烧九芒星的梦境世界里回荡。 滚滚烟尘之中,挥舞着大剑长枪的黑发巫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挥汗如雨的像是被水打湿了身体,胸口和脑袋一阵阵的发闷。 该死的,体力下滑的太快了。 封印了全部的虚空之力,也就意味着洛伦第一次无法倚靠魔咒,而是要单纯凭借本身的力量,和一个只是力量被稍微削减了的邪神战斗。 压力与符合,全部都无法和过去同日而语;一次失误的判断,足以命丧当场。 举起的“龙牙”长枪指向正前,随黑发巫师转动的身影缓缓扫向周围;横在肩头的“曙光”大剑随一松一握的右手摇晃,不停做出向前竖劈的动势。 弥漫的烟尘遮挡了视线,封闭了虚空之力的洛伦只能纯粹倚靠感官与经验,判断下一次的攻击会在何时,又从哪一个方向攻来。 轻微的风声,从耳畔擦过。 没有犹豫,洛伦原地暴起扑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曙光”大剑横扫,将烟尘撕裂。 呼—— 剑风掠过,散去的烟尘中什么也没有。 “那是因为…在身后!” 怒吼的黑发巫师借着挥舞大剑的惯性,在空中猛地转身,将左手“龙牙”笔直的刺向身后。 “砰——!” 迎面扑来的黑雾,在秘银枪尖前被点碎。 散去的黑雾后方,露出了塞廖尔瘦削的身影,还有那狰狞至极的表情。 这一次黑发巫师没有停下,落地的瞬间再次借势跃起;长枪一横,“曙光”大剑再次抡到背后,对准他的脑袋竖劈。 “哼!” 轻蔑的抿起嘴角,塞廖尔扬起枯槁的手臂;从破旧长袍下溢出的黑雾,随手臂向前横扫。 “铛!” 化作实质的黑雾将斩落的大剑拦下,但洛伦的左手还有长枪“龙牙”。 面对刺来的枪尖,无论闪避还是防御都来不及了;冷漠的塞廖尔根本不闪不躲,卷起的黑雾笔直冲着洛伦胸膛而去。 被长枪命中的自己或许会受到些许伤势,但被贯穿胸膛的洛伦·都灵…你…必死无疑。 来试试看吧! 刹那间的光景,“龙牙”长枪刺向黑十字的面门,而化作枪尖的黑雾迫近了洛伦的胸膛。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都没有丝毫退缩想法的双方摆出了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啪。” 被黑雾贯穿的瞬间,洛伦突然松开“龙牙”,双手握住“曙光”大剑的剑柄,堪堪将黑雾挡住。 冰冷的弧度,在塞廖尔的嘴角一闪而过。 果然…这个异乡人没有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勇气,他根本…… 嗯?! 错愕的黑十字,凝视着同样在看着自己的黑发巫师,还有他突然向自己伸出的左手。 左手的手腕下,半掌长度的秘银袖剑弹出。 向自己面门刺来! 眼神一闪,塞廖尔近乎本能的向后倒退。 而那随洛伦手臂刺出的短短袖剑,也只是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连碰都没能碰到一下。 但表情严峻的塞廖尔,完全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没别的,因为他对洛伦·都灵实在是太了解了。 这是圈套! 果然…就像是一击未中失利,不得不落地的瞬间,黑发巫师再次空出的左手握住了落下的长枪“龙牙”,然后猛地向前横扫。 “噗——!” 鲜血喷洒,枪尖从塞廖尔身前扫过的同时,刺来的黑雾也撕开了洛伦的肩膀。 “砰——!” 没有再给洛伦反击的机会,卷起的黑雾如同攻城锤一般重重的命中他的胸膛,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像个破麻袋似的狼狈落地。 瘫在血泊之中,身体濒临极限的黑发巫师喘息着,吃力的支着手中的大剑长枪,撑起不停发抖的身体。 “哈…哈…哈……” 感受着还在跳动的心脏,肩膀的伤口一遍一遍刺激着神经,让昏昏沉沉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里。 不间断的贴身战斗,反应,快速机动,比拼力量…体力早就消耗的所剩无几了,这是无可违背,不以人意志可以转变的事实。 如果是以前的黑发巫师还能强行倚靠虚空的力量,迫使自己的身体继续透支战斗下去,但现在的他甚至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确保“喑然之梦”魔咒和自己的梦境世界不会被塞廖尔撕成碎片。 他现在连站着都有点儿困难,不断透支的身体虽然还能继续战斗下去,但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判断能力了。 也许自己还能再坚持一分钟,五分钟或者十分钟,继续和塞廖尔打消耗战,但相比较他残存的虚空之力,绝对是自己的体力先一步耗尽。 这样根本看不到可能,希望渺茫的战斗,根本…… “……只能带来绝望。” 黑十字冷漠的话语声,在洛伦耳畔响起:“洛伦·都灵…看起来你终于清楚自己的处境了。” “没错,凭借你那可怜的智慧和弱者抱团取暖的友谊,你可以赢一次,两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你们可以一次次的胜利,赢得苟延残喘,一次次看见渺茫希望的可能。” “但我,只需要打败你一次…就足够了。” “小小的胜利,建立在‘如果’与‘可能’之上的虚幻希望,给了你们过多的幻想,以为真的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那时不可能的;杀死了巨兽的蝼蚁,依然是蝼蚁,不会因为你们的行为和举动,成为巨兽。” 望着狼狈不堪,挣扎着站起身的洛伦,冷哼的塞廖尔摇头:“看看你自己吧,就算赌上一切又能如何,你依然无法改变自身的局限;即便拥有了挑战神的力量,依旧无法打破这个小小躯壳的限制。” “如果刚刚的你能够在挥舞长枪的同时刺出那柄剑,或许…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暂时令我无法反抗,从我的手里夺走圣杯。” “但你我都明白,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那濒临极限的身体,酸痛无力到无法被你控制的手臂,根本无法刺出关键的一剑。” “弱小的存在却拥有了超越能力的野心,这…就是身为蝼蚁的绝望。” 呼—— 像是察觉到什么,冷漠的黑十字环视四周。 接连不断的战斗,整个梦境世界都已经被破坏到夷为废墟,高耸的塔楼和破旧的城堡,统统不见了踪影。 就连头顶燃烧的九芒星,也只剩下最后微弱的火光。 一切证据都在说明,这个梦境世界同样已经到达极限;甚至不需要等到喑然之梦解除,只差最后一击就能将它彻底摧毁。 可悲。 缓缓垂落目光,黑十字看向洛伦的眼神中尽是悲戚。 虽然只是个不值一提的蝼蚁和渣滓,但必须承认的是洛伦·都灵…他的确拥有着挑战甚至伤害到自己的力量,并且为之战斗了。 不是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那般,自以为能够将自己算计的愚昧之徒; 不是罗兰·都灵和布伦希尔德那般,绝望中最后一战的求死之人; 从开始到最后,仅次于自己的存在…几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破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甚至将自己取而代之。 这样的存在…他,值得拥有最起码的尊敬。 用最直白的恐惧——将他苦心孤诣创造出来的梦境世界撕成碎片,在绝望中被自己捏死——让所有妄图反抗自己的渣滓们看清楚,他们究竟算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算。 等到世界落入自己的掌心,他们,世界…存在与否,都不过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情。 张开双臂,逸散而出的黑雾重新聚拢在黑十字的周围。 汇聚,凝结,转化,成型。 血丝般的黑线,再一次布满他的全身。 轻轻握拳,聚集的黑雾化作数不清的箭矢,向梦境世界的四面八方而去。 黑发巫师浑身一震,像是察觉到了塞廖尔的意图,支撑着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挥舞起手中的大剑长枪,拼命的阻拦四散而出的黑雾。 但这注定,只能是徒劳…塞廖尔的嘴角露出了冷笑。 不要说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还受了伤,就算没受伤的洛伦·都灵,也不可能挡下如此大范围的攻势。 绝望的黑发巫师似乎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还是站在原地,拼命挡下所有袭来的黑雾;但换来的只有一次次的失误,一次次增加的伤口。 肩膀,手臂,胸口,面颊,腰身……不断喷溅的血浆下,是早就数不清的伤口。 短短数秒,站在原地的洛伦已经变成了看不清样貌的血人。 “噗!噗!噗!噗!噗!……” 数不清的黑雾化作实质,撞击着梦境世界的边缘,在看不见的“墙壁”上泛起阵阵涟漪。 很快…涟漪之下露出了裂缝的痕迹,大片大片细密而整齐的龟裂痕迹,遍及每一个看得见的角落。 高悬顶端的九芒星之火也已经随之熄灭,四散的黑雾终于停下。 冷笑的塞廖尔,一步一步走到了黑发巫师的面前。 “看到了吗,这就是绝望。” 黑十字冷冷道。 “砰————!!!!” 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在梦境世界内回荡。 “不。” 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师,用奄奄一息的声音开口道。 嗯?! 猛地抬头,黑十字难以置信的看向头顶,看向刚刚那分明已经熄灭了的九芒星。 居然…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如你所见……” 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挡住了洛伦的面颊,混杂着血液和汗水从发梢滴落。 “只是个一戳就破,一目了然的欺骗罢了。” 话音落下,剑风呼啸。 长枪“龙牙”支撑着身体,以身为轴的洛伦单手抡起“曙光”大剑,对准身前的塞廖尔一记横扫。 大半的黑雾都已经在“摧毁”梦境世界时被用尽,残存的根本不足以挡住曙光大剑的锋芒; 三步之内的距离,更是避无可避! “噗——!” 枯槁般的手臂夹杂着黑雾和血,在剑锋下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狼狈不堪的黑十字,则趁着这短短的片刻撤到了十步之外…虽然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因为奄奄一息的黑发巫师,同样没有一丝一毫追击的余力。 还能支撑着身体站在这里,就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奇迹了。 “一目了然的欺骗……” 死死盯着眼前的身影,喃喃低语的塞廖尔表情狰狞到乃至扭曲的地步:“对啊,真是太过认真,结果把这一点都忘记了,这可真是…太大意了啊。” “阿斯瑞尔——!!!!” 白金色的头发,犹如小绅士般的少年站得笔直,嘴角勾起坏事得逞的般笑。 “那是因为你太蠢啊,黑十字·笨蛋·傻瓜·没脑子的·自我中心妄想症·塞廖尔。”阿斯瑞尔笑的奸诈: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结果就忽略了眼前最最一目了然的欺骗。” “不,你不可能忽略的。”看着那愤怒到极致的面庞,阿斯瑞尔话锋一转:“你肯定早就明白会发生什么,因为你是塞廖尔,是黑十字塞廖尔,万恶的源头也就是…全部一切的源头。”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你无法发现的事情除非是……啊!” 露出恍然大悟表情的阿斯瑞尔双手捂住嘴,瞪圆了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睛: “难道说是因为…你…无所不知的黑十字…没想到?” 轰—— 明明没有任何虚空之力的波动,但气氛就是瞬间跌入了谷底,令浑身浴血的洛伦如坠冰窟。 很好…虽然他现在已经重伤垂死,睁开眼睛都困难根本看不清塞廖尔的表情,但是…… 如果“愤怒”也能像体温那样测量的话,那么现在黑十字的愤怒值怕是高到爆表,突破天际了。 粗略的估计一下,光是掐死自己这帮“蝼蚁”或者让自己一万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对无法平复他心中的怒火;“死的很惨”这种选项,大概也只能出现在对方心生怜悯的前提下。 “亲爱的洛伦,你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了…对吧?” 缓缓回首的阿斯瑞尔,依旧是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自始至终,阿斯瑞尔‘欺骗’你的理由只有一个……” “不计代价和后果的保护亲爱的洛伦,以及……” “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第四百零五章 倾尽所有的谎言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在野狗村…那个一切开始的偏远村落,村子里的神殿地下…… “…亲爱的洛伦,作为您的朋友,我十分乐于向新朋友伸出援手……” 近乎绝望的少年遇到了一个自称知道他的来历,愿意帮助他并且明显有图谋不轨迹象的“好心人”时,他会全心全意的相信这个给他留下印记,和自己绑定了的邪神吗? 不…… 警惕和怀疑,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又怎么会害你呢,亲爱的洛伦,我们可是朋友啊……” 但凡没有傻到家的人,都不会相信一个这种鬼话。 所以对于他所说的话,无论表现的多么真诚,自始至终洛伦一个字都不信。 “…亲爱的洛伦不相信任何人,就像他从不相信可怜的阿斯瑞尔那样……” 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当一个“邪神”不断的对你做出引诱,并且试图隐瞒一切,直至快要被发现才会告诉你一点点必须知道的讯息时,你又怎么会相信他? 你当然不会。 甚至刚好相反,你会试图从他每一次的话语,表情和肢体语言中,试图洞察出真正的,更多的真相,试图通过自己而不是他主动坦白,探求一切。 因为就算他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也会当成是谎言,至少是用真相伪装的谎言;你会转而通过自己的推测和猜测,找到你所认为的真相。 “…亲爱的洛伦,你这么惊讶的表情我们可是朋友啊;最最要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弃你于不顾呢……” 他救了你…在你最危急的时候,你会感动,会愿意接受并且对这个一直表现出试图利用你,操纵你的“邪神”一点点善意,尤其是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 但这样的感动,并不足抹去怀疑。 因为你…洛伦·都灵…很清楚,他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只是为了击败他的敌人;身份和地位完全不对等的二人,纵使有了所谓的“虚假友谊”也只能维持一时,人类的情感对一个邪神而言,大概也就是拿来把玩的玩物罢了。 “…所有的‘真相’,只有在必须告诉我的时候才会开口,而且…也只会告诉我‘必须’知道的内容,其余的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双方之间的默契。 两个人——如果另一个也算人的话——都知道,洛伦是不会完全相信阿斯瑞尔的,这种略微诡异,带着点互相利用的局面中,至少洛伦是做到了随时有可能遭到背叛的准备。 “…这里面有着很多的理由,比如确保亲爱的洛伦,不会提前接触到根本无法战胜的存在……” 喜欢撒谎的“坏孩子”,永不疲倦的持续着他所喜爱的谎言。 “…而谎言,可以道出真相……” 一步一步的靠近真相,一点一点的揭开秘密,当洛伦·都灵真的认为自己已经看穿一切的时候,真正的“真相”却和他最开始所料想的大相径庭。 就像圣十字所形容的那样,是个一目了然,一戳就破的谎言。 “亲爱的洛伦,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对吧?” 扭过头的金发少年,可怜兮兮的表情倒映在黑发巫师被血水浸红的视野之中: “自始至终,阿斯瑞尔‘欺骗’你的理由只有一个…不计代价和后果的保护亲爱的洛伦,以及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没错,就在塞廖尔打算破坏梦境世界的那一瞬间,洛伦真的明白了…所谓一目了然的谎言,究竟是什么。 不愿意告知自己的真相,是因为知晓了一切的自己对黑十字根本没有秘密可言;阿斯瑞尔的读心,也可以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暗示; 故作谎言的引诱,令自己对一切存疑,也确保了自己的警惕心理; 留下邪神印记,与自己的交易,帮助自己构建和完善了梦境世界,将他的存在于自己的灵魂相连……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就连艾莉尔…那另一位“阿斯瑞尔”坚持要杀死自己的行为,也有了很好的解释——因为即便如此,即便赌上如此巨大的风险,也不过是赢得这微乎其微的可能罢了。 黑十字的强大,令人绝望。 北方四邪神,戴帽子的罗根,女武神布伦希尔德,罗兰·都灵…所有人都失败了,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很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是多么的渺茫,多么的不切实际。 矢志不渝,紧紧攥着这最后一丝希望,满口不切实际谎言的阿斯瑞尔…成为了他们当中最大的另类,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的让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全部…都是为了打败这强大到令人绝望的黑十字,塞廖尔。 “阿斯瑞尔——!!!!” 伴随着愤怒咆哮声而来的,是恐怖到令人动弹不得的压迫感。 即便是被斩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同时力量损耗大半的前提下,塞廖尔的虚空反应,依旧是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的地步。 “啊…真是,突然间脾气就变得暴躁起来了呢。” 挡在黑发巫师的面前,金发少年很是随意的吐槽着,只有那猩红如血的眼睛,一刻也未曾从洛伦的面颊离开: “所以…亲爱的洛伦,这一次是真的要赌上全部了。” 一成不变的微笑,但那稚嫩的声音中却充满了决绝。 “嗯。”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情凝重。 “非常遗憾,因为曾经被杀死过一次,现在的阿斯瑞尔已经很弱小了,弱小到只能依靠和洛伦之间的联系,才不至于消失的地步。” 金发少年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让亲爱的洛伦直接继承人家的力量,但现在…即便是倾尽所有,也只剩下一个高阶魔咒的力量。” “用掉的力量之后,曾经答应过洛伦的事情,恐怕哪一个都无法实现了…抱歉。” “虽然总说绝对不会欺骗洛伦,但这一次…貌似真的要食言了呢。” 稍稍颔首的阿斯瑞尔像是委屈,又像是自责,熠熠目光有些躲闪。 洛伦倒是笑了笑。 “无所谓,反正根本就没指望过。” 金发少年怔住了,错愕的抬起头。 “阿斯瑞尔,欺骗与诡诈之神,与其做交易的人永远都只是上当受骗的那个,得到的永远不是他所想要的,所以……”微笑的洛伦,与金发少年四目相对: “不过是又一个,一目了然的谎言罢了。” 阿斯瑞尔的表情微微一僵,然后突然笑出了声。 “噗…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爽朗无比的笑声,让一片死寂的梦境世界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翘起嘴角笑出声的二人,似乎都暂时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随时都能把他们捏城碎片的存在。 “那么…亲爱的洛伦,准备好了吗?” 回过神的金发少年与洛伦四目对视,缓缓扬起了右手——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手背上,是一个蛇一般的符文。 紧抿着嘴,沉默的洛伦同样露出了右手腕部下的邪神印记。 “机会只有一次,希望无比的渺茫,成功的可能性大概连百万分之一都没有,但是……”阿斯瑞尔的眼睛里闪烁着光: “绝对会成功的,亲爱的洛伦你…绝对会成功的。” “能打败黑十字的人…只有你。” “只有你可以!” 镜子倒影般两个完全相反的邪神印记,如烙印似的燃烧起来。 微笑的阿斯瑞尔,在黑发巫师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消散。 头部,躯干,四肢,手脚…… 就像是彻底燃烧的木炭,变成飞灰飘荡,散落,漫天飞舞。 崩溃,意味着此世属于“邪神阿斯瑞尔”的最后一点点凭依也彻底消散,只剩下些许记忆;对邪神而言,已经和被“抹杀”没什么两样。 只有洛伦右手腕部下的邪神印记熊熊燃烧,逸散而出的虚空之力再一次开始侵蚀他的身体,消耗他的精力,折磨他的神经,但是…… 这有这一次,洛伦觉得自己快爱上这种痛苦到极致的感觉了。 有气无力的抽搐着笑,洛伦颤抖的支起颤抖不止的右手,将秘银袖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就这么…猛地捅进去。 “噗——!”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在剑尖下颤抖了。 彻底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模糊的视线看着喷涌而出的血浆在空中飞舞。 颤抖的嘴唇,念出了那个名字。 魔咒,此刻即死。 “铛!” 刺向地面的长枪“龙牙”,撑住了就差半步倒地而亡的身体,鲜血喷涌的胸膛像是被重锤砸过似的,陡然一震。 然后…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就像是重新被唤醒的机器般,开始重新运转,逐渐被意识重新控制。 遍布全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果不是浑身上下还未干涸的血迹,简直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 短短数秒,原本奄奄一息的黑发巫师,毫发无伤的重新站在了黑十字的面前。 这一切…只是一个魔咒的力量而已。 但为了这区区一个魔咒,却是阿斯瑞尔赌上全部的计划;一切的一切,只为了能在这最后关头,蒙骗住黑十字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 虽然洛伦依旧被喑然之梦锁死了虚空之力,但塞廖尔的力量也已经所剩无几,残存的量甚至没有开始时的百分之一! “就是这样?” 愤怒到极致的声音,在洛伦耳畔回荡:“区区一个不值一提的谎言,弱者抱团取暖般的无谓举动,稍微恢复些力气就觉得局势逆转了?” “别在那儿自以为是了,洛伦·都灵…蝼蚁永远是蝼蚁,这一点绝不会改变!” “不过是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就让你们竭尽全力,我只需稍稍动根手指,就能让你再次陷入绝境!” “垂死挣扎,不过是让最后的绝望更加可怕的徒劳罢了!” “说的没错!” 大口大口喘着气,挥汗如雨的洛伦微笑着扛着“曙光”大剑,将“龙牙”举起,枪尖对准黑十字的面门: “就算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或者无数次…实力是不可能改变的,您我之间的差距也不可能改变,但是……” “虽然差距无法改变,但胜负就不一定了。” “作为您刚才没有打断我们的回报——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是您没能成功打断——我就把上辈子听过的,最狂也最中二的一句话告诉您好了。”笑着开口的洛伦·都灵,目光闪烁: “逝者不死,必将再起…… 其势…更!烈——!” 呼—— 黑雾袭来的同时,毫不犹豫的洛伦从正面扑向黑十字的身影。 银色的“龙牙”枪尖化作溯光,眨眼间便缩短了双方区区十步的距离。 “轰——!” 轮舞的“曙光”大剑,将身侧袭来的黑雾击散。 失去了最后的阻挠,出现在黑发巫师视线中的除了塞廖尔的身影,就只有“龙牙”已经迫近黑十字身体的枪尖。 机会…只有现在! 瞳孔骤缩,手中长枪猛的刺出,长枪从掌心贯穿了黑十字的左手。 枯槁的手臂犹如被焚烧的树枝般,迅速变成和黑雾没什么两样的颜色,腐烂,肢解,分崩离析。 在迫近的枪尖之下,化作四散的飞灰。 “噗——!” 表情扭曲的塞廖尔强行将右臂分解成黑雾,挡住了洛伦的迫近,向后撤退。 黑发巫师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停在了原地,抡起大剑将挡住的黑雾轻易挥散,玩味的打量着黑十字有些狼狈的身影。 堂堂黑十字塞廖尔,在一个他口中完全不值一提的异乡人面前,不得不选择避让…两次。 若再算上之前阿斯瑞尔的疯狂嘲讽…“愤怒”,已经无法形容塞廖尔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失去一臂的黑十字咬牙切齿,扭曲的表情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黑发巫师一步一步靠近的身影。 大意了…… 不得不承认,阿斯瑞尔的计划堪称完美,利用自己的思考盲区成功让这一种可能逃出了自己的视线,为他的复仇争取到了一丝成功的可能。 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洛伦·都灵能抢在梦境世界崩溃之前将圣杯夺走,说不定自己的计划真的有可能…… 会因为区区一个异乡人,而功亏一篑! 第四百零六章 鲜血之礼 灰蓝色的巨大旋涡下,戈洛汶山丘沦为血与火的海洋。 遮天蔽日的巨龙们张开双翼,盘旋在帝都废墟上空降下火雨;一道道火柱从天而降,随着向山丘涌动的魔物潮在断壁残垣之间不断延伸,将废墟吞噬,街道淹没,世界只剩下燃烧火海的金红。 随着时间推移,烈焰卷起的滚滚浓烟,更是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源源不断涌出的魔物潮,即便有幸躲过了从天而降的火雨,也很快就会被不断蔓延的火海所淹没,在烈焰与烟尘中融化,蒸发变成气体,然后烟消云散。 臃肿而痴肥的邪神躯壳们更是连戈洛汶山丘都无法靠近,大多数往往才刚刚从地下爬出,便已经被火海包围;巨大的身躯成了巨龙们最好不过的靶子,一道又一道的火柱从天而降,将他们骸骨与血肉堆砌的身躯,变成四溢流淌的血水和脓浆。 分散在全城各个角落里,数量近百的邪神躯壳,在白银巨龙恩佐的统领的巨龙军团面前连反抗的几乎都没有,大多数刚刚出现就被立刻围剿扼死。 即便如此,竭尽全力阻截的巨龙们,依旧无法彻底遏制向山丘蔓延的魔物潮。 这并不是因为巨龙们完全办不到——虽然帝都戈洛汶是一座人口超过百万级的巨型城市,但真正的城市面积和需要组织防御的范围并没有夸张到何等地步,覆盖面积甚至比不上血骸谷战场的大小。 在这样略显狭窄的战场内投入十几头成年巨龙战斗,某种意义上都可以称之为浪费了——即便是只有两三头年轻些的巨龙,都能轻轻松松的在一刻钟内,将龙焰覆盖战场的每一片区域。 但白银巨龙恩佐很清楚,这样做十分的有必要。 理由也很简单,他是现存的所有巨龙之中,唯一曾经参加过巨龙王国灭国之战,亲眼见证了拥有近百巨龙,数以千计的强大巫师,龙骑士的尼德霍格,是如何在魔物潮面前陷落的。 在两界屏障被打开的前提之下,没有谁能真正挡住铺天盖地的魔物潮;龙骑士们办不到,巨龙们办不到…就连曾经不可一世的巨龙王国巫师们,也没能办到。 对奋力反抗的他们与物质世界而言,这是战争; 但对邪神黑十字塞廖尔和虚空世界…这最多算是游戏。 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投入再多的力量也只能是徒劳,所以彻底歼灭敌人这种事情根本想都不用想;如何在保持优势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将战斗持续下去,这才是白银巨龙恩佐所考虑的。 烈焰与黑烟覆盖的帝都城内,冰裂般咆哮着的腐尸魔们在近乎实质化的虚空之力诱发下,源源不断的从破碎的地面陷坑中涌出。 喷涌而出的血水,将滚滚浓烟熄灭; 堆砌成山的尸骨,覆盖了金红色的火光; 残肢断臂,空气中溢满的虚空之力,一次次将死去的邪神躯壳唤醒; 烈焰中烟消云散的魔物潮,一次次从火光的黑暗中再一次涌出; 燃烧的大地,汹涌的魔物潮,遮天蔽日的龙影,高悬于天际的巨大漩涡…曾经发生在巨龙王国毁灭时的战争,正在以相同的方式再一次的上演。 与此同时,在戈洛汶山顶的天穹宫前,追随布兰登而来的两千帝国精锐和残存的守夜人猎魔人们,正在与横穿了火海的魔物潮惨烈的厮杀着。 尽管身后的墙壁和面前的阶梯,根本构不成任何意义上的防御工事,而横穿火海涌上山丘的腐尸魔,数量上依旧数倍于这区区两千多人;但士气高昂的帝国人依旧死死控制着脚下的阵地,将魔物潮挡在宫殿大门之外。 顶着冰裂般的咆哮与喷洒全身的脓浆,军团士兵们拼死维持着阵线;伸出的战戟早已在战斗中折断,狭窄到连转身余地都没有的战场空间也不允许他们拔剑;威名赫赫的“黑色城墙”们用全身撑住仅剩的盾牌,为身后的拜恩步战骑士们争取挥舞利刃的空间。 战斗开始时还站在第一线的布兰登,在魔物潮涌上来的第一时间就被卡尔·科林和爱德华联手拽到了最后,只准这位没谱的皇帝陛下在后排摇旗呐喊。 当击退了敌人第一轮冲锋,头脑一热发起反冲锋的洛泰尔大公死的连人影都没有之后,不论布兰登再怎么撒泼打滚,也不已许他靠近前五排的任何一个位置。 惨叫与咆哮与最猛烈最直接的碰撞声合奏,不顾一切向圣殿进攻的魔物潮,像海浪涨潮退潮,拍打礁石般发起一轮轮的进攻;即便是最凶猛的反击和早已将山丘点燃的火焰,也无法阻挡它们的步伐。 倚靠着丰富的经验和战技,来自帝国各地最为精锐的两千余名老兵们,也同样只是维持着阵线不被彻底攻破而已; 伤亡,尸体,残骸…像是被浪花拍打的礁石碎片,散落在魔物们留下的尸骨堆中,血水混杂着各种不明液体,伴随着火焰与烟尘卷起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皎光矛,准备——击发!” 伴随着卡尔·科林的咆哮声,骤然亮起的闪光将魔物潮短暂击退,像是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墙,赢得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但这也仅仅是喘息而已了…面对没有士气可言,更不畏惧伤亡的魔物潮,曾经能迫使敌人改变战术,甚至避让正面的皎光矛,也只能让腐尸魔们迟疑数秒而已,连再次填装射击的空隙都没有。 “坚持住,它们就快完蛋了!” 站在前排的白马峰伯爵瑞格雷尔一边拼命刺出大剑,一边吼着他从来不信,鼓舞人心的鬼话;不过这次已经不再有第二个湖心城伯爵会讽刺挖苦,然后大笑着挡在他前面了。 “噗——!” 穿透盾牌的腐尸魔爪子掠过了前排的黑色城墙,从头盔的缝隙中刺进了瑞格雷尔的眼睛;挣扎了一下的白马峰伯爵想要用长剑撑住身体,但还是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砰———— 几乎就在下一秒,白色光束从浮空城上一闪而过,在潮水般的腐尸魔中画出一道伸向山脚下的直线。 “干的漂亮,但下次能再快点吗?”瘫在浮空城大厅内的魔法阵中央,面色惨白的艾萨克气喘吁吁的催促道:“你知道这玩意儿有多费虚空之力的对吧?” “这已经是最快了,你这没心没肺的自大狂!”同样面无血色的小个子巫师,反驳的时候还不忘记吐槽两句: “现在情况危急,你要是有什么好的计划就快说,否则就闭嘴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维持魔法阵!” “哈!说的真轻松,你知道我差点儿就挂了对吧?” “你现在还能活着就很幸运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现在洛伦在和那个黑十字打生打死,我们能不能继续活下去就看他能不能赢了!” “现在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不可能再对他们俩之间的战斗造成什么影响了——这和智慧无关,这已经是不同层次的战斗了,而层次这种东西…我说了你也不懂!” “是你解释不出来,害怕在我面前丢脸吧!” “艾茵·兰德,我警告你,再没有证据就诽谤我的话我就……” “就怎样?如果洛伦真的输了一切就全都完蛋了!”小个子巫师猛地回头,紧咬着牙关:“所以哪怕是为了报复我,也请你好好想想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他,你这个自大狂!” “我…我不是…我……” 面色一红一白的艾萨克结结巴巴,瞪直了的眼珠下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身后的天穹宫内,身负重伤的路斯恩错愕不已的看着同样濒死,自称“艾莉尔”的白发邪神少女。 “我就要死了。” 奄奄一息,面无血色的艾莉尔平淡的开口道,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阿斯瑞尔…那个小笨蛋还是走出了最后一步,把所剩无几的力量全部通过邪神印记,交给了亲爱的洛伦;除了你们脑海里的记忆这最后的‘凭依’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名为‘阿斯瑞尔’的邪神了。” “不论是作为吸血鬼的身体亦或是邪神的本体,既然小笨蛋已经死掉,大概我也无法再坚持太长时间了。” 微微蹙眉的路斯恩,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毕竟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在面前死去这种事,实在是有些…… “你也一样,对吧?” 垂死少女的话,让灰瞳少年怔了下。 “同样是倚靠‘阿斯瑞尔’的力量战斗到现在,无论身体和灵魂都被虚空之力侵蚀到无法逆转的地步——就算现在立刻死去或者变异,也没什么奇怪的。” “归根结底,这就是你的目的——‘因洛伦而生,就为洛伦而死’,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对吧?”瘫在自己的血泊中的白发少女,与沉默的灰瞳少年四目对视: “明明只要逃避就还能活的更久一些,但自尊、羞耻心和对洛伦的忠诚,驱动着你来到这里,自杀般的战斗。” “为何来此,为什么要战斗,明明有更多选择……你的朋友们,亲人,洛伦…应该都问过这些问题,对吧?” 紧咬着牙关,沉默的路斯恩一言不发。 无从反驳,所以干脆和对方四目对视着无声抗议,反正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还想战斗吗?” “嗯?!” 灰瞳少年怔住了。 “亲爱的路斯恩,我在问你……”少女嘴唇微颤,声音悬若游丝: “还想继续…为洛伦而战吗?” 路斯恩没有说话,沉默着咬牙的他抬起目光,盯着圣殿的方向,用力点了点头。 艾莉尔露出了欣慰的笑。 她能从灰瞳少年的眼睛里看出来,对方为了这个目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即便要付出的东西超乎他的想象,最后恐怕也会坦然接受。 果然…这个世界上除了艾莉尔,还有这么多愿意为了洛伦而不惜代价,放弃一切的存在啊…… 真是…太好了。 这样一来,艾莉尔也能安心的离开了。 娇弱的小手从粘稠的血泊中举起,带着血浆伸向路斯恩。 “啪!” 没有犹豫,一声不吭的灰瞳少年攥住了邪神少女的手。 顺着两个人紧握的手掌,一颗颗血珠像是活过来似的,从伤口钻进了路斯恩的身体。 很快,不再仅仅是身上的血迹,血泊中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水也再一次活了过来,顺着少女身体流淌,进入灰瞳少年的身体。 紧接着是两人的周围,廊柱,整个天穹宫大厅的地板,倒在地上的腐蚀魔,早已死去多日的尸体…… 源源不断的血浆在地板的缝隙间汇聚成溪流,蛇一般蜿蜒曲折的在地板,天花板,墙壁之间流淌,向灰瞳少年的身体而来。 “这…是我最后能帮助你的事情。”少女的瞳孔逐渐灰暗,失去光泽: “这是诅咒,永生的诅咒,你会生不如死,再也无法生而为人,永远无法从痛苦与此世的恶意之中逃避,只有彻底的死亡才能予以你真正的解脱但…你将会拥有你所需要的,为洛伦而战的力量。” “所以啊…被洛伦改变了命运的艾勒芒之子,路斯恩·维尔茨啊…接受这份鲜血之礼,成为吸血鬼吧!” “呃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潺潺“血”声,在天穹宫大厅内回荡。 昂首哀嚎的灰瞳少年身体剧烈的抽搐,随着涌入身体的血浆,每一根血管都在暴涨不止,如同蛛网般布满全身,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在肿胀,发红发紫。 每一滴血液,都混杂了难以想象的虚空之力——艾莉尔,塞廖尔,亦或是被艾萨克聚集起来的…超乎想象的力量以最疯狂的方式,重塑和改造着路斯恩的身体,将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殿堂彻底蹂躏成渣,碾碎做粉。 翻白的瞳孔内,血丝一点一点的在眼白中蔓延; 直至那双银灰色的眼珠,彻底变成血色的猩红! 第四百零七章 屠戮凶兽之刃 “你说什么?!” 面无血色的小个子巫师猛地回头,难以置信的盯着艾萨克:“有证据吗?!” “证据…推论这种东西,什么时候也需要证据了?”无奈的摊手,艾萨克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根据虚空之力和物质世界间最起码的常理——虽然虚空永远是无法用常理估量的——去进行推断和论证,然后得出答案,就像每一个真正的巫师那样。” “可是这也太……” “任何一个来自虚空世界的独立意识,当他们出现在物质世界时都需要凭依;反过来说当物质世界出现大量虚空之力的淤积时,就会诞生吸引这些邪神们降临的躯壳,让他们可以在这个世界拥有暂时的身体,二者属于相辅相成的关系。” 抢断的艾萨克快速解释道:“而现在我们头顶上的那个大窟窿…两界屏障几乎快要被打开,溢满的虚空之力已经到了快能看见的地步,塞廖尔现在就在那个圣殿里……” “所以你告诉我,这种时候就算出现了一个足以容纳塞廖尔的‘邪神躯壳’出现,又有什么地方值得大惊小怪的?” 贝齿紧咬,与艾萨克四目对视的小个子巫师一言不发。 “但你说的没错,我没有证据,我也是因为你提起来才想到的。”有气无力的耸耸肩,面无血色的艾萨克长吁一声:“所以我们都同意,最好还是别有这么个玩意儿突然冒出来,吓我们所有人一跳……” “轰——————!!!!” 山丘下的火海之中,巨大的血肉触手破土而出。 默契到同时向巨响声望去的小个子巫师和艾萨克,目瞪口呆。 “轰——轰——轰——……” 很快,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巨响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剧烈震动仿佛在摇晃着整个山丘——不仅仅是他们俩,所有守在天穹宫门前的战士们,都看到了这一幕。 在惊呼声中,大地陷落,巨大的血肉怪物用触手支撑着身躯,从绵延的火海中探出身躯,数十公尺的高度充满了威压感。 但真正令人感到恐惧的,并不是它的大小。 “嗞啦…嗞啦…嗞啦……” 血肉堆砌的痴肥身躯和触手在火焰中灼烧着,表面不断冒起沸腾的水泡和焦臭的烟,却没有像之前的魔物潮和邪神躯壳那般,迅速肢解融化。 “咚——!!!!” 十几根触手同时摔落,拍打着周围早已不剩什么的废墟。 连同他周围熊熊燃烧的火海,也在那触手下迅速熄灭;成千上万腐尸魔汇聚而成的魔物潮,迅速从它周围经过,向山丘顶端涌来。 惊愕的小个子巫师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没注意到手边的皎光剑早已偏离了射击角度,发直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在火海中肆虐,蠕动的身影。 “我…我…圣十字他姥姥的……”整个人怔住了十几秒的艾萨克,结结巴巴的快说不清话了: “这种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真的!” ………………………… 随着火焰熄灭,涌动的魔物潮开始以之前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数量向戈洛汶山丘涌来;堆砌的腐尸魔涌上山丘阶梯,不断的有成片的魔物被身后的“同胞”挤落,在山崖下摔成碎片。 “敌袭——!” 接替了阵亡的白马峰伯爵,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环视四周,举剑怒吼:“做好准备,顶住冲击——!” 潮水般成千上万的魔物蜂拥而至,越来越近。 “轰——!!!!” 就在接战的前一秒,火柱从天而降,将魔物化作脓水。 发出雷鸣般怒吼的巨龙张开双翼,一边向山丘上的魔物们喷吐龙焰,一边向山丘下突然出现的邪神躯壳扑去。 “米拉西斯——!” 在看清那巨龙的身影瞬间,布兰登猛地瞪大了眼睛:“回来——米拉西斯!” 这一次,丢脸皇子的“米拉西斯女王”,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张开双翼的巨龙掠过长空,急掠的风声呼啸着划过山丘,让布兰登手中的战旗猎猎作响。 山丘上空不断响起雷鸣般的怒吼,一头头巨龙从周围赶来,喷吐着龙焰为米拉西斯掩护侧翼——必须尽快干掉这头不惧龙焰的邪神躯壳,否则光是涌上山丘的腐尸魔,就足以摧毁整个防线,将挡在大门前的两千精锐屠杀殆尽。 而再如何强大的巨龙,如果失去了远程和能够飞翔的优势,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数量无穷无尽的魔物潮的! 同样察觉到巨龙袭来的邪神躯壳停下步伐,尖锐的骨刺从触手顶端伸出,一根一根交错着向天空中的黑影刺去。 俯冲的米拉西斯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金红色的龙焰在那咽喉深处闪耀着毁灭的颜色。 急速迫近的身影,交错…只在刹那。 “轰————!!!!” 火光爆裂,在黑夜点亮了刺眼的光。 下一秒,光芒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焚烧殆尽落下的出手,而是巨龙米拉西斯…被触手贯穿的身躯。 没有惨叫,更没有哀嚎…伸出骨刺近乎变成焦炭的触手,贯穿了巨龙的咽喉,两翼,躯干和龙爪;悬停在空中的米拉西斯一动不动,如同被钉在刑柱之上。 琥珀般的龙眸,逐渐黯淡。 “米拉西斯——?!!!” 瞪着猩红的眼睛,布兰登惊怒的仰天咆哮。 “傻愣着干什么呢,反击啊!”小个子巫师第一时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架起皎光剑对身后的艾萨克吼道: “魔法阵准备,满负荷连续射击!” “啊…哦哦哦……” 白光闪烁的瞬间,雷霆般的龙吼同时在穹顶响起,愤怒的巨龙们各自从周围向邪神躯壳袭来。 但这一次诡异到极点的触手十分的灵活迅速——躲闪皎光剑的同时,将米拉西斯硬生生拽进了那血肉堆砌的身躯之中。 烈焰燃烧的战场上,一片死寂。 一双双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火海中邪神躯壳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它…将米拉西斯吞噬殆尽。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血肉堆砌的臃肿身躯,像是大口吞咽,咀嚼,消化…不断的蠕动,抽搐。 “噗嗤…噗嗤…噗嗤……” 贯穿撕裂了米拉西斯的触手一根一根的断裂,落在火焰熄灭布满灰烬的废墟上,被邪神躯壳一点一点的吞噬,吸收。 骨头碎裂,血肉搅动…刺耳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战场上回响。 “噗嗤…噗嗤…噗嗤……” 痴肥的身躯盘踞在原地,不断抽搐,蠕动;一根根崭新的出手从遍布全身的脓包中射出,扑向正在朝山丘涌去的魔物潮。 巨大的触手成百上千的将腐尸魔卷起,若是仔细看不难发现那些触手上甚至还布满了牙齿般的倒刺,将插满了魔物的触手卷入自己的身体。 “噗嗤…噗嗤…噗嗤……” 平淡的声音,在沉默的重复中也变得无比刺耳,惊悚。 原本就体型巨大的怪物,在不间断的吞噬和进食中变得愈发膨胀,臃肿痴肥的身躯肿胀成了巨大的脓水球,被撑大的皮肉近乎于半透明的颜色,甚至能看到下面流动的血水和脓浆,还有混杂其中,不断被它“消化”的尸体。 目瞪口呆的帝国战士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甚至有的连手中武器掉落也浑然不觉;周围的发现的人也没有提醒,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所有从山丘下涌来的腐尸魔,已经全部都被这个邪神躯壳吞噬殆尽! “你说…这个大家伙……” 喃喃低语的艾萨克,带着发颤的声音举起右手,指着那个还在不断膨胀,扩大的脓包:“它…这么不顾一切的吃它的‘同类’,是不是打算积攒足够的虚空之力,然后…就……” “一口气,朝圣殿那边冲过去?” “不知道,我不知道……” 紧咬牙关的小个子巫师不停的摇头,湛蓝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我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如果让它真的积攒了足够多的虚空之力的话,按照阿沙迈大师的研究它就会……” “就会怎样?” “就会…再次变异!” “砰————!!!!” 没有任何预兆,肿胀的“脓包”爆裂开来。 喷涌而出的浓水混杂着腐烂的尸体残渣喷向天空,如同雨水般洒落在满是灰烬的废墟之上。 破裂的脓包中央,一头全新的,足足几十公尺高的怪物从中伸展而出。 依旧是痴肥而臃肿的身躯,依旧是布满全身的触手…只是那那原本被血肉覆盖的身上,如今布满了鳞片;从脓包中伸出的触手则长满了牙齿利爪似的倒刺。 它没有头,但腹腔的部位却有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蛇一般的舌头像触手似从獠牙中伸出,抽动着。 呼———— 巨大的风声响起,一双黑色的翅膀在邪神躯壳的身后,向两侧展开。 “呼…呼…呼……” 随着扇动的翅膀,狂风呼啸而起,硬生生将那臃肿的身躯缓缓腾空。 “拦下它!”艾萨克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 “绝对不能让这么个玩意儿靠近圣殿!” “那还用你说!” 着急也不忘了吵架的小个子巫师再次架起皎光剑,布满血丝的眼睛从观测镜向着腾空而起的邪神躯壳望去。 “唉?” 艾茵怔住了。 “唉什么啊你,我们没时间了…唉?” 抬起头的艾萨克,吃惊的和小个子巫师望向同一个方向;一个挥舞双剑的身影,稳稳的挡在了皎光剑的前面。 “路斯恩?!” 二人异口同声。 大漩涡之下,原本应该重伤垂死的灰瞳少年正微笑着站在浮空城上,扭头看向他们。 身上的伤口完全没了,原本波动不止的虚空反应也趋于稳定,看起来好得就像刚出生一样健康。 只有那双原本银灰色的眼睛,不知为何变成了猩红色。 “路斯恩你…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爬上浮空城的?我不记得把你带上来了啊!” 短短一天内震惊太多次的艾萨克,短暂的患上了结巴的毛病。 “那个不重要。”路斯恩轻声道:“重要的是如果用皎光剑攻击它的话,只会变成那家伙的食粮而已——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带着大量的虚空之力,去摧毁洛伦大人的梦境世界。” “因此,虚空之力是无法杀死它的。” “那什么可以杀死它?!” “我可以。” 微笑的路斯恩,举起了手中的龙骑士之枪,锋利的枪尖在午夜下,依旧熠熠闪烁着光。 “哈…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因为这就是我的使命,是只要一息尚存,就必须继续战斗下去的使命,也是令我苟活至此的唯一意义。” 微笑的路斯恩,用最轻松的口吻说着最沉重的话,嘴唇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没错,他终于明白了。 究竟为什么誓言骑士,会将能够伤害到虚空生物的龙骑士之枪交给自己;究竟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矢志不渝,抛弃一切的追随洛伦大人的步伐; 究竟为什么…原本该以逃兵身份死在断界山要塞的维尔茨私生子,会出现在这决定世界命运的战场上! 执着,想法,渴望,野心…这些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需要我的存在,需要我去完成某些事情。 断界山的磨炼,邪神之力,龙骑士之枪,成为吸血鬼…自己所得到的全部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一刻能够成为挡在洛伦·都灵大人面前的盾牌,干掉这个极有可能破坏他计划的渣滓。 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这就是自己要去战斗,直至无法再继续为之战斗的使命! “轰——————!” 雷鸣响起,咆哮的白银巨龙双翼横展,从浮空城侧掠过;纵身一跃的灰瞳少年,稳稳落在了龙背上。 【做好准备了吗,人类?】 恩佐的声音里,夹杂着早已无法遏制的愤怒——亲眼看着年轻的胞族死于非命,即便是早已有过无数类似的经历,白银巨龙也无法承受。 “当然!” 扬起嘴角的路斯恩将右手龙骑士之枪的枪尖扬起,血肉从他的掌心不断涌出,如同伸长的骨头般一点一点将枪尖托举。 下一秒,那残破的枪尖在路斯恩手中重塑枪身。 曾屠戮凶兽的龙骑士之枪,在巨龙王国灭亡后的数百年…… 再次苏醒! 第四百零八章 赌上性命,奋力一战 “轰——!” 火光在大漩涡笼罩的穹顶下闪耀,照亮午夜。 下一秒,双翼横展的白银巨龙从火光中冲出,卷起呼啸的风向下滑翔,试图以极快的速度绕开邪神躯壳的正面。 几乎就在同时,数十根长满了“獠牙倒刺”的触手将将烈焰撕碎,带着焦臭的味道和未燃尽的火焰紧随其后,追击着巨龙的身影。 “爬升,快爬升!”紧趴在巨龙背后上的路斯恩急忙提醒道: “它的触手速度太快,我们要被追上了!” 【镇静,人类!】 白银巨龙呵斥道: 【吾堂堂炬峰山之主恩佐,还不需要你提醒我!】 “喂!你这是不是也太……” 没等他说完,前一秒还在俯冲的白银巨龙陡然爬升,顶着迎面袭来的狂风冲向穹顶的大漩涡。 片刻之间,白银巨龙的身影堪堪闪过了从背后袭来的触手。 狂风在耳畔呼啸,拼命趴在龙背上的路斯恩几乎快睁不开眼睛了。 唯一幸运的大概就是身为吸血鬼,呼吸对自己已经没那么重要,否则这么个高度和速度…正常来说自己早就该窒息而死。 虽然不论是不是吸血鬼,从这个高度摔下去的结果大概都没什么差别…… “轰——!” 又一道火光在空中亮起,将扑到白银巨龙眼前的触手弹开,但也仅仅是弹开而已。 面对吸收了成千上万魔物潮的邪神躯壳,毁天灭地的龙焰吐息对它能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而相较于触手的韧性,真正恐怖的还是它的力量和速度——米拉西斯已经用生命证明,即便以巨龙的速度和反应,若是在邪神躯壳面前直线俯冲,和自杀没区别。 除此之外,拥有“翅膀”的邪神躯壳也平衡了原本巨龙最大的飞行优势,再试图用周旋游击的打发根本毫无胜算。 路斯恩记得艾萨克曾经说过,虚空之力是情感和讯息构成的,记忆也是讯息的一部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吞噬了米拉西斯的邪神躯壳,也拥有了巨龙的一部分记忆? 该怎么办…攥着龙骑士之枪的灰瞳少年,在呼啸的风声中紧咬牙关。 就算自己有把握干掉或者和邪神躯壳同归于尽,但也至少需要和它非常靠近才行;白银巨龙恩佐…他真的有办法撕开邪神躯壳的防御,把自己送上去吗? 呼———— 空气撕裂的呼啸声响起,几十根触手左右横扫,向俯冲而下的巨两翼袭来。 “轰!” 没犹豫,白银巨龙立刻向前吐息,龙焰在空中爆炸;但这次邪神躯壳的触手似乎异常坚固,很是随意的横扫将爆炸的烈焰撕裂,继续向巨龙袭来。 就和米拉西斯当时的情况一样! 屏住呼吸,神经紧绷的路斯恩,眼睁睁看着一左一右两根触手同时从自己头顶扫过;散发着巨大恶臭味,足足一两个人才能抱住,满是鳞片,肉刺和脓包的表层,和任何魔物潮都不能同日而语。 快速俯冲的白银巨龙恩佐,就在这些巨大触手织成的密网中横穿而过。 “轰!轰!轰!轰!……” 伴随着白银巨龙俯冲的残影,金红色的火光不间断的在空中炸裂,接连不断的在层层包夹下,围攻下闪避、急转、变向,翻转…… 优雅的身形,流畅的动作,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与疾风狂舞,原本近乎无解的血肉触手看,在白银巨龙面前似乎失去了原本的威力! 没错,就和那时一样…… 路斯恩忍不住回想起了曾经在大绿海的战场上,巨龙米拉西斯与洛伦大人并肩作战的那一幕。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只是个旁观者,而现在换成自己来保护洛伦大人了! 下一秒,闪过了邪神躯壳层层阻截的恩佐成功绕到它的身后,咆哮的白银巨龙双翼怒张,咆哮着发起冲锋。 毫无保留,一往无前的冲锋! “噗…噗…噗…噗……” 臃肿痴肥的身躯在空中缓缓转动,数不清的触手从那满身的脓包中爆出,试图前后包夹袭来的白银巨龙。 根本避无可避。 那就无需再去躲闪! 呼啸的狂风中,趴在龙背上的路斯恩站起身,将龙骑士之枪架在身前,不断计算着触手、魔物和自己之间的距离。 “恩佐!” 【人类,无需多言。】 白银巨龙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响起,厚重的嗓音宛若洪钟大吕。 【赌上性命,奋力一战吧!】 漫天的触手扑面而来,抡起长枪的路斯恩将枪尖横在身后,猩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无比的快意。 性命? 呵呵呵…为了这一刻,我放弃的可不仅仅是性命而已啊! “噗————!!!!” 卷起脓浆与碎肉的龙骑士之枪,在路斯恩的手中轮舞。 冲锋的白银巨龙不闪不避,甚至不去攻击迎面而来的触手,将全部的阻碍都留给了后背上的灰瞳少年;尽最大可能的躲开那些不得已的攻击,然后笔直的向在空中悬停的邪神躯壳冲去。 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那太过巨大的身躯用飞行简直是蠕动级的速度,在巨龙面前和静止不动简直没什么两样。 感受到危机的邪神躯壳也开始尽可能加快了速度,同时疯狂的从身体里喷出触手对白银巨龙围追堵截。 它现在甚至都不打算干掉敌人,转而选择尽可能的逃避,阻挠。 但在龙骑士之枪面前,这一切都只是无用功。 任何与那枪尖碰触的触手无论有没有鳞片,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崩解腐坏,变成四散的灰烬烟消云散。 双方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逼近,但触手也随之增多,多到挡住了双方彼此的视线。 “就是现在——恩佐!!!!” “轰——————!” 雷鸣般怒吼的巨龙在空中骤然急停,转身用惯性将纵身跃起的路斯恩像弩炮似的扔了出去。 “轰——!” 猛然回首的白银巨龙对身后一记龙焰吐息,勉强争取到闪躲时机的同时,也吸引住了邪神躯壳全部的注意力。 【去吧,人类!】 呼—————— 狂风在耳畔呼啸,灰瞳少年双手将长枪举过头顶,将枪尖对准了正前,如同长满弓弦预射箭的姿态,扑向邪神躯壳。 “砰——砰——砰——砰——……” 层层叠叠的触手,在枪尖之下化为灰烬。 挡在路斯恩面前的障碍,再也不复存在。 “给我…去!死啊啊啊啊——!!!!” 噗嗤—————— 两三人高的龙骑士之枪,几乎完全没入了邪神躯壳的身体。 被长枪钉入的邪神躯壳身体剧烈的震动,抽搐,不断的膨胀,突出,凹陷…像是有什么被包裹在里面的怪物,正躁动不安想爬出来似的。 紧攥着枪杆的路斯恩在撞上的一瞬间,大脑就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纯粹靠着最后一刻的意识,拼死的趴在那满是鳞片和脓包的身体上。 他的身体记得的最后一件事,那就是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松手! 以巨龙王国技术打造的龙骑士之枪的枪尖,对虚空存在而言无异于最最猛烈的毒…痛苦不堪的邪神躯壳不停的抽搐,浑身上下的触手都开始不受控制的舞动。 抓到机会的白银巨龙和布兰登立刻做出反应——巨龙们重新开始对帝都城内的魔物潮组织围剿,而大批被派到浮空城上的战士们,开始使用重型弩炮和铁弩箭一类非虚空武器,对悬停在空中的邪神躯壳射击。 “咚!咚!咚——!咚——!……” 剧烈的震动,将昏过去的灰瞳少年硬生生唤醒,被浓烈的气味呛到咳嗽。 “咳咳咳咳……” 我…我还…活着? 邪神躯壳…那个怪物也…还活着? 拼命咳嗽着,头脑昏沉又紧紧攥着枪杆的路斯恩,竭尽全力的挣扎起身。 肋骨好像撞断了,脊椎和两条腿好像也伤的不轻,手上完全没感觉了…如果在曾经大概会是个问题,但在的自己是个吸血鬼,就算受到了致命伤也不会立刻死去,充其量会变得虚弱些罢了。 咳嗽又吐血不止的灰瞳少年紧攥着枪杆,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将长枪拔出——自己的力量太小,没有巨龙配合的话根本无法像传说中的龙骑士那样,一枪将魔物贯穿或者一分为二;光是枪尖面积造成的伤势,对邪神躯壳还不足以致命。 必须…得贯穿它的脑袋才行。 吃力的拔出长枪,灰瞳少年挣扎着向邪神躯壳的头部靠近。 然后,猛地掷出。 “噗嗤————!!!!” 成功了?! 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传来时,这是路斯恩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邪神躯壳臃肿的身躯剧烈震动着,似乎因为太过痛苦的缘故连悬停在半空中,像是随时都会直接掉下去似的。 但路斯恩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就算是直接从这里摔落地面也无所谓,反正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就在这时…… “噗嗤!” 血肉被贯穿的声音响起。 浑身一震的路斯恩低头望去,从脓包中喷出的十几根细小的触手贯穿了自己的小腿。 非但如此,那些长满了倒刺的触手还在撕扯着自己的血肉,淌出来的血浆一滴不剩,落在魔物的表皮上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噗嗤!” 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另一只脚也被贯穿,身体被死死钉在了原地;触手在路斯恩的周围一根一根暴起,如同贪婪的蛇一般不顾一切向他扑来。 先是双腿,然后是手臂,脖颈,胸膛,躯干…数不清,满是倒刺的触手,将被钉在原地的路斯恩从头包裹到脚。 这个怪物…是打算吃掉自己吗? 很好,那就来试试看吧。 浑身上下仅剩小半张脸暴露在外的灰瞳少年,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还有两颗熠熠闪亮的小虎牙。 “噗嗤!” 张大了嘴的路斯恩,狠狠一口咬在了邪神躯壳的触手上。 然后用力一吸! 紧缚着他身体的触手猛地颤抖,稍稍松开了些。 死死咬住的灰瞳少年却没有松口的打算,“啪!”的一声将触手从中间生生咬断! 夹杂着表皮和鳞片碎片的脓浆四溢喷溅,浓烈的恶臭味贯入路斯恩的身体,又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紧缚着他四肢的触手颤抖着开始发力,硬生生扭断了那几乎被啃食殆尽的小腿和手臂。 但无论哪一个都没能让路斯恩松口,继续撕咬着邪神躯壳的触手,吞咽着它满是脓浆的血肉。 来啊,吃我啊。 看看究竟是谁…… 先吃掉谁! 大口大口的撕咬,吞咽,吮吸,舔舐…将恶臭而充满了虚空之力的血肉,变成饱腹的美餐。 吸血鬼…在两界被分离,物质世界常年被虚空世界所影响腐蚀,最终进化出来的扭曲魔物之一,某种意义上可谓是处于顶点的存在。 没有食人魔的力量亦或是食尸鬼靠食腐也能生存的超强适应性,繁衍困难不说在真正强大的虚空存在面前,几乎没什么反抗余地。 唯一的优点,就是吸血…无论是什么血液,都能在吸收的瞬间转化为自己力量的一部分;而即便是充满了虚空之力,足以令普通人神经崩溃扭曲突变的血液,也同样来者不拒! 盘旋在空中的白银巨龙恩佐一边指挥着巨龙们继续扫荡废墟中的魔物潮,一边沉默的看着天空中正在发生的这一幕,看着被触手束缚的路斯恩,以近乎癫狂的姿态撕咬着束缚他的邪神躯壳。 手脚断裂,就干脆彻底趴在那满是脓包的烂肉上,下巴脱臼,就直接将脑袋戳进肉囊吮吸;被扭断的手脚干脆自己了断,然后从伤口重新长出新的,然后继续疯狂到不顾一切的撕咬着同样在撕咬他的邪神躯壳。 吃光了缠在身上的触手,浴血的路斯恩又低吼着扑到被龙骑士之枪贯穿的邪神躯壳脑袋上,从伤口上大口大口的撕咬,咀嚼。 互相撕咬,吞噬,吸收…在被对方吃掉之前,先吃掉对方。 这…这是…… 何等可怖,何等惊悚的战斗方式! 那疯狂到极致的做法,简直就像是抛弃一切,将全部身心都放在杀死对方的怪物,才能想到的做法! “砰————!” 被贯穿又撕烂了头颅的邪神躯壳痛苦的哀嚎着,再也无法控制身体因为吞噬而充溢的虚空之力,从中央爆裂。 站在浮空城上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的艾萨克,惊呼声破口而出: “路斯恩————?!!!” 第四百零九章 变为可能 爆裂而亡的邪神躯壳,化作漫天飘散的“雨”,星星点点的洒落地面,然后消失在滚滚浓烟与遍地火海之中。 昏迷不醒的灰瞳少年随着那“雨水”一并从天而降,在摔成一滩烂肉前就被白银巨龙恩佐连同他的龙骑士之枪接住,平稳的安置在了浮空城的顶端。 “赢了吗?” 这是路斯恩睁开眼问的第一句话。 “赢了,多亏了某个疯子加傻子!” 艾萨克闷闷不乐一丁点儿开心的表情都没有,一脸没好气的看着他:“没错,那个邪神躯壳被彻底干掉了,连渣滓都不剩——我猜就算有剩下的也被你吃掉了对吧!” “嘿嘿嘿……” 灰瞳少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有气无力却很得意的表情。 “还笑?!”抱着肩膀的艾萨克狠狠瞪他一眼:“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别那个表情你真的知道吗?接受腐化变成吸血鬼,你那个又疯又傻缺的脑子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实话实说的话…不是很明白。”满脸堆笑的路斯恩,用力抽了抽鼻子:“但那会儿我就快死了,我只知道如果再不赶紧做点儿什么,就没有人能拦住那个怪物了。” “那会儿只要能阻止它,不让它威胁到洛伦大人和其他所有人,需要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就在那时,变成吸血鬼是我唯一的选择。” “其他的办法,我不知道,所以…我就那么做了,就这样。” 艾萨克沉默了。 路斯恩一脸得意微笑的表情盯着他,明明没有谁责怪艾萨克当时为什么对这些无能为力,但他就是感觉好像被无数人指着鼻子痛骂了千万遍。 哪怕现在要是路斯恩能一脸埋怨,无声的说“这都是你无能为力导致的”,都能让艾萨克舒坦不少。 “行吧,就先这样。”艾萨克闷闷不乐道:“反正你都变成吸血鬼了,再坏也不可能比这更…嗯?!” 就在话音未落的瞬间,对虚空波动都无比敏感的两人同时向头顶望去,震惊的看着覆盖天穹的灰蓝色大漩涡。 在两人震惊的目光下,灰蓝色的虚空之力如同粘稠的液体般,从大漩涡中溢出,变成漫天闪烁着灰蓝色的倾盆大雨,洒落大地。 不仅仅是他俩,天穹宫大门下的帝国战士们,四处剿灭魔物潮的巨龙们…所有的目光,都在呆呆的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灰蓝色的“虚空之雨”。 目瞪口呆的白银巨龙恩佐,琥珀色的龙眸之中多出了一丝绝望。 这不是被强行催化造成的转变,也不是艾萨克的魔法阵引发的转化…而是涌入物质世界的虚空之力,完成了从“不存在”到“存在”的转化。 完成了最初步侵蚀的虚空世界…开始正式入侵整个物质世界!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白银巨龙颤抖的低吼着。 “艾萨克——!” 惊叫着的小个子巫师,着急忙忙的冲上了浮空城的最顶层:“那个大漩涡,它……” “啊…太迟了。” 明白了这一切的艾萨克,表情凝重到了极点: “两界屏障,已经被黑十字塞廖尔…彻底打开了!” ………………………… “所以…洛伦·都灵…你打算如何做,你又还能做什么?” 冷冷盯着表情严峻到极点的黑发巫师,黑十字的冷笑嘲讽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的黑十字可谓虚弱到了极致——身上的教士长袍变成了染血的碎布,左眼的位置被“龙牙”削去,脖颈之上的头颅只剩四分之三,左右手臂一个不剩,下半身完全靠所剩无几的黑雾维持着…… 最重要的被他控制的九芒星圣杯,也已经在黑发巫师的手里。 但奄奄一息的塞廖尔…他已经不在乎了。 站在被外界虚空之力冲击,即将崩溃的梦境世界中,仅剩半张脸黑十字勾起嘴角,毛骨悚然。 “没有错…靠着弱者之间的抱团取暖,你们打败了我,从我的手中夺走了圣杯,挡住了属于我的邪神躯壳的最后反扑…精彩,太精彩了,你们干的很漂亮。” “但即便如此,你能改变什么?” “你展开梦境世界,用魔咒将我与属于我的虚空之力隔绝,不惜一切代价的从我手中抢走圣杯…你成功了,但现在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 “暴走的虚空之力诞生了可怕的邪神躯壳,就算你们将其毁灭,但光是膨胀并且不受我控制的虚空之力,足以彻底用最猛烈的方式,毁灭这个世界!” “虽然不足以彻底打开两界屏障,但撕开一道裂缝却绝对足够。” “下场…就是世界的末日,而我警告过你了。” 黑十字冷冷道:“即便你现在像当初那样故技重施,利用圣杯的力量将虚空之力逐出物质世界,时间也来不及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驱逐?没可能的…就算立刻将我放逐到虚空之中,已经出现的裂缝没那么容易迅速愈合,轮回仍在继续;” “抹杀?现在被自己的喑然之梦封印了虚空之力的你,最多也就是干掉我的存在;但光是那暴走的虚空之力,还有被我烙在这个世界记忆之上的恐怖,足以令我复活;” “但…没错,你赢了。”塞廖尔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你打败了我,破坏了我的计划,将九芒星圣杯从我手中夺走…你成功了。” “对于这一点,我表示绝对的尊重——洛伦·都灵,卑微而不值一提的异乡人…打败了黑十字,破坏了他可怕的计划然后……” “亲手…毁灭了整个世界!” “恭喜你!” 每一句话,都充满了无情的嘲弄; 每一个眼神,都尽情的挖苦讽刺; 这一刻的黑十字,心情快意到了极点。 准备了那么久的计划彻底失败了,圣杯落到了洛伦·都灵的手里,他再也不能像原本计划的那样,逐步侵蚀最终通过虚空掌控物质,最终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他的“梦境”。 毁灭,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虚空之力不受控制的对物质世界侵蚀,造成两个世界碰撞,毁灭…若是以前,这种事情说不定真的会威胁到自己。 但现在,黑十字毫不畏惧。 没错,洛伦·都灵…我承认了,你才是我最大的敌人,为了将你毁灭我付出多少代价我都可以不在乎,就你像对我做的那样! 只要能够彻底打垮你,世界毁灭这种事情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能打败你,哪怕华商千年,万年…或者按照在虚空世界的讯息彻底终结,走向不可挽回的末日之前重塑时间,我等得起,我心甘情愿付出这个代价! 你呢? 纵使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限制你的存在,即便世界毁灭之时你依然还能苟活…区区只开启两道阀门的你,就算拥有圣杯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你的层次,在我之下;强大与弱小,就是你我之间最大的天堑鸿沟。 不可逾越的鸿沟! 站在分崩离析的梦境世界中央,冷笑的黑十字毫无顾忌的站在洛伦面前,等待着对方给自己“致命一击”。 “来吧,杀了我啊…你这个异乡人。” “你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那么精心准备的一切功亏一篑,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快意吗?”黑十字问道: “杀了我,然后亲眼见证这个世界的毁灭——也许你不会死,也许…还会有几个人能在你的庇护下幸存,苟活,死去。” “在那之前…尽情品尝这份胜利的滋味吧!” 长枪“龙牙”钉在身前的泥土里,手中握着圣杯的黑发巫师一声不吭。 周围的梦境世界已经临近崩溃,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闭上双眼,此时此刻的洛伦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冬夜。 门外是凛冽的寒风,门内是熄灭的烛火; 心怀不轨的邪神,将一个充满了谎言的故事娓娓道来。 “…触碰第三阀门,是巫师们的终极梦想…也是从‘黑十字’塞廖尔手中,保护朋友和自己,守护这个世界的唯一选择……” 阿斯瑞尔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回荡在洛伦的脑海之中。 “…许多人,他们都失败了; 被自身所局限,无法达到更高的层次,无法走向真正的巅峰; 但若能成功,那么将不再被客观法则所约束,不再被他人意愿所左右,不再需要担心被威胁的可能性——因为将由你来约束这个庸俗的世界,左右他人的意愿。 用君临于此世的意志,来主宰万物生灵的命运——大地、天穹、海洋、生命、死亡…所有,所有的一切……” 沉默的黑发巫师,缓缓将圣杯举起。 拥有那样力量的自己,真的不会成为故事中那个最后渴望毁灭世界的“主角”吗? “……不会,一定不会——亲爱的洛伦,一定会拥有比‘都灵’巫师更好的结局,绝不会变成那种对力量、权势和欲望所求无度的野兽……” 呵呵…阿斯瑞尔,究竟真的是因为相信还是单纯在骗我而已? 实话实说,现在的我对自己都没那么大的信心。 看着迟迟不肯动手的洛伦·都灵,黑十字无声的笑。 没错,就是这样…希望的尽头,是更加深刻的绝望。 当你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甚至无法阻止那终将到来的时刻…反抗,就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 盛大的开场,激昂的高潮,隆重的结局…但结果,却一点也被没有被改变。 你成功了但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改变…全部,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崩溃吧,绝望吧,然后歇斯底里的得到你想要的吧,因为这一切都只是…… “迷惘。” 洛伦突然开口道。 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还残留些许法内西斯记忆的黑十字,打量着黑发巫师。 “圣十字…他曾经问过我一个很容易让人迷惘的问题…我是谁?”在黑十字冰冷的目光下,洛伦反倒比之前还轻松了不少: “这问题困扰了我不少时间,我以为我明白了,但事实却是我依然不明白——否则的话,也不至于从刚才一直犹豫到现在。” “我是洛伦,是个从远方来的巫师。” “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是因为‘不存在’而‘存在’的存在;我是一名巫师,决定巫师身份的不是魔法,而是行事的方式。” “巫师…既是九芒星,既是无穷尽的可能。” 铛——! 大剑“曙光”落地,微笑的洛伦左手缓缓举起,虚握的掌心浮现出了另一个圣杯。 拥有打开界限力量的两只九芒星圣杯,再一次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目光闪烁的塞廖尔面色一冷,内心多了些不安。 被斩断了和虚空联系又被控制在梦境世界里的他,已经暂时失去了洞察和读心的能力,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洛伦究竟打算做什么。 故技重施利用圣杯的力量修补裂缝,将失去控制而暴走的虚空之力逐出物质世界…不,那个绝对已经来不及了,他不会不明白的。 难道说…… “暴走的虚空之力…是因为原本能驾驭这些力量的您,被我的魔咒和梦境割裂……”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洛伦微笑: “换句话说,只要再有一个能够驾驭这些力量的存在,就能重新控制住这些力量了…对吧?” “你想在这种地方,用圣杯的力量打开第三道阀门?!” 第一次,塞廖尔…而非法内西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在此时此刻,自己的梦境世界即将崩溃,虚空之力与物质世界相互碰撞的情况下,打开第三道阀门?!” “不可能吗?!” “不可能…哈!从世界诞生之初直至今日,也许真的只有你这个异乡人能够无视法则完成这种事情——但你指望我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破坏了我的计划,再将属于我的一切夺走?!” 塞廖尔怒吼道:“绝无可能!” “那就太好了!” 畅快一笑,黑发巫师将双手的九芒星圣杯高举过头顶,灰蓝色的光辉将彼此相连: “我是洛伦,是远方来的巫师。” “而巫师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将不可能…… 变为可能!” 第四百一十章 终焉的梦境世界 “轰————!” 雷鸣声,在大漩涡笼罩的午夜炸响。 紫色闪电从天而降,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中变成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黑发巫师的梦境世界摧毁,连带着戈洛汶大教堂的圣殿也在刺眼的电光之中,化为齑粉。 “九芒星…无穷尽的可能是吗?” 伴随着冰冷的笑意,站在废墟中残缺不全的黑十字以眨眼般的速度恢复原状,无穷尽的黑雾如从帝都废墟四面八方涌现,如浪如潮,翻涌着纠缠着,以螺旋般的姿态汇聚在塞廖尔的周围。 “确实…不受这个世界束缚,掌握了九芒星圣杯的你,兴许真的能够创造出只属于自己的法则但……” “仅仅‘可能’…还远不足以打败我!” 轰———— 恐怖的压迫感,如同震荡向周围扩散的声浪,一瞬间便覆盖了整个帝都的范围,震撼着此间的生灵们。 骑士,巫师,精灵; 人类,魔物,巨龙…所有“人”…… 动弹不得! “噗通!” 拼尽全力想要起身的路斯恩瘫倒在地,极致的痛苦仿佛每一寸躯体都被千钧重担碾压着,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像是被某个巨大的手掌攥在掌心,一用力就会碎掉。 对被虚空之力影响和扭曲最为严重,也最接近的虚空存在的吸血鬼而言,高等级的“虚空邪神”对它们的压迫也就更为明显。 仅仅扩散的虚空反应,就足以将自己捏死…这就是洛伦大人所面对的黑十字…真正的实力吗?! 张嘴的路斯恩已经说不出一句话,因为痛苦而剧烈抽搐的身体却难以动弹,被死死“钉”在地上,和一旁同样半死不活的艾萨克四目对视。 “轰————!” 巨龙咆哮,宛若雷鸣。 炬峰山龙王恩佐…源起最古时代,站在物质世界生物链最顶端,洪荒巨兽的王者…凭借与生俱来的“龙威”,将黑十字的压迫无视。 【塞廖尔!!!!】 怒吼的白银巨龙双翼横张,站在黑雾中心的那道身影直扑而去。 面对愤怒到极致的龙王,冷笑的黑十字连抬头的兴致都无;左手小指轻抬,身侧的黑雾骤然间卷起风暴,如同螺旋的长枪向白银巨龙袭来。 不闪不避的恩佐张开血盆大口,金红色的龙焰吐息喷涌而出,硬生生将黑雾风暴顶了回去。 一黑一红两道光芒,在大漩涡笼罩的穹顶之下不断碰撞,撕扯,挤压,交错…最终汇聚成耀眼的光球,将午夜的戈洛汶山丘照耀的亮若白昼。 “轰——!!!!” 爆裂的光,将白银巨龙吞没。 下一秒,怒吼的巨龙之王恩佐将光撕裂,径直撞向地上被层层黑雾保护着的塞廖尔。 “咚——!” 烟尘卷起,大地震动。 噗嗤—— 鲜血喷涌,一只被银鳞覆盖的龙爪在碰到塞廖尔的前一刻,腾空而起。 下一秒,无数黑雾将龙爪撕碎成千万片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区区野兽,也敢触碰神?” 冰冷的话语声响起,黑十字的目光第一次抬起,扫向面前的白银巨龙:“我让尔等苟活于世的仁慈,真是太过放纵了。” “永远的‘灭绝’,看来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 【嗯?!】 残缺一臂的白银巨龙扬起龙尾,对准黑十字的头顶再次猛地下落。 “噗!” 这一次甚至没等到落下,腾空而起的黑雾便将龙尾瞬间撕碎。 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不间断折磨着恩佐,再也忍无可忍的巨龙之王倾尽全力,对准黑十字喷出了最最全力以赴的龙焰吐息。 龙喉深处点亮的烈焰闪烁着耀眼的光,那是象征着破坏与毁灭的颜色;世间万物,绝无生灵能在此等力量之下幸存——如此近的距离,就连恩佐自己也无法幸免于难。 但…却不足以毁灭黑十字。 对于这一点,恩佐心知肚明。 巨龙王国毁灭之战…他亲眼见证了那些孤注一掷的巨龙们,在赌上一切与黑十字和邪神们同归于尽,最后却在濒死前亲眼见证被烈焰吞噬的敌人,片刻后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绝望。 但至少,可以令塞廖尔出现短暂被削弱的瞬间。 这就够了。 对早已几近族灭,苟延残喘至今的巨龙,能够再次看到曾经导致胞族被屠戮的罪魁祸首,露出受伤时的愤怒和不甘…… 便足够了! 白色的毁灭之光,在只剩废墟的大教堂上空绽放。 “轰!” 烟尘翻滚,响起的却是白银巨龙倒下的哀鸣! “区区野兽,也想和我同归于尽?狂妄…都都不足以形容你的愚蠢。” 倾听着白银巨龙的惨嚎,抬起左手的塞廖尔卷起大片黑雾,接连不断向着恩佐的身躯席卷而来。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无穷无尽的黑雾化作渴求血肉的凶兽,不间断的在白银巨龙的身躯上撕咬;吸食着血,扯拽着肉,咀嚼着骨…将那还在奋力挣扎的亮银身躯吞没成深不见底的黑色。 坚不可摧的鳞片被碾碎,毁灭一切的龙焰还没喷出便被抹杀,在围攻下残破不堪的身躯不停的翻滚,挣扎,想要将身上的黑雾甩去。 而抬起左手的塞廖尔,已经将掌心对准了白银巨龙的龙首。 “即便不足以伤到我分毫,但狂妄的愚蠢…依旧需要付出代价。”抬起目光,塞廖尔的表情中带着决然: “若是以往,我会让你饱尝痛苦然后在一次次希望破灭后,在绝望中选择求我赐予终结——但现在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所以……” “感谢我的仁慈吧,卑贱的渣滓!” 瞬间,覆盖了恩佐全身的黑雾散去,凝聚在他掌心的黑雾化作拥有实质的大剑,形状与都灵家族的“曙光”大剑几乎没什么不同。 只是大小足足被放大了上百倍,足以…贯穿巨龙! 呼———— 狂风呼啸。 塞廖尔双目怒睁。 刺向白银巨龙的“黑色大剑”,堪堪停在了那琥珀色的龙眸之前。 挡住了大剑剑尖的,是一个小小的,在剑锋前几乎看不见的…九芒星魔法阵。 侥幸逃得一死的白银巨龙瘫在废墟中,身下便是溢满的血泊。 “洛伦·都灵——!!!!” 黑雾卷起的风暴中,洛伦有气无力的勾起了嘴角。 上身的衣物几乎完全破碎,只剩下两个修炼连带着最后几块残破不全的破布;一个环形空在心脏的位置贯穿了他的胸膛,在空洞周围灰蓝色的脓浆与鲜血汇聚,留下了环形的疤痕。 这是用圣杯强行打开第三道阀门,必须付出的代价——开启阀门的瞬间,那力量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更倾向虚空,直接把心脏抹掉了。 换而言之,现在的他已经是半个死人。 倚靠第二道阀门的力量,黑发巫师总算没因为心脏停止跳动(因为心没了)当场倒毙,但就算是这样…… 嗯——!!!! 浑身颤栗的洛伦紧咬牙关,强作镇定的表情几近扭曲。 疼…太疼了! 哪怕靠虚空之力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却仍不足以无视失去的心脏。 归根结底,灵魂与物质完全一体的洛伦并非这个世界规则的“造物”;因此他才能无视法则,直接将圣杯用在身上强行打开第三道阀门;但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付出代价。 最直接的一点——对黑十字或者阿斯瑞尔这些邪神们而言身体被破坏,哪怕被撕扯成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也完全无法伤到他们的根本。 但如果洛伦被斩首,并且在失去意识前用各种办法“复活”的话,那么他必死无疑! 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失去意识的洛伦立刻恢复了理智。 但这刹那间的变化,自然逃不掉黑十字的目光。 “拖着濒死之躯,也要做这种无谓的挣扎么?”被黑雾笼罩的塞廖尔,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是可悲啊,洛伦·都灵!” “即便用自杀的方法打开了第三道阀门,你又打算如何战胜现在的我,你又能改变什么?!” “那轮不到你说!” 长枪“龙牙”破空而出,直刺向黑十字的面门。 冷笑的塞廖尔抬起右手,凌厉一挥。 瞬间,枪身四分五裂;残存的秘银枪尖也被无穷尽的黑雾包裹,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伦疼的扯起嘴角。 “铛。” 黑雾中,响起了枪尖坠地的声音。 就在同时,黑十字猛地色变——他感觉到了,那个在黑雾中突然张开的九芒星魔法阵。 魔咒,喑然之梦。 犹如清晨下的露珠和水汽,覆盖了枪尖的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并且以魔法阵为中心,源源不断的将周围的虚空之力从物质世界驱逐。 “铛——!” 火花炸裂的同一刻,黑发巫师的身影已经扑到塞廖尔三步之内,“曙光”大剑被一道化作实质的黑雾堪堪拦在他头顶。 “你……” “惊讶么?”勾起嘴角的洛伦抢断:“没什么可惊讶的,我是巫师;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在龙牙的枪尖上刻了喑然之梦的魔法阵,只要发生触碰就会激发——将你驱逐出去不现实,但制创造机会绝对足够了。” 看着远远不断将自己虚空之力驱逐的魔法阵,塞廖尔的表情狰狞。 他那右手食指竖起,猛地向地面一指。 “轰——!” 雷鸣爆裂的刹那,戈洛汶大教堂最后的断壁残垣,也在紫色电光中粉碎。 电光散去。 奄奄一息的白银巨龙,趴伏在满是鲜血的废墟之中。 表情难看到极点的黑十字,与翘着嘴角的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废墟上空,是一片满是裂痕的,半透明的墙壁…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雷霆。 魔咒,坚毅如冰。 砰! 寒冰碎裂。 那一瞬间,达成“默契”的二人同时动手,黑雾与剑锋袭向彼此。 短短三步的距离,却是生死的距离。 对塞廖尔而言,这意味着即便重获力量也要打他最不擅长的近身战;而占据一定优势的黑发巫师,却也冒着随时会被干掉的风险。 打开第三道阀门只是争取到了公平一战的机会,双方实力差距仍然是碾压级的! 双方的战斗仍在继续,喑然之梦的魔法阵还来不及将虚空之力驱逐,便被涌动的黑雾撕成碎片;被炸飞的“龙牙”枪尖,稳稳落在洛伦掌心。 然后“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魔咒,都灵之火。 “轰——!” 金红色的烈焰将黑雾炸散,面沉如水的黑十字抬起目光,凝视着卷起烈焰向自己袭来的“曙光”大剑,抬起了右手。 “铛!” 就在黑十字即将被一分为二的刹那,燃烧的剑锋被那枯槁的手掌握住! 烈焰散尽,力道加上冲击力掀起的气浪,将黑十字的兜帽撕成碎片,露出了那狰狞可怖的表情。 剑锋被攥住的黑发巫师,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没错,洛伦·都灵…你赌上一切打开了这第三道阀门,获得了与我对峙的力量。”塞廖尔声音喑哑: “但你显然没有明白打开第三道阀门…这掌握一切的力量…究竟意味着什么。” “力量,智慧,肉体,灵魂…第三道阀门,可不你那肤浅到极致的思维,所能想象的东西!” 铛啷—— 清脆的音符奏响,传承了数百年的秘银大剑“曙光”,在那枯槁如朽木般的手中…… 折成两截! 难以置信的洛伦瞪大了双眼,意识也随之陷入短暂的空白。 断了…… 大剑“曙光”,居然被…… “洛伦·都灵!” 一声熟悉的呐喊在耳畔响起。 在那瞬间,从废墟下冲上来的独臂骑士将洛伦撞开,长剑横扫将黑雾逼退。 “现在可不是你惊讶的好时候!” 怒喝的誓言骑士看着脸上写满惊愕的黑发巫师,残破不堪的“璨星”长剑不断招袭来的黑雾,左支右拙。 瘫倒在血泊中的白银巨龙恩佐此时也有气无力的爬起身,低吼着喷吐龙焰,将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黑雾,勉强挡在外围。 紧握着断成两截的“曙光”,痛苦万分的洛伦重新站起身看向塞廖尔。 狰狞可怖的黑十字,正在用一种掺杂着复杂情绪的愤怒,望着他们所有人: “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乡人,一个苟延残喘的野兽……”他低声冷冷道: “再加上一个圣十字的狗…好,很好,你们这帮胆敢反抗我的孤魂野鬼终于凑到一起了,省的我在一个个找到,捏死你们。” “就在这世界终焉的尽头,让我赐予你们这些反抗者最高的礼遇和荣幸吧,亲眼见证……” “我的…梦境世界!” 第四百一十一章 末日之战 天崩地裂! 当冷笑的黑十字抬起右手的那一刻,席卷废墟的黑雾以那枯槁如朽木的身躯为核心,向北午夜笼罩的大地爆发出溢满虚空之力的洪流。 瞬间,那无可抵御的压迫感,令所有人动弹不得;只能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视野中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景象。 扩散的黑雾,将被大漩涡所笼罩的一切尽皆吞噬,将虚空之力,将塞廖尔的力量融入到他们目力所及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泥土,每一滴水和所能呼吸到的空气中。 万事万物,皆被赋予黑十字的意志。 目力所及,尽是塞廖尔心中的景象。 震动,剧烈的震动,锐利而又空洞的声响不断在耳畔回荡…痛苦到咬牙启齿的黑发巫师单膝跪地,用断裂的“曙光”支撑着身体,拼命克制着疼痛。 明明身体站在大地上,意识却在不断的下坠——剧烈的失重感,耳畔传来的轰鸣,无数破碎的画面接踵而至…全都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曾经被食人魔邪神麦兹卡撕碎梦境的洛伦,对这种感觉再了解不过了。 待到震动终止,睁开双眼的黑发巫师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塞廖尔的梦境世界是什么模样? 关于这一点洛伦有过不少推测,也曾经向阿斯瑞尔询问过,但得到的只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只知道作为最初的“邪神”,塞廖尔也是最早缔造了梦境世界的存在。 甚至“梦境世界”的称谓,也是由他赋予——因为那“世界”所展示出的风景,便是他梦中最最深刻的画面。 正因如此,环视四周的洛伦才会感到一丝诧异。 “这里是……” “帝都,戈洛汶山丘,大教堂圣殿。”背对着他的誓言骑士,凝重的目光仰望被大漩涡所笼罩的穹顶:“这里依然是我们原本所在的地方,只不过……” “已经…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风景了!” 站在山丘顶端的二人一龙,难以置信的眺望着目力所及,被大漩涡笼罩的荒漠。 戈洛汶大教堂,还能从废墟中看出些存留的基石; 天穹宫,尚且存留着能确认其本来样貌的断壁残垣; 至于城墙、大道,钟塔,城堡…勉强可以从残留的痕迹里,窥探其一二; 但剩余的一切——房屋也好,废墟也罢,都被脚下灰烬颜色的荒漠吞噬;甚至站在山丘上目力所及能眺望到的风景,尽是这一望无尽的漠海! 表情复杂的黑发巫师站在原地,倒不完全像誓言骑士与恩佐那样震惊;强行打开第三阀门的他很清楚这里的确是现实世界,但也是黑十字的梦境世界。 开启第三阀门,就能拥有将自己的意志赋予世界的力量——说的更直白些,就是将梦境世界“投影”到物质世界,真正做到扭曲现实。 黑十字塞廖尔,的确是虚空世界最强的存在…即便没打开两界屏障,只拥有从裂缝中泄露的虚空之力,依旧能做到这种地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洛伦依然能感受到小个子巫师,艾萨克,路斯恩还有布兰登一众人的虚空反应——虽然多半是在刚才梦境世界张开时昏迷了过去,但至少还活着。 而一望无际的荒漠,覆盖天穹的大漩涡,仿佛经历了无数岁月的废墟痕迹…这些令洛伦感到一丝诧异的地方,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 “末日。” 就在三双神情各异的目光注视下,站在废墟之上的黑十字颇有些感慨的一声叹息: “在我打开第三道阀门,拥有真正的视野时,这…就是我眼前所见的风景——这个世界的尽头,最终的末日。” “我终于知晓,这个世界是会死去的。” “这个世界…它顽强的超乎你们的想象,也脆弱的超乎你们的想象。” 慢斯条理的冷冷开口,塞廖尔那狰狞可怖的表情下,是一双看透一切,早已毫无波澜的眼睛。 “当某种强大的生物,为了种族不断繁衍而榨干它最后的生命力时;” “当渴求力量的巫师们,不计后果和代价滥用虚空之力时;” “当愚蠢的盲从者们,为了心中恐惧而寻求寄托,导致某个足以吞噬虚空世界一切存在的意志时;” “当某个荒唐的虚空意志,如同寻求乐趣般试图干涉物质世界时…平衡,都会被破坏。” 死寂之中,他望着自己的敌人们:“没错,这一切都不会毁灭这个世界——哪怕火山喷发,大地开裂,狂风暴雨摧毁一切…最后也不过是改变世界的模样而已。” “但这些却会加快世界毁灭的进程…越来越少的讯息,不再出现新的事物,被彻底榨干的生命力,最终两界的平衡崩溃,屏障被打破时……” “出现的,就是你们眼前所见的景象——这枯萎的,一无所有,只剩遗迹与灰烬的世界!” 平静的目光落下,仿佛在下达着最后的审判:“告诉我,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阻止我,破坏我计划的渣滓们……” “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知道,这一切就是你们阻止我的下场,你们…还有继续下去的决心吗?” “眼睁睁看着它逐渐腐朽,溃烂,衰弱,死去。”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拯救’,‘复仇’,‘守护’?” “可悲的渣滓们,我甚至感到为你们解释都如此多余!” 黑十字的声音中是癫狂到毫不掩饰的嘲讽。 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缓缓侧目,一声不吭的举起了手中的“璨星”长剑。半蹲在地的洛伦默默起身,强忍着身体不断传来的痛感,将断剑“曙光”指向塞廖尔那瘦削枯槁的身影。 盘桓在血泊中的白银巨龙不甘的发出低吼,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深处,闪烁着毁灭的光芒。 “还要再打下去吗?”看着誓言骑士的背影,黑发巫师忍不住道:“圣十字都已经死了,这次你要是再倒下,可没机会再复活了。” “在完成使命之前,我都不会倒下。”侧目的誓言骑士回首看着洛伦,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虽然想这么说…但走到这一步的人,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吧?” 唉? 洛伦整个人都怔住了。 这家伙…刚才是不是…笑了下? 但他已经没机会再去考虑这些,因为黑十字已经动了。 随那双手抬起,整个梦境世界剧烈的震动;大地在震动中裂开缝隙,无穷尽的黑雾从中喷涌而出。 冰裂似的咆哮,嘶吼…数百万,千万,无穷无尽的魔物被夹杂在黑雾中若隐若现,如不甘堕入深渊的恶魔亡灵,随那滔天巨浪挣扎咆哮,向着戈洛汶山丘上的他们席卷而来。 “轰——————!” 同一时刻,白银巨龙恩佐仰天长啸;很快,雷鸣般的龙吼在梦境的“末日”中响起了回应。 “轰——————!!!!” 残存的十头巨龙依次被唤醒,倾尽全力对着用席卷而来的黑雾喷吐龙焰——在魔物阻截战中保留的实力,此时终于等到了他们发挥的时候。 “还能战斗吗,恩佐?” 微笑着望向身后咆哮的白银巨龙,腾出左手的洛伦轻轻打了个响指。 【炬峰山龙族,将履行承诺……】 愤怒的恩佐张开龙翼,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在他的身下浮现。 【与尔等并肩作战,直至最后!】 灰蓝色的光芒随腾飞的巨龙一并拔地而起,被撕扯的血肉模糊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复原。 翱翔天际的巨龙,在山丘之上降下金红火雨。 看着在黑雾中节节败退,不断缩小防御圈的巨龙们,誓言骑士眯起双眼:“他们能坚持多久?” “五分钟,三分钟,一分钟…反正不会太久。”洛伦抬起左手,只剩枪尖的“龙牙”重新化作长枪: “反正我们也用不了太久,不是吗?” “这倒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架起“璨星”长剑的誓言骑士急速冲向黑十字;漫天飘落的火雨,已经为那溯光般的残影扫平了道路。 “铛——!” 长剑被卷起的黑雾拦下,却拦不住剑锋抡起的气浪;被气浪撞击到不得不后退半步的黑十字,身上的破旧长袍与凌乱的头发迎风飘舞。 后退的瞬间,灰蓝色的魔法阵在塞廖尔脚下亮起。 魔咒,原力冲击。 “噗嗤!” 冲天的平面气浪,瞬间将黑十字的身影一分为二,漆黑的鲜血纵向喷洒。 几乎同时,挥舞着灰蓝剑芒的洛伦原地跃起,直扑而下。 “铛!” 枯槁的手掌,硬生生捏住了劈落的剑芒。 “看来你并没有将我的忠告当回事,洛伦·都灵。”塞廖尔冷冷道,断裂的秘银剑身上倒影着他狰狞的脸: “开启第三道阀门,获得的可不仅仅是力量…还有不受拘束,凌驾于世界之上的意志!” “恰恰相反。” 紧握着剑柄,被死死拦下的洛伦嘴角露出了笑意:“对于您这位好老师的教导,我可是认认真真的把每句都记得一清二楚。” 话音未落,左手“龙牙”已经刺向黑十字的面门。 “铛——!!!!” 刺耳的长鸣随枪尖迸溅的火光炸响,刚刚恢复的枪身在黑雾面前瞬间被撕扯的四分五裂,将枪尖弹飞。 “如此好的机会却连喑然之梦都没来得及张开,这就是认真的表现?” 塞廖尔脸上的讥讽愈发明显:“看来你的认真程度…还远远不足啊!” 冷笑的黑十字还打算继续,却看到毫无惊惶之色的洛伦嘴角扬起。 嗯?! 叮———— 没入黑雾的“龙牙”枪尖,传来了清脆碰撞的音符。 洛伦笑了。 魔咒,喑然之梦。 呼—————— 大片大片挡在塞廖尔面前的黑雾,被瞬间张开的九芒星魔法阵被驱散;举剑冲锋的誓言骑士面前,再无任何阻挡他的障碍。 而喑然之梦的魔法阵,就在他架起的“璨星”剑身中央! 黑十字骤然色变。 怎么可能…这里是自己的梦境世界,任何事物的一举一动都不可能脱离自己的掌控。 究竟是碰巧,还是洛伦·都灵…他已经开始逐渐掌握了第三阀门的力量,将自己的意志赋予了周围的虚空之力?! 荒谬! “啪!” 在贯穿头颅的前一刻,塞廖尔的另一只手攥住了“璨星”的剑锋,夹杂着惊异与愤怒的目光与黑发巫师四目对视: “洛伦·都灵,你究竟……” “塞廖尔大人,都到这种时候了……” 强忍着失心的疼痛,表情抽搐的洛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您觉得…还有时间问这种问题吗?” “圣十字啊…愿光芒照耀大地,穿透黑暗与阴影,让不信神者相拥而泣; 拯救…卑微的我们!” 怒吼的誓言骑士手中“璨星”将塞廖尔的手掌撕碎,剑尖直刺面门。 那一瞬间,强做微笑的洛伦同样紧张到了极点。 想这样就干掉塞廖尔当然是天方夜谭,但至少可以让他短暂的一瞬间失去对虚空之力的控制; 然后,开启了第三阀门的洛伦就能趁机将他对虚空世界的控制权…给夺过来! 几近同时,打响了响指的洛伦在塞廖尔脚下张开了三重魔法阵,两股原力冲击配合坚若磐石,破坏他脚下的地面并且造成伤害,分散注意。 天空中的白银巨龙恩佐也敏锐察觉到这一刻的变化,毫不客气张开血盆大口对准三人所站的位置,一道近乎白色的龙焰吐息直冲而下 只要能干掉黑十字,对巨龙一族而言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所以…… 能成功吗?! “噗!” 秘银锻造的剑锋,从黑十字面颊轻轻划过。 剑芒被死死拦住而动弹不得的黑发巫师,瞪大了双眼。 紧握着“璨星”长剑的誓言骑士僵在原地,目光向下。 枯槁的手掌夹杂着少量黑雾,贯穿了他的胸膛。 “噗嗤!” 清脆的…像是什么爆裂的声音。 那染血的手掌,彻底贯穿了誓言骑士的身体。 浑身一震的誓言骑士,身体不受控制的松开了剑柄。 “在这片梦境世界之中,没有什么能逃脱出我的掌握;万事万物,皆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冷笑的塞廖尔,将手掌从空洞的胸膛出拔出: “比如…失去了圣十字的你,如果再被龙焰毁灭的话,要该如何复活呢——圣十字的狗?” 第四百一十二章 生死之刹那,最后放手一搏 糟了! 誓言骑士倒下的瞬间,黑发巫师望向从天而降的龙炎火柱,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词汇。 没错…事实正如塞廖尔所说,现在的誓言骑士或许还能倚“誓约”,维持生命和残留的力量;但如果被龙焰吞没身体被烧成焦炭…… 失去圣十字庇护的他,绝无可能生还! 顺记确认局势,散去剑芒的洛伦反手甩出一记“都灵之火”挡住袭来的黑雾,然后立刻扑向正向后仰倒的誓言骑士,试图抢救。 但显然,塞廖尔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贯穿誓言骑士胸膛的手毫无预兆的抬起,一道酷似大剑的黑雾随之袭来。 “铛——!” 爆裂的火光被如有实质的黑雾瞬间撕碎,洛伦本能的招架格挡,断剑挡住了攻击;但被拦下的黑雾却分散出更多的部分,向他面门的双眼与咽喉直刺而来。 没有闪避的余地,更没可能同时救下濒死的誓言骑士。 那就抓住这机会! 目光一闪的洛伦,张开的左手中央亮起魔法阵。 魔咒,原力冲击。 叮! 轻微的气浪冲击命中了“璨星”的剑尖,旋转坠落的长剑稳稳停在了黑发巫师掌心,对准黑十字的面门直刺而去。 不仅没有后退,反而笔直的迎向了准备贯穿自己的黑雾。 如果不能抢在意识昏迷的瞬间发动“此刻即死”,那么洛伦就死定了; 如果长剑先一步贯穿黑十字的头颅,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失去对虚空之力的控制,那么黑发巫师就能趁机夺取控制权。 所以…… 来啊,互相伤害啊! 倾注全力的龙焰从穹顶坠落,不断将试图阻截的黑雾撕裂,吞噬,近乎白色的光芒散发着恐怖到仿佛能毁灭一切的能量。 四目对视之下的黑十字与黑发巫师同样紧张扭曲到了极致,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彼此身上,任何一个都没有多余的余力去抵御那从天而降的毁灭之光。 龙焰坠落的刹那,化作长枪的黑雾与“璨星”的剑锋交错而过。 “轰————!!!!” 白色的光芒在戈洛汶山丘上升起,将终焉的荒漠照亮。 刚刚从昏迷中逐渐苏醒的众人,正惊恐不安的望着山丘顶端的白光,瞪圆了双眼,不知所措。 “这…这个,谁能告诉我……” 声音颤抖的布兰登从沙子里爬出来,拼命的揉搓着眼睛,声音颤抖: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旁的爱德华同样是满脸的不敢置信,下意识的用剑鞘戳自己的手想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无比的清醒。 浮空城上,气喘吁吁的艾萨克,和小个子巫师一起将还未清醒的路斯恩平躺着放在还算安全的角落,默契的抬头看向白光亮起的方向。 “没问题吗?” 看着面色惨白的自大狂,艾茵忍不住蹙眉。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没问题!”艾萨克翻了个白眼:“头疼死了,从头到脚像快散了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我就是下一秒死了,也算是没啥意外的正常死亡,我觉得你也差不多。” 小个子巫师紧抿着嘴,不说话。 “但现在我们都还没死呢,所以趁活着赶紧做点儿活人能做的事情吧!”艾萨克如此总结道。 艾茵郑重的点头。 “嗯!” ……………………… 烈焰在灰烬中熄灭,光芒渐渐消散。 塞廖尔死死盯着对面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却还在冲自己笑的黑发巫师。 一道半透明的“冰墙”挡在他面前,将洛伦和濒死的誓言骑士护在中央,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龙焰吐息。 魔咒,坚毅如冰。 在那瞬间,向后闪躲的人是塞廖尔自己…抓住了这瞬间破绽的黑发巫师用剑锋荡开了袭来的黑雾,护住誓言骑士的同时张开了坚毅如冰魔咒,挡下了坠落的龙焰。 紧蹙眉头的黑十字,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并不是因为被迫闪避的耻辱,而是这个异乡人的反应——从天而降的龙焰,突然出现的誓言骑士,还有彼此配合的时机…全部,都不在塞廖尔的预料之中。 如果说这些还可以被解释为打开了第三道阀门的洛伦,拥有了等同于自己的层次,意志不再受两个世界的法则影响,可以躲过自己的注视的话…… 那么他在那一瞬间展现出的果断,还有自己后退时毫无迟疑的反应,简直…就像是预判了自己的动作一样。 难道仅仅是开启第三道阀门,就让他立即强大到可以支配世界意志,乃至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做到准确判断的地步? 这怎么可能?! 荒谬!荒谬至极! 愤怒到表情扭曲的塞廖尔一挥手,浓烈的黑雾如同光柱般向洛伦扫来,将沿途未燃尽的火焰瞬间熄灭,被碰触到的灰烬与废墟,瞬间被抹的一干二净。 “砰——!” 耳畔传来冰墙碎裂的声音,抱着濒死的誓言骑士,洛伦果断的急速后撤,同时不断左右闪躲着那要命的黑色光柱。 “这还真是…猜的一点不错啊!” 逃命的同时,黑发巫师还不忘了感慨两声。 塞廖尔很强,强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 预判未来,扭曲世界,掌控虚空,绝对威压…这不是理论,而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足以打败他的存在,抱团的也办不到。 说得更坦白些,如果塞廖尔存心不想和自己打,即便是现在开启了第三阀门的洛伦也根本无计可施,多半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降临——现在的黑十字至少有一半是因为被自己抢走了圣杯,计划失败后恼羞成怒才导致出现了眼下的局面。 因为他真的太强了,强大到明明没什么“战斗经验”,依然可以绝对碾压一切——除了洛伦自己,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有可能的想法,都无法逃脱黑十字的眼睛。 但优势,一样可以是劣势。 对灵魂和物质完全一体的洛伦来说,虚空之力或者说魔咒,大部分时候都是类似“工具”一样的东西。 在开启第二道阀门后,这种情况稍微出现了些转变,但短短几十天的时间,还不足以让这份转变形成质变——更直白的说,现在的他依然拥有很强的时间和空间概念,还是一个“拥有等同邪神力量”的人类。 但虚空中是没有时间或者空间概念的,塞廖尔更是完全没有“物质存在”的自觉——倚靠碾压级的力量,他可以轻松打败一切敌人,甚至对敌人的一切计划和思想一清二楚,但不等于他适应了物质世界的法则。 换句话说,当出现了他无法完全控制的“不确定因素”时,局面就会开始逐渐失控;从最初的微乎其微,到最后彻底无法控制…需要的,只有时间。 时间…这个对塞廖尔十分陌生的概念,才是他最致命的弱点——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用他的死换来了这个万分重要的情报。 剩下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一点。 黑发巫师快速想道。 如果是自己碰见这么个完全不按套路,甚至完全超出预料的敌人…大概是倾尽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它的身上,从中寻找其弱点和破绽。 毕竟就算如何强大,只要不是精神分裂,“思考能力”和“注意力”永远都是有限的——在一个麻烦事上花费太多心思,就没工夫去顾及其他了。 至于塞廖尔是不是这样…嗯,总之先试试看吧。 将濒死昏迷的誓言骑士放下的同时,左手扬起的洛伦身前已经再次张开三道魔法阵。 魔咒,磐石意志。 “轰——!!!!” 光柱撞上突然升起的土墙,迸发出激昂的轰鸣。 看着被土墙挡住的黑雾,塞廖尔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不可能的…对吧?” 带着讥嘲的笑容,从土墙上一跃而起的洛伦将“璨星”钉在身前,双手紧握着断剑“曙光”的剑柄: “但是很抱歉,我的力量…九芒星的力量,就是无限的可能!” “哼!” 冷哼的黑十字张开手掌,用力一攥。 轰隆隆…… 黑雾消散,土墙坍塌。 “这就是你所谓无限的可能,如此狂妄的你真是令我……” “咚————!!!!” 下一秒,白银巨龙从天而降。 【人类!】 咆哮的白银巨龙倾尽所有,用身躯压制着塞廖尔的行动。 【动手!】 没有迟疑,反手握剑的的洛伦将剑刃放在腰侧,侧转身体迈开步伐。 金红色的火光,从“曙光”断裂的剑身中喷涌而出。 握剑,拔剑…斩! 魔咒,都灵之火。 怒吼的火光化作洪流,笔直冲向被白银巨龙踩在脚下的塞廖尔。 “轰——!!!!” 甚至来不及躲闪,白银巨龙那巨大的身躯,就被从正下方涌出的黑雾撕扯的血肉模糊,哀嚎着倒向一旁的荒漠。 冲击的火光与黑雾相互碰撞,吞噬,而后在空气中消散于无形。 “无趣的把戏,究竟还要我提醒你多少次?”站在烟尘之中的黑十字,凝视着已经挥剑扑来的黑发巫师: “洛伦·都灵…多过我的视线,甚至能对未来做出一定程度的预判这一点,你的确令我感到一丝的惊讶。” “但正如我说过的,仅仅‘可能’…还不足以令你击败我!” “铛!” 断裂的大剑,再次被枯槁的手掌拦下;卷起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在周围满是灰烬的荒漠中画出一圈圆弧。 “既然如此……”洛伦咬牙看着黑十字,近乎崩溃的身体已经疼到快让他失去知觉了: “那就让‘可能’变成‘一定’好了!” “不错…每当我觉得你总该有长进的时候,你的狂妄总能给我些不一样的惊喜。”表情难看的塞廖尔冷嘲热讽: “但我讨厌惊喜!” “我也一样!” 疼到扯起嘴角,黑发巫师左手紧握着着只剩枪尖的“龙牙”,刺向塞廖尔的面门。 凝视着袭来的秘银枪尖,塞廖尔阴冷的瞳孔骤缩。 这一招的关键并是试图命中自己的头颅,而是要张开“喑然之梦”的魔法阵——但真正的目的,是逼迫自己后退! 不断的制造破绽,试图破坏自己的节奏,制造瞬间的空隙从而夺走自己对虚空之力的控制权…… 没错,洛伦·都灵,我已经看穿你的把戏了! 巨龙王城,赤血堡大教堂,银盔山…每一次或许有些许的不同,但本质都是一样的! 再多的掩饰,伪装和干扰也无法改变你那永远小心谨慎,只有在有了十足把握时才肯冒险的本来面目。 内心嘲讽的黑十字,面无表情的迎向朝那貌似孤注一掷,向自己刺来的“龙牙”枪尖。 “噗!” 一道黑雾陡然升起,锐利如长枪般刺穿了黑发巫师的手臂;刺出的枪尖,就这么被迫停在了半空。 微微错愕的黑发巫师似乎因为疼痛而表情扭曲,不甘的松开断剑“曙光”的剑柄,亮出了腕下的袖剑袭来,一副准备拼命的打算。 但他真正的杀招,其实是…… “砰——!” 从袖剑剑尖激射而出的“原力冲击”,与黑十字堪堪擦身而过;来不及收回的袖剑,却在袭来的黑雾随手腕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并坠落在地。 绝望的恐惧在洛伦眼神中浮现,但他显然不可能就此放弃。 “铛——!” 果然…落下的瞬间,黑发巫师再次攥住了“曙光”的剑柄,剑芒从断裂的剑身喷涌而出,向着塞廖尔横扫而来。 几近同时,六个“都灵之火”的魔法阵在塞廖尔脚下沿着剑锋袭来的轨迹,依次张开。 “轰——!轰——!轰——!轰——!轰——!轰——!” 火光六连,席卷着烈焰的剑芒带着腰斩的气势,从滚滚浓烟中袭来。 “愿虚空…与你同在——!!!!”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中,冲破烈焰而来的黑发巫师拿出了全力以赴,就此一搏的架势。 但…这怎么可能?! 塞廖尔的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铛——!!!!” 滚滚黑雾与金红色的剑芒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的塞廖尔,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洛伦身上,等待着他那最后一刻露出的杀机。 所以,究竟是…嗯?! 那一瞬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黑发巫师身上,只是无意中察觉到另一个身影的塞廖尔,勃然变色。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得抢! 呃…这应该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了。 以下内容,全部是这一刻的艾萨克·格兰瑟姆写给若干年后的艾萨克·格兰瑟姆的《最终之战,与黑十字交锋记实》。 嗯,就放在那篇《尼德霍格探险日志》后面好了——以防哪天我真会把这本书给写出来。 咳!总而言之事情的大致经过,就像曾经我们抵达巨龙王城外的雪山时,遇到的白胡子大爷一样,在洛伦学弟动手的那一瞬间…… 我并不清楚他到底想干嘛。 和上次一样,没什么可惊讶的——敌人是黑十字,这里是他的梦境世界(事情发生时我昏过去了,所以这只是猜测但八成没错),除了洛伦(这也是我猜的,我并没有看见他抢到圣杯的那一幕)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掉黑十字的眼睛。 面对一个能预知一切,甚至会预知结果的敌人,你该怎么做? 对,你该自我了断,省得麻烦还没得选。 这是最没有风险的选择,但既然我们已经不知死活的站在这儿了,那就必须得锚点风险了。 当然,在这八分之一秒的瞬间我已经想好了全部的计划——之所以扯这么多废话,只是为了让你们这帮土豆们明白,在面对恐惧和未知的时候纵使天资过人如本天才,其实也和你们没什么两样。 与黑十字的战斗,我能做的其实十分的有限,或者说只有一种选择。 只有洛伦能够真正伤害到他,只有洛伦的行动能够逃脱他的眼睛,这是个强大到无可匹敌,但依旧拥有独立意识,来自虚空世界独一无二的存在,融合了法内西斯主教的意识并逐渐被这个我们称之为“物质”的世界所影响…… 改变他的存在模式,让黑十字彻底完成“实质化”。 对于邪神,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们的原因有很多——强大的力量,普通巫师们完全无法企及的层次,甚至连抵抗都无从抵抗的压迫感…… 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论用什么方法如何伤害他们…都根本无济于事。 纵使杀死他们一千次,将他们的身体毁灭一万次都没什么意义…他们的本源是独立的意识,是溢散的虚空之力…想彻底干掉一个邪神,最直接的方法应该是用更强大的虚空之力将他们吞噬掉。 但对塞廖尔,这是最不可能的办法;他已经是最强大的邪神了,强大到整个虚空世界都被他统治的地步。 想打败他,就必须从物质世界的层面——通过本天才的研究,将黑十字最本源的力量,将组成他身体的虚空之力彻底完成实质化。 让他成为可以被“触碰”的,“伤害”的和可以被“杀死”的。 这是个挺疯狂,但唯一具备可行性的计划;或者不如说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计划都是疯狂而不切实际的。 机会只在黑十字将注意力全放在洛伦身上的一瞬间,成功率微乎其微,而且几乎铁定是一动手乃至一有这个想法,就立刻会被黑十字察觉到。 所以我决定现在动手。 心动,就得立刻行动! ………………………… 艾萨克·格兰瑟姆…是你?! 当塞廖尔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已经太迟了。 闪耀着灰蓝色光芒的九芒星魔法阵在脚下张开,但那些都只是幌子——对虚空转化过程了解的无比透彻,又开启了第一道阀门的艾萨克·格兰瑟姆,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刹那间,黑十字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和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不可逆的变化。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万分的黑十字声嘶力竭的咆哮。 充斥着他朽木般躯壳,化作黑雾的虚空之力出现了脱离他控制的异变,如腐肉中诞生的蠕虫般开始不断的吞噬周围的黑雾,扭曲的同时也在飞快改变着他的形态。 这些力量在改变,在扭曲,在渴望着像周围物质世界一切的“物质”一样,拥有着属它们本身的存在,而不仅仅是讯息和情感汇聚而成的力量。 就像虚空之力可以侵蚀物质世界的存在,并且将其扭曲变化一样;物质世界同样可以“侵蚀”虚空,将其赋予客观存在的实体。 那一瞬间,存放着塞廖尔意识的躯壳开始转变,恐怖的威压随着虚空之力的扭曲开始不受控制的扩散,将好不容易爬上山坡的艾萨克直接放倒晕过去,要不是后面还有小个子巫师在,险些头先着地。 但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因为转变一旦开始就不会那么容易结束! 竟然是这样…… 故意全力以赴吸引我的注意力,甚至几次三番的用各种行为暗示,就是为了让艾萨克那些人淡出自己的视线,在这最后的关头予以自己致命的攻击。 洛伦·都灵,难道说这一切…… 全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惊怒的黑十字将视线投向面前和自己对峙的黑发巫师,看到的却是一张比自己还惊讶,同时拼命控制着欣喜冲动的脸色。 情况完全超出洛伦的预料。 别说猜到了…他都没想到艾萨克居然还能醒过来,更没想到能在这么恰当的时机,完成足以改变战局的一记绝杀。 到底谁是主角!说,到底谁才是主角?! 有那么一瞬间黑发巫师真的想仰天长啸,这么大声质问一下。 但不是现在。 “铛——!!!!” 断剑“曙光”与凝结成实质的黑雾大剑碰撞一起,发出交击的巨响。 没有喘息的时间,表情难看到了极致的塞廖尔右手一抬,黑色光柱发出咆哮,向正对着的洛伦袭来。 三步之内,连闪躲的空间都没有。 第一反应滑步闪避的黑发巫师,却发现与曙光大剑交击的黑雾已经从剑身蔓延到剑柄,缠住了自己的手腕——如果他敢逃,黑雾就能瞬间扭断然后扯下他整个右臂。 只能硬抗了。 紧咬牙关的洛伦扬起“龙牙”枪尖,对准袭来的光柱笔直刺上去。 魔咒,喑然之梦。 长枪与光柱碰触的刹那,灰蓝色九芒星魔法阵在枪尖展开。 轰———— 刹那间,洛伦的身影被关注笼罩;巨大的压迫感从手臂传遍全身,几乎要将他碾碎。 “嗯——!!!!” 面色绷紧的洛伦咬住牙,强迫自己保持住理智冷静,将全部的力量都灌输到张开的魔咒之中。 猛烈到无可抵御的痛楚,身体疼到下一秒就快要崩溃了。 不,不是快要…在开启第三道阀门的瞬间,失去心脏的身体就已经崩溃了;如果再失去意识和对虚空之力的控制,一秒钟倒毙当场绝不是什么笑话。 漆黑到吞噬一切的光柱中,灰蓝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的闪烁,将撞上来的虚空之力驱逐,像盾牌般死死挡在黑发巫师面前。 灰蓝色的魔法阵逐渐黯淡,漆黑的黑雾狂潮却还在源源不断汇聚,如饥渴的洪荒凶兽向着洛伦扑来。 “啊啊啊啊啊——!!!!” 尖叫的塞廖尔愈发的狰狞可怖,瞪圆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突出,表情扭曲到看不出人脸的形状。 那滚烫到极致的灼烧,撕咬的痛感还在不断折、扭曲、侵蚀、改变着他的身体,逐渐从原本如同幻想投影一般,单纯的欺骗物质世界转而拥有真正的实质。 这样的过程就算用痛不欲生形容,都显得太过于苍白无力。 枯槁的双臂伸直对准张开魔法阵的黑发巫师,将源源不断的黑雾凝聚成光柱——即便不是为了毁灭这个破坏了自己计划的异乡人,即便只是为了摆脱这种逐渐实质化的痛楚…… 黑十字塞廖尔…也要倾尽全部的力量,将洛伦·都灵杀死一千次,一万次。 “洛伦·都灵——!!!!” “砰——啪!” 死死撑在面前的魔法阵上,第一次有了裂痕。 转瞬间,无数黑雾从裂缝中渗透穿过了魔咒,在黑发巫师肩膀上撕开一道血痕。 很快…细小的裂痕就像是某种预兆,随着源源不断的黑色光柱冲击,一道又一道的裂痕开始在魔法阵上蔓延,甚至在边缘处开始撕出缺口,瞬间将溢散的魔法阵碎片吞没。 “噗——!噗!噗!噗!……” 肩膀,面颊,手臂,胸膛…一道又一道光柱渗过裂痕从黑发巫师身上掠过,留下漆黑的,被烧焦腐烂的痕迹。 就快了,就差一点点了。 拼命顶着马上要被撕成碎片的魔法阵,黑发巫师就这么安慰自己。 虽然不清楚艾萨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或者说他怎么能想到这一点的…但有一条,那就是黑十字塞廖尔,他绝对无法在这种转变中坚持太长的时间。 这可不是一般的转变,而是从一种形态转变成另一种形态,绝对陌生而且完全不能适应的变化——感官也要,控制身体的方式也好,过程的变化无异于一个活人变成魔物的过程。 所以他一定会撑不住的,问题的关键是谁先撑不住。 “砰——!” 魔法阵碎裂的瞬间,光柱随之消散。 “噗通!” 跪倒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的洛伦挣扎着抬起头,目光凝视着黑十字的身影。 差一点…要是再多来一小会儿,自己就该被穿膛了。 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塞廖尔,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目光有一丝的恍惚。 “怎么可能……” 虚空之力仍在,塞廖尔依旧是梦境世界乃至整个虚空世界的掌控者,力量本身并没有因为“实质化”而有任何的削弱。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削弱! 被物质世界实质化的身体,意味着黑十字将变得和洛伦一样,是可以被这个世界的其余存在伤害的。 而不同的地方在于洛伦受到的伤势只是身体上的,虚空之力本身并不会因此被削弱;但黑十字是以邪神之身被物质世界同化;每一次受伤,都是对他绝对的削弱! “明明都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黑发巫师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恍惚不定的黑十字猛地抬头,诧异的看着十分吃力,用断剑支撑着身体爬起来的洛伦。 “我…洛伦,是远方来的巫师。” 站直身体,身体疼的像快要崩溃的洛伦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我的力量…就是九芒星。” 然后…迈出了艰难的第二步。 “九芒星,就是无穷的可能性。” 冷汗淋漓的喘息着,迎向塞廖尔那充斥着痛恨的目光,黑发巫师挥舞着断剑“曙光”,将袭来的黑雾逐一击溃。 “我的力量就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黑十字,沉默良久。 “……也许吧。” 嗯? 怔了下的洛伦,精疲力竭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 “也许你真的能给这个世界的末日,带来那一丝的‘可能性’;也许…这个世界,还有圣十字他们是对的,错的是我。” 低声呢喃的塞廖尔,表情有些复杂:“也许我所看到的末日,不过仅仅是‘可能性’中的一种而已。” “如果…区区一介毫无力量的异乡人,能够在邪神的蛊惑,朋友的帮助,生死的考验,权欲的诱惑下…找到他真正的身份和归属,堂而皇之的站在黑十字的面前,创造了这一丝的可能;那么……” “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个和这个世界毫不相关的异乡人,在所有渣滓口中不断重复着‘复仇’,‘捍卫’,‘历史’,‘存亡’的时候,站在我的面前,声称他要保护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荒谬,可笑…比这更加不可能的?” 看了眼自己被实质化的身体,塞廖尔叹息一声,冰冷的目光锁定在洛伦那张写满了莫名的脸上。 “所以我承认,也许你真的拥有取代我的资格;也许…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只是被自己的智慧和想象力,局限了自己的视野,无法估量到如果末日没有降临,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为何,看着洛伦那一脸“没料到”的表情,塞廖尔内心居然多了一丝快意。 “但…我猜你也能想到,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个计划我做了太多的准备,想拿走它……” “你得抢!” “轰——————!!!!” 穹顶之下,雷声轰鸣。 第四百一十四章 愿虚空与你同在 “恩佐——!” 雷霆轰鸣的瞬间,洛伦堪堪躲开了紫色闪电轰击的范围,被气浪撞飞的同时对准巨龙的方向打出了响指。 魔咒,此刻即死。 灰蓝色的魔法阵在血泊中张开,浑身浴血的白银巨龙悲鸣般一声长啸,巨大的身躯凭空跃起,在穹顶之下张开双翼。 粘稠的血浆,随龙翼卷起的狂风在空中泼洒,散落在地面。 源自猎魔人的“此刻即死”是最后最后的反击魔咒,就算经过了洛伦无数次的改良也不可能变成“原地满血满状态”的超级魔咒。 何况以黑发巫师眼下同样半残的状态,也用不出最强威力的“此刻即死”——最多,也就是濒死前的救命稻草而已。 “压制他!” 【无须多言!】 张开已经残破不堪的龙翼,低吼的白银巨龙从天空俯冲而下,燃烧的龙焰从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喷涌而出,化作金红色的光柱朝黑十字扫去。 紧蹙眉头的塞廖尔一边卷起黑雾抵消光柱,一边从容后退。 他已经洞穿了黑发巫师的计划,迫使自己后退是为了趁机从身后发动突袭,让自己应接不暇…… “铛——!” 几乎在想到的瞬间,抬手卷起的黑雾与断剑“曙光”相撞。 塞廖尔猛回头的瞬间,迸溅火花从面前闪过,映照着洛伦那黑曜石般的眼睛。 那是双…猎人般的眼睛。 “啪。” 这也是陷阱! 在洛伦打响指的瞬间,瞬间醒悟的塞廖尔立即张开防御,但还是差了半步。 魔咒,磐石意志。 十二根石锥从灰烬荒漠中刺出的瞬间,便与黑十字周身溢散的黑雾相撞抵消;并没能拦住他,至多也仅延缓了塞廖尔行动的片刻而已。 但这片刻的光景,对撕开烈焰俯冲而下的白银巨龙已经够了。 “轰————!!!!”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落地的巨龙震荡着大地,炸开的气浪将那巨大的身躯与黑十字的身影统统吞噬。 狂风中,用断剑撑住身体的黑发巫师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爆炸中央。 虽然不指望一击就能打败黑十字,但拥有了实体的他绝不可能承受住一头巨龙的舍身冲击;就算不至于被干掉,至少也得受到重创。 ……大概?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响起的那一刻,瞪大眼睛的洛伦抬头望天。 下一秒,紫色电光从天而降。 “轰————!!!!” 闪电坠落的刹那,空气中多出了焦臭的味道。 洛伦·都灵…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 瞪大眼睛的他死死盯着在最后一刻挡在自己面前的,白银巨龙的身躯。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炬峰山的龙王默默承受住了黑十字最强的攻击。 漫天的电闪雷鸣,不断的落在那秘银般的巨大身躯之上。 坚不可摧的银鳞被粉碎,皮肉变成焦炭,伤口不断的被撕裂,被愈合,然后再次撕裂…夹杂着没有流尽的血水,与骨肉一并在烈焰中熊熊燃烧。 火焰燃烧着,漫天的雷鸣一刻也不曾停歇;默默承受这一切的白银巨龙,自始至终…… 傲然屹立。 短短数秒光景,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 【人类,战斗!】 恩佐的怒吼,在洛伦耳畔响起。 【战至…最后!】 “轰——————!!!!” 轰鸣作响,震颤的地面再次卷起满是灰烬的风暴。 漫天飞舞的灰烬中一个瘦削枯槁的身影,从倒下的巨龙畔走来。 破烂的长袍被血水浸湿成暗红,在身后留下一串血迹。左臂扭曲得不成形状,连迈开的步伐也踉踉跄跄的。 显然,表情扭曲的塞廖尔所受的伤势,并不比他歇斯底里的愤怒要差多少。 只有眼神…那疯狂到极致且冷漠无比的眼神,与刚才并无二致。 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黑发巫师表情不变。 “为什么?” 蹒跚的迈开脚步,塞廖尔的声音疯狂里透着冷静:“因为已经办不到了,对吧?” 洛伦微微一震。 “对…你是利用两只圣杯的力量,加上你异乡人的身份,精神与物质为一体的特性,才勉强打开了第三阀门——与我,有着本质的差距!” “现在的你,恐怕光是维持自身与虚空之力间的平衡,不至于因为失去心脏而死就该竭尽全力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量,与我战斗?”塞廖尔冷冷道: “拥有无限可能的九芒星…就到此为止了吗?” 沉默不言又低着头的黑发巫师,仿佛在无声的承认着这一事实。 怎么可能?! 呼————————— 错愕的黑十字,震惊的看着从洛伦身上突然开始膨胀的虚空反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周围扩散。 “给我听好了……” 颤抖着站起身,拼命赌上最后一点点力量的洛伦举起了断剑“曙光”,仅剩枪尖的“龙牙”也随抬起的左手,在燃烧的灰蓝色虚空之力中恢复了原本的枪身。 “我!绝对不会…在这种…地方…停下!” “无限可能的九芒星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停下!” 挺直腰身,左手“龙牙”,右手“曙光”的黑发巫师扬起嘴角,灰蓝色的火光点燃了他全身。 错愕之色闪过,黑十字的脸上只剩冷漠的悲哀。 将维持平衡的虚空之力释放…纵使打败了自己,这个异乡人还有多少力量将自身的意志融入到整个世界之中? 若是如此,终焉的毁灭依旧不可避免,自己所预见的末日依旧会到来。 所以…洛伦·都灵啊,让我见识见识吧; 你的“没有不可能”! “轰!” 即便是已经竭尽所能,劈落的断剑“曙光”还是被塞廖尔卷起的黑雾拦住;轰鸣声在耳畔的炸响的刹那,面色狰狞的塞廖尔用黑雾操纵着被恩佐扭断的左臂,枯槁的掌心对准了洛伦面门。 下一秒,黑色光柱袭来。 “呲鎯——” 长枪“龙牙”甩出,那一瞬间在枪尖张开的“喑然之梦”不足以抵消光柱,却也让洛伦逃出了攻击范围。 躲掉了致命一击的洛伦径直突入了塞廖尔三步之内;锁定着刺向胸膛的断剑,表情凝重到极致的黑十字同样没有后退,而是径直迎上去。 “啪!” 角度刁钻的长枪在偷袭成功的前一刻,再次被塞廖尔卷起的黑雾将枪身斩碎;看穿了洛伦招式的黑十字右手虚握,一柄黑雾大剑出现在他手中。 “铛——!!!!” 断剑与大剑相撞,剑芒与黑雾撕咬的火光在二人视线的交汇处绽放。 “这有气无力的斩击…换成之前的你,怕是已经将我一分为二了吧?”利刃碰撞的刹那,狞笑的塞廖尔还不忘了冷嘲热讽: “赌上毁灭世界,渣滓们还有自己生命的你,还能再坚持到何时?!” “足够砍死你了!” 嘴角不断抽搐的洛伦颤栗到额头冷汗如瀑,撕心裂肺的痛感随着身体物质与精神的平衡被打破正在越来越明显——用不着彻底解除,他就能被自己活活疼死。 他没多少时间了。 艾克哈特诉说了自己的教训,艾萨克给了最好的机会,白银巨龙恩佐挡下了塞廖尔倾尽全力的一击…无论怎么说,站在这里的洛伦都已经不再是为自己一人而战。 哪怕为了玩命的他们,自己也得玩命才行。 疯狂猛攻之下,同样负伤的塞廖尔也开始力量不支——这就是实质化最严重的后果,受到的伤势会严重削弱他的力量。 哪怕每一次不明显,积少成多后依然是十分恐怖的数字! 从对方的攻击中,洛伦也能感受到塞廖尔同样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阶段…或者说这样的形容并不确切,更接近于他还没有适应自己被实质化的身体。 现在的黑十字相较于打败自己,恐怕保护自己的警惕性要更高一些;在被白银巨龙恩佐的舍身一击打成重伤后,这种警觉怕是比开始时还要强烈。 他现在大概满心警惕着自己把之前艾萨克那一幕再重新来一遍吧? 不知不觉间,战局从彼此不顾生死的互相厮杀变成了一方继续疯狂猛攻,一方消极被动防守的姿态。 “轰————” 又一次,挥舞着“龙牙”枪尖的洛伦堪堪闪过了袭来的光柱,与黑雾大剑交击的断剑“曙光”以一种流畅到无法形容的姿态,轻松架开了能将他一分为二的斩击。 为什么? 在塞廖尔视线里的洛伦,简直就是在绕着自己起舞,总是能卡着边缘躲过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攻击——如果是一次两次还能解释为经验高超的话,成百次上千次…… 那就证明自己近身战的实力,远远在他之下! 惊惧的塞廖尔,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表情的变化了。 现在的自己还能靠着双方实力的差距,勉强挡住他的攻势,但…… 一次差错,只要有一次差错,让洛伦抓到机会将自己的头颅斩下的话…被迫完成了实质化的自己,甚至都没有反击的可能,就会烟消云散! 被死亡恐惧笼罩的塞廖尔目光一闪,瞬间变得果断起来。 “轰——————!!!!” 没有迟疑,庞大的虚空之力在他面前汇聚成黑色的光柱,卡在三步之内这个洛伦足以斩杀自己的范围,对准黑发巫师的身影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狂暴的虚空之力迎面袭来,错愕了下的洛伦刺出左手的“龙牙”,甚至没来得及完全张开魔法阵。 “铛啷!” 不出所料,“龙牙”脱手了。 刚刚还状若疯狗的黑发巫师似乎因为这一下愣在了原地,抓住机会的黑十字手中黑雾大剑一扫,轻而易举的将断剑“曙光”也打飞了出去。 濒死的洛伦·都灵,此时已经是手无寸铁,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但塞廖尔完全不敢放松警惕——胜利来的太突然,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纠缠到现在,号称要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异乡人,会这么果断的求死。 魔咒,武器,援手…他一定还有什么没用出来的手段,等待着在自己最松懈的那一刻,予以自己致命一击! 塞廖尔仿佛都能预知…不,是看到那种“未来”发生的事情,在自己向前的同时…… 呼———— 撕裂空气的呼啸在黑十字背后响起。 猛地回首,手持战弓的艾茵·兰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山丘的顶端,手中战弓的弓弦还在不住的颤动。 而她射出的箭矢…龙骑士之枪?! 果然! 黑十字咧开嘴角,嘲讽的笑容在狰狞的脸上扩散。 又是同样的把戏…如果刚才那一瞬间自己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洛伦身上,现在恐怕已经被能够毁灭一切虚空之力的龙骑士之枪贯穿胸膛。 过去的塞廖尔当然不会在意这点小小的伤害,但对现在拥有“实体”的黑十字…足以造成不可逆的致命伤。 在即将被龙骑士之枪命中的瞬间,及时闪避的塞廖尔躲过了枪尖,只是堪堪被被划破了面颊。 奇怪的是,小个子巫师的脸上完全看不到失守的绝望,如释重负般闭上双眼,微笑着瘫倒在地。 “噗!” 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从声音判断,应该是被自己躲开的龙骑士之枪命中了在原地不动的洛伦…黑十字嘴角的笑容愈盛。 “噗——!” 微笑的黑十字,浑身一震。 粘稠的,酷似脓浆与血液混合的液体…不可抑制的从嘴角溢出。 塞廖尔难以置信的垂下目光——断剑“曙光”,或者说被自己折断的剑锋,从自己身体正中央穿膛而出。 “这…究竟是何时……” 口中喷涌而出的血浆打断了他的话,却无法打断他的惊讶。 这一切究竟全部都在这个异乡人…洛伦·都灵…预料之中?亦或者仅仅是他的运气够好,在自己失去警惕的瞬间,正好站在了断剑所在的位置? 是我对虚空之力…这个世界的掌控…输给了他吗? 一个与这个世界毫无关系的异乡人? 瞪大了眼睛的黑十字回头向身后望去,刺入洛伦肩膀的龙骑士之枪已经被拔出,贯穿了他的咽喉。 漆黑的瞳孔,与他四目对视。 染血的手掌,紧紧攥着断剑的缺口。 灰蓝色的剑芒,贯穿天地。 “愿虚空…与你同在——!!!!” 第四百一十五章 照亮世界的光 漫天的灰烬,在被大漩涡覆盖的穹顶之下飘散。 黑十字的存在正在消散,但被撕开了裂缝的灰蓝色旋涡却没有消失,笼罩帝都的梦境世界也没有被解除,依旧是被灰烬荒漠所统治的末世景色。 疲惫的喘息着,靠着插在地上的“曙光”剑身,眺望头顶的洛伦表情有些茫然。 结束了…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力量或许还有留存,但塞廖尔的“存在”随着他被实质化的身体死去,已经彻彻底底的消散,完全失去了卷土重来的可能。 被杀,就会死,而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这是客观物质世界最基本的道理。 原本归属塞廖尔统治的虚空世界,随着他的死去逐渐开始复归原初的状态;或早或晚,或因为生命体的讯息与情感,亦或者某些懂得操纵虚空之力的家伙们,在那片原初的混沌中诞生新的“邪神”。 而被塞廖尔所控制的力量,也随着他意识的消亡自然而然的靠近周围最强大的意识;感受着向自己聚拢的虚空之力,基本可以确定黑十字已经彻底死透了。 不是简简单单被干掉,而是抹杀——虚空是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的,一个邪神被抹杀而非被吞噬,等同于他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必定会产生某种混乱,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麻烦事肯定会一件接着一件但…… 现在的洛伦,并不在乎这些。 他只想静静,闭上眼睛不被打扰的…静静的享受着这份如释重负的安详。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分钟…再次睁开眼睛的他,面前站着完好无损的阿斯瑞尔,正似笑非笑的注视着自己。 黑红色的小礼服,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脸蛋,金色的发丝下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让本就没几分血色的嘴唇显得更淡了些;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就像是为准备去舞会而精心打扮的。 当然,完好无损只是看上去而已…失去一切的阿斯瑞尔,已经弱小到只有还记得他的人才能看见的地步,力量更是半点也无。 “自黑十字打开第三阀门,新纪元开启至今的无数岁月,终于于此时此刻宣告终结;世界终焉的末日预言,沉睡于塞廖尔掌心的永恒之世…永远也不会到来。” 缓缓开口,阿斯瑞尔俊俏的脸上只有平淡的微笑:“亲爱的洛伦,恭喜你。” “现在,你终于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那最最宝贵的东西了。” “哦?” 洛伦看着金发少年那温柔的目光:“那是什么?” 像是问询,但更像是自问,因为答案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自由…不受拘束,限制的…选择的自由。”背着小手,阿斯瑞尔低声道:“亲爱的洛伦,现在的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你可以成为另一个黑十字,亦或者和艾克哈特·德萨利昂的野心;你可以统治整个世界,或是将世界纳入自己的掌心甚至是……” “回家。” 说出这个词的瞬间,阿斯瑞尔的表情明显颤抖了下。 洛伦挑挑眉毛。 “开启第三阀门又掌控了足够庞大的虚空之力,亲爱的洛伦你可以回家了,回真正属于你的地方。”微笑的金发少年,苦涩在嘴角一划而过: “虽然可怜的阿斯瑞尔并不懂这些,但既然洛伦能够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想要离开…至少理论上,应该是可以办得到的。” “没错。”洛伦点点头: “是可以办的到的。” 保持微笑的金发少年,紧紧的抿住嘴角。 “但后果也很严重。”洛伦话锋一转:“现在的我等于继承了塞廖尔的力量,一旦离开,渗透到物质世界的虚空之力还是会暴走,出现裂缝的两界屏障将彻底崩溃,两个世界会像天地崩塌一样,撞在一起。” “非但如此…如果我打算强行离开,就等于在这个世界的身上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缺口;到时候也许会有别的世界的存在不受限制的涌进来,亦或者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会被甩出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关系。”阿斯瑞尔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 “都是我们应得的。” “哦?” 洛伦像是很诧异似的笑了出来:“所以不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不会阻止我?” “亲爱的洛伦,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你了。”上一秒还在犹豫挣扎的阿斯瑞尔,此刻表情变得很是释然: “不论你想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事情——整个世界,都将以你的意志而运转,尽可以随意的在上面涂抹改变,实现你想要的一切。” “君临此世的意志,万物生灵的主宰,巫师的终极梦想…没有半分的夸张,没有一点点的虚伪矫饰,只是对事实的描述。” “所以…我现在可以做任何事情?”洛伦故意追问道。 金发少年灿然一笑:“任何事情。” “没有人会阻止我?” “没有人。” “没有谁反对?” “除了亲爱的洛伦自己。” “这样啊……” 望着阿斯瑞尔,仿佛在认真思考的洛伦撑着下巴,故意拖了一段长长的尾音。 “对了!” “嗯?” 虽然已经“认命”,但在看到黑发巫师下定决心的表情,阿斯瑞尔的表情还是颤抖了下。 就像是自暴自弃的死刑犯,在听到判决下达的时候还是会感到恐惧。 不论再怎么解释,牺牲或者付出,都无法掩饰自己对洛伦利用的事实——没错,阿斯瑞尔可以编造一千个理由,一万个谎言去解释这一切;他甚至相信洛伦哪怕知道这些是谎言,也会因此而原谅自己的。 但…那不对。 理由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是用来欺骗别人的…精神上一定程度出现重叠的自己和洛伦,不需要这些。 自己必须为利用朋友,付出代价。 只要能打败黑十字塞廖尔,阿斯瑞尔不介意被消灭,被抹杀,他在意的仅仅是死在谁的手里。 这一点,很重要。 “黑十字已经被消灭,但他造成的破坏和各种麻烦还有不少。”洛伦沉声道:“最重要的是因为他被彻底抹杀,等于整个时间线上所有与他有关的的位置都会出现混乱。” “也许巨龙王国会因此而消失,也许圣十字会转而变得比现在还要强大,也许根本不会再有巫师出现,整个世界会变成邪神的乐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把这些麻烦事都给解决掉,事情也就不算是彻底结束了对吧?” 迎向阿斯瑞尔那一点一点变得诧异的目光,洛伦一字一句道:“更何况…现在的我还仅仅是倚靠圣杯的力量开启了第三阀门,状态还十分的不稳定。” “硬要现在就离开,鬼知道我会被传送到哪个世界或者时间点上;或者刚一落地就因为心脏被挖掉死得透透的。” “所以在这一切问题都被解决之前,我暂时不打算再考虑别的——也许我会留下,会离开,会成为另一个黑十字或者…我自己。” “这…就是我的选择。” 惊愕的阿斯瑞尔站在原地,愣住了。 沉默了很久,他才迟疑着开口: “……为什么?” “这是我的选择,所以没有为什么。”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洛伦沉声道:“你也说了,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所以这是我一个人的选择。” “我想这么做,所以我这么做…不是出于利益,不是被逼无奈,不是人情所困,完全随心所欲的做这一刻自己想做的事情,所谓‘自由的选择’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摊摊手,洛伦耸耸肩膀:“当然,硬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原因——我答应过艾茵,不论去哪里或者做什么,都要和她在一起;我还答应过她要等到事情结束后,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除此之外,还有艾萨克没有完成的研究,变成吸血鬼的路斯恩得想办法帮他恢复,莉雅那边答应陪她一起去给鲁文扫墓,和布兰登的约定也得完成,之前答应过科罗纳大师要重建九芒星巫师塔,炬峰山龙族的延续我也是保证过的;哦,对了!还有夏洛特…呃……” 洛伦顿了下。 他到现在都不确定,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只是“善意的谎言”。 如果是真的,那…… 不不不!就算是假的,自己也有保护她的义务,毕竟…… 迟疑,惶恐,不确定,沉重…洛伦的表情变化的飞快、 “当然…阿斯瑞尔,还有你。”下一秒,恢复理智的洛伦赶紧岔开话题。 “我?” 意外的金发少年,瞪大了眼睛。 “关于你和艾莉尔…也就是另一个阿斯瑞尔的事情,现在回想一下,当初的你应该没和我说实话。”翘起嘴角,洛伦故作认真道: “所以我觉得某个家伙需要弥补一下那个被他蒙在鼓里那么长时间的朋友——他的来历,为什么会有两个阿斯瑞尔,圣杯是怎么一个东西,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干掉黑十字塞廖尔这一切……” “离开之前,你都得给我解释清楚了!” 震惊的金发少年足足愣住了五秒,嘴角露出了优雅的弧度。 “亲爱的洛伦,这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没关系,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洛伦很是无所谓道: “塞廖尔消失留下的麻烦很多,路上有的是时间讲你的长篇故事。” “路上?” “我没试过时间旅行,需要有个合适的向导。”慵懒的爬起身,站直身体的洛伦俯视着只到自己胸前的金发少年: “能给我推荐一个好的人选吗?” 话说完,他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的阿斯瑞尔突然很想躲开洛伦的目光——他释怀了,他知道对方已经原谅甚至不曾责怪过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指望过双方还能像过去那样,甚至更进一步…… “……当然。” 在黑发巫师的注视下,金发少年左手微扬,右手背在身后,左小腿向后微微下屈,带着优雅的微笑,将感激的神色藏在心底,躬身行礼: “亲爱的洛伦,你最好的朋友阿斯瑞尔永远…永远…永远乐意为你效劳。” “直至最后!” 表情凝重,严肃认真的阿斯瑞尔连一秒钟都没有坚持住;不受控制的嘴角再一次微微翘起,像是拼命想摆出严肃的模样却无法忍住笑意似的: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正如亲爱的洛伦所说,只是靠着圣杯的力量打开了第三道阀门,实际力量还远远不足。”环视四周,故意向某个角落瞥去的金发少年,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朵根了: “如果亲爱的洛伦要去收拾黑十字留下的烂摊子,那么维持世界稳定这样的重任可就……” “铛!!!!” 钢剑钉入地面的巨响,让二人默契的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虽然没有打扰的意思,但好像这位阁下终于想起我的存在了。” 冷漠而不带一丝的感情的话语声响起,盘坐在“璨星”剑前的誓言骑士缓缓回首,微妙的目光同时打量着两个人。 一束淡金色的光,缠绕在“璨星”的剑身之上。 “那是……”洛伦表情略微诧异。 “圣十字的力量…亦或者说,圣十字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誓言骑士的声音很平静:“在黑十字被抹杀的一瞬间,他本该消失但…我还活着,作为圣十字的‘誓约之剑’,我身上的誓约维系着它的存在。” “在我彻底死去之间,这份力量都能维持下去——虽然无法重建秩序,但至少维持两界的平衡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这也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绝不能离开这里半步,否则这副濒死之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我是誓言骑士,我的身体无法接受来自圣十字意外的力量,只能任其慢慢失去生机。”低头瞥了眼被塞廖尔贯穿的胸膛,誓言骑士沉声道: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我还活着的理由,这就是我的使命——在这个世界真正交付到应属于他的人手中前,最后的守护者。” 面无表情的誓言骑士,深邃的目光与洛伦对视。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这使命听起来可够沉重,也够无聊的。” “没错。”誓言骑士颔首: “所以你该离开了,来自远方的,异乡人巫师…洛伦。” 话音落下,微风拂起。 待到誓言骑士再回头时,午夜的荒漠山丘只剩下他一人,一剑,看不见尽头的荒野,与笼罩穹顶的大漩涡。 漆黑的午夜中,荒漠山丘上微微闪烁的圣十字,给了这世界一点光亮。 第四百一十六章 断剑之约(完) 呼啸的风掠过绵延不绝的山,托起展翅腾空的鹰,在一望无际的穹顶下随着寒冬之末的冷风由西向东,从萨克兰帝国最最西北的雾月庭,飞往最南方的拜恩。 它飞过了逐渐复苏生机,枝繁叶茂的古木森林;横穿了经过数年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元气的洛泰尔;掠过大地的倒影,让正率领着商队前往埃博登的大商会首领下意识抬起目光,望向千帆驶过的宝石河。 曜日之下,随着重新打通的宝石河航线与来自南方的商路,繁忙的贸易,贵族的花天酒地,大量的都市重建工作,让昔日黯淡的万城之女皇再次绽放光辉。 大漩涡之战留下的残破废墟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崭新的帝都;昔日的帝国旧贵族几乎全数在大漩涡降临时覆没,随布兰登陛下崛起而一同出现的新贵们,成为了金字塔顶端的新主人。 巫师,教士,骑士,文职,贵族,商人……崛起的新贵们为帝国带来了全新的活力,对布兰登陛下的“开拓计划”充满了热情,一支又一支满载物资,学者,战士和商人的远征队出发,向着极北冰原,半人马戈壁乃至旧亚速尔王国踏上征程。 尤其旧亚速尔王国…随着四年前第一支舰队返航,宣布建立了第一处殖民地,丰富的资源,肥沃的土地以及种种惊喜的发现后,这片隔海相望的土地就吸引了帝国上下所有人的目光,成为了人人心中向往,满是宝藏的国度。 而在天穹宫顶盘旋的巨龙,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圣十字大教堂,令随风翱翔的鹰也不得不选择避让;绕过帝都,飞向肥沃富饶的东萨克兰。 寒风退去,田地里挥汗如雨的东萨克兰人并没有抬头望天的心思;断界山要塞下,冰原开拓军的士兵们望着头顶飞过的影子,在军官的号令声中向北挺进。 长风衡掠的波伊大绿海,驱赶着骏马和牛羊的波伊马背民们,正在和拜恩赶来的牲畜商人讨价还价;群山横峦的艾勒芒密林中,躲藏在树下的艾勒芒猎手在鹰影掠过的刹那,射出了命中公鹿的一箭。 当呼啸的风变得温暖宜人,空气里散发着葡萄酒与花的香味,天空下回荡着宴会与音乐的欢快声时…就连翱翔天空的鹰也知道,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拜恩,这都灵治下的骑士与美酒之乡。 自精灵大侵攻始至今已过去十年的光景,曾经没落而又在精灵之战中大放光彩的拜恩,用十年的时间重建了属于她的辉煌。 大批骁勇善战的骑士领主们在战场凋零,这削弱了拜恩公国的实力,但也极大的减少了掣肘势力的阻碍;紧密团结在都灵家族周围的拜恩人,在夏洛特·都灵的主导下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 对内,夏洛特完成了洛伦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宽阔纵横的道路,将拜恩十三领紧密相连;管控公国金库的约德商会,让所有得到公爵允许的贸易活动在拜恩境内畅通无阻。 仿照萨克兰军制,逐渐废除了往日并不方便的征召法,组建直属拜恩公国的常备骑士军团;原本遭到圣十字教会和帝都排挤的韦伯也与天穹宫达成了和解,组建了半独立并只属于拜恩人的拜恩教会。 财富的增加,生活方式的转变以及精灵之战时的牺牲,让巫师们在拜恩地位日益抬升;原本势力范围仅限于拜恩公国的巫师行会开始与巫师塔合作,在帝国各地建立分会,扶助完成学业的巫师学徒们,在当地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对外,夏洛特以贸易手段维持着与天穹宫乃至各方势力的关系——波伊的牲畜贸易,矮人的矿石贸易,阿尔勒的皮革与粮食贸易…庞大的需求让拜恩成为了他们最重要的买家,哪怕为生机着想,也必须与拜恩维持良好的关系往来。 资源,财富,以及军力上的“小小威慑”,让夏洛特建立了一个十分牢固的“南方同盟”,令拜恩获得了对帝国南部直至矮人城邦的实际控制权。 黑公爵曾经缔造过的,昙花一现的辉煌,在夏洛特·都灵手中变得固若金汤。 天穹宫方面,急需重建帝都的议会并不想太过招惹这个南方的强势公国,对迷雾海之西,前亚速尔王国领土的殖民开拓让天穹宫得到了新的财源;这条在布兰登陛下主导下建立的航路,一定程度上也牵制了帝国大半的注意力。 在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下,原本与这种事毫无关系的拜恩也动员了数量庞大的物力和财力,支持天穹宫对旧亚速尔王国领地的殖民与航线开拓,将来自帝都的视线降到最低。 但这样的“障眼法”注定是暂时的;天穹宫的布兰登与赤血堡的夏洛特都很清楚,都灵家族的崛起不可避免,而德萨利昂同样无法容忍强势公国的崛起;一场双足鼎立的对决迟早会来临,这并不是他们两人的意志可以扭转的。 能做的,只有在那避无可避的一天来临之前,尽最大限度的恢复帝国的元气,开拓更多的土地,积攒更多的财富,让更多的人口填满视线所及的土地,以及那个在大海之外,兴许能躲避战火的“新世界”。 “这是本季度的财报汇总,伯爵。”依旧瘦削的公国财务总管小约德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对除账本之外的东西毫无兴趣: “针对天穹宫皇室开拓新殖民地的支持…呃,怎么说呢…虽然带动了领地内的药品和皮革制品的生意,让两千个关在牢房里的犯人完成了再就业,但…开支巨大,公国已经债台高筑了。” “那就开征新税填补亏空,据我所知波伊在牲畜贸易上赚了不少,适当加税。”夏洛特有些烦躁的将写满账单的羊皮纸扔到一旁:“小约德阁下,应该不用我再提醒你,新殖民地的开拓对于天穹宫和赤血堡之间关系的重要性吧?” “这是自然,唯有如此才能将眼下难得的和平维持下去。”小约德应付了事的点点头:“另外…我父亲老约德已经过世,现在您叫我约德就可以了。” “没问题,小约德。”高傲的赤血堡女伯爵,嘴角翘起优雅的弧度:“还有别的事吗?” “巫师行会,艾萨克·格兰瑟姆阁下。” 小约德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最近他的研究有了新发现,需要有一笔开支筹备研究器材。” 夏洛特点点头:“所以……” “我们已经欠了不少钱了,伯爵,再欠就还不上了。”小约德面无表情道 轻扶额头,夏洛特有些疲惫的叹息一声,相当无奈。 “这件事你无需再问,我会直接负责——如果艾萨克有事,就让他直接来找我。” “遵命,伯爵。” 面无表情的小约德熟练的收拾着桌子上的账本:“请允许在下先行告退。” 轻快的脚步声渐渐隐去,圆桌大厅重新变得肃穆寂静。 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公国总管格伦威尔,默默的将一片刻有九芒星的石板放在了夏洛特面前。 “这是……” “昨天傍晚,几名在山岩堡的巫师学徒在旧城堡遗迹里发现的,连夜兼程送到了赤血堡。”格伦威尔平静道: “他们声称那里之前绝对没有这件东西,巫师行会根据石板上虚空反应的残留,推算得出它出现的时间至少是数百年前,最有可能的就是……” “拜恩诞生之初,拜恩人反抗矮人统治的时代!”夏洛特脱口而出。 格伦威尔微微一顿,不做声的向后退了两步。 “这样啊……”凝视着桌上陈旧的石板,夏洛特喃喃自语: “昨晚才被发现,就是说现在的洛伦还有艾茵他们…正在数百年前的山岩堡,协助都灵与拜恩的先祖们抵御来自矮人的进攻…是么?” “如果真是如此……”格伦威尔微微低头:“洛伦公爵…可能来不及如期归来,陪您度过今年的盛夏节了。” 夏洛特无力的靠在椅子背上,水晶般的眸子失去了神采。 但这沉寂只持续了片刻,很快恢复了清醒的夏洛特目光扫向身后:“罗兰在哪?” “伯爵,您……” “我说的是都灵家族直系血脉的继承人,拜恩十三领之主,洛伦·都灵之子,我的儿子…罗兰·都灵。”随着话音越来越重,夏洛特的目光也愈发冰冷: “他现在在哪儿?” 目光飘闪不定的格伦威尔,脑海中立刻多出了某个黑发黑眸,聪明机灵却总喜欢给人添麻烦的小小身影。 当然,“添麻烦”是一种十分客气的说法,应该说最近一年这位小少爷已经演变成赤血堡的一大祸害了。 格伦威尔十分理解女伯爵想将孩子培养成合格统治者的想法,但罗兰并不这么想——起码相较于公文,政务和礼仪,他更热衷魔咒,打猎和给人添乱。 面对板着脸的女伯爵,阵阵头疼的格伦威尔只能如实相告: “罗兰少爷他在…断剑厅。” 夏洛特的表情微微变色。 …………………… 赤血堡宫廷,断剑厅。 轻轻推开门,心情复杂的夏洛特踏进了这座不大不小的厅堂。 房间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简朴的装饰和宫廷里的其他房间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唯一特别的,只有摆在房间最深处,正对大门的墙壁下,那柄断成两截的秘银大剑。 曙光。 望着那柄断剑,夏洛特的目光有些迷蒙。 她至今还记得当洛伦归来,将断剑交给自己时那满脸做错事,懊悔又害怕自己发火生气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冷汗把衣领都打湿了。 他不知道自己光是能看到他活着回来,就已经是激动到难以言表的地步,像木偶泥塑般立在那儿,任由他满是懊悔自责的表演。 所以当他提出要将剑复原的时候,夏洛特拒绝了。 虽然口上说这象征着一份荣耀,让世界尤其是都灵家族的后裔铭记,赤血堡的都灵家族,拜恩的公爵曾经拯救世界; 但夏洛特很清楚,她想要的是洛伦能够永远记得这件事——哪怕不是为了拜恩,都灵家族乃至自己,哪怕只是为了这份小小的自责,内疚,也能回来。 “如果你能回来……” 望着断剑,夏洛特喃喃自语:“你这个大骗子,满口谎言,总喜欢让人提心吊胆的恶人…如果你真的能知道我究竟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我知道的。” 轻飘飘好像幻听似的话语声,却让女伯爵浑身一颤。 那是…那声音…是从身后…… “不可能的。”瞪大了双眼,夏洛特拼命抑制着自己回首的冲动:“你…洛伦…你现在,现在应该还在……” “山岩堡。”那声音笑道: “没错,我在那里见到了第一位都灵,或者说未来骑士王的父亲;稍微有些意外…我原本以为他是个相当杀伐果断的家伙,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那是自然…都灵家族的始祖,肯定比某个总让人提心吊胆的家伙强一万倍!” 咬牙切齿的夏洛特将双手按在身前,肩膀微微颤抖: “艾茵呢?” “和罗兰在一起,他俩很合得来或者说,艾茵和谁都能合得来,呃…我就不一样了。” “你还知道!” “我当然知道,罗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他是个小混蛋!” “怎么能这么说?他只是还太小了,每个孩子都要有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不要拿你的无耻和下线,来衡量未来的拜恩公爵和骑士王!” “所以我就说了,夏洛特你太拘束了,不要让自己背负太多的重担。” “还不是因为某个混蛋不负责任?!” “然后你就认定这个不负责的混蛋,忘记一定会回来见你的约定了?” “你这个混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死死攥着双手,贝齿紧咬的夏洛特看向地面。 幽静的大厅,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 “为什么不回头?”那声音笑着问道。 “我……” “该不会是担心我会消失,这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幻觉吧?” “怎么可能?!”夏洛特矢口否认。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因为……”夏洛特涨红了脸,自暴自弃的跺跺脚:“好吧,你赢了!你说对了,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担心你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 慌乱的夏洛特感受着脖颈后传来的温度,颤抖的双手被紧紧握住。 站在她身后的黑发巫师,眼角里带着一丝笑意: “是不是幻觉,你亲自确认一下不就行了?” ------题外话------ 流浪骑士的小侍从,到对世界一无所知的穿越者,他披上斗篷,拿起法杖,在这个黑暗笼罩的时代,行走在理智和疯狂的边缘,当起了外来的异乡人法师…… 新书发布,《我必将加冕为王》,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嗯,因为距离上本书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一开始真的没有想到啊,还是有不少读者在等空空新书的! 所以在这里发一个单章,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一下仆街的空空,收藏并关注《我必将加冕为王》。 无论如何,所有支持过空空的老读者们,空空在此拜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