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俗文字游戏》 第一章 大灾纪 九月,夏季还没结束,南方的气温仍然居高不下,但空气中已经隐约有了些早开桂花的香气。 桂城。 季商丢掉背包瘫倒在床上,脑子里不断闪过这混乱的一天。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天晚上自己都睡得特别死,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就浑浑噩噩的没精神,好几次都睡过了头。 今天也是一样,他一直睡到八点半才猛然惊醒,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衣服,出门的时候衣角还被门把手刮破了。 更倒霉的是,下楼下得太匆忙,他一下没掌握住平衡,身体直接往右边倒过去,肚子狠狠撞在了栏杆上,好悬没从栏杆翻下去。 虽然两层栏杆之间的缝隙很窄,不至于一下子掉到底楼,但是摔到下一层去也不好受。 这个意外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脚步也慢了几分,等他赶到公交站的时候,日常坐的公交车已经开走了。 不得已,他只好又花了二十多块钱打车,一天的伙食费就这么干没了。 最最离谱的是,因为到得晚了,正好错过了部门例会,自己被领导狠狠批了一顿,把最复杂的工作甩给了他,一直加班到11点多才搞完。 坐公交是不用想了,打车呗。 夜里的打车费用比白天要贵得多,整整三十六块钱,气得他连宵夜都不想吃了。 没办法,刚毕业本来就经济窘迫,平时花钱都是能省就省一点,这一下子花了六十多块钱,实在是有点不甘心了。 “妈的,今天不玩手机,洗完澡马上就睡,我就不信明天还起不来!” 季商翻了个身,把身上的脏衣服一股脑脱下来丢到地上,随后就那么浑然无碍地往浴室走去。 但刚走到一半,他突然又折返回来,拿起了床上的手机。 .......一天没刷手机了,不刷一会儿实在是觉得太亏。 就十分钟。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卫生间,一屁股坐在马桶上,随后打着打火机点了一根烟,但只抽了两口,便把烟放在了一边。 他其实是没有烟瘾的,刷手机点烟纯粹是找点事做。 “让我来看看今天的互联网上又有什么新玩意儿吧.......” 季商点开围脖,映入眼帘的第一条信息是: “某市群众围观跳楼未遂男子6小时,现场四人中暑晕倒,一人确诊热射病不幸身亡。” 更6了,还是本市的。 季商一边看一边感叹,现在的新闻质量简直是越来越低了。 遥想当年,国内还有记者敢去冲各种敏感题材,现在呢? 恨不得小区见两只狗打架都发出来炒个热点。 这大概就是流量时代的悲哀。 不过也挺奇怪,这几天热归热,可也到不了中暑的程度吧? 看了几分钟之后,他索然无味地关掉了围脖,正打算去打一把游戏,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上居然多出来了一个图标。 “大灾纪”。 这什么玩意儿? 季商不记得自己下载过这个东西,但出于好奇,他的手指还是点了上去。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自己不小心点到的某个自动安装的推广游戏,类似于“是兄弟就来砍我”的那种,但没想到,弹出在屏幕上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记事本。 跟系统的记事本没有任何差别。 唯一可以称得上不同的,就是这记事本上有字。 “八月廿五,太阳华诞,宜秋祭防风,这似乎是个好日子。” “但鲜有人知,这一天同样是空行母吉祥日,二十四圣地空行母齐聚,左手持人足,右手持人臂,吞噬血肉,告世人死期。” “封镇破碎,灾星四起,曾经矗立在界碑处的守墓人早已陨落,神佛鬼怪、魑魅魍魉进入尘世,肆意扩张着自己的威能。” “获得祭拜最快捷的方法不是赐福,而是降祸,这是纷争的必然。” “香烟尚未燃起,血食尚未奉上,而尘世的大灾已然降临。” “你从床上醒来,脑中浑浑噩噩,全然不知在空行母令下,你已经仅剩六个月性命可活。” 季商愣了一愣。 这什么玩意儿,第二人称小说吗? 现在的小说推广玩得真花啊。 他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你挣扎着坐起身,依附在你身上的几只魇魅四散而逃,潜入阴暗的枕头之下,静静等待今晚的黄粱界门再次打开。” “梦有三千,魇魅寄生于三千世界之中,以常人噩梦为食,不知为何,近日它们似乎对你情有独钟。” “一只胆大的魇魅拽住了你的衣角,可沉溺于尘世欲望之中的你却忽视了它的好意。” “该死的魇魅,它们大概是唯一同情尘世之人的鬼神。” “无论如何,傲慢者必将受罚,哪怕是对立的鬼神,在处置你这只纯粹的尘骨人时,也达成了罕见的共识。” “在楼梯的转角,金枷银锁将军的部下对你降下了第一次责罚。” “恨嫁女披彩衣,持黑伞,你看不见空中飘散的片片纸钱,也嗅不到香火燃烧的阴沉香气,但却能感受到撞入她怀中时异样的冲击。” “恨嫁女丢失了她的黑伞,很可惜,只差一点,酆都便可以收下一只珍贵的祭品。” “鬼神的警告似乎让你有所收敛,你放慢了脚步,避开了住四交道鬼早已在你惯常乘坐的车上布下的陷阱。” “尘骨人的气息太过强大,初醒的鬼神太过虚弱,它们的失败并不可耻。” “你的运气似乎极好,哪怕是深夜,金枷银锁将军的部下也再没能等到你。” “这是大灾中平凡的一天,你的寿命已经不足6个月了。” 看完了备忘录的季商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说这仅仅是一篇第二人称小说,那这里面的内容,多少是有点邪性了。 每天睡不醒,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早晚两次错过了公交车........这说的不就是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吗? 恨嫁女是什么季商不知道,但金枷银锁将军是城隍刘部将之一,专门负责把魂魄押送到奈何桥那种,这季商可是清楚的。 至于住四交道鬼,据说那是种专门制造车祸意外的鬼魂,常常出没在十字路口。 看来,似乎是有人对他这“平凡的一天”做了艺术加工.......但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的? 现在的大数据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还是说这程序是自启动的,暗地里监视了自己的行为? 卧槽,自己现在可没穿衣服呢! 他赶紧用手指遮住了摄像头,三下五除二解决掉自己的不便,按下冲水键之后便快速跑回了房间。 他正准备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但就在这一瞬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出现在脑子里。 备忘录里说,那些“魇魅”藏在枕头下面? 如果自己现在去翻开的话,会不会看到一个一个的小人? 他将信将疑地走到枕头边,一把掀开之后,下面什么都没有。 季商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看来这就是个恶劣的厂商做出来的恶劣的恶作剧app而已。 他无奈地笑了笑,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但就是这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备忘录上,一行新的字迹已经出现。 “你似乎发现了什么,竟突然掀开了魇魅藏身的枕头,但很可惜,尘骨人是看不见鬼神的......” 第二章 送殡伞 如果说之前的内容还能够用科学的逻辑解释,那当这一行字出现时,无论季商是多么根正苗红的无神论者,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事儿,有点怪了。 刚才自己去掀枕头时,摄像头可没对着自己!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删掉那个叫“大灾纪”的app,但无论他怎么尝试,甚至接上电脑直接给手机来了一次root,那个软件还是在开机的瞬间,不依不饶地出现在他的手机桌面上。 这玩意儿已经不是技术所能涉及的范畴了。 季商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遭遇。 按照目前的情况推断,他遇到的很可能是某种超自然事件。 什么空行母、魇魅、金枷银锁将军、恨嫁女……自己对这些名词倒是并不陌生,无非是一些宗教、民俗传说里的鬼神形象。 可按照这个所谓的“大灾纪”的说法,“封镇破碎、守墓人陨落”,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已经降临到现实世界了? 那自己为什么看不到? 对,记事本里说自己是“尘骨人”来着。 尘骨人看不见鬼神,却同样受鬼神影响。 那自己岂不是相当于一个瞎子吗? 也不对,按道理来讲,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看不见鬼神,否则早就乱套了。 那“大灾纪”专门强调的“尘骨人”,肯定也没有那么简单。 季商抓着头发,脑子里全是问号。 他倒是不怕鬼神的,这是家学渊源。 在老家的时候,别人家里辟邪挂桃木剑,他家里辟邪挂列宁在红场,别人上供用猪头肉,他家上供用红烧肉。 没别的,太宗爱吃。 反正就突出一句话,死亡不属于工人阶级。 所以,这时候的他并不胆怯,只是疑惑。 他疑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单单降临到自己头上,疑惑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是否是鬼神所为,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 就只有六个月可活了? 季商打开浏览器,输入“空行母”三个字,百科结果立刻跳了出来。 “空行母,阎魔天左侧三鬼之一,有自在之神通力。” “其身本为夜叉鬼,能于六个月前得知人之死期,遂预先取食其心,而代之以他物,直至此人合当命终时,始告败坏。” 这居然还对上了! 季商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大肌,胸腔里面的心脏还跳得好好的。 真看不出来六个月之后就要死的征兆。 算了,管球的! 季商心一横,丢了手机就往浴室走去。 反正现在自己也没有任何办法,与其杞人忧天,不如该干嘛干嘛。 我就不信了,我一个正儿八经的无产阶级战士,还能让牛鬼蛇神欺负了? 成年人呐,最重要的不是泰山崩于前色不变,而是要学会破罐子破摔。 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他三下五除二洗完了澡,穿好衣服带上手机就往楼下走去,这一晚上他还没吃饭,无论如何得去整一口吃的。 路过今天早上那段楼梯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嗅了嗅,但却仍然没有闻到任何一丝“大灾纪”里说的香火味。 纸钱更是不可能有的…… 哎? 他突然被楼体角落的一件物体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柄收起来的黑伞。 “……恨嫁女丢失了她的黑伞……” 季商心里一惊,不是说自己看不见鬼神吗?怎么突然又能看见伞了?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去,捡起了那把一看就不怎么吉利的黑伞。 伞不大,长度也就一米多的样子,伞面是黑色的油布,伞骨是某种他一时半会儿猜不出是什么的材料。 纤细,富有韧性,不像是竹子,倒像是……什么动物的骨头。 在伞的边缘还挂着一缕一缕的丝线,这种丝线,季商只在农村老人去世后的寿被、以及棺材前面引路的灵幡上见过。 而在丝线的末端,还点缀着圆形方孔的纸钱。 真晦气啊。 得亏是自己捡到了这把伞,如果是哪个老头老太太冷不丁看到,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季商琢磨了片刻,伸手撑开了黑伞,那些丝线悬垂而下,在夜风中轻轻摇动,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他哪怕再不信鬼神,也不至于莽撞到把伞撑到自己的头上,观察片刻并没有发现别的异常之后,便把伞重新收好。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大灾纪的推送。 “不知死活的尘骨人捡起了恨嫁女的黑伞,可惜并没有将伞打在自己头上。” “你确实很聪明,哪怕明明不信鬼神,却依靠尘骨人的天赋推断出了鬼神的规矩。” “看来,这一次酆都损失惨重。” “红伞出嫁,黑伞出殡,恨嫁女着嫁衣、持黑伞,吞噬着尘世中婚丧嫁娶的香火。” “尘世已然堕落,恨嫁女的香火大不如从前,如今又丢掉了一把为她遮蔽生气的送殡伞,也许在很长时间里,她都不能再进入尘世行走了。” “你应当庆幸,没有了恨嫁女的干扰,六个月之后的葬礼,你大概会走得很安详。” …… 季商无语地关上了手机,他搞不懂这个大灾纪的所谓“旁白”到底是谁写的。 从始至终,它都透露着一种阴阳怪气的轻蔑。 就好像自己该着被折腾一样。 但无论如何,这把所谓的送殡伞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玩意儿,到了自己手里,那丢是不可能丢了,先拿着再说。 于是,他便就这么心大地一手拎着送殡伞,一手刷着手机下了楼。 到了宵夜摊,老板一眼就看出他手里的伞不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兄弟你这伞……不太吉利啊,你是干嘛的?cosy?” 季商愣了愣,张嘴就来: “没有,我干白事的,明天出活,今天先备着!” “噢噢噢噢,难怪难怪,这玩意儿我们那叫送殡伞,一般是专门用来遮骨灰用的----骨灰不能见阳光,你干白事的应该知道。” “知道,老规矩了。” “现在知道这些规矩的不多咯,都是往火葬场一拉烧了了事,有些家庭连香火纸钱都不烧了。还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个,挺好的。” 停顿了片刻,老板继续说道: “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嘴,这玩意儿可不兴随身带着,没用过的还好,如果是用过的,沾边都别沾。” “这玩意儿,收魂呐。” 季商眉头微微皱了皱,但随即又舒展开。 他取了炒饭,谢过老板之后便扭头回家,而这时候,大灾纪的推送又来了。 “你偶遇了尘世中一名罕见的香骨人,他给了你实用的忠告。” “但很可惜,尘世中绝大多数香骨人都早已被欲望污染,他们也仅仅是比常人要稍稍敏锐一些罢了。” “你明白了送殡伞的用法,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用它收走某人的魂魄----当然,更可能是你自己的。” 季商注意到,除了记事本原来的界面之外,在软件的右侧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页签,他点开页签,里面正是关于送殡伞的介绍。 “送殡伞:恨嫁女的随身物。长期被放逐在尘世之外,恨嫁女早已不复当年的容光。华丽的嫁衣下是莹白的枯骨,出于对阳光的惧怕,她收集了刨坟黑猫的尾骨、客死他乡者的寿衣、伪善哭灵人的纸钱和新婚少女的上吊绳,制成了这把送殡伞。” “送殡伞可以遮挡阳光和来自尘世的生气,保护恨嫁女的骨骼如活人一般坚韧。” “如今,送殡伞落在了尘骨人的手中,你打算用它来做什么呢?” “或许,这会是尘骨人帮助尘世对抗鬼神们的第一把武器。” 第三章 出马仙 对抗鬼神的武器? 那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季商倒是能接受这个设定,但如果让他自己选的话,他倒是更倾向于直接上105榴弹炮。 管你什么牛鬼蛇神,庙都给你掀了。 这么思绪一转间,大灾纪上又跳出来一个新的标签。 “背信香骨人:香火传承之人,祖辈虔诚供奉鬼神,香火早已浸入骨血中。他们本应是鬼神忠心的仆从,但尘世的污秽已经将其污染。” “绝大多数香骨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神赐的天赋,只有少数仍然从事着出马、问仙、师公、傩帅、舞蛇人等等职业。” 难怪那老板一眼就看出了这伞不对,原来也是家学渊源。 出马问仙季商是知道的,师公、傩帅这两样在瑶、苗两族都有,季商自己就是瑶族人,所以也并不陌生。 倒是舞蛇人,这又是什么?阿三那边的吗? 拿出手机一搜,他才知道这是英歌舞领头的角色,也算是神灵的代言人,偶尔要起乩的。 这么看来,大灾纪上所讲的内容跟现实都有对应,可信度也不低,再加上自己捡到的这把送殡伞,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里面的内容是真实的了。 那岂不是说,自己真就快没了? 六个月……不对,不仅是密藏地的空行母,按照大灾纪的说法,那个“酆都”,也在变着法要对自己不利。 现在的自己处境极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得想办法! 开玩笑,自己二十来岁,连女朋友都还没正经找过呢。 可问题是,从哪开始? 尘骨人看不见鬼神,那就无法防备,自己必须要主动出击。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到书桌前,拽出一本笔记本,开始梳理自己已有的线索。 首先,能稳定存在的线索其实是三个。 第一个,送殡伞。 第二个,空行母的诅咒。 第三个,魇魅。 其中魇魅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自己仅仅是知道它的“存在”,却没法把它带走,要想以它为突破口,操作难度很大。 空行母是藏地神灵,天远地远,它过来容易,自己过去就得好几个小时的飞机,万一高反的话,不用它干什么自己就抽过去了,也不可行。 只有送殡伞这一项,既方便操作,似乎也没有特殊的限制----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是比空行母的诅咒更紧迫的威胁。 就在自己身边的威胁。 所以,他需要找个懂行的人,说不定这样的人能看出送殡伞背后的问题,一步一步去揭开恨嫁女的神秘面纱,进而接触到“酆都”的真相。 季商始终秉持着一个原则,如果要打,首先得知道敌人是谁,其次得知道敌人在哪。 他又想起了楼下的炒饭摊老板。 他是一个“被污染的背信香骨人”,那么他或许会认识其他“尚未被污染的香骨人”? ----不就是看事儿的嘛! 得问问去。 季商一向是个行动派,什么都是说干就干,短短五分钟之后,等他再回到房间时,手机里已经多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那是一个供奉胡家的出马仙,正好从关外到南方来旅游过冬,据说手里很是有些道行。 老板像是料到了季商会再去找他,告别的时候再三劝季商把送殡伞丢门外去,但季商问他时,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果然是被污染了,跟自己这个所谓的尘骨人一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床上躺下之后,季商一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他用微信搜了老板给的号码,发现头像是一只卡通阿狸,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大仙的法力。 不过转念一想,胡家跟阿狸倒也沾亲带故的,他心倒是挺诚。 于是,在好友申请里简单说明自己的来意之后,他便直接把手机丢掉了一边充电,然后转头看向靠在房间门背后的送殡伞。 该说不说,这玩意儿放在家里确实还挺瘆人。 自己的房间本来是北欧极简风的,被这伞画龙点睛似的加上了一笔,直接升级成了冰冷灵堂风。 方方正正的柜子跟停尸间的冰棺没两样,书桌上大理石工艺的储物盒纯纯就一骨灰盒,而灰白色调的大床再加上窗子旁边白色的纱帘,可不就是灵床嘛。 自己到底是有多心大,才在这种环境里住了小三个月的? 怕不怕是一回事,吉利不吉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 明天就换! 这么想着,季商心安理得地关上了房间的灯,他想起自己枕头下面还有一群魇魅。 据说它们同情尘世之人,并且早上似乎还想要救自己一次。 也不知道这漫漫长夜里,这群以梦为食的精怪,能不能为自己挡住那些牛鬼蛇神的毒手…… …… 第二天是周末,季商一直睡到早上十点多才醒,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检查那个所谓的大灾纪app还在不在。 结果是不止在,消息的推送还刷屏了。 “狂妄的尘骨人竟然将送殡伞带入了居所,这自然引来了各路牛鬼蛇神的觊觎----这把伞就如同乱葬岗里的一朵鬼火,将你的位置暴露无遗。” “你在沉眠之时,鬼神则在黑暗中勤奋耕耘,十字街头纸钱燃烧腾起幽幽火苗,这又是一个充满了恐惧和敬畏的美好夜晚。” “你似乎认定魇魅的能力会让你不必担忧来自鬼神的威胁,但事实上,它们的能力仅限于床榻之地,仅限于黄粱界中罢了。” “夜游神从遥远的城隍庙中走出,在这无月的夜色中窥伺着你,它的身体如同山岳般巨大,仅仅是一只眼睛,便填满了你的窗户。” “若是普通的尘世之人,恐怕心脏早已被这对巨物的天然恐惧震碎,但很可惜,你是个无知无觉的尘骨人。” “竹笼草灯的微光透射在屋内,照出尘骨人的骨重七两二钱,足够酆都阴火再燃百年。” “夜游神宽大的纱帽和蟒袍随着身体颤抖,粗壮的手指伸到了窗前,你的尘骨将归他所有。” “可惜,空行母的密令既是诅咒,也是护佑,它阻止了夜游神的继续深入。” “而那些不受诅咒限制的小鬼们,却又无法穿过魇魅织成的罗网。” “幸运的尘骨人,你又度过了平安的一夜。” “但总有一天,酆都的鬼神们会替恨嫁女取回她的送殡伞,分食你的血肉,燃烧你的骨骸.......” 看完记事本的季商眉头紧皱,他把视线转向墙角的送殡伞,暗道这玩意儿果然不能留。 一个晚上就招来了夜游神,多放几天的话,十殿阎罗不得亲自上门? 不过,这一个晚上暴露的信息也着实不少。 密藏地和酆都似乎在争夺自己的所谓“尘骨”,谁也不想让对方抢了先。 这对自己形成了无形的保护,很显然,在一定实力以上的鬼神会受到空行母诅咒的限制,自己与鬼神的战斗,暂时被限制在了相对较小的范围内。 这是个好消息,如果自己能好好利用这一点,短时间内至少不会被一巴掌拍死。 更让他惊喜的是,魇魅果然是好队友,就是躲进被子就无敌的设定,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无论如何,今天是要去见出马仙的日子。 他点开微信,那只阿狸已经通过了他的申请,甚至还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 “你拿了恨嫁女的送殡伞。” “她已经找到我家胡爷了。” “限你今日内送还,不然,胡爷亲自去找你。” 第四章 车祸 看着手机屏幕上这简单的三行字,季商沉默了良久。 他感觉到,这个世界远不止他曾经看到的那一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那些民俗、传统、神鬼之说只是愚昧者的自我安慰,但现在看来,愚昧的反而是他自己。 也许他们所看见的,才是真相。 他轻轻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拿起手机对着送殡伞拍了一张照片,随后直接给阿狸发了过去。 “是这个吗?” 阿狸几乎是立刻便回复了他。 “是!赶紧送过来,别给自己惹事,这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你是不是二啊,什么东西都往家拿?这玩意儿看着还不够晦气吗?” “你不会是放卧室里了吧?” “真他么牛逼,你一晚上没死纯纯是祖坟冒青烟了。” “抓紧过来,我把位置发给你!” 对方的语气不算太好,但很显然,他仍然是站在“人类”的视角为季商考虑的,也并不希望季商因此出事。 发过来的定位距离季商并不远,打车过去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但季商反而犹豫了。 如果现在过去,那这将是他第一次,通过“媒介”的方式,去跟鬼神接触。 他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险。 是的,按照大灾纪的说法,刚刚苏醒的、虚弱的牛鬼蛇神暂时不能对自己这个尘骨人构成直接的威胁,可如果通过媒介呢?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备忘录里说,“住四交道鬼”曾经试图用制造交通事故的方法来除掉自己。 会不会自己一过去,阿狸就会被那个胡爷附身,然后不管不顾地上来掐死自己?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钟里,阿狸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 “你给个信儿啊,出发没有?” “记得用袋子把送殡伞装好,这玩意儿阴气重,路上别冲撞了别人,你不怕死别人怕!” “快点,马上就要11点了,过了两点钟我就什么也干不了了!” 看着这几行字,季商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找了个装衣服的包装袋把送殡伞装了起来,随后提着袋子便出了门。 此时正是阳光炽热的时候,他屏气凝神,试图去感受阿狸所说的“阴气”,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季商拦下一辆出租,报出地址之后,便打开手机回复阿狸的消息。 “我已经出发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叫司机开慢点!” 阿狸的回复仍然迅速。 “还有呢?” “把你的出身年月和姓名报给我,我先给你查八字,我倒想看看你是什么八字那么硬,捡了送殡伞都活蹦乱跳的!” 季商把自己的生日给阿狸发了过去,片刻之后,阿狸给他回复了一连串的省略号。 “五行六火两金,难怪。像你这么极端的命格还真不多见了,你过来以后给我讲讲,到底是在哪捡到送殡伞的,最近有没有去什么不吉利的地方,见没见过特殊的人。” “多少年了,上一次有人撞恨嫁女我记得都是我师父那一辈的事情了,那人连两小时都没活过去。” “你小子是真行.......” “还有多久到?” 两个小时都没活过去。 季商琢磨着这句话,他忍不住想,到底是因为自己作为尘骨人的天赋太强悍,还是这一届的鬼神不行?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是两者都有。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 “到那边我是直接把伞给你就行吗?” “哪有那么简单!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你这还是直接偷了人家的东西!先过来,收一下再说,如果没事还好,有事的话,那你直接上栖霞寺吧。” “我去干嘛?和尚也会驱邪?” 季商不解地问道。 “还驱什么邪啊,我是让你去栖霞寺给自己定个规模大点的水陆道场,争取走的时候安稳点。” “.......” 季商回敬了一串省略号,没有再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阿狸。 就在刚刚,他的手机已经连续震动了好几次,消息栏也弹出了大灾纪的推送。 “尘骨人踏上了寻找真相的旅程,广阔的天地即将在你的眼前展开。” “你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从你的眼神中,那些窥伺的鬼神能看出隐约的犹豫。” “你还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鬼神的尸骨腐烂在破旧的城隍庙,污秽和邪祟潜藏在尘世的角落,成精的野狐爬上最高的大厦楼顶向月亮合手参拜,噬骨的硕鼠沿着下水道钻进停尸房中......” “你的血脉抗拒着真相,可你的灵魂却迫切地走向真相。” “也许某一天,你会获得一双看见真相的眼睛,但你又怎么可能活到那一天呢?” “等候多时的住四交道鬼、金枷银锁将军的部下,他已经在前方的路口等你了.......” 季商的眉头瞬间皱起,这是他获得这个“大灾纪”app以来,第一次收到有关未来的提示。 他抬起头,此时距离前方的路口,还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 “师傅,停车!” 他想喊减速,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更保险的“停车”。 前面的司机被他的喊声吓了一跳,右脚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但不知为何,连续几脚刹车下去,出租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快停车!拉手刹!” 季商全身的毛发悚然立起,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而驾驶座的司机也紧张得手脚发抖,他的视线更好,这时已经能看到从十字路口的左侧,有一辆满载的泥头车正高速驶来! 顾不了那么多,多年老司机的本能让他迅速做出了处置。 踩离合,逐级降档,拉手刹。 变速箱的齿轮瞬间卡死,随后又在数千转速的冲击下纷纷断裂,令人牙酸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伴随着拉下手刹后轮胎摩擦路面的青烟,这台原本以80公里的时速在绕城公路上行驶的出租车,速度终于降下来几分。 “嘟————” 大货车鸣着笛呼啸而过,强风灌入出租车内,吹得挡风玻璃前挂着的平安福疯狂晃动。 而他们的车头,距离驶过的大货车,仅仅不到一米。 “卧槽卧槽卧槽!” 司机嘴里不断骂着脏话,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盘,滑行着把车停靠在了路边,而此时,刚才明明失效的刹车却突然恢复了正常。 季商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手机。 大灾纪上的信息,已经刷新了新的一条。 “幸运的尘骨人,你再一次躲过了来自酆都的袭击,这是你第三次戏弄金枷银锁将军,它似乎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 “虚弱的住四交道鬼仍然依附在你所乘坐的车上,也许,它会成为你拿到送殡伞后的第一个猎物.......” 季商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随后又看向了身旁的袋子。 他想起了炒饭摊老板的那句话。 “这把伞,收魂呐.......” 第五章 收魂 前排的司机还在骂骂咧咧,但同时,他也觉得庆幸。 如果不是季商喊了那一嗓子,今天两人都得交代在这。 “小哥,实在对不住了,你换个车去吧,今天实在是倒霉催的,刹车居然坏了!” “托了你的福了,要是拉的别人,肯定得出事!” 季商点点头,沉默片刻后说道: “你这车,撞上事儿了,我给你收一收吧。” “撞上事儿了?啥意思小哥?你别吓唬我啊!我昨天刚出了火葬场的活儿!” 季商推门下了车,从袋子里取出送殡伞,伸手平举到车顶上,随后说道: “离远点,别冲着你。”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这把伞展开后会发生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所谓“收魂”的过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就在他把送殡伞举到出租车驾驶座上方的一瞬间,已经展开的送殡伞突然开始疯狂摇动,明明是万里无云一丝风也没有的天气,伞上挂着的纸钱却全部飘了起来! 紧接着,他的手掌开始握不住送殡伞,这把伞自发地在空中旋转,伞下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吸力。 “啊!!!” 站在一旁的司机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季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后者已经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 而他的身下,则滴出了一条浅浅的水线。 “有.......有鬼!有鬼啊!” 季商转头看向手中的送殡伞,那里什么都没有。 “有鬼啊!有鬼啊!” “你别叫了,没鬼我收什么啊!?” 季商的心剧烈跳动,但语气却仍然平稳。 都说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大的恐惧,但现在,看不见“鬼神”,却给了他无形的保护。 他不知道在司机眼里伞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但是他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san值已经快掉光了。 “好多眼睛......快收了它,快收了它!” “你别看了!” 季商赶紧喊道。 再看下去,一会儿别把司机的魂也收了! 几秒钟之后,送殡伞的旋转逐渐变慢,随后“啪”的一声,猛然合拢。 而此时,手机也立刻震动了起来。 季商顾不上去看手机,他先把送殡伞放回袋子里,随后赶紧上前扶起司机,一股强烈的骚味直冲脑门,让他皱眉不已。 “没事了没事了,我已经给它收了!” 惊魂未定的司机紧紧抓住季商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真的有鬼......高人,高人,你救救我!” “不用救,这事儿已经了了,别怕!” 这事儿确实了了,只要季商不坐他的车,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事。 “来,你告诉我,刚才你看到什么了?” 司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一边点上一边回答道: “我看到个东西......满脸都是眼睛,它原本坐在驾驶座上面,你的伞一放上去,它就.......它就融化了.......” “肉全部从脸上掉下来,还有身上.......他的眼珠子还在车座上.......眼珠子没被收走!” 啥? 眼珠子? “.......你会获得一双看见真相的眼睛.......” 大灾纪中的信息再一次浮现在季商脑中,他起身向车里看去,原本干净的座椅上,果然有好几只血淋淋的眼球! 这就是“能看见真相的眼睛”? 怎么用? 顾不了那么多,季商强忍着恶心把那些眼球一一捡起,又从车里备着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小心地把眼球包了起来。 一会儿去见阿狸的时候,顺便也问问他好了。 “我走了,你赶紧打电话报交警吧,把车拖回去修就行。” “放心,我都处理好了,以后这种东西不会再找上你了。” 司机木然地点了点头,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长期以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寸寸崩塌...... 没过多久,路政的人过来了,他们看了一眼车内的情况,突然转向司机问道: “哥们儿你痔疮犯了?” “......” 季商也已经叫到了新的车,他没敢告诉路政的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上车坐定之后,他掏出手机,开始查看大灾纪上的信息。 “初次踏入鬼神领域的尘骨人展露了他惊人的天赋,就如同你的祖先在千年前所做的一样。” “住四交道鬼在送殡伞的威能之下毫无抵抗之力,真可笑,酆都的鬼神竟然被同属酆都的武器收服了。” “你见识到了送殡伞的奇妙用途,想必再也不可能将它还给恨嫁女了。” “这是决裂的开始,尘骨人终将走向吞噬鬼神的道路,也许在不久之后,你将成为尘世中新的守墓人。” “等待良久的野狐立刻收到了恨嫁女的传信,它们本打算利用那名残缺的香骨人将你抹杀,但现在,计划似乎变得不可行了.......” “狂妄又强大的尘骨人啊,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及时赶去营救,那你见到的,将会是残缺香骨人冰冷的尸骨.......” 季商脑门突突直跳,从大灾纪的描述来看,阿狸恐怕是出事了。 他打开微信发去消息,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师傅,还要多久到?” “10分钟咯,别着急,你看你刚才那辆车就出事故了。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季商顾不上跟他耍嘴皮子,他再次看向手机,大灾纪上的标签页,又多出来了两条信息。 “吞噬同类的送殡伞:千年以来,它第一次尝到了鬼神的滋味,背叛如同噬骨的毒药,让它的灵魂战栗,却又甘之如饴。 每吸取一个鬼神的灵魂,它便会强大一分,也许某一天,它会如同遮天的阴影一样,笼罩在整个尘世的上空。 届时,无论是酆都、密藏地、祖庭,还是长生天、梅山、姜央、布洛陀.......都将为它颤抖。 这把伞已经彻底脱离了恨嫁女的掌控,但尘骨人仍然不是它的主人。 若想带着它与漫天牛鬼蛇神对抗,你还需要更多的灵魂。” “住四交道鬼的眼球:普通鬼神的眼球,只是偶然被遗失在尘世之中,并没有特殊的用途。但如果有人愿意把它吃下去,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降低自己的理智,以更接近鬼神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季商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袋子。 他没想到,这把送殡伞,居然还是成长型装备。 长生天、梅山、姜央.......这都是民俗传说中的创世大神。 自己真的有能力跟他们对抗? 尘世的守墓人,到底又是什么? 所谓的坟墓里埋葬的,难道就是这些牛鬼蛇神? 混乱的思绪不断闪过,他的手指摸到了一个柔软又富有弹性的物体,那是住四交道鬼的眼球。 也许,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吞下眼球,狠狠降一降自己的san值,看看那个所谓真实的世界....... 出租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这时候,微信上突然弹出了阿狸的消息: “把我的伞,还给我!” 第六章 阿狸疯了 看到这条信息后,季商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跑。 很显然,此时的阿狸已经被恨嫁女占据了身体,自己这个时候过去,估计只能是送死的结局。 怎么办? 这个阿狸是目前自己能找到的唯一清楚恨嫁女底细的人,只有通过他,自己才有可能获得进一步的线索。 ----当然,季商也可以选择在这个时候退缩,去找其他的香骨人看事,但根据大灾纪的说法,所有的“香骨人”都是鬼神的仆从,恨嫁女能找到阿狸,那她就找不到其他香骨人了吗? 所以,退缩是没有意义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跟他们发生正面碰撞。 可问题是,自己有什么底气去跟恨嫁女对抗? 自己手里唯一的一把“武器”,还是从人家那里捡来的! 送殡伞能收得了住四交道鬼,却收不了恨嫁女。 正在思索时,微信上已经弹出了第二条消息,上面是一堆混乱的文字: “漱口杯安安伞难难为了”。 季商眼前一亮,他突然明白了阿狸现在的处境。 他的灵魂,正在跟恨嫁女的灵魂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赶紧拍了拍前座司机的肩膀: “师傅,还有多久?” 司机头也没回地说道: “转个弯就到了嘛,那么着急干么司.......” 季商向窗外看去,出租车已经驶进了一片别墅区,道路两旁全是高大的树木,遮挡得地面树影斑驳,哪怕是烈日当空的12点,也显得极为幽静清凉。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阴气? 没过多久,车子在一栋别墅前稳稳停下,他扫码付了车费,提着袋子里的送殡伞下了车。 而在别墅的门口,一个与周围环境极不匹配的大红灯笼,昭示着这栋别墅的不同寻常。 手机微微震动,是大灾纪最新的推送。 “尘骨人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你此刻的选择也许将决定一生的命运。” “放下那把带着恶毒诅咒的送殡伞吧,将它归还给真正的主人。” “是的,也许你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六个月了,可在这六个月里,你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去做。” “你在尘世中仍然有父母、亲人、友人、恋人----也许暂时没有恋人,但这并不重要,他们每一个的感情,对你来说都意义重大。” “更何况,放下送殡伞,你还可以拯救一个无辜香骨人的生命,这不是尘骨人始终追求的英雄主义吗?” “牺牲自己的灵魂和骨血,去做你的英雄吧,哪怕这样的英雄在鬼神眼中一文不值.......” “现在,抉择的时候到了。” “你是要推开那扇门,还是掉头离开?” 季商走上前两步,试探性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锁。 他不知道这扇门后隐藏着什么,可他却不打算退缩。 凭空而来的凛冽寒风吹起了他额前的乱发,他把装着送殡伞的袋子打开,拿出了里面的眼球。 吞掉眼球,他也许能进入到鬼神的领域,但这么做,会让自己的胜算更大吗? ----不,这只是冒险。 冷静的思考让他放弃了这种不理智的行为,最终,他只是把送殡伞背在了身后,而那些眼球则被他放在了裤子口袋中。 沉重的防盗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穿堂风呼啸不止,伴随着尖锐的声响,身后的大门砰然合拢。 空旷的别墅里,这一声巨响似乎惊动了些什么东西,他听到在别墅的楼上,有瓷器坠落破碎的声音。 继续向前走,玄关处供奉着一尊彩色陶象,陶象身穿黑色官服,头戴红色花翎帽,身下坐着的是红花梨木太师椅,从形制上看,这尊正是胡家胡三太爷象! 陶象的前方摆放着一尊古朴香炉,此时有一炷香在缓缓燃烧。 一长两短。 人忌三长两短,鬼忌两短一长,这别墅里,显然不干净。 香纸燃烧的阴沉香气直冲季商鼻端,他的汗毛如同被某种能量吸引,开始在皮肤上根根立起。 楼上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间或还伴随着非人的低吼。 季商强压下紧张的情绪,目光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楼梯。 他不知道这是哪个鬼才设计的别墅,这种明显的冲煞格局,哪怕是完全不懂风水的他也听过无数次。 渐渐地,他已经离楼梯越来越近,而楼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那个被恨嫁女附身的阿狸,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的位置。 每当自己前进一步,脚步声便跟着前进一步,而当他停下来时,脚步声便也停止。 只留下清晰可闻的喘息和低吼。 楼梯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可季商却犹豫着不敢踏出那一步。 然而,这栋别墅里,是不止一个鬼神的。 就在他停滞不前时,从他的身后突然吹起了一阵阵的阴风。 香火燃烧的烟雾萦绕在他的身侧。 他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甚至能体会到那种阴冷刺骨的目光,这就像一只渴血的恶狼已经把前爪搭在了你的肩膀上,你能嗅到它的嘴里喷出的血腥味,肩膀也已经被它的口涎沾湿...... 但你却不能回头。 季商知道,楼上的那个“被附身的阿狸”,此时也在静静等待时机。 哪怕自己的视线转开一瞬,它便会立刻冲出来,用自己所不了解的诡异手段,收割自己的性命。 他不能回头,也不能向前。 在这样的僵持之中,他突然理解了一件事情: 原来,那些不敢在洗澡时闭眼的人,他们所感受到的恐惧,是这样的...... 身后那个邪异的鬼神似乎忌惮着他身上的那把送殡伞,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但“阿狸”却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的身体,终于缓缓“爬”下了楼梯。 与其说是爬,倒不如说是滚落。 阿狸的一只手臂已经折断,双腿也呈现出诡异的弯曲弧度,仅仅依靠膝盖和肩膀支撑,从楼梯上缓缓探出了身体。 那张脸上爬满了青色的血管,眼球如同濒死的鱼一样肿胀突出,脱臼的下颌兜不住已经几乎被咬断的舌头,鲜血混合着粘液滴落在地板上。 “嗬......伞.......” 模糊不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重音(chong),他发声的器官仿佛不是喉咙,而是腹腔。 季商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人没救了----至少自己救不了! 他不再犹豫,反手从背后抽出送殡伞撑开,随后猛然回头,朝着别墅大门的方向冲去! “桀----” 令人牙酸的尖叫声响起,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身后沉重的撞击声告诉他,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阿狸的移动速度也丝毫不慢! 经过玄关,抄起陶象,顺手在墙壁上摔碎。 哪怕是跑,也得占点便宜。 继续跑到门口,弯腰扯住早就被放在门槛上的口袋,防盗门应声而开。 ----恐怖片生存法则:永远保证自己身后的门是开着的! 随后,他一个闪身冲出门外,反手将大门拉上,手机里早就准备好的号码已经拨了出去: “喂?110吗?水印长廊别墅区4栋墨客居,这里有人突发精神疾病,攻击性很强,你们快过来!” 阿狸几乎在关门的瞬间就已经冲到了门口,撞击声、嘶吼声响成一片,间或还伴随着指甲、或者是裸露的骨头划过金属的尖锐噪音。 季商死命拉住门,阻挡着试图从里面把门拉开的阿狸。 或者说,那是恨嫁女。 距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有接近10分钟的路程,也不知道阿狸还能不能撑那么久.......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派出所的人还没到,别墅安保部的人先到了----到达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而他们手里,还拿着一水儿的防暴装备。 叉子,电棍,盾牌,一应俱全。 卧槽,有钱真好! “快来!里面这人疯了!” 季商大声喊道。 几个保安立刻冲了过来,他们刚刚接到了上级的通知,说这边有住户疯了,需要赶紧处置,为了保险起见,一来便来了六个人。 连防刺服都穿上了。 “让开,我们来处理!” 季商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马松开手,两步便跨到了保安的身后。 紧接着,别墅的大门猛然打开,身形扭曲的“阿狸”从里面爬行而出。 随后便撞上了训练有素的保安伸出的防暴叉。 季商清楚的看到,在面对六个平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保安时,阿狸的眼中,出现了明显的疑惑....... 第七章 中兴之火 这也许是尘世组织与牛鬼蛇神的第一次碰撞。 唯物主义的结晶、发展上千年的现代科技大胜而归。 保安先是用钢叉和电棍放倒了阿狸,随后赶来的医生用一针镇静剂将他彻底麻翻。 整个处置过程,没有超过10分钟。 保安询问了季商的情况,他说明自己是来看事的客人后,便被客气地请到了一边。 很显然,这里的保安很清楚阿狸干的是什么生意,所以在亲眼目睹对方的惨状之后,也只是感慨地说了一句: “估计是没把大仙伺候好.......” 这真是矛盾的组合。 他们明明相信鬼神的存在,却又毫不畏惧地用最朴素的手段去对抗鬼神。 看着被抬上车的阿狸,季商突然心有所感: 所谓尘世之中的普通人,就是这样的吗? 也许,那些牛鬼蛇神选择在这个时间点降临尘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他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大灾纪的推送已经炸锅了。 “卑鄙的尘骨人,你所使用的手段是邪恶的、耻辱的、阴险的、肮脏的、令人恶心的!” “.......但,也是有效的。” “恨嫁女受到了严重的反噬,这也许是它从诞生之日起吃过最大的亏。” “尘世之人在它的面前如同蝼蚁,可当它遇到你时,却次次受挫。” “它被迫离开了已经不堪使用的残缺香骨人,并且迫切地想要寻找下一个合适的容器,继续开展自己的报复。” “胡三太爷的傀儡毁在了尘骨人的手中,你究竟是如何发现傀儡的秘密的呢?” “也许,这只是一次随手而为的报复,但这样的报复,却毁掉了胡三太爷百年的居所。” “从今天起,它将不得不继续在尘世游荡,去寻找下一个愿意用香火供养它的香骨人。” “当然,这样莽撞的行为也为你竖立了新的敌人,哪怕是没有出马堂的指令,它也会继续不计代价地骚扰你。” “或许,它还会尝试去借助出黑堂的力量向你打灾降咒。” “不过,卑鄙的尘骨人连恨嫁女都毫不畏惧,又怎么会在意一只小小的出马狐精呢?” “现在,你应该再走进那扇门,看看那名香骨人在濒死之际给你留下的线索......” 看完消息的季商眉头微微皱起,自己刚才随手砸碎的陶象果然有讲究。 把出马仙的家给拆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大灾纪里说的一样,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每天那么多牛鬼蛇神盯着自己,一只狐精还真就排不上号。 想到这里,他继续点开大灾纪上新跳出来的页签。 “流离失所的出马狐精:在深山修真养性,出古洞四海扬名。胡三太爷久居尘世,依靠香骨人的香火供奉熬过了最艰难的封镇时代,它本以为守墓人的陨落将会给它带来无与伦比的机遇,却没有想到,邪恶的尘骨人信手将它的居所毁于一旦。 此后,它将把尘骨人视为最大的敌人,且发誓要亲手猎杀尘骨人,吸吮他的骨髓。” “出马狐精的腐朽毛发:一撮从原身中掉落的棕褐色尾毛,被香骨人装脏于胡三太爷象中,用于构筑出马堂口。点燃后将会产生强烈的幻觉,或许在某些时刻会有难以言说的妙用。” 毛发? 季商悄悄走进别墅大门,果然在散落一地的香灰里找到了那撮毛发。 他懒得去想这东西有什么“妙用”,现在的他更在意的是阿狸留给他的线索。 这线索只可能是在楼上。 再次走进长长的走廊,之前那种阴冷邪异的感觉已经消散一空,除了地上斑驳的血液之外,整个别墅显得无比正常。 他走上台阶来到二楼,绕过碎了一地的茶几,在大厅的沙发上找到了阿狸的手机。 手机到现在都还亮着屏,上面是跟自己的聊天界面,而聊天框里则是一条乱七八糟的信息: “穷欺骗栖洗想向下四zl这里长老”。 栖霞寺长老。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条没发出去的信息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这是让自己去栖霞寺,找某一个长老。 之前跟自己聊天时,阿狸也提到过让自己去栖霞寺,看来这不仅仅是一句玩笑,很有可能是他给自己看出来的退路。 他打开手机,在百科上看到了关于这座寺庙的资料。 栖霞寺,那是这个南方小城中最为历史悠久的寺庙之一。 这座寺庙缘起于隋代高僧昙迁,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唐初建成禅寺,后又在唐武宗会昌年间因毁佛诏令付之一炬,直到近代才彻底修缮重建。 附近的人都说这禅寺极为灵验,但季商从未去过一次。 他一贯是觉得,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求诸己身的。 但这次,他肯定是要破例了。 环视一圈之后,季商再也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这也就意味着,他所能选择的方向只剩下了一个。 入寺拜佛! 他走下楼梯,迎面遇上了进来收拾残局的保安,看对方眼里有些怀疑,连忙开口解释自己是进来拿落下的东西的。 保安这才点头,开口劝道: “拿了东西就快走吧,虽然你们这一辈不怎么信这些牛鬼蛇神了,不过有时候还真灵着呢。” “这野狐仙的神像都被打碎了,难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那大师呢?他怎么样了?” 季商抽冷子打了个岔。 “陆老板啊?他应该没啥大事,医生说舌头肯定要缝几针,手臂有脱臼,其他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就是精神上.......那就不好说了。” “他姓陆?我还以为得姓胡呢。” 季商奇怪地问道。 一听这话,保安也是笑了起来。 “害,哪有出个马就把自己姓都改了的,他叫陆离----名字里倒是沾点狐仙的边。” 季商心道,合着自己叫他阿狸还真没叫错。 “不过你倒是挺镇定的,感觉一点都没被吓到啊。” 季商点点头,别看那些保安处理起来麻利,但好几个人也都受了惊吓,送走陆离之后就在一边絮絮叨叨地拜个不停。 恐惧未知和神秘是人的本能。 但为什么自己就不怕呢? 只有紧张,没有畏惧。 也许这也是自己的本能。 “害,怕不怕也就那么回事,习惯了。要不是撞了东西,我也不会来找他不是?” 季商回答道。 保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好奇地问了一句: “撞什么了?” “那就有点多了......今天来的时候还出了个车祸,那司机见着东西了,说是就坐在驾驶座上,没皮少肉的,身上全是眼珠子。” 保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听这意思,这人应该不是第一次撞客了。 可这说话的口气......就跟啥事没有一样。 有你这么形容鬼的吗?说得跟菜市场买猪肉似的! 真是狠人啊.......连陆老板都被冲撞成那样,他也是在现场的,反倒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身上的火得多旺? 他不敢再多说,生怕再听到什么晚上睡不着,于是便好意问道: “对了,你回去吗?我们安保部可以安排车把你送回去,出这么大事儿,我们也有责任。” “我得去一趟栖霞寺,不麻烦你们送了。” 季商看了眼时间,回答道。 “哦,这样,那寺庙是挺灵的。” 保安大概以为季商是找狐仙没找上,还得去换个对象拜拜,于是热心地推荐道: “你去了就找昙迁长老,他虽然是最近才云游过来的,但是功德很高,我之前有个朋友就是找他收的惊,据说是冲撞了哪个小鬼,敲了三下木鱼就搞定了,挺离谱的。” “行,那我去试试.......” 季商挥手告别保安,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默念着他提供的这个名字。 昙迁.......昙迁....... 等等,昙迁?! “.......栖霞寺缘起于隋代高僧昙迁,距今已有上千年历史........” “.......唐武宗会昌年间,因毁佛诏令付之一炬,寺中僧人均赴往生,栖霞寺沉寂数百年,后改为道观......” 这是百科里的介绍。 “.......尘骨人展露了他惊人的天赋,就如同你的祖先在千年前所做的一样......” 这是大灾纪的记录。 “.......昙迁法师是最近才云游过来的,功德很高........” 这是保安的陈述。 毫不相关的信息,却在季商的脑海中,被一种莫名的直觉组合在了一起。 这座寺庙,真的就只是一座寺庙? 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大灾纪的推送恰如其分地送到了他的眼前。 “尘骨人的智慧远远超出了鬼神们的预料,仅仅是凭借着只言片语,他便已经将那段尘封的历史揭开了一角。” “千年以前,那一场声势浩大的围剿中,数不清的寺庙楼阁毁于一旦,烈火和硝烟浸染了那片风雨飘摇的天空。” “硝烟散尽之后,这个垂死的王朝迎来了短暂的中兴。” “没有人知道王朝中兴的真正原因,就像没有人知道,那场席卷国境的烈火,到底烧掉了些什么.......” 第八章 僧人 此时此刻,季商的心里极为矛盾。 他原本只是想以手里的这把送殡伞为引子,去查一查所谓酆都的真相,以便搞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敌人,从而制定自保的策略。 但他仅仅只是迈出了一小步,那些庞大的、恐怖的真相就像被抽掉了一块砖头的高墙,以一种近似于雪崩的姿态坍塌在了他的面前。 迷雾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真的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或者,自己应该换一个方向,先去找空行母? 毕竟,那是他所面临的最具有确定性的危机。 相比之下,酆都的威胁倒是零散的、随机的。 ----但问题是,谁又能保证换了方向之后,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呢? 所有的异常事件,它们所指向的源头毫无疑问都是一致的,这也就是说,无论自己从哪个方向出发,最终都会抵达同一个终点。 管球的! 季商再一次发了狠。 六个月还早,但恨嫁女和所谓的酆都可是已经怼到脸上来输出了! 今天能制造车祸,明天说不定就能把泥头车扔自己窗户里。 不解决眼前的问题,觉都没法睡好。 想到这里,季商也不再犹豫,他跑到别墅区的小超市里买了个新的网球包,正好可以把送殡伞装进去。 而那些眼球和狐精的毛发,则被他用保鲜膜包了起来,放在网球包侧面的口袋里。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栖霞寺,倒不是因为他着急,而是因为,这破寺在景区里,而景区6点就关门了。 上了出租车之后,他开口对司机说道: “师傅,你介意我在车里打伞吗?” 他可不希望再来一个新的住四交道鬼,把这辆车又给整炸了。 司机看了眼他从网球包里抽出来的一看就很晦气的送殡伞,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下去!” 而季商也毫不示弱: “二百。” “.......那你坐着吧。” 于是,季商便心安理得地撑起了送殡伞,只不过他没有撑到自己头上,而只是将伞打开放在了后座的一侧,盖在网球包上面。 位置正正好好,都不需要他伸手去扶。 “......你这是有什么说道吗?这伞......看着渗人啊。” 季商仍然是张口就来: “没什么晦气的,包里是我三舅的牌位,我送到栖霞寺去供着,不能见阳光,所以用伞挡着。” “哦.......难怪呢,你倒是有孝心。” 司机瞬间松了口气,这种情况确实算不上晦气,就传统孝道习俗罢了。 而季商心里却暗暗发笑。 孝心?有个屁。 三舅只不过是季商外婆家的一条狗,家庭地位崇高,号称三舅。 哦对,那狗其实也还活着...... 从水印长廊别墅区到栖霞寺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也许是送殡伞的效果,这一路都走得极为顺畅,到了以后司机也没多要他的钱,只是象征性地拿了十块,免得沾因果。 这让季商不由得感慨,他么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劳动人民兄弟有感情。 什么牛鬼蛇神,早晚得全给你们砸了。 高低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旌旗十万,什么叫玉宇澄清。 一时间,他心中又有豪气翻涌。 而此时,栖霞寺的山门,已经矗立在了他的眼前。 他沿着青石铺成的台阶攀登而上,跨过牌坊登上山顶之后,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万道霞光飘洒在山间,果然不愧“栖霞”这个名号。 可不知怎么的,在这灿烂的晚霞中,他却隐约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一场燎原大火。 把整片天空染红的大火。 “施主,要烧香吗?” 一道平和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季商回头一看,是一名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 “不了,我信马克思的。” 开什么玩笑,这栖霞寺明摆着有问题,自己只是来找答案的,不是来给它们贡献香火的。 没想到,面对这么无礼的回答,那僧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没关系的,烧香求个心安而已,哪怕是唯物主义者,也需要一些心灵上的慰藉----我出家之前,搞的还是天体物理呢。” “.......那你倒是真放得下。” “不是,我就是放不下才出的家,硕士以上学历在这里修佛五年,寺庙免费分一套小户型来着。” “.......” 季商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岔开话题问道: “你们这有个叫昙迁的长老吗?我找他有点事情。” “昙迁长老啊.......找他有事的人多了,你估计得排队。要不你找慧能方丈?他也挺灵的,收费还低。” “.......我就得找昙迁,我不是来看事儿的,我是找他有事----他摊上事儿了。” “咋了,你是哪个部门的?” 僧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倒是充满了想要吃瓜的好奇。 真不愧为了一套小户型跑来庙里躺平的聪明人。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你要是能找到昙迁的话,就帮我通报他一声,就说有人找。” 停顿了片刻,季商又补充道: “是关于陆离的事情,他进医院了。”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陆离跟这个昙迁到底有没有关系,他只是想赌一把。 如果面前的僧人能把自己的话带到昙迁那里,结果无非就是三个。 第一个,昙迁不认识陆离,陆离推荐栖霞寺只是个巧合。 第二个,陆离认识的是别的僧人,跟昙迁没关系。 第三个,两人确实有点关系。 前两个结果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该干嘛还干嘛,不管是继续找昙迁,还是找别的僧人,都不算偏离方向。 而万一真被自己猜中了,结果是第三个,那就属于一步到位,少走弯路了。 “行吧,我帮你通报。那你跟我来,先去找个静室等着吧。” “香火钱多少掏点,毕竟这寺庙建起来也不容易,还要修葺、保养、外加一大家子僧人要吃饭,门票钱又是三瓜两枣的,怪可怜的。” “我不掏,一分钱一分货,你们又没帮我什么忙。” 季商仍然是坚持拒绝。 走在前面的僧人哦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开口说道: “那我要不要帮你一个忙?” “你能帮上什么忙?” 季商疑惑问道。 “我嘛.......我能帮你的忙多了。” “不过,如果挑你最关心的事情来说的话........要不我帮你,把恨嫁女处理掉?” 第九章 昙迁 恨嫁女! 季商心里警铃大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跟前面的僧人拉开了距离。 “你是什么人?你是人是鬼?” 僧人也回转了身,他冲着季商笑了笑,反问道: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鬼?” 完了,讨封。 这是季商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山精野怪,讨封成仙。 这说话的方式,跟他在志怪小说里看到的黄皮子讨封一模一样。 怎么搞的,才刚刚抄了胡三太爷的家,它就找上帮手来害自己了? 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 他的思绪电转,这时候绝对不能顺着对方的话回答,因为无论是回答像人还是像鬼,自己都绝对捞不着好结果。 “我看你像个大傻x!” 季商毫不客气地骂道,同时手已经伸进了身后的网球包里,握住了送殡伞的伞柄。 “......这里是寺庙,你能不能稍微讲点礼貌?” 僧人无奈地说道,他的眼神紧紧盯着季商握着伞柄的手,似乎也有些忌惮。 “我对黄皮子没什么礼貌可讲!” “我也没说我是黄皮子啊!” “你不是黄皮子,你讨什么封?” “.......我那是顺着你的话问的,施主,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眼看僧人毫无异常,季商也明白是自己想岔了,但这丝毫没有让他放松警惕。 就算不是黄皮子,能在看看到自己的第一时间就把恨嫁女的事情叫开的人----或者“东西”,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没道理跟你讲,你是酆都的人?” “看来你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啊.......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呢。” 僧人笑了,但还没等季商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问道: “恨嫁女很可怕吧?” “一般。” “......对你来说确实一般,但如果换成普通人,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不过,即使这样,现在的你拿它也没有办法,不是吗?不然的话,你就不会找到栖霞寺来了。” “话说回来,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几个月了。” “你到底是谁?” 季商闻言一惊,心里戒备更甚,他早就知道栖霞寺不正常,但他却没想到,这也是一个等待自己已久的陷阱。 “我?我是娑婆世界中的修佛之人,我早已成佛,只是为了济度一切众生,故而倒驾慈航,示现凡人之躯。” “施主,我到底是谁,对你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你此刻受酆都围猎,又遭密藏地空行母降下换心之咒,如若不求助于娑婆世界三方诸佛,哪里还会有生机?” 此时,僧人的气质已完全变换,他神色恬淡,双手合十于胸前,眉眼低垂,满目慈悲。 哪里还有之前那副精打细算的升斗小民做派? 可越是这样,季商越是不敢相信他。 按照大灾纪的记录,自己身上唯一值得大动干戈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尘骨”,到现在为止,所有他接触到的鬼神,无一不是冲着尘骨来的。 难道口诵慈悲,就是真的慈悲? 他不信。 但他却又不得不跟上对方的节奏,因为很显然,这个僧人是唯一一个能说得清楚自己的处境的人。 他所掌握的信息,要超过任何一个所谓的“香骨人”,这对自己来说,就是一个拨开迷雾、解决危机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只是来这里找答案的,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拉倒,别想占我的便宜!” “施主,跪拜在纵三世佛面前,你会得到你要的答案的。” 说罢,僧人也不再看季商,而是转身继续前行。 季商犹豫片刻,远远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是的,自己确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在面临这样的危机时,信息是最重要的东西,为了获取信息,他必须要去冒险。 两人一路前行,绕过栖霞寺主殿之后,山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坡度也越来越大,季商甚至感觉,他所登上的高度,已经完全超过了脚下这座普陀山本身的海拔。 哪怕是常年坚持锻炼的他,也开始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他的大脑渐渐因为缺氧而感到迟滞和混沌,但每当他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面的僧人就会停下来等他。 而此时,他的手机也在不断的震动,趁着攀登的间隙,他打开了大灾纪的推送。 “鲁莽的尘骨人,你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一次接触了新的鬼神势力。” “娑婆世界,众生堪忍,成住坏空,变幻不息。” “横纵三世之中,有无数佛陀、菩萨、金刚、天王诞生,他们自诩为尘世众生苦难、因果和报应的执掌者,是所有鬼神势力中与尘世之人最为亲近的一支。” “然而,这样的亲近只是假象,诸天神佛吞噬着尘世的欲望和情感,以之为养料,铸造神佛降临尘世的金身。” “可悲的尘骨人啊,你怎么能将信任付于这样的鬼神呢?” “也许,他们还不如山中的狐精可信.......”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你的面前就是栖霞寺真正的本源所在。” “你是要承担巨大的风险去追逐渺茫的线索,还是就此离开,再不回头?” 季商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他抬头向前看去,一个幽深的山洞已然出现在眼前。 而山洞的上方匾额上,有三个泼墨大字: “栖霞洞”。 这里,便是当年昙迁云游至此的居所,也是栖霞寺真正的发源地。 “施主,我们到了。” 僧人停在了洞口,回头对季商招手示意。 季商向前走了几步,但仍然跟僧人保持着距离。 “这洞里到底有什么?你带我来这里,跟我要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还有,你到底是谁?” 他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打定主意不往前多走一步。 ----除非这人能坦诚地回答自己的问题。 僧人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施主,你为什么对我如此不信任呢?你看,其实我们本来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是我所不能解释的。” “这个栖霞洞本是一处宝地,有无数尘世功德凝结于此,更不必提那些精微佛法典籍、诸佛陀菩萨宝象了。” “一场大火将栖霞寺焚毁殆尽,但保存在洞中的东西却仍然完好。” “施主,你所有的问题,都能在洞中得到解答----如果你不信,那就容我先去探路吧。” 说罢,僧人扭头进入了洞中,而季商却仍旧停留在原地。 ----是的,那一场大火真正想要烧掉的东西,就藏在这个栖霞洞里。 它现在......还在吗? 昙迁? 昙迁! 第十章 一次交易 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洞中,那个幽深的山洞仿佛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勾引着季商再继续向前。 但季商知道,这个所谓的栖霞洞,绝对不会仅仅是一个用于修行的山洞那么简单。 那个僧人的言语中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让自己走进洞中,可当自己问起他洞里到底有什么的时候,他却避而不谈。 傻子都不会去上这个当! 季商往洞口一坐,对着洞内高声喊道: “你就是昙迁,对不对?” 他的声音传入洞中,却并没有回音传来,看来这个栖霞洞的内部空间并不算小。 “我是昙迁,我也是芸芸众生之一。施主,你确定不进来吗?” “我有病吧,跟着一个陌生人跑到洞里去,在里面被你杀了的话估计尸体都找不到。你爱说不说吧,我要走了。” 他的话刚说完,走进山洞的僧人----或者说“昙迁”便重新出现在了洞口。 后者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苦笑着对季商说道: “施主,现在都是信息化时代了,这景区里到处都有监控,我怎么可能对你不利?” 季商可不会被他这套说辞说服,他不为所动地坐在洞口,连看都不看昙迁一眼。 “反正今天我是不可能进去了,你那么想让我进去,应该是有你自己的目的吧?说出来,没准咱们还能做个交换。” “我不一定非得找你,那些酆都的牛鬼蛇神暂时还动不了我,我反正耗得起。” “你确定吗?恨嫁女只是个小喽啰,酆都的可怕,其实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昙迁也在季商旁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动作随和又自然,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硕士毕业后跑来寺庙混吃混喝的懒狗一样。 ----可能是一个活了上千年的懒狗? “我当然知道恨嫁女是小喽啰,但以我现在的情况,他们最多也只能派出这些小喽啰了......密藏地不会看着他们动手的。” 昙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他似乎没有想到,季商的手里居然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 “你比我想象的要敏锐得太多了.......这么短的时间,你居然已经把鬼神的秘密探索到这种程度了,果然是一枝独秀的尘骨人。” 尘骨人。 这是季商第一次在现实中听人说出这三个字,这种感觉,就像是作为卧底打入内部之后,突然有人叫出了你的小名一样。 既危险,但又暗藏着机会。 “你想跟我交换什么?” 昙迁继续问道。 “那我得先知道,你们能给我什么。” 听到这话,昙迁微微点头,回答道: “很简单,我们可以让你变强,让你能拥有鬼神的力量,从而以尘骨人的身份,去对抗那些觊觎你的鬼神。” 合着这栖霞寺,是一个升级点?! 季商的脑子里莫名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或者传火祭祀场、赐福点、猎人梦境……随便什么东西,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不过,相比起那些设定里固化了的友好区域,栖霞寺真正的态度可还不清晰,还需要进一步的试探。 自己是肉身探险,没有重来机会的! 他继续问道: “你说的你们,指的是娑婆界?” “不不不.......娑婆界的神佛比任何鬼神都更想得到你的尘骨,那是足以让它们掌控整个尘世的权柄。我说的我们,仅仅指的是,我们,栖霞寺。” 说到这里,昙迁的表情凝重起来,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隐约透露出一种哀伤和感慨。 “我们是娑婆界的背叛者。” “如果说所有鬼神都以统治尘世为目的的话,那栖霞寺想做的,只是与尘世共存。” “我们并不将尘世中的普通人看作是牲畜、蝼蚁、宠物......我们是平等的。” “尘世之人与鬼神共同掌管这个世界,是比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更完美、更具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是因为你们已经对尘世无能为力了吧?对了,刚见我的时候,你还说你是娑婆界的佛陀来着。” 季商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两者并不冲突,我们确实借助了鬼神的力量----尤其是娑婆界的力量。”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即使在现在,尘世与鬼神的力量也只不过是均势而已。” “如果想要对抗鬼神,那么至少,我们得变得跟他们一样。” 要战胜我,就要先变得跟我一样。 这是什么邪道攻略。 不应该搞不对称战争吗? 大炮巨舰埋葬远古神灵之类的,才足够带感啊。 但季商没有说出他的想法,只是问道: “获得鬼神的力量……代价是什么?” “当然是鬼神本身。猎杀它们,吸收它们的血肉,夺取它们的魂魄,用秘法浇灌,便可以获得鬼神的能力。” 昙迁简略地回答。 很显然,他并不打算透露太详尽的细节,但停顿一瞬后,他又继续补充道: “我们不要扯那么远,开门见山吧。” “我们需要借用你作为尘骨人的天赋,击杀游荡在栖霞寺附近的普贤菩萨,将它埋葬回它的坟墓之中。” “埋葬普贤之后,我会协助你吸收它的力量----到时候,你虽然还不足以对抗密藏地空行母的诅咒,但应对酆都小鬼的袭击也足以游刃有余了。” 普贤菩萨。 具足无量行愿、普现于一切佛刹的大乘圣者,乘白象侍如来右侧,显理、定、行,共诠本尊如来理智、定慧、行证之完备圆满。 它是大乘佛教的四大菩萨之一,行愿无穷,分身尘刹,随缘教化众生,在众多信徒心中,是世间善意的化身。 而现在,眼前的昙迁居然说,要击杀普贤菩萨。 胆子真够大的啊。 但毫无疑问,这对自己来说,确实是一个机会。 “为什么是我?” “非你不可,你现在大概还不清楚,你自己的天赋有多可怕.......”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一个月之内。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当然,必须要进入山洞,以秘法洗礼。” 昙迁答道。 “没问题,那就先付点定金吧,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季商果断同意。 “很合理。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酆都下一步的计划,如果我说对了,你就回来找我,我们再谈细节,怎么样?” “你的定金有点寒酸啊……不过,就先这样吧。” 季商点头应允道。 昙迁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开口解释: “说实话,你不愿意进入栖霞洞,在不确定你真的要合作之前,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不过在有些时候,信息也很重要。” “比如这次,恨嫁女丢了送殡伞,又被你狠狠折腾了一顿,她会进入短暂的休息,至少在两天之内不会再回来。” “听说住四交道鬼也被你收了,接下来会找上你的,应该就是城隍八蜡。” 狠狠折腾了一顿? 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季商还是问道: “怎么应对?” “丰年若土,岁取千百。八蜡神虽主农事,但神力不弱。” “想要从他们手下逃生,你需要对冲之物来牵制他们。” “郊区燕山附近这几天出了个蝗母,你去捉吧,捉到了,你就能活。” “或者简单点,现在就随我进洞,我保证你能活。” 蝗母.......这玩意儿跟农学有关,堂哥在农科院工作,让他去找,问题应该不大。 又到了现代科技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眼看时间已经快到6点,他果断起身下山,而昙迁却坐在原地没动。 走出两步之后,季商突然回头问道: “你活了上千年,不累吗?” 昙迁诧异抬头。 “你说什么屁话呢?昙迁只是个称号,我是人,不是鬼神!” 第十一章 邮表畷,狐精 昙迁不是鬼神,这倒是出乎季商的预料。 他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最不济也得是个轮回夺舍的怪胎来着。 自己一介凡人,在这种老妖怪面前谈笑自若,想想还挺带感。 但没想到,对方也就是个普通人。 ----借用了鬼神之力的普通人。 这倒真的给了季商一丝希望,如果说跟鬼神合作是与虎谋皮的话,那栖霞寺合作,起码得往下降一级,变成与狐谋皮。 从比拼武力,变成了比拼智商,安全系数提高了不少。 运作得好的话,也许真能缓解自己当下的困境。 下山的路上,季商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不出所料,还是大灾纪的推送。 啥时候能有个活的,女的人能用这种频率给自己发消息啊? 他点开软件,记录和页签都已经刷新。 “狡猾的尘骨人,在二选一的分岔路口,你居然发现了第三条道路。” “这笔交易应当载入尘世的历史,尘骨人的后代都将看到他们的祖先是如何用卑鄙的、庸俗的、猥琐低贱的商人手段将娑婆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的。” “也许那个可悲的娑婆界背叛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尘骨人的圈套,他仍然沉浸在占了尘骨人便宜的喜悦之中。” “可他却不明白,卑鄙的尘骨人从来就不是可信的伙伴,这场交易,根本就不会进行下去。” “你从背叛者手中骗取了酆都的计划,虽然并不完整,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可怜的酆都鬼神,它们应该与娑婆界联手,先将背叛者铲除。”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它们的下一次行动,注定会无功而返。” “并且,尘骨人还会继续诱骗栖霞寺,直到最终将他们的秘密全部套出......” 看完信息的季商眉头紧皱,有种被人看穿的不适感。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所谓的“大灾纪”app真是把他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交易? 交易个屁。 自己一开始就打算那么着急地去促成交易,纯粹只是打算借这个由头,先去多骗点情报罢了。 毕竟,在不确定所谓秘法的安全性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盲目行动的。 当时昙迁毫无防备地答应下来,自己还生怕其中有什么猫腻,所以才会问出最后那一句话。 果然,昙迁只是个称号,现在的昙迁,从心智上讲,也只是一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就进了寺庙的愣头青。 这人与人之间的弯弯绕啊,他怕是玩不明白了。 季商得意地笑了笑,继续点开页签,查看新刷出来的那条信息。 “昙迁:娑婆界的背叛者、通过秘法窃取鬼神力量的堕落香骨人。千年以前,第一名昙迁建立了栖霞寺,并以之为据点,帮助衰败中的王朝对抗渐渐兴盛的娑婆界。 在娑婆界诸多神佛金身被毁、鬼神力量消退之后,尘世的王者下令将栖霞寺一并摧毁,他不能容忍有人威胁他的权柄。 此后千年,栖霞寺归于沉寂,但昙迁的传承并未中断。 守墓人陨落之后,在鬼神渐渐复苏之际,昙迁利用他在尘世的力量重建了栖霞寺,并开始猎杀仍然孱弱的鬼神。 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单纯----烈火燃成的仇恨无法消解,他们以鬼神为敌,同样也以尘世为敌,守护尘世的尘骨人,注定将是他们最终的敌人。” 这一下,季商算是彻底看明白这个所谓的栖霞寺跟鬼神、跟自己的关系了。 好嘛,纯纯的掮客而已。 他们不希望鬼神或者人类任何一方取得优势,所以要在人类势弱的时候去猎杀鬼神。 如果他们的力量发展到能够制衡鬼神时,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除掉自己这个足以改变局势的尘骨人。 说什么人神平等,说什么不把尘世之人当成蝼蚁,都是扯犊子。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可以窃取鬼神的力量,那也就意味着,确实是一个“大灾纪认证”的升级点。 自己以后,大概率也能通过他们的所谓“秘法”,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不过,这暂时跟自己没有关系。 现在的首要任务,还是得先搞定城隍八蜡神。 如果大灾纪能提前把八蜡神的信息更新出来就好了...... 可惜,每一次它都只是像马后炮一样,等自己真正接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把信息补全。 不过,至少现在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得去抓蝗虫!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翻到堂哥的号码,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喂?有事儿说。” 堂哥的语句一如既往地简略,估计沉重的科研工作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精力。 “你们抓蝗虫吗?” 季商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抓,最近正抓着呢,燕山那边有点苗头。咋了,你要来抓?” “......我不抓。但是,你们抓的蝗虫,能给我吗?” “那你跟我商量没用,你得找鸭子商量,看它们能不能给你剩两口。” “生物防治啊?” “那不然呢?徒手抓?” “行吧,我明天过去看看......你炖个鸭子呗?” “.......来吧,我让你嫂子炖。” 电话挂断,季商无奈地摇了摇头。 搞半天,自己还得亲自过去一趟。 他还以为现在防治蝗虫有什么高科技,比如定向基因武器之类的玩意儿,没想到,还得靠吃。 那想要找到所谓的蝗母的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下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栖霞寺的山门之外。 这座寺庙虽然是景区,但位置偏僻,山下还有些农田,都是当初征地没征上来的。 估计也是为了美观,这些田里统一种着水稻,此时正值稻谷丰收之际,稻浪翻涌,霞光灿烂,天地之间一片金黄。 看到这样的景色,季商的心情也跟着开阔了几分。 鬼神食香火,人族食五谷,谁也不比谁高级,用不着未战先怯。 他信步走在田地间的小路上,远处还有农人荷锄而归,如果不是他那一身现代装扮,这样的画面浑不似在此世。 “回家啊大哥?” 季商社牛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后者默然不语,估计是适应不了这种自来熟的交往方式。 季商倒是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往景区出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农人大哥就跟了上来,他绕到季商前面,指了指他自己问道: “你认识我吗?” “啊?不认识啊!” 季商哭笑不得地回答。 自己只是随口一声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想多了。 “哦......你不认识我。” 大哥点了点头,季商以为就这么了了,但没想到,他却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把我的家还给我!” 季商下了一跳,再看向大哥,他的整个眼珠子都已经被黑色覆盖,连一点眼白也无。 这恐怕是被上身了! 眼见大哥的锄头已经挥舞了起来,季商赶忙掉头就跑。 他可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前面正好有几个开着拖拉机的农民正沿着村道往回赶,季商一边跑一边喊道: “快来!快来!这有人中邪了!” 然而,拖拉机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是直直冲着季商撞来! “我的家!” 拖拉机司机怒吼道,头上青筋暴起。 又是一个中邪的! 季商赶忙向右闪身,一脚踩进了田里,堪堪避过撞来的拖拉机之后,顾不上满脚的泥泞拔腿狂奔。 然而,他的脚却变得越来越重,那些淤泥仿佛要将他黏在地上似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身在一场噩梦中,哪怕拼尽全力,也迈不出去一步....... 这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 趁着身后中邪的农民还没追来,他快速掏出手机打开大灾纪,果然,新的信息已经出现。 “流离失所的狐精已经盯上了你,这并不算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毕竟,谁会放过摧毁自己家园的仇人呢?” “这只狐精是聪明的,修行数百年的智慧让它选择了更谨慎的报复方式----附身。” “可怜的尘骨人,你唯一的依仗----送殡伞,将再无任何用处。” “若要使用送殡伞收魂,那么无辜的尘世之人也无法幸免。” “或者,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冷血的猎杀者,任由这些不值一文的尘世之人堕入轮回。” “选择的时间到了。” “你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因为,城隍八蜡中的邮表畷,或者说,阡陌之神,已经缠住了你的腿脚......” 第十二章 狐精毛发 季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沾染在鞋子上的污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正沿着裤腿缓缓蠕动。 强烈的不适瞬间涌上心头,他恍惚间回忆起了幼年在河中游泳后,从自己腿上取下长如手掌的蚂蟥时的那种恐惧。 那时候,他甚至以为那只蚂蟥已经把无数虫卵注入了自己的身体,等到吸饱了血液,就会破体而出。 而现在,这滩淤泥仿佛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手忙脚乱地脱掉了鞋子,一个箭步重新跨上田埂,可那些坚实的田埂此时却如同风化的沙尘一样脆弱,每走一步,他便会重新陷入淤泥中。 这可是九月的稻田。 任何有农业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这个月份的稻田里,泥土早就已经干透,不可能像春夏初种时那样一踩一脚泥。 邮表畷。 是它在搞鬼。 季商的双腿渐渐不听使唤了,而身后的农民已经越来越近。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农人的锄头砸在了季商的面前,飞溅起来的泥水扑了他一身。 趁着锄头被卡在淤泥中的间隙,季商奋起反抗,一脚踹翻了农人,抢过他手里的锄头拎在了手中。 犹豫了不到一秒,他调转锄头,用木柄狠狠砸向了农人的头顶! “嗡........” 沉闷的响声昭示着这一下有多重,但那农人仅仅只是愣了一瞬,便重新张牙舞爪地冲了上来。 这样不行! 恐怕“敲晕”这个选项,在被附身的农人面前是根本不存在的。 现在控制着他们躯体的又不是他们自己,而是狐精! 除非一棒子打死。 开什么玩笑! 季商抬手一挥,把锄头远远地抛飞了出去,随后再次转身一脚踹倒农人。 在狐精的控制下,他们的反应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如果不是这样,季商早就被合围而来的农人扑倒了。 但是,这样的僵持注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脚下的淤泥已经变得越来越粘稠,过不了多久,自己将会寸步难行。 更不妙的是,他的眼前全都是金灿灿的稻谷,原本近在咫尺的道路,却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眼前只有泡沫一样,一踩上去就会塌的田埂。 自己似乎已经被死死地困在这片稻田里。 原本象征着丰收和希望的粮食,现在却成了杀人于无形的邪异杀手。 他不知道那密密麻麻的稻谷后面隐藏着什么,也许是择人而噬的鬼怪,也许是剧毒的水蛇,也许是跗骨之蛆,也许是喷吐粘液的蟾蜍....... 或者,只是纯粹的、未知的恐惧。 这就是邮表畷的力量。 无比鸡肋,但如果环境恰当,又极具杀伤力。 季商从背后的网球包里抽出送殡伞撑开,但脚下的淤泥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果然,以这把伞现在的能力,对拥有一丝神格的邮表畷来说,还是完全不够看的。 难道真的要像大灾纪所说的一样,把伞举到那些被附身的无辜者头顶吗? 捏嘛勒,早知道提前报警了! 谁知道这狐狸这么能整事! 季商挣扎着继续向前走去,已经取出来的送殡伞又被他收回包里,他长期以来建立的道德观决不允许他用无辜者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苟活。 这不是圣母,而是最基本的良心。 并且,大灾纪提出的方案也绝对不是唯一的解法。 ----这个app一贯以来就不像有什么好心。 破罐子破摔的觉悟又一次生效,季商心里暗道: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大不了一把火把这片稻田全点了! 我就不信你这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邮表畷还能比我耐烧! ----等等。 点火? “.......出马狐精的毛发,点燃后将会产生强烈的幻觉,或许在某些时刻会有难以言说的妙用.......” 季商猛然想到了自己身后网球包里装着的那一撮毛发,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掏包一手掏口袋,几乎在瞬间就已经把火点燃! “桀-----” 凄厉的嘶吼声凭空而来,本源毛发被烧毁,那只流浪的狐精几乎已经发了疯。 季商屏住呼吸,把手里的毛发丢到了干燥的田埂上,眨眼间,毛发便彻底燃烧殆尽。 而随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晚饭的吹拂下,迅速扩散到了整片麦田之中。 跌跌撞撞向他奔来的几个农人全都停住了脚步。 他们似乎在挣扎,躯体如同癫痫一般簌簌发抖。 紧接着,幻觉战胜了狐精的附身控制,季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农人,就在自己面前开始做起了一系列诡异的动作。 有人脱下了自己的裤子,随后又赶紧提上,循环往复。 有人弯下腰把头埋进水田里,直到近乎窒息才猛然抬头。 有人抓起稻谷啃食,锋利的芒刺划破了口舌,鲜血横流。 还有人冷漠地站在田里,绕着其他人缓缓转圈....... 所有的动作都无比僵硬,且以一种极为机械的方式重复着。 这是真的疯了。 ----不对,按他在普法节目里学到的经验,这更像是磕大了的反应。 好嘛,强烈的幻觉,敢情是这么来的?? 季商顾不上感叹,趁着几人被幻觉困住的间隙,他赶紧向远离他们的方向蹒跚跑去,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用狐精的遗留物对付狐精,这大概是只有尘骨人能想出来的招数。” “当然,这也并不是你的初次尝试了,住四交道鬼不就是被你用送殡伞收服的吗?” “只不过,即使是一枝独秀的尘骨人,也不可能永远幸运。” “狐精毛发所产生的幻觉只能短暂维持,但邮表畷的神力却近乎于无穷。” “幻觉解除之时,狐精会重新占据农人的躯体,再次成为邮表畷的盟友。” “它们会将你彻底困死在这片稻田之中,直到淤泥覆盖你的全身,直到丰收的稻谷阻塞你的口鼻,直到稻田里的水蛭和白鳝彻底将你的血肉啃食干净.......” “你将会化作大地的养分,滋养这一方沃土,催生新一茬的禾苗。” “现在,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尘骨人,也许,你确实应该学着做一个冷血的守墓人.......” 第十三章 鬼神的世界 没有去多想大灾纪的信息,季商一步一滑地继续向前走,手机上的导航和指南针都没有任何异常,但他就是走不出这片方圆不过一百米的稻田。 兜兜转转,好几次都重新回到了那几个仍在幻觉中的农人身边。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以前他听老人说过,如果遇到鬼打墙,尿尿、抽烟、或者破口大骂、闭眼愣走都能破解,可他把每个方法都尝试了一遍,却毫无用处。 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些方法就跟君子锁是一个道理的。 人家认,就有用,如果不认? 屁用没有。 真要想逃出邮表畷的陷阱,还得靠自己去搏。 季商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梳理自己手中还有的筹码。 送殡伞,没用。 狐狸毛,用掉了。 眼球.......眼球? “.......降低理智,以鬼神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 是的,这恐怕是现在这个处境下,最有可能破局的工具了。 他不知道鬼打墙的原理是什么,也不奢求用科学的方式去解释或者寻求解答,但是有一点是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确定的。 那就是,邮表畷绝对不会在稻田中迷路,狐精也不会。 这也就是说,鬼打墙的效果只对“尘世之人”生效,而这样的差异,一定是因为尘世之人和鬼神在视角上的不同。 想到这里,他麻利地从网球包里取出了那几颗眼球。 原本附着在眼球上的鲜血已经被他用卫生纸擦了个干净,现在看上去,倒是没有那么可怖了。 眼球总共有7颗。 一只住四交道鬼身上怎么能长那么多眼球? 疑惑在心里一闪而过,他不断地深呼吸,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不就是眼球吗?就当是烤猪眼睛! 一串十八,蛋白质是牛肉的八百倍,一口爆浆,嘎嘎香,不吃白不吃! 这时候的他当然顾不上去想“到底要吃几颗”这样的问题,因为细想下去的唯一答案只会是,一颗也别吃。 最后吐出一口气之后,季商伸手拿起了一颗眼球,嘴一张,眼一闭,就跟咽下了一枚大力丸一样,眼球瞬间滚下了他的咽喉。 ----预料之中的异物感并没有出现。 那颗眼球在入口的一瞬间,就化作了无形的寒流消散,随后,又汇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首先变得不一样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 原本的稻香味、水腥味全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寡淡气味。 ----还有不远处那几个农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的香火味。 紧接着,他的视线开始扭曲,入眼的所有物体都有了黑线勾勒的轮廓,连挂在天边的太阳也不例外。 季商拼命睁大眼睛,但很显然,鬼打墙的效果还没消失,一只眼球显然不足以让他看穿邮表畷的诡计。 紧接着,就是第二颗。 事物的轮廓越发明显,空气中开始出现薄薄的一层迷雾,那些迷雾掩盖了一部分的色彩,整个世界看起来是灰扑扑的一片。 这不就是那些影视剧里常常拍的,阴间地府的颜色吗? 季商试着走了一段路,却又再次回到了原点。 几个农人的动作已经开始变得缓慢,他们马上就要挣脱狐狸毛发制造的幻觉了。 稻田也已经变得越发泥泞。 没有时间多想,季商连续吞下了第三第四颗眼球,他的大脑轰然作响,眼前的一切再次变换。 颜色全部消失了。 迷雾越发厚重,甚至已经成了一片雪白,而世界的轮廓却又无比清晰。 这是一幅惨淡、阴暗、且死气沉沉的工笔画。 他看向脚下,原本自己眼中是田埂的地方,只有几条杂乱的线条。 而真正的田埂,其实一直在自己的右侧。 但这样的视角并不稳定,季商如同被丢进了万花筒中,闪烁的光亮照得他头脑一片混沌,根本无法进一步前行。 第五颗,第六颗。 画面彻底稳定。 并且,更加精细。 这一刻,季商看到了农人身体内跳动的心脏----仍然是线条勾勒的轮廓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藏身在稻田之中正悄悄向自己爬来的毒蛇、以及毒蛇的蛇胆、谷壳之中的稻米、地面之下的蚯蚓、虫鱼、蛰伏的蟾蜍、不知被谁埋在这里的早已腐朽的尸骨....... 以及,所有这一切事物的内脏。 这就是.......鬼神的视角? 原来这个世界,在它们眼中,其实就像人类看待纸面上的二维图画一样。 手机再次震动,季商顾不上去看,只是闷头沿着真正的田埂向稻田之外跑去。 这一次,他顺利地远离了稻田。 眼球的效果消失得比他预想的要快太多太多,在那些线条逐渐崩解的前一刻,他回头看到了那一团复杂的、华丽的、扭曲的线条。 邮表畷。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这堆毛线织成毛衣。 季商恶狠狠地想道。 但他同样有些疑惑。 那只狐精去哪了? 它似乎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跑出几百米后,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这时候,眼中的世界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效果前后持续了不超过五分钟。 眼见前方就是热闹的景区入口,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大灾纪的推送。 “尘骨人又一次化险为夷,掌管农田数千年的邮表畷眼睁睁地看着你逃脱了它精心布置的陷阱。” “可惜,这的确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邮表畷能再大胆一点,那么它应该在尘骨人吞下眼球、将自己暴露在尘世之外时发起进攻。” “犹豫让它错失了良机----初醒的鬼神高估了尘骨人,低估了它自己。” “这不能算作它的失败,毕竟任何鬼神都不会想到,鲁莽的尘骨人会当着它们的面吞下跨过界限。” “它不会善罢甘休,城隍八蜡之中,尚且还有七位鬼神在摩拳擦掌。” “对于尘骨人来说,这是一次收获良多的冒险----不仅仅是挽救了自己的性命那么简单。” “跨越尘世界限的尘骨人啊,你看清楚这个世界了吗?” “也许,以后你还会有更多跨过界限的机会.......” 季商眉头紧皱,他回头看向那片稻田,被附身的农人没有再追来。 于是,他一边放慢脚步向前走,一边点开了刷新出来的页签。 “邮表畷: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 蜡有八者,先啬一也,司啬二也,农三也,邮表畷四也,猫虎五也,坊六也,水庸七也,昆虫八也。 邮表畷是城隍八蜡中的第四神位,掌管着所有田地的疆界,也掌管着田地中的蛇虫鱼蠡。 在漫长的时光里,它几乎已经忘却了自己的职责,但每当建亥之月,它便会从田间苏醒,吞噬八蜡之祭中的香火飨食。” 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强的样子? 季商暗暗想道。 此时正值景区关闭的时间,大门口人流如织,听着耳朵里嘈杂的声音,看着一个又一个尘世中的普通人,他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这一天,还真是惊心动魄。 景区的安保室已经在眼前,他走上前去,对着一名身穿制服的保安说道: “那边稻田里出事了,拖拉机车祸,好像司机都喝多了,你赶紧带人去看看吧。” 那名保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 “还我的家来!” 第十四章 狐精的弱点 季商下意识地向后跳了一步,但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跟谁俩呢? 这他么可是在大门口,你一个狐精再牛逼,还能把这几百号人全都给附身了? 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安全,因为无论如何,狐精的能力一定是有限的。 按倒再说! 这时候的他正憋着一口气撒不出来,反应过来之后,一个侧身进步,瞬间把保安撂倒。 带着几个人把我按在田里摩擦了小半个钟头,这口气我能忍? 我刚学的擒拿术! 一旁的其他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商,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这景区开设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来没说两句话就打保安。 身下的保安在剧烈挣扎,季商赶紧大声喊道: “赶紧来帮忙啊!” 这一下,剩余的几个保安更加懵逼。 咋的,打我们的人,还让我们帮忙? 什么人那么牛逼? 难不成是便衣? 看季商这气势,还真有那么点像....... 然而这时候,被按在地上的保安已经回过神来,眼白也恢复了正常。 “你干啥呢?” 从他的视角里,他只是在原地站岗,眼看着面前这男人走过来,随后也不知道怎么的,话都没说上一句,自己就趴在地上了。 至于中途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季商也意识到了狐精已经离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开了地上的保安。 “不好意思,抓错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随便甩了一甩,随后假装着急的样子,赶紧光着脚向景区外跑去,只留下站着的、躺着的人迷茫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真刺激啊,冒充公务人员,这要是被逮进去了得三年起步吧? 但是事急从权,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狐精还在一路追着,离开景区之后,季商也不敢随意打车,他很怀疑现在这只已经杀疯了的狐精会不会附身到出租车司机身上来搞他,权衡良久,他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扫个共享电动车吧。 但哪怕是这样,这一路他走得也不安生,每次他速度稍微慢下来一点,那只狐精便会追上来附身到他周围的人身上,然后控制着对方往他的方向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把人家怎么着了呢。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先不说路上怎么样,他住的地方是个人员密集的小区,狐精随便找个人附身就能给他惹来大麻烦,而自己根本没有应对的手段。 难道要回去找昙迁? 那样的话,他肯定要坐地起价了。 季商一边飚着车一边拼命思考,想要找出一个最恰当的解决方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调查才有发言权,这是季商坚信的真理。 所以,他在思考时,也下意识地从对方、而不是从自己入手。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只狐精并不敢以真身跟自己对抗,因为自己手里还有足够让它吃大亏的送殡伞。 它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对普通人的顾虑,利用的就是自己不愿意伤害普通人的,投鼠忌器的心理。 这是自己最大的弱点,自己受世俗的规则制约,它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相对的,它也有弱点。 这只没有实体的狐精移动的速度估计跟真正的狐狸移动的速度差不多,只要自己骑车跑得快,它就追不上了。 并且,它的附身也不是无限的,每一次附身都会消磨它的力量,带着它兜了一大圈之后,自己受到的骚扰几乎已经完全消失。 大概率是进cd了。 这也就是说,自己有了一小段时间可以喘息,而自己则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彻底制服它的方法。 去哪找? 季商的脑子里立刻蹦出来一个人名:陆离。 今天走的时候,他看到门口停着的救护车上面刷着溪山医院的标志,那是市里规模最大的公立三甲医院,估计受伤的陆离已经被送到那里去了。 他的神智恢复清醒了吗? 按照之前他给自己的说法,撞上恨嫁女的人没有活过两个小时,他能撑过去吗? 顾不上想那么多,季商掏出手机打开南溪山医院的导航,一拧电门便顺着导航疾驰而去。 陆离是最熟悉这只出马狐精的人,如果说有什么对付狐精的办法,那陆离绝对是第一知情人。 一路开到溪山医院门口,季商终于抽空在旁边的杂货店里买了双拖鞋,这一路赤脚跑过来,脚底都快磨出水泡了。 他径直走进医院大门,说出陆离的名字之后,导引台的护士帮他查询了住院记录,确实有这个人,但具体住在哪儿,按规矩不能告诉他。 不过这也难不倒季商,他掏出手机,点开陆离的朋友圈,证明自己跟他是“朋友”,又登记了身份证之后,终于被告知了陆离的病房号。 “他现在状况怎么样?度过危险期了吗?” 季商开口问道。 “啊?危险期?看病例的话,他那点伤够不上危险期这一说.......对,你是第一个来探视的,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先帮他准备着,估计他得住一段时间。” 季商连忙答应,但同时他也有些奇怪: 这个陆离,难道没有其他亲人朋友吗?出这么大的事情,这都大半天了,还没人来探望? 他暗暗摇头,谢过护士之后便转身向电梯走去。 这时候,大灾纪的推送再一次更新。 “对狐精无能为力的尘骨人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至少这次,恨嫁女不会再来打扰你和那个香骨人的交流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将彻底安全。” “医馆病榻,常有五瘟使居留。” “七曲山中,五瘟力士收瘟摄毒、扫荡污秽,但世人似乎早已忘却,他们本是瘟疫的始作俑者。” “现在,你已经进入了五瘟使的领域。” “它们还没有发现你的到来。是的,七曲山一贯远离尘世纷争,刚刚苏醒的它们,似乎还并未将抢夺尘骨列入计划之中。” “然而,尘骨人身上特殊的气息早晚会吸引到它们的目光。” “就在不远处,夏瘟使左手执人皮口袋,右手执染血长剑,正从你的面前走过。” “他已经回头看向了你,而你却还一无所知.......” “你很幸运,夏瘟使并未注意到你的特殊,不过,你不可能一直幸运......” 第十五章 团灭发动机 这尘世里,还真是到处都有鬼神。 看着大灾纪的信息,季商不由得感叹道。 不过这次还好,五瘟使暂时还属于中立的势力,并不会对自己造成直接的威胁。 不然的话,狐精加上八蜡神,又来个五瘟使,他还真就应付不了。 季商使劲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大灾纪中说的夏瘟使,自然是一无所获。 尘骨人看不见鬼神----借助鬼神遗留的眼球倒是可以看见,不过效果持续的时间也短得可怜。 他摸了摸包里仅剩的一颗眼球,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一颗也不够用啊。 不知道如果把邮表畷杀了的话,能爆出来多少眼球? 这看起来倒像是个致富之路,但...... 他想起大灾纪的信息里说的,自己在拥有鬼神视角的同时,其实也是把自己暴露在了尘世之外。 稍不留神就会被直接袭击。 太冒险,还是别乱来。 他摇了摇头,一路走到了陆离的病房前。 季商轻轻敲了敲门,病房里传来一声极为含糊的“哇哇”声,倒是勉强能分辨出那人想说的是“进来”。 推开房门,病床上的陆离以一种极为可笑的姿态出现在了季商面前。 他的身上围着个卡通围裙,口水不断滴落在围裙上,手臂和头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头发也已经被剃光。 最离谱的是,他的舌头肿得几乎撑满了整个口腔,跟个大棒槌似的塞在嘴里。 难怪说话那么费劲呢。 不过,他的精神倒是没有受影响,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看到进门的季商,陆离明显有些困惑----他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两人见第一面的时候,他正被身体里的恨嫁女折腾得死去活来呢。 “我是季商,就是那个撞了恨嫁女,找你看事的人。” 一听这话,陆离的眼睛陡然睁大。 “里……里怀活桌?” “嗯,我倒是没啥大事----不过我把你家狐仙的牌位砸了,它已经闹了我一路了。” 季商的表情严肃,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我过来就是想找你问问怎么对付狐精的。” “另外,你要是知道的话,我还想问问怎么对付城隍八蜡,怎么对付五瘟使,怎么对付密藏地空行母…….” 陆离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商,连嘴里的口水滴到裤子上了也没在意。 怎么个事儿? 一开始自己以为这人只是不小心拿了恨嫁女的送殡伞,把恨嫁女招惹到了。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他好像是在……到处开团啊?? 这是什么人形团灭发动机?! 一个恨嫁女就够离谱了,还有城隍八蜡和五瘟使?还有空行母? 对,自家的出马仙也在追着他…… 狠人,实在是狠人。 根据他二十几年的出马经验,这小子应该是破了纪录了。 史上被最多牛鬼蛇神追捕,但仍然坚强地活过了24小时的记录。 要是他知道季商在睡梦中时还差点被夜游神抓走,那他估计能直接吓得摔下床去。 陆离挣扎着坐起身,他想要说话,最后还是改成了在手机上敲字,然后用语音朗读功能放出声音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上哪招惹这么多牛鬼蛇神的?” 季商愣了一愣。 自己是什么人啊? 在大灾纪提示自己“尘骨人”这个身份前,自己就是个100%纯正的普通人而已啊! 想到这里,他开口回答道: “我真就一普通人,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天下来撞了那么多东西…….” “你先别管那么多,你家狐仙咋办啊?它一直缠着我,到处附身!”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有一万句嘛麦皮说不出来。 可不缠着你嘛? 把人家家给砸了,不当场弄死你就算好的了! “你找到它神像里的尾毛,再上淘宝买个胡三太爷象,抠开底座把毛装进去,再用金泥封好,拿给我开光,就算完了。” “如果它中间找你,你就跟它道个歉,说不是故意的,会重新给它安家。” “这不算什么大事,我以前也不小心摔碎过……” “它的毛让我烧了。” 季商打断了陆离的话。 陆离: “????” “你干嘛要烧它的毛??” 哪怕是机械的电子朗读声,季商也能听出对方的气急败坏。 “......我被你家狐仙附身的人追啊,跑不掉就只好烧了它的毛了,真不是故意的……” 陆离狠狠拍了一下身下的病床,脱臼后刚刚归位的手臂又是一阵刺痛。 真能找事啊! 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毛发烧了,那就是筑庙本源没了,这只狐精变成了无根之物,过不了多久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都快死了,可不是要玩命拉你下水吗? 他叹了口气,喷出不少口水,随后打字说道: “兄弟,听哥哥一句劝,打个飞机飞国外躲躲吧。” “我家狐仙不会飞,等它慢慢游过去估计也得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你再飞回来,它就差不多神魂消解了。” 季商皱了皱眉头,这个方法他也想过来着…… 但是,自己身上还有空行母的诅咒,耽误不起那么多时间。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可没那闲钱买机票。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陆离沉默了。 片刻之后,手机里传来了机械的语音。 “有。” “用你的送殡伞,把它收了。” “但前提是,你得先能找到它。” 说了等于没说。 这方法季商也早就想到了,问题不就在于看不见鬼神吗? 但是,到都到这儿了,不挣扎一下,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到鬼神?你能看先狐仙吗?” 陆离摇了摇头。 “我现在是看不见的。” “要想看得见,除非找佛道两家的大能以高深术法开光,或者起乩中阴,以鬼神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 鬼神的视角? 季商心中一动。 这跟大灾纪说的一模一样。 “你能起乩吗?” “我起个锤子啊,我家狐仙的庙都让你砸了,我虚空起乩?” “……好吧。那这个呢?” 季商从网球包里掏出用保鲜袋包好的眼球,递到了陆离眼前。 陆离先是吓了一跳,凝神一看后,猛然抬头,嘴里发出啊呜啊呜的含糊声音,情绪极其激动。 他认出了这东西。 虽然跟人眼没什么两样,可那上面萦绕的厚重香火气、以及独属于鬼类的阴气却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它的本质。 这是只存在于他太爷留下来的古卷记载里的,酆都鬼眼。 服用一枚,便可以开启灵视,经久不消。 “你从哪里搞来的?” 季商把自己怎么用送殡伞收了住四交道鬼,怎么拿到眼球,又怎么吃下六颗眼球后从邮表畷手中逃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听得陆离直冒冷汗。 真他么虎啊。 不,都不能叫虎了,高低得是彪。 他吃了六颗酆都鬼眼,但灵视很快消失了。 这么说来,他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 因为正常人吃一颗,起码能管一个月。 ----也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同时受到那么多鬼神的追杀? 可按照他的说法,他自己吃是没用的,数量太少。 那难道....... 陆离快速地在手机上打着字,随后,机械中透露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你他么想让我吃??” 第十六章 联手伏狐 “那不然呢?” 季商满脸无辜地回答道。 根据自己的情况,他已经大概推断出,这眼球对尘骨人来说效果不算明显,但如果用在香骨人身上,应该会有不同的反应。 说实在的,看到陆离这副惨状,他属实是有点不太忍心继续折腾他,可不折腾又没办法,自己实在是找不到其他可堪一用的人选了。 对方现在除了舌头之外,其他地方都没啥大碍,在病房里还能活蹦乱跳的,应该问题不大.......吧? 陆离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季商。 实际上,他也在自己心里权衡。 跟不知内情的大多数人所认为的不一样,所谓的出马,它并不是一种祝福,更多的时候,那是诅咒。 且不说那些繁复的规矩、五弊三缺的宿命,单单出马之前,这只狐精就折腾了他整整两年! 跟精神病一样,喜怒无常,疯癫痴傻的两年! 这两年里,他算得上是家破人亡。 哪怕之后依靠狐精的力量,自己在世俗意义上获得了地位、金钱和一些人羡慕的生活,可那又能怎样呢? 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他甚至曾经害得自己的老婆----不,现在是前妻流产,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子嗣。 恨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无数次想过要怎么摆脱这只狐精的控制,可自己却实在是能力不足,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咒骂他这个老壁灯当初为什么要走出马这一条路。 现在,机会摆在自己面前了。 对面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是个愣头青,可却是个正面刚了恨嫁女、抢了她的伞、收了金枷银锁将军手下住四交道鬼的魂、又逃脱了城隍八蜡的陷阱、还亲手烧了胡三太爷的筑庙本源的愣头青! 对,他还想干空行母。 而这些事情,就发生在短短一天之内! 这叫什么? 哪怕不是天赋异禀,那也是气运冲天! 自己拿胡三太爷没办法,他就没办法吗? 他又莽又强,自己恰好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此时不搏何时搏? 陆离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嘴里的舌头扯得生疼,连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成了一团。 但他打字的手却无比沉稳。 “眼球给我。” “干了!” 季商大喜,连忙上前递上眼球,他还想说一些注意事项,可男人却连停都没有停顿一下,一仰头便把那颗眼珠子吞了下去。 紧接着,对方的眼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异化。 深黑色的纹路覆盖了整个眼球,由外向内深入到瞳孔之中,仿佛是无数细小的长虫在游动。 “你看到什么了?” 季商连忙问道。 “好大的雾!” 陆离简略地打字回答。 效果对了! 但是,他吞食眼球之后,进度要比自己快上许多,就跟自己预料的一样! 季商精神为之一振,继续问道: “你能看到那些东西吗?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 陆离点了点头,一边打字一边招呼季商凑过来看----他没有再用语言朗读功能。 “你不是个正常人。” “你有骨头,其他活人没有。” “这医院里有鬼。” “我看到一只,手里拿着剑和布袋子。” “剑在滴血。” “布袋子里有东西。” “那不是鬼,是夏瘟使!” 季商连忙解释道。 “应该是了,但他没有恶意,暂时不用管。” 陆离答道。 没有恶意? 只是因为它还没有注意到我的尘骨罢了,所有的鬼神都是一丘之貉,不是它们死就是自己亡。 季商暗暗腹诽,但并没有说破这一点。 陆离是个香骨人,自己是个尘骨人,立场本来就不同,没必要在现在这种时候去划清界限。 “你家狐仙呢?来了吗?” “没有,还没看到。医院里人太多了,我们得主动去找它。” “帮我把吊瓶拔了,走!” 季商有些犹豫,但陆离一个眼神甩过来,他便只好顺从地动手。 这时候的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陆离的态度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那是因为他并不清楚关外出马行当的本质----其实随便找个懂行的人问问就知道,这玩意儿,真不是人干的。 他给陆离找来了鞋袜,趁着他收拾的工夫,自己掏出手机,开始看大灾纪刚刚推送过来的更新。 “又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血统纯正的香骨人竟然与尘骨人联手对抗鬼神。” “你将见识到尘世历史上最具代表性的背叛----对鬼神的背叛。” “你们的目标是那个主宰了香骨人家族命运长达四百年的狐精,所依仗的则是吞服鬼神眼球之后,获得了长时间灵视能力的香骨人。” “----当然,还有你手中的送殡伞。” “但这就足够了吗?” “或许,你还需要更多的筹备。” “狐有三关,孩童关、车辙关、雷电关,又有一劫,拜月劫。” “这只狐狸已经度过了三关,如果你能提前让它进入拜月劫中,也许胜算会更大一些.......” 这算是什么?任务提示? 季商转向陆离,开口问道: “大师,你知道三关一劫吗?” 陆离愣了一愣,随即点头打字。 “这只狐精已经过了三关了,只有拜月劫没过----今天是十四,如果我们引它拜月,倒是胜算更大!” “怎么做?” “理论上让它盯着月亮就行,不过也没这么容易,它会避开的。先找它,然后走一步看一步。” 停顿几秒钟后,陆离继续打字: “我有感觉,狐精不敢直接近你身,但如果我被附身,不要犹豫,用送殡伞收魂!” “你疯了?活不起了?” 陆离给了季商一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递到季商手里。 “这是三春牵魂符,可以召回活人魂魄。” “用的时候一定要快,这送殡伞很邪,我不知道我自己的魂魄能支撑多久。” 季商点头应允,同时,大灾纪上也弹出了新的页签。 “三春牵魂符:天令归我心,九天追人魂,掌手轮三春。 这枚符咒最早为道藏所录,可请五方五帝斩鬼大将军官,主安魂定魄,以七星消死籍,是香骨人中流传广泛的常见符咒。 在守墓人镇守尘世边界的封镇时代,这类符咒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神力,但随着鬼神复苏,它似乎也焕发了新的生机。” 看完大灾纪的简介,季商终于相信了陆离不是在玩命,于是他开口问道: “这玩意儿怎么用?” 陆离又是一个白眼,对面这人真的是萌得不能更萌的萌新了。 他在手机上快速打字,随后递到季商面前。 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点燃!” 第十七章 百鬼夜行 明月当空,一片荒无人烟的建筑工地上,两道人影蹲在火盆前,静静地烧着纸钱。 阴风四起,过路的游魂似乎对这厚重的香火气极为眼馋,但以香灰画成的圆圈隔绝了它们的灵体,只能在外围拼命争抢那些逸散出来的点点香灰。 圆圈中央,陆离用极为含糊的声音低声诵唱: “黄狐仙爷登台坐,手执法印带兵斩邪魔。 天师令牌交赐我,统带天兵天将随我行。 宝剑在手邪鬼伏,邪师不伏出鞘斩茫茫。 仙爷高台号令天兵将,卫我弘道法派万年长......” 低沉诡异的唱腔、飘散的香灰、摇动的火苗、再加上天空投射下来的清冷月光,这一幕便如同发生在阴间一般,充满了沉沉的死气、和冰冷的阴气。 他们已经在医院附近转了两个多小时了,但那只狐精却还没有现身,权衡之下,陆离决定主动出击,直接以己身为饵,引诱胡三太爷。 荒郊野外焚香烧纸,唱黄狐仙咒,正好用来召唤久久不愿露面的胡三太爷。 “能有用吗?会不会引来其他东西?” 季商低声问道。 他看不见鬼神,但却能感受到周身的寒意,也许在陆离的眼中,这周围已经围满了鬼怪。 他担心的是,这些鬼怪会不会被自己的尘骨所吸引,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玩命----它们的命早没了,自己的命可还在。 陆离点点头,回答道: “就是因为周围有别的东西,胡三太爷才会过来。” “这只狐精会驭鬼之术,这附近阴魂环绕,对它有利。” “无论如何,它都会要搏一搏的。” “这是我们的机会......拿好你的送殡伞,我估计,那些东西很快就会过来了。” 季商伸手从网球包里拽出送殡伞猛然撑开,夜风之中,伞上点缀的纸钱片片飘荡,香烟和纸灰全部汇聚到了伞下。 就仿佛在那柄伞中,有无数亡魂正需要饲喂。 纸钱越烧越旺,香灰也越积越多,就在季商几乎要觉得今天是白忙活一场的时候,陆离突然含糊地喊道: “来了!” 季商猛然抬头,周围空无一物。 这时候,他手里的送殡伞和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同时震动。 有东西来了,而大灾纪的推送也如期而至。 “流离失所的狐精跟尘骨人一样狡猾,它不愿意以身犯险,但又不想错过同时猎杀尘骨人和香骨人的机会。” “于是,它以自己的本能驭使着数量众多的鬼类,向尘骨人的方向蹒跚而来。” “身穿黑色丧服的老吊爷佝偻着在地上爬行,它在死后度过了孤独的半年,脖颈处腐烂的肌肉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脊柱被从体内拉出,如同怪异的长颈蛇。” “赤身裸体的鬼婴手里抓着长长的脐带,哭嚎着寻找它的母亲。” “因车祸横死的墓鬼早已失去了它的头颅,被压扁的上半身如同一张纸片。” “溺死的水鬼口鼻中不断涌出恶臭的污水,而在那些污水之中,孕育着无数啃食人肉的白鳝的幼苗.......” “可悲的尘骨人,你将不得不用手中的送殡伞将它们逐一消灭。” “但你是否还记得,它们也曾是你的同类.......” 季商皱着眉头关掉手机,转头看向陆离,开口问道: “你能看到什么?在哪里?指给我看!” 陆离神情紧张,出马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鬼类聚集在一处。 “右边,五步!” 他也不再使用手机,拼着舌头的剧痛,张嘴简短地为季商指明了方向。 季商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手中送殡伞开始旋转,纸钱在空中肆意飞舞,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尖锐啸叫声,送殡伞猛然合拢。 “左前,两步!” 陆离的手中捏着一张符咒,但似乎他并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只能充当雷达给季商指路。 季商一咬牙,重新撑开了送殡伞,跨出一步之后,将送殡伞高高举起。 旋转,合拢,这一次,他清晰地听到了亡魂被送殡伞吸收的那一声尖叫。 那声音似乎不是透过耳膜传播,而是径直闯入了他的大脑,让他的全身如同过电一般,麻痹了好几秒钟。 直到陆离冲出香灰围成的圈子一脚踹开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来了!” 陆离焦急地喊道。 季商不知道是什么来了,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全身陷入了奇怪地僵直。 他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水底,窒息的痛楚如有实质一般冲击着他的心智,几乎要将他彻底击倒。 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秒钟。 又是一声尖啸,手中的送殡伞已经撑开,并且开始了旋转。 而一旁的陆离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商,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身边的危险。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看到那只溺鬼已经扑到了季商的身上,可片刻之后,又像是被烈焰灼烧一样,冒着滚滚浓烟飞弹出去,瞬间进入了送殡伞的范围。 这男人果然没那么简单! 他顾不上多想,迅速为季商指明了新的方向,季商稳了稳心神,踉踉跄跄地向陆离所指的方向跑去。 可当他试图撑开送殡伞时,却骇然发现,这把伞在抗拒他! 他可以把送殡伞撑开,但这把伞却不再旋转,就像失去了所有力量,彻底变成一把普普通通的、晦气的黑伞一样! 这时候,手机再次震动。 季商迅速掏出手机,他知道,这时候的推送,一定能解释送殡伞异常的原因。 “愚蠢的尘骨人,你仍然不知道,送殡伞绝不是万能的武器。” “是的,它对游荡在尘世的孤魂野鬼有着天然的杀力,但那又如何呢?” “它已经到达极限了......” “它需要短暂的休息,在这段时间里,它再也无法吞噬新的灵魂----当然,尘骨人的灵魂除外。” “你失去了唯一的依仗,而环绕着你的野鬼们,却绝不会在此刻退去。” “鲁莽的尘骨人啊,是你自己埋下了这颗危险的种子。” “当你选择用这种方式引诱狐精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老吊爷已经从它的脖颈上取下了上吊的麻绳,那根麻绳的绳结上沾满了腐烂的骨血,散发着令人生厌的死亡气息。” “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习惯这种气息了。” “因为这条麻绳,已经套到了你的头上.......” 第十八章 正主来了 强烈的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季商清晰地体验到了上吊的感觉。 他的脖子和下颌被那不存在的绳结紧紧勒住,身体逐渐悬空,两只手拼命挥舞着想要去找一个借力点,却始终一无所获。 送殡伞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弯腰去将其捡起。 “陆.......陆离!” 他拼命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两个字,而一旁的陆离也正在赶来。 他手中的符咒已经燃起了火焰,伴随着陡然吹起的一阵狂风,燃烧殆尽的符咒灰烬扑向了季商的身前! 这分明是道家的手段。 哪怕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季商也不由得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这家伙,学得还真挺杂啊....... 灰烬在接触到季商面前的虚空时立刻蒸腾起了浓烈的烟雾,随着一声尖啸,季商脖颈上的束缚陡然消失。 随后,在他回过神来之前,陆离一手抓起了他的衣领,迅速地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此前用香灰构筑的圈子内,他才大口喘息着停下。 “我......我只有这一张符!” 陆离神情紧张地说道。 什么玩意儿? 怎么会有人只带一张符就敢出来挑衅狐精的啊!? “伞呢?” 季商赶紧问道。 陆离递过送殡伞,就在间不容发的时刻,他还是没忘记捡起两人活命的重大倚仗。 季商松了口气,大灾纪说送殡伞需要“短暂的休息”,如果这个“短暂”是以分钟计算的话,那两人还有机会。 脚下的香灰不断被风卷走,可从陆离的视角看,带走香灰的却是那些孤魂野鬼的冲击。 “想想别的办法!” 季商着急地说道。 一旁的陆离倒是镇定了下来,他既然敢提出这个“以身犯险”的方案,自然是预备了后手,只不过,那是他压箱底的最后底牌,如果不是山穷水尽,他真的不愿意现在拿出来。 他还想着用这东西对付那只狐精呢! 谁知道这送殡伞那么弱啊! “别急......嘶......别急。” 陆离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堆东西,季商定神看去,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傩面、牛角、迎风灯、砍牛刀....... 这他么不是傩帅的道具吗?? 你丫学得还真杂啊! 不仅是关外出马,还有道家符箓,现在连梅山跳傩都学过来了! “快......面具......准备好!” 陆离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套着傩帅的绣画色衣,季商也顾不上吐槽,赶紧把牛角装到柳木牛头面具上。 他在老家时就看过不少次跳傩仪式,甚至校运会时还跟着班里去表演过傩舞,对这一套倒是熟悉得很。 一切准备就绪,陆离头戴面具,脚踩天罡,一手染血开锋砍牛刀、一手驱邪照路迎风灯,口中高声唱起了送梅山词。 “........送入梅山第一洞,石岩滴水九重弯.......” “送入梅山第二洞,牛扁架桥路难行.......” 他的舌头一点也不利索,但随着唱词出口,两人周身的空气都为之一肃。 阴冷的气息瞬间被压制下去,季商看不见鬼神,但却能看到刚才还在被风不断卷起的香灰,此时却如同被无形力量镇压一般,半点尘埃也不起。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候,大灾纪的信息再次推送。 “关外出马的香骨人跳起了岭南傩舞,这实在是有些滑稽。” “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行之有效的自救之法。” “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戈击四隅,驱除方良。从那个牛鬼蛇神在人间横行无忌的远古时期开始,跳傩便已是袯邪除祟、送魂悼亡的重要手段。” “它并不像其他香骨人所使用的手段一样,需要去借助鬼神的力量。” “它所召唤的,是鬼神本身。” “三峒梅山,八仙吊挂,它们盘坐于在古老母亲密洛陀的膝下,跨越数千年光阴,向这一片小小的尘世,投下了冷漠而沉重的目光。” “没有任何尘世的游魂能抵挡住这样的注视,那只可怜的老吊爷几乎在瞬间便消散成一捧香灰,更脆弱的鬼魂则彻底化为乌有。” “但,这并非没有代价。” “忏饭书的悼亡之声已经响起,这只可怜的香骨人,他的名字已经被勉文篆刻。” “他将彻底沦为梅山的仆人,这恐怕是比出马更悲惨的命运.......” 季商紧张地看向跳着傩舞的陆离,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打算马上制止对方。 但还没等他出手,陆离的身体便陡然僵硬,随后,便一头栽倒在地! “大师!” 季商连忙上前把他扶起,伸手一探,好在还有呼吸。 此时方圆数百米内阴邪尽褪,梅山创世大神的威能之恐怖,可见一般。 季商也顾不得陆离嘴里的伤,犹豫片刻之后,一个大嘴巴子抽上去,陆离悠悠转醒。 “完了......我又成了梅山的人了........” 陆离又气恼又悲哀,本来是为了摆脱那只狐精,到了反而又把自己卖给了别的鬼神! 这算什么事儿啊! 看到他的表情,季商连忙宽慰道: “没事,梅山已经在我的名单上了,你等着,我早晚给它们也织成毛衣.......” 陆离正要点头,眼睛却突然瞪大,嘴里含糊地喊出了一句: “正主,正主来了!” 季商转头一看,远处的空地上,一只毛发暗黄的“狐狸”,正低垂着头,远远地盯着他。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用狐狸来形容了。 它的身后拖着七条硕大的、肿胀的尾巴,那些“尾巴”无力地耷拉在地上,脓血和粘液不断渗出,倒是更像......被硬生生扯出体外的肚肠。 它剩余不多的毛发上也沾染着血污,尖如鸟喙的兽口两边涌动着蛆虫盘结而成的触须,腹腔完全打开,裸露出跳动的内脏....... 季商的头皮有些发麻。 这他么是什么怪物? “这......这是它的原身.......它把自己的原身.......挖出来了!” 陆离声音颤抖着说道。 怎么办? 自己这边手段已经出尽,而狐精就掐准了这个时间,收人头来了! 看了一眼仍然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陆离,季商心下一横,一手提起送殡伞,决然地踏出了香灰绕成的圈子。 他不知道这只狐狸还有什么诡异的手段。 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作为尘骨人的天赋能让自己撑过去,那在这一人一狐之间,将会有一场“物理”上的对决。 “胡三太爷。” 季商低声念出这只狐狸的名字。 距离渐渐拉近,就在季商肌肉紧绷即将向狐狸冲锋的时候,后者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随后,它人立而且,拱手向季商问道: “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 第十九章 轮到你了 遇到精怪讨封应该怎么办? 季商很想转头去问陆离,可实际上,在对面的胡三太爷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周围的一切事物,便已经隐去无踪了。 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狐,而自己被限制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 除了上半身勉强还能活动,想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这是规则的力量,一旦进入到狐精的规则当中,便只能按照规则的逻辑走下去。 回答,或者不回答,只有这两种选择。 一只狐精,一生中讨封的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可它却用在了报复自己身上----它想要做的,是利用这独一无二的可以操控规则“法术”,将自己彻底困死。 此时的季商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按道理来说,如果这只狐精是善意地讨封,那他只要不回答“像人像鬼”,说几句类似于“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薇”之类的漂亮话,便足可以脱身。 可很显然,在深仇大恨的加持下,人家根本不可能吃这一套。 无论回答什么,对方一定能找到破绽,致自己于死地。 所以,这就没有办法了吗? 对面的胡三太爷已经越走越近,腐败的气息侵蚀着周围的空间,季商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慢了下来。 也许再僵持个几分钟,自己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狗日的,怎么现在密藏地和空行母不来插手了? ----倒也是,这狐精只想杀了自己,根本就没想争尘骨。 等自己噶了,那些鬼神再来争,反而要方便许多。 所以,驱虎吞狼这招根本就行不通....... 他想要挥拳去给狐精来个物理驱魔,可手上的动作却如同慢动作一样,被对方轻松躲开。 那只诡异的狐狸脸上,清晰地挂着嘲讽的笑容。 它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收割这个鲜活的灵魂。 当务之急,是必须摆脱这个所谓的“讨封”的规则限制。 哪怕只是恢复能跑能动,也足够自己周旋一番。 那么,要打破规则,就必须有更强的规则凌驾在它之上....... 季商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送殡伞,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恨嫁女的规则,或者说酆都的规则,应该是要强于山野狐精的规则的吧? “.......很可惜,你没有将伞打在自己头上.......” “.......尘骨人的灵魂除外.......” 大灾纪的信息浮现在脑海里,很显然,这把伞在合适的情况下,是可以收走自己的灵魂的。 随后,他又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张符纸。 三春牵魂符。 “点燃!” 陆离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如果让自己灵魂出窍再返回,胡三太爷的规则会不会被打破? 季商没有犹豫,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犹豫。 这是唯一的办法,搏一搏,还有一线生机,如果畏首畏尾,就只能是慢性死亡。 他迅速撑开送殡伞,随后用嘴叼着三春牵魂符,在打火机点燃的符箓的瞬间,猛地将送殡伞举到了自己头顶! 一瞬间,天地变色。 吞下六颗酆都鬼眼后的视角再次出现,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 一切阻碍都被隐去,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虚空,以及虚空那些活跃着的黑色线条。 最近的是自己,一个由纯粹的粗壮线条构成的骷髅----这大概就是大灾纪所说的所谓“尘骨”。 紧接着,是对面的狐精。 它是一团散乱无序、毫无“美感”的线团。 更远处,也许是天空的方向,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线条,构成了一只诡异却华丽、变幻不休的、超脱理智的“生物”。 在这只生物的线条之中,季商竟隐约感受到了某种“神性”。 那应该便是游荡在栖霞寺附近的普贤菩萨了。 ----对,按照大灾纪的信息,自己这个“跨过界限”的状态,似乎是可以直接与鬼神碰撞的? 一念及此,季商拼命控制着自己向狐精的方向扑去,可送殡伞的强大吸力却让他无法前进一步。 这时候,原本应该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大灾纪消息如同抬头显示一般映射在了季商的眼前。 “献祭给酆都!尘骨人,你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是的,正应该如此,与其做一名尘骨人挣扎求生,为什么不果断放弃呢?” “你的灵魂即将进入送殡伞,酆都的牛鬼蛇神们欢呼雀跃,连恨嫁女也放下了对你的怨恨。” “它们无不赞赏你的选择,这尘世不需要尘骨人,边界也不需要守墓人,贡献出你的灵魂,贡献出你的尘骨吧。” “等到酆都掌控尘世的那一天,所有酆都鬼神都将为你立碑........” 送殡伞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季商的神志也开始涣散,似乎正如大灾纪所说的一样,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就在此时,三春牵魂符已然烧尽。 几乎就在一瞬间,自己眼前所有的“灵视”全部消失。 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前奏。 自己本应被送殡伞吞噬的灵魂,就这么突兀地回到了身体里! 这符咒.......好霸道! 来不及细想,季商挥动手臂,这一来一去之间,胡三太爷的规则果然已经被打破! 季商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狰狞的笑容。 对面的狐精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在等待着季商对讨封的回答。 可对季商来说,现在却是....... 物理驱邪的时刻到了! 他一个箭步向前扑倒,身体沉重地砸在了胡三太爷的原身之上,随后,他顾不上嫌弃这只肮脏腐败的狐狸,趁着它短暂失神的瞬间,双手扳住了它的头颅,猛然朝向天空。 “给老子看着月亮!” 此时,月满中天,清辉如瀑而下。 胡三太爷血红的眼眸立刻被银白的月色填满,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陡然僵直。 而它的两只前爪,则不受控制地在身前合十。 轮到你进入规则之中了! 季商早就注意到,这只狐狸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哪怕看向自己时,也是低头抬眼。 拜月的规则,对于一只已经跨过三关,只剩拜月一劫的狐精来说,实在是太强势了。 它没法抵抗。 “陆离!” 季商大声喊道,而身后的陆离也早就迈出踉踉跄跄的脚步,向着他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跑来了。 ----刚才讨封的那一段时间,对季商来说仿佛过去了很久,可对于陆离来说,只有一瞬。 也就是说,在自己遇险的瞬间,他就已经做出反应了。 真是正儿八经的好队友,比那个昙迁可强太多了...... 季商没法感慨太多,他反身扶起陆离,开口问道: “现在怎么办?” 陆离的脸上浮现出大仇得报的快意,他咬了咬牙,说出了这一晚上最清晰的一句话: “还能怎么办?一把火烧了!” ........ 燧人上观辰星,下察五木,以为火也。 百姓悦之,使王天下。 火,这种寻常却又不寻常的事物,从诞生之初起,就拥有了驱除黑暗和恐惧的神圣使命。 对许多邪祟来说,一场大火,便足以对它们造成巨大威胁。 胡三太爷,也不例外。 季商看着被浇上汽油烧得哀嚎不止的胡三太爷,转向陆离问道: “它为什么不跑?元神出窍什么的?” 陆离摇摇头,回答道: “元神已经回到躯体中,哪里还有那么容易出窍----它为了用讨封来对付你,必须找回躯体,没想到反而把自己坑了,这也算是我们的运气。” 季商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自己知道,这不是运气,而是胡三太爷只有讨封这一种可以真正威胁到自己的手段。 所以,应该说这是必然的结果。 自己从陆离那里拿到三春牵魂符,才是真正的运气。 “快烤熟了.......可以动筷子了。” 陆离突然说道。 季商莫名其妙地看了陆离一眼,这时候的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居然也挂上了笑容。 “我开玩笑的........这狐精完了。几百年的道行,终究抵不过这50块钱的98号汽油。” 其实不用陆离说,季商也能看出来了。 连魂带肉烧成这样,哪里还会有生机?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一枚44吨当量的温压弹,能烧死多少牛鬼蛇神? 季商突然感觉,自己仿佛探索出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也不对,火烧鬼神这事儿,唐武宗那会儿就干过了。 他不再多想,转身查看这一晚上战斗的痕迹,很快,他就有了新的烦恼。 爆了一地的装备,这怎么收拾? 第二十章 战利品 就在刚才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在送殡伞、道家符箓和密洛佗大神的威能之下,被狐精驱赶而来的鬼物几乎湮灭殆尽。 而它们的遗留物,则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季商一边绕着空地乱走,手机里的大灾纪一边乱震,推送一条接一条。 他没有急着去看不断跳出来的页签,而是先打开了最新的推送。 “卑鄙的尘骨人!在今夜,整个酆都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就连高坐在幽暗大殿的古老王座上的那十位王者,也为你的反复无常而震怒。” “又一位鬼神陨落在了你的手中----哪怕它并不入酆都的法眼,但你使用送殡伞的方式,却是十足的挑衅。” “恨嫁女尖叫着徘徊在弱水河畔,它的哀伤和愤怒传遍了酆都。” “要不了多久,她便会重新踏入尘世,并且这一次,她将获得阎罗的赐福……” “尘骨人啊,你本有许多别的办法,可你却把自己推向了与鬼神完全敌对的另一面。” “这或许就是尘骨人的命运?” “或许,你和你祖先的尘骨,就是这样筑成的……” 季商微微摇头,自己这次确实算得上把酆都鬼神耍了一道。 ----不过那又怎样? 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现在最重要的,是清点自己这一次冒险的战利品。 看着被收集到眼前的一大堆东西,季商对照着大灾纪的页签逐个检查。 “寻常鬼类的眼球:游魂阴鬼的遗留物,服用后降低理智,可以用鬼神的视角看待世界。” “老吊爷的上吊绳:一根沾染了血污和腐肉的上吊绳,死去数月之后,这条上吊绳终于勒断了尸体的脖颈,死气早已浸透了麻绳的每一处空隙,哪怕是鬼神也难以抵抗。 对弱小的鬼神有一定的威胁,悬挂之后,将会引诱面前所有生灵自缢。” 这什么自动上吊诱捕器! ----倒是一个好用的陷阱,挂在自己房间里,以后想去搞自己的牛鬼蛇神都得先去绳子上吊一吊。 下一个。 “鬼婴的肮脏脐带:这条脐带已经沾染了数不清的病菌和污秽,但来自母血的强大生机保护着它从未被污秽侵蚀。 用特殊手段加工后,可制成治疗特定疾病的药物,是医生眼中极为珍贵的材料。” 嗯? 这东西倒是真正有点作用,脐带血干细胞之类的东西他也听过,很显然,这条鬼婴的脐带效果可能会更好。 但自己也没法加工啊! 而且也没地方出手……卖都卖不出去。 多少有点鸡肋了,下一个吧。 “墓鬼的戒指:无用的饰品。” 就只有这么一句。 不过季商可不上当,真要是没用的话你就不会弹出来页签了,先留着再说。 “食肉白鳝幼苗:溺死的水鬼被漩涡吸入河底,在水草缠绕的回水湾里,无数专吃人肉的白鳝钻入了它的体内,在它的身体腐烂之前,便已经将它的内脏吃光。 随后,食肉白鳝在它的体内产下无数幼苗,当这些幼苗把外层的血肉吃光之后,便会成长为新的成熟个体。 这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诡异生物,但据说肉质格外鲜嫩。” 嘶。 看着在水洼中蹦跳的幼苗,季商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年去黄河边上旅游,还有人推销这种白鳝来着…… 好在自己当时死活不让吃,要不然得悔一辈子。 除了几个勉强算是能叫出名号的鬼魂爆出来的装备之外,其他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那就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眼球倒是又爆出来十好几个----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关键时刻,是自己可以搏命的资本。 落在最后的是那只狐精留下的东西,只有一样。 一颗拇指大小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狐精的内丹:火寄冥宫,水济丹台,午前频升,琼花自开。 内丹之道,并非香骨人所独占,狐精修行数百年,一咽一呵之间,体内已悄然成丹。 这枚内丹虽外在丑陋,却真正凝结了狐精毕生侍奉鬼神的恩赐,具有不可思议的神妙作用。 如果将内丹摔碎,可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如‘讨封’一般的规则区域。 你可以向规则区域中的生灵提出问题,无法回答的,将被彻底剥夺‘生命’。 当然,更正确的用法,是吞服掉内丹,窃取狐精的完整力量。 幸运的尘骨人啊,你又为自己抢来了一个珍贵的机遇,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仅仅依靠你自己,就足以与所有鬼神对抗……” 季商转动着手心那颗所谓的内丹,脑子里全是页签上的那句话。 “完整的力量”。 是的,现在的自己实在是太缺乏力量了。 面对漫天牛鬼蛇神的追捕,自己没有任何“稳定”的自保手段。 连送殡伞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要想让它成长到能对抗拥有“神格”的鬼神,不知道还要收下多少亡魂。 而从大灾纪出现开始,到现在才过去了短短的24小时。 但这24小时,对自己来说却无比漫长。 几乎每一分钟,都是险象环生。 如果之后的每一天,都跟这天一样,那自己的极限…… 会是多少个24小时? 要不就,吃了? 万一有用呢? 季商正在犹豫不决,一旁的陆离却突然看了过来。 他举着手机,发出机械的电子朗读声: “这是内丹,别吃,不安全。” 季商愣了愣,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安全?” “说不清,这玩意儿跟赌命一样,运气好的就得道了,不好的可能就直接死了。” “不到山穷水尽,不要吃。” 季商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 确实,自己现在的处境难是难了点,可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起码,手里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许能对那些鬼神造成一定的牵制…… 最后打扫了一遍场地之后,季商确定没有遗留下任何东西,他本打算问问陆离要不要这些战利品,但他却抢先开口说道: “这些东西你都带走吧,都是些晦气的玩意儿。” “送殡伞你都敢拿,也不差这一点了。” “我以后不出马了,但梅山应该不会放过我。” “你不是说什么要把它们织成毛衣吗?尽量快点吧……” 第二十一章 陆离的故事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季商陪着陆离回到医院处理伤口,他舌头上刚缝的线又断了,免不了又是一顿皮肉之苦,但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也许对他来说,能彻底摆脱胡三太爷的控制,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虽然又落入了梅山的手中。 不过听陆离说,梅山师公要比出马简单多了,至少那些牛鬼蛇神不会像狐精一样有事没事折腾自己。 虽然在寿数上有不少损失,可他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人间百态看了个通透,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 陆离也跟他讲了自己的经历,这时候,季商才能理解为什么他作为一个“香骨人”,会那么迫切地想要摆脱鬼神,甚至迫切到自己偷学道家和梅山法术的程度。 他的父母被狐精附身害得双双惨死,妻子经受不起折磨选择跟他离婚,那时候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陆离本来不想挽留,毕竟他知道,跟着自己,妻子的结局只能是跟父母一样。 但他没想到的是,胡三太爷趁着他酒醉的时候降了乩,冲到隔壁房间一脚把妻子踢得流产了,并且连叫救护车的机会都没给她,就站在一边拍手尖笑。 东北的大雪天,他前妻愣是自己走了三里地才跑出去,最后半里几乎是爬过去的。 她两只手也因此落下了残疾。 “你帮我给我前妻打个电话,就说胡三太爷死了,我干掉的。” “......你自己怎么不打?” 陆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季商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不能说话。 “那你发个消息也行啊!” 季商摇摇头,最终还是接过手机按着号码拨了回去。 他能理解陆离这时候的心情,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电话响了两声便接通了,对面的女人“喂”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看着季商发愣的模样,陆离连连瞪眼。 “呃,那个,姐姐,你前夫陆离,他叫我给你打个电话。” “他让我告诉你,胡三太爷死了,他办的。” “他受伤了,现在在溪山医院.......” 啪地一声,电话挂断。 季商失望地看向陆离,但对方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亏欠她太多了,也没法弥补,就是想告诉她一声,了一个心结而已。” 陆离拿过手机打字说道。 害。 季商也不由得唏嘘,这事儿吧,说白了也是孽缘。 陆离虽然是香骨人,可真这样跟鬼神共处,那充其量也就是个贱命不值几文的奴隶罢了。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季商开口问道。 “休养几天,回去准备设傩坛。你那儿恨嫁女的事情不是还没处理完吗?” “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再帮你想想办法。” 季商点点头,补充道: “不止是恨嫁女,还有城隍八蜡,还有空行母----对了,我去了栖霞寺,找了昙迁,感觉他不太对劲。” 见到陆离之后季商就一直忙着跟他准备对付胡三太爷,倒是没顾上提栖霞寺那边的细节。 “他就是不对劲的,但是事急从权,驱狼吞虎也是个办法。” “现在我好了,再帮你想办法吧,当时恨嫁女上身,我以为自己要交代了来着----要不也不会让你去栖霞寺。” “所以恨嫁女到底是什么情况?” 季商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灾纪里倒是有恨嫁女的信息,但一点都不齐全,直到现在,他也只是知道恨嫁女主要靠送殡伞收魂,至于它本身有什么特异之处,那是半点头绪都没有。 之后如果恨嫁女再找过来,对自己是不利的。 陆离沉默思索了片刻,打字回答道: “恨嫁女是个异类----哪怕在牛鬼蛇神里也算是异类。” “按道理讲,喜事归喜神,白事归开路、显道二神,但是恨嫁女是两不沾边。” “传说恨嫁女不是真‘恨嫁’,是没能嫁给心上人,她知道自己就算嫁了也留不住那男人,干脆就一刀杀了,自己穿着嫁衣死在了身边,这就算留住了。” “你要是被它盯上吧,那就是人道无路,冥途不通,大喜大悲,事事矛盾。” “当时它往我面前一站,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大部分细节我都忘了,就记得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我得去找我媳妇,可我伤了她,不敢去找。” “这事儿我想几年了,没有解法。想着想着,我就觉得,我伤了我媳妇,那我自己还给她,这事儿不就了了?” “所以,我就给自己胳膊掰折了,舌头咬断了。” 听到这里,季商大惊。 “你自己咬的?我以为是你被附身之后咬的呢!” “不是,它要我身子有用,后来才附的身----要不然我还撑不过去呢。” 季商恍然点头,合着这就是一个利用人心里的矛盾让人陷入死循环、最后走极端的死病娇啊。 但为什么它不用这招来对付自己,反而要附身呢? 难不成自己就那么道心通明到心里一点矛盾都没有? ----倒也不是不可能。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发现自己心里还真没藏什么大事情,果然是个问心无愧的无产阶级战士。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恨嫁女对自己的威胁一下就小了很多。 哪怕下次再来的时候它身上有酆都的所谓“祝福”加成,自己也基本心里有数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季商看陆离没人照顾,便打算干脆在医院待上一晚陪陪他,可没想到,没过几分钟,一个女人砰地一声推开房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陆离一下就老泪纵横,不用想也知道,是他老婆来了。 旧人重聚,牛鬼蛇神终究干不过尘世真情,季商不愿多打扰,自己打了个车回了家。 好在一路顺利,没有别的牛鬼蛇神骚扰。 到家之后,他先是把那些战利品一个个拿出来又检查了一番,除了那几条白鳝幼苗被他装在矿泉水瓶里丢在浴室以外,别的一样不少。 墓鬼的戒指,胡三太爷的内丹,脐带,眼球.......还有那条上吊绳。 季商拿着上吊绳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尝试着把它挂了起来----挂得高高的,自己根本够不着的程度。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心了,这玩意儿在自己眼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绳套罢了。 他懒得再取下来,忙了一天,体力几乎已经透支到了极限,连洗澡都顾不上,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一个梦也没做,魇魅吞噬噩梦的能力果然给力。 然而,等到半夜他被异常的响动惊醒时,却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噩梦中。 ----暗淡路灯的照射下,那条高高挂在天花板上的上吊绳里,挂着一只晃晃荡荡的猫。 或者说,猫的尸体。 地上更不用说,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似乎附近所有的流浪猫,都死在了他的家里。 第二十二章 上吊猫 季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强烈的不适瞬间爬满了全身。 这种不适并非是对鬼神、对灵异和未知。 而是对死亡本身。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看到非洲某国大灭绝的新闻的时候。 那种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窒息,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就在他愣神短短几秒钟时间里,房间外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季商下意识地蹦起来,一伸手拿过了床头放着的送殡伞和狐狸丹。 这两样东西是他现在拥有的最强的武器,不管能不能有用,至少先拿着再说。 他正打算去开灯,一只体型瘦弱的流浪猫却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借着窗外暗淡的灯光,季商勉强看清了这只猫。 它的皮毛肮脏,双眼血红,在发现季商时,全身的毛发瞬间炸开。 流浪猫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那是它即将发起进攻的信号。 “卧槽!” 季商赶紧扔掉送殡伞,抄起了书桌旁的臂力棒。 这猫是得狂犬病了? 可他么不能让它咬到! 然而,还没等他自己动手,这只杀气腾腾的流浪猫却突然停了下来。 它抬起头,看向了空中的上吊绳。 路灯昏黄的光线恰好投射在上吊绳上,已经挂在上面的那只猫还在无意识地抽动。 这一幕仿佛对刚走进来的流浪猫有着致命的吸引,它一步一步走到了上吊绳的下方。 随后,尝试着跳起来,去抓住遥不可及的绳索。 上吊绳挂得太高了,流浪猫接连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于是便反身跳上了衣柜,又从衣柜顶跳到了上吊绳上! 它咬住上一只猫的后颈将它甩了下来,然后…… 自己挂了上去。 这个绳套对猫的脖颈来说实在太大了,本能的挣扎很快让它坠落下来。 但它却没有放弃。 整整尝试到第四次时,它才终于把自己吊死。 而此时,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的季商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目睹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走向死亡,并且还是拼尽全力、坚持不懈地朝死亡的方向前进时,那种诡异的感觉,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一晚上,有多少只猫用这种方式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季商顾不上去数,他迅速打开了灯,绕过满地的尸体,随后冲到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开着的窗户。 这些流浪猫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自己虽然住的是二楼,但一个大男人在家没那么多顾虑,所以常年不关窗,就为了一口新鲜空气。 可没想到,居然正好让这些流浪猫钻了空子。 到底是什么情况? 关上窗子后,季商立马掏出了手机,点开大灾纪的推送。 “尘骨人终于回到了被魇魅庇护的床榻之上,这一天对你来说确实相当漫长。” “你是需要休息了,尘世之人的躯体怎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折磨呢?” “这将是无梦的一夜,饥肠辘辘的魇魅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吞噬你的噩梦了。” “可是,同样饥肠辘辘的,绝不止友好的魇魅。” “城隍庙中,八蜡神位之下,兽面人身的猫虎神走下了它的神坛。” “它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同僚失利的消息,这一次,它将用另一种方式取走你的灵魂。” “流浪的野猫从肮脏的沟渠中、从逼仄的楼道里、从低矮的车底下钻了出来,跟随在猫虎神的身后。” “它们在这个明月当空的夜晚聚集,前赴后继地奔向尘骨人的住处。” “沾满病菌的爪牙跃跃欲试,所有被抛弃的野猫都将它们的际遇怪罪于尘骨人。” “是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祖先,尘世的变迁怎么会如此之快?” “你的生命将作为祭品献上,去祭祀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美好时代……” “然而,猫虎神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尘骨人的住处中居然会设置如此恶毒的陷阱。” “老吊爷的上吊绳高高悬挂,取走了所有试图靠近尘骨人的野猫的生命。” “尸体堆积在冰冷的地板上,而尘骨人却浑然不觉地沉溺于梦中。” “太阳即将升起,城隍更夫已经敲响了铜锣,它不得不回到自己的神位,去接续已然薄弱的香火。” “幸运的尘骨人,你再次度过了平安的一夜。” “这样平安的夜晚还能剩下多少个呢?” “要知道,恨嫁女已经受到了十殿阎罗的祝祷,它马上就要卷土重来了.......” 季商皱着眉头看完了所有的信息,不出所料,这一地的猫尸就是猫虎神的杰作。 如果不是自己睡前鬼使神差地把上吊绳挂了起来,现在的自己即使没被咬死,至少也已经被狂犬病感染了。 ----那些跑进来的野猫,可不像是健康的样子。 看来,以后哪怕睡觉也要多留个心眼,魇魅并不是万能的守护。 他点开大灾纪的页签,第一次交锋之后,上面已经更新出了猫虎神的信息。 “猫虎神:城隍八蜡中的第五神位,司掌捕鼠、灭鸟、缉盗之事。 猫虎神是与农人最为亲近的鬼神,它的分身常常寄居在家猫体内,看管着仓库之中充盈的粮食。 当然,它并非与人为善的鬼神,在沉沉的黑夜之中,它不仅窃取着灶王爷的香火,还谋夺死人的亡魂。” “每当有葬礼发生,它便会悄悄潜入棺材之中,舔食尚未被金枷银锁将军带走的亡魂。” 看完页签之后,季商心中了然。 难怪说灵堂里不能有猫呢,果然是有说道的。 不过,金枷银锁将军和城隍八蜡都属于城隍爷的下属,这么抢生意真的不会起内讧吗? 顾不上想那么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这一地的尸体。 季商找来一个巨型购物袋,又找出了之前备在家里的防护服和医用手套,一个个把猫尸捡了进去。 这些因为某些原因买回来的医用物资倒是也没浪费。 收拾妥当之后,他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发了愁。 这实在是太明显了。 直接丢到楼下垃圾桶的话,估计当天就要上热搜。 “变态虐猫男残忍杀害二十余只流浪猫,凌晨抛尸小区楼下”什么的。 打车去野外埋了也不现实,估计上车司机就得报警,到时候哪怕证明自己没问题,解释起来也是大麻烦。 季商挠了挠头,一筹莫展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逡巡,突然间,脑子里冒出一个令他自己都猝不及防的想法。 那些白鳝......吃猫吗? 第二十三章 处理尸体 季商被自己变态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回过神来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应该是自己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走进浴室,满脸纠结地看着那个常年没使用过、现在已经肮脏不堪的老式浴缸,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封上排水口、放满水、倒入猫尸、再小心翼翼地把白鳝幼苗倒进水里。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季商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一个杀人魔。 会不会有一天,这浴缸里会放进别的东西? 他打了个寒颤,几乎忍不住想要去把那些猫尸捞出来,可理智却再一次阻止了他。 开玩笑,那么多尸体真的是没法处理的,这里可是一个人口两百多万的旅游城市的中心区! 一只两只还好,找个没人没监控的地方偷偷丢进河里就行了。 二十几只,你丢一个看看? 万万没想到,之前陆离劝自己拿回来,说万一有什么别的用处的白鳝幼苗,还真立马就派上了用途。 他叹着气走出了浴室,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 我不是变态,它们是自己死的,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正常的处理方式...... 想着想着,他也终于想开了。 死都死了,尸体怎么处理也就那么回事,爱咋咋地吧。 开摆! 这时候,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他脱下一身的防护坐到在沙发上,开始翻手机,打算给自己点个早饭吃。 银行卡里的余额虽然不多,但吃个饭还是吃得起的----不过,今天是要去堂哥那蹭饭顺便抓蝗母的日子,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人家博士毕业工作体面有房有车,连老婆都有了,自己呢? 还是个小职员。 并且,如果这些牛鬼蛇神继续折腾下去,要不了多久,估计小职员都做不下去。 真该死啊!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专门收邪门物件的,送殡伞、狐狸丹和上吊绳都不能卖,那脐带倒是可以卖一卖.......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但很快就被手机的震动拉了回来。 他还以为是外卖到了,没想到却是大灾纪的推送。 “尘骨人终于走上了堕落的道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你选择用食肉白鳝来处理野猫的尸体,这确实是相当方便的办法。” “但一个麻烦的解决往往意味着更多的麻烦,等那些食肉白鳝长大之后,你又要怎样处置它们呢?” “也许,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死循环,你将不可避免地滑向更罪恶的深渊…….” 季商莫名其妙地看完了信息,哪怕是谨慎如他,也觉得大灾纪有些小题大做了。 白鳝长大了怎么办? 剁了之后拿到野外一把火烧了啊! 这玩意儿可不像猫狗一样有动保组织关心。 所以说,长得丑,连基本的生存权都不配有。 什么滑向深渊,太危言耸听了。 ----不过,它指的也许是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 平心而论,自己似乎确实选择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道路,这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但正如栖霞寺的昙迁所说的,如果你想要战胜它们,至少要变得跟它们一样。 季商不打算变得跟它们一样,可也不会盲目地坚持所有规则。 毕竟,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适应它,才能活下去。 从现在看来,来自鬼神的威胁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容小觑。 哪怕是昨天的猫虎神,虽然看着像闹着玩似的,但那也是实打实的生命危险。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当什么圣母? 犯不上。 正琢磨着,外卖点的早饭送上门了,季商还没吃两口,陆离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居然是两笔转账。 两个五万,总共十万。 季商: “???啥意思?” 陆离: “老婆的意思,这次干胡三太爷,你出了死力,一点小心意而已。” 还没等季商回复,他又继续说道: “收了吧,这十万对我来说就跟你的十块钱差不多。” 季商: “……艹。” 想想也是,住着几千万的别墅的人,怎么会差这点钱? 不拿白不拿。 收完钱之后,他打字问道: “你跟你老婆复合了?” “嗯,明天去领证。” “恨嫁女的事情我在打听着,暂时没消息。” “你要是近期没什么事儿,最好来我这待着,相对安全一些。” 季商心道,可快拉倒吧。 好不容易摆脱了胡三太爷的控制,老婆也找回来了,自己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他能答应帮自己想办法,就已经算是很讲义气了。 明明是自己给他惹的麻烦,他反倒是不计前嫌地感谢自己。 记好不记仇,这种人没谁不喜欢。 又闲聊了两句,季商吃完了早饭,刚刚还在担心的工作的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这让他心情舒畅不少。 有这点存款打底,至少自己不会被现实的问题逼得山穷水尽。 可以专心去对付那些牛鬼蛇神。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南方的秋天天亮得也早,外面已经有了老头儿老太太晨练的声音。 收拾收拾,该出发去堂哥那儿了。 城隍八蜡还在虎视眈眈,抓到那只所谓的蝗母,是比上吊绳更加稳定的克制手段。 季商衣服一脱进了卫生间,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的,还有隐隐约约“沙沙沙”的啃食声。 那是白鳝幼苗从内部开始消化野猫尸体的声音,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等他洗完澡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手机上大灾纪的信息再一次推送了过来。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尘骨人再次踏上了探索世界真相的道路。” “这条路上有着数不清的危险,但同时也有相应的机遇。” “然而,你不得不先解决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虎视眈眈的城隍八蜡,满心怨恨的恨嫁女,还有躲在阴影里沉默窥伺的金枷银锁将军……” “你将要先解决哪一个?” 这还用问吗? 必然是城隍八蜡。 其实如果真论起来,城隍八蜡对自己的威胁跟恨嫁女对自己的威胁是差不多的。 但问题在于,城隍八蜡是昙迁提供的信息,验证他的信息是否准确,将决定自己是否能跟栖霞寺合作。 那可是一个,可以稳定获取鬼神力量的升级点啊。 在季商下决定的同时,大灾纪的信息也在刷新。 “你选择先从城隍八蜡下手,这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你即将前往的地方农田广阔,正是八蜡神最常出没的领域。” “也许,你将不得不与它们正面交锋……” 第二十四章 蝗母 网球包里装送殡伞,保温杯里装眼珠子,另外再搞个铁质雪茄盒放狐狸丹贴身藏着,季商一身的装备就算整理完毕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点萌新入门的意思了,再也不是一天之前那个啥也不懂闷头猛冲的自己了。 现在,不仅找到了道路,还找到了要点。 成长得够快的。 不过可惜的是,自己现在所有的能力都来自于外物,用完了就是用完了,如果不能“埋葬”新的鬼神的话,那自己很可能会陷入力量的真空期。 到时候,有所准备的鬼神可就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容易地让他逃脱了。 这么说来,跟栖霞寺合作似乎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样的选择中潜藏着风险,但却也是自己不得不承受的代价。 最后一遍检查了装备,确保每一件东西都可以快速而准确地取出之后,季商终于开门走出了房间。 ----他倒是忘了,上吊绳还在天花板上挂着呢。 ....... 一路无事,季商顺利地到达了农科院,找到了正在田里忙碌的堂哥季明。 想到大灾纪里提示的信息,再联想起之前的遭遇,他死活都不愿意靠近那些稻田一步,堂哥还以为他嫌脏,很是埋怨了他几句。 “你也是农村里出来的,怎么现在反而开始嫌弃农民的活儿了?还不如小时候,你忘了以前在田里打滚的时候了?” 季商也是无可奈何,他难道要告诉季明,自己昨天差点死在田里? “不是我不想进去,我这两天过敏,身上动不动就起疹子,你可别折腾我了。” “哦,那就是入秋了,天气干燥了。回头让你嫂子给你拿点润肤霜。” “你也应该找个女朋友了,这点事情都不知道处理!” 俗话说长兄如父,季商虽然没有亲哥,但从小是跟这个堂哥一起在同一个祠堂长大的,论起感情那是比亲哥还亲,被这么唠叨几句,他倒是也不恼。 只不过,找女朋友这件事情,怕是还要延后了。 怎么找? 现在唯一一个频繁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异性,就是恨嫁女。 怎么滴,只要胆子大,女鬼放产假? 有一说一,要这事儿能办,保不齐季商还真就给它办了,但遗憾的是,大灾纪里说,恨嫁女早就只剩下骨架了,怕是没有那功能。 两人一路闲聊,季商说起自己最近接了个私活赚了一笔小钱,季明没细问太多,但不免也为他高兴,中午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跟他多喝了两口。 他酒量一贯是好的,除了脸上有点发红以外,一切如常。 “.......你说要抓蝗虫,是跟你那私活有关?” “是,我要找三尾。” 季商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应对自然是毫无滞涩。 “三尾?是什么?” “就是一种蚂蚱的种类,斗蛐蛐的时候用得到的那种。” 斗蛐蛐,或者说斗促织,一直都是传统的娱乐手段,上千年的发展,也形成了许多独特的文化和规矩。 其中促织经里就说了,养蛰先养雌,通过三尾蚂蚱来培养蛐蛐的凶性。 这种手法在现代发展得更加成熟,为了养成一只“大将”,别说三尾了,连人工激素都用上了,号称“养白虫”。 季商把自己临时想到的理由说了一番,堂哥也不疑有他,只是劝道: “你这事儿也不能长久,赚一笔是一笔,不要太沉迷。” “这样吧,下午你就跟我去燕山草场,这一批的蝗灾基本就是从那里发源的,蝗虫----蚂蚱也多,能抓到几只就看你自己了。” 季商心头一喜,确定了发源地,想去找蝗母就简单得多了! 还抓到几只,一只足够! “行行行!我下午跟你去抓!到时候抓了没用的晚上让嫂子炒一盘菜吃吃!” “也好,这玩意儿好多年没吃了,你这么一提还挺想的----不过你注意点,发黄的不要,那都是已经型变的,有毒。” 正如季明说的,两人都是农村出身,小时候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蚂蚱,随便一抓一大捧,去掉头之后生一堆火,丢进灰里烹熟,味道不算多么鲜美,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么一拍即合,季明也来了兴趣,他的工作本来就是以研究为主,并没有太多惯例性的杂事,放下碗筷帮着收拾完之后,两个大男人便跑去农科院借了捕虫网,气势汹汹地奔着燕山草场去了。 要不怎么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 午后两点的阳光炽热爆裂,季商和季明一人一瓶1.5升的大水,捉蚂蚱捉得不亦乐乎。 然而,他俩抓到的都是一些普通的蚂蚱,除了体型肥硕一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这不免让季商有些头疼。 当时昙迁说自己过来抓就行,只要看到就一定知道是,那说明蝗母一定有异常之处,甚至不需要额外描述的程度。 可现在,这只蝗母在哪呢? 大灾纪也没有提示。 别无它法,只能尽量往蚂蚱多的地方走,说不定就能撞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人已经抓了满满一大兜蚂蚱,虽然蚂蚱不会叫,但它摩擦翅膀发出的噪音却一刻也没停歇,传到耳朵里,多少让两人有些烦躁。 “找到三尾了吗?” 季明抬头问道。 眼见季商没有回答,他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季商把戴着听歌的耳机调到透传模式,这下季明的声音终于清晰了。 他回答道: “我看有两只,但是不够,我再抓一会儿,你先拎着这袋回去吧。” 季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收拾蚂蚱也需要时间,总不能让自己老婆来弄。 “那你也早点过去,五点半开饭!” “好!” 季商直起身,看着季明拎着包渐渐远去,耳机里传来老歌的声音,一瞬间恍惚又回到了童年。 他这一生虽然不算一帆风顺,但回望过去大都是美好回忆。 人间值得,岂能让牛鬼蛇神给糟蹋了? 一时间,斗志重新拉满。 他揉了一把有些酸痛的腰腿,正要继续弯腰寻找蚂蚱的踪迹,耳边却突然炸响! “嗡-----” 剧烈的疼痛仿佛一颗颗钉子直接敲击在他的大脑里,他的双腿立刻软了下去,瘫倒在草地上。 青草和泥土的气味直灌入口鼻之中,他浑身地肌肉都随着脑中的嗡鸣声颤抖抽搐起来。 太痛了! 这种痛并非外源的疼痛,而是像有人直接拨动了掌管痛觉的神经一般。 别说行动,连呼喊求救都做不到。 全身的肌肉由抽搐渐渐转向僵硬,若真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估计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 他拼命抬起头,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但就在这时,一只前所未见的诡异昆虫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口器,内部不规则地排列着一排排锋利的牙齿,浑身上下并不像常见的蝗虫一样披着棱角分明的外骨骼,反倒是裸露出柔软的躯体, 两只突出的复眼耷拉在头顶,增生的触须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 两只翅膀拖在身后,此时正摩擦着发出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声波。 蝗母! 季商终于知道为什么昙迁说自己一定会认识了。 这玩意儿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然而,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动弹不得! 而眼前的蝗母,却已经一步步向自己蹦跳而来了...... 第二十五章 落后于时代的蝗神 眼看着那只蝗母步步靠近自己,季商的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寒。 它不会是想钻自己嘴里吧? 联想到钻进野猫尸体里的白鳝,季商凭空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自己身体的异常显然与蝗母发出的低频声波有关,头晕目眩、恶心麻痹,这不就是典型的次声波攻击征兆吗? 要想恢复行动,就必须从这方面下手。 此时他的大脑仍然如同放入了一个搅拌机一样剧痛难忍,连思维也慢下来许多,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 送殡伞? 季商拼命挣扎着从网球包里抽出送殡伞,但在撑开之后,却发现对那蝗母毫无作用。 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人有人魂,兽有兽魂,谁听说过昆虫还有灵魂的? 那么,他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狐狸内丹了。 可区区一只蝗母,就要消耗掉自己最大的底牌吗? 不甘心啊! 蝗母已经跳到了季商的眼前,它似乎不急着往季商的身体里钻,而是挥舞着两根触须在季商面前逡巡。 从这个角度来看,蝗母的身体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了季商的面前。 是的,这确实还是一只蝗虫,一只蚂蚱。 但却是异变之后的蚂蚱。 也不知道它的异变是受鬼神影响,还是另一些自己无从了解的原因。 低沉的嗡鸣声一直没有停歇,季商的思绪也乱成了一锅浆糊。 哪怕蝗母不做其他事情,再过几分钟,自己估计也要脑溢血了! 季商强忍着剧痛和身体的麻痹打了一个滚,想要远离那只危险的蝗母,降低声波的影响,但后者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逃都没法逃! 真没办法了吗? 季商的半张脸紧贴在草地上,耳机硌得他生疼........ 等等,耳机?? 季商突然精神一振。 卧槽,自己戴的这款耳机,可是有主动降噪的! 来不及多想,他迅速长按耳机,把透传模式切换成了主动降噪模式。 一瞬间,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当然,嗡鸣声仍然存在。 这市面上的任何一款耳机,都不可能彻底消除外界的噪音,尤其是超低频噪声。 更何况,蝗母发出的大部分声波还不是透过耳膜,而是透过颅骨传入的、或者直接作用于身体脏器的。 但这对季商来说已经足够了,哪怕只是最轻微的帮助,也让他有了喘息的机会。 在主动降噪模式打开的瞬间,他头脑的剧痛立刻降低了不少,身体也恢复了部分的活动能力。 他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在重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那一刻,他抓住机会猛地翻身,随后一蹬腿,身体像条鱼似的窜了出去。 ----然后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但比起外在的疼痛,脑中大幅减轻的疼痛显然更加重要。 麻痹再次减轻,趁着蝗母还没追来的间隙,他重新抄起了捕虫网,一个回头,径直朝蝗母的头顶罩了过去! 这只蝗母体型臃肿,体长达到了接近10厘米,行动也颇为缓慢,这一下正好让季商罩了个正着! 季商大喜,他也顾不上别的,把背包往捕虫网的杆上一扔,又把一边的大水往包上一扔,捕虫网的边缘瞬间被压了个严丝合缝。 随后,他远远跑开,一直到脑中的剧痛彻底平息,才停下了脚步。 目视估算一下,这蝗母的影响范围起码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叫那么大声,要死啊? 季商心有余悸地坐倒在地上,这一趟算不上险象环生,但他么的也是够吓人了。 谁能想到一只蝗虫威力能那么大? 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几乎就到了能要自己命的程度! ----倒也是,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能拿来对抗鬼神? 喘了几口气,季商口干舌燥,想去拿水喝,想想压在下面的蝗母,又只好放弃。 他抓了一把草,挑出草根含在嘴里,划开手机,开始看大灾纪的推送。 这玩意儿已经震了好几分钟了。 “静静等候千年,蝗神的分身终于降临在尘世的大地上。” “它藏身于渺小的昆虫之中,但却在密谋着掀起足以吞噬整个尘世的灾难。” “人食五谷,每一次的蝗灾都将引发巨大的饥荒,在它所熟悉的那个时代,一次由它亲手掀起的灾难甚至可以吞噬掉整个尘世大地半数以上的生命。” “然而它却不知道,在漫长的封镇时代之后,尘世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迁。” “它的第一道分身降落于宽广无边的草原,却葬身于一只家禽口中。” “第二道分身降落于关外农田的沃土之上,殒命于尘世邪恶的毒药。” “第三道分身降落于荒芜的大漠,飞过数百里后,在栖息于不知名的铁塔上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雷劫击落。” “----也许它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去了解那座铁塔的作用。” “尘骨人啊,你面前的是它的第九道分身,也是它的最后一道分身。” “它仍在罗网之中不甘地嚎叫,对它来说,没有死在八蜡神的手中,似乎是一种难以接受的屈辱。” “但你却并不在意它的屈辱,在尘骨人的眼中,它也不过是对抗鬼神的工具、微不足道的消耗品罢了......” “现在,去收获你的战利品吧。” “它将成为你的武器,在它的面前,哪怕是饱食香火的城隍八蜡,也要慎重行事.......” 季商舒了一口气,这个所谓的蝗母看上去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雷劫......估计是被高压线电死的吧? 他继续点开大灾纪的页签,上面已经更新了关于蝗母的信息。 “蝗母:蝗神的化身之一。 吹豳饮蜡,祭祀蝗神。从上古时期开始,蝗神便主宰着尘世之人的命运。 它与尘世之人争夺口粮,以最残忍的方式消灭尘世的力量、抢夺祭祀的香火。 它也许是最早领悟‘恐惧强于赐福’这个原则的鬼神之一,也正因此,哪怕在鬼神之中,它也是被排斥的异类。 现在,它的威能和权柄早已失落,唯一的作用便是牵制和对抗城隍八蜡。” 这条页签并没有提供太多信息,或许是因为蝗母本身所具有的信息就不多。 正如大灾纪所说的,蝗神的权柄早早就陨落了,而且是被人类硬生生打落的,现在的蝗神,早就不复当年主宰一城一地生死的光辉了。 呸,该! 季商吐出了嘴里的草渣,试着向捕虫网的方向靠近了几步,脑子里瞬间又闹腾了起来,于是他便干脆躺回了地上静静等待。 你不是愿意叫吗?我看你能叫到什么时候! 既然还有肉身,那就肯定有极限。 那智能音箱还得充电呢,总不至于你这只蝗虫还是核动力的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蝗母叫了不到一个小时便消停下来,无精打采地趴在了地上,此时离季明说好的五点半开饭时间都还有整整一个小时呢。 季商走上前去,先用脚踩住网兜,随后一口喝掉小半瓶水,剩下的倒在了地上,空出来的瓶子,正好把蝗母塞进去。 他没敢用手直接抓,好在网球包里备了些一次性手套,但那黏腻软滑的手感仍然让他止不住地犯恶心。 这哪像是蚂蚱,简直就是长了壳长了翅膀的蠕虫。 好在一切顺利,封住了矿泉水瓶的口之后,蝗母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老老实实地呆在了里面。 ----不过,以季商的谨慎,他可不会就此放松警惕。 他跑到草场外远处的农民房里借来了尼龙绳,把尼龙绳绑在瓶子上,留出十几米的距离,就这么牵着个破矿泉水瓶子往季明家走去。 一路上不少行人对他侧目,也有胆大的问他在干嘛,季商神秘一笑,回答道: “我遛蚂蚱呢!” 路人更加莫名其妙,大概以为季商是个精神病。 但他也不在乎,反正如果自己把这两天的经历说出来,在大部分人眼里,他应该都属于要上电疗的那一批了。 手机再次震动,季商还以为是堂哥催吃饭,可拿出来一看,居然还是大灾纪的推送。 而且,推送过来的信息,让季商不由得心里一紧。 “司啬、刘猛二神已经盯上了你,但摄于蝗母的威胁,它们并未贸然接近,只是远远地注视.......” 信息只有这一条。 司啬、刘猛都是城隍八蜡之一,其中司啬是后稷,专管作物生发、农田耕种,而刘猛则管驱除蝗虫。 按照季商收集到的资料,这两个“神”应该是城隍八蜡中除了神农先啬之外的最强战力,再加上之前的猫虎神,这么看来,城隍八蜡对自己的攻击,应该已经要开始全面展开了...... 第二十六章 一条船上的蚂蚱 无论如何,季商仍然是在堂哥家好好吃了一顿饱饭,甚至还有闲心打电话给老板把假给请了。 他倒不是觉得拿着十多万的存款就可以躺平了,属实是情况特殊,得排个先后顺序。 打工?那也得有命打才行。 几只肥硕的油炸蚂蚱下肚,季商对司啬和刘猛的威胁也看淡了。 按道理说,城隍八蜡都是主管农事的神灵,可现在看来,这些神灵都已经堕落了。 整天琢磨着怎么谋夺尘世的权利,却没有干一点农神该干的正事。 既然这样,那就把你们统统拉下神坛。 城隍八蜡?农神?啊呸! 现在的农神,该改姓袁了。 季商心情舒畅,但考虑到明天一早还要去栖霞寺跟昙迁谈买卖,于是也没有多喝,跟堂哥和嫂子聊到晚上八点多,又从堂哥家顺了个真空保温瓶用来装蝗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期间蝗母又折腾了几次,不过保温瓶不止保温,隔音效果也是一绝,它没翻起什么大浪。 坐在出租车上,季商刷着手机,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今天这顿饭蹭的,还真是不亏。 有蝗母在手,正面对上城隍八蜡自己也不至于太被动。 到时候如果能确认蝗母克制城隍八蜡的原理是通过“声音”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给这些牛鬼蛇神整点大活。 蝗母不好抓,次声波定向音箱还不好买吗? 科技改变生活! 季商立刻打开了某宝,搜索“次声波音箱”的关键词,但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真没有。 超声波音箱倒是一大堆,主要是用来驱鼠的....... 联想到之前新闻里炒的次声波武器,季商也大概明白了,这玩意儿应该属于管制技术,民间不可能有流通。 他失望地返回了首页,思索了片刻,又开始搜索主动降噪耳机。 且不管现在的主动降噪技术能抵消多少次声波,至少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还是能有点的作用的。 ----至少能给最关键的大脑提供一定程度的保护。 他挑了一个价格适中的下了单,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货。 这时候,出租车已经开到了他的楼下,扫码下车不在话下,但等他回到家之后,怎么安置这只蝗母,却又让他犯了难。 就这么用保温瓶封着吧,肯定是不行。 且不说要不了多久估计就给它憋死了,保温瓶的真空内胆隔音效果太好,对城隍八蜡根本没有威胁,如果对方突然袭击,自己相当于白给。 直接放出来养,那就更不行了。 动辄叫唤一小时,这谁受得了? 再三考虑之下,季商一点头绪都没有,最后还是发了消息给陆离。 对方是唯一一个自己认识的、并且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如果连他都不知道,那就只好熬一晚上,明天去问昙迁了。 “大师,我抓了只蝗母,打算用来对付城隍八蜡,你知道怎么让它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不叫吗?” 陆离的回复很快便传了过来。 “???”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搞到手??” 那一头,收到消息的陆离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把身边的老婆都吓了一跳。 蝗母啊! 那是什么东西? 如果放在古代,那就是灾星、恶魔、杀神! 蝗母出世,饿殍遍野,天下不宁。 虽然说现在对蝗灾早就有了应对手段,但也不至于像你这样轻描淡写说抓就抓的吧? 还“该叫的时候叫”,你咋不说直接给它驯化成家养宠物呢? “就在燕山那边抓的,具体怎么回事你就别管了,我刚说的你有办法吗?” 还我别管了,我能管得了吗? 陆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能强烈地感觉到,这小子短短几天内经历的事情,估计比自己出马二十年经历的还要危险。 什么命啊,咋那么招鬼呢? 思索了片刻之后,陆离起身到书房翻出几本古书,一边查着蝗母的资料,一边打字回复季商道: “蝗母跟城隍八蜡是死对头,如果感应到附近有八蜡神的踪迹,那它是一定会叫的。” “‘其声如晦,摧肝裂胆,脑颅俱损,人不可近’,这是《河山录》里写的,我估摸着效果跟次声波差不多。” “大师,你还挺讲科学,我觉得也是次声波。” 季商佩服地暗暗点头,他还以为陆离会从玄学的角度来解释呢,没想到对方的判断跟自己差不多。 “.......这玩意儿该讲科学的时候就得讲。” “我翻完书了,没找到有什么办法。” “你想用来对付城隍八蜡是可行的,但这玩意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看你吃不吃得消了。” 很显然,季商不可能吃得消。 就抓蝗母的那几分钟就险些要了他的老命,长期相处下来,不折腾死也得折腾疯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陆离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不就是想让它在城隍八蜡过来的时候叫嘛。” “那换个思路,就是得让它平时不叫。” “......你这不纯纯废话文学吗?” 季商无语地回答道。 “你知道个屁,我这是逆向思维。” “你想想,这世上所有的动物、哪怕是鬼神,有一点是绝对相同的。” “那就是,生死之间,潜力巨大。” “八蜡神要是来了,第一目标是你,但肯定会顺手把蝗母灭了,它在你手上,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一条船上的蚂蚱。” “所以,你要做的很简单。” “想办法给它折腾死----不是,是折腾到半死不活,叫不出来的那种程度。” 高啊! 季商猛拍大腿,这思路,没个一二十年当资本家的经验,还真想不出来! 怎么让一个对你不满的人、随时准备造你的反的人为你所用? 简单,让他饿着就行。 用低廉的成本吊着他一口气,把他绑定在你利益的大船上,告诉他你这条大船沉了,他也不得好死。 这事儿还真不能细想。 季商给陆离连发了几个大拇指,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 装在保温瓶里,看它不叫了,就给它来个天旋地转。 给老子叫! 叫不动了? 喂点草,继续。 他花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个“维持稳定”的平衡点,驯服了这只桀骜不驯的蝗母。 哪怕是倒出来养在普通的打孔饭盒里,蝗母也趴在原地不愿意出声。 不过季商相信,真要是城隍八蜡来了,它一定会拼尽全力为自己发生,去保护这条岌岌可危的大船、保护它自己的身家性命的...... 第二十七章 刘猛将军 睡觉之前,季商特地检查了门窗,确认全部锁的严严实实之后,又给蝗母喂了小半根从小区楼下薅上来的青草,这才安心地躺在了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上吊绳,暗暗想着,自己这件出租屋真的是越发诡异了。 本来就是灵堂风格,现在床头放着送殡伞,冰箱里藏着人体器官,床头柜上摆着十几个眼珠子,天花板上吊着上吊绳,卫生间里还泡着一大堆流浪猫的尸体。 ----他刚去看了,有几具尸体已经被吃得只剩一半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在尸体泡得发臭之前,那些白鳝应该就可以把它们全部消化掉了。 不管怎么说,这间屋子应该是方圆几百米内最恐怖的屋子了,哪天要是房东趁自己不在上门,估计能直接吓出心脏病来。 得想办法把电子锁的密码换了,从入住以来,这密码锁还一直是用的初始密码,实在是不太安全。 季商翻了个身,确定大灾纪里面没有新的消息之后,便把手机丢在一边,沉沉睡去。 这又是一个没有噩梦的晚上,枕头下的魇魅他最好的伙伴。 他梦见自己休假一直休到过年,靠着倒卖从鬼神身上剥削的战利品发了大财,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自己买下了一大堆烟花,空中响起震耳的爆破声。 这本该是让人愉悦的美梦,可那些爆破声却越来越刺耳,直到某个瞬间,季商被头脑中剧烈的疼痛惊醒! 城隍八蜡来了! 早有准备的他顾不上擦去额头上的冷汗,第一时间戴上耳机捂住耳朵,躲到声波稍弱的角落里。 他看向桌面上装着蝗母的饭盒,很显然,此时的蝗母正在不顾一切地疯狂鸣叫。 那些鬼神,能挡得住吗? 季商心里没有答案,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狐狸内丹,那是他最大的底牌。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头痛渐渐消失,季商瘫坐在地上,而大灾纪也弹出了消息。 “又是一个满月的夜晚,司啬、刘猛二神靠近了你的居所。” “早已死去的作物重新生发,蚊蝇昆虫集结成铺天盖地的黑潮。” “它们撞击着你的窗户,而睡梦中的尘骨人却一无所知。” “警惕的蝗母发现了八蜡神的踪迹,它短暂地犹豫了片刻,终于选择了唯一能够活下去的立场。” “嗡鸣声侵蚀着八蜡神泥塑的身躯,震荡之下,连香火凝结的金身也簌簌发抖。” “二神退去了,可它们却也留下了属于它们的印记。” “尘骨人啊,也许你应该感谢这只蝗母。” “如果不是它的警惕,此时的你即便不被蚊虫吸干血液,也已经被腹中不断生长的谷物撑破了肚肠.......” 季商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面确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饱胀感。 吃下去的饭,在肚子里发芽了? 要吐出来吗? ----算了,左右也是淀粉和纤维素罢了。 他的视线扫向桌上的那几根青草,果然,原本稀稀疏疏的草叶已经生长得无比茂盛。 而再走进厨房时,米缸里的大米也几乎全都发了芽。 除此之外,冰箱里冻着的蔬菜也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诡异的手段....... 这就是司啬的力量? 那刘猛呢? 他转头看向窗口,随后骇然发现,原本干净透亮的玻璃上,已经是漆黑一片。 甚至连窗外的灯光都透不进来。 靠近一看,那玻璃上爬满了各类昆虫的尸体,甚至有一些还在蠕动,密密麻麻,宛如地狱。 季商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这一眼下去,估计密集恐惧症患者能当场晕厥。 原来睡梦里的烟花声,就是这些虫子撞击窗户发出的闷响。 好在窗子关得严实,要不然,自己还真有可能被吸成干尸! 他不敢乱动,只好转头去给蝗母喂了两根草,便重新回到了卧室。 与八蜡神的第三次交锋再一次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但这样的胜利却并不稳妥。 它们的力量一旦恢复,便会再次卷土重来。 自己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就像对待胡三太爷一样,一劳永逸地解决它们的威胁...... 时间已经到了三点多,他还想再睡会儿,可还没躺下去多久,门口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 如同催命。 俗话说,两急一缓是客到,三急两缓是告急,可像现在这样毫无章法胡乱砸门的...... 那是报丧。 季商警惕地拿起送殡伞,又把狐狸内丹揣进口袋,压着脚步声走到门前。 猫眼就在门上,可他却不敢去看。 谁知道自己凑近的时候,会不会在猫眼里看到另一只血淋淋的眼睛?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个显然是急得连调都变了、但却仍然清亮的女声传了进来。 “季哥,救命!我室友窒息休克了!” 季商一惊,连忙凑到猫眼前向外看去,外面敲门的果然是他对门的邻居。 林清和,跟他一样刚毕业的社畜,因为上下班时间相近,算是个关系不远不近的熟人。 如果是以前,大晚上的她跑来敲自己的门,于情于理都应该帮一把,可现在自己鬼神缠身,也不免先怀疑起了这事儿的真实性。 休克了? 找救护车啊,找我干嘛? 谁知道你是真的林清和,还是被鬼神附身要把我骗出去噶掉的林清和?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外面的林清和突然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是,是!水晶丽城,三栋二单元二楼202,你们快点啊!人都快不行了!” “什么进不来?他妈的你们不会找门卫吗?” “我给物业打电话,你们先来啊!” 林清和越发急躁,一个电话打过去,含妈量极高的脏话漫天横飞。 然而,季商这小区是个老校区,物业的效率极低,任凭她怎么骂,那头似乎也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把她气得够呛。 看到这一幕,季商没再怀疑,果断地打开了房门。 ----他还没见过哪个鬼神骂人骂出这么多花样的,应该假不了。 再加上有狐狸丹在手,这玩意儿能生产出所谓的“规则领域”,怎么说应该也够自保了。 “什么情况?” 他冷静地问道。 林清和仿佛看到了救星,撂下电话冲过来焦急地说道: “季哥,小何她不知道怎么了,刚才我睡的好好的,她突然去敲我的门。” “我开门一看,她脸都紫了,好像是被什么噎住了。” “我试了海姆立克,没用,她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你帮我把她抬下去吧,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但是我抬不动她!” 一边说着,林清和一边拉着季商往房间里冲,进去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被林清和叫做“小何”的女孩。 正如她说的一样,脸都紫了。 但好在,她现在还有呼吸。 不仅是有呼吸,她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口中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但她的呼吸极不顺畅,显然是气管阻塞的征兆。 季商也顾不上多说话,一个箭步冲到她身旁跪下,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又腾出一根手指压住她的舌头,打亮手机的闪光灯向她的喉咙看去。 然而就是这一眼,季商便被吓得直接松开了手。 -----小何的喉咙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第二十八章 紧急处置 季商赶紧退开,眼前的一切显然不是可以用“寄生虫”、“小孩误吞”之类的科学原因来解释的。 活人体内生虫,除了城隍八蜡中专管驱虫治蝗的刘猛,还有谁能做到? 难不成是它进不了自己家门,就拿自己邻居来泄愤? 季商抬头一看,透过小何开着的房门,她的窗户果然是大开着的! “季哥,怎么了?” 看季商脸色不对,林清和连忙上前,她同样跪在了小何的旁边,下意识地想去看对方的喉咙。 “.......你还是别看了。” 季商一把拦住了林清和,同时脑子里不断地思索着怎么去应对。 要说对付鬼神,自己还算是有点办法,可现在木已成舟,虫子都已经钻进对方体内了,哪怕再用蝗母,也不可能生效了。 那可都是些无知无觉的昆虫! 想到数不清的虫子在喉咙里爬来爬去的感觉,季商忍不住一阵干呕。 眼看小何呼吸越发急促,季商也顾不上那么多,他看向一旁的林清和,开口问道: “你家有酒吗?高度白酒!” 林清和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慌忙回答道: “有......有一瓶生命之水,之前买来玩的........” “快去拿!” 季商也不跟她废话,现在这种情况,哪怕医生来了也处理不了。 要活命,就得玩点狠的。 你不是往喉咙钻吗? 直接灌酒咽下去!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什么虫子扛得住胃酸。 只要进了胃里,那都是营养价值超过牛肉八倍的优质蛋白质。 “好,我马上去!” 季商不敢乱动,他捏着小何的嘴,不断用手里的手电去照对方的喉咙,希望能用光线引出一部分虫子来。 但这些虫子就好像都成了精,不但一点趋光性都没有,反而是层层叠叠地往喉咙深处涌去,有些甚至用锋利的节肢嵌入喉咙之中,仿佛要在那里扎根。 这一幕看得季商喉咙里也不断地泛酸水,如果不是有蝗母在旁边,现在躺在地上的就该是自己了。 一旁的林清和已经拿来了伏特加,这款网红酒度数高达98%,大部分人买来也就装个逼,估计酒商也想不到,这酒有一天会被用来救命。 季商一口咬掉瓶盖,浓烈的工业勾兑酒精味直冲脑门,他正打算往小何嘴里灌,身后的大门却猛然被推开。 “病人在哪?” 他回头一看,救护车上的医务人员终于到了。 “在这!” 林清和连忙让开,一旁的医务人员迅速跪地检查,确认小何的状况之后,不由分说地就要给她安排吸氧。 “别搞!” 季商连忙拦住。 “你先看看她喉咙里有什么!” “来不及了,拖了太久,之前不是说做海姆立克没用吗?” “我不管她喉咙里卡了什么,也不管是不是过敏性窒息,这都不影响判断!” “现在她还能自主呼吸,说明气管没有完全阻塞,先吸氧,吊住命再说,到医院直接做气管切开!” 医生想要扒开季商的手,但季商却坚决地制止了他。 没错,从专业角度来说,吸氧后送医是最稳妥的选择。 但是,那这只是针对一般的、“正常”的情况。 现在小何喉咙里的,可他妈是活物! “你必须看一眼,相信我。” 季商神情坚定,医务人员也不二话,掏出手电往小何的嘴里照去。 “卧槽尼玛!” 对方的反应跟季商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激烈。 他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步,手指颤抖了一瞬,但多年行医的丰富经验还是让他稳住了心神。 他没有耽误更多时间,重新跪到小何身旁后,开口对季商问道: “你是医生吗?现在什么方案?” 季商摇摇头,回答道: “我不是医生,我现在打算灌高度白酒,让她吐出来,要不然就直接吞下去!你觉得可行吗?” 季商可不是闷头猛干的愣头青,大多数时候,他更相信医生的专业判断。 “......最好是做气管切开,但是这情况谁都没把握。” “里面全是活物,万一往气管里爬了后果不堪设想。” “艹,灌吧,真出了事.......” “我帮你做证。” 季商抢过了医生的话头。 医者仁心,在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显然眼前这位,是有良心的。 不过,对于这个对鬼神世界一无所知的医生来说,赌上他的职业生涯,确实太冒险了。 反倒是自己,鬼神带来的麻烦远比这些尘世的问题要大,虽然这么做可能让自己也陷入麻烦,但再烂还能烂到哪儿去? “别扯了,我是医生,我下的判断,我担责。” “把酒倒出来,找个碗来灌,流量一定要够大!” “或者有管子吗?胶皮管!用嘴吹进去!” 医生考虑的问题比季商更加细致,林清和倒也不拖后腿,她迅速把卫生间里的连在老式水龙头上的胶皮管取了下来,然后又在医生指导下往里面灌满了酒。 季商紧紧捏着小何的下颌和鼻子,医生一个翻身跨坐到她身上压住了她的双手,随后猛灌一口白酒,把管子插进了小何的食道,一口吹了进去! 身下的小何剧烈地挣扎起来,98度白酒的灼烧不是开玩笑的,在强烈的刺激下,她开始不断干呕。 但医生没有停手,他连吹了三大口白酒之后,才一个翻身把她从地上拉起,随后便是一套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哇!” 小何猛然呕吐起来。 站在一旁的林清和脸色惊喜,但转眼间,她的喜色便凝固在了脸上。 小何吐出来的,是一地的虫子。 而在酒精的作用下,大部分的虫子已经失去了活动的能力,静静地躺在地上,挥舞着它们的肢体...... 这是只有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再灌!” 见多识广的医生在最初的心理冲击之后也恢复了冷漠而精准的执行力,他重新把小何放倒,在季商的协助之下,把最后的半瓶酒灌了进去。 随后,又是剧烈的呕吐。 没有任何昆虫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冲刷,重新躺倒在地上的小何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而地面上,已经躺了一层厚厚的虫尸。 ----不,应该说那不是尸体,只是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昆虫而已。 那里面有苍蝇、蚊虫、娥蚋、蝼蛄、瓢虫.......甚至还有蜣螂。 “你妈的.......这他妈是撞了鬼了吗?姑娘,去拿点牛奶来!” 医生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随手拍走了一只挣扎着爬上他裤腿的蛾子。 撞鬼? 季商心里一片冰冷。 干出这事儿的,可是传说中的“神”! 林清和拿来了牛奶,医生先是自己漱了口,然后才扶起小何,小心地给她喂了下去。 “这酒太烧了,喝点牛奶先把喉咙和胃保护住,等会儿去了医院估计还得洗胃。” “小同志,你一会儿跟我去医院,说明一下情况。” “今天多亏你了,处理得很果断,要不然我自己都得犯怵。” 季商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肯定得去一趟,因为他有事情,需要跟小何确认。 小何慢慢清醒过来,她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看到那一地的虫尸后,更是尖叫不止。 医生指挥早就躲出去的护工把她绑上了担架,又给她安排了镇静剂,带着季商和林清和一起跟了上去。 等到了医院之后,检查、洗胃不在话下,那医生不知道拍了多少次季商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赞赏的话,但季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小何断断续续的讲述里,他已经确认了今天这件事情是城隍八蜡中的刘猛所为。 鬼神对尘世的影响开始扩散到除了自己之外的无辜之人了。 真正你死我活的斗争马上就要展开。 而自己,绝不能再被动应对。 城隍八蜡....... 它们将是自己的第一个目标。 要开战了。 第二十九章 鬼神力量的真相 季商一直在医院帮着忙活到早上六点多才离开,两个小姑娘无依无靠地在桂城这边工作,能帮一点是一点,倒也不算太麻烦。 但是看着小何洗完胃之后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季商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闹呢? 草菅人命也不是这么个搞法。 真要让他们把尘世统治了,大家还有活路? 趁着林清和去缴费的时间,季商打开了大灾纪的推送,新的信息已经刷新。 “尘骨人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鬼神的威能----虽然并非发生在你的身上。” “驱使虫类的刘猛将军展示了它的愤怒,一只无辜的尘世之人险些死在它的神力之下。” “它以为这样的威慑会让尘骨人臣服,但事实上,回应它的将是更大的愤怒。” “尘骨人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而尘世之中也已堆满柴薪。” “在鬼神所未能掌控的角落里,有一些敏锐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鬼神的方向。” “也许有一天,这些普通的尘世之人将会将千年前的那场大火重新点燃,烧死所有踏入尘世的鬼神。” “手持火把的尘骨人已经出现了,但火将会在何时燃起?” “也许,就在今天......” 季商眉头微微皱起,从大灾纪的信息中,他读出了一些特殊的内容。 “尘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鬼神”。 那也意味着,除了自己、除了那些所谓的“香骨人”之外,还有人在关注着降临尘世的鬼神的动向? 这对自己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可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但是,要怎么把这些人联合在一起却是个问题。 也许,可以通过官方。 季商暗暗想道。 这大概是在面对大范围灾难性事件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他最紧迫的事情,是要去找到昙迁,从他那里拿到所谓“窃取鬼神力量”的方法,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实力,清除掉自己身边的威胁。 等林清和缴完费之后,时间正好是早上七点,季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医院,在外面的早餐店简单吃了一口早饭之后,便打了车跟着最早的一批游客进入了栖霞寺景区。 他直奔栖霞寺的后殿,找了一圈,才终于在一间禅房里找到了正在做早课的昙迁。 顾不上什么礼法、什么敬畏,季商直接把他拉出了禅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去看一眼栖霞洞,然后,你要给我所有有关‘使用鬼神力量’的信息,在那之后,我将会决定要不要跟你合作。” 昙迁对季商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他微微点头,回答道: “边走边说。” 仍然是跟上次一模一样的道路,但在清晨攀登的感觉与日落时完全不同。 两人的身旁环绕着不住的鸟鸣声,显得既热闹又充满生机。 “所以,上次离开之后你曾经跨过界限,那么也就是说,你已经见过了鬼神真正的模样?” 季商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你眼中的鬼神,与香骨人眼中的鬼神应该不一样吧?” “----这个问题你不需要回答,我其实知道答案。” “之所以要这么问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鬼神的力量究竟来自于哪里。” “哪里?” 季商有些受不了他这样故弄玄虚的说话方式。 自己的时间很紧,实在是没空跟他绕弯子。 “骨头。” “骨头?” 季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但实际上,这个答案并不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世上有香骨人,有尘骨人,那很明显,与鬼神相关的力量,必然与所谓的“骨”有关。 但“骨”的本质是什么? 就好像猜到他要这么问似的,昙迁一遍向上攀登,一遍继续说道: “所谓的骨头,或者还是说‘骨’吧,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骨骼,而是尘世之人对那种‘物体’归纳后、进行的一种形象的表述。” “你是尘骨人,也已经有过跨越界限的经验,所以你应该知道,无论在香骨人眼中鬼神的表征如何,在‘真实的世界’里,所谓的鬼神,其实不过是一堆线条组成的超自然物体。” 季商心里一惊,这件事情哪怕是陆离他也没有说过,看来栖霞寺的传承,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深厚。 见季商没有反应,昙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些线条,就是所谓的‘骨’。” “所以,这世上所有超越自然的力量,其实都是来自于‘骨’,神有神骨,香骨人有香骨,而你有尘骨。” “当‘骨’以不同的形态呈现时,便会触动不同的力量,这也就是所谓的‘神通’。” “你大概会问,香骨人没有神骨,为什么能有神通,是因为他们改变了自己所谓骨的形态吗?” “.......不要给我提设问句,直接告诉我答案!” 季商没好气地打断道。 昙迁讪讪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这是我当助教养成的习惯.......好吧,我们继续。” “香骨人的神通并不是因为他们改变了骨的形态,而是因为,他们暂时性地容纳了鬼神向他们降下的‘神骨’。” “这就是为什么,绝大多数香骨人都需要借助起乩、上身、请神的方式来获得神通,因为那是他们跟鬼神的沟通方式。” “降下神骨、容纳神骨的过程有很多种不同的名称,在道教里叫做请神,在大乘佛教里叫做加持,在密藏地叫做‘系缚’,在湘西叫‘落洞’,在咱们现在这个瑶乡的梅山派中叫‘度戒’,在大部分小众巫术里叫通灵......” “说得有点远了。” “总而言之,这些所有不同的名称,其实指向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也就是鬼神分出自己的神骨,而香骨人借助‘香火’、或者说更通俗一点,借助‘愿力’去容纳神骨的过程。” “现在,我应该已经把所谓‘鬼神之力’的源泉,说得够清楚了吧?” 季商点点头,他确实说得很清楚。 “所以,栖霞寺的秘密,就是跳过‘愿力’的环节,向鬼神索取神骨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与鬼神为敌?你们在偷它们的东西,对吧?” 昙迁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转向季商,郑重其事地说道: “正如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所说的,你的敏锐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是的,你说得很对。” “栖霞寺在偷窃鬼神的神骨,但很遗憾,并不是所有的尘世之人都能容纳神骨----我们必须对他们进行改造,让他们在不与鬼神建立联系、不供奉香火和愿力的情况下,拥有跟香骨人同样的‘容器’。” “或者用栖霞寺体系中的术语来表述:我们在重塑他们的肉体,给他们植入香骨。” “跟摸骨相命里说的重量不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他们都是没有香骨的,而香骨至少要达到一分以上,才足以容纳神骨。” “在一分以上,每一分都是一道天堑,而每一分骨重的提升,也将超大幅度地提升可以容纳神骨的上限。” “一个简单的例子,经过改造后,骨重一分的凡人最多可以容纳一分神骨,对标之后,大概就相当于可以容纳恨嫁女的所有神力,因为它的神骨重量,大概就在一分。” “但如果骨重达到七两,就可以容纳普贤菩萨的神力,与所有鬼神势力中的最强者较量。” “你知道你作为尘骨人,你的骨重是多少吗?” “七两二钱。” 季商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是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季商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意味着我不仅可以容纳普贤菩萨的神骨,还可以额外多容纳二十个恨嫁女的神骨?” “.......这种严肃的时刻,你为什么就非要说这么无厘头的话呢?” “七两二钱,它绝对不是比七两多二钱那么简单,事实上,这世上神骨重量的上限,就是七两二钱!” “也就是说,尘骨人,是突破了界限的人,你容纳鬼神神骨的上限是.......” “无限。” “只要你能得到它们。”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鬼神都要你死了吗?” “原因简直太简单了.......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 “猎杀鬼神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终将会觉醒的本能。” “当尘骨人与鬼神共存于尘世之中时,结果只能是二选一。” “要么,就是尘骨人被鬼神扼杀,尘骨落入某个鬼神的手中,并且被它用于统治整个尘世。” “要么,就是尘骨人将所有----我是说所有的鬼神,埋入坟墓!” 第三十章 干尸 (由于这两章设定比较多,为了保证每天的剧情容量,今天加更,总共四章) 。 。 。 尘骨人的宿命,是猎杀鬼神? 是了。 很显然,在封镇时代,尘骨其实一无是处,只要鬼神不踏入尘世,那么尘骨人也将作为普通人度过普通的一生。 但一旦鬼神降世,那么尘骨人将立刻化身为潜力最为巨大、也最为危险的顶级掠食者。 如果不在他崛起的过程抹杀,那么当尘骨人吞噬掉足够多的神骨之后,这漫天的鬼神将再也逃脱不了被重新埋入坟墓的命运。 ----但问题来了。 如果自己和鬼神之间是这样水火不容的关系,它们凭什么让自己继续在这个尘世上活下去? 只要鬼神具有基本的理性,那么最优的选择都是,在尘骨人尚未成长起来的时候,一巴掌把它拍死。 季商一开始以为空行母的诅咒是自己保命的关键,现在看起来,似乎它只是一个补充。 真正让自己暂时不用直面顶层鬼神的,是别的原因。 “为什么那些顶层的鬼神没有直接对我出手?” 季商直截了当地问道。 “很多原因。首先,不同势力鬼神之间的敌对是一个原因,谁也不想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面的那只螳螂。” “另一个原因是,初生的尘骨具有不稳定性,现在杀死你,尘骨大部分的特性会直接消散----这对想要统治尘世的鬼神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因为这个原因,在一段时间之内,大部分鬼神会在界限之外对你动手,却不会在尘世猎杀你。因为在界限之外,它可以直接无损地容纳尘骨。” 这算是相对可信的理由----但酆都呢?它们可没有打算要放任自己成长的意思。 “酆都呢?它们不想要尘骨?” “酆都是鬼神之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哪怕没有尘骨,它们在与其他鬼神的争斗中也有很大的胜算。对它们来说,尘骨最大的作用不是容纳其它的神骨去壮大自己的实力,而是延续酆都的阴火。” “尘骨,于酆都而言,只是柴薪。之所以没有更强大的酆都鬼神直接对你下手,你也知道原因了,是密藏地的制约。” 季商恍然醒悟,他想起了大灾纪的那条信息。 “.......竹笼草灯的微光透射在屋内,照出尘骨人的骨重七两二钱,足够酆都阴火再燃百年.......” 一切都说得通了。 难怪到现在为止,直接威胁自己生命的鬼神,全部都来自于酆都。 看来,鬼神之间的纷争,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停顿了片刻,他继续问道: “回到之前的话题吧----猎杀鬼神之后,怎么容纳它们的神骨?” 季商开口问道。 “老一套,系缚法、请神法、落洞法.......但是为了区分,尘骨人使用的方法叫做并骨,而我们栖霞寺,叫做捡骨。” 随着昙迁的讲述,季商口袋里的手机也在不断震动。 趁着对方喘气休息的间隙,他掏出手机,打开了大灾纪的推送。 “在栖霞寺的帮助下,尘骨人终于彻底揭开了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层面纱,关于鬼神的真相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你的面前。” “你领悟了自己的宿命,也领悟了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 “是的,尘骨人天生便是鬼神克星,也是鬼神的梦魇,这才是牛鬼蛇神们想置你于死地的真正原因。” “它们本该更加激进,但很可惜,哪怕牛鬼蛇神之间也存在着纷争。” “所有鬼神都想杀死你,但所有鬼神又都不想让其它鬼神杀死你。” “这真是一个怪异的矛盾......可也就是这样的矛盾,让你有了从襁褓中成长的机会。” “珍惜这个机会吧,也许,这同样也是广阔尘世最后的机会.......” 看完了信息之后,季商注意到在原本的信息页签旁边,又生成了一个新的页签。 神骨。 “已容纳神骨:无。” “当前已容纳神骨重量(取最高值):无。” 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整体一目了然。 第一行是种类,第二行是等级。 取最高值,也就是意味着,自己哪怕容纳了数十个同样重量的神骨,所能发挥的最大力量也是以单个神骨的重量为限的。 不同的神骨之间并不能叠加。 这倒也合乎常理,一堆蚂蚁加在一起也咬不死一个巨人,如果真能叠加的话,自己找个地方到处刷刷黄皮子,要不了几个月就能单刷所有牛鬼蛇神了。 不过,即便是如此,季商也相信,当不同的神骨所代表的能力组合在一起是,自己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不说等于二,至少也是大于一的。 组合是种美妙的东西,而合理的组合更是如此。 修整片刻之后,两人再次出发。 在把有关鬼神力量的情报说完之后,昙迁似乎轻松了许多,他看了一眼刚刚收回手机的季商,开口问道: “你一直在看手机,这不是个好习惯,跟鬼神对抗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戒一戒你的手机瘾.......” 季商眉头一皱,他紧盯着昙迁的脸,确认他只是没话找话地闲聊之后,才开口回答道: “我在回复朋友的消息。” “今天早上,城隍八蜡中的刘猛将军,差点杀掉了我的邻居。” 昙迁微微点头,回答道: “我已经收到消息了.......它本来是冲着你去的,不过你很谨慎,没有给它机会。” “这些牛鬼蛇神就是这样,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 “你在监视我?” 季商打断道。 “是的。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栖霞寺有一些富余的人手,监视你算很正常的行为。”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没有要抓住你的把柄、或者利用你的弱点的打算。” “就像你跟那只蝗母一样,现在的我们是共生关系,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怕要翻脸.......至少也要等到鬼神的力量被消灭大半之后。” “这个过程应该会需要十几年吧.......在这十几年里,我们肯定是盟友。” 昙迁的坦诚让季商有些吃惊,但仔细想想,这也并不出奇。 他已经把栖霞寺的底细都透露给了自己,那么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可以推理出“反目成仇”的结果。 唯一不确定的,只是进度的快慢罢了。 十几年? 季商暗暗在心里给这个时间打了个对折,略微沉吟后,又减到了五年。 这个数字,还相对比较有说服力。 栖霞洞已经近在眼前,季商脑海里不由得闪过第一次见到昙迁时他所说的那些话。 这个平平无奇的山洞里,有着鬼神力量的秘密。 现在他已经知道,山洞里的东西,肯定是跟所谓的“捡骨法”有关,但到底会是什么呢? 横纵三世佛的佛像?祭祀台?制造所谓香骨的手术室? 还是跟玄幻小说里写的一样的传功大厅? 没等他多想,昙迁便径直走进了山洞,季商也只好紧随其后。 但跟他预料的不同,这山洞里并不是漆黑一片,也没有他刻板印象里那种破败、腐朽的气息,反而是....... 颇为现代化? 洞壁上刷了水泥,甚至还刮了腻子,洞顶上装着简单但明亮的节能灯----还是感应开关的。 而随着洞道渐渐深入,里面的空间也越来越大。 直到走到尽头时,一间宽敞的大厅出现在季商的眼前。 大厅里整齐地排布着少量电子设备,环绕着正中间的.......一具干尸。 一具皮肤已经全部被烧焦,通体漆黑的干尸。 哪怕是已经经历过不少鬼神之事,但当这诡异的一幕出现在季商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悸。 然而,就在他打算向昙迁问个清楚的时候,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具干尸,在呼吸! 第三十一章 容纳神骨 “这是个……活人?” 季商难以置信地看着胸腔起伏的干尸,开口问道。 “不算是活人----应该说,它是某种特殊形态的死人。” “这是栖霞寺最大的秘密,我不能跟你透露太多,但我可以告诉你,窃取鬼神力量的方法,就是从它身上来的。” 昙迁随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一瞬间,整个大厅里灯火通明。 “这具干尸,就是真正的昙迁。” “我们叫它,金坛。” 季商瞳孔陡然缩小。 真正的昙迁…...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金坛,才是当初那场大火想要烧掉的东西? 难怪它的皮肤呈现出这样的状态。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是最初的昙迁发现了窃取鬼神力量的方法,并以此建立了栖霞寺,与鬼神争夺尘世的权柄。 在联合尘世将娑婆界的鬼神全部埋葬之后,栖霞寺和昙迁也遭遇了兔死狗烹的结局。 只不过,它没有真正死去。 它所掌握的力量,也没有消散。 这就是栖霞寺能蛰伏传承千年的根本原因。 所以,这个昙迁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是一个罕见的香骨人?或者是一个尘世之中的普通人?又或者……他干脆就是千年之前的一名尘骨人? 看着季商的表情,昙迁似乎猜到了他的疑惑,于是便开口说道: “你不用去想他到底是谁,实际上,哪怕是我们自己也并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只是金坛而已----也就是捡骨法收集神骨之后的容器。” “现在,来挑一挑你想要的神骨吧,毕竟是第一次,要郑重一些。” 一边说着,昙迁一边把季商让到大厅边上的书桌前坐下,随手递给他一个pad,而pad的屏幕上则显示着一系列所谓“神骨”的名称。 “这么现代化?” 季商惊讶地问道。 “与时俱进,也有牛皮纸书,要不我拿那个来给你看?” “......算了,就这个吧。你不需要先告诉我,怎么去容纳神骨吗?” 昙迁摇了摇头,回答道: “容纳神骨是尘骨人的本能,当你真正埋葬第一个拥有神骨的鬼神之后,你会自然而然地学会一切。” “当然,在我们这里,你不需要杀死鬼神就可以拥有神骨,你就把它当作是……一个新手奖励吧。” 季商微微点头,但心里仍然有些狐疑。 如果真的像昙迁说的那么简单,自己可以无师自通地学会容纳神骨的方法,那栖霞寺跟自己交易时的筹码,是什么? 他们总不至于真的就是一个跑来给自己送新手奖励的npc吧? 这其中一定有些事情他还没有说出来,自己必须要多留个心眼。 季商转而看向了pad的屏幕。 “龙摩爷神骨:二分。” “日巡游使神骨:一分。” “泰媪神骨:一分。” “范无救神骨:一分。” “坐鹿罗汉神骨:二分。” “罔罗朗神骨:二分。” “欢喜母神骨:一分。” …… 信息极为简单,名称和骨重,后面跟着些简单的介绍----有关神骨能力的介绍。 季商倒是并不担心这些介绍是否准确。 他的手机在不断地震动,大灾纪的app里,已经更新了相关的信息。 “最高的骨重也只有二分,不能给我些好的吗?” 季商皱着眉头问道。 “……如果我们有的话,就没必要跟你合作了。” “鬼神刚刚复苏,我们重新活动的时间也有限,能拿到这些东西已经算不错了。” “有了这个开头,你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拿到更好的。” 这话听着倒不像是假的。 “那我能全都要吗?” “不能。” 昙迁果断摇头,随后继续说道: “至少今天不能。并不是我不想给你,而是做不到。” “因为在短时间内,金坛的庇护只能生效一次。” “金坛庇护?那是什么?” 季商开口问道。 沉吟了片刻,昙迁回答道: “容纳神骨的过程,就是将自己暴露在界限之外的过程。” “金坛庇护会为你抵挡界限之外的鬼神的直接攻击。” “如果没有金坛庇护,你在实力不足时强行容纳神骨,那就是跟鬼神赌命----赌是你先容纳神骨,还是它们先拿走尘骨。” “选好了吗?我们尽快开始。” 跨过界限……这已经不是昙迁第一次提起这个词了,在大灾纪的信息里,季商也看到过许多次。 这应该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为----至少在自己实力不足时是这样。 而这也就是季商此前疑问的答案。 栖霞寺跟自己合作的筹码,就是金坛庇护。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找了个借口避开昙迁,对照了大灾纪页签上的信息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个在现阶段,能给他带来最大优势的神骨。 “阿沃尔的残缺神骨:阿沃尔是羌族供奉数千年的山神,其原身本是一块巨大的乳白色石英石。 由于它独特的形状和质地,莽荒时期的羌族人将它视作神明。 在日复一日的香火祭祀中,阿沃尔逐渐具有了神性。 它主管着羌族人所居住的西南高原之上的农事,也被称之为‘五谷丰登神’。 在数千年前的阪泉之战后,阿沃尔的神骨随着祖先的战败而失落,并逐渐落入城隍八蜡手中。 它最后的神骨碎片遗失在尘世之中,直到数百年前,才被栖霞寺拾取。” “神骨重量:二分。 在漫长的岁月侵蚀之下,阿沃尔的神骨早就失却了绝大部分的神力,但如果善加使用,却仍然可以对经历过漫长封镇时代的城隍八蜡造成伤害。” “借助阿沃尔的神骨,你可以获得残缺的阿沃尔神力,获得作物生长、役使牲畜、识水布雨的能力,并降低城隍八蜡所有神力的效果。” 季商满意地关上了手机。 这叫什么? 冤家路窄! 自己正愁不知道怎么对城隍八蜡下手,几千年前死对头的神骨就送上门来了。 他没有再犹豫,直接看向昙迁说道: “我选好了。” 昙迁点点头,把他带到了干尸----或者说金坛面前,指挥着他盘膝而坐,双手握住了干尸摊开在双膝上的手掌。 季商强忍心中的不适依言而行,他很快便感觉到了那双焦黑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随后,还没有等他发问,眼前的世界骤然变换! 色彩全部褪去,凌乱的线条再次出现。 而他之前看到过的、游曳在栖霞寺附近的普贤菩萨,已经携带着巨大、混乱、华丽而复杂的线条,向他直扑而来! 他心神剧震,几乎忍不住要站起身逃跑,可下一秒,密集的网格凭空升起,阻挡了普贤的靠近。 金坛庇护。 “不用去管普贤,把精力放在你面前的金坛之中,阿沃尔的神骨正在向你靠近,把它容纳到你的尘骨之中......” 昙迁的话语突兀地在耳边响起,季商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自己没有听觉的情况下向自己传递的信息,但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对方的指示。 很快,一团极小的线条出现在季商的面前,几乎不需要他刻意引导,便开始在他的身体周围环绕。 大灾纪的信息浮现在眼前。 “阿沃尔的残缺神骨已经被尘骨的气息束缚,如果不被人夺走,它将始终环绕在你身侧。” “你是否要将它容纳进尘骨之中?” 当然。 季商心中想道。 随后,那团线条扑向了季商的身体。 一切灵视如潮水般退去,再次睁眼时,季商的面前仍然是那具焦黑的干尸。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你已容纳阿沃尔的残缺神骨。” “已容纳神骨重量:二分。” 第三十二章 纸钱 “恭喜你。我一开始以为你会选一个更有……杀伤力的神骨,但这个也不错。” “我只选最有用的。” 季商语气平淡地回答道。 他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不同,但除了刚刚摸过干尸的手掌还残留着一些异常的余温之外,自己似乎没有任何……充满力量的感觉? 看到他困惑的表情,昙迁径直带着他走出了山洞,随后指着山路边的一株野草说道: “阿沃尔的神力主要在于生发,你可以试着在意识中展开阿沃尔的神骨,然后把力量投射到那株野草中去。” 季商点了点头,凝视着视线中的野草,不出几秒的功夫,那株野草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疯长,甚至直接挤得一旁的山石都松动起来! 看着草茎足足有一指粗,草叶比自己还高的“野草”,季商愣愣地说道: “卧槽……这是我干的??” 哪怕是已经接受了鬼神超越自然的力量存在,当这种力量从自己手中用出的时候,季商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错。除了生发之力,你现在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掌控水流、甚至行云布雨,但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得你自己去探索了。” “代价呢?使用神骨的代价是什么?” 季商继续问道。 “要说代价的话……鬼神和香骨人的代价是所谓的‘香火愿力’,但你是尘骨人,代价就只有你的精力,跟行走运动没什么差异。” “那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我是使用七两重的神骨、还是使用二分重的神骨,代价都是一样的?” “对啊,只是效果不一样罢了。” 昙迁理所当然地回答。 “七两重的神骨是核弹,二分重的神骨是手榴弹,你把它丢出去所消耗的力量是一样的,但威力可不一样。” “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的交易已经初步达成了,下一步,你该为我们做一些事情了吧?” 果然,该来的早晚会来。 自己还想着就这么糊弄过去,白嫖栖霞寺一个神骨呢。 看来这一任昙迁憨归憨,却并不傻。 “你需要我做什么?” 季商开口问道。 “很简单,杀死普贤菩萨,取得它的神骨----它的神骨必须归我们所有。” “……你看我像能弄死它的样子吗?” 季商一贯不把鬼神放在眼里,但那只是战略上的轻视,在战术上,他可不是一个啥也不管愣往前冲的傻子。 之前并骨的时候,空中的普贤给他带来的巨大压迫感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有金坛庇护,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活下来。 就这点实力就要去冲骨重七两的顶层鬼神,开玩笑呢? “不是现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会给你准备时间。” “在这段准备时间里,我们会给你一些新的任务。” “比如,杀死城隍八蜡。” “有奖励吗?” 好家伙,这么说起来,这栖霞寺不就是个任务大厅吗? 既然是任务,那就得有奖励吧? “……算有吧。” 昙迁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这些任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强,达到足够杀死普贤的程度。” “当然,过程中的一切收益都归你,我们也会额外给你补偿。” “至于具体的所谓‘奖励’……我们还是等你杀死城隍八蜡之后再谈吧。” 季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两人便不再交谈。 走在下山的路上,季商看了一眼手机,大灾纪没有弹出新的信息。 此时时间刚过九点,短短两个小时之内,自己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应该说这变化不是在今天发生的。 在那个自己加班到11点的晚上,自己就已经被拖入这个全新的世界了。 而当时的自己,还以为那只不过是平常的一天。 终于回到栖霞寺的寺院之中,季商跟昙迁告别,现在他们属于利益上的合作伙伴,倒是不用再横眉冷对了。 临走之前,昙迁突然开口道: “小心点恨嫁女。” “它受到了十殿阎罗的加持,此时的神骨重量应该已经不是一分,而是三分了。” “如果它找上了你……千万要小心。” 季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消息他之前已经从大灾纪里知道了。 ----但是,昙迁是怎么知道的?? 这栖霞寺的秘密,恐怕比自己推测的还要多。 现在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仍然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看着昙迁脸上和煦的笑意,季商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但心里的防备,却是越筑越高。 …… 离开栖霞寺之后,季商本打算去见一见陆离,问问他怎么利用阿沃尔的神力对付城隍八蜡胜算最大,但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人接,过了好久他才回复说在见岳父母。 这情况季商也不好再打扰,毕竟他们夫妻两个之前因为胡三太爷的事情闹的家不像家,好不容易再聚在一起,肯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于是他便只好给陆离留了个言便回了自己家,没想刚走进小区,便正好遇上了回家的林清和。 对方主动打了个招呼,季商点头回应,随后问道: “你室友呢?情况稳定了吗?” 林清和叹了口气,神色有些纠结。 “身体上是基本稳定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吧……她吓得够呛,我感觉精神都出问题了。” “季哥,这事儿真的好邪性,她怎么能吞进去那么多虫子?” “而且她说不是自己吞的,是那些虫子往她的嘴里钻,她自己当时就像魇住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这屋子我反正是不敢住了……我打算明天就搬走。” 听到这话,季商心里暗道: 也好,你不搬我也得搬了。 被鬼神盯上之后,自己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还不如干脆搬到个人少的地方,免得祸及他人。 “搬吧,我也准备搬,这事儿确实有点吓人了。” “可不是吗!谁见过这样的?哪怕说是见鬼了都没这么可怕,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人罢了,这事儿可是真要命啊……” 两人一边等电梯一边聊着小何的事情,林清和仍然心有余悸,之前小何吐出一地虫子的画面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再想到地上的虫子还没收拾…… 如果,那些虫子已经活过来了,那该怎么办? 她求助似的看向季商,开口说道: “季哥,你待会儿能不能陪我去我家一趟,我怕那些虫子还活着……” 季商答应下来,其实哪怕林清和不说他也打算去看看,毕竟那是城隍八蜡留下来的直接线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季商绅士地让林清和先走,但就在她走到自己前面的一瞬间,季商的眉头却陡然皱了起来。 林清和的背上,沾满了一片一片的纸钱碎屑。 第三十三章 疯狂 季商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拍去那些纸钱的碎屑,林清和感觉到季商的手,疑惑地转过头来。 “你背上有东西。” 季商尴尬地笑了笑,正打算解释几句,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那些碎屑,就好像有黏性一样,粘在了他的手上。 静电? 这是季商的第一反应。 林清和也注意到了粘在季商手掌和手背上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拍自己的后背,可这显然没有任何作用,原本粘在衣服上的那些碎片,立刻便转移到了她的手上。 她快速地拍手,又把手伸到电梯的墙上去蹭,然而诡异的是,那些碎片就仿佛有生命一般,牢牢地扎根在了她的手上。 “季哥!这怎么回事?” 林清和的动作一刻也不停歇,脸上的神情也逐渐从烦躁变成了恐惧。 更进一步,她居然开始干呕。 ----季商清楚那种感觉,当你迫切地想要把手上的东西甩掉却失败时,身体会本能地触发预警,因为那会让你联想到某些危险的生物。 这是一种典型的非条件反射,它的源头,也许是远古时期人类对于蠕虫和有毒昆虫的恐惧记忆。 “别动,别慌!” 季商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显然已经踏入了危险之中。 一切的诡异都必然有其源头,只有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有办法应对。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他没有去管手舞足蹈的林清和,而是直接打开了大灾纪的app。 “刚刚收获第一份神骨的尘骨人遭遇了新的危机,在狭窄逼仄的电梯之中,恨嫁女的裙摆已经悄然展开。” “纷飞的纸钱是第一个征兆,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追逐着尘世之人的生机。” “阴影正在靠近,恨嫁女在十殿阎罗的祝祷之下,已经重新恢复了生时的容貌。” “如果你不是无知无觉的尘骨人,也许可以一睹她惊艳的容颜。” “当然,这副容颜仍旧不算完美,苍白的皮肤之下涌动着长虫一般的青灰色血管,空荡荡的眼眶流出暗红的血液,而那一头青丝,也如同枯草一般缕缕飘落.......” “但那又如何呢?白骨生肉,神力也随之增长,只要收割掉尘骨人的灵魂,她将彻底恢复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 “此时的恨嫁女就在上空低头俯视着你,在她的裙摆之下,你终将渐渐失去理智,主动将灵魂献于酆都......” 季商关上手机,就在抬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些凭空出现、正从电梯顶上纷纷落下的发丝。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这架电梯,已经运行太久了。 明明只是一层楼的间距,可电梯却似乎在向着某个他所不知道的深渊前进,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而那越发强烈的失重感告诉他,电梯不是在上行,而是在...... 坠落! 林清和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狂躁的尖叫了一声,疯狂地去抓挠手上的纸钱碎屑,锋利的指甲甚至将她的手背划出了一道一道的血痕! “别动,这都是假的!” 季商一把抓住林清和的双手,对方的行为显然已经突破了正常的“恐惧”或者“焦虑”的界限,反而呈现出一种异常的“亢奋”。 或者说,那是极端的疯狂。 他瞬间想起了陆离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恨嫁女会放大一个人心中的所有矛盾情绪,最终将那个人逼上绝路。 而现在,林清和显然已经陷入了恨嫁女的控制之中。 “怎么那么多纸!怎么那么多纸!怎么那么脏!” “季哥!我好怕!我好怕!快把这些纸拿走啊!快拿走!” “水,给我水啊!我要水!” “我受不了了,季哥我受不了了!我怕啊!快给我水!” “刀,季哥你有刀吗?给我刀!” “我有刀,我自己有!” 林清和的表情逐渐变得癫狂,她双眼血红,脸上的肌肉紧绷且扭曲,五官就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随后又被狠狠甩到墙上一样皱成一团,剧烈的挣扎之下,牙齿已经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渗透出殷红的血液。 “看着我的眼睛!这都是假的!冷静下来!” 季商大声对着林清和吼道。 也许是尘骨人的天赋,此时的他所受到的影响要比林清和更小。 然而,对方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无论他怎么努力,林清和却还是在不断尝试着挣脱。 “你别动了!越动越危险!老老实实呆着,别闹了!” “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听我的行吗?!”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 季商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林清和的反应让他感受到了无比的挫折。 为什么她就是不听话呢? 为什么她就不愿意按照自己的指令冷静下来呢? 自己哪怕面对胡三太爷、面对城隍八蜡、面对恨嫁女都无所畏惧,她为什么就不相信自己呢? 再这么任由她闹下去,只会给自己拖后腿。 恨嫁女就在上方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可自己却还要去费尽心思地去救一个一面之缘的女人! 不,绝对不能让她影响自己! 我得活下去啊! 季商感觉自己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洗,他看着眼前还在发疯的林清和,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要处理恨嫁女,必须先处理她! “别动!” 季商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带着强烈怒意的声音似乎镇住了林清和,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季商突然向后撤了一步,随后扭转身体,重重的一肘,直接砸在了林清和的脖颈上! 林清和应声倒地,她的眼神里流露出转瞬即逝的困惑,但立刻又被疯狂取代。 居然还没有晕过去。 季商咬了咬牙,打算再上去补上几拳,可就在这时,倒地的林清和却开始疯狂翻找她的手提包。 “刀,我有刀.......修眉刀.......在哪,在哪?!” “找到了!找到了!” 一道寒光闪过,季商根本来不及反应,林清和便已经将修眉刀划过了自己的手背! 随后,她把刀刃插入了裂开的皮肉之中。 “剥掉,剥掉........” 季商来不及多想,他冲上去一巴掌拍掉林清和手里的刀,随后一个翻身狠狠把她压在了身下。 扭曲的手臂在地板上摩擦出渗人的碎裂声,似乎某一根骨头已经断裂,可季商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能让她继续自残了。 只要她不继续伤害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身下的林清和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可季商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太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 沾满鲜血的修眉刀掉在地上。 林清和纤细的脖颈就在自己眼前。 此时,电梯猛然停顿。 随后,所有灯光全部熄灭。 ----但在灯光熄灭之前,季商已经将修眉刀拿在了手中。 第三十四章 哭嫁歌 一片黑暗之中,季商几乎能听到身下的林清和手腕滴血的声音。 她仍然在不断地挣扎,可无论是她身体撞击地板的巨响,还是她从未停止过的尖叫声,对季商来说,都已经逐渐消失了。 唯一清晰入耳的,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 这间断的、枯燥重复的声音仿佛有着催眠的功效,让季商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它的节奏跳动。 手里的修眉刀很锋利,但刀刃很短。 如果要划破一个人的喉咙,大概需要反复切割。 联想到之前林清和用刀刃划破自己的手背时那种如同裂帛般令人牙酸的声音,季商的心里莫名地涌上了几分兴奋的情绪。 那种声音……真是解压啊。 就好像完整地撕开一张粘在屏幕上的贴膜,就好像挤爆了所有的薄膜气泡,就好像在转动螺丝刀的棘轮…… 如果自己用到割破林清和充满弹性的脖颈,那效果,应该会更好吧? 季商感觉自己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动手了。 然而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亮起,透过薄薄的布料透出的光线打破了电梯中的黑暗。 季商愣了一愣,掏出手机,点开了大灾纪的推送。 “尘骨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你已经深深迷失在恨嫁女所创造的陷阱之中。” “当你认为他人已经疯狂的时候,你又如何确认自己仍然清醒呢?” “锋利的刀刃在黑暗中挥舞,温热的鲜血浸润冰冷的眼眸,也许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找回方向。” “现在,选择的时候到了。” “你是要放任自己的天性,回归杀戮的本质,还是违心地选择守护尘世,做一个迂腐的懦夫?” “尘骨人啊,抛弃可悲的尘世之人吧,你的命运,远不止于此……” 季商愣在了原地。 他心里那诡异的杀意还在肆虐,可当大灾纪的信息浮现在眼前时,脑中又像是有一桶冰水泼下。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要杀她? 不,我只是想让她停下来…… 季商瞬间意识到了真正的危机,就在刚刚,他差点用这把修眉刀割开林清和的喉咙,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在挣扎着要摆脱自己! 用击毙取代自杀,这原本只是个笑话,可当季商自己险些做出这样的事情时,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因为,在他的脑子里,“杀人”这个概念就好像被彻底掩盖了一样。 被强烈的愤怒、不甘、烦躁和傲慢掩盖了。 如果不是大灾纪的推送,自己很有可能真的在情绪的蒙蔽下,一刀把林清和杀了! 恨嫁女对自己并不是没有影响。 只是换了一个影响的方向而已! 季商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仍旧极端的情绪,反手摘下了身后的网球包,开始清点自己的武器。 送殡伞,眼球,狐狸内丹,墓鬼的戒指…… 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用的上的! 吞下眼球可以让自己看见恨嫁女,但同时也会把自己暴露在界限之外,引来更大的麻烦。 绝对不能再随便冒这个险了。 送殡伞? 那本来就是恨嫁女的东西! 狐狸内丹? 这玩意儿只有在能锁定目标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而恨嫁女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暴露。 眼看失去压制的林清和已经重新翻身坐起,开始了新一轮的惨叫,季商越发烦躁,脑门子突突直跳。 早知道恨嫁女来得那么快,自己就选一个能对付它的神骨了! 本来按照计划,自己应该是要趁恨嫁女还没到来的时间窗,先去把城隍八蜡灭掉的!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但这也太离谱了。 白拿了一手阿沃尔的神骨,但现在却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看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脱离现在的处境----出了电梯再说! 季商也不再去管发疯的林清和,现在她手里已经没有利器了,再怎么折腾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她自己折腾死,晾着再说。 他站起身打亮手机的电筒,起身走到电梯门前,这时候他才发现,整个电梯的地板,在刚才他和林清和的扭打中,都已经被染上了斑驳的红色。 甚至连电梯的仓壁上,也沾上了不少血迹。 季商心里咯噔一下。 有一个念头在他的心里闪过,但他却没有抓住。 他试着去掰开电梯门,可这架电梯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无论他怎么用力,两扇门都纹丝不动。 它似乎已经不存在于正常的空间中了。 没错,现在就算自己能把电梯的门打开,外面也不可能是自己熟悉的楼梯间。 季商愤怒地捶了一下墙壁,手掌被震得生疼。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 仍然是大灾纪的信息。 “意志坚定的尘骨人似乎摆脱了恨嫁女的控制,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就此脱离危险。” “这只不过是她的开胃小菜而已,哪怕是自负的恨嫁女,也并不期望用这样的伎俩就能让尘骨人伏诛。” “真正的杀机已经暗暗潜伏在了小小的电梯轿厢之中,你似乎发现了线索,但却又任由它从你的眼前滑走了。” “可悲的尘骨人啊,你终究还是才刚刚踏入鬼神世界的初学者。” “你拥有足够的敏锐,却没有足够的经验。” “恨嫁女的仪式即将完成,而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季商眉头一皱,大灾纪的信息之中,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即将完成的仪式,狭小的电梯轿厢…… 还有满地的血。 季商心中一凛。 他突然重新抓住了那倏忽而逝的灵感。 恨嫁女。 血红色。 轿厢。 仪式。 这一系列的词语,组成了一个常见,却诡异的意向。 出嫁的花轿。 再次抬头扫视,这电梯里的血污,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铺满了整个地面,并且渐渐开始向着轿顶的方向延伸。 这些血,有了生命。 与此同时,季商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旋律。 有人在用尖细压抑的嗓音,唱着一首曲调晦涩的歌谣。 歌声回荡在轿厢里,仿佛那个唱歌的“人”,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 甚至是,贴在了自己的耳边。 “……梭罗树上十二丫,我们同根又同丫;今朝姊妹要分离,离开绣楼好孤寡 ……” “……梭罗树来台对台,我姐心里难宽怀;丢你妹妹婆家去,逢年过节又才来……” “……砍了树丫来做轿,裁了红布像火烧;姐姐帮你穿嫁衣,去了大山路迢迢……” 伴随着这诡异的唱词,电梯里所有的血液都开始快速上涌,几乎在瞬息之间,就把整个电梯染成了红色。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季商突然明白了那些唱词的含义。 哪里是出嫁? 那是送葬! 穿着红色嫁衣送葬! 而自己和林清和两人,此时就在血红色的棺木里! 第三十五章 埋骨地 季商不知道血液把轿厢彻底染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那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旁的林清和已经消停下来----但很显然,不是她自己想要消停,而是她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已经晕了过去。 季商立刻上前扯下网球包上的绑带帮她缠住了手腕,伤口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登时止住。 直到这时候季商才发现,之前林清和的那一下,几乎是把整个手背的皮肉都掀翻过来了。 再加上自己试图控制她的时候在地上摩擦的伤害,整个手背血肉模糊,极为可怖。 但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给林清和处理伤口,因为电梯里的血色,已经蔓延到了轿厢的顶部。 而季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阻止。 阴沉的旋律还在继续,他的汗毛根根立起。 他能感知到,此时恨嫁女应该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怎么办? 一旦这台“血棺”成形,估计自己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要不然,试试狐狸内丹? 可是在这样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内丹一旦没有发挥出该有的作用,自己就算是彻底失去所有底牌了。 黑暗越发浓重,连手机闪光灯发出的光线也渐渐被吞噬,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等等。 阿沃尔的神骨有操控水流的神力,那,血液呢? 季商凝神看向轿厢上的血液,调动神骨的力量,随后,几乎就在瞬息之间,所有血液都开始向着下方汇聚! 还真有用! 这么看来,阿沃尔神骨的力量其实不是操控“水流”,而是操控“流体”。 那岂不是意味着,连人体内的液体也可以操纵? 这什么超模的bug能力?! 不愧是几千年前就存在的远古牛鬼蛇神,哪怕它的神骨只重两分。 问题是,这么牛逼的能力,怎么就能让城隍八蜡给干了? 季商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机会....... 但现在的他显然顾不上去想太多,那些血液已经逐渐凝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球”,此刻正悬浮在电梯轿厢之中。 而恨嫁女也并未放手,来自虚空之中的拉力撕扯着血球,一颗颗血珠逐渐分离出去,重新附着到轿厢的地面上。 唱诵声陡然升高,季商明显感觉到,那哀婉凄凉的声音里,此时已经染上了几分愤怒。 愤怒就对了! 季商坚信,无论是人还是鬼神,情绪失控都是露出破绽的第一步,恨嫁女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拉扯!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僵持。 恨嫁女想要完成仪式,但季商却拼命控制着血液,不让它完成仪式。 在两人的拉扯达到某一个临界点之后,一声尖利的啸叫声突然贯穿了整个轿厢,随后,季商感觉身旁的压力陡然一松。 歌声也随之停止。 它......走了? 季商下意识地放松了控制,血球坠落在地,飞溅起一地的血花。 这时候,他才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脱。 看来使用神骨力量的精力消耗,也并非昙迁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 他瘫软地坐在地上喘了两口气,挪到林清和身边检查她的状态,在确认她没太大问题之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的失血量应该还不到三百毫升,倒是不至于失血过多。 看着紧闭双眼的林清和,季商犹豫了片刻,一个大嘴巴子拍了上去。 林清和瞬间便醒了过来,随后尖叫一声,恐惧地缩到了电梯的角落,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紧张,听我的,这是几?” 季商伸出一只手放到林清和面前,后者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了一个数字。 “1......” 很好,看来是真的已经摆脱恨嫁女的精神控制了。 季商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手机。 “尘骨人学会了使用鬼神的力量,虽然并不熟练,但却成功地打断了恨嫁女的仪式。” “血棺无法成形,送葬的香火也无法点燃,恨嫁女被迫离开了它为尘骨人亲手打造的棺椁。”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喘息,在十殿阎罗的加持之下,恨嫁女可以动用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这将是漫长的一天,你所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看完手机上的文字,季商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要是恨嫁女那么容易打发就好了! 骨重三分的鬼神,哪有那么简单? 一旁的林清和还在簌簌发抖,她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眼一地的鲜血,险些再一次晕倒过去。 “季哥.......这到底......怎么了.......” 季商叹了口气,回答道: “还能怎么了?撞鬼了呗!” 他站起身,走到电梯门口,双手扣住电梯门的缝隙用力一掰,电梯门应声而开。 可开门之后,外面却不是楼梯间、也不是地下停车场,而是一条阴暗无比、深不见底的通道。 墙壁斑驳,墙皮风化脱落,在灯光照射范围的地面上,还布满了颜色暗沉的污渍。 那应该是血渍。 自己小区的楼下,绝不可能有这样一条通道。 季商转过头看向林清和,开口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 林清和打了一个激灵,双腿下意识地蹬了两下,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之后,才颤抖着回答道: “一条通道,好黑.......” 看来林清和看到的东西跟自己是一样的。 那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仅仅针对自己的幻觉。 ----不过,只要是幻觉,就一定有破除的方法。 自己肯定不能再吞眼球了,那样只会白给。 但是,林清和可以。 她不必担心跨过界限,哪怕直视鬼神,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更危险。 他转身走到林清和面前跪下,从网球包里掏出眼球,神情郑重地说道: “林清和,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小何遇到的事情确实跟鬼神有关,包括我们现在遇到的也一样。” “要想活下去,你必须听我的。” “现在,把这颗眼球吞下去,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放心,这只是牛眼,没有任何副作用。” 林清和骇然地看着躺在季商手心的那颗眼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自己真的........撞鬼了? 而眼前这个自己自认为还算熟悉的邻居,在面对这种恐怖的情形时,却表现得.......镇定自若?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可是,她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果不听话,那是真的会死的! 手上的止血带很显然是季商扎上的,如果没有他,自己很可能早就已经没了。 那这眼球....... 林清和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她抢过季商手里的眼球,一口吞了下去! 短暂的沉默过后,季商开口问道: “你看到什么了?” 林清和拼命瞪大眼睛,回答道: “还是.......还是那条通道。” 季商眉头紧皱。 难道这不是幻觉? 还是说,眼球只对香骨人有效? “没有任何变化?” 林清和犹豫片刻,回答道: “变亮了一些.......现在通道里,有灯光.......” 季商松了一口气,那么至少,眼球是有用的。 可为什么幻觉没有彻底消失? 还是说,这并不是单纯的“幻觉”? 他站起身,试探性地向通道里跨出一步,而林清和也紧跟在他的身后。 下一秒,就在他的脚踏上通道地面的瞬间,身后的电梯却突然消失! 这时候,手机上的大灾纪再次弹出了消息。 “喜丧相冲,红白相济;殃不得出,煞不得避。” “枯骨高坐在喜轿之中,嫁娘闷毙于金棺之内。” “你已进入,恨嫁女的埋骨地。” 第三十六章 囍嫁衣 小副本,尽量不吊你们胃口,所以加更。今天四章。 。 。 。 。 看着手机上浮现的文字,季商顿时心生警惕。 埋骨地....... 这名字一听就不怎么吉利。 并且很显然,这个所谓的埋骨地并不是完全的幻觉,倒像是鬼神创造出来的一片独立空间。 而这片空间里有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顺着通道继续探索,直到找出恨嫁女的破绽。 ----最好是能直接逼它现身,或者锁定它的气息,用狐精内丹的能力创造规则领域,向她提出一个不可能回答的问题。 想到这里,季商暗暗摸索了一番自己的口袋,最后检查了自己的装备。 眼球,狐精内丹,送殡伞,墓鬼戒指----戒指呢? 季商眉头微皱,但好在那戒指本身就没什么大用,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掉在电梯里了。 丢了就丢了吧。 正在思索间,一旁的林清和抓住了他的手臂,神情恐惧地问道: “季哥,这是哪儿?电梯呢?” 季商叹了口气,摇摇头回答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但是没关系,你只要看好眼前的路就行。” “有些东西你能看到我看不到,我需要你给我指路。” 林清和用力点头,手掌下意识地收紧,这一下牵动了手背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我们现在面前还是那条通道,但是通道的两边挂着.......油灯。” “墙上贴着红纸,红纸上有囍字----黑笔写的。” “地上好多纸钱.......” 季商默默地听着林清和的讲述,所有的这些细节其实他都能看到----在踏入这个所谓埋骨地的一瞬间,两人的感知似乎就已经被埋骨地同步了。 当然,考虑到自己作为尘骨人的属性,他并没有打断林清和。 能看到环境是一回事,但能不能看到鬼神,就是另一回事了。 “前面好像到头了......有一扇木门,木门前面挂着衣服。” “是嫁衣.......” 林清和的声音里透露出明显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静谧无声的诡异物件所造成的心理冲击其实远远超过一惊一乍的惊吓。 她不由自主地去想,这身嫁衣到底是给谁准备的? 诡异的通道,昏黄的灯火,似有似无像是幻听一样的风声,再加上这身嫁衣…… 自己仿佛置身于墓道之中。 而那身嫁衣,就是出殡的丧服。 “那嫁衣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旁的季商开口问道。 在他自己的眼中,那似乎只是件普通的嫁衣,不知道吞了眼球的林清和能不能看到别的东西。 林清和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异常? 这还不够异常吗?! 林清和几乎要抓狂了,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凭什么要面对这种要命的灵异事件啊?! 但当下的情况由不得她摆烂,哪怕再恐惧,她还是不得不睁大眼睛去看不远处的嫁衣。 鲜红无比,布料似乎是绸缎,上面用金丝绣着龙凤,领口和袖口上则是一朵一朵的百合花。 百合花的花瓣上、以及华丽的凤冠上还点缀着一颗颗硕大的明珠。 似乎除了与环境格格不入意外,还真没有别的异常。 只不过…… 这嫁衣的红色,似乎有点太过鲜明了? 鲜明到甚至让人有种错觉----它的颜色,在流动。 林清和打了一个冷战,她小心地拉着季商往前迈了半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的全身陡然僵硬。 随后,就是不顾一切地后退! “啊!!” 季商一直在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没顾上去仔细看嫁衣,这一下差点被她拉得栽了一个跟头。 好不容易退到了通道的尽头,身后就是厚重的石墙了,才终于停下来发问: “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仍然冷静,在见识过鬼神之后,所有的灵异现象在他的心里都已经有了某种基于逻辑搭建的框架。 而不再是无从推理捉摸不透的未知。 揭开了面纱,鬼神也不过是另一种规则罢了。 然而林清和却并不能做到跟他一样的冷静。 她紧紧抓着季商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说道: “嫁衣……嫁衣在流血!眼珠子……珠子是眼珠子!” “那些龙,龙凤是活的,好多虫子!” 流血?眼珠子?活的虫子? 季商的心里迅速有了初步的判断,他轻轻拍了拍林清和的手臂示意她松开自己,随后一步一步朝嫁衣走去。 随着手电筒的光线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件嫁衣的真实面貌。 没错。 嫁衣在滴血。 它仿佛是刚刚从染缸中拿出来,裙摆下滴落着血腥气浓重的血珠。 而那些牡丹花上和凤冠上的所谓明珠,也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眼珠子制成。 每当季商有所动作,眼珠子便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如同一个个窥伺灵魂的厉鬼。 至于所谓的金丝龙凤……只不过是一条一条的金边蜈蚣罢了。 没有一件材料是正常的。 ----那布料呢? 季商没敢伸手,但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去,布料显然不是绸缎,而是……皮。 人皮! 正当他打算向后退开时,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文字,是大灾纪的推送。 ----他已经发现了,当自己身处尘世时,信息通过手机传递,而当自己在尘世之外时,信息就会直接出现在眼前。 “恨嫁女的囍嫁衣:恨嫁女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庆典礼服,由负心郎的人皮制成,并用金脚蜈蚣缝成龙凤,用坟窟蝙蝠的眼珠制成凤冠,最后用陪嫁侍女的处女血浸染而成。 囍嫁衣保护着恨嫁女的尸骨,是恨嫁女滋养出神性的关键。” 这大概是页签的介绍,紧接着,新的信息继续弹出。 “你发现了恨嫁女的囍嫁衣,这件物品也许是走出埋骨地的关键。” “但到底应该如何使用它,抑或者这只是一个陷阱,你却一无所知。” “很显然,想要通过嫁衣后的大门,你就必须穿上它为你准备的嫁衣。” “也许,你不得不顺从恨嫁女的意愿,将她出嫁的过程重现一遍。” “可是,恨嫁女出嫁便意味着死亡,穿上嫁衣的人,注定将是祭品。” “高傲的尘骨人必然会拒绝成为祭品。” “那么,身边一无是处的尘世之人呢?” “现在,选择的时候到了。” “你是打算让尘世之人穿上嫁衣,还是另想他法?” 季商看向身后的林清和,犹豫片刻后,向她招了招手…… 第三十七章 陪嫁侍女 季商当然不打算让林清和穿上嫁衣。 开什么玩笑,难道穿上自己就能出去了吗? 这里是恨嫁女的“埋骨地”,也就是它的地盘,如果它想让自己死,自己乖乖听话就能不死? 那是不可能的。 对抗,从自己踏入埋骨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 与其软弱,不如从第一秒开始就对抗到底。 看着慢慢挪过来的林清和,季商开口说道: “这嫁衣很邪性,我打算想办法直接把它毁了----先试试能不能烧掉。” “在我烧的过程里,你务必要盯紧门口。”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取出狐狸内丹放到她手里,继续说道: “如果你看到一个穿着嫁衣的女人----或者说女鬼,千万不要害怕。” “紧紧盯住她,先告诉我,在我确认之后,摔碎这块石头。” “石头摔碎之后,她应该会停下来。” “到时候,我需要你向她提出一个她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听清楚了吗?” 自己看不见鬼神,而狐狸内丹谁用都可以,交给她反而可以发挥最大的作用。 只要自己做好确认就行。 林清和慌忙点了点头,季商不放心地让她把步骤重复了好几遍,确认她完全记住了之后,才转身走向嫁衣。 “等等……季哥,我要问什么?” 季商取下嫁衣,沾满鲜血的人皮黏腻的手感让他直犯恶心,他一把将嫁衣扔到地上,远看妖艳诡异的嫁衣此时就如同一摊腐败的烂泥。 “要问什么……” 季商思索片刻,回答道: “我觉得,你可以问问它四大基本力的统一公式,或者问问可控核聚变的低成本实现方案之类的。” 林清和目瞪口呆地看着季商,虽然她不明白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但大概能理解季商的意图。 这对鬼神来说,也许确实是无法回答的问题----都不是一个专业的啊。 正在说话间,季商已经掏出了网球包里备着的一个金属酒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囍嫁衣上。 那是汽油。 自从上次见识过陆离火烧黄皮子之后,他便也随身带了一瓶。 可惜量不太够,也不知道这玩意儿能不能烧得起来。 不过倒也没关系。 反正自己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一把火给它烧干净,而只是想激怒恨嫁女罢了。 就在打火机的火焰慢慢靠近囍嫁衣的时候,季商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文字。 “焚烧囍嫁衣是对恨嫁女的巨大挑衅----哪怕这件嫁衣只不过是它诸多庆典礼服中的一件而已。” “无畏的尘骨人,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挑战恨嫁女吗?” “这也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在这件嫁衣之中,还隐藏着更多怨毒的灵魂。” “火焰会将它们的灵魂释放,而结果如何,无人能够预知。” “也许它们会成为你的助力,但更有可能的是,它们会将你一同拉入深渊……” 季商的动作停顿了一瞬,他熄灭打火机,从网球包里取出送殡伞撑开放在一边,随后,毫不犹豫地把火焰凑到了囍嫁衣上。 怨毒的灵魂? 正好,自己带的装备里终于有一件能用得上的了! 送殡伞收拾不了恨嫁女,还收拾不了你们吗? 打火机的火焰舔舐着湿润的人皮,血珠蒸发后残留下暗红色的粉末,嫁衣迟迟没有燃烧,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压制着火焰的温度一般。 就在季商认为这件嫁衣无法点燃、打算要放弃的瞬间,人皮突然开始了爆燃! 足足有两米高的火焰一下蹿了起来,嫁衣如同一件活物一般在火焰中翻腾。 人皮卷曲脆化,发出令人反胃的爆裂声,凤冠上的眼珠一颗一颗爆裂,如同在炭火中爆开的鸡蛋。 金脚蜈蚣脱离了束缚,可它们还来不及爬走,便被火焰吞噬。 血红色的雾气和黑沉沉的死气在火焰中凝结,仿佛一只恶鬼,面目狰狞地看着跑向通道远处的季商和林清和二人。 送殡伞已经撑开,可让季商意外的是,大灾纪所说的“怨毒的灵魂”,似乎完全没有一点征兆。 “你能看到什么吗?” 季商轻声问道。 林清和紧盯着远处的火堆,回答道: “只有火,什么都没有……那件嫁衣要烧化了,全都烧成灰了。” 跟自己看到的一样。 说好的是巨大的挑衅呢? 为什么恨嫁女一点动作都没有? 火焰渐渐小了下来,就在季商打算上前查看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异常的声音。 踢踏,踢踏。 是脚步声。 杂乱无序,来自许多不同的人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就在火堆附近逡巡。 “啊……” 林清和还没有叫出声,就立刻自己捂住了嘴,缓了好几秒之后,才哆哆嗦嗦地压低了声音对季商说道: “火堆旁边……好多,好多……人!” “她们穿着的是灰色的袍子,披着头发……她们在烤火……” “不是,她们不是在烤火,她们是在火里找东西!” “季哥,这是你说的女鬼吗?” 林清和紧张得浑身僵硬,手指甲深深陷入了季商的手臂,季商吃痛地把她的手掰开,回答道: “不是。” “这应该是那个女鬼陪嫁的侍女,盯住她们,别害怕,我能对付得了她们。” “好……” 看着季商冷静的神态,林清和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管他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只要他说是,自己就没法不相信。 季商一手撑着送殡伞,一手打亮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向火堆的方向靠近。 他不知道那些鬼魂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哪怕是在埋骨地,自己仍然看不见鬼神,这是一个巨大的劣势。 但没关系。 送殡伞覆盖的范围之内,这些鬼魂绝对无法逃生。 火光越发暗淡,囍嫁衣快要烧完了。 而纷乱的脚步声,也越发急促。 在空荡荡的通道里,回声萦绕不绝。 一行行文字出现在季商眼前。 “恨嫁女的侍女们终于脱离了囍嫁衣的束缚,它们迫不及待地在火焰中寻找着自己最为珍视的落红。” “然而,一切都已被火焰焚烧殆尽,余灰之中,空无一物。” “火焰即将熄灭,黑暗彻底降临的时刻,就是它们彻底失控的时刻。” “现在,这一刻已经到来……” 季商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送殡伞,几个呼吸之后,所有脚步声全部停歇。 “她们看过来了!” “她们过来了!” 身旁的林清和大声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 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从火堆的方向,朝着季商直扑而来! 第三十八章 负心人皮 季商用最快的速度撑开送殡伞举在身前,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送殡伞立刻开始了旋转,熟悉的凄厉哀嚎声响起,哪怕他看不见鬼神,也能猜到此时伞下应该聚集了不少鬼魂。 “林清和,靠近我,告诉我它们在哪!” 季商大声喊道,深陷在恐惧之中的林清和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开口回答道: “它,它们被挡住了!就在你面前!” “别光看前面,环顾四周,看清楚有没有漏网之鱼!” 此时的季商心里有些着急,他不知道这些侍女的鬼魂到底有多少个,也不知道送殡伞能不能吃得下那么多,如果再出现之前那种送殡伞临时失效的情况,自己还真没办法。 早知道就去找陆离了! 对付这种小鬼,他的办法多得是。 捏嘛的,下一份神骨一定要选一个能直接杀伤鬼神的,阿沃尔神骨的针对性实在是太强了,面对这种小打小闹的情况反而搞不定! “没有没没有,都在你的面前!” 听到林清和的回答,季商终于松了口气。 送殡伞对普通鬼类的压制力还是有的,至少目前看来,这些陪嫁侍女无法突破它的防线。 在空中,送殡伞仍然在不断飞舞旋转,甚至已经彻底脱离了季商的手悬浮起来,而与此同时,他的眼前也浮现出了大灾纪的信息。 “这也许是一个注定的错误,在恨嫁女遗失它的送殡伞时,今天的一切就已经有了结果。” “陪嫁侍女的冤魂刚刚脱离囍嫁衣的束缚,却又坠入了如同梦魇的送殡伞之中。” “转瞬之间,便有三条冤魂被送殡伞吞噬,而它的胃口却丝毫还未得到满足。” “是的,对于此前已经尝过真正的鬼神滋味的送殡伞来说,这些陪嫁侍女的灵魂实在是太弱了。” “它不满地在空中起舞,追逐着四散而逃的怨灵......” 随着大灾纪的信息逐条刷新,眼前的送殡伞如同有生命一般,在空中缓缓漂浮。 季商不敢离开伞太远,于是便拉着林清和步步跟上。 此时的林清和已经完全陷入了震惊和恐惧交织的状态,像个木偶一样听从着季商的指挥。 手背上的伤口仍然剧痛难忍,可当季商不小心碰到时,她却愣是咬紧牙一声不吭。 季商有些惊讶,这个小姑娘的韧性倒是比自己预料的要强得多。 大灾纪的信息仍在刷新。 “十四条陪嫁侍女的灵魂已经被吞噬殆尽,送殡伞欢欣地在空中悦动。” “你听不见这些灵魂的哀嚎,也感受不到恨嫁女汹涌的愤怒,但也许,那扇轰然洞开的大门已经说明了一切。” “强大又疯狂的尘骨人啊,你是数百年以来,第一个让恨嫁女主动打开埋骨地大门的尘世之人。” “但这却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荣誉。” “它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割你的灵魂,为此不惜省却一些冗余的步骤。” “继续向前吧,尘骨人。” “它的愤怒,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文字刷新完毕,短短几秒之后,通道前方的大门猛地打开。 巨大的声响贯穿了整个寂静的通道,如同午夜里棺木坠地的闷响。 林清和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看到不为所动的季商,又硬生生地忍住。 “那些侍女还在吗?还有几个?” “一个----没有了,全都被吸进伞里了!” 林清和的语气略带欣喜,她本以为这些鬼魂是强大的敌人,但没想到却被季商轻描淡写地全部收服。 跟着他,肯定能走出去! “再检查一遍,确定一个都没有了?” 季商一如既往地谨慎,哪怕此时送殡伞已经飞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也丝毫不敢怠慢。 “真的没有了.......一共14个,我刚才,我刚才数了。” 数字对上了。 季商松了口气,稍稍稳定了心神,看向那扇刚刚打开的大门。 大门里,有摇曳的火光投射而出。 他重新撑开送殡伞,但令他意外的是,大灾纪居然刷新了关于送殡伞的信息。 “沾染尘骨气息的送殡伞:在日复一日的亲近中,送殡伞借助尘骨人的机遇吞噬了足够的鬼神。 它满足于这前所未有的体验,对往日的香火侍奉不屑一顾。 也许对这柄本就拥有智慧的黑伞来说,它并不在意自己的主人是谁。 它唯一在意的,是如何去获取更多的灵魂。” “送殡伞已经背叛了恨嫁女,充足的鬼神滋养了它的伞骨,收魂能力已大幅提升。” “现在,送殡伞对恨嫁女同样可以造成伤害。” 终于! 从这一刻开始,送殡伞真正归属于自己了。 不用担心恨嫁女把它抢走,甚至还可以将它作为自己对抗恨嫁女的武器了! 季商的信息一下便充足了几分,他借助手机的光亮帮林清和重新包扎了伤口,短暂修整了几分钟之后,便带着她跨入了那扇诡异的大门。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扇大门的背后并不是什么荒坟野冢,甚至也不是他曾经设想过的“喜气洋洋”的洞房。 而是一间,平平无奇的.......闺房。 是的,这里是恨嫁女的闺房。 低沉压抑的哭声若有若无地从被厚重帷帐覆盖的雕花大床中传来,灯火摇曳着撒下暗淡的光影,家具摆件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仿佛择人而噬的精怪。 二人屏住了呼吸,送殡伞已经举到了身前,在季商的提醒下,林清和也已经将狐精内丹握在了手中。 那张床上的,会是恨嫁女吗? 季商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但他必须去看一看。 如果林清和能捕捉到对方的踪迹,那么今天的一切就能宣告结束。 狐精虽然并非具有神骨的鬼神,可它一生修行所凝结出来的具有“规则”力量的一次性妖丹,却也足够对付恨嫁女! 他示意林清和留在原地,自己慢慢摸向床前。 但就在他将要掀开帷帐的前一秒,他的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抹殷红。 是血。 血从雕花大床上流下,渗透了帷帐,流淌到了闺房之中。 季商心里一紧,他没有再犹豫,一步跨过血渍,直接掀开了帷帐! 而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具赤裸的男尸,倒吊在雕花大床的横梁之上。 他的脖颈已经被割开----或者说斩断,仅剩下一丝皮肉相连。 那些血液,仍然在顺着他的脖颈流下。 但这并非真正的恐怖。 更可怕的是,他全身的皮肤已经被完整割下,肌肉和血管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是最彻底的赤裸。 所以,囍嫁衣的人皮,就来自这具男尸? 季商正打算退出帷帐,可就在这时,身后的林清和却突然尖叫起来。 “季哥,人皮!” 季商完全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强烈的窒息感彻底笼罩了他....... 第三十九章 拜堂 季商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他已经完全无法呼吸。 无论他如何拼命地鼓动肺部,无论他如何张嘴,但却没有一丝空气涌入。 明明眼前空无一物。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只淹死在水中的鱼。 一旁的林清和手足无措地在他的脸上抓挠,似乎想要撕下什么东西。 “季哥,你脸上有人皮,快撕下来!” 她的语气中带着哭腔,现在季商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季商倒在这里,那她也注定无法生还。 可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看向手里的妖丹,就在她即将向地上摔去的前一刻,季商挣扎着按住了她的手。 是的,他的确无法呼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会在这种时候失去自己的判断。 恨嫁女还没有现身,绝不能滥用仅有一次的机会。 普通人憋气还能憋个两分钟呢,还有时间想办法! 季商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转动着,他希望大灾纪能给自己一些提示,可那玩意儿却像是失效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 恨嫁女,人皮,殉情,负心人,剥皮,窒息....... 一个个关键词从他的脑中闪过,他已经迅速拼凑出了真正完整的故事。 所以,恨嫁女杀死自己爱慕的情郎的过程绝对不止陆离了解的那么简单。 她不是一刀把人家杀了。 是把人家倒吊起来,在自己的闺房里像宰猪一样割喉放血之后,又一边哭泣一边剥下了对方的皮。 最后,用这皮给自己做成了嫁衣! 病娇的极限,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可问题是,自己怎么才能摆脱这人皮的束缚? 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怎么处理? 当务之急是让自己重新呼吸到空气。 就这么短短几秒内,季商设想了、又否绝了好几个方案,其中甚至包括利用阿沃尔神骨的能力让种子在自己体内发芽,制造出氧气....... 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思路之清奇。 窒息感越发强烈,季商凝神看向床前倒吊的“新郎”,突然有了一丝灵感。 这人皮,是有生命的。 ----那也就是说,也许,这人皮是“新郎”的冤魂凝成。 可自己却不能动用送殡伞,那会把自己的灵魂....... 等等。 现在送殡伞的主人,是自己啊! 他立刻挣扎着翻身,抄起掉落在一旁的送殡伞,一脚将林清和踢开之后,把送殡伞举到了自己的头顶。 强大的吸力瞬间涌来。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出现任何灵视的现象。 这也就意味着,送殡伞真的跳过了自己的灵魂! 短短几秒后,季商猛吸了一口气。 仿佛是套在自己头上的薄膜被取下,空气终于顺畅涌入。 “季哥,人皮没了!” 倒在地上的林清和惊喜地叫道。 刚才季商的那一脚并不轻,可她也顾不上管那么多了。 又过了片刻,送殡伞啪地一声合拢,而大灾纪的推送也立刻浮现。 “送殡伞证明了它的忠诚,这样的变故连躲在暗处筹谋的恨嫁女也无法预料。” “它没有想到,跟随自己数百年的送殡伞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转投他人,甚至还破除了自己埋骨地之中的恶毒陷阱。” “这真是令人意外的变故----可实际上,这又有什么费解的呢?” “送殡伞的新主人,可是注定要埋葬所有牛鬼蛇神的尘骨人啊.......” 季商狠狠喘了几口气,顺畅呼吸的感觉让他前所未有地着迷。 “没事吧季哥?” 林清和迅速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季商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碍。 “把这间房间都看一遍,确认还有没有其它异常。” 对于季商来说,林清和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充当自己的雷达----跟上次陆离一样。 看来想办法让自己看到鬼神这个事项刻不容缓,否则在争斗中,自己真的是处处被动。 吞下眼球等于自杀,不吞眼球等于瞎子。 真不知道历史上的尘骨人是怎么在这种史诗级削弱的情况下对抗鬼神的。 “没有了......梳子,那边的梳妆台上有一把沾血的梳子!” 季商看向床边的梳妆台,谨慎地用送殡伞在梳子上方环绕一圈,却发现并没有任何反应。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梳子。 也许,那是恨嫁女在剥完皮之后,用来给自己梳头的。 再次环视一圈,季商注意到了这间闺房的侧门。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扇门已经打开了。 而眼前,又有新的信息浮现。 “机敏的尘骨人已经破解了恨嫁女闺房的陷阱,新的道路已经敞开。” “你必须一步一步向前,直到接近它真正的埋骨之地。” “然而,你并不知道前路到底还有多长,或许此时放弃,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尘骨人怎么会甘于就此止步呢?” “藏在暗处的恨嫁女已经越发癫狂,或许很快,它就会不顾一切地现身了......” 季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已经大致摸清了所谓埋骨地的逻辑。 这大概是恨嫁女生前最关键的场景的集成,每一个场景内都暗藏杀机。 正如之前在通道之内时大灾纪提示的一样,自己必须将恨嫁女“出嫁”的过程全部经历一遍,才能真正见到她。 如果穿上嫁衣,那么此刻自己应该是无知无觉地坐在雕花大床上剥人皮。 可惜,自己直接一把火将那件囍嫁衣烧了。 所以,一切的逻辑都打乱了。 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硬抗到底。 就在这一瞬间,摆烂人的硬脾气又站了上风,季商一脚踹开了闺房的侧门,拉着林清和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祠堂。 祠堂的正中间供奉着数不清的牌位,牌位的下方摆着两个大红色的蒲团。 而在祠堂两侧密密麻麻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又一个的,形容枯槁的老人。 它们的脸上布满了暗紫色的斑点。 毫无疑问,是尸斑。 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观察,太师椅上的“尸体”中,有两名胸前别着红白两色纸花老人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 季商认出来,那是婚礼的傧相。 两具尸体走到了蒲团之前,分别立于两侧,骨骼嘎吱作响。 随后,左侧的引赞口中发出沙哑、阴沉却直刺耳膜的声音: “新郎新娘直花堂前----” “请新郎新娘进香----” 供桌之上,先人牌位之前,密密麻麻的香烛无火自燃。 香烟腾起,如有实质一般,吹向了坐于两侧的尸体鼻中。 那些尸体纷纷站起。 这一刻,季商突然明白过来。 这些牌位所供奉的,不就是坐在这里的这些尸体吗? 第四十章 生与死 一屋子的尸体全部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季商和林清和。 “请新郎新娘进香!” 通赞再次重复了一边进香的赞词,眼看两人不为所动,那些环绕两旁的尸体纷纷开始有了动作。 它们一个一个挪动着僵硬的脚步向两人逼近,口中喃喃发声道: “跪,献香烛……跪……献香烛……” 季商看得头皮发麻。 哪怕是在面对不可捉摸的鬼神时,他都镇定自若,但这一刻,他确实有一些本能的恐惧。 是对“死亡”这件事情本身的恐惧。 人类天生是惧怕死亡的,这无关于对所谓未知的恐惧,而是基于种族繁衍本能所进化出来的条件反射。 当被充满死亡暗示的意象或者物体环绕时,人会立刻感受到危险和不适。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具棺材,却会成为许多恐怖片的主角。 此时的季商所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恐惧。 但更进一步,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死亡的意象,而是真真切切的尸体。 “季哥,怎么办?” 林清和低声问道。 经历了连续的精神冲击之后,她也逐渐开始冷静下来,甚至见到尸体也开始见怪不怪了。 怎么办? 难不成还真去进香拜堂? 鬼知道烧的到底是香还是自己的寿命! 季商向来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摩鬼神的。 如果不是汽油用完了,他怎么说也要给这名为婚堂、实为灵堂的屋子点上一把大火! “先别动,先让我试试。” 季商撑开送殡伞,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将伞举到一具尸体的头顶,但送殡伞没有任何反应。 很显然,这些尸体都是“纯粹”的尸体。 它们本身并没有灵魂,而是受到恨嫁女的操控。 难不成,要物理驱魔? 这间婚堂里似乎确实没有什么诡异的东西。 眼看着尸体越走越近,季商一咬牙,对着面前的尸体上去就是一脚。 “砰!” 他的脚就像是踹在了铁板上,反震的力道震得他脚底板生疼。 而同样的,那具尸体也被揣得向后倒去,再爬起来是,胸前的衣服上已经印上了一个满是尘土的脚印。 “跪,献香烛…….” 它的嘴里仍然不停地低声呢喃,跟其他尸体的声音混在一起,宛如来自幽冥地府的召唤。 “跪个锤子跪!” 季商看住时机钻过尸体间的空隙,照葫芦画瓢一脚踹开迎上来的两名傧相,窜上正前方摆放牌位的祭台,不管不顾地把那些牌位全部踢翻! 油灯和香坛倒了一地,遗憾的是,那些油灯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一丝灯油,燃起的只是鬼火。 放火的计划是不可行了。 而眼看他踹倒了牌位,地下的一众尸体也陷入了癫狂,虽然它们的动作仍然僵硬,但却好像被人按下了加速键一般,速度快了不少。 “季哥!” 林清和被困在尸体中间左右为难,她想学着季商的样子突出重围,但却被迎面而来的傧相拦了个正着。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她便被蜂拥而上的尸体抓住了手脚,硬生生地束缚在了原地。 “新娘已到,请新郎搭躬-----” 傧相猛然转向季商,很显然,它们想要把婚礼的流程强行执行下去。 如果季商不愿意配合,那就强迫他配合。 季商在祭台上左右闪躲,甚至抄起烛台砸向那些尸体,可效果却弱得可怜。 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荒诞----这次回去以后,高低要去整点杀伤力大的武器。 哪怕没有普度众生一息三千六百转的大慈大悲菩萨,也得整把7.62口径带扩容弹匣的卡系烧火棍。 可现在想归想,眼前的情况却由不得它拖延时间。 这些尸体的体力几乎等同于无限,林清和的手臂被反扭在身后,骨头已经弯曲成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程度。 剧烈的疼痛甚至将她的哀嚎声都直接压回了喉咙里,要不了多久,她估计就会因为剧痛而晕厥。 而自己这边也不乐观,这些尸体并不是关节完全不能弯曲,只是相对没那么灵活。 他们可不是膝盖不能打弯的不死人! 已经有好几具尸体爬了上来,季商应接不暇。 也就在这一瞬间,大灾纪弹出了新的信息。 “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在恨嫁女的家族中,这一传统尤为保守。” “它们不仅将所有祖先的尸体保存,还用水银和蜡油浸泡尸体,以保持其千年不腐。” “也许正是这样的传统,才最终造成了恨嫁女的悲剧。” “但,此时的尘骨人顾不上去寻根溯源。” “这些僵硬干瘪的尸体已经彻底沦为了恨嫁女的傀儡,它们正不择手段推进着典仪的进程。” “要不了多久,你就将屈服在它们如同钢铁一般的干枯手臂之下……”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这种时候还介绍什么故事背景啊? 来点线索提示啊! 季商抓狂地踢开爬山祭台的尸体,正打算冲下去营救林清和,大灾纪却像是听到了它的吐槽一般,弹出了新的信息。 “压舌:孝子所以实亲口也,缘生以事死,不忍虚其口。天子以珠,诸侯以玉,大夫以碧,士以贝,春秋之制也。 压舌是流传数千年的传统葬俗,在恨嫁女的家族同样不可或缺。 当然,这个并不算多富裕的家族里,用于压舌的,不过是普通的谷物罢了。 这些谷物有些还在干尸的口中,有些却已经滑入了它们的肚肠。 没有胃酸的腐蚀,这些谷物似乎还具有一丝活性…..” 这是页签的消息! 季商精神大振,他凝神向一句尸体的口中看去,果然在它的口中看到了少许谷物。 破局的点,在这里。 万万没想到,阿沃尔的神骨,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使用。 最后一次踢开扑来的尸体之后,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凝神,随后调集了自己的所有精力,借助阿沃尔神骨的力量,去感知那一颗颗的谷物。 他的眼前仿佛有密集的光点亮起。 片刻之后,神骨扭曲成了新的形状,而那些看不见的谷物,也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残存的胚芽钻出坚硬的外壳,根须扎根进干枯的血肉,神骨的加持之下,这些谷物以惊人的速度开始生长,甚至开始压榨干尸残存血肉的营养。 季商看不到那些不断生长的作物,但却能感受到自己的精力如同被抽空一般迅速流逝。 十几秒过后,几乎所有的干尸都诡异地停下了它们的动作。 随后,第一株翠绿的禾苗从一具干尸口中探了出来。 紧接着,这株禾苗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开始扩张,在季商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干尸的喉咙被陡然撑爆! 头颅摔落在地。 而断裂的脖颈之上,一簇散发着磅礴生机的禾苗,已经结出了累累稻穗。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稻香弥漫。 甚至连婚堂之中的香火气,都被压了下去。 那些干尸仿佛变成了人形的培养皿,榨干所有血肉之后,便颓然瘫倒在了地上。 一地的尸体,一地的稻穗。 死与生的意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彻底交织,可在季商二人眼中,却是无比的诡异…… 第四十一章 抬棺送亲 季商虚脱地瘫坐在地上,林清和再一次扶起了她,这时候的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接连不断的冲击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实力,也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定位。 他打输出,自己打辅助吸引火力。 输出不死,辅助就能活。 “季哥,你没事吧?” 季商摇了摇头,刚刚调用阿沃尔神骨的巨大消耗让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支撑,但好在精力这种东西并不是所谓的“魔法值”“灵气”,稍微喘息之后,便恢复了一些。 至少行动上是没有问题了。 “我没事,需要休息一会儿,你看着点四周,一定要警惕。” 他最担心的就是恨嫁女趁自己虚弱的间隙突然窜出来偷袭,如果林清和不能及时引爆狐狸内丹,两人估计一个照面就得折在这儿。 林清和闻言点头,也不再关注季商,而是瞪大眼睛环顾四周。 看到这一幕,季商暗道好运,这林清和还算靠谱。 如果她是那种只会到处尖叫半点用没有的恐怖片女主,那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狠下心来把她甩开了。 这时候,大灾纪再一次弹出消息。 “喜庆的婚堂被尘骨人破坏殆尽,这几乎触及了恨嫁女最后的底线。” “那些倒在地上的干尸无一不是她从小祭拜的先祖长辈,对它们遗体的亵渎不可容忍。” “但不可否认,当看到那横陈一地的破碎尸体时,它的心里其实也有几分快意。” “也许它会感谢你,不可一世的尘骨人。” “作为对你的回报,她在剥下你的人皮时会格外小心。” “现在,通往最后埋骨地的大门已经打开。” “你即将迎来直面它的机会......” 与此同时,隐藏在祠堂牌位后面的一扇暗门砰然洞开,季商和林清和同时抬头,看向了那黑沉沉的门洞。 谁也不知道那里面隐藏着什么。 但,“最后的埋骨地”。 也许,那就是恨嫁女的葬身之地? “休息好了吗?” 季商开口问道。 “好了----你呢?没问题吧?” 林清和有些担忧,她完全清楚那些被作物撑爆的尸体是出自季商的手段,也亲眼看到了他瘫软倒地的一幕。 “没问题。这应该是最后一步了,走吧。” 季商撑着地面站起身,虽然仍然有些乏力,但好在并没有到“软弱”的地步。 现在的他就好像刚刚经历过一场5公里慢跑,虽然疲惫,但只要努力压榨,再冲刺几次也没问题。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门洞,季商提前打亮了手机,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仿佛被黑暗吞噬一般,连身前两米的距离都照亮不了。 可即便是这样,季商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门后的世界的异常。 他们现在,似乎是在室外。 阵阵阴风拂面而来,带来的是坟地中特有的沉闷潮湿的苦味。 而这苦味中,有隐隐夹杂着些香烛燃烧后的香味。 季商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踏入某个腐烂的坟窟之中。 一旁的林清和打了个冷战,这会儿她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真的冷。 周围的气温在不断下降,短短几步的时间,两人的呼吸就凝结出了白气。 “季哥,好冷!” “是的,可惜汽油没了。能看到什么东西吗?” 季商紧了紧自己的外套,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没有......什么都看不见----不对,有东西!” 林清和的声调拔高了几分,但仍然压制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程度。 “什么东西?” 季商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送殡伞,但很快,他就看到了林清和所说的“东西”。 一条长长的,送亲队伍。 或者说,送葬队伍。 身穿喜庆红衣的轿夫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脸颊上打着刺眼的腮红,嘴唇则涂成了如同唐代宫女一般的咬唇妆,表情是僵硬且生涩的笑容。 在轿夫的前面还有数名敲锣打鼓的乐师,可诡异的是,无论他们怎么敲击铜锣,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到季商耳中。 一切显得那么阴沉又诡异,可更诡异的是,那些轿夫肩上抬的并不是花轿。 而是一口血红色的棺材。 送亲队伍沿着远处晦暗不明的道路缓缓走来,队伍中不断有人抛洒出惨白的纸钱,而那些纸钱则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棺材盖上。 距离越来越近,季商已经撑开了送殡伞。 那棺材里,会是恨嫁女吗? 如果它的家族会将所有死人制成干尸,那么它为什么会装在棺材里“出嫁”? “季哥,怎么办?” 林清和低声问道。 她的手紧紧攥着那块狐狸妖丹,只等季商一声令下,就会摔碎妖丹提出早就想好的问题。 “......千万睁大眼睛,尽量连眨眼都不要眨!” 季商不知道在哪个恐怖片里看到过,遇到这样的送葬队伍绝不能睁眼去看,因为一看就会被它们把魂收走。 可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 他们不仅要看,还要尽可能地去发现那个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恨嫁女。 “我明白!” 林清和郑重点头,她知道自己手里这块石头的意义。 那是两人能够逃生的最大底牌。 季商把林清和拉到身后,手持送殡伞跨到了路中央,直面着送亲队伍,将送殡伞高高抛起。 送殡伞在空中飞旋不止,却没有半点捕捉到灵魂的异动。 看来,这一队抬棺送亲的怪物,同样不是鬼魂。 第一个乐师已经从季商的身旁经过,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伸出了脚,似乎想要把对方绊倒。 可那人的身体却直接穿了过去。 幻觉。 季商心里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间,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眼前的一切飞速暗淡,手机的光线也完全被吞噬。 等光线再次亮起时,他已然不在人间。 狭窄逼仄的空间,甜腻腐败的气息,再加上身下冰冷僵硬的触感...... 他一个翻身调转手机,一张惨白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凤冠霞帔,唇如丹朱。 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神采。 可这双眼睛却在紧紧地盯着他,仿佛要直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眼前再次浮现出大灾纪的信息。 “一时失察的尘骨人终究落入了恨嫁女的陷阱,此时她绝美的面容已经近在咫尺。” “坚硬的铜棺束缚着你,剥夺了你所有逃生的希望。” “也许你确实不该惹怒它的,至少那样,你能获得一个更体面的葬礼。”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将随它一同埋入坟墓,在绝望中渐渐窒息。” “又或者,你其实并不会死于窒息。” “谁又能说,恨嫁女已经死去呢?” 季商汗毛竖起,就在这一刻,一道冰冷的呼吸,吹拂到了他的脸上...... 第四十二章 宫廷玉液酒 季商悚然一惊,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他定睛看向身下的女尸,随后骇然发现,它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由黑转白,而原本交叠环抱在胸前的双手,也已经缓缓展开。 女尸口中吐出的阴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地钻进季商体内,而他的躯体也逐渐麻痹,甚至连原本支撑身体的手臂都开始变得酸麻无力。 更糟糕的是,那女尸的双手已经向他伸了过来,目标正是自己脆弱的脖颈。 在狭小的铜棺之中,自己根本没有抵抗周旋的余地。 暗红色的指甲已经贴在了自己的皮肤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季商头皮发麻,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更多深埋在心里的恐惧。 幼年时被猫抓伤的回忆、曾经在他面前落下的锋利的金属挂钩、破碎的玻璃、泛着冷光的刀刃....... 他不明白自己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丰富的联想,但很显然,这样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这具女尸不仅仅在肉体上企图将他杀死,在精神上同样散发着跟恨嫁女如出一辙的放大情绪的恶劣效果。 季商拼命掰开女尸的双手,用前额全力撞向女尸的头颅,可很显然,这样的攻击不会有任何效果。 他想要如法炮制地用阿沃尔神骨的生发之法克制女尸,但这具尸体的口中却根本没有谷物,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压舌玉佩。 如果把玉佩拿走....... 那女尸岂不是复苏得更快? 当然,也有可能在拿走之后它会迅速腐败。 赌一把。 季商压榨出自己最后的爆发力,凑到女尸嘴边叼起那块玉佩,随后头一歪将其甩了出去。 玉佩不知所踪,可女尸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 就好像那块玉佩只是一个纯粹的装饰品一般。 无计可施! 季商拼命按住女尸的手臂,强撑着精神抵抗头脑中的眩晕。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却又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女尸的力量正在一分一分地加强,而自己的力量却在一分一分地衰弱。 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彻底失反抗能力。 他紧盯着女尸的眼睛,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烈。 这怎么可能是恨嫁女呢? 是的,它的确也穿着嫁衣,甚至的确如大灾纪所描述的一样拥有足以自傲的容貌,可是....... 它的尸体,似乎有些太过鲜活了。 他清楚地记得,大灾纪里说过,哪怕是在酆都十殿阎罗的加持之下,恨嫁女也只是恢复了几分容貌罢了。 它的皮肤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干净、紧绷、甚至还带着些生前鲜活的弹性的。 这绝对不可能是恨嫁女的真身----且不说自己本来就不可能看见鬼神,退一万步讲,连恨嫁女的尸体都不可能是! 幻觉。 季商心里一个激灵。 整个送亲的队伍都是幻觉,那铜棺和女尸,又为什么不能是幻觉? 哪怕是在大灾纪的信息里,也没有说这具女尸就是恨嫁女! 它只是说,这是恨嫁女的陷阱。 季商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发狠,狠狠地咬向自己的舌尖! 剧痛席卷全身,在这一瞬间,季商的大脑仿佛过电一般停滞下来,再次启动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天旋地转,上下颠倒。 一片黑暗之中,手机掉落在一旁,闪光灯仍然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自己躺倒在地上,双手正死死掐住林清和的脖子,而奋力抵抗着自己手臂的,其实是林清和。 本应该抓在她手里的狐狸内丹,此时已经掉落在不远处。 季商的瞳孔骤然缩小。 没错,这是个陷阱。 恨嫁女需要的,只是一个时间差。 一个林清和发现它、但手里没有狐精内丹的时间差。 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足够她杀死自己了。 “林清和,捡起石头!” 他不顾一切地推开林清和,翻身捡起狐狸内丹塞到仍然有些恍惚的林清和手里,继续喊道: “睁开眼睛!它要来了!” 下一秒,季商的身边突然凝结出一团如有实质的雾气。 怨恨、不甘、悔恨、愤怒、绝望....... 所有复杂的负面情绪全部涌入季商的脑中,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焦距,而大灾纪的信息,却仍旧尽职尽责地在眼前刷新。 “傲慢的尘骨人以为自己激怒了恨嫁女,可它又何尝不是在用精心布置的手段麻痹着你呢?” “是的,你在它的埋骨地中横行无阻,可你绝不会想到,它对你手中的底牌同样了如指掌。” “这是酆都的威能,同样也是酆都的底蕴。” “现在,那名尘世之人已经丢失了足以改变局势的权柄,因为恨嫁女的裙摆,已经笼罩了你的全身。” “在这一刻,恨嫁女与你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任何的攻击都将同时作用于你与它二者。” “无论尘世之人是否决定要牺牲你的生命,结局似乎都已经不可更改了。” “恨嫁女将用最擅长的方式杀死你,正如它曾杀死过的无数尘世之人一样。” “来自酆都的死气已经将你彻底包裹,死亡就在眼前,而你将亲自目睹尘骨在酆都燃烧的盛况......” 季商的思维由沸腾一般的活跃逐渐转向了停滞,他的大脑就如同一池缓缓凝结的清水。 即使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也没有放弃去寻找足以破局的办法。 也许林清和可以拿起送殡伞递到自己头上,用送殡伞对恨嫁女的伤害将它逼走; 也许自己可以想办法吞下几颗眼球,引来其它鬼神的注视; 也许空行母的诅咒会继续生效,阻挡恨嫁女掠夺尘骨的行径....... 可这一切都是幻想。 林清和不会使用送殡伞,送殡伞也不足以将恨嫁女逼走。 自己没有时间也无力去吞下眼球。 空行母的诅咒只会对特定骨重以上的鬼神生效。 这就结束了吗? 自己才进入这个充满鬼神的新世界几天啊? 视线逐渐黑暗。 在濒死的时刻,他居然看到了恨嫁女的真身----或者说,是它在尘世的表征。 确实是一张绝美的面容。 可惜,自己恨不得直接把它撕碎。 如果死后有灵魂的话,自己一定要好好跟它分个高下。 就这么想着,季商的视线变成了一片黑暗。 可就在他以为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时刻,冰冷的感觉却迅速退去。 毫无征兆地,他发现自己重新恢复了意识。 而自己的对面,站着的是已经将狐狸内丹直接捏碎的林清和。 她将要提出那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了。 这个问题所产生的“规则”,将会同时作用于自己和恨嫁女身上。 这只不过是延缓了自己的死亡罢了。 毕竟,自己教林清和的那几个问题,自己也不可能回答得出来啊! 他看向林清和,后者神情紧张,但却隐约透露着一丝.......胸有成竹? 停顿了片刻,她似乎确认了狐狸内丹已经生效。 于是,她开口问道: “宫廷玉液酒加大锤减小锤,等于多少?” 第四十三章 脱困 鬼神会看小品吗? 季商不知道。 但他知道,至少恨嫁女没有看。 因为在林清和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容。 “季哥,快回答,它不会!” 季商愣了愣,他一直没有开口,就是担心恨嫁女剽窃他的答案。 -----但似乎,在这样的规则领域中,“剽窃”这种操作,并不会被认可? “220!” 季商毫不犹豫地开口,下一秒,周围的束缚荡然无存。 黑色的雾气卷起,刺耳的尖叫声贯穿了季商的耳膜,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林清和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连鼻子都流出了鲜血。 大灾纪的信息跳出在季商眼前。 “哪怕经历了酆都加持,恨嫁女终究还是倒在了尘骨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它拼命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可这垂死的哀嚎又能有什么伤害呢?” “这哀嚎声中饱含不甘和愤怒,哪怕是在数百年前它将自己以最痛苦的方式困毙于金棺之中时,也从未发出过如此惨烈的声音。” “血红色的嫁衣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片片破碎,曾经游走在婚丧嫁娶的边界之上的恨嫁女,迎来了自己最终的葬礼。” “可惜这一次,无人为她奏响哀乐,更无人为她题字刻碑。” “----也许是有的。” “亲手将它葬入坟墓的尘骨人,就是它的守墓人。” “白骨腐朽,血肉消亡,它的神骨重新归于这片尘世,又被早就等候在侧的尘骨人捕获。” “你已获得恨嫁女的神骨。” “骨重:三分。” “一往无前的尘骨人啊,你是否要容纳恨嫁女的神骨,去获取那祸乱喜丧之事的神力?” 终于死了! ----不,不是终于死了,是终于没了! 季商长长舒了一口气,恨嫁女纠缠自己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可这短短的几天,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一个诡异无比的鬼神时时窥伺,这种体验谁受得了? 他静静地感受着恨嫁女的神骨,但却只能体会到模糊的知觉。 这倒也正常,也许只有真正容纳神骨的时候,自己才能充分体会到神骨的特性。 “季哥!那个女鬼消失了!” 一旁的林清和满脸喜色地跑过来扶住他,她的脖子上还残留着刚才被季商掐出来的血痕,但她似乎丝毫不以为意。 倒也是,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这点小伤算什么? 季商点点头,正要回答,但恍惚之间,整个空间的光线全部消失,一阵眩晕之后,他赫然发现,自己居然仍在电梯之中。 普通的,平凡的,老旧的住宅楼电梯。 唯一骇人的是,地上那些淋漓的血迹,还有几件诡异扭曲的物件。 手机震动起来,大灾纪的信息重新回归了原有的呈现方式。 “你已离开恨嫁女的埋骨地。” “恨嫁女已被重新埋葬于尘骨人的墓园,埋骨地已消失,它的遗物失落于尘世。” 季商顾不上多看,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 一粒硕大的稻谷,一张纤薄的人皮,一方沾染血迹的白色手帕,还有.......一枚戒指。 这不就是自己之前丢失的墓鬼的戒指吗? 这玩意儿怎么又出来了? 季商疑惑地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这才腾出手来去查看林清和的伤势。 ----倒不是他漠不关心,实在是这一地的东西如果让人发现,那就实在是有些太骇人听闻了。 “你手怎么样?能活动吗?” 他当然不会问出诸如“疼不疼”这样愚蠢的问题。 废话,伤成这样能不疼吗?一整块皮都快被掀下来了! 关键是要看有没有伤到筋骨,万一影响以后生活就麻烦了。 “没事季哥,我感觉没什么大事----我得先去医院。” 电梯门正好打开,季商点点头,跟着林清和一起走了出去。 “我陪你一起去,这伤口得快点处理。” 他看了一眼手机,记得当时走进电梯的时候是11点40左右,而现在,时间刚过去两分钟。 看来在埋骨地之中,时间的流逝与尘世并不平行。 两人马不停蹄地跑出小区,好在附近就有一家诊所,简单包扎止血之后,又打车去医院检查缝针。 结果是好的,伤口虽然看着可怕,但终归是皮外伤。 留疤不可避免,但手到底是保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林清和没有提起一句跟此前经历有关的话题,直到完全处理好伤口回到小区之后,她才犹豫着问道: “季哥,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鬼吗?” 她没有问有没有,而是问有没有那么多。 很显然,室友小何的遭遇,再加上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彻底重塑了她的世界观。 她不可能认为这是幻觉,因为那张人皮,可还在季商的网球包里装着呢。 季商犹豫了几秒,回答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要讲清楚这件事情,需要一点时间。” 鬼神的力量已经开始大范围地投射到尘世之中,自己是不可能瞒住她的。 与其欲盖弥彰,不如大大方方地跟她讲清楚。 不仅是要跟她讲清楚,还要跟更高层、更有权力的人讲清楚。 虽然尘骨人天生具有对抗鬼神的使命,可其他尘世之人,也不应该坐以待毙。 “告诉我吧。” 林清和说道。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 “我.......我不想死。” 在她心里,自己大概是被鬼怪盯上了,如果不是有季商在,自己早没了。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次的遭遇,是季商连累她的。 “去我家吧,我慢慢跟你说清楚。” 季商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自己惹的祸,怎么也要给林清和一个交代。 好在还有点积蓄,赔钱倒也赔得起。 开门之后,季商放下自己的背包,把林清和让到了沙发上坐下,自己走进厨房去给她拿饮料,可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等他再回头时,林清和已经站了起来。 她面对着自己房间的方向,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某处。 季商疑惑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随后大惊失色。 卧槽! 房门没关! 上吊绳! 第四十四章 玉佩? 季商一个箭步冲过去关上了卧室的门,片刻恍惚之后,林清和回过神来。 她心有余悸地看向季商,开口问道: “季哥.......那是什么?” 季商尴尬一笑,心里暗觉侥幸。 还好自己就在旁边,要是再离开久一点,可不是要出大事? 这上吊绳......还是得挂着,但得给卧室安一个自动回弹的门。 “就是一些小玩意儿.......也跟鬼神有关。你坐吧,我慢慢跟你说。” 林清和疑惑地坐回沙发上,她能清楚地记得刚才的感觉,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样,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把自己吊上去。 可当季商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却又恍然醒悟: 上什么吊啊?凭什么啊? “那个绳子.......那个上吊绳,会抓替身?” 季商摇摇头,回答道: “不是抓替身,只是单纯地勾引看到的人上吊而已。不过它的作用有限,只能防范一些最普通的鬼神。” “对,我挂在那就是为了避免睡着的时候被鬼神偷袭。” 话题打开,季商便顺着话头给林清和讲了自己的遭遇。 不过,他只说自己被鬼神追杀,没有提及尘骨人、大灾纪、栖霞寺等等一系列的细节。 这些东西对林清和来说还太过复杂曲折,而她需要知道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情: 这世上有鬼神,并且鬼神已经开始侵犯尘世了。 林清和大为震惊,她还以为自己遇到的只是小概率事件,但却没有想到,这居然是一场广泛的、甚至可能席卷世界的灾难。 “所以.......其实我和小何遇到的鬼,是来找你的?” 季商严肃点头,在这一点上,他并不打算逃避。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话,季商愣了一愣。 他本来以为林清和哪怕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多少也得说一两句诸如“是自己倒霉不怪你”“你不是故意的”之类的安慰的话,可没想到,人根本没忘这方向想。 犹豫了片刻,季商还是开口问道: “咱俩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了吧----你受伤是因为我,我给你和给你家人都得有个交代,你说说看,需要什么赔偿?” 林清和连忙摆手,回答道: “哥,你想太岔了.......既然你说,什么鬼神的复苏是大规模的,那这种事情早晚都会撞上。” “它们能盯上你,也会盯上我,这又不是什么交通肇事,不可能追究谁的责任。” “当然,我问你怎么办也不是单纯关心你啦.......其实我是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对付它们?” 季商微微点头,林清和的思路很正确----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这种直接触及本质的思路去思考。 他伸手摸了摸一旁的背包,从里面把这次的战利品逐个掏出,随后解释道: “这些都是所谓鬼神的遗留物,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们亲手‘杀死’了一个鬼神,它的名字叫恨嫁女。” “它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大部分对鬼神都应该有克制的作用----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条上吊绳一样。” “我会用这些东西去对付新的鬼神,增加自己的胜算。” “另外你应该也知道,我自己有一些特殊的能力,这也是我跟它们对抗的基础。” “是什么能力?” 林清和好奇地问道。 “呃......简单地来说,可以让种子发芽,可以操控一些流体,然后据说还能祈雨啥的,但我没试过。”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凝神看向眼前的矿泉水瓶,在他的控制下,瓶中的水缓缓上升,最终悬浮在了空中。 “超能力?!” 林清和惊讶得眼睛瞪圆,哪怕在埋骨地中见识过各种离奇的事情,可当她身处于熟悉的环境中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感觉新奇。 “算是吧......” 季商话还没说完,林清和便打断道: “我也可以吗?” “你不行,你.......” 季商刚想说她不是尘骨人,却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不一定是要尘骨人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栖霞寺。 他们可以做到。 不过,拥有了这种能力,就意味着跟鬼神的直接对抗,那绝对不是林清和随便就能做的决定。 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说道: “你还没准备好,如果真想像我一样的话,你的生活会变得很危险.......你看,现在鬼神还没有把你当成直接目标,我觉得你没必要去主动暴露在它们面前。” 林清和点点头,她完全能够理解季商的说法。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未雨绸缪,对抗鬼神,很可能是未来不久后所有人都要做的事情啊。 她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那里已经隐约有了些淤青,是被季商掐出来的,但好在不算严重。 季商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不好意思地问道: “你脖子没事吧?我当时是被幻觉魇住了,不是故意要伤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当时我就看出来了,没事。” 说到这里,林清和脸色突然红了一块,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她指着摆在茶几上的那些战利品问道: “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你都认识吗?” 季商当然不认识,但大灾纪认识。 他掏出手机避开林清和的视线,快速把大灾纪页签里的东西复制出来,然后假装给陆离发消息。 “我也不认识,不过有人能查,我问问他.......” 做戏做全套,季商不想暴露大灾纪的秘密,毕竟这玩意儿跟自己尘骨人的身份是强相关的,留个底更安全。 在等待的过程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别的东西,不外乎是一些民俗传说里对付鬼神的方法,看时间差不多了,季商掏出手机对林清和说道: “发过来了,一起看看?” 林清和闻言凑近了一些,季商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头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她刚才脸红什么? 等等。 当时自己觉得恨嫁女尸体的皮肤有问题,是因为自己看到的其实是林清和的脸。 那也就是说....... 自己当时凑到“恨嫁女”嘴边叼玉佩的时候,其实是....... 啊? 那我到底叼走了个什么玩意儿?? 第四十五章 盘点战利品 尴尬。 季商突然能跟林清和共情了。 当时的情况下可能没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算什么迷惑操作? 先是给了人家一记愤怒头槌,然后又硬往人家嘴上凑,精神分裂也不是这么个分法的。 不过既然林清和不提,那自己肯定也不说。 过去就过去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但真的,到底叼了个什么玩意儿啊? 她嘴里有东西吗? 季商收了收心,看向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沾染死气的压舌稻谷:干尸口中用于压舌的稻谷种子,经过尸体腐败死气的浸润和滋养,具有了生与死纠缠平衡的特性。 这粒种子需要用坟头封土培育,成熟之后,将会结出真正被鬼神接纳的粮食,称为穄米。 穄米可用于飨鬼之术,供奉之后,在短时间内能驱使鬼神。” 好东西! 季商眼前一亮,这玩意儿配合阿沃尔神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所谓的“进阶道具”,及时发挥作用。 就是不知道所谓的飨鬼术能驱使鬼神的上限是多少,要是一碗穄米饭直接把普贤菩萨给收服了,那岂不是原地起飞? 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这玩意儿哪来那么多bug给你卡啊? 一旁的林清和也看得入神,季商便不打扰她,继续看向下一条页签的信息。 “负心人皮:被恨嫁女从心上人身上剥下的人皮。 这张人皮异常完整,甚至连眼皮都被精心保存,可见操刀者的技艺精湛----亦或者,它只是有足够的耐心而已。 人皮中凝聚了主人临死前未能吐出的秧气,将会给触碰者带来不幸的命运----在大多数时候,这种命运表现为疾病。 但同时,这张人皮也具有不可思议的属性,它能掩盖尘世之人的气息,让‘穿戴者’在鬼神面前暂时隐身。” 行吧,鬼神世界隐身衣,效果不错,但副作用同样很大。 秧气导致的疾病,可不会是感冒那么简单。 林清和从始至终都没有触碰人皮,倒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自己呢? 害,也不在乎这点问题了。 下一个! “陪嫁侍女的落红:对恨嫁女来说,陪嫁侍女同样是通房丫鬟,在心上人死后,它用极为残忍的方法杀死了自己的陪嫁侍女,并收集了她们的落红。 这方手帕上凝结了最为纯洁的处女的血液,但却是以最恶劣和污秽的方式达成的。 并且,落红的成分并不单纯,负心人的血液、恨嫁女临死前的泪水已经对其造成了污染。 这是极为矛盾的载体,它对某些鬼神具有极强的克制,甚至可以将它们的神骨污染。 但大多数时候,这仅仅只是一方污秽的手帕。” 没什么用的东西。 ----暂时没什么用的东西。 季商皱了皱眉头,他能感觉到,这玩意儿如果用在恰当的时候会发挥巨大的作用,可就现在来讲,他还不知道应该把它用在哪里。 什么鬼神会怕这玩意儿呢? 也许是娑婆界? 毕竟他能行想到的,惧怕“污染”和“不洁”的,好像也只有它们? 不管怎么样,先留着再说。 他小心地折起手帕扔到一边,随后看向了最后一件东西。 墓鬼的戒指。 准确的说,这并不是这一次进入埋骨地的战利品,它早就已经在自己手里了,可是却在进入埋骨地之前遗失,出来之后又突然出现。 而大灾纪也更新了它的新信息。 “恨嫁女的戒指:这枚戒指本来归属于一只普通的墓鬼,出于对珠宝的喜爱,恨嫁女短暂地占有了它。 在之后极短的时间内,恨嫁女被尘骨人埋葬,而它生前的记忆,则被印刻在了戒指之内。 戴上戒指,将会得到恨嫁女的记忆。 除此之外,它只是一件没用的装饰品罢了。” 真有那么简单? 季商有些不信。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戒指有些不对劲,现在......更不对劲了。 关于恨嫁女的记忆.......他倒是有一些好奇心,但这好奇也有限。 都已经被埋进坟里了,看一遍它的记忆也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倒是这戒指能储存记忆的功能,让他觉得有些潜力。 自己能把自己的记忆印刻进去吗?还是说只有死了才行? 或者,如果自己把这戒指硬套到其他鬼神手上,能不能复制出其它鬼神的记忆? ----这应该不能算是复制,应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窃取。 往大了说,这跟狐精的妖丹一样,应该是具有某种接近于“规则”的能力的遗留物了。 哪怕现在看起来很鸡肋,可大概率是因为自己对它的了解还不足,没办法挖掘出全部的潜力。 就跟送殡伞一样,这应该也是一件会慢慢成长的装备,但到底能成长到什么程度,上限是多少,不得而知。 清点完所有战利品,季商松了口气。 这些东西里面倒是没有那种特别危险的物件----比如上吊绳。 副作用最大的负心人皮,只要不主动触碰,基本没什么问题。 他重新把这些东西装进包里,想起来蝗母还没喂,赶紧往装着它的罐子里丢了几根草叶、又滴了几滴水。 “这是什么东西?” 林清和好奇地问道,她倒是没被丑陋恶心的蝗母吓到。 季商把蝗母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得她连连咋舌。 她没想到,这么小一个玩意儿,危险性居然也不低。 “所以,你打算用这个来对付那个什么......城隍八蜡。我还以为城隍八蜡是好的----就是在传说里,它们是保佑凡人的神。” “理论上说应该是的,但它们恐怕已经,嗯,怎么说呢,腐化了吧----堕落了。” 季商拉好背包的拉链,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样,你想知道的东西我基本都已经告诉你了。” “总结起来说,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危险,但暂时也没有那么危险。” “你还是好好养伤,尽快恢复,然后努力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这样对你会比较好。” 一旁的林清和点点头,可没一会儿,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说道: “但是,我现在还是觉得我自己身体有点不对劲----就是用完你说的那个狐精内丹之后。” 季商皱了皱眉头问道: “怎么个不对劲法?” 之前大灾纪并没有说使用狐精内丹会有反噬,可那是针对尘骨人说的,对普通人....... 难道还有别的问题? 林清和犹豫了片刻,开口回答道: “我觉得......我好像吸收了一部分,那个恨嫁女的能力。” “怎么可能?” 季商下意识地反问。 恨嫁女的神骨已经被他捕获了,按理来说....... 等等。 并不是鬼神的所有能力都是来自于神骨的。 在一定的骨重之下,鬼神不足以凝聚出神骨,但也能拥有部分超越尘世的能力。 比如狐精,比如住四交道鬼。 难道这部分本来应该消散的能力,被林清和吸收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林清和便继续开口: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我觉得很不对劲.......” “就刚刚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应该不是眼球的作用,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你看到了什么?” 季商连忙问道。 “我看到很多.......嗯,怎么形容呢.......不同颜色的香火。” 第四十六章 林清和的收获 “不同颜色的香火?具体指的是什么?什么颜色的?你怎么知道那是香火?” 季商一连提了好几个问题,林清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停顿几秒后,才开口回答道: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总之,还在那个你说的.......埋骨地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不对劲了。” “之前那地方不是一直很黑吗?但是恨嫁女没了以后,我感觉自己眼前一下子就亮了,甚至还有点刺眼。” “然后回来以后,去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到医院里飘着很淡很淡的烟雾----我能闻到那种烟雾的味道。” “后来从医院回来,我一直在看外面我发现好多地方都有类似的烟雾,但是有的浓有的淡。” “不同地方的烟雾颜色也不一样.......比如学校里面的是浅蓝色的,医院里面的是乳白色的,派出所是正红色,我们小区里也有,是深灰色----就好像是很多不同的香火气混合在一起了一样。” 听到这里,季商心中一阵恍然。 他突然明白林清和所说的“香火”指的是什么了。 昙迁曾经跟自己说过,所谓的香火,其实就是尘世的“愿力”,那么林清和看到的,其实是愿力凝结成实质的表征。 这下麻烦有点大了。 鬼神毫无疑问是可以看到香火的,林清和似乎真的继承了一部分恨嫁女的能力。 “除了这个呢?你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其他异常吗?” 林清和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 她的表情有些纠结,似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说出这件事情。 ----是的,这已经是接近于“读心术”的低配版能力了,如果运用得到,她甚至能轻易地猜中别人的想法。 谁会愿意跟这种人接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的感觉绝对不会愉快。 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是季商自己的话,可能会选择把这种能力隐藏起来,那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但林清和却很坦诚。 “那我现在的情绪是怎么样的?” 季商好奇地问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自在。 他能体会到林清和的矛盾,但既然她愿意说出来,自己也不应该过于防备。 以信接人,天下信之;不以信接人,妻子疑之。 她一个小姑娘尚且能做到,自己更不应该拘泥于心中那点块垒。 “释然、忧虑、窃喜、迷茫,还有点.......怎么说呢,破罐子破摔,加一点尴尬。” “那么详细?!” 季商大惊,这基本是涵盖了自己心里几乎所有的想法了。 真他么够准的。 林清和沉重地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这种能力对自己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还有别的异常吗?” 季商继续追问道。 “没有了----我暂时没有发现。” “好吧......还好没有特别吓人的能力,万一你继承了它剥人皮的功夫那就搞笑了。”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拿起手机。 之前他虽然决定了不去打扰陆离,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问他也不行了。 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的陆离倒是很快接起来,他身边似乎很嘈杂,先是说了一句“等会儿”,片刻之后,换到了安静的地方,才继续说道: “老弟,刚在老婆这边吃饭呢,你怎么样了?有急事?” 季商下意识地点点头,回答道: “是啊,有点急事想请教你。” “你说,放心,恨嫁女的事情我帮你打听着呢,估计很快就有结果了.......” “不是,不用打听了,我今天已经把它处理掉了。” “哦,处理掉了。那也好,这样,我找人给你先要点平安符,下次她来还能挡得住.......等会儿??” 对面陆离的音调突然升高,随后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什么玩意儿?你把它处理掉了??啥叫处理掉了??” “......埋了,杀了,超度了......反正就那个意思。” 陆离那边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巨响,如果季商在他身边,就能发现那响声是陆离不小心碰掉茶几上的水壶发出来的。 恨嫁女也没了?! 这才多久? 先是胡三太爷,又是恨嫁女,这可都是书上有字记着的鬼神! 不说出马仙,哪怕是大寺大观里有道行的僧人道士,遇到恨嫁女也不是随手就能打发的,当年自己还在关外的时候亲耳听一个老道士说过,他师祖帮着对付过恨嫁女,斗了整整大半年,才勉强算是给它驱走了。 一个两万多人的大镇子,死了60多个人。 全是新婚夫妇中的丈夫。 几乎相当于,那半年内只要是敢结婚的男人,全死没了。 别看人数比例不算高,可在几百年的历史上,这样因鬼成灾还有所记录的,其实真不多见。 而现在,对面这个小年轻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处理掉了”? 你是什么怪物啊? 人家杀只鸡都没你说的那么轻松的吧?!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陆离开口问道: “你怎么处理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反正还是用的胡三太爷的妖丹,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具体的情况改天见了面我再跟你讲,我现在先问你.......” “妖丹??谁用的?你用的?你现在感觉有什么异常吗?” 陆离打断了季商的话,而听到他的问题后,季商也是精神一振。 他果然知道! “问题就在这了!妖丹不是我用的,是我邻居的小姑娘用的,她现在好像.......怎么说呢,继承了恨嫁女的一些能力,我怕出问题,所以来问你。” 对面的陆离语气瞬间严肃起来,他沉默了几秒钟,开口说道: “这事儿确实是有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被恨嫁女盯上,没死就已经是大赚特赚了。” “狐精讨封吸人寿元修为,她用的是‘讨封’这一招对付恨嫁女,身上得着点东西也算正常。” “现在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她最好别把恨嫁女的魂吸了,要真身上还留着点残魂,那就不好弄了。” “会怎么样?” 季商皱着眉头问道。 “不好说,这事儿谁也没遇到过,我只能是猜测。” “不过你放心,一点残魂是不可能再复活的,但是可能会对个人的性格思维有一定的影响。” “明天吧,明天你带她过来给我看看,我想想办法。” “这事儿不算太急,你也不用上火.......” 季商点点头,聊了几句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看向一旁的林清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 卧槽.......你可千万别变成病娇啊! 第四十七章 发点小财 “咋办?” 看季商挂断了电话,林清和不安地问道。 “没啥事他说,明天有空我带你去看看,正好你手也受伤了,请个假吧。” 听到这话,林清和有些犹豫。 ----她倒不是不想去见陆离,主要是今天已经请了一天假了,要是再请假,这个月不仅全勤泡汤,工资还得扣好几百。 都是刚出社会的学生,少个两千块钱,那就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不过她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的,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又跟季商聊了几句别的后便起身告辞。 季商自然是跟着她回了对门,先帮着她把地上那些还在蠕动的尸体处理干净了,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尤其是如果看到鬼神第一时间敲门找自己这件事----随后才转身回了自己家。 临走前两人加了个微信,认识小半年了,两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没办法,都是慢热有分寸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着急,恐怕昨天晚上她都不会来敲季商的门。 进了房间以后,季商掂量了一下,给林清和发去了一个一万块钱的转账。 对方要不要是一回事,自己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不出半分钟,消息来了。 “对方已退回了你的转账。” 说几句客套话,再转。 来回拉扯了几次,林清和终于还是收下了两千块钱,有生活的压力在,再大度也有个上限,不然那就是给自己和别人都找不痛快了。 但在季商这边看来,自己跟林清和这事儿还没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想法儿多照应照应她。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能不能去哪儿搞点钱啊? 自己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像那几条白鳝、还有那个婴鬼的脐带都是确定用不上的,能不能卖给谁? 陆离倒是说在帮打听,但是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结果,而且,自己好像有个更好的人选....... 栖霞寺。 按昙迁的说法,他们像是挺有钱的样子。 而且这么一个组织,不收点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对不起他们的名头。 现在双方是合作关系,互相拉一把问题不大吧? 想到这里,季商掏出手机找出早上刚加的昙迁的微信,对着脐带拍了两张照片发了过去。 “你这收玩意儿吗?我想把这玩意儿卖了,你看能给多少钱?” 不多久,昙迁的消息过来了。 他可真不是个正经僧人,谁见过手机不离身的僧人啊? 尘缘未断! “婴鬼脐带?好东西啊,你出价吧,我帮你出手。” 季商大喜,连忙打字道: “500万,你先预付给我吧,我现在特别需要这500万。” “.......你那脑子上医院看过没有?” “不是你让我出价的吗?” 季商委屈地打字道。 “......你想卖500万也行,不过机会比较少,得靠抢。” “抢什么?抢客户?” “银行。” “......正经的吧,你能给多少?” 季商叹了口气,他还想着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应该能挺值钱呢。 “15万,这还是我往高了报了。婴鬼这东西虽然少见,但是也不至于见不到。” “而且要这东西的人也少,一般是傣族那边祭祀匹烈梅、起石煮法的时候会用上一些。” “按照我们的情报,匹烈梅在上一次封镇之前就几乎已经消逝了,对尘世的影响很弱,留下来的仪式只是个传统而已,需求量不大。” “真的假的啊?” 季商不太敢相信他的话,切到浏览器查“匹烈梅”和“石煮法”,居然还真有信息。 匹烈梅是傣族的烈日大神,主管疾病、寿命和瘟疫,石煮法是某种基于“炊事”衍生出来的巫术,一般用于祭神。 不过确实跟昙迁说的一样,这几十年来对匹烈梅的祭祀活动越发稀少,形制也变化了很多,估计这个鬼神确实是要没了。 再切回到微信界面,昙迁又发过来一句话: “想卖得高也可以,东南亚那边下降也用得上,我可以找人帮你带到那边去,估计能卖个百八十万的----他们倒是天天找这种东西。” “那算了。” 季商一是不想,二是对这种邪术天然就厌恶,所以直接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议。 “20万吧,你们也不缺这点钱。” “.......那你干嘛不直接要呢?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要是真缺钱,这点经费我们也出得起。” 果然! 栖霞寺果然是家大业大,季商立刻打字道: “那行吧,你先给我转20万经费。对了,恨嫁女已经被我埋了,有奖金吗?” “不愧是尘骨人.......你真的比我预料的要强太多了。没有奖金,没这惯例,不过你要的话我给你点,给你转30万吧,卡号发来。” “我们没想到你那么缺钱,以后有困难就跟我说,记住,你唯一的大事就是处理尘世的鬼神,除此之外,我们会尽全力帮你扫除所有障碍。” 季商心满意足地发去了卡号,不多时,30万到账。 他抓了抓脑袋,又给昙迁发去了信息。 “那婴鬼脐带你还收吗?20万。” “.......收。” ....... 50万到账,季商基本解决了自己在所谓“尘世”之中的生存问题,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不需要再顾虑这些东西,可以专心去想怎么对抗鬼神了。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三点,他才想起来自己午饭没吃,等不了外卖,他便下楼去买炒饭。 还是那个老板,他似乎已经知道了陆离身上发生的事情,看待季商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敬畏。 不过,季商没有跟他多说什么,就坐在摊子上吃完炒饭后便结账回家,他打算睡个午觉,补一补昨天晚上缺少的睡眠。 按照大灾纪的说法,城隍八蜡跟其他酆都鬼神不同,他们活跃的时间大多集中在夜晚,倒也不用太担心被突然袭击。 躺在床上时,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着已经被清理出来摆在床边书桌上的几件战利品,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要不,趁这个机会,看看恨嫁女的记忆? 说不定从它的记忆里,自己能拿到有关鬼神的更多信息呢? 优势,往往就是从信息差里建立起来的。 自己不应该放弃这个弥补信息差的机会。 而且,这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只是记忆而已。 毕竟大灾纪虽然时效性上有点不足,但它的信息页签却从不骗人。 想到这里,他伸手拿过墓鬼戒指,犹豫了片刻之后,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瞬间,他的视线进入了一片黑暗。 再睁眼时,自己的眼前已经是一间闺房。 一间熟悉的闺房。 这是恨嫁女的闺房。 第四十八章 恨嫁女的记忆 记忆的片段不断闪过,从少女闺房,到古色古香的宅院,到熙熙攘攘的街道,再到阴暗诡异的地宫和荒坟枯冢…… 足足大半个小时下来,季商眼前的画面消失,而他也终于了解了这个所谓“恨嫁女”的一生。 恨嫁女原来也是有名字的,姓陈名燕儿,本是江南破落世家的小姐,性格温和,克己守礼,人生的前十六年,过的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旧时的小姐都要学女红,她也不能免俗,但除了女红,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也是手到擒来,任谁见了她,都要夸一句“好俊俏一个女博士”。 更不用提她人情练达,哪怕在大宅大院里也是八面玲珑,年纪轻轻就把家里的琐事处理得滴水不漏,连最严苛的管事也挑不出毛病。 若是这么安稳地过下去,她可能真就能恬淡平安地过一辈子了,但奈何,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想想也是,一个把尸体制成干尸摆在家里供奉的家族,能将养出什么正常的大家闺秀? 她面上还是一副平和温顺的模样,可其实那颗心,在她第一次跟着父母去“祭拜先祖”的时候,就已经是死气暗结了。 用季商的话来说,她就是一个埋藏得很深的病娇。 而且还是等级最高的那种。 对寻常的病娇来说,她们无非是情绪极端了点、占有欲强了点,可对恨嫁女,或者说陈燕儿,她的问题就严重了。 她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 活着又如何?死了又如何? 都说人死灯灭,白骨化作尘土一抔,可自己家里,似乎又不是这样啊。 那些尸体不是还好好地高坐在太师椅上吗? 甚至有好几次,她见过干尸睁眼。 就如同它们仍在尘世一般。 所以,她从来都不觉得死亡是什么大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过不去的坎,她所在的年代是乱世,人命如同草芥,说白了,不管你是不是病娇,在那个背景下都是没办法把人命太当回事的。 菩萨神佛都管不了的事情,你来管? 顾好自己就行! 陈燕儿这一家子人也是这么想的,可要说人生在世,什么都逃得过,终究逃不过那一个情字。 她年纪到了,不免怀春了。 对方是个佩剑书生,才学也就中庸,但任侠千里,游历过大江大河,身上的气度确实不凡。 只是偶然一见,陈燕儿便陷了进去。 要说她运气也算不错,这书生虽然潇洒不羁,可却也不是滥情的主儿,两人情投意合,眼看就要谈婚论嫁。 书生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别人,便跟陈燕儿说好了不嫁不娶,两头婚,陈燕儿自然是欣然同意,她家中长辈倒也没有意见。 一切都顺利得出奇,眼看三书六聘都谈妥了,幺蛾子来了。 陈家人张罗着要带书生先提前拜拜祖宗。 是的,这书生可不知道他们家里所说的祖宗,就是正儿八经、还有人形的祖宗。 虽说事死如生,可做到这一步的,属实是难以接受了。 这一拜,就把陈燕儿和书生的姻缘彻底拜散了。 定好的婚礼就此告吹,书生还住在本地,不过却再也没出现过在陈家门口。 陈燕儿跟家里大闹了一场,被关在后院里,关了整整3个月,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形销骨立。 她似乎是服软了。 当然,是假的。 先过了门,再慢慢跟书生说,潜移默化的,不就能接受了吗? 所以,她心里有怨恨,而且还不浅。 不仅对陈家,对书生也有。 她用两个月的时间把自己的身子养了回去,使了计策把书生骗进了闺房,一刀割开喉咙。 随后用了三千一百二十九刀,把他的皮剥了下来,给自己做了件血红嫁衣。 这场婚事终究是办了下去,可陈家人却不能让她活着。 哪怕以他们的接受能力,也觉得陈燕儿有点太邪性了。 ----倒是好笑,这样的性格,不也是他们养出来的吗? 但无论如何,陈燕儿最后还是死了,她自己选的。 闷死在铜棺里,陈家人不敢让她进祖宗林了。 她倒是死的平静,那棺材里一道抓痕都没有,遗容带笑,宛如生人。 六个月后,恨嫁女诞生了。 ----或者说,此时的她其实还不是恨嫁女,只是孤魂野鬼罢了。 但好巧不巧,她回家的这一天,自己的妹妹出嫁了。 喜宴上高朋满座,洞房里郎情妾意。 烛火辉煌,喜乐喧天。 她的怨气,一时间高到了天上。 新婚夜里,妹夫死了。 被妹妹用腿勒死在了床上,而她抱着尸体睡了整整一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第二天陈燕儿走了,她才恍然醒悟,又悔又怕,拿剪子戳穿了喉咙,跟着自己的丈夫去了。 从那以后,陈家再没成过一桩婚事。 不出二十年,整个陈家便死绝了。 而这时候,陈燕儿也就成了恨嫁女。 它的神骨是真正由“愿力”一丝一丝地凝成的,其中执念之重、用情之深不必多说。 这也让它有了比一般鬼神更强的神力,靠着一分重的神骨就能在尘世里祸乱婚丧嫁娶之事长达数百年,连喜神撞上它也要叹几口气。 是个苦命人,但却算不上冤魂。 都是自找的,陈家的劫,应在了陈燕儿身上。 季商也叹了气,病娇真可怕。 一家子都是病娇,那更可怕。 他取下戒指,心里感叹了几句之后,也没再当回事。 都说人死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物理死亡,第二个阶段是记忆消亡,第三个阶段是留在世上的所有痕迹都消失。 对恨嫁女来说,现在的她应该算是彻底死亡了。 他翻了个身,时间正是三点多,还来得及睡两个小时,但就在这时候,大灾纪弹出了新的消息。 “幸运的尘骨人意外得到了恨嫁女的记忆碎片,这是许多香骨人追寻半身却无功而返的重要媒介。” “凭借记忆碎片,香骨人能与鬼神更顺畅地沟通,从而发挥出更强大的神力。” “可惜的是,这一段记忆碎片还没来得及发挥应有的效果便已经宣告无效了。” “因为恨嫁女已经被埋入了守墓人的陵园,这尘世之中,再也无人能够召唤它。” “不过,你也并不算一无所获。” “获得记忆碎片之后,恨嫁女的神骨与你更加亲和,你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容纳它的神骨。” “甚至也许,你不需要跨过尘世的界限。” “你是否决定尝试容纳神骨?” 第四十九章 送上门 季商万万没想到,只是一段恨嫁女的记忆,居然能对容纳神骨有这么大的作用。 我就说这戒指没那么简单! 不需要跨过尘世的界限,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不会受到其他鬼神的威胁? 如果之后自己埋葬的没一个鬼神都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容纳神骨,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被栖霞寺制约了。 不过,这枚戒指到底是怎么捕获到的记忆,是不是所有鬼神都有记忆? 还有,所谓的“亲和”,具体指的是什么? 这都是问题。 但对季商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去试试到底能不能真的容纳恨嫁女的神骨。 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环绕在自己身侧的神骨,随后,某一个瞬间,他的脑中突然勾勒出了清晰的图案。 一团混乱的线条逐渐有了条理,在电光石火之间,笼罩在自己头上,随后迅速融入了体内。 这一切发生的过程不超过三秒,而大灾纪的推送已经更新了过来。 “你已容纳:收到祝祷的恨嫁女神骨。” “神骨重量:三分。” 季商愣了。 就那么简单?? 比起第一次来,这一次简直的体验简直就是无痛进入,顺滑无比。 而在过程中,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被鬼神注视的危机感。 也就是说,连那些整天都想让他死的鬼神都还没反应过来,容纳神骨的过程就完成了。 自己现在,已经拥有了恨嫁女的能力? 手机上弹出了新的信息,他赶紧点开,一条新的页签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受到祝祷的恨嫁女神骨:由漫长的怨怼、愤怒、悔恨等负面情绪孕育而成的神骨,本身便具有操控情绪、逆转悲喜的神力。 在婚礼、葬礼的场景中,神骨的力量会得到加强,足以影响相同骨重下的其他鬼神。 在经过十殿阎罗的加持后,恨嫁女神骨的骨重提升到三分,同时也衍生出新的力量。 现在,借由恨嫁女的神骨,你已经掌握了婚丧嫁娶之俗事中的部分权柄。” “神骨权能:配阴婚。 借助恨嫁女的神骨,你可以指定某一对象与你已选定的对象配成阴婚,二者将共同承担所有遭受到的伤害和不幸。” 卧槽,铁索连环! 还是可以鞭尸的铁索连环! 季商猛拍大腿,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输出型神骨吗? 而且还是多用途的! 虽然看上去这能力不能造成直接的伤害,可仔细想想,我伤不了你城隍八蜡,还伤不了猫猫狗狗吗? 这下对付城隍八蜡的事情有着落了。 季商慢慢转头,看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如果让白鳝把流浪猫的尸体吃掉,然后自己又给流浪猫和城隍八蜡中的一个配个阴婚...... 自己下次再见到城隍八蜡的时候,会不会看到的就是个骨头架子? 不对,这技能虽然强,但应该也不可能是这样毫无限制的,至少应该还存在位阶的压制。 另外,要怎么把城隍八蜡跟流浪猫的尸体联系起来也是个问题。 跟狐狸内丹的使用一样,这个技能的使用也是以“发现”为前提的。 自己看不到鬼神,就没办法对鬼神使用技能。 而且这技能还不能转移,哪怕想拿林清和来当工具人都做不到。 看来自己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仍然没有变,那就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在不跨越尘世界限的情况下看到鬼神。 或者哪怕看不见,能定位和感知到也行。 真麻烦啊....... 不过,也许会有某种神骨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晚点得去问问昙迁栖霞寺有没有,还得问问下一次金坛庇护生效的时间是多久之后。 季商脑子里思绪纷乱,迷迷糊糊之间,他终于睡了过去。 ....... 两个小时之后,他从梦中醒来。 准确地说,他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翻身起床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屏幕亮着的手机,锁屏界面上是林清和微信语音的提示。 季商顿时感到不妙,他赶紧下床穿好鞋跑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林清和那张满脸焦虑的脸。 “季哥,小何出事了,就在医院,你能陪我去一趟吗?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 “你别着急,说说具体情况,我收拾东西!” 季商也不马虎,把林清和让进屋里,自己赶紧会房间收拾他那些装备。 比起之前,他的装备又增加了不少,除了穄米种子、负心人皮、送殡伞这些鬼神遗留物之外,他下去吃炒饭的时候又顺便跑去旁边的店里买了几大瓶zippo的火油,把整个网球包都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边收拾着东西,林清和一边在门外隔着门说道: “她本来今天已经好了的,都打算出院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喝了副中药之后人就不行了。” “我问过医院了,她喝的药是她父母带过来的,都是很普通很常见的药材,最烈的也就是有一点巴豆的成分。” “但是她现在的状况就好像中毒了一样,心脏都停跳了,上了好几次除颤才抢救过来。” “现在她爸妈在医院守着,她还没脱离危险期,医院那边说有可能是食物或者药物中毒,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我觉得她也是被盯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恶化得那么快?” 季商眉头紧皱,他背着网球包走出房间,心里已经认同了林清和的看法。 原因很简单,就在刚刚,他看到了手机上大灾纪的推送。 “复苏的鬼神似乎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尘世,它们已经初步摸清了尘世的规则。” “同样的,它们也抓住了尘骨人的软肋。” “是的,尘骨人是无畏的、鲁莽的、坚定的.......但却并不是冷漠的。” “守护尘世是你的宿命,所以自然无法坐视尘世之人因你而死。” “对鬼神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使用这样可鄙的阴谋诡计,可是,这不也是尘骨人教会它们的吗?” “现在,它们已经将自己的神力投向了那个无辜的尘世之人,如果你不尽快赶到,先啬的神力将会彻底剥夺她的生命。” “尘骨人啊,又到了选择的时候了。” “你是要鲁莽地去拯救那个无辜的少女,还是坐视不管,争取更大的胜算?” 看完信息的季商心里仿佛腾起了一阵火苗。 事情终归是发展到这一步了。 鬼神开始用普通人的生命来威胁自己了。 不过,它们似乎也低估了自己。 在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宿命之后,季商早就已经把那些盲目而矫情的怜悯抛到了一边。 他要做的不是单单去救某一个人,而是去挽救这整个尘世。 所以,如果说他要走入鬼神布置好的陷阱,那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必须已经有了打破陷阱的能力。 司啬,这个主管医药之事的鬼神,它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受人敬仰的神农了。 既然它已经堕落....... 那就让它来做自己测试恨嫁女神骨的第一个鬼神吧。 第五十章 感知鬼神 季商并不打算直接前往医院,哪怕他知道城隍八蜡中的先啬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跟鬼神谈条件。 跟敌人谈条件,如同抱薪救火,只会让自己进一步受制于人。 虽然就像林清和所说的一样,小何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但问题是,她的危险是基于先啬已经对她出手这个前提的。 也就是说,先啬的影响已经投射到了她的身上,而自己并没有能力去逆转这样的影响。 所以,现在赶去医院,对自己来说其实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反倒是有可能因为准备不足,而被城隍八蜡牵着鼻子走。 与其这样,还不如逆向思维一下。 ----既然最强的先啬在医院,那城隍八蜡中的其他鬼神呢?它们也在医院吗?还是说,他们仍然困守在城隍庙中自己的神位之上? 季商觉得,还是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他应该选择的策略就很明显了。 围点打援。 抄家! 最近的城隍庙就在附近的七星景区里,那里是个公共公园,哪怕到了晚上也不会关门,也基本没有安保,自己行动的自由度很高。 最极端的情况下,自己甚至可以一把火烧掉城隍庙----按照之前的经验,这样的行动哪怕不能从根本上埋葬鬼神,但却也可以对他们的神力造成重大伤害。 至于后果? 我都有超能力了,还考虑什么后果? 大不了就是跟官方摊牌罢了。 在重大危机面前,他不信官方会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计划已经定下,但季商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 自己必须要想办法看到鬼神,或者至少需要能够感知到它们。 否则,自己将会陷入严重的被动。 一边带着林清和往小区外走,季商一边给昙迁打去了电话,在电话接通的第一时间,他便劈头盖脸地提出了问题: “我要怎么才能看到鬼神?我有鬼眼,但这玩意儿不稳定,我不敢吃。有没有别的办法?” 电话那头的昙迁愣了好几秒,直到季商再次催促,他才开口说道: “尘骨人是不可能看见鬼神的,你不用想了。从本质上来说,你跟我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跟鬼神才是同类。” “所谓‘看到鬼神’这个概念,其实是指看到鬼神在尘世之中的表征。而你想要看到鬼神,只能是在界限之外----鬼眼对你的唯一作用,也就是让你跨过界限。”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这种方法很危险,我不建议你使用.......” “那总有别的办法吧?我就不相信以前的尘骨人是在完全盲目的情况下埋葬鬼神的。你们栖霞寺流传了那么多年,会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电话那头的昙迁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口回答道: “我们不是没有,只是那些方法都不是为尘骨人准备的----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从始至终都没办法‘定位’到鬼神?” “......是的。” “那你他么到底是怎么干掉恨嫁女的??” 对面的昙迁大惊失色,他知道季商看不到鬼神,但根据栖霞寺的记载,每一任尘骨人都有其特有的方式去在界限之内感知鬼神,这也是尘骨人在成长期时对抗鬼神的关键。 上一任的尘骨人是个瞎子,每当鬼神靠近时,他便可以听到虚空中特殊的低语和回响。 再上一任的尘骨人五感全失,他的世界与任何人都不同,根据他留下了的极为稀少的记录,每当鬼神出现时,他的意识之中就会出现只有他能看懂的符号和文字。 他把那些文字叫做殄文。 那季商呢?这个年轻的尘骨人,他的“天赋”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也就是说,他在完全“致盲”的情况下,数次从城隍八蜡手里逃脱,还干掉了胡三太爷、干掉了住四交道鬼、甚至连被酆都祝祷过的恨嫁女都干掉了? 打游戏不开显示器,还拿了三杀,搞什么? 还没等他感慨,那头的季商已经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恨嫁女的事情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我现在不关心这个,既然你说我不可能看到鬼神,那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定位到鬼神?我需要锁定它们!” “我上哪儿给你想办法去?在接触栖霞寺之前你就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的信息,那就说明你自己有信息来源,你应该从你自己的信息源上想办法!” 昙迁莫名地烦躁起来,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担心季商,而是因为.......他清晰的感觉到,这一任的尘骨人,恐怕比此前的任何一任都要更难对付。 哪怕他现在在鬼神之事上蠢得像个无知的新人,可他身上的潜力,却已经展露无疑。 在未来不久以后,他将成为栖霞寺最棘手的敌人。 “......算了,不问你了,啥也不是!” 季商挂断了电话,皱着眉头看向了手机上的大灾纪。 昙迁所说的信息来源,就是大灾纪。 可是这个软件,要怎么帮助自己去定位到鬼神? 它在某些时候确实具有预见性,但并不能真正帮助他锁定某个鬼神。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大灾纪上便弹出了新的信息。 “懵懂的尘骨人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从未使用的能力。” “你无法看到鬼神在尘世之中的投影,这并非诅咒,而是天赋。” “虚无的影像带来的是无谓的恐惧、敬畏和信仰,只有摆脱影像蛊惑的尘骨人,才能真正直面鬼神的本质。” “然而,超越表象并不意味着盲目,每一个尘骨人都将拥有独特的感知鬼神的能力。” “在容纳第一枚神骨之后,你已经真正拥有了对尘骨的掌控。” “你是否要展开尘骨,去捕捉这尘世之中鬼神的气息?” 是! 季商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回答。 下一秒,他的整个世界,都变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尘世的天空之上,那是娑婆界的佛祖、菩萨、和罗汉。 携带着死气的幽魂漫步在人群之中,它们是来自酆都的魑魅魍魉。 梅山的诸神幽居于三十六峒窟,密藏地的空行母巡游在二十四圣地。 七曲山上,有行瘟布疾的五瘟使。 五湖水下,有兴云致雨的四渎神。 ....... 而在这一刻,在季商展开尘骨的瞬间。 所有的鬼神,全部睁开了眼睛。 看向了这个,孑然立于尘世之中的,尘骨人。 第五十一章 来波大的 季商骇然地呆立在了原地,这时的他确实还看不到鬼神,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而仅仅是这样的“存在”,便已经带给了他巨大的压迫感。 他在一瞬间便明白了所谓的“影像”会导致恐惧这个概念。 如果有一天,这些鬼神真的不加掩饰地将他们的形象暴露在尘世之中,那么数十亿人里,有几个能真正抵挡住它们的“蛊惑”? 这是一个他此前从未设想过,但却不得不承认其严重性的问题。 刚才那几秒钟内、来自鬼神的凝神几乎已经让他的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栗,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都闪过了“彻底放弃、永远不要再跟鬼神对抗”的念头。 ----但很快,他便从这样的压制中挣脱开来,而原因不言自明。 他看不见鬼神,最直观的冲击力在无形中被消减了。 季商心有余悸地转向一旁的林清和,开口问道: “清和,你现在看到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林清和疑惑地转向季商,反问道: “有什么不对劲吗?其实除了我之前跟你讲过的那些,好像也没有太多的不一样......至少我还没有看到其他的鬼怪。” 听到这话,季商舒了一口气。 看来尘世之中鬼神的“密度”还并不算大。 不过,她既然已经吃下了眼球,在未来一个月的持续时间之内,必然会看到数量众多的牛鬼蛇神。 到时候.......也不知道以她的精神,能不能扛得过去。 “那就好。不过,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这是我们的地盘,你要记住,我们总有办法对付它们。”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 林清和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过谁都看得出来,这笑容其实有些勉强。 毕竟,她从懂事开始就听过无数关于鬼神的传说,要说真的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但季商现在也没办法去安慰她,眼前两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一会儿我要去城隍庙,你自己去医院。” “到了那边,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在小何的病房里呆着就行。”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会有一个鬼神在游荡----它是先啬,城隍八蜡之一,应该就是它对小何动的手。” “你不要尝试跟它对抗,也绝对不要让它发现你能看到它,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帮我盯住它。” “一旦它消失不见,就马上发消息告诉我,明白了吗?” 林清和郑重点头,随后问道: “它是一个什么样的.......呃,什么样的鬼神?如果它发现我了,我怎么逃?” 季商犹豫了片刻,从网球包里掏出负心人皮,又用早就备好的塑料袋包起来,递给了林清和。 “这张人皮的作用你也知道,如果被发现了,那就用最快的速度披上人皮,然后跑路!” “我也不知道你能跑到哪里去,但不要往城隍庙来。” 按照季商的计划,城隍庙将是他跟城隍八蜡对抗的第一战场,如果中途林清和闯进来,很可能会破坏他的整个计划。 自己手里的东西不多,要对付城隍八蜡,每一步都必须按照自己已经想好的计划严格执行下去,中间出了任何纰漏,轻则会放走它们,重则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中。 林清和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了季商手里的袋子。 “我明白了。那你呢季哥?你不需要这张人皮吗?你打算怎么做?” 季商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怎么对付城隍八蜡这件事情我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它们对小何下手是为了引我进入它们的陷阱,但是我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些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之后,这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城隍八蜡了。” 看着季商胸有成竹的神情,林清和也没有再多问,两人简单地交流了几句,最后确定了一些细节之后,便分别赶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这一次,林清和又被季商当成了工具人----不过至少这一次,她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不过,就算有危险又怎么样呢? 城隍八蜡能盯上小何,早晚也会盯上她,自己没有能力分出太多精力去保护她,还不如让她参与到计划里来。 毕竟现在的她也已经不是普通人了,吸收了部分恨嫁女的能力之后,她同时也就有了跟鬼神对抗底牌。 目送林清和坐的车远去之后,季商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随后开口说道: “去蜈蚣岭!” 驾驶座上的司机吓了一个激灵,诧异的回头看向季商。 “哥们儿,你知道蜈蚣岭是什么地方吗?” 季商当然知道。 那是整个桂城最大的乱葬岗,诞生出过无数个诡异的传说,号称所有桂城小学生的噩梦。 他自己小时候就听说过蜈蚣岭女鬼拦车、断头鬼敲门的故事。 现在时间正值黄昏,开车过去天估计都黑了,而那边是一片荒郊野岭,半点人烟都没有,正常人谁会往那儿跑? 也难怪司机有这么一问。 不过,季商却完全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便果断开口说道: “我是做户外探险主播的,今天要给家人们整个活,你别管那么多,去了那边等我两个小时,今天直播的收入分你10%!” “你快拉倒吧,下去。一场直播有多少钱?这点逼钱我跟你玩命?做梦呢......” “一千。” 季商一动不动。 卡里刚到账了五十万,现在的他花钱根本不心疼。 “.......再加点。” “你爱去不去!” “行行行......不过说好了,我最多等你到11点,过时不候。” “放心,十点之前我就能搞定。” ...... 一路无话,在太阳彻底落下山去的时候,季商到达了这个占据了桂城人都市传说半壁江山的蜈蚣岭。 实际上,这其实也只不过是一座海拔不高的小山头而已。 月光照耀之下,萋萋芳草随风而动,隐藏在草木之中的坟头墓碑隐隐绰绰。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香火气,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老头老太太在这里祭奠孤魂野鬼。 司机远远地停了车,季商没付钱,把身份证压给了他,然后一步一步顺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他一手提着送殡伞,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穄米种子。 城隍不是掌管尘世之中游荡的孤魂野鬼吗? 那今天,我就给你们来一波大的...... 第五十二章 飨食 一碗穄米饭,能驱使多少孤魂野鬼? 季商心里没有答案,但他知道,一碗不够,还可以再来一碗。 一粒穄米种子需要极合适的环境、在死气充足的土壤中才能生长,如果使用寻常的种植方法,恐怕一年到头也收获不了几颗真正能够“驱策鬼神”的穄米。 而驱策鬼神,至少也需要一碗。 所以,大部分哪怕懂得飨鬼之术的大仙、师公,终其一生追求的也不过是那一碗饭而已。 但季商不一样,他开挂。 阿沃尔神骨在手,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今天这一个晚上,他打算把蜈蚣岭孕养了上百年的死气全部榨干。 此时明月当头,蜈蚣岭上树影崇崇,季商打着手电,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草丛树丛。 他不怕鬼,但他怕虫蛇鼠类。 要是被咬伤一口,今天的计划就要以极为搞笑的方式泡汤了。 向着山顶走了几十米,季商终于找到了他理想的“田地”。 那是一块又数个野坟挤挤挨挨连成的一块平地,破烂山石堆成的墓碑早就已经坍塌,雨水堆积在墓穴里,泡得白骨都浮出了地面。 不用说,这里哪怕不是蜈蚣岭死气最重的地方,差得也不算远了。 季商没带工具,找来找去只在包里翻出了一把折叠刀,凑凑合合地也能挖地。 他心里暗想着,这次回去之后高低得整一把工兵铲背着,以后无论是砸点牛鬼蛇神的神位啊、挖点荒坟野冢啊、还是撬门溜锁啊,都要方便许多。 时间不等人,季商把手里的穄米种子埋进了土里,又在心里默默调动阿沃尔神骨,将它的力量投射在这一小片地面之上。 几乎就是眨眼间的功夫,地面上便冒出了一株翠绿的嫩芽,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嫩芽已经长成了一尺多高。 紧接着,抽穗,结穗。 短短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季商收获了满满一捧的穄米。 但这还不够。 要驱使整座蜈蚣岭的鬼神,他还需要更多的穄米。 于是,他从稻穗上把穄米收了下来,又花了小二十分钟的时间,全部妥当地埋进了土里。 这倒是正好让他的精神得到了休息,等一切准备就绪、再次调动阿沃尔神骨时,他也并不觉得有多吃力。 这一次,结出来的穄米已经装了满满一塑料兜子。 还得再来一次。 季商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有些损耗的精神,拎着袋子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撒穄米种子,不出半个小时,小半个蜈蚣岭便已经洒满了种子。 埋肯定是没时间埋了,但好在,当他再次催动阿沃尔神骨时,鬼神的力量弥补了操作上的不足,所有的穄米稻仍然以喜人的速度生长着。 眩晕的感觉迅速涌了上来,季商强打着精神,愣是在山头上巡视了一圈,确认大部分种子都已经结出第三轮稻米之后,才终于放下了心。 他从身旁的一株穄米稻上薅下一把稻谷装回网球包里,随后趁着休息的间隔,掏出了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是大灾纪的推送。 “聪明的尘骨人立刻发现了穄米种子的正确用法,结合阿沃尔神骨的力量之后,这枚平平无奇的种子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埋葬尸骸的土地成为了最好的养料,盘桓在此地的孤魂野鬼们眼睁睁地目睹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死气被夺走。” “是的,整座蜈蚣岭已经被野鬼的嚎哭声所笼罩,可惜你并不能听到这美妙绝伦的声音。” “它们前赴后继地向你扑来,又在送殡伞的威慑下远远退开。” “怨毒的目光如同刺骨的钢刀,可它们却不知道,眼前的尘骨人是一块刀切不烂的滚刀肉。” “现在,专供鬼神的食粮已经成熟,丰收的喜乐在阴冥之地奏响。” “你是否要将满山的穄米献祭给孤魂野鬼,以换取仅有一次的驱策鬼神的能力?” 看完信息,季商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回答了一句“是”,紧接着,在他的感知之内,原本环绕在他身侧的那些阴魂,全部都四散而走。 它们并不是逃了,而是迫不及待地去抢食穄米。 哪怕只是一口,都足够他们濒临破碎的残魂再将养数年。 “这是百年不遇的狂欢宴席,阴魂抢夺着难得的穄米。” “它们的残魂在死气的滋养下逐渐茁壮,原本暗淡的鬼火也陡然拔高。” “今夜的蜈蚣岭上,蛰伏百年的鬼类倾巢而出,如同尘世的大集一般聚集在尘骨人的周围。” “它们已经饱食穄米,在这一夜,它们将任你驱策。” “现在,挥舞你的旗帜,指引这些迷茫的孤魂吧。” “它们将跟随在你的左右,帮你去达成那个伟大的事业.......” 季商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驱散片刻的眩晕。 随后他站起身,举起了送殡伞。 在这一刻,整座坟山的阴风全部向他的身边汇聚。 他一步一步走下蜈蚣岭,重新回到司机停车的路边,可当天试图去寻找那名司机时,却发现对方早就已经跑得没有影子了。 艹! 季商庆幸自己拍下了他的车牌,明天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一个顶格投诉! ----但问题是,现在自己怎么回去?? 蜈蚣岭离市区足足有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而且轻易是不可能打到车的,这要是走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他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东西。 那是一块,浮在空中的棺材板。 腐朽的气息萦绕在棺材板周围,猩红的丹漆早已剥落,暴露出木材枯黄破败的颜色。 这块棺材板,停在了他的身前。 他犹豫了片刻,抬脚踏上了棺材板。 随后盘膝坐下。 片刻之后,棺材板运动起来,以令他无法想象的速度向前漂浮,朝着市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 这一晚,整个桂城那些有道行的、开了眼的香骨人全部都失了眠。 他们感受到了强烈的死气和煞气,正朝着城区滚滚而来。 这种场景,仿佛是他们的祖辈师辈描述过的万鬼袭城、阴兵过境。 但当他们恐慌地朝着死气袭来的方向赶去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称得上诡异、却又带有几分滑稽的景象。 数不清的孤魂野鬼拥挤着顺着城郊的小路前进,它们小心地避开了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每当有人经过时,便有具备了道行的鬼类施展起翳术,去遮住他们的眼睛。 它们这么做的目的,全是为了掩盖那个被它们拱卫在最中央的年轻人的行踪。 ----那个年轻人高坐在棺材板上,身下有四个八臂三头的希恶鬼抬棺。 而这个年轻人,却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在经历着什么。 似乎这足以让那些道行低微的香骨人铭记一生的场景,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他只是静静的坐着,手机里不断传来短视频里嘈杂的笑声。 第五十三章 突袭 凌晨两点,季商到达了计划中预定的城隍庙。 进入了城区之后,他终于可以不再坐棺材板,转而骑上了共享电动车。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小城市的那个“小圈子”里,究竟给别人留下了何等可怕的印象。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城隍庙冲烂。 看着眼前灯火晦暗的城隍庙,季商犹豫了片刻,打开了跟林清和的聊天界面。 在此之前,对方已经数次给他报告了先啬的行踪。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这个城隍八蜡中实际上的“首领”,就那么一直守在病房里,等待着自己去自投罗网。 但很可惜,它的计划全部落空了。 “先啬还在那边吗?” 季商打字问道。 没出三秒,林清和的回复便发了过来。 “还在。” “季哥,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盯住它,找个机会把人皮拿出来准备好,我怕它一会儿狗急跳墙,对你不利。” “我明白,已经准备好了。” 另一头的林清和下意识地捏了捏被藏在床下的负心人皮,她知道触碰这块人皮就会带来灾病,但如果是为了活命的话,这点代价确实不算什么。 得到了林清和确认的答复,季商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接下来,就是全面进攻的时刻。 他从网球包里把需要用上的装备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 婴鬼脐带、蝗母、上吊绳。 还有一直捏在手里的送殡伞。 他站起身,静静感知着城隍庙中城隍八蜡的气息,展开尘骨之后,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难做到。 先啬并不在城隍庙内。 农神、坊神这两个一贯与世无争的鬼神自然是不在的。 水墉----或者说城隍爷本身,也不在城隍庙内。 按照俗例,城隍庙只是酆都在尘世的一个“办事机构”,今天正是向酆都复命的日子,水墉连同夜游、钟鼓、土地三神都已经返回酆都。 现在城隍庙里的,只有司啬、猫虎、刘猛、邮表畷四神。 这正是城隍庙最弱的时候。 季商没有再犹豫,他挥动手里的送殡伞,身后早已按捺不住的万千孤魂野鬼一拥而上,直直朝着城隍庙的方向冲去。 而季商则跟在它们后面,小心地在门前的香坛里点起了一堆旺盛的大火。 随后,一脚踹开了城隍庙那早就已经朽烂的大门。 “爷爷我来辣!” 尖锐的啸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孤魂野鬼与四神的第一次交锋已经打响。 按照位格来说,实际上哪怕是一百个野鬼,都不足以对拥有神骨的城隍八蜡中的任何一个造成伤害,但现在季商所指挥的鬼物可不是几百,而是成千上万。 它们在穄米的契约之下,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扑向了猝不及防的四神。 “喵————” 一声刺耳的猫叫声响起,四神中的猫虎神首先发起了反击。 盘踞在城隍庙附近的流浪猫们闻风而动,一个个向着季商的方向扑来。 紧接着是虫神刘猛,稀稀疏疏的嗡鸣声逐渐变得密集,甚至达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 邮表畷的神力根本无法发挥,它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神骨试图去迷住季商的眼睛,可季商都已经踏入城隍庙了,这点小伎俩又还有什么用呢? 倒是司啬的能力给季商带来了一些困扰----他包里的穄米种子莫名其妙地发了芽,长出了一蓬稻穗。 是的,司啬还想故技重施用季商体内未消耗的五谷撑爆他的肚子,可季商却早就学精了。 这几天他吃的都是米粉。 有本事你就把米粉的分子重组啊。 季商好整以暇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蝗母,远远地抛向了城隍八蜡的神位。 感知到城隍八蜡的气息之后,蝗母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哪怕是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季商仍然能感觉到脑中一阵胀痛。 四神的能力瞬间被压制下去,紧接着,阿沃尔的神骨发动,原本听从猫虎神指挥的流浪猫在进入到城隍庙大殿之后,突然像是失去了指挥一般,迷茫地转动着它们的脑袋。 而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昆虫,则更是争先恐后地扑向了门口的火堆。 两个负面效果的叠加,让四神几乎变成了毫无神力的游魂。 它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自己相对鬼神来说无比厚重的神骨,去硬生生地抗住一波接一波的攻击。 季商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孤魂野鬼撕扯四神神骨的渗人场面。 他不打算多浪费时间,先啬早晚会收到消息赶回城隍庙,作为城隍八蜡中神骨最重、神力最强的一个,它的出现必然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变数。 所以,必须要在它反应过来之前,将四神彻底埋葬。 季商感知着四神的位置,抄起上吊绳,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打算趁着四神被鬼魂拖住的时间,先从四神之中唯一具有实体的猫虎神开始下手。 那应该是一只黑猫,此刻的它正藏在自己的神位之后,声嘶力竭地嚎叫着试图指挥大殿中的其他流浪猫,可在双重压制之下,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野猫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个个瑟缩着后退。 猫类天然能看见鬼物,在这百鬼夜行的夜晚,在猫虎神的神力褪去之后,它们早已经吓破了胆子,甚至有好几只野猫已经瘫倒在了地上,身下渗出浅浅水渍。 越往前走,季商脑中的震荡就越发强烈,他不能在蝗母的影响范围内待太久,于是便干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摔碎了猫虎神的神位。 一只诡异的黑猫终于暴露在季商的眼前。 干枯,瘦小,皮毛泛着如同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沉黑色,而它的眼睛却如同灯盏一般明亮,散发着幽绿的光芒,直直地看向季商的眼睛。 季商没有给它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随后迅速把上吊绳套在了它的脖子上。 撤退。 季商两步向外迈出,逃离了蝗母的影响范围,但就在他打算要收紧上吊绳时,却感觉手上的绳子变得无比沉重。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随后发现....... 绳子那一头套着的,根本不是一只黑猫。 而是一个身穿黑色丧服,面容枯槁,白发稀疏,嘴角獠牙突出的老太太。 此时的它已经挥舞起了双手,在那双如同僵尸一般的手上,它的指甲早已生长成了一把倒钩。 这才是猫虎神的真身。 黑猫是它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幻象,哪怕是身为尘骨人的季商,也没能看破。 所以,被当做神灵供奉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猫虎神,其实只是.......一具僵尸? 季商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他弯腰闪过对方的手臂,猛地收紧了手中的上吊绳。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字迹。 “你已进入:猫虎神的埋骨地。” 场景飞速变换,季商骇然发现,城隍庙仍然是城隍庙,可周围的一切却已经变化。 电灯的光芒消退,蝗母喧闹的嗡鸣声也不复存在。 城隍神位下,一灯如豆。 而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指甲抓挠的刺耳摩擦声。 第五十四章 物理降魔 打不过就拉进埋骨地? 季商不知道猫虎神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毕竟,恨嫁女属于在尘世中没有实体的鬼神,把自己拉进埋骨地,它确实能占据极大的优势,如果不是有林清和加上狐狸内丹,自己当场就得倒在那里。 但猫虎神呢? 你是个僵尸啊! 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这么多年过去,血肉干枯了,脑子也萎缩了? ----不对,进入埋骨地之后,它不仅摆脱了上吊绳的舒服,连蝗母的影响也消失不见了。 这确实不是没脑子的行为,而是陷入死地之后的放手一搏。 不过话说回来,直接把自己跟它放在一起不会更好吗?何必再搞一扇门拦着? 季商顾不上多吐槽,门外的抓挠声已经越发激烈,要不了多久,猫虎神应该就会破门而入,而在这个狭小的城隍庙里,自己几乎没有周旋的余地。 但好在肩上的背包和手里的送殡伞都还在,自己并不是毫无办法。 他迅速扯下背包,从里面掏出煤油,然后用小刀深深插进去切开一个大口,浓烈的煤油味立刻涌了出来。 他几步跨到门前,把手里的煤油罐往地上一扔,煤油瞬间便流了一地。 但这还不够。 季商的手里还有四瓶半煤油,对毁尸灭迹来说,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尤其是在对方还是风干了千年的老腊肉的情况下。 ----不过,如果火从体内开始烧起呢? 季商依葫芦画瓢地戳开另外两瓶煤油,但这一次,他没有让这些没有流到地上。 他调动起阿沃尔神骨的力量,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些煤油便悬浮在了空中,凝结成了一条细细的水龙。 这是他现在所能做到的极限,虽然声势不大,但却完全够用了。 也就在这时,门外的猫虎神终于突破了木门的防守,如钢刀一般的直接穿破了木门,随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道木门四分五裂。 埋骨地中,猫虎神最初成“神”的恐怖真身出现在季商面前。 它惨白的皮肤上稀稀疏疏地分布着钢针一般的黑毛,其中以脸部最为浓密,血红色的眼睛里反射着幽幽的火光,一看之下,令人心神动摇。 季商几乎因为这一眼而瘫软倒地,但手中早就已经准备好的zippo打火机,却已经在本能的驱使下被他丢了出去。 “砰----” 火焰在瞬息之间燃起,仿佛要焚尽一切般肆意释放着自己的威能。 而在火焰的灼烧之下,猫虎神的口中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灵活的身躯跨过火堆全然不顾身上已经被火苗引燃的衣服,直直向季商扑来。 但季商没有愣在原地给它靠近的机会,在丢出火机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向后扑出,这一次的预判让他躲过了猫虎神的第一次攻击。 紧接着,悬浮在空中的水龙掠过了燃烧的火焰。 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从门口的那堆火开始,亮黄色的光芒逐渐延伸到,并在最终将这条水龙化作了一条火龙。 而这条火龙在季商的操控性,已经扑向了一击不中的猫虎神的面门。 高温的火焰首先烧蚀掉的是猫虎神脸上的黑毛,随后又精准地分化成两头,钻入了猫虎神的眼中。 如中败革的沉闷破裂声响起,两颗眼珠瞬间爆裂。 “桀-----” 猫虎神的口中再次爆发出哀嚎,它失去了黑暗中最为敏锐的视觉,但季商却没有打算放过它。 再次躲过一次盲目的攻击后,他已经背靠在了城隍庙的墙壁上,而火龙则钻入了猫虎神的口中,甚至顺着它的喉咙开始流入腹中。 ----火焰并没有继续燃烧,缺氧的环境下,再牛逼的神骨也无法燃起火焰。 不过哪怕仅仅是一瞬间的灼烧,也已经足够带来巨大的痛苦。 季商把剩下的火油泼洒到了猫虎神的身上,随后一个冲刺越过火墙,抄起掉落在一旁的门栓,向城隍庙门外跑去。 他可不打算跟猫虎神在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耗着。 然而,就在他跨出城隍庙的一瞬间,猫虎神却已经追到了他的身后。 他并不知道这是某种巧合,还是猫虎神仍然能够追踪自己的气息,但这也不重要了。 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已经撞向了猫虎神的面门。 “啪!” 猫虎神的脖颈应声而断,整个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向后仰去,身体也随之倒向了身后的火焰里。 物理驱魔,简单粗暴。 谁让你有实体呢?谁让你在有实体的前提下,还招惹一个常年健身的猛男呢? 可惜自己手里的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门栓,如果这时候拿的是物理学圣剑,估计猫虎神的天灵盖都已经被掀飞了。 倒在地上的猫虎神仍然抽搐不止,季商冷静地站到一边开启了第四瓶煤油,随后借助阿沃尔神骨的力量,把煤油全部浇在了猫虎神的脸上。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之中也出现了新的文字。 “强大的尘骨人仅仅依靠着自己的蛮力便埋葬了在尘世肆虐数千年的猫虎之神,它的灵魂在火焰中哀嚎不止。” “那些关于它的可怕传说伴随着干枯的身躯被火焰烧成灰烬,如同在火光照耀下烟消云散的恐惧。” “它甚至没有来得及使用自己所有的力量。” “诡异的摄魂惊尸之术、敏捷而矫健的身躯、足以撕裂钢铁的锐利爪牙.......” “在尘骨人的诡计面前,它脆弱得如同一只真正的濒死野猫。” “现在,它的残躯已被焚毁,而神骨则落在了尘骨人手中。” “你即将离开猫虎神的埋骨地。” 季商心神一凛,下一秒,他重新回到了现实的城隍庙中。 而他的脚下,是一具早已被烧成焦炭的尸体。 猫虎神没了! 还剩下三个。 季商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神位,但就在这时,他骇然发觉,自己意识中剩余三神被蝗母压制下去的气息,正在不断增强。 而被他装在瓶子里丢在神位上的蝗母的叫声,却在不断地衰弱。 卧槽。 还有这一招! 猫虎神不是主动上来送死的。 它不仅仅是要做最后一搏。 而是利用把自己拉入埋骨地的机会,为剩余三神祛除阿沃尔神骨的压制,从而为他们争取时间! 鬼神也学会玩策略了?! 季商没时间去想太多,因为此时的地面上,已经爬满了毒虫。 第五十五章 下毒 阿沃尔神骨的力量再次被调用,原本密密麻麻涌向季商的毒虫瞬间失去了方向,但哪怕是这样,季商也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处境中。 满地的蝎子蜈蚣蚰蜒,自己几乎没地方落脚,一个不小心被咬伤一口,说不定就要全村吃席。 并且,被自己虐待了几天的蝗母也越来越虚弱,此消彼长之下,它总会在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后被三神彻底杀死。 那些被穄米驱使而来的鬼魂同样已经散去不少,在拥有神骨的三神面前,能够维持住10分钟的攻势,已经算是这些孤魂野鬼的极限了。 季商向自己的身边撒下煤油,点燃之后惊散了地面上的毒虫,可这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掉三神,哪怕最强的先啬不回来,他也会在漫长的僵持之后渐渐落入下风。 到那个时候,自己还能有什么依仗? 情况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季商所有的计划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他确实没有料到猫虎神会以自己为代价强行打断阿沃尔神骨的效果。 ----或许它只是歪打正着? 然而这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季商必须跳过原本计划中的准备工作,直接进入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他要干掉邮表畷。 这是城隍八蜡中最弱的一个,所谓的阡陌之神,在脱离了田地之后,也只有给其他二神摇旗呐喊的份。 但即便是这样,季商想要弄死它也并不简单,因为现在的他确实缺少能直接对鬼神造成伤害的手段。 不过,世间万物一饮一啄,哪怕是鬼神,也有其天然的弱点。 而邮表畷的弱点,季商早就已经从各个信息渠道摸清了。 垒土成阜,即为阡陌。 南北为阡,东西为陌,田连阡陌,则小民无可立锥。 实际上,如果要从根源上消解邮表畷的力量,也许最好的方法是去找一张当年土改的分田令一烧了之,但仓促之间季商根本不可能找到这种东西,所以他想了另一个办法。 蛇鼠之类最好打洞,在毁坏田埂这件事情上,也许没有人比它们更在行。 所以,在季商用穄米驱使鬼魂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悄悄利用游魂的能力,聚集起了一大对鼠类。 现在,这些弱小的啮齿动物们已经窜进了城隍庙,爬上了神台,正在啃食着邮表畷的神位。 季商的意识之中清晰地感知到了邮表畷的颤抖哀嚎。 它的神力本就已经被阿沃尔神骨和蝗母压制,而天生是鼠类克星的猫虎神也已经被第一时间干掉。 现在的它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困守在自己的神位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鼠类蜂拥而上。 逃跑? 来不及了。 在他的力量被压制到最低的那一个瞬间,季商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转瞬即逝的时机。 随后,他手中的送殡伞旋转飞出,笼罩在了邮表畷神位的上方。 在数次吞噬鬼神之后,送殡伞的威能终于突破了临界值,而邮表畷的神骨却已经在此前百鬼夜行的冲击之下被严重撕扯和消磨,神骨的重量也已经降到了送殡伞所能吞噬的极限之下。 这将是送殡伞吞噬的第一个具有神骨的鬼神。 哪怕不借助自己的感知,季商也能明显地看到这把具有智慧的黑伞在兴奋地颤抖。 数百年来,它始终被掌握在鬼神的手中,虽然常常吞噬尘世之人的灵魂,但那些孱弱寡淡的魂魄却根本无法满足它的胃口。 在落入季商手中之后,它先后吞噬了住四交道鬼、随葬侍女和负心人的残魂,这种背叛的滋味让它欲罢不能。 而此刻,已经成长起来的它将要完成一次重要的突破。 送殡伞飞舞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阴沉的香火气,纸钱偏偏飘落,掘坟黑猫尾骨制成的伞骨摩擦出吱呀作响的呻吟。 季商没有再去看送殡伞,他知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送殡伞吞噬掉邮表畷已经不存在任何意外。 于是,他反身从背包里掏出了那一捧早就留好的穄米种子----实际上,在之前司啬的催发之下,这捧穄米种子已经生出了稻穗,几乎已经接近成熟。 如果按照正常的情况,没有死气滋养下长成的稻穗不会有任何特殊的用处,可季商在早就知道司啬能力的情况下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 更何况,他留着这些种子,并不仅仅是为了以后再用穄米饭驱策孤魂野鬼那么简单。 那些种子,本来就是与一件特殊的东西混合着放在一起的。 鬼婴的脐带。 此时,在司啬的神力之下,发芽的穄米种子已经扎根在了脐带之上,吸收着脐带上纠缠的死气,以及...... 那些致命的病菌和污秽。 季商调动起阿沃尔的神骨,在神力加持之下,翠绿的禾苗再次爆发出巨大的生机,几乎是在瞬间,那些稻穗便彻底成熟。 随后,他摘下稻穗捧在手中,静静地感受着仍然徘徊在城隍庙中几个游魂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将这一捧穄米献祭给了它们。 阴风卷过,季商手里的穄米瞬间便失去了颜色,变得干瘪腐败。 随后,在季商的指引之下,这几个游魂扑向了神位之上的司啬。 污秽的气息在缠绕在司啬的神骨之上,并且逐渐将它侵蚀。 而此刻,送殡伞已经完成了对邮表畷的吞噬,重新回到了季商的手中。 快要结束了。 没有城隍八蜡中其他鬼神的协力,刘猛不可能抵抗住蝗母的侵袭。 季商深吸一口气,手机亮着屏幕丢在一边。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先啬从医院返回。 大灾纪的推送再次到来。 “城隍八蜡在尘骨人的凶猛进攻下溃败,送殡伞吞噬了邮表畷的灵魂,婴鬼的污秽气息污染了司啬的神骨,而虫神刘猛也在蝗神生命最后的歇斯底里中岌岌可危。”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尘骨人精心布置的陷阱如同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将自傲的鬼神们缓缓绞杀。” “这也是一个短暂的夜晚,曾经在尘世中横行千年的鬼神,瞬息间便烟消云散。” “它们不甘的哀嚎响彻整个城隍庙的上空,可酆都的大门紧闭,聚集在其中的鬼神对此一无所知。” “尘骨人彻底证明了他的天赋,在这广袤的尘世之中,你为那些注视着你的鬼神送上了一场盛大的表演。” “或者说,这并不能算是表演。” “而是宣战的祭礼。” “城隍八蜡的神骨已经被奉上祭台,下一个被献祭的鬼神,又将是哪一位呢.......” “然而,你没有时间去犹豫,也不能停下抗争的脚步。” “因为城隍八蜡中最为古老、最为强大、最为阴险的先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季商目光一滞,他滑动屏幕切到了微信界面,林清和的语言消息,在两分钟之前,就已经发了过来。 “季哥!快走!” “小何死了!” “先啬的能力不是下毒!” “小何......小何......她在消化自己!” 第五十六章 先啬 季商不知道先啬是个什么东西。 他确实通过各种途径去获取了有关先啬的情报,但哪怕是昙迁和栖霞寺,手里也没有任何与先啬正面交锋的记录。 ----这实际上并不是多么让人意外的事情。 尘世之人确实在跟鬼神对抗,但并不是每一个鬼神都有机会留下具体的信息。 它们要么是未曾参与过前两次尘世之人与鬼神的战斗,要么是排在“刷怪路线”的后半程,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早就已经强大起来的尘骨人收走了神骨。 而先啬就是前者。 它在漫长的岁月中,虽然与尘世之人发生过诸多矛盾,但终究还是属于较为平和的那一批鬼神,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鬼神复苏以“降祸”为主调的影响,它甚至有可能再次沉默于争斗之中。 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 哪怕是最平和的鬼神,在从坟墓中爬出、并且清晰地意识到尘世的力量已经可以与他们正面对抗之后,也不会保持千年之前的平和。 尘骨人是敌人,尘世之人同样也是敌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啬会对一个从未介入过纷争的普通尘骨人下手。 或者说,这也许只是“警告”。 季商顾不上去想那么多,邮表畷已经被埋葬,城隍八蜡的力量已经被大大削弱,而濒临死亡的蝗母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一阵接一阵的声波之后,季商的手机上跳出了新的提示。 “虫类的引导者、与蝗神对抗千年的刘猛将军最终死于蝗母的一道分身。” “它也许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被埋葬。” “然而,它的死亡并非偶然,而是尘骨人精心布置下的必然。” “刘猛将军的神骨已然被剥离,环绕在尘骨人的身侧。” “也许在不久之后,它将于阿沃尔的神骨重新合为一体,给这古老的神骨注入新的力量。” 第三个。 季商舒了口气。 这是他在这个短暂的夜晚里成功猎杀的第三个鬼神,虽然每一个的神骨重量都并不算高,但也是一种可喜的进步。 在他的意识之中,仍然困于神位之上的司啬已经死气缠身,用不了多久,它就会迎来跟邮表畷、跟刘猛将军一样的结局。 不用再去管它了,现在自己需要做的,是迎接先啬的到来。 ----然而,对待这个城隍八蜡中的最强者,季商却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稳妥”的策略。 不知道对方的表征、不知道对方的弱点、甚至在林清和的信息发过来之前,他都不知道对方的能力。 从某些程度上讲,他是在赌,赌他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能够生效。 如果不能呢? 那就跑。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有阿沃尔神骨在手,拖到自己跑进栖霞寺,显然问题不大。 在他看来,那里可是安全区。 昙迁还能看着自己死? 不可能。 季商跑出城隍庙门外,马不停蹄地向栖霞寺赶去。 最后的几个孤魂野鬼已经散去,此时的夜空一片寂静,城市的喧嚣似乎已经被屏蔽在了这座公园之外,只留下不算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的几颗星星。 城隍庙所在的公园距离栖霞寺并不远,早就准备好的共享电动车加足了马力,绕过几条大街小巷之后,季商已经来到了栖霞寺的后山。 他翻过聊胜于无的围墙,看准方向找到了通往栖霞洞的山路,随后一边跑,一便掏出手机,点开林清和刚刚发来的语音消息。 “季哥,我现在往你那边赶,把负心人皮送过去给你!” “先啬太强了,你快点走!” “它不是什么神.......它是一只胃袋!至少在我看来是一只胃袋!” “它的能力应该是跟消化有关的!” “我刚从急救室那边出来,医生说小何的消化系统全部出问题了!” 看到这里,季商莫名打了个冷颤。 他立马就明白林清和所说的“在消化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消化系统出了问题,那百分之百包括胰脏和胆囊,而这两者一旦破裂,反流的胆汁和胰液就如同腐蚀性极强的硫酸,将会把所有的内脏都侵蚀融化。 当然,人体撑不到那个时候,血管腐蚀后的大出血、器官受损后的多脏器衰竭,几分钟之内就足够要命了。 之所以小何之前能被抢救过来,纯粹是因为先啬留了手。 而现在,发现自己的家被偷了之后,它便也毫无顾忌地展开了杀戮。 这样的杀戮甚至只是为了泄愤。 季商感到一阵悲凉。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彻底消灭先啬,给小何一个交代。 “不用过来!” “我现在不在城隍庙,别给我惹麻烦!” 他喘着粗气给林清和发去了消息。 ----虽然她能看到鬼神,对自己来说也许是一种助力,但如果被先啬盯上,给自己带来的掣肘远远大于收益。 还不如老老实实呆着! 夜晚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季商拼尽全力爬了十分钟,眼见栖霞洞就在眼前,可就在同时,他却已经感受到了先啬的气息。 终归还是来了。 比自己预计地要快一些,但无伤大雅。 只需要一分钟,自己就可以进入栖霞洞,完成自己的计划。 而以先啬被阿沃尔神骨压制的能力,这一分钟,绝对要不了自己的命。 哪怕是十分钟也不行! 季商心神大定,他看不到显然在身后追逐的先啬,但这却并不妨碍他抽空向空中比出一个中指。 他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剧烈的疼痛让他一阵抽搐,甚至连肌肉也跟着紧绷起来。 但没关系,就差几步了。 季商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变,两步冲进栖霞洞,连灯也顾不上开,直接冲向了记忆中的那具干尸。 只要让自己摸到它,今晚的这一场斗争就会尘埃落定。 是输是赢,就在此刻分晓。 ----然而,就在他伸手摸向干尸的前一秒,身后的先啬似乎预感到了巨大的危机,它突然放弃了用自己的神力去影响季商,而是选择了跟猫虎神一样的、拼死一搏的策略! “你已进入,先啬的埋骨地。” 季商的眼前浮现出了文字。 靠,又来! 季商坡口大骂,这埋骨地不就是个bug吗? 怎么什么玩意儿都能把自己拉进去啊?! 如果这次能过去,一定要好好跟昙迁问个清楚! 然而,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吐槽。 眼前的栖霞洞和干尸已经全部消失不见,等视觉再回来时,他赫然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冰原。 而在冰原之上,有一只如同鬼魅的巨鸟盘踞。 在那只巨鸟的巢穴中,是一只半透明的“卵”。 卵中有一个五官狰狞的婴儿。 第五十七章 梦境 先啬,即后稷。 传闻它出生时,“浑沌包裹,形如卵然”,因其特异,被族人视为邪异,先后三次遭到遗弃。 先弃诸隘巷,再弃诸平林,再弃诸寒冰。 这本是必死之局,但后稷得神鸟庇护,将其置于羽翼之下,“得鸟伏气,乃破胞而出”。 现在,季商所看到的,显然就是它未曾真正“出生”时的一幕。 跟季商之前进入过的埋骨地不同,先啬显然是在出生之时就具有了神骨,并且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显然也具有自己在尘世的实体。 可为什么林清和说它是“一只胃袋”? ----等等。 那或许不是胃袋,而是包裹在胎儿身上的那层......胎衣? 但是为什么,他的能力又会跟“消化”有关? 这其中还有别的故事? ----不管什么故事,放火还有没有用? 来不及多想,季商从背包里掏出煤油,利用阿沃尔神骨的力量点燃之后,操控着火龙扑向不远处静静匍匐的巨鸟。 他本以为这一招至少能够对巨鸟生效,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受惊的巨鸟仅仅只是扇动了一下翅膀,便将火焰全部扑灭。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选手! 季商大惊,顾不上去看身后已然腾空而起的巨鸟,转身不要命似的跑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片埋骨地有多大,暂时也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躲避的掩体,但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估计根本就没办法在这只巨鸟面前撑过一个回合。 先躲开它的第一波攻击,等它回头去找胎儿的时候,自己再想办法破局! 抱着这个想法,季商狂奔着冲向远处的黑暗,身后腥风如影随形,偶尔回头看去,那一只巨鸟的黑羽染血,尖锐的鸟喙上沾染着粘稠的血肉碎片,巨爪的缝隙里甚至还抓着骷髅骨骸。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鬼车鸟? 难道城隍八蜡中所谓的先啬,就是被这玩意儿养大的? 季商汗毛倒竖,在这一刻,他隐约感觉到,这些所谓的“鬼神”背后的真相,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身后的巨鸟已经越追越近,但好在季商已经跑出了平原的范围。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小山,而山体的中央,则是一道黑黝黝的裂缝。 在手机闪光灯并不算大的照射范围下,那到裂缝深不见底,仿佛是一只吞噬万物的巨口。 季商感觉到了明显的危险,但形势比人强,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埋骨地可不是游戏的副本,在这里面死亡,那是真的会死的! 季商一个闪身钻进了裂缝,费力地往里挤了几米,洞口的巨鸟扑腾着翅膀,试图将它的爪子伸进裂缝。 这场景如同一场诡异的噩梦。 而更诡异的是,随着季商渐渐向裂缝中深入,他身后的裂缝居然如同有生命一般逐渐合拢,似乎是在逼迫他继续向前走。 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在这样狭窄幽暗的环境里,季商甚至觉得自己的幽闭恐惧症都犯了。 对未知的恐惧第一次笼罩住了他,这是他在数次与鬼神的交锋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季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意识的清醒。 在这个埋骨地里想要战胜先啬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办法,只有脱离埋骨地。 既然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利用鬼神的“规则”建立的一片领域,只要打破规则,就能找到埋骨地的出口。 关键是去“创造”或者“找到”那个矛盾点。 眼前的黑暗还在向前延伸,但裂缝的宽度也在慢慢变大,季商谨慎地向前走着,绕过一个转角之后,他突然发现,前面有光出现。 桃花源记? 季商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顾不上多想,三步两步冲向了那片光明,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泛着暖黄色光芒的洞厅。 穹顶是透明的,墙壁也是透明地,回头看去,他来时的通道却早已消失不见。 季商的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安全感。 就好像.......回到了最温暖的家里一样。 这里绝不会有危险,所有的危险,都被这片薄薄的“墙壁”挡住了。 疲惫感翻涌而上,他这时候才感觉到刚才剧烈运动之下的身体无比酸痛,确认了周围的环境之后,他干脆在洞厅的中间躺了下来。 暖黄的光芒包裹着他,与外面冰原截然不同的温和暖风拂过他的全身,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也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不。 自己是有目的的。 这个世界上有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有许多新鲜的玩意儿等着自己去发掘。 自己是天选的神子,注定要把征服带给这个世界。 所有的尘世之人都是自己的子民,他们如同田地里的庄稼,而自己将成为耕田的农人...... 不过,这些目标似乎太远了。 精神一阵恍惚,季商叹了口气,似乎忘记了呼吸。 可即便不需要呼吸,他也没有任何憋闷的感觉。 他仿佛是浸泡在富含氧气的温柔液体之中,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需要休息。 什么神骨啊、征服啊、赐福啊....... 这些事情似乎都太远了。 还是好好睡一觉,等我出生之后再说吧。 是的,季商想起来了,这一层薄薄的墙壁,就是他的胎衣。 而他被庇护于巨鸟的羽翼之下,马上就要出生了........ ----才怪! 季商猛然睁眼,洞厅没有任何变化,但他却已经掏出了包里的最后一罐煤油。 火焰腾起,炽热的高温席卷着从远古时代就指引着尘世之人的威能,瞬间将脆弱的幻象焚烧殆尽。 什么征服、什么农人、什么胎衣....... 那都是先啬的记忆,不是他自己的! 季商找到了那个矛盾点。 随着火焰继续蔓延,眼前的一切逐渐褪去。 也许先啬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在埋骨地中用记忆创造出来的幻境,会因为一个极其滑稽的原因被打破。 季商没有多想,他的视线重归黑暗,而黑暗之中,那具焦黑的干尸,反倒闪着微光。 他握住了干尸的手。 “容纳邮表畷的神骨。” 心念一动,灵视瞬间出现。 季商看到了身侧那团混乱的线条,那是先啬。 他抬起头,又看到了向他扑来的普贤菩萨。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金坛庇护已经生效,密集的网格升起。 在普贤菩萨即将撞上网格的前一秒,恨嫁女的神骨发动。 “你俩,结个婚吧。” 第五十八章 粉碎 金坛庇护的伤害在瞬间便作用到了普贤菩萨身上。 它也许知道这具干尸会给融合神骨的季商带来庇护,但对于它来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它也不会错过。 毕竟,它所需要承受的伤害对它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有人、或者说有些东西却不会这么想。 一旁的先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伤害顺着香火愿力的线索反馈到了自己身上,随后弹指间,便撕裂了自己的神骨。 不能说是撕裂,而是粉碎。 在容纳神骨的过程中,季商的眼中弹出了新的信息。 “先啬也许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消亡。” “它的神骨被金坛庇护的伟力破碎成粉末,消散在了尘世之中。” “神骨破碎,意味着它连被葬入守墓人墓地的机会都没有,从此以后,尘世之中再也不会有先啬的行踪。” “但也许,这本应是它的结局。” “它的神骨凝结于尘世之中,又向尘世归还,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 “那个在冰原中嚎啕哭泣的婴儿,终于闭上了它的眼睛。” “然而,哪怕是破碎的神骨,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仍然环绕在尘骨人身侧,只不过不能被尘骨人容纳罢了。” “但对于某一些香骨人来说,这将是获取神力的重要媒介。” “你已获得:先啬的衰败骨灰。” 灵视褪去,季商的手机上弹出了信息,估计是关于邮表畷神骨的提示,但他没顾上去看,而是回忆着刚才的那几条信息。 果然,神骨重量最多只有三分的先啬根本扛不住金坛庇护的一击。 那岂不是说,以后这玩意儿可以成为自己的一个固定刷怪点? 先引怪,然后把它跟普贤菩萨配成阴婚,最后利用普贤这个工具人一击必杀。 唯一的缺点就是,cd还是有点长。 短时间内发动两次已经是极限,并且按照昙迁的说法,这还是建立在强行消耗干尸的本源能量的基础上的。 到下一次能够发动,至少需要5天。 5天,看上去也就那样,可季商知道,这120小时的时间,如果不谨慎,足够某些强大的鬼神杀自己几十次了。 不管怎么说,先啬死了,遗憾的是没有拿到它的神骨,直到现在,自己也不知道它的神骨中到底具有什么样的神力。 取而代之的是骨灰....... 这玩意儿似乎对香骨人有用。 那也就是说,陆离可以用得上? 得尽快找他试试。 季商走出栖霞洞,现在城隍八蜡中已经有5个被自己解决,分别是先啬、司啬、邮表畷、猫虎和刘猛将军。 剩下的三神,其实并没有威胁,它们似乎也不打算主动找上自己。 到了有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用送殡伞收掉。 现在嘛.......暂时还没这个必要。 他顺着山路向下走去,不远处灯火闪动,季商敏捷地躲到了一边,熟练地调动阿沃尔神骨,催生出一蓬野草遮蔽了自己的身形。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来的人正是昙迁。 “是我,别躲着了。” 昙迁开口说道。 此时的他心情极为复杂,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其实也就18个小时。 而在这短短的18个小时里,才刚刚容纳了神骨的季商,接连屠杀了6名鬼神。 这惊人的效率,让他不由得有些胆寒。 是的,栖霞寺也有对付鬼神的手段,甚至埋葬和屠杀鬼神,本来也在他们的业务范围之内。 但哪怕是神骨重量仅有一分的鬼神,栖霞寺也需要周密的计划,从执行到结束,往往需要数周乃至数月的时间。 这就是尘骨人吗? 另一边,听到昙迁声音的季商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他扬了扬手机看清昙迁的脸后,笑着说道: “这一天还真是漫长。” 昙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回答道: “是很漫长。” “你折腾出来的动静太大了,我估计,已经有人盯上你了。” “谁?” 季商警惕地问道。 “鬼神、香骨人、官方,谁都有可能。” “尤其是官方,我估计,过不了几天,你就会被请去喝茶了。” 这不是好事吗? 与其自己投案,让官方找上门来应该是更合适的暴露方法。 反正自己跟他们的利益没有冲突----应该说,反而会是天然的盟友。 不过听昙迁的口气,栖霞寺跟官方的关系就不会那么好了,并且他似乎也不希望自己跟官方有太多的接触。 季商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件事情,于是便干脆转移话题轻飘飘地跳了过去。 “我只是在城隍庙里闹出一些动静而已......似乎不太起眼吧?起码连公园的保安都没惊动。”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驱使孤魂野鬼进城。在做事之前你不会考虑后果的吗?这样大规模的行动肯定会让你暴露。” “相信我,明天全城的香骨人都会开始讨论你的问题,这对你来说很不利。” “有什么不利的?” 在季商看来,暴露是迟早的事情。 与其畏首畏尾,不如给自己的出场来一个拉风的仪式。 看起来强大一点,就不会有太多人找麻烦。 昙迁叹了口气,示意季商跟他一起下山,随后开口解释道: “有人会想从你身上获取利益,也有极端的尘骨人会试图帮他们的主子除掉你......我说的是,用尘世的手段除掉你。” 明白了,技术上打不过,就搞物理抹杀是吧。 那自己就更应该跟官方接触了。 起码人身安全不会受到那些魔怔的香骨人威胁。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我也不想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是城隍八蜡挑衅在先。” “它们当着我的面杀掉了一个完全无辜的尘世之人。” 昙迁摇摇头说道: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唯一一个。” “就在几天之前,乜汤温操控这片土地上的日光,晒死了超过20个普通人,目的就是为了跟尘世中其它的太阳神争夺香火和权柄。” “这样的事情,你也要管吗?你管得过来吗?” 季商愣了一愣。 乜汤温是壮族的太阳神,她的传说一直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哪怕是季商这样的瑶族人,其实也算是耳熟能详。 在季商心里,这个女神应该是真正的善神之一,可现在....... 她也堕落了? 为什么? 季商感觉,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原因。 就连尘骨人和鬼神的关系,似乎也没有单纯的“敌对”那么简单。 但现在,他显然没办法去考虑太长远的事情。 空行母的诅咒还没有祛除,自己仍然要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就在他陷入自己思绪的同时,昙迁再次开口: “酆都这次吃了大亏,你的反扑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要凶猛。” “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哪怕是鬼神也需要计划和准备。” “不过,我劝你还是小心......” “据我所知,先啬在医院游曳的时候,已经惊动了五瘟使。”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上你,但如果真的找上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对付......” 第五十九章 挂机 清晨六点,返回城隍庙收集完战利品的季商终于回到了家中,与紧张不已的林清和汇合。 她的手里拿着负心人皮,脸色有些发白,还不停咳嗽,看来之前她就已经使用过这张人皮了。 “你怎么样感觉?负面影响大吗?” 季商很担心这张负心人皮会导致不可逆的伤害,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还好......咳咳......我等你的时候回去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医生说是肺炎,其他的暂时还没有发现问题。” “那就好.......” 季商松了口气,随后继续问道: “小何.......她那边怎么样了?” 林清和神色一黯,回答道: “没救过来,她家里人还在跟医生沟通,医院那边的诊断是急性胰腺炎导致的多脏器衰竭。” “但是我知道是先啬干的......我看到它从小何身上穿过。” “但我不敢动。” “我......” “你不需要自责,那种情况下你上去只能是送死。” 季商打断了她的话,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哪怕是我,都不能跟先啬正面对抗,它比你想象地还要可怕得多......不过还好,现在它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林清和终于松了口气。 实际上,在看到季商返回的时候,她就已经基本猜到了事情的结果,但现在得到季商的亲口确认,感知还是完全不同的。 自己这个邻居的能力,果然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还要强。 大腿! 林清和很清醒,哪怕季商之前说过先啬是冲着他来的,她也不会把小何的死怪罪到对方身上。 因为很明显,当鬼神开始降临尘世之后,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而季商做的,实际上已经够多了。 去怪他做得不够?去对他说“如果你早点来的话,小何也许就不会死了”? 那得是多脑瘫才能说出来的话。 杀人的不是他,而是鬼神,所以,愿意跟鬼神对抗的,都是朋友。 “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还会有其他的鬼神找上你吗?” 林清和跟着季商找到一家早餐店坐下,有些不安地开口问道。 “会有很多......所以我打算搬家了,呆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太容易伤及无辜。” 到了这个时候,季商算是理解了那些香骨人为什么都避世隐居。 说到底,一方面是怕给别人惹麻烦,一方面是怕给自己惹麻烦。 “那我能跟着你吗?” “跟着我?” 季商愣了。 在他的预设里,林清和哪怕不对自己避之不及,那起码也不会主动给找麻烦吧? 自己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之后还会不断地遭遇鬼神的袭击,为什么要跟着? ----不过转念一想,他很快便明白了林清和的打算。 她现在也算半个香骨人了,在尘世之中,像她这样的人遭遇来自鬼神的危险的几率更大,并且,她还没有足够的对抗手段。 抱紧自己的大腿,理论上说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犹豫片刻之后,季商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需要考虑考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 “我明白我明白,但是至少这几天我能跟着你吗?我已经跟公司请长假了,没什么别的事情......” 她看上去真的是被吓到了。 之前遇见恨嫁女时是在它的埋骨地,如果从直观感受上来说,那就像一个不属于尘世的异世界,只要不走进去,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可现在...... 她亲眼看到了先啬在尘世之中游荡,还随手带走了一条人命。 这样的画面所造成的冲击力,绝对不是恨嫁女的埋骨地所能相比的。 哪怕论起诡异程度,先啬其实远远比不上恨嫁女的埋骨地。 “好,你就先跟着我吧。” 早餐已经送了上来,两人没有再说话,这一晚上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作为靠五谷维生的尘世之人,他们都需要补充体力。 一边吃着米粉,季商一边掏出了手机,大灾纪的推送已经刷新了,他还没顾上去看。 信息上刷新的是刘猛将军和司啬被埋葬的消息,季商早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所以也没有惊讶。 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后,他就转向了标签页。 那里已经堆积了一大堆新的标签,全部是战利品和神骨的信息。 “猫虎神的血污指甲:从坟墓苏醒之后,猫虎神的身体长出了毛发和指甲,也觉醒了对于鲜血和内脏的渴望。 它借助尘世之人鲜活的心脏维持着自己行将腐败的身体,在尘世之中留下了关于自己的恐怖传说。 也许没有人能想到,在黑暗中剖心挖肝的猫脸僵尸,与城隍庙中的猫虎之神,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它的指甲越发锋利和坚硬,在心头血的滋养下,逐渐异化成全新的武器。 它能对鬼神造成直接的伤害,但效果不佳。 这件武器现在归尘骨人所有,也许你需要给它安装一个木柄,以便使用。” 终于算是开出武器了。 不过这玩意儿对自己没什么太大的用处,送殡伞吞噬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鬼神之后,它的潜力已经被彻底激发了,以后自己作战的主力,还是送殡伞。 也许可以给林清和用? 或者给陆离也行。 季商继续往下看,邮表畷没有留下遗留物,先啬更不用说,刘猛将军留下了一把名叫“痋人腿骨制作的驱虫骨笛”的东西,吹响之后可以驱使虫类,但副作用极为夸张,每使用一次,就会让体内的寄生虫增加一堆。 鸡肋得不能再鸡肋,也许卖给昙迁才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不需要真的卖。 只要告诉他,“我卖给你了”,收了钱,然后再悄悄把骨笛藏起来,告诉他被自己用掉了就好了。 就跟婴鬼的脐带一样。 司啬的遗留物是“脂肪制成的尸肥精华”,那是一坨坚硬、恶臭的方砖,可以让农作物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很难想象在过去的上千年里,这个掌管农事的鬼神是怎么达到“让农田丰收”的目的的。 季商没有把这块方砖从密封袋里拿出,那味道如果散出来,一条街的人都不用吃饭了。 除了这些战利品之外,他总共还收集到了四份神骨,不过季商没有先看神骨的信息,而是转向了关于送殡伞的最新更新。 “吞噬神性的送殡伞: 这把送殡伞终于吞下了第一名真正的鬼神,现在,它同样具有了某种意义上的神性。 也许它永远无法与你交流,但很显然,它确实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智慧。 如果不担心将送殡伞遗失,也许你可以将它放置在某些特殊的场所,任由它吸收魂魄、壮大自己。 它将在你需要的时候返回----但未必能及时赶到。” 季商眼睛一亮。 卧槽,挂机升级功能开了! 第六十章 喘息 如果按照送殡伞的描述,那么很显然,这件装备可以在自己用不上的时候放出去刷怪,往乱葬岗一扔,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升一级,要不了多久就能单刷普通鬼神了。 不过,这种算盘打得响,可实际操作起来问题很大。 且不说送殡伞是自己现在最强的武器,随便丢出去的话自己的实力会下降一大截,哪怕真有别的自保手段,也不可能那么放心的给它完全的自由。 大灾纪只说送殡伞有了基本的智慧,但它可还不会分好坏。 万一它不止吸鬼魂,连活人也不放过呢? 这是个大问题。 季商遗憾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时候还不到啊。 等这把伞再吸一吸别的鬼神的灵魂,估计就差不多了。 他翻过送殡伞的内容,继续看向剩下的关于神骨的描述。 然而,这一次的神骨却让他极为失望。 虽然司啬的神骨有两分重,但却只具有“生发”的能力,跟阿沃尔神骨重叠了。 邮表畷的神骨则具有“阡陌”的能力,跟鬼打墙差不多,但触发条件严苛,只能是在田地之间,实用性约等于0。 猫虎之神,能跟猫类沟通,能根据精力的上限,控制数量不小于50的猫。 有点用,但纯粹聊胜于无。 ----除非猫类包括所有猫科动物。 刘猛将军,作为虫神,不用说也知道能力是什么,但操控虫类的能力让那支骨笛更加鸡肋。 总的来说,这一次的收获特别垃圾,几乎都是暂时看不到有什么卵用的垃圾道具和垃圾技能。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阿沃尔神骨的残缺部分收集了一大半,根据大灾纪的提示,每一份新的同类神骨的融入,都会增加阿沃尔神骨的神力。 除了在效果上会有所增强之外,也有可能会触发新的神力类型。 但到底是什么,就得等5天之后才能验证了。 季商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墓鬼戒指投机取巧,在跟城隍八蜡对战时自己手上就一直戴着,可最终也没有触发“吸收回忆”这个效果,也不知道是使用方法不对,还是说进cd了。 看完了所有的页签,季商点开了神骨的页面,这时候他拥有的神骨重量仍然是三分,以最高的恨嫁女神骨重量为限。 新融入的邮表畷神骨并没有改变他的“战力评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季商也没有任何失望。 在他准备关掉手机时,大灾纪弹出了新的提示。 “随着城隍八蜡的陨落,酆都不得不重新审视尘骨人的实力。” “弱水河畔,数不清的亡灵哀嚎着悼念它们曾经的友人,但这些哀嚎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其实无人能够断言。” “但无论如何,你已经引起了酆都足够的重视,十殿之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们已经开始制定崭新的计划。” “他们甚至想要强行突破空行母的诅咒,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但幸运的是,这个提议并没有获得多数鬼神的赞同。” “虽然不如酆都,但密藏地同样强大,对初醒的鬼神来说,一场不必要的战争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你为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然而,这样的喘息能持续多久呢?” “七曲山的五瘟使似乎已经注意到了你的行踪。” “它们到底会不会出手,还是一个未知数......” 季商的眉头微微皱起,麻烦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 他早就知道五瘟使在医院,自己没有过去也有这方面的考虑,谁能想到,到了还是躲不过去。 不过看大灾纪的意思,五瘟使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没有酆都那么激进,自己应该还能有不少的准备时间。 ----或者,应该直接去一趟医院? 在鬼神面前,逃避和躲藏是没有意义的,还不如直面它们,先确定它们的态度。 并且,小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也想要去看一眼......但问题是,自己要以什么身份过去? 犹豫了片刻,季商对林清和说道: “你觉得......我要去一趟医院吗?” 林清和愣了愣,她敏锐地意识到了季商这个问题的本质。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最终还是摇头。 “算了,季哥,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说实话,你去了该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小何出事是因为你的问题吧。” “他们信不信都是个麻烦事。” “人各有命,这是人类的灾难,不是她一个人的厄运.......” 季商心神一凛,他突然明白那个app为什么要叫“大灾纪”了。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过去看看,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悼念。 鬼神的秘密暴露于尘世是早晚的事情,以季商的认识来看,哪怕是最强力的政权,也不可能润物无声地把这些事情掩盖下去。 这个世界都会因此而改变,而第一批死难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是敲响警钟的人。 无论如何,都应该给予他们应有的尊重。 想到这里,季商开口说道: “我还是得过去,哪怕不见她的父母。” “同时,在这两天内,我得想办法跟官方人员接触,看看他们的动作。” “这事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从别人那里得到一个消息,鬼神导致的异常死亡事件远远不止小何这一件,无论是频率还是严重程度都在上升。” “我没办法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必须借助更强的力量。” 听完季商的话,林清和思索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可以给你指出先啬曾经出现的地方。” 季商没有推辞,这个小姑娘比他想象的要成熟太多了。 “好,那就一起去。” “不过去之前,我得做点事情。”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重新打开手机。 他找到跟昙迁的聊天框,给他发去了一条消息。 “不好意思啊,婴鬼的脐带被我用掉了。” “不过我这里有别的好东西。” “能驱使虫类的骨笛要吗?” “这次我也不乱喊价了,就......30万吧?” 第六十一章 新的力量 季商一个字也没提退款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钱都进了自己口袋了,哪里还有拿出来的道理啊? 昙迁对他无可奈何,如果按照他自己的脾气,那是打死也不会跟季商做第二次生意的。 但平心而论,这次的骨笛比婴鬼的脐带有用得多,而且是真正的鬼神的遗留物,价值不菲。 至于副作用? 栖霞寺的势力之下,有的是能解决这类副作用的人才。 这么算起来,三十万的价格真不算贵。 ----只要能拿到。 季商应该不会狗到连这玩意儿也不交出来吧?他拿着又没用! 这么考虑之下,昙迁最终还是把钱打了过来,看着到账提示的短信,季商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两人简单地吃过早饭,便起身前往医院,在大厅的缴费处,季商遇上了小何的父母。 这是一对年纪不算太大的夫妇,看着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他们的脸上挂着的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经历过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季商的心情同样沉重,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地去体会对方的悲伤。 所以,他并没有自作聪明地去说什么安慰的话,而是默默跟着他们回病房帮着收拾了小何的遗物。 在过程中,季商的心里冒出来一些奇怪的想法。 说不定小何的灵魂还在呢?说不定在这个鬼神降临的世界,又是什么办法能让她复活呢? ----实际上,他之所以来到医院,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 但很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一个普通人的死亡,在鬼神面前似乎微不足道。 而这也让季商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尘世与鬼神对抗这件事情本身所蕴含着的冰冷规律。 就像昙迁说的,很多人会死,小何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自己能做的,只是尽量更快一些。 如果能把初醒的鬼神一个一个全部扼杀在摇篮里,这样的悲剧哪怕仍然不可避免,但至少也会少一些。 送走小何的父母之后,季商按照计划带着林清和在医院里寻找五瘟使的踪迹,他的运气很好,转了不到两圈,便感受到了五瘟使在附近的气息。 “季哥......我看到它了。” “它们注意到我了吗?” 季商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当然不是为了避免被鬼神听见,而是为了避免被周围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当成疯子。 “它好像在看你.......不过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看着。” “好,我现在要靠近一些,如果你害怕的话,就留在原地等我。” 林清和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跟上了季商的脚步。 不只是季商,她自己,也需要直面鬼神,克服恐惧。 擦肩而过。 无论是在林清和的视线中,还是在季商的感知里,五瘟使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逐渐远离之后,季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还好。 七曲山绝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但正如之前判断的一样,对方并不打算现在就采取过激的措施。 这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一个酆都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如果再有其他鬼神的势力插手,自己的压力会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现在的自己已经打开了世界雷达,能看到鬼神的同时,鬼神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在未来的一端时间里,自己要尽可能地低调发育。 至少,得先把酆都的问题处理完,让它们在短时间内再也不要跟自己为敌。 想到这里,季商带着林清和走出了医院。 他打算去找陆离当面聊聊,谈一谈先啬骨灰的问题。 ...... 与此同时,城隍庙里,一男一女身穿宽松的运动服,背着硕大的背包,正在拉起封条的大殿里检查着痕迹。 “......猫虎、邮表畷、刘猛、司啬,应该是这个顺序。” “先啬也没了,不过战场不在这里。” “按照我们的信息,先啬最开始在医院,应该是在设伏,但老家被抄了之后便赶了回来,又被那人引到了栖霞寺。”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最后利用栖霞寺的金坛庇护把先啬击杀了。” “这人很强......如果情报没问题的话,他应该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尘骨人了。” “太搞笑了,我们的情报居然落后于栖霞寺......我早就说了部门要改革,现在我们的机构太臃肿了,效率低得要死。” 说话的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人,她的脸上愁云密布,神情肃然,哪怕面容再美,看着也有些令人生畏。 “那有什么办法?这么长的时间,这个部门能保留下来就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远见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一直当做主要机构投入资源啊?” “谁也不知道鬼神苏醒会是在什么时候,历史资料也很有限,上面的反应速度已经够快了......栖霞寺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深耕了几百上千年,虽然资源不如我们,但底蕴是有的。” 她的同伴无奈地摊手回答道。 “那上面准备什么时候把栖霞寺收下来?” “没那么容易,在谈,但进展不顺利,迫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动用强制手段。” “他们不怕鬼神,但总归是怕95和八一杠的。” “......别说的自己跟土匪一样。栖霞寺这么大一个组织,在这种背景下任由他们孤立出去是最不明智的事情,我们只是在从整体利益出发,给出最优的方案罢了。” 女人拍去手上的灰尘,继续说道: “基本看完了,没什么别的信息了。现在去哪?栖霞寺还是蜈蚣岭?” 男人略一皱眉,回答道: “蜈蚣岭吧,栖霞寺那边情况基本已经清楚了,没什么需要再多了解的。” “但我倒是很好奇,他是用什么方法驱使那么多孤魂野鬼的。” “如果是凭借神骨的话......那他的成长就真的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期了。也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听到这话,女人呵呵一笑。 “还能有坏事?只要跟鬼神为敌的,都是我们的朋友。” “那可不一定,栖霞寺就不是。” “他跟栖霞寺可不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尘骨人,那他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不允许他做出别的选择了.......他只能站在尘世的这一边。” “哪怕只是为了自己活着,他也必须抗争到底。” “这样的盟友,还真是让人放心啊.......” 女人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在她的视线里,那里有一只巨大的神只在游荡。 第六十二章 梆子 季商对城隍庙中出现的两人、以及他们的身份暂时一无所知,但正如他计划的一样,他确实以一种更直接简便的方式在尘世中更大的力量面前完成了自己的亮相表演。 驱使上千亡魂,一夜之间埋葬了五名鬼神,这样的表现,放在承平已久的尘世,实在已经算是惊人了。 所以,不仅仅是官方,还有更多的组织和势力盯上了他。 虽然这些势力暂时查不到他的具体信息,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样来自尘世之人的注视中注定包含着风险,但也未必没有机会。 不过,这不是季商现在急于去考虑的事情,解决鬼神的威胁,仍然是他的第一任务。 所以,他打算先从两个方向入手。 第一个,要解决埋骨地的问题。 这玩意儿实在就像是个bug一样,每次自己被拉进去,就会直接陷入被动,能不能逃脱完全就是看运气。 这种被支配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不相信埋骨地的使用是没有限制的。 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应对的方法,才被连续钻了空子。 之前他就打算找昙迁聊聊这事儿来着,但之前对方态度不是很好,自己也就没有开口。 现在……他应该已经缓过来了,双方到底还是合作关系,自己多了解一些,对他也有好处。 第二个,很明显就是骨灰了。 在目前来看,先啬的能力是季商正面交锋过的所有鬼神中最强的,如果香骨人能够借助所谓的“骨灰”获得它的能力,那毫无疑问对自己将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得站在自己这边。 虽然这么说也许对陆离不公平,但季商仍然更倾向于选择林清和。 毕竟,后者跟鬼神没有直接的利益联系,在对“人类”的忠诚度上,要更可靠一些。 确定了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之后,季商给陆离打去了电话,可惜很不巧,他现在仍然不在市区。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季商无奈地问道。 “明天吧,我尽快赶回去,这段时间你低调点,你知不知道,有关你的新闻在圈子里都已经传遍了!” “呃......你这话说得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心真是够大的。看来处理城隍八蜡对你来说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时候的陆离比听到季商说他已经“处理掉”恨嫁女的时候要淡定多了,毕竟有了心理预期,也下意识地调高了季商能力的上限。 但他的那些同行就不一样了。 从“百鬼夜行”开始,就有人尾随季商到了城隍庙,然后全程围观了他跟城隍八蜡的斗法。 不夸张的说,这应该是那些香骨人第一次明确地体会到一件事情: 人在鬼神面前,并不是完全无力的。 当然,在他们的传承中也有一些制衡、甚至是对抗鬼神的方法。 但没有任何一种方法来得像季商的手段一样爆裂。 真的就差一把火把城隍庙烧掉了。 这也给那些香骨人带来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启示。 也许......想要获得鬼神的力量,不一定要供奉、不一定要献祭.......直接把它们“处理掉”,也是一种方法?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尘骨人的特殊之处,只是单纯的觉得,季商也许开辟了一条通向解脱的道路。 不管怎么说,在陆离眼里,短短几天的时间之内,季商就已经不是那个捡到了送殡伞还要跟他求助的愣头青了...... “也不是没有压力吧,挺危险的,差点死了。” “......真的假的?” “真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季商认真地回答道。 这话他一点都没有掺水,如果金坛庇护生效得晚一些,自己绝对已经没了。 “那就对了,要是你真一点压力都没有,我反而会觉得你不对劲......好了,我现在要去吃晚饭,时间也不早了。” “明天你带着那个小姑娘来找我吧,还是老地方。” “我现在已经在梅山峒下,不可能再去拜城隍八蜡的香火,能用上的,估计也只有她----毕竟给别人你也不放心。” 陆离的善解人意让季商心里一热,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简单道谢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有些事情不能光靠嘴说,陆离帮上他的忙不少,以后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尽可能地回报对方。 安排好了行程,季商又把电话打给了昙迁,向他咨询埋骨地的事情,没料到这玩意儿也不是三句两句说得清的,于是便也只好约了时间当面聊。 ----顺便把骨笛带给他。 玩笑归玩笑,同样的套路用两遍,那就真有点无耻了,更何况自己拿着那东西也是真的没用。 看他挂了电话,一旁的林清和连忙问道: “怎么样,有结果吗?” 季商把跟两人的对话大致转述了一遍,听到季商打算让自己来吸收所谓的“骨灰”时,林清和也是一愣。 她知道这份“礼物”的重量。 如果能拿到先啬的神力,那么自己以后,很可能在短期之内,就不用为自保而发愁了。 “不过你也别太高兴......这玩意儿是双刃剑,进入鬼神的领域越深,出事的可能性也越大,还是看你自己的选择。” 林清和洒脱地笑了笑,反问道: “我不招惹它们,难道就能平平安安过一生了吗?” “......有道理。” 季商没有再多劝,两人回到了小区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个晚饭,等吃完往回走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多。 按理说,对于一座人口超百万的城市,这个时间根本不算晚,甚至有些太早了,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街道,格外冷清。 距离小区不到五百米的路程,回去的路上正好要路过一段小路,一眼看过去,除了孤零零的路灯,就只剩下了路灯下面,一个默默烧着纸钱的人影。 身旁的林清和突然拽住了季商的衣袖。 “季哥......那个人身边,好多......” 好多鬼。 林清和没有说出来,但季商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独属于鬼神的气息。 不算很强,全是些孤魂野鬼罢了。 他手里握着送殡伞,带着林清和自顾自地走了过去。 而就在他逐渐靠近时,那人也站了起来。 这时候,季商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副梆子。 “笃,笃,笃......” 那人敲起梆子,单调而沉闷的声音响起,而他则带着身后那些鬼魂,径直向季商走了过来。 第六十三章 接触 如果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季商现在看到的场景大概会是他们平淡的人生中极为少见的诡异场景,甚至稍作加工之后,就可能成为新的都市传说,在各大论坛上流传。 比如类似的有最有名的公交车事件、川蜀僵尸事件等等。 但这几天内,季商见过的诡异场面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连他身边的林清和,也只是紧张,丝毫没有感到恐惧。 那个男人还在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季商注意到,他的脸上就像涂了太多粉底一样惨白一片,而两腮却又打了厚重的腮红。 活像一个纸人。 沉默。 沉默中只有梆子声固执地响着。 男人已经走到了季商的面前,直勾勾地用眼神盯着他,而林清和则在一旁小声开口道: “那些鬼魂不敢靠近你,这个男人好像在控制那些鬼魂,他每敲一下,鬼魂就会往上扑,但很快又跑开……” 明白了。 季商松了口气。 没想到那么快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这人显然是一个香骨人,也许他是哪个大仙的信徒,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想来自己这里试试手段。 对付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被算成打架斗殴吧? 季商深吸一口气,挥起右手,一个简简单单的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到了男人的脸上。 “啪!” 梆子声中断。 男人摔倒在地。 他的眼神里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疑惑。 不是斗法吗? 你牛逼你把手上的法器撑开啊! 直接给我一个大逼兜子算怎么回事?? 讲不讲规矩?? ----也对,面前这人要是真讲规矩的话,也不会连城隍八蜡都被他收了…… “你想干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季商便开口问道。 地上的男人越发懵逼。 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 “我……你管我想干什么啊?无缘无故动手打人,你还有理了??” 他的思路转变得极快,反正都是为了找麻烦,也不可能真的给这个愣头青弄死,那找点什么麻烦不都一样? 故意伤害导致轻微伤的话……最高能关一年以上吧? 想到这里,他故作痛苦的滚到在了地上,嘴里不断发出矫揉造作的呻吟。 “哎呦…..我的耳膜穿了,我听不见了,我头好晕,脑震荡了……” 季商皱着眉头看着满地打滚的男人,在他的意识里,之前游荡在附近的孤魂野鬼已经散去。 没有了这个男人的趋势,在“天生克制”的送殡伞面前,没有那个游魂敢长待。 这下倒好了,鬼神的威胁解决了,居然被尘世中的无赖缠上了! 而且你还别说,要处理这玩意儿,恐怕真就不比处理普通的鬼神简单。 毕竟,以现在自己的装备和已经容纳的神骨重量,对付两分和以下的鬼神总体还是比较轻松的。 可面对碰瓷的,自己就没任何经验了…… “起来!” 季商冷冷说道。 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时选择容纳的不是猫虎神骨,而是邮表畷。 要是选了前者的话,现在叫一堆流浪猫过来,估计就能给他吓走了。 “怎么的?你还要打我啊?你再动一个试试,我现在就打报警电话!” 说着,男人还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真就给派出所打了过去。 他还真敢报警! 季商无语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开口问道: “你这模样大晚上的报警,你不怕先把你自己抓进去吗?” “我这模样怎么了?我cosy!” 面对脸皮比墙还厚的男人,季商也彻底没了办法,他也看出来了,这人只是想给自己找点麻烦,倒是没有太绝太坏的打算。 于是他干脆蹲下身,开口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谁派你来的?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吗?” 商量? 你刚才给我大嘴巴子的时候怎么不商量? 现在?晚了! 男人打定主意跟季商杠到底,于是便指了指头上的摄像头说道: “你先打的我,别想跑了,现在可到处都是天网!” 听到这话,季商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涌上来的那几分戾气,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我先动手的没错,但谁先找的麻烦,不用我说了吧?” “这样,你要是就想躺在地上不起来也没关系,你不是能驱使鬼魂吗?” “正好我也可以,你想不想试一下,在摄像头下面突发心脏病抽搐而死,然后再被当成灵异事件挂到网上讨论是什么体验?” 季商的眼神逐渐变冷,而男人的神情则紧张起来。 自己只是受了自己家里仙家的指引来找麻烦的,可不是来送人头的! 想想也是,能把城隍八蜡都灭了的人,会是好欺负的? 又是个坑! 他么的,仙家也得罪不起,眼前这男人也得罪不起,这世道怎么这么难? 正当他还在犹豫时,远处突然走来了两道身穿运动服的身影,还没走到近前,便开口喊道: “季商!” 季商下意识地回头,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他可不认识这两人! 一男一女越走越近,直到站在了季商的面前,他这时才确定,对方确实只是普通人而已。 ----当然,这个普通,指的是他们并不是鬼神之类。 至于背景? 他还没来得及去猜,便听到女人开口说道: “刘长泉,你不会连我都不认识了吧?” 地上的男人从听到女人的声音之后就愣在了原地,这时女人发问,他更是满脸堆笑地爬了起来。 “陈科长,哪敢不认识您啊……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他一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梆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 季商满脑门子的问号。 这算个什么剧情? 莫名其妙地开始,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他看向面前的一男一女,开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其实,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两人应该是代表着某种“更强大的力量”,甚至有可能是行政力量。 要不然那个叫刘长泉的男人也不可能慌成这样。 不过,看他们这身打扮……好像又跟刻板印象里的官方人员不同。 倒像是从哪个健身房里跑出来的。 听到他的问题,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倒是女人开口说道: “我叫陈呜蜩,这是我的搭档。” “你先不用管我们是谁,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你被拉进司啬的埋骨地后,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六十四章 交谈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季商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暂时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两人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势力,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应该用这种质问的态度来跟自己交流。 ----或许有可能,在对方的心里,他们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然而,哪怕他们不来,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那个耍无赖的男人。 当然,用送殡伞要了他的命还不至于,可如果随便指定一只在街上乱窜的母老鼠跟他“配阴婚”...... 相信没谁能受得了吧? 那女人、或者说陈呜蜩似乎看出了季商的不快,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自己语气的不妥,于是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 “别误会,我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太好奇了而已。”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就不问了。” “我们属于民宗办公室,也许你没听过这个部门,我也很难跟你解释它在行政序列上的级别或者用途,但是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这是一个能帮你解决一些不必要的困难的部门。” “直截了当地说吧----你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希望能给你一些帮助。” 听到这几句话,季商脸色的神色稍稍松了一些。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官方的人员了。 不过,这个陈呜蜩似乎不是那种坐办公室的类型,至少在语言的艺术上,她掌握得还不是很好。 就凭她开口的那三句话,换个脾气不好的人,估计扭头就走了。 “你们能帮上什么忙?或者说,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季商开口问道。 “边走边说?去你家----或者如果不方便的话,换个别的地方也行。” 陈呜蜩快速转变的态度让季商有些困惑,但如果站在对方的角度,其实也不难理解。 正如季商所想的一样,她并不是常年坐办公室的行政人员,从配置上来说,她更偏向于外勤,跟人打交道的机会远远要少于跟魑魅魍魉打交道的机会,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的方式,都没那么圆滑。 ----其实说白了,就是情商低。 也因为这个特质,她得罪了不少人,但无论如何,对面前这个“尘骨人”,她是绝对不敢得罪的。 官方的力量再强大,缺少了尘骨人的帮助,也不可能彻底地埋葬鬼神,对自己的定位,她心里其实很清楚。 暂时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的季商保持了基本的谨慎,他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把他们带回自己家。 开玩笑,陌生场所哪有自己家有安全感? 起码如果遇到什么冲突,不用担心埋伏什么的。 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很低就是了....... 几分钟之后,一行四人回到了季商的家里,原本挂在天花板上的上吊绳已经被取了下来,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网球包里,倒是不用担心惹出其他的事情来。 把两人让到沙发上坐下之后,季商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他们的对面,而林清和则站在了一边。 从她的视角来看,这场景倒像是季商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低矮沙发上的两人....... “长话短说吧,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季商首先发问。 “动静太大了,想不发现你都难----实际上,在你抓到蝗母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注意你了,那东西我们追了很久,没想到先被你找到了。” 陈呜蜩坦然回答道。 “蝗母?你们要蝗母干什么?” “跟你一样,对付城隍八蜡。” “不过我们没有能力将城隍八蜡彻底.......嗯,按照尘骨人的说法,应该叫彻底埋葬。” “我们只是想用蝗母来遏制住城隍八蜡在尘世里扩张的趋势。” “也许你还不知道,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死在城隍八蜡手上的普通人已经超过了200个。” 200个?? 季商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 这确实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情况。 “赐福远不如降祸。” 这是大灾纪出现时就提示过的信息,看来,这并不是一句“预言”,而是简单的“叙述”。 “......蝗母已经死了,可以说是跟城隍八蜡同归于尽了。” 季商叹了口气回答道。 “没关系,城隍八蜡中主要的威胁已经消除,剩下的三神并没有在尘世降祸的举动,暂时还是安全的。” “不过,我们当然还是更希望你能将它也彻底埋葬。” 陈呜蜩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也许对她来说,留下三神,其实并不是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如果必要,我会的。” 季商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继续问道: “埋骨地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很多,我们有海量的数据库,甚至超过已经跟你接触过的栖霞寺。” “你想知道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告诉你。” “先说说埋骨地到底是什么吧。” 季商稍稍调整了坐姿,直直地看向了面前的陈呜蜩。 “何朔会告诉你。” 坐在陈呜蜩身边的男人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 “简单来说,埋骨地是一片独立于鬼神所处的‘灵界’和我们所处的尘世的中间层空间,在一些西方的寓言里,会把它称为‘灵薄界’。” “它由鬼神创造,也有鬼神控制,那里就像它们的住处。” “一般来说,被拉入埋骨地的尘世之人基本没有生还的希望----哪怕你是尘骨人。” “但你是个例外----你已经连续三次从埋骨地生还了,这也是之前呜蜩会表现得那么着急的原因。” “尤其是最后一次,你并没有杀死先啬,就挣脱了埋骨地的束缚。” “我们想要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季商微微点头,他回忆起了当时在司啬的埋骨地中的情形。 实际上,能从埋骨地中脱离,也许并不是自己的原因,更多的,是先啬在构筑那个埋骨地时,犯了一个逻辑上的错误。 不过,这也恰恰暗示了埋骨地的弱点。 沉吟了片刻,季商开口说道: “我可以告诉你们答案。” “但前提是,你们得先告诉我,怎么能避免被拉入埋骨地?” 第六十五章 霒蚀 无论是陈呜蜩、还是何朔,在听到季商的问题后,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你不知道?我们以为你是主动进入埋骨地的.......” 季商无奈地点了点头,自己对鬼神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哪怕是一些基本的概念,其实都不够了解。 不过听陈呜蜩的意思......似乎避免进入埋骨地,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接触鬼神的时间并不长。”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对面的陈呜蜩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我们猜到了.......毕竟之前从来没有关于你的消息。” “言归正传,埋骨地的概念其实并不复杂,它就像是搭积木----对鬼神来说,每一个埋骨地在生成时都是在搭积木。” “进入埋骨地,就是要给这块积木搭上新的砖。” “所以避免被拉入埋骨地其实很简单,要么你重到足以压塌这座积木搭成的建筑,要么把自己变成绝对不能适应这座积木建筑的形状。” “前者对我们来说比较困难,对你来说比较容易,但毫无疑问,后者是最通用的方法。” “怎么做到?” 季商打断了她在概念上的叙述,直接开口问道。 “在你自己的身上,附加与埋骨地绝对不相容的元素。” “简单的例子,属于其他阵营鬼神的信物,比如这个。” 一边说着,陈呜蜩一边从身上拽出来一只护符。 “这是梅山的化水符,它可以避免被酆都的鬼神拉入埋骨地----当然,这并不是万能的,越强大的鬼神,它的埋骨地容错率就越高。” “如果需要突破它的‘兼容性’,你需要的信物的等级也就越高。” “这是比较科学的说法了.......如果用那些香骨人的语言来解释,这其实就是鬼神之间的斗法。” 明白了。 季商暗暗点头,心想这些官方人员看问题的角度跟普通人还真是不一样,似乎连鬼神这种突破认知界限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没有探明的某种“技术”罢了。 不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毕竟从季商的感知来看,这些所谓的鬼神,倒是有点像高维生物...... 他抬起头,看着陈呜蜩说道: “给我找一个类似的信物吧。” “尽量要最好的。” “另外,其实我从先啬的埋骨地走出来的过程并不离奇.......就像你说的,如果埋骨地是一座积木搭成的堡垒,我正好抽掉了那一块垫在基座下面的积木。” “它制造了一个幻象,想要让我认为我就是它。” “但它忽略了一点,它在幻象中注入的某些思想,跟我所持有的思想存在本质上的冲突.......所以,当时的我就好像被催眠了,但那个催眠师要求我当众脱掉裤子一样。” “这种触及到底层逻辑的指令是不会被执行的,甚至会导致‘惊醒’,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了。” 陈呜蜩和何朔一齐点头,很显然,这个答案虽然并不离奇,但对他们来说却具有足够的说服力。 获得了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之后,两人也放松下来,在之后的闲聊里,他们给出了跟昙迁一样的判断。 在短期之内,酆都很可能不会再找季商的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高枕无忧。 已经有来自其它势力的鬼神盯上了季商,它们也许暂时不会出手,但仍然是季商的重大威胁。 民宗办会给季商提供尽可能的援助,让他能专心应对下一个将要被埋葬的鬼神,包括空行母的诅咒,他们也会想办法去解决。 ----这个承诺跟栖霞寺几乎也是一模一样,不过到底哪一份承诺更可靠....... 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显而易见。 不过,没有人会拒绝盟友。 三人聊了整整一个小时,对方从始到终都没有问起林清和的情况,似乎并不关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季商没有主动提起。 送走他们之后,林清和的心情似乎也愉快不少,毕竟在她看来,现在两人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季哥,可以给我也要一个‘信物’吗?” “可以,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停顿了片刻,季商继续说道: “另外,我打算让他们考虑考虑把你吸收进民宗办----与其跟着我,不如跟着他们比较安全。” 听到这话,林清和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林清和也离开了季商的家,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这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而此时,手机上的大灾纪却开始推送起了新的消息。 “正如过去的千年一样,尘骨人再一次建立起了在尘世的威望。” “你完全继承了祖辈的智慧,选择了借助尘世之人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曾经烧起过足以焚毁神骨的大火,但也曾摧毁守墓人建立起的墓园。” “也许,这是又一次循环的开始,而循环的过程将会持续多久,哪怕是高高在上的鬼神们也没有答案。” “但无论如何,你从尘世的火种那里得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信物送达之后,鬼神的埋骨地将不能再造成威胁。” “可悲的尘骨人,你似乎忘记了,在埋骨地之中杀死鬼神,要比在尘世之中杀死它们更加容易。” “你将要关上一扇门,但谁知道被你关在门外的,到底是风险,还是机会呢.......” 季商暗暗摇头,他可没有忘记“埋骨地中更容易埋葬鬼神”这一点。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会主动进入埋骨地。 之所以要从陈呜蜩那里拿到信物,只不过是为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陷入被动罢了。 看来这个“大灾纪”,其实对自己也没有那么了解....... 简单洗了个澡后,季商重新挂起上吊绳,随后躺倒在床上,静静地酝酿起睡意,而一旁手机亮起的屏幕上,大灾纪的信息仍然在更新。 “尘骨人再一次回到了安全的床榻之上,等候已久的魇魅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噬你的噩梦。” “但今天,它们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在这个天狗食月的晚上,魇魅的祖先,被称为霒蚀君的鬼神,似乎难得一见地降临在了人间。” “它从残缺月轮所放射出的清辉中降临,进入了被尘骨人的梦境所创造的黄粱界中......” 第六十六章 月亮 季商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但却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几天以来唯一一次做梦。 也许,这是一个好兆头? 毕竟,魇魅吞噬噩梦的属性决定了一件事情。 如果不记得自己做了梦,那做的一定是噩梦。 而记得自己做了梦,虽然想不起梦见什么,但至少说明那不是噩梦。 总的来说,自己的精神状态应该是......在好转? 他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习惯性地先拿起了手机,大灾纪的消息一如既往地刷了屏。 他还以为是自己熟睡的时候又有牛鬼蛇神找上门来,但没想到一看之下,倒是直接愣在了床上。 “.......霒蚀君进入了尘骨人的梦境,但很可惜,在那里,它并没有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曾经在广袤的黄粱界游历过无数的梦境,见识过许许多多光怪陆离的幻想。” “那些幻想之中往往潜伏着人性之中最深沉的欲望,如同由罪恶构成的深渊。” “它或许曾经设想过,尘骨人的梦境应该是由血与火、由鬼神的哀嚎和尘世的咆哮组成的。” “然而,事实却与它所预料的完全相反。” “这个梦境有些过于平凡了。” “炊烟、灯火、和市井的吵闹,似乎就构成了尘骨人全部的梦想。” “这就是答案吗?”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霒蚀君,也无法理解其中在真正的含义。” “它想找到尘骨人对抗鬼神的真正原因,但似乎它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也许,它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沟通......” “霒蚀君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颗种子,但这颗种子尚未发芽,你需要耐心地等待。” 季商莫名其妙地读完了大灾纪的推送,他心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怎么那么多鬼神,喜欢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点东西啊? 这是什么怪里怪气的习惯啊? 而且一颗种子.......这说法真的好怪。 他点开大灾纪的页签,那上面并没有更新关于“种子”的信息,所以他也没法了解这枚种子具体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从逻辑上来讲,所谓的种子应该跟空行母的诅咒不是同一个东西。 ----毕竟,从目前来看,魇魅还属于中立且偏向善良的阵营,甚至可以说,这是自己目前唯一可靠的朋友。 栖霞寺在利用自己,从某种角度来说,官方跟自己也只是合作关系。 只有魇魅,是真正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任何东西,却仍然给予了自己真实帮助的鬼神。 季商轻巧地爬下了床,这次他并没有跟前几个早晨一样感到疲惫,反而觉得精力充沛。 也不知道是一觉睡到天亮的原因,还是所谓的“霒蚀君”的影响。 不过说起来,霒蚀就是月蚀的意思,昨天晚上有月蚀吗? 这个疑惑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太在意,下楼买回来早饭之后,季商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大口吞着米粉。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一次的热搜却跟以往有些不一样。 “史上最长的月食”。 这是热搜榜一的话题。 看来昨天真的发生了月蚀,就跟大灾纪里所说的一样? 季商好奇地点了进去,但热搜的内容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9月24日晚,月全食天象如期上演。当晚,我台与xx网络直播平台联手奉上了一场‘月全食’全网直播,共吸引了10万多网友一起观看一轮红月亮。这期间,‘月掩天王星’也出现了,但由于天气状况、云层较厚等原因,分散在全国各地的网友很难同时观测到一奇特现象......” 这只是一条极为寻常的新闻,可下面的网友评论,却有点特别。 “你们真的看到月食了吗?为什么我昨天连月亮都没有看到?我这里明明没有云,连银河都能看得清!” “我看到月食了,但问题是,月亮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等到了早上7点,实在扛不住就睡了......” “楼上的别故弄玄虚好吗?昨天月食明明很正常,前后时间也就三个多小时,我全程看了直播。” “不是,直播没有问题,但是我肉眼看就看不到.......” “建议上面的换个眼睛。” “我真没开玩笑!” “我相信楼上没开玩笑,我肉眼全程观测,晚上10点月食开始,直到早上9点月亮也没有再出现,这绝对不是什么云层的问题!” ...... 网友的评论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说自己在月食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月亮,一派则表示完全正常。 ----在“正常派”的眼中,月食的确发生了,但在大概三个半小时之后便恢复了正常,跟新闻所描述的完全一样。 无论是哪一派,下面支持的人都不少,甚至有人附上了视频,证明月亮存在。 当然,想要证明月亮不存在的人也发了视频,可很显然,他们的视频并没有多少说服力。 原因很简单,当镜头对准天空、并且没有可参照物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对准月亮应该出现的方向,甚至哪怕真的对准了,影响拍摄结果的因素也太多了。 总的来说,正常派占了上风。 但也有不少专家站出来表态,按照他们的说法,看不到月亮这种情况确实是有可能存在的,无论是解释成光学折射啦、云层过厚啦,都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 季商把大部分评论都扫了一遍,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问题。 看不见月亮? 这听起来就像是那些活跃在某乎上的劣质问题,比如“给你八千万,代价是余生看不见月亮”之类的那种。 也许,这就是一些网友因为特殊原因确实没看到月食之后的月亮,引得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跟着整活罢了。 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他吞下了碗里的最后一根米粉,端着碗走进厨房洗干净,转身便走到阳台上,打算抽根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时间才7点多,秋日的朝阳斜斜地投射出灿烂的金光,季商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眼睛有点发酸。 于是,他下意识地转回了身子,看向了阳台的另一侧。 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身体突然绷紧。 ----在与太阳遥遥相对的位置,有一轮血红色的月亮。 第六十七章 鬼遮眼 这个时间,自己应该看到月亮吗? 季商愣在了原地,他突然有点理解网上那些争论不休的网友了。 无论是月亮突然消失,还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似乎都不是一个好兆头。 而且,他所看到的那轮月亮,跟以往在清晨看到的淡淡的“月影”完全不一样。 它有点……太大,太亮,太清晰了。 就好像那并不是一件实际存在的物体,而仅仅是一张“贴图”。 可这张贴图真的是贴在天上吗? 或许,是贴在自己脑子里也不一定。 就在这个时候,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还以为是大灾纪的推送,没想到打开之后,却是陆离发来的信息。 “9点钟过来,别忘记了。下午两点之后我就做不了什么了。” 仍然是一样的规矩,季商也不知道这条规矩的来源是什么,不过他倒不会说出诸如“我就要两点以后去”这样“人定胜天”的幼稚发言。 毕竟,在鬼神的面前,弱小不是障碍,傲慢才是。 “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准备准备。” “家里方便吗?你老婆……” 陆离的老婆显然是不希望他继续从事“大仙”这个职业的,季商担心现在去找他,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琐碎的麻烦。 “没事,放心。” 陆离的回答很简洁,自从解决了控制他的胡三太爷之后,信心似乎又回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又抬头看了看远处仍然静静发着诡异红光的月亮,季商犹豫了片刻,打字问道: “你能看到月亮吗?” “?” 陆离发来了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你说现在?你说的是月食的事情吗?” 季商皱着眉头,继续打字回答道: “不是月食,我是说,我现在能看到跟太阳相对的地方,有一个月亮。” “红色的,很大,很圆。” 等了足足5分钟,陆离的消息才回复了过来,而这条消息只有短短的5个字。 “你被魇住了。” …… 一个小时之后,季商带着林清和来到了陆离的住处,仍然是那栋熟悉的别墅,但别墅门口的红灯笼已经取了下来。 现在看上去,这栋别墅少了些之前那种诡异的气氛,倒多了些人气。 陆离在门口等着他们,走进去之后,原本摆放胡三太爷神位的地方也已经撤掉,挂上了一幅季商看不懂的抽象画。 “你现在是……梅山的人,不用供奉点什么吗?” 季商好奇地问道。 “要,当然要,但是不在这里----我在郊区买了栋农民房,以后供奉的事情都放在那里。” “.…..有钱真好。” 季商由衷地说道。 “你觉得你以后会缺钱吗?如果现在缺的话,直接跟我开口,你要多少我都敢借给你。” “呃……一个亿?” 陆离翻了个白眼,回答道: “一个亿我现在拿不出来,但如果你真的要,我砸锅卖铁都凑出来给你。” “那么信任我?” 季商诧异道。 “再信任你也不至于随便借你一个亿,我信任的是……你知道自己很特别吧?” “我知道。” “你就行了。我这几天也找了很多人,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陆离给了季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继续说道: “好了,不说闲话了,今天一共两件事情,先解决哪一件?” 犹豫了片刻,季商回答道: “先说说月亮----或者说我被魇住的事情吧。” 陆离点点头,把季商让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随后从一边的柜子上拿出一堆早就准备好的打印图片,放到了季商的面前。 “这上面有什么?” 季商看向茶几上一字排开的图片,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橘子、盘子、灯泡、卡通太阳……怎么了?” 那些图片上都是不同种类的圆形物体,颜色从淡蓝到血红都有。 “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陆离转向了一旁的林清和。 “跟他一样……不过我也没看见月亮啊。” 听到这个回答,陆离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俩都魇住了呢。没事,你的症状----嗯,应该叫症状吧?反正还不算严重。” “到底啥意思啊?你能不能解释解释什么叫魇住了?” 沙发上的季商一头雾水,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急躁。 “魇住了是东北那边的说法,要是换在南方,很多人都把这种事情叫做,鬼遮眼。” 陆离收起茶几上的图片,喝了口水后继续说道: “你应该听过那种故事吧?荒郊野外,有人从路边的坑里捡回来一个纯金的佛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回家里后,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佛头,而是人头。” “还有,半夜打车去火葬场,司机收的钱,第二天全都变成纸钱。” “更离奇一点的,瑶山这边经常会有‘藏人’的事情,就是一个人丢了,无论如何去找都找不到,等几天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死在自己家附近的大树底下,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这些都是被魇住了,或者说,被鬼遮了眼。” 略微停顿了片刻,陆离看着季商说道: “你现在的情况,就是典型的鬼遮眼。” “但是,你属于比较特殊的那种,别人大多是看不见,而你是看得见。”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现在天上绝对没有月亮,哪怕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也不可能看得到月亮。” “只是有些东西,想让你看到。” “为什么?” 季商连忙问道。 同时,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霒蚀君,所有魇魅的“主人”。 它在前一个晚上伴随着月食降临,随后尘世之中就出现了看不见月亮的人。 而自己,则似乎变成了唯一的一个,在白天也能看到月亮的人。 或者,那真的是月亮吗?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陆离便开口说道: “不知道。不过,这事儿肯定跟昨天晚上的月食有关,有不少人看不见月亮,他们也是被魇住了。” “说起来,这就好像是把他们的月亮转移到了你这里一样……” 季商愣了一愣,也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上浮现出了大灾纪的推送。 “霒蚀君的种子已经渐渐发芽,在这片尘世之中吸收着难得的养分。” “藏在枕头之下的魇魅们辛勤地劳作着,它们正依照着主人的命令,从尘世之人的梦境之中窃取着某些东西。” “而这些东西,正源源不断地送到尘骨人的枕头之下。” “也许,当你再次躺下,并进入黄粱界中时,你会获得意外的惊喜…..” 第六十八章 做牌子 大灾纪的新推送仍然没有解决季商的问题,反倒是让迷雾变得更深了。 不过,至少现在的他知道那所谓的“月亮”,其实不过是“鬼遮眼”产生的幻觉而已。 “有没有办法能解决这种幻觉?” 季商开口问道。 陆离摇了摇头。 “对普通人来说,有。” “但对你,真没辙。” “你看啊,基本上所有的‘鬼遮眼’,都是因为鬼神附身引起的,但你心里也有数,怎么可能有鬼神可以附身在你身上......我倒是想给你驱个邪拔个祟啥的,可是真的没法下手。” “总不能我升个坛,让梅山那边来平你的事儿吧.......” “还是算了。” 季商连忙摆手拒绝。 开什么玩笑......梅山的鬼神可不是像魇魅一样对自己友善的势力,它们之所以没有对自己动手,纯粹是不想破坏还没有稳定的尘骨罢了。 实际上,非要说的话,它们跟密藏地、跟娑婆界、跟七曲山甚至跟酆都都没什么区别。 在确定所谓的霒蚀君对自己没有恶意的情况下,还是不要作死了。 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开口说道: “还是说说骨灰的事情吧.......你有办法把骨灰的能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吗?” 陆离点点头,回答道: “有,但骨灰咱说白了,其实就只是一种媒介,跟黄条似的,就是一个引子。” “什么意思?” 关于“媒介”这个说法,其实他在大灾纪的信息里已经看到过了,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搞懂这个词真正的含义。 “呃......咋说呢?” 陆离抬起手活动了一下肩膀,之前脱臼的胳膊还有些酸痛,但好在已经快要完全恢复了。 “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吧,之前我供的是胡三太爷,但其实我不跟你似的,可以随意调动它的能力,更不用说直接夺了它的舍,占了胡三太爷的力了。” “香骨人的所有‘神力’,其实都是通过‘媒介’来达成的。” “之前你不就把胡三太爷的毛给烧了嘛......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办法用狐仙儿的能力了。” “这就是媒介----城隍八蜡的骨灰也是一样的玩意儿。” 季商了然点头,他大概听懂了陆离的意思。 “所以你是说,骨灰这东西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而是它本身就是某种法器?” “差不多就这意思,借助鬼神的‘骨灰’,你可以从酆都借到力量,不过只是借而已。” “你也看到胡三太爷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它们会控制你,压榨你,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而且,酆都的鬼神在追杀你吧?要是把先啬的骨灰给了别人,那你纯粹是相当于刚杀了一个先啬,又培养出一个新的先啬。” “咱们这些俗人是没法跟牛鬼蛇神叫板的.......在鬼神的面前,咱们这点意志力啊,根本就不算一盘菜。” 说到这里,陆离拍了拍手,洒脱地说道: “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尝试去利用这份骨灰的,你要真想给这个小姑娘用一用的话......可以试试,但我不推荐。” “因为你不知道这份力量什么时候会失控,什么时候会被用来对付你。” “那就不要了!” 一旁的林清和突然开口道。 她是拎得清的,毕竟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抱大腿了,现在有人告诉她,你如果要追求新的力量,就得放弃本来已经抱住的大腿? 别扯了,谁也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季商自然也不会在明知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坚持让林清和试一试,这又不是童话故事,靠动画片里面那种‘爱和勇气’就能对抗的邪恶力量。 不过,这么一来,这份骨灰就真的算是浪费了...... 似乎注意到了季商脸色略微有些失望的神色,陆离开口说道: “反正这玩意儿你俩都不要,不如整出来,做成牌子算了吧?” “啥?什么牌子?” 季商疑惑地问道。 自从踏入“鬼神”主导的世界一来,他就好像一个刚从新手村出来的萌新,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得别人教。 不过能发展出那么多关于鬼神的“技术”,可想而知,鬼神对尘世的渗透,其实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跟佛牌差不多的东西,但是里面没魂。” “这东西也不少见,道家的符箓、梅山的印信马鞭竹卦、巴岱雄的筒子筶子.......都是一样的玩意儿。” “能用个一两次,用完就毁了。” “唯一困难的,就是说怎么把你这份‘骨灰’转移出去了----正好我有点办法,还是从南洋那边学来的,改良了一下,正经够用。” “......你学得是真杂啊。” 季商由衷地说道。 “那不杂怎么办,我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咋样,整吗?” 犹豫了片刻,季商点了点头。 “整吧!” 按照陆离的说法,不做成牌子的话,这骨灰真的就一点用也没有,做的话,起码还能顶一两次。 两相权衡,不用说也知道选哪个。 “那走吧,上郊区去。” 陆离站起身,也不多说什么,带着季商就出了门,而林清和用不上骨灰,季商便联系了陈呜蜩,让林清和自己去跟他谈。 两人坐着陆离的车一路到了地方,下了车后季商一看,那是栋三层高的农民房。 正如陆离所说的,他在郊区买了套房子专门布置梅山的法坛,但这里不止有梅山的东西,出马二十年,他收集的乱七八糟的跟鬼神相关的物件,其实全都摆在了这边。 用他的话说,那些东西都有些邪性,带在身边说不定哪天就来事儿了。 干脆丢在一起,跟养蛊似的,反而不容易出大事。 哪怕不借助自己刚刚开启没多久的尘骨人的感知,他也能察觉到这栋屋子的与众不同。 又冷又暗。 虽然表面上看连外墙的漆都是新刷的,可不知怎么的,就是给人一种陈旧的感觉。 陆离打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季商跟在他后面,可刚一进门,他便皱起了眉头。 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血腥味。 跟他在恨嫁女的闺房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而在堂屋的正中间,一张四四方方的供桌上,正摆放着一颗血淋淋的牛头。 第六十九章 先啬骨牌 “梅山的祭祀……这么血腥吗?” 季商下意识地问道。 听到他的话,走在前面的陆离顿了一下,有些奇怪地反问道: “你不是瑶族人吗?砍牛送亡没见过?” “见过,但从没见过直接用牛头祭祀的。” 所谓的砍牛其实是白裤瑶的一种习俗,从本质上来讲,就是用一头牛给亡者在阴间开路。 主持仪式的师公要祭刀祭鼓、撒百米、饮牛血酒、跳老猴舞,但杀掉的牛都是用在葬礼上的,牛头也会煮熟分食。 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在普遍信仰梅山的瑶族人中有哪一支会用牛头来祭祀。 最多只是用牛角陪葬,有些条件艰苦的地方甚至连牛角都会回收。 所以,在看到陆离摆在桌上的那个牛头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正经梅山教。 虽然说鬼神本来就对自己充满敌意,但邪神总比正神还要危险的多…… 想到这里,他心里已经升起了几分警惕。 然而没想到的是,陆离的回答却让他哭笑不得。 “不是祭祀,这是昨天从老丈人家带的,说让我做牛头宴吃,我看这玩意儿血糊拉拉的,就没往家里带,顺手扔供桌上了。” “.…..你不仅学的杂,你信得也不诚啊。” 陆离笑了笑,回答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进的梅山……你要是不急着走,晚上一起吃一口,我老婆做的凉拌牛眼是一绝。” “还是算了。” 季商本身没什么忌口,不过想起包里那几个没用完的鬼眼,他实在是对“眼珠子”之类的食物提不起任何兴趣。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确实是随意摆放着的牛头,季商跟着陆离上了楼,跟他在水印长廊的别墅不一样,这里的房间就拥挤太多了。 再加上没怎么归置、随意摆放着的各种法器、符箓,一眼看去极为压抑。 陆离从沙发上捡起一根形状像是腿骨的东西放到一旁的架子上,见季商盯着看,于是便开口解释道: “这不是人骨,是虎骨。” “这玩意儿本来是密藏地的法器,说是能收狐精,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结果屁用没有。” “后来听说这是动物园里老死的老虎腿骨做的,估计是没凶性了。” “.…..有可能,这年头,野生的你也没地方弄去。”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心里暗道,就算有地方弄你敢要吗? 如果被发现了,那也不用跟狐精斗智斗勇了,直接往号子里一关,一了百了。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当时的陆离是真的快要被胡三太爷折磨疯了,甚至到了病急乱投医的程度。 也难怪自己帮他处理掉胡三太爷之后他会那么感激。 “野生的也有,我这就是当野生的买的,被人摆了一道而已。” “好了,不说废话,准备开始吧。” “上次你给我吃的鬼眼的效果还在,倒是省事了,不用单独开眼。” 一边说着,陆离一边从沙发前面的电视柜里翻出一块木牌,那木牌只有半个巴掌打,通体漆黑,色泽略微发亮,一眼看去,让人下意识地心生恐惧。 就好像……是从棺材板上切下来的一样。 “这什么东西?” “阴沉木棺材板,俗称仙人板板。” “.……” 还真是棺材板! 果然,跟南洋沾边的,都是这些邪性又恶心的东西。 季商狐疑地看着他手里的木牌,开口问道: “你确定这东西有用?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哪怕再相信陆离,季商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更何况,他学的那么杂,其实在自己心里并没有多靠谱来着…… “有没有用你试试就知道了。咱说白了,这东西的原理跟你手里的送殡伞是一样的。” “鬼神的骨灰,也就是一种特殊的残魂,它已经被粉碎了,哪怕送殡伞也不收。” “但是南洋那边,收的就是这种碎的东西,它们就是靠这种玩意儿起来的。” 陆离向季商伸出手,示意他把手伸过去,季商犹豫了片刻,按照他说的,掌心向上伸了过去。 陆离把牌子交到季商手中,随后转身走到一旁的冰箱里拿出了一大瓶透明玻璃瓶装着的液体,从那瓶液体的性状上来看……似乎是油? “你别告诉我这一大瓶都是尸油。” 季商的表情阴晴不定。 “哪有那么多尸油…..这是腐殖土萃取液,用的是坟头土,死气很重,作用跟尸油差不多。” ??? 季商张开的嘴迟迟没有合上。 这算是什么?科学修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离便把那瓶液体浇在了他的手上,只是一个瞬间,季商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冷。 那种冷绝对不只是因为冰箱的原因。 他甚至觉得,有无数的亡魂正以那瓶液体为媒介,争先恐后地爬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精神一阵恍惚。 随后,大灾纪的信息突兀地浮现在了眼前。 “孕育着冤魂的液体浸入了尘骨人的皮肤,将原本环绕在你身侧的先啬骨灰全部溶解。” “这是来自尘世的邪恶法术,哪怕是鬼神,也向你投来了厌恶的目光。” “是的,在他们的眼里,你所做的事情是污秽的、肮脏的、自甘堕落的……” “也许在它们眼中,你应该真正地利用这份媒介,投入酆都的怀抱。” “但很可惜,你暴殄天物的惊人行径已经彻底终结了这条道路。” “先啬的骨灰已经被死气包裹,随后流入了被预先设置的陷阱之中。” “这块阴冷腐败的木板将是它最后的归宿。”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运呢?毕竟,它有了一口棺材……” “你已获得:先啬骨牌。” 季商猛吸一口气,神志重新清醒。 而此时的陆离,还在一无所知地向他的手上倾倒着冰冷的液体。 “可以了。” 季商抽回了手。 “已经结束了。” 陆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释然地笑了。 “你的感知应该比我更强烈……好了,那就去洗个手吧,我把地拖了。” 季商点点头,转身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他本以为这样的操作会需要什么更邪性的仪式,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只有用到的材料比较邪性。 冲掉手上黏糊糊的液体之后,他掏出了手机,而这时候,大灾纪的页签也已经更新。 “先啬骨牌:掌握‘消化’权柄的法器,吞噬是它的本能。 它的具体效果不为人知,但也许,你可以亲自测试。 毕竟,它可以被使用三次。” 第七十章 粉碎 自己去探索先啬骨灰的力量? 季商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这大灾纪的信息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只有三次机会,要搞清楚它能做什么还要浪费掉一次,实际有效的只有两次....... 虽然很舍不得,但这玩意儿还真就不能不试。 毕竟,万一等自己把它当成底牌在鬼神面前打出来,结果它的效果是“健胃消食”之类的,那乐子就大了。 不过,找谁来试试这牌子也是个问题。 既不能太强,强到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的话,处理不了会有大麻烦;又不能太弱,太弱的什么也试不出来。 思来想去,季商没一点头绪,而陆离已经在外面叫他了。 于是他也只好先把这件事情放一边,但好在这事儿也不是特别着急,毕竟他现在手里的底牌不算少,短时间内如果再遇到新的鬼神,也不缺反制的手段。 走出卫生间后,陆离已经把倒在地上的“坟头土萃取液”打扫干净了,这时候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来一根吗?” 季商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算了,没烟瘾,不抽。” 陆离点点头,开口说道: “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没烟瘾的,但是胡三太爷有瘾,我要是不点着吧,它就闹腾我。” “一来二去,给我也整的抽上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吧。” 季商笑了笑,回答道: “往好的地方想,起码它不是对别的更恶劣的东西感兴趣......不过你也是怪倒霉的,自己什么也没干,就因为祖辈上的事情,就让它给缠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以前可恨我祖上那几个老头了,觉得是他们把我这辈子毁了。” 陆离长叹一口气,转而说道: “但现在想起来,他们也是没办法。” “倒退个一百年,那是什么时候啊?我家第一辈跟胡三太爷缠上的时候,正是北洋那会儿。” “那会儿怎么说来着?反正是战火连天,人吃人。” “寻常老百姓想活着不容易,说不定哪天一家子人就让官匪恶霸给杀了,要么就让洋人的汽车给撞死。” “供上胡三太爷,我家才有了活路,也才有了我。” “所以,归根结底,这都是因果报应罢了,我不能怪他们。” 听到他的话,季商心里一动。 是啊,越是乱世,尘世里的普通人就越容易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之上,那种时候也是尘世香火最密集、鬼神力量最强大的时候。 不过巧的是,在近代最严重的乱世时期,大部分鬼神都已经被上一任尘骨人埋葬到了所谓的“墓园”之中,这才没有闹出大乱子。 现在守墓人倒了,鬼神爬出坟墓了,正好又赶上了“盛世”,纵观近几百年,鬼神的香火应该也滑落到了谷底,力量成长的速度慢了,自己这才有机会去接过上一任尘骨人的班。 不过,自己真的要像之前的尘骨人一样,只是简单地把鬼神埋葬吗? 那样的话,也许又会让这个世界陷入一个新的循环...... 如果有可能,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对待先啬一样,尽可能地把鬼神的神骨彻底撕碎? 这也许是真正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鬼神危机的方法。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要去甄别哪些神骨能最大限度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保证自己始终能够对鬼神形成压制。 就在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季商放在兜里的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打开大灾纪的推送,上面的信息让他大吃一惊。 “决绝的尘骨人似乎终于触碰到了事情的本质,你开始意识到,尘世之人与鬼神的对抗,从始至终都是一种循环。” “在某一个千年,鬼神统治尘世,肆无忌惮地收割香火和愿力。” “但在下一个千年,骤然崛起的尘骨人又将它们逐一埋葬,为尘世之人谋取到宝贵的生机。” “这一切如同一个壮烈的螺旋,在螺旋的旋臂上挂满了尘世之人的血肉和苦难。” “想要终止这个螺旋,唯一的途径只有一条。” “挫骨扬灰。”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哪怕是强大的尘骨人,也并不是无所不能。” “这并非力量强弱所能决定的事情,你需要来自他处的援助。” “而恰巧,你已经获得了需要的援助......” 季商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还真的有能够稳定地粉碎神骨的方法。 那么也就是说,自己的计划是完全可行的。 但问题是,这个“已经获得的援助”到底是什么? 魇魅?霒蚀君? 看来,所有的答案,都必须要等到今晚过后、等自己成功进入所谓的“黄粱界”之后,才能真正揭晓。 见季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还不断地看手机,陆离以为他急着要走,于是便起身说道: “你要是有事儿的话我就先送你回去,月亮的事情不用着急。” “被魇住这事儿吧,说大大,说小也不小,只要不影响生活,其实不管也没关系,慢慢地就自己退了。” “当然,能想的办法我肯定还是会帮你想的,容我几天时间吧。” “这段时间你也尽量别闹腾了......我这有张名片,我建议你去跟他们联系一下。” 季商疑惑地接过陆离递过来的名片,一看之下,立刻回答道: “这人我已经见过了。” 名片上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陈呜蜩。 “我猜他们也应该找你了才对......以后你要做什么,最好先跟他们打个招呼,这样很多事情做起来,就不用那么畏首畏尾。” “我明白。” 季商点头应允,两人一起出了门。 临上车前,季商回头看向天边月亮的方向,哪怕此时时间已经接近12点,但那一轮红月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仍然是那么清晰、醒目地悬挂在那里。 这真的只是幻觉吗? 季商隐约觉得,在这一轮月亮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许多秘密。 鬼神之间的对抗的秘密。 如果能够好好利用,自己作为尘骨人的职责,说不定会变得稍稍容易一些...... 第七十一章 爪子 按照季商最开始的安排,今天本来应该是见完陆离之后再去找昙迁了解有关埋骨地的信息的,但很巧,他在前一天晚上见过了陈呜蜩,从她那里获取到了信息。 所以,昙迁见与不见就不再重要了。 不过,他还是去了栖霞寺,把一开始说好的驱虫骨笛交给了昙迁,这让对方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他还以为季商又要像上次一样把这玩意儿黑了呢。 “你如果还有别的用不上的东西,也可以全部拿给我,我想办法帮你卖掉。” 收下驱虫骨笛的昙迁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季商确实跟他是盟友。 听到他的话,季商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他手里的东西,除了固定会用上的送殡伞、上吊绳和他一直戴着的墓鬼戒指之外,蝗母已经没了,骨牌刚到手,肯定不会给别人。 穄米种子哪怕给昙迁他也用不上,还不如自己用。 负心人皮虽然有副作用,但用处同样很大,自己不可能拿来换自己并不算缺的钱。 陪嫁侍女的落红手帕,这玩意儿搞不好有大用处,也得留着。 那唯一剩下的一件东西,就只有猫虎神留下的血污指甲了。 不过相比直接卖给昙迁,他更倾向于......让他们代工? 想到这里,季商话锋一转说道: “能卖的东西没有,不过我这有点东西,想让你代工一下。” 说着,他放下网球包,翻出一大堆东西后,从里面找出了猫虎神的血污指甲。 昙迁看着这满地的装备,感叹地说道: “你还真够富裕的.......这一背包的东西,随便一样就够很多人找一辈子了。” “那不至于,起码这个打火机煤油我家楼下超市就有卖。” “.......我说的是这玩意儿吗?” 昙迁无奈地接过季商递过来的指甲,眉头一挑,继续说道: “猫虎神的遗留物啊,也是好东西.......这东西上次出现起码是四百多年前了,据说是被一个香骨人拿到,就靠这一件东西,他那一族人都发达了。” “关内的小墓几乎都被他们挖了个遍,如果不是他们野心上来了去动王侯墓,估计到今天都还有传承。” “不过现在也没断......” 季商好奇地听昙迁讲起跟鬼神有关的秘辛,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为什么挖不了王侯墓?” “那不明摆着的吗?盗小墓,最大的威胁是魑魅魍魉,有猫虎神的指甲在,随便怎么折腾都没关系。” “到了王侯以上,机关、毒气、落石滚木什么都来了,他们哪应付得过来?” “他们倒也得手了两次,不过后来失误了一次,几乎全军覆没了。” “也有说他们是在墓里撞见了翁仲的----那是墓神,记载很少,我只知道它神骨重量大概是两分左右。” “反正我是不信这说法的,两分的神骨,他们有猫虎神的指甲,哪怕招架不过来,全军覆没也不至于。” 季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这指甲的战斗力也有了初步的认识。 如果跟昙迁说的一样,那这帮盗墓贼估计最后还是死在了机关上。 “那你说现在传承也没断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一支不是并入到所谓的北派里面去了吗?什么摸金校尉之类的,其实也就是个好听的名头.......不过他们确实也还有点积蕴,起码这两年我没听说开墓开出大事了。” “......盗墓是犯法的。” “我也没说他们不犯法,只是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好了,不废话了,你想怎改?” 季商略一沉吟,开口回答道: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想给它改成金刚狼的爪子,最好是能自动伸缩的。” 按他的想法,这指甲一共6只,每只都有接近20厘米长,真改成爪子的话难度应该不大。 “......我再给你镀一层艾德曼合金怎么样?” “做不了吗?” 季商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失望地问道。 “......你要说非得做,那肯定也是能做出来的,毕竟也就是简单的机械结构而已。” “但是你听我一句劝,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真的没有必要。” “你打的是鬼神,不是人,也几乎不可能遇到互殴对抗的场景----一般都是实体打灵体,真遇到鬼神也有实体的,你不如拎个油锯。” “好想法!” 季商伸出了大拇指。 “......这只是举个例子。我的意思是,没必要搞那么复杂,我找个雷击木给你做个柄,再让师傅给你篆一个杀鬼咒,基本就差不多了----杀鬼咒你都可以免了,反正东极青华界的鬼神早晚也要跟你过不去的。” “那你意思是,你就负责给指甲装个柄?那我自己来也行啊!” 昙迁斜了季商一眼,问道: “你会用角磨机吗?会用电钻吗?” “......行,那你尽快吧。” “明天来拿,正好雷击木有现成的,花不了多少时间。” 季商点头应允,两人又随口聊了两句,他便告辞离去。 等他回到家里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刚坐下准备点个外卖,手机上跳出了林清和的消息。 这次是好消息。 她通过了民宗办的审核,之后会跟着陈呜蜩做事。 对她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结局了。 毕竟,亲眼见过鬼神、甚至差点被鬼神杀死的人,总会下意识地在同类中去寻找安全感。 无论是之前她抱季商的大腿,还是现在加入民宗办,从逻辑上都是一样的。 林清和发了一大堆感谢的话,约了季商到小区附近吃晚饭,季商不好推辞,也只能同意。 再次出门,月亮已经从西边升了起来。 淡蓝的、透亮的、温和的月亮。 跟季商视线里的另一个月亮完全不同。 是的,现在在他眼中,有两个月亮。 他叹了口气,驱散掉心里的纷乱的想法。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这一切就会有一个结果。 那个叫“霒蚀君”的魇魅到底想让自己做什么,又打算用什么方式跟自己沟通,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第七十二章 瘦猪 见到林清和以后,她坚持要请季商吃一顿好的,但季商既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所以最终两人还是简单地吃了个猪脚饭就各回各家。 在路上,季商询问了林清和未来的打算,得知她已经确定进入民宗办以后,他也放心了下来。 这样一来,自己是不是也算是......上面有人了? 陈呜蜩并不能让自己信任,但林清和,应该还行。 得想办法让她做出点事情,这样才能快速地升上去,给自己更多帮助。 回去的路上,季商默默地在心里计划了许多,他暗想着,等这几天的缓冲期过去之后,就去找下一个鬼神的麻烦,顺便也给林清和送点东西。 时间已经到了8点,季商随便冲了个澡便躺到了床上。 这几天精力消耗实在太大,哪怕是昨天睡了一个好觉,也仍然没能完全弥补回来。 他本想抽着空子刷会儿手机,但没想到,脑袋刚沾枕头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沉沉地发困,仿佛就是一瞬间的时间,他的眼前便冒出来了几条字幕。 “你已进入黄粱界。” “黄粱界,霒蚀君的埋骨地,她似乎有话想要对你说,但鬼神与尘世之人并不能直接沟通。” “探索它的埋骨地吧,在这里,你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紧接着,字幕缓缓淡化,等视线再次清晰时,季商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而他的脑中,也莫名地被灌注了一段崭新的记忆....... ...... 八百年前,项王攻入秦都,一把火烧了名闻天下的阿房宫,没有人知道那把火到底烧死了什么。 六百年前,骠骑将军挥师西去,封禅狼居胥山,两年后抱病而终。 两百年前,大运河竣工,其规模之宏大,绝非人力能及。 二十年前,女帝登基,整个皇室,似乎唯她可用。 两年前,西南大旱,民不聊生,云翳之间,有暗影浮沉...... 这里,是公元711年的世界。 季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低头看去,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手臂上沾满污渍,胸膛更是瘦骨嶙峋。 他是一个流民。 连续多日粒米未进,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是一个下床的简单动作,就几乎让他晕厥倒地。 浮肿得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和绞痛的腹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时候的自己如果拗不过这一关,那么他就将毫无悬念地在黄粱界的梦中死去。 而要知道霒蚀君想传递给自己的信息,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活下去。 季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尽量驱散掉头脑里纷乱的思绪碎片,静静感受着身体的状态。 按照他的常识,人在饿死之前,往往会经历三个阶段。 停止进食的前三天,胃部将会产生强烈的绞痛,伴随着难以抵抗的进食欲望,之后,饥饿感逐渐消失,新陈代谢减缓,体温降低,身体开始消耗蛋白质来提供能量...... 最重要的是,大脑由于缺少养分而产生的幻觉。 而这时候的季商,似乎就已经感受到了幻觉的端倪。 因为他嗅到了肉汤的香味,而且这香味距离他,似乎近在咫尺。 季商疑惑地吸了吸鼻子,他刚刚获得的记忆清楚地告诉他,在这片贫瘠的山地之中,早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吃食,附近山林里别说鸟兽,连树皮都已经被啃食殆尽。 那这清晰的肉汤味是从哪来的? 难道真的是临死之前的幻觉吗? 他一步一步地向门外走去,肉香味也越发清晰,这让他不由得生起了几分希望。 如果真的有肉呢? 如果有哪头不长眼的野猪一头撞死在村里的墙上呢? 又或者,是村里还有余粮? 又一个记忆碎片浮现在眼前,他恍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是了,今天是牛王节,这是瑶寨中最重要的节日,哪怕是灾年,也会有祭祀。 只要有祭祀,就必然有食物。 有食物,就能活下去。 抱着这个念头,季商感觉自己的步伐都快了几分。 出门之后,刺眼的天光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但这时的他却丝毫不觉得这晒死了无数作物的万里晴空讨厌,因为,在碧蓝的背景下,他分明看到了几缕炊烟! 真的有人在生火开灶! 那也就是说,他闻到的肉香味,不是幻觉? 季商拖着麻木的腿快走了几步,绕过几座吊楼,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陡然愣住。 一堆旺盛的篝火,一口大锅,而锅里蒸汽萦绕,看不清炖的是什么。 站在锅旁小心掌握着火候的女人一看到季商便站了起来,面带欣喜地喊道: “小商儿,快过来,我今天抓到一头瘦猪!” “真是撞了大运了,这猪怕也是饿的快不行了,居然跑到村里来找食,我一扑便扑倒了!” “你别说,这猪真有劲啊,我都顾不上拿刀,勒了好久才勒死。” “我给它开了膛,放了血,你看,血全都撒到锅里了,一点都没浪费......” 在记忆里,说话的女人应该是季商的熟人,按照辈分,季商还得叫她一声“王婶”,此时的王婶脸上挂着病态的潮红,双手颤抖地勉力握住汤勺,时不时还把汤勺伸到锅里,舀一勺混合了血块的汤来尝咸淡。 暗红色的血块跟他前世吃过的毛血旺几乎没有差异,颜色暗红,伴随着王婶的手微微颤动,散发着诱人的咸香味....... 季商咽了口唾沫,身体的本能让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口水也像失控似的疯狂分泌。 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催促着他快点上前分一杯羹,哪怕明知自己是在黄粱界中,那感觉也无比真实。 只要一勺汤,一块肉,说不定他就能起死回生,度过难关。 他不受控制地迈动脚步,可等真正走近时,却又骇然地站在了原地。 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恐惧、恶心、怜悯、疑惑.......但最多的,却是失望。 “王婶,这锅里,不是猪。” 季商低声说道。 “不是猪?怎么不是猪?是我砍得太碎了你认不出来了吧?你看这蹄子多白嫩,就是瘦了点......” “来,小商儿,快吃,等会儿香味飘出去了,你想吃都抢不到了。” “你不用管婶婶,婶婶已经吃过了.......” “王婶,这真的不是猪。” 季商打断了对方的絮絮叨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也许这种时候,不要说破才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季商的话,王婶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说道: “你这孩子,不是猪就不是猪吧,什么肉不能吃啊?对了,你看到我们家小年吗?我找了他半天了,他怕是去挖野菜还没回来。” “你要是看到他,叫他赶紧回来,我给他留了一条腿,回来炖给他吃.......” “我看到了。” 季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他就在你锅里。这锅里炖的,不是猪,就是小年,是你儿子!” “什么儿子,什么小年,这就是猪,这就是猪!” 王婶猛地站起,一手拿着汤勺从锅里舀出一大块还连着骨头的人腿,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到: “吃!你吃!这么好吃的猪肉,你为什么不吃!” 季商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浮肿的双腿严重限制了他的行动能力,还没退出几步,王婶便将他扑倒在地。 季商拼命闭上嘴,滚烫的汤汁泼在他的脸上,痛苦之余,他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要不然,张张嘴,喝掉算了? 第七十三章 吃神 汤汁还在不断地浇下,王婶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季商完全不敢张嘴,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状态下,抵御这绝无仅有的鲜美肉汤。 一旦妥协,就会无限沉沦下去。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王婶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要不是她同样因为饥饿而手脚软弱,这一勺汤汁,早就已经灌进了嘴里。 妥协的念头越来越强烈,鼻端的香味冲击着他最后的防线,就在他即将失神的瞬间,眼前再次闪过字幕。 “在黄粱界的环境之中,哪怕连强大的尘骨人也无比卑微。” “你所面对的只不过是鬼神降临后惨绝人寰的世界里极为普通的一幕,但如果连这样的诱惑都无法抵挡,又如何去跟更强大的鬼神对抗呢?” “是的,你也许应该放弃,趁着现在还没有走得太远。” “张开嘴吧,吞下那口绝无仅有的美味。” “要知道,这样的美味是极端矛盾的产物,尘世越是富饶,它就越不可能出现。” “而身处富饶时代的你,能在黄粱界中尝到这样的美味,又是何等的幸运呢......” 季商心里猛然一凛,刚刚涌上来的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肉汤? 这可是人肉! 顾不上想太多,季商趁着这片刻的清明,奋力翻身狠狠推开王婶,连滚带爬地跑远,再回头看时,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追过来,而是返回了蒸汽升腾的大铁锅前,一勺一勺如同恶鬼一般地喝着那所谓的“猪肉汤”。 她的整张脸、连同裸露在外的胸口都已经被沸水烫熟,表皮皱起脱落,而她却浑然不觉。 这一幕让季商不寒而栗,极度的饥饿,真的能把人异化到这个程度吗? ----还是说,这其中还有其他的诡异力量在作用? 他警惕地盯着对方步步后退,绕过墙角的瞬间,更可怖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王婶从胸前撕下了一块被烫伤的皮肉,丢进了锅里。 她吃了自己的孩子,现在,要吃自己了。 季商再也看不下去,他扭头想要跑回自己住处,打算重新寻找线索。 但路还没走到一半,一声悠长的唱诵却突兀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送入梅山第一洞,石岩滴水九重弯.......” “送入梅山第二洞,牛扁架桥路难行.......” 季商顺着声音望去,数十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青年人”,此刻正抬着一只巨大的牛头,沿着山间梯田旁的小路,蹒跚而来。 那牛头的牛角硕大无比,双目愤然圆睁,打眼看去,仿佛是来自上古时代的威压感扑面而来。 伴随着铜锣敲出的《贺牛曲》,抬着牛头的人一步一顿,口中应和着歌声呼出低沉的号子,而为首的男人则举着早已风干的牛角,脚踩傩步在前引路。 牛王节的祭祀,已经开始了。 自己似乎错过了某些环节,但那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东西,就在眼前。 季商双目一瞬不瞬,紧紧地盯着那只牛头。 他看到,在牛颈的断裂处,还不断有鲜血在汩汩流出。 这是一只活牛! 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应该说,这是一只刚刚宰杀,现在绝对还新鲜的死牛! 它的头在这,那它的身体呢? 食物,这是食物。 此时的季商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实际上,“牛”这种生物、连同牛这个意向,在瑶寨的生活中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盘王大歌和过山榜中,有诸如“盘古开天,鲁班造墙,禾王送禾,牛王耕田”这样的语句,瑶人传说中,牛王也是密洛陀身边最重要的助手。 若是丰年,瑶人不但要在劳作中善待老牛,甚至一年一度的牛王节,还要为牛过生。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绝对不可能有在牛王节宰牛的先例。 但现实摆在眼前,他也顾不上关心那些所谓的传统和习俗,他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些牛肉,在哪里? 是不是跟着祭祀的人群,就有肉吃?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加入了祭祀的队伍,身边有许多跟他一样茫然的人,他听到有人问道: “箩筐,我们这是去哪?” 叫箩筐的少年回头看了提问的人一眼,开口答道: “去梅山坪,祭牛王,求活路!” 求活路? 祭牛王还好理解,可求活路? 哪怕牛王真的显灵降下大雨,可下一茬的粮食要收获起码还得数月,眼前的这些人,哪里还撑得过一月? 想到这里,季商插嘴问道: “求的什么活路?这牛头哪里来的?牛肉呢?不吃肉吗?” 箩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哪里有肉?这是牛王头,百年前传下来的,肉早就吃干净了!” “你要吃肉,待会儿有你的肉吃,跟着去就对了!” 听到他的话,季商陷入了更深的疑惑,明明牛头下有血,可箩筐却说没肉。 说没有肉,却又说有肉吃。 这是什么矛盾的回答? 他想再开口,可箩筐却已经不再理会他,只顾着跟着前面众人,亦步亦趋地跳起傩步。 踩踏声现实纷乱,随后渐渐变得整齐划一,赤裸的脚掌如同重锤一般敲击着地面,连群山也开始回响。 季商的心跳陡然加快,他似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可这危险从何而来,他又没有任何头绪。 罢了。 这一场所谓的祭祀摆明了就是关键的线索,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跟去看看。 想到这里,他收敛了心神,跟在箩筐身后,踩着并不熟练的傩步向梅山坪走去。 片刻之后,祭祀的人群到达了专用于祭祀的“梅山坪”,而他们口中高唱的游梅山歌也进入了最后的高潮。 “........十府洞中有海水,龙蛇龟鳖尽收藏;灵山洞中好景致,化师快乐住梅山哎!” “牛王生日,砍牛救灾,密洛陀母,降世渡人了!” 说着,走在队伍最前列的男人猛然回头,伸手捧起牛头奋力一摔,冲着天空大喊道: “开席了!” 季商猛然抬头,空中不知何时凝聚起一层淡淡的云烟,等他再低头时,他眼中的牛头,已经不只是牛头。 一尊人身牛首的神只浮现,暗红色的诡异血液淌满整个梅山坪,而那些血液当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而原本站在季商身边的众人,则争先恐后地拥了上去。 看着跪倒在地上舔舐血液的人群,季商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他突然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了。 他们要.....吃神! 第七十四章 牛王爷 饥饿的流民们已经陷入了疯狂,季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喝下那牛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直到喝的肚子滚圆。 他想要阻止,但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那些血液中仿佛孕育着某种可怕的东西,让他下意识地不敢靠近。 季商后退两步,他的身体因为饥饿和脱水已经无比虚弱,如果这个时候再遇到危险,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可是,如果不看完整场仪式,那线索岂不是就断了?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牛头里的鲜血是从哪来的,所谓牛王节祭祀的本质是什么…… 这也许都是霒蚀君想让自己看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又跟自己现实中的问题有联系。 这是一个矛盾的悖论。 要想获得信息,就必须留在原地。 可留在原地,大概率会死。 季商眉头紧皱,考虑了几秒钟之后,最终还是悄悄地退出了人群,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趴了下来。 此时的天空仍然是一碧如洗,但原本轻薄的云烟已经渐渐变得厚重,甚至凝结成了血色的红云。 梅山坪上,那个牛头人身的神只缓缓从祭台上站起,它的浑身沐浴着鲜血,如同恶鬼一般。 季商本以为它要去收割那些村民的生命,但没想到,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台下已经饱食血液的村民们窃窃私语。 “这血的味道真好啊…….” “牛王爷的血!” “要是天天能喝就好了……” “牛王爷,再给点吧!” “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 喝了血的村民肚子变得越来越鼓,很显然,他们已经成了某种东西孕育的温床。 就是季商在血液里看到的、蠕动着的那些东西。 难道,他们不知道那血液里有虫子吗? 他们是看不到,还是不在意? 如果,自己在这里能驱使神骨就好了。 ----可惜,在黄粱界里,自己扮演的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鲜血的味道飘了过来,季商意外地发现,那味道居然出奇地好闻。 没有他想象中的血腥味、铁锈味,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的香味。 在那味道钻进鼻腔的瞬间,他的脑子里几乎瞬间就回忆起了自己吃过的所有美食。 这样的诱惑,比之前的“瘦猪肉”更恐怖。 难怪那些人会察觉不到异常……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血不对劲,而是进食的欲望压制了他们的渴望。 季商拼命屏住呼吸,尽可能降低那气味的影响。 那些吃饱了的村民,全都躺在了地上,仿佛失去了知觉。 而更多的村民,却已经从远处涌来。 “牛王爷赐福了!” “快来拿啊!牛王爷赐福了!” 那些村民一边喊着一边涌向梅山坪,季商心里一紧。 难道这些人,都是奔着喝血来的? 不对劲啊。 之前那个箩筐说,这牛头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也就是说,必然有人能活下来,否则这祭祀的仪式就不可能传承下去。 可问题是,喝了血的人怎么可能活? 他们的肚子,应该已经被虫子占满了吧? 然而,就在他视线移开的一瞬间,再次回头看向梅山坪上的村民时,他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哪里有人?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不都是血淋淋的牛犊子吗? 人….. 牛…… 祭祀….. 季商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但至少,他已经想清楚了其中的逻辑关系。 牛王爷的祭祀,本身并不是祭祀,而是献祭。 这些祭祀者喝下了牛王爷的血,在饱足中满意地死去。 而他们的尸体,又被牛王爷用神力蚕食改造甚至是扭曲,普通人看去,那就是宰杀完剥了皮的牛犊子。 这还真是…..度过灾年的好办法。 可是,霒蚀君想让自己看的东西,就仅止于此了吗? 眼见着后来的村民手里拿着刀切割着那些所谓的“牛犊”,季商忍不住有些反胃,他悄悄地向后退去,远离了梅山坪上一片欢欣鼓舞的喧嚣。 而就在他疑惑着这梦境真正的含义时,眼前却再次浮现出了大灾纪的信息。 “牛王爷的祭祀已经完成,愚昧的尘世之人又将在自欺欺人的幻想中度过艰难的一年。” “也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在他们短暂的一生里,这样的祭祀也许只会发生一次。” “而这一次的祭祀,将拯救他们的族人、以及他们自己。” “尘骨人啊,看吧,并非所有的鬼神都充满恶意。” “它确实帮助了尘世之人,只不过选择的方式更为特殊罢了……” “看吧,牛王爷已经铸成了金身,他将向远山迈出坚实的脚步,将自己的悲悯散布到每一个角落…...” 季商向梅山坪的方向看去,牛王爷的身形在哪些村民的愿力加持之下已经膨胀到了数丈之高,而原本沉迷于割肉吃肉的村民,也全部停下了动作,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祝祷。 他们仿佛亲眼见证了一个神灵的诞生。 ----不,并不是见证,而是他们亲手喂养出了这个鬼神。 牛王爷已经越走越远,而画面也开始变得模糊。 季商仍然留在原地,但他却已经明白了霒蚀君的意图。 这个梦境所展示的,是一个鬼神从坟墓里爬出,随后崛起的全过程。 这个过程被霒蚀君按下了加速键,以一种极为戏剧化的方式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霒蚀君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它只是想让自己看完全程。 然后,去找到鬼神的弱点。 就在他的念头闪过的瞬间,眼前的梦境陡然破碎,深吸一口气后,季商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光已经大亮。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么悄悄过去。 哪怕在梦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只是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时间。 但他很清楚,就在这短短的一晚上里,有无数的信息已经涌入了他的脑海。 而当他从床头拿出手机时,大灾纪的推送也已经如期而至。 除了他在梦中就已经看过的那些信息之外,大灾纪的页签上,已经多出了一个条目。 “牛王爷: 四月初八,牛王诞辰。 在这一天,尘世之人亲眼目睹了一位神灵的诞生,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神灵,是用尘世之人的血肉饲养的。 按照旧时习俗,尘世之人为牛王爷献上香火和祭祀,祈求当年的丰收和富足。 然而,这样的祭祀是徒劳无功的。 真正维系着牛王爷在尘世的权柄的,是那些深藏在十万大山里的,真正的牛王爷信徒。 也许,如果你要与牛王爷对抗,首先要做的,就是清除掉那些奉献血肉的信徒……” 第七十五章 看不见,听不见 牛王爷的信徒….. 季商若有所思地看着大灾纪的消息,脑子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个疑问。 在这个年代,真的还有信徒这种东西吗? 他们图什么? 现代科技早就让农业啊、耕种啊之类的事情几乎变成了确定性的工作,只要每个固定的时间点执行固定的动作,等到收获的时候,连亩产都会变成可以预测的东西。 这又不是看天吃饭的古代。 去信仰一个鬼神,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呢?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在黄粱界中,霒蚀君确实给他透露了巨量的信息,一场梦境,牛王爷的情报就几乎已经被透得七七八八了,无论是昙迁还是民宗办,都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可是,这只是相对来说的。 从绝对的角度来讲,这些信息仍然不太够。 ----不过,自己也没办法要求更多了。 能拿到消息,总比像之前一样两眼一抹黑地去冲城隍八蜡和恨嫁女要好得多。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时候已经到了早上9点,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他思索了片刻,打开拨号界面,给之前留下联系方式的陈呜蜩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了起来,那头的陈呜蜩语气平稳地先开口说道: “季商对吧?林清和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季商愣了愣,心道自己打电话来也不是为了问这个啊。 不过既然陈呜蜩提起来了,他也不好意思驳了对方的好意,于是便简单道了个谢: “谢谢,我听她说了。不过我今天打电话来不是为了这事儿。” “有别的问题?需要我们协助吗?” 季商嗯了一声,回答道: “是的,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东西,关于牛王爷信仰的分布范围。” “我想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类信仰存在,如果有的话,在哪里可以找到它的信徒。” “我指的是真正的信徒,不是那种逢年过节烧柱香纯当凑热闹的人。” 听到季商的话,陈呜蜩沉默了几秒,随后没有回答季商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季商莫名其妙地问道。 听陈呜蜩这语气,似乎这背后还藏着什么事情似的。 不会那么巧吧? 自己刚盯上牛王爷,陈呜蜩那边就有事情发生了? ----等等,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事情发生,霒蚀君才通过黄粱界给自己提供了信息。 他看了一眼天上悬挂着的那个并不真实的月亮,心里突然冒出来一种猜测。 这月亮,不会是霒蚀君监视尘世的工具吧? 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对面的陈呜蜩也意识到了季商的茫然,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西南瑶山里最近出事了,好几个偏远的村寨在连续不断地死人,并且死法都……很诡异。” “民宗办已经接到了上报,初步判断跟鬼神有关。” “经过交叉比对之后,我们确认那片地区的主要信仰是牛王爷。” “而且就像你说的,他们不是那种凑热闹的、闹着玩的信仰。” “按照资料,他们的信仰很稳固,从有文字记录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变化,所以,我们认为,这应该是牛王爷复苏造成的问题----或者说灾难。” “我们计划近期派人过去看一看,本来是没打算告诉你的,因为我们的合作还不稳固,不想打乱你自己的布局,但是现在巧了,我们好像撞到同一个方向上去了……” 听到这里,季商的心里一片恍然。 果然是出事了。 而且,听陈呜蜩的描述,事情还不小。 什么叫连续不断地死人? 三个五个,那是不可能被称为“连续不断”的…… “事情到底有多大?” 季商开口问道。 停顿了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死了多少人?” 陈呜蜩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开口回答道: “29个。” “29?!” 季商大惊,哪怕已经知道问题不简单,但听到这个数字时,他仍然下意识地不敢去相信。 在这个时代,这个数字绝对称得上恐怖了。 “你们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发现第一例意外死亡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警惕了吧?怎么会放任情况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有些痛心,也许对所谓的管理者来说,从全局上看,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但实际上,那些消失的生命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我们不是酒囊饭袋,从第一例案例上报,到人数上升到25人,中间只隔了16个小时。” “绝大多数遇害者都是先失踪、再确认死亡的,我们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我们已经通知当地的部门做临时戒严处理了,这两天没有发生新的失踪事件,但失踪后没有确认死亡的人数还有16个。” “这就是为什么要派人过去。” 季商长长吐了口气,继续问道: “你们有把握吗?” “我们能有什么把握?” 陈呜蜩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哪怕是你这样的人,在面对鬼神的时候都不能说有绝对的把握,何况是我们?” “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动用的手段比较多,人数也多,可以填得起…..算了,你有兴趣吗?” “我正打算要去。” 季商诚实回答道。 “太好了……” 陈呜蜩松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终于轻松了几分。 尘骨人愿意加入民宗办的行动,这是这几个月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事实上,从六个月之前开始,民宗办就已经从常时状态转入了战备状态,他们监控到了鬼神的复苏,但对于如何阻止,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能做的只是救火。 用积累下来的各种手段,去限制鬼神的行动,削弱它们的力量,到处收拾鬼神留下的烂摊子。 在这个过程里,他们一直试图去寻找传说中尘骨人的下落,可都一无所获。 ----直到季商的出现,事情才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至少,在季商的行动之后,有一些鬼神会彻底消失。 而现在,他又同意了合作。 这一次的行动,也许不用再死人了。 “你有什么要求吗?可以先提出来,我去想办法解决!” 季商思索片刻,开口回答道: “帮我去找一个鬼神的信息,霒蚀君的信息。” “谁?” “霒蚀君!” “什么啊?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霒蚀君啊!” 季商逐渐失去了耐心,电话里陈呜蜩的声音明明很清楚来着。 装听不见? ----等等。 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霒蚀君”这个名字。 哪怕之前咨询陆离,其实自己全程都没有提到霒蚀君,只提到了莫名其妙出现的月亮。 而现在,自己明明说得很清楚,但陈呜蜩却一直在问….. 难道,他们听不见?!? 第七十六章 装备需求 季商深吸一口气,稍稍稳定了心神,随后开口问道: “陈科长,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清晰吗?” 对面的陈呜蜩立刻回答道: “能听到,很清晰!” “霒蚀君---能听到我说的前一句话吗?” 陈呜蜩显然也发现了问题,她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努力思考,但很快她就发现,刚刚还模糊的记忆,短短的几秒钟内几乎烟消云散。 “我能听到,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在记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赶紧喊了出来。 季商心里了然,看来这个所谓的“霒蚀君”,它的力量远远超过自己最开始的预期。 那这么说,之前的月食事件也确实跟它有关? 能让全世界的人产生集体幻觉,这样的鬼神,它的神骨得有多重? 估计怎么说也得是顶层了。 好在它对自己没有恶意…..等等,它是真的对自己没有恶意,还是暂时没法对自己下手,所以才用了收买、示好的方式? 在听到魇魅和霒蚀君的名字以来,他一直把这类鬼神当成有一些能力、但并不算多强的存在,所以也下意识地觉得它不会受到空行母的诅咒的限制。 但现在看来,情况可能不是这样。 于是,一开始自己先入为主的盟友关系,很可能就要被推翻了。 或者说,至少不能完全没有防备。 大灾纪的信息里可从来都没有说过,霒蚀君会成为自己的盟友。 季商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想下去。 “明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先聊回原来的事情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听到季商的话,陈呜蜩回答道: “今天下午会有一只队伍先过去,但我建议你明天早上跟我一起走。” “另外……你刚刚是说了一个鬼神的名字吗?” 季商嗯了一声,回答道: “是的,但很明显,它拒绝跟你接触了。” “我看出来了,那就只好你自己小心了,能具有这种能力的鬼神,跟你之前遇到的城隍八蜡和恨嫁女之类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了…….明天早上9点,我派车过去接你,可以吗?” “可以,但是你先把目的地的资料发给我,同时,我大概会需要一些特殊的装备,也交给你们采购……” 简单说了两句大致的安排后,季商挂断了电话。 此时的他仍然没有摆脱之前的震惊,脸上神情有些纠结。 这算是什么? 不能直呼神的真名? 这样的话,至少在霒蚀君的问题上,自己还真就是彻底的孤立无援了。 ----除了大灾纪。 说起来,这玩意儿的位格还真够高的,要是能再有用一点就好了。 而就在他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手机上再次跳出了大灾纪的信息。 “高傲的霒蚀君拒绝了其他尘世之人的窥探,但它似乎并没有因此怪罪于尘骨人。” “哪怕在你的心里,已经将它视为了潜在的威胁。” “它对此一无所知,仍然将多疑的尘骨人视作可靠的伙伴。” “但是,在鬼神的世界里,谁又能知道伙伴的真正含义呢?” “也许背叛才是常态,但尘骨人的背叛,也许会来的更快一些……” 季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家伙,自己刚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大灾纪没用,它倒是立刻就嘲讽回来了。 看它这口气,说的自己跟薄情寡义的负心人似的。 咋的,尘骨人跟霒蚀君还有故事? ----下次再进入黄粱界的时候,不如直接问一问好了。 季商摇摇头走回了房间,给自己叫了一份外卖,一边吃着,一边看陈呜蜩发过来的资料。 情况其实并不复杂,他们要去的第一站是一个叫做朝川的瑶寨,这个寨子位于桂城边缘跟湘省交界的大山里,交通极度闭塞,哪怕前几年官方拨款修好了水泥路,但过于曲折的山路仍然压低了那里与外界的交流频率。 可以说,这个瑶寨几乎就像是现代文明中的一个孤岛,虽然不至于完全脱节,但总是比外界要慢上一段时间。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川直到现在都还维持着宗族式的社会结构,官方行政机构对他们有强制的管束力,但真正遇到一些事情时,却还是族长决定。 而所谓的族长,其实就是几个跟不上时代的老头子。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有十几个人失踪的情况下,朝川村愣是拖延了两天才报了警,耽误了最佳的处置时间。 基本的信息了解完之后,季商对这个村子的情况也基本有了数。 这不就是自己小时候待过的农村吗? 只不过他们停在了那个年代没有继续发展而已。 从社会结构的角度----或者说从“尘世”的角度来说,倒不像是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唯一的问题,就要落在鬼神的方面了。 牛王爷,按照黄粱界里看到的信息,再加上大灾纪的提示,牛王爷的能力大概是集中在“血肉”和“幻觉”这两个领域,而它的力量来源则寄托于用于祭祀的那只牛头。 所以,如果能找到那只牛头并且毁掉,无论牛王爷已经成长到了什么程度,至少能先斩断它和信徒之间的联系。 现在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不能再死人了。 死人越多,牛王爷的力量就越强,如果超过了自己和民宗办的极限……那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想到这里,季商打开了备忘录,开始逐条在上面写下自己需要的装备。 在此之前,他的所有装备都是从五金店和超市买回来的,只能说是勉强能用的程度。 现在,有了民宗办的背书,也是时候搞些更强力的东西了…… …… 两个小时候,季商终于把自己要的东西全部列清楚了。 考虑到各种因素,他最终从满满一页纸的备选方案里挑出了最重要也最实用的那几个,直接通过微信发给了陈呜蜩。 他觉得自己要的这些东西并没有多离奇,但没想到,消息发过去没多久,陈呜蜩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我想问一下,你是真的需要这些东西吗?” 季商愣了愣,回答道: “是啊,这我还跟你开玩笑吗?” 对面的陈呜蜩叹了口气说道: “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不会把这些东西用在什么违法用途上……” 第七十七章 风吹罗带 为了给陈呜蜩证明自己要的东西真的是有用的,季商确实费了一番口舌。 但实际上,他要的每一种东西都不算太特殊,无非是几瓶液氮、一个喷火器、一些乙醚、一台便携式次声波发生器、还有一些极为基础的防刺服啊、枪支啊之类的装备罢了。 这些东西又不是全都是给自己用的! 事实上,枪什么的给他他也不会用,之所以提出这个装备需求,还是怕陈呜蜩他们没有考虑到“来自人的危险”,准备不足。 但在听对方解释这次出勤会有当地警方配合之后,他也就从善如流地把这条从清单里划掉了。 不过剩下的东西就不能妥协了。 这些东西都是能配合自己神骨的能力,直接提升战斗力的。 它们不会被用来对付普通的尘世之人,但如果遇上了被牛王爷控制的信徒,这些玩意儿就能派上用场了。 收到陈呜蜩确认的消息后,不到两个小时,这些东西就送到了季商的门口。 他满意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那个硕大的纸箱,那分量差点给他拽一跟头。 挺好,分量足,说明东西没有偷工减料。 他没顾上开箱,而是先跑回房间拿出网球包,拉开拉链重新规划空间,把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取了出来。 随后,他才招来美工刀,坐下来悠闲地开箱验货。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里面最大的东西居然不是喷火器----陈呜蜩给他找了个小型喷枪,季商没敢再家里测试,不过从它金属灰的涂装和上面印着的标志来看,这应该是专业级别的设备。 箱子里最大的东西是次声波发生器,主体部分足足有一个电脑机箱那么大,这还包括外接的电源和驱动器。 这玩意儿怎么带啊? 季商挠挠头,他还以为这东西只是受管控,实际技术难度不会太大呢。 自从上次确认蝗母发出的次声波能直接对鬼神造成伤害之后,他已经计划好久要去搞一台次声波发生器了,没想到现在到手了,却仍然用不上。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把这台发生器搬出来扔到了自己房间里。 剩下的液氮是用小型低温罐装的,取用很方便,季商按照操作指导打开罐子倒出来一些,随后调用阿沃尔神骨的力量,控制地板上的液氮在空气中游走。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这些液氮便在室温下挥发殆尽,室内的温度也下降到了体温可以察觉的程度。 而在他的控制下,液氮最后流淌过的一个空饮料瓶也在低温下迅速脆化,用手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子。 这玩意儿跟阿沃尔神骨真是绝配! 季商满意地收起了剩下的液氮,又把目光投向了那一小罐乙醚。 不过,这玩意儿他就不打算测试了,反正本来要这个东西就是为了应急,倒时候真遇到了不得不用的情况,再随机应变就好。 所有装备都准备好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季商看着塞得满满的网球包,心里也不由得有了些安全感。 一个牛王爷而已嘛! 看它在黄粱界里的表现,它也算不上什么太强大的鬼神,能造成这么大的麻烦,还是因为尘世之人在鬼神的面前太过弱小了。 再加上又正好复苏在穷乡僻壤里,无论是香骨人还是官方的力量都投射不过去,才让它占山为王了。 这次过去,就给它彻底收了,然后等回来以后,酆都那边也应该有新动静了。 兵来将挡,谁来土掩,应付完这一波,自己也应该初步具备了跟更高级别鬼神扳手腕的能力,可以开始着手考虑去除空行母的诅咒了。 当然,这件事情万万不能急,毕竟,自己还要拿它当一段时间护身符呢…… ….. 第二天一早,季商坐上了陈呜蜩安排的越野车。 从桂城市区到目标的朝川村直线距离三百多公里,换到公路上,足足有三百公里的高速、一百多公里的县道再加几十公里的乡道和盘山路。 并且,能够让越野车通过的乡道只延伸到朝川所在的风吹罗带山区下,剩下的路,就得靠摩托了。 跟季商同路的除了陈呜蜩和她的搭档何朔以外,还有一个穿着道袍的香骨人,自称叫清虚子,是从更南边的呈露观调过来帮忙的。 跟车上穿着常服的另外三个坐在一起,到是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倒是不像季商在电视里见过的那些道长一样拒人千里之外,反倒是一上车就跟季商热情地打招呼,一路上也时不时跟他搭话。 “哎,小兄弟,你这包里香火气挺重啊,放了法器吗?” 季商的网球包就放在座位后边,主要是为了避免万一路上出了事还要下车去开后备箱。 听到他的问题,季商笑着点头回答道: “是有点东西,不过算不上是法器……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吧。” “小玩意儿?” 清虚的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已经看到了插在外侧口袋上的送殡伞,虽然暂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至少他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 如果说最开始的送殡伞还只能算是规格比较高的法器,那现在,在真正吞噬过具有神骨的鬼神之后,送殡伞已经成长到了大部分香骨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它只是一把伞,但强过了大多数香骨人花样百出千奇百怪的法术。 “这种东西都能叫小玩意儿……小兄弟,你到底什么来头啊?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一号人呢?” “清虚,不该问的别问啊。” 季商还没来得及回答,开着车的何朔便插嘴打断了他。 “得,我不问了,又是高人。” “一代比一代强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门都还没入呢……不过也是,这年头,再不出点高人的话,咱们就真没指望了……” 季商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毕竟如果没有尘骨人出世,尘世就算拼尽全力,也最多就是跟鬼神拼个同归于尽的五五开。 但当着人家的面,他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自吹自擂,于是便只是宽慰地说道: “那也不一定,有你们在,情况也不至于太严重…..” 清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算什么啊?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我们就是打工人。” “给鬼神打工,换一点报酬,然后又用来对付别的鬼神。” “想想也知道,这个搞法怎么可能做得下去,早晚是我们要被榨干的……不过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了。” “听说你们民宗办有新的思路,呜蜩,你不给我们讲讲?” 陈呜蜩沉默了片刻,回答道: “讲是肯定要讲的,不过等回去再说吧。” “前面马上要换车,接下来的一段路,我们就要进入风吹罗带山。” “这段山路,估计不会好走……” 第七十八章 太嫩了 乡道的尽头是一个叫做双溪寨的小村,这里虽然不如市区、县城繁华,但仍然是一个正常的农村。 村里修了水泥路,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车,村口还停着不少收购水果的大货车,一眼看去就知道这儿的生活相对富裕,也没有跟大环境脱轨。 提前到达的当地工作人员已经安排好了进山的摩托车,按照计划,几人会在这里吃个午饭,短暂修整之后在四点之前出发进入风吹罗带山,并且在天黑之前到达朝川村。 剩下的山路还有接近三十公里,预计需要花上至少两个小时,再加上最后一段只能步行的道路,估计到那边需要七八点左右。 而这一路都是不会有补给的。 所以,中午这顿饭,季商吃得特别饱。 该说不说,农村大勺炒出来的菜虽然不能硬说它比饭店里的菜好吃,但确实有一种特殊的风味。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季商本身就是在农村长大的缘故。 “来,尝尝这个酸炒大肠,也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吃,正好摊子上有,就炒了端过来的。” 过来送菜的是村里卖肉的店主,他有些紧张地站在一边,生怕这些市区下来的大领导吃得不好。 “还不错啊,不过这菜整的太丰盛了,给你们的钱够吗?” 何朔放下筷子,开口问道。 “那肯定是够的,这年头了咱们也不来贴钱搞招待那一套了,就是咱们这边本身就有养猪的,肉价要稍微低一些。” “这猪是自己杀的?” 季商好奇地插了句嘴。 “不是,现在都是统一送屠宰场了,私人不准杀了卖,要检疫----放心,这猪肉绝对新鲜,我们自己都吃!” 看他一脸严肃地保证,季商连忙摆摆手说道: “我没那个意思,就随口一问。对了,那山里面呢?他们平时吃肉吃菜怎么解决?” “基本上就是自己杀自己吃了,偶尔也会出来买菜。不过他们出来一趟很麻烦,来得少。” “我印象里上次见到朝川那边的人来我这买菜得是七八月的时候了吧?那家伙,洗衣粉洗洁精小孩吃的零食什么的买了整整一麻袋,肉倒是没买多少,就买了几斤排骨。” 老板的脸上闪过回忆的神色,一旁听着的陈呜蜩似乎发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反倒是季商,听完老板的话之后,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这天天人来人往的,还记得那么清楚?” “那肯定啊,朝川人怪的很,到现在还是天天穿瑶服的,而且他手里还有中药卖,可惜我不会看,没敢买。” “后来让村里的二叔公捡漏了,说是里面有好几株经年的三七,能卖不少钱。” 季商点了点头,心里暗想到,这个朝川村的生活方式还真是简单,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原始了。 卖出中药,买进工业品,这跟以物易物有啥区别啊? “所以你们跟他们的接触也不多?我看附近都种果树,他们怎么不种啊?” “也有种的,他们也种柿子,但是规模不大----主要是运不出来。那玩意儿得一担一担从山上往下挑,谁受得了这个。” “再加上现在农村本来劳动力就少,等你从山里挑下来,剩下的都熟烂了。” “不过倒是也有人去他们那里受果子,专门收精品果,四两半斤以上的那种。这次带你们进去的那个小兄弟就是做这个的嘛。” 听到这里,季商转头看向了同样坐在堂屋里吃饭的一个年轻人,后者抬了抬手,腼腆地笑了笑。 “我去的也不多,主要是路难走,讲话也讲不通。” “讲话讲不通?他们不说本地话?” 桂城这边的本地话跟四川话差不多,理论上来说不难听懂才对。 “说,口音怪!你说是本地话吧,又夹着点白话,你说是白话吧,里面还有些壮话,还有我听不懂的词,反正就是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传下来的。” 这有点麻烦啊...... 语言不通其实不仅限于大家互相听不懂,哪怕是半懂不懂的状态,也会对沟通效率造成严重的影响。 平时还好,大家都心平气和的,要真出了什么问题,到了关键时刻来几句听不懂的,很可能就会引发连锁反应。 不过,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说普通话,连本地话都没有完全融合的村子,那也真的是够闭塞了...... 一旁的陈呜蜩同样神情严肃,她起身走到另一桌负责保卫工作的官方人员面前,开口说道: “李队,朝川村的情况有点复杂,你们这边有准备吗?” 那个叫李锐的中年男人放下碗,站起来回答道: “放心,朝川村的情况我们是了解的,而且在那边的同事也已经摸过底了。” “情况确实有点复杂,但总体来说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们这次随队的还有一个wj中队,安全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们会负责。” “不是,我担心的主要是沟通问题----如果他们沟通意愿不强,我们怎么解决?” “沟通意愿不强?” 李锐疑惑地反问。 他没懂为什么陈呜蜩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死了十几个人了,还沟通意愿不强? 哪怕想要压下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压得住了,竹筒倒豆子赶紧说明情况才是正常的处理方式吧? 而且,从那边同事的反馈来看,村里人的配合度还是挺高的,询问过程里暂时还没有遇到困难。 “我担心他们会刻意隐瞒一些东西。” 陈呜蜩直截了当地说道。 沉吟了片刻,李锐回答道: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但是我们干刑侦的肯定不是只依靠口供和人证,主要还是要把证据链做全。” “到了那边以后我们会做一次全村范围的地毯式侦查,现代的侦查手段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有问题的话,他们不太可能藏得住的。” “这次是个大案子......但说实话,上面也给我透了底了,我也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就想提前跟你打个预防针,在这类案件里,我们能发挥的作用还是挺有限的,主要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明白,只要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说罢,陈呜蜩跟李锐道了谢便回到了季商这一桌,看着还在扒饭的季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人出去收拾装备准备出发。 季商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 这些人看着怎么比我还嫩,进山那是开玩笑的嘛,万一里面没吃的,你们就抓瞎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只是隐约有种直觉告诉他,朝川村里的东西,最好不要吃...... 第七十九章 人不见了 一切准备完毕,一行人再次出发,浩浩荡荡几十辆摩托车一起行驶在山路上的场景,其实说起来还有些壮观。 但坐在车上的季商就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他有驾照,但这种一边是崖壁、一边是水库的山路还是没那么容易驾驭,于是便只能坐在警用摩托的后座上做一个乘客。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无话,他也没有试图去跟司机攀谈,毕竟在这里一分神,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在风吹罗带山里其实还有几个相对没那么偏僻的村庄,基本都集中在水库区,那些出村的村民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只队伍,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甚至还有人停下来拍照。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居住的村子附近十几公里的范围,有好几个村庄死了将近三十个人,估计他们就没那么轻松了...... 一直到下午6点半,队伍才终于到了山路的尽头。 这是风吹罗带山里最高的山峰,名叫窑头山,而朝川村的位置,就在这座山后的一片盆地上。 “从现在开始就要步行翻山了,不过这山不算高,最多也就是四百多米的海拔,而且也有小路,过去一个小时足够了。” 那个叫李锐的刑侦队长喘了口气,开口对季商说道。 以他常年在一线的工作经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次任务谁是核心? 虽然季商一路上都没有表现得特别突出,也从来不发号施令,但很显然,这些从民宗办过来的人都是以他为主的。 ----或者说,至少是以他为核心去展开工作。 他看着季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也不像他印象里那种奇人一样云山雾罩高高在上的,但身上却始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场。 那种气场.......怎么说呢,就好像他根本没把那些恐怖的怪事和牛鬼蛇神当成一回事一样。 跟他搞好关系,自己队员的安全保障说不定就能上升几分。 毕竟,打击犯罪他擅长,可对付鬼神......真不是自己和自己手下这些人能做的。 季商并不知道李锐的想法,以为他只是随口搭话,于是便也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也好久没爬山了,这种山路邪得很,我以前听家里老人家说,大瑶山里面动不动就会遇到迷魂阵,有时还会撞到别人样的‘逡’。” “群?是什么东西?” 李锐紧张地问道。 “这就是个音,我也不知道那字怎么写,总之是一种很奇怪的僵尸。” “人死了之后不下葬,用布裹起来架在房梁上,下面照常生火做饭,久而久之那尸体就养成了‘逡’,会跟活人一起吃喝,平时也跟活人没有区别,就是身上的肉会越来越干,跟陈年腊肉一样。” “这东西存不存在还两说,但是山里确实有这种习俗,估计是跟树葬、抬轿葬一个源头的,反正很诡异。” “你想啊,跟一具尸体同吃同住,这谁受得了?” 季商随口把自己从老人那里听来的传说讲了出来,听得李锐头皮发麻。 “危险吗?”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我觉得你去问陈科长,她应该会比较专业。” 李锐一边爬着山路,一边回头望向跟在后面的陈呜蜩,后者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 “养逡----准确地说那个字不念逡,是念quing,跟英语里女皇那个单词差不多的读音。” “这种习俗是从白裤瑶的停棺葬里发展出来的,只短暂地出现过几次,每一次存在的时间都不超过10年。” “停棺葬说的是人死之后要在家里停棺半年,用糯米水把棺材密封,防止腐烂----实际上是防止臭味散出来。” “这种葬俗很多人都研究过,理论上说,应该是跟某些鬼神有关,但无论怎么追根溯源都找不到依据。” “扯远了----总之,在某些特殊的时期,物资极度匮乏的时候,棺材、糯米都是极难获取的东西,但习俗又不能更改,最后就演变成了养逡。” “直白点说,就是熏腊肉。” “我甚至听说,在有些地方会把死者开膛破肚,方便风干.......不说这个了,总之,这是一个陋俗,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危险,我们内部的档案也从来没有关于养逡伤人的事情。” 听到这里,李锐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再跟开口闲聊,而是招呼着自己的队员往前赶探路。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群山中的一抹斜阳投射出暗淡的的光线,把林间只容得下一人通过的小路染得通红。 而这条小路,是整片山林中唯一亮着的东西。 在它的两侧,草木茂盛的树林里一片漆黑,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因为你哪怕只是不经意地看上一眼,就会下意识地觉得那里面藏着恐怖的东西,心神也随之动摇。 “还有多远?” 季商开口问道。 对讲机里传来队伍前方队员的声音。 “我到山顶了,已经能看到村子里的灯火了。” “下去的路有点陡,我通知我们的人上来接应了,现在能看到他们的手电光,已经到山下了。” 季商松了口气,看来这条路走的,还算是顺利。 虽然总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但真在山里走过的人就会知道,下山要比上山轻松太多了。 时间才刚刚到7点十分,估计七点半出头,就能正式进入朝川村。 他反手摸了摸插在网球包一侧的送殡伞,心里暗暗想道: 如果这村子里真的有危险的话,那大概率从现在起,己方就算是真正进入对方的领地了。 牛王爷......不知道这个由血肉供养而成的鬼神,会不会给自己这个尘骨人来一个下马威。 身后的陈呜蜩也已经赶了上来,跟在季商的身边。 她的手里拿着一块雷击木,从上面的包浆来看,那应该是正儿八经的法器。 “这玩意儿能有用吗?” 季商好奇地问道。 “有用,但肯定不如你的送殡伞,估计连你那个猫虎神指甲做的痒痒挠都不如。” “......那不是痒痒挠。” 季商无语地回了一句。 在出发之前,昙迁已经把做好的“武器”拿给了他,说实话,第一眼看上去,他也觉得那是痒痒挠。 不过管他呢,有用就行。 正这么想着,前面李锐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而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让季商的眉头瞬间皱起。 “李队,下面的手电灯光不见了!” 第八十章 老君入山 “什么叫手电灯光不见了?是看不到了还是联系不上了?打电话啊!” 李锐的语气有些恼怒,他扒开前面队员的肩膀挤了过去,似乎打算自己到山顶看看情况。 实际上,这里虽然是深山老林,但按照村村通工程的要求,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是通电通网的,打个电话确认情况并不是什么难事。 “打过了,没人接!” 听到对讲机里的回应,季商犹豫片刻,也跟着李锐挤了上去。 山路很狭窄,两侧的树枝不时刮擦过季商的手臂,让他有种异样的感觉。 就好像那些树枝是某种有生命的东西。 或者……是干枯的手骨。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把手电照向道路两旁,但树枝还是树枝,视线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 “箩筐,你过来,下山的路上有陷坑吗?” 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区,石灰岩构成的山体上分布着各种水蚀溶洞,深度甚至可以达到数百米。 除此之外,风吹罗带山区还是传统的墓葬区,曾经发现过大量明代及以前的古墓,谁也说不清楚自己脚下会不会有古墓、或者有盗墓贼打出来的盗洞。 这些溶洞、盗洞和古墓被腐殖物覆盖,构成了李锐口中的“陷坑”,一不小心掉进去的话,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甚至比沼泽还要恐怖。 听到李锐的话,季商之前在饭桌上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往上紧跑了两步,追到了季商身后。 “没有陷坑啊,朝川村虽然偏僻了点,但这条路是天天都有人走的,要真有陷坑,他们也应该早就填上了…..” “那奇怪了。” 李锐紧皱着眉头,此时他已经爬到了山顶,这里正好有一片砍掉树木后形成的空地平台,看地上丢弃的垃圾,显然是朝川村人开辟出来用于中途修整的。 “季小哥,你通知你们的人先准备起来,可能有情况。” “刑侦一队的,别继续往下走了,先撤回来。” “特勤,你们稍微往两边林子里探探,建立警戒……” “别去!” 李锐的话还没说完,季商立刻打断了他。 “不要散开,所有人收缩起来,这平地够大了,能站的开。” 陈呜蜩同样支持季商的看法,她走上前对李锐说道: “别散开,你的战术是用来对付人的。” “如果来接应的队员真的出事了,那肯定就是跟鬼神有关,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已经帮不上忙了。” “留在原地吧,把灯光都集中起来对准空地以外的树林,中间先生一堆篝火备着,我有用!” 简略直接地发布完指令之后,陈呜蜩转向季商,开口问道: “你怎么看?” 季商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我没有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异常。” 从听到“接应人员失踪”的消息开始,季商就已经展开了他作为尘骨人的感知,但除了几只游荡在山林间的孤魂野鬼,他确实没有感知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鬼神的气息。 “我也是…..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作为民宗办的主力外勤人员,陈呜蜩一行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可以观察到鬼神的方法,正如季商说的一样,她也没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难道真的是掉进陷坑里了? 或者更乐观一点,他们只是手机暂时没有信号,一会儿就能联系上? 从山上往下看去,朝川村的位置虽然算不上灯火通明,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光。 跟他们所处的山林一比,给人一种天然的安全感。 而这种安全感,也在诱惑着他们继续前进。 不过,陈呜蜩很清楚,在情况彻底明了之前,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继续冒险。 一个莫名其妙死了十几个人的山村,它所表现出来的“安全感”,绝对是假象。 她招呼着包括何朔和清虚在内的民宗办工作人员聚集到篝火周围,随后,一道道早就准备好的符纸被丢进了火中。 青烟腾起,季商闻到一股浓烈到不真实的香火气,一旁的清虚摇头晃脑地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开口说道: “老君入山符,真富裕啊你们民宗办……这符咒烧起来就是得劲,不过我可舍不得这么用…..” “资源没有人重要。” 何朔平淡地回复了一句。 而站在不远处的季商明显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场”在散开,原本躲在树林中窥伺的那几只鬼类已经远远躲开。 与此同时,手机上的大灾纪也刷新了推送消息。 “上五符,皆老君入山符也。凡人居山林乃暂入山,皆可用,即众物不敢害也。 卑微的尘世之人点燃了他们珍视的符咒,使用了从祖庭窃取的力量。 在这股力量之下,山精野怪远避,魑魅魍魉遁形,他们的安全似乎得到了保障。 但是,这样的安全只不过是短暂的幻觉罢了。 尘骨人啊,你也许已经感受到了平静之下的巨大危机。 牛王爷的力量已经侵蚀了这片土地,甚至能借助山石草木掩藏自己的真身。 哪怕是敏锐的尘骨人,也无法察觉它的存在。 可它又确实存在,并且,它已经离你越来越近了……” 季商快速扫完了手机上的信息,随后猛地抽出背包里的送殡伞撑开。 这把已经有了灵智的送殡伞自发地在上空旋转,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吞噬尘世之人的灵魂。 它只是在警戒。 按照季商的想法,自己看不到的东西,送殡伞倒是有可能能感知到。 毕竟,现在的送殡伞,其实跟鬼神是同一个物种。 一旁的清虚满眼羡慕地看着空中的送殡伞,他似乎想要问点什么,但季商却根本没空搭理他。 从背包里掏出最后的几枚鬼眼,季商走到李锐面前说道: “挑几个胆子大的,把这眼球吞了。” “吞了之后,你们在未来一个月里都能看到一些……你懂吧?” 李锐咬了咬牙,回答道: “我懂,给我吧,我先来。” 说着,李锐从季商手里接过了眼球,拿出一颗一口吞了下去。 看着他的动作,季商的脑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着急呢? 不过也是,吃这玩意儿应该不会有人去细嚼慢咽…… 第八十一章 看不见的巨人 李锐很快便挑好了8名队员,其中有四人是特勤,三人是老刑侦,一人是法医,都是心理素质过人的主,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因为看到了什么离奇的东西而情绪崩溃。 在出发之前,这支队伍的全体成员就都已经被打过预防针了,官方不打算把鬼神入侵的事情保密太久,毕竟,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得住。 确认眼球生效之后,季商走向陈呜蜩,开口说道: “如果正面对上牛王爷,你们有需要几个人才能保住这支队伍?” 陈呜蜩眉头紧皱,犹豫了片刻后回答道: “得看情况,运气好的话,清虚一个人就够了,运气不好的话,起码得加上我和何朔。” 听到这话,季商诧异地看向清虚,开口问道: “他是什么来头?” “道教学院第一批学生,从龙门金山派入的门,后来到龙虎山入了正一天师道,99年的时候授禄,算是国内最年轻的授禄大法师之一......” 那么强? 季商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名词代表着什么,不过听上去这个清虚就是少年得志,身上挂满了主角模板。 难怪民宗办会把他找来。 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就得重新考虑策略了。 他本来是打算让陈呜蜩跟自己下山探路,让清虚留在原地警戒的。 但现在看来,他的能力很可能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强上一些….. 那不如,让他去探路得了。 想到这里,季商走到清虚面前,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考虑。 出乎季商预料的是,后者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接答应下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有老君入山符护着,牛鬼蛇神的力量会被削弱,用不了那么多人守着。” “我的建议是,小哥你跟我一起下山,陈科长带人留守就行了。” “不行,季商不能冒险!” 还没等季商开口,一旁的陈呜蜩便立刻否决了清虚的方案。 她完全清楚季商的身份,也明白他的存在对这个所谓的尘世有多大的意义,所以,她不可能在情况未明的时候让季商出去探路。 之所以带着季商,只不过是希望让他做一些收割战场的工作。 等自己这些人把鬼神的力量限制到最低的时候,再由他出手彻底埋葬鬼神。 这才是她眼中尘骨人的正确用法。 绝对不能让唯一一个尘骨人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在自己手里夭折。 清虚疑惑地看了一眼季商,他没想明白陈呜蜩在担心什么。 人家手里的那把送殡伞是闹着玩的嘛? 这样的角色需要你来决定他能不能冒险? 看来,这个叫季商的小年轻,身上还背着更多的秘密….. “那就我一个人去,问题也不大…..” “带上这个。” 季商从背包里掏出负心人皮,交到了清虚的手上。 对方甚至不需要他讲解,手一碰到人皮,便立刻感知到了它的作用。 “厉害啊…..你这好东西够多的。多谢了!” 说罢,清虚也不跟季商客气,转身便顺着山路向下走去。 “我以为你会自己去探路的。” 看着清虚的背影,陈呜蜩松了口气说道。 按照她对季商的了解,在她的心里,这人一直都是个莽夫的形象。 毕竟,能干出从蜈蚣岭驱鬼去冲击城隍庙的事情的人,季商也算是桂城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一个了。 “探路不会有太大危险的,牛王爷的目标是我们。” “我们?” 陈呜蜩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是----不对,更直白的说,是这些普通人。” “牛王爷是靠普通人的血肉饲养出来的鬼神,获取新鲜的血肉是它的第一选择,而我是它唯一忌惮的东西。” “如果我离开,这支小队立刻就会受到攻击。” “它不可能跟你们缠斗,最大的可能性是悄无声息地出现,杀掉几个人之后再迅速离开。” “所以,我必须跟你们待在一起。” “你对它很了解?” 听着季商的解释,陈呜蜩开口问道。 “我有我自己的信息来源。” 季商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而陈呜蜩也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距离接应队伍失联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而电话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但与之相对的,下山的清虚倒是始终保持着通讯的畅通,连他手里拿的手电的灯光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李锐的心越发沉了下去,照这种情况来看,那几名来接应的队员,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眼神扫过了身边的树林,而就是这一眼,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像是…..一个黑影? 可等他拉回视线凝神去看时,那里又没有任何东西。 “陈科长,有情况!” 李锐赶紧向陈呜蜩报告,他用手指着刚才自己看到黑影一闪而逝的位置,开口说道: “那里刚才又什么东西,我刚才看到了。” 一瞬间,数道手电的灯光射向了他手指的位置,但却没有照出任何东西。 无论是具备感知能力的季商、吞了鬼眼的队员、还是民宗办的外勤,都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我过去看看。” 陈呜蜩从背后的携行袋里拽出几张符纸,又把她的雷击木拿在手上,嘴里叼着一只小小的战术手电,走向了李锐所指的方向。 大概是这片经过清理的空地让更多的阳光照射进来,空地周围的草本植物尤其茂盛,乃至于茂盛到了几乎无法下脚的程度。 她艰难地穿过树林之间的缝隙,好不容易按照李锐在身后的提醒到达了指定的位置,但不出所料,那里什么也没有。 ----不对。 陈呜蜩的手下意识地攥紧,她向下看去,在这茂密的树林之中,莫名出现了一片草木倒伏的区域。 就像是,一个脚印。 而自己绝对没有走过那里。 来不及多想,她连忙洒出了手里的符咒,把手电拿在了手里。 这些符咒凭空悬在空中,突兀地燃起火光。 随后,她猛地转身,打算先撤回到空地上。 可是,想要前往空地的人不止她一个。 就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上,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看不见的巨人,正在林间奔跑。 草木倒伏,浓重的血腥味涌起。 只是转眼间,那巨大的脚印,就已经延伸到了空地的边缘。 “小心!” 明天上架,来个首订 http://.biquxs.info/
其实上架感言没啥好写的,毕竟也是老作者了,干不出来哭惨卖萌的事情......不过,这本书虽然没上三江,但是作为转型的尝试,成绩也还可以了。 毕竟我以前是写科幻的......后续目标:写到精品! 《我的民俗文字游戏》明天上架,来个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的民俗文字游戏》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第八十二章 克制 http://.biquxs.info/ 陈呜蜩的示警不能说晚了,实际上,在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她已经做出了自己反应速度之内最快的提醒,但空地上的众人谁都没能预料到,鬼神会以他们完全没有察觉的方式接近。 不是说吃了那个眼球就能看见吗? 不是说民宗办的人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看到鬼神吗? 那为什么自己还是看不见?为什么他们也看不见?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疑惑。 而在这种疑惑之下,没有任何人能有及时反应的时间。 ----除了季商。 从大灾纪的信息里,他已经提前知道了牛王爷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隐藏自己的身形,而这种隐藏并非鬼神对尘世之人的那种隐藏。 它甚至能把自己的气息藏起来,让尘骨人的感知都探测不到。 所以,在陈呜蜩离开空地去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送殡伞已经提前转移到了自己和林清和连线的那条直线上,猫虎神的勾爪抓在了手里,液氮已经揭开了罐子,阿沃尔神骨与恨嫁女神骨同时运转。 如果牛王爷在发起攻击的时候露出身形,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用恨嫁女的神骨把它和陈呜蜩连在一起,保陈呜蜩一命。 但现在,他的打算落空了。 牛王爷没有攻击陈呜蜩,而是直直地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但很显然,它的目标不一定就是自己,而更有可能是那些毫无防备的「尘世之人」。 几乎在转眼间,草木倒伏的轨迹就已经延伸到了空地边缘,送殡伞也迅速转移到了痕迹的尽头。 虚空之中,似乎有某种巨物在狂吼,送殡伞疯狂运转,将那看不见的鬼神束缚在了原地。 但很可惜,现在的送殡伞力量仍然过于弱小,它并不能一鼓作气地将牛王爷的神魂直接收走。 于是,季商立刻发动了阿沃尔神骨,瓶中的液氮涌出,朝着伞下的空间喷薄而去。 周围的气温瞬间下降,空气中凝结出白霜,勾勒出一个恐怖的形象。 它高达三米以上,身宽如巨墙,凝霜的痕迹在它的头顶勾勒出一对牛角。 是牛王爷,不会有错了。 短暂的迟滞让民宗办的其他外勤人员也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向那个「冰霜巨人」的方向丢出了各种法器。 光是季商注意到且能认出来的,就有铜钱、桃木剑、符箓、糯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季商完全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大概跟自己身上的这些装备一样,都是某些鬼神的遗留物。 可惜的是,这些法器根本没有对牛王爷造成任何有效的杀伤,送殡伞动摇的趋势越发明显。 到了这一步,季商也顾不上再考虑其他人了,他一手甩出上吊绳搭在牛王爷前方的树干上,随后立刻换手抽出猫虎神的勾爪,同时又摸出了先啬的骨牌,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勾爪抽在虚空中,击飞了无数白霜。 陈呜蜩同样赶到,向牛王爷扔出雷击木。.. 那块平平无奇的木牌在此刻激发出了震耳的风雷之声,仿佛真的携带着天雷的威能。 与此同时,季商已经捏住了骨牌,心念闪动之下,先啬的神力立刻发动。 「消化」。 这样的神力,到底代表的是什么? 来不及去想太多,这时候的季商已经出尽了自己的底牌,而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分钟。 可即便是这样,牛王爷也丝毫没有衰弱的迹象,它的挣扎仍然剧烈,送殡伞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啪」的一声收拢, 颓然坠落在地。 「快撤!」 季商大喊一声,向后猛地扑倒,他几乎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 然而,随着送殡伞收拢,他直觉中所感受到的危险也骤然消失。 转头看去,那个冰霜勾勒成的形体居然没有再继续向前冲,而是扭头就跑。 这他么什么情况?! 季商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去的「冰霜巨人」,它身上的白霜已经渐渐消退,很快便彻底消散在密林之中。 而一旁的陈呜蜩却倒在了地上,嘴角流出鲜血。 顾不上想太多,站在边缘警戒的特勤已经回过神来,迅速用极为专业的战场救援动作把陈呜蜩拖了回来,她双眼圆睁,脸色煞白,但看到季商的一瞬间,还是挣扎着开口说道: 「这就是......这就是牛王爷!」 「它比我们预计的还要更强......」 「它的能力不是蛮力,是异化......」 「我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我的内脏......我的内脏全都活了.......」 说着,她用力扯开自己的衣服,暴露在季商眼中的,是一片雪白。 但此刻,季商的脑子里绝无半点旖旎的想法。 因为,就在那片雪白之下,涌动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凸起。 如同有一个个具有生命的虫卵,在她的皮肤下游动。 最大的那个凸起,甚至已经有拳头大小。 「去找清虚,他可能会有办法......」 陈呜蜩的语气坚定,但眼底却浮现出明显的绝望。 季商下意识地伸手去按住陈呜蜩皮肤上的凸起,而他摸到的.......似乎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的内脏.......不止是活了那么简单。 这种情况下,还来得及吗? 季商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机里传来了大灾纪的推送。 没有犹豫,他离开解开了锁屏。 按照他的经验,这时候大灾纪的信息绝对是最详尽的情报,在那里面,也许会有能救陈呜蜩一命的信息。 「牛王爷与尘骨人的第一次交锋发生在双方都猝不及防的瞬间。」 「它从未想过,明明是刚刚诞生的尘骨人,居然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手段。」 「虽然并未遭到重创,但它仍然选择了退却。」 「毕竟,尘骨人没有失败的机会,但它却有许多.......」 「不过,退却未必是明智的选择。」 「它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机会,从第一次的交锋中,尘骨人已经发现了它的弱点。」 「异化的神力如同噬骨的噩梦,它赋予一切死物以生命,并将其改造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这样的能力本应该让它横行于尘世之中,但巧合的是,尘骨人手中,恰好掌握着克制的方法......」 「也许,尘骨人选择先击杀先啬,这本来就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决定......」 第八十三章 圆光 http://.biquxs.info/ 异化。 消化。 看完大灾纪推送的季商,突然明白了司啬所谓「消化」的能力所指的具体效果。 因为就在刚刚,当他把所有的手段全部施加到牛王爷身上、最后又加上司啬的骨牌时,他明显地感觉到,在那个瞬间,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出现了瞬间的真空期。 而这也是牛王爷能够挣脱送殡伞束缚的关键原因。 司啬的消化指的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化,而是对神力的吞噬。 也就是说,它不仅能够阻断神力所施加的路径,甚至已经施加的神力,理论上应该都能被压制和抵消。 眼看地上的陈呜蜩已经神色恍惚,甚至连瞳孔都有放大的征兆,季商来不及多想,迅速拿出骨牌贴在了她皮肤上的凸起处。 几乎是瞬间,那块凸起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了。 随后,陈呜蜩的身体内爆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种摩擦与关节之间的摩擦声完全不同,它并不尖锐,也并不突兀,反而是缓慢而温和地,释放着其中真实的恐怖。 她的内脏在摩擦。 或者说,她内脏上的筋膜在摩擦。 季商无法想象她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陈呜蜩就此死去,解剖的法医将会看到的,绝对是一具「乱七八糟」的遗体。新 ----所以,自己在黄粱界中所看到的那些变成牛犊的人,真的仅仅是幻觉吗? 还是说,在牛王爷「异化」的能力之下,他们真的变成了牛? 想到这里,季商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词: 「造畜之术」。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如果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那朝川村死去的十多个村民、再加上已经失踪但尚未找到的6人,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呜蜩体内的摩擦声逐渐消失,她如同溺水之人一般突然惊醒,猛地抽了一口气,胸口迅速膨胀,气流涌过喉咙,甚至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 而她的皮肤也恢复了血色。 果然,消耗鬼神神骨所制造的法器绝对不是吃素的,这玩意儿的力量可以说比自己其他所有装备加起来还要强! 季商重新拿起骨牌,他知道,现在这张骨牌,只能够再使用一次了。 可惜了,第一次浪费了…… 但也还好,至少自己没有拿去找小猫小狗试验,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不过,逃走的牛王爷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自己跟这个邪异的鬼神的对抗,实际上才刚刚开始。 好在这一次突然的交锋并不算一无所获,至少自己拿到了绝对的信息优势,接下来,就可以依托民宗办的力量有针对性地下手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陈呜蜩终于缓了过来,她挣扎着坐起身,喘了两口气后,开口对季商说道: 「谢谢…..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没关系,我也没想到。」 季商毫无障碍地回答道。 「.…..」 「.…..总之先把衣服穿好吧。」 季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陈呜蜩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冷静地重新拉上了外套的拉链,看向一旁的李锐问道: 「你们刚才看见它了吗?」 此时的李锐还沉浸在震惊中,哪怕提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刚才「斗法」的一幕还是让他心神震动。 会飞的黑伞、平白无故倒下的草木、被冰霜勾勒出的人形、还有发出风雷之声的惊堂木…… 这场斗法绝对没有他在影视剧里 看到的那种光怪陆离的光效,但震撼却丝毫不减。 就好像他第一次参观当地驻地,在靶场看到真正的炮击和爆炸一样。 没有炫目的火花,有的只是冲天的尘埃而席卷的气浪。 今天的感受,与那天的感受如出一辙。 他知道,刚才哪怕有一个差错,将自己卷入其中,那作为普通人的自己都是绝无生理。 「李队!」 陈呜蜩再次叫了他一声,李锐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回答道: 「看见----不对,没看见,我看到的这是轮廓,不是真正的本体……」 陈呜蜩失望地摇了摇头,随后又看向季商。 「我也没看见----我本来就看不见鬼神,但问题是,我连感觉都没有感觉到,这很奇怪。」 「牛王爷会借助山石草木隐身----这是个重要的信息,你们最好去资料库里查查,看看它是怎么做到的。」 一边说着,季商一边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特勤队员边上劈手夺下了上吊绳,这玩意儿之前被他挂在了树干上一时没收回来,才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就又差点引得正好在旁边站岗的特勤挂上去了。 好在自己也没指望把牛王爷吊死,所以没在树干上系死结。 摆脱上吊绳控制的特勤队员茫然地看着季商,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做什么。 正在这时,李锐的对讲机里突然传出了清虚的声音。 「陈科长,陈科长,找到接应的人了,不过有点麻烦,你们下来看看吧。」 「找到了?」 李锐大喜,虽然对方说「有点麻烦」,但很显然,换个说法就是,麻烦不大。 能解决就好。 他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陈呜蜩,后者又看向了季商,季商犹豫片刻,回答道: 「先下去看看,牛王爷暂时不会再回来,我们抓紧时间差,先进村再说!」 陈呜蜩赞同点头,示意民宗办的众人上前开路,而她则掏出手机,开始向民宗办的上级汇报情况。 很显然,目前的朝川村、或者说整个瑶山区域所面临的风险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路向下走去,一路畅通无阻,不超过五分钟,季商便看到了山下一颗大树旁站着的清虚。 ----或者说,不只是清虚。 还有四个穿着制服的队员,这大概就是李锐说的接应人员。 这四人正绕着那棵大树一圈一圈地转着,他们看上去似乎极为清醒,甚至还在相互聊着天。 但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全都是闭着的。 「小刘!浩子!」 李锐赶紧冲上去,却被清虚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 「别动!他们现在情况不对,像是中圆光术了!」 「你要是现在给他们叫醒,他们得傻一辈子!」 李锐赶紧停下了手,求助似的看向季商。 而季商则似乎心有所感,看向了那轮一直悬在天上,但其实却并不存在的月亮……